《覆雪归春》 第一章 如故 永安二十年,冬。 呼啸而过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从窗棂间的缝隙中钻进来,吹散了屋内腥甜的梨花香,冷冽的气息在屋中盘旋不去,惊醒了帷帐内面色苍白的女人。 女人躺在那儿,双目紧闭,覆在她身上的还是夏日的薄被,在凛凛冬日里无法为她带来更多的暖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透过轻薄的帷帐看向空无一人的屋内,内室与外间用做阻拦的珠帘黯淡无光,被那从窗棂间进来的风轻轻一吹,便四下散落开来,一如她的人生,走到了尽头之后,不需要别人的推波助澜,只外界的风吹草动,便足以让她对此间再无眷恋之情。 一旁的红木小几上,端放着一座鎏金的瑞兽香炉,乳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 香炉里仍在燃烧着的梨花香,便是此间除了女人以外,唯一还冒着热气的东西了。 女人名叫温如故,是昔日的礼部侍郎温钦唯一的嫡女,自幼备受宠爱,容貌过人,曾与另外三人一齐被京都众人冠以‘京都四美’的称号。从当年到如今,不过是四五年的光景,她便被抹去了身上的光彩,只剩下一个面容枯槁的躯壳,仍然在世间苟延残喘,叹只叹人事已非。 外间的门被人推动,传来一阵噪耳的吱呀声。 不多时,一个看身形也就八九岁的孩童带着一身的寒气,踩着滚落满地的珠帘,来到了温如故的身边。他在帷帐前停顿了片刻,抬手将一旁的瑞兽香炉给掀翻了,用脚将冒着火星的梨花香给踩灭了,这才撩开帷帐,低声道:“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让他们点那个香,那个东西不好。” 小孩见温如故不似往常那般立时辩驳他的话,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又小声唤道:“姐姐?” 温如故此刻只觉得浑身疲软无力,眼前也是一片模糊,竟是连咫尺之遥的小孩的脸都看不清了。不过即便是看不大清,她也还是知道小孩是何许人也。 毕竟普天之下,还会这般关心她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 四年前,兄长温桓意外离世,父亲母亲承受不住那般打击,不过是数月的功夫,竟然先后离世,于是乎温家三房便只剩下她与幼弟温柠,原本她与温柠都还未成年,理应是在温家其他长辈的抚育下长大成人的。 可惜的是那时候的她太过天真,竟然会相信一个向来只会挑她错处之人的话。她带着父亲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嫁给了自小指腹为婚的段瑜之,不仅如此,她还听从了段瑜之的话,将温柠也从温家带走了,也因此被温家长辈所恶,最后落到如今的下场,却不见温家的长辈为她说过半句话。 怪只怪她太蠢。 时至今日,才看清那些人的恶心面孔。 上方的帷帐是温如故昔年从温家带出来的那顶,原本的雪青色在时光的流逝间,已然变得暗淡,其上的双绣花卉草虫了无生机,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都是垂死之态,死气沉沉的模样,总归是不好看的。 温如故偏过头,看向偷偷溜进来的温柠。 她当年虽是嫁给了段瑜之,可实际上自她嫁入段府之日起,她与段瑜之就分居在两处院落,即便是新婚当日,他们也不曾同房。起初是她请求的,理由也很简单,即便是嫁了人,她也仍然想要为父亲母亲多守几年的孝,段瑜之是同意了的,而被她带入段府的温柠也有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院子。 而后来。 后来世人都说她已然疯魔,无缘无故的竟然想要对自家姐妹下毒手,也亏着段瑜之仍然念着夫妻之情,愿意护她周全。 虽说是让她困守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但他到底不曾要了她的性命,只是不让她见外人而已。 这般的做法已经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实际上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瑜之他自己心知肚明。 只可怜了温柠,想要见上她这个没用的姐姐一面,还要如此偷偷摸摸的。 温柠不知温如故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 他从袖子里先是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手炉,里面的炭火暖融融的,被他放到了温如故的手中,接着他又拿出几块用帕子包裹着的点心:“他们段府上下就没有一个好人,姐姐你不要再惦记着那些人了。倘若他们真的把姐姐放在心上,又怎么在这寒冬腊月里还让姐姐用着夏天的薄被,屋里连一点炭火都不曾备下。” 温如故闻言,只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前前后后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温柠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的更用力了些,松松软软的点心本就难以保存,他这一用力,更是散落的不成样子。 他皱着眉,不高兴的道:“变成这副丑样子,也不能再给姐姐吃了。” 温柠记事早,自然是知道自家姐姐的那些个小毛病的。 姐姐吃东西时,味道的好坏倒是次要的,但凡长得不好看的,任凭它味道再好,她也不会去尝试的。 将帕子胡乱的裹好,塞回袖子里去,温柠重新看向温如故,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的期盼:“姐姐,我前两天在学堂里看到堂兄了,他已经答应我,等大伯沐休之日,便来段府接我们回家,算一算时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等我们回家了,我让厨娘给姐姐做水晶糕,姐姐,你说好不好呀?” 小孩期盼的目光像是黑暗之中燃起的一抹亮光,令人震撼之余,又不免为之心惊。 温如故弯了弯嘴角,勉强举起手,在温柠弯腰的配合下,成功的摸了摸温柠的脑袋,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得要温柠贴近她身边才能听见那气若游丝的话语。 “便是堂兄答应带你回家,可你也知道我当年的做法太过,如今堂兄他们愿意先退一步,我也不能还像当年那样不管不顾。”温如故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就大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出了一抹红晕,整个人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过来。 她勉强直起身,一只手在枕头下摸了半天,方才拿出了一个信封,信封鼓囊囊的,可见里面装着不少的东西,偏封面上只字未写,让人猜不出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 温如故接着说道:“等堂兄来了,你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问起我的话,柠儿便替姐姐与他说声对不起,可好?” 温柠点点头,自以为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不过就是不想被抹了面子,才会想要找个中间人来转达自己的歉意,这种事情他一定能帮姐姐办的漂漂亮亮的,定不会让堂兄对姐姐有什么不满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大半,院子里那些偷懒跑到别处去的仆从一流,也差不多已经到了要回来的时候了。 温柠站起身,准备同姐姐暂做告别,不料却被姐姐拉住了衣袖。 “姐姐?” 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嘱咐他的吗? 温如故抿着唇,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时,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她说:“柠儿,是姐姐太固执,才会让伯父他们生气,往后你要多听他们的话,不要像姐姐一样,被那些下三滥的家伙给哄骗了。” 十五六岁的温如故遇上不顺心的事情,眉眼之间都会透露出一股脑的不高兴。 可二十岁的温如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不动声色。 目送着小孩跨出了那扇门,温如故脸上的红晕变得更加的明显,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倘若温柠看到此刻的她,定然是不敢直接离去的。 而他没有看到。 也不会再看到。 温如故打开了温柠带来的手炉,鲜红的火炭落在了帷帐间,它仿佛会呼吸一般的暗淡了瞬间,下一刻便有点点火光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火光蔓延的速度很快,想来不过须臾的时间,便能燃尽这一室的肮脏。 可温如故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原本半支撑坐起来的她,忽然重重的摔了下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忽然出现了最后的一个念头。 幸好。 幸好不曾让温柠为她点上一盏灯。 第二章 阿蘅 雾气弥漫在天地之间,是触目惊心的白,让人看不清前路,寻不到归途。 阿蘅赤着脚站在雾气之中,神色茫然的看着这个模糊不清的世界,当眼前只余一片白,同眼盲也就没什么差别,尤其是在寂静无声的衬托之下,显得尤为可怕。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不似人间的地方。 如同眼前被雾气笼罩看不清的前路,阿蘅的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 有时她是穿着绛红色绣缠枝纹袄裙的少女,在春日宴上呼朋唤友,拉着小姐妹们玩击鼓传花,偶尔也会站到阁楼上,偷偷去看隔壁院子里的少年们吟诗作对,她似乎在看着人群里的某个少年,又好像谁也没看。 有时她又是个小姑娘,记忆停留在十岁那年的冬日,园中下着小雪,隔着墙她能听见有人在小花园中嬉戏的声音,而她只能躺在小阁楼里,看着烛火暗淡,顶上的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在室内渐渐变成灰黑。 交织错杂的记忆相互矛盾着,欢喜与难过来回的转换,使得阿蘅更加弄不清自己此身在何处。 站于原地,久久不曾走动。 阿蘅突然觉得身上一寒,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熟悉的衣裳,仿佛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雪白的里衣在衣襟处绣着紫色的杜衡,小小的花纹凑在一起,圆润的弧度平添了几分稚气。伸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不经意间在浅色的衣襟上落下几点血痕。 她诧异的看向掌心多出来的伤口,指尖轻轻触碰着外翻的皮肉,鲜血染上指尖,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所以她现在是怎么了呢? 是在做梦么? 亦或是她已经死了? 阿蘅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的话,据说人在梦中是看不到颜色,闻不到气味,也感觉不到疼痛的。她现在也感觉不到疼痛,却能看清掌心的鲜红,还有衣襟上的紫色花纹,这同梦境似乎就没什么关系了。 阿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如若并非梦境,而她又恰好出现在此地,那是因为她已经离开尘世了么! 原来,人死之后就是如此模样么? 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心底是在漫无目的的猜测,身上却感到阵阵寒意,阿蘅跺了跺脚,她身上明明还有一套里衣,可脚上不知怎的却连双袜子都没有,更别提鞋子了。 眼前的雾气渐渐变淡,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出现在了阿蘅的面前,小路是用青石板铺就的,路的两旁生长的迎春花无风自摇。 也许这是黄泉路。 阿蘅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雾气依旧浓郁的很,仿佛伸手碰一下都能抓住一团白雾,她晃了晃头,继续看向眼前的路。 她曾听嬷嬷说过的乡野怪谈中有讲过黄泉路,然而黄泉路是邻近忘川河的,而且它的两旁生长的不是迎春花,而是曼殊沙华,一种闻见花香就能想起前世记忆的神奇的花。 雾气之中没有风,阿蘅身上却越发的冰凉。 她悄悄的挪动脚尖,向前走了小半步,这一下可谓是冰火两重天,踏出的那一只脚如同踩在温暖的火炕上,没有动的那只脚就是踩在冰块上,尔后不知不觉间,阿蘅向着前方不断的走动,走动之间,她再没有感觉到寒冷。 穿过薄雾笼罩的青石小径,路的尽头是一扇半月形的拱门。 凭空出现的拱门连接的是一座几乎废弃的小院,院墙上画着鱼戏莲叶图,橘红色的锦鲤在碧绿色的叶片下探头探脑,脱落的颜色都掩不住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那是阿蘅在她父亲的书房中见惯了的笔法,似是出自她父亲之手。 然图上的落款却是阿蘅从未听过的名字。 视线向下移动,墙根处的枯草之上,冰雪尚未消融。 阿蘅不曾回首,盖因她走动之后,心中就有的明悟,在此间,除了向前,她别无选择。 抬手拢了拢衣襟,她现在已经不会感觉到冷意,然身体依旧不自然的瑟缩着,似乎有什么无法忍受的事情正在发生。 雾气之中清晰可见的院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吸引着阿蘅上前观望。 阿蘅站在距离拱门尚有一段路的地方,从她那儿是无法通过拱门看清院中全部景貌,只瞧得见一条青石小径通向前方,小径两侧光秃秃的,没有花树,就连杂草都枯黄腐烂在泥土中,轻易分辨不出来。 这确实是一座已经将要废弃的院落。 阿蘅迟疑了半晌,还是捏着袖摆,小心翼翼的走进院中。 随着阿蘅的走近,她心中的惶恐愈深,突的小腿一软,若不是及时抓住拱门上突出来的墙砖,她都要直接跌坐在地上。 心中忽然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片飞絮,被风卷起后,漫无目的的飘荡,寻不到来处,也见不到归途。 眼前的小小院落,从外面看去时,已然被荒草覆没,不由得让人断定它早已废弃。 然而阿蘅站在拱门前,却还是能看出这间院落里的烟火气息。 正屋的门紧闭着,旁边的木窗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寒风在屋内盘旋一圈,再出来时就带上了些许腥甜的梨花香。 倘若是无人居住的废弃院落,又怎会费心添上梨花香。 里面会有人吗? 阿蘅迟疑半晌,方才缓步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格局是阿蘅不曾见过的模样,她捏紧了指尖,小声的问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随着话音的落下,阿蘅很快就听见了从内室传出来的一声轻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她循着声音走向了内室,于星星点点的火光中看见了自己。 褪色了的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不复当初的鲜丽,在火光中却又有了另一番美感,可美丽的东西大多都是有毒的,人们理当敬而远之。 阿蘅瞧见了另一个自己在火光中睡去,周围那些不断扩散开来的火焰,似是不曾给她造成半分的困扰。 浓烈至极的色彩逐渐变得暗淡,眼前的场景也渐次模糊,到最后,留在阿蘅面前的,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于黑暗中睁开眼,入目的仍是那顶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不曾褪色的纱帐,依旧鲜亮如昨。 风雪在梦中,屋外却是春光正好。 第三章 姑娘 京都的春日向来是热闹非凡的。 姑娘们事先约好了,由家中兄长护送着,三五成群的往城外踏青去,到了地方,姑娘们聚在一起说些悄悄话,兄长也各自去寻各自的好友,再有带来的下人奴仆守在一旁,省的被不相干的人惊扰到。故而每逢春日,踏春就成了姑娘家必有的游玩乐事。 微风徐徐,吹得无事之人越发的昏昏欲睡,尤其是守在檐下那两个老婆子,多日不见外人来访,她们就更加疲懒。 年前的时候,她们姑娘感染了风寒,按理说,风寒实在算不得什么大病,抓上两副药,吃上几回,差不多也就能好全了,可她们姑娘愣是从年前病到了年后,至今也不见好转,也不知是不是这贵人家的姑娘都是这般身娇体弱。 原本姑娘生了病,像她们这种末等的下人更应该尽职尽责,免得被上面人给迁怒了才是。 可眼下的风向不是又转了么! 她们姑娘是三房唯一的女孩,可哪家的夫人不是更喜欢男孩子呢! 温三夫人前两日才请府医帮忙诊脉,后就喝上了安胎药,接着连她们姑娘的院子都没来了,怕不就是因为担心被过了病气,伤了她肚子里的另一位主儿呢! 这府里的女主人们,一旦有了身孕,有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护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又怎么还会全心全意的顾忌着旁的人。 更何况,听说夫人这一胎怀的可不是那么的稳,想也知道,她这会儿忙着肚子里的那个,哪里还顾得上她们院里的这个呢! 既然有机会躲懒,她们就更不会难为自己了。 青叶提着食盒自外面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檐下那两个耷拉着眼睛的老婆子,顿时皱着眉,心里暗道:待会儿见到常嬷嬷,定是要同常嬷嬷告上一状,最好能将她们赶出院子,这等光吃饭不做事的家伙,让人看着就觉得烦。 看到青叶过来,稍矮一些的婆子挪了挪身子,抬头冲青叶笑道:“这是去给姑娘取饭来了,哎呀!不是我说,我们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就在小厨房里弄点吃的也就得了,姑娘这会儿也不一定能醒!你这一日三餐的跑大厨房去取饭,可不是白费了功夫么!” 青叶年纪小,今年也才十一岁,可她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府中长大,自五岁那年成了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名义上是个二等丫鬟,实际上行的是一等丫鬟的事,只等年岁长了,她这辈分自然也就上去了。因而在府中,她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何曾被人这般用小话挤兑过,她心中有气,面上自然也就带了出来:“你们两个不好好的守着院子,还跑到檐下来打瞌睡,我要跟常嬷嬷说去。” 她不好揪着王婆子的话去反驳,不然还不知道这等人要编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便把话头放到别的上去。 王婆子讪笑道:“哎哟喂,你可不能这般诬赖好人,我们两个不过是年纪大了,眼睛就越发的显小,哪里是打瞌睡了呢!” 强词夺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青叶瞪了她们两眼,抱着食盒进了屋,府医都已经说了,姑娘这两日就会醒来,她得为姑娘准备好饭食,姑娘昏睡多日都不曾好好用饭,等她醒来之后,肯定是会感觉到饿的。 她们姑娘自小就得老爷夫人的宠,屋里的一应器具都是夫人特意精挑细选的,譬如内室与外间的那层珠帘,用的都是上好的白玉磨成的玉珠,典雅又精致。珠帘旁的小几上,还倒扣着一本书,那是姑娘先前用来打发时间用的。 顺着木质纹理雕刻着的玉兰祥云精致又好看,再往上挂着花卉虫鱼的帷帐,常嬷嬷坐在一旁,脚下的方凳上放着铜盆,她手里的帕子在铜盆里过了一遭,沥干了水,轻轻的擦拭着小姑娘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听到青叶的脚步声,常嬷嬷手下的动作不停,开口问道:“厨下的人可是将东西都准备好了?” 青叶点头,提着食盒上前一步:“刚才我去了大厨房,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厨房的刘管事就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了,他说了,是夫人特地派人去厨房吩咐的,原本就算我不去那边,他们待会儿也是要派人将食盒送过来的。嬷嬷,夫人这几日虽不曾来看望我们姑娘,可实际上她心里还是惦念着我们姑娘的吧?” 常嬷嬷将帕子放进铜盆里,回过头瞪了青叶一眼:“还不快闭嘴,你也就仗着姑娘素日里的宽厚,现在竟是什么胡话都敢往外说了,我看你是想要和新入府的那群小丫头一起再练上几遍规矩!” 青叶瑟缩了一下,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外人不知道,她们这些伺候姑娘的人,又怎么会不知夫人有多看重她们姑娘,她又怎么能相信外面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说出来的假话呢! 青叶将食盒放到一边,讨好的看向常嬷嬷,双手作揖,正待求着常嬷嬷不要同她计较,谁知她话还不曾说出口,就瞧见帷帐内的姑娘似是动了一下。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模样。 “嬷嬷~”青叶的尾音都快要飙到天上去了,她双目圆睁,指着帷帐内的姑娘,惊喜的开口道:“我方才瞧见姑娘的手动了一下,是不是,是不是姑娘要醒过来啦!” 常嬷嬷听到这话,急忙看向一旁的小姑娘,也顾不上再去训斥青叶了。 小姑娘的眼睛轻轻颤动着,额头间冒出的汗珠也是越来越多,她的嘴巴张张合合,似是在无声的呢喃着什么话。 常嬷嬷凑近了去听,也没能辨别出小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也不敢在此刻出声,将姑娘从梦中唤醒,前几日的那位大夫将她们姑娘的症状说的尤为惊险,还特地强调了要让姑娘自己醒过来,说什么若是靠外力唤醒的话,是极容易给姑娘带来不好的影响的。 至于是什么样不好的影响,他没说,常嬷嬷自然也就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事看得极其的重要。 有了大夫的千叮咛,万嘱咐,常嬷嬷不仅不敢出声唤醒姑娘,转过头还特地对青叶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口中不能言,她也只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姑娘能够早日醒来。 眼看着小姑娘就快要醒过来了,谁知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躁杂的吵闹声,瞬间打破了室内的一片安静。 恰在此时,小姑娘睁开了眼。 第四章 梦醒 阿蘅虽是从梦中醒来,可心神却仍然停留在那个诡异的梦中,乌黑的眸子不见平日的灵动,反而是呆愣愣的,给人一种魂飞天外的感觉。 守在一旁的常嬷嬷还来不及高兴,心里便是一咯噔。 难不成那位大夫所说的后果竟是应在了此处。 倘若姑娘能自然转醒,那自然是一切安然无恙,如若不能,那她们姑娘莫不是就此往后都是眼下这般痴傻模样! 屋外的吵闹声仍然在继续,初初醒来的小姑娘也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常嬷嬷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深,火气也不由得全都窜了上来。 她转头对一旁的青叶道:“你且出去瞧瞧,是哪来的少爷小姐们,竟然这般不知礼数,在院子里便是吵了起来,既然不是真心实意的来探望我们姑娘,那就恕我这老婆子倚老卖老,不伺候他们了!” 常嬷嬷故意说得大声了些,隔着一扇门的屋外,听的不是十成十的清楚,七八分却也是没问题的。 青叶尚未走出房门,外面的声音就已经渐渐消停下去了。 沉思中的阿蘅也被常嬷嬷的声音惊醒,长久以来的昏睡,让她整个人的筋骨都是疲软的,这会儿人是清醒过来了,但身体上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常嬷嬷,我娘亲呢?”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阿蘅便追问着一旁的常嬷嬷。 往日里,阿蘅自病中醒来,触目所及的第一人必然是她的娘亲,唯独这一次,她不仅没有第一眼寻到娘亲,第二眼、第三眼都是寻不到的,温三夫人压根就不在这间房里。 常嬷嬷本是在因着屋外的吵闹声而生气,脸上是不可抑止的薄怒,可在听到阿蘅的问话后,薄怒瞬间消失,只剩下不知如何开口的困惑。 她自是知道温三夫人对阿蘅有多看重。 可小姑娘看待问题,却有她自己的一套说法,倘若她打心底里认为夫人不曾陪在她身边,就是对她的漫不经心,那又该如何去劝呢! 倒也不是不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比划清楚,比如说温三夫人如今正怀有身孕,精力不比从前,故而才没能始终如一的守在小姑娘的身边。 如此说法,却不知小姑娘能接受几分。 是信,亦或是更深的误解,在话尚未说出口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阿蘅此时是刚刚从梦中醒来,思绪依旧混乱,尚未整理出清晰的脉络,她问着温三夫人的去向,不得回应之后,也不曾深想,只揪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大半的注意力仍旧放在先前的梦境之中。 梦里有两个她,一个缓缓自白雾中走来,另一个却在破旧的院落中渐渐失去生机,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她朝着糟糕的方向想着,说出的话也隐隐透露出不详。 “嬷嬷,我是不是快要死掉了?”阿蘅问话时,眼中无悲无喜,有的只是浅浅的疑惑,“从去年年底开始,我就一直在生病,府医开的药方子没什么大用,苦药喝下了一碗又一碗,可我的病总是不见好。爹爹在城里重金悬赏名医,可名医总是难寻。后来祖父为了我,还特地进宫求来了太医院的首席。” 常嬷嬷急切的打断阿蘅的话,“姑娘莫要多想,不管是太医还是府医都说了,只要姑娘醒了,再喝上两副药,这病自然也就药到病除了,姑娘只管放宽心就好。” 若是在梦醒之前,听到这番话,阿蘅或许会半信半疑。 而现在么! 她是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应当是命不久矣了,也就理所当然的反驳着常嬷嬷的话。 阿蘅:“嬷嬷又在哄我了,那天太医与祖父说的话,我也听了七七八八,他分明是让祖父为我准备后事,不必再瞎折腾了,哪里就变成药到病除了。” 屋外的吵闹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隐无踪,周围寂静一片,只阿蘅的声音自屋内响起,清晰可闻。 生与死的问题,不是常嬷嬷能与阿蘅胡乱说的,而阿蘅最想说的也不仅仅是这个。 阿蘅先前问起温三夫人,本就是为了同她说一说自己醒来前的那个梦境,现在温三夫人是瞧不见了,阿蘅便换了个人来问,左右这梦境说给谁来听都是一样的,发生过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改变。 “我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梦,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两个,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小姑娘揪着身上的被子,手指用力,指尖处微微泛白,随着话音的落下,她又不自觉的回想起方才那个古怪至极的梦境。 “我从白雾中瞧见了一个废弃的院落,临近了又瞧见了我自己,身着寝衣,于罗帐间渐无声息,约莫是死去了。” 春日里,和煦的微风从窗棂间掠过,拂过卷帘轻纱,还未靠近内室,便又打着旋儿的飘走了,只有那微微颤动着的卷帘轻纱彰显着它曾经来过的迹象。 阿蘅的声音渐渐低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轻纱上,心中不免想到自己倘若真的就此死去,又是否应该在死前就安排好身后之事,就如同她曾见过的那位姑婆一样。 她在两年前,曾见过临死前的姑婆。 姑婆满头银丝,面容却不似寻常老太太那般老态龙钟,倘若将白发换成青丝,说她只三十岁上下,也是有人相信的。 彼时,阿蘅就守在姑婆的榻下,瞧着姑婆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之事,细致到灵堂之上的挽联要如何写,她都要一一过问一番。姑婆说话时,守在周围的人都在哭,那时阿蘅尚且年幼,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落泪,姑婆便告诉她,有些人哭是在舍不得姑婆,还有一些人哭却是因为舍不得他们自己。 话有些深奥,阿蘅懵懵懂懂的点着头,心里却想着等将来自己死时,也要如姑婆这般淡然处世,才不要像其他人那样哭哭啼啼,也忒难看了些。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死这么早,她明明还有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呢! 怪不得会有许多人哭哭啼啼,阿蘅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的鼻子都有些酸了。 怅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阿蘅如今才十岁,她还不明白死亡对她,对其他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她而言,死亡就如同一阵风,不论是来时,还是离去,都是相同的无处可寻。 因此,她不必担心,也不必苦恼,只需要将自己未曾完成的事情,托付给能够完成的人,以最好的姿态去迎接那份未知,就如同昔日的姑婆一般。 第五章 兄长 常嬷嬷心头一紧,见自家姑娘又露出那副神飞天外的模样,连忙劝道:“姑娘想多了,梦里的事情如何能当真的呢?” 阿蘅疑惑:“为何不能当真?” 不等常嬷嬷回答,她便自己接着道:“娘亲说过她怀我时,时常会梦到有个小姑娘追在她身后,唤她娘亲,后来阿娘果然就生下了我。可见梦里的事情也是会成真的。” 常嬷嬷松了口气,继续劝道:“姑娘有所不知,夫人的那个梦是孕梦,孕梦十之八九都是灵验的,而姑娘的梦却是普通的梦,这普通的梦,大多都是与实际相反,是成不了真的。” 阿蘅仰头看着常嬷嬷,嬷嬷说的话,听上去倒是没什么问题。 她心里明白嬷嬷这是不希望她继续纠结先前的梦,可她先前的那个梦再真实不过了,就好似真的发生过似的,那样的梦是不是不应该简单的归入普通的梦之中呢!而且梦里的另一个自己看上去过的非常不好,倘若她视梦境如无物,总感觉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呀! 早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次阿蘅心有所感,想要拦住出门会友的兄长,却没能拦住,结果阿兄摔折了腿,是被人给抬回来的。 阿蘅没有继续说下去,旁人不把她的话当真,她自己当真就是了。 手指拂过帷帐,看着帷帐上的花卉草虫,心头不自觉的生出一股酸涩之气。 “我想娘亲了。”阿蘅对常嬷嬷说道。 不知道娘亲现在如何了?她在病中的这么些日子里,每每醒来总能见到爹娘或是兄长,可今日不知怎的,他们谁也不在。而且……她还想看看方才在屋外吵闹的人。想到屋外的那些不知身份的人,阿蘅叹了口气,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些人,但听着他们的声音,她就觉得很讨厌呢! 阿蘅的小院离主院不远,温桓在主院给祖父祖母请安后,便想着去探望仍在病中的妹妹,谁知他刚走到院中,就瞧见围在台阶边正在争吵的一群人,被那些人围在中间的恰是他妹妹身边的一个小丫环。小丫环平日都是跟在阿蘅的身后,倒是很得阿蘅的欢喜。 温桓走上前,拍了下领头的那个小姑娘,道:“阿蘅如今还病着,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找她,要是不小心也感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他是不大喜欢这些人来打扰阿蘅的,却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 小院里的是二伯家的几个孩子,温杭、温芙和温蓉,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姑娘。温桓依稀记得前些日子二伯母接了个侄女进府,想来就是这位了吧。 他又看向台阶上的青叶,问:“你不去守着阿蘅,跑外头来作甚?” 青叶往后退了一步去,小声答道:“方才屋外有些闹腾,姑娘都被吵醒了,嬷嬷就让我出来看看。” 听到这话,温芙就不大高兴了。冷着脸,哼了一声,昂头道:“四妹妹病了许久,我们几个好心好意来探望她,现在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这要是放在往日,温桓还会留下来圆个场,毕竟青叶是阿蘅的丫环,可现在他满心都是屋里刚醒来的阿蘅,只见他三步做两步的朝着屋内走去,边走边问青叶:“阿蘅何时醒来的,她现在可还好?是谁在一旁伺候着?” 青叶跟在温桓身后,下意识的忽略了院中的其他几人,她回道:“姑娘醒来有一会儿了,现在是常嬷嬷在里头伺候着……”至于好还是不好,她却是不太清楚的,谁让姑娘才醒来,她就被嬷嬷打发出来看是什么人在院子里吵闹呢! 早春时节,屋外春风浮动尚且带着几分寒意,屋内却是暖和的,走过了珠帘就瞧见脚榻前的两盆火炉,银丝炭不见烟雾,暖意正浓。温桓来时,阿蘅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常嬷嬷为她梳发,她身上穿着件丁香色绣折枝纹的袄裙,远远看去竟让温桓感到有几分陌生。 阿蘅余光瞥见来人,心头一动,转过身来,眉眼弯弯的笑道:“阿兄。” 小姑娘原就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如今大病一场后,消瘦不少,瞧着倒像是长大了不少,再不复当初的那团孩子气了。然而若是能有其他选择,温桓宁可让小姑娘按部就班的长大,而不是似如今这般面临生死,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拔苗助长。 温桓也朝着小姑娘笑了笑,说:“病才好了些,怎么不好好躺着歇息?” 阿蘅望着温桓,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念头,仿佛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兄长,如今得见一面,竟让她忍不住想要感谢诸天神佛,一时间泪如雨下,倒是让她面前的温桓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上了? 温桓急切的问着,却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没找出帕子,便捏着衣袖给小姑娘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疑惑的旁边的常嬷嬷,她是一直守在阿蘅身边的,应当是知道阿蘅为何会如此失态。 常嬷嬷是看着阿蘅长大的,在她的映像中,阿蘅平日里虽说是有些娇气,可从不曾像现在这么伤心过,这让她忍不住想到方才阿蘅的问话,莫不是她们姑娘仍把梦中的事当成了真? 温桓问:“阿蘅把什么梦当成了真?” 常嬷嬷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她瞧着阿蘅仍在小声抽噎着不说话,便将阿蘅先前所做的梦给说了出来,“姑娘想必是一时分不清梦真梦假,待少爷劝上一劝,应当就好了。” “这有什么好哭的呢?”温桓笑着摇头,伸手点了点阿蘅的额头,“你呀!”语气之中是满满的宠溺。 阿蘅揉着有些酸疼的眼角,原本还想说自己不是因为梦才哭的,可听着温桓的说法,忍不住道:“梦里的事情真的不能当真吗?” 温桓反问道:“那阿蘅你且说说,你那梦中可有我与爹娘呢?” 阿蘅回想片刻,她在梦中倒是不曾见过爹娘与兄长,便只摇了摇头。 “爹娘与我待阿蘅是如珠似宝,都舍不得让你一个人难过,而你那梦中不曾有我们,可见那梦就不是真的。”温桓正色道,“我说梦里的事情都不曾当真的,阿蘅可信我呢?” 第六章 不喜 “我当然是信阿兄的。” 阿蘅急忙抬起头,生怕自己答得慢了,就惹得阿兄难过。 也不知是怎的,这会儿只要是温桓说的话,她都不忍心去违背,哪怕是嘴上说不,她也是不愿意的。 “这样才对嘛!我知道你肯定是闷得太久了,才会生出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来,等你病好了,我便带你出门好好玩上一玩。”温桓顿了一下,又解释道,“原本我瞧着你现在已经是大好了,带你出门逛一逛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出门游玩到底比不上我们阿蘅的康健重要不是,随意待会儿让府医来为你诊脉,你在休养几日,我再带你出门,可好?” 少年的声音尤为温柔,阿蘅拽着他的衣袖,刚刚止住的眼泪这会儿似乎又有些忍不住了。 这动作放在温桓的眼中,就又变了模样。 小小的姑娘揪住了他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似乎是在为方才的失态感到害羞,肩膀轻微的耸动,更叫温桓怜惜不已。 阿蘅这一次可真的是糟了大罪了。 自年前不甚感染了风寒,请府医开药方后,一连吃了许多服药却总也不见好,到后来更是凶险无比,连太医见了也只说听天由命,幸好,幸好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阿兄……”阿蘅的声音尚且带着哭腔,唯有抱住自家兄长胳膊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明明温桓就在她的身旁。 可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的梦,梦里她独自守在陌生的院落之中,落入眼帘的只有散落满地的珠子,偶尔抬头看向窗外,也只能看到檐角下那一方逼仄的天空,她看不到阿兄,也看不到爹娘,只偶尔会有一个小孩带着不怎么好看的糕点来探望她。 阿蘅是想要离开那个院子的。 可她出不去。 她只能看着梦里的自己一直待在那间屋子里,一直到院子里草木枯黄,白雪覆满枝头,才眼睁睁的看着红色的火焰覆没了整个院落。 残灰余烬里,什么也不剩。 阿蘅想到这里,抱着温桓的胳膊,忍着眼底的泪意,沉默不语。 “好了。府医已经来了,让他看看你可是已经大安了,若确实已经好了,赶明儿我便去求母亲许我带你出门,莫要再难过了。” 小姑娘打小儿就好哄,平日里若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只需待她出门逛上一逛,或是给她买一些模样好看且味道也好的点心,便能让她高兴好半天。因此阿蘅现在低着头,虽然看不出她现在的表情,温桓也不觉得难办,轻轻抚了抚小姑娘头顶的碎绒毛,肯定地说道:“若是母亲不许,大不了我就带着你偷偷出门,就跟上次那样。” 他想着小姑娘之所以会感染风寒,似乎就是因为上次随他一起偷跑出去玩,在回来的半路上赶上了一场大雨,不由讪讪道:“只不过我们得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可不能像上次那般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阿蘅怔怔的看着给她做保证的兄长。 她慢慢收敛心中因梦境而生出的荒凉情绪,悄悄对自己说,梦里的事情果然是不能当真的。阿兄对她这么好,怎么可能会忍心看着她孤独的守着一个破败的小院子呢! 比府医更先进来的是温芙等人。 事实上,她们其实是跟着温桓一起进来的,只是那时温桓惦记着阿蘅,没想起来她们。而常嬷嬷与青叶,却是她们曾在屋外放肆吵闹的缘故,而故意将她们晾在一旁。 “看来你已经好了么!”温芙在边上站了许久,一开口的语气就有些冲。 她是不耐烦看温桓与阿蘅兄妹情深的模样,明明她与阿蘅一般大,偏阿蘅就能被父母兄长宠爱,她就只能当对别人好的那个,不管是喜欢的衣服首饰,还是好吃的,好玩的,都得先让弟弟妹妹挑,不论什么时候,她都只能排在末尾。 而这些全是因为她先出生了一刻钟。 温芙、温蓉与温杭是三胞胎,其中温芙最先出生,是大姐,温杭第二,温蓉则最小。 阿蘅:“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虽然温芙每次对她说话都有些凶巴巴的,可从来没做过伤害她的事情,除了喜欢看她笑话,并且嘴上不留情面外。 又是这样子。 温芙没好气的扭过头,她实在不懂三叔家的阿蘅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每次都表现的非常不喜欢对方,可阿蘅对她的态度一向都是软软的,就跟个面团似的,一戳一个坑,都不带还手的。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阿蘅听见那声轻笑,身体忍不住僵硬起来。 她不知道笑声的主人是谁。 可她感觉到了害怕。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曾因为这个人而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能让她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怎么了?”温桓低头问道,小姑娘原本就是半倚在他身上的,她的一点细小变化都能引起温桓的注意,更不必说她突然绷直了身体,整个人都变得充满防备感起来。 看见阿蘅眼中的不安,温桓扫视着对面的四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穿着水红色袄裙的小姑娘身上,他轻轻拍了拍阿蘅的肩膀,道:“没事的,她是你二伯母家的亲戚,暂时借住在咱们家,并不是什么……”坏人。 “不,不是,我就是觉得,我只是不知道她是谁。” 阿蘅记下了这人给她的感觉,暗自提醒自己要当心。 根据她往常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能让她感觉到害怕的人或事,就算眼下不会发生什么,可坏事总是会发生的。 她只能尽量提高戒备。 “我叫席柔,温柔的柔,”席柔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与她的名字很相称,“我母亲是温二夫人的妹妹。” “他爹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调到京都来任职,在调任之前先将她们母女俩送上了京,只是她们在京都的宅子长久不住人,需要规整一段时间,我娘就留她们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温芙解释了一下。 第七章 约定 温芙等人并未停留太久,她们在屋内只略微站了一小会儿,在府医还没来之前,就已经离去。 仿佛真的只是如同温芙所说的那般,仅是过来探望阿蘅一番。 来的那位府医并非阿蘅往日见惯了的那位,而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只知道他姓杨,名讳不详,是从北地而来的神医,医术与宫中的御医不相上下。 他给阿蘅诊脉后,也不多说其他的话,就径自从他的药箱中取出纸笔,伏在外间的桌子上开了一副新药方。 阿蘅疑惑的看向自家兄长,她还不曾在清醒时与这位府医打过交道,故而面对此等场面,只感到了手足无措。倘若身边没有旁人,阿蘅或许还能硬着头皮上前同府医说上一说,可现在兄长在她身旁,她自然是完全仰仗着兄长了。 与阿蘅不同,温桓与这位杨府医打过不少交道。 杨府医入府已经三月有余,阿蘅病重之时,他隔三岔五的便要为阿蘅诊治,开新的药方,温桓每次都守在一旁,不曾缺席过。所以,他与杨府医也能说上几句话。 看杨府医一脸风轻云淡,远不似往日的苦大仇深,温桓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他笑着说:“杨先生,您看阿蘅的病是不是已经好了?” 杨府医放下笔,将新开的药方放在一旁,眼皮也不抬的说:“她现在都能下地行走了,自然是已经好了。” 温桓回头看了眼正躲在珠帘后偷偷瞧着他们的阿蘅,笑了笑,又去看桌上的新药方,心头不由生出一丝不安,他稍微压下声音,说:“可我瞧着您这药方与阿蘅现在喝的那副,没什么大差别,您可别是在……”哄人啊! 未尽之语,溢于言表。 杨府医将药箱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他现在虽然是在避祸之中,不敢用出十成十的医术,但是就算他只使出十之一二的本事,用来照料这么个小姑娘,也是绰绰有余了。听着温桓的质疑,他自然是十分不高兴的。 他抬头看着温桓,原本的怒气瞬间又消失了。 就这么个毛头小子又能懂什么的,不知所以然的家伙,问个话也只是想当然而已,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看他的样子也只是因为担心,杨府医便不咸不淡的答道:“姑娘的病虽是好了,可到底还是伤了元气,新开的那副药方是帮着姑娘调养身体。至于为何与先前的药方相似,少爷你不曾学过医术,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他说完,也不等温桓再说些什么,提着药箱便走了。 “他瞧上去可不像是好相处的样子。”阿蘅看着杨府医走远了,这才从珠帘后面走出来。 温桓不以为意,甚至还劝了劝阿蘅:“有大才者,多不拘小节,更何况杨先生从前是受人敬仰的神医,倘若不是父亲千请万求,他也不会到咱们家来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府医,单是因为这个,他有再多的脾气,我们也该让着他些。”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而且,阿蘅呀!你先前的病情来势汹汹,不论是原来的那位府医,还是祖父请来的御医,都不敢出个确切的诊治方法,是杨先生当机立断,拿出了独门的救命药,这才保下了你,所以不论杨先生做了些什么,阿蘅对他,都要怀抱一颗感恩之心才行。” 温桓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却无端的让人生不出反驳之心。 阿蘅回想起在病中偶然惊醒时发生的事情。 那时她已经缠绵病榻许多日,昏睡的时间一向是多过于清醒的,偶尔好不容易清醒了,下一刻就又在无边的梦境之中沉沦。然而有一次,她从昏睡中惊醒后,难得的清醒了许久。只不过意识虽是清醒过来,却还是不能言语,也就是在那时,她听见祖父与太医的对话,太医都已经让祖父为她准备后事了。紧接着她就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将太医骂的狗血喷头。 现在想想,骂人的那位就是兄长口中的杨先生了么! 阿蘅点点头:“谢谢阿兄的提醒,我保证下次见到杨先生,肯定会很尊敬他的,不会再像今次这般了。” 温桓见阿蘅应承下来,便松了一口气,他是知道阿蘅的,只要她答应下来的事情,不论怎样,都会尽力去做好的。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落日的余晖为小院渡上了一层金黄,惊觉时间已经过去良久。 温桓摆摆手,说:“天都已经快黑了,我就先回去了,阿蘅,要记得按时喝药,等过几日我再带你出去逛一逛。” 阿蘅目送着温桓离开,眼看着温桓的背影愈行愈远,她笼在袖子里的右手使劲的掐着左手的虎口,疼痛让她越发清醒,从而杜绝做出某些冲动的举动,比如说突然站起来拦住阿兄,不让对方离开。 她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的。 外来的人都已经离开,剩下的都是阿蘅院子里本来的那些人。 虽然除了常嬷嬷,就只剩下了青叶。 至于其他的丫环们,大多都在下人房那边重新学规矩,短期之内是不会再回来的。 阿蘅在外间的四方桌前坐了下去,拿过桌面上的药方瞥了两眼后,就递给了一旁的常嬷嬷。 “嬷嬷,你让人去给我煎药吧!” 常嬷嬷接过了药方,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试探性的问道:“姑娘自醒来到如今,连口热饭都不曾吃上,你看熬好一剂药还需要一段时间,要不姑娘且先用点饭食,可好?” 被常嬷嬷这么一说,阿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实感觉到了些许的饿意,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午间的食盒一早就凉透了,常嬷嬷惦记着阿蘅的身体,早在温桓还没离开的时候,就示意青叶去大厨房再取些饭食回来,青叶速度倒是很快,这边常嬷嬷才劝好阿蘅,那厢她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由着青叶在一旁侍候阿蘅用饭,常嬷嬷自己捏着药方去找管家要药材去了。 虽说温府之中并无多少内斗,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走在煎药的路上,想着院子里能用的人除了自己,竟只剩下一个青叶,常嬷嬷顿时头疼起来,人手实在是不太够用呀! 或许在之前的那些丫环们学好规矩之前,她应该先去找管家要一些丫环来。 毕竟她们姑娘病已经好了,总是要出门的,身边若是只有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头,那哪来的排场可言呢! 第八章 请安 阿蘅醒来已有三五日,她的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新面孔,都是常嬷嬷去找管家要来的新丫环。 听说这一次的丫环婆子都是温三夫人亲自选的人,尽管她还不曾来探望过阿蘅。 又一日清晨,阿蘅醒来的极早,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仍是熟悉的帷帐,夜里没了梦境的纷扰,又得了几日的休养,她的精气神显而易见的变好了许多,脸色虽不复先前的红润,但瞧着也是有模有样,而不似初醒那日的苍白无力。 常嬷嬷服侍她洗漱穿衣,应阿蘅的要求,给她换了套雪青色缠枝纹的袄裙,是外出的常服。 常嬷嬷道:“姑娘今儿个是要出门么?” 阿蘅说:“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娘亲了,今天想要去给娘亲请安……” 常嬷嬷正在给阿蘅梳发,听闻此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瞧着铜镜里的倒影,既想劝阿蘅留在院子里,又觉得阿蘅确实应该探望温三夫人,两相纠结之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要问阿蘅可知道常嬷嬷的纠结,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醒来的这几日里,温府之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对她表示了关心,同辈人都是亲自来探望她,长辈则大多是遣了身边的心腹前来,不管背地里是如何想的,明面上的关心是都有了,只除了温三夫人,也就是阿蘅的娘亲。 娘亲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倘若不是常嬷嬷特意说起新来的丫环们的来历,阿蘅险些以为娘亲是不要她了。 既然娘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她,那么不曾前来,必然是有着不得已的理由。 娘亲不来看望我,也没有关系的。 我大可以去看望娘亲。 就如同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一般。 阿蘅是这般想着的。 “那姑娘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可别饿着了!”青叶提了个食盒进来,一边说一边将食盒里的吃食往小方桌上摆。 依着自家姑娘的习惯,也该到用朝食的时候了,只是姑娘这会儿都已经梳妆打扮好,看样子是准备出门的。姑娘的身子还未好全,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出远门,这么算来,也只会是去给老太爷他们请安了。请安的时候,姑娘得陪着老太爷他们闲话家常,可不能闷头吃东西,所以还是在出门前垫垫肚子的好。 阿蘅却是没什么胃口的。 喝了两口粥,又在青叶的劝说下吃了两口鲜花饼,便再不肯吃了。 如青叶所说的垫过肚子后,阿蘅先去了祖父的院子。 请安也应该有个长幼有序的,而且,祖父年岁已高,先前为了阿蘅的病,还累的祖父特地去宫中求了个太医回来,就算太医最后没派上用场,这份情阿蘅还是要领的。再者说,在阿蘅这一辈的孩子之中,祖父最偏心的除了大伯家的大姐姐温菀以外,就是阿蘅了。 于情于理,阿蘅都应该先去给祖父请安的。 祖父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柳树,这个时候恰好生出新芽,嫩绿的芽叶在貌似枯朽的枝干上随风轻动。守门的下人远远的就瞧见了阿蘅,早早的就通知了里屋的人,等阿蘅走近院子,祖父身边的小厮常德便已经候在门口了。 常德朝阿蘅行了个礼,道:“四姑娘来了,老太爷刚用过朝食,这会儿在书房呢!” 阿蘅对他笑笑,跟着他往祖父的书房走去。 温堰今年六十有三,是两朝帝师,因不喜官场纷争便早早的辞了官,如今在城外的白马书院当山长,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住在城外别院的,只在沐休或是逢年过节的日子才回温府,明日便要回书院去了。见到阿蘅前来,他很是高兴:“果然是奇人义士多出自民间,温钦请来的那位大夫确是有真本事的。” 阿蘅点点头:“阿兄也说杨先生是个神医呢。” 温堰又道:“阿蘅的模样瞧着还有些憔悴,还要再将养一番,回头让常德给你送些调养身体的药材,让厨房给做成药膳,到时候可不要嫌弃味道不好,就偷偷给倒了啊!” 祖父说这话也是有先例的,偷偷把不喜欢喝的药给倒了,阿蘅可做过不止一次。 小姑娘讨好的笑着,温堰摇摇头,语气宠溺的道:“你呀!” 祖父向来温和,尤其是在对她们这些小辈之时,更是有求必应,家里的小孩们也最喜欢凑到祖父身边。 只可惜祖父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在家中的,有时候便会遇上些猝不及防的事情。阿蘅眼神有些恍惚,转眼间就想起了那段冗长的梦境,在梦里,她瞧见两鬓斑白的祖父在常德的搀扶下缓缓走来,那时的祖父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让人一看他便想起了风中残烛。祖父是想要来带她回家的,他说无论如何她都是温家的姑娘,只要他在一日,便护她一日。 可梦里的她,即便是到了最后,也还是没能回家。 “阿蘅,阿蘅……” 耳边传来祖父的呼唤,阿蘅恍然惊醒,抬起头时,微红的眼眶将她先前的心情显露无疑。 “小姑娘家家的,娇气点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温堰伸手拍了拍阿蘅的脑袋,侧头看向侯在一旁的常德,温声道,“我记得别院里有个姓张的厨子,做药膳很是在行,你同管家说一声,把他也拨给阿蘅,至于月钱则还是走我这边的账。” 阿蘅愣了一下,怎么就说到厨子了呢? 她本是因为梦境中事而心有所念,可祖父显然是会错了意,怕不是以为她是被药膳给愁哭了。 祖父果然就来劝她:“那厨子做的药膳味道不错,你且先尝尝看,若是还觉得不行,往后的药膳便从八珍坊买成品。” 八珍坊在京都很有名,据说是皇家的买卖,里面的菜谱和药膳方子都是宫廷里的秘方,除了价格上贵了些,再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 阿蘅心中微动,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祖父对她都是一样的好,只是不知为何,先前不觉,现在却是有了几分愧疚。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最是奇怪,没有谁必须要一直对谁好,也不会存在谁会一直对谁好。阿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有了这般的感悟,但她就是明白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换来真情,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所以倘若遇见了他人的善意,自是应当心存感激,更不必说这个他人原本就是她的亲人。 她揪着自个儿的袖口,抬头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挑食了,祖父不用担心我的。” 第九章 回答 祖父并未多说什么,大约在他眼中,阿蘅只是个孩子。 即便是阿蘅说着‘她已经长大了’的话,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童言童语。 如果不出现变故的话,这种想法大概会一直持续下去。 从祖父那儿出来后,阿蘅带着丫鬟们穿过抄手游廊,朝着娘亲的院子走去。一路上穿过不少其他的院子,院子里的人没有出来,阿蘅也没有进去。临近娘亲的院子,青石小路旁的花树在初春时节也是郁郁葱葱,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模样。娘亲的院门是紧闭着的,也没有人守在外边。 青叶上前去敲门,半天却不见有人回应。 隔了许久,那扇门才悄悄的打开了一道缝。 “嬷嬷说不能让人来打扰夫人的,你们不要再敲门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从门缝中探出了个头,噘着嘴,有些不大高兴的看着阿蘅一行人。 小姑娘的模样有些眼生,阿蘅从前没见过她,不过青叶认识她。 青叶瞥了那小丫鬟一眼后,蹭蹭蹭的跑到阿蘅的身边,小声说道:“姑娘,她是孙嬷嬷的小孙女红荔,应当是最近才入的府。” 门口的动静不大也不小,按理说很快就能惊动院子里的人,可实际上,阿蘅在门口看着青叶与红荔插科打诨了许久,也不见有其他人前来。 阿蘅向来不是喜欢打听小道消息的人,故而醒来之后,她问过爹娘兄长的去向,也问过身边的丫环如何都替换了,得了常嬷嬷的回答,便没有再追问。可这会儿,她是有些后悔的。不应该在问及娘亲后,常嬷嬷不言不语时放弃追问下去,不应该以为是在自己家中,就不会发生任何变故,她应该有所警惕的。 心中是对自己懈怠的不满,阿蘅脸上也不自觉的带出几分愠怒。 她挥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青叶,对着从门缝中探出个头的红荔说:“让开!” “姑娘……”青叶踉跄了两步,疑惑的看向自家姑娘,这一看令她大惊失色,她们姑娘一向温和,何曾像现在这般动怒过。 红荔在门后,也被阿蘅的气势给惊到了,她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了两步,转念又想起她祖母的话,便又上前去抵着门,表现出寸步不让的模样。 想起她开门时说的话,阿蘅心中下意识的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小丫鬟倒是个忠心的。 可再怎么忠心,今儿个也得把这个门给让开。 想起自她醒来就不曾听过消息的娘亲,阿蘅心中又气又急,气自己对娘亲关心太少,着急娘亲现在是否安好,她也不等身后青叶等人跟上来,就径自上前用蛮力推开了院门,引得抵着门的红荔摔了个跟头。 “青叶你看着她。” 阿蘅离开的动作一顿,看了眼还在地上的红荔,给青叶丢下一句话后,便急匆匆的朝着里屋走去。 望着姑娘的背影,青叶干脆利落的应了个是,低头瞧见红荔似乎准备大声喊叫,她下意识的掏出袖子的手帕塞进对方的嘴里,霎时间就把声音给堵住了。 只是姑娘吩咐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青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想了想,到底没有把帕子拿出来,还让另外两个小丫鬟帮忙把红荔给按住了。 总感觉这个小丫鬟对她们姑娘不安好心呢! 阿蘅这个时候却想不了太多,从院门到正屋本来是没有两步路的,可她越走心中就越是慌张。 院中太过安静,安静的只听得见她自己走路的脚步声。 除此之外,竟然再无其他。 心中闪过的念头,一个更比一个令阿蘅害怕,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这时她恰好来到正屋,门是虚掩着的,里面说话的声音隔着不远的距离,也能让门外的人听清。 “也不知道阿蘅现在如何了?” 是娘亲的声音。 阿蘅心中一动,便想要推开门,可下一刻从屋内传来的声音,让她硬生生的按下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温和,可话中的意思却让阿蘅背后生出寒意。 “夫人莫要担心,四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那声音先是劝了一句,很快就又转过了话头,“夫人这会儿还是要多关心一下自个儿的身体呀!您先前摔了一跤,险些小产,府医可是说了您得静养,平日里不能太过忧心,老爷都说了四姑娘的病已经有所好转,这话肯定不假,可夫人的身子现在也不能去探望四姑娘,想来四姑娘也是如此,说起来,我家的那个小孙女红荔倒是和四姑娘有两分相似,倘若夫人想念四姑娘,也可唤红荔前来,好歹有个念想。” 不用别人说,阿蘅也能猜出屋里说话的那人是谁。 倘若是放在病重之前,听见了孙嬷嬷的这番话,阿蘅定然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早就踹开了这扇门。 可这会儿,她却是迟疑了。 她想要听见娘亲的回答,却又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倘若娘亲的回答不尽如人意,她又该如何做呢! 毕竟如同梦中所见,她似乎不是个值得眷恋的人,否则也不会只她与温柠相依为命。 温柠。 阿蘅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娘亲此刻怀着的孩子便是她梦中的温柠了吗? 屋内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寂静一片。 阿蘅的思绪很快又从温柠的身上转回到娘亲的回答之上,可她久久不曾听见娘亲的声音。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忽然觉得浑身无力,缓缓坐倒在门前,一动不动的听着从门后传来的声音。 温三夫人看着面前的孙嬷嬷,她此刻的脸色说不上好。 孙嬷嬷是她的乳母,从林家陪嫁来的,向来是温三夫人的心腹,故而在温府下人之中的地位也是颇高。 许是多年的养尊处优,也让她养大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温三夫人垂下眼帘,不紧不慢的道:“嬷嬷想多了,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也,可我的阿蘅却只有一个,像刚才的那种话,我是不爱听的,嬷嬷以后莫要再说了。” 总归是她的乳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温三夫人不曾说的太过,心里却早已失望透了。 孙嬷嬷脸色一僵,没想到温三夫人会这么说。 虽然温三夫人不曾说出过火的话,可以孙嬷嬷对她的了解,这番模样显然是已经失望透顶了。 第十章 娘亲 孙嬷嬷狠狠的打了自己两耳光,继而低眉顺眼的道:“夫人莫要动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你是知道的,老奴一向没遮没拦惯了,可要说坏心,老奴是绝对不会有的。”她话里话外表着忠心,理直气壮的就好像真的没有半点私心似的。 门外的阿蘅早已手脚冰凉,即便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也没见得开心多少,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面无表情时却像极了她父亲生气时的模样,她父亲生气时能于不动声色间,将敌人坑的头破血流。阿蘅远不如她的父亲,事实上,她自小得宠,还不曾遇见过真正令她生气的事情。只是今天的孙嬷嬷和红荔是真的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早先时候,阿蘅是由父亲温钦开蒙的,她在父亲书房中读了三年多的书,在八岁那年才随着二伯家的温芙,温蓉一齐去了族学。她从前看书时,曾见过一段话,‘大奸似忠,外似朴野,中藏奸诈’,而今日所见的孙嬷嬷与红荔就是其中的顶尖儿。 一个个说起话来忠心不二,好似真的忠心耿耿。 可内里无一不是打着忠厚的幌子,行着不轨之事。 当真是,不可理喻! “姑娘,你……”青叶因着红荔的缘故,比自家姑娘慢了许多步,等她赶上来,却瞧见阿蘅正坐在冰凉的台阶之上,这让她如何能忍。三两步跑上前,也顾不上主仆尊卑,就要去搀扶阿蘅。她想着这是夫人的院子,都没敢大声说话,压低了嗓音,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您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病才好了些,就这样不爱惜自己,难不成是还想回屋子里,再躺他十天半个月不成!” 阿蘅这才抬起头来,也不出声辩驳,借着青叶的力道,就此站了起来。 屋内的孙嬷嬷还在表着忠心,屋外几个丫环也压着红荔过来了。阿蘅瞧见红荔被堵住了嘴巴,她也没说什么,在站直了身子后,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稍微整理了下仪容之后,抬脚便踹开了面前那扇虚掩着的门。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很暖和,火炉烧的旺旺的,阿蘅大跨步的朝着里间走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杌子上,两双手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硬在半空中,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连忙转过头来,动作之急,让人仿佛能听到她脖子发出的咔嚓的声音,看到阿蘅后,她慌张的站起身,朝阿蘅行礼:“四姑娘。”她束手束脚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可笑。 这便是孙嬷嬷了。 阿蘅从前就不大喜欢她,因为她总是喜欢在温三夫人面前说一些重男轻女的话,虽然温三夫人不会当真,可阿蘅总是不高兴的。而且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只有她会按照温府的排行唤阿蘅为‘四姑娘’,其他人都只唤阿蘅为‘姑娘’的。 孙嬷嬷低着头,她没有听到阿蘅的回话,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僵硬难耐。 阿蘅却没有理会她。 看人总不能只看对方的表面,谁知道她们那副忠厚老实的面皮下,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呢! 阿蘅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娘亲躺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 房间中忽然变得无声无息,气氛沉闷到了某个极点,温三夫人方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睁开眼,她便瞧见守在她面前的,令她心心念念的阿蘅。 小姑娘红着眼眶,像个小猫儿似的趴在她的手边,一见她睁开眼,便低下头,嘴唇抿的紧紧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她的手上,带着一丝凉意。 温三夫人抬手拂过阿蘅颊边的碎发,温声道:“我的阿蘅真是个娇气包,才几日没见到娘亲,就忍不住跑过来哭了么!” 阿蘅听了这话,反倒是忍住了眼泪,她只喊了句娘亲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娘亲似乎无论何时都是这般从容,永远不会失态。 阿蘅想起孙嬷嬷先前说的话了,那时娘亲应该已经气急了,可她也不曾口出恶言,更不曾恼羞成怒。 然而在那个荒诞不经的梦里,她曾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与娘亲一日日的衰弱下去,院子里始终都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药渣铺满了门口的那条小径,她看见梦里的自己哭着求他们不要丢下她,可谁也么有答应她。后来的那一天,她穿着白色的孝服,跪在灵堂前,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却再没有人会说‘阿蘅是个娇气包’了,也再不会有人愿意给她娇气的机会了。 温三夫人小心的用手擦着阿蘅脸颊上的泪,仿佛是在怕惊扰到了谁,她说话又轻又柔:“阿蘅莫要哭了,女儿家就应该一直高高兴兴的,倘若你不高兴了,只管与爹娘说,有爹娘在,总能让你高兴起来的。” 阿蘅顿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在病中所做的那些梦,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缠在她的心头,若是其他的事情,她大可以痴缠在爹娘的身边,一字不漏的说出口后,便只等着爹娘来帮她想办法,可唯独那些梦是不可以的。那些梦是不详的预兆,有着某种让她无法说给旁人听的力量,她只知道那些梦不说出去,或许就不会发生,可一旦说出去,那就一定会发生。 那是她醒来后,心中唯一的明悟。 梦中的事,许多都是断断续续,有些没头没尾,也有些只有一个开头。 阿蘅所能确定的只有梦境开始的时间,那应当是在五年后,永安十六年,而那年她十六岁。 五年的时间,总能改变些什么的。 只要远离某些人,结局总会不一样的。 阿蘅摇了摇头,咬着唇,小声的说:“我就是好想好想娘亲。” 小姑娘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不明白有些事情遮遮掩掩的,反而更惹人注意,更何况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怜,让人一看便知她藏了心事,不曾说出口。 温三夫人略一皱眉,到底没舍得逼问,只说:“娘亲就在这儿,别的地方,哪儿都不去。” 第十一章 摔跤 阿蘅不希望娘亲太过担心,便下意识的想要转移话题。 “我醒来后有问娘亲怎么不在,常嬷嬷没有说,我以为娘亲是在忙,所以才没有来看我,可是娘亲明明是身体不好,嬷嬷是这样,连父亲和阿兄也是这样,”原本是为了转移娘亲的注意力,可这会儿阿蘅越说却越觉得委屈,“怎么可以都瞒着我呀!” 不待阿蘅再说些什么,旁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却是孙嬷嬷坚持不住了。 那么大的一个人,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温三夫人说:“青叶带孙嬷嬷一起出去吧!” 孙嬷嬷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闷不做声的往外走去,青叶离孙嬷嬷不算太远,因着身高的缘故,恰好看见了孙嬷嬷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鸷,那模样让人看了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她回头看了眼自家姑娘,想着待会儿回去,要把孙嬷嬷的异样说给姑娘听,得让姑娘警醒些才是。只是依着姑娘那纯良的性子,怕是又不会当成一回事儿吧!或许她该回去同常嬷嬷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把这事透露给桓少爷。 丫环们都跟着青叶与孙嬷嬷一起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温三夫人与阿蘅。 温三夫人劝道:“这不是担心你病才刚好,心气神都还没恢复过来么,这才拦着没让他们告诉你,再者说,我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哪里就不是大事了,”阿蘅与温三夫人呛声道,“刚才孙嬷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您都已经怀有身孕,还差点小产了,怎么就不是大事了!” 温三夫人握住阿蘅的手,语带歉意:“我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需要调养一番的事情,真的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她们当下人的,惯喜欢夸大其词,你莫要被她们的说辞给吓到了。”她又转过话头,“我原本还想着过两日就去看看你的,没成想倒是你先来的,快来让娘亲好好看看,我的阿蘅这番可真的是吃了大苦头了。不过娘亲已经问过菩萨了,菩萨说阿蘅只要过了先前的那道坎,往后定能岁岁年年,顺心如意。” 阿蘅抿着唇,忽然问道:“娘亲在家中待得好好的,如何会摔跤呢?” 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如水的眼眸这下可真的是如水了。 温三夫人叹了一口气,抬手替她擦着眼泪:“平日里总是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同你父亲还总是担心你让旁人给骗了,时时都想着要如何提点你,怎么今儿个就精明起来了,娘亲想要哄你,都没哄过去……好了好了,娘亲告诉你就是了,莫要再哭了,待会儿眼睛该疼了。” 阿蘅攥着温三夫人的手,抽抽噎噎的喊着娘亲。 温三夫人瞧着阿蘅的模样,顿时觉得心疼不已,她叹了口气,轻描淡写的说:“我偶然听说城外有座不知名的道观,颇为灵验,但凡是前去许愿,就没有不灵验的,便去那道观为阿蘅点了一盏长明灯,回来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要紧的。不过那道观确实灵验,长明灯才点上了一日,阿蘅果真就醒了过来。”她满脸的庆幸,倘若让她再度面临抉择,她的选择也还是不会改变。 那时宫里出来的御医说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新入府的杨神医倒是说他能治阿蘅的病,可一连过去了十天半个月,阿蘅始终不见好转。 恰在此时,有人在温三夫人面前提到了那个道观。 倘若真的药石无灵,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诸天神佛之上。 温三夫人以前从未听说过那座道观,可同她说起那座道观的人信誓旦旦,还给她举了不少例子,说京都的某某人家在花朝节弄丢了自家的小少爷,官府的人找遍了京都也不见人影,那小少爷的母亲便去道观许了愿,隔天便在自家门口找着了他们家的小少爷。 但凡涉及到神神鬼鬼的东西,在流传之中总是会失去原本的模样。 那人举的例子,是真是假,并不是十分的好分辨。 可那位走丢的小少爷,温三夫人却是知道的。 小少爷姓谢,他的兄长是温桓的同窗。 温桓确实是说过谢家小少爷失而复得的离奇之事,只是他不曾提起这中间还有道观的事。 不提起谢家小少爷,温三夫人对那道观就已经信了七八分,加上一个谢家小少爷,那就更是十成十的信任了。 她原本是打算给阿蘅点上一盏长明灯,然而马车行到道观外时,她瞧见了一位妇人正在门口叩头,听说也是在为家中儿女祈福,三步一叩首,自道观外一直叩到大殿之中。温三夫人下了马车后,便同那位妇人一般,从门外叩到了门内,在殿内许了愿,点了长明灯之后,才转道回府。 在回来的半路上,她的下身就见了红。 然而这话却不能对阿蘅说的,她说这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小姑娘就已经如此自责,若是全盘托出,她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呢!小姑娘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可不能再伤心费神的。 阿蘅不知娘亲摔跤之事,背后还有诸多复杂的缘故,她只听着娘亲说出来的那些话,就已经泣不成声。 “都是阿蘅不好……是阿蘅贪玩,非要阿兄带阿蘅出门,若是阿蘅没有出门,就不会生病,阿蘅没有生病的话,娘亲也不会因为担心阿蘅而摔跤……呜呜……都是阿蘅的错……” 小姑娘抹着泪,哭的很是伤心,险些都要背过气去了。 温三夫人轻轻抚着她的背,缓缓声的道:“阿蘅,不哭不哭哦,娘亲这不是好好的吗?” “再哭下去,等回头弟弟出生了,可是要笑话你的,到时候,弟弟会说,羞羞脸,阿蘅姐姐是个小哭包!” 阿蘅抬头,抽抽噎噎的道:“阿蘅不是小哭包……” “好好好,我们阿蘅不是小哭包。”温三夫人小心的擦着阿蘅的眼泪,她如今的身子也算不得康健,陪着阿蘅说了一小会儿话,便已经感觉到了疲倦。她打起精神,想着再宽慰宽慰阿蘅。 第十二章 蜜饯 柳嬷嬷在大厨房里将熬好的药放到食盒里,提着食盒往回走着。 她是温三夫人身边侍候的嬷嬷,在温府的地位与孙嬷嬷不相上下,有时候还会略占上风。 原本熬药这种活计,让个小丫鬟做就行了,可因着某些缘故,柳嬷嬷也不放心其他人,便只能自己上手了。她们夫人的院子是设有小厨房的,可夫人这会儿怀有身孕,闻不得太重的味道,这熬药的活计便不能放在小厨房里,不得已之下,柳嬷嬷才跑去大厨房。 回去的路上,柳嬷嬷的眼皮就一直在跳,跳的心慌慌的,生怕她不在的时候,夫人又出了什么事。 紧赶慢赶之下,她总算走到院门口。 打眼一看,就瞧见院子里红荔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嘴,旁边还有三五个小丫头看着,另一边守在正屋门口的绿衣小丫鬟,不正是她们姑娘身边的那个青叶么! 柳嬷嬷没有在院子里瞧见孙嬷嬷,还有其他应该守在院子里的丫环婆子们,心中讶然,面上却不显。她提着食盒往正屋走去,路过青叶时,问了一句:“怎么就你守在这儿,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青叶往后退了一步,回道:“孙嬷嬷回自个儿房里去了,至于其他人,我同姑娘来时,就一个也没瞧见的。” 听得这话,柳嬷嬷瞬间黑了脸。 夫人身子不舒服,这段时间对院子里的管束就稍微松了那么些,可柳嬷嬷在去大厨房熬药前,是敲打过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的,让她们一个个的小心伺候着夫人,当时孙嬷嬷也是在一旁帮着腔的,这次如若不是因为她心里不安,提前回来了,怕还发现不了她们一个个的都在阳奉阴违。 笼在袖子里的手,无声的攥紧了。 柳嬷嬷眼露寒光,夫人前儿个才让她来打理院子里的事,原本她还打算按照夫人管理时的惯例,只要那些家伙不犯什么明显的错,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太过心善啊! 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就不该对她们心软。 青叶悄悄的又往后退了几步,她从前学规矩时,跟着的就是这位柳嬷嬷,所以自然知道柳嬷嬷生起气来,要有多可怕。这种时候,她是万万不敢去触碰柳嬷嬷的眉头的。原本还想要将孙嬷嬷的事情说出来,现在想想,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的好。 这厢青叶退了,柳嬷嬷暂时按下想要收拾人的冲动,整理了下衣裳,提着食盒,敲响了虚掩着的门。 “夫人,该吃药了。” 门内的温三夫人还没想好要怎么宽慰自家的小姑娘呢,就被敲门时给打断了思绪。 阿蘅听见了柳嬷嬷的声音,顿时也不哭了,胡乱的抹着眼泪,又擦了擦脸,这才扬声道:“嬷嬷,你进来吧!” 阿蘅对柳嬷嬷的映像还是很好的,她同孙嬷嬷一样,都是娘亲身边的老人了,只是很多时候,柳嬷嬷看起来要比孙嬷嬷可靠很多,大约是因为孙嬷嬷时常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而柳嬷嬷没有其他的家人,她始终都是将温三夫人放在首位吧。 柳嬷嬷进来后,将食盒放到一一旁的方桌上,从中端出热气腾腾的中药,阿蘅下意识的上前去,想要接过药碗,却被柳嬷嬷给躲开了。 “我的好姑娘哎,您可端不得!” 不等阿蘅提出疑问,柳嬷嬷就已经解释道:“这药碗烫的很,您这细皮嫩肉的,可别烫着自个儿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说着,柳嬷嬷便将药端到温三夫人面前,慢慢吹凉喂给她。 阿蘅隔着许远的距离,都能闻到那碗药的苦涩,她悄悄的往柳嬷嬷身边蹭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娘亲喝完了那碗苦药,忽然两只小手往前一伸,在温三夫人与柳嬷嬷的面前缓缓打开,原来她在两只手上都放了蜜饯。 “娘亲吃糖,吃了就不会觉得苦啦!” 这蜜饯是杨神医特地做的温补蜜饯,费了不少的药材,才得出了两小碗,不过这种蜜饯,孕妇小孩都能吃,最要紧的是不会与药性相冲,算是比较难得的精品。 温三夫人愣了一下,没舍得辜负阿蘅的好意。 从小姑娘手里拿起蜜饯放在嘴里,还别说,这种特别炮制的蜜饯,确实比一般的蜜饯要好吃的多。 阿蘅见温三夫人舒缓了眉头,连忙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她今儿个出门前,特地将杨神医送来的蜜饯都用荷包给装起来了,就是想着要送给娘亲吃的。她高高兴兴的将荷包递到温三夫人的面前,说:“给娘亲,我有的都给娘亲。” “你这孩子,娘亲又不是没得吃,怎会贪图你这一点小吃食。”温三夫人笑着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尖,摇头推拒着。 阿蘅见状,便道:“可这个蜜饯是杨先生新做的呀!” 杨先生在温府之中暂避风头,因而也不好制作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刚好在给阿蘅诊脉时,瞧见了阿蘅喝药时难以下咽的表情,便跑库房要了些药材,整治出了一些滋补蜜饯,因着是第一次试手,杨先生做的并不多,拢共加起来也只有一小荷包。 “杨先生说这是他第一次做滋补蜜饯,虽然量少了些,但效果很好,这种蜜饯不管与什么药,都不会药性相冲。”小姑娘将荷包硬是塞到了温三夫人的手上,这才接着道,“娘亲身体弱,得要补一补呀!而且我都听爹爹说过啦!娘亲怀有身孕的时候,总是吃不香,睡不好,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娘亲睡得好,不过我能给娘亲甜甜的蜜饯啊!蜜饯最好吃啦,娘亲肯定也会喜欢的!” 小姑娘的眼眶还是红通通的,这会儿却已经笑开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半点不见刚才的沮丧,这让温三夫人不由的叹道,果然还是个孩子,说难哄确实是难哄,可要说好哄,也是真的好哄。 温三夫人收下了荷包,不是为了吃食,仅仅是因为小姑娘的那一份心意。 阿蘅又陪着温三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只是温三夫人确实是有些倦了,靠着枕头竟慢慢的睡了。 柳嬷嬷小心翼翼的给温三夫人调整好了睡姿,又将被角压得严严实实的,放下了帷帐,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阿蘅也跟着她一起退出去了。 第十三章 谈话 阿蘅走出房门,温桓正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他分明是旧日里惯常做的打扮,可在阿蘅看来,却莫名的带上了几分落寞。 听到阿蘅的脚步声,温桓才转过身:“……娘应该已经休息了吧,我就不去打扰了,我许久不曾同阿蘅谈心,今日赶巧了,阿蘅就去我那里坐一坐,吃些糕点,可好?” 阿蘅点头“好的呀!” 温桓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的院子比较远,旁边住着的是大伯与二伯家的兄长。院子里的一角种了翠竹,还有一角搭了架,种的是葡萄,葡萄藤这会儿还是枯白的颜色,看不到多少生气。 阿蘅坐下之后,丫环便端上了点心,精致小巧,花样繁多,都是阿蘅从前喜欢的口味。 温桓亲自给阿蘅倒了杯白水,又对旁边的丫环说:“我和阿蘅要说些话,你们先下去,把门也合上。” 青叶看了眼自家姑娘后,跟着屋里的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出去了。温桓的食指敲打着桌面,哒哒哒的声音,急促又刺耳。 阿蘅忽然明白过来。 阿兄与她的这次谈话,想来不会是什么温馨的闲话家常,否则阿兄不会打发了其他人之后,还迟迟不开口。这让阿蘅有些不安。 阿蘅正色道:“总觉得阿兄要说的话会很重要,阿兄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可以说给我听听的……” 温桓不再敲桌子,他改成叹气了,一声更比一声长,声音里的苦闷简直就像是要化成实质一般。 有些事情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好。 他向来觉得小姑娘就该娇养的,故而不论是外界的算计,还是其他的风风雨雨,他都想要为阿蘅挡下。将小姑娘养的天真了些,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他和父亲有那个能力能护着自家的小姑娘,那当然是怎么宠就怎么来。 只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更何况,别人对他有心算无心呢! 倘若不是这次出了事,不仅使得娘亲受伤,还牵连到了阿蘅,或许他仍然不会反思自己的作法,是否存在疏漏之处。一想到他待会儿同阿蘅说了那件事之后,阿蘅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就觉得心口疼。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形象在妹妹眼中一落千丈,他只担心小姑娘会把责任往她自己身上堆。 可他也只能据实相告。 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温桓说话时,依旧有些无力:“阿蘅,我要同你说件事,在说之前,你要先答应我,听了之后不能生我的气,也不能生自己的气。” 兄长的模样给人一种将要破釜沉舟的错觉。 阿蘅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能让阿兄这般慎重,且发生在最近的事情,除了娘亲摔跤的事情以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若不是为她求平安,娘亲也不会特地往道观去,以至于摔跤后险些流产。 所以阿兄是为此来劝她的么? 可是,不让她生自己的气,还可以理解。 生阿兄的气,又算什么呢? 明明这件事与阿兄并无关系啊! 温桓:“道观……长明灯……我是说,让娘亲去道观为你点一盏长明灯的主意是我出的,原本我是想借此让娘亲安心,然而消息不知道为何走漏出去,成了别人算计娘亲的好机会。背后那人大概是想让娘亲吃苦头,可我们都不曾料到娘亲已经怀有身孕,所以娘亲后来才会小产,都是因为我出的馊主意。” 少年郎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纵是神佛也敢欺。 道观是有的,有求必应却是不存在的。 早些时候,阿蘅尚在病中,始终不见清醒,而温三夫人也因此日渐消瘦,脸色一日更比一日差,仿佛下一刻也会病倒似的。偏偏不论他人如何劝说,温三夫人都不愿意丢下病中的小姑娘,独去休息。便是温钦与温桓亲自劝她,她也是不听的。恰在此时,温桓从杨神医口中得知阿蘅不日便会好转过来,便想要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娘亲对阿蘅的病情放心,又能让她自愿去休息。 彼时温桓想到温三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寺庙礼佛,就决定在这方面下功夫。 原本温桓只想到大概的方向,却还没想好更加细致的步骤,然后他看到了书院里的同窗好友——谢淮宁。 谢淮宁有个弟弟,花朝节的时候与谢淮宁一同去灯会,路上两人不知怎的就恼了,谢家小弟就带着下人投奔他小舅舅去了。偏偏不论是谢家小弟,还是他小舅舅,都没想起来给谢家报个信,以至于还惊动了官府。等他小舅舅知道时,事情已经闹大了,于是他们就在找了个天还没亮的早晨,将谢家小弟送到了谢家门口。 这事后来传了出去,衍生出了很多个不同的版本,温桓听说后,还特地去问过谢淮宁。 那些个版本之中,也有不少与神神鬼鬼有关的。 温桓稍微改动一下后,就找人说给温三夫人听。 他原本是想让温三夫人为阿蘅点一盏长明灯,花一点银子,抄两本书,也不用太过费力。就连道观,他都特地找了个谢家的,想着做戏要做全套。 可谁成想,竟让外人钻了空子。 阿蘅愣住了:“什么叫做让娘亲吃苦头?娘亲不是不小心摔倒的吗?你们,你们到底还瞒了我些什么?”她说到后面,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原来阿蘅还不知道么! 也对,他怎么就没想到,娘亲根本不会在阿蘅面前说自己受了多少苦。 温桓忍不住按住额角,他好像又做错了些什么。 早知道的话,他就不该提起的。 温桓不是很坚定的想着。 阿蘅又问道:“娘亲说她去道观的第二日,我便醒了过来……那,那阿兄来看我的那日,为何不曾说起娘亲,后来,后来,也从不提起?” 温桓叹了口气,说:“娘亲去书院的那天,我恰好在书院,第二天我回来去看你时,还不知道娘亲小产,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了。为何不告诉你,阿蘅刚醒来,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你让我怎么敢说呢!” 第十四章 奇怪 于是乎,阿蘅顺理成章的从自家兄长口中,得知了娘亲小产的真相。然而大病一场之后,阿蘅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只知道责怪自己,自怨自艾已经是过去才会有的事情,如今的她,只想知道背后算计的人到底是谁,反击回去才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阿蘅冷下了脸,抬头看向温桓:“阿兄既然说到背后有人算计,那你一定知道那人是谁了吧?” 温桓用手蹭了下鼻尖,尴尬的说:“娘亲去的道观原本是谢家的,里面的道士经常给山下的人义诊,我初时听说有人在道观中叩头,并未想过太多。还是,还是父亲问过之后,我才发现背后可能有人在算计的。”阿蘅对他如此信任,他真的不忍心让她失望,可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背后下黑手的人到底是谁。 比起父亲只听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就发现不对劲之处,他果然还差的很远。温桓一直以为周围人对他的吹捧,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在外界的吹捧中,失去了本该具备的警惕之心。 阿蘅一愣,顿时维持不住她的冷面形象,看上去又同往常一般傻乎乎的,天真又好骗;“我以为阿兄知道的。” 原来也有阿兄不知道的事情呀! 想到这里,阿蘅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小心的问道:“那阿兄有去查背后算计的那个人吗?” 一时不清楚,也还行,就好像她先前不清楚娘亲是如何受伤的,现在不也知道了。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阿蘅虽然想要早点报仇,但稍微多等几日,她也不是不可以的。 所以,阿兄有没有继续往下查探呢? 温桓看着阿蘅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刚才还对他信誓旦旦,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又觉得他不可信了。他忍不住抬手在小姑娘脑门上敲了一下,力道不重,反而很轻,顶多是摆个样子,他说:“他们都算计到娘亲和你的头上了,我怎么可能不继续往下查,你呀!总不能因为我办坏了一件事,往后就都不信我了吧?” “没有的,没有的,阿兄你别气,”阿蘅连连摆手,生怕温桓真的委屈坏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阿兄说的话,我都是信的。” 小姑娘说话间,直接站起了身,后退时还不小心被凳子绊了一跤,她绕开桌子走到温桓的身边,蹲下来后双手拽上了温桓的衣袖,只听得她小小声的重复着:“只要是阿兄说的话,我都是信的。” 温桓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说:“阿蘅都说了相信我,我自然不会生气的,”他又笑着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蹲在地上,腿不酸吗?还不快回去坐好了,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阿蘅在我这儿用过饭再回去吧,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云片糕,好不好?” 阿蘅乖乖的坐了回去,尔后抬头冲着温桓甜甜的笑着。 “我都好久没吃青禾做的云片糕啦!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旁人做的云片糕,没有青禾做的好吃。” 见状,温桓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也就直接吩咐守在外面的人准备好饭菜。 他看着阿蘅笑起来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方才蹲在地上的模样,惊慌失措的,宛如惶惶不安的幼兽。 阿蘅是温家三房的嫡女,自幼备受长辈宠爱,在同辈之中有他护着,也向来是说一不二,从不曾让她受过多大的委屈,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意外的便只有自年前一直缠绵至今的那场风寒,然而不过是一场风寒,怎会让人出现如此大的变化。 温桓是看着阿蘅从襁褓中的幼儿,一步步的长成如今的明媚少女,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阿蘅的,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明白了。 明明小姑娘打小就生活在温府之中,被他们当做珍宝一样对待,但温桓心中却莫名觉得阿蘅似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承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至于会露出那样惶惶不安的神色。 阿蘅并不知道温桓在想些什么,用过饭之后,她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临走前,温桓问她:“我送你回去,可好?” 春日里的午后,阳光落在庭院里,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阿蘅站在院子里对温桓摇头,拒绝了他想要护送的想法。 “阿兄真奇怪,”在回去的路上,阿蘅对跟在她身后的青叶说,“明明我是在自己的家里,又不会迷路,阿兄突然说要送我回来,让人很不习惯,就好像我与阿兄,一下子就变得疏远了许多,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青叶听着阿蘅的小声抱怨,想了一会儿后,劝道:“兴许少爷是因着许久不曾见过姑娘活蹦乱跳的模样,想念的很,所以才想要送姑娘回去呢?” 反正她是一点没看出少爷想要疏远姑娘。 所以是姑娘想太多了吗? 阿蘅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成想却听到青叶如此真心实意的劝说。 她忍不住回道:“什么叫做许久不曾见过我活蹦乱跳的模样啊,我哪里就活蹦乱跳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阿蘅的眼中还是带上了一丝笑意,显然青叶的劝说是十分有效的。 青叶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姑娘是知道的,青叶没读过书,所以说的不是很好呀!” 她原本是想说姑娘病好之后,脸上难得有了光彩,不像是从前那样的苍白,只是一时着急,说出口的话就成了那个样子了。 “这有什么,再过几日,我便要同大姐姐她们一起去族学读书,到时候我肯定是让你跟着的,”阿蘅扭头看向青叶,接着道,“常嬷嬷说过族学里也有教你们读书的地方,青叶记得要好好学,下次可不能再将久病初愈说成是活蹦乱跳啦!” 青叶点头称是,心底各种念头飞快的闪过,写字念书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呀!没想到她也能这样好的机会,只是她从前总听人说,读书不仅要花很多钱,还特别的难,也不知道她能念成什么样的书。只希望不要辜负了自家姑娘的期望才是! 看样子她回去后,还得跟常嬷嬷多多请教才行,在去族学之前,先给自己打个底子,也免得让鄙人因着她的缘故,而去嘲笑姑娘。 第十五章 安排 回去后,阿蘅又找了常嬷嬷进来。 阿蘅的院子里原本也有不少下人奴仆,不过在她病重之时,有些人被送到管家处重新学规矩去了,还有些人则是拖了关系和银钱,转调到了别的院子里去,直到前两日才补了新人进来。人虽是多了,而且都是温三夫人特意挑选出来的,可阿蘅对新来的人并不熟悉,因而在有些事情上,她是懒得动用她们的。 去族学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温芙她们满了六岁后,就被送去族学。阿蘅却与她们不太一样,她自小就养在父母身边,是娘亲给她开蒙,后来的读书认字都是她父亲教导的,倘若不是父亲认为她应该去族学多认识些人,交上两个至交好友的话,她或许现在还会在父亲的小书房里看着书。 旁人去族学,身边都会带两个丫环,阿蘅原本是想带着青叶与青蕊一同去的,只是现如今青叶还在她身边侍候着,可青蕊却在管家处。如果阿蘅想的话,她当然也可以在新来的丫环们中挑上一个,不那样做,无非是她不愿意罢了。 即便先前不曾提起,可阿蘅心里默认的人选只有青叶与青蕊的。 常嬷嬷这会儿不在院子里,她到管家那儿去探望青蕊等人,顺便想问一下她们什么时候才能被送回来。听新来的小丫鬟说姑娘找她去,忍不住一路上都在问她:“姑娘脸色可还好?”或者“姑娘可有不高兴?” 小丫鬟一问三不知。 常嬷嬷看得出小丫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不再继续问了。等回了院子,阿蘅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不等阿蘅注意到她,常嬷嬷就已经气势汹汹的上前了。 “我的好姑娘哎,您这是做什么呀!” 阿蘅的院子采光是极好的,在半下午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只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听得常嬷嬷的话,阿蘅揉着眼睛,软软的回道:“我没做什么呀!” 她不过是等人等的有些久了,险些睡着了而已。 常嬷嬷虎着脸,不赞同的看着阿蘅:“病才刚好了些,您就又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这么冰凉凉的凳子,哪里是姑娘能坐的,青叶也是的,就不知道提醒姑娘些,也不说让你从屋里搬个凳子出来,你找个垫子给姑娘垫一下,难道还做不到么?”前两句还在说阿蘅,后面就全在数落青叶了。 她摇着头,不禁怀念起青蕊来,青叶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比不得青蕊稳重大方。 阿蘅冲常嬷嬷笑着,拉着她的手左右晃了晃,说:“嬷嬷别生气嘛,青叶刚才有劝我的,只是我想在外面晒晒太阳,才没回屋里去的,而且我才刚坐下,嬷嬷就回来啦!” 小姑娘只要一撒娇,身边的人便不忍心再责怪她。 这次也不例外。 回到屋里,阿蘅在常嬷嬷的注视下,苦哈哈的喝了一杯姜茶,又喝了两口水,感觉嘴里奇怪的姜茶味散去了些,这才开口:“嬷嬷,我想问问青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按照温府往常的规矩,送到管家那儿重新学规矩的丫环,即便是重新回到原来的院子里,也只能从低等丫环做起,是比不得从前的。而阿蘅话里的意思,显然并非如此。 学规矩这种事情有长有短,端看送她们去学规矩的是何人了。 常嬷嬷方才便是去问过管事,这会儿听得阿蘅的问话,她也不怵:“大管事说青蕊的规矩已经学好,可若是想要回来当差的话,恐怕还要再过个把月呢!” 阿蘅疑惑:“既然已经学好规矩,又为什么还要再过那么久才能回来呀,就不能让她们早些回来吗?” “姑娘有所不知,按照咱们温家的规矩,送到大管事那儿学规矩的丫环都是一批又一批的,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并不是谁先学好了规矩,就能先离开的。”常嬷嬷给阿蘅解释着,她知道姑娘往日里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难得姑娘主动问起,她当然还是要好好说说的。 青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偏阿蘅又不愿意找旁的人来代替青蕊。 故而她对常嬷嬷说:“过几日我便要去族学读书,青蕊暂时回不来的话,那前几个月就只让青叶随我去族学吧。”说话间,阿蘅又好似想到些什么,便补充了一句,“嬷嬷记得帮我给青蕊她们带话,就说我等着她们回来呢!” 阿蘅说着对青蕊等人的关心,对另外一些借口调走的人,却是只字不提。 就好像压根没有那些人似的。 这厢阿蘅担心的问题,俱都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另一边,青叶却是到了夜里才找到时间,与常嬷嬷单独谈话。 青叶不单单是为了去族学的事情而担忧,更让她忧心的还是温三夫人院子里的那个孙嬷嬷。 她仍记得自己瞧见的那一幕,思来想去也不觉得孙嬷嬷会是什么好人。 先前随姑娘一起去温桓那儿时,青叶没能找到机会,将她看到的那一幕告诉温桓,不过现在告诉常嬷嬷也是一样的。 然而等她将自己在温三夫人院子里的见闻,连同自己原本的打算都一五一十说出来之后,常嬷嬷的脸色就变得不是很好看了。 “合着你还打算把这事儿同少爷说上一遍?”常嬷嬷语带讽意。 青叶听出了嘲讽,可她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便挠了挠头发,疑惑的问道:“姑娘向来良善,我即便是同姑娘说了,她也是不会信的,那倒不如同少爷说呢!有少爷在,他总不会让姑娘被人欺负的。” 常嬷嬷反问她:“你是姑娘的丫环,还是少爷的丫环?” “我,我当然是姑娘的呀!” 青叶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不是个笨的,被常嬷嬷这么一说,自然也就反应过来了。 不管少爷与她们姑娘有多亲近,她的主子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们姑娘,所以即便是她说的话,姑娘不爱听,也不能不与姑娘说,反而跑去同少爷讲。 虽然这次她只是想想,并没有实际那么做。 可不对,就是不对。 “看在你一心爱护姑娘的份上,这次我就不罚你了,可你也得给我记着,自作主张的事情要不得,”常嬷嬷的眼神变得有些凶,她盯着青叶,面无表情的道:“倘若有下次,即便姑娘再心软,我也不会再留下你的。” 第十六章 夜谈 青叶在常嬷嬷面前就差赌咒发誓了,她原本只是担心说给姑娘听,姑娘不仅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还会嫌她想东想西,当真没有旁的心思。尤其是今儿个被常嬷嬷一说,她是再不会犯同样的错了。若是放在往常时候,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想着越过姑娘,直接找少爷去。 还不是因着姑娘醒来之后,对她太过优越。 以至于她在一时之间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在姑娘身边也有五六年时间,青叶同自家姑娘的感情很好,她是舍不得离开这么好的姑娘的。她退后半步对常嬷嬷行了个礼,低声道:“是青叶想的不够周全,我对姑娘不曾有坏心眼,却忘了自己行事不妥当也会连累姑娘。我,再不会有下次了。” 常嬷嬷听了这话,脸色渐渐柔和起来,姑娘身边能有个衷心为主的丫头,也是件好事,只要用心去教,改掉那些毛毛躁躁的坏习惯,便已经足够了。她心里对青叶的评价又上去了一层,面上仍是淡淡:“这次的事,你记住了便是。” 入夜时分,常嬷嬷给阿蘅梳发。阿蘅有个习惯,她在睡觉时最不喜欢繁琐,白日里梳好的发髻到了夜里,必然是要拆解开来,再梳理的整整齐齐落在背后才行,便是衣服和手腕上的佩饰,她也要尽数取下来,一一摆放整齐,才能睡得安心。 “姑娘今日去给夫人请安,夫人可还好?”常嬷嬷平日也会与阿蘅聊些什么,有时是道听途说来的闲人趣事,有时也会是府里发生的事,向来是没个定数的。 阿蘅听了这话也不觉的奇怪,常嬷嬷这般问法,无非是觉得前两日连同父亲兄长一起,瞒下了娘亲的消息,这会儿见她已经知情,当然会想要探听探听她的想法。 事实上,便是常嬷嬷不曾瞒她,她又哪里能真的提前去探望娘亲呢! 毕竟她一连躺了好几个月,骨头都给躺软了,下地都还够呛,更不必说是穿过长廊与小径,跑到娘亲的院子里去了。而且阿蘅前两日也是照过镜子的,那时的她瞧上去可比不得现在好看呢。 她看着铜镜里的倒影,忍不住用手指去碰了下镜面,叹了口气,道:“娘亲说她只是身体虚弱了些,调养几日便好了。可我听人说,双身子的人最是需要注意,别说是头疼脑热了,就算是只打了个喷嚏,也能算是很大的问题啦!” “姑娘从前甚少出门,这些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常嬷嬷看着阿蘅故作老成的模样,笑着说:“姑娘莫不是胡诌出来的?” “哪里就要胡诌了!”阿蘅觉得常嬷嬷是看轻了她,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又傻又天真的小孩,所以懂得的东西比从前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她扁了扁嘴,不服气的说:“不光是这些呢!我还知道娘亲现在最好不要喝太多的药,不然柠儿生出来,是会体弱多病的。” 常嬷嬷却是会心一笑,姑娘说的这些,怕不是从少爷那儿听来的,这不他们俩都已经给将来的小少爷或是小小姐取上小名了,犹记得当初姑娘刚出生时,少爷也想要给姑娘取名呢!可惜少爷没能辩得过老爷,这取名的事,最后还是老爷亲自来的。 “是是是,我们姑娘如今大了,懂的事情可多了呢!”常嬷嬷顺着阿蘅的话往下说,笑谈间忽然想起自己差点忘记原本的打算,连忙找补道:“说到夫人,姑娘今日去请安,是不是还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青叶回来还说您今儿个差点没被那些个没眼色的家伙给气着了呢!” 阿蘅摆摆手,不在意的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再无关紧要之人,单她们给姑娘气受了,便是大事了!”常嬷嬷满眼的不赞同,她们姑娘呀!千好万好,就是这点不好,总是心太软,以为旁人纵是心生恶意,只要不曾真的伤到了她,便都是些不要紧的事情。殊不知等到伤害真的造成了,那可就晚了。 人都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姑娘这性子好虽是好,可若是始终不改,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啊! 可阿蘅心中自有另一番道理,人心本就有善有恶,哪有人真的能非黑即白。再者说,阿蘅从不觉得自己当真是人见人爱,世人那么多,必然有人不喜她,而她要的也很少,旁的人她是不在乎的,只要她认同的人不会背叛她,伤害她,就已经足够啦! 常嬷嬷当然也是在她认同的人里面的。 既然常嬷嬷已经开口问了,她也不好不说。 有些事情说来就话长了,阿蘅便稍微总结了一下。 “娘亲身边有个孙嬷嬷,她有个孙女儿,据说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前些时候,府中不都在传我命不久矣,眼看着就要入土为安了么!” 常嬷嬷连忙打断阿蘅的话:“呸呸呸,我们姑娘福大命大,哪些狼心狗肺的家伙,竟敢编出这样的流言,真是,真是……” “哎呀,嬷嬷不要气啦!不过是些流言蜚语,随他们传去吧,总归又不是真的。嬷嬷还是继续听我说嘛!”阿蘅是真的不大生气,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说他们的,反正阿蘅又不会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变得如何,她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恰好那时娘亲又因着我的缘故,险些流产,至今还不能下地。” 如果说刚才的话,让常嬷嬷气急,那这会儿,她大概已经气疯了。 她捏着木梳的手还停在阿蘅的头顶,整个人都气的发抖。 阿蘅却没有注意到,她还在继续往下说:“我在外面听着孙嬷嬷的意思,她是想把她孙女儿放到娘亲身边,让娘亲来个睹物思人。这个物嘛!就是她孙女儿,至于这个人呢,就是我啦!” 说着说着,阿蘅突然偷偷笑了起来,捂着嘴,眉眼弯弯,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只听她说:“娘亲都说啦!阿蘅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比得上阿蘅。” 虽然温三夫人原话并非如此,但实际上的意思,阿蘅的表述也是没有问题的。 第十七章 劝说 阿蘅向来好哄得很,有了温三夫人一句话,旁的事情她便都不放在心上了。 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可她不放在心上,常嬷嬷却不能不在意的。 原本她只在青叶口中听说孙嬷嬷对自家姑娘,似乎存了不好的心思,她就想着在姑娘面前敲敲边鼓,让姑娘对孙嬷嬷有个防备之心。没成想,有些人命比纸薄,心比天高,居然当真是包藏祸心。 常嬷嬷思量片刻,知道寻常的话是劝不了自家姑娘的,只好另谋他路。 索性另一条路也不是那么难找。 她们姑娘心软确实是心软,可一旦涉及到老爷夫人他们,再软和的心,也能变硬的。 故而孙嬷嬷为她孙女的谋划,常嬷嬷是只字不提,她只与阿蘅说孙嬷嬷可能会对温三夫人有所不满,继而生出不好的心思。 “虽然我是不大喜欢她的做法,可她也只是为了自己孙女儿谋出路,成也好,不成也罢,又怎会对娘亲生出不满来呢?”阿蘅满心不解,孙嬷嬷的谋划即便不成,娘亲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反而对她一如既往。 娘亲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还会不满呢? 常嬷嬷缓缓的替阿蘅梳着发,边梳边问:“姑娘莫不是以为她的做法不仅没错,反而还有长者的仁慈之心?” “难道不是这样吗?”阿蘅只是觉得,但凡是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为了让自己能够活的更好,使上一些小手段,也没什么呀! 毕竟她也会因为想让自己过得更加自在,而去讨好祖父和爹娘,当然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喜欢跟在温桓身后东跑西跑的。 常嬷嬷却对阿蘅说了不。 她说:“姑娘跟在老爷身边学的都是大道理,走的是大仁大义之路,却不知这世上真正仁义的人少见,大多数都是普通人,而普通人是最容易因为一念之差,就误入歧途的。” 阿蘅似懂非懂,疑惑的问:“那嬷嬷是觉得她已经误入歧途了吗?” “长辈替晚辈的前途做打算,是没什么问题,可孙嬷嬷的做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常嬷嬷其实不必说这些,温三夫人他们就从不与阿蘅说这些,他们总是将不好的事情隔绝在外,期盼阿蘅的眼中所见俱是世间美好。从前常嬷嬷只要有老爷与夫人在,她们姑娘不了解世间险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如今看来,明白总好过不明不白。 她知自己此刻必然是逾越了,然而仍然想要说下去。 待明日,她便亲自去老爷面前请罪。 “姓孙的不过一奴仆,却妄图以奴代主,姑娘只想到夫人拒绝了她的提议,可您就不曾想过若是夫人同意了,又是如何光景么?”常嬷嬷知道这话说出来,阿蘅会不高兴,然而但凡是警醒之语,就没有好听的。 阿蘅摇头:“我不必那样想,因为娘亲肯定不会答应的。” 常嬷嬷叹了口气,没理会阿蘅的辩驳,只继续道:“夫人若是同意了,那姑娘与夫人的感情必定比不得往日,如果这事传到了别处,哪怕只在温府之中流传,夫人的名誉也会受损。毕竟权贵之家,最忌讳的便是混淆血脉了。” 虽然常嬷嬷说的挺严重的,可阿蘅理解不了那种沉重感。 没有发生的,也不会发生的事情,为何又一定要去做那般的假设呢? 除了会让自己心里不痛快以外,也不会有其他的作用了吧! 常嬷嬷见阿蘅仍旧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她也不急。她现在说的这些,不过才开了头。她是看着阿蘅长大的,也是真正了解阿蘅的人之一,故而那些能彻底打动阿蘅的话,她当然是要放在最后才说的。 “姑娘可是忘了,您去给夫人请安时,夫人的院子里可只有她们祖孙两个下人呢?”常嬷嬷的声音放得很轻,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莫名的平添了几分冷意。 阿蘅为之一怔,她当然是没有忘的。 只是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在常嬷嬷提起之前,她都一直下意识的忘记了那件事。仿佛是触碰到了某个禁忌,不可触碰,亦不可想起。 “嬷嬷……”阿蘅捂住自己的眼睛,低声唤着常嬷嬷。 阿蘅此刻的状态并不好,小小的身体在梳妆台前缩成了一团,离得近时,甚至还能看到她在微微颤抖。常嬷嬷看着小姑娘,停顿了片刻,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继续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去做了。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常嬷嬷的声音在缓缓诉说着。 “孙嬷嬷从前一直夫人的心腹,所以能如此轻松的将院子里的其他下人都调离,这一次是因为她对夫人有所求,不曾真正对夫人做什么,可如她这般有野心的人,夫人若是一直强势,那也便罢了,一旦夫人显露出弱势来,您说她会对夫人做些什么呢?” 阿蘅捂着脸,声音从手掌间的缝隙中传出,有些许的失真。 她说:“倘若娘亲处于下风,那她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会投靠其他人,反过来伤害娘亲。嬷嬷想和我说的,其实就是这个吧!” 常嬷嬷没有承认,也不曾否认,她只说:“姑娘向来心软,可有些人却容不得姑娘心软的。” 如这般的例子,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常嬷嬷都经历了不少。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衷心不二,有些不背叛,不过是因为背叛无法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人的一生,最可怕的不是遇到真小人,而是遇见那些表面忠厚纯良,实则在背地里包藏祸心的家伙,因为那时你看不透他们,始终把他们当做自己人,却不知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在背地里给你捅刀。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常嬷嬷站在阿蘅的身后,同时保持着缄默。 有些事情总需要阿蘅自己想清楚的。 许久之后,阿蘅的声音才出现在房间之中,她低声道:“嬷嬷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吧,我要好好想想……”她的话说到了一半,就已经几不可闻。 常嬷嬷虽然想要借此机会点醒阿蘅,却没有想让阿蘅再次感染风寒的想法,所以她在离开之前,还特地将阿蘅劝去休息了。 “这件事姑娘还可以想许久,不必急在一时,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姑娘的身体,您一定不想继续生病,然后累的夫人再专程来探望您吧!” 第十八章 梦中 常嬷嬷离开后,已经快到子时,小厨房里又给阿蘅端来些点心,她虽有些饿了,却没吃,只说自己想要歇下,便让她们原样拿了回去。 这一晚阿蘅一直没有睡好,夜里起了大风,她听到风吹动窗门的声音,起初是哐当一声,很快就又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窗门合上的声音。翻来覆去的毫无睡意,阿蘅用被子蒙过头,视线范围内一片漆黑,在黑暗之中,她想了许多的事情,可拉下被子后,转眼间,她又什么都不记得,就好像她什么也没想似的。 后半夜窗外的风总算是小了,她也勉强入睡,又梦到了先前反复梦见过的片段。 那应该是多年以后的某个冬天,前些时候一直在落雪,推开门便能看到皑皑白雪堆满枝头。天空中仍然飘着细碎的雪花,有个红衣姑娘正站在檐下看雪,她面色苍白,眼眶微红,似是刚刚落过泪。 院门处突然冲进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幼童,小孩长得与她有几分相似,他人还没到,就已经先嚷开了。 “姐姐,姐姐,我们今日也一起去看爹娘吧!” 话音还未落,小孩便摔倒在院中,身体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听着就让人觉得很疼。那孩子却没哭,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污渍,继续往红衣姑娘的身边跑去。 在梦里,阿蘅便是那位红衣姑娘,彼时她的名字叫做温如故,跑过来的那个小孩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名为温柠。 温如故执起小孩的手,不意外的看到小孩的掌心已经出现丝丝血迹,她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的替小孩擦着手心沾到的泥,一边擦一边说:“爹娘需要养病,等过几日他们病好了,我再带柠儿去给爹娘请安,可好?” 小孩原本高昂的心情很快低落下去,他小小声的嘟囔着:“爹娘明明一直在睡觉,才不是养病。” “进来吧,我要给你的手上点药,再看看可摔到其他地方了。”温如故放下小孩的手,率先朝着屋内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小孩挑了下眉,忽然举高了自己的手,大声道:“姐姐想要给我上药的话,就要先答应我一件事情。否则,我就不上药,让血一直流下去,干脆痛死好了。” 温如故走的并不快,此时她与小孩只隔着两三步,听见小孩的话,她原本抬起的脚僵硬在半空上。事实上,不止是脚,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给人一种奇怪的僵硬感,仿佛真的被人定格在了生命的某一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她不过是因为一时间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连本能的动作都忘记了而已。 “不要说那个字!”她回过头冲小孩大声的叫着。 模样大概是不能说好看,甚至是有些狰狞的,所以小孩被她给吓哭了。 起初是小声的啜泣,很快就变成了嚎啕大哭,偶尔还掺杂着两句听不大清的话,小孩用手背抹着眼泪,丫环嬷嬷们听到声音也陆陆续续的出现在院子中,只是没有几个是阿蘅熟悉的脸孔。 “别哭了。”温如故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带你去看爹娘,你别哭了。” 小孩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他将抹过眼泪的手在自个儿衣服上蹭了蹭,自觉蹭干净之后,才颤颤巍巍的走到温如故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去拉着她的衣袖。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一直等到温如故带着他走到爹娘合住的院子里,他也什么都没说出口。 今日的探望并不在温如故原本的计划之内,故而她谁也告诉,只带着温柠与她身边的两个丫环。 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如今在同一个院子里养病,身旁侍候的下人也整合成了同一拨人,每个人的分工都不大相同,就好比有些人是专门熬药的,也有些是专门喂药的。喂药的往往还不止一个,盖因温三老爷与温三夫人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之中,根本无法自主服药。 温如故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往常应该守在各个地方的人,不知他们是玩忽职守,还是被人调走了。在她看来,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当她离开院子时,便找了管家,将那些她没看到的人通通都罚了一顿,当然那都是后话了,再说回到现在。 小孩抢先一步推开了门。 门内有个年老的嬷嬷正在给温三夫人喂药,她似乎是被开门的声音给惊到了,手里的药碗晃荡了一下,连带着勺子里的汤药都洒在被子上。 幸好冬天的被子很厚实,沾到半勺子的汤药,在火炉边很快就能干透。 “嬷嬷在给娘亲喂药,柠儿在一旁看着就好,不要打扰到娘亲,知道吗?”温如故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那位看上去熟悉又陌生的嬷嬷,她的注意力大部分还是放在身侧的小孩身上的。 大夫们都说爹娘是哀思过重,有伤寿元,如今没有旁的药方可开,只能开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方先吃吃看,毕竟心病还需心药里医,平日里尽量让他们能有个好心情,倘若无人可以开导他们的话,那就只能等他们自己静养些时日,让他们自己开导自己了。 早些时候,温三老爷曾对温如故说,他们只是一时伤心过度,等他们休养几日,便会自我调整过来的。 可惜,他们都已经休息许久,都不曾好转。 小孩乖巧的点点头。 两人在喂药的嬷嬷出门后,又在房中逗留至夜幕时分,也不见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醒来,只好失望而归。 毕竟他们不可能在爹娘的院子里过夜。 回去的路上,小孩昂起头,突然说:“姐姐,下次我生病需要吃药的话,能让他们熬药的时候,在药里放一些糖吗?” “不能,有些药加了糖会药性相冲,到时候不仅治不了病,还会对人有害。倘若你觉得药太苦,可以在喝完药之后,用清水漱口。”温如故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小孩的问题,她的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偏偏她既不知道可怕的事情会应验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防备。 小片段的梦境走向了尾声,在细雪中行走的姐弟两人逐渐被黑暗吞没,梦境的主人终于从梦里醒来。 第十九章 难选 窗外的风不知在何时就停歇了,天还是昏黑的,阿蘅自梦中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不远处烛火的光透过帷帐洒落进来,朦胧中自带温情。 然而,阿蘅对烛火的光并不是很喜欢。 也说不上讨厌,毕竟因着眼前浅浅的光照亮了满室的黑暗,也给了她一个冷静的思索的机会。 梦中的片段并非阿蘅在病中见过的那些,它更像是衍生出来的东西。如同猜谜时,得到一个非常显眼的提示,于是顺理成章的将所有已知的线索都链接在一起,从而得到完整的谜底。只是阿蘅并不知晓,梦中是真实会发生的事情,亦或是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在梦里给娘亲喂药的嬷嬷,正是阿蘅在入睡前纠结不已的孙嬷嬷。 在梦里,红衣的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昏睡中的爹娘,压根就不曾将视线分给过一边的喂药嬷嬷,故而她什么也没有发现。反倒是跟随在她身后的温柠,因为身高的缘故,看不见被挡住的娘亲,却恰好看见了药碗上的那一抹不一样的白。他也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分享给了红衣姑娘,可惜的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该有的重视。 阿蘅作为旁观者,从外人的角度亲眼看过了整段的梦境,那些被温如故忽视掉的细节,在阿蘅的脑海中历历在目,连忘掉都做不到。 熬煮出来的药分明是黑乎乎的一碗,怎么可能会在碗沿上多出一抹纯白! 如同昨夜谈话中所说,孙嬷嬷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在爹娘病中,失去往日的威严之时,她确实很有可能卖主求荣的。 确实是这样吧! 阿蘅在心中暗暗的想着,却怎么也下定不了决心,去真的对孙嬷嬷一家做些什么。 她的心底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倘若,倘若孙嬷嬷并没有背叛娘亲呢? 要知道孙嬷嬷是娘亲从外祖家带来的老人,是自小服侍娘亲长大的人,她或许会因为逐渐老去,而生出原本不曾表现出来的野心,可她应当并不会真正的去伤害娘亲吧! 也只有在这种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却又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阿蘅才迫切的希望自己就是梦中人,清楚的了解梦中的每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一来,她才有信心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而不是选定一个答案之后,心中又始终在担心做错。因为她自己知道,选错要付出的代价,并不是她现在能够承受的。 时间总是过去的飞快,阿蘅还不曾想好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天边就已经泛白。 她起身喊人:“青叶?” 今天值夜的是常嬷嬷,她先前虽是出门去了,心里仍旧是担心着阿蘅,左思右想之下便替了青叶留在了耳房里。夜里她曾听见阿蘅翻来覆去的声音,想来姑娘是没有睡好的,她本来还想着今日就容姑娘多睡一会儿,等再过些时候再来唤姑娘。 没成想阿蘅今日醒的也很早。 清晨还很安静,常嬷嬷高声回应着阿蘅,三两下就用铜盆打好了水。耳房的热水是用炉子一直在烧着的,为的就是主子能随时有热水用。常嬷嬷倒了小半盆的热水,又掺和了些冷水,让铜盆里的水温保持在合适的温度上,既不烫手,也不会太凉。 她伺候着阿蘅洗漱,在给阿蘅挑衣服时,常嬷嬷先拿了套淡青色绣竹叶纹的袄裙,那是阿蘅平日里留在院子里不出门时,惯常会穿的衣服。阿蘅看了眼衣服,说:“嬷嬷换一件吧,爹爹今日沐休,我想要去给爹爹请安。” 常嬷嬷心中一动,姑娘这是已经想好要如何做了么?她暗暗琢磨着阿蘅的脸色,却发现小姑娘如今越发的高深莫测,单从脸上已经看不出她心中是如何作想的了。她虽是好奇了些,却没打算追根问底,姑娘总算有些城府了,便已经足够了,旁的事情大可以慢慢来。 毕竟谁都知道,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温三老爷在文人之中颇有名声,然而在有些方面他又与普通文人不太一样,比如说对自家姑娘的穿衣打扮,他是最喜欢看到阿蘅神采飞扬的模样,甚至一度认为世道太危险,阿蘅须得多学些武艺才行,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阿蘅甩鞭子的模样格外英姿飒爽的缘故。想着老爷先前寻人给姑娘做的许多衣裳,常嬷嬷从里面挑了件撒花云纹百褶裙,替阿蘅换上后又梳了一个小髻,戴上了配套的首饰。 温三老爷白日里大多会在外院的书房里,有时是看书,有时也会处理些公务。 外院与阿蘅的院子隔着许远的路,走过去约莫是要费上不少的功夫。 阿蘅原本是想不用早膳,直接去外院的,毕竟爹爹前段时间请过太多的假,自她醒来后,便日日都要翰林院处理文书,忙的太过的时候,连沐休时也在处理公务。 她是不清楚为何外人口中最是清闲的翰林院,到她爹爹这里来就变了模样。 不过她不懂,也是没有关系的。 因为爹爹他看上去是乐在其中的,那就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在阿蘅出门之前,温桓就溜达过来了。 按照温桓往日该有的习惯,他现在应该已经去城外书院读书的,然而他现在却出现在了阿蘅的院子里。 “咦!阿蘅这是准备出门吧,可是父亲昨日还说这段时间不许我带你出门呢!”温桓刚一进院子就瞧见仔细打扮过的小姑娘,一时间头脑没转过弯来。 阿蘅同样很疑惑,她把同常嬷嬷说的话,又与温桓说了一遍,接着奇怪的问道:“阿兄不是应该去书院了吗?怎么一大早的就到我这儿来了?” “当然是为了替大忙人传话嘛!”温桓挑了下眉,话语中带上了些许的酸味。 昨天夜里他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睡得正香,他爹就派人来把他喊到了外院书房里去。三更半夜的,他连衣服都是边走边穿的,提了个灯笼走在夜晚的温府里,险些摔到池塘里去。进了他爹的书房后,他爹半晌没说话,就在他以为自己又有事情出了纰漏时,就听他爹很自然的说了句,“这么晚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明日传个话。”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非得在背后转道弯。 反正在没听温三老爷正式开口前,温桓是这样想着的。 第二十章 传话 温府的规矩向来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传不出正大门的,可在府内流传的速度又是非同一般的快。东边院子里有人打了个喷嚏,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连西边院子的人都知道了。故而阿蘅在温三夫人院子中的所见所闻,半下午的就已经传遍了温府。 有些人,譬如孙嬷嬷。 自以为行动谨慎,倘若不是碰到心血来潮的阿蘅,那就根本不可能有失败的。可惜被她支走的那些人里,有些是不曾对她有防备,有些即便察觉到什么,也会为了明哲保身而假做不知,还有一些就是真的蠢,蠢的别人一说,就什么都信以为真了。 没有实力,却空有野心,这一类人的下场大多不如何。 温三夫人如今身子弱,一时半会儿空不出手来收拾人,可不能亲自出手,并不代表她就不能告状呀! 顺理成章的,温三老爷的马车刚到门口,就被温三夫人派去的柳嬷嬷给拦下了。尽管柳嬷嬷是在后半段才出现,并不知晓孙嬷嬷前面说了多少惊世骇俗的话,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光她知道的那些就足够孙嬷嬷喝上一壶的。 温三老爷可不像阿蘅那般心软。 他是不会将潜藏危险留在妻子儿女身边的,想让一个人成长的方法有许多,没必要非得让他们经历一个又一个挫折,一边挥洒着血泪,一边迫不得已的长大。既然有更温和的方法,那不如就这般温和下去,为人父母者,想要为孩子遮风挡雨,亦是理所当然。 故而当阿蘅还在纠结要用何种态度对待孙嬷嬷时,温三老爷就已经决定好对方的去向。 人心生来便是偏着的,温三老爷更不是话本里的圣人,比起他从不曾注意过的嬷嬷,自然是他的妻女更加重要。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辩驳的。 温三老爷原本是可以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任谁来查探都找不出毛病来,然而只要一想到他同妻子视若珍宝的小姑娘,曾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听着孙嬷嬷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他便觉得心惊胆颤。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孙嬷嬷的那番诛心之言,便如同钝刀割肉,初时不觉疼痛,等到时日一久,就知刀已入骨,疼也就成了不间断的,始终出现的事情。 小姑娘该有多疼呢? 温三老爷不敢想,他甚至是希望自家的小姑娘在这件事上,仍如同往日一般的单纯就好了,如此一来,小姑娘睡醒之后,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伤害也好,疼痛也好,通通都忘在了昨日。 “大忙人?”阿蘅甚是疑惑,一时间竟不知温桓在说谁,毕竟阖府上下只要是同她相比,就没有不是大忙人的。 温桓将方才那点子酸味都抛之脑后,凝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缓声道:“父亲让我同你说,他已经遣人将孙嬷嬷一家送到别院去了,让阿蘅不必为那等不知所谓的家伙而烦心。” 说话间,温桓又往阿蘅身边凑了凑,叹了口气,略带委屈的道:“昨日我从娘亲院子领走阿蘅时,都不曾听到阿蘅提起孙嬷嬷的事,还是到了后来,我才从旁人口中听说阿蘅被欺负了。” 阿蘅本就是想今日去寻父亲说说孙嬷嬷之事,她虽一时未曾做下抉择,可又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准备临场发挥一下。 没曾想,现在不需要她再做选择了! 她低头想着孙嬷嬷的事情,没听清温桓后边又说了些什么,见温桓还盯着她,似乎是想要她的回话。阿蘅凝眉细思片刻,回望着温桓,试探性的说道:“阿兄,说的,都对?” 微微上扬的尾音,将小姑娘的心虚显露无疑。 温桓没奈何,昨日之事还历历在目,他是不想小姑娘再露出那般惶惶不安的模样,只好顺势转过了话题。 谁让这个不好好听他说话的小姑娘是他妹妹呢! 除了宠着,让着,他也不可能再做其他的了。 “既然阿蘅都这样说,那从明日起,便由我接送阿蘅去族学吧!”温桓朝阿蘅露出善意的微笑,继而补充道,“幸好我们书院与旁的地方不一样,它是没有早课的,即便是先送阿蘅去族学,再往书院去,时间也是绰绰有余的呢!” 宠溺是真,来自兄长的愤怒也是真的呀! 小姑娘从前都是在父亲的书房读书,最不喜欢的便是读书时又旁的人在她身边吵闹,而且她更不喜欢起早。 想来他说出那番话之后,阿蘅肯定会哭丧着脸,摆出要哭不哭的样子。这个时候,他就可以上前敲着小姑娘的脑门,数落她不好好听人说话的坏毛病,然后装作不经意的告诉小姑娘,他先前帮祖父做了些事情,得了祖父的一个承诺,恰好他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便求祖父免了族学的早课。 小姑娘听了这话,自然会十分高兴,往后对他这个兄长定会更加言听计从。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阿蘅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表现的可怜兮兮的,反而还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原就在想着许久不往父亲书房去,也不见父亲找我询问功课,便猜着是不是想要把我往族学送呢!”阿蘅也是笑着的,她的笑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滋味,仿佛对即将有的新生活很是向往。很快就听见她雀跃的声音,“原来以后都是阿兄送我去族学,那可真是太好啦!” 温桓有些茫然。 他怎么记得小姑娘从前对去族学是格外的抗拒,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去过族学了。 现在忽然就变了态度,是他错过了什么吗? 这般想着,他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 面对温桓的疑问,阿蘅表现的及其的理直气壮,她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孩子啦,我现在十一岁,是个大姑娘了,喜好什么的,出现些变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温桓默然,他确实是忘记了。 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他眼中,自然始终都是个小姑娘。 至于长大,那怎么可能呢! 第二十一章 族学 春日已过去大半,府里的绿意渐浓,青石小径的两旁,抄手游廊的左右,又都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色。 阿蘅每天醒来后先在院子里用过朝食,再等着兄长接她去族学,与温芙等人听了一上午的课程。因为族学只有半天的课,故而午食既可以在族学中用,也可以回家中再用。话虽这样说,但有些规矩流传已久,所以温府中的几位姑娘都是在族学中用饭的。 听说这则规矩是多年以前的族长定下来的,为的就是照应族中某些家境贫寒之人,能在外面多蹭一顿饭,就可以为家中多节省一份钱财。为了个人的脸面着想,族长便说但凡来族学读书之人,都要在族学之中用一顿饭。 用过饭之后,便是各自归家的时候。 温桓在城外书院读书,每日到黄昏时分方可离开书院,他虽然每天早晨能送阿蘅入族学,却不能接人回家。 往往这个时候,阿蘅都是同温芙等人一起回去的。 相似的行程又过了几日,阿蘅便觉得有兄长相送实在是个甜蜜的负担。 阿蘅对此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她自梦中醒来后,便始终觉得自己已然算得上是个大人,时刻想着能够独当一面,偏偏又不忍心驳了父母兄长的安排,于是就只好依旧按照从前的生活步调走。 在高兴之余又多出了几分被人小觑的不满。 恰在这时,她又听到温芙的抱怨。 温芙在她面前说话一向是不懂得什么叫委婉的,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阴沉下来,可就说不上好看:“你这人可真够麻烦的,每天早上都不与我们一道,中午回去却又来蹭我们的车,现在确实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过几日席柔也要与我们一起到族学读书,那时我们可没有空位给你蹭。这会儿提前与你说了,你自个儿自作准备吧!” 饶是阿蘅因着梦中之事,平白对温芙多出许多好感,也抵不住温芙的那张嘴。 光听她吧嗒吧嗒的说了一长串,可那么多的话放在一起,听上去怎么就让人格外的不顺心呢! 阿蘅是没想到席柔也会与她们一起去族学的。 毕竟族学到底只是温氏一族为了自己族人才开办的小型学堂,里面的先生也都是温氏中人,学生之中也少有外姓之人,即便是有,那也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是温氏中人。还不曾听说会有旁的外姓之人会进入温氏族学。 只是阿蘅也知道,温芙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人,她说席柔会入族学,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更何况她也没必要说谎话来哄骗阿蘅。 阿蘅仍旧是不喜欢席柔的。 她小时候不喜欢一个人,就一定会表现的很明显,但凡那人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都能叫她生出不满,非得将人赶走了,才能让她心平气和下来。如今年岁渐长,阿蘅自觉不会如幼时一般任性,赶人的事情她是不会再做的,然而她也不会刻意去与人虚与委蛇,只做素不相识便可。 如此一来,既放过了旁人,也放过了她自己。 于是阿蘅便等着温桓的下一次沐休,趁着他空闲的时候,方才能有个细致的谈话。 正是春日里的好时候,阿蘅坐在西厢房里,阳光从半掩的窗棂中透进来,照在屋内的红木矮凳上。阿蘅手里捏着一本书,是温桓为她寻来的话本子,她半天才翻过一页,眼睛看到的字,半点没往心里去。市面上正流行的话本,写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落魄书生得了佳人相助,一举成名天下知,本该是他迎娶佳人,谁料想他又被贵人看中,那贵人非得将女儿嫁给他,百般波折后,书生必然能坐享齐人之福。 他人如何作想,阿蘅不知。 她只知自己尤为讨厌那书生,话本里的主人公在她看来是如此的不讨喜,这话本自然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温桓一进门就瞧见阿蘅百无聊赖的模样,便问道:“话本又看完了,可是要我再去买些新的。” 听见温桓的声音,阿蘅顺手将话本递给了身后的青叶,叹了口气,说:“这些个话本内里都是一个样的,我现在是不大爱看这些的。” 温桓仔细想了下,他对话本的兴趣不大,也不好就此作什么评价,便说:“不如我下次给你带些游记过来,我倒是觉得那些文人雅克写出来的游记要比话本好看的多。” 阿蘅其实也不喜欢游记的。 身为闺阁女子,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外的小青山,旁人的游记写的再好又能如何,都是些她想象不到的东西。 “不过是想要用来打发时间的,阿兄不必太过认真。”阿蘅笑了一下,很快又严肃了起来,“我今日找阿兄来,其实是有要紧的事,想要与阿兄商量的。” 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温桓忽然就想到好友谢淮宁时常会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总说他家的弟弟最喜欢没事找事,成天摆出一副‘我有重要的话要说’的模样,等人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简直不可理喻。 和谢淮宁相比,温桓觉得自己真的称得上是绝世好兄长,但凡阿蘅说出的话,他都会当成最要紧的事。 这才是一个好兄长应该做的事。 才不是谢淮宁那样成天嫌弃自己弟弟,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好兄长。 “阿兄要我做什么,只管说便是。”温桓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杯子,抿了口茶,大有阿蘅说什么,他便去做什么的架势。 阿蘅却是眉头微蹙,她是有些心烦的。 “我听说席柔也要去族学读书,”阿蘅停顿了片刻,又道:“虽然说不出缘由,但我实在是不想与她同行的。” 温桓知道这个消息,再听阿蘅说时,也不觉意外。 他想了片刻,道:“那不如以后我早晨送了你,便将马车留在族学给你用,我改成骑马去书院吧!书院里对骑术的要求还挺高的,刚好我还能顺便练习一下骑术。” 阿蘅看了兄长一眼,而后摇了摇头。 她说:“阿兄,我连与她同路都不愿意,更不必说是在同一屋檐下读书写字了。” 温桓大惊失色:“你莫不是连族学都不想去,那怎么能行?” 第二十二章 方法 温桓一时分不清阿蘅到底是因为不喜某个人而不想去族学,亦或者她本就不愿去族学,才说不喜某个人。仔细想想,他又否认了后者,阿蘅如今是与往日大不一样,可内里仍是旧日的那个人,她是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就去迁怒旁人的。 所以那个席柔到底是什么人? 他分明记得阿蘅与席柔并未有过多的接触,她们似乎只在上次温芙过来探望时,才见过一面吧! 温桓又喝了口茶,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低声道:“这事儿不太好办啊!” 温氏这一代的族长是他们的祖父,席柔能去族学自然已经得了祖父的准许,更何况人家席柔是千里迢迢,上门投奔的亲戚,人们见她自然就将她放在弱者的位置上,故而温桓对她做些什么,在外人看来必然就是在仗势欺人。 名声不好听倒还是小事。 问题是人家什么也没做,他总不能平白无故去对付人家小姑娘吧! 便是阿蘅明说了不喜席柔,他也不可能真的对人家小姑娘下手。 所以说啊! 这件事可真的是非常难办啊! 温桓在那头唉声叹气,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两全之策。 席柔肯定是不可能赶走的,可学也还是要上的。 以至于温桓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叫席柔的到底与你有何过节,竟让阿蘅这般讨厌她?” 有些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若真的说出来不仅不能取信于人,反而会让人觉得她是得了癔症,阿蘅看向满脸疑惑的兄长,突然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说:“阿兄你是知道的呀,人与人之间也是要讲究缘分的,有些人本是素不相识,见面后却会觉得一见如故。而我与席柔则是恰恰相反,我和她是没有缘分可讲的,自一见面我便尤为不喜她。” 阿蘅又说回族学的事,“我依稀记得祖父曾说,城外的白马书院也有女子在内求学,祖父还想过让我也去白马书院,只是书院离温府太远,而我又不喜在别院久居,他便没有再提过那事儿。” 温桓倒是没有想过还有这么一回事,他也是在白马书院读书,若是阿蘅也能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他半是高兴半是担忧的问道:“可书院确实太远,父亲和娘亲肯定舍不得你去的。” 阿蘅却在笑,“不会的,只要祖父应下了,父亲和娘亲一定会愿意的呀!” “所以,阿兄你要帮帮我嘛!”阿蘅可怜兮兮的看着温桓,眼神里充满期盼之意。 温桓承受不住,只好应下来。 他心中还是有些慌张的,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爹娘得知小姑娘要往白马书院去,而他还在其中掺和了一脚后,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青叶走过来,自从和常嬷嬷谈过话,她这几日都安静了不少,但凡阿蘅吩咐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废话,完完全全的按照阿蘅的意思行事。她捧着信走到温桓的身边,说:“少爷,信。” 温桓看了青叶一眼,小丫环说话很是言简意赅。 阿蘅解释道:“祖父这些日子都不曾回府,我便想着写封信送给祖父,等祖父看了信,自然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阿兄且帮我看看祖父是如何想的,倘若祖父不愿让我去白马书院,那阿兄再帮我说几句好话。” 温桓接过信,有些不解:“我与祖父直接说便是,何必这般麻烦?” 阿蘅却道:“因为这本来就是阿蘅的事啊,是阿蘅不想再去族学,而不是阿兄不想阿蘅不再去族学,所以应当是阿蘅去同祖父说。只是祖父先前有说他这几次沐休都不回府,我才让阿兄帮忙代为传话呀。” 小姑娘前半句话说的颇为绕口,可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很清楚了。 她暂且见不到的祖父便由温桓代为传话,而家中的父亲与娘亲,则是她亲自去开口了。 父亲那边尚且好说,可娘亲那边就不一定了。 温三夫人是个特别喜欢宠溺孩子的娘亲,于她而言,她的儿女就没有不好的地方。若是阿蘅贸贸然的前去说自己不愿去族学,那她定然会以为有人在族学中欺负了阿蘅。 她是真的会拖着病体冲到族学里去的。 为了族学中人,也为了娘亲着想,阿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要委婉一些。 比如说先确定好能去白马书院,再同娘亲说,比起族学,她觉得白马书院更有意思,这样一来,娘亲应该能更好接受一些。 阿蘅看向温桓:“阿兄莫不是以为我会连父亲娘亲那里,都要阿兄帮忙吧?” 她说完自己又笑了,“父亲一早便说过,让我们自己的事情须得自己去做,我找了阿兄帮忙,也无不可,但若是全都让阿兄去做,那就是大大的不妥了呀!阿兄放心好了,这点事,我还是明白的。” 温桓收好了信,忽然上前去拍了下阿蘅的脑袋,在阿蘅满是不解的眼神中,略带失落的道:“我们阿蘅果然是长大了,考虑事情都已经这么全面……”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他到底没有说。 温桓走后,阿蘅的手放在温桓刚刚拍过的地方,转头问青叶:“阿兄方才是想再与我说些什么吗?” 青叶迟疑了一下,右手掐着左手的指尖,低声道:“许是少爷觉得姑娘能独当一面,在欣慰呢!” 是欣慰吗? 好像有些不太像呢! 阿蘅看向青叶的指尖,松开后仍然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又想到青叶这几日说的话都变少了。她问:“你为何要自己掐自己,不疼吗?” 青叶忙道:“这是奴婢的习惯,一想事情便不自觉的掐指尖了。” 阿蘅却记得青叶以前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她自己不愿意说,阿蘅也没勉强她,只暗想等一会儿同常嬷嬷说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学什么不好,非得学自虐呢! 多不好,得趁发现得早,早些改正了。 她这边刚想到常嬷嬷,常嬷嬷便过来了。 “姑娘前几日不是说在府中待得久了,便觉得闷了么!这不段夫人遣人上门来,说要请姑娘去小住几日呢!”常嬷嬷笑眯眯的看着阿蘅,她们姑娘确实已经许久不曾出去玩,这次有段夫人来接人,姑娘应该会高兴吧! 第二十三章 旧梦 段夫人么! 阿蘅眼中放空,原来她曾经与段家的人这般亲近过吗? 连常嬷嬷也认为段夫人的邀请会让她高兴呐。 从前阿蘅就曾听说过人心易变这句话,然而她不曾想到,有些人一旦变化,就尤为可怕。完完全全的与过去判若两人,叫人很难说清从前与现在,谁真谁假,又或者两个都是假的。而她不配被那些人真心相待。 “嬷嬷,我……”不大想去。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便听常嬷嬷笑呵呵的说:“我方才从夫人院子出来,听夫人的意思是想要让姑娘与段家少爷结亲呢!” 段家的少爷有许多个。 能被常嬷嬷这般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却只有段瑜之。 一个从前阿蘅见了便觉得欢喜,如今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恶心反胃的家伙。 定亲从来不是说说便成的,阿蘅在梦中所见,她与那段瑜之虽是自幼指腹为婚,可真正的定亲礼却是在两年后,她十三岁那年。不论梦真梦假,只要有梦境横贯在那儿,阿蘅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想要嫁给段瑜之的。 撇开段瑜之不谈,她对段府也没什么好感的。 温如故十六岁嫁给段瑜之,便始终住在那座小院里,段瑜之欺骗她,污蔑她,段府上下又有哪个不知,哪儿不晓!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为温如故说上半句好话,谁都说温如故狼心狗肺,在父母尸骨未寒之际,便为着一己私情胁迫段家娶她。 可他们从不说,是段瑜之先说要娶她的。 是段瑜之说只要她嫁给了他,他们便是夫妻一体,温家的人胆小怕事,不愿去查温桓的死因,等他们成为夫妻时,他自会用段家的人帮她查。 他还说温柠失了父母兄长,唯一的姐姐也要嫁与他人,徒留他一人在温府,必然会被人欺负的。他便许了温如故,带温柠一并入段家。 段瑜之从前说的话有多好听,后来做的事就有多恶心。 段家的人亦是如此。 阿蘅回过神来,忽然想到倘若没有梦中之事,她此刻应当与段家人还是十分亲近的。现在她不愿意与段家人再有牵扯,自然是要寻个理由与那段瑜之,彻底地一刀两断才是。 她会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因为梦中之事而去仇恨,甚至是报复段瑜之。 然而她也再不会像从前那般与他们友好相处了。 克制住报复的想法,对阿蘅来说,已经足够艰难,更不必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相处。 段家与温家是世代相交,如今的那位段夫人与阿蘅的娘亲是闺中密友,恰好她与阿蘅的二伯母是同胞姐妹,故而段家与温家本就算得上姻亲关系。 他们家既然派人前来邀请她上门小住,来人必然是要去见二伯母的。 毕竟温三夫人如今身子弱,是招待不了客人的。 阿蘅到二伯母住处时,才知道段夫人派来接她的人正是段瑜之。并且在她来之前,段瑜之与二房的几个姑娘正聊得开心,那一堆人的中间正是——席柔。 也是这个时候,阿蘅才忽然想起来,她为何会讨厌席柔了。 在梦境中,段瑜之与她撕破脸皮,露出伪善面具后的丑恶嘴脸,就是因为席柔。 那时温如故难得走出门散心,却发现段府上下突然张灯结彩,偏那时又不是逢年过节时候,她遣青叶去问段府的丫环,便听她们说是因为段家少爷要娶亲。她虽不明白段瑜之为何不告诉她,有兄弟要娶亲的事,但并未想过太多。兴许是他太忙了呢,毕竟娶亲之前不曾说,等到娶亲当日,她自然也就知晓了。 可青蕊却说不对劲。 温如故让青蕊去查了,然后便从青蕊口中得知,段府之中要成亲的那对新人是段瑜之与席柔。 那时温如故才知,她在外的名声已经被段瑜之败得一干二净了,连带着她的爹娘也因为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便是死后也要承受外人不明就里的辱骂。 外面的人都说温如故不仅狼心狗肺,她还蛇蝎心肠。 他们说段瑜之守礼,愿为岳父岳母守三年孝,故而不与温如故同房,偏温如故自己不肯,她甚至还对段瑜之下药,险些连累自家姐妹,幸亏段瑜之是正人君子,宁愿跳湖也不愿意冒犯他人。即便是如此,那个上门做客的姑娘也被吓了一跳,于是段瑜之为表歉意,不得不娶了那位姑娘做平妻。 温如故是真的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颠倒黑白之人。 她为爹娘守孝,在小院中闭门不出良久,两年之中去过最远的地方当属段府的后花园,甚至都不知道段瑜之平日里在外面是如何污蔑她的。 撇开守孝之事不谈,席柔又算哪门子的自家姐妹。 分明,分明全都是无中生有的事! 可是,离开了温府的温如故,她连自证清白都做不到。 于是她身边的丫环下人,要么对着段府的人摇尾乞怜,卖主求仁,一个跑的比一个快,要么对她忠心耿耿,然后被活生生的打死在她面前。 而温如故也成了他们口口相传的疯女人。 段瑜之却成了重情重义,对疯癫的发妻依旧不离不弃的绝世好男人。 世道多可笑,世人便有多愚昧! 阿蘅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段瑜之他们欢笑打闹,她回想着梦境里的所见所闻,忽然用袖子遮住了脸。 她此刻的表情必然十分的狰狞且不堪,否则青叶瞧见了,怎会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青叶,有沙子迷住我的眼。”阿蘅后退着,挡在脸前的袖子也没有放下,她说,“我现在外面吹吹风,等过一会儿再进去。” 青叶慢半拍的上前扶着阿蘅的手,与她一起退出了那扇门。 门内的人继续着他们的欢笑,谁也没发现曾有人在门口逗留。 又或者说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不在意罢了。 青叶低头看着地面,脑海中出现的却是阿蘅方才的那张脸。 并不是阿蘅所想的那般可怕。 若是叫青叶来说,她也说不好该如何来形容,只知道阿蘅当时的模样格外的让人心疼。那模样像极了落水之人,寻不到依附之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坠入绝望的深渊,看不到一丝希望。 可她们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落得那般地步呢! 第二十四章 邀请 春日里的风,柔和的吹拂在身上,风中满是草木的清香,阿蘅在外面的院子里又站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过来,这才带着青叶等人进屋去。 幸亏常嬷嬷没有跟着来。 阿蘅想着自己临出门前,常嬷嬷就已经使唤着丫环为她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有些头疼。 她呀! 现在恨不得再不见段家的人,更不必说是住到段家去了。 屋里正经的主子只有段瑜之,温芙姐妹俩,以及温杭与席柔,至于温二夫人,她此时并不在屋内。 段瑜之与阿蘅一般年纪,只比阿蘅大月份,否则温三夫人当年也不会与段夫人订下指腹为婚的约定了。他今日听从段夫人的吩咐,上温府邀请阿蘅前往段家小住。原本他是该往温三夫人院子去的,他又听说温三夫人身子弱招待不了客人,便连她的院子都没去,径自去了温二夫人处。 他来时,温二夫人还招待了他,将他要接人去段府小住的消息传给温三夫人后,便让温杭来招待段瑜之,她自己借口临时有事,就离开了。 至于温芙姐妹与席柔,却是不请自来的。 “我有小半年没见到阿蘅了,也不知她最近如何了?”谈笑声过去后,段瑜之捧着茶盏,叹了口气。 温芙便说:“你现在倒是想她了,先前她在病中之时,怎不见你来探望她?” 自年前阿蘅感染风寒,直至今日,段瑜之还是第一次登门。 温蓉拉着温芙的手,也小声道:“表弟,你应该早些来看望阿蘅的。” 段瑜之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确实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随先生闭关学书法,连府中送来的消息都不去看,也不会现在才知道阿蘅病了那么久……” 说话间就有小丫环进来了:“四姑娘来了。” 段瑜之立刻停了下来,屋内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不一会儿他们便瞧见阿蘅正缓步走来,她穿着一件湘妃色绣衫罗裙,青叶并另外介个丫环跟在她身后,俱都是两手空空。 段瑜之看着阿蘅走过来,脸上的喜色渐深,看上去是十分欢喜的模样。 原本被围在中间的席柔这时便凸显出来,她先看了看身旁的段瑜之,又仔细打量着越走越近的阿蘅,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也没有十分的相配嘛!”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除了她自己,也没有旁的人听到。 阿蘅进来后,先问了二伯母,得知是有事出去了,便不再提起,转而同屋内其他的人问好,一一问候过了,她才在椅子上落座。 段瑜之原本是坐在席柔的右手边,而他自己的右手边是温杭,而阿蘅坐下的地方离他最远。他瞧自己左右已无空座,便浅笑一声,站起来又走到阿蘅的身旁落座。 他敲了敲木椅的扶手,说:“我先前跟随汪先生学习,许久不曾回府,也不知道你曾病的那般重。我这会儿看你,只觉得你消瘦了许多,”他让段府的下人拿来几个盒子,接着道:“这是一些滋补药材,听大夫说这些最适合用来调养身体,我便买了些给你。” 阿蘅看着盒子,沉默了几息,转头示意青叶接过盒子,她道谢后说:“我也不缺这些,往后不必给我买的。” 但段瑜之笑了笑:“你有的是你的,而我的这些都是我的心意。” 温芙看着,觉得段瑜之勉强是过了关,她见阿蘅似乎仍旧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就说:“你们两个向来是关系好,旁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说。只一点,你们俩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还是彼此之间说清楚了是好,毕竟人家都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蓉给捂住了嘴,“好姐姐,你且说少说两句吧!” 温蓉看向阿蘅,眼里满是歉意。 她姐姐在亲近之人面前说话,一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有时候说的话便与场合不太相称。 她是知道温芙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觉得表弟与阿蘅从小指腹为婚,往后必然会是一对夫妻,见表弟与阿蘅之间似乎有误会,便想着让他们俩早日解开误会。 可她却忘了,阿蘅与表弟还未真正的定亲。 指腹为婚的事情,两家人都是知道的。 定亲信物还不曾交换,他们也是知道的。 若是眼下没有外人,温芙说就说了,可这会儿她们中间不是多出了个席柔么!即便席柔也是她们家的亲戚,可为了阿蘅的名誉着想,有些话能少说还是少说些。 温蓉回忆着早些时候听说过的京都传闻,就有好几个原本指腹为婚,结果两家孩子长大后却各自婚嫁的例子。这并不是她就觉得表弟与阿蘅成不了,她不过是习惯了未雨绸缪。毕竟在那几个例子之中,无论对错,都是女方处于弱势。 她一边想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温杭上前打破眼下的僵局。 温杭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后,见大家都盯着他看,憋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表弟不是要接阿蘅去段府小住么!不如表弟留在这里等一会儿,让阿蘅先回去收拾收拾行李。” 段瑜之回头看了眼阿蘅,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蘅可不想去段府。 她说:“我来这一趟,原本就是想说我不准备去段府的。” “阿蘅还在生我的气吗?”段瑜之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委屈,他说:“我愿意同你道歉,所以你不要生气了,跟我一起去段府小住,好不好?到时候表姐她们也会一起去,你也去,好不好?” 阿蘅似乎从没见过段瑜之这么委屈的模样,她有些茫然。 你瞧,他看上去如此喜欢她。 明知她是在耍小脾气,他也只会道歉,顶多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哪里会像是梦里的那个人,会微笑着在背地里捅刀,完全不在乎彼此之间的情谊。 梦里的人或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阿蘅也希望那个漫长的梦境都是假象,可是梦里温如故感受的痛,她也仿佛是亲身经历了一般,痛其所痛,爱其所爱,恨其所恨。 “我娘亲如今怀有身孕,她现在需要我,而我也不想离开她。” 她对段瑜之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第二十五章 拒绝 段瑜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温夫人也同意你去我家小住了。” 他口中的温夫人指的是阿蘅的娘亲。 阿蘅说:“是我太担心娘亲了。娘亲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本就应该格外爱护,可她前些日子才摔了一跤,休养了许多天也只稍微好了些。虽然我知道我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但是我仍然不想离开的。” 其实温三夫人的情况要比阿蘅说的要好上一些,至少她现在出来逛花园,已经是没问题的。 她之所以依旧不接见客人,不过是因为阿蘅与温三老爷都认为她仍然需要静养,然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温三夫人永远没办法拒绝他们两个的。 段瑜之听了便道:“我知道阿蘅与温夫人向来是母女同心,只是,只是我觉得温夫人那么疼爱阿蘅,她一定不愿意看着阿蘅整日整夜的为她担心。说不定她也正想着让阿蘅放松一下呢,不然姨母派过去的人回来后,也不会特地说温夫人听到我来请你去小住的消息就十分的高兴啊。” 怎么说呢! 段瑜之如今还很年幼,有些事情做的不够周全,也是能够理解的。 但阿蘅就真的很不明白,他既然知道她与娘亲母女情深,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将话说的那般理直气壮。 他上门邀请她去段府小住几日,却连探望她娘亲都不愿意,别说什么温三夫人不见外客,他段瑜之不是一向以她未来夫婿自称么!最要紧的是他自己不去拜见娘亲也就算了,还让二伯母的人帮他传话,他自己就没带人来么,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若不是他自己说了出来,阿蘅都不知道段瑜之还能做出这种事。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阿蘅有些生气,说话时那态度又冷了几分:“你这人好没意思,竟听不懂人话了么!我都说了我不愿意去,你还想怎样?” “这话就有些过了,”温蓉习惯性的出来收拾残局,她知自己若是不来打个圆场,今日出了这个门,谁也高兴不起来。她原本是想要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分别揪出错来,马上两句,再说上两句好话,看在她的份上,想来两人不会吵起来的。 只是她的话还不曾出口,旁边的席柔倒是先开口了。 “温姑娘与段少爷莫要再争了,你二人再说下去怕是要吵起来的。”席柔站起身,来到段瑜之与阿蘅的身边,只是她有意无意间,更加的靠近段瑜之,近到咫尺的距离,尔后她似是好心好意的劝道:“你们二人身在局中看不太清,可我这个外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她一手指着段瑜之,一手指着阿蘅,不紧不慢的接着说:“温姑娘是因为担心娘亲,故而不愿出门。而段少爷呢,他则是因为担心温姑娘,才一直想要请温姑娘上门小住,原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二位何必将事情弄得太过复杂呢!段少爷的做法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能让温姑娘高兴,而温姑娘觉得在家中便高兴,那段少爷又何必拘泥于形式,非要请温姑娘上门小住呢!” 段瑜之听过,忍不住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凑到阿蘅身边,伸手指了指自己,说:“阿蘅你且看我,我当真只是想要你高兴些。我原本都打算好了,等你跟我去段府时,我们可以从城中饶谢路,听说那儿新开了一家醉仙楼,我们可以去吃过饭再回去。听说他们家的饭菜很好吃,每天排队的人都很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们那儿定了一桌酒席呢!” 阿蘅低头看着笼在袖子里的手,并不去理会在她旁边说话的段瑜之。 在梦境出现之前,阿蘅就一直知道段瑜之对她很好,他总会将阿蘅喜欢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来送给她。可是在梦境出现之后,她才陡然发现,段瑜之是对她好,像是冬日里的碎雪,落在掌心后就会消失不见。 又或者说,他对她的好,就像是养小猫小狗似的那种好。 不会真的去在意小猫小狗会需要什么,他给的永远是他认为她会需要的。 一如此刻,一如将来。 莫名的,阿蘅就想到了一件事,倘若段瑜之连生她养她的父母都不愿意尊重,那他又怎么会真心在乎她这个人呢! 所以,她只低着头,不说话。 她是不愿意说话,而有些人的话还没有结束。 席柔双手合十,轻轻的拍了两下,总结似的说:“既然段少爷已经知道温姑娘在温府之中会更加高兴,那不如这次就只请芙姐姐和蓉姐姐吧,毕竟温姑娘不大想离家呀!” 段瑜之淡淡的瞥了眼席柔,回看阿蘅时,眼神瞬间从冷漠变成了小委屈,他问:“阿蘅,你真的不想跟我去段府住两日吗?哪怕只是一天,也是好的啊!” 席柔在段瑜之冷漠的眼神中倒退了两步,一旁的阿蘅也是看到了他方才的模样,完全不同于在她面前时的模样。 原来段瑜之和席柔也没有一见钟情。 甚至,他还是有些讨厌她的。 毕竟阿蘅与段瑜之算是打娘胎里就相识,她对段瑜之的了解就目前而言,还是很清楚的。 比如说,此刻段瑜之对席柔的讨厌已经达到了七分,倘若满分是十分的话。 若是阿蘅愿意的话,她大可以就此接受段瑜之的提议。 要知道人都是会改变的,在梦境中,段瑜之不过是朝着最坏的方向改变了。 现在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提前做好防范,提防着席柔等人,让段瑜之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可是她能提防的了席柔,并不代表她就能防得了其他人。 更何况,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阿蘅觉得自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反正她与段瑜之也没有旁的话要说。 她便站起身:“我便不去了。我娘亲那里还需要人照料,我就先走了。其他的事情等到回头得了空,再说吧!” 听到阿蘅的话,段瑜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目送着她离开。 阿蘅已经走出门,快要到院子里时,忽然听见后面段瑜之的声音:“……便是不想去我家小住,那醉仙楼呢,阿蘅,我请你去醉仙楼吃饭,可好?” 第二十六章 席柔 阿蘅缓缓地走出二伯母的院子,青叶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阿蘅一时间还不想回去,便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向前,转了几道弯后,就到了小花园的秋千边。秋千架是温三老爷找人特地做的,两边的扶手上雕刻着一串串紫藤花,她坐在秋千上,两只脚离地后,一前一后的晃荡着,人却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来时的方向。 青叶知道自家姑娘此刻肯定是不开心的,一时间心中有诸多疑问:“姑娘从前不是和段少爷玩的很好么?怎的这次他特地请姑娘上门小住,姑娘反倒是不愿意了呢?” 阿蘅:“人们都说世人心易变,我与从前不是一般心意,也不无不可。” 她坐在秋千架上看着天,秋千架在花园的一角,故而她此刻看着的天并不是完整的。被院墙束缚着的天空是蔚蓝色的,今日天边有云,屋外有风,云是一团软乎乎的小狗崽子的模样,让风缓缓的吹着,它便朝着东南方跑去。在离开时,它的身影就越来越淡,很快的就消失在阿蘅的面前。 天空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遥望时,空无一物。 仿佛谁也没有来过这里,又好像谁也没有离开过。 阿蘅已经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她只知自己是绝对不愿意轮到梦中那般的地步,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之后,却连为他们报仇的能力都没有,反而还因为她自己的缘故,而让故去之人的名声蒙上一层阴霾。 所以来自段家的好意,阿蘅是不敢接受的。 她又如何能知那份好意是否是顶着蜜糖外壳的毒药呢! 为了守护最重要的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何妨,她已经努力不去伤害别人,更不愿意给别人伤害她的机会。不曾让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虚伪模样,已经是阿蘅最后的坚持了。她自嘲般笑笑,也不知这份最后的坚持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该去看望娘亲了。”阿蘅跳下秋千架,与段瑜之的疏离之路还有的走,眼下不过才刚刚开始。 那些现在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阿蘅也做不到假装不知道。 谁也不能保证梦中的事情就真的不会发生,梦里她倒是一直对段瑜之全心全意,可段瑜之在外污蔑她,抹黑她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也曾对她真心过呢! 又或者,他的真心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自阿蘅离开后,段瑜之便一直闷闷不乐,连话都不愿意再多说半句。任由温家三姐弟在旁边如何劝说,他依旧是眼巴巴的望着门口,似是在期待阿蘅能够回心转意。 席柔看着段瑜之用情极深的模样,不免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笼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心中对阿蘅也多出了几丝不满,那样冷漠的一个人,又如何能配得上段瑜之的情深义重呢!思及往事,她突然想到一句话,人总是在死后,才逐渐变得完美无缺的。 倘若她温家四娘不是因为死的早,又如何能在少年天才的段瑜之心中留下那般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至于他往后余生都不曾再真心爱恋过一个人。 如今天赐良机,她有幸能与段瑜之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岂不是她为段瑜之修改遗憾的好时机么! 反正她是不知温家四娘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地方值得称赞的。 那不如就从此开始吧! 让段瑜之看清温家四娘的真面目,离了温家四娘的这个泥潭,他自然能与自己真心爱恋的人双宿双栖。 席柔在原地停顿片刻,忽然绕开段瑜之,坐在了阿蘅先前坐过的位置。 段瑜之原本没想要理会席柔的,即便他们在阿蘅没有来之前,曾有过一段比较愉悦的对话,可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阿蘅,旁的人是再入不了他的眼的。 只是他没想到席柔会这般没眼色。 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如今心情正不好,席柔这样做,难道不是在摸老虎胡须,胆大包天么! “谁让你坐这儿的!”段瑜之皱着眉头看向席柔,“阿蘅就是走了,这里也是她坐过的地方,怎么能让些不相干的人占了去,你还不换个地方坐。” 又是这样的话! 席柔面上还是柔柔的笑着,暗地里恨不得将牙都给咬碎了。 段瑜之后来拒绝娶亲时,也是这般的话,他说他的妻子只有温家四娘一人,旁的人再好,也是入不了他的心。为了温家四娘,他拒绝了多少想与他联姻的人,即便是后来迫于子嗣压力,他不得不纳了几名妾室,可那都只是因为温家四娘死的太早,他的心只给了温家四娘一人。 席柔虽然想要早点揭开温家四娘的伪装,可她更知道以如今她与段瑜之的关系,定然是无法让段瑜之取信的,故而一切都得从长计议。她便说:“我原本还想同你说说阿蘅的事呢!” 段瑜之一怔,他看向席柔,问:“阿蘅怎么了?” 甚至连他方才的质问都顾不上了。 果然只要一提起温家四娘,段瑜之就会表现出不一样的一面来。 席柔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对温蘅的嫉妒就更上了一层。她说:“段少爷是否注意到阿蘅今日的态度过于强硬了些,不论段少爷说了些什么,她都是不愿意听的,只一昧的固执己见。” 段瑜之却道:“她是在跟我耍小脾气呢!从前也是这般,我若是惹她生气了,她就会不喜欢与我说话,任我说些什么,她都是不愿意听的。可她生气从来都不会超过两天,只要我送她些好吃的,她就又会对我笑盈盈的。” 说话间,段瑜之的眉眼都是温柔的,仿佛会发光一般。 听到他这么说,席柔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很快又柔声道:“既然段少爷也是知道,那你就更应该知道,阿蘅此刻正在气头上,短时间内她是不愿意再见到你的,你若是一直出现在她面前,她定然会气上加气,我看你这几日还是离她远些吧!” 段瑜之皱着眉:“既然阿蘅在生我的气,那我不应该去道歉么!怎么还要远着她?” 第二十七章 送信 当然是为了能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啊! 心中这般想着,席柔连忙道:“我与你说这些,自然是因为大多数人生气时,最喜欢迁怒,你若是不在温姑娘面前晃荡,等她气性过去,冷静了下来,就会想起你的好。到时候你再上前去解释一番,一切问题自然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段瑜之半信半疑:“是这样么?” 席柔肯定的看向他,说:“不信你可以问问温芙姐姐们,我说的话,你是不大相信的,她们说的,你总是信的吧!” “芙姐姐,倘若有人惹你生气了,他还老是在你面前晃荡,你是不是越看就越生气啊?”席柔转头问温芙。 温芙仔细琢磨了一小会儿,略显迟疑的点了点头。 她觉得席柔说的确实是没错,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偏她又说不好到底哪里不对劲。 一旁的温杭听了好半天,这才忍不住插话道:“表弟,我跟你说,女孩子家家生起气来,是最没个定数的,她们还特别喜欢迁怒旁人,我看你还是就像席柔说的那样,过些时日再去找阿蘅吧!” 虽然在他看来,阿蘅并不是喜欢迁怒于人的人,可她与温芙向来交好。 而温芙么! 只要一想到温芙,温杭就忍不住腿抖,他的姐姐总是跟旁人家的不一样,每次外面有人惹她生气了,她回来总会用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碎碎念,总是在说为什么她就没有一个嫡亲的兄长为她出头。 温杭能怎么办呢? 他也很无奈的。 母亲怀了三胞胎,姐姐温芙最先出生,而他最后,这难道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吗? 再者说了,就算没有兄长,他也是可以为姐姐出头,顶多效果没有那么好罢了。 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温蘅既然能与姐姐温芙交好,想来也是一类的人,应当也是个喜欢迁怒的人吧! 看着温杭悻悻然的模样,段瑜之觉得自己仿佛是要被他们说服了,他看向在场唯一没有对此发表意见的温蓉,试探性的问道:“蓉蓉姐,也是这样觉得的吗?” 温蓉向来是个老好人,只是这会儿她的表情过于严肃了些,与往日大不一样。 她的目光从面前几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定格在段瑜之的身上:“大部人确实如同柔儿所说的那般,你若是问我的话,我大约也是这样……”但在你眼中阿蘅也是这般模样么? 温蓉后半句话还未曾说出口,她便瞧见段瑜之低下了头,整个人都低沉下去。 只听见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道:“我知道的,阿蘅向来娇气,这次本就是我行事不妥当,她即便是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阿蘅既是不愿出门,那我也不好再强求。”段瑜之又看向温芙等人,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母亲原本就是想要请表姐们与阿蘅一起去小住几日的,阿蘅已经不去了,姐姐们就不要再推辞不去,总不能让我真的空手而归吧!” 温芙自然是上前去安慰他,旁的话也不好多说,便只道:“我们当然是去的。” 她其实是不大擅长安慰旁人的,这会儿说了开头,却也接不下去旁的话,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家妹妹。 可温蓉此刻心情却颇为微妙。 她当然知道阿蘅娇气,寻常时候受了些委屈,便会摆出不高兴的模样来。可阿蘅也只会在亲近之人面前抱怨两句,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 怎的就值得他们特地来说? 还有她表弟段瑜之,今日也很是奇怪。 温蓉心中很是不明白,她看着段瑜之身旁的席柔,微不可查的皱着眉。心想,还是寻个没有旁人的时候,再同表弟说说阿蘅的事情吧,旁人传的话不清不楚,许是表弟还不知阿蘅此番是在生死关前走了一趟呢! 她也走到段瑜之面前,说:“我们也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姨母,这会儿也是十分想念着呢!表弟不妨同我们说说,姨母近来身体如何……” 话题很快被岔开了去,席柔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也不觉自己是被冷落,只柔柔的笑看着说话的几人。 第二天一早,阿蘅原本是想要去给娘亲请安的,谁知温蓉却先上门了。 往日里,温家二房的三姐弟一向都是同进同出的,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竟是只有温蓉一人。阿蘅先请她喝茶吃点心,又下意识的朝门口看去。 温蓉抿了口茶,说:“阿蘅不必看了,他们昨日应了邀约,去段府做客了,今日只我一人来了。” 阿蘅不解:“二姐姐同三姐姐向来是形影不离,怎的这次二姐姐应了约,三姐姐却是留在府中了呢?我原以为你们都会去的。” 温蓉仔细打量着阿蘅,一时间有些错愕。 她一直以为阿蘅是因为表弟在阿蘅病重之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而生气,故而即便是表弟这次亲自上门邀请,阿蘅也依旧是旧结难解。 不过现在看来,阿蘅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在乎这件事。 温蓉看了眼身后的丫环,从她手中拿过了一封信,递与阿蘅。 她说:“瑜之说你现在许是还在生他的气,他便不出现在你面前,让你气上加气了。只是他又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说,便写了封信,托我转交给你。” 信封之上用火漆封了口,图案依旧完整无缺,显然这封信在封好之后,就再没被拆开过。 阿蘅看着那封信,仿佛在看毒药似的。 她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看着被温蓉放在桌面上的信封,阿蘅的眼中分明露出抗拒的神色。 她很快调整了情绪,正面看向温蓉:“三姐姐还是将这信从哪儿拿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吧!他若是想要与我说些什么,大可以直接到我面前来说,信我就不看了。” 温蓉很是诧异:“阿蘅你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你病过一场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若是在从前,你早就接过信了,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连看都不想看。” 第二十八章 过分 温蓉犹豫片刻,接着说:“收不收下这封信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只是,阿蘅你当真恼了瑜之么?”她的语气充满着迟疑。 阿蘅抬头看着她,心中有些慌张。昨日在二伯母的院子里,因为又想起了梦中之事,她说话时便少了斟酌,多了几分没成算,确实与往日大不一样。但她病重多时,前不久才好转过来,因着这一层缘故,她不论做些什么,旁的人都会替她自圆其说了。 三姐姐也不例外。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让阿蘅少解释了一件事,其他该有的问题,她照样躲不过。 比如说三姐姐现在的这个问题。 恼了段瑜之? 当然是恼了呀! 她曾对梦中温如故的经历感同身受,无论是被困在院子里的那几年,还是被欺骗、被伤害后的绝望,她通通都经历了一遍。感受过相同的痛,带来的自然也是相同的恨。她恨着梦里的段瑜之,却不能同样憎恶梦外的人。 因为梦里梦外,终究是两个世界。 可恼怒也是真的。 因为从眼前的蛛丝马迹而言,无一不在显露着段瑜之正在朝着梦里的那个人转变。 阿蘅心中有怨,却不能对人而言,她只淡淡的说:“自然是当真的。” 温蓉不免想到段瑜之在她面前说尽好话的模样,又想到他往日里与阿蘅极为要好,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必然都是要捧到阿蘅面前来献宝,一时间心有所感,柔声道:“我仍记得旧日里,你与瑜之一向玩得来,温桓阿兄带你出门,十次里有九次是去找瑜之的。就连你病重之前的那一次出门,也还是去找了瑜之。怎么到了现在,你反倒要与他疏远了呢?” 这些话,都在说着阿蘅往日与段瑜之有多友好。 阿蘅平静的看着温蓉:“三姐姐也说我往日里与他交好,现在我不过是不愿意与他交好了。我知三姐姐想要知道我为何疏远了他,其实着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既然三姐姐想听,那我说便是了。” “你也说了,我病重之前才去找过段瑜之,可那时他并不曾提起要闭关读书,不仅如此,他还曾约我一起去看白马书院的诗会。三姐姐你是知道的,那诗会是白马书院的学生在年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可后来他说,他是去闭关读书,不曾收到我病重的消息,这才没能来看我。倘若是不了解前情的,自然以为他有多真心实意,可是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是傻子,能被人随便糊弄。” 最后一句话,阿蘅的声音变得很轻。 温蓉一时之间怔住了,她原以为自己此番前来,除了送信,便是打听阿蘅恼了段瑜之的缘由,再想办法让他们俩和好如初。 现在缘由是打听清楚了,可和好如初实在是太难了。 她没想过事情的真相竟会是如此,心中对段瑜之也不免生出几分埋怨。 今日他因阿蘅重病缠身,便弃了阿蘅。倘若她将他们俩劝好了,谁又能知道往后段瑜之会不会因为其他的缘由,再次弃了阿蘅呢!总之她这次应下的请求,是万万不能做的了。 阿蘅看着温蓉半天不说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觉得这个话题也该结束了。 她看向桌上的信封,缓声道:“三姐姐把这个拿回去吧,我方才同姐姐说的话,句句都是出自真心,他段瑜之再好,往后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我知姐姐此次前来定是受了他的嘱托,不过那也没什么,你只管将我说的那些话再说给他听,从今以后只做陌生人相处,便已经是极限了。” 温蓉过了片刻才问:“……可,可是阿蘅,他段瑜之虽不是绝世天才,可也不大像是做出这种蠢事的人,兴许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呢?” 阿蘅却道:“就算是有些误会又能怎样呢?我这些时日的伤心也不是假的啊!” 原本她还想着要找些借口来远离段瑜之,谁知事情竟是如此的巧,都不用她去特地琢磨,该来的便自然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只能说她前些时候确实是不大好,像极了将死之人。 连她娘都被吓到了,更遑论其他人。 大概是认定她活不长久,段家的人才会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毕竟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是不值得他们花费过多的精力的。 阿蘅有时候也在想,倘若她真的死了,现在的段瑜之,他的伤心又有几分是真的。转念又一想,段瑜之的伤心是真是假,在所不论。她的爹娘与兄长,肯定是十分伤心的。 那样的假设,也不值得她多想。 温蓉见阿蘅露出落寞的神色,心里也为她难过,将桌上的信又拿回到手中,她也不好再坐下去,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温蓉仍然在想着阿蘅与段瑜之的事情。 无论是阿蘅,还是段瑜之,在温蓉眼里都是至亲之人,原本他们两个好的时候,温蓉也是开开心心的,现在阿蘅单方面的想要与段瑜之老死不相往来,偏偏她的理由还十分的在理,这就让她很是为难。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伤了谁,都是疼的。 尽管温蓉已经知晓阿蘅的态度了,可她仍然想要去查查看的。 若是其中真的有误会呢? 虽然阿蘅说她现在伤心够了,可若真的是误会导致了今天的局面,纵使解开了误会,他们两人也不可能和好如初,但总比真的当个陌生人要好吧! 这厢温蓉已经决定明日去段府后,定要打听清楚段瑜之先前的行踪,是否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在跟随先生闭关读书。 她是希望是的。 倘若当真查出不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该怎么办。 另一边的阿蘅在自己院子用过迟来的朝食之后,便朝着温三夫人的院子去了。 她有几日不曾见过娘亲,听说娘亲近来已经大好,都能在院子里面小走几圈了。而且她这次没有去段府,娘亲知道后肯定也是十分疑惑的,她有必要亲自前去解释一番。 倘若能够就此与段府再没了关系,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鉴于此目标实现太过困难,阿蘅觉得还是先定个小目标吧! 就先与段瑜之断绝牵连好了。 第二十九章 原来 阿蘅来时,温三夫人正在同柳嬷嬷说话,因大夫说她身子尚有些虚弱,这院子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交给了柳嬷嬷,而温三夫人只偶尔会问上两句。 “今儿个倒是赶巧了。”温三夫人朝柳嬷嬷摆了摆手,转而看向缓缓走来的阿蘅,笑道:“昨日段家那孩子送来许多滋补药材,还说要请你和芙儿她们上门小住几日。我想着你这些日子似是有些不大高兴,便替你应下了。却不知你原来竟是不想去的……” 温三夫人虽不曾问阿蘅缘由,可未尽之语中仍是带着些许的疑惑。 阿蘅点点头,她确实是不想去的,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突然拒绝了段瑜之的要求,在亲近之人眼中,约莫是有几分不大正常的。要知道她与段瑜之向来要好,就是偶有争吵,也不过三两天的功夫,便又会和好。 从未见过她如此坚决的拒绝过段瑜之的邀请。 温三夫人轻叹了口气,柔声道:“阿蘅觉得白马书院如何?” 小姑娘愣了一下,很快回道:“当然是很好的,祖父在白马书院任山长,阿兄也在那里读书,那应该是个极好的书院。” 白马书院开在城外,有许多大儒坐镇书院,京中子弟大多都在内读书,甚至有小道消息传闻,还有皇子公主隐姓埋名在书院读书呢! 温三夫人道:“你祖父当初辞官之后,仍有许多世家子弟想要拜在你祖父名下,只是其中有多少是为了你祖父的学识,又有多少是为了你祖父帝师的名头,谁也说不清。后来,你祖父便在当今的支持下,在城外开了间白马书院。” 阿蘅不知娘亲为何突然与她说起祖父开办白马书院的事情来,疑惑地看向她,温三夫人脸上带着笑:“白马书院开办之初,说的便是有教无类,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皆可入内求学。后来你祖父还请来好些位女夫子,于是这白马书院便也准许女子求学……” 阿蘅突然预感到娘亲要说些什么,她低低的唤了一句:“娘亲……” 温三夫人接着道:“当年你父亲为你开蒙时,你祖父就说往后可以让你去白马书院读书,倒也不必再往族学去了。”她停顿了一小会儿,像是回想起那时的光景,嘴角的笑也变得更加温柔,“只是白马书院到底路远,我与你父亲是极不放心的,便婉拒了你祖父。如今看来,倒是拒绝得早了些。” 阿蘅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问:“是不是阿兄同娘亲说的呀?我原本还想着自己说的……” 温三夫人轻轻的摸了下阿蘅的脸颊,她的指尖仍旧有些冰凉。 倘若不是温桓与她说,她也不会知道小姑娘竟是想要去白马书院读书的。她们阿蘅自小便是娇宠着长大,但凡是想要什么,哪次不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唯独这次不一样。 阿蘅的变化如此之大,偏她的掩饰又做的不到位,温三夫人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温三夫人也不好开口去问,毕竟她们阿蘅也是前不久才死里逃生,姑且这样说吧! 虽然杨神医口口声声说她们阿蘅的病,不算什么。 可是她们阿蘅,是被御医判过死期的孩子呀! 如今不必面对生死离别,阿蘅不过是性格变化大了些,温三夫人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你父亲已经遣人同族学的先生说过了,这几日你便先在家中休息,等回头你祖父派人来接你,你再直接往白马书院去。”温三夫人说着,突然惊叹一声,见阿蘅疑惑的看向她,她这才解释道:“若是我记得不错,段家的那孩子也是在白马书院读书吧!” 先前温桓与她说起阿蘅读书的事时,温三夫人就已经发觉不对劲了。 转着弯问了好几圈之后,她才知晓阿蘅想从族学转到白马书院的真正缘由。虽然她不明白阿蘅为何不愿与席柔一道,可转念一想,她们家小姑娘不过是不喜欢那孩子,想要敬而远之,又不是想对人家做些什么,便不再过问。 但是现在,她们家的小姑娘似乎也不大喜欢段家的那孩子了呢! “娘亲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段瑜之了吗?”阿蘅疑惑的看向温三夫人,她都已经想了好多个理由,就等着温三夫人问她呢! 可是温三夫人一直都不提这件事哦! 果然,温三夫人怜爱的看着阿蘅:“那有什么好问的呢?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能让阿蘅高兴,不管怎样,娘亲都是赞同的啊!” 明明面对娘亲这样毫无理由的偏颇,她应该高兴才对。但是阿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小小的脑袋瓜里面充满大大的疑惑。 她握着娘亲的手,不解的问:“可是我与段瑜之不是自幼指腹为婚,我都不喜欢他了,那我和他的婚约呢?” 温三夫人反握住阿蘅的手,皱着眉,声音略显高昂:“谁说你与他指腹为婚了?” “不是这样的吗?”阿蘅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她小小声的回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哪些丧良心的家伙,竟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温三夫人气的脸色发白,一旁的柳嬷嬷连忙给她递上了一杯茶。喝了口茶,暂时平缓了下心情后,她才咬牙切齿的道:“我与段夫人确实是闺中密友,当年我们俩先后怀有身孕,她虽是起过指腹为婚的心思,可我想着不能在不知根底的情况下,就为你订下一门亲事,便回绝了她。” 阿蘅:“可是我与段瑜之没有婚约的话,娘亲从前又怎么会让他与我走的那么近?” 这话问得好。 温三夫人说起这个,心中也还是有气的。 “当年我回绝了段夫人想要结亲的心思后,她便同我商量着要认个干亲,你原本是要唤她做干娘的。只是段府的规矩颇为复杂,这干亲的说法我们便没有拿到明面儿上来,虽有干亲之实,却无干亲之名,否则我哪里愿意让你隔三差五的往段府跑。” 原来竟是这样么! 阿蘅不免心神恍惚,从前迷惑的地方,听娘亲这么一说,似乎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三十章 生气 怪不得在梦中,她与段瑜之是在几年之后方才定亲,定亲时所用的信物也是后来才准备,并非从前就有的。 原来,指腹为婚什么的,竟是杜撰出来的么! “可是,可是大家都说我和段瑜之早在娘胎里,就已经定下婚约,我将来是会嫁给他的……”阿蘅怔怔的看向温三夫人,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她当然是更加相信娘亲所说的话,但是她自小到大这么多年的认知,难道真的就是假的么? 平白杜撰出来的谎言,是最容易被揭穿的。 真的能有一个谎言,能够持续十多年,始终骗着听说过它的人么! 十成十的谎言自然是做不到这般的。 只有那些三分真,七分假的谎言,才能哄骗世人,蒙住眼,遮住心,只要不说到真正知晓的人那里去,又有谁能来揭穿它呢! 温三夫人听到阿蘅的话,脸色显而易见的又变坏了几分。 她说:“大家都那样说,哪里来的大家?我不曾说过那样的话,你父亲与兄长也不曾那样说过,还有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且说给我听,我必是要与她当面对质!” 温三夫人的态度强硬极了,气急之下也顾不得自个儿身体才好转了些,直接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只等着阿蘅说出个名字,她马上就去找人当面对质去。 阿蘅却记不大清楚了,和温三夫人说:“……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听说过那样的话,只知道后来,后来大家都说我与段瑜之关系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和他本就有着指腹为婚的关系……” 柳嬷嬷还站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话:“姑娘总记得有哪些人同姑娘说过那般话吧!” 阿蘅紧抿着嘴唇,略显迟疑的点了点头。 柳嬷嬷便说:“姑娘不必害怕,只管将那些人都说出来,知道了他们有那些人,想要找出最先说出那种话的人,也就简单多了。” 阿蘅一时说不出话来,知道她与段瑜之关系好的人有许多,说过她与段瑜之指腹为婚的人也有许多,让她一下子将那些人的名字都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 见阿蘅半天不说话,温三夫人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问阿蘅:“段夫人……和段瑜之,他们两个可曾在你面前说过与指腹为婚有关的话?” 段夫人每次见了阿蘅,说的话都不是很多,她通常会先关怀阿蘅一番,接着便是让段瑜之带着阿蘅出去玩,她自己却是去院中的小佛堂诵经。阿蘅与段夫人貌似亲近,其实还是很疏远的,她每次去段府,接触最多的人,仍然只有段瑜之一人。 而段夫人说的话本来就不多,更是从未提起过她与段瑜之的关系。 至于段瑜之,他从前一直对阿蘅很好,便是温芙等人在他面前打趣,他也只说他对她的好,是理所应当的,却也从未说过他到底为何会对她好。 “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便是有人打趣我与他,他也没有明说,尽管他的做法看上去就是在默认我与他的关系。”阿蘅琢磨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往日里是不是一直在自作多情,要知道段瑜之从来没有说过想要娶她。 倘若抛开她与段瑜之有婚约的这一点不谈,那么段瑜之平日里的行为,尽管亲近了些,但瞧上去竟是与阿兄不相上下。 阿蘅仰头看向温三夫人,眼中的情绪变换不定:“他们从来不说,却让所有人都默认了我与段瑜之的关系。就连二伯母也以为我与段瑜之有婚约,娘亲,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跟你提起这件事,那你会和我说清,我和段家的关系吗?” 自然是不会的。 温三夫人向来觉得段府中奇奇怪怪的规矩太多,倘若不是因为段夫人是她的闺中密友,她是绝不会与段家人有过多牵扯的。然而就算她与段夫人再亲近,她也绝不可能将阿蘅嫁进段家的。 让阿蘅认段夫人做干娘,已经是温三夫人的极限了。 她原本是想着阿蘅如今尚且年幼,让她同段夫人亲近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阿蘅年岁渐长,她便慢慢减少阿蘅与段府的往来,再为阿蘅择一良婿,许她往后平安美满的度过一生。 却不想段夫人竟一直没有放弃当初的念头,温三夫人皱眉,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段夫人好好谈谈了。 阿蘅却觉得很是奇怪。 她知道自己在爹娘眼中是无价珍宝,可在外人眼中就不一定了。 段家在京都算是新贵,他们家的段老爷在朝中的势头很猛,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一品。而她们温府虽然是京中世家,可唯一能打的老爷子早就辞官当山长了,便是她爹这一辈的,官位最高的也是她大伯父,如今任御史大夫。 就是段家想要与温家有什么联系,可那也不应该是和她呀! 温家的下一任家主是她的大伯父,而大伯父家的姐姐也还没有出嫁呢,怎的段夫人就盯上了她呢? 阿蘅:“娘亲,是段夫人往外传话,说我与段瑜之有婚约的吗?” 温三夫人道:“即便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可她肯定也在里面推波助澜了。” “可是为什么呀?”阿蘅满心不解。 段夫人就那般想要她嫁进段家么? 在她尚未出生之时,便那般想。甚至在她出生之后,百般设计,段夫人难道就不担心她会长偏,将她娶回去后闹个鸡犬不宁吗? 可真是有够奇怪的! 温三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她听着阿蘅的话,忍不住想起些往事来。 段夫人如今只有段瑜之一个孩子,可早些时候,她也曾有过一个女儿的,只是那孩子命薄,不足三岁便已夭折。幼儿夭折,不入祖坟,后来那孩子的尸骨便被供奉在城外的一座寺庙中。 许是巧合过甚,当年温三夫人在陪同段夫人去寺庙祭拜之时,被医僧看出怀有身孕,那时段夫人便觉得温三夫人腹中的孩子与她有缘。而且更为巧合的是,阿蘅的生辰与段夫人死去的孩子是一模一样。 第三十一章 处理 温三夫人将往事缓缓道来,最后叹了口气,道:“她许是将你当做她那早逝的孩儿,才一直想让你嫁去段府。” 阿蘅听后,顿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倘若那段夫人当真是将她当做了那位早逝的孩儿,又怎么会生出让段瑜之娶了她的想法,那难道不是大逆不道么! 而且温三夫人不是已经答应段夫人,让她做阿蘅的干娘了么!虽然没有母女之名,却依旧有母女之实,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任由阿蘅与段瑜之的流言肆意蔓延,而不加以阻止呢? “那间寺庙的医僧那般厉害,只一照面就能看出娘亲怀有身孕,而段瑜之与我同岁,只比我大月份,想来那位医僧应当也看出段夫人怀有身孕吧!”阿蘅追问道,“为何段夫人不认为与她更为亲近的腹中胎儿是早逝孩儿的转世,反而认定了娘亲腹中的我呢?” 不得不说,阿蘅的疑问确实是个问题。 虽然温三夫人从前没往那处想,可现在想来,着实有几分难以理解。 她缓了片刻,道:“不如我们直接上段府问个清清楚楚好了,总不能任由他们在外面败坏阿蘅的名声,任那流言继续宣扬出去,我还怎么为阿蘅寻个好夫婿……” 上门是不可能上门的。 别的也就算了,但温三夫人如今的身子刚刚好转了些,她就算是去院中转上一转,阿蘅在旁边看着都有些揪心,更不必说是去段府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娘亲,娘亲你别急呀!”阿蘅连忙打断温三夫人的行动,匆忙间才勉强想出了个理由,“虽然二伯母他们误以为我与段瑜之有婚约,可那也不是说其他人也都误解了。娘亲此番若是直接找上门去,反而像是默认了流言,倒不如,倒不如……” 本来就是匆忙间说出来的话,少了下文也很正常。 阿蘅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柳嬷嬷,柳嬷嬷跟了娘亲那么久,应当是有办法劝服娘亲的吧! 有了梦中那一遭,阿蘅是当真不觉得眼下的事情有何重要的。 她曾听人说,世间事,除却生死,皆是小事。 这话放在她身上,就变成了,只要与她亲近之人无关的事,哪怕是涉及到她自身,都只能算是小事。 梦里的温如故也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名声,她在乎的只是因为她的缘故,而使父母亲长蒙羞罢了。 柳嬷嬷也在一旁劝道:“姑娘说的很是在理,咱们如今也不知道那流言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就直接冲上门去要解释,倘若段家夫人将错就错,再次提起结亲的事儿,夫人不就不好拒绝了么?依老奴之见,夫人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温三夫人摸摸自己的额头,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 仔细思考片刻,她不得不承认阿蘅与柳嬷嬷说的不错。她心中仍是有气,可看着阿蘅担忧的目光,她勉强露出一抹笑:“阿蘅莫要担心,这些都只是小事,娘亲能处理好的,定不会叫她们损了阿蘅的名声。我们阿蘅合该每日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她不再说要去找谁对质,而是认真想着该如何破局了。 其实仔细说来,流言蜚语是不值一提的,人们喜欢传些流言,可真正聪明的人,是绝不会将流言当真的,虽然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蠢货。 一则流言被宣扬出去后,想要让世人忘记它很难,便是用另一则流言将其压下,但总还是会有让人提起的一天。 真正能让流言消失的,也只有置之不理,亦或是让人不敢提起。 思量之下,温三夫人很快就决定好之后该怎么做,只是这些都是她们大人需要担心的事情,像阿蘅这样的小孩子们,只需要高高兴兴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 温三夫人找来常嬷嬷,吩咐她准备给温家老太爷的东西:“虽是自家长辈,可这该有的礼节也是不能忘记的,阿蘅往后去白马书院读书,路途遥远的,便也不必日日都回家,就直接同你祖父一起住在别院中,等到沐休的日子,再回来……”这时她已经忘记当初送温桓去白马书院时,是如何吩咐他日日骑马坐车都得赶回府中的事儿了。 常嬷嬷应了下来,接着便下去准备东西去了,除了要准备给老太爷的东西以外,她还得给阿蘅收拾行李呢! 阿蘅有些迷惑,她们方才不还是在说段夫人与流言的事情么? 怎么一下子又说到去白马书院读书的事情了? 虽然她们一开始讨论的话题确实是这个,可现在不是呀! 温三夫人轻轻地摸了下阿蘅的脸,柔声道:“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能成天愁眉苦脸的呢?这些个事情娘亲能处理好的,就算娘亲做不好,还有你父亲呢!阿蘅就不要太担心了,你现在尽管去做你喜欢的事情的,其他的就都交给爹娘,有爹娘在,阿蘅只要高高兴兴的就好……” 虽然阿蘅现在更想留下来,听温三夫人接下来要如何处理这件事,但显而易见的,温三夫人是不愿意让这些令人不开心的事情,持续出现在阿蘅面前的,所以她直接将阿蘅打发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若是将阿蘅留了下来,一不小心误伤到了,或是让阿蘅感觉到不开心,那可就不好了。 倒不如趁早将阿蘅送到别院处,还能让阿蘅多看看外界的景色,过上几日轻快日子呢! 收拾行李这些小事,本就不必阿蘅亲自动手,她即便是回了院子,也依旧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甚至还有些碍事。 在多次充当障碍物,令常嬷嬷等人不得不请她换个地方坐之后,阿蘅终于离开卧房,转而去了西边的小书房。 小书房虽然并不常用,但依旧打扫的很干净。 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了一本书,阿蘅看了半天都没有翻页,恍惚间,她又想起梦中之事。 温三夫人说,她与段瑜之有婚约的流言之所以会宣扬出去,是因为段夫人在其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且段夫人是非常想要她嫁进段府的。 可是她在梦中所见的情况,似乎并不是那样。 温如故嫁进段府之后,除了在成亲第二日见过段夫人以外,就再没见过段夫人。 第三十二章 别院 白马书院建在城外小青山的半山腰上,与京城相距不远,来回两三个时辰的事儿,阿蘅原本只带了青叶的,可常嬷嬷不放心,便从管家处将青蕊提前带了回去,让她与青叶一同侍候阿蘅。温三老爷派了一大帮子的护卫婆子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还没有半炷香的功夫,便遇见祖父派来接她们的人。 阿蘅托温桓送给祖父的书信前几日就已经送到,看到温桓也在对面来接他们的人之中,阿蘅却是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祖父连阿兄也派过来的,明明今日阿兄应该在书院读书的,对此阿蘅也只能无奈的笑笑,祖父只是太宠爱她了。 温桓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倒不是不想同阿蘅说话,只不过从城门到白马书院的这段路,他曾带着阿蘅走过许多遍,这会儿当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阿蘅也没在意许多,她挑开绯色布帘看向窗外,春日已过大半,路边早就是柳色青青,不远处往白马书院去的路上亦有许多马车,而她们这一行人却走向了旁边的小道,朝着祖父暂居的别院去了。 别院依山而建,院墙外是一片方方正正的田地,地里面的青色小苗刚刚冒出了头,还有三两农人正在田中劳作,这些都是阿蘅所熟悉的景象。 她想起了先前的梦境。 当年祖父任白马书院山长,于永安十五年秋携书院众多书生,前往北地游学,历时三年而归,期间路途遥远,书信难以往来,故而祖父不知温如故的父母兄长皆已离世。待他归来之时,方才知晓三年之中,变故繁多,甚至连温如故都已经嫁为人妻。 他曾亲自踏上段府的门,只为带温如故与温柠归家。 可惜那时的温如故仍在自苦,她将自己困在段府的偏远小院中,除却温柠谁也不愿见。 只能说祖父归来的时机不够巧,倘若再早一些,温如故尚且不曾对温府彻底失望,或者再晚一些,她不再那么的相信段瑜之,然而祖父只在那时来归来,后来也再见不到了。 梦里的温如故自嫁进段府之后,就再没见过段府之外的风景。 从前是她不愿,后来是她不能。 “……阿蘅,可以下来了。”车外传来温桓的声音。 又有下人抬了矮凳来,让阿蘅踩着下车。阿蘅抬眼看去,这是温府在城外的别院,常德带着几个丫环婆子正站在门口,瞧见阿蘅下车,他们便一起涌了过来。 常德在离阿蘅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不再往前,脸上带着笑:“姑娘可算是来了,老太爷一直盼着您呢!” 温桓也凑了过来:“可不是呢!那天祖父看完阿蘅的信后,就特地找人给阿蘅布置院子呢!原本祖父打算让你住在西边的碧霞苑,后来觉得西边有些偏,恰好东边还有个竹楼,便将那儿收拾出来给你了。” 这温府的别院,阿蘅从前也跟着温桓来过几次,对别院中的布局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祖父一直是住在东边的五柳居,西边的碧霞苑是别院中第二大的院子,只不过因为别院是依山而建的,所以这碧霞苑离后山就比较近,许是考虑到这个,所以祖父才改了主意,没将碧霞苑留给阿蘅。 别院建成之初,东边是没有竹楼的,那还是阿蘅在与祖父谈话中,无意间提到了一句,祖父便派人在别院中搭建了个竹楼,平日里会派人仔细打扫,却没人住进去。 竹楼离祖父的院子尚且还有一段路,阿蘅让青蕊带着下人将她的行李送去竹楼,而她自己则带着青叶,跟着阿兄一起去找祖父。 走进五柳居之中,院子里正热闹着,祖父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他对面还跪着一个小少年,小少年旁边还有个人正压着他的肩膀,不许他站起来。 阿蘅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虽然她是昨日才临时决定要到祖父这儿来的,可昨天下午也送了信来,怎的今日还能在祖父院子里看到两个陌生人呢? “祖父,我们回来了。”温桓上前喊了一声。 祖父转过头来,看上去很是严肃,可在他看清来人是阿蘅之后,脸色便柔和下来,笑着道:“是阿蘅来了,你先跟温桓去我书房坐坐,我待会儿再去找你。” 说完话,他便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少年,说:“我还是先前的想法,他既是无心求学,我纵是许他进了白马书院,对他也是无济于事的,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拒了他。” 小少年身后的那人道:“山长,温爷爷,看在咱们俩家是世交的份上,您就放他进白马书院吧,等他进了书院,我就是用鞭子抽,我也会抽的他好好读书的。” 世交? 正朝着书房走去的阿蘅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其实温家的世交还是蛮多的,只不过阿蘅最为熟悉的只有段家一家,故而陡然听见世交这个词,她忍不住想要看看祖父面前的那两人到底是谁,他们与段瑜之又孰优孰劣。 看看到底是她的眼光不行,还是她们家的世交都不咋地。 虽然她知道大概只有前者才是合理的。 只听得小少年冷笑一声:“哼,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读书的!” 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实在是令人佩服不已。 “合着你今天是非得跟我抬杠,是吧?”小少年身后的那人一手按着小少年的肩膀,不让他起来,另一只手则是捂住了他的嘴,然后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吧!” 阿蘅悄悄的揪住温桓的衣袖,轻轻扯了扯,小小声的说:“阿兄……” 虽然她没有说完,但温桓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近距离的观察这场闹剧罢了。反正他自己也蛮感兴趣的,于是他带着小姑娘在书房门口停住了,仔细观察着院中的人。 跪在地上的小少年比阿蘅大一岁,是谢家的小少爷,名叫谢淮安。他身后的那人是他的兄长,也是温桓的同窗好友,谢家的大少爷,谢淮宁。 谢淮宁是在白马书院读书的,而谢淮安则是在家里请了先生的,也不知他们今儿个是闹得哪一出。 第三十三章 兄弟 温桓在一旁小声的给阿蘅介绍着院子里的一大一小,看了半天,他也大概知道谢淮宁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不太明白,他怎么就生出将谢淮安送进白马书院读书的念头来。 他可没在谢淮宁面前说过,要将弟弟妹妹送到白马书院之类的话。 谢淮安还被强压着跪在地上,他挣扎了半天,也只将衣服弄得脏了些、乱了些,被捂住嘴后,便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阿蘅瞧了许久,也不见他们有其他动作,正准备转身进书房。 这时候谢淮宁总算放开了他弟弟,他在一旁叹着气:“温爷爷,你有所不知,我这弟弟天性顽劣,父亲与我皆不常在家,唯一能管得到他的母亲,又对他过分溺爱,以至于他在族学之中无法无天,经常不去族学也就罢了,他还成天在外与人打斗,隔三岔五的便有人上门来告他的状……” 谢淮安听了谢淮宁的话,突然站了起来。猛地往后退了好多步,与谢淮宁拉开一段距离,这才咬牙道:“你除了会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外,你还会说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谢淮宁被他的猛然爆发整的有些懵,他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小子前儿个又被人告上门来,说是把人家孩子的牙都给打掉了,那天父亲不在家,还是他在别人面前说尽了好话,不知道赔了多少个歉,才将事情给摆平的! 他怎么就说不得他了! 谢淮安离他有些远,他也没想着凑过去,就站在原地道:“你在外面同人家打架,把人家打伤了,还被告上门来,哪次不是我在背后替你周旋,你瞧瞧你现在说的话,还有道理可言吗?” 他是真的伤心了。 别人家的弟弟妹妹都是又乖巧又可爱,偏偏他们家的就是个倔驴,不管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要跟你犟嘴,而且一言不合还离家出走。也就是他还有点脑子,知道离家出走不能走太远,每次都是跑到舅舅家去。 听到谢淮宁的话,谢淮安的坏脾气就像是爆竹被点燃了引线,一下子全都炸开了。 “你……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找上门来,就一定都是我的错吗!合着在你眼里,我就只会蛮不讲理,见人就想和别人打架,是吧!” 阿蘅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那个叫谢淮安的少年,他已经快要委屈坏了。 连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想来阿兄的那位好友也是能看出来的吧! 然后她就听到谢淮宁疑惑的反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天呐!”阿蘅连忙把温桓给推了出去,“阿兄,你快拦着他些!” 谢淮安看着他哥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顿时就怒了,抬起手便要上前去与他一决高下,然后就被旁边窜出来的温桓给拦了个正着。 旁边还有个小姑娘正担忧的看着他们。 他没再往前冲,而是放下了袖子,一脸无所谓的说:“你是大哥,你觉得怎样就怎样喽!” 说着,他便推开温桓,绕开谢淮宁,朝着院门口走去,显然是打算就此离开的。 “可是……你和你哥哥之间不是有误会吗?”阿蘅不由自主的喊住快要离开的谢淮安,迟疑的道:“你都不解释一下吗?” 背对着她的少年,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他若是信我,我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是信的。他若是不信我,不论我怎么说,他也都是不信的,所以何必多说!” 阳光落在少年的肩上,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带上了些许的凄凉。 “等等……”阿蘅提起裙摆,走下台阶,想要唤住远去的人。 谢淮安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叹着气道:“多谢姑娘的关心,可是你也不必劝我了,我和他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音未落,他便继续朝前走去。 只听见“哗啦”一声,那个凄凉之中又带着几分悲伤的背影就窜进了五柳居门口的小池塘。 “我原是想说门口有个小池塘,让你别再往前走的。”阿蘅捂着脸,她也是看着谢淮安已经快要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来,才想起他或许走路是不看路的,可惜她的提醒有些晚了。 温老太爷有些经不住,这会儿正扶着发疼的额头,摆手让小厮仆人们赶快救人。 谢淮宁与温桓倒是一听见落水的声音,就直接往前冲了。 还没等他们二人冲到池塘边,水里就传出谢淮安的声音。 “你们不用过来,我会泅水,让我自己来……” 小少年浑身湿哒哒的从池塘里爬出来,脸上还沾到了水里的浮藻,阿蘅略略瞄过两眼,用袖子遮住脸,转身进了书房。 她总不好继续待在外面,现在瞧见谢淮安平安无事,就已经足够了。 小姑娘已经进了书房,留在外面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谢淮安也不端着架子了,直接盘腿坐在池塘边,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去拧他的头发。 在他勉强自己打理自己之时,谢淮宁也走到他旁边,反手拍了下他的脑袋,转而对跟上来的温老太爷不好意思的道:“老爷子,您看这小子不小心弄成这副模样,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出门,我们今日……” 这是想要直接住下,琢磨着能不能再磨上几日。 老爷子平日里极好说话,说不定他再多求求,老爷子就能答应下来呢! 若是再将谢淮安放回族学,任由他散漫度日,还不知他要给谢家惹出什么祸来。趁他如今做下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儿,及早防微杜渐,也省得他将来真的犯下天大的祸事,便是他们想救也救不下来。 温老太爷此刻却有些迟疑。 如果是在往常时候,留客也就留客了,可现在阿蘅住进别院,再留下谢家兄弟二人是否就有些不妥当了。 现今虽不如前朝对女子束缚良多,然而南边的那些读书人,似乎是又想将前朝的糟粕给捡起来,四处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且朝中百官大半来自南地。 他自己是不大在意那些的,只是作为长辈,他仍然担心这般做,是否会委屈了阿蘅。 第三十四章 暂住 阿蘅进了书房之后,在书桌前寻了个椅子坐下,眼睛看着祖父书桌上未完成的那副字,心思却都飘到门外去了。 她与阿兄感情向来很好,然而两人的交友范围却从未有过重合之处,她惯喜欢与段家的人扎堆凑热闹,温桓交友更为广阔些,其中谢家的谢淮宁更是他的至交好友,只是谢家这一代之中没有姑娘家,故而阿蘅与谢家并不如何熟悉。 从前没什么可说的,只说说她的那个漫长梦境。 梦境里的温如故与谢家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多,唯一一次的交流还是在阿兄的灵堂前。 永安十六年,阿兄与谢淮宁及其他几位书院同窗一同出门游玩。中途坐船,途径溧水,不幸遭遇匪徒,阿兄不曾弃船而逃,他与船上众人一同迎敌,最终寡不敌众,不幸遇难,尸身落入溧水之中,便寻不得。 同行之人,唯有谢淮宁一人归来。 然而溧水之畔便是军营,无论是阿蘅,还是温如故,都始终不明白,为何军营驻扎之处,还有匪徒作乱?朝廷大军,远不止数千之人,难不成个个都是耳背,竟是无有一人发现营地之侧,已是血流成河? 她只知阿兄亡于溧水,尸骨不存。 温如故与谢家并没什么交流的机会,唯一一次的接触是在温桓的灵堂之上。 谢淮宁拖着病体,在阿兄的灵堂前磕头,温如故亲口听见他说他会替阿兄报仇。 可等温如故再去问时,谢淮宁却说是她听错了。 也是因为他的那一句话,温如故才会认定阿兄死的不明不白,因而生出想要查明真相的念头,只可惜大伯父他们不愿意听从温如故的话,而她后来相信的段瑜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 以至于温如故临死之前,依旧未能知晓阿兄死亡的真相。 回忆着梦境里的事,阿蘅突然怔住了。 她悄悄走到书房的窗边,透过窗棂间的缝隙看向院门口,祖父与阿兄的背影挡住了池塘边的少年,她听着少年的声音,眼神开始恍惚。 在梦里,温如故没能跟着阿兄一同往溧水去,而那个少年却跟在他的兄长身后,也坐在溧水之上的那条船里。 最后他也没能回来啊! 听说谢淮宁能够死里逃生,便是因为那个少年拼死相救,后来他与阿兄一样,皆是尸骨不存。 而现在,他们都还活着,且活生生的出现在阿蘅的面前。 等等,他们未免靠的太近了些! 阿蘅连连退后,若不是青叶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下,恐怕她就要将身后的博古架给撞倒了。博古架上摆放的都是祖父四处收集的古砚台,倘若是不小心摔坏了,怕是要让祖父伤心难过小半年的。 她再看向窗外,发现方才并非是她的错觉。 原来就在阿蘅神游天外之时,温老太爷便同谢家兄弟说,许不许他们在温家别院留宿,还得再商量商量,暂且先让他们去温桓的院子,让谢淮安先换套干净的衣裳。 常德领着谢家兄弟往外走了。 而温老太爷与温桓则是转道书房。 书房的窗户只糊了一层薄薄的白纸,小姑娘站在窗边的身影,原封不动的印在了窗户上。温桓一眼就瞧见了,他既然看见了,自然就想要上前打个招呼。 没成想,却将阿蘅吓了一大跳。 温老太爷进了书房,看见自家小姑娘捂着胸口,被吓得不轻,回头瞪了一眼温桓,“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跳脱,瞧把你妹妹给吓的。” “祖父!”阿蘅放下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要这样说阿兄啦,我刚才想到其他的事情了,才会不小心吓到了自己。对了,祖父,刚才的那两个人呢?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啊,是已经回去了吗?” 温老太爷态度也软和下来:“你这孩子……” 几人在书房中分别坐了下来,温老太爷摸了摸花白胡须,这才道:“谢家大郎此番前来是为了能让他弟弟进白马书院读书的,我原本是不打算答应的,可那孩子恐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温老太爷很是为难。 一旁的温桓小小声的给阿蘅解释道:“他们还没走呢!谢淮宁陪着谢淮安去我那院子休整去了,他们还想赖在咱们家别院不走,不过祖父说还要商量一下,再决定许不许他们留下来。”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道:“方才我与祖父都在外面,他们留还是不留,我觉得都是可以的,祖父却还说要商量一番,看样子是还想问过你的主意,你想让他们留下来吗?” 倘若不是顾忌娘亲亲自教导的礼仪,阿蘅现在真的很想对阿兄翻个白眼。 哪有人会这样问自家妹妹,想不想要让两个外男留下来的! 即便今朝没有旧日那般,对男女大防过于看重,可也还没有开放到那种地步。 不等阿蘅有何表示,温老太爷先赏了温桓一下,瞥了他一眼:“今日淮宁说的一句话,用来送你最是恰当!” 温桓还在琢磨谢淮宁今日说了那些话,就听见阿蘅对他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吧!” 温桓静默了一会儿,回道:“是我错了。” 这不是一时口快,说话前就忘记先在脑子里转个弯了么! 阿蘅看了眼蔫哒哒的温桓,转头看向温老太爷:“阿兄与谢家兄长是至交好友,留他们在别院住上几日,也不妨事。祖父先前不是让人将西边的栖霞苑给收拾出来了么,让他们在那处暂时歇息,不也正好?” “那可是栖霞苑啊!”温桓摇摇头,温府别院总共就那么几个院子,栖霞苑是里面第二大的,祖父原本是想那处留给阿蘅的,虽然阿蘅没在那儿住,可先前里面收拾之后,摆放的东西,仍有许多都是给阿蘅用的。谢家兄弟想在温府别院住上几日,是没有问题的,但栖霞苑,他们是万万不能住的。“我看在西边再重新收拾个院子就行了,栖霞苑旁边的锦竹居就挺不错的。” 阿蘅摊摊手:“那是阿兄的好友,他们如何安排,那就听阿兄的好了。” 温老太爷间温桓与阿蘅都商量好了,便也不再说什么。派了人去将锦竹居收拾出来,另外还让人去厨房说了一声,今晚还得在加上几个菜色,毕竟是有客前来。 第三十五章 难过 眼看着天色暗了,阿蘅同温老太爷一起到垂花厅用晚膳。用膳时,谢家兄弟与温桓单开了一桌,阿蘅则是陪着温老太爷的,两桌之间隔了一道屏风,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忌讳,只是该有的规矩多多少少还得照应些。 本就是在一个厅里,便是隔着一道屏风,声音也是清清楚楚的。只听见温桓与谢淮宁聊得十分投机,一旁的谢淮安却没说半句话。 温桓与谢淮宁本就是白马书院的学子,两人又是至交好友,说起话来虽不会特地咬文嚼字,但引经据典,还是会的。他们聊的大多是课业,也说了些书院之中发生的事情,可阿蘅对那些却并非十分感兴趣的。 聊天这种事情,还是需要看场合的。 若是在学堂之中,温桓他们或许还能就着课业一直聊下去,可现在并非是学堂,而是在温暖又舒适的垂花厅之中,这聊着聊着,便不由自主的聊到家长里短上去了。 温桓向来以好兄长自居,他说谢淮宁时,也是如此。 “你从前总是在我面前说你家弟弟幼时甚是乖巧,如今长大了,脾气却越发怪了。可我今日一看,却觉得你这个兄长实在是不大称职啊!” 谢淮宁就觉得很奇怪:“我还不够称职?他在外面闯了那么多的祸,哪次不是我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温桓轻咳一声,看了眼有错而不自知的谢淮宁:“做兄长的,为弟弟妹妹收拾烂摊子不是正常的事情么!问题是你家弟弟在外面惹了事,你都不去问问他到底为何惹事,就只因为别人上门告状,就把弟弟训上一顿,再去给别人赔礼道歉?” “不是我有意要说你啊!” “谢淮宁你平日在书院不是挺聪明的么!每次先生考核,你必在前三之列,可怎么在你弟弟的事情上,就转不过弯来呢?” 阿蘅顺着温桓的意思往下想了想,不由自主的插了一句话。 “就跟出门游玩,被人偷了钱袋,家里的人不去怪偷你钱袋的人,却偏偏怪你带了钱?” 旁边桌上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还有人咳嗽的声音,像是被呛着了。 阿蘅捂着嘴,对温老太爷笑了笑,小声道:“我不多话啦,不啦不啦!” 指节在桌面轻叩几下,温桓假装没听见阿蘅的话,继续对谢淮宁说:“你说他在外打架,还总是被人找上门来,倘若是对方先动的手,错在对方,你弟弟不过是比对方厉害些,没打输。可你问也不问,就直接判了你弟弟的错,那岂不是太过分了么!” 这话说的在理,谢淮宁也听进去了几分。 可他也有另外的道理。 “他在外面同人打架,回来后从来不会与我们说缘由,倘若真的是对方的错,他又怎会不说,既然不说,那肯定就是他自己的错呀!” 逻辑自洽,没有半点说不通的地方。 谢淮宁说着话,还去看了眼谢淮安,那眼神中明显就写满了“我家弟弟就是个惹祸精”,大约他心中也是那么想的吧! 自家一点也不乖巧的弟弟,和别人家一直被弟弟打的鼻青脸肿的孩子,他会相信的,当然还是……后者! 阿蘅提起裙摆,凑到屏风的缝隙间,偷偷看了一眼谢淮安。 少年捧着碗,大口大口的吃着饭,似是半点也不在意谢淮宁说了些什么。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蘅仿佛看到那少年眼中有浅浅的光,微弱的像是夏日的萤火虫,闪烁间,就会消失不见。 “阿蘅……” 温老太爷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略微摇了下头,显然是不赞同阿蘅这种行为的。 小姑娘也不害怕,度量着屏风对面的人应当是没有听见祖父的声音的,她又轻悄悄的提着裙摆回到桌边,不过这次她给自己换了座位,直接凑到温老太爷的下手边。 “祖父,我觉得那个叫谢淮安的人,他现在应该会很难过。” 阿蘅小小声的说着话,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看向屏风,以她说话的音量,也就身旁的温老太爷能听见,再远一些就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了。 温老太爷挑了下眉,也很配合的小声说:“这是为何?” 理由很简单啊! 阿蘅看着桌面上的白玉碗,她自己从小就是被身边人宠爱着长大的,不管她做了什么,爹娘还有兄长他们都是会无条件的信任她的。便是在梦中,因她之故而使得温府名声一落千丈,祖父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也还是亲自登上段家的门,担心她在段府过的不好,想要带她回家。 可谢淮安呢! 人们也都说他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少爷,还说不管他在外面犯了多大的错,谢老爷和谢家大公子都愿意舍了脸面,去替他弥补。 谢家大公子确实对谢淮安是极好的,倘若不好,又怎能愿意为他舍了脸面。 只是他们虽然对他好,却从未相信他。 “因为他哥哥都没想过,他或许不是不委屈,而是不习惯和别人说自己的委屈呢!” 说不好是因为触景生情,还是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了,阿蘅的这句话说得还蛮大声的,至少屏风对面的人,只要没有耳聋,那就一定能听见的。 另一边的温桓,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很自然的接口道:“你瞧瞧我妹妹说的多在理,我看你们兄弟俩,就是太缺乏交流了,今天我做主,给你们安排在一个院里,你们晚上回去了,好好说说话,有什么误会,都摆到明面儿上来说,说清楚了,误会也就解开了。” 再说下去,这话题就要变成危险话题了。 温桓给自己灌了口茶水,转而将话题引向了其他的地方。 阿蘅又朝屏风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因为在梦里谢淮安是与阿兄一同亡于溧水,还是因为谢淮安的‘备受宠爱’与她的‘备受宠爱’截然相反,总之她对谢淮安的关注不由自主的就多了几分。 用过饭,温老太爷便将温桓与谢家兄弟都唤到书房议事,阿蘅则是独自回到东边的竹楼,心里虽是对温老太爷他们的谈话很是好奇,但也没想着过去凑热闹。 毕竟如今天色已晚,也该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第三十六章 认亲 第二天一早,阿蘅去向温老太爷请安的时候,温老太爷向她问起了段瑜之。 阿蘅有些疑惑,她从前虽与段瑜之玩的比较好,可祖父向来不会干涉她们的交友,怎么今天却特地闻到了段瑜之,难不成是娘亲做了些什么! 她想了想才答道:“年前我感染风寒之后,与他便渐渐疏远开来,前几日虽见过一面,但也就那样罢了。祖父突然问到他,我也是不大清楚的。” 温桓站在一旁的书架前正在找书。 不论是在书院还是在其他地方,也不管是否沐休,温桓在祖父的要求之下,每日晨起之后,都还得诵读诗文。他写策论很是在行,可于诗词一道,就没了那个灵气。他也看不出诗词的好坏,每次所诵读的诗文都是从祖父处寻得的。 温老太爷抿了口茶,声音不紧不慢的道:“让丫环小厮们都下去吧,常德,你就在门外守着。”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并不适合宣扬出去。 常德应了声是,出去后却没有带上门,将丫环小厮都赶得远远的,他自己则站在了门口,好好的守着门。 温桓已经翻到祖父这次让他看的书,他原本是应该捧着书,回自个儿院子里读书的,转过头来却瞧见那祖父与阿蘅已经摆出一副‘要说什么大秘密’的架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立刻就不想走了。 “段瑜之最近不是因为要回去给他母亲侍疾,一连请了半个多月的假么!”温桓将找到的书平放在书桌上,与阿蘅的毫不知情相比,他对段瑜之的了解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了。 温老太爷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快,从温三夫人托人递过来的消息而言,段家的那位夫人不仅没生病,反而是身体好着呢!可她的儿子却以母亲生病为借口,请了半个多月的假,简直是不知所谓! 阿蘅听着兄长对段瑜之颇为熟稔的语气,不由得转头仔细打量着温桓。青年面色如常,眼中除了好奇再无其他,阿蘅看不出他是否知晓自己与段瑜之的传闻。 应当是不知晓的吧! 倘若阿兄知道有人在外乱传流言,说她与段瑜之有婚约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对段瑜之如此温和。 怎么着也得向娘亲看齐,就算不会冲到书院里去将段瑜之揍上一顿,在背地里,肯定还是会骂上两句的。 温桓心里开始有些惴惴不安,他将自己给掰直了,没有像方才那般倚着书桌,摇摇晃晃的。祖父的表情越发的严肃了,他对这一幕是熟悉的很,每次他犯了错,祖父便会这般看着他,着实令人心慌。 他努力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表现还是可以称得上一句‘不错’的,不管是送阿蘅去族学,还是在书院中读书,他哪样都不曾耽搁,所以祖父的严肃脸应当不是针对他的。 这般一想,温桓心中就安稳了几分,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一脸探究的看着他的阿蘅,他吓了一大跳。 小姑娘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兄长,反而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半是好奇,半是疑惑。 他方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还是做了什么古怪的事,否则阿蘅怎么会这般看着他呢? 温老太爷端起茶盏,让温桓好好的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要在阿蘅面前做出吊儿郎当的表现。 阿蘅听后笑了笑,“阿兄明明一直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哪里就吊儿郎当了!” “若是阿蘅方才说话时没有笑出声的话,那话听上去就更真了。”温桓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走到椅子边坐下时,也没忘记带上他方才翻找了许久的书。 温老太爷看向阿蘅:“阿蘅与阿芙、阿蓉岁数相仿,平日里也经常在一起玩闹。我听说,你还经常同她们一起,去她们姨母家做客,可是如此?” 阿蘅本来还奇怪祖父为何一开始为问她段瑜之的事情,又听见祖父说到二姐姐她们的姨母,二姐姐她们的姨母不正是段夫人,段瑜之的母亲么! 她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整理思绪,继而道:“我和二姐姐她们确实是经常一起,她们的姨母又与我娘亲是闺中密友,所以我平日里也经常同二姐姐她们一起出门做客。不过我病好之后,就不大喜欢出门,也就与段夫人她们疏远了。” 温老太爷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你母亲来信说,段夫人想要认你做义女,你可愿意?” 阿蘅低下头来,有些迟疑。 先前娘亲还在为她与段瑜之的流言而怒火冲天,也曾说过她与段夫人实际上是有实而无名的干亲,娘亲不想让她与段家牵扯太多,才不曾将她与段夫人之间的关系,说与旁人听。 现在是因为想要盖过前一个流言,所以才准备坐实后者么! 她认定的娘亲自始至终都只有温三夫人一人,段夫人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倘若她应承下这件事,是不是就代表她得将段夫人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看待? 若是如此,她肯定是不甘愿的。 可如果不答应,是不是就枉费了娘亲为她而付出的苦心呢? “娘亲说过我刚出生之时,段夫人就想要将我认作义女……我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段夫人了,上一次与她见面还是在年前的时候。如果她仍然希望认我做义女的话,我应当是愿意的。” 明明是说着愿意的话,声音也是平平淡淡,听不出丝毫不愿意,可阿蘅说话之时,始终不曾抬起头来。 温桓心中一怔,他是知道阿蘅与段夫人之间本就是有实无名的干亲,却不知娘亲为何特地给祖父送信,这是要彻底彻底坐实段夫人与阿蘅之间的关系么! 可娘亲先前不是还说段家奇奇怪怪的规矩太多,不想让阿蘅在明面与段家有太多的关系,她只与段夫人交好就足够了。 现在竟是改变主意了么! 既然他没走,反倒是将祖父与阿蘅间的谈话听了一清二楚,那该有的疑问也是应当直接问出来的。 他说:“段夫人向来与娘亲交好,她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可段家的男人就不一样了,我听父亲说,段老爷近些年来越发的急功近利了,阿蘅当真要认段夫人做义母么?” 第三十七章 想法 就不能和从前一样,只保持私交么? 段府如今再怎么辉煌,他们家的阿蘅又不需要去沾段府的光,何必非得让阿蘅与段夫人做亲戚呢! 温桓抬头看向阿蘅,发现阿蘅也在看他,说话不免就有些吞吐:“这个……若是,若是阿蘅已经想好了,那我刚才说的话,你就别当回事,就当做我什么也没说过……” 阿蘅弯了弯嘴角,对他说:“这也没什么,娘亲跟我说过,段夫人从前就已经认我做义女了。只不过我同她的关系,并不曾放到明面上来说,就如同阿兄所说的那般,是私交。现在只是将私底下的交情,摆到明面儿上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娘亲为了她的事,已经有够劳累的了。 若不是她傻乎乎的当真以为自己与段瑜之有婚约,还任由他人传扬出去,也就不会需要面对今日的选择。 然而事情既然已经出现,且是到了无法更改的地步,继续怨天尤人,未免显得太过落魄,倒不如放手一试,能挽救回来几分,就挽救几分。 思及此,阿蘅忽然有些怅然。 终究不是梦中人,千般宠爱也不是肆无忌惮的理由。 一个人的成长,必然是先从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开始的。 温老太爷见状后,开口道:“阿蘅既然已经做好打算,那你便在别院中再住上几日。待我让你父亲去钦天监问问,寻个黄道吉日,用来做认亲的日子。在此之前,就不必多说了。” 祖父都已经发话了,这件事显然是已经定了下来。 认亲自然不是口头上说说就可以了的,定下黄道吉日之后,再就是找寻认亲礼上该送的礼物。鉴于阿蘅还是个孩子,礼物的事情自然是用不到她担心的,一如温老太爷话中的意思,阿蘅只管休息到认亲日便足矣。 温桓在一旁看了半天,见事情都定了下来,可他的心中仍有许多疑惑。约莫是缺了个引子,故而他所知晓的东西无法串联到一起,真相自然也无法直接的浮出水面。十多年的时间都过下来了,也不见段夫人特地上门来说要办个认亲宴。怎么阿蘅病好还没多久,段夫人就如此之快的改变主意了呢? 这事怎么瞧都是内有蹊跷! 不过,眼下他却无法考虑更多。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内里牵扯到的也是阿蘅与温三夫人,他甚至连捎带都算不上,小姑娘表现的如此不求甚解,已经是直截了当的应下来,他就算在旁边着急上火也是没有用的。 还是往后再看看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等麻烦真正到了,他总会有办法应对的。 温桓站起身来,书房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最重要的是,他今天的诗文没有背,下午却还有一堂诗词鉴赏课,讲课的程先生是最喜欢找人起来作诗的。 而且次次都要点他的名。 “祖父,时间也不早了,我今日还得去书院一趟,就先行离开了。阿蘅,可要与我一同去书院逛逛?” 白马书院呀! 阿蘅仔细考虑片刻,不出意外的话,她接下来应当是会去白马书院读书的。以前她也去过白马书院,可那都是走马观花式的走上一遍,到底记不真切,所以要不要趁此机会,细细观察下白马书院呢? 转念一想,今日并非阿兄的沐休日。 故而他仍旧须得去进学,如果阿蘅跟在他身后去了白马书院,末了仍是她一人在书院中闲逛,这般算来,有些不大划算。 毕竟再过两日,就又是阿兄的沐休,倒不如此次不去,直接约了下次。 温桓最后一个人去了白马书院。 连他的好兄弟谢淮宁也没跟着他一起。 昨日晚饭过后,温老太爷又与谢淮宁等三人来了场谈话,在温桓的劝说下,谢淮安虽然还没有与谢淮宁解开误会,但他已经答应会乖乖去白马书院读书。 左右他谢家小公子,又不需要科举入仕,只多读几本书,当个富家子弟,不去祸害他人,就已经足够了。 这边谢淮安才刚答应下来,那边谢淮宁一大早就骑马回了谢家,去给谢淮安收拾行李去了,路上半点没耽搁,生怕谢淮安会后悔似的。 从祖父的书房离开,阿蘅原本是想直接回到竹楼的。 路上走到一个分叉路口,往右是回竹楼的路,往左是去栖霞苑的路。 她听别院的丫环说,祖父后来将她安排在东院的小竹楼,然而在此之前,他也派人将西院的栖霞苑给整治出来了。栖霞苑的装饰不敢说处处都是祖父费心安排的,可至少有八成是祖父亲自过问的。 便是阿蘅最后没住进栖霞苑,那院子也还是留给阿蘅的。 昨天夜太深,阿蘅就没来得及去看。 而今日阳光明媚,恰好她刚才还经历了一场劳心费力的谈话,一时半会儿不想回竹楼去,瞧见岔路,便不由自主的往左走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青叶和青蕊。 上一次对姑娘不加以阻拦的结果,太过沉重,到现在还没消化完。故而青蕊刚瞧见姑娘往左看了一眼,便想要上前去提醒一句。 还没来得及上前去,就被青叶给拦了下来。 青蕊是有前次教训的,可青叶她也不是没有啊! 常嬷嬷教导她,不能因为觉得是为了姑娘好,就擅作主张。 如今她瞧着青蕊有擅作主张的打算,立马就伸手拦住了。拦下人后,她才在心里暗自叹道,还好她手脚快,才没让青蕊扰了姑娘的兴致。 虽然她觉得姑娘现在是不大高兴的。 “你这是做什么?”青蕊掰着青叶的手,瞪了青叶一眼,说:“没瞧见姑娘快要走偏道儿了么,你还不拦着些!” 青叶当然是看见了的,可她不像青蕊那样想。 “这可是在姑娘自个儿家中,姑娘想走哪条道,就走哪条道,哪里用得着我们来质疑。”青叶拉着青蕊,不肯放手。 这温府的别院,她们姑娘从前也不是没来过,虽然从前都不曾留下来住宿,可别院中的布局,她们姑娘又怎么会不知情!再者说,这条路她们今儿个早上才走过一遭,而且她们姑娘的记性好着呢! 姑娘既然不走右边那条道,自然是不打算回小竹楼的。 至于她往左走,是走去哪儿,那就不是她们该管的事儿了,且看姑娘高兴呗! 只要姑娘能高兴,她想走哪儿,就走哪儿! 第三十八章 院墙 阿蘅回头看去,青叶与青蕊不知何时就僵停在了原地,两人手挽着手,似是在说着些什么。她也停了下来,笑着看向格外亲近的两人:“看着你们还是如此要好,我感觉又安心了不少呢!” 年前的时候,她身边青字开头的侍女有四个,现在却只有青叶与青蕊两人了。至于另外两个,她们是不愿意因为阿蘅自个儿的任性而惩罚自己的,早就在被送去管家处之前,就使了银子,寻到了人,改过名字后就去了别个院子服侍其他人了。 也就只有青蕊是真心实意的到管家那儿,重新学了规矩,在听说她身边少了亲近的丫环,就铆足了劲想要回到她身边来。 小姑娘心中很是感动,落在后面的两个丫环却是格外的不敢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青叶眼疾手快的将青蕊的胳膊给压了下去,自己脸上带着笑,回着阿蘅的话。 “奴婢与青蕊是姑娘身边的丫环,都一心一意的侍奉着姑娘,这心都往一处使了,两人的感情自然就格外的要好了。” 青叶说到‘一心一意’时,压着青蕊的手就又多了几分力。 她旁边的青蕊也并非是看不懂他人脸色的人,只是方才‘为着姑娘着想’的心思占了上风,过于担心姑娘了些,行为才有了些许的失控。 被青叶拦下这么一说之后,她自然也就清醒过来了。 顺着青叶的话往下说了两句,见姑娘眉宇之间的郁气似乎散了几分之后,青蕊便试探性的问道:“姑娘,咱们现在先不回小竹楼么?” “嗯,我想去栖霞苑看看。”阿蘅看着青石小径尽头的月形拱门,想着待会儿会见到的栖霞苑,心中不免就生出更多的期待来。 现在的她依旧是被亲人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着长大的孩子,来自父母亲人的温柔,在她的眼中已经成为惯例。 可多了梦里的那一遭,她才发现习以为常的优待失去之后,给人的落差会有那么大。 梦里太苦,所以梦外她想多吃点糖。 今日份的糖,就从栖霞苑开始吧! 带着青叶与青蕊,阿蘅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栖霞苑走去,路过了长长的青石小径,穿过了几座月形拱门,栖霞苑的院墙就已经近在眼前。 院墙约莫有一人半那么高,平滑的让人没有借力踩上去的点,可它也很厚实,就算有人坐在上门,也不会摇摇晃晃不稳当,甚至还能让人横躺在上面,优哉游哉的翘着腿。 等等,她方才是不是联想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阿蘅原本是朝着栖霞苑的大门走去的,没走两步路,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停下来思考片刻后,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院墙。 逆着光,她瞧见墙上多了个躺在那儿的人。 石青色的杭绸直裰穿在那人身上,有些松松垮垮的,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似是瞄见了路过的阿蘅等人,他从院墙上坐了起来,两条腿搭在墙上,双手则是撑着墙,像是想要直接跳下来。 “等等,你先别动!” 阿蘅连忙出声,想要制止那人的动作。 倒不是因为担心那人下来后,会对她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做些什么,毕竟温府别院的护卫很尽责,还没让外人闯进来过。而那人,阿蘅也是认识的。 昨夜暂住在温府别院的谢家小公子,今天早上他兄长回去收拾行李时,没有带上他。 故而他还留在温府别院之中。 阿兄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是锦竹居,锦竹居虽然是与栖霞苑比邻而建,可阿蘅还是不明白谢淮安怎么就跑到栖霞苑的院墙上,是锦竹居的院墙不好爬,还是栖霞苑的院墙太好爬呢? 只听见‘嘭’的一声,谢淮安便直直的从院墙上摔了下来。 阿蘅捂着脸,有些不忍直视。 栖霞苑的院墙有一人半高,那是按照成年人来论的,若是放在谢淮安身上,就得有两个他那么高。 从上面直接跳下来,哪能跳的那么恰如其当,十有八九是会直接摔下来的。 阿蘅本是想让谢淮安再等等,她好让人去拿个梯子过来,虽然这样做是多费了些时间,可好歹安全呀! 可惜同昨日一般,谢淮安压根就没听她的。 谢淮安似乎摔得有些重,阿蘅见他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吓得赶忙跑了过去,连忙吩咐青蕊去将别院中的大夫请过来。 幸好因为祖父一年之中的大半时间都是住在别院之中的,所以别院与温府一样,也都有府医坐镇。 寻大夫是件极方便的事情,便是谢淮安真的摔出个好歹来,也能及时医治。 “不用了,我没事……” 谢淮安原地摆了摆手,抹了把脸,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潮湿。 少年的衣服在院墙上蹭了半天,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不少泥。他的脸上也是如此,好好的一个富家小公子,现在瞧上去却是格外的落魄。 “真的不用将大夫找来吗?”阿蘅担忧的看向倚着墙的少年,这人站都站不稳了,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觉得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谢淮安双手环胸,对阿蘅微微一笑:“我是习武之人,摸爬滚打是常有的事,不过一个小小的院墙,对我并无影响。” 怎么说呢! 阿蘅刚才还在为谢淮安担心,可听他说话之后,不担心确实是不担心了,却又对谢淮安多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来,明明她与他从前应当是素不相识来着。 兴许是他此刻的神态,像极了阿蘅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偏偏她又想不起更详细的东西来。 相对两无言的状态持续的并不是很久。 阿蘅见谢淮安确实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她原本还想学着阿兄的模样,说上两句客气话,然而瞧着谢淮安的脸,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再好看的人,脸上糊了一层泥以后,也都好看不起来。 “那你要擦一下吗?”阿蘅没能忍住,将手帕直接递给了谢淮安。 第三十九章 少年 谢淮安看着面前的手帕,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由自主的捂着脸,蹲在了墙角跟处,背对着阿蘅,自觉没脸见人了。 他不会刚才一直没反应过来,自己脸上也沾到泥了吧? 阿蘅被他的举动给逗笑了。 想想昨日的谢淮安,再看看今日的他,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蠢萌蠢萌的感觉,与谢淮宁话中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像呢! 笑归笑,该做的事情也还是得做的。 谢淮安昨日是临时才决定借住在温府别院的,衣服什么的,一样也没有带。他身上的这套衣服还是找温桓借的,所以才会不大合身。如今这套衣服也脏了,昨天的那套洗了以后,还没干。 他只能再去找温桓借一套衣服。 原本阿蘅是打算让谢淮安先回锦竹居,她派人去找阿兄借套衣服回来,但是现实情况并不允许她那样做。 “你说什么?”她被谢淮安话中的意思给惊到了。 谢淮安还蹲在墙角跟,没打算站起来,闷声闷气的说:“锦竹居的门被人锁上了,我回不去。” 其实不止是回不去,他本来连出都出不来的。 只不过锦竹居靠墙的地方栽了一棵树,谢淮安是借着那棵树的力,爬上了院墙。 他不想被锁在院子里,可爬上院墙后又无处可去,便顺着院墙随便走了走,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了一小会儿。然后还没躺多久,就遇到阿蘅一行人,他也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而且由于操作不当,好好的一个风流倜傥的出场方式,被他演绎成了狗啃泥。 阿蘅闻言回头看向栖霞苑,锦竹居去不了,那栖霞苑可不可以呢? 大约也是不行的。 祖父虽是派人将栖霞苑整理过了,但没人住进去,下人婆子也就没安排多少,只留下两个看院子的。 阿蘅纵是让谢淮安进去,里面能用到的东西也没有。 念念不舍的回望着栖霞苑,看样子今天是不能进去了,还是改日再寻个机会过来吧! 糖就放在这儿,什么时候吃,都是一样的。 心里暗暗的安慰着自己,阿蘅上前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说:“没关系,那我就带你去我阿兄那里吧!” 温桓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白马书院,书院里不许带下人,他身边的丫环小厮都留在别院之中。 只是不知道他留在别院之中的衣服,可有谢淮安能穿的。 不等阿蘅催促,谢淮安就自己从原地站了起来,许是觉得身上衣服脏了,他刻意往旁边挪了两步,与阿蘅拉开了些距离。 几人转道去了温桓的院子,一路上倒也安安静静的,遇见了几个别院中的丫环,其他的便没有了。 阿蘅刚走到院子边,里面就正好有人提着食盒走出来。 今晨温桓早起后,曾吩咐青禾做些云片糕送给阿蘅。 云片糕的用料和做法虽然都不是很复杂,可在别院之中想要凑齐材料,还花了不少的时间,所以温桓都离开好久,青禾才将这云片糕做好。 装进食盒,正准备送到小竹楼去。 谁知在门口就遇上了阿蘅,且阿蘅的身后还跟着陌生少年。 青禾没见过少年,却认得他身上的衣服。 她听青雪姐姐说过这件事,青雪姐姐还说如果不是时间不凑巧,她还能将少爷的衣服再改一改,好让对方穿的合适一些。 青禾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青叶,自己上前去握住了阿蘅的手,有意无意间挡在了谢淮安与阿蘅之间,她说:“这是怎么呀?” 阿蘅越过青禾,看了眼不说话的谢淮安,也没说旁的,只让青禾再去找件阿兄的衣服,给谢淮安替换一下。 门口的说话声很快就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不多时,院子里的几个大丫环就都出来了,她们几个以青雪为首,恰好昨天给谢淮安准备衣服的就是青雪。 与昨天相似的流程,青雪进屋去找衣服,有小厮引着谢淮安去了一旁的厢房,里面已经备上热水及洗漱用品。 青雪寻来温桓少时穿的衣裳,让小厮送给了厢房里的谢淮安。 阿蘅将人送到了,见后续也有人接手,便准备回小竹楼去,结果她就被青禾拦了下来。 刚出锅的云片糕在食盒里放了一小会儿,也不影响口感,若是继续放在食盒里,再提到小竹楼,味道虽然不会大变,但现在吃肯定是最好吃的。 满满当当的食盒里,自然不可能只有云片糕一种糕点。 阿蘅见青禾已经将食盒里的糕点都取了出来,摆在桌面上整整齐齐的,一时没忍住,就直接坐下来吃了。 当然,这也是为了省事。 已经摆在桌上的糕点,再收回到食盒里去,提到小竹楼后,再重新摆出来,怪麻烦的。 还是现在直接吃比较简单。 绝对不是因为阿蘅被美食吸引的走不动路了。 一边用着茶,一边用着糕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厢房里的谢淮安也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出来了。 阿蘅确实是可以直接离开的,可谢淮安回不去锦竹居,阿蘅又不可能把他带到小竹楼,这人只能留在温桓的院子里。 只是温桓又去了白马书院,若是让谢淮安一人留在这里,他应该会感觉十分尴尬吧! 阿蘅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便决定在阿兄的院子里,替阿兄招待谢淮安。 能用来聊天的话题实在是不多,两人没说两句话,就陷入了冷场之中。 阿蘅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看来段瑜之从前确实为她付出了不少,否则为什么他们每次聊天都会聊得很久,都没有冷场过。 正在她埋头吃糕点,觉得说话不如吃东西时,谢淮安突然说话了。 “你愿意跟我同桌吃东西,就不害怕我吗?” 谢淮安是真的很好奇,他的坏脾气在世家圈子里已经传了个遍,每次他跟着父兄去参加什么聚会,鲜少有人愿意与他同桌的。 他们都担心他会突然发疯,乱掀饭桌,毕竟那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可阿蘅看上去似乎就一点也不担心,是因为相信他吗? 阿蘅其实是有些茫然的,她咽下口中的糕点,仔细思考谢淮安话中的意思。 她平日里不大喜欢外出的,也没交到什么知心的好友,玩的最好的只有段家人和温府的自家人。 所以她还真的就不知道谢淮安在外有什么样的名声呢! 如果知道的话,她十有八九也是不会在意的。 闻名不如见面,谁知道流言之下的人又有着怎样的真面目呢! 第四十章 试探 通常情况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那就保持微笑好了。 沉默微笑几乎可以用来应对所有突发状况。 阿蘅微笑着,努力不让气氛变得更加的尴尬。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笑起来总是十分的温柔,轻易间便能让人卸下防备。 谢淮安虽然年幼,素日里在家中也颇受宠爱。他的母亲对他的宠爱近乎溺爱,不管他做些什么,母亲都是无原则的支持着他,然而面对这样的母亲,他就更加无法说出心里话。至于他的父兄,则又有些不同。他们平时也对他很关心,可每次只要有人上门告状,比起相信自己的孩子,他们更加倾向去相信外人。 而朋友! 年少间的朋友多是在玩笑打闹间相识,偶尔说些生活里的小烦恼,就已经足够了。 真正的心里话也还是没办法说。 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会感同身受,除了让人多看一场笑话,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收获。 如此压抑的过着每一天,生命中的色调似乎都有些暗淡无光,然后忽然得到了一份来自外界的温柔,他的心理防线虽然不至于瞬间崩溃,但多少也有些松动。 深藏在心底的话还不可能与人分享,然而也还有些能够说出口的话。 “我没有无缘无故的伤人。”谢淮安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蘅微微一怔,听到这么一句开场白,她大约也猜到谢淮安接下来恐怕是要真情流露了。 看着屋里的其他人,阿蘅悄悄对她们扬了扬手,暗示她们出门去。 她想谢淮安连对他嫡亲兄长解释都不肯,今日同她说这番话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若是让青禾她们留下,恐怕这边谢淮安才说完,那边温桓与谢淮宁就已经知道了全过程。 阿蘅还不知道谢淮安愿不愿意将今天的谈话传出去。 所以青禾她们还是出去的好。 青禾她们也看懂了阿蘅的暗示,却半天不见有其他动作。 留姑娘一人与谢家小公子共处一室,她们少爷回来知道了,定是会生气的。 她们不动,阿蘅便偏头看向青叶与青蕊,道:“你们去门外守着吧,我这边暂时用不上你们!” 说实话,青叶与青蕊其实也是不想动,然而姑娘都已经发话了,她们就算不走也得走了。 绕过自家姑娘,往对面去将窗户给打开,再携裹着青禾几人一同退出门去。青叶她们离开时没有关上门,出去后衣角便在门槛处若影若现。不多时,阿蘅对面的窗户那儿,也能瞧见有人影在那儿守着。 谢淮安轻笑一声,学着阿蘅方才的模样,捏了块糕点丢进嘴里,品着糕点的味道,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半月前,胡善白到我家中来告状,说他在茶楼里和好友论诗时,我突然闯进他们包厢,将他的腿给打断了……那日父亲不在家中,兄长替我赔罪,罚我在祠堂跪了半个月。昨日我刚从祠堂出来,他便带我到温府别院,说是往后让我在白马书院读书,不许我再出去胡闹……” 阿蘅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淮安,忽然不知该从何劝起,别人的心情应是如何,她向来是看不透。 可谢淮安在她眼中,却总是在难过着的。 谢淮安喃喃地道:“胡善白是京都出了名的执绔子弟,平日里混迹的都是酒楼赌坊,成天游手好闲,谎话随口就来。可他那样的人说的话,谢淮宁都愿意相信。唯独我说的话,他们谁也不信。” 阿蘅小心翼翼的问:“许是他不知道那个叫胡善白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再多解释几句,他应该就会信你了?” 谢淮安看着桌上盛着糕点的碗碟,没有接阿蘅的话,而是继续轻声道:“我从前在谢家族学读书,族学之中的人大多是虚心好学之辈,我不善文而喜武,故而与他们格格不入。有时我不愿去族学,便会到街边的茶楼小坐,听听说书先生讲的各类故事。” 阿蘅仔细听着他的话,没听出什么大问题。 世上不喜欢读书的人还是挺多的,谢淮安自己不愿意读书,别人逼他也没用。 只是这与前面所说的话题有关系吗? 阿蘅想了半天,只琢磨出了个关键词‘茶楼’,她问:“所以你是在茶楼遇见那个胡善白的吗?” “是,也不是。”谢淮安往椅背上一靠,突然露出个嘲讽的笑意,“我有没有说过,我与胡善白其实算是狐朋狗友!” “咦~”阿蘅一脸震惊,倘若他与他是朋友的话,那先前的事情,岂不是另藏玄机? 谢淮安:“我的脾气确实不大好,但凡让我知道有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一定会当着面打回去,偏偏那些人表面上一个比一个装的更厉害,久而久之,关于我的传闻也就更坏了。”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茶楼听评书,胡善白瘸着腿进来找我。他说他新买了一匹汗血宝马,刚骑上马就被摔下来,断了条腿。大概是我听评书听的昏了头,他问我怎么这么不高兴时,我就同他说了。然后我们就商量出了一个计划……” 听到这里,阿蘅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她一向觉得与她岁数相近的少年都格外幼稚,可谢淮安看上去并不像是那么幼稚的人呀! “其实也没什么,胡善白的坏名声和我一样,都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谢淮宁也说过,让我不要总是和胡善白他们混到一块去。所以胡善白说他愿意帮忙试探的时候,我答应了。” 谢淮安的唇角微微勾起,他设想了无数个后果,最后也确实让他料到了。 尽管他所预料到的并不是他希望有的结果。 “可是人是经不起试探的,”阿蘅闷声闷气的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父母兄长,为什么不直接对他们说呢?也许他们不会理会你,可你至少也得努力过后,才能像现在这样子破罐子破摔吧!” 谢淮安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与阿蘅辩驳。 阿蘅见他这般不在意,就说:“而且,我觉得你哥哥也不是不知道吧,不然你相信他从前是如何罚你的,再想想他这次是如何罚你的!” 第四十一章 上山 应当可以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吧! 倘若阿蘅没有问,谢淮安可能还会一直沉浸在‘兄长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他’的感情之中,自然也就不会考虑谢淮宁这次的应对,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 从前有人上门告状,谢淮宁也是每次都替他道歉,可道歉过后,他顶多会说他两句,再不痛不痒的罚几个月的月钱。 可谢淮安什么时候在乎过那点月钱,谢夫人总是想尽办法给他塞银子,生怕他会少了钱花。 唯独是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谢淮宁将他关到了祠堂里去。 然而这终究只是他的猜测,心底的伤痕已经出现,想要抹平伤痛,所需要的远远不止是猜测。 那一日面对阿蘅的疑问,谢淮安并未有过多的反应,他只在说完想说的话之后,便扬长而去。 少年郎离开的背影甚是潇洒。 阿蘅不知道谢淮安最后是否去他兄长面前求证,她在那场谈话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温府别院说来并不算大,可一个人若是想要躲着另外一个人,却有千百种办法。 余下的时光总是匆匆,阿蘅很快就等到了温桓的沐休日。 白马书院始终都是开着门,便是逢年过节时,也有人在内居住。 所以无论何时去,都不必担心会吃闭门羹。 从温府别院到白马书院,沿小路至山脚下,途中大多是农家田地,田里水稻青中泛黄,阡陌纵横之间,自成一派风景。 到了山脚下,再往上就都是青石铺成的台阶,马车是上不去的,众人须得下车步行。 路旁有一群又一群聚在一起,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他们大多是山脚下的农人,趁着农闲的时候,出来挣两个力气钱。 上山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是那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太太姑娘们,可她们又确实想要上山去。 山下的农人便用竹子编出了竹轿,若是有人想要上山却又不耐烦亲自走上去,便可花钱雇了他们,他们可以直接用竹轿将人抬上山去。 温桓下了马,大跨步的往山上走去,没走两步路,忽然想起来,今日他并非一人前来,立刻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小姑娘带着两个丫环在后面晃晃悠悠,走的并不是很快,偶尔还停下来,看看小路两旁的风景,倒也没露出疲惫的模样。 温桓仍有些不大放心,往回走到小姑娘的身边,指着路旁的褐色短打说:“阿蘅前几次来书院都是自己走上去的,这次要不要试着坐一下轿子?” 人力的轿子看着是单薄了些,不够贵气,可它还是很实用。 若是其他东西,阿蘅试了也就试了,只是这人力轿子,她却不大敢尝试的。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温三老爷曾去云州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访友,他那时还带上了阿蘅,路途之中也不乏趣事。只是在临近返程之时,阿蘅出了点小意外。 小县城中对孩童的束缚并不大,因此时常能看见小孩在大街小巷中窜来窜去。温三老爷之所以带阿蘅出门,本就是想让阿蘅开朗活泼些,便也没拘着她,而是放她出去找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眼看快到返程的日子了,阿蘅便带着她亲自挑选的礼物,去找小伙伴们告别。 她才走到街上,就瞧见对面有位穿着湘妃色裙装的姑娘正要上马车。 侍候那位姑娘的下人忘记准备登车的矮凳,恰好马车旁边即使酒肆,阿蘅原本以为那位姑娘会让下人去酒肆借下凳子,可实际并非如此。 湘妃色裙装的姑娘直接解下了悬在腰间的长鞭,鞭身带着倒刺,将下人身上抽出道道见血的伤痕,尔后她便让那下人跪倒在地上,充当人梯。 倘若只到这里,阿蘅大概只会督促自己,不至于成为那位姑娘一般刁钻蛮狠,一点也不讲道理的人。 然而事情还有个后续。 就在湘妃色裙装的姑娘踩上下人的背,那下人突然站了起来,将姑娘摔倒在地不说,他还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对着姑娘连捅了数十下,刀刀见血。 那姑娘很快就没了气。 阿蘅也被那般惨烈的场景给吓到了,连礼物都没送,直接给吓晕过去。 还是跟在她身后,帮忙拿礼物的下人将她带回去的。 就因为那,阿蘅还一连高烧数日,回去的路上,她就没能起身,全程都是躺着的。 如果说从前阿蘅待下人就不错,那么从那以后,她对身边的人就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她对那些人力充当的东西就有些很大的阴影。 面对兄长的好心好意,阿蘅十分感动,然后果断拒绝了。 “从山下到书院的路也没有多少,我自己走就可以啦!” 小姑娘拒绝的态度干净又利索,温桓盯着她看了半天,确定她不会改变主意了,这才放慢了脚步,等着阿蘅一起往书院走去。 左右今天也不着急,若是阿蘅中途累了,大不了他们就在一旁歇息会儿。 办法总是要比问题多的。 一行人便继续沿着石阶往山上走去。 白马书院所在的这座山,原本就是温家的山,旁边还有温家出钱修的一座寺庙,叫清泉寺,平日里的香火还不错。又因为后来修建了白马书院,山道之上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就更加的多了,青石台阶时常有人打扫,每隔上百来个台阶的地方还修了凉亭,供来往行人歇脚。 附近的村民时常会去清泉寺上香,不过他们大多不会走白马书院这边的路,他们往往会走些山间小路,省时又省力,就是一般人走不了。 这天的日头有些大,阿蘅又是养在深闺之中,不大爱出门的性子,走了不到一半的路,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唯有温桓平日里是走惯了的,这会儿瞧上去仍然是一脸轻松。 温桓指着前方的凉亭,道:“我也有些累了,不如先到前面的凉亭那儿歇一会儿,可好?” 阿蘅知道兄长这是顾忌她的面子,才借口说自己累了的。 不过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小细节的,便转头冲温桓笑了笑:“好的呀!” 虽然心里知道事实是如何,可阿蘅也没打算驳了兄长的好意。 第四十二章 书院 青石台阶旁边的凉亭是八角檐边,每个檐角都挂着一串铜铃,风一吹便铛铛作响。 凉亭里有石砌的桌凳,更加的方便行人歇脚。 温桓进了凉亭后,四下打量了一番,凉亭之中多有人往来,瞧上去倒是干干净净的。他身上也没带帕子之类的东西,便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凳子,回头看向阿蘅,笑着道:“来,我把凳子擦干净了,阿蘅坐这里!” 他这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余下的人连打断的时机都没找到,就瞧见他回头了。 阿蘅拿帕子擦拭着额角的汗水,来自兄长的好意不可辜负,只是她有些好奇,阿兄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明明阿兄从前可想不到这些。 果然是书院里的日子更加的能教育人么! 阿蘅自凉亭向山下望,回看着她们来时的路,郁郁葱葱的草木间夹杂着细小的花,方才身处其中之时,并未想过太多,如今跳出格局来看,细小的花连成了片,存在感也变得强烈许多。 石阶之上,除了她们这一行人外,就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不过想来也是,山上是书院,来往的大多是书院弟子,要么就是他们的家人前来看望,不论是哪种情况,在这半上午的时间里,也不大可能会看到人山人海,毕竟这座山也不是什么出名的景点。 方才登山时,出了不少汗,在凉亭歇息片刻,疲惫之感确实减轻了不少,可山间的小风一吹,凭空就多出了几分凉意。 温桓虽然比从前更加会照顾人一些,但他大多是照本宣科。 陪着阿蘅在凉亭里歇息了半天,他自己还直接坐在了风口上,也不见他有其他的反应。 阿蘅将手背贴在脸上,只感觉冰凉凉的,也不知是手太冰,还是脸太凉。 “阿兄,我们接着往上走吧!”阿蘅还是比较了解自家兄长的,她深知倘若自己不说出这句话,阿兄真的能陪着她,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 温桓正闲的无聊,听到阿蘅的话,正准备直接答应下来,谁知一回头就瞧见阿蘅那奇奇怪怪的姿势,不禁问道:“你的脸怎么了吗?” 阿蘅放下手,微微泛白的脸色很快又红润起来,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呀!” 姑娘家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让人猜也猜不透的。 温桓心中悻悻然,他原以为自家妹妹不一样的,小姑娘的心思会特别好猜,没想到是他想多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能怂,得表现出见多识广的模样。 于是他很淡然的点点头,率先站起身,走出凉亭,道:“那就接着走吧,再过一个凉亭,就能到白马书院了。” 阿兄果然越来越高深莫测,这么一看就更加让人无法猜测出他在想些什么了。 心中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着,阿蘅很快就跟上了温桓的脚步,应当是顾忌着身后的小姑娘,所以温桓走的并不快。 休息一番之后,精气神也补充足了。 这个时候再一鼓作气的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很快就到了白马书院的门口。 白马书院正门上的匾额出自当今之手,是皇家御赐的匾额,且不说上面的字都是用真金上的色,单就是它的来历就很不容人小觑了。阿蘅还听人说,当今赐下这块匾额之时,曾亲口应许,白马书院之中不论君臣,只论师生。 换而言之,倘若今上到了白马书院,书院之中的人也不必对他行君主之礼,论资排辈也是从师生方面来的。 就在阿蘅目不转睛的盯着正门上的匾额时,温桓突然反应过来。 他迟疑的看向阿蘅:“阿蘅,我从前带你来白马书院时,都只是带着你在书院外围转上几圈,便去寻祖父了。今日我们也是如同往常一般么?” 阿蘅偏头不解:“当然不是呀!” “从前我是看阿兄读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可现在我是要看自己读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当然不能只在外边转转,就算了的!” 听得此言,温桓不免捂住了脸,冷静半天后,才憋出了一句话。 “阿蘅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白马书院之中的男女学生并不是在一块儿上学的。” 阿蘅点点头,这个她知道啊!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白马书院名义上是一个大型书院,实际上它是分成两个学堂的,一东一西,分别为女子学堂与男子学堂。两个学堂大体的格局都是相似的,有用来给老师专门讲课的院子,也有学生们住宿的院子,还有用来吃饭的食堂。而先生们不与学生住在一起,他们大多住在白马书院旁边修建的大别院里面。 温桓一言难尽的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姑娘,叹了口气:“书院里有规矩,男子学堂的人不能随随便便的往她们女子学堂跑,女子学堂那边守门的婆子从前是跟着镖局走过南,闯过北的人物,要不是年纪大了,不想走镖,想要做些轻松的活计,她也不会被祖父请过来守门!” 他说这么多,中心思想只有一句。 那就是他根本不可能带着阿蘅去逛女子学堂的,不是心有不愿,而是实力他不允许啊! 女子学堂的那位是真的会将人往死里打的。 虽然温桓他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他是亲眼目睹过那种特别惨烈的场面,被打的那位大兄弟送回家后,愣是躺了小半年,才能下地行走。 从那以后,温桓就对女子学堂敬而远之了。 就算他自己是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但不代表别人就不会误会他。 前几日他和谢淮宁带着谢淮安在食堂用饭时,还碰到一位外地来的学子,说谢淮安长得像他娘,气的谢淮安当场就掀了桌子,他这会儿还被斋长关在书房里抄书呢! 连谢淮安都能被人认错,温桓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脸,温家的姻亲多着呢,和他长相相似的也大有人在。最重要的是,温桓听人说女子学堂的那位曾遇到过一位姓温的负心人。 大家都姓温,倘若那个负心人恰好和他长相相似,那他岂不是会被打! 温桓虽然不想撂挑子,可他是当真很心慌,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拉上谢家兄弟一起走,多个把人,也能多分担些危险时,阿蘅说话了。 第四十三章 好友 白马书院里的规矩大多是温老太爷与书院中的其他先生一起商量出来的,阿蘅从前不是白马书院的学生,对这些的了解并不是太多。 故而听到兄长的话之后,她并未想过太多,只以为是自己思虑不够周全。 现在她们都已经到了白马书院的门口,总不可能再半途而废,直接打道回府。 当然阿蘅也不愿意再往男子学堂去,那边她从前跟着阿兄去过好几次,再多去几次也没什么用处,毕竟她又不是要女扮男装,跑到男子学堂去读书。 阿蘅回头看向青蕊,“看来青蕊准备的东西,果然是派上用场了。” 青蕊默默地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到阿蘅的手上,然后安静的退到阿蘅的身后,继续保持着沉默不语。 温桓的视线在阿蘅与青蕊之间来回打着转,颇为疑惑。 提前……准备的东西? 与白马书院有关的,能准备什么东西呢? 阿蘅扬了扬手上的书卷模样的东西,对温桓说:“阿兄你忘记啦!白马书院每年都要招收新生,可书院的位置又比较偏,所以祖父就找人写了本书来介绍白马书院,嗯……我看看,应该是在第几章来着……写到书院有专门带人熟悉环境的地方,是在第几章呢?” 这厢阿蘅捧着书来回翻找着,这本书刚写出来的时候,阿蘅还大概的看过几眼。 毕竟它是用来推荐祖父的白马书院的。 只可惜那是许久之前看过的,阿蘅现在也只记得大概内容,看样子她还得从头看上一遍,才能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呢! 温桓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小姑娘请求他帮忙,他就没有不应下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帮忙帮到一半,就没了后续的。 温桓纠结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怂,便对阿蘅说:“你看你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要不还是我带你去吧!书院的规定是不能随随便便的去女子学堂,而我现在的身份怎么说也得是家长一类的,陪同自家孩子考察她将来读书的环境,也是很正当的理由了。” “哦~~~~~”阿蘅还不曾搭话,温桓的身后就传来一阵起哄声,“果然是个好办法,你说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方法呢!” 来人身穿绯红色锦袍,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配上那偷笑的表情,看上去就不大像是好人。 他手中的折扇哗的一下打开,在胸前轻飘飘的扇了两下,整个人往温桓身边又凑了凑,小声道:“温兄可真是小气,竟是认得如此美貌的小姑娘,都不与我等介绍介绍……” 温桓知道元应问平日里就是个口花花的性子,实际上人品还是有保证的,然而纵使如此,当他听到元应问说话时,也不免生出想要让这人再也说不出话来的想法。 阿蘅捏着手中的书,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阿兄是遇到同窗好友了吗?你们大约还要再聊上一会儿,女子学堂那边,我自己去就可以啦!” 她原以为阿兄的好友都是如同谢淮宁那般正经的人,没想到也有如同这位绯红锦袍的公子呀! 阿兄果然是交游广阔,实在是令人敬佩不已。 不止是阿蘅退后了两步,她身旁的青叶与青蕊一见到元应问,就下意识的挡到了自家姑娘的面前,如元应问这般的浪荡子,就应该隔绝在姑娘的视线范围之外的。 “别介啊!这位妹妹想要参观咱们书院的女子学堂么!可以找我陪着呀,我保证让妹妹你,宾至如归……” 元应问的声音本就给人一种风流的感觉,尤其是他掐着嗓子说话的时候,会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要打他。 温桓一把薅过元应问的头发,在他直喊‘痛痛痛’的时候,冷静的回望着自家妹妹,“我还有些事要做,阿蘅就先进书院,进了书院,你只管顺着大路往前走,去藏书楼看会书,我稍后便会去与你汇合。” 阿蘅一直以为自家兄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今日却瞧见阿兄如此熟练的薅头发的动作,若不是手里还拿着书,她都要忍不住去摸摸自己的头发了。 还好她不会惹阿兄生气,否则这样被薅头发,迟早要被薅秃的。 小姑娘乖巧的点点头,同情的看了眼还在温桓手中苦苦挣扎的元应问,心里为他默哀几息,很快就在青蕊等人的簇拥下,朝着书院里的藏书楼走去。 目送着小姑娘的身影渐渐远去,确定她走的够远,听不见身后的动静了,温桓这才一脸狰狞的看向元应问。 “我看你小子最近很能耐嘛!就这么一张破嘴,都没人给你套麻袋!” 元应问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方才似乎是惹恼了温桓,可他记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事啊! 因此分外的委屈的道:“没啊,就上次我被人打得小半年都下不了地之后,我说话就很克制了的。” 没错。 女子学堂的那位用来充当下马威的人就是元应问了。 温桓至今还记得元应为是如何一时想不开,跑到女子学堂门口去调戏小姑娘,然后被狠狠的教着重新做人了。 “呵!”温桓冷笑一声,如果元应问这样都叫做克制,那他放肆的时候,还得是什么不堪入目的模样不成,“当着我妹妹面前,胡说八道,这也叫克制!” 元应问微微一怔,傻乎乎的道:“那是你妹妹啊,我还以为是你相好的呢!这不,我还想着用自己来衬托出你的高风亮节呢!没想到原来是妹妹啊,不过你妹妹长得还真的怪好看的,就是和你不大像呢!” 他这不是看着温桓都是快要奔二十的人了,连个看中的姑娘都没有。 好不容易瞧见他身边多出了一位姑娘,便好心好意的想要帮人抱得美人归么! 就是没想到人关系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才一不小心就出了意外。 意外天天有,可他这不是出于好心么! 温桓看向元应问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杀气,他语气很冲的道:“合着我是不是还要谢谢您嘞!” 元应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倒不用,你把我头发给放开就行了!” “我妹妹才十一岁,你脑子里面都装了什么玩意儿!”温桓已经气得快要骂脏话了,他撒开手,给元应问下了个定义,“你个禽兽!” 第四十四章 书楼 从书院门口到藏书楼,要走过一条青石小径,小径中间也有岔路口,往藏书楼去的路却只需笔直的往前走。小径两帮并没有栽种太多的花草,而是隔上两三步的距离就摆上了两盆花,花盆里盛开的花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这也是白马书院的另一个特点了。 但凡是在书院读书的人,先生都会要求他们种上几盆花花草草,小径两旁花草的来历便是如此。阿蘅曾听温桓说过,学堂里的先生会在月初之时,让学生过去抽签,抽中了的人便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负责小径两旁的花草摆放,且摆放的花草必须是他们亲自种植出来的。 想到这里,阿蘅的脚步不免又加快了几分。 她在路旁的花盆中仔细寻找着,很快她就眼睛一亮,在众多花草之中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温桓亲手种植的那一盆。 无他,唯特殊尔。 温桓在家中的院子向来是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繁茂的很,可那都不是他亲自打理的。 他自己养的花根本就活不到花开。 为了避免每日都要来换花,所以温桓在他的院子里洒下了一片苜蓿,这种植物生命力足够强大,根本不需要他多此一举的照料,就能自己活得很好。 看过了阿兄养的花草,阿蘅继续朝着藏书楼走去。 藏书楼有三层,虽然不算大,但在京都也是十分出名的,盖因藏书楼建成之初,当今曾允许祖父将宫中的部分藏书抄录后,放在此处供书院学子观看,而且祖父也将温府历代收集来的藏书,抄录后放进藏书楼之中。虽然大多不是真迹,可这抄录的版本也足够众人追捧的了。 守在藏书楼之中的是一位姓田的大儒,也是祖父的师弟,论资排辈的话,阿蘅还可以唤他一声田爷爷。 田大儒是个爱书成瘾的人,向来是书不离手。 他见阿蘅一行人前来,先是皱了下眉头,接着对阿蘅说:“我听你祖父说,你先前生了场大病,现在身体还好吧!” “我如今已是大好了。”阿蘅连忙回道,倘若不是还顾忌着自个儿的形象,她倒是想在原地蹦上两圈,以示真心。 她从前也听田大儒这样问过她兄长,阿兄当时风寒还未好全,便也实话实说了,结果田大儒就不许阿兄进藏书楼了。 原因也很简单,他担心阿兄一时脑子不清楚,会伤了藏书楼里的书。 田大儒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阿蘅是个好孩子,你若是想进藏书楼,便进去吧!只是你身边的这些丫环,就得留在外面了。” 阿蘅回头看了眼青叶等人,左右她也只是在藏书楼暂做歇息,等着阿兄过来寻她。 青叶等人不留在她身边,也是可以的。 恰好藏书楼旁边便有供下人休息的地方,阿蘅便说:“我去楼中借本书看看,你们就暂且在旁边歇息会吧!” 青叶等人自然是连连应是。 就在阿蘅往二楼走去时,田大儒忽然道:“藏书楼中久不见日光,你病才刚好些,就不要多待了。” 分明是赶人的话,一点也不好听,阿蘅却是笑着回了句好的。 生命渺小,因而来自外界的一点善意都是如此的珍贵。 眼看着小姑娘登上了二楼,田大儒捧着书,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话忘记嘱咐了。 可是该给出的劝告他也很用心的说了,所以还有什么东西被忘记了呢? 能被忘记的,大概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既然都是不重要的东西,能否想起来也就不太重要了。 想明白之后,田大儒便不再纠结,有这个纠结的时间,他还不如多看两本书呢! 藏书楼里的书五花八门,若是让爱书之人来看,定然会让他们流连忘返。 可惜阿蘅现在对这些书并不是十分的感兴趣,她往二楼去,还是因为二楼西边角落的那排书架最底端放的都是游记类的书,有位水西居士写的游记很有趣味,她曾看过开头,现在还想要找出来看看。 楼中摆放的都是易燃的书籍,故而藏书楼之中的第一大规定,就是不许在楼内点燃明火。 没了烛火,藏书楼之中用来照明的也就顺势换成了萤石。 阿蘅也不知祖父从何处寻来的萤石,放置在藏书楼之中,散发出萤萤之光,虽然亮度比不得夜明珠,但好歹不至于让人摸黑寻书。 只是阿蘅也没想到,田大儒会忘记提醒她,藏书楼之中还有其他人。 以至于她在听到旁边有其他动静之后的第一反应,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书给砸了出去。 线装的书页还是很结实的,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散,还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来人的脑门上。 ‘嘭’的一声砸中之后,那本书就被另一个人给拿在了手里。 “你不是温蘅么?不在别院里待着,怎么跑到这儿了?” 略带熟悉感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空间中出现,阿蘅停下了心中的求神拜佛,抬眼向前方看去,顿时一怔。 眼前的少年,她是认识的呀! 看清了人之后,阿蘅不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个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可怜她都快要吓掉半个魂了。 “我过几日便要到白马书院来读书,便提前来看看学堂是什么样的。倒是你,今儿个不应该是沐休么,你怎么都没回家?”阿蘅站起身,来到谢淮安的面前,伸手接过他手上的书,满是歉意的道:“方才很抱歉,我没想到藏书楼里还有其他人,我还以为是……” 小姑娘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谢淮安想到先前发生的事,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又不能迁怒于阿蘅,便闷声闷气的道:“我们斋长罚我抄书,书没抄完暂时回不了家。” 阿蘅见他似是很不开心的样子,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她看着藏书楼里的昏暗光芒,看向谢淮安的眼神也就有些奇怪了。 “你不会是在藏书楼里抄书吧?” 谢淮安停顿了片刻,道:“其他地方都太吵了,也就这藏书楼安静些。” 其实是因为只要他往别处去,其他人见了他就会笑,都怪食堂里的那个蠢货,没事喝什么米酒,喝醉了还乱认亲戚。 可别再让他看见那人,但凡他看见了,那肯定是见一次打一次! 第四十五章 多情 阿蘅是不知道背地里还有这么一重关系的,她思考片刻,觉得看在梦中之事的份上,得给谢淮安提出一些建议。 毕竟藏书阁的光线这么不好,在这里抄出来的书能看么! 就算抄出来的书能看,那谢淮安的眼睛再这么折腾下去,还不得瞎了。 白马书院本就是温家的产业,只不过现在已经半归入公家而已,尽管如此,温家的人对白马书院的了解也比外人要多上那么一些。 外人对白马书院的认识,约莫就只有男子学堂、女子学堂外加一栋藏书楼,可阿蘅知道的就远不止这些了。 譬如,自藏书楼向后行数百步,至书院的后花园,可见一座假山群像,姿态峥嵘。从小径向左三步,再看向假山,便能看到假山之中有一隐秘入口,进去后便能得到一个特别安静的抄书地点。 只是阿蘅同谢淮安说过之后,他的脸色颇为奇怪。 “这应当算是书院之中的隐秘了吧!你就这样说给我听,没有关系吗?” 谢淮安说话之时,不自觉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他就说怎么会有姑娘不害怕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然而他现在还不想成家立业,所以阿蘅对他的一腔情谊只能是赋予流水,向东一去不回头了。 阿蘅不解的看向谢淮安:“这有什么关系呢!” “那本来就是给书院学子用来温习功课的地方呀,只不过建造的稍微隐秘了些,同那处相似的地方还有许多个,只是我来书院的次数不多,还没有找全罢了!” 白马书院已经开办多年,而阿蘅所说的温习功课的地方却是近年来,陆续新建起来的。 这缘由还得从阿蘅小时候说起,她五六岁大小的时候,最喜欢听人说侠客的故事。 而侠客么! 天生运气就比旁人好,随便闯进个山洞,都能捡到天材地宝。 那时候,温老太爷很想让阿蘅到白马书院读书,便找人在书院中建造了许多隐秘的房间,想要用来给阿蘅充当捉迷藏的场所,还在房间里面放了许多阿蘅可能喜欢的东西,比如说珠宝首饰和话本。 只不过阿蘅一直到现在才肯入白马书院。 而且阿蘅后来不大喜欢玩捉迷藏了,温老太爷只好让人将那些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可新建好的房间,总不能白白放在那儿落灰,他便将那些房间变成学生们温习功课的地方。 虽然那些房间由于位置太过隐秘,从兴建之初到如今,也只有假山那一处被找到了,还是被阿蘅找出来的。 谢淮安默默地收回了那颗自作多情的心,心中暗暗叹道,还好刚才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尴尬呢! “那……那就先谢谢了!” 他礼貌性的向阿蘅道着谢,也开心了不少。 在藏书楼里抄书真的实在是太费眼睛了,他现在每天回到房间,都感觉自己快要瞎了。 这时楼外传来温桓的声音,阿蘅连忙将手中的游记放回书架之上,匆匆忙忙的同谢淮安道别之后,便蹭蹭蹭的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原地只留下谢淮安一人,心中微微有些怅然若失。 瞧瞧别人家的家长劝孩子读书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他们家,简直就不能比! 要不他下次沐休回去,就跟母亲提点建议,给白马书院再捐个练武场…… 现在夸人不都夸文武双全么! 这白马书院哪哪都好,就是他们的练武场太令人失望了,连武器都没有备全,实在是令人扫兴。 温桓教训过元应问之后,便往藏书阁来了。 元应问还跟在他身后,明明两个眼圈都已经黑了,可他却丝毫也不在意。 手里的扇子哗啦啦的扇着风,元应问追着温桓,小声道:“温桓,你就带我一起呗!我保证待会儿在妹妹面前,绝对不开口,你就带我一起去呗!” 温桓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正是因为他的祖父是白马书院的山长,他才更要遵守规矩,万不能给祖父的名声蒙灰才是。 他瞧着元应问死缠烂打的模样,知道这人今天是不达目的就不肯罢休的。 “不是我说你,女子学堂是她们姑娘家读书的地方,你一个大男人去什么去!” 元应问听得这话,顿时脸都红了。 人也不走了,就停在原地,扭扭捏捏的,半天不说话。 温桓都已经走出去大半截路,突然发现身后少了些声音,一回头就看见元应问矫揉做作的模样,他无声的干呕一声,想着元应问莫不是被打坏了脑子,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副鬼模样。 那厢元应问扭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说出了缘由。 “我听我母亲说,她给我订下了一门媳妇。” 温桓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他与元应问同岁,只不过他连相看都没有相看过,更不必说是有妻子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是经纶不好看,还是策论不好写,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媳妇! 没错,今天的温桓兄长,也是想要注孤生的一天呢! “你母亲给你订了一门媳妇,和你往女子学堂跑有什么关系?”温桓黑着脸看向元应问,没想到这人看着浓眉大眼的,实际上竟是如此龌龊么! 当然啦! 温桓的眼光向来不差,他交的朋友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人品瑕疵的。 只见元应问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金灿灿的发簪,他期期艾艾的说:“我听说她也在白马书院中读书,便想着送她些礼物,可……可你也知道,守门的那位说了,见我一次就打一次,我就想着能不能让你带我一起去……” 理由是相当的充分了。 温桓看了眼元应问手中的发簪,很是感动,然后再次拒绝了。 “你若是想要给人家姑娘送东西,就大大方方的去送。毕竟如你所说,你与她也是定过亲,你们是已经定过亲了吧?” 元应问忙不迭的点头,他们当然已经定过亲了。 温桓便继续道:“我把不好听的话说在前头,为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但是这个前提是不会对我的亲人造成伤害,你想借着我送阿蘅的机会,偷溜进女子学堂,那你有没有想过事情泄露出去,外人会如何看待我家阿蘅?” 元应问脸上的红晕快速消失,他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抱歉,我……” 温桓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思的,这样吧!待会儿你和我们一起去女子学堂,我可以请女子学堂那边的先生带阿蘅熟悉环境,至于我就陪你,在外面等人。虽然我不能带你进去,但可以找人帮你传个话,若是那位姑娘愿意的话,她自会出来见你。” 元应问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立刻满怀希望的跟着温桓去藏书楼接人去了。 第四十六章 问心 到了藏书楼前,温桓就将元应问的事情说给阿蘅听了。 连同他自己的打算也都说的清清楚楚的。 阿蘅听完倒没有露出委屈的神色,反而踮起脚尖,在温桓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阿兄不要担心呀!我已经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就算让我自己去女子学堂也是可以的,更不必说还有其他的先生带我一起走啦!……等我看过女子学堂的环境后,我就出来找你呀!” 其实按理说,阿蘅本来前几日就可以独自前来。 只不过她虽然觉得自己确实可以独自承担应当承担的责任,但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的露怯。 这才有了她与温桓的此次书院之行。 现在不过是一切重回正轨罢了。 小姑娘在心里给自己暗暗的鼓着劲,她还想要保护自家爹娘与兄长呢! 怎么能被眼前的这一点小问题打倒呢! 女子学堂那边守门的女镖师有个很温柔的名字,叫做芸娘。 她看上去并不像是温桓话中所说的那般凶残,身子骨并不壮实,反而像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如水女子,若不是眼角的纹理深刻,说她现在才二十出头,也是有人相信的。 这时,阿蘅才恍惚间想起,兄长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芸娘的年龄,他只顾着说人家的凶残去了。 学堂的门口有棵大榕树,树下安放着石桌石凳,芸娘手里拿着绣棚正在绣花。瞧见阿蘅等人前来,她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直到阿蘅等人靠近后,她才懒洋洋的问道:“你们都是来做什么的?” 元应问早在芸娘开口前,就已经怂怂的躲在了温桓的身后。 他是不清楚当初那句‘见一次,打一次’,是气头上说出来的,算不得数的话,还是当真准备付诸于实践的话。 稳妥为上,他还是尽量不要在芸娘面前露出脸吧。 那么一个大块头,纵是缩在温桓的身后,存在感也是格外的鲜明,或者说是变得更加显眼了。 芸娘自然也是看见了的。 不过她近来心情还不错,看见有人在她面前犯傻,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阿蘅拢在袖子里的手紧张的纠缠在一起,在兄长开口之前,她往前走了两步,见芸娘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就磕磕绊绊的说出了她与兄长等人的来意。 小姑娘颤颤巍巍的样子,引得芸娘又多看了她两眼。 是个胆小的孩子呢! 芸娘怅然一笑,若是当年如愿嫁给了那个人,他们的孩子也会有眼前这个小姑娘一般大了吧! 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怅然也不过是瞬间的。 芸娘将阿蘅唤到身边坐下,轻声细语的道:“你且在这儿稍等片刻,待会儿便有人来带你进去的。” 对小姑娘的态度是足够温柔,可对象换成温桓与元应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也是允了他们,可芸娘半点没有想让对方靠近女子学堂的想法,更不必说是让他们一起坐下说话,答应下来他们的请求之后,她便将人赶得远远的,仿佛只是稍微靠近一点点,就会污染了她的眼睛似的。 学堂里的先生还没有来之前,芸娘就暂且丢下了手中的绣棚,开始同阿蘅聊着闲话家常。 “书院都已经开课一月有余,你怎的这个时候才想着到学院来呢?” 阿蘅尴尬的笑了笑,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喜爱读书的人,便是温三老爷亲自教导她读书的时候,她也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仗着温三老爷对她的要求不高,只爱看些游山玩水的杂记。 若不是有了那场漫长的梦境,她现在或许还在族学里混日子呢! 只是这些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无言以对之时,就只能报之以微笑。 索性如同这般难以回答的问题,芸娘问的不多,她许是看出阿蘅回答不出那种问题,后来问的便都是些阿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聊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非常的快。 前来带领阿蘅熟悉女子学堂环境的先生已经到了门口。 而元应问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阿蘅跟着女先生离开之前,还有些许的怅然。 她还挺想知道那位看上去像是个浪荡公子的人,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娘子呢! 可惜她还有事情要做,并不能全凭心意的,肆无忌惮的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毕竟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孩子了。 女子学堂本就是与男子学堂一同修建的,内里的环境也都相差不离。只是后续的装饰都是新添的,故而风格上,一个更加婉约,一个就更加的豪放。 尤其是在学生住房方面。 阿蘅曾经去过兄长在书院之中的暂住之处,也得亏着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住在书院之中,而且每逢初一十五,还能让下人进来收拾一次,否则还不知道她的兄长会住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面。 女子学堂这边,阿蘅虽然只看到几间,可每个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就连门口的装饰品也都做的格外好看。 简单的逛过了女子学堂,并且在女先生的帮助之下,在学堂中选定了一间空余的房屋,作为在书院之中的暂住之所。 阿蘅这才同先生一起走上了回头路。 等她们回到女子学堂的门口之时,那里只剩下温桓与青叶等人。 至于那位穿着绯红色锦袍的‘浪荡公子’,已经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踏上回程之路,阿蘅自半山腰看着向下的青石台阶,忽然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她今儿个走的路,已经足够的多了。 难道现在还得一阶阶爬下去不成? 阿蘅将疑惑的眼神尽数投向了自家兄长:“阿兄,我明明记得从前来白马书院的时候,我都是直接坐着马车就到了书院里面,回去之时也是如此,马车也能从青石台阶上直接行走吗?可是为什么那时候我都不觉得颠簸呢?” 温桓闻言,笑道:“那个啊!当然是因为你从前走的不是这条路啊!” 从山下到书院也不止有青石台阶这一条路,只不过比起旁的小路,青石台阶更为出名些。 温桓的解释也是基于此。 “阿蘅从前不是一直想要尝试拾阶而上的感觉么?而且书院门口的石阶很有名,祖父给它取名叫做问心路,虽然书院并不强制要求大家进书院必须从问心路走,但大家都已经约定成俗了哦!” 第四十七章 疑惑 是的。 作为一个酷爱话本的小姑娘,市面上的流行话本,阿蘅都看过七七八八。 她曾在一个侠客的故事中,看到那位侠客拾阶而上,打败了一大门派的高手,当时就兴冲冲的同兄长发表了一大长串的意见。 只是她没想到,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阿兄居然现在都还记得。 来时不曾有防备,回去的时候自然不会再想如同来时那般艰难。 阿蘅最终还是坐车回去的,尽管温桓一直在她耳边鼓吹下山的风景也尤为好看,但她都果断的拒绝了, 再好看的风景,也抵不过她的疲惫不堪。 如是这般,回到温府别院后,阿蘅也不想在做些其他事情,只回了小竹楼,休息到傍晚时分,精气神才稍微好了些。 还不到用晚饭的时候,阿蘅便与温桓一同,被温老太爷唤去了五柳居。 温老太爷见了阿蘅,便同她说:“阿蘅今日去了白马书院,可有什么想法?若是往后都在白马书院读书,阿蘅可是愿意?” 他虽是应许了阿蘅到白马书院读书的请求,可是倘若阿蘅现在临时反悔,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只要阿蘅自己愿意,便是将其送入宫中,做公主的伴读,温老太爷也是能做到的。 毕竟他同今上的情分摆在那里。 虽不可能完全的有求必应,可这类的小事还是能够应许的。 阿蘅面上有些犹豫,她想到了白马书院门口的那条问心路,倘若别的书院学子都是从那条路走的,她偏要坐马车进书院,会不会显得不那么合群呢?但是若让她也走那条问心路,一次两次也便罢了,天天如此,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既然心中仍有所疑问,那必然是要直接问出来的。 阿蘅对温老太爷说:“祖父……若是我不想每日都走问心路,可以吗?” 单单今日走了那么一次,她回来后都歇了好长时间。 如果往后每天都得从那条路走,那她也别想着读书,来来回回只会想着要如何休息了。 温老太爷愣了一下,他还以为阿蘅在为什么事情担心,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小事。 只不过他怎么不知道白马书院突然多出来了一条问心路? 疑惑的目光从小姑娘身上扫视到了温桓的脸上,温老太爷见温桓喏喏嘴,脸色通红,半天没说出个音来,便知晓这问心路怕不是他们这些书院学子折腾出来,糊弄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外人的。 “阿桓,你又是如何看的呢?”温老太爷没有去追根问底,而是直接将阿蘅的问题丢给了温桓,只看他会如何回答。 温桓伸手摸了下鼻尖,问心路的事情,他还真没有骗阿蘅。 只不过他前面也说过了,那些都是书院学子们约定成俗的东西,实际上也没有这么一条规矩的。 他见阿蘅是真真切切的在为此事苦恼,便开口道:“阿蘅若是不想走,便不走吧!” “书院里那些人之所以追捧问心路,不过是觉得它的名头好听一些。仿佛每日走上一遍问心路,便能叫他们心智坚定,不为外物所迷似的。我们阿蘅既不想去考科举,也不想要成为什么一代大家,这问心路走与不走,也没什么大区别!” 阿蘅松了一口气,对着温老太爷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啦!我很想去白马书院读书呢!” 只有四年的时间了。 如果她在书院之中足够努力的话,或许能使得祖父改变主意,暂时不带着书院中人往北地游学,亦或是将领头之人换做书院之中的其他先生。 若是祖父不曾出远门,旁的人便是想要算计阿兄,都得端量着些。 要知道,祖父手上可是有入宫令牌的。 便是宵禁时分,祖父也可凭借令牌,进宫直面当今圣上的。 阿蘅总要多做些准备的,如果她拦不下想要去溧水游玩的兄长,那她也可以请求祖父派人守着阿兄。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亲人了。 书房之中忽然一片静默。 温老太爷看着阿蘅前一刻还在说着话,下一刻就魂飞天外的模样,本是要摸着胡须,无声的笑上两下。谁知他的手刚碰上胡须,就瞧见阿蘅面露哀色,似是陷入梦魇之中。 他不免看向温桓,想要问他是否知道缘由。 温桓没注意到祖父的眼神,他只瞧见了阿蘅的不对劲。 月前他就曾在自个院子里瞧见阿蘅担惊受怕的模样,今日又瞧见小姑娘满目凄凉。若不是阿蘅自病重之后,就一直没出过房门,身边又每时每刻都有人守着,他都想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将他们家的小姑娘偷偷换了一个。 然而平日里的相处,又不见小姑娘有任何异常之处。 只是偶尔…… 偶尔的时候,小姑娘会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来,或是害怕,或是悲伤,且都不是她应该会有的情绪。 温桓轻咳了两声,见小姑娘依旧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便在祖父不赞同的眼神之中,凑到阿蘅的面前,伸手掐了下阿蘅的脸颊,语气如常的道:“我们还在说着话呢,怎么又突然发起呆来了,这样随时随地喜欢走神的习惯,可不怎么好哦!” 脸上的异样很快将阿蘅从遐想中唤醒,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就下意识的将凑到她面前的大脑袋给推到一边去。 如若不是耳边的声音很是耳熟,她恐怕就会改推为揍了! 猛一回神,面前突然有个大脑袋,确实挺可怕的。 温桓被推开了,也不恼,他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打趣的看着小姑娘。 果然,小姑娘脸红之后,半天也没说出个解释来。 温桓在小姑娘低头时,同温老太爷交换了个眼神,尔后又低声哄了小姑娘两句,今日的这场谈话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三人又在垂花厅用过晚饭,温桓便护送着阿蘅回了小竹楼。 只是将阿蘅送到住处后,温桓却没有接着回去自己的院子,而是又转头回到了温老太爷的五柳居。 彼时书房还亮着灯,温老太爷正坐在红木书桌前,等着温桓的到来。 第四十八章 察觉 如墨的夜色中,新月躲进乌云之后,只一点烛火在屋中摇曳。 温桓进了五柳居的书房,门窗关好之后,屋内余下一片寂静。 他走到书桌前,停顿良久,方才同祖父说:“我曾听人说,病重之人,魂魄虚弱,最容易瞧见些不该瞧见的东西,以至于魂魄动荡,不似往昔。阿蘅这些日子看上去大体与往日并无不同,只偶尔间会让人生出陌生之感。我知她定是阿蘅无疑,只担心她是否是将病中梦魇看做了真实……” 如同这般的例子,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前两年,京都郊外一个名叫清水村的地方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村里一户李姓人家的幼子死在了五年前,五年后他们邻居家的孩子在河边戏水,不慎坠入河中,被人救起后,又昏睡多时。然而当他再次醒来之后,却始终认为他便是李姓人家死在五年前的幼子。 终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在病重之时,曾经历过的一番梦魇。 可梦中之事,又如何能当得了真呢? 温老太爷皱着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话虽是这般说,可温老太爷看上去明显也是正在顺着温桓的话往下想。 人力不能及的事情,往往都会传言成出自神鬼之手。 否则他们又要怎么解释朝夕相处的小姑娘,一瞬间竟会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 温桓将清水村发生的那件事说给了温老太爷听,他原想着问问自家祖父的想法,没想到却先被祖父给问倒了。 “你可知清水村那孩子最后如何了?”温老太爷摸着自己的胡子,思考片刻后,如是问道。 只是关于这一点,温桓也是不知情的。 早前他初次听闻清水村之事,不过是当个奇闻异事来听,满足自己的一番好奇心之后,便也没有继续追根问底。倘若不是前些日子,他为阿蘅的变化而苦恼,也不会又想到清水村的事情。 温老太爷见他半天不言语,便明白他也是不知情的。 他又将守在门外的常德叫了进来,吩咐他明日一早就安排人,去将清水村的那件事给探查清楚,前因后果都要探查的清清楚楚。 常德退出门后,室内又安静了片刻。 温桓低声问温老太爷:“祖父,那阿蘅往后又要如何呢?” 温老太爷叹了口气,道:“阿蘅的变化是由何等缘由引起,我们此刻亦是不明了,便是亲自去问,阿蘅也不大可能会说出来。你与阿蘅本就是一母同胞,她平日里又最听你的话,往后你多瞧着她些,看看能否打听出些什么!” 说到这个,温老太爷不免又将阿蘅醒来之后的所作所为,细细思量了一番,忽然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 “阿蘅向来最是恋家,轻易不喜在别处留住,出门的日子最多不超过五日。从前她不想到白马书院读书,也是因为这个,可她现在确实特地写信与我,说是想要同你一起在白马书院读书?” 问老太爷心中满是疑惑。 从阿蘅平日行事来看,她并未如同清水村的那孩子一般,将自己看做了外人。 只是她若是当真被梦魇所困,那她在梦魇之中,又到底看到了什么,竟是宁愿在别院独住,也不愿在家中久居? 温桓想也不想的回到:“那还不是因为祖父许了二伯母家的那个亲戚去族学读书了么!阿蘅说她不喜欢那人,连同她共处一室都觉得心烦,这不才想着到白马书院读书么!” 他这番不假思索的回答,却让温老太爷皱眉。 “倘若我没记错,席家的那孩子是在阿蘅感染风寒之后,才投奔温府的。阿蘅从前为曾见过她,又为何……”温老太爷思索片刻,又问温桓,“除了这个,你可知阿蘅最近又有何事是与感染风寒之前,并不相似的?” 不想似,这个问题就有些难以回答了。 于温桓而言,小姑娘的心思一天一个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情。 就拿阿蘅来说,她在感染风寒之前,也经常是今天喜欢某个东西,过几天就不喜欢了。 如此常有的事情,让他在其中找出不一般的表现,还真是有些困难。 恰在此时,温桓东张西望间瞥见了祖父书桌上的请柬。 请柬的落款是段家。 这便让温桓又想到了一些东西。 他迟疑半晌,缓缓的说:“不相似的事情还是挺多的,只其中有一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 温老太爷:“何事?” “从前的时候,阿蘅与段家的段瑜之玩的比较好,只这次她病好之后,便不大喜欢段瑜之了。”温桓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对段瑜之的不喜,“不过这也怪不到我们阿蘅。” “阿蘅病重的时候,就连谢家的人也曾看在我们两家是世交的份上,送来许多药材,谢淮宁也带着谢淮安亲自上门拜访了。唯独那个段瑜之,自听说阿蘅病后,便再无消息。直到阿蘅病好许多日后,他才带着东西上门,他们家的人心思都太重,大多时候都是唯利是图,也不知父亲与娘亲是如何想的,竟是让阿蘅认那段夫人做义母……” 温桓说到后来,不免有些偏离主题。 他向来对段家人的观感都不如何,从前段瑜之经常在阿蘅面前晃悠,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真心,以至于他还以为段瑜之与旁的段家人不一样,或许会是个好的。 没成想,阿蘅病过一场后,那段瑜之也就原形毕露了。 温老太爷看着来自段家的请柬,心中想的却是温三老爷前些日子给他来的信,一想到有人背地里谋算阿蘅,偏他们无法光明正大的报复回去,甚至还得阿蘅委曲求全,认了段夫人做义母。 他这心就格外的不舒爽。 “认亲的事既已定下,就不必再多言。”温老太爷淡淡的说道,一边又将桌上的请柬拿给了温桓,“段家那边已经定下了认亲宴的日子,你明儿个送阿蘅去书院时,告诉她一声。” 温桓知道祖父这是不想再说下去,便开口告辞。 他从五柳居出来,天边的新月已经从乌云后探出身来,柔柔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之上,然而在月光无法到达的地方,阴暗丛生。 第四十九章 已定 快要入夏了。 青叶推开小竹楼上的窗,望着远处的荷叶快要铺满池塘,心里念着今日要早起的阿蘅,很快便转回身去。 阿蘅刚刚起来,在青蕊的服侍下,已经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发髻,这会儿仍有些半睡不醒的等着朝食。 自从不去族学读书后,她已经许久没有早起过。 今日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作息,竟然让她感觉有几分不适应了。 看来舒适的日子过得多了,确实容易让松懈呢! 青叶过来问话:“厨房做好的朝食已经用食盒装好,那边的人特地送了过来。不知姑娘是准备现在用,还是到了书院再用?” 青蕊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将几碟茶点放在阿蘅旁边的小几上。 阿蘅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又喝了口茶,想了想道:“今日去书院虽然可以坐马车,可朝食放在食盒里,一路磕磕绊绊,到了书院恐怕就不成样子了,我可不想吃那样的东西……青叶你让人把朝食摆上吧,我现在随便吃上一些……” 朝食的味道好坏,也就那样。 倘若连花样都变得糟糕,阿蘅是万万不想吃的。 青蕊却微微皱着眉头,姑娘今日起的比往日要早上许多,偏姑娘每次早起后便没什么胃口,想来待会儿的朝食肯定也用不上多少。若是仍在族学之中,她与青叶倒是可以趁着中间休息的时候,给姑娘送上一些点心。 可白马书院与族学不同,是不能带下人的。 如此一来,没人在旁边侍候着,姑娘倘若是饿了,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只可惜姑娘爱吃的点心,固然都是造型别致又精美,却都经不起颠簸,否则请人做上一盒点心,让姑娘带去书院,也是好的。 眼见着阿蘅果然是只用了两三口朝食,便撂下餐具,擦了擦嘴角,想要离开了。 青蕊连忙上前去,想要劝着阿蘅再多用上一些。 她的话才说的明白些,就见阿蘅眨了下眼睛,有些委屈的说:“可是……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了嘛!” 若是常嬷嬷今日在此处,定是要与阿蘅再辩上两句,好歹哄着阿蘅再吃上两口。 然而她这会儿正在温三夫人那边,陪着温三夫人一起安排认亲宴的事情呢! 没有常嬷嬷,只有青蕊与青叶两人,自然是劝不住阿蘅的。 于是在送阿蘅坐上前往白马书院的马车之前,这两人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 温桓早早的就等在别院门口,见到阿蘅等人的到来,脸上的笑还没开始,就被青叶与青蕊的脸色给惊到了。 他前后左右仔细的将阿蘅打量了一番,没发现阿蘅有何不对劲的地方。 正准备拉着阿蘅上马车,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慌,毕竟小姑娘这会儿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易碎的瓷器,就算是出现了丁点儿大小的变化,也得格外的注意。 温桓又看了眼阿蘅身后的两个丫环,不解的问道:“阿蘅,你那两个丫环怎么瞧着苦大仇深的,可是你有哪里不舒服?若是如此,你也不必瞒着,大不了我替你与学堂里的先生请个假便是了。” 阿蘅方才一直没注意,这会儿听得兄长的话,回头看去。 虽然青叶与青蕊已经努力想要克制自己,然而到底没克制住,因而表情就瞧着有几分奇怪。 她回想了一番今日早晨的事情,回道:“可能是见我今日朝食用的少了些,她们就有些担心吧!不过我现在是真的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听到阿蘅的话,青蕊忍不住接道:“书院那边又不许带丫环,若是姑娘待会儿饿了,可怎生是好?” 她这么一说,温桓也想到了自家小姑娘的那点小脾气。 丑的东西,一概是入不了她的眼。 尤其是食物一类的东西,任凭味道再好,只要模样欠佳,阿蘅就绝对不会吃的。 他想着阿蘅今日才去书院,对书院里的事项也都一知半解,便道:“这也不打紧,书院里也是有食堂的,只要肯出银子,宫廷里的点心他们也是能做出来的。阿蘅到时候在女子学堂那边好好读书,我去食堂买了点心,让人送给你就是了。” 有了温桓这番话,青叶与青蕊总算是放心了。 …… 往书院去的路上,温桓原本是准备骑马的,又想着他还有话要与阿蘅说,便也进了马车。 车厢里的空位还是挺大的,阿蘅半倚在靠枕上,也没敢太放松。 毕竟书院不许带下人,她的头发衣服要是乱了的话,想要自己整理好,那可是相当不容易的。 幸亏昨天与芸娘谈话之时,得了她的一句提醒,阿蘅今日的衣着特地往简单了打扮,都没有带太多的珠宝首饰,就怕出了差错,她自己一个人折腾不过来。 温桓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再往外稍微挪动一些,马上就要与车夫肩并肩了。 他学着阿蘅的模样,半倚在车厢上,不一会儿便觉得脖子有些受不了。 缓了片刻后,他同阿蘅说:“段家的人送来了帖子,说是已经定好了认亲宴的日子。” 阿蘅原本还在撩着帘子,高高兴兴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忽然听得温桓这么一句话,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了,放下了帘子,很是不高兴。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闷声闷气的问:“哦!那他们把日子定在了什么时候?” 温桓还以为只有他对这次的认亲宴不喜,可看阿蘅今天的表现,小姑娘好像也不大喜欢认亲宴呢! 只是上次在祖父书房之中,阿蘅明明没有这么排斥的。 不喜又能如何呢! 段家与温家的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现在再说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温桓无声的叹了口气,缓声道:“日子定在半个月后,也不算很急。” 成吧! 一早就决定好的事情,现在不过是终于付诸于实践了。 阿蘅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也没再说话,只继续闭目养神,认亲宴是在半个月以后的事情,她现在还是想着待会儿在白马书院中读书的事情吧! 听说书院的先生很是严格,甚至还会打人手板。 她是很怕痛的,可千万不要犯错,被先生打手心呢! 第五十章 结识 白马书院的女子学堂是不许外人进入的。 温桓如同前次一般,提前请人与女子学堂中的先生说好了。此时学堂已经派遣一位中年妇人等在门口。 阿蘅同学堂门口的芸娘打过招呼,又与兄长告别,便随着那位妇人一起进了学堂。 学堂里的大体情况,阿蘅上次已经随学堂里的先生看过一次了,故而此次那位妇人便没再过多的解释。 “姑娘,请这边来。”何嬷嬷引着阿蘅进了东侧阁楼,请她坐下之后,才道:“姑娘往后不住在学堂之中,但也得在学堂之中选一个房间。上次来时姑娘匆忙间已经选过一个房间,只是在这里,我仍然要为姑娘再解释一番。” “学堂之中的房间虽然多,可就读的学生也不少,以内想要独自一个院子,是做不到的。” “每个院子都会分出四套房间,换而言之,姑娘在此处的院子,是要与另外三位姑娘共处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阿蘅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她又不是真的会在学堂中住,留在这儿的房间约莫也只会用来当做临时休息的地方,如此一来,是否与其他人共处,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何嬷嬷见状,又笑了笑:“姑娘既是答应了,那不妨容我再为姑娘介绍一些学堂中的情况。我想上次的领着姑娘熟悉环境的先生,必然不会同我一般,说的这么详细。” 她笑过之后,又道:“书院的来历如何,我想不必我来说明,姑娘定然是知晓的。因此这一点,我便不再过多叙说。” “山长曾说白马书院的宗旨便是有教无类,因而自书院开办至今,都不曾劝退过任何学生。尽管如此,学堂之内依旧是有先后之分的。” “女子学堂这边有甲、乙、丙、丁、戊五个分班,然而这个分班并不是一开始就分好的。每个进入书院的人,都会有七天的适应时间,在这七天内,会有不同的先生分别给你们做出评价,而分班便是依照最后综合出来的评价而制定的。” 何嬷嬷简单说了几句,就叫来侍女秋晓,“你带温姑娘去她选好的房间去。” 又对阿蘅道:“我已经替姑娘看过,你房间所在的院子里还有另外三位姑娘,她们今日也已经到了,姑娘可以先与她们聊一聊。毕竟在开始的这七天里,你是不需要去课堂的。” 阿蘅随着侍女秋晓朝着院子的方向走去,秋晓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清秀,穿着蓝色的侍女服。 阿蘅回头看时,何嬷嬷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她便向秋晓探问:“何嬷嬷也是学堂里的先生吗?她是教什么的?” 秋晓恭敬的回道:“何嬷嬷不是先生,她是女子学堂的管家,学堂里的侍从都要听从何嬷嬷的差遣。” 阿蘅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可秋晓说已经到了。 仍是阿蘅上次选中的院子,与上次来时,每个房间门都紧紧关着的模样不同,阿蘅今日瞧见了另外三间房间里,有人在内活动。 接着,秋晓又把阿蘅带到了小院的正屋之中,那里没有其他人居住,而是被改造成了招待客人的地方。 到了正屋,秋晓便告退离开。 正屋的门是虚掩着的,阿蘅站在外面轻轻叩了叩,才打开门走进去。 里面坐着三位姑娘,令阿蘅以外的是这三位姑娘的年龄相差有些大。最为年长的那一位看上去已经十六七岁,其余两位看上去则与阿蘅相仿。 “嗯~你就是新来的那一位么?”年长的那位姑娘率先开口问道。 在阿蘅进门之后,屋内的三位姑娘一起站起了身,开始介绍着自己。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那位姑娘叫做方如玉,另外两位姑娘是堂姐妹,分别叫做夏怡云和夏怡雯。 阿蘅在她们说完之后,也顺势介绍了一下自己。 夏怡云问:“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晚呢?” 白马书院已经开学许久,新来的学生也都已经分班完毕,正进入到正式的学习之中,然而阿蘅这时候才出现在白马书院之中,七天的适应期虽然还没有过去,可想也知道,她最终能得到的评价肯定高不到哪里去。 换而言之,她十有八九是会在最后三个班中读书的。 阿蘅还真的不太在乎这些。 倒不是因为她的祖父就是书院的山长,她并不会借助祖父的名声来为自己的分班加分。 事实上,她已经做好在丁等班级读书的打算了。 白马书院每年都会有甲、乙、丙、丁、戊五个班级,而且每个班级的学生都不是完全固定的。因为学校有个旬考的制度,每隔两个月都会有一次大型考试,考试成绩出来后,会再次按照成绩分班。 阿蘅确实是不大喜欢读书,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会读书。 温老太爷从前也拿过白马书院旬考的题目给阿蘅做,那时阿蘅所得的成绩,完全是可以列为甲等班级的。 没道理到了现在,反而不行了。 当然这种话,就没有特地说出来了。 书院里的日子与族学之中,也相差不大。 别的学生或许会在书院之中住下,而阿蘅却是每日雷打不动的回山下别院。 许是因为如此,学堂里的其他姑娘都不大与阿蘅打交道。 偌大的女子学堂,必然不止是阿蘅一人独独特殊,恰好她所选择的那个院子之中的另外两位姑娘,也与她一般,并不住在学堂之中,故而阿蘅也还是结识了几个好友。 譬如说在学堂院子中认识到的那三位姑娘,尤其是方如玉。 这位姐姐今年十六岁,早在五年前,她便已经进了白马书院,所以寻常时候,她与另外三人并不一同读书。 不过她与阿蘅还是颇有渊源的。 先前阿蘅请兄长带她熟悉书院环境之时,曾因兄长好友的缘故,带路人便换成了书院里的女先生。 阿蘅结识的这位方如玉,方姑娘便是元应问的未来娘子了。 认识方姐姐之后,阿蘅对兄长的那位好友不免生出了由衷的敬佩,毕竟不是所有男子都有勇气娶方姐姐的。 尤其是在亲眼目睹方姐姐单手举起百来斤重的大石头后,她是真觉得元应问是条汉子。 第五十一章 忧虑 七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只如走马观花般过去了。 最后的结果也确实如同阿蘅所料,她被划入丙等班级。 没有落到最后两个等级,也多亏了她这七天来的表现都很不错。 否则单单是迟延多日这么一个理由,就能将阿蘅划入到丁等班级了。 白马书院里的先生所擅长的种类非常多,因而学堂中的课程也格外的多。除却必须有的诗书,也还有其他一些诸如算学、书画等可学着的课程,前者每个人都需要学习,后者则是看个人喜好。 当然,按照学院里的规矩,只要是已经选择的课程,在旬考考卷之中必然会占有一席之地。 同一个院子里的方如玉是在五年级的甲等班级,另外两个姓夏的姑娘与阿蘅是同一年级,不过她们是在甲等班级。也就是说,四人之中,唯有阿蘅是在丙等的。 短短七天的时间,阿蘅与院子里的几位姑娘都还没有完全熟识,更不必是后来的丙等班级之中的人。 尔后她每日自白马书院回到别院之后,必然会额外付出时间来温习功课,认真程度远不是往日可以比拟的。 常嬷嬷来找阿蘅时,阿蘅正在小竹楼二楼的书房里,写着女子学堂前几年的旬考题目。 多亏了阿蘅的祖父便是白马书院的山长,故而每旬的旬考题目,祖父都在书房里留下了手抄本,而且不止是男子学堂,连女子学堂的旬考考卷也是有的。否则阿蘅还得到城里的书局去买往昔的旬考考卷。 梦里的温如故可没有这么勤奋过,她从父亲的书房离开后,便是在族学里混日子。 先生给她的评价都是不中不下,反倒是在族学中借读的席柔,传出了个才女的名声。 盖因此女每逢诗会,必有诗词传扬于世,甚至曾一度引出‘京都纸贵’的大场面。 阿蘅摇摇头,将梦中之事压在心底,继续去看着旬考的考卷,虽然她知道梦里的温如故十有八九便是她,可她知道,她和她是不一样的。 一如同根而生的双生花,在转折来临之前,她们并无区别。 然而一旦分歧出现,她们必将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倘若当真是一株双生花,那么代表温如故的那一朵花,如今依然零落成泥碾作尘,她所遗留下来的香也好,苦也好,都会充当阿蘅成长的踏脚石,促使着阿蘅成为更好的温蘅。 也是为了能够让她们共同在意的亲人们,都能现世安稳。 再看回旬考的考卷,不得不说,白马书院的先生太多,课程都五花八门,也不是什么好事。 同一月的旬考考卷便会分出数十个不同的版本,诗书类的题目除了常见的经书子集、史书游记,还有不同先生自己所出的诗词总集,或是额外补充的东西,里面有许多都是阿蘅所不知晓的,故而在完成题目之前,她往往还需要再扩充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 考卷上的题目类别远远不止是诗书一类,阿蘅匆匆翻阅了几张考卷,甚至在上面看到‘如何正确种植水稻’、“罗汉斋面要如何制作”、“姑娘们的首饰该如何佩戴”等等等人不知如何下笔的题目。 阿蘅拿着厚厚一叠旬考考卷,一时陷入了沉思。 是她太久没有关注白马书院的消息了吗? 她怎么觉得这次从祖父书房里拿出来的旬考考卷都是如此的复杂,远没有当初祖父拿给她做的那么简单,难不成经过了两个月后的旬考之后,她仍然还得继续留在丙等班级之中。 想象了一番继续留在丙等班级,外人可能会有的看法,阿蘅默默攥紧了拳头,绝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就算拼尽全力,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每天都学到天黑,她也一定要成功进入甲等班级之中。 如果她连这点小事都无法成功做到,又何谈保护父母亲长! 又翻了翻考卷,阿蘅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学堂里的考卷本质上是因人而异的,之所以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完全是因为需要写这份考卷的人,选择了那些课程。 阿蘅没有选择那些课程,不会写题目,也是情有可原的。 也就是说,不管考卷上的题目有多么的千奇百怪,阿蘅也不需要担心,她只要从中选取自己可能会考的题目就可以了。 至于那些一看就不在她选课范围的东西,基本就可以跳过不看了。 阿蘅叹了口气,即便是如此,她也还得抽空去请教兄长。 有些问题对于她而言,真的非常的难,若是无人教导,恐怕她根本就答不上来。 正是这个时候,常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进来了。 “……姑娘在书院里认真读书,都忘记了时间。再过两日,便是段府举办认亲宴的日子,旁的人倒也还好说,只姑娘你却是必须得到的。” 阿蘅看向常嬷嬷,也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显而易见的,常嬷嬷是想要提前将阿蘅接回温家去。 恰好这几日阿蘅是没有课的,便是随常嬷嬷一起回了温府,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从阿蘅大病一场,她原本与梦中温如故那重合的人生,就开始出现了偏差。等到此次认亲宴结束之后,她或许就真的要与温如故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不必嫁与段瑜之,也不用承受心爱之人移情别恋的痛楚。 如此想来,她对即将到来的认亲宴倒是多出了几分期待。 若是兄长的命数也能这般轻易的改动,那阿蘅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只要兄长不曾早逝,父亲与娘亲就不会因为一时悲伤过度,连防人之心都忘了有,以至于中了他人的暗算。 阿蘅仍然记得梦中孙嬷嬷留在娘亲药碗中的那一抹白,尽管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想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她那番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显眼。 就像极了那日她在娘亲面前进献谗言,却被娘亲拒绝之后,又发现被谗言的阿蘅就在门后,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心虚。只不过梦里的她,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大功告成的气息,梦外的她却像极了一只落水狗。 第五十二章 回府 阿蘅问常嬷嬷:“那我们是明日再回去吗?” 常嬷嬷摇摇头:“府里来的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呢!衣裳样式、来往礼物、宴会流程……这些东西,姑娘虽然不必一一过问,可总也得知道个大概。原本夫人是想着昨日便接姑娘会府里的,又想着姑娘刚到书院读书没多久,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对姑娘不好,这才推迟了一日。” “姑娘若是想要明儿个再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一来,姑娘明后两天,要做的事情可就更多了。怕到时候,就没时间让姑娘温习功课了……” 说这话时,常嬷嬷眼睛瞄着阿蘅手中的旬考考卷,心中很是诧异。 老太爷开的书院,对女子也是如此严格么! 她们姑娘才入学多长时间,竟是要做如此多的功课,与族学相比,都能说得上是严苛了。 当然,在常嬷嬷她们的眼中,阿蘅便是从族学转到了白马书院,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读书,想要继续混日子也不无不可。 就算阿蘅一直待在戊等的班级之中,她们想着的也不是阿蘅身为温老太爷的孙女,竟连甲等班级也进不去,她们只会想着阿蘅在书院读书的日子是高兴的,其他的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阿蘅从前也是如同她们一般的想法,只是现在不行啦! 现在她自觉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也能如同兄长一般,为父亲娘亲争光了。 她希望别人有朝一日提起她的时候,会说不愧是温家的姑娘,方才对得起父亲娘亲的敦敦教诲。 故而听了常嬷嬷的话之后,阿蘅便放下了手中旬考的考卷。 马车还停在别院门口,可院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收拾。 阿蘅便对身边的青蕊道:“你和青叶一起,将那些要带回去的行李收拾一下吧!” 等行李收拾好了,她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然而常嬷嬷却是有话要说。 “收拾行李的事情本就不必姑娘亲自动手,更何况这别院中有的东西,府中也都是有的,甚至有些东西,府中要比别院更全些……你们也不必过于劳心劳力,什么东西都想着往府里带,你只看姑娘需要哪些东西,而哪些又是府中没有的,只需将那些东西给收拾好,就行了。” 青叶与青蕊到底还是年纪小,阅历也浅。 常嬷嬷深知若是自己不多说一句,任由这两个丫环按照自己的想法收拾东西,恐怕等到天黑,才能坐上回去的马车。 阿蘅眨眨眼,发觉常嬷嬷说的话确实在理。 上次她从温府到别院来,本就是匆匆忙忙间才下的决定,故而别院之中的东西,加上祖父特地给她准备的那些,才勉勉强强和府中差不了多少。 这次她回温府去,满打满算也住不了几日。 来来回回的折腾,未免太过麻烦了些! 倒不如就像常嬷嬷所说的那般,只带些要紧的东西。 话说来,阿蘅仔细想了一下,又捡起了书桌上的旬考考卷,需要温习的功课,她早就已经做好的,现在除了面前的选考考卷以外,也没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东西了。 她对常嬷嬷说:“那嬷嬷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需要准备的,我先去和祖父辞别。” 阿阿蘅只知道温桓今天还需要去书院上课。 然而对于祖父的行踪,她就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了。 她虽然也是一大早就去给祖父请过安了,可她又没问祖父今天可有其他的安排,祖父自然也不可能会特地对她提起那些事情。 如果祖父今天也去了书院的话,那她只能让祖父院子里的下人帮忙转达她的话了。 温老太爷他也并没有离开别院,他在白马书院中担任山长,可偶尔也是会开堂讲课的,每次讲课过后,都会有学子递交诗文策论。收下这些之后,他总会额外抽出一些时间来,对诗文策论进行评价。 阿蘅来找他时,他正在看策论。 听到阿蘅是来辞别之后,温老太爷放下手中的策论,捻了捻胡须,道:“这认亲宴并非在温府之中举办,偏他们段家也没有和我同辈的人,届时我是去不了的。阿蘅跟你母亲一起去,若是宴会上有人会说些什么,你也无需在意。” 祖父的话中似乎另藏了玄机。 阿蘅在回府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祖父话中的隐藏意思,她琢磨了半天,也没相出个所以然来。 只大概猜出过两日的认亲宴,恐怕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太平。 不过那又何妨,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届时所遇见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从飘飞的车帘向外看,城外的官道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临近了城门,也有许多人在城门口排队等候。 与平民百姓相比,阿蘅这一类的富家子弟,自然是有不少的优势。 平民百姓在城门口排出了长长的一条队伍,阿蘅所乘坐的马车却只在门口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当马车夫拿出温府的凭证之后,守门的侍卫自然就放马车进了城。 京都一如往日的繁盛,从不因为少了某个人,就停滞不前。 阿蘅端坐在车厢内,一时间思绪乱飞。 车窗外的叫卖声渐渐隐去,只余下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音,从繁华过渡到清幽,不过是短短几条街道的距离。 马车停在了温府的门口,车厢外传来常嬷嬷与守门人的对话。 阿蘅伸手碰到了车门前的卷帘,突然就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明明不过离府数十日,可阿蘅的心中恍惚间竟觉得已经过去了一生,诗词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已经无法准备叙述出她的眷恋。 “姑娘,咱们到了……” 常嬷嬷在车厢外等待了片刻,有些安心阿蘅是不是在车厢里睡着了。 正当她准备上前掀开车帘之时,阿蘅总算是行动。 轻轻的撩开卷帘,阿蘅在常嬷嬷的搀扶下,顺着矮凳下了马车,目光直视着正门之上的匾额。 “温府”二字是她许久不曾注意到过的模样。 她应该回家了。 她终于回家了。 踏过门槛的那一瞬间,阿蘅低下了头,有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跌落在尘埃之中,然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却不见泪痕。 仿佛那一滴泪,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第五十三章 想念 阿蘅走在去娘亲院子的路上,青石小径两旁绿意更浓,远处探过院墙的枣树,绿叶却还在沉睡中。 她心中莫名多出了几分少见的勇气,不管前路如何,她所在乎的人们依旧还留在她的身边,有了那一场似真似假的梦境,她已经提前许久做出应对,一切终将如她所愿。 孕期的妇人大概是一天一个变化吧! 与娘亲数十日不曾见面,再次碰面时,阿蘅才惊觉娘亲的变化之大。 娘亲今日的衣裳都是宽松样式的,遮住了她如今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她的脸上不施粉黛,唇色也有些暗淡,可看上去却给人一种气色很好的感觉。 “我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怀孕要注意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清楚。”温三夫人偏头同一旁的柳嬷嬷说着理,“不过是想要去院子里走两圈,你们何必大惊小怪的……”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温三夫人的身上,给她渡上一层浅浅的光,像极了话本中临空虚渡的仙人。 柳嬷嬷听了却说:“夫人哪里是想去院子里走两圈,您分明是想早点见到咱们姑娘……奴婢知道夫人多日不见姑娘,如今正是十分想念,可您这么多天也都等了下来,哪里还在乎这么一点时间呢!” 温三夫人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知道自家的小姑娘今日便能回来,不出多时,就能相见。 可想念的心啊! 怎么能轻易控制的住呢? 阿蘅加快了脚步,在温三夫人回话之前,进了屋子。 小姑娘眉眼弯弯的凑到温三夫人的面前,她说:“娘亲,我回来啦!” 母女二人相见,自是一番情深义重。 温三夫人细细问了阿蘅在别院与书院之中的日常,小姑娘回来确实是高高兴兴的,可阿蘅向来性情纯良,有时纵是被人欺负到明面上来了,她自己却都没反应过来。 自家养的孩子太过纯良,不食人间烟火也就算了,她连别人的算计都看不大明朗。 对此,温三夫人有时也很是苦恼。 然而看着小姑娘清亮亮的眼睛,她又舍不得让世间的污糟碍了阿蘅的眼。 一来一去的,管教的事也就耽搁下来,只有对小姑娘的关心是日常不变的。 出门在外的日子,让阿蘅说来,便都是平常的。 书院里的先生待人友好,说话时也是温温柔的,同院子的姑娘们,不论年纪大小,都是很好相处的,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需要抱怨的。 同阿蘅笑谈时,温三夫人也在细细思量着阿蘅所说过的话,翻来覆去的想过一遍后,确实没有发现阿蘅有被人欺负的迹象,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知道阿蘅在外的时候,也过的很好,娘亲这就放心了……”温三夫人口中虽然如是说道,可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分明不是如此。 自家长辈开办的学堂,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温三夫人自然也是了解过的,否则她也不会让温桓每天都回家中休息。 之所以会提出那般的要求,也完全是因为她知道温桓的课程安排上,是允许他每日归家的。 这一条放到阿蘅身上,也是适用的。 女子学堂的课程与男子学堂相比,本就是更加轻松一些。 虽然也有些复杂的课程,比如亲自下地劳作,驯养野马之类的课程,但那些课程都不是阿蘅会选择的。 故而温三夫人仍然在想着不同的理由,或许能够用来劝服阿蘅。 从温府到白马书院的路程虽然并不算远,每日的来回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这还是因为马车行的慢,倘若是马车行的速度再快些,所需的时间就会更少一些。再加上这一路都走的是官道,并不会有太多的风险,便是每日都归家,似乎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温三夫人正是因为疼爱女儿,才会有如此想法,想要让阿蘅能够时常在她势力所及的范围能活动。 然而同样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更加迟疑。 来回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若是阿蘅觉得每日来回会让她感到疲惫不堪,那么温三夫人还能坚持原来的想法吗? 必然是不能的。 她看着阿蘅略显懵懂的样子,到底还是放下了原先的打算,总归温老太爷也在别院之中,而温桓现在也每天雷打不动的回别院去,有他们二人在,总不至于会委屈了阿蘅。 温三夫人轻轻的将阿蘅的碎发挽在她的耳后,柔声道:“过了年,我们阿蘅又大了一岁,可惜阿蘅去年的生辰是在病中度过的,也没能好好庆祝一下。” 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我已与庆瑛商量好了,两日后的认亲宴,也算是给阿蘅补过生辰宴,到时候客人送来的礼物都留给阿蘅,好不好呀!” 温三夫人口中的‘庆瑛’便是段夫人的闺名,自从她嫁入段府之后,人们都是唤她为段夫人,也就只有温三夫人还记得她的闺名了。 认亲宴和生辰宴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前者是由段家主办的,为的是段夫人与她的认亲礼,后者却是她们自家人在一起的宴会,专门给她用来庆生的,便是娘亲已经同人说好了,也是不大行的,毕竟宴席上不能主次不分的。 阿蘅正准备再同温三夫人说说,却见温三夫人冷笑了一声。 “乖孩子,你莫要急着拒绝,我同庆瑛提出这个要求时,她可是轻松了不少呢!” 心有愧疚者,自然对他人提出来的要求,说不出拒绝的话。 温三夫人与段夫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两人的娘家原本就是邻居,幼时她们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外人见了她们,总以为她们就是同胞姐妹,可见二人感情至深。 她们二人从前还待字闺中之时,都是爱玩爱闹的性子。 尤其是段夫人,她喜欢鲜亮的衣裙,华美的首饰,最讨厌长辈口中的经书佛理。 她常说经书佛理一类的东西,除了说给寺庙里的和尚听以外,其他的都是用来哄骗那些深闺怨妇的,什么因果报应,六道轮回,都是她们用来自己骗自己的东西。 说到这里,温三夫人不免想到了那日与段夫人见面时的场景。 第五十四章 檀香 那天温三夫人与阿蘅说过话,又将阿蘅临时送往别院之后,仔细想来,依旧是气愤难平。 柳嬷嬷一直在劝她宽心,也不见什么效果。 在温三老爷回来之后,温三夫人又同他聊了许久,第二天,还是没能忍住,直接就去了段府。 往日里,大多是段夫人来温府找温三夫人,有时情况也会反过来,但每次她们都会提前一两天派人通知对方,如此一来,既方便了对方,也方便了自己。 唯独这一次,温三夫人才算是真正的不请自来。 担负守门的下人不敢拦人太久,温三夫人这边才派人上前敲了门,他们立刻就分了人往外院去报消息,然而今日段老爷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往外院报消息的人,白跑了一趟,又转道去了内院,等段夫人身边的嬷嬷将她从静室唤出来时,已经是过去了许久。 府外的温三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段夫人是匆忙间得到的消息,她一边让身边的管事嬷嬷去外头将温三夫人接进来,一边又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套见客的衣裳,只是急匆匆的,些许的细节便没能打理的如同往常一般。 她一天十二时辰,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待在小院的静室里,而静室之中供奉着菩萨,用来供奉的香火也是日夜不绝。 以至于,段夫人身上也多出了一股经久不绝的檀香味。 温三夫人才与段夫人碰面,便闻到了那股檀香味,一种本不应该出现在段夫人身边的香味。 在温三夫人的记忆之中,段夫人即便是嫁了人,也依旧对神佛一事并不相信的。 她每次约段夫人去寺庙礼佛,段夫人的态度总是格外的坚决,她一直说‘神佛是天外人,救不了世间人’。 唯一能让段夫人相信神佛的便只有她那早逝的女儿,每到那孩子的忌日,她便会往寺庙去为那孩子礼佛,诵一日的往生经。可除却那一日以外的其他任何日子里,温三夫人都不曾听她说过神佛一类的事情。 “你……”温三夫人在看到段夫人来不及梳妆打扮,鬓边露出的几丝白发,还有那平白苍老了许多的容颜,原本想要指责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道:“往日里,我见你也是生活无忧,怎的今日见你,竟觉得你苍老了许多,可是近日来的烦心事太多,才将你累成如此模样?” 其实温三夫人也是知道,像段夫人这般的情况,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 只是往日里梳妆打扮之后,一切的异样便都被掩盖住了。 而温三夫人与段夫人每次相处时间都不久,没有朝夕相对的条件,想要掩饰某些事情,旁的人又如何看得分明。 段夫人露出一抹苦笑,复又低下头去,衣袖轻轻拂过眼角,再看向温三夫人时,又成了往日里那个浅笑即止的段夫人。 她轻声道:“许是昨夜未曾睡好,今日便显得有些憔悴了。” 显然段夫人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只见她指尖拂过衣袖的褶皱,停在左手的手腕上,拨动着小叶紫檀佛珠,缓声道:“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不好好在家养胎,怎的突然跑到我这儿来了?” 她是知道温三夫人有孕在身,还知道她前些日子胎像不稳,并且送了温三夫人不少养胎的药材。 温三夫人看了眼守在旁边的侍女,说:“你先让她们出去,我有话要同你说。” 从温府来的柳嬷嬷及其他下人听到女主人的话,很有眼色的自己下去了,而段夫人身边的人却是磨磨蹭蹭的,半天不见动作。 最后还是段夫人亲自让她们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三夫人的错觉,她似乎瞧见最后离开的那个嬷嬷瞪了她一眼,仔细想来,应当是看错了。 谁让那个嬷嬷本身就是个三角眼,生来便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 温三夫人的视线从关紧的房门回到了段夫人的身上,只听她诧异的说:“我记得庆瑛你先前不是一直很信奉相由心生,怎么现在身边侍候的人都没个好相貌?” 她身边的人哪里是没有好相貌能形容得了的,一个个的,要么就是五大三粗,要么就是尖酸刻薄,单是看着就令人不大舒服。 “往常你带出门的,或是我来你家看到的。可都不是这么一帮人啊?” 说到这里,温三夫人心里突然起了个疙瘩,再看向段夫人时,眼中就带上了小心翼翼的神色,她缓缓拉进自己与段夫人的距离,然后很低的声音说:“是段志明他欺负你了吗?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只要你说,我必义不容辞!” 段夫人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她轻笑着:“微澜,你呀!还是那般孩子心气,今天的事简单着呢,那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按照段夫人的解释,平日里在她身边侍候着的那些,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们,她觉得小姑娘家家的都比较爱玩,身边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便时常放她们出去逛逛,而温三夫人今天来得不巧,刚好赶上她们出去玩的日子。 听上去是个有些合理,又有些不大合理的解释。 温三夫人原本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可段夫人又说:“好了,微澜,你该说说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了?” 在熟悉的人面前,人们总是很少提起防备的心思。 被段夫人这么一打岔,温三夫人总算想起她今日的来意。 将段瑜之与阿蘅在外的那个流言说给段夫人听之后,温三夫人黑着脸,道:“我原是看着你一腔爱女之心无处安放,在你百般恳求之下,这才让你充当阿蘅的义母,谁知你竟又打起阿蘅的主意……” 她又小声的嘀咕着:“从前段志明像你提亲时,我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段家的人,偏你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他,倘若不是你后来说我俩是私人交情,与两家无关,我都准备和你断交了。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段家人,即便段瑜之是你的孩子,我也没打算让阿蘅嫁给他的……” 总而言之,她是很不喜欢段家人的。 当然,段夫人除外。 第五十五章 过往 要说起温三夫人为何如此看不惯段家的人,那还得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久到温三夫人尚未嫁人之前,人们都还唤她林微澜的时候。 林微澜的兄长林微和与段志明是同窗好友,在同一个书院,同一名先生的名下进学,两人都是天之骄子。只是段志明因生母早逝,继母不慈,为人处世方面便偏向于阴暗,他在书院之中并没有多少朋友,只有林微和时常与他相伴。 在书院之中,不论是先生,还是同窗学子,他们都更喜欢与林微和打交道。 尤其是在林微和与段志明共同参加科举的那一年,书院里的先生曾当着他二人的面前,说段志明心志不坚,便是去了贡院也难以取得好成绩,劝他再打磨一年的时间,待来年再参加科举。 先生所说的话或许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段志明自那之后便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他开始学着林微和的模样,仿佛已经将所有阴暗的心思都抛之脑后,可以风度翩翩的同世间人对话,表现出一副与世人无害的模样。 科举前的一个月,段志明约了林微和前往郊外赛马。 林微和本是想要拒绝的,可耐不住段志明的苦苦相劝,最后还是应下了。 有些请求是不能轻易答应的,你永远也不知道别人顶着的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下面到底藏了多少黑心思。 同是前往郊外,段志明平安无事,连根头发丝也没有伤到。 可林微和呢? 林微澜至今也忘不了那日兄长被送回家的模样,被血染透的白衣,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 请来的大夫说,兄长的一只眼睛已经没办法治,两条腿虽然断了,但搭救的及时,往后想要恢复正常行走的能力,应当是可以的。 毁容,瘸腿,昏迷不醒三个月。 以上三条,哪怕是只犯了其中一条,也都足以断送一个人的科举之路。 更何况林微和是三者齐全了呢! 醒来后的林微和半句不提科举的事情,林家的人也问过他,那些伤是从何而来。可他从不曾开口说,只道是人生无常。 后来段志明在那年的科举之中,取得了探花郎的名次,打马街头,好不快活。 风光正浓的他,甚至还托人向林微澜提亲。 然后就被林微和派人用乱棍打了出去,也是在那时,林微和才真正的与段志明恩断义绝。 只要是做下的事情,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即便是无法亲自用证据证明,但仅存的线索串成一条线之后,隐藏的真相也会水落石出。 当年的段志明仍是初出茅庐,所行之事还做不到天衣无缝,故而在林微和只字不提的情况下,林家的人也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也查明了真相。 无非就是白眼狼丝毫不顾念同窗之情,为了一己之私,暗害他人。 而林微和运气不好也不坏,段志明一开始布下的局是想要让他惊马之后,伤筋动骨百来天,只不过实施之中除了些意外,才使得林微和伤的那般中。 这些只能说明林微和的运气不好,而他的运气不坏却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知道了段志明的真面目,所以林微澜才会那般讨厌段家的人。 她不是没有将这些事情说给穆庆瑛听,可深闺里的姑娘又怎么敌得过有心人的花言巧语呢? 眼见着温三夫人又要提起往事,段夫人将手中的杯盏放回原处,瓷器碰撞的清脆声使满室的声响为之一静。 未曾傅粉的苍白容颜仿佛是一张面具,将所有的真心都掩藏在皮相之下。 段夫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天边飘过的云彩,风一吹就散了。 “我知道阿蘅是个好孩子,微澜不愿让她嫁入段府,那便不嫁吧!至于外界的流言,待我回头寻个时间,给他们澄清便是……” 温三夫人不自在的摸了摸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段夫人,她的闺中密友穆庆瑛,今日瞧上去格外的与众不同,隐隐约约竟给人一种如同水中月,镜中看花般的捉摸不定之感。 她一时间竟不知是要先关心段夫人,还是先解决阿蘅的事情。 到底是为母之心更为强烈一些,再者说段夫人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单她一人肯定是无法解决,最后还得回去找其他人前来相助,因此还是先从简单的来吧! 她迟疑了片刻,开口道:“何必再等时机,从前你就想认阿蘅做义女,如今外界传出那般的流言,想要澄清也是很难,倒不如就直接将你与阿蘅的关系落实下来,只你与阿蘅,同段家无关。” 其实,温三夫人一开始同温三老爷商量好的方法并不是这个。 现在的这个是她临场发挥来的。 自今日进了段府之后,温三夫人便发现段夫人的处境并不像她从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好,甚至或许会比她今日所见的更坏,于是她才提出了让阿蘅认段夫人做义母。 一来能够解决眼前的流言,二来也有几分母凭子贵的意思。 有了这层义母女的关系,当她想要为段夫人出头时,立场也就更加坚定些。 段夫人的动作一滞,摩挲着手腕之上的小叶紫檀佛珠,她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定格在了一瞬间。 只见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段府于微澜你而言,就像是河塘里的淤泥,你一向是最不愿意沾染上的。流言之事,我定会亲自澄清,至于认亲一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倘若温三夫人初次提起认亲之事,是一时冲动,心中只有七八分愿意,那现在就成了十成十了。 她握住了段夫人的手,意外的发现这双手竟是透骨的寒,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给段夫人取暖。 段夫人却摇了摇头,又将桌上的那本热茶给端了起来,双手捧着杯盏:“你知道的,自囡囡去世之后,我这身子骨便一直没好过,手脚冰凉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被她这么抢先一说,温三夫人反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一时间,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第五十六章 提前 许是有孕在身,头脑有些不大清楚。 温三夫人缓了好久,才想起自己要说些什么。 “我们幼时便曾说好,不会做彼此的儿女亲家,但可以做彼此孩子的义母,也算是全了我们之间的情谊。而且你与阿蘅从前便是义母女的关系,只不过没有彻底落实而已。如今正好有机会,便是公开了,也不无不可,你说呢?” 面对温三夫人的再三诉说,段夫人也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思考良久之后,闭上双眼,轻声叹息:“我只担心你……来日会怨我……” “什么?” 段夫人的话音太轻,以至于温三夫人没能听见她后半截的话,她只依稀听见了‘担心’二字。 “你若是担心我会因为流言的缘故而恼了你,那不如就做些赔偿吧!”温三夫人调笑道,“我们阿蘅去年的生辰礼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能办成,不如过些时日,你来办场认亲宴,一来确定你与阿蘅的关系,二来也能算是给阿蘅补办的生辰宴,你看怎样?” 段夫人自然是一口应下了。 如此一来,阿蘅的事情便已经解决大半。 余下的,就只有段夫人不同以往的缘由还未曾打听清楚了。 从前时候,温三夫人与段夫人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交情,所以她这一次也是直接了当的问出了口。 “阿蘅的事情,就暂且先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不妨说说你的事情。” 温三夫人停顿了一会儿,给段夫人递了个眼色,道:“那些用来糊弄人的话,你也不用再多说,我只问你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要你说,只要我能,我就一定会帮你!” 段夫人神色有些恍惚,她想起还在闺中之时,温三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还不认识段志明,身边还有无话不谈的好友。 她的母亲想要将她嫁给她的表哥,表哥确实对她很好,只是她始终是把表哥当成亲哥哥的,完全没有想要嫁给他的想法。可母亲是不在乎她的想法的,母亲只觉得世间男子皆薄情,唯有表哥才是真性情,而她也只有嫁给了表哥,才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且不说这般的想法是对还是错,她都是不愿意的。 后来微澜知道她不愿意以后,便直接托林世兄找到了表哥,好言相劝外加拳脚威慑,也真的打消了表哥的念头。 段夫人有时也在想,嫁给段志明与嫁给表哥,到底有哪些区别呢?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装的久了,谁又能分得清呢! 看着温三夫人真心担忧的模样,段夫人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她没有说起自己的事,而是开始与温三夫人大谈养儿不易,时常会被孩子气到头疼一类的事情来。 果不其然,她仍同旧日一般。 轻而易举的,就被转移了话题。 再说回温三夫人,她一开始确实是被转移了注意力,等她想起来时,已经来到了段府门口,回去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而她也不好再转回去,找段夫人再问上一遍。 她也知道段夫人是真心不想和她说起那些事,无论她再问上多少遍,也是同样的结果。 不过这些就不必说给阿蘅听了,阿蘅只需要知道过两日的认亲宴,也是为她补办的生辰宴就足够了。 温三夫人轻轻地抚着阿蘅的背部,任由阿蘅耍赖般的赖在她的怀里。 “阿蘅只管应下就好,段夫人,也就是你的义母,她是愿意为阿蘅办这场生辰宴的。” 劝,是没办法再劝了。 按照阿蘅从前旁观娘亲举办宴会时的流程,段府那边该准备的东西,恐怕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这会儿再去说不想将认亲宴与生辰宴混为一谈,早就是为时已晚。 有这个纠结的时间,还不如早些回去熟悉一下认亲宴的流程,免得到了宴会上,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给爹娘丢脸。 两日的时间便在阿蘅熟悉流程间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认亲宴的日子。 因为没有提前住到段府之中,所以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阿蘅就被常嬷嬷喊了起来,半梦半醒间被青叶与青蕊侍候着换好了衣裳,又细细的梳妆打扮之后,方才坐上了前往段府的马车。 马车上除了阿蘅,还有温三夫人。 原本温三老爷今日也是要同行的,只是他的上峰临时给他指派了任务,不得空的情况下,便只好让温桓替上了。 “认亲宴哪有这么早就开始的,这会儿天才刚刚擦亮呢!”阿蘅挽着温三夫人的手臂,小声的抱怨着。 她前两日熟悉过的流程可不是这样的呀! 明明说好了正式的认亲宴是从半上午开始的,用过了午饭之后,再欣赏些戏曲评书,就结束了的。 怎么临到时候了,却突然变卦了呢? 小姑娘心里可委屈了,小姑娘还要大声说出来。 温三夫人也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她如今正是嗜睡的时候,想要保持清醒,还是很需要毅力的。 轻拍着阿蘅的手,以示安慰。 “认亲宴确实是没有这么早的,可在宴席之上,你是除了庆瑛以外的另一个主儿,可不得早些去熟悉一下么!若不是担心你到时候会怯场,我们又怎么会提前往段府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蘅从前参加的正经宴席,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她的性子比较软,瞧见了陌生人,就不大敢开口说话,总给人一种怯生生,特别好欺负的感觉。 认亲宴上请来的客人,不止是温段两家的世交,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得了消息,也会想要来凑个热闹。 温三夫人这不是担心阿蘅到时候临场发挥会不太好么! 便想着能让阿蘅提前熟悉一下场地。 阿蘅挽着娘亲的手臂,感觉自己是白起这么早了。 她承认这要是换到从前的时候,她铁定是要怯场的。 可现在她不是已经长大了么! 在梦里经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件之中,她什么场面没有碰到过,就连千夫所指的大场面,她都闯了过来,又怎么会害怕认亲宴这种小场面呢? 可惜这话她不能和温三夫人说。 所以也就只能苦兮兮的摸黑早起,提前适应。 第五十七章 疑惑 大多数宴会虽然所借用的名头并不大一样,实际上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东西。 阿蘅虽然同温三夫人早早的就到了段府,实际上能让她亲自过问的东西也不多,就这么东边凑合一下,西边张望一番,时间很快就到了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接到段府请帖的人家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 最先来的人,要么是同段府走的近的人家,要么就是有求于段家的人家,前者不需要阿蘅太过劳心,后者还还没那么大的脸面,让阿蘅亲自去招待。 如此一来,阿蘅便留在了自家姐妹的身边。 温家二房的两个姑娘连带着一个外姓的席柔,她们早在半个多月以前就被段夫人接到段府之中小住,原本也是三五天的时间,就会回到温家,可多出了阿蘅要认亲的这件事之后,她们便一直住在段府之中,未曾回到温家。 宴席上的座位是提前安排好了的,阿蘅现在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温芙与温蓉旁边。 她的上首是温蓉,下位则是席柔。面对这样的安排,阿蘅其实是不愿意的,当即便想要同人换了座位。转念又一想,等待会儿人来得更加齐全的时候,她肯定是要被段夫人唤到身边去的,届时温家姐妹这里的座位便又会空出来。 毕竟不是在自家中,阿蘅也不愿意多增是非,便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座位上稍微坐了那么一小会儿,阿蘅便觉得左右两边看过来的视线都是如此的火热,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温蓉一直盯着她看,阿蘅还能给她找出个理由。 可另一边的席柔又是怎么一回事,这般突如其来的关注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呀! 温蓉的视线从阿蘅身上挪开,在四周看了又看,宴会上的坐席还有大半都是空着的,想来宴会距离正式开始也还有一段时间,便抬手轻轻蹭了下阿蘅,放在桌下的手悄悄的指向花园的方向。 是发生什么了吗? 阿蘅被蹭的有些茫然,盯着温蓉的脸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的看向她桌下的手。 仔细琢磨着温蓉的动作,阿蘅朝着她使劲的点了点头,无声的道:“没问题。” 说话间,她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段府的侍女想要跟在她的身后,却被阿蘅给拒绝了。 温蓉眼见着阿蘅离去的背影,小姑娘确实已经走向花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她临走之前的那句无声的话,总感觉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出现了些许的偏差呢! 她与阿蘅一前一后都去了花园,原地就只剩下温芙与席柔。 席柔道:“姐姐,阿蘅和蓉蓉姐都往花园去了,我看这宴会一时半会儿还开不起来,要不我们也去花园吧!” 她还想近距离观察一下温蘅。 明明根据书中的记载,温家四娘与段瑜之一直都有婚约,虽然温家四娘在十六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可他们之间的婚约是一直都在的,而且在段家的家谱之中,段瑜之的妻子也只有温家四娘一人。 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温蘅她竟然要认段夫人做义母! 要知道一旦这义母女的关系当真落实了,那段瑜之这辈子都只能给温蘅当兄长,再不能与温蘅谈婚论嫁。 虽然席柔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但是她还没有真正动手。 难不成是因为此间多出了一个她,改变了原有的轨迹,世界自动补全之下,才形成了这么一个新的补丁? 过早放下的结论总会或多或少有偏差,她还需要再观察出更多的信息,才能完善结论。 反正现在出现变化的也只有温蘅,那便将她盯紧一些就是了。 这边温芙还在百无聊赖的等着宴会开席,听到席柔的话,她往旁边空着的座位看了两眼,无所谓的道:“去什么花园呀!等宴会开席了,她们两个总会回来的,没必要一直跟在她们后面。” 一下子就将席柔的提议给否决了。 席柔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没再说话。 宴席之上人来人往的,没有温芙同行,她总不能一个人往温蓉和阿蘅身边凑,那也忒明显了些。 现在也只能暂且安稳的待在座位上,等着离开的那二人回来了。 阿蘅在花园里已经等了一会儿,回头见到温蓉一个人前来,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带,她愣了一下。 在温蓉走到身边时,她才问道:“三姐姐你出来都不带下人的吗?我担心就我一个人,可能会顾不过来你呀!” 温蓉露出个疑惑不解的表情:“我要出来同你说些事,本来就该防着有人偷听,怎么还能带下人过来呢?” “是……是这样啊!”阿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还以为三姐姐喊她出来是要她陪着一起更衣呢,原来不是呀! 温蓉抬头看了眼花园里的布局,拉着阿蘅从小径走到园中最大的那棵树下面,藏身在树干背后,周围还有花丛遮挡,轻易是看不见她们的身影,这时温蓉才放下心来。 她看着阿蘅清亮的眸子,迟疑半晌,忽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见她半天不说话,阿蘅眼中的疑惑更深,“三姐姐是想要说什么呀?” 温蓉叹了口气,她才是真的疑惑不解呢! 她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段瑜之与阿蘅之间是指腹为婚的关系,这么一件事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不过像这种没有最终定亲的关系,她也不会特地在外人面前说道,只是时常会在阿蘅面前打趣。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先是阿蘅大病一场,再接着醒来后,就开始莫名的抗拒与段瑜之亲近。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更重要的是,她前一天还在为阿蘅与段瑜之的疏远而感到忧虑,想要解开两人之间的误会,后一天便听人说,阿蘅要认段夫人做义母,从前她与段瑜之所谓指腹为婚的话,都是流言,是算不得数的东西。 流言与否,暂且不论。 只是这多年的关系,竟真的说变就变么! 温蓉原本是想问阿蘅,她与段瑜之的婚约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同段夫人认亲了呢? 可想到她打听到的那些事情,温蓉忽然又觉得这婚约没了,似乎也还挺不错的。 第五十八章 果然 三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阿蘅仰头看着面前的温蓉,心下只觉得奇怪,她们都已经在树下站了许久,三姐姐脸上的神色来回变换,都快赶上变脸的戏法了,却还不见她说其他的话。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对温蓉待会儿可能会说的话,或多或少也能猜出几分。 一如先前不明真相的她,温家二房的人也都是十分笃信段瑜之与她之间的婚约。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真相,但他们表现在外的模样,都是毫不知情的。 因而冷不丁的,婚约突然换成了认亲宴,温蓉心有疑惑,想要问个清楚,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阿蘅顿了顿,说:“三姐姐,若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吧!今日我心情好,姐姐你问什么,我都会有问必答,但也仅限今日了,往后你在问我,我恐怕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温蓉摆摆手,无奈的苦笑着:“都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情,我再问也是改变不了结果的,只要阿蘅你如今是心满意足的,我就不需要再多说废话。” 她按住小姑娘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上次你同我谈过之后,我觉得你说的话很是在理,可又担心你与他之间其实只是误会一场,故而我便想着去查明一下真相。按理说,往后他与你也不可能再牵扯到那方面的关系,可我又想着你是应该知道这些事情的,所以……你想听我说吗?” 长长的一段话,说的又急又快,像是害怕别人听清楚似的。 阿蘅看了温蓉许久,这才明白她实际上想要说些什么。 想不想知道段瑜之在她病重之时,到底做了些什么? 是否当真对她的病情一无所知? 阿蘅的手缓缓的覆盖自己的脸上,遮住了眼中分外复杂的情绪。 如果她是温如故,那大可以直接了当的说着自己不在乎,她对段瑜之的所有柔情早就在后来的相处中被磨平,最后只剩下尖锐的怨恨。 可是她不是温如故,她是温蘅。 尽管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以窥见命运面纱下的模样,那些痛苦与绝望都一一呈现在她的面前,然而她终究没办法以温如故的名义去憎恨伤害过她的人。 因为伤害还不曾出现,而她是温蘅。 小姑娘的声音从手掌缝隙间传出,瓮声瓮气的道:“没关系,反正时间还很长,你就说说看吧!” 不管真相如何,也都没有关系了。 反正她也只会将这个当做是与过去的告别。 温蓉开始小声说着她这些日子在段府中探查到的消息。 一般来说,在并非自己的主场的地方寻找某件事情的真相,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你无法分辨别人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温蓉原本以为自己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她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在众多虚假的消息之中分辨出真相,尽管会为此花费大量的时间,她也甘之如饴。 她按部就班的寻找着真相,却在来到段府的第五天里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我是亲耳听见姨母说出那样的话,绝对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温蓉举起手,做出个发誓的手势,她深知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十有八九会颠覆阿蘅的固有想法,因为她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万分震惊,哪怕是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阿蘅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更捧场一些,要说些什么吗? 她已经放下了手,正安静的看着温蓉。 温蓉并不需要阿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我听到姨母对段瑜之说的话,他……我是说段瑜之,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你病重的消息,只是那时他们都觉得你活不长久了,所以连门都登,话也不问上一句。等到后来你的病好了,他们才匆匆忙忙的想着要挽救,什么跟着师父身后闭关读书一类的,都是他们打算用来哄骗你的话,虽然……” 虽然没有哄骗到阿蘅这个正主,可她们这些旁观者却都被骗了个正着。 原来竟真的是如此呀! 阿蘅也没有想到她先前猜测的事情竟然就是真相。 如今尘埃落定,方才知晓段瑜之是真的没有真心可言的。 见面前小姑娘似是不敢置信的模样,温蓉心头一酸,阿蘅虽然已经做出要与段瑜之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可她心里仍然是希望这是一场误会的吧,否则也不会特地跟她到花园来,听她说上这么一番话。 只可惜她给阿蘅带来的消息,是让阿蘅彻底对段瑜之失望的消息。 这个时候温蓉已经完全忘记刚到花园之时,阿蘅与她的那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了。 她一心一意的认为阿蘅在伤心,并且对阿蘅给出了自己的安慰。 往前跨了一大步,双手一伸,直接将小姑娘给按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拍着小姑娘的背部,柔声道:“阿蘅别伤心,总归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不会再被他骗了,阿蘅应该高兴才是……” 阿蘅被抱的有些懵。 她不过是有些惊讶而已,怎么忽然就被人抱满怀了呢!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阿蘅才会觉得温蓉与温芙果然不愧是多胞胎,行为处事一样的令人难以捉摸。 自觉已经安慰好了小姑娘,温蓉这才放开了阿蘅,看着小姑娘眼角还微微泛红,她想了想小姑娘往日里遇到委屈后的应对方式,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又小声道:“那……那你在花园之中再多待片刻,我先回宴席上去了,你记得要早些回来呀!” 说完话,她便提着裙子跑远了。 留下阿蘅一人分外茫然。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刚才温蓉的动作来的太突然,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抱住了,眼睛还被温蓉身上的饰品给扫到了,说不好是疼还是其他,总之就很难受。 站在原地捂着眼睛,缓了好长的时间,阿蘅才拿出手帕轻轻按在眼睛上,生怕动作稍微用力些,就会给眼睛带来二次伤害。 “你是在哭吗?” 第五十九章 想听 坐在墙头上的少年眯着眼睛看向树下的小姑娘,思考着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转身走人。 突然间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阿蘅吓了一跳。 她闻声望去,却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坐在不远处的院墙上。 “谢淮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京都里的世家来来去去的许多个,基本上都是互相认识的,但认识并不代表着交好,就比如说谢家与段家,这两家虽然同时与温家交好,可实际上两家的关系却如同井水不犯河水般,几乎从未有过交融。 段家从前也不是没有办过大宴,阿蘅也参加过不少,可从未在宴会上见过谢家的人。 忽然间看到了谢淮安,阿蘅一时间竟不知是因为谢淮安出现在段家而惊讶,还是该为他又坐在院墙上而震惊了。 阿蘅冷静下来,很快的跳过了上一个问题,转而追问谢淮安:“不对,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方才我同三姐姐的对话,你又听到了多少?” 果然还是警惕心太弱,刚才她同三姐姐说话时,居然连警惕四周都忘记了。 也不知道刚才她们说话的声音大不大,是不是全都被眼前的人给听见了。 谢淮安从院墙上跳下来,这一次跳的稳稳当当,很有高手风范。 他来回拍着手上不小心蹭到灰,在心里为自己此次的表现给了个高评价,也不枉他这些日子苦练跳墙的技术,总算是能够跳的风流潇洒。 可惜阿蘅是不大关注他有多潇洒的。 她只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淮安,等着他的回答。 少年抬了下眉毛,状似无意的道:“你们姐妹俩说话声音跟蚊子似的,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要不是看到你好像准备待在这儿哭,我才不会理你呢!” 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眼下就全当成真话好了。 阿蘅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谈话,自觉就算全部泄露出去,也都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在听到少年后半截的那些话,她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只是不小心被刮到眼睛了,才没有哭。” “刮到眼睛?”谢淮安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你的眼睛现在还疼吗?要不要我替你找个大夫过来,眼睛若是出了问题,那可不是好玩的!” 阿蘅的眼角还有些泛红,大约是因为刚才流过泪的缘故,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已经比先前要好上一些,看东西也并不模糊,又蹭了下眼角,才道:“应当是没关系的,我觉得现在还好。” 远处的花园小门边,青叶已经在焦急的打着转儿。 自家姑娘方才似是因为宴席之上太过沉闷,便临时离席到了小花园,没过多久,二房的三姑娘也过来了。 青叶想着姑娘们要说话,她也不好在一旁碍事,便没有跟上去。 现在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三姑娘也已经回去了,可她们姑娘怎么半天都不见人影呢? 她可是今日这宴席上的主角,要是姑娘没能按时到场,那可就糟了! 阿蘅估摸着时间,觉得宴席上的人差不多也快要来全了,便不打算再与谢淮安聊下去。 “谢谢阁下的关心,我看阁下也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快而不乱的节奏,阿蘅说完话,对谢淮安行了个礼,就准备回到宴席上去。 谁知她却被拦了下来。 “等等,谁说我没事要说的。”谢淮安拦在阿蘅的面前,没打算让她离开,“刚好赶巧儿了,我确实有件要紧事说给你听。” 阿蘅一怔,她方才说的不过是客套话。 她与谢淮安又不大熟,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难不成是为了感谢上次在书院之中说到的密室,可那不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么! 怎么还值得特地来说? “你的要紧事要说很久吗?”阿蘅看向小门的方向,她已经瞧见青叶的身影了,“如果不能长话短说的话,那你可以下次再说给我听,或者你去找我阿兄,让我阿兄转述给我听,行吗?” 因为赶时间的缘故,阿蘅提出来的两个折中的方法,显然是很有可行性的。 谢淮安听后,直接给阿蘅让出一条路,顺便长话短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顺便同你说一声,那个背地里暗害你母亲的人已经尝到苦头了。” 不等阿蘅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谢淮安就已经一个箭步起跳,翻过了院墙,去了另一个院子。 青叶来时,便瞧见自家姑娘傻愣愣的看着对面光秃秃的墙,顿时茫然。 一堵墙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至于让姑娘这么流连忘返,甚至在回宴席的路上,还频频回头望么? 阿蘅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要赶时间了,她只想回去抓住谢淮安,让他好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什么长话短说都放到一边去,来个长篇大论才是最好的。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淮安翻墙跑了。 不说阿蘅因为谢淮安的那一句话,心底到底有多揪心揪肺的,只说她表现在面上的模样,抿着唇,眼角还泛着红,看上去就像是偷偷躲在什么地方哭过的。 席柔看着回来的阿蘅,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在这边盘算的久了,她觉得自己也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紧要之处了。 毕竟她也是看过穿书小说的人,哪个穿书的主角不会带几个光环呢! 虽然她现在穿的是史书,走的是过去的时间线,可当她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和原定的世界不一样了呀! 现在不过是她的主角光环终于发挥效果了,才让段瑜之和温家四娘之间的婚约替换成了另一种关系。 虽然说在现在的朝代,义兄义妹就犹如亲兄妹一般,是不能谈婚论嫁的。 可在后世不一样的,有没有血缘关系的约束,八竿子打不着的干亲,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席柔心中暗道,她对温蘅的戒备还是不能放松,倘若有办法能够让段瑜之彻底讨厌温蘅,那就好了! 第六十章 眼睛 席柔的满腹心思,外人自然是无从得知。 坐在阿蘅上首的温蓉此刻也瞧见了阿蘅的模样,脸上的笑顿时就保持不下去了。 悄悄的往小姑娘身边挪了挪,温蓉说话前还特地观察了下四周,幸好现在也没人注意到她们这边,她半是后悔半是懊恼的同阿蘅道:“早知道刚才那番话会引得你如此难过,我就应该回去再同你说的。你瞧瞧你眼睛现在红的,待会儿让旁人瞧见,还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呢!” 话语之中满是悔意,温蓉这会儿已经是气急了自己。 明知道今日的场合格外的重要,怎么就一时想不开,非得这会儿将那些糟心事说给阿蘅听呢! 她就不能再等会儿么! 阿蘅从小花园回来,也没时间去照镜子,她只凭着感觉认为自己现在状态良好。 她就和温蓉说:“我没有难过呀!明明都是已经知道的事情,现在不过是重新再听上一次,真正难过的时候早就过去了,我可不会为了同一件事难过两次的。” 她抬手拂过眼角,不确定的问道:“眼睛真的很红吗?” 旁边的温芙探过身,盯着阿蘅看了半天,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很红,像是刚哭过的样子,阿蘅你刚才去做什么啦?” 阿蘅半是哀怨的看了眼温蓉,道:“还不是三姐姐,刚才三姐姐突然就抱住了我,我也没个防备,一不小心就让姐姐身上的饰品给蹭到了眼睛,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会儿眼睛还会是红的……” 应该是个流苏样式的饰品吧! 流苏的穗子从眼前扫过,避让不及之时,整个视线范围之内都是漆黑一片,再想睁开眼时,泪水就不自觉的全都涌了出来。 温蓉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穿的衣裳,说到饰品,除了头上的那些簪子外,她也就佩戴了一枚用来压裙角的玉佩。以她与阿蘅的身高来说,不论是簪子,还是玉佩,都不可能蹭到阿蘅的眼睛,所以说阿蘅果然还是在为段瑜之的事情难过吧! 之所以会诌出个饰品,也只是因为少年意气在作祟,不肯承认自己会那样弱气吧! 自觉已经猜出了阿蘅的心里路程,温蓉无声的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可别管你眼睛到底是为什么红的了,还是想想要怎么做才能让它红的不那么明显,认亲宴马上就要开始,阿蘅你待会儿可是要去那些夫人们面前转上一圈的。” 姑娘几个,何曾为仪表的事情烦心过。 这会儿一个个提出来的建议都是些想当然的东西。 温芙说去弄些妆粉来,给阿蘅眼角扑些粉,就看不出红了。 温蓉却说小姑娘家家的不扑粉,还是弄两个熟鸡蛋来滚一滚。 别人眼眶被打肿了,用熟鸡蛋滚过之后,都会好上许多,像是阿蘅这般的眼角泛红,应当也是可以用这种法子的。 一旁听了半天的席柔,这会儿也忍不住说话了。 “我看阿蘅的眼睛也不是特别红,不如派人去拿条热毛巾来热敷一下,想来敷过之后便好了。” “只用热敷就可以了,不需要再做其他的事情吗?”温芙快言快语的道。 她们想了半天都没决定好的事情,原来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能够解决吗? 只是席柔口中的热毛巾,指的是巾帕么? 也不知道席柔的老家怎么会有那么多不一样的说法! 席柔嘴角微微上扬,“原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自然就不需要兴师动众的。还是让人快些把东西准备好,宴会是真的快要开始了!” 如果不是为了让认亲宴圆满的过去,她才不会好心好意的给温家四娘提出建议呢! 这温家四娘果然还在惦记着段家公子,否则也不会在认亲宴前夕折腾出这么个事情来。 至于她们说的什么饰品之类的话,席柔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那些肯定都是她们用来糊弄人的。 莫名的,她的思路竟然和温蓉有了片刻的重合。 温芙忙不迭的吩咐下人弄了盆热水,又将帕子泡进去。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帕子就被递到了阿蘅的面前,在温芙与温蓉联手之下,几条帕子来回交换着,大约热敷了一炷香的时间,阿蘅总算从她们口中听到一句好了。 此时,认亲宴也是真的要开始了。 热敷的方法见效还是很快的,至少阿蘅被段夫人叫走的时候,单从表面上来看,是已经看不出她曾眼角泛红过的。 离开原定座位之前,阿蘅稍微迟疑了片刻。 出去的路有两条,一条靠近温蓉,一条靠近席柔,若是放在之前,阿蘅想也不想的只会选择温蓉那边的,可现在席柔才帮过她一个忙,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忙,但该有的道谢也应该是有的。 于是阿蘅从席柔背后走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并不大,但席柔确实是听到了。 席柔捏着杯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是一点小事,何须她特地说声谢谢。 莫不是以为她这样说,她便不会在段家公子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了么! 不可能的,段瑜之只会是她一个人的。 认干亲的有关仪式还是很复杂的,尤其是会将姓名写入族谱的那种。不过阿蘅与段夫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写入对方族谱的份,因而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多的还是通过眼下的这场认亲宴,来说给世人听。 前面的步骤已经走的七七八八,接下来便是段夫人带着阿蘅在众人面前亮相了。 原本这个时候,温三夫人会陪着阿蘅一起的,可她这会儿有孕在身,时常精力不济,便只在宴席上没有动身。 突然被带到一群夫人太太们的面前,被人当着面,夸了又夸,阿蘅心里还有点小心虚的。 虽然知道大家说的未必是真心话,可好听的话,谁又会不爱听呢! 夫人们间的话题,阿蘅是接不下去的,她只微笑着跟在段夫人的身后,偶尔会偷偷的打量着段夫人。 这会儿的段夫人同阿蘅梦中的那位并不太相似,她偶尔还是会笑的,也能与其他人谈天说地,远不像梦中那般死守着一间小佛堂,无时无刻都黑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天下人欠她,还是她欠天下人。 第六十一章 碎了 在众人面前亮相之后,阿蘅又回到宴席之上。 那天温三夫人说认亲宴也会充当生辰宴,阿蘅还当真了,然而真到了这一日,她才知道两场宴会其实还是分开了办的。 前者所请的人没有个具体的范围,但凡是与温段两家有点关系的,都收到了认亲宴的请帖,而这些人家之中,绝大多数人家都会派人上门讨杯酒水吃,便是无人上门,也会备上一份贺礼。 至于生辰宴,却是在认亲宴之后,才举办的。 宴席之上的也都是温段两家的世交,大家都是亲近之人,便也就少了几分拘束。 与认亲宴不同,生辰宴的时间挪到了晚膳时分,努力完成上峰留下的任务的温三老爷也终于得了空,认亲宴没能参加,后来补办的这个生辰宴,他总算是没有缺席了。 阿蘅抿着杯中的果酒,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放眼望去,主位上的段大人与温三老爷正在聊着朝廷中事,时不时的举杯对饮,也不知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辩不过对方,只能饮酒换开下一个话题。 在他们旁边的便是段夫人与温三夫人了。 温三夫人有孕在身,不便饮酒,段夫人就给她换了其他的饮品,她们两人也是有说有笑的。 而阿蘅呢! 明明她应该是这场生辰宴的主角,可她也没有坐在温家姐妹的身边,而是自己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且还没有旁的人来打扰她。 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果酒,阿蘅盯着对面矮桌上的谢淮安,知道他是蹭了他兄长的关系,才没有跟着认亲宴的那一拨人离开。眼下看着他在对面安稳的吃着酒,阿蘅倒是很想凑到他面前去问问先前的那番话能否说的更详细些。 只可惜,他的身旁还有个阿蘅不想接触的讨厌鬼。 再三思量之后,阿蘅叹了口气,饮尽杯中果酒,决定放弃上前询问的好机会,大不了她再忍耐一些时日,让阿兄去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之后,再说给她听就是了。 也没必要非得今天就知道。 按捺住好奇心的感觉并不好受,阿蘅拿着酒杯又往温家姐妹身边走去,虽然这里也有个她不大喜欢的席柔,但两相对比之下,阿蘅还是觉得席柔要比段瑜之好忍耐多了。 “等等,阿蘅……” 果然是不能在背地里议论人,阿蘅才将席柔与段瑜之比较过,段瑜之就突然跳到她面前来了。 小姑娘脸上飘过两团红霞,往旁边走了好几步,才看向跟过来的段瑜之,一时间相顾无言。 周围的欢闹声影响不到她二人,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阿蘅抬起手背按在了自己的脸上,冰凉凉的触感让发热的脸颊舒服了许多,宴席上的果酒虽然没有多少度数,可像阿蘅这种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人来说,果酒也很刺激的。 这不,才喝了一小杯,就格外的上脸。 然而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席柔轻轻的推了下身旁的温蓉,道:“你看,阿蘅与段家表哥,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要好呢!” 经过这几日的细心观察,她已经发现温蓉是不大喜欢阿蘅与段瑜之亲近的。 果不其然,她这边的话音才刚落下,温蓉便起身准备朝着阿蘅走去。 “你喊住我是想说些什么呢?”阿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这个人向来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然已经开始讨厌段瑜之,那么不论段瑜之在她面前做了什么,她都是十分讨厌的。 看人时若是心底先存了个印象,那不论对方做了些什么,看的人也只会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 段瑜之现在就是如此。 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他认定了阿蘅对他另眼相看,于是原本的不耐烦在他眼中也变成了撒娇。 段瑜之的一只手放在了背后,笑着看向阿蘅:“上次你过生辰时,我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今日是给你补办的生辰宴,你要不要猜猜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这大概就是鸡同鸭讲吧! 阿蘅放下手,也没准备听段瑜之说完那番话,她从前确实很期待段瑜之的礼物,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我不想猜了。”阿蘅皱着眉,直截了当的拒绝着,她说:“往后且请你离我远一些吧!” 也是这个时候,阿蘅才突然想到,她似乎还未真正的同段瑜之说过绝交之类的话,她的心意确实已经足够坚定,只是对方却还不明了。 “阿蘅,你在说什么呢?”段瑜之的语气忍不住放轻了许多,放在背后的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些,他有些慌张的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之前没有去看你,我……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想要解释什么呢?到底是解释,还是掩饰,你自己是最清楚的,你大可以只说你想说的话,而我也只会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事情。”阿蘅拒绝着段瑜之的靠近,甚至都不愿意再和他继续说下去。 解释的话,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现实。 阿蘅:“我只需要知道在我病的快要死的时候,你干净利落的选择放弃了我,至于原因,我并不感兴趣。反正我们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关系,所以往后只当个陌生人,不好吗?” 不远处的温蓉已经提着裙摆,正在赶来的路上。 而阿蘅说完这番话后,也不管段瑜之会有什么反应,转过弯就朝着谢淮安身边跑去,好奇心这种东西是根本压制不住的。 一杯倒的小姑娘行事变得更加大胆,且不计后果起来。 段瑜之藏在袖子里的东西跌落在地上,碎成许多块。 为什么阿蘅不能给他一点时间,好好听他解释一下呢? 哪怕明知世事无常,他也不会真的放弃阿蘅,可有些时候,人总要面对一些自己所无法抗衡的东西。 少年僵硬的站在原处,忽然觉得满园的热闹声竟是如此的刺耳。 温蓉追着阿蘅的脚步,路过段瑜之时,都没有停下来,而席柔是跟在温蓉的身后。 她看着段瑜之脚边碎裂开来的玉佩,沉默片刻,弯下腰去,将玉佩的残骸给捡了起来。 “这玉佩看上去很漂亮,就这么摔碎了,好可惜呀!” 第六十二章 帮忙 倘若说出这话的人是阿蘅,那该多好啊! 段瑜之回头看向阿蘅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由发出如此的感叹。 停留在他身边的少女已经从地上捡起了碎裂的玉佩,正满目惆怅的看着那玉佩。 段瑜之认识她。 是姨母家远道而来的一个亲戚,同时也是他母亲的亲戚,不过关系转折的有些疏远,再加上她们家也没出什么要紧的人物,所以从没听父亲母亲说过。 徒有容貌,无有其他,如同这样的人,若不是跟在了温家姐妹的身后,他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 “没有用的东西,碎也就碎了。” 淡淡的丢下一句话,段瑜之的视线依旧追随在阿蘅左右,然而始终得不到阿蘅的回顾。 须臾之后,他叹了一口气,略显失望的重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虽然不再是直愣愣的看向阿蘅,可也还是时不时的会往阿蘅的方向看上两眼。 眼前的少年似乎与史书中的记载并不相似。 席柔原本是想要将捡起的碎裂玉佩再还给段瑜之,顺便借此机会,可以同他说上几句话。只是没想到她才实施了个开头,后续的就再也继续不下去了,而且似乎还发现了段瑜之另外的一面。 没想到后世之中向来以温润着称的段郎,也有这般冷酷的一面。 都是因为温家四娘吧! 如果她能取代温家四娘在段瑜之心中的地位就好了,她一定不会像温家四娘一般短命,倘若她能陪同段瑜之白头偕老,那么段瑜之肯定也会只是她一个人的。 …… “我以为中午的宴席结束了,你便同你兄长回去了,可你怎么现在还在这儿呀?”阿蘅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拿过谢淮安右手边的白玉酒壶给自己斟酒。 甜甜的果酒,让人喝了一杯,还想再喝第二杯。 谢淮安瞥了眼说完话之后,就自顾自的喝着酒的阿蘅,又看了眼马上就要走到他们旁边的温蓉,不怎么在意的道:“没办法呀!我姓张和你阿兄是朋友,今天的第二场宴席他肯定还是要参加的,偏偏又不放心让我一人回府,不就只好留下我来凑个数喽!” 许是他先前劣迹斑斑,以至于现在谢淮宁根本不愿意信他。 好像只要让他回了谢府,就一定不会再愿意去白马书院似的。 哼! 他会是那样的人么,真的实在是太小看他了! 阿蘅已经喝完了白玉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神色渐渐显得清明起来,虽然这只是醉酒醉到了另一个程度,只不过看起来更加的能糊弄人了。 “他为什么不让你回家呀!”阿蘅满是不解的看向谢淮安,“我阿兄就不会那样做,你都已经许久没有回家啦!你爹爹娘亲肯定都会很想你的,不如你现在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回家吧!” 一本正经的劝说旁人做坏事,阿蘅确实是喝醉了。 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眼前的少年和她的兄长一样,最多也就只有五六年的时间可活,能陪伴父母的时间是过一日就少一日,而她若不是因为想要改变原有的命运轨迹,才不会离开爹娘,跑去白马书院。 以己推人的话,能够抓紧时间陪在自家爹娘身边,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阿蘅站起身,很大方的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和我爹娘说一声,然后就送你回家,等把你送回了家,你一定……一定要把那件事说给我听哦!” 这个时候她虽然已经不大记得来找谢淮安的最初目的,不过心里也还有个模糊的映像。 谢淮安并没有喝醉。 他看着小姑娘吐字清晰,走路也一点不打晃,便按下了心里的那一丝不太确定的预感,认真回道:“好,我等你。” 只是她说的‘那件事’又是什么事呢? 谢淮安一边思索着,一边等着阿蘅回来。 顺便还偷偷观察了下自家兄长。 谢淮宁正在与温桓讨论书院先生布下的策论,题目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很难下笔。为着这么一个题目,他都已经写了八九篇策论,可每次写完回看时,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那两人正讨论得正欢,并不曾注意到旁的人。 阿蘅没有往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的方向走,而是直直的朝着温蓉走去。 “三姐姐,三姐姐,我想找你帮个忙……” 兴冲冲的扑到温蓉的怀里,阿蘅的脸上还难掩兴奋。 温蓉迷惑的看向阿蘅来时的方向,那里坐着的好像是谢家的小少爷。 所以阿蘅这是因为交到了新的玩伴,才会显得这么高兴,连先前白日里的难过都通通忘光了。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呢! 她又想到刚刚看到的段瑜之,明明是表弟先骗的阿蘅,可一想到他还单方面的期待着能与阿蘅重修旧好,而阿蘅早就决定与他断交,甚至已经交到新的朋友。 忽然就觉得表弟也很可怜呢! “嗯,阿蘅想让我做什么呢?”温蓉浅笑着扶住阿蘅的肩膀,对表弟的感叹转瞬即逝,做错事情的人连道歉都不会,还企图用谎言遮盖错误,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呢。 阿蘅挣开温蓉的搀扶,眼睛亮晶晶的道:“我准备出去转转,可爹娘还有阿兄都在同人说话,我不想打扰他们,所以待会儿他们如果问到了我,三姐姐能帮我同他们说一声吗?” 只是传话么! 听上去倒是很简单。 温蓉点点头,又有些不大放心的问道:“我刚才见你喝了许多酒,就这么出去,真的没关系吗?要不我陪着你一起吧?” 现在的阿蘅不似往日那般沉闷,倒像是恢复了病重之前的性情,却也让人多添了几分担心。 阿蘅朝温蓉摆摆手,道:“没关系的,我准备同谢淮安一道,三姐姐不用担心我的。” 打过招呼之后,阿蘅就回到谢淮安身边,同他一起出了小院,朝着段府大门走去。 留下的温蓉依旧觉得有些不大放心。 可难得看到阿蘅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也不好让阿蘅扫兴。 又想着阿蘅只是出去转转,反正都是在段府之内,而她们也是常来段府的,府内的下人都是认识她们的,应当是不会出问题的,便没有再追上去。 第六十三章 月光 然而直到宴席结束,温家的人准备打道回府之时,阿蘅还没有回来。 温蓉将方才同阿蘅的谈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温三老爷等人听,他们这才知道阿蘅的去向。 然而当段夫人吩咐人去将阿蘅与谢淮安找回来时,却从门房口中得知这两人早在半个时辰以前,已经乘着马车出门去了,眼下是寻不到二人踪迹的。 谢淮宁听说与阿蘅一同出门的是谢淮安,脸色立刻变差了许多,只是顾忌着当下的场合,勉强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不动声色。再一听闻二人皆是不知去向,他的坏脸色也掩饰不住了。 他走到温钦夫妇的面前,先是诚恳的道过谦,这才接着道:“淮安与阿蘅定是往谢府去了,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拘着淮安,不许他家去,他也不会……”哄了人家小姑娘用马车送他回去。 话虽未尽,可内里的意思,大家也都是明白的。 温钦的脸色很不好,他一旁的林微澜脸色就更差了。 他们家的小姑娘哪次出门不都乖乖带着许多人,丫环婆子连同护卫,谁也不会少,偏偏今天晚上竟是同谢家小子偷偷跑出去了。京都城中一向太平,可谁又能保证阿蘅就一定不会出意外呢! 不说温家的人,就是段瑜之,现在也是担忧大过于气愤。 这时,一旁被叫过来回话的门房突然跪倒在了地上,语气惊恐的道:“老……老爷夫人,温家姑娘与谢家少爷坐的那辆马车,马车上是没有车夫的……” “你说什么?”原本听到谢淮宁的话已经稍微放松了些的林微澜,这会儿是真的吓着了。 那门房将他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阿蘅与谢淮安确实是乘着温府的马车出门的,车厢外也有温府的车夫在赶车,然而谢淮安和阿蘅在车厢内闲聊时,不知怎的就说到书院里的课程,也不知道是谁先提了一句‘男女授受不清’,紧接着谢淮安便从车厢里出来了。 然后那赶车的车夫就被放下来,换成了谢淮安。 温府的车夫名叫刘三,听着车厢里的声音,他还以为谢淮安只是出来坐一会儿的,毕竟前面拐个弯就到了谢府,谁知道谢家小少爷就直接将他赶下了车,他们家的姑娘还在车厢里叫好。 刘三起初也没当一回事,毕竟他们这不已经要到目的地了嘛! 谁知道他追着马车后面过了拐弯,才低头喘了两口气,再抬头就找不着马车的影子了。 这可好,一不小心,姑娘少爷全都弄丢了。 还好旁边就是谢府,刘三敲响了谢家的门之后,同谢家门房说清楚了事情经过。在谢家派人去追马车后,他才一路跑回段家,才跟门房说过话,还没等他请着门房带他去见自家老爷夫人,那门房就被段家夫人给喊走了。 不过事情他都对门房说了,这边的门房也确实都转告给了温钦等人。 温钦扶着林微澜,小声劝说道:“微澜,你也听到了,谢家已经派人去追马车了,阿蘅现在肯定是在谢府做客。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那里经得起这么一惊一乍的。再说如今天色已晚,你也该到休息的时候了,我让阿桓送你们先回去。阿蘅,我便亲自去接她回来,你看可好?” 温三夫人不放心阿蘅,她想要同温三老爷一起去谢府,可她又拒绝不了温三老爷的话,便只能闷闷的应了声是。 待温桓等人相继离开后,温钦这才捂着心口,满脸惊魂不定的问谢淮宁:“我记得淮宁说过你弟弟从前都是在谢家族学读书,你们家的族学可教过他如何驾车?” 他不知道谢家族学如何,但先前阿蘅去温家族学读书之前,他曾将温家族学讲授的东西全都看了一遍,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可就是没有教授他人要如何驾车。 兴许谢家族学会与众不同? 温钦说出那话之时,心中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很快这丝期望就被人打破了。 谢淮宁面色苍白的看着温钦:“谢……谢家族学并未……淮安,淮安他不会驾车……” 他跨步上前,扶住了险些摔倒的温钦,心底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庆幸,还好温三老爷将温三夫人劝走了,否则若是让她听到这个消息,恐怕就不是险些摔倒这么简单了。 留在段家的人是如何的惊恐,阿蘅与谢淮安是不知情的。 他们现在甚至连自己跑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谢淮安把刘三赶下马车后,才发现自己是不会赶车的。 但他会让刘三再上车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呀! 赶车这种东西,谢淮安确实不大会,但他会骑马呀! 马车马车,他赶的是马,又不是车,想来骑马与赶车也是相同的吧。 所以他就自己直接上手了。 车厢里的阿蘅摇摇晃晃,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喝多了酒头晕,还是因为马车的速度太快,撞得她头晕。 伸手扶住了车厢,阿蘅晃了晃自己那晕乎乎的脑袋,不大高兴的问着外面的人:“你们家怎么那么远,都已经走了这么久都还没到啊?”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让谢淮安有片刻的失神,手上不自觉的一使劲,拉车的马就又拐到了另一条小道上,恰好同后面赶上来寻找他们的谢家下人完美的错过了。 他叹了一口气,给阿蘅解释道:“应该是今天的月光不够亮堂,我瞧着这些街角路口都长着一个样,一不留神就拐到岔道里去了。不过你放心,别的地方我还不敢说,但回家的路么!我熟的不能再熟了!你再等一等,过了下个路口,我们肯定能到的。” 少年一边说,一边驾着马车,沿着小道,一路不回头。 殊不知,他早就偏离正确路线十万八千里了。 阿蘅听着谢淮安的话,思考片刻,伸手撩起车窗边的布帘,果然眼里只看到一片漆黑,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今天的月亮确实太黑了,认不清路也很正常,那你慢慢赶车,不要太着急哦!” 谢淮安笑了笑,高兴地凌空抽了个响鞭,赶车的黑马听了鞭声,四只蹄子迈得更快了。 车厢里的阿蘅已经不抱怨马车走的太快了,因为她已经被晃得睡着了。 …… 附赠一个小剧场: 来自今晚的月亮:谁说我黑了,我亮着呢!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往我身上推卸责任! 月亮:那边的小姑娘,你光撩帘子不开窗,你看什么月光! 阿蘅:zzzz…… 月亮:还有那个小伙子,你不认识路就不认路,你怪什么月亮! 谢淮安:今天回家的路也是格外的漫长啊…… 第六十四章 路痴 马车一直在向前走着,小路却越来越偏僻。 谢淮安的心里有些慌张,他等了许久也不见车厢里的小姑娘,再提出什么疑问。 恰在此时,马车从碎石上压过,连带着车厢都不稳的晃动了两下,悬挂在车厢两侧的灯笼不堪重负,内里的烛光颤动着,几乎欲灭。谢淮安拉着缰绳的手动了一下,将马车给停了下来。 轻轻敲击着身后的车门,谢淮安问道:“阿蘅,车厢里还有蜡烛么?外面灯笼里的蜡烛好像快要烧完了……” 小姑娘捂着耳朵,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不耐烦的呓语,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谢淮安又等了一小会儿,灯笼里的烛火在风中已经摇摇欲坠,再等下去,就算是找着了蜡烛,也会归于无用。 他推开虚掩的车门,在烛光与月光中,看见睡的正香的小姑娘。 车厢里的位置算不上大,小姑娘一半身子靠在软塌上,另一半身子却倚在车厢上,扭曲的有些怪异,看上去就让人怪不舒服的,也难怪她会眉头皱得紧紧的。 只是小姑娘身子都挺弱,这般睡下去,是要着凉的。 谢淮安记得他兄长有段时间经常愁眉不展,不就是因为担心眼前的小姑娘会一病不起,以至于他的好友温桓会从此一蹶不振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谢淮安让自己放松下来之后,在车厢的隔层里翻出一床薄被,顺便调整了下阿蘅那近乎怪异的睡姿,给她盖好了被子,又找出了蜡烛,然后就出了车厢。 他眺望着远方,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前路,叹了口气,给灯笼换上了新的蜡烛,然后任由拉车的黑马自己瞎晃悠。 阿蘅小睡片刻之后,因为一时口渴就醒了过来。 果酒的效果差不多已经散了,她小小的咳嗽两声,见没人理会她,便开口喊着常嬷嬷的名字。 车厢外的谢淮安顿时一个激灵,黑马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小树林前面,周围漆黑一片,也没找到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故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恍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阿蘅单手拉着薄被,另一只手揉着眼睛,睡着之前的记忆终于回笼,她才想起自己现在应当是在去往谢府的路上,只是不知为何,这条路会如此的漫长。 “我都已经睡过一觉了,谢府还没有到吗?” 阿蘅打开车门,疑惑的问着赶车的谢淮安。 率先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谢淮安略显佝偻的脊背,然后才是烛火之下啃着野草的黑马,洒落满地的月光仿佛是在嘲笑她,而路旁的小树林更像是给了她重重的一拳。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谢淮安:“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吗?京都之内何曾有了一个小树林?” 谢淮安回过头,尤显稚嫩的面庞在烛光的晕染下,有些黑沉沉的。 他很是郁闷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我从外面回家,确实是会花上一些时间,但每次也都回去了。可今儿个应该是多了个马车的缘故,总是走到岔道里去,又不能转回头,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听着他的话,阿蘅突然想起先前娘亲和阿兄都和她说过的话,关于谢家小少爷的神秘失踪事件,虽然人家小少爷是跑到了舅舅家去,最后还让他舅舅送回家。 现在想想,里面大概是另有玄机。 阿蘅冷静了片刻,对谢淮安说:“呐,你跟我说实话,我保证不会嘲笑你,你是不是不认识路啊?” 她想到在段府的时候,谢淮安离开都不走门,而是直接翻墙的。 谢淮安立刻反驳道:“谁说我不认识路的,你上次跟我说白马书院有许多个密室,我现在都已经找到五个了,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路!” 有些人越是心虚,就越是理直气壮。 阿蘅瞥了一眼理直气壮的谢淮安,反问道:“你找到的那五个密室,真的不是因为你总是在迷路吗?” 谢淮安的气势在阿蘅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他低下头,像是打架打输了的小狗狗,垂头丧气的说:“是,我承认,我就是不认识路。” 阿蘅捂着脸,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喝了假酒,才会如此的头脑不清。 她苦笑着说:“怎么办?我也不认识路呀,现在改怎么做,才能回去啊?” 情况很快演变成了两人面面相觑,双双束手无策。 沉默良久,阿蘅依旧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太快,她拒绝了谢淮安让她回车厢休息的建议,将视线放到了面前悠闲的吃着小草的黑马上,扭头看向一旁对月感伤的谢淮安,小声问道:“谢淮安,你知道有种说法叫老马识途吗?” 谢淮安在阿蘅的声音中回过神,他看着拉车的黑马,摇了摇头:“老马识途,我是知道的,可你家拉车的这个马,我觉得它还是太年轻了。” 他没敢说,他们之所以会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树林边,就是因为这匹马带的路。 就算知道这个主意很不靠谱,阿蘅还想再尝试一下。 毕竟他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阿蘅跳下马车,围着黑马与马车转了好几圈,单手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对谢淮安言之凿凿的说:“我认得这匹马,它好像是我阿兄养的。我觉得它之所以停在这里不走,肯定是因为后面的马车太重了,如果把后面的马车给卸了,它肯定就会往回走啦!” 谢淮安并不这么觉得。 不过试一下,也不妨事,所以他也没拒绝。 两人一起合力将黑马从马车的束缚下给解脱开来,看着黑马迈开蹄子,朝着黑暗之中奔去的流畅身影,他们两人欣慰的笑了。 尤其谢淮安,他感叹的道:“老马识途,古人诚不欺我!” 阿蘅看了眼黑马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散落的马车,再看看还傻傻的站在她旁边的谢淮安,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都已经做好了骑在马上会很颠簸的准备,可她没想到的是,她连马都骑不上。 谢淮安这时才想到,他们卸马车之前,忘记将黑马的缰绳系到树上去了。 所以现在没了马,他们得靠着双腿走回去了么! 第六十五章 话本 事已至此,纠结再多也是无用。 谢淮安哄了阿蘅许久,才叫她终于不哭了。 小姑娘擦着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谢淮安:“马跑了,马车也没用了,而且天这么黑,我们又不认识路,现在我们要在这里等着我爹爹他们来找我们吗?” 从马车上拆下来的灯笼正平放在一旁的空地上,烛光透过纸面照亮了一小块空地,谢淮安看着烛光,摇了摇头。 他说:“我们刚才是偷偷跑出来的,等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还需要一段时间,再派人出来找我们,就又要多花上一些时间。这两天也没有下雨,马车跑过的地方也不会留下多少痕迹,恐怕等到天亮,他们也都找不到我们。” 没有希望的等待是最难熬的事情。 谢淮安转身去了马车,将车厢里的薄被给抱了出来,他对阿蘅说:“现在的晚上也还是挺冷的,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条件,你先裹个被子凑合一下,我去树林里捡些枯树枝来生个火堆,也好取取暖。” 阿蘅听着他的话,朝树林看了好几眼,黑漆漆的小树林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一旦进去了就再也没办法出来。小姑娘不小心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往谢淮安身边躲了躲。 “还是算了吧!”阿蘅拉住谢淮安的衣袖,开始劝他:“你看树林那么黑,谁知道里面会有多少蛇虫鼠蚁,要是你进去捡树枝的时候被蛇咬到,那可怎么办?我这里只有驱虫的药,没有解蛇毒的药,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去冒险了吧!” 蛇虫鼠蚁什么的,谢淮安还真的并不害怕。 他从前说自己喜欢武艺,可不是说假的,抓两条蛇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经阿蘅这么一说之后,他突然就多出了几分警惕之心,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阿蘅。 虽然现在天色已晚,还会在外面活动的人并不多,可他若是进了树林,外面岂不是就只留下阿蘅一人,那她肯定会很危险,谢淮安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放弃了原来的想法,甚至觉得他们马上就得换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谢淮安将手中原本已经摊开的薄被又给叠了起来,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阿蘅,说:“是我刚才思虑不周,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很危险……” 阿蘅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 很危险吗? 他们现在只是迷路了而已,等温三老爷派来的人找到他们以后,他们不就可以直接回家了,能有什么危险呢? 看出了阿蘅的不以为意,谢淮安将被子抱在怀里,语重心长的道:“你看过那种贵人一朝落魄的话本没有?是不是很像我们现在的处境,通常情况下,接下来出场的就会是各种各样的反面角色。我们在路边毫无防备的休息之时,就会有人贩子突然出现,将我们抓走。或者是,我们不小心分开了,然后就会出现强盗匪徒,将我们其中一个掳走,然后另外一个想要救人,结果却是自投罗网……” 相似的例子,话本之中还有许多,然而那些的意外的原因,都是因为主角缺少了防备之心。 阿蘅想了下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谢淮安也说到了总结之语:“古人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知前路如何走,就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他说的很有道理。 阿蘅低下头,想起了梦中的自己,可不是就因为少了一份防备之心,最后才会落得那般结局么!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两人交流了一下彼此看过的那些话本套路,都觉得小树林和小树林外面的小路很危险,认为应该再另外找个地方作为夜间休息的场所。 除此之外,他们又检查了一下车厢里的物品。 隔层里的薄被已经拿了出来,还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点心,装着驱虫药的香囊,还有几本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阿蘅奇怪:“灯笼、点心、薄被和香囊,这些东西都很有用处,带着我也能理解,可这些话本,还有你从车厢上掰下来的车门又有什么用啊?” 谢淮安一边暴力拆解着车门,一边回道:“我们现在也不能去小树林捡枯树枝,待会儿就算找到地方也生火堆,所以走之前还是多准备生火的东西,免得到时候不知道去哪里找。” 为了表示自己对谢淮安的支持,阿蘅又钻到车厢里去,将窗帘都给扯了下来,同笨重的木头比起来,窗帘应该更好引火吧!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掰不动木头,只能退而求其次。 准备的事宜已经做好了,两人便带着东西,提着灯笼,顺着小路往前走着。 而且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警惕心理,他们两个还不约而同的掩盖了自己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这也让后来找到小树林之外的温钦等人,心魂都给吓飞了。 跑掉的黑马,破烂似的马车,还有不见踪影的两个孩子。 这些词组摆在了一起,怎么能不让人心惊胆颤呢! 自觉抹掉痕迹的谢淮安与阿蘅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到这些的。 他们两人的运气还不错,顺着小路东拐西拐的,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 阿蘅拆下来的窗帘没有用来做引火的物件,而是两两拼接在一起,铺到地上,给他们充当睡觉的垫子了。 至于引火,有话本子就足够了。 谢淮安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在比他更小的小姑娘面前,还是很有君子风范的。 唯一一条的薄被留给了阿蘅,点心留下一半以作不时之需,剩下的则是二人分食。 小姑娘平时虽然娇气,但眼下也不曾抱怨什么,明明被窗帘下面的石子硌得生疼,她也只是咬咬牙,没说什么。 守夜的事情也是两个人轮流来的,不过阿蘅到底占便宜些,因为轮到谢淮安守夜时,他总会让阿蘅多睡一会儿,才喊醒她。 这一夜,从车门上卸下来的木头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柴火燃烧的时间终究有限,到后半夜的时候,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只剩下天边的一点亮光。 第六十六章 看山 翌日清晨,阳光代替月光,洒落在人间。 谢淮安打着哈欠,唤醒了一旁的阿蘅。 他们昨天走的匆忙,只记得带上了点心,却忘记把车上的茶壶茶杯带下来,现在就是想喝水都没地方找,更不必说是洗漱了。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头发上的簪子不堪重负的滑落在地,阿蘅的动作突然一滞,整个人都惊呆在原地。 “嗯~怎么了?”谢淮安看着一旁他们昨天留下来的点心,正在感慨自己的先见之明,余光就瞥见阿蘅不同寻常的模样,刚开口问上一句,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被阿蘅用被子盖住了脑袋。 小姑娘发出惨痛的叫声,整个人悲痛不已。 视线范围内一片黑暗,谢淮安感觉自己脑门上都已经写满了疑惑,可鉴于被子是阿蘅盖上的,他也没有伸手将被子掀开,反而还将有些下滑的被子给固定住了。 他问着被子外面的阿蘅:“发生什么了,你别害怕,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有办法解决呢!” 就算是没有办法,他装也得装出个办法来。 毕竟人家小姑娘会有如此处境,他这个人是占了七八分的原因。 然后他就听见阿蘅说:“我的头发……” 谢淮安心中一惊,顿时想到了无数个不好的后果,还不等他想好要如何安慰小姑娘时,阿蘅又说话了。 “我的头发,它现在肯定乱七八糟的,还怎么出去见人呀!”阿蘅捡起地上散落的发簪,欲哭无泪。 往常无论是什么时候,阿蘅身边都跟着伺候的人,头发上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她自己操心。 梳妆打扮的事情,更是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情,真是吓死个人了! 谢淮安在阿蘅说完话之后,放下心来,抬手就将头上的被子给掀了下来,不甚在意的说:“梳头而已,没关系,我来帮你!” 同样都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与阿蘅相比,谢淮安身为男子,他的自理能力相对来说要更加的厉害一些,穿衣洗澡,梳头打扮,向来都是他自己做的。 给阿蘅放下大话之后,就是他正式动手的时候。 阿蘅席地而坐,谢淮安便半蹲在她的身后,双手覆上了小姑娘的长发,然后他也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说呢! 谢淮安确实会给自己梳头,但是他并不懂得小姑娘们的头发应该如何打理。 但是就跟他从前不会承认自己是路痴一样,他现在就能承认自己不会给阿蘅梳头,然后否定自己先前说的话吗? 那必须是不能啊! 谢淮安仔细思考片刻之后,总算想到了一个轻易不会出错的方法。 犹记得更为年少的时候,不论是男童,还是女童,头上都会扎两个啾啾,虽然女童看上去会更加精致些,但殊途同归。 不就是道士头,分成了一左一右么! 谢淮安表示:这很简单。 至于中间失败了多少次,这里就不一一言表了。 总之,阿蘅的问题已经成功解决了。 两人将昨天省下来的一些点心分吃之后,便从休息的地方走了出去,开始继续寻找回家的路。 白天不像是夜晚,找个路都容易掉到坑里去,他们两个仔细商量之后,都不愿意再走回头路,于是便相携着走上了一条小路。 装着驱虫药的香囊,昨夜已经粉身碎骨,里面的驱虫药一半被洒在了地上,另一半则是洒在了他们的身上。因为不清楚驱虫药的效用能维持多久,故而他们也没敢往草丛深处走,只尽量沿着前人走过的路线前进。 眨眼间,他们就遇到了第一条分叉路口。 “往左?还是往右?” 阿蘅看向了自己用来压裙角的玉佩,正想着要不要抛个玉佩,正面向左,反面向右时,一旁的谢淮安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谢淮安指着右边的路口,对阿蘅兴奋的说:“阿蘅,快看,那里有座山!” “嗯哼,有山有什么奇怪,京都的城外不是有很多的山吗?”阿蘅并不关注右边那条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她现在只想从眼前的乡间小路绕出去,最好能绕到官道上去,只要上了官道,不论是往前,还是往后,他们总能走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官道的一头是京都,另一头则路过泽城。 恰好,阿蘅的四叔温钰,便在泽城任职。 虽然阿蘅的态度不够热情,但谢淮安并不在乎,他依旧指着前方的那座山,兴冲冲的看向阿蘅:“你不觉得那座山看上去像极了白马书院的那座山么!我们现在肯定不在京都,昨天的夜太黑,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往回走,但是白马书院不一样啊!如果回不去京都,我们完全可以去白马书院,到时候让书院的人给你父亲还有我兄长他们送信,不就可以了吗?” 似乎有几分道理。 阿蘅看着谢淮安指着的那座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也越看越觉得像是她们家的那座山。 然而昨夜的惨痛经历告诉她,两个路痴是没有资格独自上路的。 她迟疑了片刻,又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向很好,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前方的那座山对她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那行吧,我们先走走看,不过到时候我们就不要上山了,”阿蘅不等谢淮安问为什么,就接着说,“温府的别院就在山脚下,与其费心费力的爬上山,倒不如直接去别院的好!”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左边的那条路,才是直通温府别院的路。 右边那条,既不是去白马书院,也不是去温府别院,就连那座山,也是与白马书院毫无关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用在此处也很恰当。 两人从清晨走到日上中天,也没能走到那座山的山边,反而先走上了官道。 在路边停下来休息时,阿蘅看了眼可望不可即的山,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官道,便对谢淮安说:“那座山看上去很近,可实际上我们走了许久也看不到边。要不我们就不往书院去,直接顺着官道走吧,不管是去京都,还是到泽城,我感觉都比去书院近。” 第六十七章 好人 阿蘅与谢淮安还在纠结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他们二人的温钦等人,在天亮之后,勉强先回到了家中。 别的人还好说,温三老爷是必须得回家的。 昨儿个他在温三夫人面前说话那叫一个斩钉截铁,现在可不得回去再查漏补缺一番。 小姑娘至今了无音讯的消息是不能传出去,尤其是在温三夫人面前,不仅不能说没找到阿蘅,还得胡诌出个阿蘅的去向来,否则温三夫人若是一时气急,急坏了身子,谁也得不了好。 温三老爷可没有忘记阿蘅上次得知温三夫人摔跤的真相时,差点没哭晕过去的样子。 “阿蘅与谢淮安一见如故,竟是让谢夫人留她做客了?”温三夫人乍听得这个消息,眉毛皱得紧紧的,看着模样,并不像是高兴。 不敢说自己还没有找到阿蘅,温三老爷便强行给阿蘅拟定出了个去向。 当温三夫人皱着眉头,缓缓重复着他的话,温三老爷心中忽然一个咯噔,没敢继续在家中待下去,转移话题的说自己该去上朝了。 看着自家夫君略显仓皇的背影,温三夫人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柳嬷嬷,道:“你说,阿蘅现在如何了?” 柳嬷嬷恭敬的说:“姑娘福大命大,定然是平安无事的。” “是啊,阿蘅定会平安无事的。”温三夫人喃喃自语,话音落尽之后,她又对柳嬷嬷说:“将笔墨纸砚准备好,我已经许久不曾练字,就抄上两卷佛经,也好静静心。” 柳嬷嬷自是去准备了。 再说温三老爷回来之后又离开的消息,很快就在温府之中传了开来,温家的二房的人也都知道他没有将阿蘅带回来。 温家二房的几个孩子凑在一起,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温芙:“三叔今天是一个人回来的,也不知道阿蘅现在怎么样了?” 一旁的温蓉将手帕揉的不成样子,垂头丧气的说:“要是我当时警醒些,没有让他们两个单独离开,而是一起跟上去就好了!” 唯一的少年温杭自然不能像两个姐姐一样满是沮丧,他勉强的活跃着气氛:“你们也别那么担心,阿蘅是与谢淮安一起走的,现在咱们家、谢家还有段家,三家的人一起去找他们两个人,肯定能让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席柔在一边沉思着,比较着阿蘅此刻就此失踪的优势与劣势。 就如同史书中的温家四娘英年早逝一般,阿蘅若是找不到,以段瑜之现在还对阿蘅留有眷念的情况而言,阿蘅定会在他心中占据不一般的地位,甚至可能会随着时日渐久,渐渐演变成高高在上的白月光。 如此一来,不论席柔再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是抵不过她的地位。 思及此,席柔认为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她凑到温蓉身边,状似无意的提到:“京都之大,百转千回,谁也不知道阿蘅她们是走的那条道,光是派人一条条巷道的找,有些太浪费时间了。为什么不多派几条狗,让它们提前嗅嗅阿蘅用过的物品,狗鼻子那么灵,总比许多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去找,要方便的多!” 温芙探过身,诧异的看向席柔:“这也是你老家的特色吗?我知道小狗可以做猎犬,可它还能用来寻人吗?” 席柔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会儿的狗子还没有开发出寻人的功能,她讪笑道:“难道它不可以用来寻人吗?我在老家养过一条狗,不管我去了哪里,它总能找到我,我还以为其他的狗也都是这样呢!” 只是另外几人都没有接过她的话茬,俱都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还是温蓉最先反应过来,这时的席柔已经笑到嘴角僵硬,面部表情瞧上去有些怪异了。 温蓉对席柔摇摇头,说:“听你一言,猎犬确实可做寻人之用,只是我们先前不曾往这方面想过,也就没有做过有关的训练。猎犬自然是有的,即便是放它们出去,恐怕也很难找到阿蘅。” 然而席柔的提议确实是很有作用的。 温杭看向席柔,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大堆的银子。 “我先前听父亲说,大伯有意想要转到刑部。”温杭突然开口,说的确实与方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题,他在温蓉不赞同的眼神中继续道:“阿柔你愿意将猎犬寻人的点子说给大伯听吗?我保证大伯不会贪图你的功劳,到时候上报朝廷,也会说明这个点子最先是你提出来的!” 温蓉拿过温杭手中的折扇,对着他脑袋敲了好几下,生气的态度是一点也不含糊。 她回头对席柔说:“你莫要在意他的话,这猎犬寻人的法子倘若宣扬开来,定能造福世人。阿柔你父亲年底之前定是要进京述职的,到时候你将这个法子说给你父亲听,让你父亲报于朝廷,到时上官给你父亲的评价定然会高许多。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让你父亲留任京都呢!” 说完,她又盯紧了温芙与温杭,语气严肃的道:“这件事你们可不许传出去,尤其是温杭你,便是大伯真的去了刑部,他也不会破格将你一起带过去的,所以不要耍小心思,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背背律法。” 是真心,还是假意? 席柔微微有些愣神,她不记得史书之中对温家人的评价。 事实上,她的史书学的并不好,甚至连下一任皇帝是谁都不知道,唯一知情的便是段瑜之的花边传闻,知道他是三朝阁老,功成名就,青史留名。 倘若温蓉是真心,那世上真的还有这样的人吗? 摆在眼皮子底下的功劳,她不要,只想留给功劳的原主人! 席柔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且仍是旧日温婉的模样。 她浅笑着道:“就像蓉蓉姐说的那样,猎犬寻人能够造福世人,与其掩着不说,非得等到我父亲回来之时再说,还不如现在说给温大人。早一点公之于众,说不定就能多帮一个人呢!” 席柔半句不提自己的功劳,只从大义出发。 果不其然,温家三姐弟看向她的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看向席柔时,眼睛里仿佛是有光的,甚至异口同声的说:“阿柔,你果然是个大好人。” 殊不知,面对突如其来的好人卡,席柔差点没绷住自己温婉的表情。 第六十八章 走错 春末时节,还未入夏,天气有些反常,从院子里看院子外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猎犬寻人的事情,席柔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给了温杭听,而温杭又恰好对这件事是极其感兴趣的,这会儿已经忙不迭的跑去写文书了,温芙也过去凑热闹,所以留在院子里的便只剩下席柔与温蓉。 两人站在廊檐下,俱都是无心聊天,却又不能任由沉默在彼此间蔓延,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温蓉看着远处的天色,心中的担忧溢于言表。 “真希望三叔能快些找到阿蘅!” 真心的祝愿与虚情假意,还是很好分辨的。 只是席柔仍然不明白,不说她在现世知道的那些宅斗之中,就连亲生姐妹之间都不会有真心可言,更不必说是温蓉与温蘅这样的隔房姐妹了。 就算不论现世,只说她在此间的所见所闻,也很少见到像温家这么和睦的家庭。 席柔就和温蓉说:“我从前见到别人家的姐妹整天都是在勾心斗角,可蓉蓉姐却对阿蘅那般好,我可以问是为什么吗?” 她是真的感到很好奇。 不管是温家,还是温家四娘在史书上都并不出名,或者说在席柔的印象之中,是并不出名的。 可当她身处其间时,才发现这个温家四娘竟是如此的讨人欢喜,但凡是认识她的人,似乎都对她有几分好感,听上去像极了女主文的主角,还是带有万人迷人设的那种。 当然她的讨人喜欢在席柔眼中,并不值得一提。 温蓉没有想到席柔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也不是不能说。 “大概是因为阿蘅太好了吧!她是那种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却还能鼓起勇气去保护别人的人。”温蓉说到阿蘅时,眼睛里有一种暖暖的光。 “我仍记得阿蘅五岁那年,我们一起去段家做客。那时段瑜之养了一只獒犬,尤为凶猛,站起来时,比人还高。当时我们从段瑜之的院门口经过,那条獒犬突然冲了出来,我们几个人吓得四散逃开。然而我没能跑多远就摔倒在了地上,是阿蘅跑回来挡在我的面前。从那时起,我便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阿蘅更好的人了。” 其实温蓉没有说完的是,那条獒犬当时真的差点就咬到了阿蘅。 段瑜之养的獒犬其实是用铁链拴起来的,只是那天尤为不巧,铁链松动,獒犬出笼。 幸亏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段瑜之从后面死命的拽住了铁链,将獒犬给拖了回去,否则阿蘅是真的会性命难保。 温蓉突然愣了一下,她决定将阿蘅当做亲生姐妹来对待,就是因为獒犬那件事。 而阿蘅之所以会对段瑜之另眼相看,似乎也是因为这件事。 席柔没有想到温家四娘居然是这种人设,她移开了视线,开始转移话题:“这天看着像是快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打雷。” 温蓉自然的接了下一句:“阿蘅胆子小,她向来很怕打雷的。” 刚才只说前半句不久可以了,非得再加上后半句做什么! 席柔暗恨自己话多,让话题又转回温家四娘的身上。 …… 另一边的阿蘅没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谢淮安说:“你看了上一期的邸报吗?上面就有这样一则消息,说从京都往泽城去的官道上,出现了劫匪,将路过的某个小官连同其家眷都给杀了。出门的官员肯定都带着不少人,连他们都没了命,你觉得我们两个能安然从劫匪手上活下来吗?” 不能的。 不仅不能,而且感觉还不够别人一顿揍的。 两人继续朝着看上去触手可及的青山走去,因着头顶上的天空看上去不太友好,他们接下来走的路基本上就是一条直道,一点拐弯都没有的那种,即便是直线上没有其他的路,他们都是选择从草丛上踩过去的。 周围的潮气变得更加明显,天空中的乌云也越聚越浓。 阿蘅停下来看了会儿天,对走在前面的谢淮安说:“快要下雨了,可我们还没有走到山脚下,更没有看到温府别院,要不我们先就近找个躲雨的地方吧,否则待会儿雨突然落下来,我们可就没有地方躲了。” 从天色看天气,也是需要一些能耐的。 谢淮安学着阿蘅的模样,盯着头顶的乌云看了许久,只依稀看得出像是快要下雨的模样,他说:“这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难道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躲着,然后等它下雨么?” “应该快了,看上去半个时辰内就会下雨的。”阿蘅看上去像是随口一说,一点依据也没有的样子。 观天象这种事情,阿蘅陪着温如故在梦中看了好几年。 若是从天象看世间事,她是不会。 可如果是看天说天气的话,她可以说是一猜一个准。 谢淮安看着阿蘅忧心忡忡的模样,反驳的话马上就说不出来了。 他气馁的说:“现在已经能看到山脚了,半个时辰够我们走到山边,要不我们接下来直接往山上去,找个凉亭歇歇脚,暂时不往温府别院去,你看如何?” 阿蘅听了,自然是高兴的点了点头。 两人到目前为止,依旧是认为眼前的山,就是他们想要的山。 半点没发现山脚下的景象,与他们平时往白马书院去时大不一样。 不过没察觉出不对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两个都是只知道左拐右拐直接走的人,什么时候会把时间花费在记忆周围景物上。更何况,谢淮安自去了白马书院,就一直在书院里住,根本没有下过山。至于阿蘅,她除了第一天是从山脚下走上去的,后来都是直接坐马车到书院里的,哪里会去注意山脚下是什么样的风景。 在雨落下之前,他们总算走到了青山的山脚下。 阿蘅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山间的峡谷,很是出乎意料。 “谢淮安,我们好像走错路了呢!” 她虽然不记得她们家的那座山长什么样子,但她清楚的记得,自家的山里面是没有峡谷的。 第六十九章 金子 少年人总是会因为一时意气而做出些令人费解的事情来。 阿蘅原以为自己经历了那番漫长的梦境之后,便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少年意气了,然而等事到临头,她这才明白旁观者与亲身经历者到底还是不同的,不管平时如何克制自己,那股子少年意气也只是暂时藏了起来,而并非完全消失。 面对眼前的山,她心中也不免生出‘早知如此,悔不当初’的当初的念头来。 谢淮安听到阿蘅的话后,便停下了脚步。 见气氛开始变得沉闷,他回头看了阿蘅许久,终究是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们确实走错路了,是我……” 眼见着谢淮安似是准备开口道歉,阿蘅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山与山之间远远看去,大体也是相似的,毕竟我们对城外的路也不熟悉,走错了也很正常。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能找到正确的路,然后回家的,你说,是吧?” 本就不是谢淮安一人的过错,先前阿蘅也是赞同他的想法的。 既定的事实,是不会因为结果的错误,就发生改变的。 大概是因为谢淮安还是个少年,平日里又很喜欢看一些写着侠客事迹的话本,为人处世的风格也是想着侠客风范靠近,一旦遇到那些看上去比他弱小许多的人,尤其是两者之间出现了矛盾,他总会率先示弱。 是出于同情,也是出于负责。 突然被打断了话,谢淮安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郁气,可当他听过阿蘅的话,丝丝缕缕的郁气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是,我们总能找到正确的路。”他重复着阿蘅的话,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这座山不是我们要找的山,再往山上去,恐怕也找不到凉亭躲雨。不如我们去山谷里碰碰运气,往山谷里走,要比上山容易多了。” 往山谷里去,眼前就有一条小路。 若是想要继续往山上去,就得从杂草丛生的树林之间开辟出一条新的路来,选择哪个更为恰当,自然已经是一目了然。 虽然面前确实有一条小路,但是这条路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的好走。 小路两旁的杂草足有成年人的小腿高,在无人打理的情况下肆意生长,时不时的便有几株杂草横档在路中央,草丛中偶尔还会传出几声虫鸣,谁也说不清小虫子们都藏身何处。 如果是在段府住了将近四年的温如故,能让她害怕的东西已经几乎是不存在的。 可阿蘅不行。 她害怕的东西有许多,草丛里看不见身影的小虫子们就是其中之一。 谢淮安都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阿蘅还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踩过拦路的杂草,生怕里面会突然跳出一个大虫子。 善泳者溺,这句话放在许多场合都是极其适用的。 阿蘅在行走之间已经是足够的谨慎,却还是预防不了意外的发生,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如此大的动静,走在前面的谢淮安自然也都听到了。 他连忙转回到阿蘅的身边,正当他准备将阿蘅扶起来时,突然瞧见阿蘅手边的那两块石头很是不一般。 单手将阿蘅扶起来之前,他还特地将那两块石头给捡了起来。 阿蘅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一抬头就瞧见谢淮安手上的两块金子,顿时震惊了。 “你哪来的金子的呀!”她疑惑的问道。 谢淮安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即便是找了一上午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可他扶个人的功夫就捡到两块金子,估摸着约有五六两的样子,这算是否极泰来么! 他平日里也不缺银钱,可家里的钱跟自己白捡到的金子,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阿蘅正准备看看谢淮安手里的金子时,忽然又想起刚才害得自己摔跤的那块石头,她低头看向藏在杂草堆里不引人注意,连累的她一脚踩上去的石头,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被杂草遮住一半模样的石头,在乌云密布的天气中,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阿蘅呆呆的说:“是我看错了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一大块金子在杂草里面呢?” 谢淮安闻言看去,果然在阿蘅方才摔倒的地方又捡到了一大块金子,拳头大小的金块,分量十足。 平白捡到金子是好事。 可接二连三的捡到分量十足的金块,就很值得怀疑了。 谢淮安将三个金块都揣到怀里,转身拉住阿蘅的衣袖道:“要不这山谷,我们还是不去了吧!也没听说过京都城外有金矿,偏偏这条路上却有两三块金子,不用想也知道其内肯定大有问题。我们两个加在一起,真遇到坏人,连逃跑都很费劲。” 他是想要以理服人,却也还顾忌着阿蘅的自尊心,没有把阿蘅是个拖后腿的事实说出来。 阿蘅点点头。 明知前方有危险,还硬着头皮往里冲,那不适合现在的她来做。 天上的乌云变得更加密集,阿蘅已经感觉到有细小的雨滴随风飘落下来,刚才就有一滴雨落在了她的眉心。 “去山上找个避雨的地方吧,雨已经开始落下来了。”阿蘅向前摊着手,感受着雨滴落在掌心中央的冰凉触感,心里开始有些慌张。 年前的时候,她就是因为一场小雨,才一连病了好几个月。 现在才刚好了些,马上就又要淋雨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是真的挺担心自己会再病一场。 山上的路并不好走,用来躲雨的地方也并不好找。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阿蘅会再摔倒,谢淮安已经不再是走在前头,而是与阿蘅同行。 两人并排走了一会儿,谢淮安就喊住了阿蘅:“你看前面那个陡坡怎么样,上面那棵树的树**茂盛的,在树下躲雨应当是可以的。” 山坡上的树,树叶确实挺茂盛的,可树根处的虫子也很茂盛。 不说阿蘅,就是谢淮安看了也觉得很恶心。 他们两个都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主,只得绕过陡坡,再去找其他能避雨的地方。 阿蘅同谢淮安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路了,入目的皆是才冒出嫩芽,根本不能用来避雨的树木,她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倘若那棵树下面没有虫子就好了。 第七十章 躲雨 恰是这一眼,让阿蘅瞧见了方才被他们两个下意识的忽略过去的东西。 他们先前看中的躲雨的地方是在陡坡之上,因为陡坡背面的树都没有多少叶子,他们便都没有往那边看,可现在走得远了,再回头看去,才瞧见陡坡背面再往前走个三五步的地方,山壁是往里面凹陷的,倒是个躲雨的好去处。 阿蘅便将自己的新发现告诉谢淮安:“你看那里的山壁是往里面凹陷的,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在那儿避雨吧!” 离得远,只能瞧见山壁凹陷处像是个能够躲雨的地方,却不知道实际上的大小能不能塞下他们两个人。 能够与否,只有亲眼看过才能知道。 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白跑一趟而已。 谢淮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可没忘记刚才树根下铺天盖地的虫子们,阿蘅指出的地方离先前经过的陡坡只三五步的距离,谁知道那地方是不是也有虫子呢! 然而他看着阿蘅兴冲冲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雨已经越下越大,他们确实急需一个躲雨的场所。 凹陷处在陡坡的背面,从坡底向前走三五步便到了地方。许是因为陡坡高度问题,又或者是坡上的树比较容易招虫子,总之他们这次找着的地方不仅没有虫子,而且还挺适合用来躲雨的。 山壁上满是青苔,地面上却生长着一种味道古怪的驱虫草,谢淮安从附近的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在山壁间四处敲打了一遍,确保里面没有伪装能力特别强的小动物,这才带着阿蘅进去躲雨。 闲下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缓慢。 阿蘅不愿意面对着山壁,满目都是青翠到发黑的青苔,便转向外头,看着雨幕下的山林,忽然生出几分感慨:“总算在雨下大之前,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这么说来,我们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呢!” 开始起风了。 天边的乌云在风中开始汇聚到了一起。 谢淮安也在看着外面的树林,有些担心他们跑得太偏,不仅会找不到回去的路,还很难被人找到。 他听见阿蘅的话,莫名的就笑出声,心底的那一点担忧又消失不见了。 “是啊,我们这次的运气还算不错呢!” 就在谢淮安还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远处的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下一刻雷声便轰隆隆的作响,伴随雷声而来的,是突然缩到他怀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紧闭着双眼,唇瓣被咬的发白,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谢淮安有片刻的愣神,差点不知道自己此身在何处,他很快回过神来,仔细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再看向怀里的阿蘅时,眼中多出了几分怜惜。 忽然害怕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外面在打雷吗? 小姑娘家家,果然都是很胆小的样子。 他轻轻拍着怀中小姑娘的背部,像个尽责的兄长一般安慰着她:“打雷而已,阿蘅不怕不怕……” 只是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外面的雷声就又响了起来,将他怀里的小姑娘吓得直哆嗦,根本就听不进他说的话。 说实话,谢淮安觉得阿蘅已经足够坚强了。 毕竟她就算是再害怕,也只是躲在他怀里发抖,没有失去神智般的大喊大叫,就已经很不错了。 谢淮安也想不出其他安慰人的话,他仔细斟酌之后,伸手捂住了阿蘅的耳朵。 她这么害怕打雷,所以只要捂住了耳朵,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应该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且不说这种办法是否有效,谢淮安忽然通道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声音的来处似乎就在陡坡之上。 “都说了让你走快些,走快些,你偏不听,这下可好,直接被这雨给拦在了半路上……真是见鬼了,这里怎么那么多的虫子!” 说话的那人听上去很不好相处的样子,语气之中是满满的厌恶。 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很难听,他没好气的回道:“下这么大的雨,能有个地方躲雨就很不错了,几个臭虫而已。踩死不就完事了。” 远处的雷声还没有停歇,谢淮安怀里的小姑娘依旧是脸色苍白的闭着眼,甚至不知道陡坡之上来了两个身份不明的人。 他放下帮忙给小姑娘捂耳朵的手,改为捂住她的嘴巴,并且在小姑娘的耳边轻声道:“别出声,陡坡上面突然来了两个人。” 阿蘅先被谢淮安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还不等她惊叫出声,就听见了他的话,原本的惊叫也就被压在了嗓子里。 她仍然害怕着外面的打雷声,这会儿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谢淮安一起听着陡坡上的声音。 听着谈话,陡坡上的应该是一对兄弟,因为不知名姓,这里便只用阿大、阿二来代称。 阿大作为兄长,在弟弟面前应当是很具有威信的,所以阿二有什么事情都会同他抱怨。 偷听的两人以为他们会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可真正听清以后,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哥几个以前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一天数金子数到手软,只可惜这些金子虽然是咱们亲手挖的,最后还得全部交上去。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还不如跟三哥他们似的,做水匪抢来的银子可全都是自己的啊!” 阿二的声音难听归难听,可里面的惋惜之意还是很清晰的。 另外的阿大听着他的抱怨,却没有跟他一起同仇敌忾,反而是生起气来。 “你现在倒是后悔了,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小子晕船,死活不肯跟着老三他们走,还非得拉着我一起,咱们至于在这破山里一待就是小半年么!” 他停了一小会儿,又开始骂骂咧咧的道:“跟你说过多少次行事要谨慎,你就是不听,你前些日子在官道上抢劫的事情,都已经上了邸报,主子爷知道后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你要是这么惦记着银子,我看干脆还是把你送到老三那里去,也省得你老是在这里惹祸生非!” 阿二听了他的话,自然是连连告饶。 “三哥现在都已经划拉到溧水了,他们用的都是小叶舟,溧水又特别的急,要是我去了三哥那儿,怕是还没上船就已经掉到溧水里去了,大哥你行行好,还是放小弟一马吧!” 第七十一章 雷劈 坡上的那两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阿蘅没有听清。 她满心想着的都是溧水二字,还有那两人口中的在溧水做水匪的老三,只是不知此处的水匪,又是否会是四年后的那一批! 天边接二连三的闪过白光,雷鸣声也是一声接着一声。 许是阿蘅一时思虑过甚,竟忘记了防备,当雷鸣声越来越近之时,她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 虽然她很快就被谢淮安给捂住了嘴,可声音还是传了出去。 本就是离得非常近,坡上的人自然也听到了那极其短促的一声。 更为谨慎的阿大立刻制止了还想继续说话的阿二,朝四周看了又看:“刚才是不是有个女的在尖叫?” 阿二愣了一下,开口说:“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女人,怕不是大哥你听错了吧!” 然而两人之中的阿大却仍然不是很放心,他往坡上又多走了两步,离旁边的那两棵树更近了几分。 阿二看不惯他总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始终觉得那不叫谨慎,分明就是喜欢没事找事,偏偏他只是个小弟,除了听从大哥的吩咐外,最多偶尔做些阳奉阴违的小动作,其他的话他根本就不敢说。 坡下的阿蘅与谢淮安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两人对视之时,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惊恐不安的神色。 “这雷打的可真够久的,听上去就跟在耳边似的。”阿二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阿大身边走去,两人并肩而行,都在找寻着周围可能常人的地方。 只不过一个认真,另一个只是摆摆样子罢了。 就在阿蘅心惊胆颤,以为他们马上就要被发现时,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雷鸣声与惨叫声,来自人类濒死前的惨叫声,尤为可怕。 谢淮安下意识的想要捂住阿蘅的耳朵,可惜为时已晚。 从天而降的那道雷不偏不倚的砸中了阿大与阿二身旁的那棵树,从中间开始折断的树将树下的两人砸个正着,树身上的火光很快蔓延开来,阿大与阿二身上的衣服被蔓延的火光给点燃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没能从树下爬出来,偏偏祸不单行,下一道雷马上就又到了。 躲在山壁前的谢淮安与阿蘅互相捂住了对方的耳朵,两人皆是不敢有半点言语。 渐渐的,惨叫声已经几不可闻,而雷鸣声也终于停了下来,他们眼前已经没了雷光,只有漫天的雨水越下越大。 “结束了吗?”阿蘅问着谢淮安。 谢淮安示意阿蘅撒开手,他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似乎除了雨声,就再无其他。 他按住阿蘅的肩膀,小声道:“你在这里先等一等,我出去看看情况。” 阿蘅本想说,她也跟他一起去的。 可谢淮安好像提前猜出了她的想法,不等她说话,便接着道:“坡上的人现在是死是活还不一定,若是我们两个都过去了,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恐怕就一个也跑不掉了,所以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知道吗?” 他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在哄小孩。 偏偏阿蘅就吃这一套。 她送着谢淮安离开的背影,还没有再多担心一会儿,那人就马上又跑了回来。 谢淮安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坡上的那两具焦尸,对上阿蘅满是担忧的眼神,快速说道:“那两人已经死了,不用再担心他们了。只是你刚才也听见他们说的,这座山里是有一座金矿,挖矿的人应该不止他们两个,所以我们如果继续留在这座山上,恐怕会很危险,所以得尽快离开。” 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上其他挖矿的人。 那时他们可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阿蘅自然是同谢淮安一个意思的。 两人没有再往深山里去,而是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准备回到先前看到的那个官道上。 在官道上劫财杀人的人已经可以算是被天雷给劈死了,如今的官道可要比这座山要安全的多。 只是越焦急,越是容易出事。 山林间的路本来就并不好走,再加上又在下雨,人眼中的视线都被雨幕给挡的模模糊糊,脚下的路在雨水的浸染之下,很是难走。 这不,阿蘅就又摔倒。 而且同上一次相比,她这一次摔得可不轻。 脚踝处是隐隐作痛,连站起身都有些困难。 阿蘅跌坐在原地,眼睛里忍不住泛起泪花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难过的。 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小小声的说着对不起。 “你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谢淮安弯下腰,对阿蘅说,“是摔疼了,一时走不了路了吗?没关系的,我可以背着你走的。” 说着话,他已经将外衫脱了下来,盖在了阿蘅的身上。 “虽然外衫已经湿了,但搭在身上也还是能避一点雨的。”他在阿蘅的疑惑中,将她背了起来,稳步朝着前方走去。 阿蘅呆愣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了谢淮安的肩膀上,她问谢淮安:“我会不会很重啊,要不,我还是下去自己走吧,我感觉脚也没有那么疼了。” 隔着鞋袜,她也看不出自己的脚摔成了什么样,只知道现在痛劲似乎已经过去了,也许是可以下地行走的。 然而谢淮安没有放下背上的小姑娘,他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往前走。 少年的背部并不宽阔,他笑着对阿蘅说:“我应该跟你说过的,我这个人平日里最喜欢练武,再加上你还挺瘦的,所以即便是背上背了一个你,走在这片山林里,我也是如履平地。” 他又担心阿蘅心里可能会有负担,便接着道:“阿蘅,你如果真的很担心的话,那不如接下来就由你来指路吧!不管是避雨,还是见到金子的事情,阿蘅的运气都是很好的,说不定由你来指路的话,我们很快就会遇到能搭救我们的人哦!” 阿蘅的直觉确实向来很灵验,因而听见谢淮安这般说,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真的去想该往何处走,紧接着才是觉得对方是不是在安慰她。 毕竟他们现在要往先前的官道去,只需要顺着路,笔直的往前走,根本不需要谁来指路的。 可谢淮安这般说了,阿蘅便也接受了他的好意。 “往前走吧,一直往前走,肯定会碰到其他人的。”阿蘅半是坚定半是期待的说着。 第七十二章 温钰 雨中漫步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美妙。 阿蘅的身上还罩着谢淮安的外衫,雨水浸透了外衫,而阿蘅身上的衣服也没能经得起雨水的浸透,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恐怕已经能拧得出水来了。 背着她往前走的谢淮安额头上早就已经布满汗珠,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野外的小路上,真心认为昨天晚上抢过车夫马鞭的自己,肯定是脑子里都装满了浆糊,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往后可再不能做出这般的傻事了。 这一次好歹还有个阿蘅陪着他,虽然回去后肯定少不了一顿打,可出来走的这一趟也还让他知道了不少的东西,总好过一事无成。 谢淮安一边给自己鼓着劲,一边快步的往前走着,背上的小姑娘起初还给他擦过几次汗,渐渐地动作幅度就越来越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贴在他的肩膀上。谢淮安感觉自己现在一偏过头,就能碰见小姑娘的脸颊。 “阿蘅,你困了吗?要不要同我说说话?”谢淮安开口时,心里有些小害怕,他是知道阿蘅淋雨生病,差点死掉的事情的。 小姑娘们的身体总是很弱,吹一会儿风,淋一点儿雨,就会生一场大病,是需要时刻关注着的。 谢淮安的脚步没有放慢,反而又加快了几分。 他是很担心阿蘅的,在感觉不到阿蘅的动作之时,就忍不住想要同阿蘅说说话。 阿蘅的手被风吹得冰凉,按在额头上,只觉得额头十分滚烫,瞧着情况,似是有些不大好。 她听着谢淮安的声音,便抬起头看向了前方,官道已经是到了。 “我不困的,”阿蘅的声音有些虚弱,她在雨中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盯着前方朦胧的景色看了许久,才对谢淮安说:“你看前面停下来的那个黑影,是马车吗?” 官道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近在咫尺,偏偏雨势越来越大,让人站在其中,竟会生出几分难以睁眼的错觉来。 谢淮安也瞧见了黑影,他一边符合着阿蘅的话,一边又加快了步伐。 很快,他就走到能够看清黑影的地方。 官道之上确实是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一旁,边上还有一个骑在马上的人,那人穿着书生样式的衣服,正冒着雨同马车里的人说话。谢淮安一眼便瞧见了马车上面属于温家的标志,虽然不知车中坐的是哪一位,但显然他们是真的有救了。 “阿蘅的运气果然很好,那是温家的马车,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谢淮安兴奋的说道。 许是一时兴奋过了头,谢淮安忽然生出无边的力气来,明明背上还有一个阿蘅,他却直接跑了起来,直奔马车而去。 “前面的那辆马车,请等一等……” 谢淮安看见官道上的那辆马车似乎有了继续上路的迹象,连忙大声呼喊道,他背上的阿蘅又小声咳嗽了两声,让他有些心焦。 京都与泽城之间相距不远,来回传信也是极其方便的,温钰从前是这般想着的,只是当他在泽城任职之后,才知道竟然会有人敢拦截他的信。 泽城的事,或者说是温钰要忙的事情比较多,以至于他都已经一年多没有回京都。前两日他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收到过家信,连他托人带回家的东西也都没个回信,几番查探之下,才知道竟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将他的信件全都给拦了下来。 看过了找回来的那些信,他才知道他那可怜的小侄女自年前起就一直在生病,也不知道近来情况如何。 来到泽城之后,他本来就不是很顺心,再加上拦截家信一事,温钰一气之下,便脱了官袍,自个儿回了京都,至于泽城里的官位,他直接就不要了。 虽然半路上被人给追了上来,但这并不会让他改变想法。 就在他放弃和人理论,直接要求车夫继续赶车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少年声,让他很是疑惑。 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便瞧见了两个脏兮兮的小孩,背着人的那个,他从前在谢家见过,似乎是谢家的那个小少爷,至于被他背在背上的另一个小孩,身上罩了件外衫,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根本是无从辨认。 温钰让车夫又停下来马车,等着那两个小孩走过来。 虽然是认识的人,可他现在心情正不好,也没有想要伸以援手的念头。 然而很快他就会为自己曾经的束手旁观而感到后悔。 谢淮安背着阿蘅已经走到了车边,这才示意小姑娘将盖在头上的外衫给拿下来。 挡在身上的东西去掉了,阿蘅用衣袖擦过脸之后,才抬头看向眼前的马车,然后恰好和车厢里的温钰来了个对视,她忍不住惊叹道:“四叔!” 不止是阿蘅,温钰看清了阿蘅的脸之后,立刻从马车里跑了出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谢家的这个小少爷背着的人竟会是他一直念叨着的阿蘅! “你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了?”他一开口便是质问,手上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将阿蘅从谢淮安的背上抱下来,反手就又将人送到了马车上,再回头看向谢淮安时,他的脸色就又变得不好了。 在温钰的眼中,自家的小姑娘是再乖巧不过的一个孩子,小姑娘倘若做出与常理不合的事情,必然都是被外人给带坏的。 而眼下的外人么! 自然就只有谢淮安一人了! 不管他看谢淮安是如何的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找个地方,给两个孩子换上干净的衣裳,在给他们灌上两碗姜汤才行。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管往那头去,都得耽搁好长的时间。”温钰让谢淮安也上了马车,然而他的心情依旧是不大好。 一旁被他忽略的书生模样的青年这时开口说话了:“我知道再往前走一段路的地方,有个小村庄,不如阿钰你先带他们去那里借个地方,打理一下吧!” 青年名叫戚漳,是温钰的好友,同在泽城为官,只不过这人向来以孤家寡人自居,根本就没人给他写信,扣不扣信件对他根本没关系。 他追上温钰,是想要劝温钰继续在泽城为官,毕竟泽城的那些人被他们敲打之后,肯定不会继续阳奉阴违。 只不过他没能劝服温钰,便转而准备同温钰一起辞官。 第七十三章 休整 官道边的小乡村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相对而言当属村长家的房屋勉强能说是看得过去,在一众泥塑草顶的房屋之中,唯有他们家是用砖头砌的。 戚漳骑着马走在前头,他深知温钰并不大擅长同人打交道,就将同村长谈话的任务给揽了下来。 花上些银子,请村长在他家中腾出两个空房间,又烧了热水和姜汤,让两个小孩换洗干净之后,还能去去寒。 至于衣裳,倒是没有让村长他们准备,谢淮安换的衣裳是温钰自己的,虽然大了些,但拿剪刀修建之后,也还能凑合着用。 而阿蘅就更简单了。 温钰从泽城回来之前,还给阿蘅准备了礼物,衣裳首饰都是按照泽城最新流行的买,刚好这会儿就用上了。 身边没有人服侍,小姑娘在房间里花费的时间就又长了许多,就连比她后换洗的谢淮安都已经出来了,她那边还没有动静呢! 先前在雨中跑了许久,谢淮安现在得了空,便将头发也都一起洗了,他在房间里换好衣裳出来之后,手里还拿着一块帕子擦着头发,动作也不怎么精细,就随便糊弄两下,等头发半干,他便放下了手。 今儿个碰上的两个孩子,一个是自家人,另一个却是世交家的孩子。 倘若是换了旁人,即便是有什么斥责的话,兴许都是朝着自家人去的,毕竟人总是在对待与自己更亲近的人之时,所奉行的标准才会变得更加严苛。 当然,温钰并不是那样的人。 阿蘅还未收拾好,如今在他面前的便只有谢淮安一个人,他就直截了当的问了。 “我知道你,你是谢家的小孩,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还将阿蘅带到这么一个荒郊野岭来,你是安的什么心思?” 不分青红皂白,只一心认定自家孩子没有错,错的全都是外人,世上如同这样的人还是有许多的,而且他们往往都很不讨喜。 面对这般的诘问,谢淮安心中也是不大高兴的,他知道自己这两天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有错漏之处,可阿蘅的这个叔叔明明什么都不清楚,凭什么一上来就断定是他的错。 他抬起头,看着那张与阿蘅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原本的质问莫名的就自动烟消云散了。 且看在他是阿蘅长辈的份上,他就不同他计较了。 大约所有心疼自家孩子的长辈,都是这么一个德行吧! 谢淮安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娘亲,每当他在外面闯出了什么祸,不管他父亲和兄长是如何想的,他娘总是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始终认为是别人带坏了他,而他是绝对没有错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的就是这样的感情吧! 谢淮安自己劝好了自己,正准备回答温钰的问话时,一旁村长的大儿子突然走了过去,唯唯诺诺的问道:“贵人,您先前换下来的衣裳可需要我们收拾一下?” 往常也不是没有其他人过来借宿,那些有钱的公子哥们通常出手也是极其大方的,穿过一次的衣裳说不要便不要了,洗过之后仍然还是簇新的,送到城里当铺还能换上不少钱。 不过他爹说了,不管做什么都得先问过这些公子哥儿们,否则真出了差错,他们是绝对讨不了好的。 故而就算是收拾衣裳这样的小事,他也得提前先问过了。 谢淮安脸上的表情一滞,他先前在山上捡到的那三块金子还放在那堆脏衣服里面,可不能让这些人将衣服给收拾了。 他连温钰的问话都已经顾不上,匆匆丢下一句,有东西忘记拿了,就又跑回了先前洗澡的那个房间。 等将三块金子重新放入了怀中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金子值不值钱倒还是次要的,他可是要将金矿的消息透露给朝廷的,从山里捡到的这几块金子就是最佳证物,要是弄丢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再从屋里出来时,戚漳吩咐好的姜汤也已经煮好了。 谢淮安端着搪瓷碗,咕咚咕咚的喝着姜汤,一旁的温钰也没有继续来问他的话。 问话这种事情也是有讲究的,总不能逮着一个问题,接二连三的问。 很快阿蘅也换好衣裳出来,头发披在肩上,还在往下滴着小水珠,她身上那件藕荷色的裙子上很快就多出几块水滴晕开的痕迹。 谢淮安将搪瓷碗塞给了戚漳,自己拿了一块帕子,就凑到了阿蘅身边,小心的给她擦着头发。 阿蘅愣了一下,想要接过谢淮安手中的帕子。 未果,便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少年。 温钰眉头一皱,便要上前去分开谢淮安与阿蘅,却听见谢淮安说:“温世叔,你且让我与阿蘅说几句话,这话极其重要,甚至攸关生死,轻易不能让他人听去。” 少年的眼中仿佛藏着一团火,仿佛誓要燃尽世间阴暗。 不过温钰可没有看出那么多的东西,他只知道这人赖在阿蘅身边的模样,特别的令人气愤,让他非常的想要将人给赶走。 然而他还没有动手,就被阿蘅给拦住了。 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四叔,我可以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吗?” 若是放在战场上,这得叫临阵倒戈。 温钰叹着气,奈何倒戈的人是他们家的小姑娘,他还能怎么办呢? 自然是听之任之! 谢淮安将阿蘅推进旁边的空房间,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之后,又转身去厨房端了一碗新的姜汤,这才在温钰的怒视中关上了房门。 阿蘅接过他手中的姜汤,她一向是不喜欢姜汤的味道,瞧着姜汤还热得很,便准备再等它凉一些后,再一口灌下。在此之前,她先看向了谢淮安,疑惑的问道:“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小心的说吗?” 谢淮安却觉得眼下还不算小心,他凑到阿蘅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准备将那座山里有金矿的事情报与朝廷,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来找你询问,你就只说你半路晕了过去,不管是捡到金子,还是遇到那二人的事情,你都要推说自己毫不知情!” “可是为什么呀!明明我什么都知道呀?”谢淮安营造的气氛太好,阿蘅也不由自主的学着他的模样,小小声的追问着。 第七十四章 商讨 当然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 他们先前去的那座山距离京都并不远,可以说是坐落在皇城脚下,然而就是这样近的一个地方,还有人在此处偷偷摸摸的开采金矿,一采就是大半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这其中的问题难道还不够大么! 被雷劈死的那两人口中还说到了主子一类的话,也是,倘若他们背后没人的话,也做不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 边关的将士为抵御蛮族入侵,时刻守在关口,逢年过节都无法与亲友团聚,偏偏朝廷国库空虚,连镇守边关的那些将士的军饷都时有拖欠,军备不齐,使得他们当真是在用命去拼,叫人怎么能不敬佩! “我小舅舅曾说是当今天子的伴读,他家世代为将,皆是镇守边疆,唯独我小舅舅一人被留在了京都。他时常同我说边关的事情,也经常说朝廷银两周转不足,陛下连内库里的钱都拿出来充作军饷。”谢淮安一眼便看出阿蘅并没有将他的话当成一回事,他也没生气。 毕竟小姑娘家家的,政治敏感度不够高,轻易看不出这件事背后的复杂关系,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这不正在给阿蘅解释么! “在山里开矿的人,必然不可能是朝廷的人。你也听见他们说的了,连朝廷的命官都是说杀就杀,可想而知那一群人是有多穷凶极恶,偏偏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主子!我既然打算将金矿的事说给朝廷听,自然是不担心他们的报复。可阿蘅你不一样的,你是个姑娘家,不应该掺和到这趟浑水之中的。” 可阿蘅并不这样认为。 她有许多话都没有说与外人听,比如说溧水之上的水匪。 许是溧水上的那群水匪还并不出名,哪怕四年后他们会是杀害温桓与谢淮安的凶手,可现在不管阿蘅如何在父兄面前旁敲侧击,也都不曾听过他们的名头。 唯独这一次,她在那两人口中得知了些许的线索。 虽然不知他们口中的水匪,与四年后的人是否是相同的人,可阿蘅是不愿意放过这难得的线索的。 哪怕明知道此事的背后是危险重重,阿蘅也没想过要退缩,藏在此事背后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想要改变兄长的命数,他们总还会碰上的。 既是如此,她又为何不能提前与之对上,也好让父亲与阿蘅能提前有个准备,而不是像梦中一般,毫无防备的离她而去。 阿蘅低头将碗中温热的姜汤一饮而尽,面上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也有我的理由,”阿蘅不可能将梦中的事宣之于口,便只能找其他的理由,“可是你这般的做法,与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呢?知道的人必然清楚,我是与你同路,便是我说我毫不知情,别的人就会信吗?我看比如,一开始便说的清清楚楚,也省的再多事!” 不得不说,阿蘅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谢淮安还是不想放弃,他思考片刻之后,道:“你先前不是想问我一件事么?要不我拿这个跟你换,咱俩都各退一步,你可以同温家的人说明经过,只是在外人面前,我们依旧要对好口供。我也没打算直接跑去衙门说金矿的事情,那样落人话柄的事情,我还不至于会那么做。” 阿蘅想了一下,她的本意就是想让自家父兄能有个防备之心,若只是在外人面前掩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她对谢淮安将金矿报与朝廷的方法还是很好奇的。 她也这样问出来了。 谢淮安默默地给阿蘅擦着头发,低声说道:“我外祖父一家除了小舅舅以外,其他人都在边疆,他们想让小舅舅在京都过太平日子,可我小舅舅心里想的却是去边疆上战场。我原本是想将金矿的事情说个小舅舅听,他是天子伴读,时常能够得到天子召见……” 倘若让小舅舅去说的话,说不定他就能借此机会,实现上战场的夙愿呢! 他见阿蘅不言语,又急切的道:“我不是想要抹去你的功劳,在圣上面前,我肯定是让我小舅舅实话实说的,我……” 阿蘅感觉到了谢淮安的焦急,伸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我知道你是想用你自己的功劳换你小舅舅夙愿成真,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事情啦!你还记得我们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掩盖我们的踪迹吗?倘若藏在山里挖矿的人,出来找那两个人,又恰好发现我们路过的踪迹,那岂不是会坏事?” 谢淮安与阿蘅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坏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还是阿蘅先开口:“这里离温府别院应当不远,而我祖父现在便住在别院之中,他是帝师,可以直接进宫面见圣上,不如我们现在就让四叔带我们去温府别院,到时候金矿的事情就由你说给我祖父听。” 谢淮安补充道:“便是想要用功劳换取小舅舅的夙愿成真,也得先将功劳坐实才行!” 阿蘅听后,连连点头。 就在谢淮安准备出门之时,阿蘅下意识的拦住了他:“四叔刚才已经派人去别院通知祖父找到我们的事情了,想来我们到别院之时,我爹他们也应该收到消息了,所以我能请求你一件事情吗?” 是什么事情,值得阿蘅这般认真? 谢淮安看向阿蘅,只听见她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在场的人之中,有段府的人的话,可以请你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说事情吗?” 这就令人很奇怪了! 明明阿蘅应当与段家人交好才对,怎么还会要求他特地避开段家的人呢? 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有一些小秘密的,有时候不求甚解的太多才是相交的最好态度,谢淮安此刻便是如此。 他没有去问阿蘅原因,而是很认真的应承了下来。 比起他并不熟悉的段家来说,他当然是要更加亲近阿蘅一些。 屋外的温钰可没想到谢淮安会和阿蘅聊那么长时间的话,他在外面都已经等得极其不耐烦,要不是有个戚漳拦着他,他肯定一早就去踹门了。 就在戚漳都已经快要拦不住温钰的时候,那扇紧闭的房门总算是打开了。 第七十五章 巴掌 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未曾停歇,在沉闷的气氛渲染之下,车厢内本就狭小的空间,感觉上去就更加的逼仄。 温钰此次怒而回家,本就是一时意气,身边除了赶车的车夫以外,就只带了一个小厮,已经被他派去通知温府别院中的人。离去时,小厮骑的是戚漳的那匹马。因而这会儿车厢里除了温家叔侄与谢淮安以外,还多出了一个戚漳。 戚漳是温钰多年的至交好友,两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即便是在对方面前出丑,也不必担心会被传扬出去,故而温钰是放心大胆的在车厢里问着话。 只不过这次说话的对象从谢淮安换做了阿蘅。 温钰同阿蘅说话时,向来是有商有量,从不会做出刻意责问的模样,这次也是如此。 “阿蘅今天可真是让我吓了一跳,”温钰率先打破车厢中的沉闷气氛,虽然他选择的话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依旧是十分沉重,“果然是年岁渐长,就越发的调皮了,你想要出门游玩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坏天气,身边还连个下人都不带呢?” 于阿蘅而言,从昨夜到今日的连番经历,完全可以用意外来形容,她的本心其实并没有想要如此精彩的经历。 在回温府别院的路上,满是阿蘅解释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醉酒到后来的阴差阳错,除了几个不能提的事情以外,阿蘅差不多将自己的所有心路历程都说给了温家四叔听。 雨幕中的马车所行的速度并不快,当阿蘅已经讲到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总算是到了温府别院的门口。 别院里的管家已经撑着伞,提前等在了门口。 瞧见远道而来的马车,管家连忙吩咐下人赶快前去接应,他自己也很快的凑上前去,脸上尽是庆幸的笑:“瞧着雨下的越来越大,还好叫四爷将姑娘给捎回来了……” 在场的人可没有谁会想着在雨幕中谈天说地,故而管家说的话,也没人接茬。 管家自己也是不大在意的,他不过是上了年纪,就更加的喜欢唠唠叨叨。 撑着伞的下人走在一侧,引着阿蘅等人往垂花厅走去,温老太爷已经等在那儿了。 更早一些的时候,温钰派来的小厮将阿蘅的消息送到之时,温老太爷才知道自家的小姑娘居然已经失踪了一夜,而他还是在小姑娘被找到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一时间担心与庆幸齐齐涌上心头,差点背过气去。 人老了,身体便不比从前了。 温老太爷派去通知温三老爷的人还没有回来,这会儿的垂花厅便只有温老太爷一人在。 “阿蘅快过来让祖父仔细瞧瞧,你和谢家的那孩子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吧?”温老太爷嘴上唤着阿蘅,实际上没等阿蘅进门,他就自己迎了上去,满腔的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 阿蘅抿着唇,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她实在不敢就这么讲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祖父现在看上去有些过于激动了些,若是让他得知自己差点与死亡擦肩而过,怕不是会将老人家吓晕过去。 虽然阿蘅觉得自家祖父见多识广,就算让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怕的,应当是不会害怕这点小事的,但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谁知道祖父会不会因为太担心她,而心生惧意呢! 阿蘅背过手,悄悄往谢淮安身边挪了挪,趁着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赶快说些话解解围。 到底有过一段相依为命经历的人,谢淮安这会儿很好的意会到了阿蘅的意思。 他上前去,先是同温老太爷道过歉,紧接着又道:“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事,不如等温伯父回来后,再一并说吧!现在要不先让府医过来瞧瞧看,阿蘅先前淋了不少雨呢!” 谢淮安其实也不大会说婉转的话,他明明是想要转移话题的,谁知话一说出来后,温老太爷似乎就更加的紧张了,连旁边的温钰也是紧张兮兮的。 府医其实已经在偏厅里等着了。 只是一时间没人去将他喊过来而已。 在场的,要么是自家人,要么就是亲近之人,也用不着特地回避什么。故而温老太爷他们在垂花厅里盘问着谢淮安,阿蘅却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府医给她诊脉。 府医摸着脉,半天没说话。 旁边准备盘问的温老太爷等人都倒提了一口气,只等着府医的诊治结果出来,那口气才能松开来。 在府医说话之前,温三老爷与谢老爷同时出现在了垂花厅的门口。 温三老爷一进门四下看过之后,便朝着阿蘅走去,他的衣角还在往下滴着水,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另一位谢老爷也不遑多让,都是从风里雨里过来的模样。 这边温三老爷在离阿蘅三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没再往前去。 他先前听到自家老父亲传来的消息后,就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身上都是水,而阿蘅却是干干净净的,他便隔着些距离问阿蘅:“阿蘅,你……” 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先瞧见了阿蘅身上那套衣裳,分明是已经换过了一套,与昨夜的那套完全不一样。 他的心中闪过无数个画面,使劲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而怒视一旁的谢淮安。 相比之下,谢老爷的态度就狂躁了许多。 他的视线在阿蘅那张惨白惨白的小脸上停顿了几息,然后就对上了一旁的谢淮安,他连句话都没有问,抬手就给了谢淮安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垂花厅中格外的明显。 阿蘅寻声望去时,都瞧见谢淮安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一时间,她也顾不上还在给她诊脉的府医,连忙站起身,就要往谢淮安身边去。 而谢老爷打了谢淮安一巴掌之后,不仅没有消气,他的怒火反而是以肉眼可见的趋势的变得更加旺盛了。 他一手指着谢淮安,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满脸失望的说:“我原以为你愿意去白马书院读书,就能改过自新了,谁知道你竟然还变本加厉,往日里将人家孩子打断腿,也就算了,你现在还敢拐带人家小姑娘,似你这般,莫不是将来还准备去杀人放火不成!” 第七十六章 说出 谢老爷说的话,未免有些过火。 其他人要么被那一巴掌给惊住了,要么就被谢老爷的话给震住了,唯独阿蘅冲上去,带着一股子义无反顾的气势挡在了谢淮安的面前。 从前她总是听阿兄说,谢家是如何宠溺他们家的小少爷,可眼下看来,分明是名不副其实。 在阿蘅看来,不管是谢家大少爷谢淮宁,还是现在见到的这位谢老爷,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会无缘由的宠溺孩子的人,倘若他们真的是会宠爱孩子,又怎么会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先动手! 打孩子的父亲怎么能算是好父亲呢! 阿蘅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像极了虚张声势的幼兽,明明心底已经害怕到极点,却还是固执的挡在身后人的面前。 她放在身侧的手,紧张的捏成了拳头,大声的道:“谢伯父,您不应该那样说谢淮安的,从段家宴席上走掉,本来就是我先提出来的,与他无关。即便是,即便是后来没能回去,那也只是因为我们不认识路,才会走错的,他……谢淮安他没有想要拐带谁,也没有做错事情,您…您不应该打他的!” 小姑娘说话时挺直了脊背,虽然偶尔有些断断续续,但也还是完整的将话给说全了。 没有人想到阿蘅会站出来为谢淮安说话,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是怪异。 谢淮安忽然被打,眉眼之间的阴郁不自然的浮现出来,使他看上去格外的危险。然而当阿蘅挡在他面前之时,他的眼中又生出一抹光,顷刻间,便将原先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擦掉唇角的那丝血迹,有些抽痛的咧了咧嘴角,尔后轻轻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说:“你别担心,我爹……他也是为了我好。” 如果说先前看到谢老爷打人,阿蘅就很是震惊的话,那当她听见谢淮安如是说之时,她的诧异就已经溢于言表。 瞪大了双眼,阿蘅眼露惊恐的看向身后的谢淮安,他是怎么能将如此的行为称之为善意的呢? 明明是在做着伤害他人的事情,却还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即便是真心实意又能如何,伤害都已经造成了,真心实意又能值几个钱呢! 正当阿蘅想要与谢淮安再理论一番时,却听见谢淮安小声的对她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等小事还是等下次再说,好不好?” 同守卫边疆相比,父子关系确实应当算是小事。 可有些事情并不应该这么比较的。 阿蘅抿了抿唇,看着谢淮安破裂的嘴角,很不开心的说:“才不是小事呢!谢淮安,你……哼!” 小姑娘已经气鼓鼓的跑到一旁去坐着,背对着谢淮安他们,用具体行动宣示着自己是真的生气了。 谢淮安扫视着空旷的垂花厅,深刻认为此处并不是个说秘密的好地方,转身朝温老太爷鞠了躬,认真的道:“垂花厅的窗户太多,我们能否到您的书房中详谈?” 十来岁的小少年学着成年人的模样说话,让人瞧着总会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笑意来。 可这会儿温老太爷看着谢淮安,又看了看自家还在生着闷气的小姑娘,二话不说的将人都给带到了书房去。 至于那位府医,他早在瞧见谢老爷打儿子的时候,就偷偷跑回偏厅去了。 世家的事情,还是少掺和进去的好。 阿蘅虽是生着气,却也没忘记跟着他们一起走,换了地方,她是照样生着气的。 进了书房,关好门窗之后,谢淮安从怀里掏出了三块金子来。 当他将他与阿蘅失踪后的经历,尤其是在山中的那一段详细说来之后,书房众人的反应不一而足。 平日里别人随口说句话都能想到七拐八弯的温三老爷,这会儿是什么也不想,也顾不上自己没来得及打理的衣裳,径自冲到阿蘅的面前,盯着小姑娘左看右看,一时情绪激动的险些要落下泪来。 “阿蘅,阿蘅你往后再不能一个人出去了,我看白马书院你也不要去了,咱们以后就在家里读书可好,爹爹就算再忙,挤出时间来教你读书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咱们就将先生请回家里来,阿蘅你看可好?” 听到温三老爷这么说,阿蘅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她为了能到白马书院去,可是花费了很大的努力的,而且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书院呢? 绝对是不可以的。 阿蘅踮起脚尖,学着父亲往常的样子,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不是没事吗?爹爹你不要担心啦,还是多注意一下要紧事才行呀!” 温三老爷摇了摇头,说:“其他的事情,哪里能有阿蘅重要!” 阿蘅下意识的看向谢淮安,谁知谢淮安也在看她,而且他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竟然对阿蘅笑的可开心了。 白担心这人了。 还以为他看到这边的父女情深,会联想到自身,从而一蹶不振。 现在看来,果然是她想多了。 金矿和那两人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在场的其他人是半信半疑,主要是不敢相信谢淮安与阿蘅的运气会那么好,不过是个躲雨的功夫,不仅听到了惊天大秘密,可能威胁到他们生命安全的人,还被天降雷电给直接劈死了,听上去未免太像是市面上那些二流话本子之中的情节了。 谢老爷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其实他更想问谢淮安是不是故意编出话来诓骗他们,不过鉴于旁边还站着个正生闷气的阿蘅,他觉得自己的问话还是再委婉一些的好。 谢淮安就差赌咒发誓,来以证清白了。 他说:“昨儿个我哥带我去段府的时候,我身上可什么都没带,要是我说的是假话,那这三块金子又作何解释呢?您别不信我,倘若你们真的不信的话,我也可以带你们去那座山上看看,别的不说,被雷劈中的那棵树,肯定会一直在的。” “不,你不可以。”阿蘅从自家父亲背后探出头来,看向谢淮安的眼神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真的很想拎着谢淮安的脖子问他,他难道真的忘记自己是怎么从段府一直迷路到城外的了吗?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认为自己还能担当带路的重任呢? 第七十七章 有梦 无论如何,不管在场的人是否相信谢淮安与阿蘅的话,再往山上去是肯定会有的事情。 原本出现在温府别院的,除了温谢两家人,还应该再带上段家的人。 只不过当时帮忙寻找阿蘅的段家人,领头的是旁支的一位少爷,在听说阿蘅已经回到温府别院的消息之后,他就同温三老爷告辞,回到段府去了。 段家的人没有来,倒还省了阿蘅不少事。 温三老爷与谢老爷在别院中换了套干净衣裳,马上又点齐了人马,便循着谢淮安他们来时的方向,去找着他们口中的那座山。 按照阿蘅与谢淮安共同的说法,他们两人从山上出来之时,是沿着直线一路向前,中间就没有拐过弯,然后就直接到了官道边上,遇见了温钰一行人。 下官道之前的路,都是由温钰与戚漳在前头带路,下了官道以后的路,却得他们自己琢磨了。 今天的雨虽然是连绵不绝的雨,但值得庆幸的是,雨水并未将谢淮安他们走过的痕迹完全冲洗干净,顺着隐隐约约的痕迹,温钦等人顺理成章的走到陡坡边,也看见了坡上那两具死相凄惨的尸体。 这时,他们才真正信了谢淮安的话。 阿蘅不知道出门办事的父亲何时才能回来,她本是想趁此机会,再同谢淮安讨论一下父子关系的,然而等她问起谢淮安的去向时,才知道他也跟着温三老爷等人一起出去了。 还留在温府别院的主家,就只剩下阿蘅与温老太爷了。 想要说话的对象都已经不在此处,阿蘅自然也就歇下了先前的心思,晚膳过后,她便乖乖回了自己的小竹楼,准备好好休息。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昏暗的天色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暗淡下来,阿蘅透过帷帐看着昏暗无光的室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身在黑暗的角落里,正在窥探着她。 只等她有片刻的松懈,便会痛下杀手。 就如同她先前看到的那道落雷一般,杀人于无形。 紧闭的房门突然传出‘吱吖’的声音,是有人进了房间。 阿蘅缩在被子里,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越来越快。 她的手已经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那是先前在山上之时,谢淮安送给她防身用的,她在睡觉之前,将袖袋里的匕首放到了枕头下面,原是想着能用来安心,以防不时之需,却没想到真的会这么快的派上用场。 被子里的小姑娘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暗自等待着脚步声的靠近。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让她感到莫名熟悉的啜泣声。 哭声被努力压抑在嗓子里,时不时还能听见那人的呢喃声,很轻很轻的唤着阿兄。 忽然有光穿过缝隙透露到阿蘅的面前,她小心的从被子的缝隙间向外看去,外面并非她预想中的那样满是黑暗,反而是无比的光明,当她下意识的掀开被子站起来时,恍惚间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绝对不是小竹楼。 就在阿蘅的正前方,有一座绣着仕女戏蝶图的屏风,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能瞧见对面有个姑娘,正跌坐在地上。 之前小声啜泣着的人也是她。 这个房间,对阿蘅来说,并不算陌生。 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很熟悉。 她在先前的梦中曾经见过许多次。 阿蘅绕过屏风,果然在那处瞧见了温如故,成年后的,已经嫁给了段瑜之的温如故。 不等阿蘅再细看,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在段瑜之的房间里,传来他与温如故说话的声音。 这是阿蘅从前没有梦到过的东西。 温如故说:“我可以不追究你娶席柔为平妻的事情,可是你从前答应过的,要帮我查出阿兄在溧水遇难的真实缘由,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的!” 那时的温如故对段瑜之还是抱有希望的。 段瑜之冷冷的看向温如故,语带嘲讽的说:“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温家四小姐么!别痴心妄想了,你那蛇蝎心肠的本性早就已经是众人皆知,要不是当初……我又怎会娶你,你想要说平妻的事,温家的人又有哪个会愿意替你出头!” “什么蛇蝎心肠,分明是你恶意诬陷我的,而且我即便是嫁给你了,我也还是温家四小姐,我祖父虽然不在了,可我大伯、二伯还有四叔,他们都还在的,他们知道你欺负我,一定,一定会为我出头的。” 温如故嫁到段府之后,与温家的联系并不算多,但温家对她而言,自始至终便是不一样的。 而且温老太爷从前上门之时,就曾亲口对她说过,温府会一直为她留有一席之地的。 段瑜之冷笑一声:“既然你那么想要知道真相,我说给你听,又何妨!” “你知道温桓死的冤枉,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爹娘还有祖父,也都死的很冤枉呢!” “守成之臣又怎能比得上从龙之功,要怪只能怪你父亲他们压错了宝,而你既然费尽心机的嫁入段家,就应该明白温段两家,二者不可并存。你一早便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又何必假惺惺来找我要什么缘由,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谎话吗?真是可笑至极!” 段瑜之后面是否又说了些什么,阿蘅不知。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面前的景象又从段瑜之的院子变成了屏风后的温如故。 与她如出一辙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格外的憔悴,她哭的很伤心,阿蘅在一旁看着心里的酸涩之感也愈发的强烈。 就在她忍不住往温如故身边靠近了些,如同先前的那些梦境一般,想要给温如故一点安慰。 尽管她也明白自己的拥抱,最后什么也不会抱到,可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去。 然而这一次她感觉到了手下的实物之感。 虽然依旧感觉不到怀中人的温度,可她感觉到了很轻很轻的力道,在将她推开。 阿蘅再看向温如故时,恰好同她来了个对视。 在清醒之前,阿蘅听见温如故说:“不要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因为他们都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的亲人,而且你知道的,除了你,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将他们从既定的命运之中解救出来。” “所以,请务必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七十八章 安神 第二日阿蘅醒过来时,手里是握着匕首的。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门窗也是紧闭着的,阿蘅掀开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单手揉着有些抽痛的额角,难得的没有唤侍女进来。 她赤着脚走到剔红八角锦面方桌前,从桌上的紫砂壶中倒出一杯茶水,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冰凉的口感让她从迷蒙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说起来也很是奇怪,阿蘅从前所作的关于温如故的梦境,没有哪个在醒过来之后不是清清楚楚的,唯独这一次,很是不一样。 阿蘅此次在梦中所见到的事,所听说过的话,在清醒之后,便如同一幅久经风霜的画卷,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褪去原先的光彩,只留下黑白两色间勾勒出的线稿,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关于昨夜之梦的记忆,阿蘅的脑海之中便只剩下了两个词。 ‘守成之臣’与‘从龙之功’。 鉴于昨夜梦中出现的人只有段瑜之与温如故,那么这两个词分别指代的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阿蘅依旧不明白,她分明记得温如故身死的那一年是永安二十年,年号不曾变,坐在皇位之上的人也不曾变,那么段瑜之口中所说的从龙之功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想不明白的岂止这一件事! 就连梦境最后的那一段,她也记得不大清楚了。 恍惚间,阿蘅觉得自己似乎同温如故说上了两句话,却始终不记得到底说了些什么。 能够被轻易忘记的,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蘅捧着手中的杯盏,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窗外连绵不绝的雨丝还未停下。 她踩在地上的两只脚忍不住互相磨蹭着,当她从纠结的情绪中脱离开来,迎面而对的便是现实的冰凉。 蹭蹭蹭的跑到一边给自己穿好了衣裳,阿蘅低头看着沾到灰的双脚,寻了个方凳坐下来,开始唤着守在门外的侍女,早起之后是需要洗漱的,刚好再洗一下脚。 跟着温三老爷等人连夜忙活着金矿的事情,谢淮安甚至一夜都没有睡。 不管是将被雷劈死的那两人尸体带回温府别院,还是清除他们行走的痕迹,都是需要万分小心的。 以上的这些事情虽然不需要谢淮安亲自动手,但他还是选择在一边旁观,至少他得学会这些人是如何不露痕迹的在其他地方留下彼此熟悉的标志,且又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只要他能学会这项新技能,往后出门即便是没有人跟在他的左右,他也不用再面对昨夜那种尴尬局面了。 就算依旧无法辨认出前路该如何行走,他也还是能够按照留下来的标记,原路返回呀! “温伯父,您想好要怎么将金矿的事情不动声色的透露给皇上了吗?”回程的路上,谢淮安蹭上了温钦的马车。 而他的父亲谢老爷谢江崇也正在这辆马车之上。 温钦在朝廷担任的官职并不算大,平日里的朝会他虽然也能上得去,但每次都是在队伍的最末尾,快要靠近大门的地方。虽然因为温老太爷的缘故,他在当今心中也是挂着名号的,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轻而易举的见到当今,并且和当今说上话了。 事实上,在马车之中的四位成年人,温钦、温钰、戚漳还有谢江崇,四人之中以谢江崇的官位最高。 温钦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好友,心中对谢淮安的评价又变了几分,他对谢淮安说:“虽然金矿一事是你与阿蘅一同发现的,但阿蘅在此事中定然是不能留有名姓的,温家也需要阿蘅去挣这个功劳,换而言之,金矿的功劳,至少明面上都应该是你的,此事若是由谢兄上报当更为恰当,你又为何来问我?” 是少年意气的缘由,不愿贪图他人的功劳么? 若是如此,此子倒也没有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温钦看向谢淮安时,忍不住想到这孩子如今在外的名声来,性情暴虐,手段残忍,便是上面还有父兄压着,也是个动辄便要打断人腿的主儿。 而温钦看人的眼光向来不曾错漏,他已经看出传言不实,却不知谢江崇又是出于何种缘故,都不曾在外为他儿子正名。 谢淮安笑了下,大大方方的道:“我曾听得那二人说,他们在这座山上已经挖了大半年的矿了,如此长的时间还不曾发觉,而且他们背后还有个不知名的主子,不用想也知道背后肯定有阴谋。” “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想要不被背地里捅刀,行事定要万分谨慎,将消息传达给当今肯定还得防着外人知道,而且消息传到之后,不管是阿蘅还是我,都不会与金矿牵扯到半分关系,就算是想要奖赏我们,也会另寻理由,您说是吧!” 他半句不提自己为何不问谢江崇,仿佛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谢江崇脸色不变的接着说:“我记得你女儿先前生病,还劳累伯父去皇宫求医,不如这次也还是让伯父进宫,我们这几人之中也只有伯父,最容易见到当今。” 他的提议听上去有些耳熟。 谢淮安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父亲,莫名的想起了还在别院之中的阿蘅,忽然就有些走神了。 从小养在闺中的小姑娘,连受伤的人恐怕都不常见,更何况是两个被雷劈死的人呢! 他自己是因为胆子大,且一夜都在忙活其他事,一时半会儿就忘记了死人的事情,也不知道阿蘅是如何度过一夜的。 别院之中有长辈,还有府医,他们应该会给阿蘅熬安神汤。 小姑娘应该是喝过安神汤,就一夜安眠到天亮吧! 安神汤…… 是有的。 阿蘅睡醒之后,才开口唤着门外的侍女,常嬷嬷就推门进来了。 不只是常嬷嬷一人,还有青叶、青蕊等人,她们都是连夜赶过来的。 常嬷嬷伺候着阿蘅洗漱又穿好鞋袜之后,又开始关心自家姑娘的情况。 在听阿蘅说着删减过的经历,又得知她昨夜连安神汤都没有喝,就匆匆入睡之后,连忙让青叶从厨下端来一大碗的安神汤。 夜里没喝上的,早起过后也还是要补上的。 第七十九章 回府 阿蘅喝过安神汤,一时抵不过汤药的效用,又睡了一觉。 再醒过来之时,温三老爷一行人早就已经回来了。 阿蘅原本还想找谢淮安说说话,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谢家父子一早就告辞离开了。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谢淮安都没能回白马书院继续读书。 没有见到谢淮安,阿蘅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谢淮安姓谢不姓温,他迷路归来之后想要回到自家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比起同谢淮安聊天来说,阿蘅当下还是对金矿一事的后续更加的感兴趣。 然而温三老爷着实不愿阿蘅继续掺和到这件事之中,如若不是温老太爷在一旁说情,他甚至都打算将阿蘅带回温府之后,就再不放她去白马书院了。 小姑娘如此娇弱又天真,而外面的世界却如此的危险。 将小姑娘弄丢的事情始终横贯在温三老爷的心中,就跟卡在嗓子眼里的细小鱼刺一般,虽然不会危及生命,却会让人时时刻刻的心有不安。 这般如鲠在喉的感觉,温三老爷是绝不想再品尝第二次的。 所以当他将阿蘅接回温家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了几位有功夫在身的侍女,他将那些人都安排在了阿蘅的身边,并且下了死命令,命她们时刻守在阿蘅身边,绝对不能再让阿蘅有独自一人的时候。 面对如此紧张的父亲,阿蘅除了默默接受,也没敢再说什么拒绝的话。 看着自家父亲那泛着血丝的眼睛,阿蘅觉得自己还是少惹事的好,她总觉得自己再折腾下去,父亲怕不是就要华发早生了。 回温府之后,阿蘅自然还是要去拜见娘亲的。 在去温三夫人的院子之前,温三老爷提前同阿蘅对着话。 “你跟着谢家的那孩子一起从段家宴会上跑掉,还失踪的事情,我没敢同你娘亲说。在她面前,我说的都是谢夫人见了你十分欢喜,又见天色太晚,所以就将你留在谢家过夜了,记得待会儿见了你娘亲,可不要说错话!” 阿蘅迟疑了半晌,有些为难的看向温三老爷,“可是爹爹,按照从宴会离开的那一日起算,今天都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要和娘亲说谢夫人留我住了两天么?” “我觉得就算我这样说了,娘亲也是不会信的呀!” 从阿蘅失踪那夜起,温三老爷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再加上昨天谢淮安与阿蘅带回来的消息又让人非常的费脑子,以至于他这会儿都有些摸不清情况。 听着阿蘅的话,温三老爷这才想起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虽然阿蘅是昨日就已经找了回来,可他们昨天在别院中又住了一夜,今天才回到温府。 正如阿蘅所说,总不能说谢夫人留她住了两天,而她不仅欣然住下,甚至连回家报个信都忘记了吧! 温三老爷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没奈何,只能说:“已经到地方了,待会儿见到了你娘亲,你再自己随机应变吧!” 言下之意便是让阿蘅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了。 阿蘅心中惴惴不安,她从前可没有在娘亲面前说过谎,怎么自从她病好之后,就接二连三的遇到这种不得不说谎的局面呢? 难不成这就会成长的代价么! 心中沉思片刻,阿蘅想到她从前讨厌长大的原因,不正是因为她没办法分辨大人们口中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么!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模样,可真是令人头痛。 …… 缠绵的雨丝未曾断绝,屋内的凉意让体弱的人就很难以忍受,因而在这即将入夏的时刻,温三夫人的房内还点着火盆,暖融融的火炭驱散室内的寒意,让才进门的阿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侍候温三夫人的柳嬷嬷正在一旁做着针线,而温三夫人则在书桌前抄写着什么。 看见阿蘅进门来,温三夫人放下手中的毛笔,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阿蘅回来了?” 语态自然的,仿佛阿蘅真的只是在别人家做客两天,而不是遍寻不着似的。 进门之前的担心似乎就成了没有必要的事情,因为温三夫人自始至终都不曾问过阿蘅为何今日才能回来,她甚至都不曾问阿蘅在谢家可自在。 温三夫人只轻描淡写般的说道:“阿蘅只要别忘记,往后不管去哪里,身边都得带着人,就好!” “娘亲……” 大概是因为这次阴差阳错的发现了些秘密的缘故,阿蘅在面对温三老爷的时候尚且不曾心虚,甚至还觉得自己的此次经历非常值得夸耀一番。 可等她到了自家娘亲的面前之后,那点小炫耀立刻就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酸涩的心虚感,在不断的侵蚀着她的心间。 “自阿蘅去白马书院之后,娘亲就很少能见到阿蘅了,”温三夫人轻轻抚摸着阿蘅的小脑袋,同一旁看着她们的温三老爷道,“我听说白马书院的课程并不繁重,既然阿蘅今日回来了,不如接下来就在家中好好歇息几日,书院中的事情就过些时日再说,夫君,你看如何?” 温三老爷是打心底的支持着她的这个想法,答应的时候就没带半点迟疑的。 其实就算温三夫人不说,他也是准备将阿蘅留在家中,再住上几日的。 发现金矿的那座山,离白马书院并不算太远。 金矿的事情才借由温老太爷之口,传达给了当今圣上,接下来会如何处理,他们暂且还都不知晓。 怎么着也得等金矿的事情平息下来,他才会放阿蘅往书院去。 聊了没多久之后,温三夫人就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困顿来。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天边飘动着的云彩般不可捉摸:“我有些乏了,阿蘅便先回去吧!你虽是暂时不往书院去,可平日里该做的功课也不能落下,知道吗?” “嗯,我知道啦!” 阿蘅悄悄的打量着温三夫人的脸色,没有涂抹妆粉,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连脸色都有些格外的苍白。 她在心中忍不住感叹道,杨先生说的话果然是对的,娘亲怀孕的时候真的是好辛苦哦! 第八十章 别说 春夏之交的雨水,本就比旁的时候要更多一些,小雨接连不断的下,京都城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出过太阳。 阿蘅回府的消息很快就被众人得知,温蓉同温芙、席柔商量之后,傍晚便来找阿蘅说话。 温蓉自知道阿蘅失踪之时起,心底便一直是愧疚不安的,她始终觉得是自己对阿蘅的关心不够,没能及时拦住阿蘅,以至于让阿蘅在外受苦了。 窗户向外半敞着,阿蘅坐在窗边的红木方桌边,单手撑着头,正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小院。 自外间进来瞧见阿蘅这般模样,温蓉的满腔愧疚还没有说出口,就都变成了对阿蘅身体的担忧。 “阿蘅你的身体在好了些,怎么又坐在窗前吹冷风?”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去将窗户给关上。 然而窗户前有个红木方桌拦在那里,以温蓉的身高和手长,并不足以支持她去关上那扇窗户。 伸出去的手瞬间拐了个弯,转而搭在了阿蘅的肩膀上,温蓉小声催促着阿蘅:“我们去旁边坐着说会儿话,就不坐在这正风口上,你看可好?” 倒也不无不可。 阿蘅本就是嫌弃门窗紧闭后的房间太过沉闷,这才不许常嬷嬷她们将窗户给关上的。 既然温蓉放弃让她关窗的想法,便是同她换个地方坐下,当然也是可以的。 两人换了地方坐下来,阿蘅将侍女端上来的糕点往温蓉面前推了推,有些好奇温蓉怎么会这会儿来找她。 温蓉在来时的路上早就已经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也准备好要如何同阿蘅诉说,等真到阿蘅的面前,她却觉得自己有些词穷。 最后她犹豫一下才下定决心的将话说出口:“阿蘅,对不起,我……” 她是想要道歉的。 阿蘅皱着眉头,打断了温蓉的话:“为什么你们说话前总是要先说对不起呢?明明都没有做错事情的。” 谢淮安是这个样子,怎么三姐姐也是这个样子呢? 温蓉茫然抬头,呐呐的道:“可是如果当时我拦住了阿蘅的话,阿蘅就不会跟着谢淮安一起离开,也就不会失踪那么长的时间了……” 她的声音越是到后来,就越是小。 在阿蘅的注视之下,温蓉很是心慌,难道她说错了什么吗? 然而她将自己进门后的言行举止全都反思过一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对劲之处。 阿蘅给温蓉倒了杯热茶,放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很认真的给她解释着:“三姐姐,你从前就和我说过的,每个人都应该为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而负责。而我之所以会失踪,和三姐姐有没有拦下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时那种情况,即便是三姐姐真的想要拦我,我也不会听你的呀!更何况,我并不觉得这次出门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啊!”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山上听到的那些话,就很是激动。 自己所准备的事情虽然已经开始,却还没有出现什么成果,然而不过是一次出门,便让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线索,而且还让父亲他们能够提前有了防备,便是中途寻路的时候摔了几跤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她所在乎的人都安然无恙,其他的事情便都只能算是小事。 阿蘅又说:“我知道三姐姐是关心则乱,我也很喜欢三姐姐能这么关心我,所以能不能不要再说对不起呢?因为说到底,如果真的有人做错事,那也只能是我自己,若不是我太任性,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 她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人告诉过她,她所珍视的亲人之所以会遭遇不幸,全都是因为她的错。 阿蘅当然不会完全相信那种话,担心她的心底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丝阴霾。 温蓉愣了一下,果然没有再说道歉之类的话,她还要和阿蘅说事:“阿蘅,我这两日有同人打听过谢淮安,他在外面的名声并不算好……你是打定主意要同表弟疏远,可我觉得那位谢家的小公子也不是什么好啊打交道的人。过几日长公主要办一场品兰诗会,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前去,要不阿蘅你去诗会上再重新找个玩伴?” 阿蘅听后只笑着说:“外界的流言蜚语怎能当真呢!再者说,我现在只想在白马书院之中好好读书,玩伴什么的,我只觉得是可有可无。而且过几日,我便要回书院去了,要去诗会的话,三姐姐可以邀二姐姐陪你一起去呀。” 流言蜚语自然当不了真,可亲眼所见的事情,又怎么会做得了假。 温蓉心里已经给谢淮安盖上了‘狐媚子’的戳,她也知道阿蘅是劝不动的,便只能听之任之。 略过谢淮安的事情不提,而诗会的事情却得抓紧时间确定前往的人选了。 温蓉去找温芙说了诗会的事,温芙又去找了温杭,恰好还碰上了席柔。于是往品兰诗会去的人,就又多了一位。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请帖上只写了温府,没有具体写上人名,也没有限制人数,但有些事情是约定成俗的,去的人最多不超过五个。通常情况下,一张请帖只会去两三人的。 她们这次去的人数实际上已经算是多的了。 阿蘅是事后才得知席柔也在前去之人的行列之中,她知道消息后,不免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幸好没有一时激动,答应了三姐姐的话,否则在诗会上,她会有多尴尬呀! 不过席柔应该会在这次的诗会之上,大放异彩吧! 就如同阿蘅在梦中所见的那般。 很快阿蘅就没心思去考虑那么多的东西了,她回到白马书院之后,就得知旬考的时间已经确定了,就在下个月,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天了。 眼看旬考将近,阿蘅平日里除了去书院读书,其他的时间就都用来温习考卷了。 阿蘅她自己是没有多少胜负之心的。 可她现在是在书院之中读书,所代表的的并不仅仅是她自己,还代表着温家的脸面,为了祖父和父亲能在外人面前更好的炫耀她,阿蘅觉得自己对这次的旬考是势在必得。 第八十一章 转交 白马书院之中开课的时间往往都是错开的。 这天上午阿蘅没有课,便留在别院里的小竹楼,认真的写着从祖父书房拿来的考卷。经过多日的温习练习,考卷上的题目,只要考察的内容不太偏,她差不多都是会写的。 阿蘅写字的时候,向来是不喜欢有人打扰的,因而书房之中是没有留人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击声,温桓的声音随后而来。 “阿蘅,我可以进来吗?” 阿蘅放下了手中的笔,在书桌上的考卷中做了个记号之后,将考卷堆到一边后,从内间跑出来给温桓开门。 自从阿蘅病过一场,又闹了一次失踪之后,她身边的人总是给她过多的关注。 尤其是父亲派来的那两位侍女。 阿蘅本就对她们并不太熟悉,偏偏她们又一直按照温三老爷的吩咐,时刻守在阿蘅的身边,这就让阿蘅格外的不习惯。 不得已之下,阿蘅在书房之中写考卷的时候,就令她们去门外守着。 而且因为担心她们会进来打扰到她的书写思路,阿蘅还特地将书房的门给反锁了。 阿蘅打开门让温桓进来。 门口的两位侍女站姿笔直,隐隐约约还透露出杀气,像是一柄出鞘的剑,给人的压力格外的大。 温桓摸了摸阿蘅头上的两个小揪揪,好笑的问:“你今天的头发是谁给梳的,怎么看上去毛毛躁躁的?” 阿蘅拍掉了温桓的手,她这不是吸取了上次迷路的教训么! 开始学着自己给自己编发,只不过她往常的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已经是习惯了,陡然换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利索。 经过多日的练习,她已经成功学会如何自己给自己穿衣了。 再繁琐的衣服,给她一些时间,她也能自己整理好。 只不过她的进展神速在面对自个儿的头发的时候,就出现了些许的问题。 到目前为止,她也就会自己扎两个小揪揪,再复杂一点的发型,她就做不到了。 “难道不好看吗?这可是我一早起来亲手梳好的,到现在都没有散开呢?”阿蘅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自己的头发,一想到早晨她是如何用牛角梳梳开长发,又花费了多长时间才打理好这两个小揪揪,她就舍不得让温桓碰了。 温桓立刻收敛了笑意,仔细打量着阿蘅的头发,沉思片刻,开始新一轮的夸赞。 听着温桓口中一长串不重样的夸赞,阿蘅抿着唇开心的笑了,她摆了摆手,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的,倒是阿兄你,今日不用去书院吗?怎么突然到我这儿来了?” 这话倒不是说温桓平时不大理会阿蘅,而是因为在阿蘅的印象之中,温桓今天上午应当是会去往书院的,然而他现在却是出现了阿蘅的面前。 故而阿蘅才会有此一问。 温桓今天本来还是很高兴的。 尽管一大清早,他就得往书院去。当他到了书院,就从同窗口中听说先生今日临时有事,让他们自己温习功课。 自己看书和被人催促着看书,自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温桓才拿了本书,准备预习一下功课,谁知谢淮宁突然走到了他旁边,手里还拿着一封未曾封口的信封,里面还塞着写满字的信纸。 他还在想着谢淮宁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写信的爱好之时,谢淮宁就将信封塞到了他的手中,还特地跟他说,这封信是谢淮安托他转交给阿蘅的。 说实话,温桓当时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看看信中写了什么,而是想要将信给撕了。 要不是谢淮宁拦住了他,阿蘅这会儿也不会看到他了。 温桓将那封信拿出了,递给阿蘅的时候,还不大高兴的说道:“真是的,阿蘅你想知道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过来问我呢?” 谢淮安写信的时候就没有封口,他一早就做好信件会被人查看的打算。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写的信在交给谢淮宁的时候被看了一遍,传到温桓手上又被看了一遍,而且这两人看过之后,还凑在一起批判他写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 阿蘅接过信件,理所当然的回道:“我一直在等阿兄同我说,可是阿兄总是不说,所以我才会去问别人的呀!” 温桓被噎了一下,马上又说:“那我不是不小心忘记同你说了么!只是你不去问父亲,怎么偏偏去问谢淮安呢?他和这件事能有什么关系?” 阿蘅疑惑的看向温桓,对兄长的记忆力产生了相当大的疑问。 她说:“阿兄你忘记了吗?你先前和我说过的,娘亲去的那间道观是谢家的,有人在他们家的道观暗害他人,谢家作为主家,肯定要追究回去,所以怎么能说谢淮安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呢!” 说话间,阿蘅便准备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了。 然而她瞧着在一旁不打算离开的温桓,又回忆了一下刚才惊鸿一瞥的信纸,果断的将信封放到一旁的书桌上,开始上手将温桓给推出门去。 “阿兄,我要看看谢淮安在信里写了什么,你还是先出去吧!” 不是她想要嫌弃人,实在是谢淮安的那手字写的太丑了。 好歹她和谢淮安也是相识一场,她还是不要当着自家兄长的面,对谢淮安的字露出嫌弃的表情了。 “不是,就看一封信而已,我怎么就不能在场了!”温桓又好气又好笑的被阿蘅给推出了门,“信里写的东西我又不是没看过!” 隔着门传来阿蘅生气的声音。 “阿兄真讨厌,怎么能偷看别人给我的信呢!” 阿蘅不高兴的将门反锁后,回到书桌前,拿起谢淮安的那封信,准备看看这人到底给她写了些什么。 别看信封里的信纸装了好多张,实际上写的东西并没有多少。 信纸浪费的多,完全是因为谢淮安的字写得既不好看,还特别的占地方。 他在信的开头说,他近期是不大可能回书院的,但又想着自己与她的约定,左思右想之下,便将阿蘅先前询问过他的那件事给写在了信中,并托人将信转交给了她。 第八十二章 生气 谢淮安在信中说,在背地里下黑手的那人是京中一个六品小官的妻子。 他没有说那人的具体名姓,只说她所嫁之人姓白,便称呼她为白夫人。 白夫人往日与温家并无接触,不知她因何种原因而怨上了温三夫人,她在意外得知温三夫人会往谢家道观去之后,便花钱雇了人,特地设下局来,等着温三夫人自投罗网。 因她之故,温三夫人动了胎气,险些流产。 而温三老爷的报复向来只针对主事之人,如同白夫人花钱雇人吓唬温三夫人一般,温三老爷对白夫人也是秉持着以牙还牙的原则。 某日白夫人坐车外出烧香,行至京都城外被一群村民拦住。 车夫驱赶村民未果。 白夫人便亲自下车,准备将人赶开。 然而人群散去之后,露出背后被遮挡住的东西,是一头被活生生斩首的家猪。 猪头与猪身分离开来,从猪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附近的官道。 有屠夫越过众人来到猪的面前,举起刀将家猪的四只蹄子给砍了下来。 鲜血流了一地,而白夫人不过是一介妇人,何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她当场便被吓晕过去了。 阿蘅看着信纸上的字,想着父亲对此事的处理方式,一时间也说不好自己的感觉到底是如何。 先前白夫人花钱雇了人,在道观门口三步一叩首,赌的是温三夫人对阿蘅的爱护之心。 有一个如此虔诚的典例摆在前头,若温三夫人果真在乎阿蘅,自然只会比那妇人更虔诚,说不得还会更虔诚一些,将三步一叩首改为一步一叩首呢! 她应当是不知温三夫人怀有身孕的,这般说来,她的初衷便是让温三夫人吃上一番苦头。 而温三老爷所设之局,也是引人自投罗网的局。 倘若白夫人坐在马车之中不曾下来,那么这个局便也不会成。 可她最后还是下来了。 知道暗害娘亲的人已经得到惩罚,阿蘅原本以为自己会感到高兴的,然而她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些。 按照谢淮安在信中所说,那位白夫人与温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又为何这般针对温三夫人呢? 难道她也与金矿背后的那位主人有着牵连? 而那人早在永安十一年就已经盯上她们家了? 阿蘅又想起温桓方才说的话,他似乎有说过她有什么不知道的问题,完全可以问他去。 所以阿兄现在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背后的内情了吗? 她将手中的信纸按照原样叠好,又放回信封之中,再将信封夹进她常常翻看的那本游记之中,这才站起身,缓和了一下心情后,准备再去找温桓,问问他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只希望是真的有内情,而并非还有幕后之人! 温桓被推出门之后,也没想着就这么离开,而是在院子里又等了一段时间。 他是看过谢淮安的那封信,自然也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以温桓对阿蘅的了解,小姑娘一定不会只看了结果,就心满意足的,她是一定还想要知道内里的缘由的。 果不其然,他在外面站着看了会儿天,阿蘅就打开了门。 阿蘅一推开门,就瞧见院子中央的那道身影,顿时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温桓早就回去了呢! 温桓穿着件宽袖斓衫,站在庭院中央,听的开门声时回头看,他看向阿蘅时,眼中满满都是果然如此。 阿蘅抿着唇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低声唤了句‘阿兄’。 温桓也笑了笑,他看着阿蘅两手空空的出来,问她:“是不是觉得那封信写的不够明朗,便又想着来问我了?” 他前些日子便已经得知白夫人事情的后续,又花了几天的时间去查了白夫人暗害娘亲的缘由,这次没能第一时间将事情的后续告知阿蘅。 他也没有想到,除了自己与父亲以外,还会有其他人在阿蘅面前提起这件事。 若是能够早知如此,他又岂会让谢淮安占了先。 好不容易走了个段瑜之,谁能想到又会冒出个谢淮安来呢! 倘若不是那谢淮安看上去比阿蘅还要孩子气,他是真的会将人给隔绝开去。 至于白夫人,温桓也是偶然间才想起这人与温三夫人确实有些渊源。 那位白夫人尚在闺中之时,曾与林家舅舅议过亲,他们家便上门退亲了,后来她与林家舅舅也都各自嫁娶。 按理来说,应当是毫无瓜葛的。 只不过他们家退婚时的行为太过于落井下石,连带着她本人的名声也变差了许多,这一点从她后来嫁的人也能看得出来。 林家舅舅第阿蘅一向很好。 阿蘅听见温桓说到白夫人悔婚之时,脸色就已经很是不好看了。 她抿着唇,不大高兴的说:“明明是他们家的人做错了事,怎么还有脸怨上了娘亲!” 温桓与阿蘅同仇敌忾:“都是些心思狭隘之徒,只会将错误往旁的人身上推,半点看不到自己的错处。” 骂过之后,他又继续往下解释。 白夫人尚未嫁人之前,心气极高,断了仕途的林舅舅,她是看不上眼的,便将眼光瞄上了京都的其他世家公子。 段瑜之的父亲段老爷,温二老爷,温三老爷都是她看中的目标。 而这三人最后娶的都不是她。 温三老爷娶了林家的姑娘,另外两位所娶之人也都与林家姑娘有些关系,再加上她自己最后嫁的并不好,一来二去的便恨上了当初的林家姑娘,如今的温府三夫人。 “她怎么可以这样!”阿蘅气的脸色发白,一半是因为白夫人曾经觊觎过温三老爷,另一半却是因为白夫人怨恨温三夫人的理由。 “结亲本就是结两姓之好,须得两家人都同意才行,她有那个眼光看中了旁人,还嫌弃舅舅,又怎的不许旁人看不中她!” “再者说,她若是当真嫌弃后来嫁的那人不好,大可以同他和离,自己的日子不好过,不去思量着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偏偏还怨恨起无关之人来,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温桓看着阿蘅气急的模样,他光顾着去哄阿蘅,一时间都忘记自己也生着气了。 第八十三章 暗度 大多数人都是很能调理自己心情的。 不管最开始的时候会有多生气,最后总会有气消的时候。 等到阿蘅冷静下来,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了。 她勉强撇开自己对白夫人的不喜,寻着这件事里能让她稍微舒心一点的地方。 毕竟总不能真的气坏了自己。 左思右想之下,除了排除暗害娘亲的这件事之后,没有其他的幕后黑手以外,似乎就已经找不出其他值得一提的东西来。 总之父亲已经出过手,与白夫人有关的事情,也应该告一段落。 阿蘅劝着自己莫要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做太多的计较,没必要那样丢份,她的当务之急,还应当是旁敲侧击出金矿一事的后续,总不能就不管不问了。 然而不管是温老太爷,还是温三老爷,他们都将阿蘅当做小孩子对待。 谁也不愿同阿蘅说。 换做了温桓,阿蘅若是想要问他什么事情,他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偏偏那天他没有同温三老爷一起回别院,这金矿的事,他也就没能沾上边。 要真说起来,他恐怕还没有阿蘅知道的多呢! 不过金矿的事情,温桓没能打听清楚。 旁的事情,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不,当阿蘅找到温桓,不再拐弯抹角的问着金矿的事,而是问及最近温老太爷和温三老爷他们在外面又做了什么,温桓能说的话,便多了许多。 温桓时常在外走动,自然是知道不少新消息的。 “说起来,祖父最近在做的事情,与阿蘅也有不小的关系呢!”温桓请阿蘅坐下来,又让侍女端上糕点,不疾不徐的同阿蘅说着话。 阿蘅最近对糕点不大感兴趣,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温桓:“和我有关系?” 祖父他们到底是准备了什么样的计划呢? 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明明应该与谢淮安有关系才对呀! 温桓吩咐侍女将阿蘅面前的苦茶换成了蜜水,缓声道:“前几天,祖父派人将杨先生请到了别院之中,杨先生给你诊脉后,说你思虑过甚,夜不成眠,有伤元气。喝茶能使人清醒,喝多了却又让人难以入眠,左右你也不喜欢苦茶的滋味,以后还是多喝些蜜水吧!” 其实他更想问,阿蘅到底是怎么了? 从前最是无忧无虑的一个人,大病一场后,就开始忧心忡忡,变得越发不似从前。 思虑过甚,有伤元气,那都是委婉之后的话。 倘若是按照杨先生的原话来说,都已经是到了有伤寿元的地步了。 阿蘅是不知道那么多的。 她拿起杯子,喝了小半杯的蜜水,抬头再看温桓:“好啦!我已经喝过了,阿兄快说,祖父最近在做些什么?” 温桓见了她的举动,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摇着头道:“先前你病重的时候,杨先生不是给你服用了一枚救命药丸么!祖父又从杨先生处求来一枚,送到了皇宫中去。” “皇宫里的御医们都说那药丸是极好的救命神药,正四处搜罗药材,想要再炼制几枚呢!” “咦~”阿蘅心中满是惊讶。 救命药的事情,她确实是知道的。 而自家祖父向来都忠君爱国,他知道了救命药的功效,自然是想要献给皇上的。 说不得这次他送上去的不只是药丸,连药方也一起送上去了。 杨先生上次给阿蘅用过药之后,就将药方写给了温三老爷,让温家的人给他寻了好几副药材,他是又开炉重新炼制了不少救命药丸,留着备用呢! 阿蘅这里也还有杨先生新赠的药丸呢! 只是救命药似乎与金矿并不沾边呀。 阿蘅脸上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有些过于明显了,温桓瞧见了,不免问她:“怎么这副表情,是我说的不够动听么?” 阿蘅摇摇头,她没好意思告诉温桓,自己之所以会失望,完全是因为没能琢磨透祖父的做法。 “当然不是因为阿兄,只是别院附近最近多了许多陌生人,每次我往书院去的时候,身边也得带上许多人,我还以为是因为祖父做了什么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 温桓笑了下,说:“别院附近多出来的那些人,确实是因为祖父来着。” 前面已经说过,温老太爷进宫送了次救命药,连带的朝廷也向外发出搜集药材的悬赏。其中有一味名为‘别枝’的药材,据说是救命药的主药,而且在医典上从未有过记载,是杨先生的师门新发现的药材,单独能致死,合药却能救命。 “朝廷的悬赏中有说明别枝的模样和习性,据说是生长于山林之间。悬赏甚是丰厚,故而最近往山林中跑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温桓没看过杨先生写的药方,故而他说起‘别枝’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可阿蘅是知道药方的,里面从来没有别枝一说。 所以,这会是祖父他们商量之后,布下的暗棋吗? 阿蘅也不清楚。 但想来,过段时间应该就能水落石出吧! 坐在高位之上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窃贼给偷走呢! 大概是觉得就算祖父和父亲都不愿意同她说,她也能猜到了事情的后续,阿蘅的眼中就忍不住的带上了笑意,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温桓,感觉到了莫名其妙。 今天的阿蘅,也是很难以让人估摸的一天呢! 小姑娘高高兴兴的就着蜜水,吃了两块糕点,她这会儿倒是不嫌弃糕点太腻味了。 “阿兄,那我就不打扰你啦,我要回去继续写考卷了。”阿蘅站起身,眉眼弯弯的同温桓告别。 温桓无奈的道:“阿蘅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写功课了?倘若我记得不错的话,你从前就是因为不喜欢做功课,才一直不肯去族学读书吧!” “阿兄,说人不揭短的!”阿蘅朝温桓吐了吐舌头,“不管从前如何,我现在特别喜欢做功课呀!而且再过几日便是旬考了,我还想着通过旬考,能转到甲等班级中去,阿兄,可不许拖我后腿!” 小姑娘丢下话,蹭蹭蹭的就跑远了,生怕会被温桓逮住教训。 温桓满脸笑意的看着阿蘅远去的背影,觉得就这样也很是不错。 阿蘅在这种时候,看上去才更像是旧时模样! 第八十四章 睡着 距离旬考的日子越来越近,阿蘅觉得自己的心情越发的浮躁。 从祖父书房里拿出来的考卷,她已经写了一份又一份,就连学堂里先生讲授的内容,她也提前温习了许多遍,仿佛感觉对旬考已经是势在必得。 可不知怎的,她的心情总是好不起来。 这天上午,阿蘅是有课的,须得往书院去。 往日里不管先生讲授了些什么,阿蘅总是会听得很认真,然而今天却不行。 明明并不算漫长的一个上午,在她的眼中,莫名的被赋予了一种度日如年的错觉来。 实在是令人煎熬。 学堂里的先生总算离开了,屋里的其他姑娘也已经走的七七八八。 阿蘅看着眼前的方桌,一个没忍住,直接趴了上去。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同爹娘分别那么久,虽然身边还有祖父和阿兄陪着她,可父亲和娘亲是其他人所无法替代的。 想家想的不得了的阿蘅,除了能对自己发发脾气以外,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她甚至都不能同祖父和阿兄提起回家的事情。 若是让他们知道阿蘅想家的话,肯定二话不说就会派人送阿蘅回京都的。别院离京都那么近,今儿个回去,明天再回来也是可以的。 只有阿蘅知道,她若是这般毫无缘由的回去了,定然是不会再想要回来的。 温柔乡里的日子过惯了,又哪里能忍受得了满地荆棘呢? 且让她再颓废一会儿吧! 等到她从这间屋子出去之后,就会将所有软弱的情绪从脑海清空。 即便是无法清空,她也会努力不再被它们干扰的。 …… 夏怡云和夏怡雯两人是堂姐妹,年岁又相近,平日里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两人在书院之中所选的课程也都是相同的。 学堂里讲课的屋子都是相邻的,她们两个上完课后,手挽着手准备回到暂住的小院中暂做休整,中途路过了一个空房间。 姐姐夏怡云无意见向房间里瞧了一眼,看见空荡荡的书桌之间有位蓝衣小姑娘,背对着她们趴在了桌上,一动不动的看上去有些令人担心。 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一时昏厥过去了? 就这样孤零零的留在房间里,旁边一个人也没有,瞧上去怪可怜的。 夏怡云放慢了脚步,对身边的夏怡雯说:“雯雯,你看那个房间里有位姑娘,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有时候朝夕相处的两个人之间,是存在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么个说法的。 夏怡雯顺着姐姐指着的方向看去,心中与夏怡云方才所想的一致,她说:“那我们去看看她需不需要帮忙吧!” 阿蘅夜里总是睡不着觉,现在趴在书桌上,反而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着之后的她,压根就不知道今夕何夕,更不必说那两个还没有走到她身旁的两个人了。 离得近了,夏家的两姐妹也认出了趴在桌上的小姑娘是何许人也。 “原来是阿蘅呀!”夏怡云轻声同妹妹说着,一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将阿蘅给唤醒。 临近正午,屋外的太阳是格外的炙热,却也没办法驱散屋内的阴凉之气。 夏怡雯摸了摸自己的手,都感觉有些冰凉,她在夏怡云的耳边低语。 “我好像听人说过,阿蘅和我一样,身体也不大好,她若是继续在这里睡下去,应该是会着凉的。要不,我们还是把她喊醒吧?” “这样说也没错……”夏怡云很是迟疑,以己推人的话,她和妹妹都不喜欢被人打扰好梦,而现在阿蘅看上去睡得很香呢! 夏怡雯回忆着自己生病时喝的那些苦药汤,忍不住皱紧了眉。 “我觉得比起扰人清梦来,阿蘅应当是更不喜欢喝那些苦药汤的!”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统一了想法之后,便上前去将阿蘅从梦中唤醒了。 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阿蘅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惊讶的发现她旁边居然站着夏家两姐妹。 “云云,雯雯,你们找我有事吗?”还没睡醒的阿蘅有些迷迷糊糊的,竟是以为自己正在小院中。 书院之中不许带下人,一应洗漱打扮都得自己来。偏偏阿蘅还没有学会如何自己梳发髻,她一开始在书院中休息的时候,都是直接趴在桌上休息的。也只有这样做,她才能保证自己睡醒之后,头发乱的不是那么厉害。 当然,趴在桌上睡的弊端也还是有的。 胳膊脖子酸疼,那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有时候衣服袖子上的纹路稍微明显那么一些,还有可能会印到她的脸上去。 这种尴尬局面,可不止是阿蘅一人独有,夏家的两姐妹也是如此。 可后来同住一个院子的方姐姐,知道了她们的‘艰难’之后,就主动提出帮她们梳头发了。 从那以后,阿蘅在小院中休息之时,就再没有在桌上趴着睡过了呀! 夏怡云笑了起来:“阿蘅,你真是睡迷糊了。” “我们还没回小院去,这会儿还都在学堂里呢!”夏怡雯顺着姐姐的话往下说,两人相视一笑,显得很是开朗。 阿蘅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若说睡醒之前,阿蘅还有些颓废,现在经过了一番尴尬之后,她反倒是能够更加从容了。 这应当也算是好事吧! 夏家姐妹在学堂中本就耽搁了一些时间,后来又遇上了阿蘅的事情,等她们三人从学堂中走出来的时候,恰好赶上了另一边用过午膳,正准备回各自小院的姑娘们。 阿蘅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会儿再去用午膳,怕是饭菜都有些凉了。” 她偏头看向旁边的夏家姐妹俩,说:“要不我们先回小院,再让秋晓给我们张罗一桌饭菜,我们一起用午膳,这样可以吗?” 学堂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没能准时去吃饭的人,往往这个时候,她们就可以花钱请书院里的厨子再单独整治一桌饭菜,而且还可以自选菜色,只要不特地去点一些做法复杂的菜品就可以了。 夏怡雯眼中带笑:“那今天可就谢谢阿蘅啦,等下次我和姐姐再请阿蘅吃饭呀!” 第八十五章 来人 原本阿蘅还打算在学堂中稍坐片刻,便回别院中去。 谁成想竟会一不小心睡着了,被夏家姐妹唤醒之后,她便同她们一起回了小院。 三人一起在小院中合用了午膳之后,便各自休息去了。 阿蘅在学堂之中休息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很有效果,至少她这会儿刚用了膳,是暂且不需要休息的。 她现在又不大想看旬考的考卷,便从自己的书箱中翻出了些话本,准备用话本来打发时间。 阳光从敞开的窗户中洒落到屋内,摆在窗边的红木方桌,影子拉的长长的,还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阿蘅手里捧着话本,眼神却停在屋内的阳光之上。 钻过牛角尖的人,一旦想通了,便会觉得整个世间都是如此的美好。 岁月静好,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阿蘅走神的时间有些久,当敲门声将她惊醒时,已经是日暮西山,而屋内的阳光也只剩下了一点小尾巴。 “请进。”阿蘅回应着外面的敲门声。 虽然不知道外面敲门的人是谁,不过想来应当是熟悉的人吧! 否则守在小院门口的婆子也不会让人进门来。 阿蘅将手中的话本放回桌上,惊喜的看向来人:“方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吗?我还以为你这会儿已经回家去了呢!” 来人正是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的方如玉。 她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书院之中,每月只回家住两日,按理来说,今天应当是她回家的日子。 “我原是准备回去的,都已经走到半路上了,忽然才想起有东西忘记拿,这才转回来取东西的。”方如玉先开口说了自己转回来的缘由,紧接着又说:“如今天色渐晚,云云和雯雯都已经回去了,倒是你,怎的这会儿还留在小院里,难不成你还想要等到天黑后再回去?” 阿蘅:“怎么会呢!我只不过是一时忘了时间,而且我阿兄都还没派人接我,想来也算不上太晚吧!” 别院到书院的往来路上,阿蘅都是坐着自家的马车。 她有时下午留在书院之中,傍晚再回温府别院,遇到这种时候,温桓总会特地派人来接她。 有风吹动云彩,遮挡在了太阳的面前,余晖落不进屋内,整个房间都变得有些暗淡。 方如玉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庭院,想起她前来找阿蘅的初衷。 “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在学堂门口瞧见有一少年在与芸娘说话,隐约间好似听到了你的名字。” 方如玉平时唤阿蘅的小名唤习惯了,忽然听见有人正儿八经的说要找温蘅的时候,她还下意识的往前又走了好几步,等芸娘开口拦下她的时候,她才想起阿蘅便是温蘅。 “芸娘见我从门口路过,便让我给你带句话,你要出去看看吗?” 少年? 阿蘅听着方如玉的话,有些疑惑。 能让方姐姐称之为少年的人,应当是与她年纪相仿,可她在书院之中并没有认识太多的人。 尽管她来书院的初衷,是想要能够凑到阿兄的身边去,最好还能影响他们关于出游时的决定。 但是吧! 任何一件事都是需要循序渐进的。 万事开头难,阿蘅这边才刚起步,自己的事情尚且没有折腾清楚,更不必说是成功加入阿兄他们的行列中去了。 所以会有谁来找她呢? 当阿蘅用心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却是谢淮安的模样。 难不成他已经能够回书院了,所以特地来给她报个信? 阿蘅等方如玉找到要拿的东西以后,这才带着疑惑与她一起往外走去。 鉴于上一次单独行走的后果,而阿蘅她近来又不想再折腾出幺蛾子,故而在书院之中,她是尽可能的不单独行动的。 就算是实在找不到与她同路的人,她也会从守门的婆子或是路过的侍女之中,找上一位与她同路的。 她可不想在书院之中,迷路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方如玉是不知道阿蘅迷路之后的经历,但她很是包容阿蘅突然兴起的小习惯。 怎么说,她也比阿蘅大上几岁。 而且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要成亲嫁人了。 故而她在对待满脸稚气的阿蘅之时,总有种像是在提前养孩子,而且养的还是个特别乖巧的小孩的感觉。 阿蘅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着如果来找她的人当真是谢淮安,她该如何是好。 她与谢淮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还只能算是两个有一点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在看清学堂门口的那道身影之后,阿蘅才发现自己一路以来的设想全都成了空想。 倘若不是对方已经瞧见了她,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她打了招呼,阿蘅是真的会转身就走的。 “原来是你呀!”阿蘅让自己尽量不要露出太失望的表情。 就算站在她对面的人是段瑜之也好。 她始终都应该保持着自己的风范,不应该让人小瞧了去。 方如玉看了眼守在一旁的芸娘,又回头看了看阿蘅,不大放心的问道:“可要我留下来再陪你一会儿?” 眼前的段瑜之一身书生袍,看上去倒是温和无害,而阿蘅似乎对他也是熟识的。 只是不知为何,尽管面的的是熟识之人,阿蘅的情绪比起她们来时的路上而言,要低落许多。 阿蘅自己却是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姐姐刚才不还在说方府的马车正停在外面么!想来车夫应该已经等着急了,而且你若是再晚上一些时候回去,怕是半路上就已经天黑了,所以姐姐,你还是先回去吧!” “自己的事情,我肯定能自己处理好的。” 阿蘅已经摆明了她是不需要别人帮忙,方如玉也确实是急着赶回家,便没有再推辞。 她又小声嘱咐阿蘅道:“那你跟他说话,不要跑远了,就在这儿说。旁边有芸娘看着,我才能放心呢!” 阿蘅扑哧的笑出了声,一边催促着方如玉快些离开,一边笑她:“姐姐你现在感觉和我娘亲似的。” 待方如玉离开后,阿蘅这才正眼看向段瑜之。 一个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第八十六章 说话 阿蘅还以为自己会在段瑜之面前失态,结果也能冷静自持,摆出若无其事的姿态。 变成自己所不喜欢的模样,原来也会如此简单。 她很平常的唤了声世兄,往旁边走了两步,从学堂门口让开。这会儿天色渐晚,过路的人不多,然而挡在总是挡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 段瑜之也随着她往旁边走了两步。 他曾见过阿蘅痴缠的模样,也曾被阿蘅冷眼相对过,如今瞧着阿蘅这般平常的态度,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只想到了尽释前嫌,却没想到还有个视若路人的说法。 阿蘅对段瑜之是极熟悉的。 见他脸上的笑,便知他此次前来,必然不是为了道歉而来。 想来也是,在他心中值得道歉的事情,恐怕早已翻篇,只有阿蘅这样的小姑娘,才会一直放在心上,斤斤计较。 段瑜之笑着对阿蘅说:“我来看看你。” 温柔的态度,仿佛他们之间并不存在隔阂。 阿蘅沉默片刻才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你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段瑜之又往阿蘅身边靠近了些,却不曾想他才动脚,小姑娘立刻就朝旁边走去,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拉开,他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稍作停顿之后,倒也没继续往阿蘅身边去。 他说:“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同谢淮安那么要好,上次宴会之后还跟他一起去了他舅舅家……” 段瑜之说的还是上次迷路的后续。 不管是温家,还是谢家,都不想让自家孩子牵扯到金矿一事之中,两家商量之后,就统一了对外的说法,也就是段瑜之现在所了解的情况。 他们没能在谢家找到谢淮安与阿蘅的原因,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去了谢淮安的舅舅樊泽语家了。 阿蘅初听此事之时,忽然就联想到了谢淮安之前失踪的事来,最后也是被他舅舅送回家去的呢! 想起了一些还算有趣的事情,阿蘅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这世上本就没有全知全觉的人,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呢!”阿蘅似是叹了口气,又好像只是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然后呢,你还想说些什么?” 是被问烦了吧! 段瑜之见阿蘅语气有些急躁,柔声说道:“……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同你说,前些时候长公主办的品兰诗会,你没有去,倒是跟在表姐身边的席柔作了诗词,得了长公主的青睐……” 意料之中的事,阿蘅也不觉得奇怪。 以阿蘅在梦中所见,席柔的人品如何,尚且不好做评价,但她在诗词一道确实很有灵性,每逢诗会,必然会有佳作传出,倒也不稀奇。 只是段瑜之这是什么意思,特地到她面前来给席柔说好话不成! “表姐说你不愿去品兰诗会,是因为诗会上没有多少熟识的人。再过几日的旬考之后,书院中的学子会组织一场聚会,到时候不管是男子学堂,还是女子学堂中的人都会收到请帖,温桓世兄也会前去,阿蘅你到时候应当也会随温桓世兄一同前去吧?” 段瑜之知道自己若是贸然邀请阿蘅,定然不会有结果。 他便想着多凑几个局,只要是阿蘅可能会去的宴会,他都会想办法同去。 一如之前长公主办的品兰诗会,以及接下来的书院聚会。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执着于阿蘅。 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阿蘅的转变太快了吧! 明明醒来之前,他们还情同兄妹,谁知一朝醒来,竟是形同陌路。 阿蘅沉默着,段瑜之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与她一同参加书院宴会,但他怎知她就一定会同意呢! “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到时候再视情况而定吧。” 阿蘅的话说的模棱两可,并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段瑜之将该说的事情都说过之后,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笑了笑,便准备告辞了。 这回却是阿蘅拦下了他。 “段瑜之,我先前让三姐姐转告给你的话,我不知道她是否原封不动的告诉你了,不过就算没说清,也没有关系。我现在可以非常郑重的再同你说一遍……” 阿蘅的个性其实是有些软弱的,她行事总是拖泥带水,学不会父兄那般的果决。 然而在对待段瑜之的事情上,她却有了另一种表现。 意外的果决。 段瑜之回过头,脸上浮现出些许哀求,他低声说:“阿蘅,我们不说那些,好不好?” “京都新开的酒楼又出了一款点心,珍宝阁里也新来了一批珠宝首饰,我都买给你,所以不要再说那种话,好不好?” 很难得的听到了来自于段瑜之的哀求。 这应当是可以算得上哀求的。 可阿蘅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却是温如故在段府中下跪时的场景。 她是真的已经跪下来求段瑜之,求他告知父兄身死的真相,求他帮忙报仇。 然后呢! 然后段瑜之告诉她,段家和害死她父兄的人其实是一伙的。 她温如故不仅认贼作父,还自陷贼窝,连累了温家祖父。 阿蘅告诉自己,她在梦中看到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所以她不能因为那些事情,而去报复段瑜之。 不能报复,也没关系。 她还可以选择对待段瑜之的态度。 “我想要的东西,会自己努力去得到,就不需要劳烦你了。”阿蘅冷静的看着面前的人,却不知自己眼中的漠然有多深,她说,“虽然段夫人现在是我的义母,但是你,还有你身后的段家,我希望我们能够毫无瓜葛!” 如果别院之中的那个梦境能够更早一些出现就好了。 阿蘅有些遗憾的想着。 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宁愿自己声名狼藉,也不会认段夫人做义母的。 阿蘅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段瑜之似乎不是这么想着的。 “我知道阿蘅肯定还在同我生气,你现在说的话都是气话,是不能当真的。” 段瑜之摇着头,自顾自的说着话,仿佛一点都没将阿蘅的话放在心上。 可阿蘅知道他其实是放在心上了的。 看着段瑜之跌跌撞撞着远去的背影,她抿了下唇,终于做到了不闻不问。 第八十七章 解说 段瑜之虽然离开了,阿蘅却也没有再回小院中去,因为温桓已经来接她了。 “刚才过去的那个是段瑜之?他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温桓走到阿蘅面前,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着段瑜之离开的方向。 他今天下午的课业较为繁重,又被先生留下来讲了会题,便耽误了些时间。 “阿兄关心他做什么,还不如多关心关心我呢!”阿蘅看着远处已经没入地平线的太阳,摇了摇头,说,“再耽搁下去,等我们回了别院,天恐怕早就已经黑透了。” 温桓被阿蘅这么一说,将方才的疑问抛之脑后,。 他对阿蘅说:“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阿蘅应下话后,与正准备回学堂里去的芸娘道过别,这才随着温桓一起回了别院。 先前段瑜之所说的,白马书院会在旬考之后,举办聚会的事情,阿蘅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原本是想在回去的路上,向温桓问些消息的。 只是阿蘅一如既往的坐在马车中,她的兄长今天却是骑着白马的。 书院到别院的路本就不长,她便打消了在路上询问的念头,将问话的事情又往后推了些时候。 偏偏阿蘅最近打算做的事情有些多,混杂在一起之后,她一不小心就将问话的事情给忘记了。 还是第二天去到书院,方如玉问起昨日之事的后续,她才想起这么一回事来。 阿蘅对白马书院的了解,大多是来自祖父与兄长的诉说,剩下的一小部分都是她最近在书院中读书之时,陆陆续续知晓的。 而书院举办的聚会是何种场景,又有多少规章制度,她还真不知道。 温桓从前倒是经常外出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 有些时候,他也会提出要带阿蘅出去见见世面。 然而阿蘅从前是最不喜欢同陌生人打交道的。 久而久之,温桓也就很少会再带她出门参加聚会了。 阿蘅在心中叹气。 也怪不了旁人。 早些时候,她哪里会知道往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呢! 便对方如玉说:“他是来问我,要不要参加旬考之后,书院举办的那场的聚会的。” 方如玉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是为了这个事,那阿蘅你准备去参加聚会吗?” 自然是没有的。 “我连聚会是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好说是参加,还是不参加呢!”阿蘅有些为难,她对方如玉说,“我本来是准备去问我兄长的,结果不小心忘记了。姐姐可以同我说说聚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说说聚会的事情…… 刚过来的夏家姐妹听到这句话,好奇的凑上前来。 “什么聚会呀?” “难道是方姐姐准备办场聚会吗?那我们也要去哦!” 夏怡云和夏怡雯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着话。 方如玉对聚会的事情说不上热衷,只能算是平常,但她在书院里也读了好几年的书,类似的聚会也参加过几次,解说一下还是不在话下的。 她先回答着夏家姐妹的问话:“阿蘅说的是旬考之后,书院组织的聚会,你们要一起听一下吗?”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夏家姐妹在阿蘅的身侧的木椅上依次坐下去,乖巧的等着方如玉的解说。 “比起聚会来,我其实觉得它更应该算作是另类的旬考。届时会有先生列出许多不同的题目,请参加聚会的人上前做题,若是回答的好,还能得到奖励。当然,若是不想回答问题,也可以在一旁作壁上观。” 方如玉说的很是简单,而聚会之上的大体流程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白马书院的宗旨向来是有教无类,由书院中的先生们共同组织的聚会也都秉持着同一原则。 参加聚会的人可以是书院中人,也可以不是书院中人,只要是真心想要参加聚会的人,先生们都是欢迎的。 方如玉继续说道:“从前的聚会地点都是在山下的桃花林,不过最近出了个悬赏寻药的事情,山下人员纷杂,远没有往日的清静。我听人说,先生们为了这次的聚会,还特地租了个园子,倘若你们那天无事的话,倒是可以去瞧瞧。” 阿蘅点点头。 夏家姐妹却有些迟疑,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还是由夏怡云先开口说。 “我们两个的长辈平日里管我们,管的很是严格。若是先生们真的租了个园子的话,我们或许还能去,可要是还像从前一般在山下,那我们肯定是去不了的。” 夏怡雯补充道:“我们也是很想去的,但是长辈们要是不放心的话,我们是连门都出不了的。” 也是很令人为难。 正如方如玉刚才说的那样,如今在附近山下晃荡的人,确实是有些过于多了。 阿蘅想了想,说:“我应该会跟我兄长一起,而他十有八九是会去的。” 听到这话,方如玉愣了愣。 她看了眼旁边的夏家姐妹,脸色微红的对阿蘅说:“等到聚会那日,我能跟阿蘅一同前去吗?” “元……他和你兄长是好友,从前在聚会上,他、谢淮宁还有你兄长三人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我们虽然已经定亲了,但我若是贸然上门去找他,未免有些不够矜持。所以阿蘅,聚会那天,你能捎我一程么!” 方如玉口中的那个‘元’指的是元应问。 是阿蘅在书院门口看到的那位浪荡公子,同时也是温桓的至交好友之一。 不管是从元应问与温桓的关系来看,还是从阿蘅与方如玉的关系来看,她都没有不应下来的道理。 一番讨论之后。 除了夏家姐妹还是待定以外,阿蘅与方如玉都已经打算好要往聚会去了。 而且她们都已经约好了要同行。 疑惑得到了解答,四人相继离开房间之后,阿蘅又回去温习功课去了。 聚会是在旬考之后,阿蘅的当务之急仍然还是旬考。 等真正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旬考考卷的时候,阿蘅不免松了一口气。 运气好真的是一件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情。 考卷上的题目有普通的,一眼便能看出答案的那种,也有很复杂,须得拐上十七八道弯,才能解决的题目。 这些题目,阿蘅都会。 真是应了那句话,考的全会,会的全对。 第八十八章 明白 又过去了几日。 阿蘅也从学堂先生处得知了聚会的开始时间和地点。 愿意资助白马书院的商人有许多,创办书院的温老太爷也不缺银子,从前时候是不显山不露水,真到了正事上,书院愿意花费的银两也不在话下。 就拿新租的园子来说。 租期只有一天,可租的园子却是长公主名下的,且不说庭院内里的装饰有多巧夺天工,单有长公主这个名头在外,就很是引人注目了。 在长公主的庭院中举办的聚会,即便长公主不会亲自到场,可在场之人的诸多表现,或好或坏,庭院中的下人难道不会说给长公主身边的人听么! 倘若有人真的能够脱颖而出,被长公主记下名字,那他的前途便可以说是一片光明。 长公主乃是当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在一众兄弟姐妹之中,最得当今信赖。 当今的其他兄弟姐妹皆不在朝中任职,而当今的皇子公主又都还很年幼,仍在宫中进学,不曾亲涉朝政。 寻常未曾科举的学子,没有机会提前见到当今,又想要在高位人眼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除了尽力在长公主面前刷好感度,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毕竟除了长公主以外,其他简在帝心的官员们,都不愿意拉帮结派。 一个更比一个的不近人情。 当然,这都是寒门子弟才会有的想法。 像温桓这些家中代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的世家子,他们大多不需要去讨好旁人,只要自己学识过人,就不怕没有出头的日子。 因为方如玉提前的约请,阿蘅在得知聚会的消息后,便去找了温桓。 聚会之上,她定是会紧随阿兄身后,但在前往聚会的路上,她是想要和阿兄分开走的。 上午的时候,忽然被妹妹找上门,得知小姑娘不打算和他一同前往聚会,温桓是十分想要拒绝小姑娘的请求。 上次参加聚会,和好友聊得太过高兴,忘记看护妹妹的结果,他还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还会再重蹈覆辙! 温桓沉默片刻,没有直接说出拒绝的话,而是拐着弯的问她:“怎么突然就想要自己一个人走了呢?” 阿蘅将方如玉的事情删删减减的说给温桓听,她不可能将方如玉的原话说出来,便只说自己已经提前与方如玉约好了。 温桓听完之后,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别扭。 他一早就将阿蘅的交友情况查的清清楚楚的,自然知道小姑娘口中的方姐姐指的是何许人也。 而且他身旁还时常会有人提起这位方姑娘,他就算是想要假装不知道,也是不可能的。 想象平日里元应问对这位姑娘的评价,应当是一位很靠谱的人。 将阿蘅交给她,理应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温桓还是不大死心的说道:“你想和方姑娘同行,到时候你们肯定是坐马车的,我也可以骑着马在一旁护卫你们,我们三人同行,不可以吗?” 阿蘅:“……” 她觉得不大可以哦! “我都已经和方姐姐约好了,”阿蘅拽着温桓的衣袖摇了摇,声音甜甜的道,“阿兄,你就答应我啦!” 温桓轻轻的敲了下阿蘅的额头,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等到了聚会的那一日,阿蘅在青叶等人的服侍下梳妆打扮好,考虑到聚会上或许还需要走动,她还特地换了套方便活动的衣裙,就连头发上的首饰也都选的是简单式样。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的便是下人回话的声音。 “姑娘,方姑娘派来的人说她已经快到别院了,想要问您准备何时动身?” 彼时阿蘅正在用早膳,想着快要到别院的方如玉,便吩咐青蕊将早膳收下去,她已经不打算再用了。 青蕊看着桌上几乎是纹丝不动的早膳,在旁劝道:“左右方姑娘是提前派人来问上一声,一时半会儿也还到不了别院,姑娘不如再用些早膳,也省的到时候半路上饿着了。” 阿蘅摇头。 现在是春夏交替的时节,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 就算没听到方如玉要来的消息,她也正准备要让人撤了早膳的。 青蕊要比青叶大上两岁,也比青叶要稳重些。 但阿蘅此次出门带着的人却是青叶。 她也没能到姑娘面前争论,只在临出门前,将青叶拉到一旁又嘱咐了几句。 “姑娘没怎么用早膳,待会儿你随姑娘去了聚会上,可得照看些姑娘,莫要让姑娘用太多的点心,点心用多了,正餐就用不下了……” 青叶喏喏的应下,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她前次因自作主张的事,被常嬷嬷掰的有些狠。 青叶现在是一心只以姑娘高兴为上,至于旁的,她是顾不上的。 方如玉与阿蘅碰头之后,得知阿蘅的兄长并不会与她们同行,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温桓于她而言,也是认识的人。 但到底并不熟悉,若是同行,肯定还是有些尴尬的。 两人一同坐着马车,往长公主的园子去,后面还跟着一群护卫,都是家中长辈所赠。 路上。 阿蘅问方如玉:“姐姐同元家兄长定亲,是因为姐姐喜欢他吗?可是他瞧上去花里胡哨的,不大像个好人,姐姐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元应问虽然是温桓的好友,但阿蘅见他的次数并不多。 每次对他的观感都说不上好,也说不上讨厌。 顶多就是想要敬而远之。 “花里胡哨?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好!”方如玉想到元应问平日里的打扮,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她看着一脸懵懂的小姑娘,还一团孩子气呢! 要怎么跟她解释,她还没到要考虑这种问题的年龄呢? 方如玉拢了拢脸颊边的碎发,顺手夹在自己的耳后,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他定亲了,自然是要喜欢他的。而且他只是看着不像是个好人,实际上的人品还是不错的。” 她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解释可还行。 阿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世上的夫妻有如同她爹娘一般恩爱两不疑的,自然也有截然相反的。 现在听了方如玉的回话,阿蘅就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她郑重的对方如玉说:“我明白了。” 第八十九章 同行 什么叫做你明白了? 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啊? 方如玉忽然觉得很是心慌。 她方才说的话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 怎么阿蘅的反应看上去有些格外的不一样呢? 阿蘅脸上的郑重之色很快就消失了,她伸手捏住被风吹起的车帘一角,倚在车厢上向外看,马车前行之路的尽头已经能够看见庭院的轮廓。 她回头对身旁的方如玉说:“姐姐,我们已经快要到了。” “这么快的吗?”方如玉一边伸手撩开身侧的窗帘,一边向外看去,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恰好能看见几辆先后行走着的马车。 想来应当是与她们一般前去参加聚会的女子。 白马书院虽然将园子租下了一日,连带着园子里本就有的下人,让他们服侍此次前来参加聚会的人。 只是这院子毕竟是租下来的,参加聚会之人带来的马匹车辆却是不能入园的。 马车便都在园子附近停了下来。 阿蘅她们也不例外。 赶车的车夫还有护送的护卫们在园中下人的带领下,去一旁休息了。 而阿蘅她们却是在侍女的引路下,朝着园中走去。 此处是长公主殿下的园子,虽然长公主平日里不大会往此处来,但园中的一应布局装饰都是按照长公主的喜好来。青石小径两旁栽种的虽不是奇花异草,但也是寻常不得见的品种。 许是因为书院组织聚会的先生本就是有男有女,便对来参加聚会之人的性别就没那么多的讲究。 领路的侍女带着前来参加聚会的人都是走的同一道门,不论男女皆是如此。 阿蘅看着走在她们前面的几位青年,忽然就想起了她的兄长。 她与阿兄今日并不曾同路。 但据她所知,阿兄一早便骑着马离开别院了。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在园中坐下。 正当阿蘅准备让领路的侍女直接将她们带到温桓所在之处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身上衣物的配色为大红配大绿,手上还摇着紫檀木做扇柄的纸扇,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衣短打,瞧上去不像是个文人,反倒像是个武人。 正是元应问与谢淮安。 按理说,这两人素日并无来往,今日却叫他们两个凑到了一起。 不止是阿蘅,方如玉也看见了元应问。 她来此聚会的目的本就是与元应问相见,而且两人事先都不曾互相传过消息。 如今才进了园子,就迎面相遇,当真可以说得上是有缘有分! 方如玉心中杂七杂八的想着,脸上渐渐染上红霞,她原本还以为要等到聚会之上,才能见到元应问呢! 阿蘅回忆了下自家爹娘平日里相处的情形,又瞧了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元应问看的方如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想要成人之美的冲动来。 不如我寻个理由先走一步,好让这两人能单独说会儿话? 他们看上去很像是有情之人呢! 定亲后的未婚夫妻俩有些来往也是常有的事。 而且以方姐姐的力大无穷来说,就元应问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力来说,他也欺负不到方姐姐。 那般的想法只是转瞬即逝。 阿蘅挽住方如玉的手臂,轻声说:“方姐姐,我们该走了。” 这不,前面领路的侍女都已经特地停了下来。 继续挡在路中央实在不是什么妥善的决定。 方如玉搭上阿蘅的手,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看笑的像朵花似的元应问。 瞬间的失神之后,她小声问着阿蘅:“左右我们都是同路,不如让他和我们一起吧!” 阿蘅听到她的话之后,下意识的也回头看了眼元应问,眼中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嫌弃的神色。 倘若元应问今天还是一身大红袍的话,阿蘅都有勇气与他们两个同行。 但是大红加大绿的配色,她觉得不可以。 “姐姐,要不你和他一起走,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阿蘅说话之时分外真诚。 方如玉瞥见了阿蘅眼中的那丝嫌弃,又想到阿蘅先前对元应问的评价,不由自主的为元应问说起好话。 “他只是看着不大像个正经人,但实际上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不然你兄长也不会和他做那么就的朋友了!” 阿蘅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因为这个……”阿蘅不好意思的笑着,她对方如玉小声说,“我知道元家兄长是个好人来着,只是他今天穿着的那套衣服真的很不合我的眼缘。虽然个人有个人的喜好,而他又比较偏爱这些鲜亮的颜色,但我对大红加大绿的搭配,是真的喜欢不起来啊!” 她可以尊重元应问的喜好,但绝对不想与之‘同流合污’! 竟是因为这个么! 方如玉回想着阿蘅平日里的喜好,知道阿蘅说的都是真心话。 而她自己对华服锦衣并不热衷,喜好也都很平常,没有什么偏好。 反倒是因为见多了元应问的各色衣物搭配,觉得寻常人眼中的俗气也都挺好看的。 审美已经被元应问给带偏的方如玉,还保留着正常的逻辑思维。 她暗暗叹了口气,重新挽起阿蘅的手臂,没在继续往后看。 而是对阿蘅说:“那我们就不与他同路了吧!反正我们再过一会儿,就能在聚会上见面,倒也不必在乎这么一点时间。” 方如玉说话很是大气,可阿蘅的注意力全都在她的那声叹气上了。 她应当是很想与元应问同行的吧! 阿蘅迟疑了片刻,忽然想到元应问旁边还有个谢淮安呢! 她手上稍微用了点力,将方如玉给拦了下来。 “我想到了一件事,后面与元家兄长并肩而行的那人是谢淮安,我还有些事想要与他说。要不,姐姐你同元家兄长先走一步,我与谢淮安稍后就来。” 似乎是担心方如玉会不放心,阿蘅又道:“姐姐,你应该知道谢淮安吧!他的兄长是谢淮宁,与元家兄长还有我阿兄都是好友来着。” 方如玉确实是知道谢淮安的。 可是,她若是将阿蘅留与谢淮安一道,是否有些不大合适呢? 这厢的阿蘅已经瞧出方如玉的心动,她松开手,对方如玉说:“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就先走一步啦!” 小姑娘脚步轻快的朝谢淮安走去,心情看上去很好。 第九十章 聊天 等方如玉和元应问离开后,阿蘅才看向身旁的谢淮安。 有过共同的经历,她和谢淮安应当也能称得上是朋友了。 想起上次分别前夕,未曾说出来的话,阿蘅就对谢淮安说:“你想要现在就往聚会去吗?倘若不急的话,为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 谢淮安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阿蘅会说出这般的话。 错愕的表情只是稍纵即逝,他甚至不曾深思,就已经答应了阿蘅的话。 园中领路的侍女,将他们带到湖边的八角亭中。 湖水是流动的活水,而一墙之隔的院落便是书院先生举办聚会的地方。 依稀能听见有人说笑的声音,虽听不清所说的话是什么,但能听出在场的人兴致都很高。 阿蘅却是兴致缺缺。 她倚在亭边的护栏之上,将手中的糕点碾碎后抛入湖中,看着游鱼争先恐后的上前争抢着那一点糕点渣。 分明是眼前之人先提出的邀约,可坐下之后,一言不发的也是她。 谢淮安不免看向守在亭外的侍女。 是因为有他人在场,所以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么? 考虑到两人的认路能力,谢淮安到底没有说出让侍女直接离开的话,尽管他已经知道兄长等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庭院之中。 只是此处并非他们自己家,身边留下主家的人,总比独身一人要好得多。 “你想聊些什么?”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既然阿蘅没有先行开口,谢淮安就自己先说话了。 总不能就这样坐下去,一直到聚会结束吧! 阿蘅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在同谢淮安说话之前,她尚且还是好端端的。 坐到八角亭之中后,阿蘅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想要诸事不管的冲动。 将手伸出护栏外,她来回拍了两下,等掌心的残渣都落进湖中,缓和了心情后,再次看向谢淮安。 “你那天回去之后,就再没回过书院,我听人说,你被打得下不了地,是真的吗?” 把流言说到当事人面前,求证真相。 其实并不是什么恰当的行为,尤其是阿蘅这种直接了当的问法,很容易让对方下不了台。 谢淮安则是笑出了声:“现在的流言都这么不着边际吗?我爹他们怎么舍得打我!” 阿蘅偏头看他。 很疑惑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难不成是因为他眼中打人的标准与旁人不一般? 阿蘅很认真的指出了他的错处:“那天在温家别院之中,你爹就甩你耳光了,我是亲眼看见的,当时你的嘴角都流血了!” 小姑娘较真的模样,让谢淮安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抽搐。 别院中事,他自然记得十分清楚,但人总是会在特定的情况下,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我爹他……那时只是以为我做错事情,担心惹到你家人不高兴,才想着在你们发火之前,先打我一顿。”他又笑了笑,只是这次的笑意在阿蘅的眼中有些虚假。 只听他继续说道:“毕竟我爹都已经亲自动手,而且我看上去又挺惨的,其他人肯定就不会再那么生气了。” “可是,可是……” 阿蘅本想用自己来举例,不管她做错什么事情,她的亲人都不会动用体罚的方式来教训她,而是很用心的和她说道理。 然而这样一说,听上去又像是在炫耀。 暂时找不出其他范例的阿蘅,只能气鼓鼓的说:“可是当父亲的难道不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吗?他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你呢!” 很天真的一个小姑娘。 她眼中所见到的世界肯定都是最良善的一面。 谢淮安想到自己在家的这些日子里,被父亲带着走过的那些地方,还有说过的话,心中不由得感慨道。 京都城是天子脚下,却依旧存在很多黑暗的一面。 有些人在黑暗中死去,也有些人在黑暗中生不如死的苟且偷生着。 而他与阿蘅曾经就险些沦为那些人之中的一员。 他说:“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善待自己的孩子,而且相信我,我爹就打过我那么一次,还恰好就被你看了个正着。” 谢淮安对阿蘅保证道:“虽然传闻总是会有所夸大,但我父母还有兄长对我确实是仁……对我很好,非常好,相当好!” 他是看出来了。 阿蘅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就很关心他的家庭关系是否和睦,生怕他爹会时常揍他。 但别院那次真的只是个例,是不能当做惯例来说的。 虽然谢淮安改口很快,但阿蘅还是听出了一个音。 ‘仁’字开头…… 是仁至义尽吗?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被亭子边的侍女给打断了思路。 “谢公子,温姑娘,白马书院的聚会已经开始了,你们要现在过去,还是继续在此处小坐片刻呢?” 谢淮安看向阿蘅,挑眉问道:“我看他们应该都已经到了,要不现在就过去?” …… 等阿蘅与谢淮安从小院中离开后,湖畔对面的树丛后走出了一个人。 段瑜之虽然也在白马书院进学,但他前些日子请的假太多,与同窗相处的时间变少,关系不知不觉间也就疏远了许多。 他今日一早便赶往园中赴会。 然而到了地方之后,却没能找到几个相熟的好友。 其他不熟悉的人,他又不想跟他们凑堆。 在聚会之中行单只影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便在问过园中侍女之后,到了一墙之隔的庭院中稍作歇息。 来时他虽瞧见了八角亭,但没过去,而是在树丛之间忆起往昔。 温桓从前的时候,也会带阿蘅参加一些聚会。 可阿蘅一向不喜欢同陌生人打交道,每次都会同他一起找个角落,只他们两个玩耍。 倘若他今天是与阿蘅一道来的,现在肯定也会被阿蘅拉到这里来的吧! 段瑜之才做出了个假设,正准备从树丛出来,去门口等着阿蘅。 谁知就瞧见阿蘅带着一个黑衣少年走进了八角亭。 有树丛的遮掩,他自然不必担心被人发现踪迹,便只远远的望着亭中的两个人。 湖畔到八角亭之间,隔得距离确实有些远。 但他还是看出阿蘅与黑衣少年关系匪浅。 所以阿蘅要与他绝交,就是因为那个人吗? 第九十一章 等待 将错误归结到别人身上,远比承认自己做错事情,要容易的多。 段瑜之摘去飘落到衣服上的绿叶,开始在心中重新定义他与阿蘅的关系。 不管他最初靠近阿蘅是出于何种原因,在后来的相处之中,他亦是付出过真心。 阿蘅若是在他面前耍些小脾气,即便是任性了些,他也是可以原谅的。 哪怕她口口声声说着要疏远绝交,段瑜之觉得自己都可以忍耐。 可如果她是因为外人才生出那般的心思,甚至还想要用拿捏他不经意间的失误来说事的话。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不止是阿蘅,他也是有脾气的。 段瑜之抬脚朝着隔壁院子走去,心中还在想着阿蘅的事情。 都是那场风寒惹的祸。 若是阿蘅没有感染风寒,也没有性命之危,他也就不会为了躲避阿蘅,始终都不曾探望阿蘅。 那么她还会是从前的模样。 始终跟随在他身后,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模样。 …… 温桓是自己骑马来的,他在半路上刚好遇见了谢淮宁,两人便就此同行。 进了园中,他们的位置又恰好是安排在一起的。 在先生说明聚会开始之前,温桓就同谢淮宁在桌边吃茶闲话,顺便等着不与他一道前来的阿蘅。 谁知茶喝了不少,他与谢淮宁正聊的兴起,就看见元应问与方如玉两人携手而来。 两人脸色微红,行走间的速度也是慢慢悠悠的。 温桓自人群之中看向他们的身后,始终不见阿蘅的身影。 等他们两人走到身边,温桓问方如玉:“你和应问还真是有缘,都赶在一个时间过来了,只是怎的不见阿蘅?” 自元应问定亲后,他在一众好友面前都特地求过了。 若是有机会,务必要在他未来娘子面前给他说说好话。 不说好话,说几句祝福的话,让他们能够拉近些关系也是可以的。 好友的请求,自是可以应允。 温桓便是心中焦急,也还记得在问话之前,特地帮好友一把。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两人都不是只顾自己,就不管他人的人。 所以阿蘅十之八九是主动同他们分开的。 尔后方如玉所说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方如玉看了眼温桓身侧的谢淮宁:“我和阿蘅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元……应问和谢家的小公子……” 温桓脸色有些怪异。 他同谢淮宁闲聊之时,不曾听他说过谢淮安也会过来。 转念一想,他也没有特地提及阿蘅会来的消息,再加上他也不曾问过,谢淮宁没有说也是正常的。 一旁的谢淮宁显然更为惊讶。 他虽是谢淮安的兄长,当自上次失踪之事以后,谢淮安便一直被禁足家中,只有谢老爷亲自带他出门的时候,他才能离开自个儿的小院。 在方如玉说话之前,谢淮宁都没有得到谢淮安的禁足被解除的消息。 难不成他又是偷溜出来的? 谢淮宁想到方如玉所说的话,便问元应问:“淮安他和你一起,你们是半路上遇见的吗?” 元应问摸着下巴,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说到这个,我还有话想要问你呢?” 他是在临出门的时候,被谢老爷找上的,说是请他帮忙将谢淮安带到书院的聚会上。 “谢淮安不是你弟弟么?怎么不是你带他来聚会,反倒是让谢伯父找到我们家去了?” 说实话,他在瞧见谢老爷的时候,吓得直哆嗦,生怕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引得人家找上门来了。 谢淮宁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更是猜不透谢老爷为什么会突然整上这么一出。 他拉着温桓,想要温桓帮他分析分析问题。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这个当局者看不透自家父亲的做法,说不定作为旁观者的温桓就能一目了然呢!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温桓随口丢下一句:“说不定是谢伯父突发奇想,恰好那时你已经出门去了,他就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找上应问呢!” 说完,他便又去追问方如玉去了。 “是谢淮安主动找上阿蘅的,还是阿蘅自个儿去找谢淮安的呢?” 按照温桓的猜想,他是更加倾向于前者的。 方如玉便将自己在路上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 末了又道:“……原是我先瞧见了应问,想要上前打招呼……阿蘅许是看出我的意思,有意成全我的……心思,这才借口说找谢家小公子有事相商的。” 话说的有些断断续续,脸色也跟红透了的桃子似的,可她还是尽量将话给说出来了。 不等他们再讨论出什么结果来,书院里的先生便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说话了。 聚会也即将正式开始了。 温桓等人没有见到阿蘅与谢淮安过来,便相继起身,准备先出门找人。 守候在旁的侍女上前问过原因后,四下问过消息确定了阿蘅与谢淮安的所在之处,一边将消息说给了温桓等人,一边又派人去隔壁通知阿蘅与谢淮安。 然后才一会儿的功夫,阿蘅与谢淮安便过来了。 分别走到各自兄长身后的少年少女,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很高兴的模样,然而在亲近之人眼中,却还能看出很多的不适应。 阿蘅不适应倒也还能理解。 她一向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如今她行事风格虽有了些改变,但很多本质上的东西依旧是没有变化的。 至于谢淮安么! 他其实是不准备来这个聚会的。 前几日的旬考他就没有参加,父亲也是同意了的。 谁知今天早上谢老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白马书院的惯例,便想要让谢淮安也去参加这次的聚会,偏偏那时谢淮宁早就已经离开了。 然后他就被谢老爷给送到了元应问的家中。 谢淮安对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作为一个读书不大行的武夫,突然置身于众多文人之中,他确实很不适应。 当然,就他那消瘦的体格,换上一套书生服,只要不说话,看上去也还是蛮像一个文人的。 根本就不是他自认为的武夫! 第九十二章 受伤 尽管阿蘅与谢淮安都有些不适应,但两人都紧紧跟随在各自兄长的身后。 温桓见小姑娘兴致缺缺,便道:“你们没来之前,我和谢淮宁问过书院的先生,这边院子的人待会儿都会比拼诗才。阿蘅若是觉得写诗无趣,不如去旁边几个院子看看,也有作画与猜谜的院子,你看如何?”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比试都在这一个院子里的吗? 阿蘅看着满园的书生,却没有看到几位女子。 她问温桓:“可阿兄更喜欢留在这里吧?” 否则为什么会有其他的地方不去,偏偏就守在这一个院子里呢! 比起听人作诗来说,观看他人作画的过程就要有趣的多。 哪怕是猜谜,阿蘅也能在旁边琢磨片刻,即便是猜不中谜底,好歹也是参与进去了。 不像作诗! 阿蘅听不出好歹,做不出评价,等别人交口称赞之时,只有她还是满头雾水,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参与进去,呆愣愣的,像个小傻瓜。 温桓写诗的水平只能算寻常,要说惊艳,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掐了把小姑娘软乎乎的小脸,心情一下子就畅快了许多。 “阿蘅把我想的太好了,”温桓笑呵呵的接着往下说,“要知道,你家兄长可不是什么爱好写诗的人!” 在白马书院读书的人何其多也,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来参加此次的聚会,但仅仅是来了的那一部分人,也不能只是一个小院子就能装下的。 否则书院的先生哪里会将长公主的园子租下来,直接温家的别院借过去,不就可以了么! 聚会之上的比试并不想书院旬考那么严格。 因而在分类之上,就比较粗糙。 写诗,作画和猜谜。 书院来人之中以男子学堂占多数,其中愿意聚在一起讨论诗词的人,更是大有人在。 第一分类便是为此类人准备的。 其他的人则是因为各自的爱好不同,去了另外的作画与猜谜之中。 作画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高强度的专注。 因而这一类所在的院子都是景色优美,且安静,无人打扰的那种。 剩下的猜谜倒不是特指。 书院里的各色小活动还是很多,其中最受人欢迎的便是猜谜,故而这一分类,便用猜谜来替代了。 总归长公主的这座园子之中的小院子还是很多的。 三大分类之下又细分出来其他细项,都能够有地方安置。 而温桓会停留在这间小院之中,不过是因为这里是第一个。 从正门进入园子之后,必定会经过的第一个。 解释清楚后,几人自然没有继续留在此处。 经过一番商议,温桓等人决定去找一个主旨为猜谜的庭院,说不得还能赢回一些奖品。 要离开的人本来只有温桓与阿蘅,但是他们这一行人,只有谢淮宁才会对诗词一道十分热衷,然而只他一人留在此处,似乎又有些不大适当。 于是他们最后都一起离开了。 跟随在阿蘅等人身后的还有段瑜之。 他自进庭院之后,就一直停留在阿蘅的附近。 只要阿蘅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然而阿蘅始终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温桓与谢淮宁走在前方,时不时会聊起学业上的问题。 对于这些问题,阿蘅听的半懂不懂,完全没有办法插话的。 她安静的跟随在兄长的身后,嘴角始终是带着笑意的。 谢淮安则是与她并排同行。 尽管阿蘅与谢淮安都没有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可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段瑜之就是另外的想法了。 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 倘若有人瞧见他现在的模样,肯定是吓一大跳的。 前一刻阿蘅还在和谢淮安讨论着她在书上看到过的谜题,尚且有说有笑,下一刻她便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身旁的谢淮安与温桓眼疾手快的想要去扶住她,然而谁也没能抓住阿蘅的手。 跌坐在地上的阿蘅,小声的抽气,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腿,意外的感觉到了粘稠的触感。 仔细一看,却是被跌碎的玉佩划出了伤口,血色已经晕染了衣衫。 温桓没有发现阿蘅已经受伤,他只看到小姑娘已经痛到抽气。 院中的地面打扫的很干净,不存在碎石土块,他们脚下踩着的是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也没有哪处是凹凸不平的,偏偏阿蘅就是摔倒了。 “阿蘅先起来再说。” 温桓弯下腰,已经扶住了阿蘅的一边手臂,同时也感觉到了小姑娘的抵触。 谢淮安所站的位置比较讨巧,恰好就瞧见了阿蘅手心里的红色痕迹。 他蹲下来,在地上捡起碎裂的玉佩,在上面看见了新鲜的血迹。 玉佩被递给了温桓。 谢淮安说:“阿蘅受伤了,不知道重不重……” 阿蘅看了看玉佩,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心中分外疑惑。 她的运气有这么差么? 平地摔倒后,跌碎了玉佩不说,还恰好被跌碎的玉佩给划伤到了腿? 只是为何受伤的那条腿,不是跌倒在地的那一条? 温桓一看到玉佩上的血色,立刻就顾不上书院的聚会了。 他随手将玉佩塞到怀里,再对上阿蘅时,他就说:“我现在就带带你回家。” 温桓是言出必行的那种人。 话音才刚落下,他就要将阿蘅从地上抱起来。 谁知这时候就有书院先生派人来找他。 替先生传话的那人是温桓的同窗,名叫杨洛,平日里与温桓一向交好。 “可算找到你了,先生说圣上与山长一起前来参加此次聚会,让你和淮宁赶快过去呢!” 无官无爵的人想要见到圣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温桓是帝师的孙辈,从出生到现在,他见过圣上的次数的也是屈指可数。 这般大好的机会,岂能轻易错过。 杨洛以为自己将话带到后,温桓等人便会与他一同离开,可事实的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能在圣上面前露面,得到夸奖,自然是十分有场面的一件事情。 然而温桓现在只一心想要带着自己受伤的妹妹回家去。 旁的事情,暂时入不了他的心。 至于前程! 他自己就能争取,并不急于一时。 第九十三章 暗恨 温桓不缺才识,也不缺晋升的途径。 能够有机会得到圣上的赏识,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错过了,也不无不可。 比起总会有机会见到的圣上与温老太爷来说,还是眼前受伤的阿蘅更为重要。 温桓开口便要拒绝,却被阿蘅拉住了手。 一时忘记自己掌心还有血迹的阿蘅,顺理成章的将未干透的血痕印在了温桓的手上。 只是阿蘅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说:“既然先生都已经让人来找你了,阿兄还是跟他们一起去吧,不用担心我的。” 从来都是阿兄护着她,可她并不想成为阿兄的负累。 阿蘅想要参加此次聚会,是想着多了解些阿兄平日里的交友范围,也好为将来劝阻阿兄出游做些准备。 绝不是为了阻拦阿兄的前程。 “我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初时确实很疼,可现下已经缓过来了。” 阿蘅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搭在旁边谢淮安的胳膊上,借力站了起来。 长裙向下低垂遮住了阿蘅的脚尖,更是遮住了她那条受伤的腿。 除了谢淮安,谁也不知道阿蘅其实依旧疼得很厉害。 阿蘅往谢淮安身边靠了靠,半边身子都已经压在了谢淮安的胳膊上。 她紧紧的拽住谢淮安,幸好长长的衣袖遮住了她的手,不至于让旁人瞧见她早已泛白的指节。 只是委屈了谢淮安。 应该被她掐的很疼吧! 阿蘅现在只想快些将温桓给劝走,也好早些给谢淮安道个歉。 “阿兄当真不用担心我,”阿蘅顶着温桓不赞同的眼神,继续往下说,“左右我到聚会来也只是为了看看热闹,现在热闹已经看过了,我便直接回去……” “别院有杨先生在,他的医术,阿兄你是知道的呀!我一回去便去找他,这样总能让你放心吧!” “你就跟谢家兄长他们快些走吧,别让祖父他们等久了!” 阿蘅边说边朝温桓摆着手。 她觉得阿兄要是再不离开的话,自己可能就要忍不住下去了。 一条腿站着,一条腿瘸着,半边身子还都压在了旁人的身上,也是很难以忍受的。 温桓仔细打量着阿蘅的模样,脸上还带着红晕,唇色虽然淡了些,但瞧上去也还算是适中。 举手投足间也不见滞碍。 所以阿蘅应当确实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并不需要太过担心么? 温桓想不到阿蘅会在他面前说谎。 只得在阿蘅殷殷期盼的眼神中,半信半疑的跟着谢淮宁他们一起离开了。 等温桓的背影从拐角处消失,阿蘅立刻坚持不下去了。 整个人都直接歪到了谢淮安的怀里,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这会儿全都落了下来。 温润的液体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谢淮安下意识的将阿蘅给抱住了。 不用看也知道,这姑娘现在肯定是疼哭了。 谢淮安一手揽着阿蘅,另一只手悄悄的甩了两下,刚才被掐的时间有些久,感觉都已经淤青了。 留下的元应问与方如玉吃惊的看着瞬间变脸的阿蘅,连声追问着,还道要去将温桓给追回来。 然后让阿蘅给否决了。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我就是有些疼而已,回家让府医给我开些药就足够了,真不用再将阿兄追回来。” 不是自家的孩子,强制性的要求也就说不出口。 方如玉与元应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无法拒绝之下,他们便准备同谢淮安一起将阿蘅送回去。 方如玉原本是想将阿蘅给抱出去的,毕竟以她的力气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阿蘅觉得那样做的话,不就等于在昭告世人,她出了大问题,连走路都走不了。 那肯定会将阿兄给招回来的。 可惜元应问是个花花架子,不然阿蘅大可以站在他与方如玉之间,让两人携裹着她走路。 她的裙子有够长,能够遮住鞋子,就算被提起来,外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然而元应问实在是太弱了。 阿蘅只好将元应问换成了谢淮安,与方如玉一起,三人并排出了院子。 于阿蘅而言,此举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受伤的做法,然而在外人看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尤其是在段瑜之的眼中。 他今日自见到阿蘅后,便一直跟在阿蘅的身后。 眼见着阿蘅与谢淮安同行,看着谢淮安是如何代替了他从前的位置。 当他跟着阿蘅等人进了猜谜的院子。 段瑜之也曾试探性的从阿蘅面前路过了许多次,连阿蘅身旁的温桓等人都盯着他看了许久,唯独阿蘅始终不曾注意过他。 他那么大的一个人,仿佛就跟不存在似的。 没有哪一次,他会像这个时候这般的清醒,理智的近乎严苛。 原来阿蘅先前说的话真的没有掺假。 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在阿蘅病重去探望她,所以才会将从前所有的珍重全都抹杀? 阿蘅明明是那样心软的一个人,见到路边的乞丐,都会于心不忍。 竟然也会有这样冷漠的时候! 段瑜之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看着阿蘅半倚在谢淮安的怀里,又与谢淮安一道出了门,心里的怒气越发高涨。 阿蘅还是那样天真。 有些事情不是说说就可以了的。 她以为这样就真的能够和他恩断义绝吗? 简直就是笑话! 只要是属于他的东西,在他没有厌倦之前,没有人能从他的手中夺取。 段瑜之知道阿蘅最是心软,可一旦生起气来,却是最难哄的。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想,哪怕花上三年、五年、十年的时间,他总能将阿蘅哄回来的。 到那时他们可以再来计较现今绝交的事情。 不过是多花费些功夫,他想要的,总会得到的。 段瑜之在心中放着狠话,却不知他此刻的眼神有多茫然。 这世上最让人为难的事情永远不是不曾拥有。 而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本应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转投了他人的怀抱。 段瑜之永远不会想到,有些真心一旦破碎后,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更何况,温如故已经用命来给阿蘅证明,他段瑜之是有多么的不可靠,又是多么的狼心狗肺、蛇蝎心肠。 他的真心啊! 大约早就已经被那条解开了锁链的獒犬吃了吧! 没有心的人,是万万不能信的。 第九十四章 赠剑 小园到温家别院并不算远,几番折腾之下,阿蘅回到别院之中,已是正午之后。 阳光正暖的时候。 守在别院里的下人没有提前得到主子回来的消息,门口自然也就无人迎接。 捧着饭碗,蹲在门口阴影里的门房,偶然间抬头时,正好瞧见了阿蘅她们的马车。 饭碗丢在一旁,他动作麻利的跑去打开了门。 阿蘅的腿还有些疼,上下马车都不利索,还是方如玉帮忙给她抱上抱下的。 青叶早在他们动身之时,就被阿蘅吩咐过了,让她一回到别院,就去杨先生处要些伤药来。 这会儿,她才下马车,跟阿蘅打过招呼后,就往杨先生那儿跑去。 速度之快,跑过时还带起了一阵风。 阿蘅觉得有些夸张,并不需要那么着急。 一路上的颠簸让阿蘅已经逐渐习惯了腿上的疼痛。 或者应该说是,疼过了头,便不再觉得疼了。 她也没有拒绝方如玉的搀扶,几人便从正门往别院中去。 刚踏上台阶,阿蘅余光便瞥见了一旁地上的饭碗,碗中还有大半的青菜,再看一遍的门房,嘴角还有油光。阿蘅愣了一下,她们家现在对待下人都是这么的严苛么? 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阿蘅是太疼了吗?要不我抱你进去吧!” 方如玉扶着阿蘅的手臂,突然发现身边的人不动弹,面上的表情也带着种说不来的意味,她想了一会儿,只觉得阿蘅怕不是疼坏了。 不应该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家的短处。 可除了父兄亲长之外,又有谁能让阿蘅委屈了她自己呢? 她对门房说:“是府中有人欺压你么?竟然连吃饭的时间都不给你留,你只管将那人的名字报上来,我定会让人还你一个公道。” 虽然对别院之中的人事调动并不十分清楚,可门房之间有更替的这种小事,阿蘅还是知道的。 其他的不说,吃饭的时间总是能轮着来的。 而不是傻兮兮的捧个饭碗蹲在门口的角落里。 门房小伙神情有些激动,显然是没想到自家姑娘还能注意到他这种小人物。 他摸着后脑勺,憨憨的回着话。 倒也没有阿蘅想的那么严重,他虽然是过来顶班的,可那也只是无奈之举。 另一个门房家里突然来人,说是他媳妇在家早产,让他回去主持大局呢! 这等性命攸关的事情,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阿蘅听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谢淮安原以为阿蘅会真的如同她在小院中所说的那般,一回到别院,就往神医处去。 谁知道她只是让丫环去拿伤药,本人却让方如玉扶着往小竹楼去。 只是阿蘅说她伤的不重。 不愿意去找神医。 他们几个到底不是阿蘅的长辈血亲,也说不出强制性的话,便只能由着阿蘅自己的意愿。 将阿蘅送至小竹楼,方如玉等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三人之中,当属方如玉最是不安。 她早晨将阿蘅带出门时,小姑娘还是活蹦乱跳的。 结果出门一趟回来后,还伤了一条腿。 怎么能不叫她心怀愧疚。 然而现在别院之中的主子,除了阿蘅以外,都还留在聚会上,就算她想要去长辈面前道歉,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人。 便只能怀着愧疚,先行告辞。 只能等着明日再带着礼品上门,虽然不全是她的错,但她也有几分责任在。 方如玉惴惴不安的与元应问离开,准备明日再来看望阿蘅。 而谢淮安本是想要跟他们一起离开的,却被阿蘅拦了下来。 阿蘅:“上次你送了我一把匕首,我阿兄说那把匕首很是珍贵,我就想着要找个东西来还礼。” 小姑娘脸色苍白的对谢淮安笑了笑。 俗话说,赶早不如赶巧。 谁知道她下次和谢淮安碰面又会是什么时候。 还不如就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将她准备好的东西送出去去呢! 毕竟阿蘅选的那件礼物,她自己虽是用不上,可也还是很喜欢的。 放在身边留的日子久了的话,恐怕她就不愿意再送出去了。 摆在房间里,只是用来看,也挺合适的。 在等待丫环拿来礼物的时间里。 阿蘅盯着谢淮安的手臂看了半天,只觉得衣服上的褶皱很是深刻。 想着自己先前下手的力道,她满怀歉意的对谢淮安说着话。 “你的胳膊还疼不疼,方才在小院中,真的很抱歉了。” 谢淮安回想着小院中事,对阿蘅摇了摇头。 小姑娘掐人的时候,是有些疼。 但是和他练武时受到的伤相比是根本算不了什么的。 谢淮安在家中跟他舅舅樊泽语相处的时间最多,就连志向也随了他的舅舅,想要成为一名能够驰骋疆场的大将军。 他这人不说话的时候是个翩翩美少年,像极了话本里的文弱书生,然而实际上他武学的天赋很高,师父们交给他的招式武功,他总能比旁人更快的学会。 看着瘦瘦弱弱,但其实还是很厉害的。 这时,取礼物的丫环也回来了。 她怀里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雕花木盒,盒上有铜锁,看不出木盒之中所盛之物。 谢淮安在阿蘅的示意之下,接过木盒打开后,从中取出了一把长剑。 长剑从剑鞘之中拔出,赫然已经开刃,剑刃泛着冷光,一看就是能够削铁如泥的好剑! “你是准备将这个送给我吗?” 谢淮安抚摸着手中的长剑,他在舅舅的影响下,确实很像成为大将军,可在此之前,他也想过要成为一名除暴安良的侠客。 仗剑走江湖,是何等的潇洒快活。 只是谢家的其他人都不这么想。 在他们眼中,没有行走江湖,只有四处流浪,甚至严重些还会乞讨度日。 谢淮安是劝不动他们的,所有侠客该有的长剑,他始终没能买。 最多买个巴掌长的小匕首过过瘾。 就是他上次送给阿蘅的那种。 阿蘅点头,长剑本来就是为谢淮安准备的。 “阿兄原本让我送你一套祖父写的五经注解,可我想着你说过你更喜欢武学的,我就将礼物换成了长剑,你应该还喜欢吧?” 送礼物当然是要投其所好,阿蘅是果断的否决了自家兄长的提议。 只是不知她所选的礼物,是否恰当。 第九十五章 圆谎 谢淮安当然是喜欢的。 而且不仅仅是喜欢。 他从前就一直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长剑,偏偏家里人都不许他要。 现在总算有人送给他,他当然是十分的欢喜。 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谢淮安都借着长剑是阿蘅所赠的理由,剑不离身。 甚至还想让谢老爷在给他请一位剑术师父,专门教授他剑术。 然后让谢老爷给否了。 谢老爷说他接下去还得去白马书院读书,一个月最多能回家两三天,便是请了师父,他也没时间学。 虽然谢淮安杀死因为长剑本身而高兴,但在外人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就连谢夫人,经此一事后,也都悄悄的将阿蘅划入了她的择媳名单之中。 只等着再观望些时候,有机会便将两人的关系定下来。 …… 再说回阿蘅。 她刚回别院的时候,就让青叶去给她取伤药了。 将礼物回赠给谢淮安之后,阿蘅自己不方便亲自送人出门,便让常嬷嬷替她送谢淮安一程。 而她自己,则是在青蕊的搀扶下,准备去浴池中沐浴。 青叶将伤药拿回来的时候,阿蘅便在浴池中沐浴。 小姑娘沐浴之时,向来不喜欢身旁留有其他人,因而浴室之中只阿蘅一人。 敲过门,得到阿蘅下意识的回应后,青叶就推开门进了房间内。 她是知道自家姑娘的习惯,本是想着送过伤药之后,就准备离开的,谁知她才走到房间中央,撩起浴池边的纱帘,就瞧见浴池之中渲染开来的红色,顿时惊叫出声。 阿蘅是在青蕊出门,她独自下水之后,才发现伤口不对劲的。 那时房间之中只她一人。 她从浴池中爬起来,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来,光准备用帕子擦干身上沾到的水,就瞧见自己腿上的伤痕无端的变化了模样。 跌倒之初,阿蘅以为腿上的伤口是被破碎的玉佩给划出了口子。 然而现在看去,小小的划痕不知何时起,就变成了一大块的擦伤。 随之而来的,还有小腿腿骨上的疼痛,就好像是被谁在她的腿上踩了一脚似的。 抱着腿,疼痛难忍间,阿蘅回想着自己在小院中的经历。 她依稀记得自己跌倒的时候,温桓与谢淮安都第一时间想要来扶住她,而且当时他们旁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兴许是温桓他们一起涌过来的时候,谁不小心踩了她一脚。 又或者是她在乘坐马车回来的时候,一路颠簸,以至于本就受伤了的腿,伤上加伤? 心里的猜测千千万,可阿蘅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疼的越来越厉害的腿告诉她,她恐怕近几日都不能下地行走,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只是如此一来,她先前在温桓面前说下的谎话不就会被揭穿了么! 阿蘅并不想让兄长知道自己骗了他。 纠结于自己该如何自圆其说的阿蘅,顿时生出了逃避的想法,却又不敢真的破罐子破摔。 揪心之下,她的视线落在了前方的纱帐之上。 而纱帐的后面便是滑溜溜的浴池。 浴池里的台阶是汉白玉的,在水中存留的时间很长,尽管每日都有人打理,但一时粗心大意的话,也还是会不小心摔倒在浴池之中的。 阿蘅思考片刻,顿时狠下心来。 她从软榻上走了下去,一步一步的来到了浴池边,踩在浴池里的台阶上,有些刻意的脚滑了一下,成功的摔倒在了水里,将另外的一条腿也给扭到了。 于是便出现了青叶回来时看见的那一池子浅红色的水。 其实主要还是青叶回来的时间太过凑巧。 假使她再晚一些推开门,浴池里的浅红就都被稀释干净了。 青叶的惊呼声引来了常嬷嬷和青蕊,几人合力将阿蘅从浴池中给带了出来。 常嬷嬷也顾不上自己的衣裳都沾到了水,连声追问着阿蘅:“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腿上的伤口已经被泡的泛白,只是另一只脚扭得更加严重。 阿蘅小声呼着痛,有意无意间用软榻上的衣裳挡住了泛白的伤口,只将扭到的那只脚露在外面。 而常嬷嬷与青蕊在将阿蘅扶上软榻时,心里都是分外的慌乱,哪里会注意到阿蘅的小动作。 青叶倒是发觉了。 可伤口是先前就有的事情,她现在的注意力自然也都放在了阿蘅扭伤的那只脚上。 “嬷嬷,我疼……” 阿蘅是真的疼哭了。 她知道说出了一个谎言,肯定就需要再说更多的谎言去弥补,才能做到最后的自圆其说。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会这么疼。 常嬷嬷也很是心疼。 若不是阿蘅今年才十一岁,还差一年才到本命年,她都要以为小姑娘是不是本命年犯太岁了! 常嬷嬷当下便催促着青叶快些去将杨神医找来。 这时,阿蘅又想到了自己腿上的伤口。 若是让常嬷嬷或是青蕊替她穿衣,到时候不就会发现她腿上的伤口么! 那她刚才的遮掩就全都白费了功夫。 这可不行。 阿蘅攥住了常嬷嬷的衣袖,小声说:“嬷嬷你让青叶先帮我换身衣裳,不然等杨先生过来,我还是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呀!” 常嬷嬷觉得青叶与青蕊两个丫头,年纪太轻,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恐怕会让阿蘅伤上加伤。 她看着阿蘅略带期盼的眼神,没忍住,只好将去找杨神医的人选换成了青蕊。 而她自己也在阿蘅左一句害羞,右一句不好意思中,退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房间里便只剩下了阿蘅与青叶。 常嬷嬷出去后,阿蘅脸上憋出来的红晕也渐渐散去了。 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从娇羞的月季变成了凛冬里的寒梅。 阿蘅轻声道:“青叶,你方才拿来的伤药在哪里?” 青叶也是在这个时候,才亲眼瞧见阿蘅腿上已经泛白的伤口,若不是阿蘅提前按住她,她又要像先前那般惊叫出声了。 就算没有叫出声,她的惊恐也是显而易见。 “姑娘,您的腿……” 阿蘅假装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只是一点小伤,你帮我敷过伤药,再包扎下伤口,就足够了。等会儿还要让先生看看我扭伤的脚呢!” “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第九十六章 得失 阿蘅吩咐青叶替她包扎伤口。 伤药是之前就已经取来的,用来包裹伤口的干净白布也已经准备在了一旁。 青叶想着已经被阿蘅打发出去的常嬷嬷,觉得单凭自己根本就招架不住自家姑娘。 她拿过伤药,又将白布展开抚平,动作很是缓慢。 “姑娘既然待会儿还要让神医治腿,又为何急着上伤药?反正一条腿也是看,两条腿也是看,姑娘的伤口只是瞧着就让人觉得很痛,不如还是一起让神医看看吧?” 青叶的手在颤抖,盯着阿蘅的伤口看了半天,也没忍心包扎。 若是能够光明正大的让神医治疗,她又为何要委屈自己,还将另外一条腿给扭伤了? 阿蘅心里早有打算。 而且看着自个儿腿上的伤,她有种很古怪的直觉,就如同先前的梦境不可宣之于口一般,腿上伤口的变化也是不能告诉旁人的。 与其说出事实,让阿兄他们担心,还不如就此隐瞒下去。 温桓他们不会知道,阿蘅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她想了想,对青叶说道:“可是青叶,你得知道,我腿上的伤口是在院中摔倒才划伤的,若是让杨先生给我伤口,那岂不是就在告诉旁人,我非常的差劲,连在平地好端端的站着也会摔跤了么?” “我不想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 阿蘅的语气甚是可怜。 她拽着青叶的衣袖晃了晃,轻声劝她:“反正你也看过我的伤口,只是些皮肉伤,敷上伤药隔几日便会好的。” 姑娘说的话总是很有理由的。 青叶是阿蘅的侍女,她永远不会拒绝阿蘅的要求。 她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给阿蘅包扎着伤口。 末了又侍候着阿蘅穿好衣裳,在给阿蘅穿鞋袜的时候,她忍不住将疑问说出来口。 “可您这扭伤的脚,不还得找神医治么?” 阿蘅觉得腿上的伤口被包扎之后,就没有先前那么疼痛了。 她听见青叶的问话,挑了下眉,笑着回道:“当然不一样喽!” “平地怎么能跟浴池里的台阶相比呢?浴池本就是很容易摔跤的地方,一不小心扭伤了脚,也是很正常的呀!” 谈笑的话,只说了两三句。 门口便传来常嬷嬷的声音,她在外面等的时间有些久,也有些着急了。 看病治腿自然不可能是在眼下浴池旁边。 阿蘅让青叶去开了门,常嬷嬷便带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说:“姑娘的腿伤着了,神医没看过之前,还是不要下地行走了。” 她甚至没让阿蘅从软榻上下来。 常嬷嬷指挥着那俩名妇人直接将阿蘅半倚着的软榻给抬了起来。 也幸亏浴室之内场地宽阔,阿蘅只觉得身下的软榻在原地转了个圈,紧接着便朝着门口移动。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软榻上的绸被,指节处微微泛白。 常嬷嬷跟在她们的身后,一路走回了小竹楼内。 软榻被安放下来,背着药箱的杨先生早就已经等在了小竹楼里。 他上来瞧过了阿蘅扭伤的脚,随口问着阿蘅准备什么时候回京都去。 趁着小姑娘专心思考问题的时候,杨先生直接给阿蘅正骨,速度快的阿蘅都没反应过来。 正骨之后,他又从药箱里拿出纸笔来。 就在阿蘅以为杨先生会写下药方后,就直接离开时,杨先生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她没有伸出来的那条腿上。 而那条腿才刚刚敷过伤药。 杨先生放下纸笔,对阿蘅说:“伤药不能乱用,这药方自然也不能胡乱的开,还请姑娘伸出手来,让我诊过脉后,才能将药方给写下来。” 伤药不能乱用? 他说了那么长的一串话,可阿蘅的注意力全在这一句上。 也是,杨先生毕竟是神医。 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呢! 只是听他这话中的意思,似乎是没打算揭穿阿蘅想要隐瞒的事实。 阿蘅伸出了右手,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杨先生,一边在心中暗自祈愿,盼着杨先生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诊脉的时间不算久。 杨先生这次写下药方就是一气呵成,没有再停顿。 他朝青叶与青蕊看了两眼,然后将药方递给了青叶。 还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虽然只是扭伤了脚,可为了身体着想,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能不下地行走,就尽量不要。” 杨先生不止是留下了医嘱,还吩咐青叶每天去他那儿拿药。 现拿现煮,药材的药效才会最好。 杨先生定下的药方,自然是从今天开始的。 青叶跟在杨先生身后,随他一起去拿药材。 小竹楼里的常嬷嬷听了杨先生的诊治,叹着气:“姑娘这是得罪了哪位神仙,自开年之初起,就一直多灾多难的……” 她这话本是无心之言,可听在阿蘅的耳中,却仿佛是晴天霹雳。 得罪神仙算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得罪了老天爷也说不定呢。 阿蘅所做的那些关于温如故的梦境,与此间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是不谋而合的。 换句话说,应当可以算是预知。 阿蘅也不知她的此番境遇,到底是得天之幸,还是逆天而行。 倘若是前者,那她自然是幸运的。 眼下的这些不会影响全局的小灾小难,不过是将最大的灾难化解开来,让她不至于落到温如故那般凄惨的境地。 一切的磨难,都只会印证着美好结局的开始。 然而如果她是不幸的话,那就是另一番情况了。 多灾多难就会是命运给她的警告,命她不得再继续做着逆天而行的事情。 否则命运迟早会让她淹没在苦难之中。 阿蘅抬起头,眼中的光耀耀生辉。 “只是一些小意外而已,我的运气一向是最好的,但凡是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而且嬷嬷你没有发现吗?我每次受伤之后,都是会得到补偿的呀!” 她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着的。 一场生死攸关的大病之后,让她得以窥见命运的一角。 宴会之后迷路到山中,让她得到能够拯救兄长的线索之一。 那么这一次的受伤,也不会例外。 不管是得天之幸,还是逆天而行。 只要能忍过了灾难,总会得到来自命运的补偿。 有失必有得,即是如此。 第九十七章 应当 白马书院举办的聚会,有幸能够得到御驾亲临,到场的人鲜少会有想要提前离开的,他们甚至还万分期待着聚会能再延长一些时间。 就算不能亲自面见圣驾,能够与当今共处在同一座庭院之中,也是很了不得的经历了。 至少四舍五入之后,就约等于见过圣颜了。 虽然像是温桓这样的人,并不会像上述那些人一般失态。 但只要御驾没有离开,他们谁也不能提前走的。 因而这一日,不论是温桓,还是温老太爷,回到温家别院的时间都特别的晚。 白月挂在林梢。 小竹楼里的烛火也早就已经灭下。 温桓在聚会上还被人劝了酒,回来后半醉半醒间,还惦记着提前回来的阿蘅。 他问着侍候在一旁的侍女:“阿蘅今日回来,可去找了杨先生?” 青雪今天一下午都在房间里打络子,只依稀听得院中的几个小丫鬟说过两句。 似是说过杨神医中午时分,顶着老大的太阳,往小竹楼去了。 她们几个小丫鬟在外面胡乱猜测,随口编排着姑娘的闲话。 青雪听见后,还特地出去训了她们一顿,扣了她们月钱。 “杨神医去过小竹楼了,还给姑娘开了药方呢!” 青雪说话时没当一回事儿。 她侍候温桓已经许多年,知道他与阿蘅兄妹情深。 因而罚过小丫鬟后,青雪便特意去小竹楼去打听过情况了。 同她说话的人是青叶。 被问起姑娘如何,她的脸色倒是一如往常,只回了句,‘姑娘说她并不大碍’。 谁人的身体,谁人自个儿清楚。 既然是姑娘说的话,那定然是不会有假的。 温桓听了话音,很快便放下心来。 原本强压着的酒意,这会儿一股脑儿的全都涌上了头,他是很难再保持清醒。 在青雪等人的服侍下,喝过了醒酒汤,再胡乱的洗了把脸后,也顾不上其他,沾到枕头就直接入了睡。 温老太爷倒是没有喝酒。 可他也并不知晓阿蘅受伤的事情。 于是等温老太爷与温桓知道阿蘅扭伤脚的事情,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了。 午膳时分。 垂花厅里的饭桌上只有一老一少。 温桓已经同温老太爷在垂花厅坐了有一会儿了,桌上饭菜的热气都快要散光了。 他摸着自己宿醉之后,还有泛红的眼睛,叹了口气。 “阿蘅今天也不用去书院,怎么还不过来吃饭呢?” 总不至于是现在还没能睡醒吧! 温老太爷招手唤来一旁侍候的侍女。 “你去看看阿蘅这会儿在做什么?” 侍女应诺后,退出垂花厅,快步往小竹楼走去。 温桓暗地里偷偷打量着,然而温老太爷这会儿看上去依旧是面色如常,也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其他。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焦灼。 桌面上的菜已经凉透,盛汤的那个碗里,表面还泛起了油花,看着就颇为难以下咽。 温老太爷的手在桌面叩击了两下,让下人将桌上的饭菜撤下去,重新再做上一桌。 温桓听后,便想要为阿蘅辩驳上几句。 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前去找阿蘅的那名侍女刚好就踏进了门。 她的身后跟着常嬷嬷,却不见阿蘅的踪影。 小姑娘自己作茧自缚,两条腿都受了伤。 晚上喝的药,还格外的苦。 苦的她整宿睡不着觉。 偏偏是两条腿受了伤,连翻身都会疼。 好不容等到天亮,阿蘅丢下一句不要吵她,这才勉强进入了梦乡。 因着一句话,常嬷嬷她们早膳的时候都没敢去喊醒阿蘅,只等她什么时候睡足了觉,自个儿醒过来。 温老太爷派过去找阿蘅的人,连阿蘅的面都没能见到。 只将侍候阿蘅的常嬷嬷给带到了垂花厅。 常嬷嬷将阿蘅昨日扭伤了脚,这会儿还在休息的事情说清楚后,就侯在一旁,等着温老太爷训话。 虽然是阿蘅在沐浴之时,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才出现无人照看的情况。 可这种话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推卸责任。 便也只能不在这点之上多做赘述。 温老太爷让常嬷嬷先回小竹楼,又让人去催促厨房,捡些简单易得的菜式做好了再端上来。 似是不大挑剔的样子。 而温桓的心中却是一个咯噔。 阿蘅最近似乎很容易出事!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不用多说,单就昨天一天,就伤了两次。 在聚会上摔倒划伤了腿,回来后又扭伤了脚。 这出事的次数未免也太频繁了些。 阿蘅醒来时,温老太爷和温桓已经在一楼等了许久。 青叶替她换衣裳的空当里,阿蘅才得知此消息。 她一边催促青叶动作快些,一边说:“你们应该早些叫醒我的。” 青叶回道:“老太爷听说姑娘一夜没睡,便不许我们来打扰姑娘。” 伤了一只脚,连下地都很困难。 更不用说是从二楼到一楼了。 等阿蘅梳妆打扮后,还是昨天的那两位妇人上到二楼来,将阿蘅给抱了下去。 温桓看到阿蘅被包扎的分外严实的那只脚,并非是在聚会上伤到的那一只。 然而瞧着那层层白布,就觉得很是眼中。 “我还以为你身边的丫环经过前两次的教训之后,能照顾的更加精细些,现在看来,都是不大顶用的,还是将她们都给换了吧!” 说话的人是温老太爷。 在他看来,下人没能照顾好主子,便是不称职。 既然下人不称职,那就换些能够称职的人来。 温家又不是落魄了,换几个下个还是轻而易举的。 阿蘅没想到祖父一上来就会说这样的话。 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既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也因为自己牵连了他人。 阿蘅坐在椅子上,没能像往常一样黏到自家祖父身边,只能两眼水汪汪的看着他。 “也……也不是她们的错,是我不让她们近身伺候,也是我不小心摔倒了的,祖父不要换掉她们,好不好?” 然而不论阿蘅如何请求,温老太爷都没有改变要处罚青叶等人的想法。 他对阿蘅说:“她们没能照顾好你,就已经是错了。做错了事,必然就要接受惩罚。” 第九十八章 也许 祖父是否是话中有话? 阿蘅满是茫然。 她看向祖父身旁的兄长,却发现兄长是真心的赞同着祖父的话,没有丝毫其他的异样。 是她想的太多了吗? 阿蘅思量着自己的做法,所有的环节之中,也只有杨神医那一处的纰漏。 然而按照杨神医的药方熬出来的汤药,虽然是苦了些,但她的腿确实是没有昨日那么疼了。 最重要的是,杨神医已经用行动表明过了。 他是不大可能会将阿蘅受伤的真相说出去的。 所以应当只是她想多了吧! 阿蘅咬着唇,沉思片刻,接着道:“处罚的话,她们是我的人,所以也应当是由我来定下要如何处罚的吧!” 当着祖父的面,她第一次将与过往不同的自己完全的展现了出来。 若是早些时候的阿蘅,她是说不出来这种话的。 小姑娘在亲近的人面前,足够称得上骄纵。 但凡是不如她意的,她总会用撒娇耍赖的方式,取得自己的胜利。 当然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是极少的。 因为很多时候,她甚至不需要说明,只要给出了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就会将她想要的东西送到她的面前。 根本就不需要她多费心思。 阿蘅抢先说了要由她来处罚,温桓看了她好几眼,碍于身旁的祖父,他没敢多说什么。 温老太爷则是抿了口茶,淡然的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状似冷眼旁观的态度,一点也看不出他方才还曾怒火中烧。 没有换人,也没有打板子,阿蘅只罚了她们的月钱。 她说:“要是将她们打坏了,不就没人来照顾我了么!至于换人,那我就更不愿意了。爹爹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几位沉默寡言的侍女,就已经花光了我的耐心,我可不想再去适应其他的人。所以就罚她们的月钱好了!” 实际上,罚月钱才是最轻松的。 就算月钱被扣光,阿蘅随手给的赏银就能抵她们的月钱了。 这等的处罚,一点也不算是处罚。 这不,温桓听到阿蘅最后选了这么简单的处罚,顿时有话要说了。 “光罚些月钱是没有用的。” 说着,他便要长篇大论的传授阿蘅如何正确处置下人的方法。 然后温桓就被温老太爷赶了出去。 温老太爷:“你怎么还在这里?莫不是准备逃学不成!” 讲道理,聚会昨天才刚过去,书院里的先生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准备开课。 然而谁让温老太爷是山长呢! 他都已经发了话,温桓岂有不听之理。 无可奈何的走远了。 然而他临出门前,还不忘对阿蘅眨了眨眼睛,示意下次有机会再传授她该如何管理身边的下人。 只可惜阿蘅这会儿是没办法领会他的意思,还以为温桓是眼睛在抽搐呢! 等温桓离开后,温老太爷又让其他人都出去,屋里边就只剩下了他与阿蘅二人。 “祖父……” 阿蘅在温老太爷的注视中,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良久之后,温老太爷叹息道:“阿蘅真的只是不小心扭伤了脚么?” 小姑娘仍是想要将谎言进行到底。 可她又承受不住自家祖父失望的目光。 低下头去,半天都没说话。 温老太爷说:“你在聚会上摔跤的事情,已经有人同我说了。只是这等小事,如何值得你为此编造谎言呢?” 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亦不曾做错什么事情。 为什么非得编造出自己是在家中浴池里滑倒扭伤了脚呢? “素日里教你的都是人无信而不立,你难道都忘了么?” 温老太爷是真的越来越不明白他们家的小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就算古语有云,女人心,海底针。 可他们家的小姑娘一直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什么时候心思也会变得如此复杂! 阿蘅原以为祖父是全都知道了。 只是不曾想祖父知道的,与她猜想中的并不是一回事。 偏偏对此,阿蘅还无从反驳。 到底是直接承认自己在聚会摔的那一跤,还是矢口否认。 不管是哪个选择,想要自圆其说,并且不牵扯到旁人,感觉都是很困难的呀! 阿蘅盯着自己袖口的紫色杜衡看了好半天。 在心中暗想到,果然是说出了一个谎言,就需要再用无数个谎言去遮盖住先前的那个谎言,才能尽可能的做到自圆其说。 当然还是半真半假的谎言,最容易让人相信。 阿蘅暗地里给自己鼓着劲儿,让自己尽量显得理直气壮些。 她回着祖父的话:“我没有忘记祖父的教诲,更没有说谎的。” 阿蘅原本觉得眼见方能为实,正准备弯下腰将脚上的白布给解开,让祖父亲眼看看她的伤口。 但转念一想,祖父现在质疑的不是受伤的真假,而是何时才是真正受伤的时候。 亲眼见证是做不到了,阿蘅只能自己想办法解释清楚了。 阿蘅无可奈何的说:“正如祖父所说,这本就是一件小事,我根本就没必要为此说谎的。” 她思来想去之下,只好给温老太爷重新捋一遍事情的发展过程,从聚会时开始。 “我在聚会上确实是摔了一跤,但并不算重,回来后,连伤药都没有用。” 阿蘅貌似无辜的回望着温老太爷的眼睛。 然而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敢和温老太爷对视。 她的视线是向下偏移着的,只盯着温老太爷的胡须看。 得亏着两人都是坐在椅子上的,且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温老太爷这才没能发现其中的小秘密。 阿蘅继续往下说着:“而且我在聚会上伤到的是右腿,回来后扭伤的是左脚,我还不至于左右不分的,倘若祖父不信,可以去问阿兄的。再不济,也可以去问方姐姐和谢淮安,昨天就是他们送我回来的。” “我伤的是那条腿,他们也是知道的。” 不得不说,阿蘅的这番梳理过程已经使得温老太爷半信半疑。 待问过阿蘅杨先生的医嘱如何之后,温老太爷又关怀了阿蘅许久,这才离开。 在离开之前,温老太爷状似无意的问阿蘅:“昨天怎么不是你兄长送你回来。” “因为阿兄要去见皇上,而我也不想成为阿兄的负累呀!” 突如其来的问话很容易让人失去警惕心,阿蘅便是如此。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说出后半句的时候,温老太爷已经跨出了门槛。 距离之远,想来应当是没有听清的吧! 看着祖父毫无停滞的步伐,阿蘅心中如此猜测道。 同时也是真心的希望着。 第九十九章 喝药 受伤的人,在家中总会多出几分偏爱。 温老太爷从小竹楼离开没多久,就又派人来找阿蘅。 来人是温老太爷身边的侍从,不是阿蘅常见的那一个,而是经常在外边帮温老太爷办事的,名叫耿三。 他来时,阿蘅在用着迟来的早膳加午膳。 一想到用过饭之后,还得再喝上一碗苦汤药,阿蘅顿时就觉得没了胃口。 用餐时,虽不至于挑挑拣拣,吃饭的速度却是极磨蹭的。 耿三是等在院子里。 他听说阿蘅还在用膳,就没让小丫鬟进去通报,打算等阿蘅用过膳,再进去说事的。 温老太爷派他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同他说过了。 让他尽量不要打扰了姑娘用膳时的心情。 不过想来也是,姑娘是三老爷的孩子,性情也随了三老爷,应当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若是让姑娘知道她养伤的这些时日,都得在家休养,不能往书院去,姑娘心里肯定会格外的不是滋味。 初夏的天气是很好的,金乌躲在了云后,也没有盛夏那般炎热,便是在院中等候,有微风拂过,也不会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青叶在侍候阿蘅穿好衣裳后,她就出门往杨神医处去了。 姑娘服用的汤药,按照杨神医的说法,是得顿顿都去他那儿拿了新鲜的药材,再回到小竹楼这边熬煮的。 汤药需在饭后服用。 青叶带着熬煮好的汤药回小竹楼时,瞧见守在院子里的耿三。 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食盒,问道:“耿管事是来找姑娘的吗?怎么不让人进去通报一声,却是一个人站在外头呀?” 在温家,温老太爷是最大的长辈,他就是温家的权威。 与之相对的,便是跟在温老太爷身后的下人们,尤其是温老太爷的心腹,地位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而且耿三不仅是温老太爷的心腹,他还帮着温老太爷管理着许多产业,在下人之中,算得上是有权有势。 也不知他这会儿是抽的什么风! 非得站在院子里头,就跟被人罚站似的。 耿三待人是客客气气的。 他说:“姑娘这会儿还在用膳,我也不好打扰姑娘,只在外面等上一会儿就是了。” 哪有这样的待客的道理? 别人上门来,不仅一口水也不让人家喝,还将人晾在院子里。 青叶捧着食盒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喊来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让她们将耿三迎到小竹楼起去。 “耿管事先进去略坐片刻,喝杯茶歇一歇,”青叶同小丫鬟们叮嘱了两句,接着又对耿三道,“我这会儿还赶着要去给姑娘送汤药,就先走一步了。” 眼见着青叶都回来了。 阿蘅也不再继续跟小鸡啄米似的吃着饭。 筷子往边上一放,饭碗也往前一推,她结果青蕊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嬷嬷让人将桌上的东西收下去了吧,”阿蘅同常嬷嬷说着话,余光瞥见青叶已经从食盒中取出一碗汤药来。 碗里是黑漆漆的一片,还在往外冒着热气,看上去就非常的难喝。 她皱着眉接过青叶手中的药碗,隔着碗估量着汤药的温度已经能够入喉,便捏着鼻子,一鼓作气的将整碗的汤药都给喝下肚去。 又忙不迭的从旁边拿起茶盏,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的清水,想要冲淡嘴里的苦味。 可惜杨神医有言在先,阿蘅这次喝的汤药是需要忌口的。 汤药里不能放甘草,喝过了汤药也不能吃糖,不然就会让药性错乱。 白白吃了苦头,也不见疗效。 阿蘅猜测着杨神医可能是因为她隐瞒伤情一事,认定她是‘讳疾忌医’,这才想要整治她一番。 她也无话可说。 总不能去将治病救人的大夫再给得罪一遍吧! 其他人都各有各的差事要做。 只阿蘅喝过药之后,无事可做。 便准备让人将她移到书房里去,趁着空闲的时间,再多看两本书,也省得回头在学堂里被先生提问时,一问三不知。 心里思量着要认真上进,然而阿蘅才起了个年头,就被身旁的青叶给打断了。 青叶说:“姑娘,我方才在楼下看见了耿管事,就是老太爷身边的那位,他似乎来了有好一会儿了,只是没让人通报,就一直站在院子里。” “耿管事?” 他来做什么? 阿蘅心中的疑惑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让人去将耿三给请了上来。 耿三上楼的时候,阿蘅已经在常嬷嬷等人的帮助下,换到了书房中去。 用膳可以在闺房内,总归是自己的地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若是有人来访,还是尽量不要带入闺房之中的好。 阿蘅坐在窗户旁边,隔着一层纱帘向楼下的小院看去。 她的手上倒是没有拿着书,大约是觉得那样做,会显得过于装腔作势了些吧! 耿三一上来,先是向阿蘅问了好,接着便是转达温老太爷的话。 “老太爷说姑娘伤了脚,出行甚是不便,不如就在家中休养半月,等到行走无碍,再去书院也不迟……” 大多数孩子,总会有段时间会想要做一些与长辈期望完全相反的事情。 阿蘅感觉自己现在就已经处在这样的时间段里。 倘若祖父不曾来说,她大概也不会仍旧想要往书院里去。 连走路都没办法好好走的人,还非得往书院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有多热爱读书呢! 好好待在家里养伤,想吃什么,都有人直接送到嘴边上。 这样的生活,难道不香么! 只不过祖父还特地派人来说了这么一段话,阿蘅忽然就觉得不香了。 突如其来的叛逆心理,让阿蘅不由自主的对耿三说:“可我还是想要去书院。” 她还特地加了一句:“就算我现在一时走不了路,也可以让人给我找个轮椅呀!” 耿三可做不了阿蘅的主,他既没应诺也没反对,只笑呵呵的告辞。 回去后,他将阿蘅的话说给了温老太爷听。 彼时温老太爷在书房里写信,听到回话,他不禁分了神,笔下的字顿时锋芒毕露。 他皱着眉,又换了一张纸,先前写的那份就作废了。 “既然阿蘅都已经开口,那你去我内库里,把那谁送的轮椅拿去给阿蘅吧!” 第一百章 轮椅 虽然温老太爷说起送轮椅之人时,语气有些轻慢。 可亲近之人自然知道,他的话语之中还带着几分亲昵的。 说起这轮椅,实际上是大有来头的。 早些年的时候,温老太爷听从先皇的旨意,在宫中担任帝师,那个时候,他教导的是还没当上皇帝的四皇子以及其他几位皇子。 在温老太爷的印象之中,当初的诸位皇子里,只有四皇子学问最好,心底也最为善良,便是有些小毛病,也都在情理之中,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其他几位皇子则是不然。 有些蠢的无可救药,有些为人太过恶毒,还有些成天只知道嘻嘻哈哈,办不成半点儿正事。 因而当先皇问起诸位皇子的近况时,温老太爷是如实回答。 当然说话之间,是忍不住对四皇子有所偏向的。 后来四皇子成了新皇,他的其他几个兄弟只要是还活着的,就都被封了王。 温老太爷库房之中的轮椅便是乐王所赠。 遥想当初,乐王还是皇子的时候,曾去皇家猎场打猎,一时不慎摔伤了腿。 宫里的人应他的要求,做出了个轮椅。 乐王虽然摔伤了腿,在一段时间内不良于行。 但因为有了轮椅,他照样可以满大街的四处走动。 最重要的是,他仿佛是经此一事后,对轮椅产生了极大的乐趣。 在那段时间里,他是逮这人就送轮椅。 京都里的大半世家家主,都被他送过轮椅。 温老太爷曾训过他不堪大任,在接到乐王送来的轮椅,以及附赠的那句‘亲自体验过,轮椅十分舒适’的话之后,他也只是笑着说乐王是少年心性。 倒没有如同其他世家那般,将乐王的举动视为挑衅之意。 现在看来,不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 昨天方如玉临走时,曾说过第二天会再上门拜访。 阿蘅便一早就让门房的人留意着。 等见到方如玉上门,就直接让人将她领到小竹楼来。 可别让她跑到温老太爷面前去道歉。 只要一想到今天中午温老太爷临走前的那句问话,阿蘅的心里就很是慌张。 不过有句俗语叫做‘死鸭子嘴瘾’,放在此处也很合适。 祖父做出的那些若有若无,仿佛是暗示又仿佛不是的举动,她都尽量当做是无意义的。 没有被亲口指明,那就还能再拖上一段时间。 “一夜过去,你的腿竟是伤的如此厉害么?” 大约是阿蘅的右腿被包扎的太严实,以至于每个刚进书房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她的腿。 方如玉也不例外。 她甚至都没有发现阿蘅包扎的,并不是昨天在庭院中受伤的那条腿。 阿蘅不好站起来,便只坐在原地招呼着方如玉。 “姐姐你先坐下来呀!”她指着自己旁边的木椅对方如玉说道。 又将她说给温老太爷的解释重复了一遍。 且再三强调道:“我昨天在庭院中虽然是摔了一跤,但真的只是当时疼了些,后来便没事了。至于被包扎起来的脚,那就是另一场意外了!” 这时,方如玉也反应过来。 阿蘅在院中伤到的,确实与现在包扎起来的,不是一条腿。 方如玉:“你这脚看上去伤的有些厉害,接下来是准备在家中休养么?” 阿蘅摇头。 她都在耿三面前说过自己一定要往书院去,连用轮椅代步的话都说出来了。 现在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又说自己不去呢! “可是你的脚……” 方如玉有些愁眉苦脸,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还有轮椅这样代步的东西,只回想起了自己昨天是如何将阿蘅送回家的。 沉思片刻,她觉得自己是有主意了。 她握住阿蘅的手,分外真诚的道:“幸好我们在书院中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就连平时去学堂也都是同路的。” “阿蘅,你看,要不这样,等回了书院,就由我背着你去学堂吧!” 白马书院是不许带下人的。 书院里自配的下人于她们而言,又都是极为陌生的。 而阿蘅的性子,又最不喜欢同陌生人打交道,更不必说是让那些人背她去学堂了。 方如玉左思右想之下,觉得只有自己这个天生大力的人,才能够担当此等重任。 “哪里需要劳烦你,更何况天天让你背来背去的,难道你就不会累么!” 阿蘅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她虽然是将方如玉当做了朋友的,但朋友和亲人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 同样都是此等境遇。 倘若说出这话的人换做了温桓,阿蘅肯定是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即便她明知道还有轮椅这样的东西。 在亲人之间,再多的麻烦仿佛都成了心甘情愿。 可在朋友之间,就需要格外的小心斟酌才是。 这时,守门的小丫鬟突然前来通报,说是耿管事来了。 很令人惊讶,阿蘅也没想到她会在一天内接连见到耿三两次。 耿三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还带来了两个小厮。 小厮们这会儿在楼下的院子里,跟随他一起来到书房的,是先前将阿蘅从浴池抬到小竹楼的那两位健壮妇人。 她们合力将一辆木质的轮椅给抬进了书房。 耿三说:“从前有人给老太爷送礼,送的便是轮椅。恰好今日姑娘说到了这个,老太爷便让小的将轮椅送来给姑娘了。” 祖父肯定有个百宝箱。 百宝箱里要什么,就有什么! 阿蘅心里忽然生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来。 她很快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后,就让人将她从窗前的木椅,换到新来的轮椅上。 轮椅的材质是铁木的,质地坚硬,且格外的沉。 椅面和椅背还缝制了一层软乎乎的动物皮毛,坐上去后,很舒服。 阿蘅看向窗外的天空,心中不由庆幸。 还好自己受伤是在初夏时分。 倘若时间再往后推迟一些,到了盛夏时节,伤口成天被包扎着,还不得捂坏了。 庆幸之余,阿蘅也记得房间里还有个方如玉。 她偏头笑着看向身旁的姑娘:“这下方姐姐可该放心了吧!” 有了轮椅,她在书院之中行走还是无误的。 方如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走路的问题是解决了,可阿蘅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坐在轮椅上吧! 只不过这话,方如玉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有往外说。 到时候回了书院,她就多多关注阿蘅,瞧见阿蘅有需要,便上前去帮忙就是了。 没必要这会儿特地说出来,让阿蘅平添了几分尴尬! 第一百零一章 不回 像阿蘅这般恋家的人,隔几日便会回京都一次。 哪怕她在家中不会过夜,可回去看望一眼也是好的。 按照前些日子养成的习惯,阿蘅原本在这两天便该回去了。 偏偏她伤了腿,能够往书院都是她耍赖才得来的机会。 想要回京都,也得看温老太爷愿不愿意放人回去。 温桓从书院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往阿蘅的小竹楼去。 他还是很担心阿蘅。 在书院待了一个下午,学堂的先生说了些什么,他都是左耳听,右耳忘,完全没有记在心里。 彼时方如玉已经告辞归去。 她走后,没人再陪着阿蘅聊天说笑。 阿蘅便在书房里一会看看学堂先生们发下来的书,一会儿又去看看温桓先前买给她的那些话本,然而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什么事都不想做了。 寻常时候,阿蘅都是自己想要在书房里待上一整天的。 也没有特地想要做什么事来打发时间。 就自然而然的在书房里度过了一天。 然而现在换成伤了腿,只能停留在封闭空间内,想要换个房间待,都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时,她的心情不免就朝着烦躁不适的方向发展。 温桓来到小竹楼的时候,阿蘅已经让人将她连同轮椅,一起搬到了院子中。 双腿不好动弹,她便让青叶在身后推着轮椅,绕着小院一圈又一圈的转。 头晕与否,倒也还好。 至少小院要比书房宽敞许多,能够活动的空间也大上许多。 “什么?你明天还准备去书院?”温桓没想到自己的例行询问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阿蘅不打算回家去。 这点温桓还是能够理解的。 娘亲这会儿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上次阿蘅出事的时候,他们不也是一起瞒着娘亲的么! 现在阿蘅又出事了,自然也还是要先瞒着的。 问题是以温桓对自家小姑娘的了解,阿蘅不是那种特别爱读书的孩子。 在白马书院进学的日子里,尤其是旬考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温桓瞧见阿蘅废寝忘食的模样,就已经足够的吃惊。 没想到旬考过去后,阿蘅对书院的热情依旧不减。 果然是他太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了么! 阿蘅拍了拍自己目前的‘坐骑’,淡然道:“学堂的路都是用青石板铺成的,我又有了轮椅,所以还有什么好愁的呢?” 温桓叹了口气:“还记得你小时候摔倒不小心将手心蹭破了皮,就硬是在父亲面前耍赖,一个多月都没踏进书房半步。如今果然是长大了,也变得喜欢读书了!” 阿蘅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读书的。 不管她最后的决定是怎样,只要是在阿兄的眼中,都会变成千好万好。 算了,还是先跳过这个话题。 再说下去的话,阿蘅害怕自己同温桓的对话就变成互相吹捧的局面。 在温桓回来之前,她还坐在书房的窗户边,曾瞧见有几个陌生人从小竹楼旁边的花园绕道,去了温老太爷的五柳居。 之所以阿蘅能一眼瞧出那些是陌生人,其实是因为‘衣服二字’。 他们穿着的衣裳不是别院之中常见的下人服饰。 在阳光下,领头的那人身上的佩饰闪闪发光,很是浮夸。 阿蘅对温桓说:“今天好像有外人来拜访祖父,我都瞧见他们从花园路过了。” 她虽然没有特地去打探那些人的消息,但让青叶送方如玉离开时,曾让青叶问过门房。 据门房的回话,并没有见到那些人离开呢! 温桓虽然在书院待了一下去,但他知道的消息要比阿蘅多得多。 “也算不上特别重要,”温桓说起那些人的时候,语气很是平常,“来的那人姓樊,算是我们家的远方亲戚,这会儿上门拜访,是想要在别院借住几日。” “他们和外面那些想要找别枝的算是一路人,阿蘅大可不必在意他们。” 别枝? 倘若不是温桓再度提起这个词,阿蘅险些都要将山中之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金矿若是已经被人找到,那消息应当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然而现在外面依旧是风平浪静。 想来当今他们设下的局,才刚刚开始,还没那么快就能见到成效。 阿蘅沉思片刻,她约莫猜出能够找到金矿的人必然会是谢淮安的舅舅。 只是她好像还不知道谢淮安的舅舅姓甚名谁呢! 温桓与阿蘅又聊了两句,不知怎的又说回阿蘅受伤的事情。 “阿蘅昨天没回去,是因为书院有聚会,今天也不打算回去,是准备说今天也还有聚会吗?”温桓如是问道。 留在京都的温三夫人,仍旧是十分关心着阿蘅的。 每次温桓回去之后,温三夫人在问过他的近况之后,总会特地问他阿蘅的事情。 明明很多事情阿蘅已经亲口说过了。 可温三夫人仍旧要让温桓再说上一遍。 上次阿蘅跑丢后,在别院住了两宿的事情,温桓是一清二楚的。 但温三夫人听说的版本却是,阿蘅在谢家住了两夜。 温桓先前一时口快,差点就在温三夫人面前露馅。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得提前同阿蘅对好口供才是。 阿蘅摇头。 她打小养在温三夫人的身边,没有什么事情是温三夫人不清楚的。 想要在温三夫人面前说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温三夫人总能一眼就看出她想要隐瞒的事情。 所以阿蘅并没有再额外的编造谎言。 她是直接跳过了回家的那个话题。 “我应该算是什么都没说吧!”阿蘅不太确定的说道。 她让人回京都给温三夫人送了一封信。 信中写了她最近在书院中的诸多见闻以及一些小想法。 “我给娘亲写了一封信,然后在信的末尾写着,书院里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我还认识了几个好朋友,想要和她们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信是阿蘅昨夜喝药之前写的。 又在今日一早就由别院的下人送到京都的温府之中。 至于信中的内容未必就完全如同阿蘅所说的那般,但大概的意思是一样的。 阿蘅最后补充道:“我打算等伤好了,再回去看望娘亲,到时候再说起受伤的事情,肯定就简单多啦!” 第一百零二章 误会 昨天皇上去了白马书院举办的聚会一事,才到了下午,便传的沸沸扬扬,远在京都的温三夫人也都知道了这事。 温三夫人一早醒来,便感到一阵心悸,心中是莫名的担忧。 等到御驾亲临的消息传回京都,她才在心中猜测着此等征兆,莫不是因为远在他处的阿蘅。 又因为早前答应过阿蘅,不会派下人去打扰她。 温三夫人这一整天都没能静下心来。 到了第二日,心悸之感未曾退去,而阿蘅也没有回来。 她人虽然没回来,却也还往家送了封信。 柳嬷嬷从外头取回了信,送到温三夫人的手中,说:“姑娘年纪还小,许是被书院里的新鲜事物给吸引了,一时半会儿才不想回家。您瞧姑娘都还记得送信回来,肯定是没事的。” 温三夫人捏着薄薄的信封,缓慢的从里面取出阿蘅的信,脑子里想的却是阿蘅在‘谢家’住的那两日。 她摇摇头道:“阿蘅呀!跟她兄长待得时间久了,也学会不尽不实的说着话,真是让人头疼!” 摊开了信,前半截倒是阿蘅惯用的语气,等到了结尾那儿,却又变成了另外一种说法。 说是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小妖同人家多聊一聊志同道合的事情,所以准备过些日子再回家。 “你瞧瞧,这孩子肯定是又出了事!” 温三夫人的一个‘又’字完全道出了她的心声。 她眼不盲心不瞎的,更何况再多的谎言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总有让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 有时候,直觉要比所谓的证据更加的重要。 柳嬷嬷起初是不识字的,自从在温三夫人身边侍奉以后,她平时得了空,都会去学上一两个字。 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熟识的字。 现在走出去,勉强也能说她是认识字的。 见温三夫人用食指轻点着信纸的末尾,她也凑上前去,眯着眼睛看着信纸上的字。 “阿蘅还说她把她的心爱之物赠给了她新交的两位朋友,可别人不知道,我这当娘的能不知道么!”温三夫人摇着头,没好气的道,“我们家阿蘅自来与旁人不同。” “别人家的小姑娘喜欢花花草草,她却不一样,最喜欢的是看旁人舞刀弄剑。” 温三夫人是了解过阿蘅的交友情况的,也清楚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的姑娘都有哪几个人。 夏家的两姐妹看上去娇娇弱弱,平日里回家比阿蘅还积极,她们自然不会是阿蘅口中的朋友。 再说方家的那位姑娘,她比阿蘅要大上许多岁。 听说她天生神力,若是从此处算,确实像是与阿蘅‘志同道合’的模样。 可那孩子明年开春就要和元家的小子成亲。 该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哪里有功夫去舞刀弄剑呢! 柳嬷嬷在一旁想了想,忽然觉得她们夫人想的是有点少。 按照夫人的意思,姑娘交到的那几个朋友,都不像是喜欢刀剑的样子。 问题是,姑娘能交到的朋友也不一定就只会是姑娘家呀! 她看了眼温三夫人的脸色,小声道:“夫人,老奴这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是多年的情分,自然有什么便说什么。” 温三夫人回望着柳嬷嬷,尤其奇怪她能说些什么。 “说到刀剑,老奴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柳嬷嬷先是劝温三夫人听过她的话,不要动怒,等温三夫人做好准备之后,她才继续往下说去。 “姑娘现在随身都带着把匕首,听说是谢家小公子所赠!” 温三夫人愣了一下,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匕首? 随身携带? 还是谢家小公子所赠? 温三夫人这下将阿蘅没能回来的事情都丢到了一边。 只顾得上同柳嬷嬷探讨着这三重疑问。 然而任凭她们如何猜测,所猜测的‘真相’与事实都是不沾边的。 谢淮安所赠的匕首,阿蘅确实是随身携带着的。 谁让这把匕首陪着她从生死关头走过了一遭,换了其他的匕首,就没有那么厚重的安全感了。 阿蘅虽然是带着匕首,但她平时都很小心,连常嬷嬷和青叶等人,她都是瞒着的。 柳嬷嬷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完全是因为一场巧合。 柳嬷嬷:“姑娘上次来给您请安,不小心将茶水给洒到了身上,那时是老奴陪着姑娘去更衣的。” 就连匕首的来历,都是阿蘅亲自说给她听的。 一主一仆顿时都陷入了茫然之中。 难不成阿蘅在信里所写的那位不知名的朋友,就是谢家的小公子。 若是让阿蘅知道她们的疑问,肯定想也不想的就否认的。 阿蘅在信中写的分明是两位朋友,指的自然是夏家的两姐妹。 而且她所说的心爱之物,也不是刀与剑,而是话本。 写满了江湖侠客,爱恨情仇的话本! 只可惜阿蘅忘记写清楚夏家两姐妹的姓名。 因而使得温三夫人与柳嬷嬷都陷入了误区之中。 既然从一开始便是错的,最后得出的结论自然也就正确不到哪里去。 可惜,现在还没有人能清楚这件事。 温三夫人不再追问,她小心的将阿蘅的信放回信封之中,又让柳嬷嬷亲自将信锁到她的小木箱中。 除此之外,温三夫人还让柳嬷嬷找了人。 特地去白马书院打听谢家小公子的事迹与为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温三夫人误会了阿蘅与谢淮安之间的关系,另一边的谢夫人也有了相同的误会。 而且她们还都以为是对方的孩子先送的礼物。 另一边被两家夫人共同惦记着的阿蘅与谢淮安也终于在书院碰上了面,不过这也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阿蘅也是到了书院之后才知道,光有轮椅,其实还是不够的。 幸亏有方如玉在,否则阿蘅恐怕在回书院的第一天,就要吵着回别院去。 这天,方如玉推着轮椅,带着阿蘅往书院食堂的方向走去。 原本阿蘅是很少会在书院用膳,但是她现在喝药的时间是必须固定的。 所以但凡是上午有课的日子,她都得借用书院的食堂来熬药。 在往食堂去的岔路口上,阿蘅一眼就瞧见了孤零零的,正朝着后山方向走去的谢淮安。 第一百零三章 包厢 从学堂到食堂的小径两旁,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便有一盆书院学子自种的花草,不仅种类繁多,连各自的花盆都是各有各的特色。 如同阿蘅这般方向感不好的人,平常都是借由花盆的位置,来辨识方向的。 东南西北她分不清,前后左右也很难以辨别。 倘若身边没有其他人跟着,便只能用些笨办法,来给自己寻条路。 阿蘅与谢淮安在这一点上,是极其相似的。 她看着谢淮安渐渐走上岔道,忽而低头看去,才发现今日的花盆被人挪了位置,若不是因为知道方如玉走的才是去往食堂的路,她恐怕也会跟在谢淮安的身后了。 也不能说谢淮安就一定会往食堂去。 可阿蘅看着他孤身一人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喊住他。 书院说大也不大,但谢淮安若是顺着那条路往前走,一路去了后山,不小心奔赴在走丢的过程中,那可就是大为不妙。 附近山里的陌生人最近又多了不少呢! 眼看着她们即将擦肩而过,阿蘅不由得出声唤住了谢淮安。 “谢淮安,你也在这里呀!” 没话找话的时候,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有些小尴尬。 学堂里的先生今天特地将谢淮安留下来,问了回话。 耽误了些时间。 等谢淮安从学堂出来时,已经见不到其他的过路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运气真的很差。 连学堂里做工的下人,也没能见到一个。 一路上只能按照老方法往食堂的方向摸索,得亏他先前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已经和人学了一手,还在书院中留下了些许的小记号。 方向感不好,也没关系。 按图索骥的事情总还是能做到的。 然而谢淮安回过头,看向走到另一条岔道上的阿蘅与方如玉,心中明白自己恐怕是走错路了。 他与阿蘅不同,阿蘅是用花盆来辨识方向的。 可小径两旁的花盆时常会变动,要用花盆来辨认方向,还得经常打听花盆变动的规律。 未免太麻烦了些。 谢淮安是直接在地上做了标记的。 他往回走了两步,余光瞥见的标记分明就是出自他自己之手,偏偏指向的却是陌生的方向。 除了他这种需要借用标记来辨认方向的人,又有谁会去在意地面上多出来的字符模样的东西呢! 或许打扫的下人会在乎。 可他们最多只会想着将标记擦去,哪里会往相反的方向画个原封不动的标记呢? 果然是有人盯上了他吗? 看来书院里的生活也不是那么无聊了呀! 谢淮安嘴角勾起的笑容看上去有几分邪气,使得他与传闻中的模样倒是更加的相似。 方如玉在阿蘅打招呼时,就已经停了下来。 这会儿瞧见谢淮安笑的怪里怪气的,又瞥见他右手拿着的长剑,她默默地拉着阿蘅的轮椅,往后退了两步。 莫名其妙的和眼前人拉开了距离。 阿蘅回望着身后的方如玉,笑着道:“姐姐,他是谢淮安,你们上次在聚会上见过面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感觉方如玉似乎对谢淮安很是忌惮呢! 谢淮安也收敛了他脸上很像是坏人模样的笑容。 他看向阿蘅身下的轮椅,挥去心头甚是熟悉的古怪之感,疑惑的问道:“你那天的伤竟是如此严重么?都需要用上轮椅了!” “那倒也不是,”阿蘅又笑了笑,自她回书院之后,旁人看见她坐着轮椅,必然是要温情关怀一番的。 同样用来解释的话,她都已经说了不下数百遍。 她见到的人倒是没有那么多。 回答了许多遍,也不过是因为有些人每天都要问上好几遍。 碰到知晓前情的谢淮安,阿蘅的回答就肆意了些。 “我是回家后,不小心又摔了一跤,休养了几日,我自个儿觉得是好的差不多了,但府里的大夫说,让我再坐两天的轮椅……” 两人渐渐聊得兴起。 原本方如玉推着轮椅,阿蘅与谢淮安并排而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谢淮安推着阿蘅的轮椅,方如玉独自一人走在了两人的身后。 他们两个聊得倒是很投机。 方如玉默默地想着,也不曾上前去打扰。 书院里的食堂也分两种。 一种是书院免费提供的饭菜,有荤有素的大锅菜,摆盘上模样不算好看,味道也是马马虎虎。 至少像阿蘅这种有些挑剔的家伙,是看不上那些饭菜的。 另一种就是有偿性的食堂了。 食堂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大厨,还有从御膳房里借调出来的,只要肯花银子,想要什么样口味的饭菜,都是可以的。 价位有高有低,端看要的是什么菜。 最重要的是食堂里也是有包厢的。 阿蘅因着轮椅的缘故,前几日都是在大堂之中吃的饭。 她吃过饭之后,还得喝药。 虽然中间会隔上小半个时辰,但只要汤药一端到大堂,那股子苦味是只要站在大堂里就能闻得到的。 书院里的人也不是所有的,都会准点去吃饭,也有些人会晚点到。 晚到的人若是不凑巧,恰好碰上阿蘅喝药的时候,那他们的饭也就甭想好好吃。 接连三五天都是相似的情况,食堂里的管事就坐不住了。 以至于阿蘅她们今天才到食堂门口,管事就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迎了上来。 “大堂人多口杂,姑娘今日不妨去包厢用饭?” 管事拿着帕子猛擦额头的汗,他都将搬运轮椅的妇人给找了来,只盼着姑娘这次能点个头,可别继续在大堂里嚯嚯人了。 阿蘅的笑僵在了嘴角。 阿蘅这几日喝苦汤药已经喝出了心得,将汤药晾到温热,然后把心一横,对着药碗咕咚咕咚全咽下去,再喝上两口清水清清口,便可以了。 然而她确实是习惯了,可旁的人却忍不了那么多的苦。 她是没想到管事会来这么一出。 更猜不出神医开出来的汤药效力会这么强。 阿蘅拍了拍轮椅两侧的扶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那今日就在包厢中用饭吧!” 管事险些喜极而泣。 他冲身后的妇人摆摆手。 眨眼间,阿蘅就被她们抬着上了二楼。 留下谢淮安与方如玉面面相觑。 第一百零四章 忌口 轮椅放下时,阿蘅轻抚着额角,只觉得管事带来的这几位妇人动作未免太快了些。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到了食堂的二楼。 近处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阿蘅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天字号的包厢前,身量不高,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是很讨喜的模样。 然而四目相对之时,他眼中挪揄的笑意都不曾散去。 “果然不愧是白马书院,就连食堂的下人,迎客的态度也是一等一的好!” 分明是用来夸人的话,可从他嘴里出来,却让人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他身后的包厢门忽然被打开,有人在里面说:“怀宇,你怎么在门口也不进来,我们可等你许久了……” 苏怀宇又笑了一声,回道:“瞧见了有趣的事情,稍微耽搁了会时间,这不就来了么!” 这会儿谢淮安与方如玉也到了二楼,正好瞧见还未进去包厢的苏怀宇。 方如玉倒是看了苏怀宇一眼,可也没当做一回事。 而谢淮安是连看都没看,直接朝着阿蘅走去。 双手放在轮椅的椅背之上,他回头看向跟上来的管事,开口道:“你还不快到前面带路,难不成还要我们自己去找哪个包厢是空着的么?” 说罢,谢淮安又低头看向阿蘅:“他们这个的包厢分天地玄黄四种,我们就三个人,也不用去太大的包厢,不如就去地字号的,你看怎么样?” 他已经默认了今天的这顿饭,是要和阿蘅她们一起用的了。 阿蘅面色有些不大好。 她觉得那个叫做‘怀宇’的少年有些过分了。 阿蘅转过头,不再看向包厢那边。 “嗯,就按你说的办吧!” 管事在一旁等候着,听到阿蘅的话后,便走到前头准备去给阿蘅等人带路。 谢淮安都已经推着轮椅往前走了好几步。 他们身后半开着的包厢门忽然完全打开来。 从里面走出个穿着青色书生衫的人。 他一出门便来到阿蘅的身前,捧着阿蘅的手,一番体贴入微的关怀之后,才听见他提议道:“阿蘅还没有用膳的话,不如就同我们一起吧!” 谢淮安被来人挤到了一旁,他也不恼。 双手交叉抱臂在胸前,就静静地瞧着温桓与阿蘅。 虽然不知道他上来之前,阿蘅与苏怀宇之间有过什么样的交流,但只要看过阿蘅方才的表现,就知道她现在应当是挺讨厌苏怀宇的。 其他的事情,谢淮安不敢保证。 但这次么! 阿蘅肯定不会答应她兄长的话。 事实也确实如此。 阿蘅是挺想要不动声色的混入阿兄的交友圈,若是能够在圈中有一定的话语权,那她就更高兴了。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得面对一些不喜欢的人。 那个叫做怀宇的家伙。 表面上确实没有说过她半句坏话。 可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还有充满挪揄的眼神,无一不是在针对她。 并不是阿蘅现在坐在轮椅上,就心思敏感,而是因为有些人嫌弃的态度太过明显,就连阿蘅这种不大能辨认别人情绪的人,都能感知的清清楚楚。 藏在繁花锦绣下的心思不好猜,摆在明面上的恶意就难以忽视。 阿蘅没有看兄长身后的人,她低头推开了兄长的手。 “阿兄忘了,我现在还在喝药,平常用膳都是需要忌口的,你与他们已经有约在先,我就不去打扰了。” 温桓下意识的道:“饭菜而已,让厨房重新再做便是……” 阿蘅依旧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脸上没有笑意,反而是有几分无奈。 “我刚才都在外面听到了,你的同伴不是说已经等了许久了么?可不要因为我再耽误时间了,再说了,我跟他们又不熟,阿兄同我一起用膳的机会多了去了,何必在意这一回?” 阿蘅是不想继续与温桓推脱下去。 她冲一旁的管事点点头:“你继续带路,我也真的有些饿了……” 小姑娘的后半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只身旁的温桓听得一清二楚。 温桓不好继续拦着阿蘅,只能嘱咐着不知怎的又和他妹妹走到一起的谢淮安。 细心叮咛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上更多,他就瞧见自家妹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模样,看着有几分温三老爷的气势。 温桓的话忽然卡了壳。 他停顿了一小会儿,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自顾自的做了个总结。 “阿蘅待会儿还要吃药,用膳时可能没什么胃口,你记得劝她多吃一些。” 语罢,温桓对着阿蘅又笑了笑,这才转身回了先前的包厢。 原本站在包厢外的苏怀宇也已经被人拉进了包厢里。 阿蘅原以为接下来,便是她们三人去用膳了。 谁知方如玉红着脸上前来,小声道:“应问他也在天字号包厢,他说他的朋友今天都来了,想在朋友面前介绍我,所以我……” 却是方才阿蘅同温桓说话时,元应问找上了方如玉。 人家是有正当的理由,阿蘅也不好硬是将她留下来。 而且阿蘅也没打算留人。 她温和一笑,是全然在为方如玉高兴。 “他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当的,既然他想在朋友面前介绍姐姐,姐姐就去吧!那我和谢淮安就先走一步了。” 坐在包厢里点菜时,阿蘅倒没有表现出十分忌口的模样。 谢淮安听着她点的那些菜,他并不知阿蘅对何物忌口,因而显得有些茫然。 等阿蘅示意他点菜时,谢淮安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不是说要忌口么!刚才的那些菜都没问题吧?” 阿蘅的表情有些许的奇怪。 她说:“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大夫只让我喝药之后不能乱吃东西,喝药之前却是没有关系的。” 还有这种说法? 谢淮安嘴角抽搐了下。 尽管他对医术并不了解,可忌口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包括喝药之前的吗? 瞧着阿蘅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有些分不清是阿蘅在糊弄他,还是那个大夫在糊弄阿蘅! 食堂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这也和食堂有诸多厨师有很大的关系吧! 几人同时做着不同的菜,做好了再一道端上桌,确实能省不少的时间。 第一百零五章 消息 不一会儿阿蘅与谢淮安点的菜就上齐了。 食堂里没有帮忙布菜的侍女,两人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 阿蘅的胃口不大,食欲也不是很好,才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就已经吃不下了。 对面的谢淮安不愧是经常自称武夫的人。 大口大口的吃着饭,瞧上去就很香的模样。 阿蘅估量着他一时半会不像是会放下碗筷的样子,便也不好说自己现在就不想再吃了。 她手里虽然还拿着筷子,偶尔什么也不夹的,在碗里捣鼓两下。 实际上,整个人的心思都飞远了。 食堂与外面酒楼的最大区别,就是它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 大堂上说话稍微大点声,坐在楼上包厢里都能听见音。 更不必说,那说话的人本就是在隔壁的包厢里了。 阿蘅起初也没想着要偷听。 她虽然已经吃好了,但还是装作在继续用膳的模样,就是为了不让谢淮安感到太尴尬。 偏偏隔壁包厢里的人提到了金矿二字。 阿蘅本就对金矿一事的进展十分感兴趣,平日里无处打听也就算了,今儿个突然有人说到这个事,她可不就是打起十二分心思来听么!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食堂里的隔音虽然不好,但也没有真的差到阿蘅想要的程度。 先前听到的‘金矿’二字也是模模糊糊的。 等到阿蘅屏住呼吸,想要仔细听时,隔壁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而且很快就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 白费了阿蘅的一番心思。 谢淮安已经添了两回的饭,桌上的菜也被他扫空了大半,是到了可以放下碗筷的地步。 他看向阿蘅手边的碗筷,又瞧见她屏息凝神的模样,才发现阿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放下了碗筷。 吃饭的时候,谢淮安是很用心的,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碗里和菜盘里。 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回忆不起阿蘅什么时候撂下的碗筷。 “你在做什么?” 谢淮安被阿蘅谨慎的模样感染到,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恰好隔壁传来开门声,里面的人离开后,食堂里的下人很快就进去收拾起碗筷来。 阿蘅不禁露出沮丧的神情。 她还什么都没有听到呢! 偏过头,她看向正盯着自己看的谢淮安,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青叶来给阿蘅送药了。 送药的活计原本应该是食堂的下人的。 只是自阿蘅第一天回书院起,青叶便抱着从杨神医处拿来的药材不肯撒手,更别说是让其他人熬药了。 几番权衡之下,青叶便代替了食堂下人的作用。 熬药,送药,都是她一个人的活。 就连每天回去也都是跟着阿蘅的马车的。 青叶这次送来的汤药与往常大不一样。 从前汤药是盛在碗里,用托盘端着送过来的。 一路上汤药的味道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今儿个是放在罐子里端过来的,只有隔得近了,才闻得到汤药的苦味。 药罐被放在一旁晾凉。 青叶出去唤来食堂里的下人,将饭桌的碗筷都收拾干净了,这才出门去。 包厢里,再次只剩下阿蘅与谢淮安。 这时阿蘅突然想到,谢淮安或许会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消息。 倘若她问出口,也不知道能否得到确切的回答。 谢淮安听了阿蘅的疑问,开始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释。 他和阿蘅算是有着过命的交情,说一些只要用心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也并无不可。 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先想好要从哪里开口。 “在我们参加书院聚会的后一日,我舅舅就在这附近住下了,然后每天都会到附近山里去寻找别枝,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他实际上找的是什么,你也是知道的。” 谢淮安的声音并不大。 他也知道食堂包厢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所以在说话时也注意了这一点。 阿蘅点点头,谁让‘别枝’的消息是官府发出来的呢! 旁人发的悬赏能否兑现,确实是有风险。 可从官府出来的悬赏,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 借由悬赏之名,暗自寻探消息,听上去就是很刺激的活动呢! 不得不说,樊泽语这次是真的下了苦功夫。 谢淮安前两天见到他时,他刚从山中的某个山沟沟里滚了几圈,身上的锦衣华服早就脏的不成样子,就连脸上也是一道又一道的泥印,偏偏他的精气神高昂极了。 大概是有希望的人,都是会如此的吧! 因为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所经历的所有磨难,都是为了最后希望能够更早的来临。 于是,磨难也被增添了一层柔软的面纱。 谢淮安继续往下说道:“舅舅他在附近的山里已经找了很多天,前两日才慢慢摸索到旁边的那座山上,直到昨天,他意外掉进山沟里,然后发现了一座金矿。” 明明声音已经放的很轻,轻到只有近在咫尺的阿蘅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但谢淮安依旧是将他与阿蘅的存在,从话语中摘除了去。 仿佛樊泽语找到金矿,真的只是如同他所说的那般,是个意外。 阿蘅点点头,再看向谢淮安时,眼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她忽然轻轻地喊了一声谢淮安的名字,让他再靠近她一些。 等谢淮安疑惑的靠近之后,阿蘅很小声的问道:“你时常和你舅舅见面的话,那你是否知道那两个匪徒所说的主子指的是谁呢?” 阿蘅知道,以她现在的能力,即便是提前得知幕后之人的身份,也根本无济于事。 可她仍然还是想要知道的。 梦里的温如故浑浑噩噩,每天都在想着报仇的事情,然而就算是到了临死之前,她恐怕都还没有弄清幕后之人的身份。 否则阿蘅又何必追问谢淮安呢! 她知道自己与梦中的温如故不同,父亲他们也会有着与梦中截然不同的命运。 或许幕后之人这次还来不及布下局,就会被陛下还有父亲他们合伙掐灭所有的苗头。 然而即便是如此,阿蘅也还是想要亲眼看见那些人的下场。 而不是听见有些罪有应得的人,落得了该有的下场后,就匆匆忘记。 殊不知那些人便是她所有怨恨的源头。 那么,谢淮安他是否会知道呢? 第一百零六章 送行 谢淮安惊讶于阿蘅对他的期待竟是如此的高。 然而他却只能苦笑着辜负了阿蘅的期待。 且不说距离他们知晓金矿一事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隐藏在幕后的人多年不曾被人发现,阴差阳错下露出些许的马脚,还被抓住,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想要在短短时间内,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查的水落石出,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更何况,即便是舅舅他们真的查出了些什么,谢淮安也不认为他们就会和他说。 涉及朝纲的事情,可不是在自家的论资排辈。 就算排不上号,耍无赖也能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 谢淮安苦笑:“这种事情恐怕只有我爹那一辈的人才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大全,毕竟能利用的时间和线索,都太少了。” 他和他的兄长不一样。 谢淮宁自一出生,便是按照谢家大家长的规格培养的。 而谢淮安,他不用每天用严格的规矩要求自己,平日里先生教导的东西,他也是想学便学,想不学便不学,全凭自己的心意来。 凡事有得必有失。 他既然得到了那么多的溺爱,就不该怪旁人把他当做纨绔子弟,但凡正事都不与他说。 有些事情,不是想要打听,就能知道的。 阿蘅挺直的脊背骤然松懈下来。 尽管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可真的听到谢淮安说他也不清楚的时候,阿蘅还是难掩失望的神色。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端过桌边已经晾凉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味在喉间蔓延。 明明是很难以忍受的滋味。 在这一刻,却让阿蘅觉得无比清醒。 不管是谢淮安,还是她,如今都太过弱小,弱小到没办法让人相信。 尤其是她。 否则爹娘还有兄长也不会从不跟她说外界的残酷。 与谢淮安分开后,阿蘅有时也会想起他的那抹苦笑。 像是明悟,又像是自我嘲讽。 接下来的几日里,阿蘅被祖父拘在了温家别院中,连白马书院都不许她去。 别院中暂住的那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阿蘅甚至都没有同他们正式见过面。 估计将来就算有机会在街头相遇,彼此谁也不会认识谁吧! 她脚上的扭伤,已经休养了半月有余,差不多已经是好全了。 下地之后,蹦蹦跳跳还有些许的困难。 但寻常的走路已经是没问题。 杨先生的药方也换成了另一种没那么苦的。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 阿蘅也终于有时间回到京都了。 还是温桓一马当先的在前头开路,阿蘅坐在车厢里,摇摇晃晃的等着回家。 然而今日才走了没多久,马车就停在了路边。 周围还飘荡着行人路过时的说话声。 阿蘅在车厢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温桓过来与她解释,便伸手掀开一旁的车帘,朝外看去。 城门口是黑压压的一片。 穿着兵服的人们,站成了方阵,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官道之上。 那些人齐齐的喊着口号,不过数百人的队伍,却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马车停下来的地方距离城门太远。 阿蘅只能远远的瞧见那一群官兵的衣裳,连领头的人站在何处,她都没能瞧见。 骑着马一不小心就从人群中走远了的温桓,终于逆流而归,回到了马车边。 他从马上跳下来,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一旁的护卫,在车窗边敲了两下,见阿蘅放下了车帘,他这才转道去了车门的方向,翻身进了车厢。 温桓说:“外面的风有些大,阿蘅就不要开窗了,免得被吹得头疼。” 更何况路上人员混杂的,他也不想让小姑娘开窗。 今日进城的人都被堵在了半路上。 而且顾忌一时半会儿也都走不动道。 至少还要等那群将士们先离开后,他们才能继续往城里去。 阿蘅现在很不想知道自己在温桓眼中是何等模样。 或许就像是冬日檐角下的冰凌,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一时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这可不是阿蘅胡乱猜测。 完全是因为温桓对待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小心翼翼了。 “只是吹会儿风,不碍事的。”阿蘅虽然出口反驳,但行动上却还是如了兄长的意思。 温桓进来后,在车厢内扫视一圈,从阿蘅身后拿出一张毯子,盖在了小姑娘的腿上。 阿蘅以前不胖,但也不是特别瘦,而是很匀称的模样。 然而这次受伤之后,她一下子瘦了许多。 虽然不至于瘦到脱相,但瞧上去是真的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偏偏杨神医还说没病没痛,这正常的很。 阿蘅:“城门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官兵,他们是在那儿演练么?” 她只隐约瞧见那些人穿的都是兵服,至于是城卫兵,还是禁卫兵,那就不是很清楚了。 “是……谢淮……安的舅舅,他前几日在附近山里找到了个金矿,献给了朝廷,然后求到一个往边关去的圣旨。这会儿应当是有人在给他们送别。” 温桓本来是想直接说名字的,又想到阿蘅恐怕并不认识樊泽语是何许人也。 便只好在阿蘅的交友范围之内,给她整理一下人际关系。 温桓不许开窗。 阿蘅只能遥望着对准城门口方向的那块车厢,回忆了下自己刚才的一瞥。 可惜她什么也没瞧见。 “原来是赶在今天离开的呀!” 她喃喃低语着。 总有人努力后是能够得偿所愿的。 送别的时间有些长,阿蘅在车厢里等了许久,才等到护卫来敲窗。 说是进城的路已经空了出来,现在已经可以回城去了。 温桓从车厢里出去后,阿蘅就贴到车窗边,小心翼翼的揪着车帘的一角,从缝隙中向外看去。 她原本是想瞧瞧外面有哪些人在送行的。 马车跑起来总是比行人走的快,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方才送行的人这会儿大多还是情绪激动着的,没有那么快就离开。 这时,阿蘅从缝隙中瞧见了令她讶然的一幕,惊得她都忘记防备阿兄会突然转回来的事了。 温桓挡在车窗前,轻轻敲了两下窗:“在看什么呢!” 阿蘅傻愣愣的回到:“我刚才好像看花了眼……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 第一百零七章 苍白 温桓看向城门口方向,前来送行的人已经退到了路两旁,门口处的人大多是往城里去的过路行人,并无异常之处。 然而视线落在小路两旁,谢家的人也在其中。 谢老爷正低头安慰着抹眼泪的谢夫人,谢淮宁也在一旁劝说,神情姿态与身旁同来送行的家人并无区别。 温桓驱马向前,忽然瞧见了被谢家三人挡住的谢淮安。 黑衣少年的怀中抱着一个奶娃娃,娃娃身上大红色的襁褓很是显眼,若不是方才恰好有人挡在少年的前头,温桓也不至于这时才瞧见。 所以,阿蘅说的便是这个么! 在温桓眼中并不算稀奇的一件事,让阿蘅看来就分外不一样了。 她方才瞥见谢淮安手足无措的哄劝着怀中的襁褓,可是他越是着急,周身的气势就越发的凶悍,别说怀中敏感的奶娃娃,就连站在他旁边的几人,也都碍于他的气势,默默往旁边挪了又挪,偏偏他还在毫不知情的哄着孩子。 阿蘅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温桓。 “谢家哪来的新生儿呢,怎么还是谢淮安抱着的?” 别人家的家事,温桓又如何能知道! 反正他们前些日子还见过谢夫人,能肯定这孩子一定不是谢夫人所生。 至于谢老爷么! 早年谢老爷对谢夫人一见钟情,如愿取得佳人之后,更是发下平生不纳二色的誓言。 他的府中确实没有妾室,连通房也是没有的。 不过谢淮安怀里抱着的奶娃娃到底是哪家的,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已经进了城,温桓看了眼谢家的几人还在遥望着将士离开的方向,想着对方估计还沉浸在离别之意中,便没有上前去打扰。 转而带着人,先行进了城。 温三夫人已经是许久没见过她的宝贝女儿,如今她胎相已稳,若是阿蘅再不回家去,她都要吩咐人套上马车,直接奔赴温家别院了。 眼下的无关紧要之事,还是先放一放。 回家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蘅没等来温桓的回答,反倒是马车继续往城里走去。 可惜谢家人停留的地方并不在马车前进的方向内,否则阿蘅还真想停下来,同他们说会话。 她对谢淮安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是很感兴趣的。 从外间风尘仆仆的赶回家中,自然不能就这般灰头土脸去见自家爹娘。 阿蘅先回自个儿院子梳洗一番,打理好自己后,这才准备朝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然而,她看向身侧的青蕊,问道:“我怎么觉得身上这衣服怪怪的?” 阿蘅如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温府别院中居住,府中每月新做的衣裳都是去别院量过尺寸,做好了新衣裳就直接送到别院中的,留在京都温家的都是阿蘅以前的衣裳。 这次她们回来的有些匆忙。 从别院带回来的箱笼同温桓的混在了一起,一时半会儿不好分辨。 青蕊便在常嬷嬷的示意下,寻了件阿蘅去年的夏衫。 虽说是去年的衣裳,但也只是过了次水,阿蘅都还没有上身,跟新衣裳也没什么区别。 青蕊上前给阿蘅理了理衣领,又弯腰替阿蘅将腰带给打的紧了些,退后两步道:“姑娘最近又长高了些,从前的衣裳自然就小了些。” “姑娘若是不急着去给夫人请安的,也可以等等青叶,等她回来了,咱们从别院带回来的合身衣裳也就都回来了。” 只是她们姑娘恐怕是急着去见夫人的呢! 阿蘅这时也想到箱笼的事情。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还是算了吧,我就穿这身衣裳去见娘亲好了。” 才走两步,还没有走到院门口。 阿蘅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有些不确定的问着青蕊:“你说我要不要上点妆粉再去见娘亲呀!阿兄最近总是我脸色太苍白?” 青蕊看着自家姑娘怂怂的模样,沉默片刻,拉下了阿蘅的手。 比起在京都温家的时候,她们姑娘确实白了许多,可姑娘白的又不止是脸上一块,再说也没有少爷讲的那么吓人。 这边的青蕊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开导自家姑娘。 另一边,温桓已经来到温三夫人的院中。 “桓儿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妹妹?” 温三夫人对独自前来的儿子也还是很温柔的,只是比起三不五时就能瞧见的温桓,她现在更想看看多日不见的阿蘅。 温桓是提前过来给温三夫人做思想准备的。 他今儿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特地将自己的箱笼和阿蘅的混放在了一起。 阿蘅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始终都是要先梳洗一番,等箱笼分清,她的小丫鬟带回替换的衣裳,中间能耽搁不少时间,应该足够他和温三夫人说上一会儿话。 “阿蘅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应该再过一会儿才能来。” 温桓坐到温三夫人的身边,一双手像是无处安放似的,一会儿摸摸桌子,一会儿动动茶杯,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说实话,温三夫人已经许久没见过温桓这副模样了。 自从儿子开蒙后,跟着夫君后面学东学西,小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似的,长大后就更是一本正经,如同此刻这般算得上失态的小动作,就难以见到了。 温三夫人缀了口蜜水,眼中带着些许的笑意。 “这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呢?莫不是和元家那小子似的,在书院里瞧见了心仪的姑娘?” 外人都以为方元两家的婚事是因长辈而订下的,可她们这些亲近的人家,哪个会不知道是元家小子先看中了人家姑娘呢! 偏偏那孩子还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傻乎乎的以为天上掉馅饼了。 温桓愣了一下,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看着温三夫人调笑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还是赶快解释清楚的好。 否则赶明儿温三夫人真的让他带回个‘心仪的姑娘’,他该到哪儿寻摸去。 “娘亲,我现在还在专心读书,不想那些儿女私情的事情,更没有什么心仪姑娘的。” 温桓觉得温三夫人对白马书院的了解还是太少。 尽管书院学子有男有女,能经常见到的都是跟阿蘅似的小姑娘,哪里可能会心仪呢! 第一百零八章 取名 温桓不准备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阿蘅虽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可这挤下来的时间也不能一丁点儿的正事也不说。 他是收敛了多余的表情,认真的看向温三夫人:“娘,我应该和您说说阿蘅的。” 温三夫人听后问他:“若是阿蘅的事情,怎么不等她来了再说,莫不是不能让她听见么?” 什么样的事情,是不能当面说清的。 难不成是和谢家的小子有关? 温三夫人不免想到前些日子来探望她的谢夫人。 她们温家与谢家确实是世交,两家的夫人往来也算是频繁,就连两家的小孩也可以说是放在一处养大的。 当然这里的小孩说的是温桓与谢淮宁,也只有这两个是满了八岁,就一齐送去了白马书院。 两人打小关系就好,情同手足。 再往下的小辈就不行了。 温家同阿蘅年纪相近的也就二房的三个孩子,她们四个倒是喜欢聚在一起,连带着还都喜欢黏在段家小子的身边,阿蘅现在虽是改了性子,可其他几个孩子仍是老样子。 至于谢家的谢淮安。 他小时候尚且看不出有何不一般,但年岁渐长之后,每日不是在惹事,就是在前往惹事的路上。 阿蘅从前没和他打过交道,而温三夫人即便是知道交好人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因着外界的流言,她也不会特地在阿蘅面前提起这么一个人。 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竟然渐渐变成了朋友。 “是因为谢淮安么?”温三夫人提起这个名字时,额角有些抽痛,她才赶走了一个对阿蘅别有用心的段瑜之,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有另外的人补充了上来。 温桓愣了一下:“娘怎么好端端的说到他?” 要不怎么说第一个就想起了谢淮安呢! 温三夫人说:“前两日谢夫人突然来拜访我,先是拐弯抹角的夸了阿蘅一通,后来又说阿蘅给她小儿子送了件礼物,她小儿子喜欢到随身携带的地步,甚至后来去了白马书院也不曾放下。” 说到这个,温三夫人就很是头痛。 倘若不是因为她事先知道阿蘅送给谢淮安的是一把长剑,单听谢夫人说的那些话,她险些都要以为阿蘅是与谢淮安私定终身了。 谢夫人看上去话中有话,可又像是什么也没说的样子,果然不愧是当初的京都第一才女。 七窍玲珑心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可是谁不知道她们家的小姑娘还是孩子心性,什么情啊爱的,根本和阿蘅就沾不上半点关系! 温桓看见温三夫人又在扶额,他问道:“谢夫人是还说了什么吗?娘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温三夫人当然是不高兴的。 她叹了口气:“谢夫人倒是没有明说,只是暗示她家的谢淮安与我们阿蘅天生一对,若是有幸能够成事,她一定会把阿蘅当做亲闺女看待。” “就谢淮安那样子,哪里就配得上阿蘅了!” 温桓没忍住,开口就是讽刺的语气。 别人他或许不大清楚。 可谢淮安,那是他时常能从谢淮宁口中听到的名字,但凡谢淮宁提起他,必然是他又在外面惹出事来,就没见过他做出一件正经事。 这样看不出担当的一个人,怎么能够配得上阿蘅! 温三夫人看向温桓的眼神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倒还真考虑上了,阿蘅和谢淮安才多大点岁数。就算是要提前相看人家,那也得再等两三年,不止是阿蘅,你也是一样,不到十八岁,别想让我为你准备谈婚论嫁的事。” 一句话顺利的终结了温桓接下来的发言。 他这不是顺着温三夫人说的话往下想的么! 没能想起阿蘅的岁数问题,可他的表态难道不是正确的么! 温三夫人却道:“谢家的那孩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配咱们阿蘅也是可以的。再者说,谢家的家风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更有谢夫人的保证在,阿蘅若真的嫁进谢家,倒也不错。” 她又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现在说这个还早了些,且再观望几年吧!” 温桓被温三夫人这么一打岔,差点就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等他准备再度开口之时,守在门外的小丫鬟来报,说是阿蘅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院子里一片的‘姑娘好’。 温桓揉了下脸,觉得下次可以吸取教训。 有事就直接说事,千万不要东拉西扯的闲话家常。 因为那样很容易让人就忘记了初衷,原本要说的事情,一件也没能说成。 倒是听了一堆额外的消息。 有用确实是有用的,就是在当下还派不上用场。 温三夫人看着温桓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下,说:“也不急于那么一时,你不想当着阿蘅的面前说,那不如等阿蘅走后再继续说好了。” 然而这种程度的劝说还没能给予温桓安慰。 他皱着眉,认为自己应该在接下来的母女见面之前,让温三夫人能提前做一些准备。 “娘,您应该知道女大十八变的,对吧!”温桓语速快得很,生怕说的稍微慢了一些,阿蘅就已经踏进了内室的门,“您又是许久没见过阿蘅,等会见了面,您可要提前有个准备,别被阿蘅的变化给吓着了。” “我怎么就吓人了!” 阿蘅才走到温三夫人的房门前,就听见温桓在里面编排自己,这令她感觉十分的不高兴。 原来就算是阿兄也是会在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么! 这点她和阿兄可不一样。 就算她有时候觉得阿兄比不上旁人,可她也从来没有说过阿兄的坏话呀! 阿蘅满脸都是‘本姑娘现在很生气,你们还不快点过来哄哄我’,她气鼓鼓的进了门,给温三夫人问过好后,她就搬着椅子故意坐到温桓的对面。 一句话也不说。 就死死的盯着温桓的眼睛。 今天等不到温桓先道歉,她是绝对不会先开口跟温桓说话的。 原则性的事情,是一定不可以忽视的。 温桓也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这么巧,就正好被阿蘅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小姑娘平常是不大生气的,但是真的生起气来,也是很难哄好的。 然而那是从前的事呀! 阿蘅现在是非常好哄的。 只要温桓说上一句软话,阿蘅立刻就能喜笑颜开,说坏话的事情很快就能过去的。 偏偏有些人就喜欢认死理。 温桓明明已经开口说阿蘅最近变化大,可实际上不还是在用从前的眼光看待着阿蘅的变化么! 和温桓对视了好久,小姑娘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很是酸疼,可温桓依旧是一言不发。 沉默不语的模样,看不出来一点心虚。 如果说阿蘅方才是一句软话就能哄好的,那她现在就是真的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阿蘅不再看向温桓,转而同坐在一旁的温三夫人说起话来。 接下来的谈话中,就一直当做温桓并不存在。 不止是温三夫人许久没见过阿蘅,阿蘅也是许久不曾见过温三夫人了。 上次离家之时,温三夫人的肚子还没有那么明显。 现在已经能够看出明显圆润的弧度,而且温三夫人现在穿的衣裳还是极宽松的式样。 “娘亲的肚子现在好大,是不是快要生啦!” 阿蘅的手放在温三夫人肚子的上空,迟疑半晌,也没敢直接摸下去。 她现在过日子都是混着过的,对时间流逝的感触并不明显。 温三夫人看不得阿蘅小心翼翼的模样,那会让她感觉是亏待了阿蘅。 她拉住阿蘅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阿蘅想做什么事,就直接去做,不必总是思前顾后的。你要记得,不论什么,爹娘……还有你阿兄都是站在你身后的。” 在温桓的疯狂示意之下,温三夫人勉强在后面还加上了个他。 儿子和女儿闹别扭。 她这个做娘亲的,其实最好应该两不相帮的。 可谁让温桓挤眉弄眼的模样,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呢! 最是温柔的语气,说出的最是温柔的话,自然是能够打动人心的。 那是在寻常时候。 阿蘅感受着掌心下的浮动,整个人僵硬的不敢有丝毫动作,连呼吸都直接静止了。 “娘……娘,他……他在动啊!” 屏息的时间有些长,阿蘅抬头傻乎乎的说着话。 自己肚子里的小动静,温三夫人又怎么会不知情。 她浅笑着回望阿蘅:“是啊,那是小娃娃在和姐姐打招呼呢!” 打招呼吗? 阿蘅将手放到眼前,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缓缓的握成拳头。 她记得梦里的那个小孩。 与温如故相依为命的,也是温如故对世间最后的眷恋。 温柠……呀! 阿蘅忽然好想早点见到那个孩子,她这次一定会保护好爹娘与阿兄,小柠儿也会在宠爱中长大。 不必因为她这个没用的姐姐,而被迫过早的踏入成人的世界。 借住在仇敌家中,有家不能回。 身边还有个累赘姐姐,成天都要担心姐姐的安危。 小柠儿一定也会非常疲惫吧! 尤其是最后,温如故丢下他一人独留在世间,肯定会很难过的。 这次不会再像梦中一般了。 阿蘅的眼眶有些红,在白皙的面容上格外的明显。 温三夫人握着阿蘅的手,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她正要给阿蘅保证,即便是有了弟弟妹妹,爹娘最疼爱的孩子也只会是阿蘅。 小姑娘却抢先开了口。 “娘亲,我们给弟弟取个小名吧!” 也不算是突发奇想。 就如同梦境中的她名叫温如故,梦外的她却是温蘅。 所以,谁也不能保证原本应该叫做温柠的弟弟会不会有一个其他的名字。 弟弟的大名肯定是父亲,或者是祖父来取,那些是阿蘅所无法控制的。 但她可以给弟弟取一个小名。 既是为了纪念梦中的那个孩子,也是为了让她清楚,她所需要背负的东西。 梦里的温如故亏欠亲人良多。 作为温蘅,她是应该补偿回去的。 无论那些亏欠现在是否发生。 阿蘅见温三夫人似是鼓励的模样,她沉思片刻,道:“弟弟应该是木在侧,小名便唤做柠儿,愿他往后乐观开朗,一世安宁,可好?”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温三夫人手上比划着她新取的小名。 温三夫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笑着看向阿蘅与温桓,说:“你们兄妹俩果然是很像呢!” “阿蘅刚出生的时候,你父亲为了给你取名翻遍了家中藏书。结果却是你阿兄先跑到了祖父的面前,说是已经给阿蘅取好了名字呢!” 温桓听见温三夫人旧事重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他连忙起身打断温三夫人的话。 “我取的那个名字最后也没能用上啊,娘就别说了,我们还是说说眼下的小名要怎么取吧!” 阿蘅满脸疑惑,她从前可没听温三夫人说过这件事。 她追问道:“阿兄也给我取过名字?是什么呀!娘亲快说说!” 温三夫人伸手扭转了阿蘅的坐姿,让她正面对着温桓。 “名字是你阿兄取的,还是让你阿兄来解释吧!” 阿蘅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还在跟温桓生气,她好奇的看向温桓:“阿兄,快说说看!” 温桓尴尬的笑了笑。 “给你取名的时候,我刚好在学陆放翁的诗,最喜欢的便是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说给祖父听的名字便是温如故。” 温桓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 阿蘅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原来梦中温如故的名字竟是这般来的么! “可我的名字现在是温蘅,小名阿蘅,与温如故并无半点关系。”阿蘅下意识的说着。 “这就得说起你祖父的好友,从前的那位钦天监的国师。” 接话的人是温三夫人。 而她口中的国师早在当今登基之后,便去云游天下了。 自他离开之后,朝中便再无国师。 就连钦天监也都只剩下测算吉时、核算八字的作用了。 “你周岁之前的名字确实是叫做温如故的。只是在你抓周宴上,国师前来观礼。他见到你之后,又问过名字和生辰,便与你祖父一同去书房说话。” 外人并不知国师与温老太爷说了些什么,就连阿蘅的爹娘也是不清楚的。 “等你祖父从书房出来之后,便将你的名字改成了现在这个,而且还勒令家人不得再提起从前的名字,似乎是因为有什么忌讳的样子。” 温三夫人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为何。 但她听温老太爷说过,阿蘅从前的名字不够好,现在的名字能够护她平平安安,一世安稳。 第一百零九章 书房 阿蘅的心之前,一直都是漂浮不定的。 梦里的事情断断续续,在记忆中,有些已经模糊,有些则是刻入心底。 惨烈的过往时常在她梦中显现,挣脱不得,避让不开。可现实要比梦境温柔的多,所有的人都还留在她身边,没有受伤,也没有死亡。 随着时间流逝,梦境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以至于在听见名字的来历之前,她都快要把自己和温如故分离开来。 梦里梦外是两个世界,而她与温如故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即便温如故的经历,似乎是在印证阿蘅的未来。 即便她们的父母亲长、兄弟姐妹都有着相同的容貌与性情。 阿蘅依旧觉得她与温如故是不同的。 可温桓与温三夫人一同说起的事,就像唐三藏念给孙悟空听的紧箍咒,一直盘旋在阿蘅的脑海中。 让她开始怀疑。 也许,她与温如故并无区别。 也许,梦境就是她真实经历的过往。 世上有人能觉醒宿慧,通晓前世之事,而她却更为幸运一些,能够在时间长河中逆流而上,回到曾经的时间里,有机会能改变身边之人的命数。 听上去像是只有话本中才有的事情。 可谁又能保证,话本中的故事就一定不能成为现实呢! 现在的她确实是活在十一岁这年的初夏,距离二十岁的隆冬还有九年。 九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或许等到隆冬时节,她还会沉睡,可她想要救下的人,一定都会平安无事。 倘若到了那时,希望她的亲人不要太过难过……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阿蘅不会因为自己注定长眠在二十岁的隆冬,就去疏远自己所在意的人。 她会比旁人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时光。 尽管当她离去时,亲人们会悲痛欲绝。 可她依旧不改初衷。 阿蘅可以为了他们放弃性命,却不能失去他们的爱护。 因为。 说到底,她也是很自私的人啊! 无论原因如何,被丢弃的滋味都很难以忍受,他们也应该感受一下,梦里她所经历过的难过。 夜里,始终纠缠着阿蘅的梦境终于不再是断断续续。 她清清楚楚的,以旁观者的视角,完完全全的目睹了温如故的一生。 从出生时起,到死亡时止。 虽然还是没能知道害死父母兄长的人到底是谁,但阿蘅知道段家的人后来是会投靠幕后凶手的。 在阿兄身亡之后,爹娘染病之时,段家的人就已经查到了溧水的内情。 只不过他们家的人,转手抹去了所有线索,又将此事当做投名状,投靠了暗地里的人。 命数并非一成不变。 可它也有固执的时候。 只要找到注定会走上原定命数的人,想要顺藤摸瓜,就是极其容易的一件事情。 虽然阿蘅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一成不变的人是谁,但她总会找到的。 昼长夜短,在初夏时节就有所表现。 阿蘅自梦中醒来,天边是微微亮,隐约间能听到院中有人走动的声音。 那是早起打扫的下人。 没有惊动旁人,她自己去了梳妆台前。 铜镜里的倒影朦朦胧胧,依稀辨得模样上佳。 指尖轻点着镜面,若是顶着这副表情走出去,别说是温三夫人了,就连院子里新来的扫地丫环,也会发觉不对劲的吧! 可是平白多出来的记忆,还一股脑儿的挤在她的脑海中。 这会儿,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脚尖都沾不到地的那种。 又如何记得自己原本该是何等模样的呢! 阿蘅对着铜镜一直练到天光大亮,效果却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末了,也只能安慰自己。 她最多也只会在家中再待上半日,等到午后便又会同兄长去往白马书院,便是行事有不妥当之处,能被发现的可能也不大。 毕竟她是多日不曾在温府露面。 别人见了她,也只会以为是时间让彼此生疏了。 眼下还是先将就着吧! 阿蘅早起时,已经给自己换好了衣裳。 如今只剩下青丝散落满肩,未曾束起。 在青蕊的巧手下,阿蘅见到镜中熟悉的模样,脑海中关于自身的印象,总算是排除了千难万阻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嘴角向上扬起的弧度,已经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除了眼中的情绪太过深沉以外。 似乎已经同平时没有两样。 放松下来的阿蘅,在用过早膳之后,便按照在别院中养成的新习惯,往书房中走去。 她确实得静下心来考虑前路该如何行走。 再不能像先前那般被动。 九年,其实也不算是很长的。 温家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不喜欢别人的打扰,尤其是当他们有正事要做之时。 见阿蘅走进书房,房门也被关上。 青蕊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太过显眼,刚找过来的青叶很是不解。 她顺着青蕊的目光看去,发现是姑娘的书房。 顿时不解。 “你怎么忽然这副模样,瞧上去像是被什么给吓着了似的!” 话虽是这样说,可温府最平常不过,哪里会有吓唬人的东西呀! 更何况她们这是在姑娘的院子里。 青蕊失口说道:“你是没瞧见姑娘方才的气势……只是站在一旁,都觉得是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哪里会有这么夸张? 青叶差不多可以说是与阿蘅一同长大的。 她知道阿蘅近来的变化有些大,但她始终都是陪在阿蘅身边的,且那些变化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因而她当真不认为阿蘅会有何异常。 就是听见青蕊这么说,青叶的第一反应也是为阿蘅说话。 “咱们姑娘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说什么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倘若姑娘真的有那么厉害,又哪里会因为听见别人闲话,就躲回别院偷偷哭呢!” 青叶瞧见阿蘅偷哭,那是实属巧合的一件事情。 先前阿蘅还在坐轮椅时,夜里曾噩梦缠身,时常会梦见自己在父母兄长的灵堂前,她醒来后就抱着被角哭了好几次。 恰好就有那么一回是在青叶替她守夜的时候。 只不过青叶以为是书院有人笑话她,才引得她偷偷抹眼泪的。 青蕊同青叶掰扯不清楚。 她深知青叶这人就是个认死理的。 不过方才同阿蘅共处一室的并不只是她一人。 于是青蕊就让那小丫环过来说话。 “先前你也是在场的,你来说说姑娘方才是如何?” 小丫环年纪比青叶等人还要小一些,平时在院子里也就打打络子,做些小活计,没见过多大的世面。 她仰着头,有些为难的说:“我也没敢一直盯着姑娘瞧的,只记得姑娘刚才好像是笑了一下,她笑起来可好看了,就跟仙女儿似的!” 青蕊的眼神中写满了迷茫。 姑娘有笑过么? 她怎么都没注意到,难不成是因为她昨夜没睡好,才会大白天的发癔症! 其实也说不上很复杂。 不过是因为青蕊对阿蘅很熟悉,才会发觉到小姑娘心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虽然阿蘅的杀意并未针对其他人,但对于现在的青蕊来说,还是太过可怕了。 青叶与青蕊也只是私下讨论。 没有结果之后,便也没有再说其他。 各自分开,自去做其他活计去了。 屋外微风徐徐,书房里却安静的只听得见更漏的声音。 阿蘅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宣纸上刚刚写下来的东西。 都是她在梦中的所见所闻。 大大小小的事情,有道听途说,也有亲身经历。 阿蘅原本是想着九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中间可能发生的变故太多,便想要将一些重要的事情,都用纸笔记下来,然后时常翻看,也省得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然而她写满了三页纸,却只是记忆里的冰山一角。 而且阿蘅突然想到,下人们都被常嬷嬷管束着,不会乱动她书房里的东西。 换成阿兄就不一样了。 因为父亲在外寻到孤本古籍,都会特地送她相应的手抄本。 手抄本都放在阿蘅的书房。 以至于阿兄最是喜欢留在她的书房中翻翻捡捡,寻找心意的手抄本。 阿蘅写下的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让旁人瞧见的。 她揉着有些酸疼的手腕,可怜自己做下的无用功。 白写了三页纸,她还得想办法将这些东西毁尸灭迹,真是太难了。 书房中能用得上手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铜盆与烛火。 绝对是上好的选择。 写满字的纸张被撕成了窄窄的长条块状,松松散散的堆在了铜盆里,阿蘅小心翼翼的捧着铜制青雀灯,灯油洒在了纸面上,她随手又摸出了个火折子,将铜盆里的东西给点燃了。 猩红的火光,在灯油的助力之下,燃烧的极其快速。 盆里的东西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室烧糊了的味道。 许是灯油与宣纸的组合并不是十分合适,燃烧后的烟气顺着门窗的缝隙往外涌。 外间的人初时不曾发觉,等反应过来时,魂都差点吓飞了。 青叶与青蕊瞧见书房的异样,回过神来,便已经双双冲进了书房之中。 正好与蹲在铜盆前的阿蘅撞了个正着。 青叶都已经快哭了。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不止是青叶,就连青蕊都以为阿蘅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了。 阿蘅被烟气熏得眼泪涟涟。 听见青叶的问话,她倒是没当回事,只理当气壮的回道:“我刚才写了些东西,觉得不能拿到外人面前献丑,便将它们都给烧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确实很正常。 阿蘅以前练过字的纸,有些被常嬷嬷收了起来,但大部分都是被拿去烧了。 按照常嬷嬷的意思,留有姑娘笔迹的东西都需要妥善对待,万不能让旁人得去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 青蕊扶起阿蘅,又同青叶一起去收拾残局。 临出门前,青叶忍不住红着眼睛劝阿蘅。 “姑娘往后还是将这等粗活留给我们来做,千万不要再自己动手了!” 她们先前瞧见从书房往外涌的烟气,是有人要暗害姑娘,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放火烧书房呢! 差点没把她们给吓坏了。 阿蘅摸了摸鼻子,她确实是思虑不周。 第一次上手处理这些东西,不熟练不说,还差点惹出纰漏。 不出多时,二房的两姐妹便联袂而来。 一进阿蘅的书房,温芙便急急地道:“听说你今儿个一时想不开,差点把书房给烧了,可我瞧着你这书房,也没有火烧火燎的迹象呀!” 同温芙相比,温蓉的话就要委婉许多。 她轻声问阿蘅:“可是在书院遇到什么委屈了?若真受了委屈,也别憋在心里不说,还有祖父在呢!” 阿蘅就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才多大点功夫,连二姐姐与三姐姐都知道了。 想来再过一会儿,娘亲与阿兄肯定也要派人过来了。 说不定他们还会亲自前来呢! 阿蘅对上二房两个姐姐的眼睛,无奈的摇头解释道:“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她将先前说给青叶等人听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却是格外强调自己只是因为一时好奇,才想亲自尝试焚烧手稿是何等感觉的。 阿蘅会做出这种事情,温蓉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惊讶。 别看阿蘅平时都很乖巧的样子,实际上她的胆子可大着呢! 而且有时候还格外的调皮。 “你可悠着点儿。”温芙看着阿蘅无奈之中又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模样,开口道,“别的事情倒还好说,玩火的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不小心烧掉几本书倒也无所谓,要是把自己给弄伤了,那可就真的大大不妙呀!” 温蓉也在一旁劝道:“便是手稿不需要,准备毁掉,你也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 确实。 焚烧手稿这种小事,完全可以交给身边的丫环来做的。 然而阿蘅要烧的东西,却是绝对不能拿给其他人看的呀! 就算丫环不识字,也是不行的。 谁知道她会不会照葫芦画瓢,将阿蘅留在纸上的文字再画下来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阿蘅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只能将温芙与温蓉的劝说,都全盘收下。 书房的事情在温芙她们这边算是已经告一段落。 再者说,她们今天前来,可不是为了能够理所当然的说上阿蘅一顿。 她们是有要紧的事情与阿蘅商量的。 第一百一十章 路上 温芙她们要说的事,确实是与阿蘅有着莫大的关系。 “原先我们几个姐妹都是形影不离的,然而自你去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再想要见上你一面,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温蓉缓缓说道,似是想起先前姐妹相处时的模样,嘴角都不免带上了一抹笑。 然而又想到如今姐妹早已分别,笑便又止住了。 她忽然又说:“我们这些日子都在族学之中,与阿柔日日相处,她平时看上去不争不抢,实际上也是很要强的人。族学里的先生不止一次夸过她,天资聪颖,还总说让她留在书院着实屈才,合该让她去白马书院的。阿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初阿蘅执意从族学换到白马书院,其中的缘由未曾过多宣扬。 不该知道的人,依旧是毫不知情。 应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譬如温芙姐妹俩,她们纵然不知阿蘅为何对席柔两看相厌,但她们也知道,阿蘅确实是真心不喜欢席柔的。 温芙对阿蘅说:“你是怎么想的呢?席柔她一早求的便是在族学中读书识字,祖父应下了她,却不会她朝令夕改。可现在我与蓉蓉也想换到白马书院中去,族学之中便只留下她一人。” “先生上次就劝席柔去书院,只是席柔以她想要与我们姐妹俩一道,便否了先生的提议。但若是我们都走了,她肯定不会再拒绝先生的……” 凡事可一不可再。 先生提议的第一次,席柔以温家姐妹为由拒绝了。 等到第二次,她们也都去了白马书院。 席柔便是想要拒绝,但只要想想她上次说出的理由,怎么着第二次也都是会答应的。 温芙与温蓉都坐在阿蘅的对面。 日光透过窗棂,将她们的侧影拉长。 阿蘅看着熟悉的两个姐姐,她们要比温如故幸运的多。 二伯与二伯母为她们挑选的未来夫婿都是心地良善的人家。 便是后来温如故在外的风评被害,她们也都想尽办法到段府中来探望她,还特地收买段府的人,希望她们能够好好侍候温如故与温柠。 可惜钱帛动人心也不是在什么时候都适用的。 她们的银子是白花了。 阿蘅不由得有些愧疚,她忽然想起温如故最后一次见到温芙与温蓉时的场景。 那时她才知道段瑜之始终在骗她。 青叶与青蕊又接连去世,她的身边几乎没有可信之人。 在见到温家姐妹时,她已经想不起来过去的情谊,也看不到她们满身的疲惫,只将她们与段瑜之一起归为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硬生生的将她们都给逼走,全然不顾她们俩的苦心解释。 现在想来,她做错的事情又何止是一件。 阿蘅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过多的纠结往事。 她说:“这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情。” 温芙与温蓉同时抬头,皆是诧异的看向她。 阿蘅笑了笑:“虽说书院就是咱们家开的,可祖父早就说过,白马书院是有教无类,你们和她,若是想到白马书院读书,那就都来吧!” 只有小孩子才会把厌恶表现得那么明显。 成年人大部分都已经学会给自己带上伪装的面具。 从前的温如故没有学会。 可阿蘅现在已经学会了。 温蓉愣了一下,她想要和阿蘅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良久之后。 她问阿蘅:“你不想问问我们为什么会想要去白马书院吗?” 虽然阿蘅不问,但温蓉还是想要同她解释的。 阿蘅抬起头,眼中满是温柔。 “我知道呀!” 就算是将来到了名声尽毁的地步,三姐姐都不忍心丢下她不管不问,甚至爬墙来看望她。 现在她们也是因为想念,所以才想要和她一起去白马书院吧! 阿蘅一点也不心虚的将缘由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当她的话说出口,原本还觉得她是不是在偷偷生气的温芙都被口水给呛到了。 虽然事实确实是如此,但阿蘅的性子未免变化的太大。 连这般自恋的话都能说出口。 甚至都不会脸红的。 “你知道就行了,也不必特地说出来。” 温芙是不大习惯这么温馨的气氛。 “我们从小就是在一处儿长大的,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也都能猜个七七八八,比如说你不喜欢段瑜之,也不喜欢席柔。”温蓉停顿片刻。 整理会儿思绪后,接着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我们和你,总要比他们更亲近一些的,所以不管你想做些什么,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她们在来之前,其实已经商量过一次的。 在她们看来,阿蘅十有八九还是会拒绝与席柔共处。 如此一来,温芙与温蓉便不能两个都去往白马书院的,至少得留下一人在族学之中。 只有这样做,席柔才找不到借口跟着她们一起往白马书院去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温蓉她们的解释都还没有说出口,阿蘅就已经转变了想法。 她看上去好像没有从前那么排斥席柔了。 这应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纵使温蓉她们已经决定去白马书院读书。 这种打算在近期内是无法实现的。 书院中的学子有各种各样的出身,其中世家与寒门基本各占一半。 盛夏时节,酷暑难耐。 世家子弟往往会随着家人去外地避暑,而寒门子弟便是在盛夏,也不能像世家子弟那般轻松。 别处的学子不好说。 但从白马书院走出来的寒门子弟,就算是放假归家,也不可能只一门心思读圣贤书,扫把倒了都不扶一下的。 他们还要帮着家里做农活。 故而农忙的时候,书院也是会直接放假的。 现在已经是初夏时节,离农忙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所以这段时间,书院是不会招新的,就算再想到白马书院读书,也得等到秋后了。 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阿蘅调整心态,不与某些人计较的。 回书院之前,阿蘅又去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告别。 结果被掐着脸,训了好长一段时间。 “阿蘅以后莫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温三夫人摸着阿蘅被掐红的脸颊,言语之中满是后怕。 她先前在院中散步,听见小丫鬟们说阿蘅的院中失火了,真的是吓到手脚发凉。 要不是柳嬷嬷在一旁扶着她,温三夫人险些又要跌坐在地上。 即便是后来知道那不过是虚惊一场。 可害怕的时候,是真的害怕呀! 阿蘅抱着温三夫人的胳膊,忙不迭的做着保证。 “娘亲,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样,确实很能唬人。 温三夫人姑且信她这一回,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她伸手替阿蘅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吩咐侍女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送到门口的马车上,给阿蘅一起带回温家别院去。 “已经到了夏天,接下来怕是会越来越热了。” 温三夫人心疼女儿,接着往下说道。 “左右书院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放假,阿蘅接下来就在别院好好待着,等放假了再回来吧!” 免得来回跑,累到她们家的小姑娘了。 阿蘅回京都时,是她与兄长温桓同行。 再会书院时,队伍却又加了两个人。 起初阿蘅在车厢里补觉,并不清楚外头多出来了人。 等出了城,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车厢外的谈话才惊醒了阿蘅。 有些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始终在耳边盘旋。 阿蘅在车厢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想要让外面的人闭嘴。 抱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对那道声音的解读。 虽然没有听见在说些什么,但那好像是谢淮安的声音啊! 真是有够奇怪的。 为什么她在自家车厢里补觉,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扰人清梦可以说是世上最恶劣的事情了! 懵懵懂懂间的睡意渐渐消散。 虽然还有补眠的心思,可实际上她已经是越来越清醒了。 “阿兄?” 清醒后的第一件事,阿蘅揉了揉眼睛,开口唤着车厢外的温桓。 总是坐在车厢里,也是会觉得烦闷的。 如果能够出去骑马,那肯定能让她很快就高兴起来的。 小姑娘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在时刻关注着她的人的眼中,就算声音再小,也能有着如雷贯耳的效果。 温桓对谢家兄弟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骑着马来到阿蘅的车窗外。 依旧是昨日一般的做派,他压根就没打算让阿蘅将窗帘给打开。 昨天从温三夫人院子出去之后,温桓就特地寻来了匠人,让他帮忙将温府的马车给改造了一番。 原本安在车厢内的窗帘被拿了下去,向外推开的木窗糊上了一层窗户纸,四个边都钉得严严实实的。 推是推不开的。 只能隔着窗户说说话而已。 阿蘅这时也瞧见了窗户的异样。 她只是愣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推窗,因而失去了一个提前知道车窗真相的机会。 事实上,她这会儿还挺高兴的。 车厢上的窗户纸要比别处厚实一些,但日光从白纸中渗透进来,整个车厢仿佛都要比平时亮堂许多。 温桓问道:“可是饿了,这儿离别院还有一段距离呢!你要是饿了,就先用些点心……” 自从上次谢淮安驾车带着阿蘅跑到迷路之后,温家的马车里安放的东西就变得更多了。 茶水点心,银票干粮。 完全是按照外出游玩的规格准备的。 阿蘅从点心盒里拿出一枚花生酥,细嚼慢咽的吃了好半天。 花生酥都已经吃了两三块,她这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要找兄长说的并不是吃东西的问题。 这会儿再将阿兄喊回来,会不会有些不恰当? 阿蘅捧着手中的点心盒子。 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出去瞧瞧。 温桓再回到队伍的前头,一眼就看见愁眉苦脸的谢淮宁。 想着他们先前说的那些话题,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这般头疼的! 温桓问他:“你这又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 说话间,他的视线忽然就停在了谢淮安的身上。 按照往常情况来推断,谢淮宁每每有如此表现之时,都是因为谢淮安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 这一次也会是如此么! 谢淮安感觉到温桓投递过来的视线。 不过他以为那是询问的意思。 而他与温桓也算不上很熟,便偏过头去,只当做是没看见。 温桓眉毛一挑,他觉得谢淮安这小子很有意思哈! “我舅舅昨天出发去了边关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谢淮宁开口道。 知道肯定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温桓还曾亲眼见过他们谢家人送行的模样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看向了谢淮安。 他可没忘记昨天这小子怀里还抱着襁褓,也不知道那里面的是谁家的孩子。 谢淮宁见温桓点头,他便接着往下说去。 “外祖父他们将舅舅留在京都,本意是为了给樊家留个后,毕竟边关时局,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温桓:“但是你舅舅现在请旨也去了边关……” 他接过话头,对谢淮宁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这人莫不是因为担心樊家的香火问题,才变得这么愁眉苦脸的。 那他方才岂不是错怪了谢淮安。 虽然知道谢淮安十有八九是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些什么的,但温桓还是向他投去歉意的目光。 然而这次谢淮安并没有回头。 也不知道就在刚刚,有个人因为错怪他,而对他满怀歉意。 听着温桓的接茬,谢淮宁的脸色也没能好转过来。 他说:“是啊,我舅舅去了边关,外祖父他们便又送了一个孩子回来。” 温桓也差不多猜到会是如此。 他并不奇怪的问道:“你是担心他们路上会遇到危险么!我看没必要太过担心的,你外祖父镇守边关多年,就算是要送孩子回来,肯定也会派人保护周全的。” 谢淮宁担心的并不是小孩的安全。 虽然同外祖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在护人安全这一点上,是没有人能比外祖父做得更好的。 “你知道外祖父他们将谁送回来了吗?”谢淮宁也不需要温桓说话,就自问自答道,“他把我小表弟给送了回来,就在昨天才到的京都。” “可是小表弟他才满一岁,连抓周宴都还没办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黏人 武将镇守边关,家眷留守京都。 是从前朝留下来的规矩。 只是到了今朝,这条规矩基本也废的差不多了。 朝中武将外出征战之时,不会携带家眷。 可若是在同一个地方,一待就是数年,家眷自然是会跟随他们身后的。 樊家可以说是武将之中的典型。 家中世代镇守边关,夫妻同上战场,子嗣留守京都。 虽说如今是天下太平,但边关不比别处。 刀枪剑影中,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 故而为家中留下一点血脉,也是极正常的事。 原本樊家这一代注定留守京都,去不得别处的人就是樊泽语。 然而现在樊泽语因为寻得金矿一事,得以前往边关。 樊家自然是要更换留守京都的人。 在这里还得先说明一下樊家如今的家庭成员有哪些。 祖父辈的樊老将军尚且生龙活虎,其妻亦是女中英豪。 父辈樊泽堂、樊泽良在边关比不上自家长辈,但也是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与谢淮宁、谢淮安同辈的樊家小孩,其实还是有很多的。 大舅舅樊泽堂有二子一女,他最小的孩子也比谢淮安大上两岁。 若是回京都的人是他的孩子,那倒也没那么多的事了。 偏偏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被送回京都的是他们二舅樊泽良的独子,刚过了周岁的樊西茂,他还有个小名叫毛毛。 谢淮宁是家中长子,他要思量的事情总要比谢淮安要多上一些。 譬如新来的表弟。 别的事情可以暂且不论,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小表弟的抓周宴。 谢淮宁说:“毛毛的生辰是四月二十二,既没能在边关过,也没能在京都过,而是在回京都的路上过的。” 赶路的时候匆匆忙忙。 风雨兼程之下,谁还记得小孩子的生辰是在哪一日! 毛毛又是才断奶的孩子,赶路的时候为了能给他找上一口吃的,就已经很费功夫了。 又怎么会特地在他生辰那一日,为他额外准备东西呢! “周岁宴是不会再办了,但抓周宴肯定是准备起来的。” 谢淮宁明明是跟温桓同岁,都是不曾议亲的少年郎,却莫名的代替了谢夫人的位置,操心起毛毛的各项事宜来,提前过上了当父亲的生活。 说起毛毛,谢淮宁就忍不住将视线投给了一旁的谢淮安。 人与人之间都是要讲究缘分的。 小表弟年纪小,连话都还不会说。 又是陡然从自家爹娘身边离开,到了京都这么个离他爹娘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自个儿身边还连个熟悉的脸孔都没有。 别以为孩子小就不知事,其实害怕的感觉他也是会有的。 然而不知怎的,他与谢淮安就格外的投缘。 明明在城门口初次相见的时候,毛毛还在谢淮安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谁知等回了谢府,他居然变得只认谢淮安一个人。 遇到别的想要抱他的人,毛毛就是扯着嗓子的哭,除了谢淮安他谁也不肯要。 吃饭的时候也是。 同一碗出来的鸡蛋羹,毛毛就只肯吃谢淮安喂的那一勺,别的人都把勺子塞到他嘴边了,他连嘴都不肯张开。 小脑袋摇来摇去,跟个拨浪鼓似的。 今天一早他们离开的时候,毛毛还在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等他醒来后,发现谢淮安不在身边,会不会哭得很厉害。 谢淮宁拽着手里的缰绳,想要毛毛大哭时的场景,不由得开口唤住谢淮安。 “安安,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毛毛一起带到书院来,不然他醒来看不见你,就一直哭,那可怎么办?” 谢淮安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谢淮宁这么婆妈的一面。 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怎么喜欢新来的那个小表弟。 就算那个小孩只肯黏在他身边,他也是不喜欢的。 他侧耳细听了会儿,忽然开口道:“我好像听见阿蘅在叫我,我过去看看她有什么事情?” 少年策马转身,眨眼间就去了车厢边。 留下原地的两位兄长是格外的茫然。 他们怎么没有听到阿蘅说话的声音呢? 温桓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他攥紧手中的马鞭,很想立刻也转回车厢边,可谢淮安感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安安从小到大,在这一点上还是从未改变过啊!” 他开始给温桓说着谢淮安小时候的事情。 有些是他从前就说给温桓听过的,也有些是没有说过的。 谢淮宁与谢淮安两兄弟年岁相差的有些大,谢淮安出生时,谢淮宁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 小时候的谢淮安跟现在的毛毛一般大的时候,也是格外的认人。 他不喜欢被下人抱在怀里,也不大喜欢跟在爹娘的身边,就只喜欢黏在谢淮宁的左右。 只要谢淮宁离开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他必然就会扯着嗓子哭。 有一次谢淮宁去温桓家做客。 玩闹间也记不起来时间,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 而谢淮安也有一天没见到他。 在这一天里,谢淮安就一直在哭,也不肯吃饭,谢淮宁见到他的时候,他嗓子都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他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只要见不到我,就一直哭。”谢淮宁想到小时候的弟弟,脸上的笑意都无端的温柔了几分。 他笑着问温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书院的时候,明明书院里一向不许带下人,可我却一连带了五六个!” 温桓当然记得。 他看了眼身旁的谢淮宁,又回头看了眼谢淮安,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回着谢淮宁的话。 “那时我还跟祖父告过状,说不能给你开特例。” 没办法,谁让他们家的小姑娘黏他确实是黏他的,但也没有到见不到他就不罢休的地步。 而谢淮宁家就不一样了。 所以在书院的头两年,谢淮宁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身边都还会带着一个小崽子。 说实话,小时候的谢淮安还是很听话的。 学堂里的先生在讲课,他就在底下乖乖睡觉,不吵也不闹。 等谢淮安到了三岁,也知晓一些道理了,才乖乖回京都去,不再吵着闹着要留在谢淮宁身边了。 谢淮宁突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养成了坏习惯,安安他后来是一点也不喜欢读书的。” 何止是不喜欢呢! 谢淮安分明是只要一到学堂,就忍不住打瞌睡。 温桓想到自己昨天在城门口看到的襁褓。 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家新来的那小孩不会跟当初的谢淮安似的吧!” 倘若他黏谢淮安就跟谢淮安黏谢淮宁似的,那书院岂不是又要多出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崽子来。 小孩子大多都很难控制自己情绪的。 虽然小时候的谢淮安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安静的,但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但凡到了那种时候,先生必然是会将谢家兄弟俩都给‘驱逐’出学堂的,毕竟不能让他们俩吵到了其他的学子。 虽然其实是已经吵到了。 谢淮宁有些不大确定。 “毛毛他是昨天才到的京都,只一天的时间,我也说不好他的性子到底是什么样!”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实际上谢淮宁已经做好要去温老太爷的打算了。 他的这个小表弟十有八九是跟安安一个性子,最后肯定也是跟到白马书院来的。 温桓脸色变得很奇怪,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有什么关系呢! 左右他也不会跟谢淮安在同一间屋子读书,小孩子是哭还是闹,也吵不到他的。 心下放松之后,温桓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家别院,回头看了眼还在阿蘅车厢边的谢淮安,最后还是没有上前将两人分开。 都已经到了地方,接下来这两人是马上就要分道扬镳的,他又何必去做这个坏人呢! 阿蘅在车厢里吃点心的时候,忽然觉得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暗沉。 看向一旁的窗户,树影与人影混杂在一起,全都倒映在了车窗上。 “阿兄?” 阿蘅疑惑的开口。 阳光下的影子总是变幻莫测的。 而且阿蘅触目所及的地方更多的都是树影。 之所以会开口唤着温桓,也只是因为她听见车厢外忽然多出了几声马鸣,且不是现在赶车的那匹马发出来的。 在阿蘅的映象中,会默不作声的出现在她车厢旁的人,除了温桓也别无他人。 更何况回别院去的路上,本就应当只有她与温桓的。 这个时候的阿蘅已经将半梦半醒间所听见的谢淮安的声音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淮安愣了一下。 他确实要比阿蘅年长些许,但阿蘅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阿兄’这个称呼,似乎是阿蘅特指她的兄长的! 谢淮安迟疑的看向前方,恰好碰上温桓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之时,谢淮安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就偏头同车厢里的阿蘅说起话来。 “我是谢淮安。” 言下之意就是他并不是温桓了。 阿蘅默默收回准备推窗的手。 倘若车厢外的人是温桓,她倒是可以再撒撒娇,阿兄心情好的话,说不得就能出去骑马呢! 然而眼下的现实却是,同她说话的人不是温桓,而是谢淮安。 阿蘅对谢淮安说自己想要出去骑马,谢淮安肯定不会出现拒绝的想法。 但是他又不能做阿蘅的主,所以何必多言呢! 路途漫漫,便是不能出门去,身边有个陪着说话的人,也是好的呀!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中,阿蘅便是同谢淮安东聊聊西聊聊,一路聊到了温家别院的门口。 阿蘅下了马车,瞧着准备转道去往书院的谢淮安,又瞥见一旁脸色有些异样的温桓。 她扭头对谢淮安说:“现在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你现在回书院去,也吃不上什么好吃的,不如留下来用过午膳再回书院吧!” 白马书院虽然有自费食堂,可过了饭点,食堂就不会再招待学子的。 谢家兄弟要是现在回书院去,运气好,能够赶上食堂最后关门的时候,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胡乱用些点心打发了午饭,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能正经用上一顿饭了。 当然上面的并不是阿蘅主动喊住谢淮安的理由。 她只是忽然心有所感,觉得应该将谢淮安留下来。 这种感觉来得很是突兀,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而阿蘅也想借此机会悄悄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有所感’,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这可是她在梦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梦里的温如故从来不存在‘心有所感’,她有的只是全凭直觉。 偏偏她的直觉总是时灵时不灵的,让人很是头疼。 该留下来吗? 谢淮安并不觉得这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事情。 他很自觉的看向了站在温桓身旁的兄长。 谢淮宁考虑了些实际情况,将期望的目光投向了温桓,他是打算答应下来的,只是不知道在场的另一个人愿不愿意答应下来。 原以为到了门口,就能分道扬镳的人,不仅不走了,他们甚至还想要留下来蹭饭。 而且蹭饭还是小姑娘先提起的。 温桓扯着唇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道:“既是要用膳,一个个都站在门口做什么,我们家可没有站在门口吃饭的习惯。” 他说话时,阿蘅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他身后的门房。 还是上次她从书院聚会回来看见的那个人,他今天的手上也端着一碗饭呢! 只不过这会儿饭碗被偷偷藏到了门口石狮子的腹下,只要不特地弯腰蹲下去看,是瞧不见饭碗的。 阿蘅是眼睁睁的瞧着那门房偷偷摸摸的将饭碗藏起来的。 也对。 若是让阿兄一回头,瞧见自家门房手里捧着饭碗,那他刚才说的不就成了个笑话么! 阿蘅心中胡思乱想着,很快就走到了自家兄长的身旁。 她挽着温桓的胳膊,浅笑着说:“那我们快些进去吧,我都有些饿了,也不知道厨房有没有提前准备好饭菜呢!” 别院的下人是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也清楚阿蘅她们午膳时分会回到别院之中。 时间或早或晚,但总归都在那么一个时间段里。 他们自然是已经准备好饭菜了的。 温老太爷今日去了书院,别院之中一起用午膳的便只有温家兄妹与谢家兄弟了。 因着几人早已熟悉,他们在垂花厅用膳时,就没有动用屏风。 饭菜也只有一桌,没有再铺张浪费的为阿蘅单独准备上一桌饭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嫉妒 说不好是什么样的原因。 阿蘅自梦醒之后,她的心有所感总能在现实中应验的。 就好比这一次。 她拦下了谢家两兄弟,邀他们在别院用午膳。 厨房里新做几盘菜色花上了些许时间,送到垂花厅是又过了一段时间。 温桓与阿蘅同坐,谢家兄弟正好就坐在他们的对面。 他才拿起碗筷,说上两句场面话,准备开始动筷子吃饭,门外却传来小厮求见的声音。 来的是被阿蘅记住的那个门房。 他一上来便道:“少爷,门外来了辆谢府的马车,说是想要借别院的地方歇歇脚。” 人家谢府的人原话必定不是这样的,只是话让门房一传,不知怎的就变了味。 温桓看向已经起身的谢家兄弟,回头对门房说:“还不快去将人请进来……” 他还是有些疑惑的。 谢家的两位少爷这会儿都在别院中,也不知道外面马车里的人是谁。 有客人远道而来,尽管对方来的时机并不是那么的巧妙。 但是也不能让人在一旁瞧着他们用膳的。 温桓对阿蘅与谢家兄弟道:“午膳便再往后推一推,你们看,如何?” 阿蘅在马车上吃了一路的点心,回到别院之后,又因为口渴,喝了好几杯蜜水,这会儿倒不是很饿。 她对温桓的话是没有意见的。 而谢淮宁与谢淮安两兄弟现下的心思也没放在饭菜上。 略有些神不守舍的点头同意了温桓的说法之后,他们两个开始在垂花厅转悠,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似乎是来即将来访的人很是感兴趣。 别院里的侍女手脚利索的将端上来的饭菜又原封不动的给端回厨房去。 厨房里的大厨和二厨才从灶台上下来,正坐在一边歇息。 谁知就瞧见方才端菜的侍女,又将饭菜给端回来了。 大厨仰着脖子瞧了一眼,饭菜有没有动过,他是瞧的一清二楚。 “这是怎么了?少爷姑娘是不满意咱们做的饭菜,一口也没吃就又给端下来了?” 别说是主厨的大厨了,一旁做了两个小菜的二厨也站了起来。 他们家的少爷姑娘一向是最喜欢大厨做的菜,突然一口不吃,肯定是大有问题。 待听得是有外人来访,才让人将饭菜给撤下来,厨房里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厨摆摆手,道:“这些菜你们就先分了吧,等会儿再给少爷他们重新坐上一桌。” 所说这些饭菜是没有问题,但少爷姑娘们怎么能吃剩菜。 就算这些菜是原封不动过的,也不行。 再说回垂花厅里的几人。 谢淮宁还是满脸忧心的模样,一直盯着门口,没有丝毫放松下来的迹象。 另一个谢家少爷就不一样了。 谢淮安不知什么时候起,就镇定下来。 现在拿着点心吃的正香呢! 一看就是已经很饿,都快要吃噎着了。 阿蘅瞥见他吞咽困难的模样,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皱紧了眉头。 她拿过一旁的茶壶,推到谢淮安的面前。 然后就瞧见他直接拎着茶壶,也没往茶杯里倒,直接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温桓没有注意到阿蘅与谢淮安在做些什么。 事实上,他现在是格外的茫然。 谢府的来人是谁,暂且还很不好说。 但人还没到垂花厅,在垂花厅里的人就能听到来人的巨大动静。 人未到,声先到。 小娃娃的哭声格外的具有穿透力,震得垂花厅里的众人一个接一个的都说不出话来。 很快,谢淮宁就先反应过来了。 他也不继续在垂花厅里转悠,而是直接奔着门外去了。 温桓紧随其后。 家里的长辈不在家,有什么大事小事,他都得亲自出面才行。 阿蘅听到熟悉的小娃娃哭闹的声音,想起昨日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她再看向谢淮安,却发现这人依旧稳坐如钟。 虽然点心不吃了,也不喝茶了。 但他也没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呀! 阿蘅问他:“我阿兄和你兄长都出去了,你不准备出去看看吗?” 谢淮安眼睛也不抬的说:“他们待会儿不还是要回垂花厅,现在去看还能长块肉不成!” 语气有些冲。 阿蘅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小声问道:“你看上去好像是在生气哦!可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哭闹的小娃娃? 小娃娃是昨天才出现的,而阿蘅年前也见过谢夫人,那个时候谢夫人可没有怀有身孕。 所以如果小娃娃是谢家的孩子,那他只可能是谢老爷和外面的人偷偷生下来的。 阿蘅皱眉,京都出了名的疼爱妻子的谢老爷,难道也是虚有其表的一个人么? 小姑娘的脸色因为联想的缘故,变得有些奇怪。 谢淮安没想到阿蘅会在一句话的功夫,就联想到那么多。 他身边也没个能认真听他说话的人,所以当阿蘅问起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会后,便将自己的心思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我知道来的人是谁了,他是我二舅家的孩子,刚满一岁,”谢淮安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他继续对阿蘅说,“你别看他年纪小,现在我家里的人除了我,就没有人不是向着他的。” 原来是这么个关系! 阿蘅听到谢淮安的话,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猜错了缘由,紧接着才是了解他话中蕴含的意思。 她瞪大眼睛,疑惑的问道:“你是嫉妒他吗?一个才那么点大的小孩?” 说话间,阿蘅还特地比划了一下她上次见到的那个襁褓的大小。 谢淮安在阿蘅的惊讶中显得更加颓然。 破罐子破摔般的说道:“这和他是大是小,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他才来了一天,我爹娘他们就只会让我一味退让。” “他喜欢黏着我,看不到我就哭,我不喂他他就不吃饭,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不喜欢他,就是不想看到他,凭什么为了一个外人就要委屈我?” 一开始见到小表弟的时候,谢淮安还挺可怜他的。 才那么小的孩子就被迫要远离家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 即便是在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始终哭闹不休的小孩,谢淮安都没有出现负面的想法。 但这种可以说是岁月静好的局面在回到谢府之后,就如冰遇阳般快速消散了。 “我爹娘说我要在书院读书,平常不会回谢府,就把我的院子划给了新来的那家伙。又因为那孩子才断奶没多久,我爹还连夜跑到交好的世家去买母羊,说什么市面上的母羊不知道有没有病,还是人家里的安全。哼,我当初断奶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精心过啊!” 不过是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谢淮安就感觉自己已经尝遍世间心酸。 当然,他那么讨厌小家伙,也还有点其他的原因。 盖因小孩只肯黏着他,连睡觉的时候也是如此。 谢淮安昨夜就不得不待着个奶娃娃睡觉,结果半夜醒了好多次。 奶娃娃不是哭了,就是尿了。 反正是没一刻能消停。 尤其是谢淮安一觉醒来,发现小孩子身上的尿布根本没有用,他的身上和床上的凄惨模样的时候,他就决定放弃和好的可能了。 然而后面的这个理由就不需要和阿蘅说了。 毕竟听上去就很倒胃口的事情,还是少说些得好。 阿蘅抿着唇,她觉得谢淮安这副模样好像很眼熟哦! 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她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现在的她确实是很期待柠儿的到来,但是梦里诸事不知的温如故曾经有一段时间是非常讨厌温柠的。 那时候的她,看上去和现在的谢淮安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父母能够给予孩子的疼爱,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说,多出了一个弟弟妹妹,便多了一个分薄疼爱的可能。 尽管对方是一母同胞的亲人,温如故也钻了一阵子的牛角尖,等温柠出生后,才渐渐好转。 更何况对谢淮安来说,分薄父母疼爱的人是个别人家的孩子呢! 阿蘅已经记不清温如故是如何想通的,不大清晰的映像中,似乎是因为温柠出生后,爹娘他们的态度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偏颇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经验似乎并不足以劝说谢淮安呀! 阿蘅迟疑片刻,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她忽然低头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递给了谢淮安。 “遇到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劝你的。父母给予的疼爱是他们想要给你多少,你才能有多少,而不是你想要多少就多少。”阿蘅对谢淮安笑了笑,“不要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了,吃点糖吧!我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吃糖。” 阿蘅说的道理,谢淮安不是不懂。 只是自小被偏爱着的人,忽然失去了原有的偏爱,哪怕失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部分,也足以令他心慌。 因为有些先河一开,后续便会无法估量。 第一次失去,人们总是不会放在心上。 可失去的次数一旦多了起来,最后是真的会一无所有的。 而谢淮安只不过是比旁人更加警醒些。 虽然他对此采取的补救措施,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外面的哭声已经越来越近,谢淮安接过阿蘅手中的糖果。 嘴里的甜味慢慢扩散,却消不去他心底的苦味。 阿蘅看着他依旧算不上开心的模样,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思考片刻后,她小声对谢淮安说:“也许你应该顺其自然的。” “至少在对待那个小孩的时候,要顺其自然。因为大多数人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是不在乎对错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强弱,而你和小孩,孰强孰弱,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说话间,温桓已经带着谢府的来人回了垂花厅。 刚满周岁的小孩哭闹不休,抱着的他的人并不是奶娘,而是谢夫人。 阿蘅站在谢淮安的身边,明显能感觉到他在瞧见谢夫人的那一瞬间,是有些失望的。 谢淮安知道谢夫人不会放心让下人带着小孩的,但真看到谢夫人的时候,他还是不开心的。 就连嘴里的糖似乎也多出来几分苦意。 谢夫人将怀里的小孩换了个方向,让他能一眼看到面前的谢淮安。 果然,当谢淮安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原本的嚎啕大哭,也变成了小声抽噎。 谢淮安的脸色依旧很臭。 但当谢夫人想要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他时,他也没有拒绝。 谢淮安在侍女的帮助下,用手帕给奶娃娃擦着脸。 动作小心翼翼的。 阿蘅在一旁瞧的仔细,擦干净后的奶娃娃看上去和谢淮安长得像极了,也怪不得这孩子会一直黏着他。 谢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笑着看向谢淮安:“毛毛其实很乖的,也很像你,我记得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特别黏你兄长。你小时候还跟着淮宁在白马书院读了两年书呢!” 阿蘅从前没听说过这件事。 听完谢夫人讲述了谢淮安小时候的一二事之后,她默默的看向谢淮安怀里的奶娃娃,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知道谢夫人的来意了。 果不其然,谢夫人很快就问起了温老太爷的去向。 在得知温老太爷还在书院之时,她有些失落。 “不过既然是有前例在先,当初淮宁都能带着安安在书院读书,现在安安也能带着毛毛在书院读书吧!” 温桓咳嗽两声。 他刚才是亲眼目睹了奶娃娃身旁有无谢淮安的区别的,他觉得以温老太爷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会同意的。 只是到时候同谢淮安同时上课的学子,恐怕是要接受不小的考验了。 阿蘅听见谢夫人的打算,下意识的看了眼奶娃娃。 然后就和奶娃娃的眼睛对上了。 奶娃娃的眼睛圆溜溜的,很有神。 他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忽然向阿蘅张开了手,想要到她的怀里去。 谢夫人笑着说:“毛毛也很喜欢阿蘅呀!他这是想要让你抱抱他呢!” “可是我不会抱孩子呀!” 阿蘅拒绝的话才刚说完,接着谢淮安就把奶娃娃给塞到了她的怀里。 她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的向温桓求助。 “阿兄,快来帮帮我,我感觉他快要掉下去了!” 她只是随便看了两眼而已,怎么突然就变成她抱着小孩了! 要是一不小心手松了,奶娃娃掉到地上,摔伤了,那可怎么办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妄 垂花厅里的奶娃娃主动求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此时的阿蘅还是满心的手足无措,却不知怀里的奶娃娃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谢淮安将奶娃娃送出去后,自己也主动站了起来。 “你坐在椅子上,把他放在腿上,就不用担心他会掉下去了。” 气愤过后,谢淮安也没能立刻冷静下来,但阿蘅刚才说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几分。 他已经没有像先前那般讨厌这个小孩。 可也喜欢不到哪里去。 谢淮安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出手,他最多是能不靠近就绝对不靠近。 就好比现在。 奶娃娃向阿蘅伸出了手,他就直接将人给送了出去。 一连串的动作是没有丝毫迟疑的瞬间。 谢夫人见到阿蘅与谢淮安的互动,微不可查的愣了一下,似是惆怅又像是释然的笑了一下。 却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谢夫人没有在温府别院逗留太久。 事实上,她原本是以为温老太爷在别院之中,出门后的第一个落脚点才定在了温府别院。 否则她是会带奶娃娃直奔白马书院去的。 毕竟虽然是有先例在前,但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说的就将孩子塞到书院里去。 怎么着也得同书院里先生们商量一下才行。 再者说,孩子年纪小,需要用到的东西却是格外的多。 一次两次是安排不过来的。 得要时时查漏补缺才行。 谢夫人在别院中用过迟来的午膳,又在谢淮安的帮忙下,给奶娃娃喂了羊乳,接着便起身告辞了。 她还需要再去一趟白马书院。 人都离开后,阿蘅才偏头看向温桓。 “谢夫人不会真的把那个娃娃扔给谢淮安养吧?” 温桓并不意外的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我看十有八九会是如此。” 先前谢夫人说谢淮安小时候的事情时,阿蘅也是听见了的。 她摇摇头,说:“可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谢家兄长与谢淮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是没有讨厌谢淮安的,可谢淮安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小孩子呀!” 说着说着,阿蘅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温桓却挑着眉,说:“你是没看到毛毛没见到谢淮安的时候,哭成了什么样子,谢夫人是最疼孩子的一个人,当初她不忍心管教谢淮安,这会儿就更舍不得管教毛毛了。” 他还有句没说的话是,樊毛毛,也就是樊西茂,他到底不是谢家的孩子。 谢家的人对他的管教是轻不得,重不得。 而谢淮安的不喜,在外人眼中是当不了一回事的。 “毛毛?” 阿蘅疑惑的看向温桓,她原本还想问一下小孩的名字,没想到阿兄却先说了出来。 “这是那个小孩的小名吗?不知道他的大名是什么呀?” 温桓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他想起自己给阿蘅取名的事情了,虽然最后那个名字没能派上用场。 但和樊家的人相比,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尽责的兄长了。 “啊,那个孩子的大名叫樊西茂,西北的西,茂盛的茂。” 阿蘅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满脸的疑问。 他们家的人取名可真是有够随意的。 许是小姑娘的表情控制锻炼的还不够,身旁的温桓很明显的误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跟我们是没有关系的。” 温桓一边说着,一边将阿蘅往小竹楼的方向带。 不管是名字的事情,还是谢家的事情,都就此打住吧! 至于谢夫人寻到温老太爷后,会如何说,以及谢淮安最后会不会答应带着毛毛,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闲暇的时候,听听最后结果如何,就已经足够了。 倒也不必将太多的时间花费在外人的身上。 阿蘅回了小竹楼。 旬考才刚过去,她坐轮椅的那些日子又是天天都在看书。 这会儿是瞧见了书就不想打开的。 话本在她这儿的待遇也都是一样的。 偏偏兄长是有事情要忙的,也不能留下来陪阿蘅说话。 阿蘅在百无聊赖之下,都有些想要让人备车载她去书院逛一逛了。 然而她从内室走出来时,正好瞧见坐在院子里绣花的常嬷嬷与青蕊。 阿蘅忽然也生出做针线活的念头来。 或许她可以为即将出生的温柠做一双鞋子。 既可以打发时间,又能够磨练心性,果然是一个上好的主意。 阿蘅挤到常嬷嬷与青蕊的中间,捏着绣花针,一开口就立下了目标。 十天后。 阿蘅放弃了绣花针。 她的十个手指头都全都被扎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然而她要做的那双鞋子才刚刚打好了版型。 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阿蘅觉得虎头鞋这种高难度的东西,并不适合她。 所以她决定给温柠缝一双袜子吧! 这几日回到别院后,她就埋头在针线之中。 每天都在拆拆缝缝之中,忙的不亦乐乎。 在决定放弃虎头鞋这等高难度的目标之后,阿蘅决定暂时先给自己放一天的短短假期,袜子什么的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短短几日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比如说,谢淮安最后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还是听从了谢夫人的话。 明明并不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却偏偏要带着毛毛一起在书院读书。 阿蘅心里头其实觉得谢淮安是有些笨的。 他即便是不笨,也肯定聪明不到哪里去。 谢淮安之所以会到白马书院读书,完全是因为他家里的人不放心他,认为他总是在外面惹事。 换而言之,他并不是一定非得要在书院读书才行。 所以说,谢淮安明明可以借此机会,直接回家去的,然而他没有。 在家里待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难道不比书院快活! 阿蘅的一己之见还没有说给旁人听过,不过她今日已经提前和谢淮安约好在书院食堂见面了。 盖因谢淮安养着的毛毛似乎很想见她一面。 虽然她是不太懂。 号称很讨厌樊毛毛的谢淮安,是怎么明白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的意思的。 书院修建的时候,讲究的是整齐划一。 故而小院与小院之间的布局是极其相似的。 大概修建书院的人,也想象不到还有人会在自己家里迷路的吧! 阿蘅从女子学堂出来的时候,比较早。 本应该在上午讲学的先生,因为昨天晚上用膳时,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能来讲学了。 又因为今日上午其他的先生也各有各的事情,所以她们今天就白得了一日的假期。 出门的时间早,其实也有不好的地方。 譬如书院青石小径上都看不到其他的人。 阿蘅是独自一人出门的。 这会儿想要找个能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幸好她有特殊的认路方式,否则还不得等到学堂里其他的学子都往食堂来的时候,她才能找到路。 青石小径两旁摆放的花盆都是有规律的。 而且大多数的花盆都会在角落里标上花盆主人的姓名。 以免相似的花与花盆会被别人给拿错。 阿蘅站在需要抉择的路口,按照记忆里的规律,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右手边的那一条小径。 只是不知为何,她越是往前走,就越是觉得心慌。 她分明已经看见食堂的屋檐,心中的慌张却越发的明显。 手捂在心口上,小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剧烈。 阿蘅站在原地盘算了一下。 已知,她的心有所感是事先的预兆,最后都会以各种方式实现。 现在她对于继续往前走,已经感觉到了十足的恐慌。 那么,现在就可以得出结论了。 阿蘅果断的转身,虽然她不大记得来时的路线了。 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感觉离开这个让她越来越恐慌的地方吧! 还没走出三步远的距离,阿蘅就觉得后脑勺一疼。 紧接着,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意识逐渐模糊之前,阿蘅心中满是愤然,别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敲她闷棍的。 她一定会让那人后悔这样做的。 手里还拿着木棍的少年,看上去也才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是白马书院统一发放的书生服,袖口处都已经泛起了毛边。 他缓缓的放下手中的木棍,有些害怕的看向正往阿蘅头上套着麻袋的另一个少年。 “哥,咱们是不是打错了人啊!”他语气迟疑的说道,“那人让咱们打的是个男的呀!” 可地上躺着的这个分明是个小姑娘啊! 麻袋少年手上一用力,将袋口给扎得紧紧的。 听见木棍少年的问话时,他一点也不心虚的说:“你忘记我们上次看见的了吗?” “要不是这姑娘拦住了那小子,我们早就已经打到人,也拿到钱了,娘亲和阿妹的药也能早点配齐了!” 木棍少年还是很心虚。 “可咱们要打的人不是她呀!” 麻袋少年弯下腰,将麻袋里的阿蘅直接抗在了肩上,一手示意着另一个人快些跟上,然后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边走边说:“你脑子能不能稍微转点弯儿!” “雇主让咱们打的人现在成天在自己院子里带娃娃,一日三餐都有人送给他吃,而且身边还总是跟着人,根本就没有落单的时候,我们要是什么也不做的等下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到他落单!” “可这和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她上次还坐在轮椅上,刚才走路也很慢,肯定是腿脚有问题,要不咱们还把人给送回去吧!” 木棍少年抬手扶了一把麻袋少年肩膀上的阿蘅,避免她撞上一旁的假山。 他刚才下手后,就后悔了。 小姑娘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仿佛就看见了阿妹。 一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有人欺负阿妹,他心里就格外的不是滋味。 “哥,要不咱们还是去书院管家那里借钱,就不要再做背地里敲闷棍的事情了吧!” 肩膀上的小姑娘不是很重,但一直背着还是会觉得累的。 麻袋少年闷声闷气的说:“我们有手有脚的,能自己挣钱,又为什么要去找人借钱!” 他心中是自有一番道理的。 旁的人是劝不动他。 他开始反向劝说着木棍少年。 “你别看她是个小姑娘,就觉得她可怜兮兮的。” “像她们这种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人,哪里会懂得我们这些一枚铜板恨不得掰成三份花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想想娘亲和阿妹,你总要知道人和人之间是有差别的。” “再者说,我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只不过是看她和我们要打的那人很相熟,想要借她的手,将那人约出来见个面,挣点买药钱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不仅是木棍少年,他自己也被这番话给劝服了。 两人扛着阿蘅去了后山。 后山树木繁盛。 这两人东走西拐的,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个略为空旷的小平地上。 麻袋里的阿蘅也放了下来。 他们还就地取材的找了藤蔓一类的东西,将阿蘅给捆在了树上。 麻袋少年围着阿蘅转了好几圈,抬头问身边的人。 “你说,咱们要不要弄点东西塞住她的嘴,免得她醒过来大叫大喊的。” 木棍少年摇头。 “还是算了吧!山里头,就算她扯着嗓子喊,也没人会听见的,就不要多此一举了。” 实际上,他是觉得太折腾人家小姑娘了。 本来和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就因为他们想要赚点买药钱,不仅被砸了一闷棍,还被捆到山里来,小姑娘的运气实在是太差。 木棍少年也帮不了她。 顶多是让她少受一点罪。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下手太重,还是小姑娘就格外的体弱,等木棍少年被派出去送信的时候,她都一直还没有醒过来。 另一边的谢淮安快要被怀里的奶娃娃给折腾死了。 别人家的一岁奶娃娃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 但他怀里的这个,见天的跟他嗷嗷嗷的叫,时不时的还憋出个哼哼。 一开始谢淮安还以为毛毛是在学猪叫,虽然他也不清楚毛毛是从哪里知道猪会哼哼哼的。 然而过了两天,毛孩子又新学了一个‘找’字,和前面的哼哼一起说,他才觉得毛孩子说的可能不是哼哼,而是蘅蘅。 不管是还是不是,谢淮安已经约了阿蘅今日一起用午膳,倒是看毛孩子的反应就行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在食堂等了许久,也不见阿蘅的身影。 莫不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不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奇葩 怀里抱着的奶娃娃已经很是不耐烦。 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但凡听到脚步声,都会下意识的往前扑去。 谢淮安两只手抱着他,尚且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不知他娘是不是到了年老眼花的年纪,居然还一直说毛孩子是她见过最容易带的小孩。 谢淮安也就呵呵了。 如果毛孩子都能算是乖巧可爱,那他将来成亲后是绝对不会要小孩的。 他担心到时候碰到个不乖巧的孩子,会忍不住将孩子塞回去回炉重造。 还排在少年行列中的他。 虽然渐渐担负起自身的责任,但在有些时候依旧改不了任性。 女子学堂那边最后一波散学的人都已经到了食堂。 阿蘅却依旧是不见踪影。 谢淮安点了两名侍女,让她们去女子学堂寻人。 看看阿蘅到底是被事情绊住了脚,还是已经不准备过来赴宴。 他与阿蘅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阿蘅不会轻易违约。 不过温家世兄似乎是不大喜欢他的。 倘若是他得知此事,想要从中阻拦的话,阿蘅也许确实需要耽搁一些时间的。 只是不管怎么说,一直没个音讯,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了啊! 领命而去的侍女前脚才下了楼,后脚又转回了包厢门口。 听见敲门声,谢淮安扬声让人进来。 原以为是侍女恰好见着阿蘅。 他抱怨的话都已经到嘴边,谁知一抬眼根本就没看见阿蘅的人影。 “不是让你们去找人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淮安一把将快要掉出去的毛孩子按在怀里,语气不是很好的开口道。 可千万别跟他说,阿蘅是派人送信来说明自己不能到场了! 那他是会很失望的。 瞳孔中的墨色越发深沉。 毛孩子似乎是感应到他的情绪,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没有再动弹。 侍女们向两边让开,露出身后的陌生少年。 “少爷,这人说是有事要找您。” 她们本来是不会让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少爷的面前。 只是这人一上来就说他受人所托,要帮忙带话。 最重要的是他说托他带话的人便是少爷要找的那位姑娘。 本着宁可疏漏,不可错过的想法,她们便将人带到了少爷的面前。 谢淮安的心情说不上好。 这会儿冷眼看着来人:“说吧,你有什么事?” 林木看了眼包厢里的其他人:“托我传话的人说,那话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所以……” 谢淮安不耐烦了。 正准备让人不说就直接出去时,忽然瞥见林木袖中一闪而过的绿意。 玉佩的样式大多类似。 林木袖中的玉佩却是玉兔模样。 而谢淮安昨日见到阿蘅时,她用来压裙角的玉佩便是玉兔模样。 姑娘家出门大多不会连着几日都用相同的首饰,阿蘅却不然。 若是她喜欢的东西,她总是会随身携带的。 可玉佩这种东西,又岂是能够随手相赠的东西呢! 谢淮安闭上了眼睛,压住心头那股无名之火。 他将怀里的毛孩子交给一旁的侍女,并令她们直接将毛孩子带回小院中,不必继续留在包厢中。 毛孩子起初还哭闹了两声。 谢淮安却不愿意再惯着他的坏脾气。 他冷声道:“闭嘴,我现在有事要做,你最好不要再胡闹,否则!” 毛孩子似是被他的冷言冷语给吓到了。 被侍女抱走的时候,连动都没动,更不必说是哭闹了。 其他的人都已经走了。 包厢之中便只剩下谢淮安与林木。 离去的侍女还顺手带上了包厢的门。 在林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淮安就已经上前将他给揍趴下。 脸被按在了地上,手臂也被反锁在背后。 整个人瞬间就处于颓势地位。 “说,你袖子里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谢淮安不是没想过这人兴许是好人的可能。 可书院之中的路都是青石小径,成天都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偏偏这人的裤脚、衣摆上都沾到泥土,谁知道他刚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而且便是阿蘅不打算前来赴约。 她需要找人过来传话,找什么样的人不可以,哪里用得上林木这样瑟瑟缩缩的一个人,甚至还将玉佩给送了出去! 林木原本想着空口白话没个凭证,谢淮安会不相信。 临走前,才刻意将阿蘅用来压裙角的玉佩给拽了下来。 其实珠花发簪也是可以的。 但他不确定那些东西拿下来之后,小姑娘的头发会不会直接散开。 所以最后还是选定了玉佩。 他是万万没想到,会因为玉佩的事情而被发现不怀好意。 林木不慌。 他和哥哥林昆也准备了被提前发现后要如何应对的计划。 “玉佩的主人现在确实是安然无恙的,但是你继续拖延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对于这种一听上去就不像是好人能说出来的话,林木是想过要拒绝的。 然而鉴于他与谢淮安的武力差距,他说什么话都是会被揍的。 还不如说点能够威胁人的话,也好让谢淮安投鼠忌器。 事实上,他的话也确实是起到了效果。 谢淮安放开对林木的压制,脸色冷得都快要结成冰。 “你们想要做什么!” 无缘无故的绑架了阿蘅,还特地找到他的面前。 谢淮安不禁想到了金矿一事的后续。 难不成是舅舅他们布下的疑阵被人看穿了,幕后之人已经摸查到他与阿蘅的身上? 看来幕后之人的身份果真是不容小觑。 说不定舅舅他们身边就有幕后之人派出来的奸细。 等今日一事过去后,他需得给舅舅传个信才行。 退了包厢,同林木一起离开食堂的谢淮安,并不知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其他人看在眼中。 二楼包厢。 有人用过午膳,正准备离开食堂。 一出门便瞧见了熟悉的人影从自己面前经过。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人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谢淮宁疑惑的揉着眼睛,确定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走在他身后的温桓拍着他的肩膀。 “怎么突然停在半道上,后面又有人过来了,快些走,别挡着路了!” 谢淮宁让出路来,人却依旧有些迷茫。 他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安安了。” “可是不对啊!安安今天不是带着毛毛一起,请阿蘅吃饭么!” “怎么这会儿却一个人走了?” 若是谢淮宁不说,温桓都还不知道吃饭这回事。 小姑娘一向是和他无话不谈。 就是最近忽然有些转性子,开始有些小秘密了。 温桓想着阿蘅一天天的长大,都已经快是大姑娘了,有些小心思不愿意与旁人说,便也没当回事。 现下看来,还是不能过早的放心。 他瞥了眼满脸不解的谢淮宁:“想要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去问楼里的管事不就行了。”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食堂里发生了些什么。 但只要将管事找来,再找出是谁接待的谢淮安。 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不就很快能知道了么! 等管事将下人找来,将他们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后,不管是谢淮宁,还是温桓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 阿蘅没来食堂,谢淮安让人将毛毛送回小院,然后独自一人跟着个陌生少年离开了。 几件事情分开来说,是算不上大问题的。 结合前因后果,再将几件事结合在一起看,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幸好现在是用膳的高峰期,外面青石小径上人来人往。 再加上林木与谢淮安也没有刻意避开行人。 故而温桓与谢淮宁很快就打听到了谢淮安他们的去向,并且找了不少人手,一起跟了上去。 再说回山里头的阿蘅。 梦里发生的事情不算数。 她从小到大,又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 后脑勺上恐怕已经起了一个大包,这会儿不用手按着,都觉得生疼的。 自昏迷中醒来,她瞧见的便是一小片空旷的土地,以及大片绿油油的林木。 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手脚还都被东西给捆住了,人也被绑在了树上,一看就是局势很危险的模样。 令人奇怪的是,绑她的人没有用东西遮住她的眼,也没有捂住她的嘴。 绑匪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被人瞧见真实面貌似的。 林昆蹲在空地边缘,总算是等到林木将谢淮安给带了回来。 他二话不说的退回阿蘅的面前。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块大石头,就直接举到了阿蘅的头顶上方。 谢淮安并没有小看这两人。 尽管他们看上去挺不靠谱的,威胁人的时候都没有动刀子。 但如今这世道,骗子太多,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谢淮安看向阿蘅那双红彤彤的眼睛,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拳头。 幕后之人果然心狠手辣! 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不肯放过。 他冷冷的看向阿蘅身边的林昆:“我已经过来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虽然猜测这些人是受幕后黑手的指使。但谢淮安还没打算主动暴露出去。 他不动神色的观察着周围。 不知道是不是他实力不够强,竟然没有发现周围是否潜藏了其他人。 若是只有眼前的这两人,他或许可以直接将阿蘅救出去。 也不必拖延时间,等待其他人的救援了。 事实上,谢淮安在跟随林木出食堂的时候,就已经暗自将消息传给舅舅留给他的人了。 只是聚集人手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他也得继续拖延一段时间。 林昆见谢淮安没有反抗的打算,便放下了手里的大石头。 他说:“你应该知道书院里勤工俭学的方式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吧!” 一开口便是知识盲区。 谢淮安与阿蘅四目相对,两人眼中俱是迷茫。 林昆并不认为他们会毫不知情,但眼下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便在动手之前,决定先解释一遍。 “读书对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对寒门来说,却是个耗钱的大事。” 白马书院虽然是免费提供住宿与饭菜,每旬还会发两身新衣裳。 可读书要用到纸墨笔砚却还是得他们自己花钱购买。 更何况林昆与林木需要花钱的地方,远远不止是读书这一方面,他们家还有病重的娘亲与阿妹。 平日里不想办法挣点银钱,就连救命的药都买不起,更不必说是读书了。 “先生对这些管理的不是很严,帮人整理内务,或是代为骂人都是能挣到银子的。” 谢淮安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复杂。 但也不像是很简单的样子。 林昆还在继续说着话。 “我们兄弟俩平时在书院里也只接这两种活计,只不过最近家里需要用钱,便多接了一些其他的活计。” “有人出钱让我们揍你一顿,偏偏又找不到你落单的时候,便只好借这位姑娘的手,将你约了出来,若是有什么不对,还望多多包涵!” 阿蘅都不知道在白马书院之中,打人都成了勤工俭学的方式之一。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 还包涵! 她被人敲了一闷棍,居然是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 绝对不会原谅的。 林木在一旁补充道:“雇主说只要揍你一顿,也不是要打断手脚,就将你打成猪头,三五天出不了门就行了。” 这要求还不如不说呢! 反正谢淮安听了以后是更加生气的。 他在气愤之余,还心虚的看了眼阿蘅。 没成想这次会是他连累了阿蘅。 林昆:“咱们也别说废话了,你现在站那儿让我们兄弟打一顿。打完了,我们就放你和这位姑娘离开,保证不会再去打扰你们。可是……你要是反抗的,我可不保证这位姑娘会不会受伤了……” 阿蘅还从未听说过这么奇葩的理由。 她深刻觉得这两兄弟是不想要继续在白马书院待下去,才会如此的无法无天。 说什么勤工俭学,代为整理内务,她是相信的。 就算是代为骂人什么的,她也还能理解。 但是打人就很过分了。 他们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反而像是京都街上的小混混,没有本事就不说了,还成天到处惹是生非,简直不能让人更讨厌了。 阿蘅以为谢淮安会拒绝这两人的要求。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毫不还手的站到一旁。 似是准备任由这两人对他下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人 阿蘅一时脱不开身。 却也是相信了这两人的说法。 她虽是受了无妄之灾,平白被人连累,但也没想过就真的站在一旁不管不顾。 谢淮安本是不必前来的。 也没必要被逼着任人拳打脚踢。 阿蘅见这两人身上穿着是书院发放的书生服,也自称是书院中人,便想要表明身份,制止他们的小人行径。 “等等,你们最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我……” 拼家世的话还没有说全,就被人给打断了。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又如何,我们做的这些,学堂里的先生都是知道的,只要不伤及性命,其他的便都是小打小闹!” 林昆打断了阿蘅的话。 男子学堂与女子学堂教授的方法是不同的。 当朝律法,女子不得入朝为官。 故而女子学堂之中的氛围很是和谐,鲜少会有出现争斗的时候。 另一边却不然。 朝中官职本就是有定数,而想要通过科举进身的人何其多也,白马书院中想学的、不想学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虽然是在皇城脚下,天然就比旁人多了些益处。 可有些东西仍是需要争抢的。 在这般环境中,尤其天然处于弱势的寒门子弟,自然是需要想尽办法,保持住自身的优势。 书院学子私下订立契约,借他人之手,做些自己原本做不了的事情,也就成了常有的事情。 而且关于这个,确实是在学堂斋长处过了明路。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没办法用规定来限制的。 再加上书院有意增加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的交流。 所以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学堂一般是不会过问的。 当然,若是有人主动向书院告发,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谢淮安冲阿蘅摇头,让她按下了想要接着说下去的想法。 林木离他比较近,已经照着肚子给了他两拳。 林昆要从阿蘅身边走过来,便稍微晚了两步。 确定林家两兄弟都已经远离了阿蘅,且身上也没有带匕首之类的凶器。 处于被动防守状态的谢淮安,余光瞥见自己安排的人出现在阿蘅的身后,已经在帮阿蘅松绑。 而周围确实没有其他动静。 谢淮安这才站直了身子,三下两除二的将林家兄弟给放倒在地。 他说自己一直在习武的话,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从山林里窜出来的劲装侍卫们,来到林家兄弟的身边,直接将两人给绑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 林木与林昆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尤其是林木。 他带着谢淮安一路从食堂直奔后山,中间就没有停顿的时候,更没有见到谢淮安与其他人有过交流。 所以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清不清楚是无关紧要的。 只要谢淮安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 阿蘅揉着手腕上的红痕,走到谢淮安的身边。 “我刚才看到他们打了你好多下,要不我们现在先回书院,找个大夫给你看一下吧!” 至于被捆起来的两个家伙,不足为虑。 大不了就直接交给温老太爷,让他处置。 毕竟这件事情里的受害人可是阿蘅呢! 谢淮安顿了顿。 他一开始的猜测就没有局限于小打小闹,尽管现在看上去确实只是小事一桩,但谨慎些,总是没有过错的。 而且他自觉最近乖觉的很。 只在书院与谢府中来回,根本就不曾出去惹是生非。 又怎会被人找上门来,还牵连了阿蘅。 谢淮安:“我身上都是轻伤,没什么事,还是查清楚此事的起因更为重要。” 如果查出确实是他想多了,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可若不是。 那这次的事情可就真的要牵连甚广了。 阿蘅又劝了他两句,没能劝动。 便改口道:“可我们一直在后山待着,阿兄他们要是找不着我的话,肯定会着急的。所以我们还是将这两人带回书院再说吧!” 阿蘅没有太多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后山没什么好逗留了。 “书院之中人多口杂的,就算我想问他们些什么,他们死赖着不说,那我不就无计可施了么!” 谢淮安看向侍卫手中的林家兄弟,又看了眼似乎在颤抖的阿蘅。 思考片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向阿蘅妥协的。 不管怎么说,阿蘅有此一难,他的过错至少得占七分。 食指扫过鼻尖,谢淮安面上略显尴尬。 “是我思虑不周了,”谢淮安一边命人将林家兄弟带下去,一边又让人在前面带路,“本来是想要请你吃顿饭的,没成想会出现这种事情,真的是很抱歉了。” 阿蘅问他:“如果是事先知晓的话,你会让他们伤害到我吗?” “自然不会!” 谢淮安不假思索的回到。 阿蘅露出一抹笑意,轻轻的一击掌,又道:“这不就行了!” “我相信你肯定没有伤害我的意思,至于其他的就只能算是阴差阳错了吧!倘若你还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就把今天中午的那顿饭再补上吧,我现在确实是很饿了呢!” 小姑娘捂着肚子。 早晨没有吃多少东西。 她还想着中午可以早点用膳,就没关系的。 结果午膳耽搁到了现在,食堂里的大厨恐怕都已经下工了,只剩下二厨与学徒。 吃的东西肯定还会有。 就是味道上是会有所区别的。 阿蘅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想想梦里的最后几年,能有一口干净的热饭吃,就已经足够让她心满意足了。 哪里还会像是现在这么挑剔! 她嫌弃着自己还是太过于娇气,默默地想要改正自己的缺点。 二话不说的跟在谢淮安的身后,忽视了心底隐隐约约的抗议。 路上。 谢淮安见阿蘅走的磕磕绊绊,险些摔倒在地。 便说:“后山的路确实不大好走,要不我背你吧?” 也不是没有背过的。 上次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也是他背着阿蘅的。 这次一样可以那样做。 走在前头的侍卫放缓了脚步,迟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句话。 带着林家兄弟的其他侍卫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这会儿可能已经绕路到山的另一边。 他们这一行人便只有他、谢家少爷和温家姑娘三人。 少爷和姑娘一般大,都还小。 像被人这样的力气活,完全可以让他代劳的。 然而不必他开口了。 阿蘅的手已经环上了谢淮安的脖子,两人就像上次那般的下了山。 当然,今天没有下雨。 谢淮安也就没有将外衫脱给阿蘅了。 阿蘅将下巴压在谢淮安的肩膀上,莫名的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她小小声的同谢淮安说:“我好像有点困了。”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听上去就跟在撒娇一样。 谢淮安还从未听过有人对他撒娇。 突如其来的经历让他凭空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脚下的步伐没有放慢,反而是又加快了几分。 他一边回想着往日里爹娘是如何哄着他的,一边小心的回着阿蘅的话。 “若是困了,那就先趴在我肩膀上睡一下吧!等下了山,我再喊醒你,好不好?” 小姑娘这次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只有平缓的呼吸声还在耳边响起。 谢淮安下意识的转过头,想要看看阿蘅的近况。 结果一不小心蹭到了阿蘅的脸,还引来小姑娘不满的哼哼声。 他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好半天都没能平静下来。 侍卫回过头,就瞧见谢家少爷呆愣的模样。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就收到来自谢家少爷的警告目光。 “阿蘅睡着了,你小点声。” 几乎是用气音发出来的声音。 说实话,侍卫小哥是没有听清谢淮安说了些什么的。 不过就算没有声音,单看着他的表情,也能清楚他的意思的。 侍卫小哥上道的闭上嘴巴,沉默着向前走去。 被谢家少爷这么一打岔,他都忘记自己刚才想要说些什么了。 应当不算是大事,那就暂且不提吧! 这种想法在扫开挡路的野草,结果扫出好几个人的时候,彻底被推翻了。 侍卫小哥挡在谢淮安与阿蘅的面前,看着前方不辨敌友的几人,满目警惕。 他想起自己准备要说什么了。 刚才他好像听到有其他的动静。 只不过异样只有一瞬间,被谢淮安打岔之后,他没有听见其他的动静,便以为之前的动静是过路的野兽发出的。 太过想当然。 于是现在被人堵住了。 谢淮安的满心警惕在对面的领头之人走出来后便消失了。 侍卫小哥愣了一下。 对着来人唤了声大公子,便退到旁边去了。 堵住谢淮安他们的正是温桓与谢淮宁。 他们在寻找谢淮安踪迹之时,不免就要问下过路的学子。 有些人在指路之后,便没有深究。 但也有些人因为一时好奇,就都跟了上来。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别的人想要跟着,温桓与谢淮宁也是不好拒绝的。 原本的两人行就变得越加浩浩荡荡。 谢淮宁没有在谢淮安身边找到先前在食堂看见的那个少年,反而是瞧见了他背上的阿蘅。 明明眼下是个大场面,可阿蘅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小姑娘低着头,一动不动的。 让人不由得往坏处想去。 温桓也顾不上身后还有许多其他人。 他快步走上前,伸手便想要从谢淮安手中接过阿蘅。 没想到却被躲开了。 谢淮安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方才的事情,便只能现场编出其他的理由来。 “阿蘅,阿蘅她不小心迷路到了后山,还摔了一跤,我听人说瞧见她往后山走了,便过来寻她了。” 前言不搭后语。 一听就破洞百出的谎言,根本就不足以取信旁人。 温桓也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努力不让他人看出端倪来。 “嗯,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然而离得近了,还是能听出他话语之中的言不由衷来。 温桓也不说其他的。 只当着众人的面,将阿蘅从谢淮安的背上抱了下来。 他的动作却是放的很轻,可怀里的小姑娘不仅没有醒过来,连点其他的反应都没有。 温桓的心中闪过一丝狐疑。 这时,谢淮宁已经带头走上回程的路。 他只好暂且将疑惑都放在心中,等回去后再好好研究。 书生在有时候也会对身边的事情格外好奇。 否则也就不会有人跟着温桓与谢淮宁一路走到了后山。 在来时,有不少人问过温桓意欲何为。 那时的温桓因为种种原因,并未过多解释。 现下看来,倒还是作对了一件事。 等回程之时,有人再度提起先前的疑问。 温桓便按照谢淮安的说法,删删改改,说出了个更为靠谱的版本。 小姑娘听说书院后山有一群狸奴,毛色甚是好看,便想要聘一只回家,结果中途走到岔路上,一时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至于谢淮安为何会与阿蘅一同出现。 不过是因为他运气好,比旁的人先找到了阿蘅。 仅此而已。 等到后山来的书生中有几人尴尬的以袖遮面。 后山有狸奴的消息,是他们一起传出去的。 狸奴肯定是有的。 但野生的狸奴都很凶,毛色也并不像是传闻中的那么好看,反而普通的很。 回到书院中,原本聚在一起的人,便四下分开了。 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 就不必继续跟在别人身后,白白耽搁时间了。 不管是温桓说的话,还是谢淮安说的话,谢淮宁是一个字都没信的。 站在青石小径上,谢淮宁看着温桓怀里依旧闭着眼睛的小姑娘。 他问:“现在要将阿蘅送回女子学堂那边,还是直接送回温府别院中呢?” 温桓小心的给怀里的小姑娘调整了姿势,头也不抬的说:“自然是直接回别院了。” 去什么女子学堂! 那边的院子连个能够照顾人的下人都没有。 让他怎么放心将阿蘅送过去。 更何况,他总觉得阿蘅这会儿虽然是睡着了,可总让人感觉很是不对劲。 他对谢淮安说:“你下午应该是不需要再上课的,那就先跟我们一起回温府别院。” 谢淮安点头没有拒绝。 他看了眼侍卫小哥,想了想,说:“你让他们把人也带到温府别院中吧!” 温桓闻言看向谢淮安,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 倒是谢淮宁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添了一句话。 “还有毛毛呢!你得让人把他也带到别院去,不然他得哭一个下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后续 阿蘅醒来时,是在温府别院的小竹楼。 而且已经是第二天了。 守在她身旁的青叶一见到她睁开眼,便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喊人。 瞧着风风火火的,一点也不稳重。 阿蘅口渴得很,都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没了人。 珠帘因为青叶的离去还在晃动,珠玉碰撞间还留下清脆的敲击声,在空荡的内室中悄悄回响。 室内方桌上空无一物。 便是想要喝口冷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阿蘅抱着被子坐起了身。 睡过去的时间有些太久后,醒来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哪怕是轻微的触碰也还是会感觉到疼痛。 也不知她先前是怎么能睡得着的。 平躺下去,压着后脑勺,难道就不会疼么! 珠帘微微颤动,离去的青叶带着一连串的人又走了回来。 阿蘅捂住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青叶,给我倒杯水……” 她对来人确实是感兴趣,但在此之前,她得先让自己好过些。 喝口水,解解渴,最好还能让她清醒些。 杨先生上前给阿蘅诊脉,皱着眉头,似乎是遇到了难题。 站在他身后的是温桓。 他看上去忧心忡忡,让阿蘅忍不住想起先前病重的时候。 那时的兄长也是用如此的目光时时刻刻的看着她。 就着青叶的手,阿蘅喝了口水。 温水顺着喉间一路到了胃中,勉强是缓解了饿意。 但也只是一瞬。 阿蘅只觉得这次醒来,是格外的不顺心。 换做寻常时候,她一醒来,青叶便会端来温水,哪里会将她一人丢在房间之中。 更不会明知她睡前没有吃东西,醒来后却对此不闻不问。 青叶就算不会立刻端上饭菜,也应该端上一些糕点的。 然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她甚至还和温桓一样,都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阿蘅抬头,打趣的说道:“你们今天怎么看上去都怪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这种话也是能胡乱开玩笑的!” 温桓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语气也有些生硬。 本来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而已。 被人如此认真的反驳,反而是让人忍不住再过多联想。 阿蘅如温桓所愿般的严肃起来,可心里却忍不住打起了鼓。 她在梦中勉强也能算是无病无灾的活到二十岁。 尽管无病是真,无灾只是假象,可她也活到了二十岁呀! 时光还未走到命运终结的那一刻,那么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夺走她的性命。 阿蘅始终如此坚信着! 杨先生的诊脉已经结束。 他拎着小药箱,盯着阿蘅看了半晌,开口道:“你把头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伤。” 时间过去一天一夜。 林家兄弟虽然死守着,不肯说出雇主的姓名,但其他能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比如说,他们在书院敲了阿蘅一闷棍后,才将人扛到了后山去。 当然在此过程中,他们足够的小心翼翼,并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踪迹。 因而暂且不用担心阿蘅在书院之中的名声问题。 现下需要担心的是阿蘅的伤。 身上受了伤倒是好治,头上若是受了伤,就很难治了。 阿蘅偏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杨先生。 只是小姑娘的头发过于茂密,想要看清伤处却是很不容易。 杨先生又不能开口让阿蘅将后脑勺的头发都给剃光,就只好上手去细细感受。 小姑娘的后脑勺起了个大包,轻轻一碰,她就会喊痛。 杨先生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沉思良久之后,拎着小药箱去了一旁的方桌上。 笔墨纸砚摆上桌。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半天,旁边堆了一张又一张的废稿,始终没能敲定主意。 瞧着他不间断的动作,不止是温桓,就连阿蘅心中都很是惴惴不安。 难不成是因为她想要逆天改命,所以老天爷就准备先了结她的命? 阿蘅顿时眼前一黑。 差点就准备不管不顾的直接将梦中见闻全都说出来了。 幸好杨先生用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想法。 否则后果真的会不堪设想。 杨先生说:“你头上的伤若是抹药膏,不出七天便能好,只是抹药膏就得将伤口上的头发都给剪掉,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便给你开了副药方,喝药也是可以的,就是见效慢了些。” 温桓追问道:“只是如此吗?” 他也是见到杨先生方才开药方之时,是如何的抓耳挠腮,偏偏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不值一提。 便想着会不会是藏着话,没有直接说出来。 杨先生瞪了温桓一眼,看他就跟看傻子似的。 “我既然说她没事,那就肯定是没事了,你这样问,难道是盼着她有事不成?” 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医术,其次便是再他面前弄虚作假。 上次阿蘅犯了他的忌讳,他给她开的药方熬出来的药,那味道可不仅仅是用难以下咽就能形容的。 至于温桓。 三番两次的怀疑他的医术,那就且等着吧! 倘若他一直无病无灾也就算了。 可若是哪一天需要让他诊治的时候,他会让他知道得罪一位神医的下场的。 不管杨先生心中是如何作想,房间里的其他几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只是虚惊一场。 阿蘅终于吃到了迟来的午饭,另一边的谢淮安却是气得吃不下饭。 林家兄弟确实是白马书院之中的两个普通学子。 他们俩人的家世背景,还有在书院中做的一些小买卖,斋长等人都是知晓的。 樊泽语留给谢淮安的侍卫之中,有不少精通刑讯之人。 不需对林家兄弟动以武力,便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大半真相。 然而林家兄弟到底也是读书人,便是拿逐出书院做要挟,他们也都不肯说出那位雇主的身份。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此次阿蘅确实是受谢淮安的连累。 “所以那林家兄弟最后怎么样了呢?” 阿蘅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问着前来探望她的谢淮安。 她后脑勺上的伤已经是不碰便不疼。 可不管是温桓,还是温老太爷都认为她受伤的地方是头部,不许她太过劳累,便连书院都不许她去了。 学堂里发的功课,也不需要她做。 平日里皆是无所事事。 也有有人来看望她的时候,才能同人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谢淮安是在阿蘅醒来后的第三天才来看望她。 三天的时间里,也没人愿意同阿蘅说说林家兄弟的后续。 若是问青叶与青蕊,她们是连林家兄弟是何人都不清楚的。 在她们的认知中,阿蘅就只是不小心在书院后山迷路又摔跤,还将后脑勺摔出了个大包。 而温桓。 不管阿蘅如何询问,他都是滴水不漏,始终没给阿蘅透露半点消息。 明明他是清楚事情经过的,可在他口中,阿蘅也只能听到与青叶等人知道的版本一致的回答。 故而一瞧见谢淮安,阿蘅便将青叶等人赶了下去。 小院中只剩下她二人的时候,她才毫不迟疑的将话给问了出来。 谢淮安对林家兄弟的观感并不好。 说起他们时,也都是冷言冷语的。 谢淮安:“他们现在已经从白马书院离开了。” “离开了吗?” 阿蘅默默重复着他的话。 忽然间想起那天在后山听到的话,她问:“他们不是说他们做的事情,学堂那边的人都是知道的么!还是因为这次被打的人是我,所以才会让他们从书院离开的呢?” 阿蘅其实并没有那么想要同情林家兄弟的。 但是,如果林家兄弟与所谓雇主之间的交易在男子学堂那边确实是有理可循的,并不存在违规之处的话,那将他们赶离书院,便是建立在阿蘅的特权之上。 她是不愿意看到此种局面的。 温老太爷对白马书院所付出心血是不容糟践的。 就算是皇室中人在书院之中,也要遵循书院的规章制度。 便是陛下亲临,书院中人对他也只需行书生之礼,并不需要跪拜觐见。 为了维持书院中的秩序,温老太爷已经付出良多。 阿蘅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就让温老太爷为她破例。 谢淮安明白阿蘅的顾虑,便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解释着当日之事。 他从林家兄弟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并将事情也告知了温老太爷。 因为谢淮安中途转口,便将林家兄弟送到了温府别院。 故而温老太爷从书院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林家的两兄弟。 明明是阿蘅受了委屈,可温老太爷见了林木与林昆,却先给他们鞠了一躬。 谢淮安说:“温老太爷的原话有些长,我便长话短说了。” “他当时说,尽管他们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可他这会儿在他们面前的身份并不是书院的山长,而是阿蘅的祖父,他心疼自家的小姑娘无辜遭受牵连,林木与林昆的做法也确实是违背了书院的规章,哪怕他们的初衷只是为了家中生病的亲人,却也不能抹去他们做错事情的事实。” “温家祖父说,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们着想,他都不会继续追究下去。” “但是,作为阿蘅的祖父而言,他是不愿意让伤害你的人继续在白马书院中逗留的。” 阿蘅放下手中的糕点,问谢淮安:“然后祖父就将他们赶出书院了吗?” 她想到自己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那段对话。 林木与林昆的家中似乎还有生病的母亲和妹妹,他们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贫穷,连给他们的母亲和妹妹买药的钱都没有。 阿蘅知道白马书院会免费让一些寒门子弟在书院之中读书。 想到林家兄弟的家庭状况,想来他们也应该在免收束修的人群之中。 作为无辜被打的人,阿蘅是想给他们说好话的。 可想到他们家中生病的亲人,阿蘅又觉得很是不落忍。 “要不,要不我还是去和祖父说,让他们继续在书院读书吧!” 阿蘅有些言不由衷的说着。 “祖父都已经说了不再追究,可他们若是被赶离书院,肯定会遭人闲话。他们家中还有病人要照顾,还是不要做那种断人前程的事情了。” 谢淮安只觉得温家的人都太过良善。 别人分明是在欺负他们,他们却还顾忌着别人的处境。 好似受伤的人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旁人似的。 阿蘅是如此,温老太爷亦是如此。 谢淮安叹了口气,说:“温家祖父对林木与林昆的安置很是妥当,你也不必如此担心的。” 早些时候,京都旁边的其他书院就时常派人与白马书院的人进行交流。 温老太爷对林木与林昆的处置便也基于此。 他到底没有将他们从白马书院之中除名,但也是真的不想在书院之中看到他们。 便将他们送到其他书院中。 名义上他们还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就连平日的吃穿用度也都是从书院的账面上走,然而他们却是在其他书院就读的。 相当于交换。 其他书院也可以派人到白马书院听课的。 谢淮安同阿蘅解释着温老太爷的做法。 他这个人其实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 林木与林昆不肯说出雇主,他便打算将所有的仇怨都放在这两人的身上。 可温老太爷的处置出来之后,谢淮安也不好继续揪着他们不放。 心中还在愤愤不平,明面上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谢淮安临走前问阿蘅:“你们是如何想的呢?” “就因为他们家中有病人,所以他们先前犯下的错误就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是极其不赞同这种做法的。 谢淮安以为阿蘅会说一些悲天悯人的话,与他的三观不合。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阿蘅面上的表情很是冷淡。 “也不能那样说吧!” 阿蘅的姿态有些漫不经心,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杯盖跌落在桌面,转了好几圈,然后安然无恙的停在她的手边。 “他们的所作所为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触及到我的底线呀!再加上他们都只是陌生人,我对他们的期望值比较低,所以还是能够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的。” 阿蘅轻笑着:“如果真的触及底线,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原谅的!” 她的后半句话明明是笑着说的,却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有些人看似敦厚温和,可若是真的犯了他们的忌讳,他们也能让人后悔来到这世间。 也许阿蘅与温老太爷就是这种人吧! 听过了阿蘅的话,谢淮安不由得这般想到。 第一百七十七章 然后 等到阿蘅被允许回到书院时,已经过了小满,将将进入四月。 男子学堂那边多了几个新面孔,两个学堂之间的路上也时常有人看守,倒是比先前更加严密了些。 青石小径的岔路口都被安上了路标,每个路标上的字都出自温老太爷之手,只载明前后左右分别是何等地方,并未将书院整体布局都画在同一副路标之上。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不少。 路标安上之后,谢淮安都没有再迷路过了。 阿蘅从马车上下来,往学堂走去的路上,就发现了书院的变化。 她在路标牌边站了良久。 望着熟悉的墨色,陷入沉默。 书院开办了多年,内里的规章制度自然不可能一成不变。 然而自她入学以来,书院的变化未免太过频繁了些。 这是在她的梦中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 那应该能够代表现实确实是可以人定胜天的吧? 阿蘅在路旁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之中。 这时,她的身后又走来两位姑娘。 两人的衣服样式极其相似,只在颜色与细枝末节上有所区分。 “咦!是阿蘅呀!” “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看过阿蘅了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阿蘅闻声看去,便瞧见了夏怡云与夏怡雯。 三人一起朝着女子学堂的方向走去。 学堂里的课,阿蘅又缺了好几天。 先生没来之前,她都在向其他人询问她缺下的那些课程。 得亏着女子学堂这边的学习进度并不快。 否则按照阿蘅这般三天两头就出事请假的情况来说,先生们早就要向温老太爷诉苦,劝退阿蘅了。 在家养伤的日子,阿蘅身边的人都不愿意她太过动脑。 以至于在回书院之前,她是真的一页纸都不曾看过。 尽管如此,先生们在讲课中间的空当,需要找人起来回答问题时,都不约而同的点了阿蘅的名字。 下课后,回到小院休整。 阿蘅有些垂头丧气:“现下可好,我感觉学堂里的先生已经是彻底记住我了!” 先生们问的题有难有易。 她答得马马虎虎,算不得最好,也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 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会看不惯她隔三差五的就请假不来书院。 方如玉与阿蘅等人并不在一起上课。 学堂里的消息又流传得很慢。 故而听得阿蘅的话,她很是疑惑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先生们肯定是会记得你的呀!” 书院里的先生,不管是男子学堂也好,女子学堂也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温老太爷亲自请到白马书院来的。 阿蘅是温老太爷的亲生孙女。 先生们记得她,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阿蘅抬头看了眼方如玉,很快又沮丧的趴回了桌上。 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已然是不想说话的模样。 一旁的夏怡雯小声解释:“刚才杜先生说,像阿蘅这般一个月学不了三五天的人,都能答出她的问题,显然不是因为她教导有方。” “她那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劝阿蘅回家去,自学成才便可,不需要继续在白马书院读书。” 夏怡云是不大喜欢杜先生的。 她说话时就不免带上了些许的个人猜测。 杜先生的原话必然不会像她说的那么明显的。 阿蘅没抬头,手臂又往回缩了缩,整个人看上去只剩下小小的一团,好不可怜的模样。 “姐姐不要这么说,先生不是那个意思吧!” 夏怡雯拍了下夏怡云的手臂,示意她看向趴在桌上的阿蘅。 她接着对方如玉说:“杜先生分明是说阿蘅的学问好,即便是没有她的教导,也比旁人知道的多,是让我们私下里多学些东西,不要回了家就跟小孩似的,只顾着玩儿……” 杜先生是女子学堂之中,唯一一个不被大多数人喜欢的先生。 她平常的要求比较多,也最喜欢当堂找人提问。 倘若有人回答不出她的问题,就得站着听她讲课。 而且她说话时,惯喜欢用反讽的语气,哪怕是关心人的话,听上去也都跟在骂人似的。 之前夏怡云就有一次没能回答出她的问题,然后被罚站了一节课。 像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又有谁会真的不在乎面子问题的呢! 反正打那以后,夏怡云对杜先生就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只要是杜先生说的话,在她那儿都会有特别的解答。 夏家姐妹断断续续的说着学堂里发生的事情。 她们今儿上午拢共就上了三位先生的课。 或早或晚,都点了阿蘅的名。 等阿蘅回答了问题之后,先生们总会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两句话。 都是劝她好好学习,平时不要到处乱跑。 阿蘅此次手上的缘由,在书院之中的版本还是温桓说的那一个。 因为她想要养一只狸奴,就跑去了后山,结果不小心将自己给摔伤了。 倘若事情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是阿蘅自己的过错。 她这会儿倒也不会那么不开心。 然而她偏偏只是受了无妄之灾而已。 一个个都跑到她面前,让她不要再惹是生非,这让她怎么开心的起来呢! 就算那些人是先夸过她,再说的劝诫的话,也是不行的。 方如玉从头听到尾后,走到阿蘅的身边,轻轻的抚着她的发顶。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你自己不放在心上,别人说些什么又哪里会惹得你这般生气呢!” 不去在意他人的眼光。 说起来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张口便能来。 可实际做起来,却是很难的。 至少对阿蘅来说,是很难的。 她仰起头看向方如玉:“若是我一定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那又该如何呢?” “那就只能让你受累一些,等气头过去了,或是等你再长大些,再回头看如今,便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方如玉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人的话。 她顿了顿,在阿蘅的身旁坐下来。 “如果这个法子不行的话,要不你就去做些其他的事情,让自己能够忙起来的事情……” 夏怡云接过方如玉的话,往下说道:“是啊,阿蘅可以让自己忙起来的,等你忙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事情了!” 阿蘅心中开始游移。 方如玉的前一个建议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不大可行的。 后一个让自己能够忙起来。 她又能忙活什么事情呢? 阿蘅先前留给夏怡云她们的映像便是酷爱读书。 随时随地手里都会捧着一本书的。 但凡是在书院之中,总能看到她静心读书时的模样。 而且她已经缺课多时,回来后依旧能回答出先生们的问题。 如此一来,就更加的印证了她喜爱读书的形象。 于是不等阿蘅提问,她们便主动说:“藏书楼每次只能借上一本书,阿蘅一本书应该很快就能看完,要不我们三个都去帮你借书吧!多借一些,你也能多看一段时间。” 藏书楼里有的书,温家书房里都有。 藏书楼里没有的书,温家书房里也有。 阿蘅若是真心喜爱读书,又何必舍近求远的在藏书楼里找呢! 更何况,先前一段时间里,她之所以会手不释卷,完全只是为了应付旬考而已。 现在旬考已经结束,下一次旬考也还有一段时间,她又何必继续拿书来折磨自己呢! 不过听她们这么一说,阿蘅倒还真的想起了一件本来已经淡忘了的事情。 “藏书楼便不用去了吧!” 阿蘅抿着唇,纠结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直接站起了身。 她说:“我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谢谢你们陪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呀!” 另外三人笑了笑,算是应下了阿蘅的谢意。 一进临近正午,几人的闲话家常也已经告一段落。 便相邀着一同去食堂用午膳。 午膳过后,阿蘅原本是应该乘马车回温府别院的。 然而她在岔路口拐了个弯,去了男子学堂那边。 学堂门口看守的人是温氏的一个族人。 恰好是认得阿蘅的。 而且按辈分来说,他是得叫阿蘅姑奶奶的。 书院之中不论资排辈。 但他称呼阿蘅时,依旧是十分客气的。 “姑奶……姑娘今儿来是找温桓少爷的么!”他连忙站起了身,说:“我这就去帮您找人……” “等等。” 阿蘅出声拦住了他。 想要找阿兄的话,她大可以直接回别院去,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跑来男子学堂呢! “我不找阿兄的。”阿蘅顿了顿,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能帮我谢淮安喊出来吗?” “嗯……就是那个带着奶娃娃来书院的谢淮安!” 也不知道书院之中是不是只有一个谢淮安。 反正阿蘅是很努力的说出了谢淮安的外在特征了。 温涂愣了一下。 很快又反应过来。 温桓的小院就在旁边,若是找他的话,温涂进去转上一圈再出来,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 对象换成谢淮安,就不行了。 因为谢淮安的小院离学堂门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温涂便找来书院的下人,吩咐他去告知谢淮安,学堂外有人要找他。 至于他自己。 则是留在门口陪着阿蘅的。 顺便也为阿蘅挡一挡路过的外人。 毕竟很少会有小姑娘到男子学堂这边来寻人,而且最近学堂还来了好几位其他书院的书生,所以他也是真的不放心留下阿蘅一人。 谢淮安乍一听说,阿蘅在学堂门口等着他。 他还以为是有人要跟他开玩笑呢! 见来人信誓旦旦,他半信半疑的准备出门看一眼。 多走两步路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他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觉得脚下一沉。 低头看去,毛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抱住了他的腿。 任他好说歹说,也不肯撒开手。 “谢少爷,温姑娘这会儿还在外头等着呢!” 下人见谢淮安又跟小孩子在院子里闹了起来,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不得不冒着风险提醒道。 刚才温涂吩咐他办事时,特地要求他动作快一些的。 可不能再任由谢家少爷这么耽搁下去了。 谢淮安也担心阿蘅真的会在外面等他,让阿蘅等着急了,那就不大好了。 腿上的临时挂件,一时半会儿也去不掉。 他便只好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出去的路上,还碰到了段瑜之。 谢淮安对段瑜之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两人从前压根就混不到一块去。 便是到了现在,两人都在白马书院读书,也还是隔着许多的东西,有几分互相看不上眼的意思。 也没有互相打招呼,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说是擦肩而过,其实也算不上。 两人都要往学堂外走,只是段瑜之身上没有累赘,走的要更快一些。 段瑜之与谢淮安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学堂门口。 走在后面的谢淮安还在低头小声的威胁着自己的腿部挂件,而他一眼就瞧见了温涂身旁的阿蘅。 阿蘅最近经历的事情有些多,整个人也开始抽条。 许久不曾见面,乍一看去,就格外的瘦弱。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在温涂衬托之下,她的脸色是格外的苍白。 然而她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极了。 段瑜之的脚步不自觉的缓了下来。 即便在不久之前,他还曾经想过干脆就同阿蘅绝交。 可现在看着阿蘅的笑容,他忍不住又后悔了先前的决定。 就在他准备大踏步的朝阿蘅走去时,却听见阿蘅口中唤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谢淮安,看这里!” 阿蘅朝着谢淮安招手,目光落在他的腿部挂件上,忍不住‘扑哧’的笑出了声。 原本紧紧抱着谢淮安的毛毛,在听到阿蘅的声音之后,不由自主的撒开手来。 谢淮安将坐在他脚上的小孩抱了起来,动作熟练的拍了拍小孩身上的灰尘。 尔后越过段瑜之,来到了阿蘅的面前。 “你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呀!” 阿蘅抬手蹭着毛毛的脸颊,软乎乎的小脸蛋,触感非常的好。 谢淮安很是无奈:“他一听到是你要找我,就抱着我的腿不肯撒手,我就算不想带他出来,也是不行的。” 他怀里的小孩笑嘻嘻的攥住了阿蘅的手指。 软软糯糯的声音,唤着阿蘅的名字。 “蘅蘅……” 阿蘅与谢淮安要是再大上几岁,看上去就更像是一家三口了。 他们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门内的段瑜之望着阿蘅的背影,心中无端的想到,阿蘅方才是真的连看都没有看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找人 顺着青石小径一直向前走,路上忘了停留,便直接来到了书院门口。 阿蘅回头看了眼书院正门上的牌匾,没打算往回走。 她同谢淮安一起到旁边的八角亭坐下了。 山林里的风丝丝缕缕,路旁的枝叶轻轻颤动,一片静谧祥和。 阿蘅眺望着山下的风景,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刚才看见的那个人。 是段瑜之啊! 再看到他都已经出现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谢淮安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调整了下怀里毛孩子的坐姿,同阿蘅一般看向山下的方向。 毛毛盯着阿蘅看了半天,也不见她再来逗弄自己,不免有些失落。 “蘅蘅……蘅蘅……”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就是有些咬字不清。 阿蘅回过头,一时分不清毛毛是在喊她的名字,还是在单纯的哼哼。 谢淮安一把按下毛毛的手,没有让他继续往阿蘅那边挣扎。 虽然表现的不明显。 但他还记得上次阿蘅的手足无措中,是还带着莫名的害怕的。 果然,阿蘅见他拦住了毛毛伸出来的手,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毛毛看上去太小了,我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他。” 所以她可以站在一旁逗着小孩玩,却不敢亲自上手去抱的。 谢淮安点点头。 他一开始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惜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去适应脆弱的小孩子。 他觉得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也并没有打算让阿蘅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看毛毛吧!” 谢淮安摸着怀里毛孩子头上的头发,觉得软乎乎的。 他有些奇怪。 和毛毛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对小孩的性格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到处遛弯,如果谢淮安抱着他在一个地方坐着不动,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小孩就会乱动乱颤,非得逼着他到处转悠才行。 今儿个怎么改了性子? 都已经在八角亭坐了许久,也不见他闹腾。 还是因为书院门口的视野好,场地开阔,他才肯乖乖待着? 谢淮安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孩,都要以为毛毛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然而毛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蘅,嘴角还带着笑。 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放在一个才周岁大小的孩子身上,实在是太过违和。 等谢淮安再认真看去时,毛毛又是在傻乎乎的笑着。 仿佛刚才的全神贯注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谢淮安才从对毛毛的疑惑中回过神来,就听见阿蘅的话。 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林家兄弟是我想的那个林家兄弟吗?” 阿蘅点头。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 “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谢淮安一边擦着毛毛的口水,一边继续问道,“你怎么又忽然想要去找林家兄弟呢?” 阿蘅反问他:“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你都还没有找到背地里针对你的人,怎么能算是过去了呢?” 反正在阿蘅的心中,这件事情是一直没有过去的。 她知道除了她们这些当事人以外,其他人根本不会想到她在后山受伤,会与林家兄弟有何关系。 这也无可厚非。 祖父已经将林家兄弟调出白马书院。 按理说,阿蘅应该不再继续追究这件事的。 在阿蘅看来,不追究最多等于不报复。 追查真相与不追究是两回事的。 “我本来是想要过一段时间再去找他们的,可现在女子学堂那边的氛围让我有些不大习惯。” 阿蘅从不会对着陌生人吐露心声。 当她对着谢淮安开口时,就已经是将谢淮安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之内。 至于他怀里的毛毛。 那只是一个小孩,并不能算数的。 她继续说着话:“有人跟我说,只要我能让自己忙起来,连闲暇时间都没有的话,就不会再去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了。” “我觉得她们说的很对,恰好最近能让我忙起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若当真论起来,对阿蘅来说最要紧的事情,肯定不是林家兄弟这么一回事的。 可阿蘅还是太年幼。 像她这个年龄,能插得上手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阿蘅的表情有些沮丧,她对谢淮安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们呢?” 谢淮安沉默着。 他身边的那些精通刑讯的侍卫都没能让林木与林昆说出真相。 就算阿蘅见到了他们,结果也只会是一个样的。 他态度坚决的说:“能。” 然后话锋一转:“林木与林昆现在正在其他书院读书,每月月中才会回家,现在还是月初,你若是想要见他们,就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多等几日,也并无不可。 阿蘅自然是应下了。 等到了约定的那一日,阿蘅只带了青叶一人,坐上了马车,跟着谢淮安去了林家兄弟的家中。 月中回家的人只有林木。 林昆还在书院之中,靠着抄写书本,再挣点铜板。 谢淮安说:“林家两个兄弟之中,林木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一个,而且他对你有愧疚之心,或许你真的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那天打我的人就是他吧?” 阿蘅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手不自觉的摸上了后脑勺。 她没能忘记在温府别院喝的那些难以下咽的苦汤药,也忘记不了趴着睡觉是如何噩梦连连的。 一时间她对林木的讨厌也达到了巅峰。 “我都有些不大想要见他了,到时候身边没人拦着我,我一时气急想要和他打一架的话,肯定会被打得很惨的。” 阿蘅是知道自己的性子的。 如果林木真的如同谢淮安所说的那般,一直不肯说出所谓雇主的真实姓名。 她肯定会和人吵起来。 单看林家兄弟为了挣钱,都能牵连她这个无辜。 说不定会用武力拒绝和她交谈呢! 谢淮安下意识的拉着想要下马车的阿蘅。 他顿了顿:“你不会以为我会留你和林木单独谈话吧?” 阿蘅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难道不应该是我和他单独说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淮安皱着眉,不明白阿蘅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么个奇怪结论。 “他先前还伤过你,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不可能让他和你独处的。” 若是留阿蘅与林木独处,到时候阿蘅真的被林木伤到了,那可怎生是好!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这句话放在此处是有些不恰当。 但今日是谢淮安将阿蘅带出门的,他自觉是有责任要保护阿蘅的安全。 首先便是不能让阿蘅陷入危险境地之中。 阿蘅有些头痛。 “你也说了林木对我有愧疚之心,倘若是我去询问,他或许是有可能会说出真相的。但要是你也跟在旁边,他说不定就什么也不会说了呢!” 谢淮安拉着阿蘅的衣袖,还是没有放她下马车。 “能不能知道是谁在背地里针对我,对我来说还真的不重要。”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阿蘅时,眼中充满了无奈。 “你知道我从前的名声是不怎么样的……” 他从前是说过这个的。 阿蘅道:“我知道啊,可是那只是别人以讹传讹罢了,和现在的这件事又能有什么关系?” 谢淮安只是笑笑:“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阿蘅安静下来听他说着。 “名声不好——”谢淮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换而言之,就是讨厌我的人有很多,讨厌我的人是不会在乎传言是真还是假,因为他们讨厌的就是我这个人。” “讨厌我的人有那么多,谁知道会有哪些人是准备借他人之手来对付我呢!” 阿蘅看着谢淮安苦笑的模样,心中很是讶然。 她是不赞同他的说法。 名声不好或许能代表有很多人讨厌他。 可讨厌是一回事。 真正下手伤害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如故梦中的后两年才是真正的名声不好,尽管顾家的下人会因为主子的不喜而怠慢她。 但真正会伤害她的人,也不是那些不喜欢她的下人,而是段瑜之等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是同隐匿在暗处的豺狼相比,你若是能够知晓他的身份,想要防备的话,也会容易的多吧!” 两人其实是没有谈拢的,地方却已经早就到了。 马车停在林家院子的外面。 阿蘅与谢淮安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刻意的去做掩饰。 屋内的人纵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能够知道门外是有其他人的。 外头是艳阳天,风也挺大的。 林木没敢让母亲和妹妹出去吹风,只将家中的被褥拿出去晾晒,晒过的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 也勉强算是见到阳光。 他听到屋外有人在说话,声音并不是很熟悉,想来只是过路人。 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带他将被褥放在院中竹竿上晾晒之后,抬起头,正好瞧见马车上的一男一女。 小姑娘是背对着他的,看不清模样。 另外一个少年,他却是瞧得真真的。 除了谢淮安,还能是谁呢! 林木又想起被谢淮安的侍卫带下去之后的经历,在大太阳下,他忍不住冒出一背的冷汗。 那些人没有对他动手,他的身上也是毫发无伤。 可有些时候,受伤反倒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了。 在马车上的少年少女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林木下意识的转身,回到屋中。 只要看不见人,就可以当做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人总是最擅长于自欺欺人的。 “哥哥很热么?快来擦把汗吧!” 林眉的腿脚不好,村子里的人见了她总是会笑话她。 久而久之,她就更加的不愿意出门了。 她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半掩着的木门挡住了外界的风风雨雨,也谢绝了她接触外界的机会。 林眉不知道林木为什么只是出去晒个被褥的功夫,回来后就满头大汗。 难不成是如今的天气太过炎热么! 可是她在家中又为何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热意呢? 林木接过妹妹手中的帕子,脚下挪动着位置,挡在了妹妹的面前,没有让她再过多的关注屋外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我在书院里太享福了,现在才会做一点活计,就累的不行。” 为了让妹妹不在深思,林木干脆就开始自黑。 听着林木说起平时在书院里的事情,林眉端来小板凳,跟林大娘一起听着林木说话,倒是将方才的疑问给忘记了。 阿蘅背对着院子,没有发现林木出来又进去的事情。 谢淮安是都看见了的。 但他没有提醒阿蘅。 在和阿蘅商量好之前,他是不准备提醒阿蘅的。 眼下的问题是,自打与阿蘅认识以来,他和阿蘅的争执,就从来没有说赢过。 这次也不例外。 看着阿蘅平稳的跳下马车,谢淮安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由得补充道:“你不让我跟在你身后,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到时候你和他就在外头说话,我可以不站在你身后,还离你远远的,保证不偷听你们说话,但是你们必须是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交谈。” “呐,阿蘅,我已经退了一步了,你总不能连这个也不答应吧!” 两人各退一步。 至此才算是最终敲定接下来的交流方式。 阿蘅去了一旁的树荫下。 谢淮安下了马车后,就去敲着林家的门,将林木给喊了出来。 林木看见谢淮安的脸,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他有些迟疑的问:“谢少爷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谢淮安指着树荫里的阿蘅,说:“今日要找你不是我,是她。” 等林木听过谢淮安的威胁之后,一步一颤的来到了阿蘅的面前。 阿蘅原本是想要直接了当的问出真相的,可看着林木颤颤巍巍的模样,她差点都要以为对方才是受害方,而她与谢淮安却是加害方了。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想要让林木不要那么紧张。 可对方好像被吓得更厉害了。 “您……您有什么事请直接说吧,我……若是我能说的话,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阿蘅看着眼前人抱头的模样,忍不住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谢淮安。 也不知道谢淮安刚才对他说了些什么,竟让他吓得这么厉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得知 阿蘅与林木站在树荫里,越过林木,看向不远处斜靠在院门上的少年。 隔得距离有些远,他是听不清阿蘅与林木的谈话。 谢淮安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树荫下的两人,眼神中充满了防备,仿佛林木一有什么动作,他立刻就会冲上来似的。 阿蘅嘴角微微上扬。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都很喜欢被人在乎的感觉。 或许有些人会享受独自一人的乐趣,但阿蘅不行的。 她不愿意被人丢下,也不愿意一个人独来独往。 林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确切的说,这是一个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小姑娘。 他从小到大就只做过这一件亏心事。 原想着事情结束后,他拿到银子给娘亲和妹妹买药,便会到小姑娘面前赔罪,到时候人家想要如何处置他,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林昆劝他的那些话。 他当时是听进去了,仔细一想后,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愧疚。 “先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林木见阿蘅一直沉默不语,他想了想,还是先说出了道歉的话。 雇他们兄弟打人的那一位先付下了定金,已经被他们用来买药。 他们没能完成任务,也没打算说出雇主的姓名。 后续的钱便也没有去要。 温山长将他们转到其他书院,没有追问雇主身份,还给了他们足够买药的银子,只要求他们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木与林昆都是应下了的。 阿蘅对祖父的处置方法了解的差不多。 她收敛了其他的心情,只专注的看向眼前的林木。 “我听谢淮安说,你们一直不肯说出所谓雇主的身份,如果是我问呢?你会说吗?” 阿蘅是直截了当的开口。 林木坚定的摇头。 他满怀愧疚的说:“我和我哥已经事先答应过对方,不会说出对方的身份,所以真的很抱歉。” “你可以换成其他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可阿蘅要的不是这些。 临近正午时分,树底下的阴凉已经渐渐散去,夏季的热意渐渐涌现出来。 阿蘅又同林木说了好半天,也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都已经放弃了。 继续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就此打住,再做其他打算。 阿蘅抬脚向着谢淮安的方向走去,与林木擦肩而过之时,她还是有些不大甘心。 “你不能说出他的名字,那不如让我随便猜几个人的名字,看看能不能猜中,如果猜中了的话,你可不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林木往旁边退了一步,他今天已经拒绝阿蘅很多次了。 在听过阿蘅的话后,他迟疑了片刻。 从前林木不知道阿蘅身份,离开白马书院之后,他又去打听过阿蘅与谢淮安。 这两人先前算不上相熟。 而谢淮安在外惹到的人又很多,敢对他下黑手的人也不少。 他们的雇主在身份上也与谢淮安没有太多的牵连。 就让阿蘅胡乱猜测,也是没有关系的。 她根本不会猜到那人的名字。 林木在心中将阿蘅、谢淮安还有雇主之间的关系重新梳理了一遍,有九成的把握认为阿蘅是猜不出什么的,便应下了阿蘅的要求。 阿蘅抿着唇,她并不清楚有哪些人可能会对谢淮安出手。 想了半天,脑海之中也没有个备选人物出来。 她见林木还在等着她的回答,随口便说出了一个名字。 “段瑜之……” 在阿蘅的眼中,与她同辈之人,最令她讨厌的就是段瑜之与席柔。 席柔目前还在温家族学,根本不可能和白马书院里的人有什么牵连。 更何况,阿蘅也想象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会对谢淮安出手。 而段瑜之。 现在的他与阿蘅梦中的那个人还只是七分相似。 但段瑜之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差不多已经约等于十恶不赦的存在。 故而在想象不出其他人时,她对段瑜之的名字就脱口而出了。 林木脸上的笑僵硬在奇怪的瞬间。 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阿蘅没有意识到眼前人并没有反驳。 她还在绞尽脑汁的苦苦思考雇主身份。 良久之后,她方才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小姑娘的眼神中充满了迷惑不解。 林木却比她更加迷惑。 传闻中,阿蘅与段瑜之是青梅竹马。 就在前不久的时候,她还成了段瑜之母亲的义女,同段瑜之是以兄妹相称的。 两人之间明明如此要好。 可为何阿蘅在猜测雇主身份之时,还会将段瑜之的名字脱口而出的。 明明她应该不会说出这个名字的啊! 林木苦笑不语。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然而他现在的表现与默认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如同她至今还想不明白段瑜之为何要污蔑温如故一般,她现在也想不通他为什么又要对谢淮安下手。 还是说段瑜之自始至终都是十分讨厌她的。 所以才会一步步逼迫着温如故走向最后的结局。 阿蘅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她问林木:“他和谢淮安明明无仇无怨,又为什么要花钱雇你们打人?” 林木听着阿蘅的问话,还以为她是在质疑雇主身份的真假。 他答应过不会主动透露雇主的身份。 但有人猜到了的话,他也没理由否认。 林木说:“他没有说。” 如果说之前是默认的话,那么林木现在就已经是明示了。 阿蘅顿了顿,又对林木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阿蘅转身便奔向了谢淮安。 “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她是完全不想继续在外面停留了。 记忆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终于出现了重合。 一样的不问缘由,一样的全凭个人喜好。 迁怒的心情就已经再也遮掩不住。 阿蘅没有同谢淮安解释什么,她拉着谢淮安的衣袖,快步朝马车走去,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赶似的。 小姑娘腿短,她的快走对谢淮安来说,也只能算是平常速度。 谢淮安一边跟上阿蘅的速度,一边疑惑的看向身后。 林木还站在树下呆呆的看着他们。 也不知他和阿蘅说了些什么,竟让小姑娘如此失态。 回到马车里。 阿蘅缩在车厢的一角,小脸埋在双臂之间,看上去似乎是在发抖。 谢淮安见此情状,没敢打扰阿蘅。 他害怕自己一出声,小姑娘会‘哇’的一声哭出来。 马车厢里的主子只让人赶车,却也没有说是要回家,还是要去其他的地方。 车夫挠着头,满心的不确定。 最后只能赶着车,顺着小路慢慢的往前走。 只等着车里的主子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来规划路线。 阿蘅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勉强摆脱记忆给她带来的影响。 纵是如此,她的一双眼睛也变得红通通的。 就好像刚才大哭过一场似的。 “这是怎么了?” 谢淮安的声音放得很轻。 他对阿蘅的态度一向很好,自认识以来,两人就没有红过脸。 少年温柔的声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相似的事物来。 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 一切的变故都尚未发生之前,段瑜之也曾对她表现的如此真心实意过。 眼前人也会像梦中人一般,变得面目全非么! 阿蘅恍惚间想起,似乎有人对她说过警告的话。 世间的人,除了她自己,其他的人,谁也不值得信任。 脑海中的记忆有些错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怎么了?” 久久得不到阿蘅的回答,谢淮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顺着声音,阿蘅的视线落在了谢淮安的脸上。 从眉尾到发梢,眼前之人的模样同记忆之中的苍白面孔重合到了一起。 阿蘅忽然想起梦中事。 她在梦里是见过谢淮安最后一面的。 那时她年芳十六。 与阿兄亡于溧水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寻不到阿兄的尸骨。 父亲他们带着家丁,顺着溧水河畔寻找阿兄的尸体。 而温如故是闺阁女子,他们不会带着她一起。 彼时段瑜之还没有露出真面目。 温如故在他的帮忙下,偷偷溜出温府,带着青叶与青蕊,去了溧水河畔。 她刚到河畔之时,父亲他们恰好又从河水中打捞出了一具尸体。 玄衣少年,面色苍白,正是眼前人。 谢淮安看着阿蘅,感觉小姑娘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 他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照顾毛毛的次数比较多。 他现在居然想要摸摸阿蘅的头。 毛毛每次哭的时候,他只要摸摸毛孩子的小脑袋,小孩就不会哭了。 换做了阿蘅,也不知道这一招会不会有效呢! 在谢淮安的眼中,阿蘅与毛毛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总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不高兴,但只要稍微哄一下,她们又会很快高兴起来。 谢淮安迟疑了许久。 他还是伸手揉了揉阿蘅的头发。 …… 阿蘅下午回别院的时候,小竹楼里早就有人坐在里面。 常嬷嬷守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她也没有派人等在别院门口。 温桓观察着坐在上首之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阿蘅回来了,我……” “你不是说下午无事要做么!那就再留一会儿。” 温三夫人放下手中的杯盏,淡淡的睨了温桓一眼。 温桓立刻又乖乖的坐了回去。 如果能早点知道温三夫人今天会来别院的话,他今天早上就不应该早早的去了书院,就该守在小竹楼门口。 看阿蘅还能跑到哪里去。 阿蘅可不知道,自个儿的小院里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她了。 她方才在车厢里,已经将自己与林木的谈话都和谢淮安说了一遍。 包括林家兄弟身后的主使人是段瑜之这件事。 阿蘅想要让谢淮安帮忙分析一下,段瑜之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 可谢淮安看向她的神色有些奇奇怪怪的。 让她都不好再开口说话。 下了马车,阿蘅就要回别院了。 谢淮安仔细想了想,也跳下了车。 他轻轻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花了些时间来组织语言。 “我知道阿蘅是阿蘅,段瑜之是段瑜之,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你的。 谢淮安没有将话说全乎。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马车中阿蘅的表现看上去好像是很在乎这件事。 不过也对。 他也听说过,阿蘅与段瑜之是青梅竹马。 结果现在段瑜之找人打他,却不慎牵连了阿蘅。 她会难过生气,也是应该的吧! 谢淮安看着阿蘅还有些红的眼睛,心下不自觉的想到,怪不得阿蘅那么早之前就想要和段瑜之绝交。 看来她看人的眼光确实是一流。 阿蘅迷惑的回头,她本来还想问问谢淮安的未尽之语是何种意思。 谁知门房突然上前来。 “姑娘,三夫人来了。” 阿蘅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听岔了。 她一时间忘记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呆愣愣的。 又过了一会儿,阿蘅才反应过来门房说的是什么。 “你……我……不是,我娘来了?” 阿蘅不敢置信的问着门房。 温三夫人正怀着孕呢! 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别院呢! 门房又哪里会知道那么多。 他对阿蘅说:“三夫人是一大早坐马车来的,她进门时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何止是这些。 温三夫人进了小竹楼得知阿蘅不在院子里,还特地派人来问过门房,阿蘅是何时出得门。 门房见阿蘅还在半信半疑,不由得又补充了些。 “今儿早上姑娘前脚出的门,三夫人后脚就来了,然后就一直等到了现在,方才还有个老嬷嬷过来问姑娘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阿蘅沉默着。 她开始回忆今天早上的事情。 早上出门时,阿蘅坐的不是自家马车,而是谢淮安家的。 中间似乎确实是和一辆马车擦肩而过了。 只不过那时阿蘅的心思都在该如何追问林木事情上去了,根本就没注意路过的马车是什么样的。 阿蘅匆匆忙忙的同谢淮安告别,也忘记了先前想要问的话。 府中走动的下人并不多。 阿蘅一进门,便朝着小竹楼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岔路口,就瞧见正朝着她走来的柳嬷嬷。 自到了温府别院后,柳嬷嬷就已经三翻四次的被温三夫人打发过来接阿蘅了。 只可惜前面几次,她一直没能看到阿蘅的人影。 这一次可算是见着了阿蘅。 第一百二十章 哭了 温三夫人坐在小竹楼中,等着女儿上前来,语气平淡的说:“阿蘅回来了。” 自查出怀有身孕一来,温三夫人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上一次还是为了阿蘅的病儿四处求神拜佛。 阿蘅很少见到娘亲这么冷淡的样子。 温三夫人的肚子早就开始显怀,她端坐在上首,说过话之后,便又默不作声。 阿蘅小心的凑上前去:“娘亲,你怎么来了。” 她偏过头,又看向一旁的温桓,嘴角带着笑:“阿兄,你怎么也来了。” 温桓安静如鸡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小姑娘。 昨日阿蘅确实同他说过要出去游玩的事情,那时他还特地要求小姑娘记得带足了下人。 阿蘅却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出门乘坐的不是自家马车,身边也只带了两个小丫鬟。 家丁侍卫是一个也没有带的。 倘若当真遇到了意外,两个小丫鬟能顶什么事情呢! 当然温三夫人今日前来,本也不是因为这个缘由,只是恰好又赶上了阿蘅不听话的时候。 温三夫人朝阿蘅伸手:“阿蘅最近又瘦了不少!” 在小姑娘的脸上摸了两下,阿蘅却不知从何时起,竟抗拒起同他人的亲近来,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下,反应过来后,又往温三夫人的手边挪了挪,乖巧的笑着。 温三夫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思量开来。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由着阿蘅的意思,真的让她去白马书院。 她若是一直留在族学之中,又哪里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阿蘅也回来了,那我就……” 温桓出声打断了温三夫人的思量。 他知道温三夫人等会儿肯定是要给阿蘅训话的,到时候,他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倒不如趁早溜走得好。 温三夫人收回手,瞥了温桓一眼:“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无事可做,那陪我们说会儿话,又有何不可?” 温桓没敢再推脱。 惹得温三夫人气上加气,那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笑着答道:“娘难得来别院一趟,我自然是该陪在您左右的。这不是看您中午都没吃多少东西,便想着让厨房做点吃食上来,免得饿着您了。” 温桓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拉住阿蘅:“娘,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和阿蘅去厨房看看。” 阿蘅被温桓拽出去,走了好几步。 眼看着两人快要走出门去,温三夫人轻轻咳嗽一声。 “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又何须你们两人一同前去。” 柳嬷嬷顺势上前来,将温桓与阿蘅往温三夫人的方向推了推,笑着说:“少爷姑娘还是留下来陪陪夫人吧,厨房让奴婢去就可以了。” 温桓瞧着柳嬷嬷又出了门,对阿蘅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又坐回了原位去。 想要借此机会提醒阿蘅坦白,让她直接同温三夫人说清被打的事情,看来是不行了。 温三夫人都已经在瞪他了。 看样子,他还是继续保持安静的好。 阿蘅和温桓还做不到心有灵犀,不过她有她的笨方法。 在温三夫人开口之前,她学着温桓的模样,乖乖的坐在温三夫人的手边。 温三夫人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阿蘅告状的声音。 放在往日里,小姑娘就算是不小心摔倒了,也会特地到她面前说上一通。 这一回她被人敲了闷棍,在别院中养了好几日的伤,居然连提都没有提。 要不是温桓送回来的信中不甚露了口风,阿蘅是不是就打算直接瞒着,一直不说了! 温三夫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压下心中无名的怒火。 “……听说阿蘅前几日不小心又受伤了?” 阿蘅不知道温三夫人对事情的经过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 她傻乎乎的说着用来糊弄书院中人的话。 半点没注意到对面的温桓是如何对她挤眉弄眼的。 温桓又被温三夫人瞪了。 他是想要提醒阿蘅的,可惜阿蘅根本看不到他的提醒。 无奈扶额。 温桓觉得阿蘅今天的下场可能会不大行,连带的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温三夫人安静的听着阿蘅的话,中间并没有打断。 她将阿蘅唤到身边,看着她受伤的后脑勺。 休养多日之后,受伤的地方已经看不出异样。 她问阿蘅:“可还疼?” 小姑娘眉眼弯弯:“只是一点小伤,早就不疼了。” 温三夫人点头,没有像温桓预料的那般拆穿阿蘅的谎言。 她把阿蘅揽在怀中,柔声的说:“不疼就好,阿蘅自从到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就时常出现意外,虽说每次都会化险为夷,但娘亲年纪大了,听不得你们兄妹出事的消息。阿蘅能稍微体谅娘亲一些么!” 只字不提阿蘅回族学的事情。 但字里行间都是劝阿蘅莫要继续留在白马书院。 阿蘅听后一怔。 她是想要继续留在白马书院的,至少不是现在离开。 “娘亲,我错了。”阿蘅低下头去,小小声的说着话。“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样的话,小姑娘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她确实没有再犯同类的错,只不过是次次错的地方都不一样而已。 温三夫人舍不得让阿蘅难过,更舍不得看着她时常受伤。 她狠不下心肠说出决绝的话,也做不到枉顾阿蘅意愿的事情,便只能以退为进。 “阿蘅既然答应了娘亲,就千万不要食言啊!你和桓儿都是娘亲放在心间上的人,倘若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让娘亲怎么活呢!” 趴在温三夫人的怀里,阿蘅低头时,眼睛有些通红。 她当然是相信温三夫人的话的。 温三夫人向来说话算话,这一点阿蘅早就清楚的。 柳嬷嬷从厨房端来热气腾腾的糕点。 外头日影西斜,温三夫人显得格外困倦。 她是有午睡的小习惯。 然而今日为了等阿蘅回来,她是一直都没有休息的。 现在阿蘅回来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 温三夫人的精气神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好了。 等温三夫人离开去休息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温桓与阿蘅两兄妹。 温桓是不明白温三夫人为何没有拆穿阿蘅的谎言,甚至还顺着阿蘅编出来的话往下说。 他看着阿蘅可怜兮兮的模样,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阿蘅真相了。 温三夫人的态度都已经摆明了既往不咎。 他就不要再多此一举的,让阿蘅始终都提心吊胆的。 现在这般模样就已经是挺好的。 另一边的谢淮安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段瑜之的事情。 先前已经说过,他与段瑜之的交友范围基本没有重合的地方。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也不知那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宁愿牵连阿蘅,也硬是要伤到他。 这时的谢淮安显然是已经忘记,抓住阿蘅威胁他的事情,是林家兄弟自作主张,与段瑜之并无关系的。 谢淮安懒懒的躺在车厢之中,不论缘由如何,他对段瑜之已经起了防备之心。 …… 自从那一日,温三夫人特地长途跋涉来到温府别院,同阿蘅说过一番话之后,她在书院之中就越发的安静。 只在学堂与小院之中来回,连食堂都不常去了。 阿蘅不是喜欢与陌生人说笑的性子,她一安静下来,在人群之中就更加的不显眼。 学堂里的先生也不再经常找她起来回答问题,其他的同窗也不大与她交流。 以至于阿蘅在书院之中,依旧只与方如玉还有夏家姐妹为友。 谢淮安倒是因为毛毛的缘故,来找过阿蘅许多次。 也不知道这个才周岁大小的毛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毛孩子就只肯黏着谢淮安,然后时常念着阿蘅。 樊家的人将毛毛送到京都之后,因着毛毛并不在意他们的缘故,便又折回了边关。 毛毛的周岁是在路上度过的,连抓周宴都没有办。 谢家的几个主子聚在一起商量后,决定补办毛毛的抓周宴。 因为毛毛是留在京都的唯一一位樊家子弟。 虽然他的年纪还很小,但身份使然,派发出去的请帖所邀请的人格外的多。 温家自然是在所邀请之列的。 邀请的虽是温家人,可阿蘅远在白马书院,来回略微有些费事。 阿蘅在谢淮安说起抓周宴时,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谢淮安很少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他一般都是被毛毛催着来找阿蘅的。 也就是说阿蘅拒绝的时候,毛毛是在现场的。 小孩子也不说话,就盯着阿蘅一言不发的流眼泪。 起初的时候,阿蘅也没有发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毕竟她也不是时时刻刻的盯着毛毛看的。 等眼泪滴落到谢淮安的手上,他看也没看的从怀里拿出一枚手帕,动作熟练的给小孩子擦着脸。 在阿蘅疑惑的眼神中,谢淮安笑笑:“小毛孩子总喜欢流口水,所以得经常给他擦擦。” “流口水,不是擦掉口水就行了吗?”阿蘅看着谢淮安的动作,有些一言难尽。“他的脸上应该没有沾到口水,可你这么一擦就不一定了……” 阿蘅与谢淮安是在女子学堂门前的树荫下闲聊的。 恰好这时有侍女从旁边路过。 阿蘅连忙唤住那人,请她端来一盆热水,好给某个小孩洗把脸。 口水用帕子擦过,粘在了脸上,应该会不大舒服吧! 谢淮安愣住了。 毛毛不喜欢他人近身。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家中嬷嬷和侍女的指导下,照顾小孩的。 他娘经常说男孩子要粗养,所以照顾小孩时,他是秉持着大方向不出错就行了。 例如给小孩擦脸这件事。 谢淮安是觉得一点一点给小孩擦口水比较麻烦。 倒不如一帕子盖上去,大手抹两下,也就擦干净了。 却也没有想到会沾到口水的问题。 想到这里,谢淮安的脸色黑了不少。 毛孩子近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他脸蹭脸。 从前他只觉得这是亲近的表现。 虽然不是特别很喜欢,但也任由毛孩子亲近了。 现在多回忆一些蹭脸时的情形,谢淮安忽然发觉毛孩子对他的亲近,似乎都是在他帮忙擦脸之后呀! 阿蘅拍掉谢淮安的手:“你不要用帕子一直捂在毛毛的脸上,他会不舒服的。” 这人想事情的时候,全身动作都是静止的。 得亏着他手上没有用多少力气。 不然毛毛还不得呼吸不顺畅! 盖在脸上的遮挡物终于被拿开,毛毛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肉都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 阿蘅看向谢淮安怀里的毛毛,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被谢淮安给捂坏了。 小孩子没有闹腾。 刚才被帕子擦干净的眼泪,这个时候又开始往外流淌了。 谢淮安还没有发觉毛毛在无声的哭泣。 已经将注意力放在毛毛身上的阿蘅,恰好就瞧见毛毛无声哭泣的模样。 她捂着嘴,忍住没有惊叫出声。 缓了一小会儿,阿蘅才道:“谢淮安,毛毛他哭了,是不是你刚才用帕子给他擦脸的时候,太用力,弄疼他了呀!” 对阿蘅来说,别人家的小孩,只要是不喜欢哭闹,长得好,平时又很乖巧听话的,那就都是好孩子。 毛毛之前虽然闹腾的比较厉害。 但后来谢淮安答应照顾他以后,基本就没再见过他哭闹的模样。 别人不好说,反正毛毛在阿蘅的面前,是再没有哭闹过的。 所以在阿蘅看来,毛毛就是一个好孩子。 现在这个好孩子突然无声的哭起来了。 阿蘅又是碰都没有碰到小孩的。 惹哭小孩的自然就另有其人! 谢淮安觉得奇怪。 他给小孩擦脸的动作与平常也没有区别,甚至还因为是在阿蘅的面前,他还特地又放轻了几分力道,哪里会弄疼小孩呢! “我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呀!” 谢淮安一边辩解着,一边将小孩翻了个面,举到了自己的脸前。 小孩的脸依旧是白白嫩嫩的,也没有见到哪里红起来。 应当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他不太确定的想着。 小孩在谢淮安的手上艰难的转着身,努力想要让自己正面对着阿蘅。 只可惜他还太过年幼,连走路都还不利索,更不用说是挣开谢淮安对他的束缚了。 侍女端来的温水放在了石桌上。 阿蘅的手在盆中轻轻拨动了两下,水温正适合。 “毛毛还在哭吗?要不先给他洗个脸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抓周 她说完之后,谢淮安沉默了。 他单手抱着毛毛,另一只手用帕子在盆里沾了点说,给毛毛擦着脸。 “他平常哭闹起来总是大喊大叫的,就算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抱起来掂两下,也就哄好了,还没见过他这么悄无声息的哭呢!先前嬷嬷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弄疼他了,他当时嚎的可大声了,我觉得他现在应当不是被弄疼了。”他那些帕子,丢进盆里,“好了,这下就干净多了。” 阿蘅知道谢淮安不是推卸责任的人。 她也沉默了下,才低声道:“毛毛才那么点大,连话都说不全,除了被弄疼了会哭以外,他还能因为什么哭呢?” 谢淮安从前都是被人照顾的那一个,他这还是第一次照顾别人。 其实说起来,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哪里会知道要怎么回答阿蘅的问题。 他不开口回答,阿蘅也没放弃,就自己在一旁琢磨。 指尖在毛毛的脸上轻轻按压了两下,软乎乎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她又去拉毛毛的手:“我忽然想起来,有些孩子天生就比旁人要聪明,小小年纪就能听懂大人们说的话。谢淮安,你说毛毛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天才呢!” 话本里的天才许多都是生而知之。 实际上是否真的有人能够生而知之,阿蘅是不清楚的。 谢淮安叹了口气,他怀里的毛毛已经不哭了。 他只专心的伸手和阿蘅抓着玩。 谢淮安认真的看着怀里小孩的眼睛。 良久之后,转头看向阿蘅:“这种说法我也是听过的,但是我觉得毛毛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他如果真的那样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我一开始是不喜欢他的,又怎么还会傻乎乎的非要黏着我,连我爹娘还有大哥都不能入得他的眼……” “你忽然这样说,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吗?” 他对毛毛的感情有些复杂。 起初确实是不喜欢的,可养孩子的时间久了,又是寸步不离的相处,感情自然是一点一滴的培养出来了。 但毛毛如果是话本中的天才,那就大不一样了。 谢淮安看向阿蘅的眼中充满疑惑,天才都是聪明的,看人的眼光应该也是好的。 又怎么会喜欢黏着一个讨厌他的人呢! 除非这个天才就是个瞎的。 谢淮安低头看向怀中的毛毛,这孩子眼睛珠子灵活的很,看上去也不瞎啊! 阿蘅解释道:“因为他有时候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个普通孩子呀!” 普通的孩子哭哭闹闹都吵得很。 至于那些不吵闹的都是被人欺负惯了的。 毛毛是樊家留在京都的唯一血脉,又与谢家有亲,谢家的人护着他还来不及呢! 哪里会欺负他! 这样的小孩忽然无声无息的哭出来,肯定是因为他就不是普通的孩子呀。 谢淮安顺着阿蘅的话往下想,忽然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他伸手戳了戳毛毛的脸,又碰了碰毛毛的手,掐着他的腰往上举着,让两人能面对面。 毛毛略显抗拒的推开越靠越近的谢淮安,努力看向一旁的阿蘅,嘴里喊着:“蘅蘅……” 谢淮安回忆着发现毛毛流眼泪之前,他和阿蘅都说了那些话。 对着毛毛一一重复之后,终于瞧见毛毛脸上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来。 “阿蘅说她不去抓周宴……” 毛毛的眼泪说来就来,一点预兆都没有。 单手托着下巴的阿蘅瞧着这对表兄弟你来我往,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是谢淮安在一旁嘚啵嘚啵的说个不停,毛毛始终保持一成不变的模样,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谢淮安。 只是没想到谢淮安会忽然说到她的名字。 而毛毛还恰好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 谢淮安眯着眼睛,没有上手给毛毛擦眼泪。 “刚才说了那么多,也不见他有什么表示,现在一说到你不去抓周宴,他就哭了起来,难不成他还真的是天才……” 他小声嘟囔着。 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谢淮安又擦干了毛毛脸上的泪珠,将人给哄住了。 来来回回的试验下,他们不难发现,毛毛确实是因为阿蘅不去抓周宴才会哭的。 谢淮安:“我就奇了怪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阿蘅也觉得很奇怪。 谢淮安怀里的毛毛已经快要哭成小水壶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的,看得人心惊胆颤的。 “谢淮安,你要不要哄哄他呀!”阿蘅拦住还想要试验下去的谢淮安。 离抓周宴的日子没有两天了。 谢淮安今明两天内肯定就要回谢府去。 可若是让毛毛继续这么哭下去,回去后让谢府的人瞧见毛毛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谢淮安肯定又要被说教的。 虽然阿蘅现在就挺想说他。 毛毛听到她不去抓周宴就会哭起来,看上去确实挺有意思的。 但也不能一直将人哄好又逗哭呀! 小孩子才那么小,哭多了对眼睛不好的。 阿蘅不大明白谢家的人怎么就敢将毛毛交给谢淮安照顾,身边还不跟着其他的人。 谢淮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大概是因为他比较粗心吧! 怀里的小孩眼睛是有些红了,但他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瞧见一个眼睛红通通的小孩,习惯以后,也就不觉得现在的毛毛有什么不对劲了。 不过阿蘅都已经开口了,他也不好继续再逗孩子了。 谢淮安思考片刻,他养小孩也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有送小孩什么东西。 小孩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从谢府直接送过来的,也不用他担心。 现在毛毛就想要阿蘅去抓周宴。 他不能强迫阿蘅一定就得去抓周宴,但劝上两句也是可以的。 听着谢淮安劝说的话,阿蘅有些迟疑。 她先前一定答应过温三夫人,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出意外,也不会再让她担心。 故而在书院的这段日子里,她都是特地小心翼翼的,能不乱走就一定不会乱走,只在学堂与小院之中来回,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若是当真应下谢淮安的邀请,阿蘅就得回京都去参加抓周宴。 想想她今年参加的唯二的两场宴会,最后的结果可都是不怎么好的呀! 前两次的经历,阿蘅还没有忘记。 要是这次应下了谢淮安的邀约,再发生些意外的话,温三夫人生起气来,是真的会将她拘在院子里,不许她继续再外面乱跑了的。 她一抬头就瞧见一大一小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尤其是那个小孩子,一双眼睛刚哭过,这会儿正水汪汪的,看上去就让人提不起拒绝的心来。 一次两次的才能叫做意外,接二连三的就是命中注定了。 阿蘅觉得自己的运气应该没有差劲到那种地步,便在小孩期盼中的眼神中,应下了这件事情。 …… 毛毛周岁宴的前一天,下了场大雨。 到了第二天,地上都还是湿的。 常嬷嬷正指挥着丫头准备送人的东西,都是些孩子喜欢玩的小玩意儿。 阿蘅看了有些奇怪。 她虽是应下了谢淮安的请求,答应了要去抓周宴。 可她今天是跟在温二夫人身后的,送礼的东西也是走的府中公账,常嬷嬷准备的这些东西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她看向常嬷嬷:“嬷嬷准备这些做什么,今天我去谢府也不用带其他的东西呀!” 常嬷嬷笑笑:“姑娘不是说,在书院中时常看望樊家的小公子么!” “别院那边没有店家,买不到小孩子能玩的东西。咱们好不容易回京都,当然是要提前将东西准备好,到时候回了书院,姑娘想要送樊家小公子东西的话,也不会再出现无物可送的情况了。” 可是在书院之中,都是谢淮安抱着毛毛来找她的。 也不是她刻意去找毛毛的。 这样的话,也还是需要她每次都备上礼物的吗? 阿蘅对这些个人情世故的东西,并不太了解。 从来都是别人看着她的脸色行事,哪里会需要她去迁就别人。 常嬷嬷的解释有些不大清楚。 阿蘅没有理清其中的关系,但也没打算细问。 反正她看毛毛也还挺顺眼的,到时候给他送些小玩意儿,哄小孩子开心,也不是不可以的。 常嬷嬷让丫环备下的礼物是等回到书院的时候,再送给毛毛的,倒也不用这会儿就带到谢府去。 阿蘅也就随她去了。 梳妆打扮之后,阿蘅就带着侍女先去温三夫人的院子略坐了一会儿。 同娘亲一起用了顿早膳,又说了会儿话后,这才转道去了温二夫人的院子。 温三夫人有孕在身。 一般就算是有宴会邀请她,她也只会备好礼物送去,人却是不会到场的。 也没人会质疑她的做法。 因为京都中人都是这般做的。 温三夫人因为身体的缘故没办法去谢府的抓周宴,而温三夫人年前带着孩子回老家探亲,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呢! 因此阿蘅是跟着温二夫人一起去的谢府。 小孩子的抓周宴大多雷同。 四方桌上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小巧玲珑的印章与书本,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谢淮安与毛毛都换上了新衣服。 他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玄衣,只从背后看上去,是很不近人情的。 毛毛却换了一套正红色的衣服。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大红包似的。 谢淮安把毛毛放在了四方桌上,与一堆的小玩意放在了一起,便退到了一旁。 毛毛这会儿看上去可不像是聪明的样子。 他捡起了银质的小锄头放在嘴里啃了又啃,似是觉得又不大喜欢,便随手丢到了一边。 在四方桌上爬了好几个来回,几乎是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捡了又丢。 唯有印章与书本,他是碰也没碰的。 毛毛每次拿起什么东西的时候,旁边观看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一个个的都紧张的要命。 尤其是看到毛毛最后什么也不拿,就坐在桌上玩手的时候,旁边的人就更是紧张了。 阿蘅站在温二夫人的身后,瞧见周围紧张的人,也看见了不紧张的人。 谢淮安就很不在意。 据说他当年抓周的时候,就死死的抱着一杆毛笔不肯松手。 抓周宴上的人都说他将来会成为远近闻名的大才子。 可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喜欢写字。 更不喜欢读书。 舞刀弄枪才是他喜欢的事情。 因此谢淮安对抓周宴上抓到的东西能够明确志向的这一说法,是完全不赞同的。 阿蘅自己则是在信与不信之中徘徊。 谢夫人心焦的看着已经不打算在抓东西的毛毛,他的手上现在是空无一物。 只可惜毛毛自到了京都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是由谢淮安照顾他的。 谢夫人就算是在一旁,想要催促毛毛抓些什么东西,毛毛基本上都是不会搭理她的。 亲近与否,是她们自家人之间的事情。 她也不打算将这些暴露在外人的眼中。 谢夫人推了推身旁的谢淮安,示意他上前去同毛毛说话。 毛毛最是黏他。 他要是开口,毛毛十有八九是会听从的。 谢淮安如她所愿的上前一步,低声说:“毛毛……” 也没有更多的话。 仅仅只是唤了他一声小名。 毛毛回头看了眼谢淮安,很快就跟打鸡血似的,在桌上快速爬了起来。 左手拿着一把银质小长枪,右手捧着一本书,兴冲冲的朝着谢淮安爬过去。 眼看着毛毛下一刻就会从四方桌上滚下来,谢淮安大跨步上前,揪着小孩的衣领将人给拎了起来。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 谢夫人瞧见了倒是不露痕迹的瞪了他两眼,其他的人大多是熟视无睹。 就站在原地夸起人来。 大多都是说樊家的小公子在抓周宴上有了个好兆头,将来长大后,肯定能成为文武双全的奇才。 好话一箩筐的往外说。 阿蘅却是不大习惯这种氛围的。 她不是很擅长夸奖旁人。 站在角落里,看着其他人有说有笑,阿蘅倒也没有觉得无趣。 温二夫人今天不止是带了她与温芙、温蓉,席柔也是来了的。温芙与温蓉站在阿蘅的身边,席柔则是站在温二夫人的身边。 有其他夫人同温二夫人说话时,总会先夸一夸席柔。 阿蘅在一旁看的愣神。 席柔来京都应该也没多长时间吧! 居然已经这么受欢迎了吗? 阿蘅看过之后,只觉得惊讶,倒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她旁边的温芙与温蓉却有些担心她会失态,正在打算要如何安慰她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苦夏 阿蘅站在角落里,接受着两个姐姐的安慰。 尽管她不明白这二人的愧疚从何而来。 有时候的委屈不是真的委屈。 她自己都还未曾察觉,身旁的人却都在说着她委屈了的话。 久而久之,她便真的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阿蘅向来心志不坚。 有些话,别人对她多说了几遍,她就会信以为真。 就好像是现在,她觉得温二夫人将席柔一并带到谢府做客有何不妥。可身旁的两个姐姐小心翼翼的同她说着话,生怕她会不高兴的态度,让她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怨怼之心来,好似温二夫人的做法当真是惹她伤心了。 明明她一开始是不在意的。 阿蘅不比从前,也没有任由怨怼之心继续发展下去。 她劝开了两位姐姐,借口要去更衣,唤来侍女带她出门,想要在无人之处静静心。 昨夜一场雨后,屋外的青石板上的雨水到现在都还未干透,凹陷处自成小水坑。 阿蘅从屋内走了出去,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再回去。 领路的侍女听从阿蘅的吩咐,将她带到了一旁的小院。 小院一向是用来招待上门做客之人的地方,内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丫环婆子在一旁侍候。 丫环端来了温水,与之一起的还有干净的帕子。 阿蘅净过手,使人将木椅放在小院中的大树之下,她自己在树荫中坐下,耳边没有吹捧声,安安静静的让她生出几分困意。 按理说,这里是谢府,阿蘅不应该表现的这般无拘无束。 但她有些累了。 任性之时所做的事情,即便再不合常理,也是情有可原的。 谢淮安将毛毛丢在抓周宴上,让他独自接受诸位夫人的夸赞。 小孩子听着别人夸奖的话,是格外的高兴,一直都咯咯咯的笑,听上去就跟农家养的老母鸡似的。 谢淮安实在受不了那些个夫人夸人之时,非得先说他一句的做法,在屋中没待多久,就偷偷溜出来了。 毛毛现在被人夸的都找不着北了。 根本就没有发现谢淮安已经出门去的事实。 许久不曾回家,他走在自家之中,竟然感觉有几分的陌生。 大概是因为今天上门做客的人,一部分在后院围着谢夫人和毛毛,另一部分在前院围着谢老爷和谢淮宁,府中的下人也都聚在了这两个地方。因此在府中行走之时,并未看到过路的下人。 也是,今天的情况本就特殊。 又怎么会让下人在府中无端闲逛。 谢淮安顺着青石小径一路向前,忽然想起白马书院新出来的路牌,也不知道他爹娘愿不愿意在府中也整治个路牌。 虽然他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 再次经过一座小院,谢淮安习惯性的向院中看去,他已经在自家院中转了好几圈,几次路过后院与前院,但他都没有进去。 他不是很想被人拷问功课,也不想再听那些夫人们言不由衷的夸奖。 不管是哪种,都只会让他由衷的不喜。 院中树荫下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闭着双眼,身下的木椅向后倾斜,站在她身旁的侍女虚虚的伸出手,挡在木椅背后。 是阿蘅啊! 谢淮安看见她,忽然就想到了书院中的段瑜之。 自从上次阿蘅提醒他之后,他确实开始对段瑜之起了防备之心。 虽然段瑜之平时都是在甲等班级上学,而他是在丙等班级,两人素日里轻易是遇不上彼此的。 但是吧! 谢淮安没有关注之前,确实是这样的。 当他开始关心起自己身边的情况后,就发现段瑜之和他之间大概是存在某种虐缘的。 他们确实不在同一个班级,但两人暂住的小院是相比邻的。 书院里的其他学子,即便是同住在一个小院的人,前往学堂的时间都并不是一致的。 偏偏谢淮安每次不管是出门,还是回小院,总是能和段瑜之碰面。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要绕路走回去的。 可天性使然,谢淮安要是真的绕路了,肯定是要再花百倍的精力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不过是和不喜之人同走一段路,又不是要和对方抵足而眠,再者说,他又没有做错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做贼心虚般的绕路而行。 于是,男子学堂那边的人时常能看见他们二人并肩而行的情形。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要好呢!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差劲。 知情人最多还能再加上一个阿蘅。 谢淮安在门口站了好半天,也就是闭目养神的阿蘅不曾注意到他,院中的侍女早就看到他的身影,只是没有言语罢了。 他左思右想之下,往前院走去。 差点忘记前两天回家时,被谢夫人打趣的话了。 他现在确实对阿蘅很有好感,但好感与想要娶亲并不是一回事。 阿蘅于他而言,更像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 好兄弟之间怎么能谈及嫁娶的事情呢! 而且他们现在的年纪都还太小,并不应该过早的谈及婚姻嫁娶的事情。 谢淮安一边走,一边想着将来要是喜欢上阿蘅,他该做些什么。 半点没发现自己考虑的太早。 阿蘅脚尖落地,缓缓地睁开眼。 一闭上眼睛,她就忍不住那颗困倦的心。 好不容易从舒适乡中挣脱出来,天边的白云都已经被风吹散,算不上热烈的阳光都已经晒干了小水坑。 她看向身旁的侍女:“方才有人来找我吗?” 闭目养神之时,阿蘅似乎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 可等她睁开眼后,小院之中也没有旁的人。 这可就奇了怪了! 侍女想起刚才谢淮安在门口徘徊不去的模样,几番思量之下,很是肯定的说:“没有呢!姑娘现在准备回宴上了吗?” 总不能告诉人家姑娘,她们家的少爷是个连招呼都不敢打的人吧。 若是如此,还不如假装少爷从来都没有来过呢! 抓周宴过去后,天气越来越炎热。 尤其是正午时分,炙热的太阳悬挂在空中,哪怕是坐在马车里,也抵挡不住无处不在的热度。 阿蘅向来是娇生惯养,每到夏季总会随温三夫人外出避暑。 然而今年温三夫人有孕在身,去不得远处,阿蘅又是需要在白马书院读书,本来便也抽不出身。 这一年一度的避暑之约便也没再作数。 夏季炎热,山中却是比山外要凉快的多。 阿蘅一日里的大半时间,都是在书院之中度过的。 这一日,她如同往常一般窝在小院之中,手边是温桓特地托人送来的时令水果,就是担心她苦夏,吃不下去饭菜糕点,多吃点水果也能让她稍微垫垫肚子。 碟中的水果该去皮的去皮,该切块的切块,摆盘精致,看上去便十分美味。 阿蘅手捧着话本,偶尔会吃两块水果。 守在一旁的侍女见她愿意吃东西,不由得心头一松。 要知道自入夏以来,阿蘅吃的东西就越来越少。 最近两天中午,她连饭菜都不愿意吃,只喝两口汤,就推说自己已经饱了。 不论旁人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再吃其他的东西。 短短几日,便又瘦了许多。 怎么能不令人担心呢! 温桓对阿蘅的许多小习惯都是了如指掌的。 小姑娘看正经书的时候,必然是正襟危坐的,不会多做旁的事情。 但当她看话本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 她会喜欢窝在软榻之上,手边得有个木质小方桌,方桌上摆上她爱吃的糕点。这样她在看话本的时候,就会时常取些糕点,边吃边看。 入夏之后,阿蘅对甜腻的糕点就不再感兴趣,就算是咸口的,她也不会多吃几口。 为了小姑娘的身体着想,温桓只好托人回京都,买些时令水果回来。 好在温府别院之中是有冰窖,冰窖之中也藏了不少冰的。 如此一来,隔三差五的回京都买一次水果也就可以了。 毕竟别院中,苦夏的人不止是阿蘅一个。 温桓自己向来是粗养的,骑马射箭样样都得学好,像苦夏这种毛病,他是不敢有的。 就算有,也会在温三老爷的指导下,给改掉了。 倒是温老太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也开始苦夏了。 温老太爷与阿蘅,一个是年纪太大,另一个是年纪太小,两个人都用不得太多的冰。 于是乎,两人在书院之中的时间不免又延长了许多。 从前是午膳过后,就坐马车回别院。 现在就连晚膳也都是在别院之中用过的,再顶着月光回别院去的。 有时候天公不作美,落下雨来,他们还会直接在别院之中休息。 夏怡云与夏怡雯两姐妹从学堂回来后,在自个儿院中休息了小会儿,便来找阿蘅聊天。 “阿蘅,外面的雨停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雨是从早上就开始下起的。 夏天的雨不像是春天里的雨,连绵不绝的一整天,它是一阵阵的,间断性的下上一阵豆大的雨滴。 阿蘅听见夏家姐妹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话本。 窗外的檐边还在向下滴着水,天上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此刻确实是没有再下雨了的。 她摇着头:“看这天,说不定我们前脚才出门,它后脚就又开始下起雨来。如果只是想要走一走的话,在屋中走来走去也是一样的,也不必特地出门去。” 外出走动时,下起了雨的话。 若是撑伞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那是会直接被浇成落汤鸡的。 阿蘅喜欢稳妥些。 并不想出门去碰运气。 夏怡云与夏怡雯面面相觑。 这一阵子的雨水都挺充足的,阿蘅也在书院中住了好些天。 她每天只在学堂与书院之中来回,就连膳食都是让侍女从食堂里拿回来的。 一天里的大半时间都是窝在房间里,别说院门了,她连房门都不是很相出的。 别的人若是这般坐了,八成是会直接胖起来的。 可阿蘅不仅没有胖,她反而还瘦了许多。 夏怡云想到今日回来时,在学堂门口等着她们姐妹的温桓。 温桓说:“我妹妹一到夏天就会苦夏,偏偏她还喜欢待在房间里不肯动弹,府医让她经常出门活动活动筋骨,她也是不愿意听的。” “从前她住在别院之中,我倒是可以时常唤她出门走动,可现在她待在女子学堂之中,我使人去唤她,她只做不知,就是不愿意出门。” “我听闻你们二人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可否请你们帮忙,让阿蘅经常出门活动活动?” 夏怡云作为姐姐,很是明白温桓这种关心妹妹的感觉。 她也经常关心妹妹夏怡雯的各种事情。 不过她家的妹妹与她向来是同进同出的,也听话得很,倒也不必她特地说些什么。 她应下了温桓的请求,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的请阿蘅出门去的。 可书院之中有趣的事情确实很少。 总不能出门后,跟个傻子似的满书院的到处乱走吧! 夏怡雯看着阿蘅手边的话本,忽然想起了藏书楼。 她记得阿蘅曾说过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看过新的话本,而藏书楼最近好像有人又新捐了一些书,或许她可以邀请阿蘅一同往藏书楼去。 当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就瞧见阿蘅的面色变得有些奇怪。 小姑娘摸着话本的边角,不好意思的说:“捐书的人是我的父亲,他捐的那些书,我家中也有手抄本。” 不止是手抄本,她还自己手抄了一遍,送给了温桓呢! 夏怡雯很快败退。 不去藏书楼,也还是可以去其他的地方。 夏怡云很快补上妹妹的空缺,她想着阿蘅平日里的喜好,想起前几次在学堂门口瞧见的情形。 那时男子学堂那边的谢淮安经常带着个奶娃娃来看望阿蘅。 只是最近经常下雨,奶娃娃就再没有来过。 “从前都是谢淮安带着奶娃娃来看阿蘅,阿蘅要不要现在去看看那个小孩,你之前不还说过那个小孩喜欢来找你玩么!” 阿蘅确实是说过这种话。 说到毛毛,她也想起了常嬷嬷准备的那些小玩意儿。 因为抓周宴后,就再没和谢淮安碰过面的缘故,所以她的礼物都还没有送出去呢! 阿蘅迟疑的看向窗外的天空。 现在的天气看上去并不像是适合出门的样子啊。 要是一出门就下雨,那可就糟糕了。 阿蘅现在是不大愿意相信自己的运气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幻象 撑着伞走在雨中,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 阿蘅停在半路中央,回头看向身后的小院。 她同身旁的夏家姐妹说:“雨又开始下了,看上去还会越下越大,左右我们也没走多远,不如还是转回去吧!” 便是绵绵春雨里,阿蘅都不愿意出门去的。 更何况是眼下的夏雨倾盆。 她脚上的绣鞋出自府中绣娘之手,精妙绝伦,若是在艳阳天中穿出去与姑娘们一起玩耍,必然是会赢得一片夸赞。 然而千好万好的绣鞋也有不容忽视的缺点。 在雨中才行了数十步,她的鞋面上就已经沾上了污水,精致的绣纹染上污迹,瞧上去有几分让人难以直视。 绣鞋沾水其实还算不得大事。 她们几个小姑娘手中擎着的油纸伞,能遮挡的风雨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雨水打在她们的衣服上,摇曳的裙摆都可怜兮兮的耷拉下来,并不是适合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 夏怡云从伞檐下看阿蘅,近在咫尺的人被雨幕遮挡,瞧着也有几分朦胧。 出得门来,也走了两三步,勉强也算是完成温桓的嘱托了吧! 回到小院中,三人又唤来书院的丫环婆子。 花了银子命她们烧了热水,梳洗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几人未曾去到的男子学堂中,也有人在想念着阿蘅。 毛毛过了抓周宴后,又新学了一些词。 平日里嘟嘟囔囔的说着旁人也听不懂的话,但偶尔也能清晰的说出几个字。 字不成词,词不连句。 话中的意思却也只有毛毛自己能明白。 小小的孩童在天气变幻之时,是最需要他人的照料,凉了热了都会生出病来。 毛毛没有来之前,谢淮安的院子里也是有其他三位同窗的。 四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对彼此的喜好也不太熟悉,但在学堂小院之中来回也不会是孤身一人,偶尔还能聊聊天,彼此排解一下烦闷的心情。 但毛毛来了之后,院子里的其他三人就都搬走了。 谢淮安在书院之中来来回回,身边都会带这个小孩子。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喜欢小孩子的。 而且毛毛闹腾起来的时候,真的会让人无法忍受,恨不得拿一团抹布直接把他的嘴给堵起来。 曾经谢淮安就这样做过。 然后谢淮宁就拿着扫帚追着他打,那么大的一个扫帚都直接给打散架了! 现在的小院里,除了谢淮安和毛毛以外,就是来照顾毛毛的嬷嬷和大夫。 大夫本来只是过来凑数的。 毕竟毛毛这孩子的身体还是非常好的。 丁点大儿的人,被带着从边关一路直奔京都,也没见他生过病,就是路上吃的不太好,瘦了些。 可凡事总有例外。 毛毛是跟谢淮安住在一间房里的。 他另有一张新打的小木床。 夏季的雨天,天气变幻无常,白日里热的人恨不得泡在冰水里,等到了晚上又忍不住将被子裹在身上。 前两天的温度比较高,谢淮安夜里就没有关窗。 一场雨落下来,凉风顺着窗户吹进屋里。 谢淮安在睡梦中感觉到凉意,还会自己给自己扒拉被子。 睡在小木床上的毛毛就不一样了。 天热的时候,他就将被子给踢下了床。 冷风吹进来后,毛毛在小木床上翻滚也半天,小胖手从东划拉到西,什么也没摸到,就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背对着窗户的方向继续睡,也没有醒过来。 若是有嬷嬷照料小孩,夜里肯定会记得起来给毛毛盖被子的。 但谢淮安从来都是一梦到天亮,根本就不会半夜醒来,更不会特地给毛毛盖被子的。 嬷嬷们倒是半夜醒了过来。 可没有谢淮安的同意,她们怎么敢半夜跑到他房里去给毛毛盖被子呢! 她们也就是冒着雨,去到屋外,将谢淮安房间里敞开的窗给合上了。 毛毛第二天早上醒来就有些蔫哒哒的。 谢淮安将小孩抱在怀里,就跟抱了个小暖炉似的。 在夏天里,实在是有够煎熬的。 偏偏他一撒手,小孩就又哭又闹。 本就是他的疏忽才导致小孩生病的,没奈何只能继续抱着小孩子。 大夫给小孩诊过脉,说是有些着凉。 开的药方也是四平八稳的。 除了光是闻着就特别的苦以外,其他的也都还好。 只是毛毛跟在谢淮安身后有一段时间了,已经看清他就是个纸老虎的个性,谢淮安拿着勺子要喂他喝药,他就左摇右晃的闭上了嘴巴,死活不肯开口喝药。逼得急了,他就放声大哭,引得旁边院子里的人都过来抗议,让谢淮安不要欺负小孩。 如果阿蘅在这里就好了。 当毛毛再次将药碗掀翻在他身上的时候,谢淮安不由得如此想到。 比起他来,毛毛似乎更愿意听阿蘅的话。 上次毛毛哭起来,他在一旁哄了好半天都没有哄好,阿蘅不过是说了一句别哭了,毛毛立刻就不哭了。 谢淮安将翻掉的药碗放到了桌上,吩咐一旁的嬷嬷再下去重新熬一碗药来。 他身上弄脏的衣服可以过一会儿再做打算,毛毛的衣服却得马上就换下来的。 要是病情加重,那可就糟糕了。 “生病了就该乖乖吃药,你不吃药的话,病怎么能好起来呢!” 谢淮安一边给毛毛换着衣服,一边碎碎念着。 “谁让你夜里踢被子来着,要是你睡觉的时候能乖乖的,那现在不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毛毛蹬了他一脚,嘴里小小声的说着坏坏坏。 大人若是着凉,不愿喝药,忍上两天,说不定也就好了。 小孩子却不行。 像毛毛这样的小孩,身娇体弱,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谢淮安给毛毛换好了衣服,在小孩脸上掐了一把。 “你还好意思说我坏,我这两天因为你换了多少件衣服,外面又是天天下雨的,我都快要没衣服穿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药还是得继续喂下去的。 谢淮安突发奇想的唤来院中的嬷嬷。 “你们去女子学堂那边看看……” 他是想让她们将阿蘅找来的,说不定让阿蘅说上一句话,毛毛就会愿意乖乖吃药。 转念一想,屋外夏雨倾盆,青石小径上满是一个又一个的水坑。 听说阿蘅年前的时候,就因为淋雨的缘故,一连病了好几个月,就算是到了现在,偶尔的脸色看上去就很苍白,身子骨也不像是很强劲的样子。 她要是不愿意前来,那也还好。 要是她愿意冒雨过来劝毛毛喝药,结果又因为淋雨的缘故,再次感染风寒,那可就糟糕透了。 谢淮安咽下了后半句话,转而想着其他的办法。 俗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阿蘅不能冒雨过来,他或许是可以冒雨去找阿蘅的。 谢淮安低头看向怀里的毛毛,思考着用牛皮裹住毛毛,也许能让毛毛滴水不沾的跟着他去到女子学堂。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他要不要先派人同芸娘说一声,请她通融一番,允许他能够带着毛毛去找阿蘅呢? 应该是不行的吧! 谢淮安想到先前天晴的时候,他带着毛毛去找阿蘅,都只能在女子学堂门口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 芸娘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的。 晴天的时候,女子学堂没有多少人的时候,芸娘都不允许他带着毛毛进去。 现在外面在下雨,在女子学堂中暂住的人更加的多了,她就更不可能答应下来了。 谢淮安叹着气,挥挥手,让嬷嬷又下去了。 他还是再想其他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哄得毛毛愿意吃药吧! 雨丝从半掩着的窗棂间飘落进来。 侍女早早的在屋内点上了烛火,阿蘅抬头看了眼窗边的方桌,桌面上已经出现了些许的水迹。 先前出门时,记得带上了伞,却忘记关上窗。 阿蘅起身来到窗边,抬手取下窗户上的木栓,正要将窗户合上时,余光却瞥见小院中央站着一个人。 那人没有打伞,衣服贴在身上,发丝凌乱,看上去很是可怜。 天色渐晚,雨幕中的身影模模糊糊,也不知对方是何人。 “阿蘅,你在看什么?” 夏怡云回屋换好了衣裳,就又来找阿蘅说话了。 她与妹妹在屋中也很无趣,倒不如几人聚在一起,随便说些什么,也都会很有意思。 只是不知为何,她与夏怡雯敲门进来后,还没与阿蘅说上两句话,阿蘅便皱着眉起身准备去关窗户,令人奇怪的是,她在窗边站了许久,也不见她将窗户合上。 似是身后传来的声音惊扰了小院中的人。 阿蘅瞧见那人扭头看向她。 她的左半边脸上带着一半的面具,遮住了眼角及脸颊附近的模样,另外露出来的半张脸半青半白,远远看去竟不似世间人。 夏怡云的手按上阿蘅的肩膀时,阿蘅恍惚了一下。 再抬眼时,院中的那位女子已经不知去向。 阿蘅回头看向夏怡云:“你有看到什么吗?” “院子里不还是平时那副模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夏怡云满是不解。 她没有看到方才的那个人。 阿蘅闭着眼睛,揉着额头。 是她又看花了眼么? 先前的梦境不断,阿蘅在白天清醒的时候,偶尔都会看到梦中幻象。 难不成这次也只是幻象么! 可是在阿蘅的记忆之中,从未出现过身穿黑衣的面具女子。 她再度看向窗外那名女子方才站过的地方。 那里似乎确实与周围有些许的差别。 “我出去看看……” 话音还未落下,阿蘅就已经绕开夏怡云,朝着门外走去。 夏怡雯连忙拿起墙角的油纸伞:“等等,阿蘅你先拿上伞呀!” 就这么直接跑到院子里,刚才的衣服不就白换了么! 她的话还是说晚了。 阿蘅已经冒着雨出了门。 夏怡雯看着手中的油纸伞,又看向窗边的姐姐。 “我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夏怡云点头应下来。 两人撑着伞,也来到了小院之中。 阿蘅蹲了下来,她一手捋起宽大的袖口,另一只手在青石板上蹭了一下。 小小的水洼中还有未曾淡去的红色。 她轻嗅着指尖,是淡淡的血腥味。 刚才的那个女子是受伤了吗? 所以她站过的地方,才会留下血迹。 等夏怡云和夏怡雯过来时,青石板上的些许血迹已经在雨水的冲刷下,流到小径两旁的泥土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阿蘅,你怎么了?” 夏怡云将手中的油纸伞向阿蘅的方向倾斜,给她遮住了些许的风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渐晚,屋外昏暗无光的缘故,半蹲在地上的阿蘅总是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反正不是什么正面的预感。 阿蘅放下袖子,抬头看向夏家姐妹。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只鸽子掉进院子里,等我出来后,它就消失不见了。” 总不能说自己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个人,将人替换成鸽子也是说得通的。 “是这样吗?” 夏怡云与夏怡雯半信半疑。 三人继续向阿蘅的房间走去。 夏怡云将伞让给了阿蘅,她与妹妹夏怡雯共用一把油纸伞,两人肩并着肩的走。 在进门之前,她忽然瞥见旁边那一间上了锁的房间。 “说起来,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方姐姐了吧?” 方如玉比她们三人要大上许多。 平日里的外出时间往往和她们都是错开的,能够碰面的时间都是在中午,或是傍晚时分。 入夏雨水充足的这段时间,夏怡云她们三人已经在小院中一连住了好几日了。 夏怡雯闻言,也看向了一旁的房间。 她有些疑惑的说:“方姐姐的房间从前好像是没有锁过的。” “我和雯雯这两天在学堂里待的时间比较多,阿蘅倒是一直留在小院中的,”夏怡云摸着下巴,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我们好像一直没有碰到过方姐姐,阿蘅你在小院中,有看到方姐姐回来吗?” 阿蘅摇头。 “方姐姐不是回家去了吗?” 她也好久都没有见过方如玉了。 只不过她比夏家姐妹要多知道一些东西。 比如说方如玉与元应问已经定亲,婚期已经定下,是在明年春天。 “是这样吗?”夏怡云小声嘟囔着,“方姐姐这么早就已经结业了吗?我还以为要等到下半年呢!” 有什么东西在阿蘅脑海中一闪而过。 等她想要细细追寻时,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夏怡云回头:“阿蘅怎么还站在门口呀!” 阿蘅:“没,没什么,我就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传闻 那一日在小院中所见的面具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阿蘅依旧没能知晓。 雨水繁多的日子过去之后,就是终日不见阴云的晴天,金乌始终坠在天边,偶尔出现的云彩也挡不住它的英姿。 书院与别院之间的来回,在夏日里也变得愈发难耐。 上半年的最后一次旬考定在了端午节之后,旬考结束,书院便会给出一两月的假期,等学生回到书院时,就已经是下半年了。 夏怡云上回在小院中说到了对方如玉的关心,阿蘅与方如玉算是比较熟悉,相互也能说上几句话。 再一个,方如玉即将嫁给的元应问是温桓的好友,七拐八弯之下,与阿蘅也有几分亲缘关系。 书院沐休的时候,阿蘅回了京都。 在家中小住了一日,第二天便去找方如玉说话。 她看着方如玉亲手绣的手帕,觉得实在是太过难为人,好端端的一对鸳鸯被绣成了换毛的水鸭子,手帕边缘还有裂纹,像是用力过猛,不小心撕裂开来的模样。 “……方姐姐提前回家来,不会就是为了绣花吧?” 方如玉也很是心酸,跟她说:“也不知道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非要我亲手绣出嫁衣与被褥出来,我哪里做得来那些东西!” 手上稍微用多了一点劲,衣服料子就被扯成两半截。 她回家短短几日,就将方夫人准备的布料给霍霍一空。 害得方夫人又赶忙出去另买了新的布料。 阿蘅回想着温如故的记忆。 许是父母过世的缘故,成亲前后都并没有人同她提起过这件事,而她的嫁衣也是从外面的成衣铺子中买的成品,甚至都不是量身定制的。 换成了现在,成衣铺子里的衣裳再好,阿蘅也会看上一眼。 温府养着绣娘,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自家做的,样式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有些事情,确实不能深思。 一旦深思之后,便处处都是过错。 阿蘅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了心中的诸多思绪,放下杯盏时,她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还有这种说法吗?” 方如玉让屋里的丫环都出去,自己也放下了绣棚,“你还小,也没到需要知道这些的年纪,还是说些其他事情吧!” 若是阿蘅再大上几岁,方如玉还能就着这个话题再往下说。 可小姑娘现在还一团孩子气,情窦未开,根本不适合说这些东西。 “说起来,这还是阿蘅第一次上门来看我呢!” 方如玉有些感慨的道。 阿蘅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们先前并不熟识呀!等熟悉之后,才能上门拜访的。” “方姐姐先前明明说过旬考之后,才回家的,结果却提前回了家,也没有同我们说一声。我们几个在书院里许久不见方姐姐的踪影,都可担心了呢!” 夏怡云说到方如玉不在白马书院的时候,阿蘅还信誓旦旦的安慰她们。 说是方如玉定是先回了家,并不是出了意外。 她当初说话时又多坚定,后来独自一人的时候就有多害怕。 今日见到方如玉之前,她的心都一直是提着的,生怕自己会面对意外情况。 幸好她见到的方姐姐确实是安然无恙的。 方如玉怔住。 京都的风气是以身娇体弱为美人的标准,似方如玉这般天生神力,在京都闺秀之中,是不太受欢迎的。 武将家的闺秀或许能看中她,但她家世代都是文人。 文武相轻。 她与武将家的闺秀们也玩不到一起去。 在阿蘅与夏家姐妹未曾就读白马书院的时候,方如玉都是一个人住在那间小院之中的,来去无人相伴,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因而这一次从白马书院离开,她也不曾通知任何人。 更没有想到会有人担心她。 “是我疏忽了。” 方如玉说起这话时,眼里是带着笑意的。 阿蘅感觉到了她的高兴,却不知她的高兴是从何而来。 高兴之余,方如玉同阿蘅说的话,不知不觉间就多了起来。 一时口快之下,她忽然同阿蘅说起白马书院之中的神鬼之说来。 “阿蘅,你知道吗?白马书院里其实埋葬着一个人!” 埋葬着一个人? 阿蘅无意间打了个哆嗦,她怎么没有听过这种传闻。 白马书院所在那座山就是温家的,虽然在山的另一边有一座寺庙,山下也有不少的住家,可从来没有人会将坟地放到山上去。而且,书院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的都在重新盖房子,书院所占的空地被翻了不止一次两次,就算里面真的葬了人,早也应该被翻出来重新埋葬了的。 “……听说在书院里,每年芒种前后的夜晚,就能看到一个身穿红衣,脸上带着半个面具的女子,蹲在地上焚香烧纸。” “至今还没有人见过那名女子的全貌,但听说她之所以会出现在书院之中,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被埋葬在了书院的某一个角落,每到那人的忌日,她便会出现在书院之中,为那人焚香烧纸,以告慰对方的在天之灵。” 方如玉喝了口茶,压下因过度投入而出现的些许慌张。 阿蘅正要开口,方如玉又拦住她:“别的不好说,但我是真的见过那个带着面具的女子的。” 阿蘅沉默着,她也见过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还是在她们住着的小院之中。 只是那人身上穿着的衣裳是暗色的,并非是红色。 “你看到她时,她真的在院子里烧纸钱了吗?”阿蘅疑惑的问着。 方如玉摇头:“那倒没有,我见到她时,她只是站在那儿,很快就离开了,周围并没有被燃烧过后的灰烬。” 她回答着阿蘅的话,却没有注意到话中的瑕疵之处。 那个带着面具的女子果然是真实存在着的人,而并非是她的幻象。 阿蘅回到温府后,仍然在猜测着那个人的身份。 她总觉得那名女子的身份很重要,倘若知道她是何人,有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只可惜她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才会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外间遇到的诸多挫折,倘若无人过问,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可要是有人真心关怀,三分的委屈也能变成十分。 家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 阿蘅不是英雄,她还是个孩子。 回到府中,阿蘅又去了温三夫人的院子。 虽然她昨天就已经回到了京都。 但她回来的时间比较晚,那时的温三夫人早就已经睡下,她也就没能去请安。今儿个一大早,她又出门去拜访了方如玉,给温三夫人请安的时间也就推到了现在。 人说十月怀胎,九月生子。 温三夫人再过两三个月,也差不多就到了该生产的日子了。 阿蘅到了温三夫人的院子,温三夫人正坐在堂屋中纳凉,冰盆被放在窗边门口,有风从屋外吹来时,能将些许的凉气吹进屋内。 柳嬷嬷和另外两个有些眼生的丫环站在温三夫人的身后,给她打着扇。 阿蘅进门时,险些一脚踩进冰盆里。 她看向温三夫人额头上的汗水,很是不解的问道:“我听人说,有孕在身的人会更加的怕热。咱们家又不缺冰,娘亲多拿几个冰盆放在身边,不就凉快多了么!” 丫环摇扇的风都是热风,哪里比得上冰盆自然散发的凉气呢! 温三夫人只是笑笑。 柳嬷嬷开口道:“大夫说夫人虽是有孕在身,但也不能太过贪凉。冰盆用的多了,也不好。” 阿蘅点点头,她其实也是半懂不懂。 不过既然是大夫说的话,那应该就没有错漏的地方吧! 她绕开门口的冰盆,来到温三夫人的身边坐下。 堂屋中的门窗都是向外敞开着的,只是今天没有多少风,阿蘅在屋中坐了一小会儿,就觉得热得不行。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才从外面走回来。 大太阳底下多走了两步路,也是会热得不行的。 “……阿蘅难得回来!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了,过了端午节,书院也该要放假了。”温三夫人笑着和阿蘅说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几日不见,阿蘅又瘦了许多。 阿蘅向来都有苦夏的毛病。 放在往日里,她早就带着阿蘅外出避暑去了,不到七月末,不会动身往回赶。 可现在她出不得远门,而阿蘅又得在书院里一直待到端午节之后,还是得再想想其他办法,总不能看着阿蘅这么一直瘦下去。 阿蘅坐在椅子上,也笑着说:“等书院放假之后,祖父、阿兄还有我,就都会回家来,到时候阿蘅就天天都来看娘亲,娘亲回头可不能嫌弃阿蘅哦!” 温三夫人脸上笑意更浓,她当然是想要能够时常见到阿蘅的。 只是她虽然想要将精力都放在阿蘅的身上,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自怀有身孕以来,温三夫人就感觉自己的忘性变得更加严重,偶尔还会过于情绪激动。 小姑娘与她短暂的相处几日,倒也还行。 朝夕相处的话,就很容易弄出一些事故来的。 她心中愁肠百结,面上依旧笑着:“你这话说的,娘亲或许嫌弃过你阿兄,可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温三夫人点着阿蘅的额头,没好气的笑着。 阿蘅卖乖的笑着,往温三夫人旁边蹭了蹭,没有开口反驳。 温三夫人同阿蘅说:“如今的天气是越来越热了,阿蘅你前些时候又了病,就连杨神医也都说你身子弱,用不得太多的冰,等到再过些时候,入了三伏天,可怎生是好!” 她们家的小姑娘从来都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忍得了酷暑呢! 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似乎也有这么一回事。 阿蘅仔细回想着。 在温柠出生前的那个夏季,温如故曾被兄长带着回了一趟老家。 说是老家,其实是祖地。 与京都之间隔着七八座城池,是在潍州治下的小县城。 小县城地方不大,却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去处。 温如故被温桓带着在那儿住了两个多月,过了一段无拘无束的快活日子。 等她再回到京都,温柠都已经满月了。 “我又不像阿兄那样到处乱跑,只待在家中,心静自然凉,便是三伏天,也没什么要紧的。” 阿蘅只字不提避暑的事情。 虽然当她是阿蘅的时候,还没有去过老家,但在她的记忆中,她都已经在潍州住了两个多月,所以也不必再去一次。 比起随时都能够去的潍州,她觉得还是即将出生的温柠更加重要些。 从前她没有见过温柠出生的模样,对他的成长也不是特别的关心。 这一次她希望自己能够看着温柠长大成人,她不会再丢下温柠一个人。 一家人就应该永不分离的。 阿蘅的小心思,温三夫人是猜不到的。 她看着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模样,心下一软,还是等她将避暑的事情办妥了,再来同阿蘅说,也能算是给阿蘅一个惊喜吧! 打定主意后,温三夫人也不再提起避暑的事情,转而同阿蘅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顺着阿蘅的话往下说,一直到阿蘅回去自己的院子为止。 前脚阿蘅刚走。 温三夫人便同柳嬷嬷说起避暑的事情来。 “我原是想着让桓儿带着阿蘅去避暑,又担心他们两个小孩独自外出,会生出事端来,真是……” 她一想到温桓与阿蘅一起出门,脑海中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各种不好的猜测来。 柳嬷嬷:“夫人莫不是忘了大夫人?” 温三夫人若有所思。 年前的时候,温大夫人带着一对儿女回老家探亲,几度回信说是要回京都,但又因为各种事情给耽误了,以至于至今都还没能回来。 说到温氏老家,那可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我好像听说大少爷准备回老家去接大嫂,要是他能再等一些时日,倒是可以让桓儿和阿蘅与他同路。” 虽然以前避暑的地方不是在温家的老家,但那里也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心中暗自下了决定,温三夫人思考良久之后,最后决定还是等温三老爷回来,与他商量一番,再做打算。 至于温桓那边,都不用温三夫人言明,他自己也不会放心阿蘅一个人出门的。 温桓若是知道阿蘅要外出,他一定会要求跟在阿蘅身后,护送她的。 所以并不需要担心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龙泉 温桓正在书房中看着温三夫人的来信。 他因为阿蘅的缘故,大多时候都是住在温府别院中的。 温三夫人在京都养胎,并不能经常见到自己的一对儿女,便时常写信给温桓,说一些自己对温桓与阿蘅的担心。 白马书院中的学子大多一心向学,鲜少会与外人讨论流言,但也有那么一些人在书院中,完全只是混日子的。 元应问便是其中的典型。 阿蘅在书院中发生的诸多事情,大多是他说给温三夫人听的。 温三夫人每次从元应问那儿得知了消息,定会特地写信给温桓,她会照顾阿蘅的想法,在阿蘅面前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在温桓面前就很少掩饰过自己的想法。大约在她眼中,一个还是孩子,另一个却已经长大成人了吧! 不过温三夫人前天才送过了一次信,按照她写信的频率,这封信应该再过两日才会送到温桓的手上。 还是说又出现了意外呢! 信中如同往常一般满是关心之言,又问他对旬考可有把握,旬考之后是准备回家,还是另有打算之类的问题。 温桓看完信后松了口气,娘亲在信中的口吻一如往常,并无异样之处。 只是想到温三夫人在信的末尾说到的事,他还是有些迟疑。 ……爹娘想让他带着阿蘅,同大哥一起回老家避暑。 不论是他,还是大哥,对此都只有赞同的份。 但阿蘅或许不会愿意出远门的。 温桓的目光落在书桌边的一堆手抄书籍上,书籍的原本在自家父亲的书房之中,他书桌边的这些都是阿蘅亲自抄写后送过来的。 父亲向来喜欢搜集孤本,他虽与父亲的喜好相似,但至今还未能够从父亲那处继承任何一本孤本,连手抄的版本都没有。 依照父亲的意思,待他百年之后,他的所有东西都会留给他的儿子,也就是温桓。 所以在此之前,温桓就不用惦记着他的那些孤本了。 反倒是阿蘅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温三老爷却时刻都记得给她留上一份。 虽然不是原本,但手抄本也是很珍贵的。 从前温桓都只能到阿蘅的书房借读,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小姑娘便也学着温三老爷的样子,亲自抄写了书房中的书,特地送给温桓。 温桓不由得想起小姑娘上次送书来时的场景。 那时的阿蘅与他说的都是柠儿的事情。 娘亲肚子里那个还未出生的弟弟,最后还是由着阿蘅的意思,定下的名字为温柠。 而且这个名字在祖父那儿都已经过了明路。 将来族谱上落下的也只会是温柠二字。 阿蘅是满怀期待的盼望着那个孩子的出生,她欢天喜地的说着自己要做最好的姐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好东西都捧到那孩子的面前。 有着这样想法的小姑娘,又哪里会为了避暑,就真的丢下娘亲与未出生的弟弟,回老家去呢! 然而不知为何,这般浅显的道理,爹娘似乎都没有想过这些。 温桓看着手抄的孤本,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有些烦闷。 青木是温桓的书童,前些日子他母亲得了重病,他向温桓请假回去照顾母亲,等他母亲病情有所好转后,他很快就又回到温桓身边侍候。 看着温桓烦闷,又见冰盆里早已经是一盆凉水后,他悄悄出门去替温桓端回一碗绿豆汤来。 早晨煮好的绿豆汤用瓦罐盛起,用绳索系住后放到井中,再取出来,凉凉的口感用来消暑最是恰当。 青木道:“少爷,这是厨房用井水镇过的绿豆汤,您用一些……” 温桓接过绿豆汤喝了口,想起早晨去温老太爷的书房找书,在院子里看到的陌生人。 那人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武将出身。 瞧见他时,不闪不避,还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是一表人才。 温桓动了下肩膀,感觉被那人拍过的地方现在还隐隐作痛。 大多数文臣与武将总会互相别苗头。 温老太爷是少有的对文臣与武将都一视同仁的文臣,但他平日里交好的都是文臣,唯一的武将还是樊家的人。 可今天在院子里的那人并非樊家人。 温桓想了很久,才对青木说:“你去打听一下,祖父院中的客人可离开了?” 青木应下后,连忙出了门。 回来后说出的话却令温桓很是意外。 他说:“门房的人说今天早上开门后,就没有外人从正门进出过。听老太爷院子里的丫头说,老太爷用过早膳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因为老太爷喜静不喜闹,很少会有丫环一直留在院子里,她们都留在下人房里,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居然是查无此人! 想起院中看到的那人,温桓脸上不免带出了几分异样。 当时似乎是因为对方的态度着实坦然,他才会以为那人就是祖父的客人。然而事实上,他被那人夸过之后,就拿着书回了自己的院子,根本就没看到那人与祖父是如何相处的。 谁也不能保证那人就是好人。 温桓将温三夫人送来的信放在书中夹好,他有些不放心祖父,最后决定自己还是再去看望看望祖父。 还好阿蘅回了京都,等明日才能归来。 否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恐怕是会束手无策的。 只是温桓没有想到,他前脚才踏出院门,迎面便碰上了阿蘅。 温桓愣了一下,才开口。 “阿蘅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应该在家里再待一天的吗?” 书院沐休的时间一般只有两天,但临近旬考,女子学堂那边的课程已经接近尾声,有几位先生都已经结课了。 阿蘅今明两日都是不需要回书院读书的。 按照阿蘅恋家的性子,她原本不该如此早的回到别院中的。 温桓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 联想到温三夫人托人送来的那封信,她是想要阿蘅外出避暑的。可阿蘅从前外出避暑,都有爹娘兄长陪在身边,让她跟着他出门,丢下心心念念的娘亲与未出生的弟弟。以温桓对阿蘅的了解,她定是直接拒绝的。 她提前回来,莫非就是因为避暑的事情。 阿蘅抬头看了温桓一眼,拿着帕子擦了把汗。 抿着唇,兴致不高的回着温桓的话。 “快要旬考了,我觉得在家里看不下去书,就提前回了别院,等旬考之后再回去。” 温桓下意识的说:“旬考在端午之后,书院每逢端午节都会有三天的假期,到时候阿蘅也不回去吗?” 京都的端午节有龙舟竞赛。 届时连皇上都会亲自出宫与民同乐,京都的官员也都会带着女眷一同出门观看赛龙舟。 温家子弟也建了一个龙舟队,每年都会去参加龙舟赛事。 阿蘅从前最喜欢坐在高楼上给温家的龙舟队呐喊助威。 今年却连去都不愿意去了么! 端午节的龙舟会,声势浩大。 在阿蘅的记忆之中,她已经看过许多次。 今年的、明年的、后年的龙舟得主,她都已经知道是谁。 龙舟竞赛中的惊险对决,她可以说是历历在目。 只看了开头,就能够猜到结尾的事情,又何必继续在那上面浪费时间呢! 阿蘅偏头看向五柳居的方向,道:“端午节我是不会回去了,到时候祖父和阿兄应该还是得回去的。或许我应该提前告诉祖父,好让他在别院中多派些人手……” 她依稀记得今年龙舟会上勇夺第一的,就是白马书院的学子。 阿兄在那之后还说过,早知道最后胜的会是白马书院,他就应该拉着祖父一起去看龙舟会的。 当时皇上夸奖书院学子的时候,还问了温老太爷的去向,只可惜那时的温老太爷还留在别院之中。 温桓笑笑:“倒也不必如此,让阿蘅一个人留在别院之中,不管是祖父,还是我,都是不放心的。不过既然阿蘅不打算改变主意,刚好我现在有事要去找祖父,到时候顺便说一下这件事。等到了端午节,我们都留下来陪阿蘅,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兄长的关心总是如此沉重。 其实阿蘅偶尔也是希望他们能够不要太关心她的。 “可是今年参加龙舟会的人中,有白马书院的学子哦!” 以前参加龙舟会的都是京都世家子弟,寒门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大多都输在了开始,或是被世家雇佣到了世家队伍之中。 而书院中的读书人,所充当的角色大多都是高台上的看客。 从未亲身下场过。 据阿蘅所知,今年参加龙舟会的书院中人,一开始似乎是因为赌约的缘故,书院中的两拨人赶鸭子上架般的报名参加了龙舟会。 其中名为龙泉的那一队,以无与伦比的运气赢得了最后的比赛,最后还得到了圣上的褒奖。 温桓满心疑惑。 “我怎么不知道书院还有人去报名了龙舟会?” 他以为自己在书院中的消息还算是灵通的,可现在连阿蘅都已经知道的事情,他怎么连点风声都没有听说过呢! 阿蘅顿了顿。 她知道的消息都来自温如故的记忆,是由果推因,却不能直接这样同温桓解释。 “我是听谢淮安说的,怎么?阿兄还不知道这件事么!” 那个叫做龙泉的龙舟队,是由谢淮安组建而成的。 所以她说消息来自谢淮安,也应该能够说得通的吧! 阿蘅有些心虚。 她忽然想起现实与温如故的记忆早就已经出现了偏差,也不知那些原来的事情还会不会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 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樊泽语自始至终都是留在京都之中的。 那个叫做樊西茂,小名毛毛的小孩,从来都没有在京都出现过。 谢淮安倒是一如既往的在白马书院读书。 可他现在每天都得照顾着毛毛,与书院其他同窗的关系一下子就疏远了好多。他或许不会像温如故记忆中的那样组建龙泉队,又或者是他真的会再次组队,但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参加他的队伍。 阿蘅也不知自己是希望龙泉能够出现,还是不希望它的出现。 既定的命运能否改变,确实是一件令人捉摸不透的事情。 自从阿蘅与段瑜之绝交之后,温桓对阿蘅的交友状况就格外的小心翼翼。 姑娘家那边,他是无话可说的。 在其他的方面,温桓恨不得将所有可能伤害到阿蘅的生物都隔绝开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谢淮安。 站在兄长的角度而言,他们家的阿蘅与谢淮安几次相处,最后都是带伤回家的。 虽然其中的责任不能完全归在谢淮安的身上,可是只要一想到阿蘅是跟他在一起时出的事,温桓就没有办法去冷静对待。 他想要慢慢的将谢淮安从阿蘅的身边隔绝开来。 效果却不大好。 不知不觉间,阿蘅都能与谢淮安交换秘密了。 说什么会有书院中人去参加龙舟竞渡,怕不是那个人就是谢淮安他自己吧! 阿蘅还要他和祖父一起去看龙舟会,真是…… 温桓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想叹气。 他看着阿蘅懵懵懂懂的模样,自己安慰着自己。 往好处想想,阿蘅虽然推着他和祖父一起去看谢淮安的比赛,可她自己是不准备去看的。 所以说,他也没必要将谢淮安看得太重。 温桓不再说话,阿蘅便要拉着他一起去找温老太爷。 小姑娘讲究速战速决。 已经做下的决定,就应该早点落实下去才行。 然而温桓心中却满是不安。 他的记性还没有那么差,温老太爷别院中的那个陌生人的模样,他记的可清楚了。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祖父相商,事关重要,不能落入他人之耳。”温桓抓住阿蘅的手,说:“阿蘅不妨先到我院子去歇歇脚,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你看可好?” 事关重要? 阿蘅迷迷糊糊的被温桓送进了书房之中,在记忆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时间点有何重要的事情。 青木虽然是温桓的书童,但实际上他更擅长的是拳脚功夫。 温桓将他留在院中,让他守在书房门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里面的阿蘅。 临走前。 温桓甚至要求青木,一旦发现外面有危险,就立刻带着阿蘅从密道逃走,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至于密道的入口,就在温桓的书房之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惜霜 温桓到了五柳居。 院中一如平常,守在檐下的小丫头见到他的到来,向他问过好后,便要去敲着书房的门。 温桓见了连忙拦住她:“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你先下去吧!” 小丫头挠挠头,倒也乖巧的下去了。 她在五柳居做的就是端茶倒水的活计,虽然不知少爷为何会让她下去,但管事嬷嬷从前说过,她脑子笨,总是转不过弯来,主子吩咐她去做的事情,就别管做的是什么事,反正听话就行了。 不多事,多事才会容易出事。 小丫头把管事嬷嬷的话一直都是放在心上的。 温桓站在书房门前,摸着袖子里临时备上的匕首,把心一横,开始敲门。 若是他早晨能多点防备之心,见着陌生人,没有因为对方太过熟稔的语气,就真的将对方当成是祖父认识的人就好了。 温桓想着他让青木打探来的消息,心中暗自后悔…… 只希望那人确实是祖父的旧识才好! 过来开门的是温桓早上见到的那个人,温老太爷仍然坐在书桌前,见到温桓进门,他也只是如同往常般点了下头,接着又去看他书桌上的东西去了。 也许是温桓先入为主,他总觉得祖父举手投足间似乎带着几分僵硬之感。 走在他身后的人在他进了房间后,转手又将房门给关上了。 两扇大门关合间的声音不小,吓得温桓背后都已经冒出了冷汗。 他一面向祖父询问着课业上的问题,一面不露痕迹的打探着书房的角角落落,很快就确定了书房中只有那个陌生人、祖父还有他三个人。 因着温桓走路时,有意无意的挡在了后来人的前头,不知不觉间,就将温老太爷与那个陌生人给隔绝开来。 温桓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握住了匕首。 单看这人早晨拍他肩膀的那个力道,温桓想要与他单打独斗,肯定是赢不了的。 剑走偏锋,来个出其不意,或许还能有几分胜算。 眼看着那人就要绕过他,往温老太爷身边走去,温桓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必须速战速决了。 他是绊了那人一脚,却也没能借此将人给摔倒在地。 但温桓还是借着那人分外茫然的时候,拿着匕首怼上了对方的脖子。 “我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还不赶快交代你潜入别院的真实意图!” 他举着匕首,义正言辞的放着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现在还是踮着脚的。 没办法。 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至少也得有二十五六岁,温桓却还是个十六岁的读书郎,身形单薄,有点身高差,也是很正常的。 这一番动作,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等到温桓踮起的脚都已经放下,举着匕首的手也有些酸的时候,屋里的另外两个人仿佛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温老太爷看见邓傲脖子上的一丝血痕,连忙起身:“桓儿快把匕首放下来!” 听着自家祖父焦急的声音,温桓看了看对面还在笑着的人,又回头看了眼祖父,放下了匕首,安安静静的走到了一边。 他好像是误会了什么呢! 果然还是应该听阿蘅的话,话本只能用来打发时间,是不能当真的。 温老太爷听过温桓的解释后,心中满是无奈。 因为种种原因,在他的几个孙子之中,温桓与他相处的时间最长。 这孩子像他父亲,自幼聪颖过人,于学识上,同龄人之中鲜少能有胜过他的。然而在其他事情上,他的聪明总是莫名其妙的走偏。 上次三儿媳出了趟门,回来后就动了胎气的事情,温老太爷也是有所耳闻。 再看看温桓今天办的这件事。 他的初心总是好的,只是行事中太过想当然了,还是需要再好好管教一番才行。 温老太爷在心中已经想好了,回京都后定是要寻个机会,同三儿子就温桓的教导问题好好说上一回。 不过当下还是先将温桓与邓傲之间的误会给解释清楚。 “原来我看上去真的不像是个好人么?” 邓傲在温老太爷要求温桓道歉后,不由得伸手摸着自己的脸。 怪不得他家小侄女见他一次就哭一次。 原来不是因为他上过战场杀气重,而是因为脸的缘故么! 温老太爷愣了,他没料到邓傲会突然说到长相上去。 在对面两人疑惑的眼神中,邓傲揉了把脸:“温桓刚才的意思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凶,才看出的不对劲么!” 温桓回想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他分明是因为从前都没见过邓傲这么一号人物,再回想起时,才发现的不对劲。 哪里就是因为他的长相…… 也不对。 确实是因为长相,但不是因为邓傲口中所说的那种长相。 温老太爷在温桓脑袋上拍了一下。 不重。 就是不想他继续琢磨长相的问题了。 “按辈分来说,你应该叫邓傲叔叔的,”温老太爷打断了温桓的话,转而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当年你邓叔叔的父亲告老还乡后,就带着家人说是要回老家,就再没了音讯。” 邓傲解释着:“父亲其实也给温叔写了不少的信,只是我们老家那边太过偏僻,里面的东西送不出去,外面的东西也带不进去。久而久之,才与您断了联系。” 温桓看着自家祖父真情流露的样子,这才当真信了他们的话。 他见邓傲说话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的信件,猜他们接下来肯定是要说上一辈的事情。 可温桓对邓傲所在的邓家并不熟悉,又想起阿蘅这会儿还留在他院子里,便寻了个借口告辞,不留在书房中打扰这两人的真情流露了。 邓傲站在书房门前,目送着温桓走出了五柳居。 这才抬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用的是他刚从怀里掏出来的信纸。 信纸不够柔软,他也没太在意。 擦过汗的信纸被邓傲揉成一团后,丢进了书房里的废纸篓子。 他又关上了书房的门,走到温老太爷的身边,问:“温叔,您说我们刚才说的话,温桓可是都信了。他是不是没有信啊,不然怎么问都不问的就离开了呢?” 十年前的京都确实有一个邓家,邓家的家主就是邓傲的父亲,他确实是在告老还乡后,就带着家人一起回了老家,然后就再没了音讯。 只不过他带走的家人中并没有包括邓傲罢了。 温老太爷:“我刚才说的难道不是真话?” “是真话,可是……”邓傲皱着眉。 虽然温老太爷说的都是实话,但他只说了一部分,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说呢! “既然是真话,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其他的东西,还是温桓现在这个年纪能知道的。” 温老太爷将摆在面前的书挪开,露出下方被隐藏着的信件。 他叹了口气,将信件递给了邓傲。 “当初你父亲为什么不愿留在京都之中,你也是清楚的。他想要将惜霜带回老家,是你硬拦着不让,说是自己也能照顾好妹妹。可你瞧瞧她现在,每年都要跑到书院去焚香烧纸,还在书院的学生面前露了踪迹,要是被人知道,又翻出以前的事情来,受伤的会是谁,我不说,你也该明白的。” 这样的话,温老太爷每年都来上一次。 谁让邓傲看不住自己妹妹呢! 那么高的一个大块头,抱着头直接蹲了下去。 良久,才听见邓傲沉闷的声音:“温叔,惜霜该断的东西在十年前就已经断尽了,她平日里都待在家里不出门……她就那么一点念想了……我真的不忍心拦着她。” 邓家从前在京都,也很有名望,是简在帝心的那种名望。 就连家中小辈,在先帝那儿也都挂了名号。 邓傲的妹妹邓惜霜,就差点被指给太子做侧妃。 只是邓家人舍不得自家闺女进深宫,在旨意下来之前,就想方设法的打消了先帝的心思。 当然除了舍不得闺女以外,也还有其他的原因在。 邓家本是武将出声,家中儿女都会练两手拳脚功夫,邓惜霜也是如此。 因着身上有功夫,寻常人近不得身,邓惜霜就时常带着下人外出游玩,只在京都四周,没有去到更远的地方。 在游玩之中,她还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在先帝表现出指婚的意思之前,她已经和自己的心上人表明身份,正等着心上人寻来官媒,也好上门提亲。 后来她的心上人一直没有上门提亲,邓家的人都已经打算为她另择夫婿了。 邓惜霜偷偷从家中溜走,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去寻找她的心上人。 “当初惜霜一走就是半年,再回来时就已经有孕在身,她始终不愿说出那半年的经历,也不愿说出孩子的生父是谁。” 邓傲只要一想到妹妹当初的模样,就说不出任何苛责的话来。 “我爹娘都想要将惜霜腹中的胎儿打掉,再将她带回老家,我们老家那边虽然偏僻了些,但比起外界而言,那里的人对女子要更加的宽和些……” 可邓惜霜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 “惜霜后来生了一对龙凤胎,原本是好事的,但她却不能看见自己的儿子。” 邓傲抬头看向温老太爷:“温叔,惜霜将那孩子丢在了白马书院,是您帮忙给那孩子找了户人家。惜霜虽然不敢看到那孩子,但她心里其实还是念着他的,不然也不会每年到了时间,就去书院焚香烧纸……” 温老太爷与邓傲的父亲也是至交好友。 邓惜霜那个小姑娘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想全了惜霜的念想,可你怎么不想想那个孩子现在还活着,哪有人会给活人烧纸的,没得折了福分。” 在温老太爷看来,焚香烧纸都是给死人用的,活人用了是会折寿的。 邓傲又低下头:“可那孩子活着,惜霜就想要杀了他,只有他死了,惜霜才会挂念他。” “我劝不了惜霜不杀他,也劝不了惜霜不挂念他。” 那么大的一个人,沮丧的蹲在一边,让人没办法忽视他。 温老太爷对邓惜霜经历过的事情也只是半知半晓,他看着邓傲,叹了口气,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管了。 “惜霜能容得下自己的女儿,怎么就容不下自己的儿子呢!” 他也只是感叹一声,最后只道:“算了,就这样吧!你们兄妹只当那孩子已经死了,想要烧香还是烧纸都随你们了,只是你让惜霜以后的动作再隐秘些,书院里关于她的传闻可一直没能消下去。” 邓傲自然是连连应是。 温老太爷今日找来邓傲,并不只是因为邓惜霜在书院中焚香烧纸的事情,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找邓傲。 “你父亲千里迢迢派人送信给我,说是想要知道你什么时候准备成家立业。” 温老太爷想着老友在信中哭诉的那些话,感觉额头生疼的。 他自己有四个儿子,前头三个儿子都在老妻的照料下,成功娶妻生子,生活也还圆满。 然而老妻去世时,四儿还是个孩子。 到现在,他虽然已经长大成人,却因为没人张罗的缘故,至今还未娶妻。 大儿媳妇倒是想要给四儿相看相看,可那孩子说什么要成家得先立业。 偏偏他至今都还只是个小官,似是已经放弃成家的打算了。 “我家四儿是因为还未立业成功,才一直不愿提起娶妻的事情。可你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虽然在外头的名头并不是邓傲这个名字,但你取得的那些成就也不容小觑,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妻呢?” 邓傲瑟缩的更厉害了。 他现在的职位是皇上的暗卫,平时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外人面前,又哪来的底气去娶良家姑娘,让人家跟着他担惊受怕呢! 这边的温老太爷按照老友的意思,认认真真的催着婚。 另一边的温桓早就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 彼时小姑娘坐在他的书房里,手里捧着绿豆汤,旁边还有人在打着扇。 书房门窗都是开着的,却没有放冰盆。 “阿兄和祖父说了我端午节不回去的事情了吗?” 小姑娘一见到他,就开口问着这般的话。 温桓面色不变,心中却暗道坏了,他刚才没能想起端午节的事情来。 不过在阿蘅的面前,他肯定还要顾一些面子的。 “嗯,祖父已经答应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决定 阿蘅正在明心堂和谢淮安说话。 明心堂中生长着丛丛青竹,风吹过时,竹叶簌簌作响,十分清静。此处是白马书院的一处静室,屋中初中摆满了书的书架以外,就只有一座又一座的书桌,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虽不是上好的品质,但用来书写已经是绰绰有余。 静室原本就是温老太爷修建的,用来给书院学子学习的地方,只是大多数人都习惯了在自己独自一人,或是三五成群的在小院中学习,类似明心堂这般的静室在修起来之后,鲜少有人使用。 阿蘅也很少来明心堂。 谢淮安不方便去女子学堂,毛毛又吵着想要见阿蘅,他问过谢淮宁和其他同窗后,才约了阿蘅在明心堂见面。 书院安排的下人去了一旁的耳房,屋里只有谢淮安、毛毛以及阿蘅。 毛毛一瞧见阿蘅,立刻在谢淮安的怀里挣扎起来,很快就被放在了地上。 小孩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阿蘅。 在阿蘅没有丝毫防备之下,忽然抱住了她的腿,毛毛一边笑,一边说:“蘅蘅……” 谢淮安没听清毛毛在说些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对毛毛的举动看不顺眼。 他上前去将毛毛给揪了下来。 “你怎么总是这样,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上次阿蘅来找他的时候,小孩子也是这样做的,抱着他的腿死活不肯撒手。 就算他想要将人给抱起来,也没能拽得动他。 毛毛脸上的笑变成了满满的怒意,小手拍着谢淮安的肩膀,嘴里不住的说着坏。 阿蘅有些不好意思,同谢淮安问过好后,道:“毛毛都已经会走路了,我记得抓周宴的时候,他还只会满桌子的爬吧!” 虽然听上去有些像是在讽刺,但阿蘅其实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对毛毛的好感度还是很高的。 毕竟从她醒来至今,毛毛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变故。 他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代表着未来确实是可以更改的。 阿蘅对其他小孩的关心并不多,也不知道正常的小孩是在什么年纪才能学会说话和走路。但自从见过了毛毛,她对毛毛的关注不由自主的就多了起来。 正如她所说的那般,毛毛在抓周宴之前,都还是个吐字不清,没能学会走路的样子。 现在距离抓周宴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毛毛的变化就如此之大,果然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同凡响么! 还是因为小孩本来就是一天一个变化呢? 阿蘅满心不解。 早前的时候,她就与谢淮安推测过毛毛是个天才,所以毛毛的变化就算大了些,好像也是能够接受的吧! 谢淮安将怀里的小孩放进了宽阔的木椅之中。 大夏天的,本来就热得慌。 怀里再抱着个火炉似的小孩子,就更是热得慌了。 见阿蘅的目光停在毛毛身上,谢淮安跟她说:“周岁宴过后,我带着毛毛又在家中留了两日。刚好那两天有亲戚上门拜访,他们家的孩子与毛毛差不多大,却已经能不用人扶着,自己一个人走路也走的很稳当。毛毛跟那个小孩见过面之后,不仅说话变得清楚了,也学会了如何走路。” 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阿蘅听后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从前毛毛身边都是像她们这样的大人,也没有个同龄人在一旁比照,许是因为参照物的不对,小孩才一直没能学会走路。 等见到同样会走路的同龄人,他就立马开了窍。 倒也是说得过去。 然而谢淮安却没有他语气中的那般安然。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毛毛很是奇怪,黏着他这个从未见过的表兄,两人之间有亲缘关系,也还能说得过去。 可毛毛除了黏他以外,还格外的黏阿蘅。 阿蘅与毛毛分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也真是奇了怪了。 而且在学走路的这件事上,也很是诡异。 小孩子家家的,才见到同龄人稳稳当当的走路,之后就立刻也学会了走路。 走起路来都不打摆子的,比他参照的“范例”还要更加的稳当。 可不就是令人奇怪么! 偏偏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觉得这件事奇怪,仿佛就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谢淮安见阿蘅懵懵懂懂的点着头,看上去就对小孩的成长并没有多少了解的样子,知道和她讨论这件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思考之下,还是放弃了这一话题。 阿蘅拿起帕子给毛毛擦了擦嘴,小孩看着她笑的时候,咧着嘴,口水就流了下来。 她从桌上的点心碟子中拿了一块小点心,塞到了毛毛的手里。 听说小孩子手里嘴里,一刻都不能空着的,否则就会大闹天空似的。 阿蘅也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 她将点心塞给了毛毛,看着毛毛一心一意的玩着点心,不哭也不闹,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点心是她提前让食堂给毛毛准备的,她已经尝过了,味道还不错。 “京都端午的时候会举办龙舟节,到时候还有龙舟竞赛,谢淮安你会去参加吗?” 谢淮安不由得看向正啃着糕点的毛毛,又跟阿蘅说:“我肯定是去不了的,毛毛他一刻钟都离不开我。” 如果他不去的话,那龙舟节上的龙泉队,又该怎么出现呢? 难不成是因为她的那些举动,才导致了龙泉队没能建立吗? 阿蘅心中满是不安。 她早该想到的,谁也不能保证被改变过后的将来,就一定会走向好的结局。 也有可能会变得更差。 就如同这一次。 在没有改变之前,谢淮安带着龙泉队的诸位同窗,赢得了龙舟竞渡第一名的称号,也洗刷了他在众人心中的不良印象,连带着同队的其他执绔子弟,在百姓心中也都有了一个正面的剪影。 现在那些都不会再出现了么! 阿蘅沮丧的低下头,小声的说:“可是你不去参加龙舟竞渡的话,那今年龙舟竞渡的第一名又能是谁呢!” 她的声音虽然小,可谢淮安字字句句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阿蘅的心目中,原来还能有这么厉害。 那可是龙舟竞渡! 在全京都的人面前举行的比赛,能赢到最后的无一不是本事人。 “怎么突然说到龙舟会了?” 谢淮安拎着毛毛的衣袖给他擦了擦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又说到了之前。 毛毛怔怔的看着袖子上的脏污痕迹,再抬头时,眼中充满了怒火,眼看着他就要扑向谢淮安。 谢淮安则习以为常的拿了块点心塞到毛毛的嘴里。 小孩顾着折腾嘴里的东西,就会忘记之前的事情了。 阿蘅没注意到他们俩的小动作。 她情绪不是很高的说:“我以为你今年会带着书院里的其他人,一起去参加龙舟竞渡呢!” 没有说她还以为他们能勇夺第一之类的话。 连参加都不会参加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得到名次呢! 别说是第一了,连倒数第一都是不会有的。 谢淮安的脸上出现些许异样。 他想起今日出门遇上的段瑜之了。 也不知那人的脑子里是不是装满了水,居然放下话来说要和他一决高下,还说什么任由他选择比试的内容,是想要单打独斗,还是多人比拼,都随他的意思。 谢淮安没有当场应下来。 现在想想或许也不是不能答应的。 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和段瑜之比文采,他是铁定会输。 要是比武艺的话,又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 不论是以己之长对敌之短,还是反过来,都有些欺负人的样子。 若是真的必须要比拼什么东西的话,那就应该选择一个两人都不擅长的东西。 龙舟竞渡是个好主意! 只是…… 谢淮安看向丢掉了手里嘴里的糕点,正仰着头,让阿蘅帮忙擦脸的毛毛。 其他的事情倒还好准备,不管是找人组成龙舟队,还是回京都去报名参加比赛,都很好解决。 唯一令人难办的就是毛毛了。 现在离端午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真的决定要去参加龙舟竞渡,找齐了人之后,肯定是要将时间花费在训练上,谢淮安自己是能够吃苦的性子,也不担心自己会坚持不下去,但是毛毛喜欢黏着他,他总不能去训练的时候,还将毛毛给抱在怀里吧! 到时候要是一时不慎翻了船,只他自己的时候,随便扑腾两下,在水里多待一段时间,也是没关系的。 毛毛却不能这样子。 要是毛毛因为他的缘故出了什么意外,他也没法赔呀! 谢淮安动作小心的推了推阿蘅的肩膀。 “我能和你商量件事吗?” 他没有用多少的力气,但阿蘅当时没有丝毫防备,手下顺着惯性不自觉的多用了两分力,半长的指甲从小孩柔嫩的脸颊上划过,留下两条红印。 阿蘅吓了一跳。 也顾不上谢淮安说的话,只捧着毛毛的脸,焦急的说着话。 “……毛毛的脸上都留下了印子,对不起,对不起,毛毛你疼不疼呀!” 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看着毛毛脸上的红印,急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毛毛嘟着嘴,眼里也有了些许的泪光。 可当他看见阿蘅真的落下泪时,他眼里的泪光又消失不见了。 小胖手抬起来摸了摸阿蘅脸上的泪痕,傻乎乎的笑出了声。 大概是小孩子的想法是最与众不同的吧! 阿蘅擦干了眼泪,也还是没能弄明白毛毛为什么会突然笑出声。 不过他既然都已经笑了,那应该就算是没事了吧! 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指甲,阿蘅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修剪一下指甲。 虽说她身边的小姑娘们都在留着长指甲,可她身边还有小孩子在。小孩子的皮肤最是娇嫩,轻轻碰了都会留下痕迹,长长的指甲在脸上划过,要是不小心弄出伤口来,那就不好了。 就算她现在可以尽量不去靠近毛毛,但再过几个月,温柠就会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想要做一个好姐姐,还想要亲手照顾弟弟,所以还是不要留长指甲的好。 心中的决定已经成功做下,只等着回去就立刻实现。 阿蘅松开手后,不自觉的就往旁边又走了好几步,离毛毛远远的。 她还是蛮喜欢这个小孩的。 但小孩子真的实在是太脆弱了,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也会让他们受伤,实在是太可怕了。 等她回去后,将身上的危险物都去除了,学会该如何照料一个年幼的小孩的时候,再来靠近他们吧! 谢淮安也看到了毛毛脸上的红印。 他看着阿蘅惴惴不安的模样,伸手在毛毛的脸上揉了揉,小孩的脸蛋瞬间红透了,再也分不清何处是红印,又或者整张脸都是红印。 “小孩子虽然是皮娇柔嫩容易出现红印子,但他们恢复的也很快,你不用表现的如此小心翼翼的,还一下子退出去了那么多路。毛毛看了,会觉得你不喜欢他的。” 谢淮安说的话,好像很是在理的样子。 阿蘅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回到了毛毛的身边。 只是这次她把自己的手给拢在了袖子里,没有再拿出来。 她看着毛毛依旧毫无阴霾的对着她笑,心里松了口气,又想起谢淮安刚才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她一时没能听清楚。 “你方才是想要和我说什么事情吗?” 阿蘅问着谢淮安。 谢淮安点点头。 有些事情,他确实只能请求阿蘅的帮忙。 “我现在确实是有想要去参加龙舟竞渡的念头,只是还需要你的一点帮助才行。” “我的一点帮助?”阿蘅重复着谢淮安的话,心中很是疑惑,“我能帮你什么吗?” 谢淮安指着木椅上的毛毛,说:“其他的事情,我都能自己做了,唯有毛毛,需要你的帮忙。” “毛毛一直不愿意让旁的人照顾他。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他除了我之外,最黏的就是你了。如果我真的要去参加龙舟竞渡的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照顾几天毛毛。” “其实毛毛还是很听话的,他有什么不高兴,或者不开心的,只要喂他吃点什么,他马上就又会变得很听话,特别的好哄,真的!” 谢淮安在阿蘅的面前使劲的给毛毛说着好话,一点也看不出他从前还讨厌过毛毛。 第一百二十八章 帮忙 说起来,阿蘅与谢淮安也只是朋友。 忽然被托付了一个需要细心照料的小孩子,实在是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想到她提前与祖父和兄长说过的话,阿蘅思索片刻,便应下了。 答应下来后,阿蘅又提起龙舟竞渡的事情,问谢淮安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又决定要去参加比赛了。 毛毛哼哼唧唧的想要去到阿蘅的身边,却被困在木椅之中,上下不得。 谢淮安笑了笑:“先前有人向我下战书,可对方是个读书人,而我只不过是空有一把力气的莽夫,有几分自知之明,并不想到人前去丢脸。” “他说要同我比试,然而不管是文试,还是武试,吃亏的人总是我。”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突然想起用龙舟竞渡作为比试的方式。 阿蘅很是赞同谢淮安的看法,跟他说:“找你的那人可真是奇怪,你之前的名声又不是因为读书才传出来的,就算是现在,也没有表现出喜爱读书的样子。他却忽然找上门来要求比试,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 谢淮安记得阿蘅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段瑜之,便也没有找他的人就是段瑜之。 他点点头,面上是与阿蘅一般的愤慨。 “他还说比试的方法可以由我来定,说得好像他就一定能赢似的,真是个特别讨厌的人。” 两人说着话,直到晚霞染红天际,阿蘅才起身告辞。 谢淮安也站起了身,团坐在木椅上的毛毛已经被他抱进了怀里,与阿蘅前后脚的走出了明心堂的大门。 站在岔路口,他掂了掂怀里闷闷不乐的小孩,忽然出声拦住了阿蘅。 “现在离端午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我要去参加龙舟竞渡,肯定得花上一些时间与找来的队员一起练习如何划龙舟。阿蘅,要不你今天就将毛毛带回去试着照顾一夜?” “如果你明天觉得毛毛还算是好照顾的话,那我就去找人组建龙舟队,要是觉得不行的话,那就不比试了。你看如何?” 虽然阿蘅是已经应下了他的请求,但谢淮安也没有想着要太过麻烦阿蘅。 他提出请求的前提是毛毛真的很好照顾。 倘若毛毛在阿蘅的面前,与在他面前是两种表现,让阿蘅不由自主的生出货不对版的心思来,那他肯定会收回先前的请求的。 阿蘅停下脚步看去,眨了眨眼,点头道:“我是可以的,但毛毛晚上会不会哭着找你呢?” 她见过的小孩不算多,但小孩子总是任性妄为的。 就好像舅舅家的小表妹,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和她约好了晚上要抵足而眠。可真等到了晚间,小表妹又抱着枕头哭着喊着要找娘亲。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被人欺负了呢! 毛毛也是小孩子。 心性不定的小孩子。 阿蘅带着毛毛的话,肯定是要回温府别院的。 到时候书院与别院隔着许多的路,毛毛忽然想要谢淮安的话,那她还得连夜让人去将谢淮安找来,太麻烦了些。 “你也跟我一起回别院吧!”阿蘅很快就想出了个好办法,“你可以住在上次的那个院子里,毛毛就跟我住在小竹楼。如果真的有什么突发情况的话,解决起来也会很方便。” 小姑娘的邀请随口就来,谢淮安也不作他想,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五柳居那边,温桓站到了温老太爷的面前。 温老太爷已经知道阿蘅打算常驻别院的事情,听温桓说起今年的端午节,只略微思索片刻。便说他打算与阿蘅一起留在别院之中,往年的时候,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白马书院里,但逢年过节也还是会回到京都的。现在阿蘅有心读书,连难得的假期也不打算空度,他便也留下来陪陪阿蘅好了。 听温老太爷说他也不愿意回京都去,温桓心说,他也想留下来陪阿蘅,可现在不是情况不允许么! 温桓又将书院有人要去参加龙舟竞渡的事情,说给温老太爷听。 那天从阿蘅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温桓回到书院中,又多方打听过。 虽然那时谢淮安还没有决定好,和段瑜之比试的方式,但书院中确实已经有另外的人准备好要去参加龙舟竞渡了。 温桓:“这应当是书院中第一次有人去参加龙舟竞渡的比试,不管最后输赢如何,祖父总应该去看看的。” 就算那些人没能拿到成绩,该有的鼓励总是要有的。 温老太爷沉默。 书院中的人那么多,他肯定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人。 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相比,难道不应该是阿蘅才更加的重要么! 倘若他不是白马书院的院长,那他确实是可以只顾及自己的心意,想要留下来便留下来,根本不用去管那些跑去参加龙舟竞渡的学子。 可惜,他就是白马书院的院长。 有些职责注定推脱不得。 温老太爷说温桓:“……你年年端午节都是在京都过的,今年阿蘅不打算回去,我又临时有事不能留下来陪她,你想要回京都去,还是留在别院中?” “若是回京都去,别院中的人手就要再增添些,若是不回的话,那阿蘅的安危就要托付给你,你是怎么想的呢?” 温桓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留下来。” 祖父在别院中留下的人手,肯定都是信得过的人。 有那些人在,本是不必担心阿蘅的安危。 可不担心安危,不代表就不会担心其他的事情。 小姑娘打小在京都长大,身边时时刻刻都是自家的人,什么时候感受过一个人过节的气氛! 温老太爷对温桓的回答并不意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蘅出门前还是一个人,回来时就变成了三个人,像是拖家带口似的。 谢淮安带着毛毛去了五柳居。 他要在温家别院借住一夜,总得先告知别院的主人的。 阿蘅也是别院的主人,但她上头还有温桓与温老太爷,那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谢淮安与温老太爷说了些什么,阿蘅并不知晓。 几人一起在垂花厅中用过了晚膳,她便带着毛毛回了小竹楼。 毛毛才一岁大,平日里都是被抱进抱出的,又是刚学会的走路,下地的时间并不多。 可阿蘅的力气小,抱着小孩没走两步路,就得停下来歇会儿。 她自己走走停停也没觉得厌烦,跟在她身后的谢淮安却皱紧了眉头。 毛毛现在走路已经很稳当了。 其实也不需要一直抱着他,完全可以让他自己走路,阿蘅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行。 等阿蘅再度停下来时,谢淮安已经忍不住想要上前去了。 这时,毛毛突然推开了阿蘅的手。 小孩子还不能说出完整的话,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他软软的看着阿蘅:“我……我走……走……” 阿蘅蹲下来,视线与毛毛的眼睛持平。 “毛毛是想要自己走吗?” 小孩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蘅,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我猜错他的意思了? 还是他根本就没听懂我的话? 阿蘅有些迷惑。 她看着毛毛状似沉思的模样,总感觉很奇怪。 小孩子向来都是靠直觉行事的,他们看似沉思的模样,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诠释的话,就很像是发呆了。 兴许是发呆的时间足够长,毛毛总算是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他拉着阿蘅的手,顺着青石小径一路往前走着,没有再强求阿蘅抱着他。 谢淮安跟在阿蘅的身后,看着她们两个走进小竹楼,这才让下人带着他回到自己暂住的院子里去。 只看这一路上,毛毛与阿蘅的互动,想来他在阿蘅的面前也会很听话的。 或许不止是听话而已。 谢淮安已经放下心,阿蘅的心却一直都是提着的。 “姑娘这是从哪里弄来了个小孩?”才进了院子,就听见常嬷嬷惊讶的声音。 阿蘅的注意力从毛毛身上分开了一半,转而看向常嬷嬷:“嬷嬷,他叫毛毛,是谢淮安家的小孩,谢淮安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让我帮忙照顾他两天。” 常嬷嬷是知道谢淮安的,那是她们家姑娘新交的朋友。 她走上前去,发现阿蘅满脸轻松,一点深思的念头都没有,她欲言又止地说:“姑娘……小孩子白日里不哭不闹,看上去很好照顾的样子,可等到身边没有熟悉的人时,他们闹腾起来是会让您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的……” 常嬷嬷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我觉得毛毛应该会是特例啊,他特别的乖,也很听话的,应该不会太闹腾吧!”阿蘅不太确定的回道。 但凡是姑娘认定的事情,哪怕是撞了南墙,就算墙都给撞塌了,也不见她回头的模样。她现在认定眼前这个叫做毛毛的小孩生性乖巧,不喜欢吵闹,只要毛毛没有闹翻了天,姑娘就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常嬷嬷看着毛毛,笑了下:“姑娘先前也没说要带小孩回来,没能在小竹楼里收拾个房间出来,姑娘先带着这位小公子进去歇息会儿,我去让人给小公子收拾个干净的房间出来……” 阿蘅点点头,见常嬷嬷已经转身去收拾房间了。 她带着毛毛走到小竹楼的一楼,看着向上的楼梯,再看看毛毛的小短腿,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小孩,一鼓作气的爬上了二楼,然后在楼梯口累的气喘吁吁。 常嬷嬷始终担心毛毛会突然吵闹起来。 不止是她,另一边的谢淮安也很是担心。 当初在谢府的时候,谢夫人想要将毛毛留在她院子里住一夜,白天的时候倒也还好,小孩子不哭也不闹的,让谢夫人平添了几分底气。然而入夜之后,整个谢府都能听到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也不知他是从哪来的力气,一直闹了一刻钟的时间,中间都不带半点停歇的。 这一夜,除了阿蘅与毛毛是同往常一般睡得很香外,其他的人都有些没睡好。 谢淮安确定毛毛在阿蘅的身边,就会格外听话后,就很放心的将小孩交给了阿蘅,自己回了书院。 他现在是准备好要去参加龙舟竞渡了。 可划龙舟总不能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他还需要找其他的人做同伴来着。 另外他还得通知下了战书的段瑜之才行。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那日。 别院中的下人大多被给了假期,有幸能够休息半天。不过休息都是轮着来的,有人休息上午,有些下午才休息,端看个人的想法。 阿蘅一早便起了,青叶服侍着她换好了衣裳。 才小声和她说:“方才少爷来问姑娘,今天可要回京都一趟。” 阿蘅看着镜中模糊的倒影,有那么一瞬间都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缘故,才和爹娘赌气的。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只要她自己不想离开京都去避暑,便是爹娘亲自出面,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至于今年的端午节,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家,就一定不会回去的。 阿蘅:“你和阿兄说,我是不准备回去的。算了,还是等会儿早膳的时候,我再和他说吧!” 门外传来常嬷嬷的声音,阿蘅闻声看向门口。 小小的孩子两手扶着门槛,艰难的从门外翻到了门内,下盘一时不稳,还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毛毛躺在地上等了一小会儿,见没人过来扶他。 小孩子原地翻了个身,又自己爬了起来。 阿蘅走过来时,小孩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看着毛毛衣服上沾到的灰尘,阿蘅不大高兴的皱着眉:“嬷嬷,照顾毛毛的人哪儿去了?” 哪有让这样小的一个孩子自己到处跑的道理。 前几日不都是她梳妆打扮好了后,再去隔壁的房间找的毛毛。 毛毛总是会乖乖的待在房间里,等着她的到来,不管她和毛毛说些什么,小孩子都会笑呵呵的看着她,最是乖巧。 今天她起床的时间比前几日还要早上一些,怎的这会儿却瞧见小孩自己跑过来了。 “毛毛想要过来找我,这门槛那么高,都没有愿意将他抱进来,还任由他自己跨门槛么!” 阿蘅很是不高兴的将毛毛抱在怀里,看向常嬷嬷时,眼里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不满。 别的下人也就算了。 常嬷嬷是一直照顾着她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对毛毛的看重呢! 她却还任由毛毛在这边‘自力更生’,这让阿蘅不大高兴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赢了 阿蘅让毛毛在里间稍坐,她与常嬷嬷去了门外。 看到照顾毛毛的小丫头叫朱兰,这会儿才姗姗来迟,她仔细一看,小丫头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鞋,不过巴掌大小的虎头鞋,一看就是某个小孩的所属物。 里间的小孩坐在软榻上,青蕊端来了热水,替小孩洗漱之后,瞧见他脚上的白袜子已经沾满了灰尘,连忙唤来小丫头,让人去拿来干净的鞋袜。 朱兰见到阿蘅,立刻停下来向她问好,手中的虎头鞋也不自觉的往后藏了藏。 阿蘅看见她,头疼的摆摆手,让她直接进了屋,也没有同她说些什么。 常嬷嬷估量着阿蘅这会儿的心情,应该是不好的。 她两手束在身侧,没做过多的反应,有些事情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的。 阿蘅抿着唇,被小丫头问好给打断了怒气,也没有一开始那种重。她反思着自己这两日的作为,想着或许是她逗弄毛毛的模样太过漫不经心,以至于身边的嬷嬷和侍女看清了毛毛。 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阿蘅都已经决定好,要同常嬷嬷好好说一说毛毛的事情。 到底是受人所托的事情! 既然已经答应了下来,就应该好好完成所应之事,而不是阳奉阴违。 “毛毛是上门做客的客人,即便是我不在跟前的时候,嬷嬷也要替我好好照顾他的。” 阿蘅再次重申了小孩的地位,在说明自己是受人所托之后,还特地强调了一句。 常嬷嬷苦着脸:“可是樊家的小少爷并不喜欢我们碰到他!” 倘若不是因为如此,她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孩独自艰难的攀爬门槛。 实在是那孩子一见她伸手,张口就要咬人。 她自觉年纪大了,已经是皮糙肉厚的人,但是小孩子的牙都还没长全乎,被咬的人没出事,咬了人的人反倒是哭出声,那可就大大不好了。 阿蘅并不怀疑常嬷嬷话语的真实性,她知道常嬷嬷是绝对不会欺骗她的。 难道毛毛在不同的人面前,真的会有不同的模样? 她一直以为毛毛只是爱哭闹了些,实际上还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原来并非如此么! 回想当初谢夫人抱着哭闹不止的毛毛,远道而来时的场景,阿蘅对毛毛也有了新的看法,或许他是个很任性的小孩。 不过只要是在她的面前,都会是很乖巧的模样。 阿蘅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她猜想的这样,那今天的事确实怪不到常嬷嬷的头上。 她顿了顿,道:“等过了今日,谢淮安就会将毛毛接回去的。嬷嬷就再劳累些,今天帮我多看顾些……” 常嬷嬷点头,自然是不无不应的。 两人回了里间,毛毛已经被打理干净,头发重新梳理过,脚上的两只虎头鞋也齐齐整整的,并无缺漏。 阿蘅带着毛毛去了垂花厅。 温桓早就已经等在那儿,他今天穿了一件藏青的杭绸直裰,看上去要比往日更加成熟些。 他看了一眼小短腿的毛毛,笑着同阿蘅说:“阿蘅今天来得要比往常更早一些,是改变主意,准备回京都去看龙舟会了吗?” 阿蘅摇头:“阿兄可比我早多了。” 她是不打算改变主意的,因此也没去接温桓的后半句话。 毛毛仰着头盯着温桓看了好半天,没能等到温桓的其他表示,他又低下头去,抱着阿蘅的腿,不再撒手。 身边小孩的异样,阿蘅很快就感觉到了。 她也照顾了毛毛好几日,对他的一些小动作也算是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比如说是现在,毛毛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应当是在害怕的。 可垂花厅中,除了她与毛毛以外,也就只剩下了温桓。 这几日温桓与毛毛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却也能算是有个眼熟,怎么忽然就又害怕起来了呢! 阿蘅弯下腰,双手一用力,将小孩从地上给抱了起来,又对温桓说:“阿兄快些让人准备早膳,我都已经饿了。” 养小孩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可以说是一种力气活了! 她从前可以说得上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 自从谢淮安将毛毛托付给她之后,她时常会将走累了的小孩抱起来,主要是因为小孩不愿意让其他人对他动手动脚。 才几天的功夫,阿蘅就觉得自己的力气变大了许多。 现在抱着毛毛从垂花厅走到小竹楼,中间都只用歇息三四次就行了,哪里像是第一天,走三步路就得休息一下。 温桓先是吩咐青木去找厨房的人,现在已经可以上菜了。 接着走到阿蘅的身边,看向她怀里的小孩:“一直抱着他,也怪累的,不如我帮你把他抱进去。” 不管那个小孩现在才多大,温桓都很心疼自家妹妹。 他们家的小姑娘从小娇生惯养的,愿意帮忙照顾小孩已经是天大的情分,哪有什么事情都让她做的道理。 樊家的这个小孩不都已经学会走路了么! 这么大的块头,还敢赖在阿蘅的怀里,小姑娘抱着他,肯定已经累极了。 一岁多的小孩子,就算长得再壮实,也重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毛毛随谢淮安,看上去都是轻飘飘的,走的是轻灵风,而不是五大三粗的模样。 毛毛在看到温桓走过来的时候,已经松开抱着阿蘅脖子的手,可听见了温桓的话,他又默默的收回了差点送出去的手,背对着温桓,不肯再搭理他。 阿蘅感觉到毛毛的变化,有些奇怪。 她摇头拒绝了兄长的好意。 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直接走过去便是。 端午节,别院的厨房也包了不少的粽子,青青的粽叶上,花绳绕过了一道又一道。 厨房送来的早膳,都是按照温桓与阿蘅的口味来,不过为了应景,也还上了一小碟的粽子。 毛毛还小,他的饭菜都是厨房单做的。 在谢淮安身边的时候,只有谢淮安亲手喂的东西,他才愿意吃。 倘若换了其他人,小孩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吃的。 到了阿蘅的身边后,喂饭的人也就换成了阿蘅。 温桓坐在阿蘅的对面,眯着眼睛看阿蘅给小孩喂饭。 小姑娘几天的历练下来,喂饭的动作已经变得十分熟练,看上去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气质了。 温桓看着小姑娘此刻的模样,却有些吃不下去饭。 凭什么别人家的小孩就能光坐着不动,他们家的小姑娘却连饭都没有吃的,就得先给他喂饭! 别人家的小孩是孩子,他们家的小姑娘也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呀! 温桓在阿蘅用过早膳后,也放下了碗。 他对阿蘅说:“今年白马书院去参加龙舟竞渡的人,还挺多的,像段瑜之和谢淮安都进了最后的比赛,阿蘅你还是打定主意,不愿意回京都吗?如果改变主意,现在回去的话,大概还是能看到比赛的。” 段瑜之和谢淮安? 阿蘅没想到这两个人还能放到一起说。 参加龙舟竞渡的人之中有谢淮安,阿蘅是清楚的。 只不过段瑜之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段瑜之明明是与她一起坐在高楼上,看着谢淮安夺得第一的。 她依稀记得那天的段瑜之,自始至终都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温如故还以为他是讨厌周围吵闹的环境,才会如此。 现在想来,那天的段瑜之最不高兴的时候,似乎就是谢淮安得到皇上夸奖之时。 阿蘅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段瑜之有没有参加龙舟竞渡。 就算有的话,也应该是早就输掉了。 连最后的决赛都没能参加,才会陪着温如故一起坐在高楼上。 “我还是不想回去的,”阿蘅对着温桓笑了笑,又说:“阿兄如果好奇的话,就回去看看吧!我可以去书院待着,书院里的护卫要比别院多许多,阿兄也不用担心我了。” 温桓有那么一瞬间是被阿蘅给说服了的。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用什么样的借口将毛毛从阿蘅的身边诓走,等龙舟会结束后,就将人直接送还给谢淮安,也不用他再多跑一次路。 对面的小姑娘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忍不住神游天外去。 温桓最后还是拒绝了那么个好想法。 比起其他的事情而言,他更加的不放心丢下阿蘅一人。 三人最后都还是留在温家别院中,没有往旁的地方去。 阿蘅带着毛毛回了小竹楼,温桓也跟在她的身后。 回去的路上,是温桓抱着毛毛的。 阿蘅没能拒绝兄长的关心,恰好毛毛也没有先前那般抗拒温桓,于是抱着毛毛的人顺势也就换了一个。 她自己是无心学习,带着毛毛在屋里玩着各种小玩意儿。 都是上次回京都的时候,常嬷嬷准备的东西。 阿蘅还没来得及将东西送给毛毛。 温桓和小孩子玩不到一起去,便去了阿蘅的书房。 虽然只是在别院中的一个小书房,但里面的各类书籍也还是很全的。 三人分处不同的房间里,各做各的事情,互不打扰,倒也还算是轻松自在。 到了傍晚时分,温老太爷带着谢家的两兄弟一起回来了。 此次的龙舟竞渡,最后的结果确实是如同阿蘅在梦中所见的那般。 皇上将谢淮安和他同队的人,都唤到了面前,夸奖了一番,还特地找来谢老爷和温老太爷,同他们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阿蘅几人进了五柳居,谢淮安正站在院中。 他一见到阿蘅,就兴冲冲的说:“阿蘅,和那人的比试,赢的人是我哦!” 阿蘅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她一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的。 这般想着的她,已经忘记自己先前发生事情有变时,是如何想东想西,甚至一度愁眉不展的了。 她对谢淮安笑着说:“我已经知道啦!” 早在温老太爷他们还没有回来时,就有人从京都回来传信了。 毕竟谢淮安还有个白马书院学子的身份在,他赢得了龙舟竞渡的比赛,还得到了皇上的夸奖,这等荣誉自然也要说给书院的其他人听,好给他们做下一个示范。 事实上,不止是白马书院。 京都周围的其他书院,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从前,没有书院中人组队去参加龙舟竞渡,是因为他们都自持是读书人,愿意做的都是风雅之事,参加诗会扬名便可。像是赛龙舟这种力气活,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选择之中的。 不过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会有所改变的。 温桓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妹妹就又与谢淮安说到一起去了。 偏偏这两人的话,让人一听上去,就知道他们之间是有小秘密的。 他又不好开口去问阿蘅与谢淮安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好压下心头的小情绪,道:“先进去再说。” 进了堂屋,温老太爷与谢淮宁并不在此处。 谢淮安挠挠头:“温祖父和我哥好像还有其他事情要商量,就去了书房,让我在堂屋等你们过来。” 他们要说些什么,谢淮安并不清楚。 不过他肯定是被那两人给排斥在外了。 虽然谢淮安自己是并不在乎的,但他一个人在堂屋里坐着喝茶,也很是无趣,便去了院中等候阿蘅的到来。 没想到他刚在院中站定,都还没来得及转上两圈,阿蘅就带着人过来了。 阿蘅忽然想起,她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个主动向谢淮安下战书的人到底是谁。 她看向端起杯子喝水的谢淮安:“话说,你赢了之后,那个找你下战书的人有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呢?他是直接认输了,还是想要与你再行比过一场呢?” 谢淮安顿了顿。 “赛龙舟是在水里比试的,我们几个人赢得第一之后,前脚才下了龙舟,后脚便被皇上身边的人给找了过去。皇上对我们说了几句夸奖的话,在得知我们都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后,还特地又加了一些奖赏之物。” “然后皇上就找了温祖父他们说话,而我们就站在一旁等着他们说完。再之后,我就跟着温祖父一起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段瑜之后来怎么样了!等过两天再回到书院之中,大概就能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吧!” 阿蘅听了连连点头:“原来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打算……” 只是她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啊! 第一百三十章 粽子 有些人的决绝可以说得上是心狠。 一如当初的段瑜之,一如现在的阿蘅。 自从决定于段瑜之绝交后,阿蘅就再也没有打听过他的消息。 即便前次,她曾因为对方的缘故,而再次受伤。 在她的心目中,还能勉强将现在的段瑜之与梦中的那个人区分开来,她不会因为梦中事主动去报复段瑜之,但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对于段瑜之在过往的时光中,给予她的温柔,阿蘅能给出的最好答复就是不闻不问。 底线被触犯之前,她和他只会是两个陌生人,再无和好的可能。 然而让阿蘅没想到的是,她不曾去打听那个人的消息,那人却总是以各种方式活跃在她的周围。 先前听说段瑜之也参加了龙舟竞渡的比赛,阿蘅虽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听着谢淮安的话,原来当初主动找他下战书的人竟然会是段瑜之么! 上次段瑜之找人对付谢淮安的时候,阿蘅就很是想不明白。 这两人到底是如何结仇的呢? 阿蘅看向正在给毛毛喂点心的谢淮安,语带迟疑的说:“约你比试的人居然是他,可他是吃错药了不成,怎么总是揪着你不放呢!” 谢淮安手上的动作一顿,引来毛毛不满的哼哼声。 他将手中最后一块点心塞进了毛毛的嘴里,又扯过毛毛的衣角擦了擦手,回头笑着看向阿蘅:“谁知道呢!或许他真的是吃错药了吧!” 阿蘅见谢淮安似乎没有将段瑜之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由得皱了下眉。 眼下的段瑜之看上去仍是少年心性,一点也看不出会成长为将来那般城府极深的模样。但阿蘅不会忘记,曾经有那样一个人,多年的温柔相待,只为了最后看着她低入尘埃。 喜欢是假,爱护也是假,只有痛恨才是真。 阿蘅轻咬着舌尖,丝丝缕缕的痛意让她保持着清醒状态,这是她在梦中后来的那四年里,养成的坏习惯。 后来的温如故身体是大不如从前,情绪激动时,便会头晕眼花,时常会感到困倦,一睡便是一整天。 故而每当情绪激动时,她就会借由身体的疼痛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时的她,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时常是青紫的。 “虽然背后说人不大好,但你还是多注意他些,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阿蘅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这次却是破例了。 谢淮安错愕地抬起头,竟然能从阿蘅口中听到这般的话!他以为就段瑜之对阿蘅的看重程度,在阿蘅的心中应当是与众不同的。虽然他和阿蘅已经是生死之交,但最多只能从她口中听到劝两人和解的话,谁知道却能听见阿蘅偏向他的话。 许是段瑜之先前的做法惹恼了阿蘅,才会让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去做吧! 谢淮安现在还记得阿蘅提醒他,要小心段瑜之的事情来着。 当时阿蘅受的伤还挺重的,然而他在书院中,见到的段瑜之,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的歉意,他甚至都没有去看望过阿蘅。 两人说话时,并未遮遮掩掩。 一旁的温桓听了好半天,依旧是满头雾水。 什么叫做下战书,什么又叫做不好相与? 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呢? 不止是谢淮安,阿蘅也没有解释的想法。 她拿出帕子给毛毛擦了擦嘴,又想起刚才谢淮安是拿着毛毛的衣服擦手的,她转过话题,跟谢淮安讨论起毛毛的事情来。 平常照顾小孩时,发生的一些趣事,以及不高兴的事。 说东说西,最后又说回要怎么做,才能让毛毛始终保持干干净净的。 按照阿蘅的意思,毛毛本身就是个爱干净的人,只要给他喂东西吃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些,就可以了。 谢淮安却不然。 他眼中的毛毛就是个小邋遢。 只要一没看住他,再找到人时,就已经是灰头土脸,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谢淮安显然就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习惯性的毛毛的衣角擦手的了。 两个才十岁出头的半大小孩,忽然一本正经的讨论要如何教养小孩的事情来,听上去让人觉得又几分好笑。 温桓看着阿蘅同谢淮安据理力争的模样,是许久没见过的轻松。 难得阿蘅如此高兴,还是不要打扰她此刻的兴致了。 他收敛了心头的疑问,等回头找个机会再去问谢淮安。 至于现在。 还是让阿蘅更高兴一会儿吧! 另一边的书房中。 温老太爷与谢淮宁的谈话也快要接近尾声。 “我以为你们父子将淮安送到白马书院,是为了让他好好进学,而不是为了带孩子?” 温老太爷想到阿蘅这两日给他请安时,身边带着的那个小孩子。 大概是人与人之间,确实是存在缘分一说的。 樊家的那个小孩子生的模样俊秀。 最重要的是,他与谢淮安幼时确有五分相似,看上去便是一家人。 谢淮宁露出苦笑:“说实话,其实我们家并未盼着淮安能有多上进。他小时候受了不少苦,虽然他自己是不记得了,可我们却没有忘记。” “我爹娘只希望淮安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就好,只不过先前在京都的时候,总有人拿淮安与我相比,以至于他变得越发不肯上进。到了后来,甚至是故意在外惹是生非,好博取爹娘的关注。” 似是想起在京都的事情,谢淮宁揉着额角,他也说不清谢淮安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主意。 想要博取家人的关注,难道不应该是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么! 怎么他们家教出来的小孩,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呢? 如果谢淮安在这里的话,他肯定是有话要说的。 谁让谢家族学只教诗文策论一类的东西,对武学方面并不看中。 而谢淮安尝试过许多次,依旧没能在诗文策论上有何建树。恰好当时他又和人打了一架,回家后便得到了父兄的强烈关注,以及娘亲的温柔关切。如此一来,可不就是让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么! 谢淮宁哪里能猜到事情的经过是如此的曲折。 他接着往下说去:“我爹原本只是想让淮安在书院中读几年的书,好磨磨他的性子。” “结果中间出了点差错,外祖父那边将毛毛给送了过来,那孩子还特别的黏着淮安。我爹说淮安是小孩子心性,还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所以才非得让淮安带着毛毛。” 他又补充道:“这和毛毛只肯黏着淮安,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谢老爷是想要矫正谢淮安的性子。 而谢夫人看着毛毛,就想起了当年的谢淮安。 移情作用之下,她只要看着谢淮安和毛毛在一起,就会觉得很高兴,其他的事情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温老太爷听着他的解释,面色稍缓。 “我终究只是个外人,最多也只能提点两句,只要你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就足够了。” 正事与闲话都已经谈过了。 自然就应该出门去找阿蘅她们了。 大多数的节日都是亲人团聚的时候,端午节本身的含义虽然本非如此,但是有机会的话,人们过节的时候都是会在自己家中的。 谢淮安在京都赢得龙舟会的头名,本来是应该在龙舟会结束后,回到谢家去的。 但他念着远在温家别院的毛毛。 便跟在温老太爷的身后,一起出了城。 倘若不是谢淮宁恰好有事要去温老太爷相商,谢家的人恐怕还在龙舟会上找着谢淮安。 谁让这小子办事顾头不顾尾。 明明是不打算立刻回家,却连个消息也不往家里传。 谢家的两兄弟最后没有在别院留饭,只略坐了一小会儿,就带着毛毛回京都了。 送走了谢淮宁与谢淮安,又用过晚膳后,天差不多已经全黑下来。 温桓揉了揉肚子,吃太多粽子,他一时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厨房里包的粽子都是按照以往的口味来的。 白粽子里面什么也不加,剥开了粽叶直接蘸糖吃。 红枣的粽子只比白粽子稍微好上一点,有红枣的那一小块地方就是甜的。 还有一种包着肉的咸粽子。 温桓并不怎么挑食,甜的咸的,他都能吃。 另外两人就不一样了。 温老太爷喜欢白粽子蘸糖,阿蘅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却只喜欢吃咸口的肉粽子。 偏偏厨房今年包粽子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 三种粽子混在了一起,没剥开粽叶前,根本就区分不上来。 为了能让阿蘅吃上一口肉粽子,温桓剥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粽子,十个里面有九个是白粽子或者红枣粽子,肉粽子出现的几率实在是太低。 虽说每个粽子都是小巧玲珑,只有婴儿拳头的大小。 积少成多之下,也是不容小觑的。 温桓在路上又转了两圈,稍微消了消食,才抬脚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柳嬷嬷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 见温桓走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她是跟着温老太爷一起回的别院,只不过她一进别院就来了温桓的院子,是有事要与温桓商量的。 谁知温桓在早膳后,就去了小竹楼。 直到天黑后才回自己的院子。 温桓坐在堂屋的木椅上,好不容易舒服了些,他问柳嬷嬷:“嬷嬷怎么忽然过来了?” 他皱了皱眉,柳嬷嬷从前都是跟在温三夫人的身后,突然独自一人出现在他的院子里,肯定是有要紧事要与他说。只不过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大事吧! 柳嬷嬷轻声道:“少爷还记得夫人先前给您送的信吗?” 温桓抬头看向她:“书院的旬考还没结束,阿蘅不会想要听我说这些的,等过些时日再说。” “夫人那边已经同大少爷商量好了,只等着书院放假,便能带着少爷姑娘一同往潍州去。” 柳嬷嬷话语中的意思让温桓一愣。 他原以为娘亲会等他劝服了阿蘅之后,再去同大哥商量,可现在却是商量好了,再让他去劝说阿蘅。 “我娘怎么这么早就同大哥商量,要是回头阿蘅不愿意的话,那可怎么办?” 柳嬷嬷:“夫人说姑娘最是乖巧听话。” “若是少爷当真劝服不了姑娘,就可以将夫人先斩后奏的事情说给姑娘听,姑娘知道后,肯定会跟着大少爷一起走” 温桓难得的沉默着。 娘亲的想法总是好的。 可他怎么觉得这件事情就那么的不靠谱呢! 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温桓叹了口气,感觉刚才吃的那些粽子实在是太过腻味,不然他现在怎么就那么难受呢! 他又看向柳嬷嬷:“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娘亲托人带上一封信也就可以了,怎么还让嬷嬷特地跑上一趟?” 这还不是因为阿蘅上次回家后,与温三夫人不欢而散了么! 小姑娘因为夏季炎热,整个人都受了一大圈。 温三夫人看了可心疼了。 原想着京都的龙舟会格外的盛大,就连温老太爷都回了京都,说不得阿蘅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也会过去凑热闹的。 龙舟会上人山人海。 温三夫人又怀有身孕,不敢出门同那些人挤,担心会出事。 便派人跟在温老太爷的身边,等瞧见了阿蘅后,就让人劝说阿蘅回府中一趟。 柳嬷嬷便一路跟着温老太爷就回了别院。 “夫人想着书院放假后,姑娘便要跟着大少爷去潍州,没个三五月的时间,是回不来的。”柳嬷嬷看向温桓,又接着说:“便想要在姑娘离开之前,再同姑娘见上一面。” 她盯着温桓,期待他能帮忙说说话。 温桓却什么也没能说。 谁让阿蘅一早就在他面前放下话,说是旬考结束之前,就算有假期都不愿意回京都去。 这不,龙舟会,多么有趣的一个活动。 前两年的时候,阿蘅是拽着他的衣袖,非要他带着她一起出门。 现在可好。 一点也不感兴趣了。 温桓也不是没有开口劝说,可实在是没有用啊! 两人大眼对小眼,也没想出个办法来。 阿蘅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柳嬷嬷来过的消息。 那时柳嬷嬷已经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因为柳嬷嬷并没有和她说上话,故而阿蘅只以为她是代替温三夫人来看望她和温桓的,倒也没有想到其他的事情上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撕书 龙舟竞渡最后的结果有些让人出乎意料,过了端午节,白马书院再度开学时,书院里的其他学子差不多都知道了这事。方如玉特地送了信给阿蘅,信中只说不曾想过谢淮安还有这般的本事。 阿蘅不知该怎么回信,便说待得旬考之后,再去看望她。 男子学堂那边,谢淮安带着毛毛,倒是听了不少好话。 他回了白马书院后的第二天,就去了段瑜之的小院找人说话,段瑜之在书桌前抄着佛经,字里行间不掩锋芒。 谢淮安对书法没有太多的研究,却也知道段瑜之的字与他表面的云淡风轻并不相符。 他将毛毛放下了地,让小孩自己到一边去玩,又对段瑜之说:“别人抄写佛经,要么是为了求得佛祖庇佑,要么是为了静心。我看你这一手字,不像是在抄佛经,倒像是在抄兵书似的。” 段瑜之手中的笔一顿,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通篇的经文又得重新抄起。 他放下了笔,方才抄写的佛经全都被他丢进一旁的废纸篓里,一张都没留下。 “你这人好生奇怪,先前莫名其妙的找我麻烦,现在又将自己辛辛苦苦抄写的东西全都丢掉了,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谢淮安虽然自诩武夫,但他对读书人,尤其是有本事的读书人还是很敬佩的。 只他方才无意间的一瞥,段瑜之抄写佛经所用的字体虽然确实是锋芒毕露了些,但瞧上去也是极用心的,废纸篓里还有一本已经抄写完成的《金刚经》。 段瑜之看向谢淮安:“没有用处的东西,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东西如此,人亦是如此。 他本想抄完了手中的佛经,心情平复下来后,再去找谢淮安的。 结果佛经抄写了一本又一本,他满脑子都是那天冷言冷语的阿蘅,又想到他还输给了处处都不如他的谢淮安,心情不仅没能平复下来,还更加的生气了。 谢淮安是不大赞同他的看法的。 不过他们两个算不上敌人,也算不上朋友,最多只能算是有些矛盾的陌生人。 没必要揪着别人的看法,一说再说。 谢淮安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段瑜之的后文,毛毛蹲在他的脚边玩着九连环,都没打算在屋里转上两圈。 要知道小孩在温府别院的时候,迈着两条小短腿,小竹楼里的房间,他都逛了个遍。 谢淮安摸了摸小孩毛绒绒的发顶,将小孩放到一旁的太师椅上,道:“毛毛坐在上面玩九连环,不要乱动。” 铜制的九连环被小孩拨弄的,铛铛作响。 谢淮安看了段瑜之一眼。 他看上去远没有往日的从容,面色虽是平静,眼中却满是波澜,低头整理笔架时,整个人的动作都是僵硬的,宛若一座正在休眠中的活火山,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人与人的际遇真的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 谢淮安想了许久,得出了如此的结论。 他在自己的小院中回想了许多,就是在想他和段瑜之,和阿蘅曾经短暂见过的一面。 那时的段瑜之与阿蘅站在二楼的窗边向下看,他和秦宇驰在街头打架,闻讯赶来的谢淮宁上来便说是他的错。街上从头看到尾的不止一个,唯有阿蘅站出来替他解释着,告诉谢淮宁,他是看不惯秦宇驰仗势欺人,才和他打到一块去的。 自那之后,他对阿蘅的关注就多了起来。 他知道阿蘅与段瑜之向来交好,也听说了他们两个之间有娃娃亲。 当然,后来阿蘅认了段夫人作义母,还与段瑜之绝交了。 娃娃亲,自始至终都是不存在的。 谢淮安终于开口说话:“端午节的那场比试,是我赢了。” 段瑜之点头:“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 谢淮安:“当初是你主动找我比试的,就连输的人该做些什么,也没有明说。” 他只知道段瑜之似乎很讨厌他,却不知其中缘由。 下战书一事,他只以为段瑜之是想要打击他的信心,论证他是处处都不如他的,虽然最后赢的人是他。 “我虽然赢了,却也没打算要借此要挟你什么!”谢淮安看向段瑜之,“你能说一下,为什么要针对我么?” 段瑜之皱眉:“看不惯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也许需要,也许是不需要的。 任是他如何好言相对,段瑜之也不可能和他说实话,那么继续温和礼貌,也就没了意义。 谢淮安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抱起太师椅上的毛毛,转身就走。 临踏出门槛前,他回望着书桌前的段瑜之:“你也是白马书院的学生,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光明正大。” “你若是看不惯我,可以像先前那般给我下挑战书,我无论如何都会应下来的,不要背地里做小人,还牵连其他的人!” “你……” 段瑜之噌的一下站起身,袖中的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他看着谢淮安远去的背影,到底没有追上去同人理论。 或许他也知道自己并不在理吧! …… 谢淮安夺得龙舟竞渡头名的消息在白马书院中传遍了。 女子学堂那边的人自然也都听说了。 夏怡云凑到阿蘅的跟前,说:“阿蘅你都不惊讶的吗?” “谢淮安,他成了今年龙舟会的头名,还得到了皇上的夸奖哎!” 阿蘅一手捧着书,另一只手用食指按在了夏怡云的额头上,将人从自己的眼前推开了。 等夏怡云在旁边坐好后,她才回道:“端午节有三天的假期,龙舟会是在第一天。就算谢淮安赢得比赛的消息很是令人震惊,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再惊讶的心情也该平复了。” 说着话,阿蘅将手中的书妄夏怡云面前一放。 “云云姐姐,你应该好好温习功课了。端午节已经过去了,马上就又到了旬考了!” 夏怡云叹了口气:“温习功课,哪有说闲话有趣呢!” 她站起身,看见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小姑娘都在认真看书,唯有她没办法静下心来。 雯雯一直不喜欢和她聊这些事情。 原以为能和阿蘅说一说,没想到她也要专心温习功课。 夏怡云拍拍手,见两个小姑娘如她所愿的看向了她。 这才开口道:“那你们两个在房间里,好好温习功课,我去隔壁找其他人说话了哦!” 等夏怡云出门去,夏怡雯才从繁多的功课中回过神来。 “姐姐怎么又出门了?” 她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在一起温习功课的吗? 夏怡雯满脸都写着不解。 她看书的时候,是真的可以做到目中无人的,刚才夏怡云和阿蘅说的那些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阿蘅拿起笔,在一旁的白纸上又写下了一笔。 听见夏怡雯的疑问,她答道:“云云姐姐对端午节那天发生的事情很感兴趣,但是我们两个都在温习功课,所以她就去隔壁找其他的小伙伴去了。” 夏怡雯点点头。 知道原因后,她就放下心来,继续看书去了。 良久之后,夏怡雯忽然从书本中抬起头,疑惑的看向阿蘅。 “我记得旁边院子里的姑娘都是寒门子弟。”她语气不是很坚定的说着。 阿蘅放下书,她对自己的‘邻居’都有哪些人,其实也不太了解。 不过听常嬷嬷说过,周围住着的人确实如同夏怡雯所说,都是寒门子弟。 阿蘅点头,反问夏怡雯:“确实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白马书院那么大。 招收的学生既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子弟,甚至连商户家的孩子也是有的。 人多了,心思也就更加的杂乱。 总会有些学生自觉高人一等,可夏怡雯并不是那种人,又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种话来? 夏怡雯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现在的天气已经变得很热,但书院是不提供冰盆的,若是有人想要冰盆,是需要自己掏钱去买的。” 夏怡雯缓缓的解释道:“旁边院子里的姑娘不是会花钱买冰盆的人,可是姐姐很怕热的,今年的端午节也没有很特别的样子,怎么姐姐宁愿被热到,也不愿意留下来温习功课呢?” 她和夏怡云同进同出,也知道白马书院有人夺得龙舟竞渡的头名,甚至为首的那人还与她的朋友阿蘅,是相熟的。 可对于夏怡雯来说,外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只要是与她或她的亲人无关的,那就真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既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怎么夏怡云还会特地出门找人聊天呢! 夏怡雯很是不解。 阿蘅其实也有些不大理解。 她凝神细细思索了一会,也没能得出一个准备的结论。 只能不太确定说:“大概是因为云云姐姐,很不喜欢温习功课吧!” “我从前也不喜欢读书,每次我爹爹要求我乖乖在书房读书的时候,我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从书房偷偷溜出去。或许云云姐姐出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阿蘅不仅给出了一个结论,还用自己的经历来举例子。 夏怡雯顺着她的话,认真思索片刻,觉得很有道理。 姐姐性格开朗,确实是不大喜欢被拘在小小的房间里,看着一本又一本的功课。 认同了阿蘅的说法,夏怡雯也不再纠结。 两人继续低头看着书。 微风拂过叶梢头,没能给室内带来一丝清凉,反而将热意卷了进来。 屋内的冰盆中,已经积攒了大半盆的水,浮冰在水面上上下起伏,渐渐的消融在水中。 外出聊天的夏怡云听说了男子学堂那边的最新消息,她匆匆的和一起聊天的小伙伴告别,急急忙忙的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才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 冰盆带来的凉意,在偌大的房间中,其实所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但是阿蘅她们温习功课的这个房间,是背阴的房间。冬日里或许会过于阴凉了些,但在夏日却是刚刚好。 屋内的热意本就比不上屋外,而夏怡云还是一路小跑着回来的,从燥热的环境中忽然到了一个不那么热的地方,两厢衬托之下,会生出冰火两重天的感受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夏怡云进了屋,坐到自己方才的位置上。 出门前倒的热茶,现在也已经凉透了。 她端起杯盏,咕咚咕咚两口,就将冷掉的茶水全都喝下了肚,旁边的两人才抬起手,阻拦的话语都还没能说出口。 夏怡雯憋了半天,对着姐姐说不出生气的话,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喝凉水,对身体不好。” “我这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太热了么!”夏怡云对着夏怡雯笑笑。 妹妹总是太关心自己,实在是甜蜜的烦恼。 阿蘅回想着杨神医说过的话,很认真的对夏怡云说:“可是大夫说,喝凉水对身体不好,也不能让人马上凉快下来,如果换成温水的话,效果会好很多的。” 夏怡云愣了下。 喝凉水对身体不好,这个她确实是听人说过的。 但是后面那半句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疑问在脑海中又多转了两圈,夏怡云很干脆的将疑问给打散了。 这种算不上重要的事情,也不需要占据她太多的思考,反正人生在世,只要自己活得高兴就好,其他的东西都是虚妄的。 现在能让她高兴的,并不是喝凉水,或者喝温水。 她现在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夏怡云吸取了先前与阿蘅谈话的经验,这次没有凑的太近。 她挪动着椅子,坐到了阿蘅的对面,小声的说道:“阿蘅,你绝对不知道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消息!” 阿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回了一声‘哦’,然后又低头去看书了。 咦! 反应这么平淡的吗? 夏怡云都已经想好了,阿蘅追问她时,她该用怎样的语气说出事情经过来,然而阿蘅却没有接她的话茬,那她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来是好!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太纠结了。 她假装阿蘅对此也很感兴趣的模样,接着往下说:“我就知道阿蘅是猜不到的。” “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你知道吗?就在刚才,谢淮安带着人去段瑜之的院子里炫耀自己得了龙舟竞渡的头名,气的段瑜之连书都给全撕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流言 阿蘅听着夏怡云的话,便放下手中的书。 夏怡云又往前挪动着木椅,离阿蘅更近了些。 她的脸上带着疑问:“谢淮安与段瑜之难道有什么仇怨吗?怎的还特地上门去炫耀,瞧上去就跟小人得志似的!” 阿蘅坐正了身子,严肃道:“先前谢淮安之所以要去参加龙舟竞渡,就是因为段瑜之给他下的战书,他赢了比赛,却不见另一人的反应,找上门去问清原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说的话未免太过偏颇,他怎么就成了小人得志!” 说话时,阿蘅忽然想到端午那天,她和谢淮安说过的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多说了那么一句话,才使得谢淮安先去找了段瑜之。 原本谢淮安赢得了龙舟竞渡的比试,就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他大可以稳坐钓鱼台,等着段瑜之主动上门来同他相商,而不是自己先动作,成了那只出头鸟。 阿蘅是不相信夏怡云所说的传言。 她直接将她的话定义成了传言,其中或许有一部分是真实,但总的来说,肯定还是虚假的更多。 龙舟会过去之后,谢淮安在书院中名声大噪。 偏偏他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还有着纨绔子弟的旧日称号,书院中嫉妒他的人,大有人在。 就着一知半解的事情,编出半真半假的传闻,流传开后,出现什么样的流言都是有可能的。 只要在散布流言时,隐晦的表示出对谢淮安的不喜,以及对段瑜之的推崇,最后得出的成果总会如同某些人所盼望的那般。 谁让段瑜之在外的名声要比谢淮安好很多呢! 旁边院子里的小姑娘对段瑜之有很高的好感,说话言语间不自觉的就更加的偏向了段瑜之。她们对谢淮安虽然没有多少的恶意,但只因为谢淮安是站在段瑜之的对立面,她们也就不可能说谢淮安的好话了。 夏怡云从隔壁小院中听来的小道消息中,谢淮安的形象自然是不好的。 脱口而出的话自然是对谢淮安的不好评价。 她往后挪了挪,大半身子都已经塞到身后的木椅中,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并非是因为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人而感到的歉意。 夏怡云的歉意是给阿蘅看的。 听信流言的人,不就是如此么! 只要流言不涉及自身,那么是真还是假,也就都无关紧要了。 与她人共议流言,不上心,不入脑,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而已。 至于歉意。 那是因为她一时忘记,流言中的谢淮安,可以说的上是阿蘅的朋友。 她在阿蘅面前说着阿蘅朋友的坏话,是个不恰当的行为。 仅此而已。 夏怡云稍微等待了一小会儿,见阿蘅脸上的怒气似乎已经淡了下去,这才试探性的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流传出来的事实就变成了那副模样。说起来,谢淮安因为龙舟会的事情,在书院中的名声本来已经变得很好了,现在流言一出,他的名声反倒是还比不上从前了。” 流言中是有两个主角的。 既然在阿蘅的眼中,谢淮安是顶顶无辜的,那么剩下的另一个人自然也就清白不了。 不过这一次夏怡云开口前,仔细回忆了一番她映像中阿蘅的交友情况。 虽然阿蘅从未在她们面前提过段瑜之的名字。 但据夏怡云所知,阿蘅的义母就是段瑜之的母亲,所以说话间,她特意避开了段瑜之。 否则按照她的逻辑来说,肯定要在话语的最后怀疑一下段瑜之的。 没道理同一个流言,却只让谢淮安的名声受损! 阿蘅是不知道夏怡云在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想了许多事情。 她听完夏怡云的话,手忍不住抖了一下。谢淮安的风评变坏,是因为他主动去找了段瑜之,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多说的那句话! 阿蘅其实也不想如此自恋的,将所有的原因都归结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那天在温府别院中,谢淮安起初确实是对段瑜之的后续并不感兴趣的,他是在听过她的问话后,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股莫名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 有人能够将你的话始终放在心上,并且认真的去实践,而你又恰好得知了这件事的时候,所产生的感觉大概会非常的为妙吧! 阿蘅此刻便是如此。 她看向窗外浓烈的日光,觉得自己或许要做些什么。 即使情况暂时未明,她也应该要做些什么! 男子学堂的谢淮安得知了书院中的流言。 他在自己的小院中带小孩,原也没想过书院中会突然兴起关于他的流言。 谁知与他一起组队参加龙舟竞渡的那几个小子,忽然跑过来找他,说他在书院中的名声已经被人败坏光了。 他对此还有些迷惑不解。 就他先前在京都的那些事情,虽然他做的并非是恶事,但人云亦云之下,他早就没有名声可言了。即便龙舟会后,他因为得到龙舟竞渡的头名而得到皇上夸奖,书院中的一些人,也因为他扬了白马书院的名声而对他生出些许的好感,但一开始的底子在那里,他也不会有什么期待。 名声好坏与否,他还真的没有那么在意。 送别友人时,谢淮安也很是淡然地道:“说实话,像我们这样的纨绔子弟,要那么好的名声做什么呢!” “我们算不上读书人,也不会去当官,靠着家族混日子,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平时少一些惹是生非,便足以。名声是好是坏,那都是别人需要在意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与谢淮安相交的人,也没几个是有上进心的。 家中都有一个能够充当顶梁柱的兄长,似他们这般从小养在膏粱中的富贵子弟,只要不突发奇想去和兄长争抢家族地位,也不出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那小日子自然是能过的称心如意。 这年头,哪有会放着好日子不去过,偏偏要去过苦日子的人呢! 好心过来提醒谢淮安的人,他们都是谢淮安的好友,平日相处的时间久了,就连思考问题的方式也都是相近的。 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就被谢淮安给说服了。 等到院中的外人都已经离开了,谢淮安回了房间,蹲下身,一把抱住了正在玩鲁班锁的毛毛。 他与毛毛相比,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体型悬殊了。 然而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大块头,偏偏却要将头给埋在小孩的怀里,挤得人家小孩两手都无处安放。 毛毛看了眼手中的鲁班锁,是阿蘅上次送给他的礼物,没舍得丢到地上去,便都放在了左手上。 空出来的右手在谢淮安的头发上摸了两下,毛毛还特别温柔的哄着人,“乖乖的,乖乖的……” 都是谢淮安平日里哄着他的话,现在又被返还回去了。 谢淮安抬起头,看着毛毛眉毛皱成一团的模样,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他直接席地而坐,还将一边站着的毛毛也拉着坐在地上。 毛毛板着脸,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人按住了肩膀,仿佛一只小乌龟似的,划拉了好几圈,始终没能站起身来。 挣扎良久,毛毛干脆就放弃了挣扎。 小孩子坐在地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珠紧紧的盯着谢淮安不放,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无端的生出几分怪异来。 谢淮安却没注意到这些。 他一只手按在毛毛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自然垂放在曲起的右腿膝盖处,眼睛看着前方虚空的某一点,轻声说:“我说不在乎名声的好坏,是真的。” “可是不在乎是一回事,不高兴却是另外一回事的。” 谢淮安不在乎名声的好坏,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不在乎。 从前在京都的时候,每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引出了些许的流言,要么是谢老爷,要么是谢淮宁,这两人之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来教训他。 至于流言的真假,他们是不在乎的。 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天遇见阿蘅的时候。 白马书院离京都太远,谢老爷每天都还得到官署去报到,就算他想要过来,也是没有时间的。 更何况,他也未必能知道这件事。 剩下的便是同在书院之中的谢淮宁了。 也不知这一次,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谢淮安是一点也不喜欢来自兄长的教训,尤其是在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时候。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的令人煎熬。 一夜过去。 谢淮宁还是没有来。 昨夜一直提心吊胆,没能睡好的谢淮安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问着尚且不知世事的毛毛:“你说,我哥是还不知道书院中的那些传闻呢?还是他已经不稀罕管教我了呢?” 他虽然确实是不喜欢听谢淮宁说着教训人的话,可一旦谢淮宁真的出现不打算继续管教他的趋势,他还是很慌张的。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复。 谢淮安抱起毛毛,顺手掂了两下,“毛毛你最近好像轻了不少,我看今天吃饭的时候,你还是多吃些吧!” 带着小孩从内室出来,又是一番洗漱后,这才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能瞧见不少捧着书诵读的书生。 哪怕是白马书院之中,也不乏一些喜欢临时抱佛脚的人。 谢淮安这时才想起,端午节已经过去了,马上就要迎来又一次的旬考,而且这一次旬考结束后,就该放假了。 对于谢淮宁此次的不同寻常,谢淮安也有了合理的推测。 他的兄长并不是临阵磨枪的那种人,但他对每一场比试都是会全力以赴的。 谢淮安想着谢淮宁,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出现,或许是在准备旬考的事情,反正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在的。 心中对谢淮宁的异常有了全新的解释,谢淮安也放松了许多。 用过早膳,带着毛毛去到学堂之时,他瞧上去已经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就连两个黑眼眶在用熟鸡蛋滚过以后,基本也就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另一边的阿蘅从夏怡云的口中得知,书院里的流言又有了全新的变化。 先前段瑜之与谢淮安的流言已经过时,现在广为流传的是书院里的藏书楼。 守在藏书楼里的那位老先生是鼎鼎有名的田大儒,这是书院众人早就已经清楚的事情。 重点是昨天有人从藏书楼里借了一本书,在田大儒那里登记时,被送了一张山长亲手所书的请帖,说是可以凭借请帖前往京都温家,查看他所借之书的原稿。 藏书楼的书大多非常珍贵,但其内都是后人手抄的版本,并没有原稿。 在那人得到查看书本原稿的机会之后,书院中人才知晓白马书院的藏书楼,除了明面上的楼规以外,还有隐藏的,需要机缘才能触发的隐藏楼规。 据说山长每天都会在藏书楼里抽中一本书,根据书的来历而确定能够实现的奖励。 倘若书本的原稿就在温家,那么山长给予的奖励就是能够查看原稿。 可若是抽中的书,温家也没有原稿的话,那就会换成其他的奖励。 或是山长亲自一对一的一次教导,或是当世的某位名人大家的亲笔书画,亦或是简单的赠与不定量的银两,种种奖励,不一而足,任何可能都是有的。 当然如果山长那天抽中的书并未被他人借走,那么山长所写下的奖励,也就会顺势清空。 藏书楼里的书已经近万册,山长选书又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故而白马书院建立至今,竟然只有昨天那么一位幸运儿能得到山长的奖励。 不过这和楼规被隐藏了,也有很大的关系。 阿蘅对此很是欣慰。 流言都是闲着没事的人,才会传出来的话。 想要更正流言的内容,其难度差不多就跟上青天似的。 阿蘅知道人心易变,她没有办法让所有的人都忘记段瑜之与谢淮安之间的流言,但她可以制造出一个更大的流言,人们更乐意于讨论的另一个流言。 如此一来,人们都去讨论后来的那个流言,至于先前的那些,自然也就无人提起了。 恰好祖父先前在为藏书楼的事情烦心,阿蘅一直在想要不要成为抛砖引玉的那块砖来着,现在她虽然没有成为那块砖,却也将那块‘砖’给找了出来。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冰饮 书院里的风向变了。 原本就处在浪尖风头的人,一时半会儿没能弄清变化,但过上两三日,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先前关于他的流言,现在已经无人提起,谢淮安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可流言中的另一个人感觉就不怎么样了! 倘若没有人在背地里操纵,普普通通的一件事情,又怎么会演变成流言,甚至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就已经在书院中流传开来。 段瑜之发现他与谢淮安的流言传扬开来后,不仅没有加以阻止,反而是在背地里推波助澜。 他甚至不在乎流言中的自己是处在弱势地位的。 只要谢淮安的名声坏下去,那么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 段瑜之与阿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分,他对阿蘅的性子了解极深。 别的不说,光是仗势欺人这一条,阿蘅就绝对不会容忍的。 他其实也不确定阿蘅会不会相信流言,但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要去尝试一番,说不定阿蘅就会因为他的努力,而讨厌上谢淮安呢! 就像阿蘅讨厌他一样。 未必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或许恰好就是因为他没有做什么。 段瑜之反思良久,深刻认为阿蘅之所以会讨厌他,一定是因为他没有去探望重病在身的阿蘅。 过错一旦发生,就不可能再改变,一如时光不会倒流。 偏偏阿蘅还不稀罕他的弥补。 几次交锋下来,段瑜之也知道他与阿蘅再无和好的可能。 但他自幼将阿蘅看成自己人,哪怕是小姑娘现在已经与他绝交,他也不能容忍有人代替他的位置,出现在阿蘅的身边。 段瑜之设想过千万种可能,皆是谢淮安亲自出手应付流言的可能,他也想好到时候自己该如何收场,却从未想过阿蘅会出手应对流言。 世间哪里会有那般巧合的事情! 白马书院开办许多年,都不曾听人说过藏书楼还有什么隐藏的楼规。 即便是隐藏的楼规确实是存在的,可它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微妙,恰好就解了谢淮安的危机。 按照藏书楼里的规矩,每人每天最多只能借上三本书。 若是想要看更多的书,就只能在楼中观看。 书院里的其他人在得知了隐藏楼规后,都兴冲冲的跑去藏书楼借书,谁都想要能够成为下一个幸运儿。 只有段瑜之不一样。 他将时间花费在了调查尚永春的身上。 尚永春便是侥幸得以成为藏书楼的第一位幸运儿,还有机会进入京都温家观看孤本的那个人。 即便这人在明面上,确实是与阿蘅,甚至是温家人都毫无关系的。 一番调查之后,其实也算不上是调查。 段瑜之才找了人去查探尚永春的生平事迹,连更深层次的东西都还没有探查,就发现尚永春与元应问是邻居。 此处的邻居并不是指白马书院中的邻居。 尚永春所在的尚家,与元应问所在的元家只隔了一条街。 两家在外的交流并不多,尚永春与元应问平日里也很少打交道,但他们两人确实是莫逆之交。 元应问与温桓是好友,阿蘅与他也是相识的。 真是不公平啊! 段瑜之兜兜转转又来到了女子学堂的门前。 他记忆里的阿蘅,还是那个受了委屈就需要旁人安慰的小姑娘。 小姑娘应该是需要被人保护的,而不是充当保护别人的角色。 他带着阿蘅玩闹过,也挡在阿蘅的面前,替她受罚过,却从未被阿蘅保护过! 谢淮安又是何德何能? 他与阿蘅才相处多长时间,也没有为阿蘅做过什么事,怎么就能得到阿蘅的偏心呢! 段瑜之望着女子学堂的那扇门。 他不会再主动去找阿蘅,却还希望着能够与阿蘅不期而遇。 虽然他的不期而遇是掺着水分的。 阿蘅可不知道还有人会在大热天里,站在女子学堂的门口,就为了能和她偶遇一次。 她在学堂里的课程都已经结束,现在已经不需要每天都去学堂上课了。 若不是因为还没有旬考,她现在早就已经回到京都的温家了。 被旬考拖住腿,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他处的阿蘅,也没打算一直留在书院中。 书院的读书氛围再怎么浓厚,生活环境上也还是比不了温府别院的。 在别院中,阿蘅根本不用担心其他的事情。 常嬷嬷等人就能将她照顾的舒舒服服的。 再也不需要担心食堂送来的饭菜是她不喜欢吃的东西了。 阿蘅同夏家姐妹说过后,就回了温府别院。 所以说,段瑜之就算在女子学堂门口站到天黑,也不可能见到她的。 在别院住了几日,便到了旬考的日子。 白马书院的旬考制度是两月一轮,不同年份入学的人,旬考的时间也是不同的。 比如说阿蘅与谢淮安,两人是同一年入的学,旬考的科目大不相同,但日期是一致的。 而温桓与谢淮宁又比他们更早入学,旬考的日期也会更加的晚上一些。 考卷并不是考试一结束,便开始评改的,而是需要再过上几日,才能得知最后的结果。 阿蘅在旬考后,就没在书院继续耽搁时间,直接就回了温家别院。 小竹楼里的侍女来来去去,阿蘅就坐在一旁同常嬷嬷说话。 “嬷嬷,你说我这次回家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呢?别院里有的东西,家里都是有的。衣服首饰什么的,应该也不需要往回带,到时候回了家,肯定还要让府中的绣娘给我做新衣裳。” 常嬷嬷顺着阿蘅的话往下想:“姑娘在书房里用的笔墨纸砚,要带回去么?” 她记得阿蘅前些日子一直在说书院的纸笔不好用,似是因为用惯了别院的笔墨纸砚的缘故。 阿蘅想了想。 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是温老太爷给她准备的,家中也有一套未开封的,带回去也可以,不带回去也行。 “那就也带上吧!”阿蘅吩咐青蕊去替她收拾书房里的东西,“大约是用惯了自家的东西,先前旬考用的是书院发的笔墨纸砚,总感觉写起字来,都不那么痛快了!” 常嬷嬷只是笑了笑。 她虽然能认得几个字,但对读书写字上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也不知该如何接着小姑娘的话。 收拾东西的时间总是很漫长,虽然不需要阿蘅亲自动手,但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时间久了,也是会让人感觉到烦闷的。 阿蘅本不想留在小竹楼里。 她是想在侍女收拾东西的时候,让出空地来的,只可惜一时半会儿没有地方可以去。 内室里有青叶在收拾衣物,书房里有青蕊在收拾笔墨纸砚和书本,院子里又太热,也不是个好去处。 温老太爷坐镇白马书院。 阿蘅虽然可以直接去五柳居,但祖父都不在院子里,她就算去了,也只是在书房里找书看。 五柳居的书房中,确实有很多书,比小竹楼里的书要多得多。 可那些都不是阿蘅喜欢看的书。 温桓倒是留在别院中。 然而他还要过上两天才能迎来最后的旬考。 现在应该是在抓紧时间,复习功课上,阿蘅不准备去打扰他的。 “嬷嬷,我能吃些冰饮吗?” 阿蘅从软榻上翻身坐起,盯着软榻下方的冰盆看了许久。 “不行,阿蘅不能吃冰的东西。”从门外传来的男声打断了常嬷嬷的话,让她拒绝的理由都说不出口。 阿蘅听着熟悉的声音,很是愣了一会儿。 温桓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就瞧见屋里正在收拾东西的侍女们,他微微皱着眉,看向软榻上的阿蘅。 “你忘了先前吃过冰饮后,是如何腹痛难耐,后来还喝了小半个月苦药汁的事情了吗?” 阿蘅抬头,语气不是很高兴的道:“可那都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去年我是因为一连吃了三碗冰饮,才会肚子痛的,又不是因为真的不能吃。” 她从软榻上下来,走到温桓的身边,可怜兮兮的说:“阿兄,世上最好的阿兄,能让阿蘅吃一碗冰饮吗?就一碗,阿蘅保证不会多吃,吃完了以后也不会肚子痛的,好不好嘛!” 小姑娘的撒娇从来都是有效的。 温桓绷不住黑脸,摆摆手,让侍女去厨房取来冰饮。 片刻之后,阿蘅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 是真的很小。 她伸手拿过一旁的茶盏,放到面前冰饮的旁边,盛着冰饮的小碗居然只有一个茶盏那么大,里面的冰饮就那么一小点,三两口就吃没了。 阿蘅将冰饮与茶盏往温桓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去看看这两者的对比是有多鲜明。 然而温桓看过之后,却挑着眉。 假模假样的看向盛着冰饮的小碗,说:“阿蘅现在又不想吃冰饮了吗?那阿兄倒是可以帮你代劳,这冰饮就给我吃了!” “才不是呢!”阿蘅在温桓动手前,连忙将小碗又拿回了自己的面前,有点小生气的说:“我明明是想让阿兄看看这个碗的,它和茶盏一般大小,比我之前吃的冰饮要少好多的!阿兄都已经答应让我吃冰饮了,怎么还能偷斤减两呢!” 温桓却不与阿蘅争论冰碗大小的问题。 他低下头去,微微蹙着眉,整个人都散发着沮丧的气息,就连声音也都是有气无力的。 “我还以为阿蘅是心疼我顶着大太阳过来,想让我先尝一口冰饮,也好解解暑呢!” 说话间,温桓还特地哀怨的看了阿蘅一眼。 小姑娘看着自己面前的冰饮,又抬头看了眼哀怨的温桓,沉默片刻后,依依不舍的将冰饮又往温桓的方向推了推。 “那……那就给阿兄吃一口好了,”阿蘅将手边的两个勺子,递了一个给温桓,又强调道:“我就这么一点点了,所以阿兄也只能吃一小口,就一小口哦!” 眼前的冰碗确实很是袖珍。 温桓说出那番话,是想要转移话题,让阿蘅的注意力不要放在冰碗的大小上,谁知阿蘅竟然当真了。 他接过阿蘅手中的勺子,在小姑娘心痛的眼神中,将勺子一挖到底,若是顺势挑起勺子,那冰碗里大概也就只剩下一点边角料了。 温桓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瞥向对面的小姑娘。 小姑娘这会儿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手中的勺子,整个人都呈现出一副紧绷的模样。 他敢肯定,只要他这一勺子挖的实了,小姑娘怕是会直接哭出来的吧! 温桓到底没有太过恶趣味。 他最后只是用勺子在冰碗的边缘,象征性的挑了一点冰饮下来,实际上根本就没动多少。 看着小姑娘眼疾手快的拿回了冰饮,小口小口的吃着东西,那小模样瞧上去还怪让人心酸的。 温桓摇了摇头,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打算让阿蘅多吃一些冰饮。 去年小姑娘的身体还算不错,也还因为冰饮的缘故而生了病。 今年的阿蘅,自开年起就一直在生病。 好不容易病好了些,后来还又出现了一连串的意外,使得小姑娘一直在受伤,伤好,再受伤之间循环往复。 有人说阿蘅今年的运气并不好。 温桓虽然并没有这么想,但在寻常时候,他对阿蘅的限制也多了些。 宁愿让小姑娘一时不高兴,也不想让她再出事了。 冰碗本来就不大,阿蘅再怎么小口小口的吃,也有吃完的时候。 她吃东西时,看上去心情就很好。 坐在她对面的温桓不忍心破坏小姑娘此刻的心情,到了嘴边的话,又都被他收了回去,只等着阿蘅吃完冰碗的那一刻。 阿蘅将空了的冰碗放到一边,任由侍女将空碗给收了下去。 没了食物在面前散发让人难以抵挡的诱惑,阿蘅心念转动间,也更加的快速。 她疑惑的看向温桓:“阿兄现在不应该在自己院子里复习功课吗?怎么有空来找我?” 要知道阿蘅就是为了不打扰他,才一直留在小竹楼里,没有跑去找他的。 温桓面上的神色有些奇怪。 他原本确实是如同阿蘅所想的那般,在认真的复习功课,可架不住有人给他送来了阿蘅的消息。 这不,一听说阿蘅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到京都去,他就立刻放下了书本,来到了小竹楼。 毕竟在温三老爷夫妇的眼中,他和阿蘅在旬考结束之后,就应该跟着温杝回老家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诗集 温桓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阿蘅的脸上。 他想起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样,又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小姑娘必然是不爱听的,眼神中便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几分忧愁。 大约是自小生活的环境所致,阿蘅其实是看不懂别人眼神之中的含义。 她被温桓盯着看了许久,也没有发觉到他眼神中的忧愁,只是觉得兄长行事越发的拖泥带水,有事说事就可以了,怎么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呢! 内室里收拾东西的侍女不知何时,已经全都退了出去,常嬷嬷也去了门外,屋内便只剩下她们兄妹二人。 外间金乌高悬,无风也无雨。 纵使还未曾完全进入盛夏时节,属于盛夏的炎热也已经在天地间蔓延开来,在屋外稍微多走上两步,再回到屋内就会是满头大汗。 静心或许能让人更快的适应炎热天气。 但是心不静的话,就会跟此刻的温桓一般,明明身旁就是散发着凉气的冰盆,偏偏他的额头却一直在往外冒汗,才用帕子擦干净,下一刻就冒出一头的汗来。 阿蘅只是看着,都替他热。 她犹豫的说:“阿兄看上去好像格外的热?” 前两天杨神医给她诊脉,说她身子还有些虚,平日里不能太过贪凉,故而内室里只放了一个冰盆。 自午后放进内室中,现在差不多也已经全都融化成了水。 阿蘅今天没有外出过,在内室待的时间久了,也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热意,便是冰盆融化了,也不见她有什么不适应的。 温桓听着阿蘅的话,觉得自己不能再蹉跎下去,否则阿蘅都要端茶送客了。 小姑娘需要遵循医嘱,不能再让侍女换来新的冰盆,他留在小竹楼中,定是会与小姑娘同一个待遇。 但是他若是离开小竹楼,回到自己院子里的话,想要多少冰盆,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阿蘅让人收拾东西,是准备回京都去了吗?”他问着坐在对面的阿蘅。 阿蘅道:“当然啦!我在别院中住的时间已经足够的久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放假,自然是要回家去的。” 温府别院的小竹楼再好,也比不上她在京都温家的小院子。 那里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 至于其他的住处,都只能算是暂时歇脚的地方。 常嬷嬷端了热水进来,拧了帕子给温桓擦脸。 温桓避开了常嬷嬷的手,自己接过帕子,一边动作缓慢的擦着脸,一边在心中构思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阿蘅没有注意到他这时的短暂停顿,依旧在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我上次回家还问过柳嬷嬷,娘亲大概会在七月份生产,也就是说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能看到柠儿了。”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眼中有光,“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柠儿,我就觉得很高兴。” “阿兄,你高兴吗?” 世间多了一位骨肉至亲,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 温桓勾起了嘴角:“我也很高兴的。” 阿蘅却觉得温桓的笑有几分僵硬,她回想着温如故的记忆,记忆中的温桓一直都是个好兄长,不管是对温如故来说,还是对温柠来说。 笑容僵硬应该只是错觉吧! 她是这般想着的,再凝神看去,温桓嘴角上扬的弧度与记忆中相同,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僵硬。 阿蘅又笑着说:“阿兄见过我刚出生的模样吗?我听人说,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全身都是红通通的,一点也不好看,也不知道柠儿到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的?” 如果说早前的时候,阿蘅是因为温如故记忆中对温柠的愧疚之情,才对温三夫人肚子中的孩子抱有好感的话。 那么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原本漂浮不定的好感,渐渐变得浓郁起来,再看来就已经是真正的真情实感了。 温桓听着阿蘅对弟弟的满怀期待,心下不由得一个‘咯噔’。 事情有些不太妙了啊! 他可没忘记端午节那日,柳嬷嬷特地来温府别院同他说的那番话。 先前他就觉得有几分的不安,现在的不安之感就变得更加强烈。 以小姑娘现在对温柠的百般期待来说,她真的会因为温三夫人与温杝提前达成的承诺,就放弃自己原本的打算么? 温桓觉得有些不大可能。 对面原本在不停的说着话的阿蘅,忽然停顿了下来。 只说半截的话语,在旁听人的眼中,颇有几分不上不下,被卡住脖颈的感觉。 常嬷嬷默默地看向自家姑娘,等着姑娘口中的后续。 而温桓还在不走心的嗯嗯啊啊,时不时的点个头,甚至看不到半点诚意。 阿蘅叹了口气,伸手在温桓的面前挥了挥,让某个走神的家伙回过神来。 这才低声道:“阿兄若是不想听我说这些废话,大可以直接告辞的,我知道阿兄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要做,我也不会去打扰阿兄的。” “像现在这样,有口无心的虚应着我的话,怪没意思的!” 她是因为对面的人是温桓,才会想要同他说些心里话的。 倘若早知道阿兄会是这般的态度,那她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小姑娘摇着头,对温桓摆摆手:“阿兄有事要做的话,就先走一步吧,我也准备歇一歇了!” 在白马书院好好学习的那些日子,已经花费了阿蘅大量的力气。 她同外面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虚以为蛇,就很是疲惫不堪。 现在一点也不想再和阿兄说一些虚伪的对话了。 温桓听了阿蘅这般说,也顾不上其他,直接说道:“我这边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阿蘅你,你知道爹娘已经与大哥商量好了,等我旬考结束之后,就让大哥带我们两个一起去潍州。” “大哥是要去接大伯母和大姐姐的,我们两个却是去潍州避暑的。” 现在还没到太炎热的时候,就算在路上会耽搁些时日,可越往潍州那边去,天气也是会越发的凉爽。 尤其是潍州,那就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然而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自己的家。 阿蘅捏紧手,眼眶微红。 她低声同温桓说:“我明明已经和娘亲说过的,不愿意出去避暑,就想留在家中陪着娘亲的。爹爹娘亲怎么可以非要这样做,我从来都没有去过潍州,他们现在忽然决定让大哥送我去潍州避暑,就不担心我会难过的吗?” 阿蘅是百般期待着温柠的到来,所以即便是知道爹娘想要暂时送走她,她也没有迁怒于旁人,只是独自难过着。 可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少年时期的温如玉,对于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弟弟,本来是没有其他感想的。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来都是需要被人保护的那一个。 就算是有了弟弟,在爹娘的口中,也都是弟弟长大后,就能保护她之类的话。 原本她是很期待那个孩子的。 引起她态度转变的事件就是去潍州避暑的那件事。 小姑娘兴致冲冲的等着新生儿的到来,每天都会找上一首小诗,去到娘亲的面前,读给她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听。 那时的她是很高兴能有弟弟妹妹的,她也想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姐姐。 直到五月的某一天,小姑娘高高兴兴的拿着诗集去到娘亲的院子。 她没能如同往常一般的见到娘亲,就被柳嬷嬷哄着坐上了马车。 手里的诗集已经被捏的变形,掌心的汗水也打湿了书页,马车却一直在向前。 车门紧闭着,车厢里只独她一人。 外面的日与月轮转许多次,她才得以从车厢中走出去。 温桓站在门前对她笑。 一切看似寻常,却又并不寻常。 等她从潍州回到京都时,温柠已经出生好几个月了,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像极了小姑娘期盼中的弟弟。 然而她却对他喜欢不起来。 曾经的诗集被丢在了去往潍州的路上,对温柠的喜欢亦是如此。 倘若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变故,使得温如故与温柠相依为命的话,她恐怕终此一生都会对温柠抱有芥蒂之心。 她的喜欢会如同云朵一般,漂浮在空中,看上去浩浩荡荡,风一吹,却什么也不剩了。 然而等到了最后,温如故也没有那么讨厌温柠了。 因为被丢下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 最后的最后,被所有人丢下的是温柠,而不是她。 阿蘅与温如故不同,很多事情,她都没有经历过,但是她又有着关于那些事情的记忆。 故而当温三夫人做出相似的决定之时,阿蘅的反应却是与温如故并不相似的。 “虽然我并不想那样想,可是阿兄……”阿蘅抬头看向温桓,她的眼中已经开始出现水光,“为什么一定要将我送走呢?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还是因为爹娘不想要我了呢?” 从前的温如故也有此疑问。 但初时,她人在潍州,爹娘在京都,便是开口询问,也无人应答。 等她回了京都,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的好,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久而久之,便也忘了问。 温桓噌的一下站起身,手忙脚乱的给阿蘅擦着眼泪。 “不是……不是那样的,爹娘不是想要送走阿蘅,也不是不想要你了。阿蘅从前年年都会外出避暑,这次与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爹娘都临时有事,不能同行而已。可是我还会一直陪着阿蘅呀!所以别哭,别哭啊!” 他其实也不大明白,为何爹娘此次的态度会如此坚定,明明阿蘅是不愿意离开的,他们却还是要让阿蘅与他一起去潍州。 阿蘅擦了擦眼泪,小声抽噎着:“避暑不过是借口罢了。天气就算是再炎热,京都肯定也是有人居住的,怎的旁人住的得,我就住不得了呢!” “如果……如果爹娘不愿意解释清楚的话,我是不会跟着你们去潍州的。就算你们能把我哄上车,到时候我也会找机会跳车逃跑的,能够跑回京都,那就算我运气好。倘若中途走丢了,或是遇上了拐子,那我……我也是要跑的!” 温桓听着她的话,脸都黑了。 在小姑娘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语气不是很好的道:“你这是在吓唬谁呢!”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阿蘅瞧见温桓扬起的手,闭着眼睛道:“就,就算你打我,我刚才说的,也都是真心话,才没有吓唬人的意思!” 温桓又怎么可能真的打她。 高高扬起的手,又无奈的放下。 两人僵持了许久,才听见温桓无可奈何的道:“好好好,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也没有吓唬人的意思!” “你现在脾气这般大,回去后肯定是会和娘亲吵起来的,口不择言之下,两个人都得生气。爹娘那边,就让我先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阿蘅你就先在别院中,再住几日。等我打听清楚了,你再回京都,可好?” 阿蘅睁开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面前的温桓,见他确实不像是要诓人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她嘴里还在嘟囔着:“谁让你是我阿兄呢!你说我脾气大,那我就是脾气大喽,反正我是不想去潍州的,就算我现在回京都,他们肯定也催着我去潍州,不回就不回好了……” 这就算是说定了。 温桓回了自己院子,左思右想之下,也是觉得阿蘅每年都去避暑,确实很不寻常。 他仔细想了下,阿蘅还小的时候,是养在京都之中,不管是爹娘,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提过让阿蘅外出避暑的事情。 阿蘅又是从什么时候,就养成了夏天出去避暑的习惯呢! 若是知晓了这些,是不是就知道爹娘一定要将阿蘅送往潍州的理由呢? 只可惜温桓从前对这些小事,并没有太过在意。 在他的印象中,阿蘅夏天不会留在京都之中,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惯例。 如若不是阿蘅此次先与他说了,想要留在京都之类的话,他恐怕根本不会发觉有何异常之处。 温桓坐在书桌前,几番思量之下,还是将今天他与阿蘅的谈话都写在了信中,又让青木立刻将信送回京都去。 目送着青木离开的背影,温桓心中的担忧更深。 希望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将军 却说青木带信回了京都后,已经临近傍晚时分,他原是要去后院寻温三夫人的,结果刚进了温府大门,就碰见了温三老爷。 温桓将信交给青木时,只说送回京都去,倒是不曾强求交给谁。 老爷与夫人是夫妻,向来都是夫妻一体的,这信交给了老爷,也就等于交给了夫人。 青木被温三老爷带到前院的书房中,连后院的门边都没有摸着。 “桓儿派你回来,可是别院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 温三老爷问这话时,心里都在打鼓。 他们家的小姑娘自从去了白马书院后,三不五时的就会闹出些事情来,偏偏每次都不是小姑娘主动去惹得事,最后受伤出事的却都是他们家的小姑娘。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般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后,便是温三老爷自己私下里,也是暗自嘀咕的。 若不是小姑娘打定主意,不愿意再换到别处去,温三老爷是真的想要将她再接回家里来的。 青木平常都是跟在温桓的身边,只有温桓去书院的时候,才会留在别院中。 他听着温三老爷的问话,摸着后脑勺,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后,道:“别院里最近太平得很,姑娘和少爷都已经搬回别院来住,只老太爷为了处理书院事宜,才时常留在书院中。” 温三老爷听青木这么一说,稍微放心了一些。 “不过今儿个午后,少爷听说姑娘在收拾东西,准备回京都后,就去小竹楼和姑娘说了会儿话。从小竹楼回来后,少爷就去了书房,再出来时,就让小的回京都送信。” 说话间,青木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 他是一路顶着大太阳,骑马回来的。 书信被放在怀里,现在还有些皱巴巴的。 温三老爷却没有在意太多,接过青木手中的信,便要展开来看。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厮通报的声音,说是四老爷前来拜访。 温三老爷将信纸暂时放下,让人将温钰迎进来。 温钰才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抱怨:“三哥,你就不能让你院子的小厮换个称呼么!每次来找你,都能听到他们叫我四老爷,平白将我叫老许多!” 他又不像几个哥哥似的,年纪轻轻就已经娶妻生子,早早的就让自己成了父辈人物。 游戏人间,随时随地都能来上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难道不快乐么! 怎么一个个的非得那么早的就给自己揽上各种各样的事情? 反正温钰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没打算娶妻,也没打算生子,保持原样就很好! “你都已经二十五了,难不成还以为自己很年轻么!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桓儿已经六岁,阿蘅也都出生了,”温三老爷看向弟弟,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说自己是闲云野鹤,不愿意娶妻生子,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可想过等到年老体衰的时候,该怎么过?” 温钰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很是不高兴。 “桓儿他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即便是我老了,我也是他们的小叔,他们难道还能不照顾我么!” 似这般的理由,温钰眨眼间就能说出五六七八条。 只可惜温三老爷是不赞同这些。 说起来也奇怪,温钰每次来找温三老爷,都能听到一番换汤不换药的话,偏偏他还乐此不疲,就是喜欢来找温三老爷,而不是去找温二老爷。 再往下说,必然又是一番数落。 温钰摊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说:“这些老调常谈的话,咱们就不说了吧!我瞧着三哥在我来之前,似是有其他事要做的。不如等你忙完了,咱们再说我的事,这总成吧!” 他是主动示弱了,却不希望温三老爷得寸进尺的。 弟弟年岁是一年一年的往上涨,这性子却还跟个孩子似的,也没见他成熟多少,反而是越发的赖皮了。 温三老爷不免想到了温桓,还好他儿子虽然也有些小毛病,但大体上还是足够乖巧懂事的。 有温钰在前衬托着,温桓的那些小毛病都只能算是无伤大雅。 想到了儿子,就又想到了他派人送来的那封信,温三老爷低头从桌上拿起信,一边看,一边同温钰说:“俗话说成家立业,你立业已经立的差不多了,也该想想成家的事情了……” 话还没说完,温三老爷就将信纸拍在了桌上。 倒也不是因为生气的缘故,而是温桓在信中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阿蘅想要一个理由。 可若是能轻易说给她知道的话,他们这些年又怎会一点口风也不露出来呢! 温三老爷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颓然起来。 他先前拍桌子的时候,温钰还吓了一大跳,正准备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就又看到温三老爷摆出一副丧气的模样,心中疑窦顿生。 “这是哪儿来的信,写了些什么啊!”温钰探过身子,想要看清信中的内容,然而信纸被温三老爷大手压着,只边边角角的内容,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温三老爷不说话。 抬手将信纸递给了温钰,左右温钰也是知道那件事情的,倒也不需要他再做解释。 通篇看下来后,温钰也露出了个牙疼的表情。 毕竟有些事情吧! 确实是不大好同阿蘅说的。 怎么能告诉她,每年夏天才会换防回京都的那位平西大将军,是个不知道该让人如何应对的家伙。 平西大将军名为裴天逸,少时娶妻江氏韶音,夫妻恩爱,感情极深。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永安元年,裴天逸大破西北蛮夷,夺回三城后,被封为平西大将军。 同年,其妻江韶音于京都产下一子后,血崩而亡。 世人皆知,裴天逸对亡妻恋念不舍,甚至不愿再续娶,只独身一人照料亡妻留下来的幼子。 然而,裴天逸其人最信奉世间因果轮回。 他始终认为妻子江韶音死后入了冥府就转世投胎了,还想要与转世后的妻子再续前缘。 倘若仅是如此,那裴天逸也不过是太过痴情了些。 但是裴天逸这些年来,一直在派人寻找与江韶音模样相似之人,寻到之后便会遣人将其带至身边,虽然他寻找多年,依旧没有找到妻子的转世,可他找到的那些与妻子模样相似之人,也没有被他送还归家,而是被他放在身边养了下来。 按照他的说法,那些人虽与他的妻子长相相似,但终究不是他的妻子,而他深爱的人只有江韶音,所以他也不会对那些人做些什么。 可他也无法忍受那些与妻子长相相似的人,与其他人结婚生子,至少在找到江韶音的转世之前,他是没有办法忍受那些的。 说起来,温三夫人与江韶音还是表姐妹,她的母亲与江韶音的父亲是嫡亲的兄妹。 而阿蘅与江韶音的渊源也是极深。 阿蘅出生于永安元年秋,恰好是江韶音身亡的那一日。 她幼时,相貌未曾长开,一切倒也寻常。 待她三岁时,温三夫人领着阿蘅去舅舅家做客,外祖母年老眼花之下,竟对着阿蘅唤起了江韶音的乳名。 那时,温三夫人才惊觉阿蘅与江韶音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在那年的夏天。 温三老爷带着阿蘅去街上酒楼吃饭时,恰好赶上裴天逸回京换防。 彼时裴天逸骑着马带着兵,从街上过去,而阿蘅趴在窗户边看热闹,被裴天逸瞧个正着。 若不是裴天逸还赶着去皇宫拜见皇上,恐怕阿蘅当时就被他抢走了。 “当初裴天逸带人大闹温府,想要抢走阿蘅,若不是裴老夫人以死相逼,恐怕就真的让他得手了。” 温三老爷想起往事,仍是觉得气愤不已,甚至还后悔自己只学文,不曾学武。 连自家儿女都护不住,简直是枉为人父! 温钰松开手,任由信纸飘落在桌面上。 他皱眉道:“三哥是不是太过小心?当年裴天逸不是已经答应了裴老夫人,不会对阿蘅出手么!若是阿蘅不愿意去潍州,那就让她留在京都,也未尝不可。” 裴老夫人以死相逼时,温钰也是在场的。 他原以为三嫂每年夏天带着阿蘅出门,不过是不想瞧见裴天逸罢了。 现在看来,似乎还有隐情。 温三老爷叹了口气:“裴天逸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确实并无过错,只是在有关他妻子的事情上,总有些朝令夕改。” 朝令夕改? “他难道就不怕裴老夫人真的寻死么?”温钰有些诧异的问道。 他还记得那时裴老夫人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刀口向内,血流了不少,就连后来赶到的御医也说,刀刃在用力些,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救回裴老夫人的性命。 可见裴老夫人意志之坚定。 大概是因为人都会抱有侥幸之心的吧! 裴天逸亦是如此。 “永安四年的夏天,周武思家的小儿要办满月酒,我和你三嫂带着阿蘅去他家做客。当时裴天逸也去了,要不是段家的孩子带着阿蘅跑回来,阿蘅就真的被他拐走了。” 打那以后,温三老爷是再不愿意相信裴天逸发下的誓言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他和温三夫人才会渐渐与段家人恢复来往。 所以先前在得知段家刻意放纵段瑜之与阿蘅的流言时,温三老爷与温三夫人还愿意让阿蘅认段夫人做义母。 毕竟当初若是没有段瑜之,他们想要从裴天逸手上抢回阿蘅,就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温三老爷又道:“裴老夫人近几年来,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而且我听人说,裴天逸先前找到的那些与他妻子长相相似的人,这些年来,也被他陆陆续续的嫁给了其他人。” “他把那些人都嫁了出去,难不成是已经放弃寻找江韶音的转世了?” 温钰开口时,忍不住将裴天逸往好的方向想了想。 不管裴天逸私德如何,他确实是无愧于平西大将军的称号。 温三老爷抬头看了眼温钰,又低下头去:“这些年来,裴天逸用来安置与他妻子长相相似之人的那个院子,一直都是有减无增,也不曾再派出人手去找其他人。” “因为他的那些人都留在京都,看着阿蘅!” 不过裴天逸的人都是远远的观望着,不曾近过阿蘅的身。 温钰这时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三嫂这些年每到夏天,就要带阿蘅离开,原来还是因为他啊!” 现在阿蘅需要离开京都的理由是越来越清晰,然而都是不能说给阿蘅听的事情。 一来是不希望阿蘅知道那些污糟事情,二来也是想让阿蘅与裴天逸离的越远越好。 温钰沉思片刻,道:“我今日来找三哥,本来就是想要来告别的。” 先前在泽城上任期间发生的事情,让他对当官已经没了多少兴趣。 回了京都后,温钰就自己上折子请求辞官了。 索性他的品级也算不上高,上书辞官的折子都不需要送到皇上面前,在他的上峰手里过了一遭后,就被批准了。 “我正准备和朋友一起外出游历,也没想好具体要去什么地方,只打算着走一步看一步。”温钰敲着桌子,缓缓的说:“干脆我也去潍州,至于阿蘅那儿,就让我来说。” 温三老爷顿了顿。 劝说阿蘅确实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有人愿意将事情揽过去,能省了他不少麻烦,他本来应该是高兴的。 可一想到温钰的性子,温三老爷仍是有些担忧:“你打算怎么劝说阿蘅呢?” 千万不要说是准备将裴天逸的事情说给阿蘅听! 虽然温三老爷没有明说,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鲜明的表示这句话。 温钰摸了摸鼻尖,他也知道自己在几个哥哥眼中,一直都不是什么靠谱的存在。 “裴天逸的事情,我也没打算让阿蘅知道。”温钰还是很看重自己这个小侄女的。 先前他从泽城负气而归的时候,自己平日里换洗的衣服都没带两件,却将买给阿蘅的礼物全都给带上了。 温钰:“你和三嫂还是不懂得阿蘅的心思,就算想要哄她,也都不知道该从何哄起。我就不一样,等明儿个我就去别院,保证阿蘅会乖乖的跟我一起去潍州。” 他是直接在温三老爷面前夸下了海口。 温三老爷难得的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在想着他的话。 阿蘅的心思? 小姑娘才那么点大,哪里来的心思可言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画纸 温钰是在两天后才带着行李去了城外别院。 他先前与戚漳商量好了,准备一起外出游历,且不曾定下归处。 结果忽然改变主意,要往潍州去,他们提前准备好的东西,自然就不是那么齐全,甚至还有些冗余。 温桓见到温钰后,有些诧异。 “小叔怎么有空过来?” 他在书院多日,也不曾回京都,更是不知道温钰早已辞官的消息。 温钰从马车里出来后,并不急着同温桓说话,而是吩咐一旁的小厮。 “在别院也待不了几天了,后面车厢里的东西就不用往下拿,直接放在里面就行。” 回过头,他再看向温桓,好似才发现面前有这么一个人似的。 “我若是不来,又有谁能劝得了阿蘅呢?” 在大多数的长辈眼中,无论是过去了多少年,孩子也都还是孩子,却不曾想时光荏苒,幼童终会长大。不管是他三哥三嫂,还是面前的侄儿,在他们眼中的阿蘅,和十年前那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是没有区别的。 小孩子不知冷热,须得大人来照料。 同样的,在他们眼中,小孩子也是不懂得委屈是为何物的。 温桓轻咳两声,眼睛是紧紧的盯着温钰,嘴上却假做不在意的说:“阿蘅那天说得也很有道理,潍州山高路远的,虽然温家祖地在那儿,但不管是我还是阿蘅,都没有去过那儿。阿蘅要是真心不想去的话,那留在家中也无妨!” 他试探性的问着话,心里对爹娘隐瞒的事实,也是十分好奇的。 温钰抬起手,纸扇在温桓的头上敲了两下,“似你这般连事情都不清不楚的,哪里来的底气敢夸下海口,真以为你爹娘是无事无由的就要将阿蘅送走么!” 纸扇是半开合着的,扇面的那一部分打在了他的头上,力道也不是很重,倒也不算疼。 温桓还是做出一副被打疼了的模样。 他又往温钰身边靠近了些:“小叔真下得去手,不过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不能让我白白受了这委屈,不如在去看阿蘅之前,小叔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温钰摇着手中的折扇,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也没打算和温桓细说,转身便往别院中去了。 温桓追在他的身后。 “小叔真的不打算先跟我说一遍吗?因着这些事情,阿蘅最近一直都不大开心,上次我去看她时,她还在我面前哭了好久,小叔你就不担心待会儿说错话,又将阿蘅惹哭了么……” 青石小径上,温桓是围在温钰的周围,一遍又一遍的碎碎念着。 他是从温钰的寥寥数言中,就猜出阿蘅每年夏天离开京都外出避暑,必然是存在某种迫不得已的缘由的。 然而猜出来,也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将事情知道一清二楚。 如果是别的事情,不清不楚也就算了,毕竟人生难得糊涂,不是么! 可现在是与阿蘅有关的,而且还是一度被他忽视过的事情,自然是需要打听的清清楚楚才行。 不过温桓的碎碎念,倒也没有掺水分。 阿蘅近来的状况确实是不大好的。 温钰忽然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温桓一时没反应过来,多走了两步路后,又倒着往回走。 “小叔是准备先和我说一遍了么?” 温桓一时喜出望外,两只眼睛都在往外冒着光。 他就算现在不追着温钰身后问,等到了小竹楼后,自然也是能知道前因后果的。 可他还是想要能够更早一些时候知道。 如此一来,也能提前推断一下阿蘅可能会有的反应,也好提前想出安慰人的话,总好过到时候又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在一旁抹眼泪,他却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光顾着心疼去了。 他是知道自己是在心疼的。 阿蘅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毕竟他平时也是很能说会道的,又如何能让阿蘅相信,他只是太过关心阿蘅,才会一时说不出话来呢! 温钰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叹了口气,他先前说三哥三嫂总是将阿蘅当做小孩,什么事情都不愿意与阿蘅商量。现在看着温桓,他发现自己也和三哥三嫂似的,并不想和他多说呢。 即便是真的和他说清了原委,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少年意气风发,听上去倒是极好的。 实际上仍然是文不成武不就,连他的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能强求他去做。 裴天逸这些年都不曾出手,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却一直是不放心的。 然而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抓着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就去给人家定罪的。 只要裴天逸没有真的对阿蘅下手,只要他平西大将军的名头还在一天,只要他没有犯下通敌卖国的罪行,温家就不可能真的与他撕破脸面。 不是因为不在乎阿蘅,恰恰是因为太在乎阿蘅,所以才不能与裴天逸翻脸。 温钰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很多,揉着有些酸疼的额角,他问温桓:“阿蘅最近心情不好么?” 不得不说,温桓与阿蘅确实是亲生兄妹的。 在亲近的人面前,轻而易举的就被转变了注意力。 当然,这也和温钰选择的话题有关系,温桓本就是在担心阿蘅的事情,现在又有什么能比阿蘅更让他关心的呢! 温桓也顾不上其他,叹了口气,就开始告状:“祖父这两天都住在书院里,阿蘅又觉得我是和爹娘站在一边,只知道哄骗她,也不愿意见我。” “她呀!最近就跟要成仙似的,一天三顿饭加起来也没有从前一顿吃得多,平日里的糕点也不大吃了,瞧着就像是在修仙似的,都已经到了不用吃饭的地步。我让人劝她,她就说自己是苦夏,吃不去饭,可您瞧瞧,苦夏也不是这么个苦法呀!” 从小厨房端到小竹楼的饭菜,哪次不是原样端过去,又原样端回来。 一碟子的菜,也不知道她可夹了三筷子。 小姑娘两天下来,是没有瘦多少,就是瞧上去精气神儿都不比从前。 温钰想着阿蘅,小姑娘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便是真的气急了,也不该像温桓说的这样,拿自己的身体撒气的。 他拍了下温桓的肩膀,道:“那还在这里耽搁什么,还不快跟我一起去小竹楼,阿蘅若是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我肯定是要好好说她一顿的。” 温桓点头,走在前头,直奔小竹楼。 小竹楼里的阿蘅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又陷入一场又一场错乱重叠的梦境中。 她的眼前似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许多人同时说话的声音,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笑,还有些人在说着话,可她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就如同站在高楼之上,听着对面楼里的人说话一般。 越是听不清,阿蘅就越是焦急。 “姑娘……姑娘……” 远远的,有道声音越来越清晰。 阿蘅眼前的黑布似乎也往下滑落了一些,隐约的一点亮光,让她忍不住向着光的方向奔走,尔后一跃而下。 仓皇间,从软榻上直直的坐了起来,阿蘅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水,才看清蹲坐在她面前的人是青叶,想来方才那句‘姑娘’,也是出自她之口吧! “出什么事情了?” 阿蘅站起身,摊开双手,任由青叶替她换着衣裳。 她的问话倒也不是凭空而来。 青叶等人都是知道她有午休的习惯,倘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她们是不会来打扰她的。 “四老爷和少爷来了,现在正在书房等着姑娘呢!” 青叶拧干了帕子,轻轻巧巧的给阿蘅擦着脸上的汗。 “书房?书房!” 阿蘅原本还闭着眼睛,等着青叶的服侍,待听得她话语中的重点后,便再也按奈不住了。 她昨天在书房待了一天,写来的字都已经交给常嬷嬷烧掉了,可画出来的那副画,却还放在书房里呢! 阿蘅还是个小姑娘,但梳妆打扮也是需要花上一些时间的。 在这时候,书房里的温钰与温桓也转悠开了。 温桓在书架边晃悠了好几圈,摇着头道:“阿蘅这里的书,又少了许多。” 他说话时,温钰特地看了眼倚墙而靠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书,也不知道他的感慨从何而来。 温桓一回头就瞧见了温钰那副一言难尽的模样,连忙摆手解释。 “您别看这书架上全是书,现在这里的一大半都是话本故事,我上次来看的时候,书架也是满着的,但话本故事都是让阿蘅放在木箱子里,根本没有往书架上摆的。” 现在的书房是没有木箱的,也不知道那些被话本替换下来的书,又让阿蘅放到了何处去。 温钰原本不曾注意到书架上的书,听得温桓这么一说,倒还有了几分兴趣。 他抬脚向着书架的方向走去,宽大的衣袖从身旁的书桌上拂过,将上面的东西给拂落在地。 清脆的声响在书房中格外的明显。 温钰低头看去,只瞧见了画纸的背面,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些许的墨迹。 “阿蘅最近在学画么!” 说话间,他已经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画纸。 温桓正在书架边流连,他抽出书架右下角的小册子,上面已经按照顺序将书架上所有书的书名都抄录下来了。 听见温钰的问话,他头也不回的道:“应该还没有吧!我记得我当年刚入学的时候,是在下半年学的画,书院这些年好像都没有改过课程安排,如果女子学堂那边的进度和男子学堂一样的话,那阿蘅应该就是还没有学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就让他解释了好长一串。 等他说完话,书房就陷入了莫名的静默之中。 半天都没有其他的声音出现。 温桓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他将手上的小册子重新塞回了书架,转身看向书桌前的温钰,就看见他身形僵硬的呆愣在原地,手里好像还拿着一页纸。 “小叔在看什么?”他好奇的凑上前去,又想到温钰先前的问话,“是阿蘅画的画儿么?” “我记得阿蘅先前还说要给我画上一幅画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 尾音消失在空中,温桓也看见了那副画中的内容。 画中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显然是已经嫁了人的。 一只手跌落在锦被上,周围的火光渐深,已经点燃了纱帐,马上就要烧到锦被上。 “这……这画看上去还怪有意境的。”温桓瞧着画中的女子,感觉有几分熟悉,他伸手摸了下画纸上的墨迹,捻了捻指尖,愣了下,“笔墨还未完全干透,这幅画居然是阿蘅画的么?” 小竹楼里除了阿蘅,也不会再有其他人在书房中作画了。 “她怎么会画出这样的一副画?” 温钰看着画中人,只觉得满心都是悲意。 虽是想要赞叹阿蘅画艺之高超,却又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将悲意全都融进画中的。 难不成三哥三嫂要将她送往潍州的决定,对她的打击就那么大,才让她的画中都是满满的悲伤? 阿蘅推开门进来时,温钰与温桓已经盯着那副画看了许久,两人都没想明白,阿蘅怎么就画出了这样的一幅画。 那副画是阿蘅昨夜失眠得出来的成果。 她夜里总是被噩梦惊醒,梦中皆是温如故身死的模样,便去了书房将最后一幕给画了下来。 画完了画后,阿蘅又觉得困顿非常,就又回去休息了。 至于那副画,她是打算等第二天早上吩咐常嬷嬷去烧了的。 结果早上睡过去了,一时就忘了书房还有一副待烧的画。 “小叔,阿兄……” 阿蘅问过好后,就要上前去拿下那副画。 温桓看向她,表情很是慎重:“这是阿蘅亲手画的吗?” 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要得到阿蘅的亲口承认。 承认一件事情的办法,有千千种。 阿蘅是不愿意他们因为一幅画的缘故,而联想太多,便道:“画的还好吗?阿兄上次给我买的话本,里面有个‘负心郎’的故事,这是我给里面那位姑娘画的图。小叔也觉得我画的很好吗?我给你们说说那个故事吧!” 她也不急着拿回画了,就站在旁边,准备说着‘负心郎’的故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忆 不管是温桓,还是温钰,对话本中的故事都不怎么感兴趣。 看着阿蘅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们这才想起来,小姑娘年纪虽然小,但共情能力还是很强的。 戏台上,那些她看不懂的戏,演到悲欢离合时,她也会眼泪汪汪的替戏中人说话。 为话本作的画,倒也还说得过去。 温钰虽然对‘负心郎’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却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认真的听着阿蘅说话。 反观温桓,他的不情不愿都快要凝结成实质了。 阿蘅看的那些话本都是他亲自去买的,市面上流行什么话本,他就给阿蘅买了什么样的话本。 然而他对话本里面的情情爱爱之类的东西,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的。 有才气的书生,明明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平步青云,却偏偏要抛妻弃子,做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还美名其曰妻儿无福,不能与他共享荣华! 温桓自看过那个让他三观尽碎的话本后,就在没想过要看类似的东西。 就阿蘅现在说的这个,光听着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好故事。 阿蘅原本不过随口一说,等着阿兄或是小叔,谁来打断她的话,她便顺势换个话题了。 谁知这两人竟是准备听着她往下说的。 幸好‘负心郎’的故事确实是有,而并是阿蘅随口杜撰出来的。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哦!负心郎说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故事,他们原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更是结为夫妻,原本应该是恩爱两不疑的,只可惜女子婚后得了重病,颜色不比从前,她的郎君就移情别恋了。” 阿蘅其实是不大喜欢那个故事的结局。 纵使她的郎君已经另结新欢,可她还有关心自己的父母兄长在,并非是独自一人,也未曾到无法忍受下去的地步,怎么就一定要寻死觅活呢! 温如故当年是真的已经病入膏肓,确实是生不如死,才会自我了结。 可话本里的那名女子分明是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她的兄长在外为她请来名医,她的父母也在和她的夫家交涉,想要带她回家的。 偏偏她只因为那一人的负心,便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故事的最后,那名女子葬身在了火海,我画的就是她身死的那一幕。” 阿蘅心中很是不明白,夫妻二人间的感情对人的影响怎么会那么大,竟能让人连父母之爱,手足之情都想不起来,只一门心思不想再活下去。 可真是有够奇怪的! 小姑娘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温钰看了温桓一眼,见他仍是魂飞天外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气。 先前在他面前说的头头是道的,怎么到了阿蘅面前,又是这副模样,瞧上去就跟没将人放在眼里似的,也怪不得阿蘅会不高兴了。 温钰往前走了两步,带着阿蘅去一旁的方桌前坐下。 他有意无意间,挡在了温桓的前头,没让阿蘅瞧见他不在状态的模样。 其实阿蘅还是瞧见了的。 不过她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毕竟阿兄本来就是那样的人,他会很照顾她,记得她的喜好,出门在外也不会忘记给她带礼物,但是也有他固执自我的一面,总有些时候是懒懒散散,魂飞天外的模样,也不是因为厌烦或是其他,而是真的对那些个话题不感兴趣罢了。 “我打算过几日跟着温杝的车队,一起去潍州,阿蘅到时候也与我同路吧!” 温钰说着开门见山的话,看向阿蘅的眼神是极柔和的。 阿蘅握紧手,随即道:“连小叔也希望我去潍州,而不是留在京都,可是为什么呢?” 温钰沉默了下,他已经从温三老爷那儿得知了前因后果,那些都是不该说给阿蘅听的话,倘若可以的话,他们甚至不愿意让裴天逸的名字出现在阿蘅的生活之中。 他轻描淡写的道:“阿蘅应该还记得前几年夏天,你爹娘都带着你出了京都,美名其曰是避暑,实则不然。远离京都其实是因为一些不便外传的隐秘之事,至少在你长大成人之前,不论是我,还是你爹娘,都是没办法告诉你的。” “今年夏天将你送往潍州,亦是因为那等不可说的缘由。” 阿蘅顿了顿。 问:“长大成人?是长到阿兄那般大吗?那阿兄又知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呢?” 她并不想要怀疑温钰的话。 可是事实上,她翻遍了温如故的记忆,也没有找到爹娘做出的解释。 还没等到温钰开口,自己走过来坐到方桌前的温桓就猛摇头。 “不不不,我是真的毫不知情,绝对没有骗你的意思!” 他也是听阿蘅说过,才发现这件事确有不对劲之处。 “你阿兄得等到及冠之时,方能从你爹娘口中得知全部缘由,而你等到了你阿兄现在这个年纪,到时候自然也就能知晓了。” 不管将来是不是真的会说给阿蘅听,现在肯定是要这样说。 能往后再拖延一些时间,就再拖延一会儿。 也许哪一天裴天逸就突然想通了,不准备再揪着阿蘅不放了。 又或者边关刀剑无情,裴天逸突然就死了呢! 到那时,阿蘅自然就不需要再躲来躲去,再将缘由说给她听,也是可以的。 阿蘅低下头去,许久没有说话。 如果真相确实如同小叔所说的那般,也怪不得温如故会等不到爹娘的解释了。 十七岁那年,她的阿兄与爹娘都已经不在了。 就连小叔也在外出游历中,不知所踪。 那时的温如故自困于段家之中,与温家的其他人并无来往,不管是春夏秋冬哪个季节,她始终都留在段家,再没离开京都半步。 阿蘅的声音有些沉闷,却也没有继续追根问底。 “谢谢小叔特地来与我说这些,等阿兄旬考结束之后,我便会启程前往潍州。在此之前,我都会留在别院之中,不会……不会回京都去的。” 她好像又走上了温如故的老路。 可一切与温如故记忆中的模样又大不相同。 温钰从小竹楼离开时,温桓是紧跟在他的身后。 路上,温桓一声不发,直到进了温钰的院子,他才疑惑的开口:“阿蘅明明是想要知道事情原因的,可小叔你刚才分明是什么也没有说的啊?”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阿蘅想要的,就只是一个原因吧?” 温钰扶着额,再次感慨,温桓与三哥不愧是亲生父子,连思考问题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的。 面对那些阴谋诡计与后宅算计,他们都能一眼看破,怎么就看不清小姑娘真正在意的东西呢? 还是说,因为小姑娘始终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所以一时灯下黑了! 温桓问:“她还想要其他东西吗?我怎么不知道!” 便是温钰已经提醒的如此明显,他还是想不到其他方面上去,甚至还更加疑惑了。 “我有时竟是不知你们是在装糊涂,还是当真糊涂?” 温钰看了眼还在收拾中的院子,站在庭院中的桃树下,没有急着进门。 他是不介意给侄儿解答疑惑,毕竟这些对他而言,都只是小事。 只不过说的不是那么明显,须得温桓自己领悟了。 “阿蘅在乎的,并非是被送往潍州,而是无缘无故的将她从京都送走,偏偏你们却要将其混为一谈,现在来问我,她想要些什么,你觉得是不是有些可笑呢?” 温钰没让温桓继续留下来,“这些个事情还是等你旬考结束后,再来琢磨吧!快些回去复习功课,倘若旬考的成绩差了的话,可别怪我半路将你踢回来!” 回到书房中,温桓看着满书架的书,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阿蘅亲手抄写的。 小姑娘从前性子独,到了她手上的东西,便只能是她的。 旁人若是碰了她的东西,都会惹得她不开心。 父亲送给她的书,亦是如此。 她能允许温桓去她的书房看书,却不会愿意让他抄录那些书。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就发生了变化呢? 温桓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陷在木椅之中,桌面上摆放着的书本,被他拿来挡在了脸上。 闭上眼睛后,眼前一片漆黑,思绪反而变得更加清楚。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实际上他记得很清楚。 温桓从来都没有和其他人说过,阿蘅其实差点走丢过。 两年前的元宵节,他与书院中的几个好友相约一起出门参加诗会,阿蘅以为他是要出去看花灯,便吵着要和他一起出门。 元宵节的夜晚,街上的人摩肩擦踵,路边小贩摆着的摊子上,各种小玩意琳琅满目,很是吸引人。 小姑娘挽着他的手,从街头走到街尾,小贩的叫卖声不曾停歇,她便拉着他,一个摊子接着一个摊子的看过去。 温桓忽然攥紧了盖在面上的那本书,纸张破碎的声音太过轻微,根本就压不住他从喉间溢出的哽咽。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伤害小姑娘。 可是那年的元宵节,花灯乱入了谁人的眼,错乱间的人却做下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原本和他肩并肩的小姑娘,被街头的小玩意儿迷了眼,不知不觉间就放开了他的手。 而温桓分明是发现了的,却不曾上前去,只安静的跟在小姑娘的身后,听着她同小贩的对话声,视线却落在了一旁的酒楼上,那里是他的好友们举办诗会的地方。 他想着自己是守在小姑娘身边,在街头闲逛,诗会上的好友们大概已经在举杯共饮,开始作诗了吧! 想的过于投入了些,连人潮变得更加拥挤,都不曾发现。 小姑娘回过头,发现和他的距离拉的有些远,便想要逆着人流,回到他的身边。 他听见了小姑娘的呼唤声,然而一时间的疲倦让他没有应答,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小姑娘的靠近。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身后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一手敲在了小姑娘的后颈,单手扶着人,便从他的面前将小姑娘给带走了。 他拼命的想要追上去,却被挡在前方的人群给隔离开来,只一个错眼,就再也没办法跟上前去。 那时的他真的是连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只要能让小姑娘平安无事,他就算是跳进溧水之中,也是心甘情愿的。 后来,是裴家的侍卫将昏迷中的阿蘅送到了他的身边。 说起来,阿蘅从失踪到找回,其实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 温桓在那之前,也从来都不知道一炷香的时间竟然也会那般难熬。 他没敢带着昏迷中的阿蘅直接回家去,便将人带到了医馆,一来有个暂时歇脚的地方,二来也好让大夫替阿蘅瞧瞧看,小姑娘的皮肤嫩,后颈处都已经出现淤青。 阿蘅醒来后,就与他一起回了家。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问过自己昏迷的事情,也没有问他是怎么找回的她,就仍是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他没有将元宵节那日的事情说出去,小姑娘也没有。 可是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蘅都没有再踏出温府大门一步。 温桓有时也觉得自己很卑劣,可他依旧不曾主动去找过阿蘅。 直到父亲从外面又淘回来许多古籍,还将手抄本送给了小姑娘,而他照例是什么也没有的。 又过了几天后,小姑娘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院子里,手里还拿着几本装订好了的书。 阿蘅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送给他许多古籍的手抄本,且态度一如从前那般亲近,甚至比先前还要亲近,就好像元宵节那日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从那以后,温桓与阿蘅又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阿蘅不曾提起的事情,温桓也假装那些事情不曾发生过,就连小姑娘与往常不一般的举动,他也都视若寻常。 只是偶尔梦醒时分,他也会看着窗外的夜色,难以入眠。 有些东西被人忽视的久了,再卷土重来时,便更加的难以抵抗。 温桓始终没有拽下脸上的那本书,哽咽声断断续续。 他原本是可以和阿蘅说清楚的,亦或是直接带着阿蘅去诗会,就如同从前一般,而不是任由负面情绪将自己掩盖,连带还伤害了阿蘅。 倘若没有那件事的话,阿蘅大概一辈子都不用明白什么叫做患得患失吧! 她是温家的掌上明珠。 合该熠熠生辉,而不是担忧何日会被舍弃。 她本应该是不必在乎那些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故人 做好了去往潍州的打算,其他的事情就不必阿蘅操心了。 出行的日子,路上需要准备的行李,自然都有其他人为阿蘅准备妥当。 小竹楼里,从常嬷嬷到守门的小丫头,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一个是有空闲的。 阿蘅自入夏以来,夜间休息时就一直不大安生,时常会从梦中惊醒,却又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梦中的事。 晚间休息的时间不够,白日里的空闲时间便都被她用来补眠了。 温桓那边还在准备旬考的事情,住进别院的温钰也在联系着戚漳,一起忙活着前往潍州的事宜,阿蘅倒是成了最清闲的那一个。 又一次无所事事的从软榻上醒来,阿蘅忽然生出外出的心思。 她先前答应过温钰,不会回京都去,但总是留在小竹楼里,又没有人与她说话,确实有些难熬。 “姑娘想要出门,身边可不能缺了侍候的人。” 常嬷嬷将手上的安排出个章程后,就听说了阿蘅的新想法。 她可没有将阿蘅拘在小竹楼里的想法,才在椅子上坐定,这会儿又连忙站起了身,“姑娘是打算去书院,还是准备回京都呢?现在外面的天还热着,若是想要现在就走的话,那老奴这就让人将冰盆放到车厢里去,也好去去热气……” 阿蘅还坐在软榻上,身上的衣服也未曾换成外出的样式。 她呐呐道:“我没准备去太远的地方,就想在别院附近走一走就行了。” 虽然阿蘅依旧不知道爹娘一定要将她送离京都的缘由,但京都肯定是不能回去的,她也不怎么想要去书院。 如今书院的氛围,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女子学堂的人大多已经结束了旬考,只男子学堂那边课程进度不大一样,还有几日才能到旬考的日子。留在书院里的人,这会儿都在一门心思的准备着旬考事宜,她便是去了书院,又与在别院之中有何区别呢? 倒不如只在别院附近走动一番。 走累了便回来休息。 阿蘅的决定,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常嬷嬷都是举双手赞成的。 然而常嬷嬷手边还有一些事情没来得及收尾,暂时是不能跟着阿蘅一起出门的。她便将青叶与青蕊唤了过来,无论阿蘅身边侍候着的丫鬟来来去去多少次,她只对青叶与青蕊放心。 夏季炎热,可若是习惯之后,也并非是完全不能忍受。 阿蘅走在前头,青叶在后头给她撑伞,另一侧的青蕊则是手持团扇,给她打着扇。再往后几步,跟着的就是别院中的侍女与护卫。 挺大的太阳挂在高空,向人间挥洒着炙热。田里半青半黄的稻穗沉沉甸甸的向下坠着,阡陌两旁的野草低低的贴在了地面上,似是忍受不住无处不在的热意,偶尔从天边飞过的鸟雀也是寂静无声的,只蝉鸣声越发的清脆。 田野小径上,除阿蘅一行人以外,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姑娘,咱们已经走的够远了吧?” 青叶将伞柄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空出来的那只手捏着帕子擦着额角上的汗水,她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心下有些慌张,姑娘要是继续往前走,可就要走上官道了啊! 回望来时的路,温家别院都已经成了若隐若现的一道虚影。 青蕊手中的团扇早就被阿蘅拿到了自己的手中,她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自己扇着风,脚下的步伐放慢了许多,却也没有停下来。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且在走走吧!” 阿蘅在行走间放空了思绪,竟是一点也没感觉到累。 乡间的小路是永无尽头,小路连接到官道的地方,原先是一块空地。 不知从何时起,空地之上便修建起了一间茶馆。 说得好听点是茶馆,其实也不过是一间茅草小屋,屋里支棱着几张桌子,供来往行人暂时歇歇脚,只能算是个茶水摊子。 如果前方一直是无有尽头的小路,阿蘅一路走下去,在她想要停下来之前,确实是不会感觉到疲倦的。 然而她看见了路旁的茅草小屋。 一瞬间,休息的心思多过于继续走下去的想法。 阿蘅开口道:“我们过去歇一会儿吧!” 听到阿蘅的话,不止是青叶,就连跟在她们身后的侍女与护卫也都是喜出望外的。他们心中其实也满是迷惑,自家姑娘分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虽不至于风餐饮露,但肯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这样子的姑娘,便是想要在别院附近走动一番,也是很快就能转回去的。 因此管家安排护卫时,多的是人报名,毕竟外出一趟,他们也是能拿到补贴的银钱的。 可惜他们猜错了。 谁能想到那样一位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能迈着小脚,一路从别院逛到了官道呢! 就在阿蘅打算往茅草小屋走去时,青蕊突然抬起手臂,拦住了她。 前方的茅草小屋确实是用来给过路人歇脚的地方,就连里面卖茶水的人也都是别院附近的农家人。他们之所以能出现在此处,也还是因为温家人帮忙周旋的缘故,否则普通的农家人,又是哪来的底气,在人来人往的官道边,开什么茶水铺子呢! 他们既然得了温家的恩惠,又都是本分人,自然是不会对阿蘅有何威胁的。 只是茅草小屋前停了好几辆马车,车门外坐着的车夫,一个个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模样,胡子一大把,看上去就很是凶恶。 身边的下人看上去都像是匪徒,他们的主子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青蕊拦在阿蘅的面前,面色肃穆的道:“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姑娘想要过去歇歇***婢肯定是二话不说的,就陪着姑娘过去了。可现在那茶水摊子外面还停着好几辆马车呢!” “官道之上本来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方,谁知道现在留在茶水摊子里的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这一行人虽有几分武力,但双拳不敌四手,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咱们要不还是再稍微累一点,往回走吧?” 阿蘅原本已经被青蕊说服,准备转身往回走了。 临走前,她朝着茶水摊子边又多看了一眼,恰好瞧见从屋内走出来的一名侍卫打扮的壮汉。 隔得有些远,阿蘅只觉得那人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倒是他跳上去的那辆马车,车身处被挡住的标记,在她走动两步后,重新露了出来。 瞧见那道熟悉的标记,她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这几日的阿蘅噩梦连连,难得清醒的时候都在想着过往的记忆,想要找出噩梦的根源。 回想的时间多了,有些本应该忘记的事情,又再度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尤其是当阿蘅看见记忆中的标记时,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欠着一个道歉。 两年前的元宵节,她与阿兄出门看花灯时,意外与阿兄走散,幸好路上遇见了好心人,那人还让他的侍卫将她送回了阿兄的身边。只是阿蘅当时不知该如何同兄长交流,便假装自己是在昏迷之中。虽然她后来还被送到了医馆之中,但那都是后来的事情。 眼前的车上有故人的家徽,不知她今日又是否能见到故人。 阿蘅抿着唇,再度改变了主意。 “我看他们一身正气,也不像是坏人的模样,我们过去只是为了喝口茶水,歇歇脚,又不是要过去惹事,哪里会出现危及安全的事情呢!” 阿蘅是打定主意要往茶水摊子去,跟着她来的人,又没有哪个是如同常嬷嬷那般有资历的。 青蕊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已经是极限,也不能再劝第二回。 阿蘅几人在官道边,迟疑不前时,茶水摊子边的人也说到了她们。 “哥,你说那边的小娘儿们……” 古山的话还没说完,裴守的巴掌就已经拍到他的脑袋上,将他的后半截话硬生生的给按了下去。 裴守冷着脸道:“少爷还在里头喝茶,你最好把嘴放干净些,要是让少爷听到你这么说,十军棍是少不了你的!” 他们少爷是早产儿,身体并不强壮,没能子承父业,可到底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人,对规矩看的最是严格。 古山是才从边关调下来的,平日里习惯了和同僚插科打诨,说的都是大家明白的俗话。 偏偏他们家的少爷从小学的都是孔孟之道,最烦别人在他面前口花花,先前在军营之中,他也只是简单的表达着自己的不喜,等从军营出来后,他便给身边伺候的人都立下了规矩,又因着身边人都是从军营退下来的,故而惩罚人的手段,依旧是和军营中相似,都是打军棍。 虽然古山也算是少爷的亲信,可他们少爷的性子摆在那里,越是他看重的人,犯了错误,他惩罚的力度就会越强。 古山摸着脑袋,庆幸的朝裴守笑了笑。 得亏着裴守的提醒,否则他还真有可能挨军棍。 十军棍对他来说其实是不痛不痒的,然而在众人面前被脱了外裤打军棍,也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情。 他咳嗽两声,转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脑子,别扭的道:“那边的小娘……小娘子们,是不是有点问题,要不要咱们兄弟上去会会她们!” 裴守漫不经心的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紧接着立刻坐直了身子,仿佛是不敢置信般的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他看花了眼后,他连忙跳下了车。 “你就在车上待着,哪里也别去,若是惊扰到她们,可就不是十军棍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匆匆忙忙的丢下了一句话,裴守很快就又进了茶水摊子。 留下古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得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默默腹诽道,莫不是外面那群小娘儿们里头有裴守的相好在,这才让他坐都坐不住,不过他不去看他的相好,怎么还往屋里去了呢! 裴守可不知道古山的腹诽,他这会儿正在将消息说给少爷听。 “……就是这样,温姑娘现在带着人正在不远处的地方观望着,瞧她们的样子,应该是打算要过来歇歇脚的。” 裴音的面色很是复杂。 “她不是每年夏天都会离京避暑么!怎么这会儿还出现在了官道边?” 这个问题,裴守是清楚的。 他从两年前开始,就已经被主子安排在了京都,最近又从京都搬到了白马书院所在的那座山脚下。若不是这次少爷要回京都的话,他或许还不会从山脚下离开。 裴守低下头道:“温姑娘重病数月之后,先是去了温家族学读书,后又从族学转至白马书院,因书院旬考安排的日子较为靠后,故而她到现在都还未曾离开京都。” 裴音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半合上的眼眸让人瞧不清他的心思。 声音清冷的道:“你让他们把该收拾的东西,都给收拾了,别让人家小姑娘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 他将阿蘅称作小姑娘,然而他与阿蘅分明是一般大小。 裴守应诺而去。 阿蘅过来的时候,坐在马车上的强壮汉子们用蒲扇般的大手挡在自个儿脸上,不知怎的就给人一种羞于见人的错觉。 青叶瞥见壮汉故作娇羞的模样,只觉得中午吃的饭,现在又哽到嗓子眼上,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她贴近阿蘅的身旁,同她耳语道:“姑娘,这些人瞧上去怪里怪气的,要不咱们还是别进去了,就直接回去,好不好?” 阿蘅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一路走来,并未细看旁人,这会儿定睛看去,心中也满是慌张。 外面的这些人看上去确实很是奇怪。 和她映像中的人并不相似。 她忽然感觉自己或许真的有些过于冲动,相同的家徽也并不代表就是相同的人,原本抬起的脚久久不曾落下,莫名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了呢! 主仆二人的动作并未加以掩饰,外头的壮汉一个个手脚僵硬到不行,都在心里念着让阿蘅等人快些进门去,他们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屋里的人久等也不见阿蘅,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 裴守便在自家少爷的示意之下,朝着门外走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阁下 裴守才从屋里出来,就瞧见正要进门的阿蘅。 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他对阿蘅都是熟识的。 阿蘅下意识的往旁边移开两步,脸也偏向别处,并未同裴守对视。 青叶瞧着自家姑娘退让开来,又看了眼满院子的粗野大汉,忽然有种送羊入虎口的错觉,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些人匪气太重,偏偏她们家的姑娘却将他们都当成好人,青叶却是有些腿软的。 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挡在了裴守与阿蘅的中间,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是裴守能听到的音量,故作平常的道:“外面太阳有些大,姑娘在这儿喝杯茶,等少爷他们将马车修好了,很快就会来接姑娘的。” 可不能让这些人知道姑娘只带着她们这几个人。 虽说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可恶人行恶事哪里会看时辰呢! 阿蘅疑惑间抬起了头。 阿兄这会儿明明还在别院书房复习功课,哪里来的马车还需要他去修。 背对着裴守的青叶,下唇都被她咬出血迹来,抿过之后,唇瓣的颜色都变得更加显眼。 落在阿蘅的眼中,便是被吓着了的模样。 阿蘅正准备安慰她一番,结果就瞧见了她身后,还没有挪开脚步的裴守。 青叶是想要隔开阿蘅与裴守的,却忘记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而裴守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要阿蘅看向她的方向,又哪里挡得住身后的人。 两年的时间在小姑娘们的身上很是明显,小矮个子也终于能摘去那个‘小’字,变成普通的矮个子。 换做了裴守这种成年人,就看不大出来变化。 尤其是他现在跟在裴音的身边,蓄起的胡须被剃的干干净净,就连身上的衣服也都还是从前的样式,瞧上去竟是与两年前毫无区别。 指尖颤抖着,阿蘅看着面前模样未改的人,不由得开口道:“你是……” 裴守只是笑了笑,却没有接阿蘅的话。 两年前他将阿蘅送回温桓身边后,对事情后续也很是关注。外人想要在温家安插人手,确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裴守行事早就已经在温老太爷面前过了明路,他安排进温家的人也不会做伤害温家的事情,做事也认真,不过是为了打听些消息,倒是一直没被赶出温家。 按照王满当年在温家打听的消息而言,温桓与阿蘅都不曾将元宵节那夜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既是如此,他与阿蘅理当是素不相识的。 裴守本就是因为阿蘅久久不曾进去,才被少爷暗示着出门查看是否有变故发生,这会儿见到了阿蘅,他肯定是要将人迎进去的。 然而还不等他想出什么托词,一抬头便将满院子的乱象收入眼中。 少爷带回来的人,大多都是上过战场的,身上本就带着一股子煞气,平时他们都习惯自个儿找角落带着,倒是不曾跑到人前将自己的与众不同显露的清清楚楚。 也不知是他刚才传的话有问题,还是这些人的脑子有问题。 他们一个个的,手边大刀是擦的噌亮,谁也没有把刀给收起来,都摆在了最明显的地方,他们唯一动手遮挡的就是他们自己的脸,有几个还拿着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三角巾,直接蒙在了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也怪不得温姑娘会在门外迟疑许久。 事实上,温姑娘进了院子只是徘徊片刻,而并非转身就走,就已经很是出乎裴守的意料了。 “在下是平西大将军家中的下仆,因要护送少爷自边关归京,路途遥远,恐遭遇匪徒,这才寻了军中侍卫一路随行,他们虽长相各异,但都是裴将军座下的好手。” 裴守朝阿蘅行了个礼,态度陈恳的解释道。 原来是裴将军的部下啊! 青叶松了口气,再看向院中的人,眼中的畏惧稍稍散去。 阿蘅点点头,抬脚便进了屋。 青叶等人见状,便要跟在她的身后。 谁知裴守就站在了门口,挺大的个子将门口的路挡的严严实实的,给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平西大将军的名声,在百姓之间是极好的。 因而青叶才会在得知裴守等人身份后,就松了一口气,可先前瞧着挡在面前的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口气似乎是松的太早了。面前的人说他是平西大将军的家仆,外面的车厢上确实也是裴家的家徽,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世上就没有冒名顶替的存在呀! “你拦在门口做什么?”青叶估摸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她要是跳起来的话,或许还是能打到裴守的脸的,但是想要从他的防守之下,钻到屋里去,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裴守咳嗽一声,道:“我家少爷身子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让……姑娘进去喝茶,已经是极限,却是不能让你们也进去的。” 屋外的青叶已经快要和裴守吵起来,屋内的阿蘅则是终于见到了裴音。 阿蘅压低了声音,脸上的喜意却没有任何掩饰:“真的是你呀!”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温姑娘今日的做法有些欠妥当了。” 裴音打开折扇,轻飘飘的扇了两下。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阿蘅,上一次还是在两年前的元宵节。 “我是瞧见了裴家的马车,想起当初还欠了你一句道谢的话,这才过来的。”阿蘅脸上的神色变得讪讪。 当年裴音派人救下她后,她就一直哭着喊着要兄长,也没能好好和裴音说上一句谢谢,就被裴守给送回到了兄长的身边。 又因着某些缘故,阿蘅与温桓都没有将元宵灯会上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就连裴音救下阿蘅的恩情,也一并被瞒了下来,至今都没有给予回报。 裴音也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他语气平平的说:“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情,并不值得温姑娘一直放在心上。” “对你而言,或许只是小事一桩,可对我来说,却是极重要的,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要谢过你的。” 阿蘅很少被人如此冷待过。 虽然裴音对她也是有问必答,并未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但是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太过明显。 以至于阿蘅才说了两句话,就忍不住看向门口的方向,想要离开了。 她的举动如此明显,裴音又哪里看不到呢! “温姑娘既然还记得从前的事情,就应该引以为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带着几个下人便四处乱走。”裴音一开口就是指责的话,“世间险恶,远不是温姑娘平常所见的那般温和,光天化日之下痛下杀手的大有人在,冒名顶替之人也屡禁不止,温姑娘若是无事,待在温家便可,倒也不必出门来。” 倘若前面的话还有几分道理,那么他越说到后来,就越是奇怪。 阿蘅皱紧眉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驳对方。 裴音又说:“天色已晚,我再不动身回京都,恐怕就得在城门外待一夜了,我看温姑娘身边的下人都不顶事,裴守一人便能将他们全都打倒,说来我与温姑娘也算是有几分亲戚情面在,就让裴守替我送温姑娘回温府别院去,也免得温姑娘到时又路遇恶人,却无处呼救。” 他喊了一声裴守,就没再理会阿蘅。 裴守是个练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屋内的谈话,他是听的一清二楚。 虽然不明白自家少爷说话的口吻,怎么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但少爷吩咐下来的事情,定是要圆满完成才是。 他进门后来到阿蘅的身边,显然是要等着阿蘅起身的。 阿蘅看向裴守,觉得就算是再好脾气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是会生气的。 更何况阿蘅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 生气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裴音确实是救过她,她也做不出恶语相向的事情,气急之下,便将袖中的匕首拿了出来,直接拍在了桌上。 她心中气闷,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好:“虽然阁下并不需要我的报答,但是我自问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我观阁下不善言语,平日里定是经常与人结仇,便将此物赠与阁下,留给阁下防身。” 也不等裴音拒绝,阿蘅是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裴守见自家少爷又黑下脸来,立刻追着阿蘅的脚步往外走,这是少爷交给他的任务,还是急着要办的任务,就不留下来看少爷发火的模样了。 阿蘅走后,屋内一片寂静。 裴音看着桌上的匕首,脸上的怒色渐渐淡去,到后来甚至是笑出了声。 “难得,真是难得,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裴少爷吃瘪的一幕!” 坐在角落里,自始至终都被忽视的人,在听到裴音的笑声后,忍不住开口说话道。 裴音冷眼看过去:“苏明哲,你不说话,也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 苏明哲笑笑:“确实不会有人把我当哑巴,他们只不过是当我不存在而已。” 他走到裴音的身边,抬手想要拿起桌上的匕首。 裴音不言不语,直接用折扇将苏明哲的手给拍了下去,自己拿起了匕首,随手塞到了袖子里。 见匕首已经被拿走,苏明哲嗤笑着在裴音身侧坐了下去,打趣的说道:“刚才听着你左一个温姑娘,右一个温姑娘的,说话还那般的不客气,我还以为你是很不喜欢她呢!原来竟是恰好相反么?” 裴音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他看了眼苏明哲,冷哼一声:“我不过是想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劝她不要做些让自己姓氏蒙羞的事罢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反正苏明哲是没听懂里面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裴音的袖子,想着刚才看到的匕首,还有裴音格外珍惜的动作,甚至都不愿意让他碰上一下,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无他,唯嘴硬心软而已。 裴音眼眸低垂,确实还在想着阿蘅的事情。 只不过他的想法,与苏明哲猜测的并不是一回事情。 他对阿蘅关心是真,不喜也是真的,并不存在弄虚作假那回事。 裴守将阿蘅送到了温家别院附近,自己并没有上门的打算。 温老太爷能容忍裴家安排人在温家打听消息,却不会想要让他们接触阿蘅的。 阿蘅是从来没想过,还有人能将话说的那么难听。 前半截的话还是关心的话语,到后面就将人贬低的一文不值,让人分不清他是好意,还是恶意。反正好也罢,坏也罢,听上去就让人很不是滋味,根本就不想去探究话中是否还有隐藏的意思在。 许是元宵节时,她并未真正同裴音有过交流。 再次见面后,对方莫名的就露出了本性,阿蘅见了,是再也不想和他打交道的。 连带的送她回别院的裴守,她也不是那么很想搭理。 故而在裴守主动告辞时,阿蘅是没有半句挽留的话。 阿蘅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惹她生气的人又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且是与她交流不多的陌生人,就算有个可以比拟救命之恩的恩情在,阿蘅休息一夜后,也就将对方抛在脑后。 她从小就娇气得很,除了亲近之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能让她委屈自己的。 而裴音并不在她亲近之人的范围内。 想来裴音也不会在意阿蘅是如何作想的,否则他对待阿蘅的态度也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几日过去后,阿蘅便从常嬷嬷口中得知出行的日期已经定了下来。 按照温桓一开始与她说的话,是等到温桓旬考结束后,便能动身前往潍州。 等温钰来了以后,也是同样的说法。 结果等到温桓旬考结束的那一日,他是上午考完了试,出发前往潍州的时间就定在了那天的下午,中间只隔了一顿午饭的时间。 阿蘅疑惑:“怎么走的这么急,我还以为要再等上一日呢!” 温桓也很是纳闷。 他是知道小叔做的规划的,动身出发的时间分明是在明日早晨,并非是现在这个时间点。 许是京都那边又出了什么意外吧! 否则小叔也不会突然临时变卦,只不过他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变化,才会让小叔这般着急,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等不下去。 第一百四十章 到达 除了不想碰到不该碰见的人以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 裴天逸每年夏天回京的事情,京都的人都是清楚的。他今年在边关稍微耽搁了些时日,至今都还在回京的路上,不过他虽然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都,但他的儿子裴音却早就已经到了京都。 坊间传闻,裴天逸自妻子过世之后,就断绝了续娶的想法,独自一人照料裴音。 然而事实上,身为平西大将军,即便裴天逸已经将边关的蛮夷打怕了,蛮夷们但凡听到他的名字,就会闻风而逃,但他并不懂得如何照料孩子。裴音幼时是由祖母裴老夫人亲自照顾,七岁之后才被裴天逸接到军中抚养,原是想要子承父业,只可惜困于羸弱身体,裴音只能弃武从文。 前几日戚漳请温钰吃饭,就是在京都最繁华的那条街上。 谁知他们刚踏进酒楼的大门,就听见大堂中有人在讨论裴天逸之子——裴音。 那些人是在真心实意感叹,人都说虎父无犬子,他们还盼着能瞧见一个小将军,结果万分期待的小将军变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其间的落差未免有些太大了。 酒楼里的人必然不会无端的提起裴音。 温钰遣人出门打听后,才知道裴音已经回了京都的将军府,在众人面前都亮过了相。 他是因为身处温家别院,与京都隔得太远,消息才没那么灵通。 至于戚漳,他便是听过裴音的消息,也都是转而就忘的。 毕竟温钰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裴家的事情。 尽管这次回来的人并非是裴天逸本人,但温钰依旧是放心不下的,那一日的包厢内,他始终都是食不下咽的。 自古流传的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更何况裴音自七岁以后,就一直是由裴天逸教养的,至今也有三四年的时间。若是裴天逸在裴音的面前稍微露了些口风,到时候他不管是记恨上阿蘅,还是同裴天逸一般将阿蘅当做了江韶音的转世,对阿蘅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一来,可不就得先行离开了么! 温钰当时都已经生出连夜启程的心思,要不是担心在阿蘅面前露怯,惹得阿蘅怀疑的话,他是真的就会那样做。 勉强又过了几日,总算是挨到温桓旬考结束的那一天。 这段时间以来,温钰身边的好手都被他派到了将军府附近,让他们轮班盯梢,就是为了能够清楚裴音的动向,避免他出现在阿蘅的面前。 裴音回京后,就一直待在将军府之中。 与他有关的传言却从早到晚,始终没有停歇的时候。 前一日,温钰还听说,裴音此次归来是有在京都定居的打算,说是边关之人大多习武不习文,想要找个有本事的教书先生都很难,而裴音已经打算要走文人这一条路,便不能久居边关。 据说,他是打算从下半年开始,就进白马书院读书的。 后面一条消息是否准确,暂且不得而知。 这会儿也不是白马书院招生的时候,温老太爷那里也没有收到裴家的帖子,一切都还很难以估量。 温钰将动身前往潍州的日子又往前提了一些,温桓上午旬考刚结束,还没来得及回温府就被告知下午要启程的事情,他是着实吓了一大跳。 路上或许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许多天以前就在准备,尽管最后定下来的时间有些仓促,但该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阿蘅被青叶与青蕊簇拥着,登上了马车,直到车队已经出发,都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临上车前,看了眼自家小叔,小叔脸上并没有多少勉强的意味,想来即便是出了些事故,应当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故吧! 出门在外的日子,总归是没那么舒适的。 从京都前往潍州的路并非只有一条,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官道。 前朝就已经开凿的运河沿用至今,倘若是乘船从水路走,恰好能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潍州,只是想要从京都离开,所乘船坞必然是要经过溧水的。 溧水,是阿蘅梦中兄长的葬身之处。 她在听到溧水之名时,都会忍不住颤抖,更不必说是直接乘船从溧水经过了。 就算是朝廷已经派兵将溧水之上的匪徒全都已经清除干净,阿蘅这辈子也都不想再看到溧水的,更不愿意让温桓经过溧水。 命数最是捉摸不透。 若温桓有幸避开匪徒的杀机,却还是命丧溧水,那阿蘅的重新来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她也未必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顺着官道一路而行,除了会绕上一些远路以外,也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了。反正在阿蘅看来,眼下就已经是最好的。 舟车劳顿是必然会有的事情。 只是阿蘅也不曾想到,她们从京都出发前往潍州,花在路上的时间居然会长达两个月左右,即便她在潍州祖宅只住两三天,就立刻回程,等她再回到京都,也都到了深秋的季节了。 问题是祖宅怎么可能只住两三天呢! 怎么着也都得是按月起算的。 若是按照最短的一个月来计算,那她回到京都也该是十月或是十一月,书院里的课程也该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 “阿蘅怎么苦着一张脸,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桓将阿蘅从马车上接下来后,就发现她兴致不高,跨过门槛时,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肩膀,她险些就摔倒了。 阿蘅看着已经走到前头去的温钰与温杝,扭头又看向身边的温桓,她小声道:“阿兄,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温桓由着阿蘅拽住自己的袖子,放缓了脚步,让阿蘅跟的更加轻松些。 “是很重要的事情吗?”他仔细想了下,却还是猜不透阿蘅的想法,“走路的时候就不要想事情了,刚才你跨门槛的时候,就险些摔下去,要真的摔倒了,那得多疼啊!” 疼与不疼,暂且不做讨论。 但阿蘅确实是将温桓的话给听进去了的。 她拽着温桓的衣袖,直接停在了原地,问温桓:“我们回去的时候,还会走来时的官道吗?” 温桓点点头:“当然了。” 他见阿蘅听了他的回答,却依旧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很是奇怪。 “阿蘅是担心大伯母她们会更换路线吗?我记得大姐姐和阿蘅一样,都有些晕船,如果我们提出想要乘车走官道回京都,她们应该不会反对的。” 明明是才到的潍州,他和阿蘅交流的话题,却是要如何离开。 听上去就像是在期盼着早日离开似的。 温桓环顾四周,发现温钰等人已经走到前头去了,只他与阿蘅落在最后头,身边也没有旁的人在,他们说的话自然也没有被其他人听见。 他本以为自己的话说完后,阿蘅便能恢复过来,他们两人再走快一些,就能赶上前头的人。 谁知阿蘅不仅没有平复心情,瞧上去反而是更加的沮丧了。 阿蘅对温桓说:“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 七月?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温桓绞尽脑汁,总算是从记忆深处搬出了与七月有关的一些内容。 “阿蘅不用担心的,娘身边照顾的人有很多,就算我们不能在娘即将临盆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爹也会守在娘的身边的。” 他又想到阿蘅对温三夫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满怀期待,不由得多加了一句。 “上次阿蘅不还问过我,刚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么?我跟你说,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大多都浑身红通通的,长得并不好看,等我们回去时,温柠也就长开了,会变得白白嫩嫩的,你见过养在谢家的那个毛毛的,温柠肯定会长得比毛毛更好。” 虽然温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声,但在阿蘅的坚持下,温桓也开始认为温三夫人会生下一个叫做温柠的孩子来。 想到自己这次总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温桓心里还有几分自得,他看向阿蘅时,眼中也带上了几分笃定的神采,觉得阿蘅这次应该是不会再反驳了。 阿蘅心里有些复杂。 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忘记温三夫人要临产的事情,结果就被温桓这么大咧咧的又提了出来。 大概男子与女子看待问题的方式,就是很不一样的吧! 先前温如故还担心温柠出生后,爹娘就不会再同以前那样疼爱她,当然后来事实证明,爹娘的疼爱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 而温桓似乎就从来都没有为类似的事情担心过。 他好像也不大能理解阿蘅的担心。 “我相信爹爹会照顾好娘亲,或许也会有一点担心存在,但是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那件事情。” 阿蘅觉得不能再让温桓猜测下去了,她给的暗示明明都已经十分的清晰,偏偏兄长始终没有往那个方面猜测的想法,只能让她自己亲口说出来了。 “我们应该还要在祖宅再住上一段时间吧!”她低声说道,“再算上回程要花费的时间,岂不是还得再过三五月才能回到京都,可到那时候都已经是年底了,书院那边又要怎么办呢?” 阿蘅不需要考取功名,她在书院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都是没有关系的。 但温桓不一样啊! 他是应该要好好读书的。 阿蘅很是沮丧,早知道就不应该强求,非要让温桓也陪着她一道出门的。 若是温桓留在了京都,肯定就不需要担心学业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的阿蘅显然是已经忘记,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温桓分明也是陪着她前往了潍州,那时也不见他耽搁自己学业的。 走在前面的温钰这会儿也发现后面还有两个没跟上来的人。 他站在前头唤着温桓与阿蘅:“你们两个在后面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些跟上来,你们对祖宅又不熟悉,待会儿要是走丢了,还得让人去找你们俩,那可就不大好了。” 作为家里人,温钰自然也知道阿蘅有个不认识路的毛病。 温桓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前方的温钰给打断了。 只得小声回了阿蘅一句:“书院的事情,我们等会儿再说,但它并没有阿蘅想象的那么糟糕的。” 不一会儿,温钰领头的一行人就到了祖宅的东边的那座小院。 温大夫人就在院中等着他们。 显然在见到温杝时,温大夫人的情绪有些激动。 想来也是,算上先前的时间,温大夫人与温菀离开京都都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与温杝也是许久不曾相见,一时情绪激动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大伯母,大姐姐……” 阿蘅问过好之后,就自觉的退到一边,将说话的场地让给了其他几人。 其实这也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有关。 温大夫人坐在上首,关心的询问着他们一路以来的经历。 回话的人是温钰与温杝。 两人你说一句,我补充一句,看上去还很是和谐。 阿蘅与温桓则是坐在一旁喝茶。 阿蘅就不必说了,她从头到尾都是坐在车厢里的,除了中间遇到乡村或是城镇,可以有床铺休息的时候,她才会从车厢里出来。 而温桓一路上都在背书。 按照温钰的话,他将温桓从白马书院带出来,再带回去的时候,总不能在学业上还倒退了,便让温桓在路上也要刻苦学习。 又因着马车里摇摇晃晃的,看久了时间的书会觉得头晕。 温钰干脆就大手一挥,让温桓不必再看出,顺便请了好友戚漳帮忙。 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不过是诵读就已经有如此之大的效果,若是将诵读换成背诵,效果应当也差不了多少。 恰好戚漳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从前学下的经书子集,他到现在都还能倒背如流。当温钰将温桓托付给他后,他就开始带着温桓背诵经书子集,左右他是一字不漏的全记下来了,温桓背诵时偶有错漏之处,他也很快就指点出来。 一趟路程下来,温桓对经书子集的理解就更深了, 与之相对的,便是他对路途中事的不大了解。 说是不大了解,不仅没有夸张,反而是往小里说了许多。 一天到晚的精气神都放在了经书子集的背诵之上,他哪里又会关注背诵之外的事情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温菀 温菀坐在温大夫人的下首,正眼眸含笑的喊着阿蘅。 温大夫人虽是在问着温钰与温杝,但也没有就此忽略阿蘅与温桓,三不五时的,她也会问着这两人的话,不至于让人陷入尴尬的境地。 待得温大夫人的问话结束后,温菀带着阿蘅往菀荷苑去。 在潍州下面的乡镇里,温家应当算是很有影响力的世家大族,就连偏僻乡下的祖宅,在接连数年的翻新扩建后,瞧着也不必京都的房子差,甚至还要比京都的温家要大上许多。不过这也很正常,京都之地,寸土寸金,而潍州的乡下,土地虽然也很值钱,但到底比不过京都。 “你可算是来了……”温菀握住阿蘅的手,“早在知道你要过来的时候,我和娘亲就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院子,因着许久不曾见你的缘故,我也不知你的喜好是否有所改变,刚才就先让常嬷嬷带着人再去收整一番。” “她们这会儿应该还在收拾的,阿蘅就先去我院子里头,同我说说话吧!” 阿蘅感觉到温菀的真心实意,心里也是很高心的,大姐姐虽然只比温桓大了一岁,但她现在已经定亲了,等她从潍州回到京都后,就需要开始操办婚事了。 大姐姐的未来夫婿是皇室中人,尽管与天家已经隔开五六代,但他们家的人在皇室族谱上也是有姓名的。 原本像未来大姐夫这种皇室中人,都是领着皇家发放的俸禄,靠着祖上的荣光,本人却都是在混吃等死的,但未来大姐夫是不一样的,否则祖父也不会同意将大姐姐嫁给他。 未来大姐夫名叫晋长平,虽是皇室中人,但自己走的是科举取士的路子。 若是温如故的记忆不曾出错,他会在明年春闱之中,取得榜眼的名次,在那之后还能向皇上求来一纸赐婚,给大姐姐做脸面。 因着他是本家之人的缘故,即便血缘关系已经出了五服,可皇上对他是十分看重的,故而便有了对他的一番期待。他在京都翰林院里办了一年的差事,就变成了御书房行走,在御书房当差半年左右,就被下放到了南边的一个名为普安县的小地方。 他外出赴任,大姐姐也是伴在他的身旁。 温如故曾听说他是个很有能耐的人,普安县中的人穷的吃不饱饭,有些人家甚至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晋长平在普安县当了三年的县官,就将普安县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生活改善了很多,虽不至于家家户户都能有余粮,但他们都能吃得饱饭,一年到头也能给家人添上一件新衣裳了。 晋长平的升迁之路并不快速,但十分的稳当。 就是常年在外,久不曾回过京都。 反正在温如故的记忆中,自从她在京都城外送别了大姐姐和大姐夫之后,一直到临死前都没能再见过大姐姐一面。 说来也是有几分遗憾的。 毕竟温家的姑娘们之间的感情向来友好,温菀又是看着几个妹妹长大的,阿蘅几个年幼尚且不便出门的时候,都是温菀过来陪着她们一起玩耍的。 阿蘅只要一想到她们从潍州回去之后,翻过年再过上几个月,大姐姐就要嫁到别人家去,她便很是舍不得。 温菀坐定后,就吩咐侍女端上糕点和果子,糕点与果子都是潍州本地的特产,其中的糕点,阿蘅或许在京都也吃过类似的口味,但不是本地人做出来的口味自然还是有些不同,而果子也是潍州特有的红果,只在夏季结果,味道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特有的意思便是在别处看不见。 她将乘着果子的瓷碟往阿蘅面前推了推,道:“这红果只有潍州有,新鲜的果子摘下来后,最多也只能保存两天,两天过后,便不能吃了。我记得阿蘅喜欢酸酸甜甜的口味,你应该会喜欢红果的味道。” “酸酸甜甜的味道吗?那应该很好吃的……” 阿蘅吃下一颗红果,紧接着又拿起一颗塞到嘴里,看样子是十分满意的。 温菀笑着看她吃下半碟子的红果后,按下阿蘅那只还想拿果子的手,她摇了摇头,不是很赞同的道:“阿蘅,凡事要适量!” 小姑娘舔了舔唇瓣,回想着刚才的口感,忍不住对温菀讨好的笑了笑:“姐姐,我能再吃一颗吗?” 她举起手,比划了个一字。 显然是因为红果确实很符合她的口味了。 “不行的哦!”温菀笑眯眯的点着阿蘅的鼻尖,依旧是摇头拒绝着,她习惯性的给阿蘅讲着道理,“红果虽然好吃,但到底是凉性的果子,吃的多了,阿蘅会肚子痛的,所以喝口茶,和姐姐说说话,就不要再惦记着果子了,还不好?” 即便是从前在京都的时候,温菀也都是很有原则的。 阿蘅请求她的事情,她都是在斟酌之后,才会考虑是否答应下来,而不是像温桓他们那样,只要阿蘅稍微哀求两句,就脑袋一热的什么都肯答应下来。 当然,她便是拒绝阿蘅的要求,也会仔细同阿蘅解释清楚拒绝的原因。 所以说,阿蘅成长至今都不曾走上歪路,是有温菀的很大一份功劳在的。 只要是温菀开始讲道理,阿蘅就会认真去听,在听过之后,多半是不会再提出会被拒绝的请求。 这次也不曾例外。 在多日不见,又一番叙旧之后,温菀屏退左右,低声问阿蘅:“我离开京都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京都那边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对那些的了解都是自大哥的信中得知的,不过阿蘅你也知道,大哥他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但很多事情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比如说阿蘅病重的事情,我就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阿蘅能和姐姐说说么?” 阿蘅心头微动。 她还以为姐姐会问她与段瑜之的事情呢! 温家的几个姐妹中,只有温菀是自始至终都不喜欢段瑜之的,她先前就时常劝阿蘅与段瑜之少些来往。 那时的阿蘅总是十分为难,不管是温菀,还是段瑜之,对她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很难从两人之间抉择出更重要的一方来。且因着温菀经常劝说她,段瑜之却一直不争不吵的,她曾一度更加亲近段瑜之,甚至还觉得温菀的眼神有些不大好。 现在看来,真正眼神不好的,恐怕只有她一个人。 温菀递了碗绿豆汤给阿蘅,继续道:“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和娘亲都已经收捡好行囊,准备启程回往京都,谁知有位族老恰好在年前过世,老人家去时已经有九十二岁,可以说得上是喜丧,我们便都留了下来,一番耽搁之下,再得到京都的消息,就是阿蘅病重的时候。” “大哥说祖父为阿蘅请来的御医都是束手无策,后来三叔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神医给阿蘅治病,当时大哥还担心三叔被人骗了,会耽误了阿蘅的病情,还想要劝三叔慎重,现在看来那位神医确实是有真本事的吧!” 阿蘅点了点头。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当初的病症,到底是因为真的得了病,还是因为得到了温如故的记忆,但不管怎么说,若是没有杨神医的那一味救命药,她恐怕还陷在梦境中,一直醒不过来。 甚至还有可能睡死过去呢! “杨神医很厉害的……” 就如同阿蘅不会安慰人一般,她夸人的话语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两句,只要亲近之人懂得她的意思,她也根本不必再去阻止更为华丽的语言。 温菀拉着阿蘅的手,轻轻地皱着眉头:“御医说你无药可治,那位杨神医却能救得你的性命,他的医术自然是高超的,可我这次见你,却觉得你消瘦了许多,似是一阵风就能将你卷走的。” “是因为先前的病症还未好全么?怎的不让那位神医给你开两副补药,补一补身体呢?” 在得知阿蘅病重的消息后,她也曾向京都去过信。 温杝给她的回信中,说的是阿蘅已经病好了,不需要再吃药了,却从未提起阿蘅竟是消瘦至此。 这倒是怪不了温杝的。 他在京都是有差事要做的,平时留在温府的时间就不多,阿蘅又在病好没多久之后,就去了白马书院读书,一个月在家待不到三五天的时间,与温杝更是没有多少碰面的机会,消息上有所欠缺,也是很正常的。 阿蘅想起杨神医给她开的那些药,隔着百来步的距离,都能闻得到的那股子苦意,不由得摇起了头,就跟摇拨浪鼓似的。 “我的病已经都好了,现在看着瘦一些,也是因为我长大了,其实我身子骨好着呢!真的不需要吃补药的!” 小姑娘的抗拒溢于言表。 温菀也想到了寻常大夫们开出来的补药是个什么滋味的,她自己虽然是没有尝试过,但温大夫人偶尔也是需要喝补药的,便是她那样常喝的人,每次喝药时,也都是愁眉苦脸的,更何况是阿蘅这般吃不了苦头的小姑娘的。 不过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不吃补药,用食补也是可以的。 留在潍州的这些时日里,温菀随着温大夫人学了许多管家的事宜,毕竟翻过年,等晋长平此次科举之后,不论最后名次如何,他们都得要谈婚论嫁了的。到时候她就得离开自己原本的家,凭着自己的本事去经营处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应该有个处理章程在的。 心里已经定下了阿蘅接下来一个月内的食谱,寄希望于食补能有些效果,可以将阿蘅补得白白胖胖,即便是胖不起来,那也得和从前一样,而不是现在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小姑娘现在的模样还是消瘦了些,温菀就喜欢她有福气的样子。 温菀想了想,又和阿蘅说:“不想吃补药,那就不吃好了,不过接下来的一日三餐,阿蘅可得好好用饭,不能才吃了两口,就推说自己饱了,不愿意再吃饭了。” “可是我现在苦夏啊,是吃不下去多少东西的!” 阿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但很多时候,她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那些饭菜,就没有用饭的想法,甚至还觉得自己不用吃就已经饱了的。 每天勉强自己多夹两筷子的菜,就已经花费了她很大的努力了。 温菀叹了口气:“潍州的天气四季如春,是不会出现那种让阿蘅热的吃不下去饭的时候,就算是在夏天,阿蘅也可能苦夏的。” 苦夏本就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让人无法忍受,连带的吃饭的胃口都会下降,才会引发的后果。 潍州的环境最是适宜休养,一年四季的温度都没有多大的变化,是不会出现像京都那样极端炎热的天气,如此一来,阿蘅的苦夏应当是会不药而愈的。 阿蘅却有些怀疑。 她总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哪里是很不对劲的,但又找不出具体的原因。 在她看来,留在温府的杨神医大概已经是全天下医术最高的人了,在此之前,她还以为医术最高的人都留在皇宫之中,结果杨神医比御医要厉害多了,在阿蘅心目中的医术最高就成了杨神医。 连杨神医都无法诊治出她有其他的病症,其他人肯定也都诊治不出来的。 阿蘅再次后悔没有细想,就启程出发来了潍州。 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这些事情,她就应该拉着阿兄一起去往年避暑的德州,好歹那里离京都比较近,就是不走水路,坐马车从近道走,半个月也就到了地方。 哪里像是潍州! 光是一个来回就需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这一次出门,得耽误她多少事情。 下一次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做下决定了。 温菀又与阿蘅说了一些关心的话,就将她送到了灵鹤苑,是温大夫人特地给她安排的院子,就在温菀的菀荷苑的旁边,出了门拐个弯就能到。 直到阿蘅回了灵鹤苑的内室中,温菀离开后,她都一直没有提起段瑜之的事情。 阿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菀还不知晓她与段瑜之的事情,亦或是她觉得那只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才会对此不发一言。 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阿蘅还在等着温桓给她的解释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晚膳 夜色渐深,温大夫人派了身边的陆嬷嬷过来传话,说她们几人从京都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之下应是十分疲倦,定下的宴席便推到了明日,今日也让她们好生休息一番。 阿蘅谢过了陆嬷嬷,又让青叶送了她一个装了银瓜子的荷包。 陆嬷嬷推辞一番,道:“四姑娘客气了,老奴不过是帮着传个话而已。” 话虽是这样说,但她也是笑着收下了荷包,在放进袖子里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用指尖捻了捻。 她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不一会儿,常嬷嬷进来,问阿蘅何时准备用晚膳,她也好让厨房提前准备了,免得到时候饿着了阿蘅。 阿蘅问她:“阿兄还没来找我吗?” 常嬷嬷回道:“还没有,不过奴婢先前好像听得四老爷说过一句,似是准备要带少爷外出赴宴……” 不是说好了过一会儿就会来和她解释么,结果一下午都没见着人。 想当初在京都的时候,爹爹每次外出赴宴,有哪次不是到了月上三更才会回家来。 小叔和阿兄明明和她一样,都是今天才到的潍州,连修整的时间都不留,就立刻出门赴宴,想来应该是为着非常重要的事情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宴席结束,若是宴席上的时间花费太久,阿兄回来都已经是半夜三更的话,他肯定是不会连夜打扰她的。 阿蘅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今儿个十有八九是等不到兄长的解释了。 就说:“我下午吃了不少的果子,到这会儿也都还不觉得饿,嬷嬷就看着办吧!” 常嬷嬷才应声离去,很快就又有小丫头前来通报,说是大姑娘过来了。 温菀进了屋,瞧见阿蘅正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不禁皱了皱眉。 先前温老太爷特地从宫中求了教养嬷嬷回来,温家的几个姑娘都跟在教养嬷嬷身后学过规矩,她们的那位教养嬷嬷看上去便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说话行事,便是教导规矩之时,也是柔声细语,让人害怕不起来,但她教导过的姑娘学的规矩,一向都是很好的。 阿蘅现在这副没骨头的模样,显然是不符合温菀从前学过的规矩的。 小姑娘一见她,连忙诚惶诚恐的坐起身,谁知一时用力过猛,险些从软榻上摔下去。 “哎呀!”阿蘅被青蕊扶住了胳膊,她又看向一旁的青叶,连声追问道:“青叶,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青叶甩了甩手,她瞧见自己手背上已经开始往外渗着血迹,犹豫了一下,没有伸出手。 她说:“只是一点小伤,待会儿回去涂些药膏就可以了,姑娘不用担心的。” 方才姑娘起身的动作过于急促,竟是直接摔了下去,要不是她拿手拦了一下,这会儿流血的就不是她的手,而该换成姑娘的脑袋了。 可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温菀也是捂着心口,她差点没被阿蘅的举动给吓出毛病来。 这会儿见她还有心情追着小丫头问话,是一点后怕的心思都没有,不由得又生起气来。 青叶是藏着自己的手,不敢让阿蘅瞧见。 她们家的姑娘最看不得血肉模糊的样子,若是不小心瞄到了一眼,那接下来的三五天里,姑娘夜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的。 温菀瞧见青叶躲避的模样,又想到她先前是毫不迟疑的用手挡住了阿蘅,便是吃痛也没有收回手来,一时间对她多出了不少的好感。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青烟,说:“我看这丫头的手似是伤的不轻,你带她去府医那里开些药,也好让她的伤能快些好。” 阿蘅跟着后面,连连点头:“是应该让府医开些药的,青叶你就先去养伤吧,要不我还是给你放上一段时间的假,等你伤好了再回来,你看怎么样” 青叶并不想要放假的。 姑娘身边侍候的人来来去去,丫环里头只有她与青蕊是最得姑娘喜欢的。至于旁的人,姑娘怕是连名字都记不清的。 可若是她放了假,那就得从姑娘身边离开。 青蕊虽是能干,但她一个人也忙活不了两个人的事情,到时候必然是要让底下的其他小丫鬟顶上她的位子,她才不想别人踩着她去讨好姑娘呢! 她偷偷看了眼温菀,心中暗道:她们姑娘是最好性子的一个人,便是在姑娘面前耍赖,也是不成问题的。但大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向来丁是丁卯是卯的,就算她打算谢绝姑娘的好意,想要继续留在姑娘身边侍候,也不能当着大姑娘的面说。 还是等她从府医那处回来后,再寻个机会同姑娘说吧! 别说她手上的伤并不算是很重,就算是真的很严重,那她也只是右手不能做事,她还有一只左手呢! 做一些轻巧的事情,也还是能留在姑娘身边照顾姑娘的。 青叶跟着青烟出门去了,阿蘅这才冷静下来。 她看向温菀,很是好奇她的来意。 今天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是在温菀的菀荷苑度过的,该叙旧的话也说了许久,没道理这么晚了,还要来找她说话的。 “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阿蘅问着话,心里也在想着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信奉起无事不登三宝殿之类的话了。 温菀笑道:“是来陪你用晚膳啊!” 早在她出门之前,就已经吩咐厨房赶快上菜了,这会儿菜也应该要送上来了。 阿蘅忽然一怔,倘若不是温菀提起这件事,她都已经忘记自己还有那么矫情的时候……别人家的小姑娘年纪小小,就有了自己的独立院子,阿蘅也不例外,但她的那间小院子是到她八岁的时候,才迎来了自己的主子,在此之前,阿蘅都是住在她爹娘的院子里头。 她打小就很害怕孤单一人。 住宿是如此,吃饭也是如此。 在以前的时候,如果没有人陪她一起吃饭,她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自己单独面对一桌子的饭菜的。后来年岁渐长,倒也能勉强自己稍微吃下去一些东西,但总归是会胃口不好的。 只不过那些矫情的小毛病,在她自漫长梦境中醒来以后,就已经都改正了。 又或者说,当她有了温如故的那些记忆后,早就已经习惯独自一人的生活,身边再无一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孤单就已经变成了常态。 毕竟自她醒来,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阿兄他们都早已习惯了她的变化。只有姐姐离得很远,还不曾亲眼目睹她的那些变化,到现在也还都将她当做从前的那个她。 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生怕她会难过。 上菜的人已经过来了,温菀松开阿蘅的手,站在内室中央,指挥着屋里的丫环收拾桌子,准备好用膳。 阿蘅悄悄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泪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了。 厨房端上来的菜都是阿蘅喜欢的菜色,她的有些喜好是经年不变的。 在用膳之前,温菀先拿过了桌上的碗箸,盛了一碗汤递给阿蘅。 个人的养生法门,各有各的相似之处,也各有各的不同。在温菀这儿,用膳前先喝上两口汤,才是对身体好。 阿蘅心头微动,接过了汤碗,小口小口的饮着汤。 温如故的记忆之中,她在温家待了十几年,早就养成了饭前喝汤的习惯,偏偏段家的人都是习惯在饭后喝汤的。她与段瑜之成亲之初,那人还不曾撕下虚伪的假装,更没有暴露出后来的那些本性。可即便是如此,最后改变习惯的人也是她。 怎么忽然又想起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阿蘅喝下了最后一口汤,从汤碗中抬起头时,眼睛里已经满是笑意。 不开心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的生活已经是足够的好,往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陪着阿蘅用过膳,且在桌上不露痕迹的劝着阿蘅多吃了些东西,温菀满意的看着阿蘅面前的空碗,她就说阿蘅到了潍州之后,是不会再有苦夏的症状的。 她放心的出门,回了自己的菀荷苑,心中已经暗自做下决定,往后的一日三餐都得陪着阿蘅一起用,如此下来,甚至不需要半个月,就能将阿蘅养回从前那副白白嫩嫩的模样,虽说阿蘅现在看上去也还是很不错的,但到底还是太瘦了些! 青叶跟着青烟的身后,去了府医的住处。 谁知府医今日恰好出门访友去了,等到明日才能回来。 可青叶也不能顶着一只不曾包扎过的伤手,直接就这么回灵鹤苑的,于是她们两个便出了温家祖宅,去外头的医馆里看伤。 府医看伤开药是不需要额外花银子的,外头的医馆就不一样了。 医馆本就是以看病开药来赚取银两,倘若没有银两,那就只能自己等着伤好,或是能有一个好运气,恰好赶上医馆的大夫做义诊的时候。 青烟带着青叶出门时,夜色已经渐渐浓郁,县城之中的街道上,偶尔也会有几个小混混到处闲逛。因而在出门前,青烟特地找上两个不当职的家丁,请他们帮忙护送一段路。 等青叶处理好伤口,再回到灵鹤苑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温菀已经离开,阿蘅也早就用过了晚膳。只是不知何故,她回来的时候,阿蘅不仅没有留在内室之中,反而是在院子里闲逛。 姑娘这是打算熟悉一番灵鹤苑的环境么? 只是眼下天色已晚,姑娘又能在院子里瞧见什么东西,倒不如今天早早的休息,等明日起床后再来查看呢! 青蕊提着个灯笼走在前头,阿蘅跟在她的身后,缓缓的挪动着自己的脚步,房间里的常嬷嬷正在支使着丫环们给她铺床,势必要在她休息之前,给她整理出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 还没走两圈,阿蘅就发现一旁似乎有人在偷看她。 她眯着眼睛看向视线来时的方向,然后就瞧见了正站在门口的青叶,她顺着青叶的肩膀往下看,瞥见了她右手上的白色布条,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光从外面也看不出她的伤口现在是如何了。 “姑娘,青叶回来了。” 青叶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阿蘅的方向走去。 尽管不知道自家姑娘现在闹得是哪一出,但这并不妨碍她陪着自家姑娘在院子里的闲逛。 缓之又缓的在院子里头再走上一圈,阿蘅终于在台阶前停下了脚步,她的手不自觉的放在自己腹部轻轻揉动了两圈,望着月光下与白日大不一样的院子,已经没有了继续往下走的打算。 青蕊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一旁的小丫头,这才走到阿蘅的面前,小声询问着:“姑娘还要再走两圈吗?” 她瞧着姑娘的模样,也不像是想要继续往下走,更何况潍州此地的天气确实是四季如春,但夜里的风还是比较大的,她们家的姑娘身子骨比较弱,能不在外头吹冷风的话,还是尽快回到屋里去的好。 阿蘅却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就先回去吧!” 院子里微风徐徐,不在院中走动,只站在原地吹吹风,也是很舒适的。 只是常嬷嬷她们肯定是不会赞同阿蘅的想法的。 她若是一定想要固执己见的话,常嬷嬷她们便是心中不赞同,最后也还是会随了她的心意,但到底还是差了些什么。 青叶走在阿蘅的右手边,满是疑惑的问道:“姑娘今日倒是好兴致!” 可不是好兴致么! 原先在京都的时候,可见不到姑娘月下漫步的模样。 阿蘅则是有些窘然。 温菀陪着她一起用膳时,总是会特地给她夹菜,放到她碗里的菜又都是很合她的心意,结果一不留神,她就吃了比平时三倍还要多的饭菜。 偏偏她又是个反应极度迟钝的人,等温菀走出门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惊觉自己有些撑,光是坐着,都很不舒服。 这才有了青叶回来之时,看到的那一幕。 白日里也算是已经累了一天,阿蘅由着青蕊服侍梳洗后,便去休息了。 至于久等不至的阿兄,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只希望他今日在外赴宴,并未喝下太多的酒,否则等到明日阿蘅去找他时,他还是醉醺醺的话,那阿蘅铁定是会生气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安排 阿蘅醒来时,屋外的天已经亮了。 潍州的天气四季如春,要比旁的地方更适宜居住一些,就连日光也更加的温柔,光线从帷帐间落下,引出层层叠叠的光影。 阿蘅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之中,漫长的黑暗中只那一丝光明最为引人注意,对着帷帐间的光影看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她下意识的喊了青叶的名字,过来挑开帘子的却是青蕊,她走向阿蘅,轻声道:“姑娘醒了,青叶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得过几日才能回到姑娘身边伺候……” 青蕊挂好了帷帐,就要服侍阿蘅穿衣。 阿蘅问她:“青叶的伤让府医看过了,府医是如何说的?” 青蕊回答到:“昨日府医出门访友去了,青叶是在外头医馆看的大夫,说是手背蹭破了皮,流了些血,涂上药膏后,三五天的时间便能结痂好全了。” “听上去倒像是伤的不怎么重……”阿蘅也分不清伤重还是伤清,便道:“你待会儿从匣子里拿些银钱送给青叶吧,就告诉她,让她再好好休养几日,等养好了伤就能回来,在她回来之前,就得多麻烦青蕊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准备让其他人有机会代替青叶的。 青蕊点头应了下来。 她与青叶是住在一间房里头,昨夜青叶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就是担心她受伤的这几天里,会有人借此机会抢了她在姑娘面前的位置。 要她说,青叶分明是多虑了。 姑娘虽然最是好性,平日里对身边的丫环大多都是放纵的,看上去像是很容易轻信他人的模样,可实际恰恰相反,侍候姑娘的这么些人里头,姑娘最信任的除了常嬷嬷,也就是青叶与她了。至于其他的那些人,即便是老爷特地为姑娘找来的几位侍女,姑娘对她们都是信任不起来的。 现下得了姑娘的一句准话,想来青叶晚上睡觉时,也能安稳些,不会吵得她也睡不着觉了。 等梳洗好,用过了早膳,阿蘅才在灵鹤苑又走了一圈,昨夜月光如水,前头还有个人提着灯笼,阿蘅也在灵鹤苑的小院中转了好几圈,只是夜间与白日里头看到的景象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灵鹤苑的旁边便是温菀居住的菀荷苑。 温菀早起之后,本是打算与阿蘅一起用早膳的,但她去给温大夫人请安时,被留了下来。 按照一般的惯例,温大夫人应该是在昨夜就开了宴席,为温钰等人接风扫尘的,只是又想着他们舟车劳顿的,便将宴席推到了第二日。虽然温钰他们当天夜里就出去参加了其他人的宴席。 温大夫人留下温菀,为的就是中午的那顿宴席。 阿蘅熟悉了一下灵鹤苑,就又回房歇息去了。 这时候丫头过来禀报,说是温桓过来了。 阿蘅见到温桓时,他瞧上去有些精神不振,眼睛里面满是红血丝,身上虽然没有一丝酒气,但他的那副模样分明是宿醉之后才会有的表现。阿蘅递了杯茶给他,温桓接过去喝了一大口,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昨天小叔喊我出门去,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阿蘅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点头。 下午的时候,她被温菀带过去说话,根本没时间去想温桓的事情。后来她回了灵鹤苑,确实也等了一会儿,但很快也就猜到兄长是没办法来找她的事实了。说等也确实是等了,可要说没有等,好像也是可以的。 “怎么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温桓笑着摇摇头,没打算继续问下去,而是接着问道:“阿蘅还在为书院的事情烦心吗?” 也算不上吧! 阿蘅想了想说:“我就是有些担心阿兄的功课,阿兄不是打算明年春闱也去试试水的么!” 温桓怔了下,他确实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也不知小姑娘是从哪里得知的。他笑了笑,说:“你看我们来时的这一路上,小叔是有多抓紧我的功课,就可以猜到便是在潍州,他也不会让我有丝毫懈怠的。” 小叔…… 阿蘅对小叔的观感一向是很好,小时候会经常带她出门的人,除了温桓,便是小叔了。大概是因为小叔总是很能与她玩到一起去,故而在她的映像中,很难想象出小叔运筹帷幄的模样。 他好像并不是那种能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阿蘅追问道:“所以小叔是怎么打算的呢?” 温桓说:“潍州的书院是四季无休的,小叔说他们的书院并不适合我,他打算为我请两位先生专门教导我。昨夜出门赴的宴席也就是为了这件事,宴席上的那几位都是小叔的好友,我初时以为小叔提起请先生的事情,最多只有一两位会同意,结果不成想他们全都是同意了。” 五个人……若是加上温钰与戚漳,那便是七个人了。 他当时还想过要推拒一番的,但没有什么效果,以至于他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除了夜里休息的时候,大概是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 阿蘅愣了一下:“都同意了……请先生这种事情,也讲究多多益善吗?”她说话的声音小小的,听上去满是不确定。 潍州的书院与京都的书院不相似,也不那么适合她的兄长。 那小叔找来的多位好友,难道就会适合兄长吗? 她想了想,又问:“阿兄今日便要跟在那几位先生身后学习了吗?不需要有个磨合的时间吗?” 温桓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才答道:“小叔说他为我请的那几位先生,并非全才,但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的一方面,他说他不会特地与我事先说明什么,一切的学习都需要我自己去领悟,最后学的好坏与否,全都看我自己的选择。” 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阿蘅,以小叔为我请来的那几位先生来说,接下来的日子,我恐怕都得在书房中度过,若是阿蘅有什么出游的计划,可以去找小叔,如果小叔也抽不出空当的话,还有大哥在……” 阿蘅第一次听到温桓将她拒绝在他的未来规划之中。 许是心中早有准备,一瞬间的失落后,便是满心的理所当然。 只是她虽然早有预料,但温桓自身似乎还没有说服他自己,他抬头看向阿蘅时,眼中还是满满的愧疚。 阿蘅便笑着点点头:“我知道阿兄接下来会比较忙,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会尽量不去打扰阿兄的。”说完这番话,她又偏头想了一小会儿,才继续道:“我先前从别院离开的时候,曾找杨神医要了不少药膳的方子,等我学会了,就做给阿兄吃呀!” 阿蘅想着杨神医拿给她的那一大本书,虽说里头有一大半都是做给女子养颜美容的,但听说科举取士也是要看重容貌的,等她确定了阿兄也能吃那本书上的药膳,再做给阿兄吃吧! 不过这些的前提是,她得先学会药膳该怎么做才行! 温桓心头一松,小姑娘还愿意给他做药膳,想来是没有生气的,他又低下头去,喝了口茶,方才说:“好。” 事情说定后,温桓就又回了自己的院子,他昨夜饮酒过度,若不是想着要与阿蘅说清楚,不能在阿蘅面前失约的话,他这会儿恐怕还躺在房间里头休息呢!不过就算他现在回了院子,也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了。 距离午膳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温大夫人吩咐在花厅摆了席面,等到了午膳的时间,人才算全都来齐。 阿蘅半路上碰到了温杝,就和他一道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个善言的人,其实温杝也并不善言,只不过他是温家的嫡长子,平日要背负的责任也比旁的人要更重一些,即便先天性的就不善言辞,后天也得培养出个能言善辩才行。 “潍州城外的风景上佳,如果阿蘅想要出门游玩的话,可以提前与我说……”温杝比阿蘅大十三岁,他平时看阿蘅,差不多就跟在看女儿似的,不过他膝下都是儿子,倒还真没有多少与女儿相处的经验。 阿蘅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和阿兄,都认为她会很喜欢出门。 事实上,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她在潍州生活的一个月,完全是可以用枯燥无味四个字来形容的。 那时候的温大夫人早就已经回了京都,来到的潍州也就只有温桓与阿蘅。平日里温桓还得出门学习,便是不出门的时候,也都是窝在书房之中。而温如故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出门游玩,她就连踏出院门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 阿蘅自认为她与温如故是同一个人,温如故不喜外出,没道理换成了她,就会欣然出行的。 她顿了顿,还是回道:“若是我打算出门的话,一定会提前与大哥说的……”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出门的想法。 接风扫尘的宴席通常是会花上很长的时间,不过因着都是自家人的缘故,午膳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 席面上的菜品,上菜的顺序,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都是由温菀亲自准备的。 翻过年之后,温菀便要嫁到其他人家去。 可温大夫人教给她的那些东西,她都还没来得及真正上手运用,倘若是年前就已经回了京都,温大夫人还能借用京都温府来给温菀练手,虽说府中的事情现在都是由温二夫人在处置,但温大夫人回去之后,温二夫人难道还能把持着府中权柄不松手么! 不过就算是耽搁了些时间,不一定就会耽误事情。 没能早早的回到京都去,温大夫人就算是留在潍州,也是有办法教导温菀管家的事宜,甚至还因为是在温家祖宅之中,而祖宅之内的几位主子里,又算她的辈分最高。温钰倒是与她平辈,可他身为男子,也不会插手去管理内宅的事情,故而祖宅的一应事宜都是掌握在温大夫人的手中。 祖宅虽然大了些,人手多了些,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还真的不会比京都温府更加的复杂。 毕竟祖宅中的下人基本上都是温家的家生子,而京都温家除了家生子以外,还有各位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人员之间的复杂程度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温大夫人将此次接风扫尘的席面交由温菀打理,本就是存了考教的打算。 因而午膳之后,她便将温菀唤到自己的院中,其实她也找了阿蘅的。 这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说的都是同一番话,多找一个人来听,也是可以的。 温大夫人都已经不嫌弃阿蘅太过年幼,很多事情都半知半解,打算花些时间来给阿蘅解答疑惑了。 谁知小姑娘前脚还答应的好好的,临出门时,就反悔了。 却是温钰多说了一句话。 他不过是随口提起自己今日在街上,似是瞧见了段家的小孩儿,就引来了阿蘅的连番追问。 “段家的小孩儿,说的是段瑜之吗?他现在不应该在京都吗?怎么又会出现在潍州?” 温钰先前明明听说阿蘅与段瑜之已经绝交了的。 可小姑娘这会儿不过是听见了相同的姓氏,就如此的激动关心,一点也不像是与人绝交了,反而有些像在和人闹别扭。 “这天下姓段的,也不止是他们一家人,”温钰掐了下阿蘅的脸颊,笑着说:“我说的小孩是戚漳从前教过的学生,却不是阿蘅想要知道的段瑜之。” 阿蘅听了温钰的话,脸色依旧没有好转过来。 她勉强的笑着同温钰等人告别,让青蕊在前面带着路,回了灵鹤苑。 一个人的记忆是极其漫长的,是无法将所有的细枝末节都牢记的清清楚楚。若不是有人恰好提起了那个关键词,或许很多细节上的东西,是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的。 温如故当年在潍州见过段瑜之。 她是忽然间被送到潍州的,从头到尾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得到,彼时的她心中对爹娘与兄长也是有些许的怨言的,虽说那些怨言在时光中被抹平,但它确实是存在过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从前 潍州六七月,堪比阳春三月天。 如此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也可称得上是美景无双。然而若是无心观赏,便是再美的风景,也依旧是无法吸引到人心。 于温如故而言,潍州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彼时她的兄长一天内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花费在书房之中的,他在温习功课之余,也还会特地留上一些时间用来照看阿蘅的心情,可随着功课难度的加深,他能抽出来的空暇时间也在一点点的减少。 偌大的宅院中,忽然间就变得空荡荡的。 身边无人可交心,温如故便放纵的任由那抹失望的情绪蔓延开去,她始终没能明白爹娘的想法,只知道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就是她已经被送出了京都,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她身边唯一熟识的亲人,对她的关注也日渐减少,甚至都没有发现到她已经许久不曾展颜。 委屈的情绪盖过了所有,偏偏还无人发觉。 从前在京都的时候,倘若温如故承受了委屈,必然是要说给爹娘还有兄长听的,通常只要她开口说,不管是爹娘,亦或是兄长,总会有人来哄她,让她不至于一直沉浸在百般委屈的情绪之中。 现在换了地方,爹娘不在身边,兄长每天要做的课业有许多,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还会抽出时间来关心她。 虽然他的关心只有寥寥数言,听到她说上一句安好,便真的就当做一切安好。 他的心神大部分放在了课业上,只一小部分留给了她,仅剩的这一部分并不足以让他察言观色,一眼望穿她的心中所想。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温如故心头积累的委屈也已经到达了巅峰。 倘若是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她的情绪再低落些,或许就能被兄长发觉,有人安慰之下,痛哭一场,心头的郁气便也该是散尽了。便是兄长不曾发觉,她也能学会什么叫做自欺欺人,等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爹娘确实有着她不能知晓的苦衷后,日日夜夜的念着,谎言说上了千百遍,就也能让人当真了。 然而那些都只是假设罢了。 真正的事实却是有外人来到了温如故的面前,以怜悯的姿态告诉她,她确实承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她可以尽情的诉说自己的委屈,并且保证她说的所有话,入得他耳后,是绝对不会再外传的。 一个人委屈的时候,忍耐一番也就过去了。 旁边要是有人愿意接下话茬的话,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尤其是当温如故心中自认为已经被身边所有的人忽视的时候,突然有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告诉她,她所有的委屈,他都明白,还说不管别人会如何做,他都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忽视她,他会一直对她最好。 而且这个人还与她有着娃娃亲的关系! 面对此等情况,怎能不将一腔热血全都赠与他呢? 一如掉落悬崖的人,险之又险的抓住了峭壁之上生长而出的树木,藏在树木之后的便是通往新生的路径,所以付出全部的信任才应该是常态吧! 阿蘅现在都还能想起段瑜之当时的模样,沐浴在七月的骄阳里,他在她的眼中,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温暖的光,只是靠近,就能让人开心不已。 她不知道段瑜之是何时出现在潍州的,只记得他出现在温如故的面前时,应当是七月下旬,他出现不久后,温桓便带着温如故回了京都。 其实阿蘅现在细细想来,总觉得段瑜之出现的时机很是奇怪。 不算上温家的人,那么潍州就没有段家的亲朋好友了,偏偏段瑜之却千里迢迢的出现在了温如故的面前,听着她的诉苦,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很奇怪的。 说起来,他好像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但阿蘅记得不是很清楚。 自从她的身体渐渐转好之后,关于温如故的那些个记忆就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又好像是在雾里看花,朦朦胧胧,只能瞧见个大概,想要看的更清楚,就很是困难。当然,有一些深刻的记忆也不曾受到影响。 温如故在潍州的这一段记忆里,唯一清晰的只有段瑜之安慰她的那些话语,对于他要求她做的那些事情,却是模模糊糊的。若不是因为他是在安慰过温如故之后,就提出了要求的话,恐怕那点模模糊糊的记忆也不会引起阿蘅的注意。 她只在梦中才能清晰的瞧见温如故的那些个记忆,等到梦醒之后,还能记住的东西也只是小部分。 故而那天的午膳之后,阿蘅便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 温菀看着她夹起菜盘里的红色尖椒,看也不看的塞进嘴里,明明两边的脸颊都已经红透,可整个人看上去仍然像是在魂游天外。 她忍不住问阿蘅:“你不觉得辣吗?” 有人与她说话,她的反应虽然会慢上半拍,但也还是能够给出回应的。 阿蘅眨了下眼睛,缓缓抬头看向对面的姐姐,感觉着舌尖上残余的味道,她的眼里很快冒出了水光:“呜呜……” 温菀连忙将面前的蛋羹挪到了阿蘅的面前,道:“先吃口蛋羹,去去嘴里的辣味。” 小姑娘拿着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勺蛋羹,平淡的味道没能盖过舌尖的辣味,但总归要比先前好受一些。 她的胃口依旧不是很大,才吃了两三勺的蛋羹,就已经觉得饱了。 偏偏喉咙里还是跟有把火在烧似的,让人很难受。 阿蘅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瞄上了桌面上的那碗乳鸽汤,她正准备拿起手边的汤碗,给自己再盛上一碗汤时,忽然就想起了段瑜之找她做的那件事。 当时的段瑜之见温如故愁眉不展,听过她的诉苦后,便请她出门到城中的酒楼吃饭。 他说男子遇见伤心事,有一醉解千愁的说法,而阿蘅是女子,且年纪小小,还是个孩子,更饮不得酒,就将一醉解千愁换成一饭解千愁好了。 段瑜之或许很早之前就已经到了潍州吧! 所以他对潍州的街道走向很是熟悉,也清楚城里哪家酒楼的饭菜最好吃。 临出门前,段瑜之还告诉温如故,他是与远房的表叔一道来的潍州,原本他们都已经约好了一起用饭,现在他又因为担心温如故的缘故,想要请她吃饭,便问她,可否在饭桌上再多添一个人。 他说以他与温如故的关系,他的亲戚就是温如故的亲戚,倒也不必避嫌。 若是让现在的阿蘅来说,她肯定是不会答应段瑜之的要求,但温如故是答应了的。 她已经记不清段瑜之的那位亲戚是何种模样,只依稀记得那人好像是姓裴的。 “怎的又发呆了?”温菀伸手在阿蘅的面前晃了晃,却不见她的眼神有丝毫的变动,再低头看向桌上已经半冷的饭菜,叹了口气,左右阿蘅与她都是吃饱了的,随即让人将饭菜都给收了下去。 阿蘅好不容易从回忆中醒来,忽觉身边似是有了不小的变化,再定睛一看,她的面前摆着一杯清茶。 她看向面前对着她叹气的温菀,疑惑的问道:“姐姐?” 温菀点了点她面前的杯盏,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听常嬷嬷说,你这几夜睡得也很香,怎么到了白天就这么无精打采的?喝口茶吧,也好醒醒神!” 她眼中的担忧不容忽视。 阿蘅这时才知道自己追根溯源的做法,在旁人看来,是很‘与众不同’的。 只是她想要回忆起温如故的记忆,眼下就只有这一种做法,让她也别无他选。 闷不做声的低头喝了口茶,她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干脆就以沉默面对温菀的担忧了。 小姑娘不打算说出来的事情,任凭旁人是如何旁敲侧击,最后也都是毫无结果的。 温菀从前也不觉得阿蘅这个性子有什么问题,可现在当她想要问阿蘅一些事情,却同样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时候,心中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郁闷的。 她不过是在潍州多待了些时日,从前那个在她面前又软又甜的小姑娘,怎么就变了模样呢? 是因为她终于长大了么! 温菀忽然觉得小姑娘一辈子都长不大,也挺好的。 夜里阿蘅独自入眠时,她看着眼前的帷帐,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喝多了茶水,明明都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她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的睡意,好像是真的失眠了。 阿蘅向来不喜欢有人在屋里守夜,因而此刻房间中只她一人。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于月光中又想起了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那些事情。 命运长河中总有些事情是固定不变的。 也不知段瑜之出现在潍州的事情,是不是就属于固定不变的那一种。 她已经与段瑜之绝交,且再无和好的可能了的。 明明是因为那个人从头到尾都不怀好意,而且还会做出很可恶的事情,所以她才会提前及时止损的,然而当她想起他暴露真实面目之前的模样时,心中又忍不住生出愧疚来。 在很久之前,一切变故都还未发生的时候,他确实是对她很好的。 长久的静默之中,阿蘅终于酝酿出了一丝睡意。 临睡前,她还忍不住在想,倘若真的在潍州再度见到段瑜之时,她又该怎么对待那个人呢? 他是在那段委屈时光中,唯一一个给予温如故肯定的人。 虽然他承诺过的誓言都没有实现,可他做下承诺的那一刻,确实是给予了她温暖的。 怀着百般的纠结,阿蘅终于熟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后,就发现祖宅中的氛围又发生了改变。 前几日还跟在诸位先生后面学习各种课业的温桓,忽然就表现出无事一身轻的态度出来,从早膳开始,就一直留在阿蘅的灵鹤苑中,其他的地方哪儿也不去。 原本一日三餐都陪着阿蘅的温菀却莫名的没了踪影。 下午时分,失去踪影的温菀总算是再度出现在了阿蘅的面前。除了她以外,温大夫人、温钰还有温杝也都来到了灵鹤苑。可以说温家祖宅中的主子,现在全都聚集在了阿蘅的灵鹤苑中。 阿蘅回头看向身后的温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否则大家怎么突然就齐聚一堂了,明明除了她以外,其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的。 温桓拍了下她的头顶,笑着说:“我们来潍州也有一段时间了,可阿蘅一直待在家中,就没有出过门。” “恰好先生们这两天给我布置的课业是写上几首写景的诗,诗词总不是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就能写出来的。我要外出观景,而小叔他们最近也很是空闲,商量之下便决定一起出门去,阿蘅在家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连大门都没有跨出去过,想来也应该是打算出门逛逛的吧?” 写诗是确有其事,但后面的话就是可以琢磨过的。 这还得从阿蘅前几天的魂不守舍说起。 在祖宅的这些时日里,与阿蘅相处时间最久的就是温菀了,她本身性格就格外的细致,对阿蘅那些魂不守舍的表现,她原本以为阿蘅是因为骤然离开京都的缘故,但一连数天,小姑娘的心情都不曾转好,这就让她觉得很是不对劲。 再加上小姑娘又不打算说出心里话,她只能估量着小姑娘不高兴的缘由,试试看的做出排解的方法。 眼下的全体出游,便是其中之一。 按照温菀起初的打算,她只是想让温大夫人带着她与阿蘅,去城外的寺庙烧香,留在半山腰上赏景观花而已。 她说出提议的时候,恰好赶上温杝也来给温大夫人请安。 温杝听说后,又问过她原因,在得知是因为阿蘅的缘故后,他就去找了温桓,一传二,二传三的,不止是温桓,就连温钰也都知道了她们打算出门游玩的事情。 最后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全体出游。 温菀虽然一开始没有猜到会有如此的走向,但对最后的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于被所有人关心的阿蘅,她在听过温桓的话后,只是略微想了一想,便欣然的答应了下来。 被人关心的滋味总是格外的好,又何必要拒绝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寺院 外出游玩的事情定下来之后,阿蘅就一直被温大夫人带在身边,温菀也与她一起。 前几日的阿蘅总是兴致缺缺的,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瞧上去总是不那么开心的。 温菀在出门之前,又多看了阿蘅两眼,见她眉间的郁气似乎已经消散,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潍州的天气向来是四季如春,时常也会落几场连绵不绝的雨,不过阿蘅的运气总是很好的。”温菀与阿蘅同坐在一辆马车,她握住阿蘅的手,笑着说,“自你来到潍州之后,连天气都一直是晴朗的,恰好能用来外出游玩……” 晴天阳暖的日子,总是会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好一些。虽说雨中漫步也别有一番滋味,可绵绵细雨缠绵的时间久了,雨丝缠绕在发梢衣角时,黏糊糊的感觉恐怕是没有几个人会喜欢的。 阿蘅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运气与坏运气永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她从前听人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大概说的就是好坏运气多半是同时发生的,然而少有人能提前瞧见被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另一番真相。 温菀看阿蘅只是笑笑,却没有说话,便也跳过了先前的话题,转而同她说起潍州城外的相兰寺,住在潍州的温氏族人大多是在相兰寺中供奉长明灯,祖宅的管家每年也会应家主的要求给寺庙捐钱拓印经书。温家的人去相兰寺烧香拜佛的时候,总会比旁人多几分优待。 “……阿蘅如今在白马书院就读,可曾去过山的另一面,那里也有一座寺庙,我们府上的女眷都是那儿供奉长明灯的,”温菀同阿蘅说,“三叔母在阿蘅满月的时候,就让三叔去寺庙给阿蘅供奉了一盏长明灯,后来阿蘅改了名字,祖父还特地又给阿蘅供奉了一盏长明灯,还是汉白玉的莲座呢!” 温老太爷也不是只给阿蘅供奉了长明灯,家中的小辈们都有一盏。 阿蘅愣了下:“我都不知道这些……” 祖父与父亲都是读书人,他们不管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都是不信佛的。然而在涉及家中晚辈时,他们却又表现的格外虔诚,倘若诸天当真有神佛,不求神佛度己身,只求护得晚辈一世安康。 相兰寺坐落于潍州城外的宝兰山上,从城门口延伸出去的官道恰好经过宝兰山,中间走过的路程虽然有些多,但马车通行的十分方便,等到了相兰寺的门前时,远处的天色已经渐渐变成了墨蓝色,很快便要完全黑下去了。 阿蘅下了马车后,看着远处的天色微微出神:“都已经天黑了啊!”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了谁。 天黑其实是在温钰等人的预料之中的,在他们看来,上香礼佛可不算是外出游玩的方式,之所以会选择先到相兰寺之中,完全是因为温家在宝兰山附近并无别院,而相兰寺在旁边专门有留给香客住的禅房,他们是打算带着阿蘅在附近观赏风景,也好令阿蘅开阔眼界,面前是大好河山,她总不会再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不高兴的。 阿蘅看温大夫人不说话,温钰等人也不打算说些什么,就也跟他们似的保持着沉默。 女眷这边是温大夫人带着温菀与阿蘅去上过香,便由小沙弥领着去了一旁的禅房,而温钰等人却是在寺中僧人的指引下,在宝兰山上找着风景美如画的场所,也好等到第二日就带着阿蘅她们出门观赏秀丽风景。 阿蘅对陌生的环境总是不能很好的适应。 先前从京都一路辗转至潍州,她住过客栈,也在驿站歇过脚,但她休息的都不好,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就能让她从睡梦中惊醒。后来到了潍州的祖宅,起初的两三日她是少眠多梦,虽是一夜都不曾惊醒,但白日里看上去也还是没精打采的。 相兰寺是佛家清修之地,它的禅房也华丽不到哪里去。 屋内的装饰简简单单,便是有了常嬷嬷从祖宅带来的被褥小物件,一一摆在恰当的位置之后,重新布置一番后,看上去也似模似样的,只是到底比不上家中的舒适。 阿蘅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有认床的习惯,但在相兰寺的禅房中小住一晚后,黎明的曙光划过天际之时,她就已经清醒过来,并且再无丝毫的睡意。 早膳是在温大夫人的院子中用的。 相兰寺中只有素斋,是没有丝毫荤腥的,清清淡淡的口味倒也还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昨日说好了要一起外出观景的温钰等人却始终不见踪影,温大夫人派了身边的陆嬷嬷去找他们,陆嬷嬷回来却说他们一大清早的就被方丈喊走了,留在禅房中的下人也不知他们出门是去做什么,就是问寺中的知客僧人们,也都是一问三不知的。 温大夫人说:“……相兰寺建寺百余年,在潍州上下也能排的上名号,这般的地方总不至于会无缘无故的让人走丢的,方丈既然开口找了温钰他们,肯定是有要事相商的,阿菀与阿蘅用过了早膳,就先回禅房中,却也不必担心其他。” 温钰等人无端失约,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温菀心里是想要留在温大夫人身边的,她知道温大夫人在她和阿蘅离开后,肯定是要亲自去找方丈了解情况的,可她又不好拒绝温大夫人的要求,只能带了阿蘅出门去。 相兰寺中的禅房都是相近的。 温菀将阿蘅送回了禅房,本应该直接转到回自己暂住的禅房之中的,但她到底是更加担心温钰等人的处境,便又带着人往回走,打算再去温大夫人的院子。 阿蘅想要留人喝口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温菀就匆匆忙忙的走出了门。 她迟疑了片刻,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却被常嬷嬷给拦住了。 “姑娘还是留在院子里头等消息吧!”常嬷嬷不赞同的看向阿蘅,“四老爷他们没有留下口信,许是因为方丈找的太急,等他们回过神来,肯定会再派人来通知咱们的,姑娘若是出门去,与前来报信的人错过了,那可怎生是好?” 阿蘅再看向门口的方向,已经瞧不见温菀的身影了。 她低声道:“我就是……我知道了的。”再多的理由到最后也只剩下了一句我知道了。 等待的时间是格外的漫长。 阿蘅这一等便等到了午膳时分。 方丈遣来的知客僧人说,昨天有香客在附近树林里发现了老虎的踪迹,今日一早便召集了寺中能帮得上忙的香客,打算将那只老虎给赶走,至少是不能让它继续在相兰寺周围活动的。 山下来的香客,除了会在相兰寺中上香礼佛之外,也有不少学子是特地到宝兰山上来看风景的。 无论是上香礼佛的香客,还是观赏风景的游客,他们会选择来到宝兰山上的相兰寺,自然是因为宝兰山的风景比别处更好,相兰寺也比旁的寺庙更加的引人喜欢。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来人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若是让旁人知晓宝兰山上有老虎出没,除了那些天生胆大,无惧危险的人以外,还有几人愿意往相兰寺来呢? 想必是没有人的。 更何况平日里在宝兰山中活动最多,并非是香客与游客,而是相兰寺中的僧人。 他们即便是不在乎香客与游客的多少,也该为自身安全而担忧的,驱逐猛虎自然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可寺中能派的上用场的僧人到底是少数,故而还须得借助前来寺中暂住的香客与游客的力量,毕竟现在大家只知道山中有老虎,却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野兽。 危险这种东西,自然是一次性的排除干净的好。 这会儿外出赏景也就成了没有办法完成的事情了。 阿蘅问过知客僧人,得知小叔与兄长他们只是帮忙派遣人手,并非是亲自下场驱逐野兽,这才稍微放下了些心思。因着驱逐猛兽确实是挺重要的一件事情,小叔和兄长他们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她也是能理解的。 在知客僧人离开之后,小叔才后知后觉的将身边的小厮派了回来。 “主子这会儿暂且脱不开身,但昨日提前问过寺中的僧人,寺中也是有不少景色可看的,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话,小的可以陪着姑娘在寺中走动一番的。” 温钰身边的小厮都是应了温钰的要求,没有一个人会喊他老爷的。 阿蘅听着这般与众不同的称呼,顿了顿,才道:“等小叔他们回来了再说吧!” “我听陆嬷嬷说,方丈一大清早的就将小叔他们找了过去,这会儿都已经快要正午时分了,也不知道小叔他们可用过饭了,你还是先回小叔身边去,帮我告诉小叔还有兄长他们,便是身边的事情再如何重要,也得注意身体,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好好吃饭,可不能枉顾身体健康的。” 她其实还想让小叔他们早些回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宝兰山又不是他们家的,就算山上有猛虎出没,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左右都是外出游玩来的,宝兰山不适合游玩,总还有其他适合游玩的地方,没必要一直留在相兰寺中,还费心费力的帮忙驱逐老虎。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好,然而有了温如故的那些个记忆,阿蘅早就将‘自扫门前雪’当成了自己的人生格言。 后来的那些年里,温如故受委屈时,除了温柠还会为她打抱不平以外,又还有谁会替她说上一句话呢! 明明她并没有伤害过其他人,最后承受伤害的却还是她。 当自私自利变成身边人固有的态度,即便她并非是生来如此,也可以后天自学成一个自私的人,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任他洪水滔滔,与她又有何瓜葛! 话虽是如此,但阿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坐在屋檐下,懒懒的晒着日光,暖融融的光线落在身上,方才从心头涌起的那股子恶寒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阿蘅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青叶的声音。 她勉强的睁开眼,整个人还笼罩在睡意之中。 “是阿兄他们回来了吗?” 青叶一时忘情,不小心将阿蘅给吵醒了,听见阿蘅的问话,她飞快的答道:“少爷他们还留在方丈的院子里,听说进山的人已经发现了老虎的粪便,或许再花上一些时间,就能找到那只老虎的。” 寺里的小沙弥们说,他们还没有找到老虎,但是野猪和野狼倒是瞧见了好几只。 “这样啊……”阿蘅瞧上去有些失落,她看向身旁的青叶,又问道:“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 青叶将手中的小木牌递给了阿蘅,说:“姑娘,您瞧这个木牌……” 阿蘅在檐下不小心睡着的时候,青叶已经与过来送茶水的小沙弥搭上了话。 就连她受伤的木牌,也都是小沙弥所赠。 相兰寺在潍州上下的地位很高,就算是在城里或是乡下随便拉上一个人,只要一提起相兰寺,就没有人是不知道的。而相兰寺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寺中的方丈解签解的特别准确,二就是因为寺中生长的那棵姻缘树,说是姻缘树,其实并不大准确,因为它所庇佑的远远不止是姻缘一种,还包括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 求签卜卦的事情,阿蘅是很不感兴趣的,她的命数若是不变的话,那就应该是温如故那般的人生,倘若是改变了的话,那就应该无人可以算得出来,天道也不行。至于姻缘树,她其实也是不大相信的。 阿蘅:“如果说姻缘树会保佑姻缘的话,那我还能稍微相信一些,可哪有姻缘树还能庇佑姻缘之外的东西呢!” 她笑过之后,却也没当做一回事。 已经临近傍晚时分,晚风吹过衣衫,凉意侵染上肌肤,阿蘅站起身,正要回到屋里去。 却听见青叶说:“慧白说姻缘树是确有其事的,而且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阿蘅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回望着青叶,等待着她的下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树 潍州四季如春,向来风调雨顺,许久没有出现过灾年,朝廷又鼓励生育,不论生下男孩,还是女孩,都会补贴一份钱,故而丢弃幼儿的事情,基本已经绝迹。 可青叶口中所说的慧白就是其中的例外。 慧白是被方丈从山里捡回来的,那时他已经饿得气息奄奄,方丈让寺内的医僧看过之后,仍旧不放心,还特地让人去城中请来了坐堂大夫。然而不管是医僧,还是坐堂大夫,给出的诊治结果都是慧白饿的太久,喂他吃一些饭食,再调养一番,就又是一个无病无灾的好孩子。 他没有缺胳膊短腿,也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脸上也没有什么胎记,相貌虽说不上是俊秀非凡,但也能说得上清秀,至少别人看他时,不会觉得心生厌恶。 但他还是被丢掉了。 阿蘅对别人的悲惨人生,并不是很感兴趣,偏偏她又知道青叶的性子,这人若是要说上一件事,必然是要从头说到尾的,倘若有人催促她说快些,她嘴上会应的好好的,实际上却越说越慢,时不时的还要加上两句自己的点评。如果不想听下去,倒是可以让她立刻闭嘴,但要是想要知道的话,就得一直听下去了。 左右阿蘅这会儿算是无事的。 她也不打算让青叶将事情说的更复杂,便又在檐下坐定,听着青叶将事情从头再说上一遍。 青叶与慧白是如何相识的,她倒是没有特地去说,她只在说着慧白的事情。 说是在慧白六岁那年,他的亲生爹娘忽然找上了门,想要将他带回家去。 慧白自记事以来就住在相兰寺中,身边日常相处的人,除了方丈以外,就是其他的僧人。他知道每个人都会有爹娘,也问过方丈,为何其他的师兄弟有人的爹娘会来看望他们,有些却连面都没有出现过,方丈说那都是因为缘分的关系,有些人父母亲缘深厚,便是落发为僧,也还是能得到父母的关心,有些人却是生来就父母缘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可强求。 他便知道自己就是缘薄的那一种。 突然出现的亲生爹娘,不仅没有让慧白高兴起来,甚至还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恐慌。 比起在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亲生爹娘,慧白是更愿意留在方丈的身边,然而方丈也不能拒绝他的亲生父母的要求,只能缓缓与其周旋。 他那时虽然也在学着佛经,可遇到了问题,诸天神佛在他心中反而还比不上寺中的那棵姻缘树。 毕竟寺中前来还愿的人都是冲着姻缘树来的,他们都说寺中的那棵姻缘树极是灵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有求必应了。 慧白那时还不明白他们的夸耀之语中,还漏了一部分的限定之言。 有求必应的是姻缘,其他的事情也没有人去求。 “他是去求了姻缘树吧!”阿蘅蹙着眉,青叶现在还能和慧白说话,那他肯定是没有被亲生父母带走的,只是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最后又是怎样应验的,才让他对姻缘树如此推崇。 青叶点点头:“慧白说他在姻缘树前求问了他爹娘来找他的缘由,也求了不愿离开相兰寺。” 阿蘅静静地看着青叶,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慧白在姻缘树下睡了一觉,他在梦中瞧见了当年被丢弃的那一幕,他的父母原本是想将他送给伯父做嗣子,谁知他们千里迢迢来到潍州的时候,原本说是注定无后的伯父居然已经有了个刚出生的儿子,只是那孩子才出生没多久,他的父母因为赶着过来送孩子,恰好就错过了伯父送回家的消息。慧白派不上用场,在他爹娘眼中便也没了用处,就被直接丢在了宝兰山上。 醒来后,慧白便去找他爹娘论证,得知一切确实如同慧白梦中所见。 而且他爹娘这次来找他,正是因为他伯父的独生子得了天花,目前生死不明,他们才又生出了让慧白去做嗣子的想法。 只不过他们的盘算最后还是成了一场空。 在他们承认了当初的事情,并且鼓吹慧白回去做他伯父的嗣子的时候,他伯父派出来的人,也到了相兰寺。 慧白的爹娘是借着给侄儿供奉长明灯的旗号,才来的相兰寺。 他伯父派来的人在见到慧白的爹娘后,就很是喜出望外,还带来了少爷已经病好的消息,说相兰寺的长明灯果然名不虚传。 在他爹娘的面前,慧白这一次依旧是没有派上用场。 从前他就被丢下了一次,这一回不过是重演了一次当初发生过的事情。 慧白没有从相兰寺离开,他的爹娘也失去了认回他的想法,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点。于慧白而言,眼下就已经是最好的,方丈本来就对他很好,出了认亲又被丢弃的一回事之后,方丈就对他更好了。 从那以后,他对寺中的姻缘树就格外的信奉。 青叶说:“相兰寺里的那棵姻缘树,或许就跟神仙一样,也有正职和副职的区别吧!她的正职是庇佑姻缘,可若是有人请求她其他的事情,恰好她又能做到的话,那就肯定会出手相助的呀!” 她话中的语气,无疑是将姻缘树当成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神。 阿蘅相信世间有轮回,也相信诸天神佛都是存在的,但有了温如故的记忆之后,她就很难相信神佛会度世间人,又或者是神佛不愿度她。 温如故抄写了多少部经书,又在神佛塑像前叩首多少次,最后不还是落得个无疾而终的下场,火焰灼烧在身上时,疼的人是她,而不是摆在神龛里的那个无知无觉的神像。 求神不如求己。 可阿蘅又注意到了青叶诉说中的那一段描述,她说慧白在姻缘树下梦见了从前的往事,分明是不应该他记得的那些往事。仔细想想,似乎又与她的经历有些相似的。 也许她确实是应该去看一看那棵姻缘树的。 天色还不晚,阿蘅坐在椅子上迟疑了些许时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想要去姻缘树下看一看。 就如同不信神佛的祖父,愿意为她们这些晚辈点上一盏长明灯,她自己是相信神佛的,便是认为神佛不会度她,这也不妨碍她向神佛祈求,祈求神佛能庇佑她的亲人。 姻缘树所在的院子,恰好与禅房是一东一西。 往日里去姻缘树下许愿的人是多不胜数,然而昨日方丈在得知山中有猛虎之后,便派人守在上山的路口,告知欲往山上来的香客们,相兰寺需要必寺几日,待猛虎被驱逐之后,排除山中的危险,他们才会再度打开寺门,迎接诸位香客。 阿蘅带着青叶沿着青石道往姻缘树所在的院子走去。相兰寺建造在半山腰上,寺中的僧人来去匆匆,面上虽无多少忧色,却也不见一丝笑颜,瞧见了阿蘅与青叶,他们都会特地停下来与她们说明不能外出的事情,在得知她们是去找姻缘树,而不是外出时,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显然是因为不能放人外出的缘故,而引得香客不喜。 他们看多了旁人迁怒的情形,见到阿蘅她们这种乖巧还不惹是生非的人,自然是多了几分好心情的。 也不知是不是阿蘅的错觉,她们一路经过不少的楼阁宝殿,门口都会守着几个小沙弥,偏偏姻缘树的那个院子门口却是空无一人的。 阿蘅皱眉:“相兰寺如今既不许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许里面的人出去,在寺中暂住的香客,总不至于全都留在禅房之中,她们之中肯定也有人会想要在寺中走动一番的,前面我们经过的那几个宝殿里都有人守着,怎的这里却没有人?” 她盯着前方敞开的院门看了许久,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如果选择进去,她又担心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可要是选择不进去的话,她又过不去自己心中的坎。 明明说好了要在姻缘树下,为祖父爹娘还有兄长他们祈福的,哪有临到门口还打退堂鼓的呢! 青叶听了阿蘅的话,立刻上前道:“那我先进去看看,若是无事的话,再出门来喊姑娘……” 她的性子倒是过了许多年也不会改变。 阿蘅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她伸手按住了青叶,道:“哪有人明明看到前面有坑,却还傻乎乎的往里头跳的。” 她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所不安,才在门口迟疑不前,却也没有让青叶替她探路的想法。 此处并非温家,也不是白马书院,而是相兰寺。 在别人的地盘里头,便是当真有什么危险,也应该找它的主人,而不是自己闷头闷脑的冲上前去。 阿蘅便和青叶走上了回头路,到了大佛殿边上,寻了一位知客僧人,告知对方姻缘树所在的那个院子的异常情况,请他顺路去看一看。 知客僧人也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情。 他拨动着手上的佛珠手串,在没有瞧见具体情况之前,他只道:“按理说那处门口也应该有守门的僧人在。”再多的话,就没有了。 知客僧人先进了院子,阿蘅与青叶却是留在了院子外。 一来一回的,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阿蘅的心思都放在了前面院子里的那棵姻缘树上,一时竟忽略了头顶的天空已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 不一会儿,天上的乌云就已经聚集在了一起,丝丝缕缕的雨水随风飘落,初时只星星点点,并不引人注意。 知客僧人踏出门,说话前先念了一声佛号,这才道:“院中有位施主正在树下替他的亡妻念诵往生经,守门的僧人也陪在他的左右,故而女施主才没能瞧见其他人。” 一听到院子里有其他人在,而且那人还在思念亡妻,阿蘅顿时就绝了想要进门的心思。 想当初,温如故思念祖父爹娘还有兄长他们的时候,就很不希望被人打扰,阿蘅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还是等明日再来姻缘树下祈福吧! 她才做下决定,就有一滴雨水正好打在了她的额头上。 抬头一看,就瞧见了满天的乌云。 阿蘅莫名的就想到了昨日出门之前,大姐姐同她说的话,看来她的运气远没有大姐姐说的那么好。 雨水是会越下越大的,可从此地走回禅房,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就算她们前半截路上没有淋到雨,走到后半截也会变成一个落汤鸡的。 阿蘅对此深有体会。 去年冬天的时候,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重病加身的。 这一次她可不敢再重蹈覆辙了。 青叶也记得这件事,她连忙看向院门口的知客僧人,问他:“院子里面有油纸伞吗?” 撑着伞走回去,或许也会打湿衣角,但回去后,就立刻换上干净衣服,就可以了。 知客僧人在青叶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又很快的补充道:“看这天气,这场雨应该不会持续很久,两位女施主不妨到院中稍坐片刻,等雨停之后再回去。” 阿蘅感受着越来越大的雨滴,又回忆了一下此处距离大佛殿的距离,很快就听从了知客僧人的建议。 外面的雨水在阿蘅走进屋内的瞬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哗啦啦的全都落了下来,伴随着雨声的,还有一闪而过的亮光以及连绵不绝的雷声。 “女施主请这边坐。”知客僧人将阿蘅引到了大堂内,很快就有小沙弥捧了热茶来。 阿蘅捧着茶,抬头看向屋外的大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希望这场雨确实能入知客僧人所说的那般,很快就能停下来的,否则…… 也不用说否则了。 温菀知道她害怕打雷,这会儿恐怕已经撑着伞去禅房找她,却没能找到她了。 阿蘅忽然眼前一暗,原本发散开的思维再度回收过来,就发现门口忽然站了一个人。 那人逆着光,身形高大,似是因为屋里有人在,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身体却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好像是在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进门来。 不待知客僧人上前去,那人就开口道:“那个……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我先前将我娘子的画像放在了大堂之中,可否让我进去拿出画像?” 第一百四十七章 裴姓 大多数时候都应该讲究先来后到的。 阿蘅是因为避雨的缘故,才会被知客僧人带到大堂之中,若是有人会心虚,那也应该是才对,而不是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可偏偏他瞧上去是心虚极了。 他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表现出进退两难的模样,一双眼睛左看右看,就是没敢同阿蘅对视。 如果阿蘅年纪大上一些,或者长相更成熟一些,倒还能将他的举动推到男女大防上,但现在阿蘅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这些日子虽比往日要成熟些,但整体瞧上去还是略显孩子气的,而从门口进来的那个人已经开始蓄须,看年纪也是与阿蘅父亲同辈的人,明明是个不那么五大三粗的武夫,一言一行上却尽显小家子气。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阿蘅怎么着他了呢! 屋外的雨势依旧磅礴,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减小的趋势。 阿蘅起身,对门外的人行了个礼,便走到了一旁,直接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意思了。 大堂之中立着四根红漆大柱,画卷是用朱红色的布袋装着的,就放在红漆大柱的旁边,两种颜色极为相似,不细看的话,倒还真的是难以发觉。 男人缩手缩脚的进了大堂,他从阿蘅身边走过的时候,衣角不经意间划过了阿蘅的裙摆,惹得阿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屋里除了两旁的桌椅外,就没有摆其他更多的东西,她又是特地站到了一旁,依着男人畏手畏脚的模样,他本不该从阿蘅身边经过,更不该碰到阿蘅的裙摆的。 除非,他显露在外面的模样,都只是幌子。 那人走到红漆大柱前,弯腰拾起了倚靠在大柱上的朱红色布袋,想也不想的就要往怀里放,布袋触及到衣衫之上,他忽然又停顿了下来,这会儿的房间里不止是他一个人,画卷的宽度又不能直接塞到袖袋中,更不能直接塞到怀里,如果真的想要贴身存放的话,必然是需要宽衣解带的。 他转动了下手腕,不再试图将布袋贴身携带,而是直接抱在了怀里。 “在下裴江,不知这位小姑娘可否容我在此地暂时逗留片刻?”裴江看着屋外的雨,不自觉的将怀里的布袋抱的更紧一些,他说,“外面的雨有些太大了。” 确实如此。 阿蘅站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却也能瞧见屋外的雨被风夹卷着冲过檐下的一小段距离,落在门槛前后的地方。 她看着裴江对布袋珍视的模样,想着他若是此刻出门去,便是行动间再如何小心翼翼,以现在的风雨而言,他怀里的布袋也是会被打湿的,可画卷一类的东西最是怕水火。 “原本就是阁下先来的此处,我也不是此间的主人,哪里谈得上容还是不容?”阿蘅见裴江拿起布袋之后,就不再是先前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看她时的目光也跟长辈看晚辈似的,心头微动,又道:“方才大师说这场雨下不了多久,待雨势渐小之后,我便会告辞,应当耽误不了阁下的。” 她想着知客僧人先前说的话,眼前这位名为裴江的人,似是在姻缘树下怀念亡妻,指不定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给惊到了,扰了他怀念妻子的心境,才会露出先前的那些异样,阿蘅也是能理解的。 早前温如故与段瑜之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每当她怀念起爹娘与兄长,总是会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那种时候,她是最不愿意见到外人的,就算是段瑜之,她也不想见到。 眼前的裴江大抵也是如此吧! 裴江错愕的抬起头,当他在阿蘅的眼中看到一丝极浅的同情时,不由得想到他让知客僧人传的那些话。 嘴角的苦意略浓,却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阿蘅见裴江抱着怀里的画卷,不言不语,也没有上前与人说话的习惯。 她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的。 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屋外的天空上,始终在祈求着雨势快些减小,她是真的很担心温菀发现她不在禅房里后,会着急上火,说不定还会冒着雨出门找人。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冒着雨跑回去,可温菀她们也不是铁打的,冒着雨出门也是会生病的。 毕竟在去年冬天,她生病之前,也一直都是身体健康,从不曾生过大病的,又哪里能想得到不过是淋了一场雨,就会有后面的那些后果呢! 阿蘅对旁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无动于衷,她是真的很难发现那些无形无状的东西,有时直觉稍微灵敏一些,或许十次里面还能发现一次,要是连直觉都派不上用场的话,那就真的是什么也不会发现了。 因此她看着窗外的天,却不知道身后的人在看她。 雨势确实如同知客僧人所说的那般,阿蘅她们不过是在大堂中稍微等待了片刻,就瞧见了云销雨霁的一幕。 不算浓烈的阳光穿过淡薄了许多的乌云,洒落在被雨洗过的世间,叶片上的水珠还折射着太阳的光芒,眼前的世间在转眼间仿佛就干净了许多,让人不自觉的就开阔了心胸。 阿蘅走到门边,抬头看见远处天边的那道彩虹,不由得语气欢快的同裴江等人告辞,转身就与青叶一起往禅房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小姑娘的身影渐行渐远,待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时,裴江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很快就又克制住了自己,到底没有追上去。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布袋,轻笑一声。 笑声里满是嘲讽。 守在院中隐蔽处的侍卫们,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痕迹。 裴江的目光从他们躲避的地方一一扫过,他略看了两眼之后,转身便去了院中其他的房间,每个房间的角落里都放着相似的长条布袋,布袋之上并无太多花纹点缀,里面存放着的都是装裱好的画卷。 他将每个房间里的画卷又都重新拿了回来,摆放在方桌上。 盯着布袋看了良久之后,裴江才小心翼翼的拆开最上面的那个朱红色的布袋,将里面的画卷取了出来。 画卷一点点的摊开,露出画中人的模样。 若是阿蘅还在此处的话,那她应该能认出画像中的人,谁会分辨不出自己的模样呢! 然而她并不在。 出门一趟,本是打着去看姻缘树的想法,结果先是迟疑了一段时间,紧接着又被一场大雨给拦住了脚步。虽然确实是进了姻缘树所在的那个院子,可大雨倾盆的时候,她哪来的心思去注意什么姻缘树呢?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的心思又全都落到了天边的那道彩虹之上,依旧是不曾注意姻缘树的存在。 阿蘅回到禅房之时,才踏进自己的小院,就瞧见了站在檐下的青蕊。 青蕊看见与青叶一道回来的阿蘅,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几分喜出望外的神色来,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也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阿蘅心头一个咯噔,果然还是被她猜中了,大姐姐现在肯定在屋里等着她的解释呢! 然而便是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也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大姐姐说。 左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阿蘅站在院子里头给自己做了一番暗示,这才带着青叶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屋里走去。 无论如何,气势上不能输。 等她真的进了门,原本强装出来的气势顿时全都漏了气,整个人怂哒哒的走了进去,小碎步晃晃悠悠的,瞧着就很是心虚。 这也怨不得她,谁能想到这会儿在她屋里头的,远不止是温菀一个人呢! 温大夫人、温钰,还有温杝和温桓,可以说是这次出游的人全都聚在了阿蘅暂住的这间小小禅房里头。 还是温菀先开的口:“阿蘅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敢到处乱跑?” 外人知道的不多,可她们这些亲近的人,又有哪个不知道小姑娘向来是记不住路的呢! 阿蘅的眼神很是飘忽不定,她也是听了青叶对姻缘树的解说后,才突发奇想的跑出门,想要去看看那棵姻缘树,本来还以为很快就能回来,便也没有特地去和温菀她们打招呼,只是后来天公不作美,出了一些意外。可那都只是意外,并非是她的本意的。 这样的解释是不能说出去的。 温菀她们是不会因为做下决定的人是她,而将责任归结在她的身上。 大概是因为她们看待自家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觉得自家人有错,既然自家人没有做错事情,那做错事情的,肯定就另有其人了。正如这一次,她们不会认为阿蘅有错,只会认定是有其他人带坏了她,比如说同她提起姻缘树的青叶,还有明知她要出门,却不加阻拦的青蕊。 阿蘅不好实话实说,便只能来了个移花接木。 她将青叶听慧白说的那些话又说给了屋里的几人听,只是话里话外都将自己代入了青叶。 “……就是这样,我听慧白说相兰寺里的姻缘树庇佑的不仅仅是姻缘,所以就打算自己先去看看的,如果所求之愿皆能实现就好了,”阿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都不奢望姻缘树能够庇佑她自己的,只想着能庇佑一下她的亲人,“我不贪心的,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就好了。”小姑娘的后半句话说的很轻,坐在椅子上的人只勉勉强强的听了个大概。 房间里忽然一阵沉默。 温菀站起身,来到阿蘅的身边,牵着小姑娘的手,将人带到了一边的椅子旁。 等小姑娘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她才叹了口气,又跟她解释道:“阿蘅想要去看那棵……姻缘树,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阿蘅下次出门前,也要记得和我们说上一声,不然大家忽然发现找不到阿蘅,会很担心的。” 阿蘅下意识的偏头看向坐在上位的温钰等人,她这时才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其实都已经湿了,尤其是温桓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将头发捋到前面,想要拧干水呢! 温桓余光瞥见了阿蘅的动作,连忙松开了手。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平时附近要是没有什么危险的话,阿蘅忘记打招呼,也没有关系。只是现在外头还有些危险,也是我们关心则乱了,寺门前守着的僧人也不会让人无故出门去的。” 话虽是如此,可当他听说阿蘅不在禅房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寺门口去了。 结果就被守门的僧人给赶了回来。 要不是后来知道了阿蘅的去向,他这会儿恐怕还满寺庙的找着人呢! 就连温大夫人与温钰也都委婉的劝说着阿蘅,他们是打算带着小姑娘出门来放松心情的,可不是为了弄丢小姑娘,亦或是让小姑娘受伤的。 一直到夜里快要入睡时,阿蘅的脑海中都还回荡着他们念念叨叨的声音,果然是环境造就个人么! 明明在京都的时候,小叔和阿兄还没有这么能念叨的,现在他们说教的时候,就跟和尚念经似的,嘟嘟嘟嘟的一刻也不停。 虽然知道阿兄他们就在附近,可阿蘅依旧还是没能快速入眠。 无法安睡的时候,她就开始回想着自己这一天来的经历,从早晨没能同小叔他们一起用膳时开始,到后来的那场漫长的说教,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停在她脑海之中的却是避雨时遇见的那个名为裴江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然而她将自己从前的回忆全都翻过来一遍,却也没有找到几个姓裴的人,她认识的裴姓之人,好像只有裴音与裴守,可眼下的裴江身在潍州,与生活在京都亦或是长留边关的裴守和裴音,应该都没什么关系的。 半梦半醒之间,阿蘅忽然又想到了段瑜之请温如故吃饭时,包厢里也有一个裴姓之人,只不过那人一袭儒衫,面白无须,与她在寺中见到的分明就不是一个人来着。 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联想到了那个人! 再深的思索就没有了,因为阿蘅已经进入了梦乡。 第一百四十八章 面条 宝兰山的风景如何,阿蘅记得不是很清楚。 她们一行人上了山之后,就暂住在相兰寺中,又因着山中有猛兽出没的缘故,也没能进山去,只在寺中来回逛了几圈。 阿兄自来到潍州后,素日里的功课就比在京都时要多的多,能够一同出门前往宝兰山,已经是他从百忙之中难得攒出来的一段空当了。 便是其他人,也没有谁是真正无所事事的。 大伯母忙着教导温菀姐姐,温杝哥哥是温家的嫡长孙,来了祖地之后,须得联系祖地的族人,尤其是那些家境困难者,须得一一慰问。温钰小叔如今已经辞了官,看似是无事一身轻,可实际上他原本同好友戚漳商量好了外出游历,现在将游历的地点换成了潍州,但他总不能一直将戚漳丢在一旁不闻不问的。 因而相兰寺一行,从出发到回程,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天半。 回了祖宅后,阿蘅找出自己从京都带来的小册子,翻到了将近末尾的地方,看着上面书写整齐的日子,拿起笔在上面划拉了几下,将前几日的日期给划掉了。 她一开始是打算带上一本黄历的,黄历上不仅记载着每天的日期,还会有每日适宜和忌讳的事情,只不过朝廷发行的黄历在每年都是有定数的,至少阿蘅派人出去找的那几个书铺中是没有黄历了的。故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自己整了个小册子,在小册子中的空白页上写满了日期,过了一天便划掉一个,等到整本小册子上的日期都被划的精光时,就该到了她回家的时候。 现在看来,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身处潍州祖宅的日子,也没有阿蘅想象的那般难熬。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陪着她的人比较多的缘故吧! 每天都会陪着她吃一日三餐的温菀姐姐,一直在学习功课,偶尔也会到她院子中略坐片刻的阿兄,还有三不五时的就要出门一趟的温钰小叔和温杝哥哥,这两人并非是同行,但每次外出归来,都会特地给阿蘅与温菀带礼物。 带礼物的事情大概已经成了惯例,只是阿蘅也不记得这种惯例是从何时开始的了。 温菀姐姐还是每天都要跟在温大夫人的身后学习着各种规矩,以及待人接物的方法。 阿蘅有时在灵鹤苑中,也会觉得很是无趣,偶尔也会跟着温菀姐姐一起去听大伯母的讲述,只是那样的次数总是极少的。 眼看着她们回去的行李都已经被搬上了马车,可原本应该出现在潍州,并请她外出吃饭的段瑜之却始终不见踪影,仿佛他就真的不曾在潍州出现过,连带着原本会在包厢中出现的那位同样姓裴,却是段瑜之远方亲戚的人,她也没能见到,也就没办法将那人与裴江做对比了。 她是记不清那位裴姓之人的样貌的,只隐约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阿蘅原以为自己最迟九月份也就应该能回到京都了,可实际上她们回程的路,要比来时更加的慢。 一路晃晃悠悠,等她们终于回到京都时,京都已经落下了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只在半空中能看清些许的踪迹,飘落在林间树梢,亦或是直接落在地面上,就泯然无际,除了留下一点湿润以外,就什么也没剩下了。 “今年的雪下得还挺早的。” 路上休息的时候,温桓下了马,进了阿蘅所在的那辆马车。 外面的雪并不算大,只是寒风凌冽,他从京都离开时,收纳的行李中只带了春夏的衣裳,现在他身上穿着的冬装都是半路采买的。成衣铺子里做出来的成品,虽说布料什么的,都挑的是最好的那种,但到底比不上府中量身定制的那些衣裳,条件不允许,也只能暂且凑活一下了。 好在已经到了京都境内,等再过不久就能到达城外的温家别院,在别院中暂且修整一番,毕竟马车的速度不够快,若是不停歇的往城门赶去,也赶不上关闭城门的时候,与其在城门口凑活一夜,倒不如就在别院中休息一夜。 当然,温桓对此也是十分高兴的。 别院之中有他一年四季的衣裳,去了别院就能换下身上不太合身的衣裳,何乐而不为呢! 阿蘅抱着鎏金小手炉,整个人都缩在毛绒绒的披风里头,她点了点头:“确实有些早……” 从前冬天落雪至少都是在进入腊月以后的,现在才十一月下旬,就已经开始下雪了。 虽然只是朦朦细雪,可到底也是雪的。 温桓伸手在阿蘅的额头上试探了下,手掌下的感觉并无异常,他还是担心的问了一句:“我见你唇色有些发白,不会又感染风寒了吧?” 他们之所以会在路上耽搁许久,就是因为经常有人生病。 起初是温大夫人与温菀莫名的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中途寻了个城镇歇息了几日,也让她们二人好生吃了几服药,情况好转后,才继续踏上回程的路。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才走了没多远的路,温杝又在下马时,不甚扭伤了脚,一来二去的,又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以至于阿蘅今年的生辰都是在半路上胡乱糊弄过去的。 去年的时候,阿蘅就没能好好过上一个生辰,还是到了今年的认亲宴时后补上的,原想着以后的生辰宴须得多尽尽心,谁成想今年又是错过了呢! 阿蘅不知道温桓一时间已经联想许多,她食指轻轻触碰了下唇瓣,感觉到指尖下的唇瓣已经出现起皮的现状,她抿了抿唇,笑着道:“我没有生病啊!唇色发白许是因为冷的,阿兄进来之前,我曾嫌车厢里太过沉闷,就将车帘掀开了一小会儿,大约是那时候被冷风吹到了,也不打紧,等待会儿到了别院,让人去厨房熬上一碗姜汤,我到时候喝上一碗,应当就无事了。” “外面的风那么大,怎么能掀开车帘呢?”温桓摇了摇头,道,“杨神医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别院之中,算了,等到了别院,还是先让府医给你诊过脉,看看是否需要喝药,再来说那姜汤要不要喝吧!” 小姑娘的胃口本来就不大,喝上一碗姜汤以后,恐怕就吃不了多少饭,更遑论是喝得下药了! 阿蘅听见杨神医的名字,嘴里就不自觉的生出一股子的苦意。 还是先前惹下的事情,杨神医给她开的药就格外的苦,原本能从杨神医那里拿到的蜜饯,也全都没有了。 她忍不住揪着温桓的衣袖,小声道:“能别让杨神医给我开药吗?或者阿兄帮我同他说一说,就算药还是那么苦,喝完药之后许我吃一颗蜜饯也是好的。” 温桓还以为阿蘅会说些什么事情,没想到她是在纠结汤药的味道去了。 不过想想也是,去年她就因为一时疏忽大意,才会病的那么久,这一次就算她再不喜欢喝苦汤药,也会认真遵循医嘱的,毕竟喝一副苦汤药,与接连数月都得喝苦汤药,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温桓答应下来后,整个车厢忽然就陷入了一番静默之中。 先前能找出来的话题,似乎都已经说了个遍,以至于温桓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与阿蘅说些什么。 谁让路途漫长,而他又忍不住时不时的出现在阿蘅的身旁呢! 风吹着雪花从马车边路过,坐在车厢里的人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唯独没有他人谈话的声音。 温桓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会耽搁那么长的时间,连累阿蘅的生辰都只能在半路上过。” 阿蘅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的温桓:“阿兄怎么忽然又说起这种话来,虽然今年生辰的时候,爹娘没有陪在我身边,可阿兄还是在的呀!而且还有大伯母、小叔、温杝哥哥和温菀姐姐他们,我觉得这样也还算不错呀!” 更何况温桓他们给她准备的生辰宴,在赶路的情况,真的是已经做到了极致了。 她的生辰是在十月上旬。 按照他们一开始定好的路线规划,尽管中途又修改了许多次,但没有哪一次是在那个时间段里赶到州府之中的。 阿蘅自踏上回程的路后,对时间就已经没了计算的想法,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去,她连每一天的具体日期都不想知道,平日里开口的就是上午、下午和晚上,亦或是今天、昨天和明天,总之是不计数的。 在这情况下,忘记自己的生辰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在十月份就已经到了州府之中。 在此之前路过城镇的时候,他们要么住的是驿站,要么住的就是客栈,唯独这一次住的是州府之中的宅院。 阿蘅一开始以为起因是小叔的好友戚漳,因为戚漳说他在州府之中有一座空闲着的宅院,院中只留了几位忠仆帮忙打理宅院。他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想要邀请温钰到他的宅院中去看看。而阿蘅等人却是沾了小叔温钰的光。 考虑到阿蘅迫切归乡的心情,他们在宅院中并没有住太长的时间。 在戚宅住下的第三天,阿蘅就被温菀拉着出门看首饰去了,据说她们暂时停留的这个州府就是以首饰精美才出的名。 阿蘅见过街头金楼里的珠宝首饰,确实名不虚传。 买过了珠宝首饰之后,温菀还拉着阿蘅在街头又闲逛了许久,等到天色渐晚的时候,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同阿蘅一起回到了戚宅。 温菀大概是做不来这些转移人注意力的事情,一开始要出门去往金楼的时候,阿蘅还没有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她也确实是想要买一些‘土特产’回去送人的,送给祖父与爹爹他们的东西,阿蘅在潍州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只有其他要送给女眷的东西,她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 恰好此次经过的州府,有很多可以送人的礼物。 便是温菀没有开口,阿蘅十有八九也会提出要出门的想法的,头两天没有出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派了身边的丫环出门去打听消息的。事实上,她也让人跟戚宅的下人打听过消息的,只是这些人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是有限,就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 当她们从金楼出来后,阿蘅才发现的不对劲。 温菀并不是那种喜欢到处闲逛的人,偏偏她今日却提出了一个与往常习惯并不相符的提议。 那时阿蘅就知道她们肯定是瞒着她做了什么事情,她并不打算拆穿她们,甚至还顺着她们的想法继续做下去,不曾追问,也不曾露出疑惑的目光。 这并不代表阿蘅就真的不感兴趣了,她只是明白身边的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的。 既然如此,那都给出几分信任又有何不可呢! 不过阿蘅也没想到她给出的信任会换回那么大的回报。 回了戚宅之后,她就瞧见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生辰宴。 “而且今年阿兄还亲手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呢!”阿蘅回想起那碗由一根面条组成的整碗长寿面,不由得补充道:“如果是在京都的话,我肯定是吃不上阿兄亲手做的长寿面的。” 明明正在努力学习厨艺的人是她才对,结果也是她先吃到了阿兄亲手做的事物,她自己的厨艺现在还一塌糊涂呢。 温桓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 他在戚宅住的那三天里,就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学着做面条。 或许他在厨艺上确实是没有多少天分吧,最后做出来的总是一碗面片汤,面条是成不了条的。 最后阿蘅吃上的那一碗是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整治出来的一碗‘长寿面’,碗里的面确实只有一根,就是这一根面条过于粗壮了些,刚做了面条下锅煮时,他还一直担心会煮不熟。 幸好放的调味料比较多,阿蘅当时又是感动大于理智的状态,根本就没有分辨出面条的不对劲之处,甚至还一个劲的夸赞他。 这会儿都已经过去了快要一个多月了,她想起那碗长寿面,就要开口夸他一顿。 问题是他做的那碗面条,真的没有阿蘅所说的那么好吃。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反目 冬雪已至,白马书院中的学子也都放假归家去了,只有个别不打算回家的学子与先生还留在书院之中,温老太爷是在昨日回的京都,没能提前得个消息,就这般与他们错过。 阿蘅照旧是住在小竹楼里,索性初雪时节,天气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小竹楼虽然不如其他的庭院,它整体的布局放在那里,是没有办法安装火炕的,但现在这种时候,在屋内放在一个火盆,温度便上去。 更何况,她也只是暂且在小竹楼中歇息一夜,第二日便要回京都去的。 她从小竹楼离开的时候,屋内放着的还是冰盆,床上铺盖着的也是夏季独有的蚕丝被。 回来之时,冰盆换成了火盆,透着凉气的蚕丝被也被塞满了棉花的锦被给代替了,留在小竹楼的下人很是尽心,主卧便是长久无人居住,也依旧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常嬷嬷她们只是按照阿蘅的习惯略作了些调整,就能让她直接入住了。 温老太爷虽然回了京都,可别院里的管家却是去不了别处的。 管家是别院里的管家,平日里只在别院这么一小块空地里打着转儿,温老太爷没有回京都之前,偶尔也会让管家派人去京都打听消息。 虽说管家现在知道的那些东西,或许已经赶不上趟儿,但好歹是聊胜于无。 长辈们将管家唤去询问事情去了。 阿蘅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许多封信件,再看一眼信封上方的落款,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落款的名字是谢淮安。 她从京都离开,初时或许不曾引人注意,但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自然是会引出几分猜测的。 而谢淮安只知道她出门去了,却不知她的具体去向,他给阿蘅写了许多封信,全都送到了温府别院之中,大概是以为下人收到了信件,会递交给温老太爷,到时候温老太爷自然是会将信转交给阿蘅。 只是他就没有想到,那些信件根本就没能到达温老太爷的面前,而是直接被送到了别院中的小竹楼里。 青蕊端着托盘从外间走了进来,她将红木托盘放在了方桌上,又端起了托盘中的那碗姜汤,走到阿蘅的身边,缓声道:“姑娘,姜汤已经熬好了。” 杨神医早在温三夫人即将生产的时候,就已经回了京都。 如今留在别院中的是温府府医,他给阿蘅诊脉后,说阿蘅的身体调养的很好,便是路上吹了些小风,也并不打紧。 阿蘅是为了让温桓放心,才特地让人去熬了碗姜汤。 她看着青蕊端上来的那碗姜汤,莫名就想起了当初在村民家喝的姜汤,那时她喝的姜汤是两三片姜煮出来的一碗水,哪里像现在这般配料丰富,虽然她对此并没有感觉到很开心。 辛辣的滋味在唇舌间蔓延,阿蘅忍不住摇头道:“姜汤顾名思义难道不应该是用姜片熬煮出来的汤么?青蕊下次还是让厨房不要在姜汤里放其他的调味料了,太难喝了。” 两权相较取其轻。 比起眼下的这碗姜汤而言,不添加其他佐料的姜汤虽然也很难喝,但难喝程度还是要好忍受一些的。 “厨房的姜汤用的是独门秘方,对预防风寒最是有效,”青蕊笑着同阿蘅说,“姑娘若是不喜欢这味道,那往后还请多多注意身子才是,不淋雨不吹风的话,也就不用喝姜汤了。”她路上没能和阿蘅坐在一个车厢里,更是想不到阿蘅会主动掀开车帘去吹凉风,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说什么都要赖在阿蘅的车厢里的。 这次是姑娘运气好,便是吹了冷风,也还是无病无灾的。 可要是运气不好的话,那不就得跟去年似的么! 再来一场持续数月的病重,那可怎生是好! 青叶也在一旁小声道:“姑娘要是不去动车帘的话,现在也用不着喝姜汤的……” 阿蘅对这些真心实意的关心,总是没办法直接忽视过去的,只是她也不觉得自己掀开车帘通风的举动有什么错漏之处,就连府医都说没关系的,偏偏不管是阿兄他们,还是平日里照顾她的人,好像都是打心底里认为她做错了。 和阿兄在一起的时候,阿蘅就没有辩驳这件事。 现在对象换成了青蕊与青叶,她也不打算多说其他。 阿蘅拿起手边的信封,她瞧见谢淮安寄来的这些信时,已经快要到她临睡的时候了。按照她本来的想法,是想等到明天回京都的路上再看的,但这会儿为了转移话题,她决定今晚就将信全都给看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再说一些事情。 “姜汤我已经喝完了,青蕊就先将这碗给送回厨房吧!”转过头,她又看向另一人,道:“青叶去帮我把灯给挑得再亮一些,我来看看他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阿蘅身边能用得上的人,现在也只有三个,除了常嬷嬷,便是青叶与青蕊。 偏偏她们三个是要一直守在阿蘅的身边,也没办法派她们出门做些什么事情。 也只有这种时候,阿蘅才会升起要培养心腹的想法来。 谢淮安在信中写的大多都是毛毛做出来的一些趣事,真正能让阿蘅提起心来的事情,也还有一两件的。 与她同住一个小院的方姐姐,已经正式归家备嫁去了,故而她们的那间小院就多出了一间空房。 另外就是她的二姐姐和三姐姐在下半年的时候,也都从族学转到了白马书院之中,连带着家中的那位表姑娘也一起到了白马书院。 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席柔的父亲说是会在年前调回京都。可实际上,席柔在温府一直住到了温如故出嫁之前,她的父亲也没能回到京都。其中有几分是阴差阳错,又有几分是故意为之,谁也说不清楚。 这些都是阿蘅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在谢淮安的信中瞧见了只言片语,倒也不觉得意外。 当阿蘅展开谢淮安的下一封信,才发现有些意外真的是让人防不胜防。 信中说,夏家的那两个姐妹不知何故,好像就突然反目成仇了。 谢淮安对女子学堂那边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更不会主动去打听什么,之所以会在信中写到此事,也算是机缘巧合吧。 他带着毛毛一起在书院进学,一日三餐都是在食堂里用的饭。 如同往常一般,那天谢淮安带着毛毛去了书院的食堂,因着毛毛执意不愿上楼去,所以他们那天是在大堂里吃的饭,而他选的位子又特别的偏僻,恰好就在楼梯的转角处,楼梯上的人注意不到他们,他们却能将楼梯上的人所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姐姐,你现在每天进进出出都是和席柔在一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真的不愿意同我和好了吗?” 先说话的那位姑娘好像已经快要哭出声来了。 她的姐姐却对此无动于衷:“难道不是因为你先说出那种过分的话么?” “是你不打算再认我这个姐姐的,我不过是如了你的心愿,你现在又跑到我面前说这种话,除非你先给我道歉,否则我还真的就不愿意再同你和好了,就这样一直当彼此是陌生人,也挺好的。” 妹妹似是不敢置信的倒退了好几步,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显得它的主人很是慌乱。 “明明是姐姐做错了事情,我才会出言制止你,你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呢!” 她的声音有些刺耳,显然是不敢相信她的姐姐能说出这种话来。 “虽然阿蘅开学后并未到书院读书,可我们不是已经从先生那里知道,她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会缺席的,等到了明年春天,她还会回到白马书院来。就连她房间里的东西,也都没有被搬走。” “阿蘅平日里没有锁门的习惯,她现在也确实没有到书院来,可这并不代表你就能带着席柔跑到阿蘅房间乱翻她的东西……” 巴掌声忽然想起,打断了那位妹妹还想要继续往下说的话。 紧接着便是姐姐用略显凶狠的语气说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我不过是新交了个朋友而已,你就要这样污蔑我俩的名声,也不知道你居心何在!” “总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的,更不会跟你和好如初,就这么一直老死不相往来吧!” 她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大堂之中还有人在打快板,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楼梯上的两姐妹。只不过谢淮安选的位置太过凑巧,才将这两人从头到尾的争吵全都听在了耳中。 谢淮安一开始的时候,还在心里默念着非礼勿听之类的话,谁知他还没有念叨几句,就听见上面的人提到了阿蘅的名字。 女子学堂那边的人确实也有很多,与阿蘅同名的却应该是没有几个的。 不管是与不是,谢淮安都没有将他听到的事情传扬出去,只是后续稍微关注了一下女子学堂那边姐妹反目的人有哪些,想要借此确认一下楼梯上的那两姐妹是不是真的与阿蘅熟识。 毕竟他现在带了那么久的小孩,心境越发的平和,更不会再出去惹是生非了。 倘若查出来那两人确实与阿蘅无关的话,那他就将他听到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要是恰好相反的话,那他就得好好和阿蘅说道说道了。 比起两个陌生人而言,他当然是觉得阿蘅更重要些,反正他听了那个妹妹说的话之后,就对她的姐姐很是反感的,至于那位姐姐后来说的话,他也不好评价谁真谁假,还是先说给阿蘅听,真假就等阿蘅回来后,自己判断吧! 阿蘅在瞧见夏家姐妹反目成仇的时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再瞧见谢淮安后面写的那些东西,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青蕊回来时,便瞧见青叶站在立柱一旁,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是在打瞌睡。而她们姑娘披着外衫坐在床上,一只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攥紧了信纸,脸色发白,瞧上去就很是不高兴的模样。 还不等青蕊上前问安,阿蘅便丢下信纸,以手捂住唇,无声的干呕起来。 青蕊吓得都顾不上其他,连忙扑上前去,问着阿蘅:“谢少爷在信里写了什么东西,竟是让姑娘气成了这副模样?” 她照顾阿蘅许多年,对阿蘅情绪上的变化研究的是极为透彻的,她在近处一瞧,就知道阿蘅这是气狠了。 青叶这时也被惊醒了。 她一时间想凑到阿蘅跟前,又担心自己凑的太过,会惹得阿蘅更加不舒服。 再一看阿蘅还在干呕,就飞快的跑到一旁,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了阿蘅的面前。 干呕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但阿蘅控制不住自己,她觉得十分恶心。 尽管现在事态还未明朗,可依着阿蘅对席柔的熟悉,只要是与她搅和到一起去的人,就很少会有好人。 至少对阿蘅来说,那些都不是好人。 而且夏家两姐妹之中,身为妹妹的夏怡雯从来都是跟在姐姐的身后,只要是姐姐开口的事情,她十有八九是会直接听从的,在阿蘅与她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她就从未见过夏怡雯说过姐姐半句坏话,她生性文静,喜欢读书作画,虽然平日里表现的不是很明显,但她的责任心比较重,对身边的人也是十分关心的。 反倒是夏怡云会经常抱怨妹妹毫无主见,对她说的话总是点头称是,却又总是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如果真的要在这两人之中,选择一个来信任,那阿蘅只会选择夏怡雯,而不是夏怡云。 “青蕊,你帮我去问阿兄……”阿蘅喝了一口温水,再抬头就下意识的想要找温桓。 话才说了一半,她忽然才想起阿兄与她一样,也都是才回的京都,他又哪里会知道白马书院里发生的事情呢! 若不是提前拆了谢淮安送来的信,她对书院中的事情也都是一无所知的。 青蕊扶着阿蘅的肩膀,半天没等到后续,下意识的问道:“姑娘想要问些什么?” 不管问什么,最后都是毫无结果的。 阿蘅摆了摆手,看着还有两封未曾拆开的信件,她忽然就没了继续往下看的想法。只她现在看到的这些,一想到她不在书院的这些时日里,还有人跑到她的房间里乱翻东西,就已经足够怄的她睡不着觉了。 第一百五十章 乐王 许久之前,阿蘅以为世间的恶人都在话本之中,后来才知晓人心险恶,远不是她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明了。 只是她从未想过还有人会做出那般的事情。 白马书院的那间房间,是她用来暂做休整的地方,倘若不是夏季过于炎热,她又不愿在书院与别院之间来回奔波,也根本不会真的在书院住下。 因为在那里多住了些时日,阿蘅便将别院中的一些东西都搬到了书院中。 阿蘅对夏家姐妹的观感还算不错,基本上已经将她们两人都纳入到好友的范围之内,平日里对她们二人也没有多少防备,书院里的房间也从未上过锁,然而她的不防备却成了别人长驱直入的理由。 她觉得自个儿委屈极了,却不知道能找谁哭诉。 这样的话就算是说到了旁人的面前,大多数人也只会告诉她,一切只是她的推断,真实情况还没有查清,万不能胡言乱语,平白污蔑了好人。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劝说她。 这一夜,阿蘅始终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第二天晨光初现时,她便已经睁开了双眼,别院中的帷帐换成了浅红色的,她抬眼看向四角垂落下来的穗子,又想到了已经出现在白马书院里的席柔。 她依稀记得白马书院里安排住宿的人是书院的大管事,因着选定的院落轻易不能调换,故而大管事在安排人时,总是会提前将院中的人员关系打听的清清楚楚,也省得将两个死对头安排到同一个院子中。不管是男子学堂,还是女子学堂的人,他们能来白马书院,都是为了好好学习的,可不是为了到书院来争吵不休的。 按理说,同往白马书院去的人,除了席柔以外,还有温芙与温蓉。 若是二姐姐与三姐姐不知道阿蘅与席柔的不对付的话,她们两个或许还会为谁能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而争吵,最后谁也不让步,反倒将那唯一的空房间让给了席柔,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她们现在是知道阿蘅不喜欢席柔的,没道理她们还会让席柔与她住在一个小院之中的。 阿蘅坐上了回京都的马车时,也还没有想清楚这件事情。 青蕊抱着木匣子也上了阿蘅坐着的那辆马车,木匣子之中装着的是谢淮安送给阿蘅的那些封信。昨日阿蘅还留下了两个未曾拆封的信件,青蕊将所有的信件都收在木匣子之中,准备姑娘什么时候相看,就再拿给她。 阿蘅的心思不在那两封信上,她还想着书院里的事情。 马车行至京都城门时,忽然停顿了下来。 车厢里的阿蘅也感觉到了马车的停顿,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许是将近年关,城门口的检查变得更加严格了些,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左右再过上一阵子就能回到温府之中,也不在乎城门口耽搁的这一点时间了。 然而车厢外的情况却并不是阿蘅想象的那么简单。 身着玄色锦衣的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站在四分五裂的马车前,脸上是怒气冲冲,他的眼角被木屑划过,留下一道渗出血迹的伤痕。他的身旁还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车夫,车夫佝偻着身子,甚至不敢去看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些人,只一个劲的劝说着少年,说着‘马车虽是不能再用了,可人没事就好了’之类的话。 与玄衣少年的形单影只不同,他对面的那些人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人多势众。 阿蘅在车厢中等了许久,也不见马车有其他动作,便在青蕊极其不赞同的眼神中掀开了车帘,恰好就瞧见了玄衣少年与人对峙的模样,她下意识的惊呼出声:“谢淮安……” 抱着小孩的玄衣少年正是给她写了许多封信的谢淮安。 现在虽然还不曾到天寒地冻的时候,但昨日才下过一场初雪,谢淮安不带着小孩好好在谢府取暖,怎么还出现在了城门口? 阿蘅仔细看着谢淮安身边的那辆马车,单从马匹摔倒在地上的姿势来看,那辆马车应该是要出城去的。 木质的车厢外突然传出一阵敲门声,阿蘅寻声望去,就瞧见了面色有些漆黑的温桓。 “昨日掀开车帘,结果回去后就喝了一大碗姜汤的事情,你是忘了不成?还是说你现在已经喜欢上姜汤的味道,想要再尝尝看!” 温桓眯着眼睛看向阿蘅,大有她点头称是,便立刻让人端来一碗姜汤的气势。 “府医都说我没事的,要不是怕阿兄担心的话,我才不想喝那种东西呢!”阿蘅满脸都写着拒绝,她摇了摇头,不仅没有心虚的缩回车厢里去,反而还理直气壮的又往车门边上挪了些位置,探出头去看不远处的谢淮安。 “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堵在城门口不动弹了?”阿蘅开口问着温桓,她有些担心谢淮安和毛毛的,约莫是几个月不见,谢淮安的臂力又增加了不少,这会儿竟是单手抱着小孩的,然而他就算增加了不少臂力,可他怀里的小孩也长大了不少,至少比夏天的时候大上了一两圈的样子,想来他也应该抱不了多长时间,就得换个手歇息一下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一堆只剩下残骸的车厢似乎在往外冒着烟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冒出熊熊大火来。 温桓见阿蘅没有回车厢去的打算,没好气的道:“谢家拉车的那匹马似乎出了些问题,才从城门里出来,便撒了欢似的往前跑,恰好赶上了乐王回京。乐王的侍卫大约是以为谢家的马车之中藏有匪徒,便出手杀了那匹马,将马车也给毁了。” 要不是谢淮安机警,在听见路过行人的惊叹之时,就抱着小孩跳下了马车的话,恐怕他这会儿就跟地上的那一堆残骸作伴去了。 阿蘅认真梳理了一下思路,疑惑的问道:“谢淮安肯定不是匪徒呀!他也算是无辜受累,乐王身边的侍卫先对他动的手,现在也知道他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匪徒,难道不是应该接着握手言和了么!该道歉的道歉,该原谅的原谅,怎么现在还在对峙呢?” 小姑娘的想法太过理所当然,殊不知有些人即便做错了事情,也不会开口道歉的。 不说乐王与谢淮安,就算是乐王身边的一个侍卫,也都是正经的官身,可谢淮安虽然有个当官的父亲,可他自己还是一介白身,怎么可能会别人主动给他道歉呢! 温桓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两兄妹说的话,这才伸手把小姑娘往车厢里推去,一边推一边说:“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还不快回车厢里去,少说两句吧!” 想要畅所欲言的话,还是回到家的时候再说吧。 现在该一言不发的时候,就千万别开口的好。 温桓对乐王的秉性并不是太熟悉,但也从温老太爷口中听过几句评价,这位王爷在温老太爷眼中就是个身份比较贵重的纨绔子弟,本心不算太坏,就是偶尔喜欢玩闹了些,单就是从前给人送发轮椅的事情就能看出一二。但那都是在温老太爷面前的表现,换做了其他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他只知乐王并非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可瞧着现在的模样,也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角落里两兄妹闹腾出来的动静,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无声对峙的时间有些漫长,原本端坐在车厢里的乐王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他从马车中下来,在人群中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原是我的侍卫太过尽忠职守,才连累了这位小兄弟,我见小兄弟行色匆匆,似是有要是在身,而我这不懂事的侍卫又将小兄弟的马车给毁了,不如我将我的这辆马车赠给小兄弟,就当了了这场恩怨,小兄弟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乐王的一举一动无不在显示着他的彬彬有礼,旁边凑热闹的人被透露了乐王的身份后,都在感叹着这位王爷的和蔼可亲。 温桓按在阿蘅头顶的手不由得一松,他记得祖父明明说过乐王是个纨绔子弟来着,可现在瞧上去,他似乎并非是祖父说的那么不堪重任的样子。 阿蘅没听清乐王在说什么,她只是趁着阿兄不注意,偷偷的跳下来马车,从车厢的另一边绕到了小叔的马前。 京都世家的女子也不全都是坐在马车里的,也有人喜欢策马飞奔的感觉。 温钰见阿蘅过来,便让人牵来一匹矮脚马留给阿蘅当坐骑。 另一边的谢淮安明明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软话,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大概是因为站在他对面的乐王实在是太过面目可憎的缘故吧!明明人家乐王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周身的气势,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俊美非凡的,偏偏在谢淮安的眼里是怎么看,就怎么差劲的。 他怀里的小孩忽然挣扎起来,让他有些抱不住了。 谢淮安原本还想冷哼一声,这会儿却只能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孩子,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时,只能由着小孩子的动作,将他给放了下来。 乐王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不曾改变,依旧用很包容的语气问着谢淮安接下来的打算。 而谢淮安看着乐王的面部表情,不由得露出一抹嫌弃的神色,他现在开始觉得对面的人不止是面目可憎,还格外的虚伪,简直就是伪君子的最佳典型代表了。 不过他的智商到底还是在线,嫌弃的目光并未落在乐王的身上,而是转了个弯,停在了小孩的身上。 他假装没有听见乐王说话,低头嫌弃的看着才下地,就左脚踩在右脚上,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大圈的毛毛身上:“都多大的人了,连路都不会走,真是不让人省心!”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提起了地上的毛毛,将人重新立在了地上。 乐王皱起了眉头。 他觉得面前的玄衣少年是在指桑骂槐,但是他又没有确切的证据。 谢淮安这时才抬起头,正要回着乐王的话,忽然瞥见了远处骑在矮脚马上面的小姑娘,小姑娘裹着一件兔毛披风,白绒绒的毛边衬得她越发的弱不禁风。 他咳嗽一声,转头看向乐王:“不敢强求王爷的座驾,左右此处离我家并不算太远,而我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就先行告退了。” “只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一下的,方才我家的马车确实有些失控,但车夫已经安抚好了那匹马,马车前行的速度也缓了下来,而且出城与进城的路并非是一条,便是王爷身边的侍卫不曾出手,我家的马车也挨不到王爷的。” 少年说完话,抱起地上的小孩,闪身就进了人群之中,三两下就消失不见踪影,原地只剩下一个不知所措的车夫,还有一堆残骸。 方才出手毁了谢家马车的那名侍卫,来到了乐王的身边,看着谢淮安消失的方向,问道:“王爷……” 乐王垂下眼帘,遮住了眼眸之中的诸多情绪,面对侍卫的问话,他什么也没说,就回了车厢之中。 守门的卫兵这才姗姗来迟,将城门口的残骸清理干净后,进出城的队伍又开始挪动起来。 角落里的温桓坐在车夫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车厢里的‘阿蘅’说着话,却始终没能得到一个回复,他叹了口气,道:“我说的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好么!怎么还跟我赌气了?”他掀开车帘,只瞧见了一个抱着木匣子的青蕊,阿蘅却不知去向。 青蕊抱紧了怀里的木匣子,小心翼翼的道:“姑娘方才就已经下了马车……” 温桓赶紧下了马车,往后走去,准备让温钰等人帮忙找找不知所踪的阿蘅,谁知就瞧见了骑着马跟在温钰身旁的小姑娘。 他的脸色已经不是一句漆黑就能形容得了的。 阿蘅拽紧了手里的缰绳,下意识的往温钰身旁躲了躲,在见到兄长脸色变得更坏之后,才讨好的唤了声阿兄。 排队的进城的路上,温桓就再没搭理过阿蘅,显然是真的很生气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惊险 温钰带着阿蘅等人来到城门前,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进了城门。阿蘅骑在矮脚马上,远远看着前方不断向前推进的队伍,乐王回到车厢之中,他的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也不知道是在防备什么。守门的官兵已经得知了他们的身份,按照惯例的简单询问了两句之后,便将人放进了城。 排在前面进城的人有些多,阿蘅觉得等了许久,才轮到她们进城。 只可惜在等待的过程中,无论她和兄长说些什么,都没能得到回复,阿兄甚至还在刻意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温钰看了眼温桓的背影,回头和阿蘅说道。 阿蘅实在是想不通温桓为何会如此生气,她还想要从小叔这里得到一两分提点,谁知连小叔也是头次见到温桓如此生气,除了感叹两声以外,也不见他有什么其他说法。 眼看着进了城门后,骑着马独自走在最前头的温桓,越行越远,阿蘅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马车边也不是无人看守,她不过是没有同温桓打过招呼,就直接下了马车,去找小叔温钰去了。在此期间的一举一动,温桓确实没能瞧清楚,可一旁的温钰看的是清清楚楚的。 她既没有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之中,也不是明知前方有危险,却还傻乎乎的往前走。 所以说,温桓到底在生哪门子的气呢? 阿蘅从前听人说,女人心,海底针,然而这会儿,她觉得男人的心思也未必会浅到哪里去,毕竟她就从来没有猜透过兄长的想法,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在路上想事情,满腔的心思都放在别处,只一些余光落在前行的路上,这样是很容易出事的。 这不,阿蘅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就险些被从天而降的花生米给砸中了头,她是眼睁睁的看着花生米从自己的眼前划过去的。 下意识的看向花生米的来处,她便瞧见旁边茶馆二楼的窗户是支棱着的,小孩子扒在窗户边,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到窗户外头,还傻乎乎的对着底下的人群挥手,让瞧见他的阿蘅不由得心头一紧,生怕他下一刻就不小心跌落下来。窗户的下面是一片毫无遮挡的空地,倘若有人从上面摔下来,十有八九是会摔出个半身不遂来的,如果运气再差一些,说不得还会当场失了性命。 幸好一只大手揽过了小孩,将他给拽回了屋内。 阿蘅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低下头去,却又瞧见那半掩着的窗户间,忽然露出了半张脸,正是方才从人群中消失的谢淮安。 然而不等阿蘅再细看,那扇窗户就被嘭的一声给关上了。 关窗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因为周边的其他人都还没有注意到茶馆的二楼,只是在阿蘅看来,二楼关窗的那人动作太过急促了些,让她在心中不自觉的给关窗的动作配上了巨大的声音。 谢淮安先前在城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与温钰等人站在一块儿的阿蘅,他也瞧见了阿蘅策马打算往他这边走的动作,这才快刀斩乱麻般的给事情下了个定论,又在匆匆忙忙间混进人群中,不和乐王等人继续纠缠下去。 他掐着毛毛的脸蛋,看着小孩一脸傻乎乎的笑容,摇着头,道:“谁让你拿花生米到处乱扔的,刚才就差点砸中了人!” 毛毛手脚一起用力的推拒着谢淮安,他高兴的喊着阿蘅的名字:“是蘅蘅呀!” 谢淮安没想到毛毛好几月没见过阿蘅,却还记得阿蘅的模样,甚至对阿蘅的热情都是有增无减的,可真是有够奇怪的。 他顺势松开了手,转而撸起小孩的头发来,一边感叹道:“要是没有发生城门口的那件事,我们过两天还能去拜访一下阿蘅,只可惜现在只能离她远远的了……” 毛毛的小短手四下挥舞,也没能打掉谢淮安的手,他动作僵硬了那么一瞬间,又疑惑的看向了谢淮安,也不知是想要追问,还是单纯的没能听懂他说的话。 谢淮安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倒也不是那么在乎毛毛的反应。 他说:“我俩今天是将乐王得罪的死死的,也就剩下这最后一点优哉游哉的时光了,等回到家中,我肯定是要被我爹从前门追到后门,不打断一根马鞭,他是不会停下来的,说不得这次一根马鞭已经不够我爹发挥的了……” “反正我肯定会被打的下不了地的,我爹娘又不可能主动去找人家的小姑娘,你就得等到我伤好了以后,才能跟着我一起去见阿蘅了!” 毛毛的脸色瞬间变得错综复杂,谢淮安却懒懒的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右手随意的搭在身侧,用左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另一边阿蘅的心不在焉,也终于被前头的温桓发现了。 温桓心中的郁气还不曾消散,他气的并不是阿蘅,而是他自己。 自那年的元宵节之后,每每与阿蘅一同出门,他的注意力大半都是放在了阿蘅的身上,丝毫不敢再让阿蘅离开自己视线半分,这般的想法虽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演愈烈,但也没有减弱几分。 便是当真没办法照看阿蘅的时候,他也必须先将阿蘅安置好了,才能去做其他的事情,否则是会一直恍恍惚惚,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的。 他在心里生着自己的气,又知道阿蘅有小叔等人的照顾,并不需要他太过费心,就连对外界的反应,也都无心去做。 到底已经不是从前的年少时候,温桓生闷气的时间也不算长久,很快便自己调节了心情。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就已经走在了人群的最前头,小叔还有阿蘅他们都还在后头,两拨人之间隔得距离有些远了。 他骑在马上回头看,一眼就瞧见了正神情恍惚的小姑娘。 先前生闷气时,他对外界虽是没有反应,但并不是毫无知觉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能想起小姑娘主动和他打招呼,却没能得到他一丝半点回应的事情,阿蘅现在魂不守舍的模样,说不定就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哪怕那件事情不是主因,也肯定是对阿蘅有了不小的影响。 城中的街道虽是宽阔,但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是良多,暂且还容不下一人一马调转方向走回头路。 温桓驱马行至路边,等着后头的人渐渐追赶上来。 “阿蘅,阿蘅……”他轻声唤着妹妹的小名,将人从失神的状态中重新给唤醒了。 阿蘅迷迷瞪瞪的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见到兄长的那一刻,下意识的想要往温桓的身边走去,一时间却忘记了自己现在还在马上,若不是残余的理智让她拽紧了手中的缰绳,恐怕她这会儿已经头朝下的摔到地上去了。 如果说她刚才瞧见毛毛扒在窗户边的模样,差点吓得策马直奔过去的话,那她现在拽着缰绳,从矮脚马身上晃了一个大圈,险之又险的坐回原位去,旁边目睹一切的温桓就已经冲了上来。 他来到阿蘅面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阿蘅下马。 一行人忽然停顿下来,引得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不得不绕路而行。 温桓提起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心有余悸的说:“阿蘅还是先回车厢里去,方才的事情要是再来上一次,我恐怕就得短命好几年了!” 阿蘅是下了马之后,才意识到刚才她的举动到底要有多惊险,不曾注意时,倒也还好,真的将注意力放到那件事情上,后怕便也就随之而来。她甚至都忘记了要去问温桓是如何消气的了! 她从心的回到车厢里,与青蕊面面相觑。 游子归家后,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去拜见长辈的。 阿蘅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回,就跟在温钰的身后,一起去见温老太爷。 温府之中的景致依旧如同阿蘅记忆中的那般,抬眼望去,硕大的树冠间还残留着点点昨日的碎雪,隐于枝叶间,未曾在阳光下消融。 “……都回来了。”温老太爷听着一行人的问好声,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了阿蘅的身上,几月不见,小姑娘似是又消瘦了几分。 院子里的人很是齐整,除了还需要在衙门做事的几个老爷以外,其他的人都聚在了温老太爷的院子里,就连温三夫人也带着几个月大的小孩子站在一旁。 小小的婴儿被包裹在厚实的襁褓之中,人被乳娘抱着站在避风处,远远看去只能瞧见襁褓的模样,根本就看不出小孩的样子。 阿蘅的视线从襁褓上扫过,她心里是想要立刻走到乳娘身边,去看看柠儿如今是何等模样,可实际上,她的面色极淡,仿佛摆在她眼前的并非是她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而是一块挡着她路的石头,与她心中的欢喜截然不同。 偏偏她自己是没有发现如此不对劲的一幕。 在其他人瞧见阿蘅脸色变换之前,温桓先上前一步,挡在了小姑娘的面前。 他开口将小姑娘在街上的惊险一幕给说了出来,又道:“阿蘅下马时还不见有什么异常,等从车厢里出来时,脸色泛白,想必是终于知道后怕了……” 接着不必他多说,温老太爷就已经让阿蘅先行退下:“让人去厨房给你熬上一碗安神汤,喝过安神汤,再好好睡上一觉,定定神……” 阿蘅是被温桓拉着出的门。 她心中确实是有些后怕,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留在温老太爷的院子里的,毕竟她还想看看四个月大的柠儿是什么模样的,可温桓好像并不想要给她这个机会。 出得温老太爷的院子,温桓的脚步才略微放慢了些。 阿蘅抬头看向他,使劲的拽着自己的衣袖,不是很愿意继续被温桓揪着走。 她说:“阿兄走慢些呀,我快要跟不上了!” 温桓闻言确实是放慢了脚步,但自始至终他都只是略微放缓了步伐,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阿蘅疑惑的问温桓:“我怎么感觉阿兄好像很急着将我从祖父的院子带走似的?都不愿意给我留一点时间,让我去看看柠儿现在长得多大了!” 这话说的温桓好像就一点情面也不讲似的。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该怎么解释他之所以着急着将小姑娘带走,完全是因为她方才的面部表情太过不一般呢! 温桓很是为难的同阿蘅对视着,最后问她:“阿蘅,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 阿蘅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掌心下的跳动,迟疑的回道:“似乎,好像,确实是有一点不舒服的,可这跟阿兄将我带走有什么关联吗?” “那你知不知道人是会被吓死的?”温桓回想着自己在潍州听先生讲过的那件事,又在阿蘅面前重复道:“先前潍州就有一个人,平时身体健康,连病都不怎么生,结果有一天走夜路回家,路上遇到同村的小混混装神弄鬼,然后就被吓死了。” 阿蘅:“嗯哼,然后呢?” 她果然还是没能理解兄长话中蕴含的意思。 温桓咳嗽一声,他其实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强词夺理了,但在阿蘅面前,他是不能露怯的,总不能直接告诉小姑娘,说她刚才面上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这还不得将小姑娘给吓出病来。 这等神神秘秘的事情,还是等他问过祖父以后,再决定要不要说给阿蘅听,眼下就先将人给糊弄过去先。 “我说的那个人,他也不是当场就被吓死了,而是在回到自个儿家中后,越想越害怕,且心口越来越疼,最后是直接疼死的……阿蘅你刚才也说自己心口有些不舒服的,我看还是先着杨神医给你看看吧,别出门一趟,又给自己整出个新的病症出来……”温桓越说越觉得心慌,大概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先将自己给骗过了吧! 别处的病症还好医治,可要是病灶出在心上,那可就很难了。 温桓说的话很有逻辑,至少阿蘅从头到尾的捋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说不通的地方,她知道温如故是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的,一直无病无灾的死在了那年的冬天里,可她并不能确保自己就一定是安然无恙的。 故而便信了兄长的信口开河。 第一百五十二章 换人 等谢淮安在外面磨蹭到天黑回家时,谢老爷已经拿着马鞭站在门口等候多时。 谢老爷从府衙出来,都还没来得及走出府衙所在的那条街,就被其他官员追问他是如何看待他小儿子与乐王在城门口的争执,他就说谢淮安这几月怎么就真的乖乖在家带小孩,也不出去惹是生非了,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心里除了震惊,还有种尘埃落定的错觉之感,他对拔腿就想跑的谢淮安说:“你在城门口不是很能耐么!有胆子这会儿也别跑,就站在这儿和我较量一番啊……”他很是生气,心中满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与乐王在城门口对峙,甚至还驳了乐王的面子,他可真是有够能耐啊! 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可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又哪里会想得到那么多,谢淮安对谢老爷说:“您说好了不能再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教训我的,别人说的话总是或多或少会掺上一些假,您现在只听了他们说的话,难道又要跟从前一样,连事情真相都不打算知道,就只准备教训我一顿么!” 谢淮安将毛毛夹在左臂之间,人已经摆出了逃窜的姿势,听见谢老爷的话后,他也觉得有几分委屈。 早前他之所以会答应照顾毛毛这个小破孩子,一来是因为小孩确实只愿意黏着他,二来是因为他也借着这件事情,与父亲兄长来了个约法三章,也不是说他往后就可以为所欲为,只是要求他们在他做错事情的时候,能先问缘由,而不是想当然的连事情经过都没弄清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教训他。 他许久之前就有和父兄约法三章的念头,只可惜从前没有找到机会,才会一直到照顾毛毛的时候,才将约法三章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眼下天都已经黑了,谢府所在的位置也不是闹市之中,故而也没有人围在他们门口凑热闹,但周围人家的大门都是虚掩着的,想来门后是有人在偷听的。 谢老爷见谢淮安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头微动。 他向来只忠于当今圣上,对其他的皇室中人,便是圣上的皇子,他也都是敬而远之的。皇室中人于他而言,也不是不可得罪的,想当初圣上还未继位之时,他为圣上办事的过程中也得罪了不少其他皇室中人,可如今不还是好端端的在朝中为官。 当今圣上最是仁慈,若是淮安与乐王的对峙事出有因的话,圣上多半会各打一大板,只口头说上两句,并不会真的怪罪到淮安的身上。 心念转动间,谢老爷也没有收起鞭子,他就看向谢淮安:“我倒是想要知道你能说出些什么来……”话虽是如此,可他面上的神色明显是缓和了许多。 谢淮安今天本来是要带毛毛去白马书院收拾东西的。 临出门前,让管家给他们安排了一辆马车,马车从谢府出发,一路行至城门口都是好端端的,并未出现什么意外。变故是在守门的卫兵检查过车厢后,拉车的那匹马忽然就暴躁了起来,四只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蹬蹬的声音,等车夫挥舞着马鞭想要出城去时,那匹马就跟发了癔症似的,拼了命的往前直奔,车夫下了死力气,好不容易快要控制住那匹马,结果乐王的侍卫就忽然动起手来。 “若是我们的马车会与他们撞上,那他们出手倒也还在情理之中,可是我们的那辆马车是在出城的那条路上,而且还越走越往边上的小树林去,根本就不可能与他们进城的人撞上。” 谢淮安说到此处时,还一肚子的火气:“偏偏他们杀了拉车的那匹马还不够,还用弩箭毁了车厢,昨日才下过了雪,我又是带着毛毛一起出的门,车厢里除了我们两个人以外,还放着一个炭盆。当时要不是我眼疾手快的护住了毛毛,那一盆的炭火就全都糊到了毛毛的脸上。” 他虽然是护住了怀里的孩子,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从车厢里头跳了出来,但炭火与盆都撞到了他的右臂之上,这会儿整条胳膊都还使不上劲,隐隐约约的还感觉有些痛,也不知是脱臼了,还是直接给撞折了。 谢老爷瞧着谢淮安动作灵敏的模样,还真的想象不到这孩子居然是受了伤的。 “我说你今天怎么单手抱着毛毛,原来是右手伤到了……”谢老爷看向谢淮安那天沾满炭灰的衣袖,皱紧了眉头,“你这一下午都在外头闲逛不着家的,可找了大夫看过你的胳膊,大夫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他爹好像已经不准备打他了。 谢淮安把毛毛给放在了地上后,让他自个儿进门去,他也跟着往门里走,顺便回着谢老爷的话。 “我一下午不都忙着想要该如何解释给您听么!哪来的时间去找大夫给我看胳膊呢?待会儿让府医过来瞧一瞧就是了。” 他是真的很不放在心上了。 练武的时候,时常会有些磕磕绊绊,虽然都不是什么重伤,但受伤对他来说,差不多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而且他的胳膊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撞折了,到时候伤筋动骨休养个百来天也就可以了,左右现在书院也已经放假,不需要他动手写些什么东西,至于吃饭穿衣什么的,他有左手也就足够了。 谢淮安是很无所谓的态度,但谢老爷显然就不是这样了。 最后来给谢淮安看伤的大夫并非是谢府的府医,而是谢老爷从外面的怡和堂请来的大夫。 大夫说他的胳膊确实是撞折了,而且还被烫伤了不少地方,内服外用的药也开了不少,说是让他好好休养一番,休养期间能不动受伤的那只手,就尽量不用动它。 谢淮安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谢府。 在给他看伤的大夫离开后,这则消息又跟长了翅膀似的,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至少谢老爷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同行的官员也不再问他是如何看待小儿子与乐王之间的纠葛了,改而问他小儿子是不是真的伤到下不了地了。 再怎么不掺水分的消息,在外面传扬的久了,总会失去几分真实的。 阿蘅听闻谢淮安受伤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她被兄长按着一连喝了许多天的安神汤,忽然间才想起来她自幼都不曾有过心悸的毛病,身体虽算不上特比好,但杨神医也说她只需要再稍微调养一番就足够了。 再者说,哪有人天天都要喝安神汤的, 喝了安神汤以后,一天到晚都晕晕乎乎的,感觉怎么都睡不够似的,实在是不怎么令人舒坦。 早上的时候,常嬷嬷又从厨房端来了安神汤,只是这次不论常嬷嬷怎么说,阿蘅就是不愿意再喝下那碗黑漆漆的安神汤了。 不仅如此,阿蘅还让人将温桓找了过去,十分狐疑的跟他说:“……厨房里熬的安神汤是不是换了方子,味道比以前要难喝多了,而且哪有人会一日三餐的喝安神汤的,又不是在喝药,反正我是不想再喝了的。” 确实没有人会一日三餐的喝安神汤。 小姑娘现在喝的,不过是顶了个‘安神汤’名头的药罢了,然而温桓却不好直接同她说出真相的,便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 以前劝小姑娘乖乖听话,温桓总是会用带小姑娘去找段瑜之玩耍为交换理由的,现在小姑娘同段瑜之已经真的不相往来,用来交换的理由自然也就该与时俱进了。 “阿蘅现在喝的安神汤是特地根据你的体质配的药方,与从前的那些大众方子肯定是不一样的。”温桓伸手在阿蘅的脸上掐了一把,紧接着又说:“这安神汤你还得再喝上一个月,才能停下来,要是你能一顿不少的喝上一个月,我就去娘的院子将柠儿偷出来给你抱抱……” 小姑娘如今最喜爱的就是那个才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孩子,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他,在小姑娘的心目中也要给温柠让出三分位置来。 其实阿蘅现在每天去温三夫人的院子请安时,也能同弟弟说上几句话,还能抱着小孩在屋子里转上两圈。 只是她每次抱着温柠的时候,温柠的乳娘总会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还一直战战兢兢的跟在阿蘅的身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她随时会脱手将怀里的孩子丢出去似的。 温三夫人见此,也经常会训斥乳娘,可依旧没能让她改变态度。 一次两次,倒也还能接受,可温柠的乳娘天天都在用防备的眼神望着她,以至于她现在是越来越不想看到那位乳娘,又有谁会愿意一直被人用那种防备的眼神看着呢! 总之,阿蘅在温三夫人的院子中,逗留的时间是越来越短,往往在请安之后,她见过了温柠,也不说要上前细看,便就又提出了告辞的话。 阿蘅撇撇嘴,不大高兴的说:“阿兄将他抱来又能怎样?他的那位乳娘每次瞧见我,不都还是一副我会害了柠儿的模样么!要不是……要不是柠儿是我亲生的弟弟,我早就敬而远之,才不想看到那样的人呢!” 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 要不是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最后是她丢下了还是个孩子的温柠,自顾自的寻着解脱的话,她现在又怎会委屈自己…… 温桓嘴里说着调笑的话,眼底深处却划过了一丝厌恶,他也是很不喜欢温柠身边的那位乳娘的。 明明不过是花钱雇来的人,只要做好自己本分以内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偏偏她却喜欢自作主张,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竟然认为阿蘅会害了温柠,甚至还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前,故意指责阿蘅不尽心,险些伤了温柠。 可事实上,若不是她突然窜到阿蘅的面前,小姑娘又怎么会差点抱不住怀里的孩子。 要不是温柠现在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孩,恐怕她还会在温柠的面前说着阿蘅的坏话吧! 他在来阿蘅的院子之前,就已经停温三夫人提起过,要给温柠重新找个乳娘的事情。 温三夫人让人找的乳娘本来并只是眼下的这一个,只是其他人要么是在温柠出生时感染了风寒,要么就是出了其他的问题,五个人里头最后只有眼下的这一人还可以用。她找乳娘过来,是为了照料自己的孩子,而不是让她来离间孩子们的感情。 像这样的事情也持续不了几天,柳嬷嬷已经找到了新的乳娘,现在只需要再培训几天就能够走马上任,也是时候将眼下的这个送走了。 温桓点了点桌面,顺理成章的换了个交换理由。 “那我去让娘给温柠换个乳娘,你看这样如何?” 虽然根本不用他去提出这个问题,温三夫人就已经准备好替换乳娘的事情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为交换理由,来让阿蘅更听话一些。 果不其然,小姑娘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就又让常嬷嬷去端来安神汤。 她是知道自己的那些小毛病的,倘若让那个乳娘继续用防备的眼神看着她的话,就算她对温柠的愧疚再深,也总会有消失的一天,到时候她再看温柠,最好的情况就是跟看路人似的,要是更坏一些,恐怕就真的得跟看仇人似的了! 阿蘅喝下‘安神汤’后,温桓也没急着走。 将近年关的时候,像他们这样的半大小子,书院也不用去,正事也用不上他们去忙活,空闲的时候反倒是比其他的时间都要多。 温桓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阿蘅说着最近京都的一些传闻,从东家说到了西家,然后不知怎的就提到了受伤的谢淮安。 “外面都说他那天是受了内伤,这会儿正在家中养伤,不过我听淮宁说,他是伤到了胳膊,并非是传闻中的那般伤的下不了地。” 正当阿蘅准备说些什么时,有小丫头进来通报,说是二姑娘与三姑娘联袂而来,想要探望阿蘅。 一时间阿蘅的面色都很是奇怪。 她离开京都几个月的时间里,席柔与温芙和温蓉关系一下子就变得亲密了许多,就连白马书院的那间屋子,也都是她们特地让给了席柔,为的就是能够让她与席柔早日说清误会,化解矛盾。 可阿蘅与席柔的矛盾,早就已经成了死结,是解不开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探望 温桓瞧见阿蘅面色有异,心中有些疑惑。家里的几个小姑娘因为年岁相近的缘故,平日里头总是在一起戏耍,感情向来深厚,可阿蘅现在听到温芙与温蓉前来的消息,竟是露出了一副抗拒的模样。 是因为他们离开京都太久,所以阿蘅与她们生疏了不成? 阿蘅沉默了片刻,没有让人将温芙与温蓉等人引进来,也没有说出不见的话来。 温桓想了想,开口道:“阿蘅也许久没有和姐妹们叙旧了,不如我们今天就说到这里,我就先回去了,你和她们好好说说话,我就不留下来打扰你们了。” 姑娘们之间喜欢谈论的话题,他是不大感兴趣的。 阿蘅摇了摇头,她自知道是温芙姐妹俩将房间让给了席柔之后,就一直没再和她们碰过面。尽管她知道她们应当是出于好意的,但很多时候,人们常常是会好心办坏事的,一如现在的温芙与温蓉。 旁的人是否有改变,阿蘅尚且不清楚,温芙姐妹俩的变化却是与温如故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当年温如故被爹娘从京都送走,身边只有兄长作伴,到了潍州之后,唯一能陪伴她的兄长也终日忙于课业,时常见不到人影。到最后,远道而来的段瑜之反倒成了她一切情绪的宣泄口,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所有期待与盼望都寄托在那么一个人的身上。 纵使后来回了京都,极端的情绪逐渐弱化下去,对段瑜之的眷恋却没有减弱多少。尤其是在温芙温蓉姐妹俩的对比下,自始至终都只‘相信’她的段瑜之,在她心中的分量自然也是越来越重。 阿蘅忽然觉得自己是明白了些什么。 温如故或许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喜欢段瑜之,她对段瑜之的喜欢大概是被对比出来的,失去了真心在乎她的人以后,身边的人即便是在乎她,也不会像父母兄长那般将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角落,伪装出真心实意的段瑜之自然也就在一众人群中脱颖而出。 那种时候,哪怕出现的人并非是段瑜之,而是其他人,阿蘅对他们也会抱有好感的。 只不过恰好那人就是段瑜之。 然而想明白是一回事情,想开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而且阿蘅现在面对的,与她想明白的就不是同一件事情。 阿蘅抿了抿唇,在做好心理准备之前,她暂且还不想见到温芙与温蓉姐妹俩。 “阿兄别问为什么,问了,我也不会说的……”话才说完,她便吩咐过来通报的小丫头,“你出门去同二姑娘还有三姑娘说,就说我要和阿兄去探望病人,是已经提前约好的事情,暂且抽不空来与她们叙旧,请她们多多包涵,等下次有机会再聚……” 小丫头只觉得眼前飘的全都是金光闪闪的星星,至于阿蘅说的那些,她是认真的听完了,也很认真的没有记住。 “姑娘……”她期期艾艾的看向阿蘅,难得姑娘亲自给她派了任务的,可是她做不到呀! 阿蘅看见小丫头缩手缩脚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没办法很好的将话语给转达过去的。再说上两遍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谁也不能确定外面等久了的人是不是会直接进来。 往常温芙她们来看望阿蘅之时,从未有过让人通报的习惯,哪次不是直接进的门呢! 眼下不过是因为她们心中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愧疚,事情她们已经做下了,哪怕明面上的理由已经将她们说服,她们内心深处却还是有所迟疑的。不过这种情况也持续不了多久,时间长了,再多的愧疚也都会归于无迹的。 不待阿蘅多说,青蕊便带着小丫头出门去。 该解释的话,她自然能顺着阿蘅的意思说的清清楚楚,左右也只是为了拦下二姑娘与三姑娘罢了,她们姑娘现在是不想要见到她们的。 温桓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阿蘅说出来的借口,他本来还想要打断阿蘅的话,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来着,又瞧见阿蘅有些泛红的眼角,便将话又给吞了回去。 阿蘅又等了一会儿,青蕊就从外面回来了,也带回了温芙与温蓉的口信。 她低眉顺眼的站在阿蘅的面前,双手向上抬起,将温芙她们送给阿蘅的东西递了出去。 “二姑娘与三姑娘说姑娘既然有事脱不开身,便准备另寻时间再来看望姑娘,不过她们来时,还给姑娘带了礼物,说是虽然没有见到姑娘,但也没有将送人的礼物再往回带的说法,就让奴婢将礼物转交给姑娘。” 她们的愧疚大概还挺深的,以至于连面都没打算和阿蘅见上一次。 阿蘅都已经做好打算,准备等青蕊回来替温芙与温蓉传话后,就出门与她们打个照面的,谁知她们连这点要求也没提。 温芙她们送给阿蘅的东西算不上贵重,却也是精心准备过。 阿蘅看着青蕊递过来的香囊,小小的香囊上绣着白猫戏蝶的图,看样子应该是出自温芙之手,香囊里的香料应该是温蓉配制的,香味并不算浓郁,反而有些清甜。 只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喜欢梨花香了。 她没有接过香囊,看了两眼后,就对青蕊说:“是二姐姐她们亲手做的香囊,这样精心制作的东西得要好好保管才是,青蕊你就将它放到我书房里的那个红木方盒中,就是上面没有雕花的那一个。” 温桓等阿蘅吩咐好事情后,略显迟疑的问她:“接下来,该是我带着你去看望谢淮安了?” 他是希望能够从阿蘅的口中听到否认的回答的。 毕竟他与之交好的人是谢淮宁,而不是那个时常惹祸生非的谢淮安。他有时也很想不明白,小姑娘怎么就和谢淮安玩到一块儿去了呢! 先前的段瑜之倒还能理解,那孩子在待人接物上面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在书院中的成绩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谢淮安就不一样了。 没有带着小孩子上学的时候,他到了书院课堂上就光顾着睡觉去了,其他的事情是什么也不做,虽然是没有扰乱课堂上的纪律,但是严重影响到先生讲课的心情了。后来带着小孩子上课时,他又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照顾小孩子的身上,也不知是为了逃避学习才故意去照顾一个鲜少哭闹的小孩子,亦或是真的太过关心小孩子,连学习都顾不上了。 “和别人交朋友,难道不是应该看我乐不乐意么?怎么就一定要对方成绩好呢?”阿蘅不满的开口道,“阿兄的朋友就一定是成绩好的么?” 温桓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小心将心中的疑惑给说出了口,小声的碎碎念恰好被阿蘅听了个正着。 他的那些朋友之中,自然也是有成绩不好的人,故而他也不好去接阿蘅的话,只能岔开话题,又问她:“那我们现在要去看望谢淮安吗?”假装刚才的碎碎念就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阿蘅点点头:“去吧!” 能够被实现的事情,就不算是谎言。 即便其中掺了一些半真半假的事实在,但只要最后的结果不曾改变,那就不算是谎言,大概是这样的吧! 出行的马车只需向管家说上一声,立刻就安排上了,倒也不必提前说些什么。 温桓与阿蘅坐在车厢里,很快就到了谢府。 朝廷现在还未封笔,谢老爷现在还没有到沐休的时候,天天一大早的就得出发往府衙去。阿蘅她们今天来得比较巧,恰好谢夫人带着人去了樊府。虽说樊家的人就是过年的时候,也都不能回到京都来,但过年时应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准备的。 前些年樊泽语留在京都时,他已经是知道世事的年纪,府中该准备的东西自己就能派人准备好。但今年留在京都的是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自然还得劳累谢夫人亲自出面才行。 也就是说谢府现在是没有长辈在的。 谢淮安听下人说阿蘅来探望他的时候,还满脸的不敢置信。 能有人来探望他,就已经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了,更不必说前来探望他的人居然会是阿蘅。 至于下人口中所说的温桓,已经被他下意识的忽略掉了。 下人来通报的时候,阿蘅与温桓已经被领到了谢淮宁的院子中,这事谢淮安也是知道的。 按理说,他只需留在自己的院子之中,做好一个受伤之人应该做的事情,等着阿蘅被谢淮宁领到他的面前就行了。不过他现在是急切的想要知道阿蘅是不是真的来探望他,虽然下人是不大会说谎,但阿蘅来探望他的缘由很重要。 毛毛现在还住在他的院子里头。 在谢府之中,他们不用像在白马书院那般的住在同一个房间里面,而是分开休息的。 当然,平常不需要休息的时候,毛毛都是黏在谢淮安的身边,现在也没有例外。 谢淮安伤到了手臂,两条腿却还是完好无缺的,他大踏步的往谢淮宁的院子走去,还没等他走出两三步的距离,身后就传来小孩子的叫喊声音。 毛毛已经开始学着说话,正常的时候,慢慢的说上一句完整的话,是不成问题的。但他着急的时候,反而会什么也说不出来,喊出来的声音也全都成了无意义的喊叫,隐约透露着他叫喊时的心情,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了。 谢淮安回过头,就瞧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就跟长了腿的汤圆似的毛毛,小孩子摇摇晃晃的向他走过来,大概是身上的衣服穿的有些过于多,以至于他走起路来像是摇摇晃晃的水鸭子,瞧上去还怪可乐的。 如果不着急的话,谢淮安也许会慢慢的走在前头,就为了能够多观赏一下小孩子走路的可笑姿势的。 但他现在是有些着急的。 就没有任由毛毛继续磨蹭下去,而是直接上手拎起小孩子,就往谢淮宁的院子走去。 “你们能来看望淮安,淮安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的。”谢淮宁也不知道自己弟弟什么时候和好友家的妹妹交情这么好了,不过能够有好交情,自然是一件好事。 阿蘅眨眨眼睛,有点小心虚。 她一想到谢淮安待会儿瞧见她时会喜出望外,心里就更加的没有底气了。 如果不是因为二姐姐和三姐姐前来找她叙旧的话,她也不会用探望谢淮安为理由来拒绝她们,如果没有她们那回事的话,阿蘅大约只会托兄长给谢淮安送些补品或是话本之类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却是不会亲自上门探望的。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谢淮安已经拎着毛毛过来了。 他将小孩平稳的放在了地上,放下之前还稍微注意了一下门槛,没有像先前那样将小孩落在门槛外头,这才直接走进门去,对阿蘅说道:“我还以为是下人在糊弄我,没想到真的是你呀!” “哥,你和温桓大哥许久没有见面,这会儿应该也有很多话要说吧,我就先带着阿蘅下去了,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两个,”谢淮安转过头,又对阿蘅说:“你是来看望我的,现在应该也会跟我走吧?” 温桓觉得谢淮安的话,听上去很是耳熟。 稍微沉思了片刻,就将其抛之脑后了,因为谢淮安这会儿已经准备带着阿蘅从谢淮宁的院子离开了。 他答应带着阿蘅来探望谢淮安,但并不代表他就能答应让谢淮安与阿蘅独处的。 只是他前脚刚准备追上去,就瞧见阿蘅回头对他摆了摆手,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不想让温桓跟上去。 温桓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如阿蘅所愿了,不过他顺势对着身边的青雪使了个眼色,让她也跟上去。 青雪是他身边的侍女。 他今日临出门前,就有所预感,这才特地将青雪带上了的。 青雪接下了温桓的暗示,很快就追上了走到前面去的阿蘅与谢淮安。 谢淮宁也没想到谢淮安的动作会这么迅速,他连拒绝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心里正有些不是滋味的时候,却发现身旁的温桓好像接受良好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他:“我还以为你会拦着他们两个……” 温桓叹了口气:“他们小孩子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好总拦着他们。” 实际上他是因为阿蘅今天好像很不开心,不想她更不开心,才没有拦着的。 虽然没有开口拦人,但他也派人跟了上去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恶心 谢淮安带着阿蘅等人去了暖阁之中,又吩咐小厮赶紧端上茶水点心。 阿蘅又过了一岁的生辰,几个月不见,也稍微长高了些,虽然她的变化并没有谢淮安和毛毛的变化大。 她看向谢淮安的手臂,有些疑惑的问他:“是那天从车厢里跳出去的时候摔伤的吧!说起来,在那之后,乐王有没有派人来找你呀?” 知道阿蘅是来探望他的,谢淮安摆摆手就将身旁的小厮等人都挥退下去,青雪还想要继续站在阿蘅的身后,不打算离开,却被青蕊与青叶联手半拉半拽的带下去了,她们也没有离开的太远,就站在了内室与外室的门帘边,这个位置很是恰当,既保证了她们听不见内室之人说话的声音,也让她们能够将里间之人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 谢淮安挑着眉,也不介意在阿蘅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乐王的不喜。 他说:“我当时说话很不好听,还下了他的面子,他自然是没有再派人来和我接触的。” 阿蘅这时将谢淮安的脸色瞧了个仔细,他似乎也没想过要掩饰,就很光明正大的表现着自己对乐王的不喜,甚至比那天在城门口时表现的还要更加明显一些。阿蘅回想着温如故的那些记忆,大概是她从前压根就没有关注过谢淮安,所以也很难找出他与乐王有何等矛盾。 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后,她将茶杯放到一边,又问谢淮安:“我记得乐王平日都是待在封地之中,只每年腊月才会回京,你和他年岁相差那么大,也没有什么来往。我见你现在的模样,像是极其讨厌他的,可讨厌一个人总也得有个原因吧?” 谢淮安把玩着手中的杯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我虽然只是道听途说,并非亲身经历,但那些事情确实是真实存在着的,你要是知道了那些事情,肯定会比我更加的讨厌他的。” 左手的灵敏度还是差了一些,杯盖在手中只转上了一圈半,就跌落到桌面上,嗡嗡的响了两下后,才没了其他的动静。 “你且慢慢说,我这里肯定会仔细听着的。”阿蘅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谢淮安这么讨厌乐王。 毕竟据她从祖父口中得知,乐王虽然并不是最恪守礼仪的王爷,偶尔行事也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出来。 谢淮安就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说道:“我娘从前有个远房表妹,亲戚关系虽然是四拐八弯才得来的,但她们两人的关系都很不错。多年以前,我的那位姨母还未曾家道中落时,她在先帝面前都是有名有号的,当时先帝还生出将她赐婚给乐王。让她做乐王妃的念头来。” 赐婚乐王? 阿蘅听到这里,有些迷惑不解。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乐王的后院中至今似乎都还没有正妃的存在吧!他在自己封地那边的情况,阿蘅并不清楚,但乐王在京都的王府之中,只有两位过了明路的侧妃,或许还有一些侍妾,但确实是没有正妃的。 阿蘅试探性的问:“他是拒绝了先帝的赐婚么?” 如果只是拒绝赐婚的话,谢淮安应该不会因为这点理由就讨厌乐王的,想来乐王应该是为了拒绝赐婚,而做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吧!祖父先前也说过乐王这个人有时候总是会让人很难理解,因为正常人是猜测不出他行事的逻辑的。 就好像当年送人轮椅一样,他说自己是出于好意,可在别人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谢淮安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他若是光明正大的拒绝赐婚,那我还能夸他两句,然而实际上他那人最是恶心,明明是他不愿意娶亲,却又不愿意背负拒绝赐婚的名头,便私下里找了一个外地人,让那人去哄骗我姨母,逼得我姨母自己去先帝面前拒绝了赐婚。” “有一说一,我是觉得我的那位姨母脑袋是不够灵光,人也忒单纯了些,无名无分的就对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掏心掏肺。可她不够聪明是一回事情,乐王与他找来的那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蘅愣了半天没回过神。 她猜到乐王拒绝赐婚的手段或许不会那么常规,但也没想到他会用那样肮脏的手段。 怎么偏偏非得用那样恶心人的手段?光明正大的做事,难道不好么! 阿蘅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谢淮安口中的那位姨母后来的下场应当是很不好的吧,所以他现在提起乐王时,还满腔怨怼。 “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谢淮安说起姨母时,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更加的复杂了。 他其实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姨母一面,那时的姨母一身黑衣,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似的。 “我听我娘说,姨母在拒绝了先帝赐婚之后,她喜欢上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就如同他来时那般,消失的无隐无踪了。她起初还四下寻找着那个人,后来的某一天开始,她就再没有提起过那个人。只是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慢慢大了起来,大约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父亲因为办事不利,不得已之下只能告老还乡……” “她生下了那个人的孩子吗?”阿蘅问谢淮安,如果要在这件事之中找出一个无辜之人的话,也只有那个不知道有没有出世的孩子了吧! 谢淮安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头,说:“姨母说她已经不在乎那个骗了她的人,她的孩子也只会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可惜那个孩子没有福气,一出生便是死胎,早夭的婴儿不能埋入祖坟,我听说那孩子好像被埋在了哪座山里头,每到那孩子的忌日之时,姨母便会去烧香祭拜。” 阿蘅抬头看向谢淮安,忽然生出了一个疑问:“等等,我有个疑问,你们又怎么知道骗了她的人就是乐王呢?也许那个人是出了意外,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事情,所以才会突然消失呢?” 谢淮安愣了一下。 他之所以认为是乐王做下的事情,就是从他娘那里听说的,至于他娘是怎么知道的,好像又是因为从他姨母那里听说的。 “这个关系有些复杂,我姨母与乐王其实是相识的,只不过她们相识之时,都用的是化名。当姨母发现她或许被骗了的时候,就曾找过相识之人,想要将骗了她的人给找出来,其中也托付到了乐王的身上。乐王那个人很是奇怪,也不知他与姨母是怎么说的,反正他是在姨母面前亲口承认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缘故,骗了姨母的那个人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自他知道姨母的事情之后,就对乐王再没了好感,甚至只要想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就会觉得很恶心。 明明他与那位姨母只见过几次面,两人之间也算不上熟悉,会对她的事情有如此大的反应,大概只能归结与特殊的缘分吧! 说话的时间总是过得非常的快,阿蘅只觉得自己还没说些什么事情,另一边的兄长就已经找到了暖阁来。 温桓进门后,瞧见青雪等人是站在门帘边,而阿蘅与谢淮安在内室之中,两人对面而坐。 有那么一瞬间,温桓竟然觉得酸书生们所说的男女大防似乎也有存在的必要,尽管他是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坏处大过益处的。 “阿蘅,我们该回去了。”温桓踏进门之后,没有急着往前走,而是直接站在原地唤着阿蘅。 闻言,谢淮安与阿蘅同一时间回过头,正好看见了刚进门的温桓与谢淮宁。 阿蘅站起身来,下意识的朝着窗户的方向看去,暖阁中的窗户是关上了的,这会儿便是向那处瞧,也瞧不见窗外的景象。 她面色如常的从里间走了出来,确实也看出温桓的脸色并不是十分的友好,不过她以为那只是因为暖阁中的光线并不是很好,才会看花了眼的。 “该到了回去的时候了吗?” 阿蘅边走边问道。 待她从内室走出来时,外间的门也是敞开的,刚好能瞧见天边的晚霞,映红了大半边的天空。 回到家中时,阿蘅依旧在想着谢淮安说过的话。 她是觉得祖父口中的乐王似乎并不像是谢淮安说的那般不择手段的一个人,可谢淮安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骗她的。她也不是想要为谁证明青白,但如果能找到在这件事情之中骗了谢淮安姨母的那个人就好了。 骗人钱财就已经是很过分的一件事情,更何况是骗取她人的真心实意呢! 阿蘅也没能深入的思考下去,毕竟她回家之后,也不是没有旁的事情需要做的。 第二天的时候,阿蘅去给温三夫人请安,就发现温柠身边的乳娘换了一个人。新来的乳娘姓叶,说是柳嬷嬷的一个远方侄女,人长得有些富态,脸上常常带着笑意,看上去就很好打交道的模样。 前两天阿蘅才靠近温柠一点点,就会被人紧急盯梢,仿佛只要移开了视线,她就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来。 现在换了人之后,阿蘅才走到温三夫人的身边,叶娘就会主动将温柠给抱到她们母女的面前,让她们能好好亲香一番。 阿蘅看着红色襁褓里的小孩,小孩子努力向上伸出了手,阿蘅将自己的食指放到小孩的手上,然后就被抓了个正着。 她比对着两人的手,忍不住对温三夫人说:“娘亲,你看柠儿的手好小啊!” “他才刚出生没几个月,手脚都还很小,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比他还要更小一些呢!”回想起小姑娘刚出生没多久时的模样,温三夫人不由得露出一抹庆幸的笑,“当初我生你的时候,不小心早产了,你刚出生时,两只手上的指甲软乎乎的,都还没有长全乎,我都没敢让奶娘她们照顾你,生怕她们会有不尽心的时候。” “你小时候总是不哭不闹的,别人家的小孩不哭闹,大人们或许还会觉得省心,可换成了你,我和你爹爹总是更加担心了,担心你就是难受也不知道哭,还担心会养不住你……” 温三夫人生下了三个孩子,在这三个孩子之中,长子温桓因为是头一个的缘故,她也还精心照顾过一段时间,唯有阿蘅是她从来都不假手于人的那一个。 阿蘅从小就知道爹娘最疼爱的人就是她,虽然在成长的过程之中,她偶尔也会觉得爹娘对她的关心似乎减少了一些,但最后的事实总是在告诉她,她的那些感觉都只是错觉而已。 “总感觉才一眨眼的时间,你就已经长大了,明明在娘亲的印象中,你昨天还是那个小小的一团……”温三夫人感叹了两句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让叶娘将温柠带了下去,也让其他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她与阿蘅。 阿蘅的视线下意识的追着温柠往外去,很快又转了回来,她问着温三夫人:“娘亲,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温三夫人为什么会让其他的人都离开了。 温三夫人说:“今天芙儿和蓉儿来找过我,说是希望我能在你的面前给她们说两句好话,我问她们是不是与你闹矛盾了,她们也不肯说实话,只说是与你分别的时间有些久,几人之间的关系有些疏远了。” 阿蘅没想到温芙与温蓉会找到温三夫人头上去。 她不由得冷下了脸,说:“她们说的话,娘亲不用放在心上,左右这是我和她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牵扯到娘亲的。” 温三夫人掐了下阿蘅的脸颊,问她:“可是娘亲会担心你啊!” “阿蘅从前能玩得来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段家的那个孩子现在已经被你排斥在外了,总不能连自家的姐妹最后也老死不相往来吧!” 人生在世总是需要有一两个朋友的。 阿蘅抿了抿唇,有些嘴硬的说:“就算真的和她们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啊,反正我还有爹娘和阿兄,现在还有了温柠了,不是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解 倘若真的能做到那样决绝的话,阿蘅也不会拖到现在,都还不愿意与温芙温蓉打个照面了。 温三夫人哑然失笑,道:“前两天,我还和你爹说你现在长大了不少,待人接物上也开始像模像样了,怎么现在瞧上去还是这般的孩子气?和自家姐妹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话哪里是你应该说的话呢!”她指尖虚点着阿蘅的额头,不由得庆幸自己提前清过场,否则阿蘅的这番话要是传扬出去,她的名声可就真的坏了。 人生在世,像这般的虚名反倒是最能拖累人的。 阿蘅低下头去,自我检讨了一番,心中却也没有真的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 她自小被父母兄长宠的过于娇气了些,可她就算是再如何娇气,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 阿蘅不喜欢席柔,在亲近之人的面前早就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她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却也没有强求身边的人,如同她一般的不喜欢席柔。她以为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换做了旁人,也会与她做出同样的事情。 但温芙与温蓉做出的事情,却恰好相反。 她们明明知道阿蘅是不喜欢席柔的,也知道阿蘅对席柔是有多敬而远之的,在阿蘅离开京都之前,她们虽然不理解阿蘅为何会对席柔有这般的反应,但也对此保持着默认的态度。结果等阿蘅外出一趟回来后,她们就自作主张的为席柔与阿蘅牵线搭桥,打着为阿蘅好的名义,做下的却全都是阿蘅不喜欢的事情。 温三夫人又等了一段时间,见阿蘅依旧是沉默不语,便又问她:“阿蘅不愿意让娘亲插手到你和芙儿还有蓉儿之间的事情,但你总能和娘亲说一下心里话,比如你和她们为什么会闹别扭,也好让娘亲知道她们下次再求到娘亲的面前,该说出什么样的回复吧?” 阿蘅抿着唇,迟疑了许久,才将温芙与温蓉做下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书院里的空房间有许多,就算二姐姐和三姐姐不打算与我住在同一个小院中,也不应该刻意去找了管事,将席柔分到我住的那个小院里。”阿蘅皱着眉头,倘若是管事无意间将席柔分到她们的那个小院里,那她咬咬牙,即便会有几分不高兴,最后也还是会乖乖接受安排的,但现在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请。 她有时真的很好奇,难不成席柔竟是会妖法,否则她身边的那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会喜欢上她呢? 而且他们喜欢上了席柔之后,再看向她时,总会觉得她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浑身上下好像连一处优点都没有了。 她忍不住也会想,如果她的父母兄长没有去世那么早的话,等到了后来,是不是也会开始嫌弃她呢? 哪怕只是一个假设,就足以让阿蘅感觉到害怕了。 阿蘅脸色发白,忍不住向温三夫人寻求着安慰,隐去了那些不能诉诸于口的话,她说:“娘亲都不会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让我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二姐姐、三姐姐她们做的不对,我生她们的气,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对吧?” 她其实有点想问温三夫人是不是也觉得席柔比她更好,然而想想温如故的记忆,不管是爹娘,还是兄长,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始终都是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一边的。 温三夫人知道阿蘅不喜欢席柔。 她与其他人一样,都不知道阿蘅的不喜是从何而来。 不过一个外人,和她千娇百宠的女儿相比,孰轻孰重自然是不需要过多强调的。 她略带安抚性的轻拍着阿蘅的手背,道:“阿蘅当然是没有做错的。”如果早知道温芙她们做过的事情,温三夫人甚至不会在阿蘅面前提起她们。 别说是隔房的姐妹,就算是温桓这个亲生兄长,在温三夫人这里都是比不上阿蘅的。 “阿蘅不想见她们的话,那就不见便是了……”话音刚落,温三夫人叹了一口气,又说:“别人都已经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若是这次我没有问你的话,那又打算什么时候才跟我提起这件事情呢?”明明小时候被人欺负了,还知道跑到她面前来告状,怎么长大以后,反倒是变得更呆了,连告状都不会了。 阿蘅愣了下神。 疑惑的开口问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而且真要计较起来的话,我也没被怎么样,这也算不上是被欺负了吧,就不用特地和娘亲说了呀!” 不是所有让她不高兴的事情,就是在欺负她的。 温三夫人却没有料到阿蘅会这样说,心头一紧,她们家的小姑娘好像真的变呆了许多,可瞧着小姑娘清亮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是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发生过的事情,已经造成了伤害,她也没必要在阿蘅面前将那些人对阿蘅的伤害再一一叙述一遍。那样的做法,除了会让阿蘅更难过一些以外,也不能给阿蘅带来什么好处,倒不如就保持原状的好。 “阿蘅这样想,也不错。”温三夫人在心中默念道,吃亏是福。 仔细想了想,温三夫人又对阿蘅说:“按照阿蘅刚才所说,席家的姑娘现在是跟阿蘅住在一个小院里头的,可你又不大喜欢她,那要不要找人去和书院管事说上一声,让他帮你换个院子?” 阿蘅摇摇头。 换院子是不可能的事情。 倒不是说她不想换个院子,只是白马书院中的规矩摆在那里,但凡是书院的学生就得遵守书院里的规章制度。挑选房间也不例外。 书院里的管家是不会因为学生的一两句话,在彼此的矛盾还没有出现,更没有升级成为更可怕的矛盾之前,他是一定会按照书院的规章制度办事的。换而言之,他是不大可能给阿蘅调换房间的。 鉴于温老太爷是白马书院的山长,若是有他出面,阿蘅的房间倒是可以直接调换。但是阿蘅并不想滥用祖父的名头,反正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也不是没有和席柔朝夕相处过。 温如故一直在族学中读书,她是从来都没有生出要去白马的念头的。那时的席柔已经凭借诗会上出的名头,在外面得了个才女的名号,流传度还挺广的。至于她,不知从何时起,就沦为席柔的陪衬,别人只要开口夸赞席柔,必然会提起她,说的还都是虎父犬子之类的话,好像她不会作诗,就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似的,可是不管是温三老爷,还是温桓,也都不怎么会写诗啊! 阿蘅想着席柔的事情,心里还是觉得不需要温三夫人插手其中,她将席柔总是逮着机会就出现在她面前的事情,都归结到了命数之中,有些命数是可以更改的,但也有一些命数最是顽固,不论前因后果发生了多少的变化,那些该出现的事情就一定会出现。 席柔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和温三夫人的谈话结束后,阿蘅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温芙与温蓉都已经将事情说到温三夫人那里去了,但这样的做法,不仅没有让阿蘅去见她们,反而让她坚定了躲避温芙与温蓉的心思。 想也知道,他们见到了她,也只会说上一些劝她与席柔早日化干戈为玉帛之类的话。 而阿蘅是不愿意听那些话的。 这一躲就躲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眼看就到了年尾,温府之中是张灯结彩,来来回回的下人都在忙活着过年的事情,这种时候,阿蘅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再拒绝见到温芙等人了。 温芙一进门,就忍不住呛声道:“阿蘅如今可真是一个大忙人,想要见上你一面,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走在她身后的温蓉并不像温芙表现的那般明显,但面上也有几分不虞的。 如果有的选择的话,阿蘅到还是想要再拖上几天,能再晚一些和她们见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可惜她现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拒绝,除了让她们直接进到自己的院子里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不过幸好主场是在她自己的院子,如此一来,自知与她关系并不友好的席柔,是不会跟在她们身后。对于阿蘅来说,能少见上一个不想见的人,就已经是足够的幸事了。 她看了眼余怒未消的温芙,并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格外的咄咄逼人,可说出来的话也没有显得很委婉。 “二姐姐何必说这些没有意思的话呢?”阿蘅坐在书桌前,甚至都没有起身,她接着说:“你们知道我是为什么不想见到你们的……” 有些话不必细说,该知道的事情,大家自然都心知肚明的。 否则温芙与温蓉又怎会在听到阿蘅那句话后,就开始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呢! 青蕊奉上茶水点心后,就又站到了阿蘅的身后。 从前温芙与温蓉来找阿蘅的时候,像青蕊这样的贴身侍女都是会直接离开,将房间留给她们三姐妹,还不会让其他人去打扰到她们说话的兴致。那是她们感情好的时候,才有的事情,现在温芙与温蓉已经开始偏向与席柔了,她们在阿蘅这里的待遇,自然就比不上从前。 没有人主动说话。 温蓉低头看了眼青蕊端上来的茶水点心,茶还是从前喝惯了的茶,摆在茶水旁边的点心却很不走心,是从厨房直接端来的白糖糕,可不管是她,还是温芙都不喜欢吃白糖糕的。 她抿了口杯中的茶水,苦涩的茶水尚能回甘,阿蘅与她们之间的误会应当也能如同茶水一般,忍过了那番苦涩之后,自然就能回甘吧! “阿蘅从前生气都是不过夜的……”温蓉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阿蘅,“你这一次生气的时间好久啊!” 听着温蓉的话,阿蘅却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她们是她的姐姐们,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对她的性格方方面面都是了解的清清楚楚的,然而这样的姐姐们,却以为她们能够踩在阿蘅可以忍受的范围内,逼迫她做上一些原本不喜欢做的事情,甚至连她的感受都不管不顾的。 阿蘅的唇瓣上多出了一丝血迹,眼睛也有些红通通的,她说:“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我在生气呢!” “你说我生气的时间不长,那是因为惹我生气的人总会很快就给我道歉的,只要他们愿意道歉,我总是能够原谅他们的。可二姐姐、三姐姐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她从潍州回来的时候,依旧还惦记着要给家里的人带上礼物,不管是给温芙,还是给温蓉的礼物,都花费了阿蘅许多的时间和精力。偏偏她放在心上,认真对待着的姐姐们,却在她离开之后,就同她不喜欢的人混在了一起,而且还不顾她的意愿,就先斩后奏般的做下了一系列的事情。 仿佛是只要她们那样做了,阿蘅就真的会和席柔和解一般。 可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私下代替阿蘅做下决定呢? 温蓉的视线落在了阿蘅的又偏过头去,像是不敢同阿蘅对视。 她喏喏的说:“可你和席柔本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大家都是姐妹,就不能好好相处吗?看在我们俩的面子上,就和席柔化敌为友,你也能多上一个朋友,这样难道不好么?” 就连温芙也说:“阿蘅要是真的不愿意和她当朋友的话,那就当彼此是陌生人就好,我觉得席柔她人还是挺好的,你也没必要一直把人当成仇人一样的看待吧!” 阿蘅舔了下唇瓣上的伤口,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慢慢消失,她看着面前的两人,忽然生出了一种时空重叠的错觉来。 她都可以预见自己答应了温芙与温蓉的要求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席柔会以她朋友的身份自居,在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面前,说着夸赞她的话,可实际上那些话只会让人更加的不喜欢她。然后席柔会借着她朋友的身份时常出现在段瑜之的面前,然后成为他不能诉之于口的心上人,而她就是横档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拦路石。 毕竟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现在么! 阿蘅已经与段瑜之绝交,席柔便是成为她的朋友,也不可能借着她的名头去接近段瑜之的,所以阿蘅还真的想不通席柔这次的目的何在。 第一百五十六章 除夕 不过阿蘅对席柔的目的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另一边的温蓉还试图要劝服她。 “阿蘅你的性子一向是最和软不过的,除非有人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才会理都不想理对方,就如同瑜之表弟一样。可柔……席柔她与瑜之表弟不一样的,她从前都是跟着她爹娘在外地生活,暂住到温府的时候又是你病重在身之际,她和你也没有明面上的过多接触,更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来,阿蘅你不能因为她是暂住在温府之中,就不喜欢她的……” 从她对席柔的称呼上,即便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又改了称呼,可室内的几人又有哪个不是耳聪目明呢! 更何况她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着阿蘅。 阿蘅又怎么能不知道她们的想法。 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难道要将她从温如故记忆中提前知道的未来,都通通给说出来,告诉她们,她之所以会不喜欢席柔,不愿意和她化干戈为玉帛,全是因为对方会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段里伤害到她。 别说在她对面的人只是温芙与温蓉,就算是在祖父与阿兄的面前,她都是小心翼翼的掩藏着,命数这种东西要是毫不知情的话,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是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传扬出去,被知晓的命数就再无更改的可能。 再者说,她也不认为只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让面前的两位姐姐改变心意,倒不如维持现状的好。 阿蘅强忍着辩驳的心思,就让她们认为自己是看不起借住温府的席柔,她们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心中肯定是也如此假想过她的,别人的想法,她又如何能干涉的了呢! 她说:“我不喜欢她,是触犯了朝中的那条律法不成,竟引得你们这般劳心劳力的来劝说我。” 温芙语气有些冲:“你能不能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们现在是在给你牵线搭桥,希望你能多出一个朋友,而不是多出一个敌人。我和蓉蓉来来回回花费了许多的时间,都是在忙活你的事情,就算只是看在我和蓉蓉的份上,你也该给出一句准话吧!” 阿蘅:“……是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两人,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模糊她的视线,让她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得不是很清晰了,她正襟危坐着,眼中轻薄的雾气消散时,仿佛就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将所有的软弱的藏在了暗处。 “我之前就已经说过的,你们好像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中,那我再重复一次,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希望这次你们能听清楚一些,我不喜欢席柔,对她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不会和她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但也不会强求你们与我一般态度,请你们也不要强求我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温芙与温蓉面色变得不是很好。 “听你这么说,倒还是我们的不对了,可世人皆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柔柔又没有生死大仇,怎么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了?” 阿蘅:“……” 她的姐姐们,好像根本就没把她说的话当成一回事啊。 阿蘅也不能对她们做什么,只能再次强调着自己的立场:“没有什么能与不能的,只有愿意和不愿意,我就是不愿意和席柔打交道,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值得你们接二连三的跑到我面前来说这档子事?你们乐意与席柔做朋友,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又不会拦着你们,可你们也没必要一直非得让我和她做朋友吧!” 温芙:“……” 温蓉:“……” 阿蘅说的话也没什么毛病,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算她们再如何强求,最后也还是会不了了之的。 只是想想阿蘅离开的这几个月中,她们与席柔相处时的经历,席柔相貌当属小家碧玉级别的,为人又是大方善良,旁人若是有疑问,问到她的身上,她总是会不厌其烦的给人解释,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认定的朋友一直都是掏心掏肺的。 温芙和温蓉一直觉得阿蘅太过容易上当受骗,若是能多一个人在她身边帮忙出谋划策的话,对她也会是一件好事,而席柔便是她们为阿蘅物色来的人。 恰好席柔还与她们有着一层亲戚关系,将来也是会常住京都的主,这会儿她还暂住在温府之中,这样的人当然是最适合留在阿蘅身边的。 只是阿蘅一直不能理解她们的心思。 阿蘅不是没瞧见温芙与温蓉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端起书桌上的茶杯,抿了口杯中还剩一点余温的茶水,勉强稳住了情绪。 继而开口道:“反正二姐姐、三姐姐,你们也不用到我面前来充当席柔的说客了,不管她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反正我和她最好的状况就是维持陌生人的关系,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了。姐姐们要是闲来无事,想要找我聊聊天的话,我肯定是扫榻相迎的,但如果是为了别的什么人的事情的话,那就恕我不得不端茶送客了。” 温芙与温蓉神情复杂的应了。 内心深处自然是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放下这件事情的,可瞧见阿蘅坚定的神情,再看到她的指尖已经在摩挲着桌上的茶杯时,便也只能跳过眼下的这个话题了。 阿蘅心说:……原以为这一次姐姐们会自始至终的站在她这一边,结果她从潍州走了一圈回来后,京都的许多事情又按照原本既定的命数发展了下去,怨不得旁人,她也不想怪罪自己,只能暂且走一步算一步了。 其他的事情都只能算是小事,只要最后阿兄还有爹娘的命数能被改变,就是最好的结果。 与此无关的其他所有事情,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心中定下了未来的基调,阿蘅行事也变得更加稳重些。 临近年关,温府之中的年味变得更加浓郁了些。 府中来来往往的下人总是格外的忙碌,阿蘅原本还会带着丫环去花园走上一走,但她每次都能‘恰好’遇见温芙与温蓉姐妹俩,以及站在二人之间的席柔。 她是不大喜欢看见她们三人姊妹情深的模样,那总会让她想起温如故的某些记忆,记忆中的她自己是孤苦伶仃,她念着的人和念着她的人,都已经所剩无几,连带着都没了再活下去的期盼。 年关既是一年最后的一段时间,也是新的一年的开始。 阿蘅是希望自己能够高高兴兴的,而不是整日都陷在无望的记忆之中,仿佛一点盼头也没有似的。 故而她已经习惯留在自己的小院之中,每日除了会去祖父和娘亲请安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理由能够让她出得院门。 时光一晃,就已经到了除夕夜。 温府四房的人都聚在了温老太爷的院子中,这大约是几年以来,人最齐全的一次。 往年的除夕夜,阿蘅等人都是留在祖父的院子中守夜,从未出过府去。只是今年她们的守夜才刚刚开始,就有人敲响了温府的大门。 来人是当今身边的侍卫,说是陛下准备带着太子出宫体察民情,请温老太爷带上一些人与之同行。 说起来,帝师并不仅仅指代温老太爷一人,但在所有的帝师之中,唯有温老太爷最得当今的信赖。这不,当今想要出宫游玩之时,心中想到的第一人也还是温老太爷。 帝王的荣宠有时候也是让人很难以消受的一件事情。 温老太爷得到消息的时候,天和帝与太子仍在皇宫之中,还未曾出得宫门,他换了一套出门的衣裳后,又在自家晚辈中查看了一番,视线从几个儿子的身上转移到了孙辈的身上,既然陛下要带着太子一起出宫,那他是不是也要带上两个与太子年岁相仿的孙子过去呢? 太子的年岁并不大,与他差不多大小的也只有温桓一个,温杝和温杒与太子年岁相差太大,温杭虽是比太子小上几岁,但也能带的出手,满打满算之下,他能带出门的也只有温桓与温杭了。 家里的长辈出门去了,大家也不好继续留在他的院子里。 临出门前,温芙挽着温二夫人的手,小声对她说:“娘,温杭都跟着祖父一起出门去了,我和蓉蓉也想出门看看……” 温二夫人低头看向脸上写满了期待的温芙,听她继续往下说道:“我听柔柔说,她以前跟着她娘留在她父亲任职的地方时,每逢除夕夜都是会出门逛街的,我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除夕夜的京都是什么样子的,娘,你就让我们出去玩玩嘛!” 如果说温芙是直接了当的请求着温二夫人,那么温蓉就是打算以理服人了。 她对温二夫人说:“柔柔现在暂住在我们家中,可她到底不是我们家的人,守岁的时候她也只能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头,我原本还想着要让人去看看她的,结果今天也不用留在祖父院中守岁,再留她一人在自己院子中,未免有些太过孤单了些,所以就让我们都一起出门转一转嘛!” 两个女儿都在她面前说着同一件事情,而且两人的出发点还都不太一样,温二夫人沉吟片刻,又去看前头的温大夫人,想要问问她的意见。 温大夫人这会儿也在想着今年的除夕夜要该怎么过。 皇上将温老太爷喊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玩的尽兴而归,归来的时间不定,自然也不能让其他的人就这么一直守着。 恰好温二夫人这时过来问她,她想了想,说:“虽说公爹出门去了,但我原想着今年的除夕夜也还能与往常一般无二,不过也不是不能有其他改变的。” 温大夫人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女婿。 虽说婚期已经定了下来,但菀儿都还没有与对方见过几次面,他来年又要专心准备科举,想来也不大可能会分出心思在菀儿的身上,或许可以借此次的机会,让他们两人再见上一面,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明着说出口的。 她们在一起说着事情,温芙和温蓉是跟在她们的身后,另一边的温菀来到了阿蘅的身边。 温菀探过身去看阿蘅身边的温柠,小孩子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来。她看过小孩之后,便去挽着阿蘅的手,余光瞥见跟在自家娘亲身后的温芙姐妹两,她贴在阿蘅的耳边轻声问道:“阿蘅同温芙她们闹别扭了吗?”否则她们怎么连看都不看阿蘅。 阿蘅闻言看了眼走到前头去了的温芙与温蓉,她不是很在意的说道:“大概是这样吧,不过我最近的事情比较多,暂时还不打算做些什么……” 事情繁多什么的,当然只是推脱之言,她只是不打算主动去求和而已。 求和是不可能求和的。 温如故最后一个人留在段府之中的时候,都没有向她们求和,换成了现在的阿蘅,也依旧不可能求和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求和的。 不等温菀再问些什么,前头的温大夫人就回过了头,说:“今年的守岁也是留在自己院子中,我看不如我们一大家子都出去逛一逛呢?” 以温菀对温大夫人的了解,如果不是她已经有意向的事情,她是不会主动开口说出来的。 她拉着阿蘅的手,扭头问她:“阿蘅要出门散散心吗?” 问出这种话,自然是因为她不打算与温芙和温蓉同行的,她们两人大概也没有要和她同行的意思,否则怎么连过来说句话的意思都没有呢! 阿蘅沉默了片刻,她看着对面的温芙姐妹俩并不与她对视的模样,对她们可能会有的选择也有了几分猜测,想了想,便道:“我还是留在家里吧,出门的时间总是会有的,可陪着柠儿一起守岁,我还是头一次呢!” 说话间,她又翻看了一遍温如故的记忆,记忆中温柠刚出生的那一年,她们一大家子都是留在祖父的院子里守岁的,并没有出现什么陛下出宫游玩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街头 命数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阿蘅想着今日出门去了的祖父与兄长等人,也开始明白自己往后不能再过多的依赖与温如故的记忆了,因为现实与梦境中的记忆差距越来越大,终有一日会走向两个完不同的结局。 温菀原本是不打算再劝说阿蘅的,可等她转过头去,就发现温芙与温蓉已经在商量着要和席柔去何处开眼界了,然而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从她们口中听说到阿蘅的名字。 她回家的时日尚短,与席柔也只是见过两三次,只依稀留下一份尚可的印象,再多的感觉就没有了。 人与人的相处总归是要讲究一个远近亲疏的。 即便温菀知晓席柔是温芙和温蓉的表妹,一个表妹,而且还是远房的,又怎么能比得上自小朝夕相处的堂妹的。 可眼下的情况却是她们更加的偏向与席柔,而不是阿蘅。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便是温菀起初不打算做些什么,但瞧见的温芙与温蓉的举动之后,也要生出几分心思来。 她没有放开阿蘅的手,依旧站在她的身旁,同她说“陪着柠儿一起守岁的机会往后还多得是,可在除夕夜上街游玩的机会并不多的,你姐姐我从小到大也就今年的除夕夜才有机会出门去,换成了阿蘅的话,错过了这一次,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呢!即便是这样,阿蘅也不愿意陪着姐姐一起出门么?” 似乎好像确实是如同温菀所说的这样。 阿蘅仔细想了一下,若不是今年因为机缘巧合的缘故,让祖父不得不出门去的话,她们必然也会如同往年一般留在家中守岁的。 反正不管别人家的除夕夜是如何度过的,她们家的除夕夜是不会有人外出的。 阿蘅迟疑了一下,虽然她现在有了温如故那么多年的记忆,可实际上也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便是翻过年去,也才是十二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再加上她也不是那种特别喜欢安静的人,又哪里会不想要出门去凑凑热闹呢! 温三夫人这会儿也注意到这两姐妹的对话,她笑了笑,劝着阿蘅“阿蘅最近一直待在家中,也不曾出门去,不如就趁今天这个机会,也出门去看看……” 阿蘅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从前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格外的耀眼,如今的笑却格外的委婉,只唇角微微上扬,倒是应了教养嬷嬷的那句笑不露齿的话来。 她留恋的看了眼襁褓中睡的正香的温柠,偏过头去同温菀说“那我要和姐姐一起去,我听说外面的街上还能买到烟花爆竹,以前的除夕夜,我都只能在院子里看别人放的烟花,这次我想买了烟花回来自己放……” 焰火在空中绚烂的那一幕,确实是足够震动人心的。 “官府每年也就除夕夜这两天才会往外售卖一些烟花爆竹,每个人还都只能限量购买,去的晚了,就买不到了。”温菀听见阿蘅说起烟花的事情,眼前不由得一亮,她从前也想过要自己放烟花的,只可惜感兴趣的那两年一直没能买到烟花,后来有机会能买到烟花时,又已经差不多忘记了当年的喜好,这会儿旧事重提,自然就勾起了她的兴趣。 明明都还没有看到烟花的影子,两人就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买来的烟花要怎么放了。 温三夫人看着两个姑娘高高兴兴的准备出门去,吩咐着身边的柳嬷嬷“嬷嬷去和管家说上一声,让他给姑娘们多安排些护卫,今儿个虽是除夕夜,但外头到底比不上家里安,这防备之心总还是要常有的。” 看见温菀拉着阿蘅的手,两人一起离开时,甚至都没有看她们一眼,温芙与温蓉不由得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很不是滋味,但表面上谁也没说话。 温大夫人原本是想要留下温菀,同她说一说晋长平的事情,但温菀和阿蘅手拉着手,一起出门去了,她也不好再特地将人叫回来。 再转念一想,这会儿天色也晚了,想要让温菀同晋长平见上一面,本就是她临时起意才生出来的念头,这般没有事先考虑过的事情,总是很容易出现过错的。 她想着要让温菀见见晋长平,不如就将时间给换到元宵节,也能多上一些时间来准备。 如此这般想过之后,温大夫人才不再想着将温菀再找回来。 带着人出了门后,温菀没有如同一开始想的那般,直接将阿蘅带到买烟花爆竹的地方去,她领着阿蘅去了酒楼,指派了两个下人去帮她们买烟花,又让酒楼里的店小二上了几盘菜,似是打算与阿蘅在外面吃上一顿饭。 阿蘅“我们不是要出门转一转么?怎么又到酒楼里来了?”她见温菀熟门熟路的点了酒楼里的招牌菜,心中的疑惑更加的深了。 她分明记得大姐姐就不是经常出门的人,更不可能经常到酒楼中来,所以她的熟稔看上去就有些奇怪了。 酒楼包厢里的桌子是八方桌,温菀没有坐在阿蘅的对面,而是直接坐在了她的右手边。 听见阿蘅的疑问,她先是腼腆的笑了笑,接着朝阿蘅招了招手,等小姑娘略带迟疑的凑到她面前时,她才小小声的说“……是长平写信同我说的。” 晋长平就是温菀的未来夫婿,他们已经定下了要在来年春闱之后就成亲。 只是阿蘅从前都不知道,温菀在成亲之前还和晋长平通过信。 阿蘅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被吓着了,而且还表现的格外明显才对,否则对面的姐姐也不会一脸担心的过来摸她的脸。 她也放低了声音,贴在温菀的身边说“姐姐有给他回过信吗?……姐姐都没有给我写过信呢!”没有得到温如故记忆的阿蘅,本来是不应该只凭一个不清不楚的名字就猜到对方是谁的,理智让她不能问出更深意义的问题,可情感上却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既高兴于姐姐与姐夫的感情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很好的,但一想到这么好的姐姐,将来会跟着姐夫一起去姐夫任职的地方,五六七年的时间都没能见她回来过一次,她的心里就还是有些难过的。 温菀还以为阿蘅会问些隐秘的事情,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阿蘅问出口,她就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的。 谁知竟会听到这么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问话。 她浅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和你都住在家里头,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什么好写信的呀!” 阿蘅也跟着摇了摇头,开口道“那先前姐姐去了潍州,我还留在京都的时候呢?那时候也不见姐姐给我写信的,要是我当时就那么一病不起的话,是不是到死也见不到姐姐给我写的信……”温菀给她的感觉太过温柔,以至于她什么话都说出了口。 引得旁边的温菀顿时白了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种话也是能胡乱说的!” 她先前在潍州的时候,就曾听说过阿蘅的那场病是有多凶险的,她冷下脸来,看向了阿蘅“今天是除夕夜,本就是辞旧迎新的时候,也是最接近诸天神灵的时候,你可不能将那些丧气话一直挂在嘴边的。” 诸天神灵大概是不会来管她的这些小事情的。 阿蘅心里是并不畏惧这些东西的,但瞧见姐姐面色苍白的模样,她便从善如流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隔着一层的阻挡,反省着自己先前的错误。 “那要是以后姐姐和我离得远了的话,一定要给我写信哦,至少也得一个月一封才行的。”阿蘅反省自己的时间并不算长,很快又给温菀提出了要求。 她只希望自己能够改变爹娘还有兄长的结局,到那时他们都能活得好好的,祖父也不会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缘故,乱了心神。至于她自己最后的结局是个什么样子,她倒是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温菀哄着阿蘅,应下了一月一封信的要求。 她其实并不觉得这个要求会持续多长时间的,小姑娘的热情总是一阵一阵的,她记得离开京都之前,阿蘅还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养一条狗的。因着一些往事的缘故,温府之中,至少在三房里是从来都不会养狗的,小姑娘在温三夫人面前求了许久,才被允许养一条小型犬。可不管是她在潍州见到阿蘅时,还是回了京都以后,都再没听见阿蘅说过要养狗的事情。 明明在去年的时候,小姑娘是不知道费下了多少的心血,才得到一个养犬的机会的。 等店小二端上饭菜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恢复成了刚进包厢时的模样了。 温菀又问了阿蘅,她与温芙还有温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听了阿蘅从头到尾不带丝毫个人感情的叙述之后,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那两个丫头也真是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们也不是不懂,怎么到了自家姐妹身上,反倒还做起了强买强卖的事情来。” “阿蘅不用太在意她们的态度,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算了,今天本来就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快来看看这家酒楼的招牌菜,长平说这几道菜的味道都很不错的,我还没有尝过,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温菀拿起碗给阿蘅盛了一碗牛肉汤,一边盛一边说“他们家的牛肉汤闻上去就很香,口味应该也是不错的。” 阿蘅乖乖的接过了温菀手中的汤,果然是不再提起温芙姐妹俩的事情。 等她们用好了饭,被她们派出去买烟花爆竹的两个下人也终于是回来了。 官府做的是独门生意,且售卖的烟花爆竹还都是限量的,去的两个下人最后买回来的东西也不多,只能略微尽兴而已。 除夕夜的京都街道也是人山人海,阿蘅与温菀用过了饭之后,就趴在了包厢的窗户边,看着临窗街道上人来人去的景象。 温菀看见小姑娘眼中的向往,她虽是对街上摩肩擦踵的人群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对阿蘅说“我见你好像对街上的东西很感兴趣的样子,不如我们也下去逛逛。” 她以为阿蘅听见她这么说,会十分开心的。 谁知道小姑娘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就差把‘不想下去’这四个字给直接刻在脑门上了,与她先前的向往恰好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你这是……”温菀疑惑的看向窗边的小姑娘,她明明感觉到小姑娘对下方的街道是很感兴趣的呀! 阿蘅喜欢热闹的地方,那会让她感觉到生活中的烟火气,却没办法将自己置身于其中的。 不管是那年元宵节的经历,还是多出来的那些温如故的记忆,都让她只能对热闹敬而远之了。 阿蘅摇着头,正准备解释着什么,余光便瞧见了从街头走过的祖父和兄长,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几个陌生人,其中有个少年正在与温杭说着话,他与温杭身高相符,穿着的衣裳颜色也很是相近,有那么一瞬间,阿蘅只凭着背影,甚至没能瞧出谁才是温杭。 她大概知道那个少年是谁的。 今夜将祖父和阿兄他们唤出去的人正是当朝最尊贵的一对父子,这会儿又与祖父他们同行,除了当朝太子,他又还能是谁呢! 在瞧见那个少年行走间,动作一如常人的模样,阿蘅心头不由得涌上了一丝迷惑,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是见过太子的,只不过她见到的太子面色阴郁,看人的目光都是冷冷的,大约是看在阿兄和祖父的份上,太子对温如故的态度还算是比较友好的,并没有真的对她冷言冷语。 只不过,温如故记忆中的太子,他的一只脚是跛着的。 皇室传承并不算太久,既没有残疾者不能成为君王的规定,但也没有一个残疾的君王。 故而太子在朝中的名声并不算是很好。 阿蘅低头看向人群中的太子,原来在这个时候,太子的腿还是好的么! 那他的腿又是怎么才跛了的呢? 也许她应该回去再翻翻温如故的记忆的,她总觉得太子的腿如果没有跛的话,将来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她确实要再看看温如故的记忆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请求 不管是阿蘅,还是温如故,对元宵节这个节日都是喜欢不起来的。 自从那年之后,每逢元宵节,府中的其他姐妹们都在盘算着要去何处看花灯,唯独她只愿意留在自己的小院中,别处发生的事情,她是充耳不闻,仿佛在这一天里,她的所有好奇心都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完好无缺的眼睛与耳朵,也全都派不上用场。 阿蘅是在子夜时分,听见连绵不绝的爆竹声时,才从温如故的记忆中找出了一星半点的线索,慢慢的抽丝剥茧之后,在恍惚间发现了当初被温如故忽视过去的真相。 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除夕夜的时候,温家一大家子的人都是聚在温老太爷的院子之中守岁的,至少在那一天的时候,她是不曾听说过皇上与太子有出宫与民同乐过的。但除夕夜过去半个月之后,就是元宵节。 那一年的元宵节,温如故如同往常一般的留在自己的小院之中,知道她在这一天并不喜欢出门,温芙等人出门看花灯时,都没有去找过她。 同样的,温桓在这一天里,也不会应下他人的邀约,而是与温如故一般留在家中,却又不会出现在温如故的面前。 他虽然也是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但对温如故的关心是从来都不会少的。 元宵节的前一天,温桓就特地让人准备好了竹篾和宣纸,灯会上看的灯笼本来也就是用这两样东西制作完成的,造型精美的那些花灯需要花费的心思会稍微多上一些,用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配件也会更加的多一些。 温桓在手工制作上面并没有多少的天赋,即便是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他做出来的花灯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花灯的样式是最普通的走马灯,将走马灯的框架固定好了以后,八个面都贴上了宣纸,再由他亲自在宣纸上写诗作画,最后得出的便是一盏八面的走马灯,中间的烛火点燃后,将宣纸上的画作变成了影子落在地面和墙面上。 比起街头小贩精心制作的花灯,温桓每年做出来的走马灯算是粗制滥造,最多是在心意上要更加的真诚些。 尽管温如故在那一天并不会出门,但元宵节的夜里,她的院子里总会出现一盏走马灯,灯火通明一整夜之后,第二天的走马灯便会被送到她的私库之中。阿蘅记得温如故嫁给段瑜之的时候,还将那几盏走马灯都带上了,只是后来库房失火,她收藏起来的东西都在火焰中变成了余烬,再也找不到了。 温桓每年都会送她一盏自制的走马灯,唯独那一年送的是两盏。 其中一盏走马灯的八个面上没有字,也没有画,另一盏是莲花灯,小巧玲珑的花灯被做成了莲花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出自温桓之手。 阿蘅从温如故的记忆中得知,温桓之所以会送两盏灯给她,是因为他自己做的那盏灯只能算是一个半成品,而他没能完成那盏灯,则是因为他被祖父带出了门,为的就是陪同出宫的太子一起游玩。 她想着元宵节那日会发生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太子等人避开危险。 毕竟她的身边是真的无人可用。 过了除夕夜,便是大年初一。 外出和留在府中的人,都是一夜没睡的守岁,上了年纪的温老太爷对睡眠不是很热衷,就算是一夜没睡,也依旧是精神奕奕的,反倒是像阿蘅这般的小辈,却是忍不住想要打瞌睡,吃饭的时候,小脑袋都是一点一点的,旁边瞧着的人生怕她们会直接栽到饭碗里去。 索性一顿饭下来,大家都还是安然无恙的。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过饭后,温老太爷就摆摆手,让他们各自都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中,谁也没留。 青蕊进去铺床去了,常嬷嬷跟在阿蘅的身后,问道:“姑娘昨天一夜没睡,这会儿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吧!” 阿蘅吃饭的时候,确实感觉困顿非常,然而从祖父的院子走回来,短短的时间里,她的睡意就已经如同天边的云彩一般,被风一吹,就散的干干净净的了。 内室里的窗户被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微风浮动间,在暖融融的室内带出了一点凉意。 “姑娘要休息了吗?”青蕊刚将汤婆子放进被褥之中,被窝里头这会儿才刚有了一点暖意,要是再等上一会儿,被窝里头的暖意才能更浓一些。 阿蘅看了眼窗外飘飞的碎雪,从前是如何心情,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现在,她是非常的讨厌冬天的。 她走进内室之中,看见就摆在床前的火盆,对青蕊道:“我要休息一会儿,你们等一个时辰以后,再来叫醒我吧,还有这边的火盆,你让人把它挪远一些……” 能放在阿蘅房中的火盆,自然不会是乡下人家的那种连花纹都没有的一个物件,可火盆本来就是用来盛放燃烧中的木炭,木炭烧的时间长了些,再好看的火盆也会被烟火给熏得黑漆漆的。 青蕊应了下来后,又去打量地上的火盆,盆口处确实有了一抹漆黑,看样子等会儿就得换上一个新的火盆才行。 阿蘅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破碎的梦境以一种很古怪的方式,串联到了一起,以至于梦醒之后的阿蘅,甚至生出了几分不知此身在何处的想法来。 她是自然从梦中清醒过来的,外间的青蕊等人正围在一起做着针线活,偶尔抬头看上一眼角落的自鸣钟,还没到叫醒姑娘的时候呢! 先前还留在温老太爷的院子之中时,阿蘅曾听温杭说他认识了一个很好说话的朋友,还说那位朋友已经与他们约好元宵节一起出门看花灯了。 听的时候,她还没有想过太多,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才惊觉温杭说的那位朋友,貌似就是当朝太子来着。 温老太爷带着孙辈出门去时,并没有同他们说起皇上等人的真实身份,只说他们是皇室中人。 温桓是见过皇上的人,便是温老太爷说话再隐晦,他也是清楚他们的身份。可温杭从前都是远远的看着皇上,远处只能依稀瞧出个轮廓,对皇上具体的模样却是分辨不清的,故而一路上,大约也只有温杭是真的一心一意的带着人在街头游玩了。 太子在元宵节的时候,还会出门,大概已经是个既定的事实。 温杭是不会说谎的,他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阿蘅看着头顶的帷帐,将身边认识的人都一一细数了一遍,能有哪个人会愿意因为她的只言片语,就不问缘由的答应她的要求呢? 很久以前,她以为段瑜之是可以做到这些的,但后来才知道所谓的不问缘由,不过是因为对方所图甚大,在谋略还未完全实现之前,他的温柔以待不过是用来狩猎的陷阱,只有阿蘅才会不辨真假的,傻乎乎的往里面跳。 没能找到可以帮忙的人,偏偏日子还在一天天的过去,眼看着元宵节就快要到了,阿蘅的心情是越发的急躁起来。 身边的青蕊等人是最先发现阿蘅情绪上的不对劲,她们也不知阿蘅是因为何事才烦心成那般的模样,胡乱猜测之下,大多都以为阿蘅的这些失常动作都应在了温芙与温蓉两姐妹身上。 换做了前两年的时候,阿蘅与温芙姐妹俩吃住都是在一起,三个人就跟一胎所生似的,谁也离不开谁。 偏偏在今年的除夕夜之后,温芙与温蓉就再没来过阿蘅的小院,平日里也仅仅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时,才能见到她们一面。 青蕊她们自是知道阿蘅是因为何等缘故才与她们闹别扭的,故而也不会开口劝阿蘅去和对方道歉,只是看着阿蘅的心情一天坏过一天,她们行动间也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 倘若有人来阿蘅的小院转上一圈,就能发现院子里是有多安静。 来来往往的小丫头们,走路都是踮起了脚尖,生怕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些,发出来的声音会惊扰到房间里正闷闷不乐的阿蘅。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三天,阿蘅突然接到了谢淮安的拜帖。 年前的时候,谢淮安因为伤了手臂,就一直留在家中休养,连自家的大门都没有出去过。 伤筋动骨一百天。 从他受伤的那一日开始起算的话,到现在最多也才六十天,还没到一百天呢!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想着要来找阿蘅了! 青叶见阿蘅盯着拜帖发呆,想着姑娘心情没能好起来,或许就是因为她一直待在家里,连门都不出的缘故,便拉着青蕊一起,劝着阿蘅应下拜帖,出去走动一番,也好换换心情。 阿蘅点着手中的拜帖,叹了口气,说:“他说是要请我出门吃饭,可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的,他又不欠我什么,我难道还能缺了那一顿饭么!”她这样说,并不是因为觉得谢淮安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原因却恰好相反。 在谢淮安的拜帖送来之前,阿蘅曾想过要不要请谢淮安帮个忙。 他虽然是谢府的小公子,但他舅舅离开京都之前,曾将自己的不少手下都留给了谢淮安。换而言之,谢淮安可以调动他舅舅留下的人手来为他办事。只不过阿蘅想不出能有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请谢淮安出手相助。 “今天是什么日子?”阿蘅摩挲着手中的拜帖,一时间举棋不定。 同样的问话,阿蘅这几天已经说过不下百来遍了。 单单是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她就已经问了快要五十次了。 青叶在心底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家姑娘的情绪像是紧绷到了极限似的,她柔声回道:“今天才正月初九呢!” “已经都初九了啊!” 阿蘅握紧了手中的帖子,再次盘算了一下自己能够寻求帮助的那些人,发现她选出来的那些人,感觉难度都不比谢淮安低。 两权相较取其轻。 与其去问那些不是很亲近,甚至还很是难搞的人,倒不如就去找谢淮安帮忙的。至少在阿蘅的印象中,谢淮安还是很好说话的。 于是等她坐在酒楼包厢中说出自己的请求时,谢淮安满脸都写着茫然。 他在家中休养的日子还是挺舒坦的,就是打算练武的时候,总会被身边的人给打断,明明他只是伤了一条胳膊,可在他身边之人的眼中,他就好像已经是全身都残疾了似的,别说是练武了,就连他在家中走上一圈,也能瞧见不少人用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关心的目光太过沉重,以至于他连自己的院门都不想出去了。 给阿蘅发帖子,还是因为毛毛一直在他耳边吵着要姐姐,还指名道姓的只要阿蘅。 他又能怎么办呢? 除了满足小孩子的要求,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在见到阿蘅之时,谢淮安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他不是没听人说过女大十八变,可阿蘅的变化有些太大了。年前来探望他的时候,小姑娘看着虽然是有些消瘦,但脸色还算红润,整体看上去气色也很不错,没成想这次一见面,人是没有变的更瘦,但脸上也不见丝毫血色,偏偏她身边的侍女们都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似的,也是有够奇怪的。 再一听她的请求,谢淮安心中的异样变的更深了。 “你是说想让我找些人在元宵节的那一天围住一座桥,还不能让其他人从那座桥上通过,我能先问一下你想围着的是哪座桥吗?”谢淮安坐在阿蘅的对面,看着自己带来的小孩子丝毫留恋都没有的,就直接扑向了阿蘅,他也不恼,只开口问着自己觉得疑惑的地方。 阿蘅在心中设想了谢淮安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却也没想到他最先提出的会是这么一个问题。 比起围住的是哪一座桥这样子的问题,他难道不应该更对这件事的缘由感兴趣么? 话虽是如此,没有立刻追根问底,确实也是让阿蘅松了一口气。 她回着谢淮安的问题:“就是酒楼旁边的那座安和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窥见 最新网址:. 京都城中有从城中穿过的河道,河道之上建有桥梁,安和桥不过是其中之一,桥如其名,普普通通,别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 盖因元宵节所观之花灯,除了手上提着的观赏花灯以外,也还有写上心愿,放进河中的莲花灯以及升入空中的孔明灯。燃放孔明灯的人,大多会聚集在城中书院附近,点燃莲花灯的人就没有什么固定的场所了,毕竟蜿蜒而过的河道横跨半座城,河边的空地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亦有许多。 也不知是从何时而起的传闻,京都的人都很相信花灯能将人的心愿传达给过往的神灵,倘若能得到神灵一丁半点的欢喜,所许下的心愿自然是能部都得以实现的。 能够传达心愿的是花灯,而神灵得见花灯的方式,在人与人的眼中也是有所不同的。有些人相信神灵是住在天上的,当孔明灯冉冉上升之时,无处不在的风会带着孔明灯一起,将人们的心愿传达给神灵,也有人认为神灵是住在地下的,顺流而下的花灯会唤醒沉睡中的神灵,当然无论是上述的哪一种,都只是传闻,并没有人真正见过神灵。 看花灯的人或许会聚在城中街道上,享受着猜谜得花灯的乐趣;也许他们会站在书院附近,或者河道旁边,衷心的许下自己的心愿,期待着心愿能够得以实现的那一天。 安和桥是河道之上众多桥梁之中的一个,因为旁边有一座三层的酒楼,每年到安和桥上看花灯的人,其实并不多。 不过因为安和桥是用来连接河道两边,故而元宵节那一日会在桥上来来往往的人,其实也还是有很多的。 阿蘅在温如故的记忆中看见,兄长身边的小厮送来了一盏半成品的花灯,还有一盏从外面买来的莲花灯。 彼时的温如故站在窗前,远远的看着院子里的花灯,到了入夜时分,她是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守着长夜不眠的,便早早的就睡下了。 谁知才睡下没多久,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 温如故让常嬷嬷去外面打听是怎么一回事,得到的消息却是温桓在看花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冬日的河水何其冰凉,一旦落入水中,身上厚厚的衣服被河水打湿,立刻就跟背了重重的石块似的,将人往河里头坠去。 她半夜里起了身,匆匆忙忙间穿好了衣裳,头发却忘记了梳,就那般披头散发的去了兄长的院子。 那时,温桓的院子里站了许多她不认识的人,一个个的腰间都带着刀剑,看上去自有一股子煞气。她虽然是被吓到了,但也还是硬着头皮想要进去瞧瞧她的兄长,至少得让她瞧见兄长是否安好才行。 结果她才进了院子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温三老爷用披风盖住了脑袋,视线范围内一片漆黑,可还不等她伸手将头顶的披风拿下来,她就被常嬷嬷半拖半拽的带回了自己的院子,自然也就没能进到温桓的房间里去。 不过现在想来,那时房间里的人未必会是温桓吧! 温如故没能见到自己的兄长,也没能亲自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在那之后,她还是从其他渠道得知了元宵节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虽然她知道的真相或许是半真半假,但仔细推理一番,也不难猜出真正的真相。 据说温桓在元宵节那一日应邀出门去看花灯,行至安和桥时,恰好赶上桥塌了。彼时桥上站着的人就跟在下饺子似的,都咕咚咕咚的掉进了河里头,京都里的河道并不算深,但再浅的河也能淹死人,更何况一群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掉进了河里面,又怎么能不惊慌失措呢!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是那一天并没有真的淹死人,但落下残疾的人却也不少。 至于当朝的太子,关于他的消息是在几个月之后才传出来的。 那都已经是春猎的时候了,温如故很少会去打听外面的事情,但春猎之时,皇帝遇刺,太子舍命相救,结果伤到了腿,从此跛了一只脚,这样大的事情,便是她不出门去打听,也还是会了解到一些的。 流言总是半真半假。 阿蘅并不认为太子的腿是在春猎时坏的,因为在那之前的几个月里,温如故突然就被温桓给拒之门外了。 在元宵节过去之后的第二天,温如故便带着身边的常嬷嬷,想要去看望不小心落水后,感染了风寒,连门都不能出的温桓。看守院子的人并不是温府中人,他们挡在院子门口,始终不答应让她进门去。 若是短短两三日,纰漏之处或许还不会那般明显,可一连几个月的时间,温如故都没能见到温桓,却在去给祖父请安的时候,瞧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当时的她只是匆忙一瞥,并未关注太多,现在想来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可不就是太子么! 春猎时才会伤到腿的人,却在几个月前就提前坐上了轮椅,这里面能没有猫腻,那才真的叫怪事呢! 往前再推一推,太子大概也是安和桥塌陷的受害人吧。 心中回想着温如故的记忆,有些猜测只能找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凭证,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但围住安和桥并不是什么坏事呀! 就算太子并不是因为安和桥的塌陷,才伤到了腿,可围住了安和桥,不许其他人通过之后,它在元宵节那天再次塌陷的话,没有人从上面往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受伤,她的兄长也不会再次落水,难道不是好事一桩么? 阿蘅总觉得温桓是与水相冲的,在温如故的那一世里,他就是亡于溧水,这一次还是尽量让他避开水边的好。 倘若她这次什么也不做,安和桥塌陷的后果却发生了变化,原本没有死亡的人却死去了,那该怎么办呢? 能够有办法避开的天灾人祸,又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从前的轨迹发展呢!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让我带人围住安和桥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可元宵节那一天看花灯的人肯定会有许多,从桥上来来去去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围上一刻钟的时间,我还是能做得了这个主的,但时间再长一些,就不行了。” 谢淮安仔细想了想,觉得阿蘅的这个请求,难度有些过高了。 他从前在京都的名声确实很大,可那都是别人以讹传讹才传出来的名声,他要真的敢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也不用等到官府来抓人,谢老爷和谢淮宁就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阿蘅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难为人,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得知了安和桥会塌陷的事情,也瞧见过塌陷后的安和桥是何等的模样,但让她具体说出安和桥是何时塌陷的,她也是说不清楚的。而且谁也不知道,当温如故变成了温蘅以后,事情又会不会出现新的变化呢! 自阿蘅进门后,就一直紧挨在她腿边的毛毛,这会儿从桌子底下钻到了谢淮安的身边,小手拽着谢淮安的衣袖,扯动了两下,见谢淮安低头看向他时,他才朝谢淮安招了招手,小小声的对谢淮安说:“你帮帮姐姐啊!” 谢淮安挑了下眉,家里的谢夫人等人还总说小孩最惦念着他,就该让她们来瞧瞧小孩和阿蘅相处的模样,她们就该知道小孩最喜欢的人才不是他呢! 这般的情绪转眼间就过去了,谢淮安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掐了掐毛毛的脸,然后抬头看向了阿蘅。 “我是很想帮你这个忙的,但是你也知道,那些人是舅舅留给毛毛和我的,倘若没有个像样的理由,我也不能保证他们就真的会听令行事……” 阿蘅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是很失望的,她如果能说出什么像样的理由的话,早就去找祖父或者温桓去了,又怎么会眼巴巴的等着谢淮安的回复。 她用手指推着面前的茶杯,看着杯盖在桌面上打着转,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听上去却像是在嘲讽。 “如果我说安和桥会在元宵节那一日塌陷,你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 阿蘅说话的时候,谢淮安恰好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含在嘴里的茶水差点没把他给呛到,咳嗽了两声之后,他看向对面的阿蘅:“你是在梦里瞧见安和桥塌陷的吗?” 没有说信,还是不信,反倒是问出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 阿蘅皱了下眉头,她忽然觉得谢淮安是不是在讽刺她呀。 对面的小姑娘像是被他的话给冒犯到了,眉头微蹙,脸颊上也升起两团红晕来,谢淮安将旁边正努力掐着他腿的毛毛给抱了起来,放到了右边的木椅之上,这才和阿蘅解释道:“我堂祖父出门游历之前,曾和我说过你,他说你是有大机缘的人,等你跨过第一道生死大劫的时候,就有机会能够从梦境中窥见一丝未来。” 玄之又玄的说法,恰好是与阿蘅的情况所对应上了。 她可不就是跨越了一场生死之后,才得到了温如故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记忆么!只不过她看到的远远不止是一丝的未来而已。 然而阿蘅却不敢就这么将自己的底牌都显露出来。 她下意识的握住了面前的茶杯,没敢端起来喝茶,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说:“预知未来难道不是神灵才能做到的事情吗?我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哪里能有那样的本事?”她是矢口否认着。 谢淮安点点头,说:“我也觉得我堂祖父说的有些夸张了,不过这世上的奇人异事总是无穷无尽的,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有人能够预知未来。你觉得安和桥会塌陷,大概是一种直觉吧,我从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就在两年前,还是三年前的元宵节吧,我哥他要出门参加一个诗会,当时我也跟了上去,出门前我就觉得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就特地带上了两名侍卫,还在怀里放了一把匕首,最后果不其然,我被拐子给强拉着说是离家出走的小少爷,他们想要把我给带走,旁边围观的人还一直在起哄,说我太过任性之类的话,结果等我把匕首拿出来捅了拐子一刀以后,我的侍卫也就找了过来,他们就被送到了官府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当时的情况分外危险,拐子受伤以后,就没控制自己的力道,直接将他打翻在了地上,如果不是温桓恰好带着人路过的话,他恐怕就被破罐子破摔的拐子给弄死了,毕竟那时的匕首已经到了拐子的手上。 阿蘅忽然沉默了,她发现自己对谢淮安说的那个场面竟然是有几分印象的。 就在同一年的同一天里,她也差点被拐子给拐走了,而温桓之所以会带着人路过,也是因为他急着带阿蘅去看大夫。 大概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阿蘅就没有再反驳,而是顺着谢淮安的话往下说:“那你能在元宵节那天派出人手去围着安和桥吗?” 谢淮安冲着阿蘅笑了笑:“当然可以,而且这件事你找我,就是真的找对了人!” 阿蘅愣了一下,不知道谢淮安的这话是从何说起。 只听他接着往下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堂祖父,就连你现在用的这个名字也还是他和你祖父一起商量出来的呢!” 阿蘅上次从温三夫人那里听说过自己现在名字的来历,原来自家祖父那位在钦天监任职的好友就是谢淮安的堂祖父么! 谢淮安:“我堂祖父在钦天监任职的时候,卜卦是最为灵验的,不过他现在辞官云游去了,也就偶尔会往回寄上两封信,而且他的信件总是会以很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身边,也只会给我寄信,到时候我就告诉他们,是堂祖父卜卦算得安和桥会塌陷,这样不仅能更让人信服,也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去。” 当年堂祖父说起阿蘅是有大机缘之人,还是因为饮酒过度的缘故。在那之后,堂祖父还特地找过他,让他不要将那些话外传,因为如果让别人知道阿蘅的特殊之处的话,是会给阿蘅带来灭顶之灾的。 谢淮安与阿蘅又没有深仇大恨,他们甚至还是朋友关系,自然是要为阿蘅保守秘密的。 最新网址:. 第一百六十章 桥头 最新网址:. 据阿蘅所说,安和桥是要到元宵节那一日才会塌陷的。 可提前得知了这条消息的谢淮安,却始终都处在惴惴不安之中,世上最令人害怕的绝对不会是某一件坏事,而是等待坏事到来的那个过程。 谢淮安此刻便是如此。 同阿蘅分别之后,他带着毛毛来到了安和桥,站在桥头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不禁低下头去,对扒在他腿上的毛毛说:“我确实是愿意相信阿蘅的,可是你看看这座桥,从桥头到桥尾,连一条稍微大上那么一点的裂缝都没有,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它是如何会塌陷的。” 少年说话的声音很是含糊,别说是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就连他说话的对象也都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毛毛抱着谢淮安的小腿,这会儿正在生闷气呢! 根本就没有去注意谢淮安在说些什么。 刚刚在酒楼之中,毛毛就舍弃了谢淮安,他一直黏在了阿蘅的身边,甚至在阿蘅起身离开的时候,还不愿意同阿蘅分开。引得阿蘅不由得向其发出了邀约,请毛毛上门去小住两日。 谢淮安自然能瞧出阿蘅的真心实意,虽然他也挺想将毛毛送出去的,可惜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毛毛是去不了别处的,他得到樊家的府邸去住上一段时间,连带着养孩子的谢淮安也得住进樊家。 “我要是不帮你拒绝的话,你信不信你前脚才进了温府的门,我娘后脚就能带着人找上门去?”谢淮安将‘腿部挂件’给扒拉了下来,又伸手把人给抱在了怀里,摇头叹息道:“到时候阿蘅肯定是会很为难的,毕竟你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却已经是知晓世事的大人了……” 他说的道理,毛毛有没有听进去,谁也不知道。 反正小孩子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面,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着瞌睡,对谢淮安说的话,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的。 谢淮安权当小孩子已经明白了他的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就带着人往樊府的方向走去。 至于安和桥。 还是等他把怀里的小孩子安送回家之后,再带着侍卫过来转上两圈吧! 倘若能提前发现安和桥出现塌陷的迹象,也就省的他再编出糊弄人的理由了,便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那也不算什么大事,能让他更加安心一些,就是值得去做的一件事情。 谢淮安带上了人,围着安和桥一连转了好几日,依旧没能发现异样之处。 另一边的阿蘅虽然已经得到了谢淮安的帮助,但心里头依旧是十分慌张的。 毕竟这是她自梦境中醒来以后,第一次真正试图着手去改变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她想象不出自己的行动会带来何种的后果,也只能在心中祈求上天的怜惜,一边默默的等待着元宵节那一日的到来。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那一天,还未曾到入夜时分,京都的街头就已经挤满了人。街道两旁的商家店铺早早的就挂上了精美的花灯,小商贩也早早的在街头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将摊子给支棱了起来,摊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儿。 这几年的元宵节,阿蘅都是不会出门的,故而今日也没有旁的人来阿蘅的院子。 阿蘅如同往年一般,给自己院中的丫环婆子们放了假,自己则是拿了针线篓子坐在内室里头绣着花样,她给温柠做的虎头鞋已经送了出去,现在忙活着的是给温三夫人做的香囊。 她做针线活时,向来是专心致志,然而今日不知怎的,总是在分心,香囊上的花样没有勾勒出多少,一双手却被针给扎到了许多次,都已经在往外渗着血珠了。 陪着阿蘅一起做针线的是青蕊和青叶。 青蕊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针线活上,青叶却没那个耐性的,她时不时的抬起头四处看上两眼,每每抬头之际,便会瞧见阿蘅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次数多了以后,青叶忍不住开口劝着阿蘅:“姑娘今日似是有些心神不宁,不如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出去走上两圈,也好缓和缓和心情。” 她觉得不能再让阿蘅这样扎下去了,否则等到晚膳时分,姑娘恐怕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阿蘅用帕子擦去了指尖上的血珠,仔细想了想之后,将手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对青叶说:“你帮我去看看阿兄这会儿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出门去了?” 青叶一听,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应了一声是以后,就出门去探听消息了。 一心一意做着针线活的青蕊,这时也回过了神。 她见阿蘅一副坐卧不安的模样,迟疑了半晌,说出了与青叶一般无二的话来。 “姑娘可是觉得现下过于无趣了些,可要出门去散散心?” 阿蘅摇了摇头,她只是有些担心今天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而已。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出门打探消息的青叶就小跑着回来了。 青叶先是喘了两口粗气,缓了一会儿后,这才回着阿蘅先前的问话。 “奴婢方才去了少爷的院子,听门口的小丫环说少爷原本是在家中做花灯的,结果老太爷身边的人来了一趟后,就将少爷给带出门去了,听说是应了一位贵客的邀约,十有八九是要在外头逛到天黑才会回来的。” 能让祖父称之为贵客的,大概也只有天家的那对父子了吧! 阿蘅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要一个人冷静一下,正准备挥手让青叶与青蕊退下去时,抬眸时就看见青叶吞吞吐吐的模样,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她皱了下眉,问青叶:“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说清楚么?” 青叶偷偷往院子里头瞥了一眼,回过头,在阿蘅的面前,她也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就在她刚才出门去温桓院子的路上,遇见了少爷身边的青雪,青雪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捧花灯的婆子,当时的模样是要往阿蘅的院子来的。可等到青叶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青雪带着婆子守在了院门口,既不打算让人通报,也不准备离开,瞧上去就很是奇怪。 这会儿阿蘅问她是怎么一回事,青叶自然就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阿蘅心中有些恍然,她对青雪的举动还算是熟悉的,她们之所以会守在门口,连院门都不踏进一步,不过是因为温桓的吩咐罢了。 按照温如故记忆中的发展来看,青雪她们是不会主动进门的,倘若一天里头她们都是处在无人问津的状态,那么等到入夜时分,她们就会在门口将花灯点燃,除非是她派人出门询问兄长的踪迹,否则青雪等人是绝对不会踏进院门半步的。 温桓前两年送给她的花灯,都是元宵节的第二天,青叶或是青蕊从院子里头捡回来的。 不过那是因为温桓会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下人将花灯放进她的院子里头,现在温桓出门去了,青雪等人只有站在门口等待的份,并不可能进到院子里头的。 阿蘅叹了一口气,对青叶说:“你去让她们把花灯给送进来吧,也不必一直守在院子外头,瞧上去怪怪的……” 青叶应声而去。 她转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的正是温桓今年才做到了一半的走马灯,灯面上是一片空白。 阿蘅看着那盏连烛火都还未装上的走马灯,不由得又发起了呆。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在院子里头等到第二天的天亮,谁知傍晚时分,谢淮安突然派人上门,说是请她一起出门看花灯。 这样的邀请本来是过于暧昧了些的,然而谢淮安派出来的人却是才还没到两岁的毛毛,以至于整件事看上去就跟过家家似的,让人没办法真的当做一回事。 青蕊想着阿蘅今天一天好像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便开口劝道:“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姑娘不妨也出门走一走。” 对阿蘅来说,元宵节可算不上什么好日子。 她在这一天里头总是会不大高兴的。 不过想想安和桥的事情,阿蘅觉得自己确实是有必要外出走上这一趟的。 她出门前,先往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头走了一趟。 温三夫人替她整理了一下披风上的毛领,笑着说道:“阿蘅总算是愿意出门走一走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又会像往年一般,留在自己院子里头,其他的地方哪里都不去呢!” 她身为阿蘅的娘亲,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孩子的异样之处呢!只是小姑娘一个劲的想要隐瞒真相,她也不好主动去掀开小姑娘想要隐藏的事情。 阿蘅抿了下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解释。 谢淮安与她约下的地方还是上次的那个酒楼,只是这一次所在的包厢是在三楼,推开窗恰好就能瞧见酒楼旁边的安和桥。 阿蘅在来时的路上并没有四处张望,等到了包厢之后,她将身边的毛毛推送给了谢淮安,自己走到半掩着的窗户边,向外看去。 安和桥的两端都站着数名侍卫,身强力壮的汉子穿着统一的黑色短打,腰边挂着一把开了锋的长剑,几个人站成了一排,将上桥的路给挡的严严实实的。普通的百姓见到他们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连上前争论的心思都不敢有,最多只敢骂骂咧咧的绕上一些路,从旁边的那道桥上走过。 倒也有几个书生不畏强权的想要上前将拦路的人给骂走的,只可惜侍卫们手中的刀剑并不是说笑的。 谢淮安掐了下毛毛的脸蛋,在小孩要哭不哭的眼神中,连忙将人给推到了阿蘅的身边,他也来到窗边,眺望着不远处的安和桥,苦笑一声道:“要不是我爹和我哥今天还有要紧事需要做的话,我这会儿肯定已经被带回府中家法伺候了!” 阿蘅疑惑的看向谢淮安:“你不是说将这件事推到你堂祖父的卜卦上去么?是因为谢伯父他们不相信这些吗?你应该早跟我说的,我可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想出什么其他的办法。 谢淮安摇了摇头:“也算不上吧,他们清楚事情经过后,是会相信的,不过在了解事情真相之前,他们只会认为我是在仗势欺人的,就如同白天里来找我的那些人一样……” 因为阿蘅也不知道安和桥塌陷的具体时间,所以谢淮安派出来的人是一大清早就围在了安和桥的两端,虽说这座桥附近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但酒楼在这里,总也会有一些纨绔子弟们会过来喝酒吃饭,这些人里面总有那么几个是要从安和桥路过的,结果却被谢淮安派出的人给拦住了,他们自然是会来找他理论的。 幸好那些人里面还没有谢淮安惹不起的人,故而到了现在,也还勉强能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天黑下来的时候,温桓带着温杭与贵客之子玉宸往迎客楼的方向走去,迎客楼便是阿蘅她们此刻所在的酒楼。 玉宸偏头看了眼桥头站着的一排人,惊讶的发现桥上竟然是空无一人,这与他一路走来所见的人山人海大不相同,他还以为这又是一种他不知晓的民间习俗,不由得看向了在前头带路的温桓:“温桓,这边的桥上没有人走,是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他对民间那些千奇百怪的习俗,还是很感兴趣的。 温桓在天黑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四处张望,听见玉宸的问话后,他才下意识的往桥上看去,而桥头站着的一排人之中,恰好是有他认识的人。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桥头的侍卫已经看见这一行衣着打扮都很贵气的人,他们虽然不知道玉宸是何许人也,但走在前头的温桓,他们还是认识的。 侍卫们习以为常的开口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今日是绝对不能让人从安和桥上走过的,公子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还请公子们莫要与我等一般计较,倘若公子们仍旧心有不喜,可以直接去找我们少爷的,我们少爷就在前面迎客楼的三楼包厢之中,您只需同掌柜的说是因为安和桥才来找人的,他们自会带您们去找我们少爷的。” 最新网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塌陷 温桓是知道他们口中的少爷说的是何许人也的,只是前两日的时候,谢淮宁还和他说起过谢淮安,那时谢淮宁还说他弟弟已经改过自新,没有再出门惹是生非了,谁知今日一瞧,不仅没有改好的迹象,甚至还变本加厉了,让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好。 从谢淮宁那边论起的话,谢淮安是他好友的嫡亲弟弟,温桓看在好友的面子上,怎么着也该为他说上两句好话的。 但问题是谢淮安现在的做法,让他找不出一丝可以说好话的理由。 “京中的纨绔子弟行事确实有些乖张,他们身后的少爷只是不许人从桥上过,却不曾伤及他人,倒也算不得什么恶事……”勉勉强强的憋出了一句话,温桓在心中忍不住感慨,幸好谢淮安不是他的弟弟,而他家的弟弟才出生没两个月,妹妹也是十分乖巧,从来都不会到外面去惹是生非,这让他省了多少的心思。 锦衣少年听得温桓的话,忍不住露出震惊的神色。 玉宸是在他在温桓等人面前的化名,他的本名叫做晋玉宸,是当朝太子,自小养在宫中,平日接受的都是大儒们的教导,连话本都很少看。他见到桥上拦路的人,就已经觉得对方是十分的过分,想要出手教训一番,却没想到这些人的举动在温桓眼中竟然还算不上是恶事! 他看了眼街上绕路而过的行人,见他们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显然是对桥上侍卫们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们都不觉得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吗?” 温桓当然觉得谢淮安的做法是不对的,可他不能那样说,也不愿意说出违心的话,便只是沉默不语着。 倒是与他们一起同行的温杭,这会儿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 温杭与温桓不一样,他是在温氏族学中读书的,对京都里的一些纨绔子弟的传闻最为了解,甚至还亲身经历过几次。 他碰了碰晋玉宸的手臂,小声的同他说:“虽然我也觉得他这么做是不对的,但如果是和其他人相比的话,他做出的这些还真的算不上什么事情呢!” “你应该不是京都的本地人吧,所以都不知道京都的那些真正纨绔子弟是如何行事的,我先前上街买东西的时候,就曾遇到过一次,同样是在书店里买东西,他们却说我穿着的绿色长袍碍着他们的眼了,在大街上就将我打了一顿,我连找人告状都不能做,谁知道他们下次会不会再带着人打我一顿。” 温杭回想着自己被打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家都说打人不打脸,可那些个人偏偏就逮着他的脸下手,以至于他在府中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等脸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才敢再出门去。 “你父亲在朝为官,你的祖父还有帝师之名,他们怎么敢对你动手,你还连告状都不敢去?”晋玉宸听过温杭的一番话,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 他虽是对京都的诸多传言都不是很清楚,可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明白的。 别的不说,温老太爷是帝师,他们一家人都是坚定的保皇党,换而言之,他们身后的靠山就是当朝皇室,京都难道还有人能比得过皇室的么! 温杭摇了摇头,觉得晋玉宸还是太天真了。 他左右看了两眼,见周围没有异样,才靠近晋玉宸,在他耳边小小声的说道:“我祖父确实有帝师的名头,可对方是太子的表弟,时常能够进宫面见天颜的人,我如今年纪还小,不能为家里做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主动给家里招来祸事呢!” 这真的是温杭的心里话了。 温家陪着晋玉宸一起看花灯的就是温桓与温杭了,然而和温桓不一样,温杭对晋玉宸的身份是真的一无所知。 无知者无畏。 故而他才敢在晋玉宸面前说出心里话。 另一边的温桓只觉得额角抽疼,他不过是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就听见温杭在和晋玉宸说着心里话,可他的心里话是能随便到处乱说的吗? 这不,晋玉宸脸上的颜色变得更加的奇怪了。 温桓是不敢再让温杭与晋玉宸说下去了,谁知道他还能再说出些什么话,只好暂且先祸水东引。 他瞥了眼还拦在安和桥两端的侍卫们,想着谢淮安还是很好说话,便对晋玉宸说:“你不是觉得他们家的少爷做法不对么?不如我们就先去迎客楼看看他们的少爷是什么说法,而且玉先生和我祖父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在包厢里等着我们了。” 皇上与温老太爷他们确实已经在迎客楼的包厢之中,而且恰好就在谢淮安他们所在包厢的隔壁。 温杭得了温桓的眼色示意,便也止住了话头,顺着温桓的话往下说:“是啊,是啊,我们先去迎客楼吧,一直站在路中央不走动,有些不大像话呢!” 晋玉宸本来还打算再追问下去的,表弟在他面前向来是乖巧听话,哪里像是温杭口中所说的那个仗势欺人的人呢! 只是温家的两兄弟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先前的话题,他也不好强行追问下去,只在心中记下了这件事,准备等回宫之后,再找父皇要上一些人,去仔细查探一番,倘若表弟确实如同温杭所说那般,他也会请求父皇给表弟一定的惩罚,反之也会让胡言乱语的人受到应有的惩戒。 包厢里的阿蘅早就已经离开窗边,到方桌前坐下了。 谢淮安在阿蘅来之前,就已经点了一桌子的菜,等阿蘅来了以后,酒楼里的小厮才开始正式上菜。 他看着阿蘅坐立不安的模样,伸手给她盛了半碗汤,劝着阿蘅:“你也不用那么担心的,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就算安和桥在下一刻会塌陷,也不会造成任何伤亡,所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先喝上一碗汤,我们就安安心心的吃一顿饭……” 和阿蘅一起吃过几顿饭以后,谢淮安对阿蘅用饭时的习惯和口味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他将汤碗放在了阿蘅的右手边,紧接着又把毛毛给抱在了怀里,拿过桌面上的调羹,准备先给毛毛喂上一些鸡蛋羹。 小孩子现在已经一岁多了,也能吃上一些软糯的饭菜,只不过酒楼里的饭菜味道虽然好,但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太重口味了,故而他特地让厨房准备了一碗清淡的鸡蛋羹,专门用来喂给小孩子的。 阿蘅见谢淮安一心一意的喂着小孩,也知道自己再怎么担心,对事情都不会有任何影响的,便也暂时放下了心思,小口小口的喝着碗中的汤。 谢淮安做事一向快速,就连给小孩子喂鸡蛋羹,也是如此。 他拿着帕子给毛毛擦嘴的时候,阿蘅碗中的汤都还没有喝完。 毛毛被放下了地,谢淮安这才端起了饭碗,准备吃上一些东西,谁知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他看了眼桌面上的菜色,若有所思的道:“我先前还点了一道拨霞供,冬天就该吃一些暖呼呼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小厮拿的东西太多,不好开门,才会敲门的,你先吃着,我去给他开门。” 阿蘅却放下了碗,将毛毛给拉到了身边。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拨霞供是需要用到木炭的,酒楼里的小厮上这道菜时,哪次不是两个人一起的,他们从来都是敲过门,得到应答之后,就自己推门进来的,哪里会一直敲着门,却连话都不说上一句的。 果不其然,谢淮安打开门后,没有瞧见送菜的小厮,却见到了温桓与温杭,这两人中间还站着一位锦衣少年,他是觉得这位锦衣少年长相很是眼熟,却又说不清是在何处见过的。 谢淮安让出了一条路,他站在门框边,看着对面的温桓与温杭,笑着说道:“温三哥和温四哥是来找阿蘅的吗?我们才刚开始吃饭,你们吃过了吗?要不要坐下来再吃一些……”至于他们中间那个有些眼熟的人,他就不特地招呼了。 温桓愣了下神,他以为阿蘅是不会在元宵节这一日出门的。 他一时间思绪万千,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温杭咳嗽两声后,见温桓还是一言不发,便开口道:“那个,我们是来找你的。” 谢淮安顿了顿,有些疑惑这几人怎么就找上了他。 阿蘅在包厢里面已经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她领着毛毛走上前去,看着还站在包厢门口的一行人,不由得皱了下眉,说:“谢淮安,你先让我阿兄他们进来再说话,这样堵在门口想什么样子!” 明明在她刚来的时候,阿蘅还听到谢淮安在抱怨,说是今天有太多人来找他说安和桥的事情,怎么现在来人换成了她阿兄,他的脑子就转不过弯来了。 晋玉宸他们走进包厢的时候,隔壁包厢里恰好有人走出来,瞧见了这一幕。 那人站在门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要出门做些什么,转而又进了包厢,同包厢里的其他人说着他刚刚瞧见的那一幕。 “玉宸他们去了隔壁的包厢,他们去那里做什么?”晋晟睿看了眼自己的侍从,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查探旁边包厢里的人。 他的人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晋晟睿好奇的看向温老太爷:“先生家的那个小姑娘不是一向喜欢跟在段家的孩子身后,什么时候和谢家小子玩到一块儿去了?” 温老太爷捋着自己的胡须,并不是很放在心上的说:“小孩子家家的喜好,都是一天一个样的,我们做长辈的,也只是任由她们高兴罢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晋晟睿对隔壁包厢能够谈论到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并不知道皇上就在她们隔壁的阿蘅,现在有些慌张。 她也没有想到晋玉宸会这么恰巧的又走到了安和桥的附近,还主动上门来追问谢淮安封路的动机,她握住毛毛肉嘟嘟的小手,感觉自己手心都在冒汗。 谢淮安用来解释的话,准备了不下数十个版本,这会儿正纠结着要说哪一个呢! 如果来人只有温桓的话,那他或许是会直接据实已告的,但对面的三人之中,还有一个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思考良久之后,他决定还是按照先前准备好的版本说。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们听了以后,或许会觉得那是天方夜谭,但我可以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谢淮安将安和桥会塌陷的事情全盘托出,当然在说起消息来源的时候,他将事情全都推到了外出游历的堂祖父身上。 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暂且还不好下结论。 晋玉宸将谢淮安的话仔细考虑了一番后,指着桌边的阿蘅,又问道:“那她又是谁,为什么会和你在同一个包厢之中?”问这话的缘故,大约是他并不相信谢淮安所说的话吧! 然而最先做出解释的人却不是谢淮安。 温桓走到阿蘅身边,挡住了晋玉宸看向阿蘅的目光,解释道:“她是我妹妹……” 紧接着谢淮安又开口说:“她是我朋友,我请朋友出门吃顿饭,难道也有问题么!” 眼看着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倒塌似的。 阿蘅下意识的放开了怀里的小孩,起身直奔窗边,打开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安和桥,夜色中的桥梁与河道融为一体,远远看去并不能瞧见桥上的模样,然而这时候桥边人头涌动,时不时的就能听见有人惊呼的声音。 她颤抖着回头看向谢淮安等人:“安和桥,塌了。” 虽然她并没有看见黑夜中的安和桥是否真的塌陷,但外面街道上的人都在讨论着这件事,讨论着那道被人围起来不许通过,又忽然无缘无故塌陷的安和桥。 竟然真的塌陷了! 晋玉宸怔住,他本来还想要指责谢淮安胡闹的,没成想安和桥居然真的塌陷了。 谢淮安心里是早有预料,但事情真的发生后,他也出现了片刻的愣神。 见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愣神,他不由得开口:“我的那些侍卫拦着不许人从桥上经过,也不知道现在桥塌了,是个什么样子的,不如我们先过去看看?”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出 安和桥是从中间开始塌陷的,最初的时候,河道之上曾传出小石子坠落在水中的声音,然而街边人来人往,声音繁多且躁杂,不论是守在桥头的侍卫,还是守在桥尾的侍卫,都没有注意到那一阵细碎的声音。 从中崩断的桥梁,化作一块又一块的碎石,通通坠入了河道之中,在漆黑的夜色里,溅起一阵水花后,就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桥梁两头的侍卫在塌陷之前,还在尽忠职守的阻拦着想要从桥上经过的人。一般的人被拦下之后,要么是自认倒霉的换一条路走,要么就是怒气冲冲的跑到迎客楼去找谢淮安。 只是他们最后拦下的人,却不在前面的两种人之列。 温芙与温蓉是带着席柔一起出门看花灯的,她们原以为席柔会对书院附近的孔明灯更更兴趣,谁知到了书院那条街以后,席柔满脸都写着兴致缺缺,恰好她们在书院附近遇上了段瑜之,几人便凑到一起,一同顺着河道往下走。 席柔在街边买了一盏莲花灯,从小贩那里借来了纸和笔,她将心愿写在了纸上,又将纸条塞到了莲花灯中,紧接着便是寻了温家姐妹,说是想要找个能够放花灯的地方。 不管是温芙,还是温蓉,她们也不是年年元宵节都能够有机会出门游玩的,虽然也相信着花灯能够实现愿望之类的话,可比起顺流而下的莲花灯,她们更加相信能够飞上天空的孔明灯。因此,莲花灯可以在何处放入河道之中,她们也是不清楚的。 段瑜之对花灯没有明显的偏好,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了解。 他本是走在三个姑娘的身后,经此一事后,便走到前面去带路了。 放花灯的地方有许多,段瑜之知道的那一处,恰好就得从安和桥上经过,走到对面那一边的河道上去。 结果就被拦了下来。 若是拦路的人换成了其他人,段瑜之或许还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转而从下一道桥上走。偏偏他在谢淮安的身边看过这几个侍卫的,如此一来,他又岂会退让。 他出门看花灯,身边也带着不少侍卫的,只一声令下,两边的侍卫就对打了起来,眼看着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段瑜之领着三位姑娘,就要往安和桥上走,还在混战之中的侍卫甚至来不及出手阻拦,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完成不了谢淮安布下的任务时,安和桥突然塌陷了。 至于准备从桥上过的段瑜之几人,他们的运气还算是不错,桥塌之时,他们就眼疾手快的退了回来,没有不小心掉下河,也没有受伤,除了被吓了一跳以外,完全可以说是安然无恙的。 阿蘅跟着谢淮安几人来到桥边,听说了事情经过之后,看向段瑜之的眼神都格外的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是希望段瑜之能够走得再快一些,直接走到桥中央去的。 晋玉宸与温桓几人都目瞪口呆的看向河面,顺流而下的花灯在安和桥的残骸附近打着转,烛火的光芒照亮了那一片河面,引得他们不由自主的向河边走去,想要近距离的观看一番塌陷的安和桥。 唯独谢淮安回头看了眼阿蘅。 他原是想要和阿蘅探讨一番桥塌之事的,结果一回头就看见阿蘅咬着唇瓣,面色苍白,瞧上去就很不舒服的模样。 “阿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谢淮安忽然想到堂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天命不可违’,莫不是阿蘅提前泄露了天机,导致天命发生了偏移,所以她被反噬了,这会儿才会满脸写着难受,不开心? 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谢淮安这会儿觉得这句话很是在理。 早知道堂祖父没有出门游历之前,他就应该跟在堂祖父的身后,多学上一点东西的,说不定这会儿就能帮上阿蘅的忙,也不用眼睁睁的看着她难受,自己却站在一边束手无策了。 只是阿蘅这会儿的面色苍白,却并非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恶毒,明明段瑜之和席柔现在还没有伤害过她,她却忍不住生出坏心思来,希望他们两个能早点死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 阿蘅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尽管周围的人都在看安和桥,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她,她依旧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心中无端的生出一种错觉来,竟是觉得她心中的那些恶毒想法在自己脸上暴露无遗,才会引来谢淮安的关注。 她连连否认着:“不,我不是……” 小姑娘慌乱的模样太过明显,让谢淮安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可是那位和温桓一同前来找他的锦衣少年这会儿正在叫他过去呢! 谢淮安还是没有想起晋玉宸的身份,他看着舅舅留给他的那几个侍卫周围围满了人,便是听到了晋玉宸的呼唤,也没了过去凑热闹的心情。 那么多的人围在河道边,倘若有人一不小心用多了几分力气,岂不是还会将人挤到河里去。 毛毛年纪太小,本就不应该带着他往人堆里头挤,而阿蘅更是身娇体弱的典型代表,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身体还不舒服,谢淮安眨眼间就做好了决定。 他抱起了腿边的小孩,一点也不见外的给阿蘅身边的侍卫下着命令:“你们派一个人去和温三哥说一声,就说天色已晚,我该送阿蘅回家了,就不过去凑热闹了,若是方便的话,顺便给我的那几个侍卫带句话,让他们直接回樊府去,我把阿蘅送回家后,就带着毛毛一起回樊府去。” 阿蘅身边的侍卫,自然都是听阿蘅的命令。 被谢淮安点到的那人,抬头去看阿蘅的脸色,见阿蘅虽然不曾挪开挡在脸上的手,但确实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以后,就朝着人群中走去。 剩下的其他侍卫和侍女们,都跟在谢淮安的身后,一起往温府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了好长一段路,远到已经看不到段瑜之与席柔,阿蘅心中的翻江倒海才总算是平静了一些,她看向走在外侧的谢淮安,迟疑了片刻,谢淮安或许不知道晋玉宸是何许人也,可她是清楚的。 “桥边的人这会儿应该都很感激你的,你都不打算留下来看看么?” 谢淮安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但你是知道的,他们最应该感谢的人并不是我的……” 毕竟还是在街上走着,谢淮安没有将话说的特别明白,只要阿蘅明白他的意思,就足够了。 阿蘅没有再开口,等她站在温府门口的时候,她抬头去看准备离开的谢淮安:“今天,谢谢你了。”谢他愿意出手相助,也谢他丢下桥边的那些人,只为送她回家。 谢淮安不解的挠了挠头,安和桥的那件事,与上一次的金矿一般,都是他比较占便宜的,就算真的有人需要道谢,那也不该是阿蘅的。 看着阿蘅进门的背影,他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低头对怀里的毛毛说:“我们今天又欠了阿蘅一次人情,人情是不怎么好还,而且阿蘅现在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送给阿蘅,至少不能让她觉得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那种人……” 毛毛拽着谢淮安的衣襟,开开心心的说:“买!” 斩钉截铁的一个字,听的谢淮安忍不住发笑。 “也不知道阿蘅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要不我还是回家一趟,说不定我娘会知道……”他揉了揉小孩子毛茸茸的头发,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没走两步路,又停下来感受了下腹中的饥鸣声,才恍然道:“刚才光顾着给你小子喂鸡蛋羹了,我竟是一点东西也没吃。” 说这话时,谢淮安突然又想起阿蘅方才似乎是只喝了半碗汤,饭菜也是一点没吃的。 只是现在阿蘅都已经回到温府之中了,他也不好再去将人叫出来,只好记下这件事情,准备等着下次再做弥补。 阿蘅可不知道有人正惦记着要给她送礼呢! 她回到自己院子里,一边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一边又相当理智的考虑着安和桥事件的后续。 她心中是认定晋玉宸的腿,就是因为安和桥塌陷才会跛的,可真相是否如此,她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能等着再过几个月的春猎,倘若春猎一如往常的进行,想来就能知道真相的。 阿蘅已经在考虑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安和桥塌陷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 元宵节后的第二天,京都城里来来往往的官兵忽然多了起来。 温老太爷在用过早膳后,就派人将温桓与阿蘅都喊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书房的门是半开半掩着的,阿蘅进门时,发现兄长早就已经在书房里面等着自己了。 温老太爷是比较疼爱晚辈的长辈,他并不要求孩子们天天都来给他请安,像阿蘅这般的孙辈,通常是三天请一次安的,昨天她已经请过安了,原本今天是不会再来请安的,所以温老太爷才会特地派人去找她。 “阿蘅元宵节那天是和谢家的小孩一起吃饭的吧!”温老太爷摸着自己的胡须,在阿蘅来之前,他已经问过温桓许多事情,这时的问话也只是走个程序,实际上并不认为阿蘅会知道什么隐秘的东西,但问还是要问的,“阿蘅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可有察觉到异常的事情?” 阿蘅抿了抿唇,按照她先前的打算,是不准备和其他人说出事情真相的,然而她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外人不曾知晓她的怨恨,但是她现在已经快要被怨恨所侵蚀,所思所想都在朝着一个很可怕的方向奔去,她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却又找不出制止自己的理由。 毕竟她只是在心中设想段瑜之等人的坏下场,并没有真的着手去对他们做什么事情的。 她心中摇摆不定,感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才开口同温老太爷说话。 “……其实原本我也想过要告诉祖父或者是阿兄的,可是想着你们或许不会相信我的话,所以我才去找了谢淮安帮忙的……”阿蘅将她在谢淮安面前说的那些话,从头到尾的给温老太爷和温桓复述了一遍。 她没有说自己清楚的看到了温如故的一生,而是按照谢淮安猜测的那般,只说自己于梦中意外窥见安和桥塌陷一事,初时只觉得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便也就过去了。等同样的梦境接连出现之后,她就不能再将梦里发生的事情不当做一回事,偏偏又自觉身边无人能够帮助她,最后不得已之下就请了谢淮安帮忙。 阿蘅:“谢淮安说他堂祖父就是当初劝祖父给我改名字的人,还说他堂祖父卜卦很是灵验,如果以他堂祖父的名义行事,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怪到我的头上,他其实也没那么相信我的话,但还是愿意冒着风险答应了我的请求的……” 供出了和谢淮安一起的谋划之后,她又给谢淮安说了几句好话。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因为她的一番话,就连一点颜面都不要的去做一件事情的。 谢淮安派了侍卫守在安和桥的两端,不许他人通过,他难道不知道那样做,会给他的名声带来多大的损害么?要知道他做下决定的时候,还不知道安和桥是不是真的会塌陷呢?而且在元宵节之前,他不止一次的派人去检查安和桥的好坏,每一次的检查都是没有异常,即便是如此,等到了元宵节的那一日,他还是派人去守着安和桥了。 说实话,不管是温老太爷,还是温桓,都没想过安和桥这件事情还能牵扯到阿蘅,而且这份关联还是如此的密切。 阿蘅将事情全部托出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在梦里不止是看到了安和桥塌陷,还听到有人说阿兄也受伤了,可是我在梦里去探望阿兄时,却在阿兄院子里瞧见了其他的陌生人,到了最后也没能见到受伤的阿兄。” 温老太爷听到这话,手上不自觉的多用了几分力,将胡子给拔下来了好几根。 另一边的温桓心中不由得生出其他的猜测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衣裳 书房中寂静无声,没有谁在这时候开口。 温桓从不怀疑阿蘅会在他们面前说谎,如此一来,她所说的事情就更应该仔细斟酌一番。 他想着阿蘅口中所说的陌生人,又想到元宵节那日他本来是陪在晋玉宸左右的,那时他们也从安和桥旁边路过。若不是谢淮安身边的侍卫拦在路上,安和桥塌陷之时,他与晋玉宸等人或许还站在桥上看着顺流而下的花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想想河道里溅起水花的那些石块,就已经是心知肚明。 如果晋玉宸伤的并不重,那倒也还能糊弄过去,若是他伤的稍微重上一些,后果恐怕就会不堪设想。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温老太爷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温老太爷问阿蘅:“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以外,你在梦中可曾看到其他的事情?” 有一个热衷于求仙问道,卜卦才能天下第一的好友,温老太爷对阿蘅话中的那些不同寻常之处,并未太过深究。他选择了相信,虽然没准备在阿蘅面前追根问底,但该有的查探也不会落下的。 能够有幸窥见未来的一丝命数,就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得天之幸,只是温老太爷总觉得阿蘅还隐瞒了些什么。 阿蘅隐瞒的事情多了去了。 就算是已经准备透露一部分的未来真相给祖父和阿兄听,但比起她说出来的那部分,不能说的东西才是占了大多数。 春猎这样的大型活动,阿蘅现在还是没有资格前去的,偏偏想要验证事情的真相,就还得密切关注春猎之时,皇上与太子的动向,而这些事情是阿蘅目前所无法做到的。 温三老爷虽是在朝廷中任职,可他的品阶还不足以将妻儿一并带去观看春猎。谢淮安的父亲倒是能够将谢淮安带入猎场范围之内的,然而单单是窥探帝王行踪一事,就不是一件能简单摆脱的事情,更何况春猎之上怎会少得了还未离开京都的乐王呢! 以谢淮安对乐王的厌恶程度,他即便是去了猎场,到时候满腔心思也都会放到乐王身上,再想要分出心思去观察皇上的安危,大约是极其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的。 另外就是阿蘅深以为薅羊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薅,便是谢淮安自己并不觉得何错之有,但她还是会心虚的。 书房中只他们祖孙三人,连个端茶倒水的丫环都没有。 温桓走到桌边,亲自给阿蘅倒了一杯热茶。 盛满了热茶的茶杯很快变得烫手起来,阿蘅接过茶杯后,就放在了自己的手边。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阿蘅再度开口。 因着温如故记忆中的事情,本来就是断断续续的,阿蘅说话时也多出了不少停顿:“……梦里的事情是连续着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阿兄院子里的那些陌生人就都走光了,然后就到了春猎……春猎,我是没有机会跟着一起去的,但是听到有人说……皇上在猎场遇刺……” 温桓听得目瞪口呆。遇刺,如今四海升平,那些刺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阿蘅说到这里有些犹豫,看向温老太爷。 温老太爷的手还在摸着自己的胡须,一下又一下:“皇上身边的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想来皇上最后也应该是化险为夷了吧!”他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异样的神色,这大概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不会因为一点事情而惊慌失措,“还有其他的事情吗?你就一起说出来吧!” 温桓没有温老太爷那般能沉得住气,他还以为阿蘅说的那些事情就已经是全部了,根本就没想过可能还有其他的事情。 看向阿蘅此刻的神色,竟然是真的还有未尽之语。 阿蘅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冬天里的茶水总是冷的更快一些:“……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大多是道听途说来的。在春猎之后,京都城中流有传言,说是皇上之所以能够平安躲过刺客的行刺,都是因为太子的舍命相救,只是太子因为刺客的缘故被伤到了脚,在御医诊治之后,虽然还能继续行走,但到底还是落下了残疾……” 温老太爷看着自己手中的断须,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应该改掉这个喜欢摸胡须的动作,否咋再多听阿蘅说上几句话,他的胡须可就真的要全都保不住了。 他低声道:“阿蘅今日说的这些事情,可还说给其他人听过?” 阿蘅本来就知道自己说出来的事情,是有多了不得。一听这话就知道温老太爷是个什么意思,两只手叠放在了一起,小声回到:“只有安和桥的事情,我说给谢淮安听过,其他的事情都是我第一次说的……” 温桓还在想着太子受伤的事情,回过神来时,就发现温老太爷和阿蘅都在看着他。 一老一少的眼神都很是纯粹,可温桓又不会读心术,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很是慌张,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 温老太爷并不打算重复方才说过的话,还是阿蘅好心的说道:“阿兄……就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呀!祖父说只能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是再不能让外人知晓的,就连爹娘也不能告诉的……” 方才那些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会引起怎样的动荡,温桓当然是知道的,他也不可能主动说出去的。 正当他要做下保证的时候,就见阿蘅略带迟疑的看向他:“唔……我记得阿兄最喜欢酒后吐真言了,要是你在外面不小心喝醉了酒,那可怎么办呀!” 温桓先前年幼,出门参加诗会宴席,是绝对不会饮酒。随着年岁渐长,他在诗会上喝酒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他在外喝的醉醺醺的被人送回家来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阿蘅是不懂阿兄他们是怎么那么喜欢喝酒的。 明明蜜水要比酒水好喝的多。 他又不是阿蘅,出门在外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应酬的,哪里真的能滴酒不沾呢!可仔细想想之后,还是阿蘅的安危更为重要。 温桓点点头,在他酒量没有练上去之前,他还是不要在外面喝酒了,以免真的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温老太爷没有继续留着阿蘅与温桓,他将两个孩子送出门后,又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回到内室之中。 冬天还未过去,内室之中还放着火盆。 温老太爷在房间里的多宝架前站了许久,久到他身旁的小厮常德都小心翼翼的过来问话:“您今儿个只用了早膳,午膳和晚膳是一口没用,这会儿都已经入夜了,您看可是要让厨房做些饭菜端上来?” 常德是打小就在温老太爷身边伺候着的,这会儿旁的人都不敢过来打扰他,也就常德还因为担心温老太爷的身体,才冒着被训斥的风险上来说话。 到底是从小就侍候着的人,温老太爷对他的耐心也比旁人更多一些。 他看着多宝架上摆放着的古董,上面的东西大半都是他从谢新霁那处得来的。 谢新霁就是那个在钦天监当官的人,虽无国师之名,却有国师之实,就连阿蘅会改了名字,也是和他有关的。 温老太爷问常德:“当年云开劝我给阿蘅换个名字的时候,曾送了我一个锦囊,他说锦囊里写着的是阿蘅原本应有的命数,你帮我找找那个锦囊放到哪里去了……” 云开是谢新霁的字,他说阿蘅的命数在改过名字以后,就已经不再是他从前测出来的那个命数了。 锦囊虽然已经送给了他,可温老太爷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想过要打开锦囊,毕竟他对命数一说,是不大相信的。倘若谢云开真的能算出阿蘅的命数,并且还因为她的命数不好,故而出手改了阿蘅的命数,那他又怎么到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对外说是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并不想为了某个人而停留,实际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也就他们这些老骨头还知道一点东西了。 只是眼下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忍不住就想起了谢云开曾说过的命数。 一时间,他竟不知阿蘅是因为更改了命数,才会以外窥见原本的命数,还是因为她本来就能窥见命数。 常德顿了顿,他自然是知道温老太爷口中的云开是何许人也的,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温老太爷怎么突然就又要找起那枚锦囊来,明明是在十多年前就被收起来的东西,多年过去后,想要再找到那枚锦囊,还真的要花上一些时间。 “您当年是让我把锦囊放到私库之中去了,这么些年来,私库里的东西来来去去的,想要找出锦囊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您要是着急着要的话,那我这就给您找去……”常德依稀记得当年是用了个红木盒子装着的锦囊,“这找起来是有些费劲的,您看要不要在这个空档里,让人端些吃的来。”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常德心里最重要的事情,也还是劝着温老太爷用些吃的。 温老太爷又仔细想了想,摆手让常德下去准备吃的去了,至于锦囊等到明日再拿到他面前就可以了。 他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常德就将找出来的锦囊放在了书房之中。 与昨日一般无二,温老太爷进了书房以后,就将人都赶了出去,只自己一人留在书房里打开了锦囊,谁也不知道他那日在锦囊中看到了什么。 只常德被他唤进门去时,曾嗅得屋中还留有一阵纸张被燃烧过后的气味。 温老太爷对常德说:“小姑娘家家的,应该都会喜欢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吧!我记得私库里好像还有几张上好的白狐皮子,你拿去给府里的绣娘,让她们给阿蘅做几身新衣裳……”停顿了一下后,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就又添了一句:“给大姑娘她们也做几身新衣裳,银子和皮毛都从我私库里出。” 虽说是不打算厚此薄彼,但是人总会有几分偏爱的。 府中几个姑娘明面上得到的东西,大体都是相差无几的,暗地里却还有几分偏差。 常德应下后,正准备出去时,忽然又想到今年府中还有一位客居的姑娘在,不由得开口问道:“席家的表姑娘那儿,是否也要准备几身衣裳?” 席家?表姑娘? 这又是哪门子的人物? 温老太爷半天没想起常德说的是哪一位,还是在常德再次提醒之后,才想起席柔来。 他这次让人做新衣裳,本就是因为心疼阿蘅,就连温菀她们都只是顺带着的,更何况是一个客居的席柔,而且阿蘅还很是不喜欢席柔呢! “阿蘅连续两年都没能好好过上一个生辰,这次的衣裳本来就是为了补偿她的,她的其他姐妹都是沾了阿蘅的光,和席家的那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是府中的人一起制新衣,确实是不应该丢下客居的席柔,可现在温老太爷是在补贴自家孙女,自然是不会将一个外人算在其内的。 确定了温老太爷的态度后,常德自然是不再废话,直接出门办事去了。 故而又过了几日之后,阿蘅看着绣娘送来的新衣裳,心中很是迷惑不解。 “这个月的新衣裳不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么?怎么这会儿又送来了新的?”阿蘅看着绣娘捧着的新衣裳,一眼就看到了压在衣服下面的虎皮,她狐疑的看向绣娘,“你们这是又出了什么新样式的衣裳,还是用虎皮做的?” 在阿蘅浅薄的印象之中,会身穿虎皮的,大概只有武将了,反正她是没见过哪家的姑娘将虎皮穿上身的。 绣娘笑道:“姑娘怎么会这样想?这虎皮是老太爷让我们做给您的毯子,并不是衣裳呢!” 阿蘅:“祖父让你们给我做的,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做新衣裳了,我大姐姐她们也是有的吧?” 她说话时,青蕊等人已经接过了绣娘手中的衣裳。 绣娘点了点头,无意之间又补充了一句:“其他几个姑娘也是有新衣裳的,只是这虎皮毯子,姑娘您是独一份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后续 第二天醒来时,青叶站在衣柜旁,看着满衣柜的衣裳,很是犹豫不决。 阿蘅缩在被窝里打了个哈欠,冬日里的早晨,即便是早早就已经清醒过来,也不是很愿意从被窝里离开。 她眨了眨眼睛,眼角还有一丝水光,轻声同青叶说:“就从昨日绣娘送来的那几套衣裳中选一套吧!” 人的想法真的是很容易改变的。 在得到温如故的记忆之前,阿蘅每天最烦心的事情,大概就是年纪太小,衣裳首饰总是不太够用。现在的她却很少将那些外物放在心上,时常念叨的事情也换成了自己何时才能快快长大。尽管她已经知晓长大后的生活,不一定会如同她想象的那般美好。 可她依旧想要快快长大。 因为只有长大后,祖父和阿兄他们才不会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她才能有机会以大人的身份,改变一些事情。 有了阿蘅的这句话,青叶很快就从衣柜中挑出了一套家常的衣裳,然而等她把衣裳碰到阿蘅面前时,却看见阿蘅摇了摇头。 “找件外出时穿的衣裳,待会儿等我给娘亲请安后,是要出一趟门的。”阿蘅准备外出的事情,还没有和其他人说过,青叶在听到这话时,还忍不住呆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给阿蘅另外找了一套衣裳。 阿蘅去给温三夫人请安时,却意外的在她院子里瞧见了温三老爷。 她这才想起来,朝廷那边在放着假,官员们也都还留在各自的家中。按理说,阿蘅应该早就想起这件事的,只不过温三老爷平日起的早,直接就去了前院的书房,才一直没能和阿蘅碰上面。 今日也是赶巧了,温三老爷早起后,就留在院子里用早膳。两人就这么碰上了。 温三老爷摸着光滑的下巴,忽然想起他留了好几个月的胡须,在阿蘅从潍州回来的那一日,就被夫人勒令给剃了干净,理由是不能让阿蘅觉得生疏。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看向在丫环通报声中,直接进门来的阿蘅,点了点头,问道:“阿蘅可用过早膳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到温三夫人的生辰了,阿蘅今日本来是打算出门去寻上一件生辰礼的,又想着府中的早膳已经差不多吃厌了,就准备在外面的茶楼用些早点的。 这会儿温三老爷已经问出口,阿蘅也不好隐瞒,就又坐下来,同爹娘一起用了早膳。 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阿蘅让人将常嬷嬷找了过来。 她同常嬷嬷说起送礼的事:“……去年娘亲生辰的时候,我还在病中,也没能送上生辰礼,虽然我病好之后,娘亲并没有说什么,可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原是想着今年亲手给娘亲做上一些小东西的,结果从潍州回来后,我就已经把东西送给了娘亲,也不好在娘亲生辰的时候,再送上同样的东西。常嬷嬷,你见识多,今日就和我一起出门,去街上找找能有什么可以送给娘亲的礼物吧!” 常嬷嬷点头说:“夫人一向疼爱姑娘,只要是姑娘送的礼物,想来夫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阿蘅笑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青蕊从内室走出来,手里还捧着昨日绣娘送来的虎皮毯子。迟疑的同阿蘅说:“姑娘,你瞧这毯子要铺放到哪里才好?” 别人家的姑娘是如何想的,阿蘅不清楚。 但她是真的不觉得虎皮毯子,除了听上去威风些,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好处。反正她是觉得那个不够柔软,并不是非常的喜欢,但这毯子又是祖父特地送给她的,仔细想了想,左右祖父也不会特地到她房里来看,那就放在一个不碍事,又能时常看见的地方好了。 “要不你找几个丫环婆子,将这虎皮毯子给挂到我书房的墙上去,就当做是一个摆件吧!” 比起实用价值而言,阿蘅还是觉得它的观赏价值更高。 青蕊旁人难过这虎皮毯子往书房走去,显然是要按照阿蘅说的做。 阿蘅正准备让人去找管家准备马车,这时外头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报,说是二姑娘与三姑娘过来拜访了。 阿蘅有些惊讶,自年前她们闹了别扭之后,温芙与温蓉就再没来找过她,似是打算等她先低头,才会与她重修于好。 怎么忽然就又登门了? 温芙与温蓉进门后,就有小丫环迎了上去,接下她们解下来的披风,阿蘅瞥见披风上的碎雪在进了室内后,就融化成了小小的水珠,不由得看向窗边,紧闭的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她回来之前的天空就有些阴沉沉的,原来这会儿又下起雪来了么! “明明前几日还在祖父院子里见过面,可不知怎的,我竟是觉得有许久没见过阿蘅了呢!”温芙丝毫不见外的做到了阿蘅的右手边,仿佛上次的不欢而散只是阿蘅一个人的错觉。 温蓉对阿蘅笑了笑,在她的对面也坐了下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只要温芙与温蓉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阿蘅还是能够与她们友好相处的。 她们对她笑着,她也是笑着看了回去,又让青叶端了茶水点心上来。“我也不知道姐姐们今天会过来,就没能准备什么东西,还请姐姐们稍微将就一下。” 温芙笑着说:“阿蘅这里的点心,一向是最好吃的,不必如此自谦的。” 阿蘅看见温芙与温蓉两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做的样式,再想想昨日绣娘过来时说的话,也就知道这些衣裳的来处,只是有些不明白她们的来意。 难不成是祖父派人给她们送衣裳的时候,还特地与她们说了其他的话,才让她们升起与她重修于好的心思,可祖父很少过问内宅中事,又是怎么知道她们最近不和的呢?明明在人前的时候,她们也没有露出破绽来。 温芙喝了两口茶,心不在焉的左右看。 而温蓉则是一心一意的盯着阿蘅瞧。 阿蘅这会儿也明白了,这两人是并没有重修于好的想法,只是为了某种不得已的缘由,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知道她们想要做什么,便直接问了出口:“姐姐们可是许久没有见过我,这才一照面就觉得分外陌生了?”否则又怎么会这么直愣愣的瞧着她,仿佛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明明她刚刚才让青叶给她重新梳妆打扮过,正要出门去的。 温蓉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茶杯,停顿了一下,问阿蘅:“我见阿蘅身上这套衣裳的样式很是新颖,是从前没见过的样式,可是新做的?” 阿蘅不露痕迹的皱了下眉头,她不信温芙与温蓉突然收到绣娘送来的新衣裳时,没有多问一句话。像这种本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又何必用试探的语气说出来,让人听上去就觉得不大高兴。 她神色淡淡的说:“昨日府中绣娘送来了新衣裳,说是祖父特地让她们做给我们几个姐妹的,我想着这全是祖父的一番心意,今日就换上了新衣裳,姐姐们不也是这样做的么!” 大家都是一样的做法,她就不信温蓉想不到这一点。 温芙见阿蘅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便岔开了话题,说:“元宵节才刚过去,也不知道祖父怎么会在这不年不节的时候,突然给我们做新衣裳?” “二姐姐这话说的好没意思,祖父让府中绣娘给我们做新衣裳,是因为惦念着我们,才会这样做的。难不成祖父惦念我们,还要特地选个时间不成?”便是温芙话中没有什么坏心思,只听着那一星半点的抱怨,就已经让阿蘅心中生出火气来,以至于说出的话都带着一些火星。 温蓉这时才真的确定,阿蘅确实是改变了许多。 从前的阿蘅只会顺着她们的话往下说,哪里想得到话外之意。 她连忙岔开话题,开始说上一些关心阿蘅的话。 阿蘅见温芙因为她的一番话,已经低下头去,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照着温蓉的话往下说,她们说着关心她的话,她自然也是要关心回去的。 一时间,房间之中竟生出几分其乐融融的意味来。 这般平和的气氛却没能保持多久,因为温芙与温蓉又将话题给牵扯到了席柔的身上。 “柔柔的父亲因为一些变故,至今都还未能够回到京都,以至于柔柔不得不继续在我们家借住。”温蓉说起席柔的时候,脸上是满满的温柔,那时从前只会留给阿蘅的待遇,只不过现在这份待遇换给了旁人。 看着温芙在一旁连连点头的模样,阿蘅想着方才平和的气氛,便也只是沉默不语。 沉默在很多时候就相当于默认,至少在这个时候,阿蘅的态度在温芙与温蓉的眼中,就相当于默认的。 两姐妹对视一眼,仿佛就像是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都高兴着呢! 温蓉就接着往下说道:“阿蘅先前去往潍州之时,应该也体会过什么叫做举目无亲,想来阿蘅那时也是会感觉十分的孤单的。而柔柔现在就和那时的阿蘅一般……” 她要是这样说,阿蘅就很不高兴了。 “我去潍州的时候,阿兄和大哥陪着我,小叔也陪着我,到了潍州以后,还有大伯母和菀姐姐陪着我,怎么就是举目无亲了!”阿蘅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她都已经退让很多步了。 就算温芙与温蓉当着她的面,给席柔说好话,她都已经忍着没有反驳,可是她们怎么能这么得寸进尺呢! 真当她是没有脾气的吗? 在她们眼中,阿蘅或许是真的没有脾气的,否则她们也不会说出接下来的那番话。 温蓉知道阿蘅是有些生气了,便也只好跳过着这个让阿蘅能够将心比心的话题,转而说起她们来时的目的。 “阿蘅你是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的,并不知道寄人篱下的苦楚,可柔柔她现在每天都要感受这种痛苦。你就不觉得祖父这次给我们送新衣裳的行为很不妥当吗?”温蓉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她说的话就是世间真理,“柔柔现在住在我们家里,可祖父给我们做新衣裳时,独独漏下柔柔一人,你都不知道她当时有多难过……” 温芙紧接其后的说道:“祖父向来最是疼你,阿蘅你就去和祖父说一声,让他也派人给柔柔做几身新衣裳吧!就像我娘先前管着府中的时候,我们每月的新衣裳不都是一起做的,谁也不会被落下呀!” 阿蘅现在很是后悔。 她今天一早心情就很不错,换上了新衣裳,打扮美美的,正准备出门给娘亲买礼物。怎么就一时想不开的,要同温芙和温蓉见上这一面呢? 什么样的好心情,都要被她们给败坏光了。 阿蘅噌的一下站起了身,她捂着心口,一时间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祖父的东西,他想要给谁,就给谁,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的!”她原以为温芙姐妹俩站到席柔那一边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到将来席柔暴露了真实面目后,她们自然会醒过神来,谁知道她们竟然会说出这般没脑子的话。 青叶有些心慌,连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阿蘅。 就听见阿蘅气愤的说:“她若是缺了那两件衣裳,你们大可以让她到我面前来说,我拿了银子让她去买,她有什么资格,你们又凭什么让我到祖父面前说出那种话,就因为她是你们的亲戚不成!” “我就不信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们会不明白。祖父为什么会给我们做新衣裳,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是他的孙女么?她席柔又有什么资格对这件事情说三道四,她若是觉得寄人篱下很是痛苦,那大可以回她自己家去,明明她们家在京都也是有宅子的,先前还能说房屋久无人居住,需要修整,如今都快要过去一年了,再怎么破的房屋也该修葺好了,偏她……”一直赖在家里不肯走。 阿蘅唤来丫环婆子,让她们将温芙与温蓉给赶出门去。 在动手之前,又道:“你们方才那些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也不会说到祖父面前去,可是别让我再听到你们说那种话,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病 威胁人的话,阿蘅其实并不怎么会说。 但她向来是个不容易生气的人,尤其是在自家人面前,她便是再不高兴,也只会自己躲起来生闷气,哪里会像今日这般突然的爆发出来。 别说是温芙姐妹俩,就连一直侍候在阿蘅身边的青叶与青蕊都吓了一大跳。 青叶见阿蘅实在是生气,一时间也顾不上尊卑,直接上手帮着其他的丫环婆子将温芙与温蓉给推搡出了院子。她瞧着院门外,明显还在愣神中的温芙姐妹俩,说:“二姑娘与三姑娘心疼席家的表姑娘,怎么就不能心疼一下我们姑娘呢?” 她觉得多日不见以后,温芙与温蓉的变化太大了些。 从前的她们,心疼阿蘅都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说出先前的那番话呢! 温芙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和温蓉会被直接赶出来,她在青叶等丫环的警惕眼神中,拉住温蓉的衣袖,两人掩面离去,倒是没有再冲进门去,找阿蘅要上一个说法。 等青叶回到堂屋的时候,室内空无一人,桌上的茶水点心也都被收了下去。 她往阿蘅的闺房走去,在门口处看见了青蕊。 青蕊对她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一旁的角落,两人在角落处头碰着头,低声说着话。 “二姑娘她们离开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 青叶翻了个白眼:“她们惹得姑娘大发雷霆,哪里还敢留下什么话!”她停顿了一下,有些担忧的说:“姑娘现在是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吗?要不要去将夫人或是少爷找过来啊?” 兴许有了夫人和少爷的劝说,姑娘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呢! 青蕊摇了摇头。 “姑娘回了房间后,就把我们都给赶了出来,连常嬷嬷也没能留下来。”她低声说着话,生怕会打扰到谁似的,“我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姑娘好像是在哭……” 房间里只剩下阿蘅一人的时候,她终于是再也忍受不了先前的委屈,蹲坐在软榻旁边,眼泪是哗啦啦的往下落着,该怎么说她现在的难过呢! 大概就是原本受伤的地方,好不容易即将要愈合,丑陋的伤疤覆盖在伤口之上,虽然难看了些,但确实是起到了保护伤口的作用。然而这时候却有人又在受伤的同一个地方,划上了一刀,让其伤上加伤。 阿蘅在瞧见温芙与温蓉的那一刻,满心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相同的伤害,毕竟她已经从温如故的记忆中窥见了未来的走向,也将温如故的所有经历都旁观了一遍,她以为自己再面对相似情景时,是可以从容面对的。 但现在看来,还是她高估了自己。 藏在袖袋中的匕首,无端的落到了地上,阿蘅的眼中还含着泪花,她下意识的去捡起地上的匕首,无意间却让匕首出了鞘,一顿手忙脚乱的操作之后,匕首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鲜血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衣,祖父让人给她新做的这套衣裳,最终还是被毁了。 疼痛的感觉并不算清晰,甚至是断断续续的,阿蘅动作小心的将匕首收好,又放回了袖袋之中,她看向自己右手上的伤口,忽然想到了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那件事情。 同一年的元宵节,温如故没有走出自己的院子,后来连自家兄长的院子也没能去,祖父见她一直不大高兴的样子,就特地从他的私库中找了一些上好的珠宝,送到点金阁为她做了一套首饰,独一无二的,只有她一人有的首饰。 她生来备受宠爱,从不曾缺过珠宝首饰,对这些的喜欢也只是浮于表面,祖父有心哄她高兴,她便也不去想那些让她不高兴的事情。 带上了新做的首饰,换上了好看的衣裳后,自然是要到人前去炫耀一番的,这早已成了惯例。 恰好那时段家设了一次宴,温如故前去赴宴,而温芙与温蓉不仅是自己去了,还带上了客居的席柔。 就在段家的院子里,阿蘅本是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席柔是跟在温芙与温蓉的身边,可不知何时起,席柔的站位就变成了阿蘅的身后,她走路时不慎摔了一跤,很是凑巧的连累到了身前的温如故。 席柔自己是扭伤了脚,被她连累的温如故却是摔到了一旁的假山上,假山的棱角划伤了她的手臂,记忆里的伤痕与眼前的伤出现了重叠,仿佛是伤在了同一个地方。 阿蘅伸手戳了下自己的伤口,本应该感到十分的疼痛,可现实的情况却是已经麻木了。 她微微愣了一下神,有些记不清匕首上是否抹了药。她只记得温如故受伤后,是段瑜之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旁,也是因为段瑜之,所以温如故在伤好之后,都不曾想起那个连累她受伤的席柔。 门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明月悬于空中,星星点点的月光,透过窗棂间的缝隙落进了屋内,轻扣门扉的声音打断了一室的静谧。 “姑娘,该用晚膳了……”常嬷嬷站在门前,心中的担忧越发沉重。 她们姑娘今日一天,就只在温三夫人的院中用了两口粥,其他的便什么也没有吃了。这会儿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住呢! 阿蘅单手撑在了地上,想要借力站起来,却不料在地上歪坐的时间有些久,以至于双腿都已经麻木,哪怕只是轻微的动弹一下,也只觉得酸疼难耐。她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便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依旧是坐在地上,没有再动弹。 略微扬高的语调传到了门外去:“嬷嬷,我有些累了,不想再吃东西,你们也不要再来打扰我,让我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好吗?”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她们这些熟悉的人听来,不用想也知道她这是因为哭的太久,以至于连嗓音都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常嬷嬷在门外停顿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阿蘅改变主意,这才转身离去。 若是她能瞧见门内的景象,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听从了阿蘅的要求。 第二日清晨,青叶与青蕊按照往常的习惯,来到阿蘅的门前。 青叶的手按在门板上,迟迟没有用力,她回头看向青蕊:“你说姑娘这会儿可是醒了?” “姑娘昨日的午膳和晚膳都没有用,便是这会儿没有醒来,我们也该将姑娘唤醒了。”青蕊打开青叶的手,自己上前去推开了门。 走进门后,最先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冷风,青蕊顺着冷风来时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了半开着的窗户,感受着室内的一片冰冷,她的心中无端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昨夜就应该趁着姑娘入睡以后,偷偷进来给姑娘换个火盆的,也不知道姑娘昨夜有没有被冻到……”青叶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快步走到窗前,抬手关上了半掩着的窗户,一回头就瞧见了床上叠放整齐的被褥,瞧上去就不像是有人在上面休息过的模样。 门窗被关上后,房间里原有的气息就变得更加浓郁了。 青叶盯着空无一人的拔步床,心中闪过了一个又一个民间灵异传说。 这时,青蕊突然丢下了手中的东西,慌里慌张的奔着软榻而去,青叶被她的动作一惊,下意识的也跟了上去,然后就看到了跌坐在地上,上半身却趴伏在软榻上的阿蘅,也看到了阿蘅白色的衣袖上红褐色的污迹。 “姑娘……”青蕊小心翼翼的将阿蘅从软塌上扶了起来,在看清阿蘅通红的脸颊时,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深,她伸手覆盖在了阿蘅的额头上,感受着手下滚烫的肌肤,说话时都明显的破音了,“青叶,你快……快去把杨神医找过来,姑娘她……她这会儿都已经发热了……” 青叶跑出门去的时候,一时躲闪不及,和常嬷嬷迎面撞上了。 她也顾不得道歉,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留下地上被撞倒的常嬷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旁扫地的小丫头怯生生的迎上来,将常嬷嬷给扶了起来。 常嬷嬷揉着自己的腰,不大高兴的说:“也就是仗着姑娘脾气好,青叶这丫头办事真的是越来越不牢靠了,撞到人连声道歉都没有,还拔腿就跑,真是……” 她说着话,突然又停顿了下来,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奔向了阿蘅的闺房之中。 青蕊这会儿已经将阿蘅扶上了床,也看到了阿蘅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口。常嬷嬷进门时,青蕊正拿着刚找到的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了阿蘅的衣袖,只是伤口在受伤之初不曾包扎,过了一夜以后,衣服贴在伤口上,想要包扎伤口,就得将衣服揭开,如此一来,本已经有了愈合迹象的伤口就又得撕裂开来。 常嬷嬷:“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看见了青蕊手中的剪刀,却也没认为青蕊会伤害到阿蘅。等近距离的看到阿蘅此刻的病容,以及手臂之上的伤口,心头一怔,险些是落下泪来。 等青叶将杨神医找来时,阿蘅额头上的热度也越来越高,留在房间里的常嬷嬷与青蕊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杨神医给阿蘅诊脉后,再看向阿蘅时的眼神都充满了意外的神色,他在温府生活的时间并不久,却也知道阿蘅在府中的地位很是不得了,一般像这样的孩子都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可他瞧着阿蘅的脉象却像是郁结于心的样子,这就有几分意思了。 他看了眼还在焦急等待着诊治结果的常嬷嬷等人,只说:“姑娘上次大病一场后,伤了元气,身体本就比不上从前,是须得好好调养的。这次感染的风寒倒也还算好医治,喝上几服药便也就好了。” 杨神医给阿蘅开的药,除了内服的汤药以外,也还有外敷在伤口上的伤药。 他离开后,常嬷嬷等人小心翼翼的撕掉粘在伤口的布料,又将伤药外敷在还留着血的伤口上,在这过程中,阿蘅一直是紧闭着双眼,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还没到阿蘅喝药的时候,青叶抬头观察了下常嬷嬷的脸色之后,问道:“姑娘感染了风寒,还伤到了手臂,这些要去通知老爷和夫人么?” 常嬷嬷看着阿蘅苍白的唇瓣,又想到昨天温芙与温蓉与阿蘅说的那些话,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她对青叶与青蕊说:“青叶去给姑娘熬药,青蕊就留在这里看护着姑娘,我也该去找夫人好好说道一番……”总不能让她们姑娘就这么被二房的姑娘欺负了。 “……姑娘这次是真的被二姑娘和三姑娘伤透了心,”常嬷嬷将昨天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连带着自己失责的事情,也都通通说了出来,说完以后,还忍不住又给温芙和温蓉上了点眼药。 温三夫人本来还在疑惑阿蘅今日怎的还没来给她请安,还不等她派人去看上一眼,就听到小丫头的通报,说是阿蘅身边的常嬷嬷突然来访。 就在温三夫人以为阿蘅又是睡过了头,毕竟这种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谁知竟是在常嬷嬷口中听到了这样的一番消息。 她原本对二房的两个姑娘,还有她们家的那个表姑娘,观感都还是不错的。毕竟在阿蘅去往潍州的时候,是她们三人时常过来探望她的,结果现在听了温芙与温蓉对阿蘅说的那些话后,她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好感都是错付了。 “她们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先去看看阿蘅……”温三夫人直接带着柳嬷嬷就往阿蘅的院子走去,连衣裳和鞋都没来得及去换。 室内穿着的绣鞋是轻薄的,尤其是鞋底,踩在昨日才下过雪的青石板上,只感觉到了透心的冰凉,可温三夫人这会儿却顾不上许多,她满心惦记着的都是还在昏睡中的阿蘅。 听常嬷嬷说,阿蘅不止是感染了风寒,手臂还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应是流了许多的血,也不知阿蘅会有多疼。 心中越急,温三夫人走路的速度也忍不住加快了许多,然而在接近阿蘅院子的时候,她却先瞧见了温芙与温蓉。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说错 阿蘅院子里的小丫头,一大清早就跑去找了杨神医,中间连点掩饰都没有,这般的消息自然是很快就在府中传遍了。 温芙与温蓉是派人守在了杨神医回去的路上,打听到了阿蘅确实是生病了的消息,只不过杨神医并没有具体说明阿蘅生的是什么病,她们派出去的人瞧见了青叶在管家处拿的药材,懂行的人说那些药材都是用来治疗风寒的。 她们虽然不觉得阿蘅的风寒会与她们有什么关系,但阿蘅毕竟是在同她们争吵过后的第二日,就传出了生病的消息,她们自然是要前来探望一番,也免得会有人说她们的闲话。 只是临到门口,她们不自觉的想起阿蘅昨日气愤至极的模样,竟是有些不敢跨过那道门槛了。 温三夫人过来的时候,温芙与温蓉都已经打定主意,要直接进门去了。 然而一回头,就看见了温三夫人身后的常嬷嬷。 温芙与温蓉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那么的心虚,连声招呼也没敢打,就跟四条腿的兔子似的,窜出去后,很快就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她们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温三夫人急着赶路的动作突然一滞,如果领头的只有温芙一人的话,她倒也还能理解,谁让温芙从小就是喜欢闹腾的一个孩子,可跟在她身后的温蓉却是从来只喜静不喜动的,这般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转了一圈后,就又被压制了下去,如今的情况,别人家的小姑娘又哪里比得上阿蘅重要呢! 见温三夫人只是略微提了一下,就没了后续,常嬷嬷也歇下了准备说话的心思。 阿蘅已经醒了过来,正坐在床上喝药。 她现在喝药的习惯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将汤药晾到温热,入喉不会感觉太烫的时候,她便会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直接一饮而尽。倘若杨神医许她吃糖,那喝过药之后,就可以含上一颗糖,去去嘴里的苦意。若是不能吃糖,那就喝上一口温水,效果虽然没有糖好,但也聊胜于无。 温三夫人看到的便是阿蘅略显‘豪放’的喝药姿势,她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 果然还是因为先前将阿蘅送出京都的缘故,才使得阿蘅竟是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温三夫人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心酸的意味:“你以前喝药,都是要我们千哄万哄,欠下许多承诺,才愿意喝上一两口苦汤药的……”作为一个母亲,她是既高兴于阿蘅的成长,又为她的成长而心疼。 哪有人的成长是一帆风顺的,阿蘅能够忍受汤药的苦味,却连一句抱怨的话也不说,不过是因为承受过更大的委屈,所以眼下的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阿蘅没想到温三夫人会来的这么快,听到温三夫人的话以后,她下意识的回到:“今天的汤药也不是特别的苦,倒也还是能够入口的。”她说这话,也不过是想起在白马书院的那一次,与杨神医刻意开给她的格外苦的汤药对比出来的,然而听在温三夫人的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情了。 在被娘亲抱进怀里,久违的喊着心肝宝贝的时候,阿蘅有那么一瞬间,是格外茫然的。 可茫然之后,就变成了满心的欢喜。 怎么能不高兴呢! 她自梦中醒来的那一日起,所求的不就是亲人平安喜乐么,她现在当然是很开心的。 温三夫人挥退了房间里的下人,连她的心腹柳嬷嬷也都被赶到门口去守门了,房间里只剩下卧病在床的阿蘅与温三夫人两个人。 她的指尖从阿蘅包扎过的伤口上轻轻拂过,动作轻柔的仿佛是一阵风。 “阿蘅昨日听了她们的话,心中觉得十分委屈,才将其他人都给赶了出去,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的哭,还不许其他人进来。在窗户大开的情况下,倚坐在软榻边的地面上睡了一夜,以至于第二日被丫环们发现时,整个人都在发热,是这样吗?” 温三夫人将自己从常嬷嬷话中总结出来的事实给梳理了出来,看向阿蘅的眼眸中也满是包涵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其他的负面想法。 阿蘅点点头,张开口想要为自己解释什么,却又想不出能从什么地方解释,最后便也什么也没说。 她看着温三夫人稍显平淡的神色,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是不会再追究的意思,刚松了一口气,在听到温三夫人的下一句问话后,整颗心又都提了起来。 温三夫人问她:“那阿蘅又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呢?”她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口说到:“我已经从常嬷嬷口中知道了你们争论的事情,也不觉得阿蘅的做法有什么错漏之处,可你事后又为何要用匕首弄伤自己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伤之! 阿蘅觉得自己在温三夫人的眼中已经看见了这句话。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处,回想起昨日受伤的经过时,心中满是莫名其妙。 “我那么怕疼,又怎么会自己弄伤自己呢?娘亲,你信我呀!这真的只是意外而已。” 阿蘅同温三夫人解释着自己受伤的经过,当她说到放在袖袋中的匕首突然滑落出来,等她去捡起来的时候,却不慎划伤到了自己时,温三夫人脸上的颜色变得很是不好看。 温三夫人皱着眉,让阿蘅将匕首拿出来给她看。 阿蘅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枕头下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把墨色匕首。 “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随身带着呢?”温三夫人说着便要将匕首从阿蘅的手上拿下来,她是不准备再让这些危险的东西出现在阿蘅的身边了。 然而阿蘅却快速的收回了手,将匕首往怀里一放,脸上很是严肃的说:“可是我如果不随身带着件防身的武器,我是会害怕的!” 温三夫人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习惯?” 阿蘅想也不想的回到:“就是我上次迷路的时候,路上意外碰到了两个匪徒,幸好在他们发现我之前,就已经被雷给劈死了。可在那之后,我时常会想那道雷来的没有那么及时,在那之前我就被匪徒发现了的话,那可该怎么办?” “后来我就想到了呀!随身带着个匕首,就算不能用匕首自救,我也能自由的选择生还是死的呀!” 她说的话完全是发自肺腑,过于激动的结果,就是忘记了上次迷路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瞒着温三夫人的,这会儿猛地说漏了嘴,她自己是感染了风寒,温三夫人的火气是不会往她身上发,但另外两个隐瞒真相的人,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迷路?匪徒?” 温三夫人的声音很轻,面上的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看在阿蘅的眼中,就很是令人生畏了。 去年生辰宴过后发生的事情,温三夫人其实是有所猜测的,但是阿蘅回来以后,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也不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模样,她便顺从了温三老爷等人的想法,没有继续往下追究。 谁成想这会儿从阿蘅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就令她惊慌失措,原来她曾经差一点点就失去了阿蘅么! 小姑娘捂着嘴,不敢往下说。 可在温三夫人的瞪视之下,她也没能坚持多久,很快就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全都说了出来。 温三夫人在生气之余,又想到了另外几件令她觉得异常的事情,便对阿蘅说:“你还瞒了我不少事情吧!趁眼下的这个空档,你就老老实实的全都交代出来,我还能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放过你这一次,所有的火气都冲着你爹和你哥去。可你要是不愿意珍惜这次机会,那往后再让我发现你有隐瞒着我的事情,我可是会翻旧账的!” 打个闷棍,给个甜枣,有赏也有罚,端看阿蘅会如何选择了。 阿蘅不自觉的往后挪动了下身子,她总觉得这一刻的温三夫人是有些可怕的。再想想温三夫人说的话,她觉得自己还是坦白从宽的好,毕竟按照她的个性,在爹娘和兄长面前,是很少能够升起防备的心思,就如同娘亲所说的那般,倘若再有下一次,娘亲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她迟疑了半晌之后,就真的乖乖的将先前瞒着温三夫人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其实主要说的也就是那两件事,一次是生辰宴迷路差点跑到匪徒窝里去,还有在白马书院中的那次也不知道是谁连累了谁的绑架。说过这两件事以后,阿蘅又停顿了一下,就先前去参加诗会,却不小心弄伤了腿的那次,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也说出来。 小姑娘说话时,一直是低着头的,自然也就不知晓在听了她的话以后,温三夫人的脸色是有多难看。 等她将全部事情都说过一遍后,温三夫人再问她:“可还有瞒着我的事情?” 阿蘅抬起头,看到温三夫人强忍着怒气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她能说给温三夫人听的事情,都已经全都说了出来,其他不能说的事情,便是在睡梦之中,她也不会说出口的。 本就是因为担心才出的门的温三夫人,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脸色尤其的差。 她虽是同阿蘅说,不会和她生气,但是清算旧账这种事情怎么能算是生气,这分明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且不说温三夫人回去后,是如何怒气冲冲的找到了温三老爷和温桓,又是做了些什么事情才让自己消气的,单就说阿蘅再次感染风寒的事情,在府中引起的后果还是很大的。 温三夫人没有背后说人长短的习惯,且阿蘅又特地拜托她将昨日发生的事情隐瞒下来,故而府中的大多数人只知道她感染了风寒,却不知她是因为何故才感染了风寒。 除了温芙与温蓉以外的其他同辈的人,或是亲自上门探望阿蘅,或是派了身边的心腹给阿蘅送过礼物,最基本的关心是都有了。 尤其是温桓,他知道阿蘅生病的时候,温三夫人还没有找上他。 他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小姑娘,伸手摸了下小姑娘的额头:“先前已经喝过药了,这会儿好像已经不发热了……” 阿蘅在温桓关心的眼神中,默默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她有些不敢和温桓说起在他来之前,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了。 温桓没有注意到阿蘅此刻的异常,他只以为小姑娘是因为病情的缘故才会显得与往常不大一样。 见阿蘅一直情绪低落,温桓回想了一下最近得到的消息,在里面选了一个阿蘅或许会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说:“……皇上已经定下了春猎的日子,就在二月中旬的时候,到时候祖父和父亲肯定是能够参加春猎的,只是父亲的官职还不足以带着我们一起去,不过阿蘅若是想去的话,倒是可以跟在祖父的身后……” 先前阿蘅说起春猎场上发生的事情时,分明是想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情,阿蘅这会儿恐怕就已经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了。 虽说这次春猎或许会有几分危险,可这些危险向来针对的都是朝廷中的要员,还从来没有牵扯到女眷身上过。 只是阿蘅现在做决定时,需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自己高兴不高兴的问题了。 祖父能够参加春猎,本就是皇上的特地恩典,能够带到猎场上的家眷也不可能太多,至少是不能让孙辈全都出现在猎场之上的,阿蘅若是开口想去,温老太爷自然是不会拒绝她的。可她要是去了,像温芙与温蓉也要去的话,那可怎么办呢? 而且她们还很有可能会让祖父连席柔也一起带去的。 阿蘅并不想让祖父为难,索性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说好了自己不去的,如此一来,别人也不能借着她的名头,来说祖父不公平了。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小小声的将温三夫人来过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包括她对温三夫人说的那些话,然后在温桓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满怀歉意的说:“娘亲这会儿应该是去找爹爹了,可能再过一会儿就会来找阿兄了,阿兄还是先回去准备一下吧!” 温桓也没想到阿蘅会说漏嘴,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对着阿蘅叹气道:“你呀你呀!” 无可奈何的离开,等着温三夫人找上门,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春猎 冬去春来,院子里的绿意也变得更加明显了。 那天温三夫人从她院子离开,找到温三老爷和温桓后,又是如何说的,阿蘅也没能打探出什么。只是在那之后,阿蘅的书房中又多出了许多孤本,一部分是温三老爷派人送来的,另外一部分则是出自温桓之手。 最重要的是,温三夫人还发下了话,不许阿蘅将孤本送还回去,就算是手抄本也是不行的。 阿蘅知道这次是自己说漏了嘴,才会连累了爹爹和阿兄,她也不敢顶着风头去触娘亲的眉头,便将这件事情给记在了心里头,等着温三夫人什么时候消了火,她在想办法将孤本转交给温三老爷和温桓。 毕竟阿蘅并不是个真正的爱书之人。 养病的时候,只能留在自己小院子里头,别的地方哪儿也去不了,对阿蘅来说,两三天是可以接受的,七八天勉强也能忍受,但小半个月,那就实在是太令人难以忍耐了。 如果是往常时候,阿蘅还能邀请府中的几个姐妹,聚在一起打发打发时间。 只不过那样的机会,终究是难以找回来了。 温菀姐姐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嫁妆上面,再过三五个月的时间,她就得嫁到别人家去了。在这之前,她需要给自己绣出一套嫁衣,倘若时间充足的话,或许连被褥也都是她自己准备。 虽说京都里的世家姑娘嫁人时,鲜少会有人亲自绣出嫁妆,通常只是在快要完工的嫁妆上动上两针,就权当是自己亲手做的了。但温菀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糊弄过去的人,说好了会亲手做成的东西,那就一定会亲手去做,即便其中会受到一点委屈,也都是在所不惜的。 再者说,就算是不去考虑嫁妆的事情,温菀也未必会有时间来陪着阿蘅。 要知道温大夫人还在攒着时间来培养温菀管家的能力呢! 将温菀排除出去以后,剩下的便只有温芙与温蓉两姐妹了,自她们上次不欢而散后,阿蘅就再没有主动去找过她们,连她们的消息也都没有再过问。 于是乎,在这个极其适宜外出游玩的季节里,阿蘅却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二月中旬,正是春猎的时候。 温老太爷一大清早就带着温桓等人出门去了,阿蘅虽然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去参加春猎,但在这一日,也早早的就起了床。 天边晨光初现,阿蘅半倚在窗前,目光落在了窗户对面的那堵院墙上,跨过院墙再往前去,走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之后,就是温桓的院子。 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跟在温老太爷身后,出门去了吧! 阿蘅心中想着事情,可她现在的表现在身后的侍女们眼中,瞧上去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青叶小心翼翼的戳了下青蕊的手臂,将人拉到了一旁的立柱边:“姑娘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莫非还是因为二姑娘她们那天说的话?” 青蕊一个没留神,就被青叶给拉开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窗前的阿蘅,见没有惊动阿蘅,心下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去和青叶说话,拍开还扯着她衣袖的手,青蕊皱着眉头说:“你行事总是这般没头没脑的,我们现在还得侍候着姑娘,怎么能躲起来说闲话?” 直接将青叶说的话给定性为了闲话,青蕊是打从心底不愿意再说起那个话题的。 不管她们在私底下争论出什么样的结果,对阿蘅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与其将心思都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倒还不如上前去与阿蘅说一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从早到晚都是苦着一张脸的。 青叶被青蕊这么一说,面上的颜色也变得不大好。 她瞧着青蕊自顾自的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小声嘟囔着:“就你行事妥当,办事滴水不漏!” 姑娘读书的时候,常常会和她们说一些大道理,青叶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句对症下药。眼下她不过是想着知道姑娘到底是在因为什么事情而不高兴,等知道起因之后,自然就能想到让姑娘高兴起来的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乎乎的等着姑娘自己高兴起来。 两人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南辕北辙,谁也没想要先将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 阿蘅还不知道她身边两个侍女在背地里的摩擦,她的心里还在惦记着猎场上的事情。 上一次在元宵节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到了自己的短板,虽说别人家的小姑娘身边也没有太多能够调动的人手,可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若是和普通深闺大小姐一般的话,那就是真的很难办了。 总不能每次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都去找谢淮安帮忙吧! 即便她和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算是生死之交,但请求帮忙的次数太多了,也是不太好的。 或许她应该想一些办法,来培养一些自己的人手。 如此一来,往后她再需要做些事情,也不用苦于无人帮忙了。 这边的阿蘅已经将对温老太爷和温桓的担心,转化为了对未来的打算,另一边的温老太爷等人也赶上了大部队,正朝着猎场的方向走去。 虽说二月中旬已经是仲春时节,但京都郊外的野物还不曾到泛滥的地步。他们此行所去的是皇家猎场,猎场内的猎物都是经过精心照料的,在春猎日期订下来之后,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这会儿的皇家猎场之上,满满都是养了一个冬天,膘肥体壮的猎物,而且因为是人工饲养的缘故,一个更比一个蠢萌,见到人之后不仅不会四下逃跑,反而还会傻乎乎的凑上前去,恰好能让京都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轻而易举的抓住它们。 温老太爷虽然是早早的就辞官了,但与皇上的师生情谊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减少半分的,故而同朝中许多列在高位的朝臣一般,他也是跟在皇上左右的。 当今子嗣不丰,只有三儿两女,太子晋玉宸为中宫嫡子,年十四,尚且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二皇子乃贵妃所生,今年三岁,三皇子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到五月份的时候才满周岁,另外两个公主则是宫中嫔妃所生,名声不显。 皇上最宠爱的孩子当属太子一人,先前除夕与元宵的时候,他甚至会亲自带了太子出门游玩,此次的春猎也是将太子带在了自己的身边。 温老太爷特地不露痕迹的观察了太子一番,并未瞧见他有什么腿脚不便的时候,而且一路走来,也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按照往年的惯例,到了猎场之后,皇上第一个出手,亲自射中猎物之后,春猎才自此正式开始。 “也不知今年拔得头筹的人会是谁?”皇上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是很享受猎场上的氛围,只是在成为皇上之后,不管是身边人,还是他自己都已经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句话给谨记在心上。虽说皇家猎场出现危险的机会并不大,但该有的防备也是要有的。 他是在回到猎场上临时搭建的帐篷中,才说出的这句话,身边都是他的心腹。 温老太爷笑了笑,今年太子依旧不曾下场,乐王原本也是不打算下场的,他拒绝的话都已经说了个开头,可不知怎的,又突然改变了心意。有他下场,与没有他下场的结果差别是很大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能够拔得头筹的人除了乐王,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他看向皇上,发现皇上是在真心实意的感叹,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陛下当年在猎场上英姿勃勃的模样,可不是眼下这些小辈能够比拟的,便是他们夺得了头筹,又怎么能比得过陛下呢!” 说完话后,温老太爷掐了下胡须,他方才说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太子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吧,不知陛下打算让太子何时参加春猎呢!”话题不太对劲,那就直接跳过去好了。 温老太爷很快就将话题给转到了晋玉宸身上。 皇上并没有觉得温老太爷哪里不对,甚至还主动解释道:“等明年的时候,玉宸十五岁,虚岁十六,届时我就让他先到礼部担任个职位,那时也就能让他在人前显名了。”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看来的习俗,说什么小孩子没有到达年纪之前,就在人前显名的话,是会连累孩子的成长,让其原本和顺的人生平添波澜。 别人不知道,温老太爷却是清楚其中的缘故的。 同皇上说起这个查无来历的习俗的人,就是劝他给阿蘅改名的谢新霁,而谢云开之所以会从钦天监辞官,就是因为他在皇上面前多说了一番话。 因着阿蘅那天同温老太爷说的事情,以至于他在和皇上说话时,也不小心走了个神。 皇上并不是那种残暴的人,他在发现温老太爷走神时,也只是用调笑的语气提醒着他,也没有让他起身请罪的念头。 温老太爷迟疑了一番,仔细斟酌了一下,也和谢淮安一般的借用了谢新霁的名头。 恰好谢新霁时常会写信给他,信中总是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温老太爷便将阿蘅说过的事情改头换面了一番,又在皇上面前说了起来,至于是谁和他提起这件事的,自然就只有远在他乡的谢新霁了。 “……谢兄在外游历之时,也时常会写信回来,前几日他就寄回了一封信……”温老太爷先将‘前因’说了一遍后,这才开口提起了‘后果’,“信中说有一户钱财颇多的地主,他家中的嫡子……意外失明,无法继续继承家产,偏偏那位地主只想让嫡子继承家产,并不想将家产便宜给了其他人,却问是否有办法让嫡子顺利继承家产。” 他原本是想直接说摔断了腿的,而当地不许身有残疾者继承家产,但又觉得那样太过明显,便稍微更改了一下内容。 皇上皱紧了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问题。 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晋玉宸问着温老太爷:“那个嫡子的眼睛是治不好了吗?” 倘若受伤的是其他地方,哪怕是缺胳膊断腿,也都比失明要强的多。 当一个人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是最容易被人欺骗的。 温老太爷摇了摇头,阿蘅预见中的太子是没有治好腿的,那谢新霁‘信中’所说的嫡子自然也是没有办法治好眼睛的。 晋玉宸又问:“那他的眼睛是自小就失明的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的父亲培养他多年,总会有几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的忠仆,他若是想要继承家产也应当是可以的吧!” “他的眼睛是最近才受伤的,而且受伤的消息还没有传扬出去。”温老太爷看向晋玉宸的眼神很柔和,毕竟温家上下的人都是坚定的保皇党,而太子就是下一任的帝王,“太子当知这世上人心最易变,谁又能保证他身边的忠仆就一定不会欺骗他呢?主弱仆强之时,总会让一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听到温老太爷的前半句话,皇上眼中一亮,极其自然的开口道:“既然他的嫡子受伤的消息还未传扬出去,那他大可以借此布下一个局。他大可以带着嫡子出门游玩,暗中分派人手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然后安排嫡子舍命相救。因为救父心切,才伤到了自身,名声上传出去,就绝了一般人想要抢夺家产的心思,他再给嫡子安排一些帮手,如此一来,家产自然就不会旁落。” 果然是皇上能想出来的主意。 一直到春猎结束的时候,猎场之上都是很平常的模样,并未出现阿蘅所说的刺客。 温老太爷在回程之时,还忍不住想着皇上先前所说的话,再一联想阿蘅所预见的那些事情,背后的推手是何人,自然也就可想而知的。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查探安和桥一事中,是否藏着其他的影子。倘若背后真的有人动了手脚,那他们又是如何能确保晋玉宸就一定会走上安和桥的,要知道与晋玉宸同行的人是温桓与温杭,不管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都不是会与外人勾结,谋害皇嗣的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手钏 安和桥一事之中,还真的不存在什么幕后黑手,一切都只是巧合。 春猎之后,温老太爷与温桓对阿蘅的关注变得更多起来,虽然没有那么明显的追问阿蘅,但总体给人的感觉是大不一样的。索性白马书院即将开学,他们的过多关注并未给阿蘅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只不过是让阿蘅与温芙姐妹俩更加疏远一些罢了。 阿蘅也不明白,席柔到底给温芙和温蓉灌了什么样的汤,才能让她们两人对她的态度转变的格外迅速,又是如此的僵硬。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被常嬷嬷指挥着来了个大扫除,阿蘅再过两三日就要住到温家别院中去,府中的院子便会空下来,只会留下几个丫环婆子看着院子,故而在离开之前,是需要好好整理一番的。 至少不能再像去年那般,临到头才发现有东西忘记带,又指挥着人回城去拿。 常嬷嬷看着忙的热火朝天的侍女们,以及满布在空中的细小灰尘,便劝着阿蘅往别处走走“这儿灰尘太多,姑娘还是换个地方闲坐吧!” 阿蘅在府中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闲逛的。 一般像这种自家院子不好待的时候,她要么是去找温三夫人说话,要么就会找其他几个姐妹闲聊,只可惜她前不久才惹恼了温三夫人,又与温芙、温蓉差不多到了绝交的地步,而温菀的院子现在也不大好去,一时间竟然就真的是无处可去了。 青叶见阿蘅面色淡淡,就对她说“今天的天气格外好,花园里的桃树最近多了几个小花苞,姑娘可要去看一看?” “还不到三月,就已经有了桃花了吗?”阿蘅疑惑的看向青叶,她对一些花花草草仅仅是抱着观赏的心思,却没想着要了解更多,大概知道桃花是会在春天盛开,而且听过那首‘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不过一直窝在自己的小院之中,确实是有些烦闷的,即便再过几日就要出门去,可偏偏眼下等待的短短几日就变的格外难熬起来。 许是府中花匠的手艺,又或者是桃树的品种很是不同,阿蘅在花园中瞧见的是满树桃花,远不是青叶口中的几朵小花苞可以比拟的。 粉色的花瓣随风摇落在地上,飘飘扬扬的模样,很是喜人。 阿蘅在树下站了许久,她依稀记得自家花园中所种植的花草树木,在外人眼中都是极其珍贵的品种,而现在伫立在她面前的桃树却是再普通不过的模样,与她在郊外见到的桃树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不能这样说,区别或许还是有的。 人家那是十里桃林,到了她这里,却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桃树。 阿蘅是当真不记得这棵树的来历了。 她问起身后的青叶“我记得花园里的这些花树大多都是祖父派人找回来的,那这棵桃树呢?我怎么对它没什么映像了,只依稀记得它就一直长在这里……”她的记性本来就不好,更何况她的脑海中现在满满都是温如故的记忆,关于自身的记忆,反而是被压到了脑海深处,轻易是记不起来的。 青叶侍候阿蘅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她恰好对桃树一事很有映像。 那是她才到阿蘅身边不久,阿蘅当年才六岁,随温桓外出游玩时,瞧见了郊外的一片十里桃林,顿时惊为天人,想要将桃林搬回自己家来。在温桓告诉她家中没有那么多能够种植桃树的地方后,就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先前的想法。 “……后来姑娘的想法被段家少爷还有二姑娘、三姑娘知道后,她们就合力从外面买回了这棵桃树。二姑娘她们当初买回来的桃树还是一棵小树苗,经过府中花匠的多年静心照顾后,才让这棵树长得这么大的……” 青叶是觉得桃树能养得如此好,大半部分的功劳都应该归在府中花匠的身上,没有他们的精心照料,眼前的这棵树早就因为关心太过的缘故而枯萎了。 在被提醒之后,阿蘅顺理成章的想起了先前没能想起来的事情。 她虽然被家人养的娇气了些,但内里并不是一个喜欢悲伤春秋的人,之所以会看中十里桃林,心中所想的也不过是花谢之后结出来的果实。每年到了桃子的季节,她都能吃到鲜嫩多汁的桃子,可好吃的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更何况在当年的阿蘅眼中,不管是爹娘,还是兄长,都不许她尽兴的吃上一次桃子。 私下里,她便想着爹娘和兄长之所以能限制她,是因为买桃子花的都是他们的钱,倘若她能自己种出桃子来,那爹娘他们自然也就没有能够限制她的理由了。 有些过于天真的想法,幸亏不曾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除了深谙她想法的温桓以外,其他人都以为她是看中了十里桃林的美景,又哪里会想到桃花谢后所结出来的果子呢! 青叶笑着说道“姑娘看今年的桃花开的多好看啊!”多看一看好看的桃花,就让那些不高兴的事情离姑娘远远的。 阿蘅还没有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 “好久没有见到阿蘅了,阿蘅也是来赏花的吗?” 席柔站在不远处,眉眼弯弯的看着树下的小姑娘,心中却道,虽然她是不大喜欢温家四娘的,但温四娘的容貌确实是没得话说,尤其是此刻站在桃花树下的模样,乍一看竟让人生出一种桃花仙子降临人世的错觉来,怪不得能让段瑜之那般痴情。 好心情遇上坏的人,同样也是会变坏的。 阿蘅看到席柔的那一瞬间,想到的是目前已经与她有绝交迹象的温芙和温蓉。虽然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们最终是能够看清席柔的真实面目,并且准备与她重修于好的,可在那之前的绝交也是真的。 因着温如故的记忆,阿蘅是不想理会席柔,也不打算和她针锋相对的,她是打从心底觉得没有必要那样做。 这会儿便冷淡的点了下头,带着青叶等人准备绕开席柔,往别处走走。 谁知在路过席柔身边的时候,就见席柔忽然抬手整理了下头发,手肘正好挡在了阿蘅往前走的路上。 也许她应该同管家说说,让他将家中的青石小径再拓宽一些,以免同时经过的人,会出现不必要的触碰。 阿蘅的步伐突然一滞,她轻轻地吐了口气,暗自忍耐了下来,又往旁边走去,争取和席柔擦肩而过的时候,不会真的触碰到对方。 席柔却晃了下手腕,露出腕间的红珊瑚手钏,明明阿蘅是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的,她却偏要说阿蘅瞧上了她腕间的手钏。 “你也觉得这个手钏很好看吗?”席柔眼中含笑的看向自己腕间的红珊瑚手钏,又语带歉意的对阿蘅说“只可惜这手钏是瑜之表哥相赠之物,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手钏,阿蘅应当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的,这样说是不大好,可是真的很抱歉,恕我不能将它割让给你呢!” 阿蘅听完她的话,很是茫然,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此身在何处。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居然会有人在青天白日之下来诬陷她,偏偏两人身后的侍女在席柔说话之前都是低着头的,谁也眉头抬头过。 人们总是喜欢先入为主。 有了席柔率先开口的那一番话,不论阿蘅是如何解释,会真心相信她的人都不是很多。 换而言之,眼下的哑巴亏,阿蘅是吃定了。 阿蘅冷冷的看向席柔,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席柔则是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腕间的手钏,又看了眼阿蘅,迟疑的说“倘若……倘若阿蘅你真的很喜欢它的话……我……我也可以将它转送给你的,谁让我现在是……”寄人篱下呢! 最后几个字,她特地将声音压得很低,即便身边没有人能听清,但她们都能领会她的意思。 阿蘅脸色变得更坏了。 她冷声道“我想要的东西,自然有我爹娘和兄长给我,还不至于去觊觎你的东西!” 丢下一句话后,阿蘅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就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打扫庭院的人还在继续忙活着,不过常嬷嬷猜到阿蘅不会在外面逗留太久,便先将书房给打扫干净了,故而阿蘅回来后,看过院中繁忙的景象,便直接去了书房。 常嬷嬷见阿蘅气鼓鼓的从外面走回来,进了书房后,还直接将房门给关上了,没让其他人跟着一起进去,就知道小姑娘肯定是在外面受了气,又不想要迁怒到别人身上,才会关上门,自己一个人独自生闷气。 她看向门前满脸都写着茫然的青叶,招手将人唤到了身边“你们刚才不是去花园看桃花去了吗?怎么姑娘回来后,看上去好像很生气,是路上遇到什么人了吗?” 于是青叶便将路上碰见席柔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末了,她还疑惑的看向常嬷嬷“姑娘最不喜欢在手腕上戴东西了,早前的时候,夫人想要将祖传的手镯送给姑娘,都被姑娘直接给拒绝了。姑娘连祖传手镯都不想要,又怎么会看上表姑娘的手钏呢!” 红珊瑚的手钏在一般人眼中或许是很珍贵,可放在姑娘的私库里,那就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哪里会需要让姑娘舍了脸面去强求? 常嬷嬷面色一沉,自上次温芙与温蓉因为席柔的缘故,而与阿蘅发生争吵之后,她就对二房的那位表姑娘很是不喜。也就是夫人和姑娘都心肠软,不打算和那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计较,却没想到她们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却看不清形势的找上了门。 门外的人在说些什么话,阿蘅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凭空跳出来的,关于温如故的那些个记忆。 席柔现在戴着的红珊瑚手钏,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曾经出现过。 不过在温如故的记忆中,红珊瑚手钏有两条,一个是上品,另一个却是残次品。 彼时上品的那条被送给了席柔,残次品的那条才是温如故的,而且当席柔在温如故面前炫耀她的那条手钏之时,段瑜之说出的解释让阿蘅忍不住想要冷笑出声,然而那时的温如故却是欣然接受的。 段瑜之说席柔是借住在温府的客人,他若是将残次品的那条送给席柔,传扬出去后,坏了名声的只会是温如故,他是为了温如故着想,才会做出那般的选择的。 温如故是体谅他了。 但阿蘅只想找人揍他一顿。 梦中温如故与段瑜之没有娃娃亲的事实并没有传扬开去,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比段瑜之与温芙姐妹俩的关系还要亲密,所以段瑜之送她手钏,却没有给温芙、温蓉送手钏,也还是能说的过去的。 可横栏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席柔又算哪门子的事! 一个一表三千里的亲戚难道还比不上自小相处的表妹们么? 要么就一个不送,要么就都送到了,偏偏他却要来个区别对待,还美名其曰是为了温如故好,阿蘅这会儿是真的越想越生气,就连先前在光天化日之下污蔑她的席柔,都没有让她像现在这么生气过。 阿蘅站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胡乱画出了个人形,就给贴到了一边的墙上,接着又翻箱倒柜的找起了飞镖。虽说人像画的乱七八糟,谁也看不出原型是谁,但只要她自己心知肚明就好,现在还是玩几把飞镖,好让她消消气。 说实话,这会儿阿蘅已经不生席柔的气了,因为她的满腔怒气都奔向梦中的段瑜之了。 就在她以为今天就这样匆忙过去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躁杂的争吵声,中间还夹杂着几道熟悉的声音正在喊着她的名字,声音中充满了怒气,仿佛她做下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事情。 阿蘅看了眼手上刚刚找到的飞镖,又想想屋外的吵闹声,两相比较之下,叹了一口气,将飞镖和画了人像的白纸都给放到桌子上,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她还是尽快将外面的事情解决了,这样才能一心一意的发泄心中的怒气。 。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争论 世间总有一些人,喜欢用自己的想法去胡乱猜测他人。 真相究竟如何,她们是不会在意的,因为她们眼睛里所见到的只是她们想要看见的东西。 一如眼前的温芙,一如当年的温如故。 院中站立的红衣少女,即便面容之上满是怒气,远远瞧上去也还是生机勃勃的,与温如故记忆中最后留下来的苍白面容判若两人。 阿蘅倚在门框边,眼中带着些许的疑惑:“二姐姐现在是有多讨厌我呢?” “别人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换成了姐姐以后,怎么就变成了只要上门就一定是在指责我呢?我以为我已经退让很多了,难不成在姐姐眼中反倒成了得寸进尺不成?” 她其实是猜到温芙会说些什么的。 无外乎就是指责她,又在针对席柔,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在温芙她们的眼中,她就算是与席柔擦肩而过,也有可能是在背地里瞧不起席柔,甚至还有可能在暗处下绊子。 温芙并不讨厌阿蘅,只是当她需要在阿蘅与席柔之间做出抉择时,她心底总会不自觉的偏向于席柔。 大约是因为比起亲人俱在身侧,又是从小被娇宠长大的阿蘅而言,借住在温府之中的席柔看上去要更加的柔弱些,而温芙又是怜惜弱小的人,哪怕她与阿蘅更加的亲密些,她最后的偏向也只会是席柔。 “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今天是不是去了花园?”温芙跳过了阿蘅的问题,她的速闪过了一丝心虚,但很快又坚定了来时的信念,不能再让阿蘅仗着自己受宠,就肆意欺负其他人了,再任由阿蘅这般发展下去,她的怀性子就再也改不了了。 没错! 尽管阿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自己的意见,在温芙等人看来,也依旧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们只愿意看见自己愿意看见的东西。 阿蘅点头,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嘲讽:“我是去花园转了一圈,难不成我连自家的花园都去不得了,还是席柔去找你告状,说我看中了她的手钏,她舍不得自己的手钏,结果得罪我了?” 温芙气的脸都红了,她简直是不敢置信,完全没想到阿蘅会做出这种明知故犯的事情。 “柔柔才没有告状呢!那是我身边的丫环亲眼看到的,就因为柔柔的手钏是瑜之表弟送的,所以你才会故意去和柔柔争抢……”温芙的右手攥的紧紧的,双眸之中写满了失望。 她说:“可是你不知道,瑜之表弟也给你准备了手钏,原本他打算在元宵节的时候,将手钏送给你,是你不愿意见他,他才没能将东西送给你。亏得瑜之表弟还那般惦记你,求着我帮忙将手钏转交给你,谁知你送的东西不想要,偏偏喜欢去抢别人的东西!” 说话间,她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朝阿蘅扔去。 虽说她话里话外并没有想要伤害阿蘅的意思,但只她的这一个突然动作,就让原本拦在她面前的青叶与青蕊下意识的挡在了阿蘅的身前,一抹红色撞在了青叶的手臂上,然后‘啪嗒’一声的掉落在了青石板上。 红珊瑚的手钏比玉佩要结实的多,跌跌撞撞之后,依旧能保持原样,而不是摔碎后再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青叶与青蕊看着地上的手钏,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把东西捡起来。 须臾之后,两人都退到了一旁,将空处给让了出来。 阿蘅往前走了几步,捡起了地上的那条红珊瑚手钏。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手上的这条红珊瑚手钏要比席柔所戴的那条更好,也就是说她现在拿着的才是上品的那一条,她与席柔的情况恰好是与温如故记忆中的想颠倒了。 她将红珊瑚手钏重新抛给了温芙,在温芙手忙脚乱的接住东西后,才开口道:“我以为姐姐是不会被席柔她们那些破绽百出的话给骗到的……” “且不说我想要什么东西,自然有爹娘和兄长送给我,单就是段瑜之所赠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我敬而远之了,我一早就已经和他绝交,是再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的。更何况我是最不喜欢有东西缠在手腕间的感觉,我连端午节的五彩绳都不愿佩戴,更不用说是段瑜之送的手钏了!” 温芙愣了一下。 端午节时,人们总会在腕间佩戴五彩绳,只是她们姑娘家的衣服都是宽大的袖摆,若不是刻意将袖子撸起来,谁也看不清袖子里的东西。 如果不是阿蘅这次提起,温芙或许还想不起这件事情。曾几何时,她还觉得阿蘅这种习惯来的很是奇怪,甚至想过要改正阿蘅的奇怪习惯,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将那些事情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呢? 温芙呐呐不语。 良久之后,才听见她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捏紧了手中的红珊瑚手钏,转身离去的背影瞧上去不知怎的就平添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阿蘅在温芙离开后,原本强装出来的意气就散的一干二净了,她在青叶与青蕊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跌坐在了青石板上,等身旁的侍女想要将她扶起来时,她却摇了摇头。 常嬷嬷皱着眉上前来:“姑娘心中就算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发泄,您前些日子才病好,难不成是想要再喝上一些苦汤药?” 苦汤药是绝对不想再尝到的。 青叶与青蕊在常嬷嬷的示意之下,将阿蘅从地上生拉硬拽的给扶了起来。 阿蘅本来是想要冷静的梳理一下自己与温芙还有温蓉之间的关系,她原是想着总有一天能与温芙和温蓉重修于好,那么在此之前,她也不是不能够忍受她们的错待的,毕竟她也知道她们只是受了席柔的欺骗,等她们看清了席柔的真实面目之后,一切的错待总会有弥补的一天。 然而真正面对错待的时候,阿蘅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坚强。 相似的经历,再次重现之后,她依旧是会感觉到难过的,甚至这份难过还是双倍的。 阿蘅:“那棵树……”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常嬷嬷顿了顿,问她:“什么树?” 许是最近一段时间忙着整理院中大小事宜去了,以至于常嬷嬷一时半会儿竟是跟不上阿蘅的节奏,更是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青叶迟疑片刻,不是很确定的说:“姑娘说的是花园里的那棵桃树吗?” 在去年阿蘅病重之前,她在院子里说的最多的就是花园里的桃树,时常念叨着府中种出来的桃子味道会不会更好一些,只是桃树前两年结的果子都格外的小,看上去就青涩的很,花匠说桃树还得再养两年,结出来的果子味道才能更好一些。 算一算时间,今年树上结出来的桃子应该就能够入口了。 阿蘅抬头看向了院墙以外的天空,白云与浅色的天空几乎融为了一体,远远看去,已经分不清是天空的白,还是云朵的白。 她放低了声音,缓缓说道:“花园中满是奇花异草,那棵树养在花园里,瞧上去有些不太像样子,你们找人将它从花园移走吧!我也不是很想在看到它了……” 她回到桌上的飞镖与画卷,连动都不打算再动了。 断就应该断的彻彻底底,又何必像现在这般不中不下的呢! 又过了两日,就到了白马书院开学的日子。 温老太爷因为是山长的缘故,已经提前去了白马书院。这一日护送家中小辈前往白马书院的还是温钰,他起初是打算在元宵节之后,再与戚漳一同出门的,谁知元宵节发生了安和桥塌陷一事,后来又被春猎一事给耽搁了行程,故而至今都还留在家中,没能像起初规划好的那般出门游历。 因着某些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今天从温府大门出去的马车要比往常更多一些,除了必要的用来收装行李的马车以外,剩下的马车是一人一辆,明明是几人出行,却硬生生的凑出了一条车队,尤其是在出城门的时候,格外壮观。 白马书院开学的日子都是同一天。 一般的人,要么是提前去书院整理房间,要么就是延迟两天再往书院去,毕竟按照白马书院的惯例,开学的前两天都不会正式上课的。当然,大多数人都还是会悬在书院定下的这一日前来报道的。 眼看着马车拐进岔路之中,朝着温家别院的方向走去,阿蘅这时才想起书院住宿的问题。 从潍州回来以后,阿蘅只在谢淮安的信中简单了解了一下白马书院中的事情。实际上,她一直忘记向身边人打听在她离开之后,书院之中具体发生的事情。 阿蘅撩开车帘,看向策马跟随在马车附近的温桓,不管席柔有没有住到方如玉空出来的那个房间里,她如果想要更换房间的话,也就开学这一两天还能借着祖父的名头完成这件事情,等正式开学之时,在想要换房间,难度可比直接换书院要困难多了。 再怎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现在拦下阿兄,就在官道上讨论起来。 她按下心头的诸多思虑,对身旁的青蕊说道:“等会儿到了别院之后,你就去请阿兄来小竹楼一趟。”在自己的地盘上讨论事情,总会让人更放松一些。而且常嬷嬷已经提前来将小竹楼收拾了一遍,进去便能直接入住,可比阿兄那个还需要再整理的院子要方便的多。 小竹楼中。 阿蘅将亲手沏好的茶推送到对面的温桓手中,而后单手撑着下巴看向温桓。 “阿兄,你应该知道吧!”她的指尖在桌上画着圈,像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再过几个月,方姐姐就要嫁给元家哥哥,她去年就已经回家备嫁。原本她在书院中是和我住在同一个小院中的,在她离开之后,空下来的房间也就换了其他人来住……” 温桓点头:“确实是这样,怎么,阿蘅是不愿意让其他人住进她从前住过的房间吗?”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得好好劝劝阿蘅了。虽说书院确实是他们家开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们才更应该遵守书院的规矩才是。 阿蘅看见温桓皱眉了。 她并不想去猜测阿兄皱眉的缘由,便继续往下说道:“空下来的房间总会有其他人住进去的,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但是我听谢淮安说,现在住进那个空房间的人是席柔……” “我可以学着与陌生人虚以为蛇,但如果那个人是席柔的话,我还是希望她能离我越远越好,而且我能够做到这些,对吧!” 温桓从前一直不能理解阿蘅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讨厌一个陌生人,但因为那是阿蘅,所以他能够无条件的支持着阿蘅。 在经过安和桥一事后,他才意识到阿蘅或许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讨厌席柔,只不过这其中的缘故并没有被他知晓罢了。 温桓:“你想怎么做呢?让她换到其他的院子里去吗?” 阿蘅却说:“与其将她换走,还不如把我换到别的院子里去呢!” 换人还是换己,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温桓蹙着眉,说:“为什么不是把她换走?要是你被换走了的话,在外人看来岂不成了你在落荒而逃,名声上也不是很好听的样子。而且阿蘅不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么?你才和夏家的那两姐妹有了些许的交情,这会儿却准备从头开始么?” 名声上好不好听,对阿蘅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温如故的记忆摆在那里,再坏的情况,她都亲眼目睹过,更何况是眼下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情呢! 就算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她们也都不敢说到她面前来,那有什么好怕的。 阿蘅:“阿兄,你就当我是怕了吧!” “你瞧,我不过是在潍州多待了一段时间,回家以后,二姐姐和三姐姐她们再看我时,就觉得哪哪都不顺眼了,只有席柔才是她们心目中的好妹妹,她好像是那种很容易被人喜欢上的人,我是比不过她的,也只能对她敬而远之了。” 第一百七十章 野猪 温桓平日都是住在前院,除了给温三夫人请安或是特地去看阿蘅以外,其他的时间是很少往后院跑的。 他也是听到阿蘅这般说了以后,才知道阿蘅原来已经和温芙她们闹得不可开交了。 “阿兄怎么是这个表情,好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阿蘅抿了抿唇,说:“我以为阿兄就算先前并不知道这回事儿,可今日出门时的马车安排就能够看出端倪了呀!” 温桓端起桌上的茶杯,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底气不是很充裕的说:“阿蘅先前不还说过府中的马车太小了,就算只你一人留在车厢中,也会觉得转不身么?刚好小叔让我去找管家说马车的事情,我才让他们多准备了几辆……” 在他这里,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阿蘅上下打量着对面的温桓,她总觉得自家兄长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哪里会像眼下这般底气不足呢! “算了算了,那些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情,就不要再多说了,我们还是再说回前面的那个话题吧!” 争论温桓是否知道后院发生的事情,其实挺没意思的。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耽搁的话,阿蘅或许还能跟温桓再就着这个话题再多说两句,可这会儿她是有事情需要温桓帮忙的,所以还是不要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温桓点了点头:“那阿蘅现在确定是准备从原来的小院里搬走了吗?你对接下来的邻居有什么要求,或者你更想要一个人单独住在一间院子里?” 不管阿蘅的打算是什么,只要她肯说出来,总能想办法实现的。 他说着话,心里就在开始考虑要如何给阿蘅找邻居了,他对女子学堂里的学生并不是很熟悉,能叫得出名字的也就阿蘅那间院子里住着的几个姑娘,再想要在其他不知姓名的人之中选出性情温柔又好说话的姑娘,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阿蘅在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的运气是非常好的,因为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给她的感觉都是很好的,即便有时会遇到几个不那么友好的人,可她们都伤害不到她,顶多是会让她觉得世上除了好人以外,还是会有坏人的。 直到后来她从梦中醒了过来,才发现世上哪有什么运气好,不过是因为那些坏事情都被爹娘和兄长他们给拦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以外。 她就如同暖房里的花,当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离开后,就不得不亲自面对野外的风风雨雨。可惜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人,眼里所见都是世间美好,又怎么会想得到人心有多险恶呢!最后的结果会沦落到什么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的阿蘅已经不相信运气之类的话,她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已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他人的意思了。 阿蘅看了一眼温桓,才缓缓说道:“也不用那么麻烦的,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阿兄现在去找人打听其他学生在外的名声,可短短一两日又能查探得出什么东西呢!而且有好名声的人并不一定就真的是好人,还不如就省了这一桩事,全凭天意来确定我会和哪些人同住在一个小院中。” “阿兄不是一向觉得我运气最好么?那就将最后的选择交给天意好了!” 她当然不会认为天意就站在她的这一边,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就算真的碰上了坏事情,也能算是料事如神,并不需要垂头丧气,埋怨他人。倘若能出现好事情,那当然就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温桓却有些举棋不定。 他总是希望阿蘅能更高兴一些的,就好比阿蘅初入白马书院之时,他虽是不知道女子学堂那边的学生是否友好,但他在温三夫人口中听过她对方如玉的赞赏,这才特地找人将阿蘅安排了方如玉住过的小院里。 只是他没想到被温三夫人夸过的方如玉会早早的就嫁人去了,以至于她住过的屋子被其他人住了进去,而阿蘅也要重新换个院子。 温桓迟疑道:“打听她们私下里的性情,确实是要花上不少时间,并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到的事情,那阿蘅要不要一个人住一个小院呢?这样也就不用担心其他人的事情了,反正白马书院的空闲院子也还是有很多的。” 阿蘅摇头。 如果是之前的她,或许会觉得温桓说出了个好提议,但是现在的她正在努力学着长大,即便在面对困难时,还是忍不住会退缩,可退五十步和退一百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不能总是这样因噎废食呀!”阿蘅抬起手,在温桓的手臂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又劝道:“阿兄你忘记啦!我平常的时候肯定还是会住在别院的小竹楼里,书院里的房间只是用来暂时歇脚的,就算真的遇到不怎么友好的人,我和她们也不会相处到太长的时间,所以并不需要担心太多的呀!” 倘若不是因为她对席柔的排斥是打从心底里不可抹消的,她说不定也能接受和席柔共住在同一个小院中的。 毕竟席柔也在温府之中借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阿蘅说的这番话显然是说到温桓心里去了,他左思右想之后,觉得阿蘅说的很是在理,也就没有再继续劝说下去。 温桓去书院帮阿蘅办理转换房间的事情,在事情办好之前,他谁也没有告诉。 温芙与温蓉在别院之中也是有自己的院落的,原本席柔会住在用来招待客人的院子里,只不过靠近后山方向的空院子已经被谢家兄弟给占了。他们平时在别院中住的时间并不多,但偶尔也是会过来小住几日的。 尤其是谢淮安,在经过三番两次的意外后,他还特地在别院的客房中存放了几身衣裳,就怕会和先前一般,弄脏了身上的衣服后,没有换洗的衣裳,只能找温桓等人借一身衣裳。 别院中的客房自然不止有那一处,另外的客房也是有的。 只不过其他空闲的院落要么是在靠近前院的地方,要么就是孤零零的在角落里,都不太适合让席柔去住。 最后席柔就住到了温芙的院子里去了。 席柔与温芙、温蓉一起结伴去了白马书院,阿蘅却因为房间的缘故,而继续留在别院之中,在温桓给她安排好房间之前,她是不大可能去白马书院的。正好开学的前两天是不会正式上课的,倒也不会耽搁什么事情。 事实上,就算真的耽搁了事情,阿蘅也没有那么在乎的。 谁让她去年下半年的时间全都耽搁了呢! 再耽搁多一些,也不过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是真的挺无所谓的。 阿蘅在小竹楼的书房里看话本时,外间突然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说是谢家小少爷带着人来拜访阿蘅了。 “那就把他带到书房来吧!”阿蘅让守在她身边的青叶出门一趟,好将谢淮安接进来。 按理说,阿蘅应该让人将谢淮安带到垂花厅,然后再出门去招待他的。 不过她觉得自己已经和谢淮安是很熟悉的关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生死之交,而且谢淮安还帮了她很多的忙,就不用再像是对待外人那般的客气了。换而言之,她差不多已经将谢淮安纳入到自己人的范围之内了。 上一个从外人转变成自己人的人还是段瑜之呢! 当然,段瑜之现在连外人都算不上了,阿蘅至今没有将段瑜之列入到仇人的名列之中,也就是看在当初的情谊的份上。 阿蘅让青叶端上了点心茶水,又将面前的点心碟子往谢淮安的方向推了推。这才有些疑惑的问着谢淮安:“你最近不应该还留在家里照顾小孩么!怎么脸上却是青一块红一块的,是和谁打架了吗?” “如果是打架那么简单就好了!” 谢淮安说完话,颓废的往桌上一趴,摆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在阿蘅的映像之中,谢淮安一向是生龙活虎的。初见之时,他即便是被谢淮宁压着请求温老太爷的时候,也是非常桀骜不驯的。后来意外迷路,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颓然过,这让阿蘅不由得生出了很大的好奇心。 她好奇的问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吗?那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阿蘅只是随口问问,倘若谢淮安不愿意说的话,阿蘅也不会强求,她甚至都准备好了用来转移话题的话了。 不过谢淮安既然光明正大的摆出颓废的模样,就代表阿蘅要问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的。 他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马扎,小马扎是用来给毛毛做的,因为不管是阿蘅,还是谢淮安都不放心让毛毛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们总担心毛毛会不小心摔下来。毛毛每次到了阿蘅的书房里,都会很乖巧的坐在小马扎上,听着阿蘅与谢淮安说话。 不过今天的小马扎上没有坐着人。 “阿蘅应该知道毛毛是樊家唯一还留在京都的人吧?”在说出缘由之前,谢淮安先说起了毛毛的事情。 阿蘅点了点头,并不是很明白谢淮安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么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就见谢淮安叹了口气,说:“前几日不是有个春猎么!原本按照我爹的官位,最多也只能将我哥带到皇家猎场去的,而我是根本不可能进去的。不过因为毛毛的身份原因,他虽然年纪还很小,但也是要亲自去参加春猎的。刚好我娘不放心毛毛,就让我也跟着一起去了。” 皇室猎场上的猎物都人为饲养的,比起野生的猎物来说,要更加的好抓一些。 谢淮安本来就是喜欢舞刀弄剑的性子,因为要照顾毛毛的缘故,他已经很久没有外出活动过了。到了猎场之后,毛毛自有谢老爷和谢淮宁的照料,他自然也就在猎场上放飞自我,给人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当皇上射下第一个猎物之后,猎场也就由此开放。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都没有再下场的打算,一些达官贵族也因为自身的身份原因,跟着皇上一起去营地休息去了,还留在猎场之上,想要拔得头筹的自然也就只有谢淮安这般的小辈了。 原本没有意外的话,拔得头筹的人确实应该是在谢淮安这些小辈之中产生的。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的。 也不知乐王是不是还在计较先前城门口的事情,他本来都已经说好了不下场的,可当谢淮安骑着马从他面前路过的时候,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准备下场同谢淮安他们这些小辈争夺头筹的名号。 少年意气通常是不会因为身份地位,就消失的。 虽然以乐王为首的达官显贵都下场捕捉猎物,但谢淮安他们也没有气馁,反而是比一开始更努力些了。 阿蘅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谢淮安:“你不会准备跟我说,脸上的伤都是乐王打的吧?” 谢淮安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 说:“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也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即便是皇室猎场之上的猎物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投放在猎场上的猎物都是有定数的。 当谢淮安带着猎物满载而归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乐王居然猎到了一头熊,黑熊体型健壮,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如果猎到熊的是其他人,那谢淮安最多会说上一句技不如人,然后就乖乖的回了营地的。 可当那个人是乐王的时候,他就觉得哪哪都很不顺眼。 便想着再出去猎上一些野物,虽然猎不到熊,但再打上两只野猪也是好的。 “我本来都已经看到那只野猪了,可谁知道乐王居然也跟了上来,还好死不死的将箭给射到了野猪的臀部,让那只猪追着我到处乱窜,要不是我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直接爬上了旁边的树,那只猪恐怕能直接给我撞出个好歹来了……”谢淮安说起先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这年头抓野猪不成,反被野猪撞死的人也不少呢! 阿蘅:“你不是已经躲过去了吗?怎么脸上还有那么多的伤啊?” 谢淮安周身的气势忽然一凝,整个人又颓废了下去:“还不是那只猪,它就一直撞着我爬上去的那棵树,等乐王他们将那只猪弄死的时候,我刚好就从树上摔了下去,然后就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了。”至于中间在躲避野猪追捕的时候,他被多少个树枝直接闷在脸上的事情,就不用特地强调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前事 说起猎场上的事情,谢淮安就一肚子的火气,偏偏还不能发火,也只能到阿蘅面前小小的抱怨一番。 “我以前只以为乐王这个人有些不择手段,却没想到他还能这样的小肚鸡肠。”谢淮安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那气势就跟在大碗喝酒似的。他摇了摇头,道:“我也就是在城门口得罪过他一次,可城门口的事情对他来说,分明是可有可无的,而且最后受了伤的人还是我,但他却还看我不顺眼……” 倘若对方是光明正大的来报复他,谢淮安或许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 但人家乐王却是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就算谢老爷压着谢淮安上门道歉的时候,他也只说谢淮安是少年意气,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实际上但凡遇到机会,就从方方面面的来打击他,明显就是一个两面人。 阿蘅听完了点点头,才看着谢淮安说:“他原本都已经不打算参加春猎,后面却又出尔反尔,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她还以为皇室中人会和京都的那些达官显贵一般,比较注重名声呢! 现在看来,是她想的太多了。 谢淮安苦笑一声,抱怨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与皇家有关的事情,到底不好过多的讨论,更何况他来看望阿蘅,总不能从头到尾都说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他将心中的郁气全都说了出来,确实是会好受很多,可无端被人说了一大堆让人不愉快的事情,阿蘅的感觉肯定是不太好的,所以他就此打住了。 而且有了阿蘅的那一番话,他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了。 谢淮安重新坐直了身子,问起了阿蘅:“我今天先去了白马书院,到了女子学堂的门口,还请了芸娘帮忙叫你出来,谁知你今天竟然没有去书院。” 他稍作停顿,又接着往下说:“不过芸娘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姑娘,都是从你院子里带出来的人。我临走前粗略的看了两眼,里面除了你的两个姐姐以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她们瞧见门口等着的人是我,看上去还挺失望的。” “嗯……”阿蘅知道温芙、温蓉还有席柔一大清早的就去了白马书院,对谢淮安口中的话倒也并不是很奇怪。 却听见谢淮安好奇的问:“说起来,男子学堂那边除了温三哥和我哥以外,不就只剩下我会时常来找你么?她们看见我时很失望,可是还会有其他人去找你吗?” 他是真的挺想知道答案的。 先前和阿蘅不是很熟悉的时候,他就发现阿蘅不是那种喜欢外出走动的人,等熟悉之后,他对阿蘅的性格了解的也就更多,知道阿蘅平日里只喜欢待在自己家里。如果出门去的话,那一定是有不得不出门的缘故。 有着这样性格的阿蘅,她连女子学堂里的姑娘都认不全,更不必说是平日基本碰不到面的男子学堂里的人了。 要不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谢淮安也不可能同阿蘅成为朋友,更不用说是养成时常互相串门的习惯。 阿蘅也不觉得白马书院之中,除了谢淮安,还会有谁去主动找她。 她从自身上是无法找到那个人的,但从席柔她们身上来反推的话,她们满心期待着见到的人会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反正除了你之外,我也没见过其他人来找我,”阿蘅撇撇嘴,说:“我姐姐她们总是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懒得去猜,你也不用在意她们的态度如何,毕竟能在一起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谢淮安若有所思的看向阿蘅:“听你这意思,好像……”和她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便临时又转换了话锋。 “对了,你今天怎么没有去书院,是哪里不舒服吗?”谢淮安问起这话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春猎之前。 他被毛毛缠了许久,也曾想过要上门拜访的,结果拜帖还没有送出门,就从温桓口中听说了阿蘅生病的消息。他也不准备让阿蘅拖着沉重的病体来招待他,便只是派人上门送了些药材和补品,想着春猎之后就可以到白马书院去,就没有特意跑上门去。 莫不是阿蘅这会儿还没有病愈,这才留在了别院中,而不是往白马书院去了? 心中这样想着,谢淮安再看向阿蘅时,就莫名觉得对方脸色有些太过苍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来。 阿蘅摇摇头,说:“先前你不是同我说,我在书院住的那个小院中的空房间,让席柔住进去了吗?” “我是不大喜欢席柔的,就求了阿兄,让他帮忙找书院里的管事给我换一个院子。因为是到了别院以后才想起房间的事情,所以阿兄今天才去找管事,我也就没有往书院去。” 很多时候,讨厌一个人并不需要宣扬的人尽皆知。 但对阿蘅来说,她会在与自己熟识的人面前将那份讨厌说的清清楚楚,也省的别人会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劝她去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 这种做法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管用的,但也有一些人总是听不进她说的话,亦或是将她说的话当做耳旁风,只愿意相信她们想要相信的东西。 在面对这些意外情况的时候,阿蘅初时也会多次重申自己的立场,却也坚持着事不过三的原则,被伤害的次数多了,她也就没那个心思再去体谅别人了。毕竟她愿意体谅别人,可别人未必会愿意体谅她。 谢淮安愣了一下,没想到阿蘅会这样说。 他沉默了片刻,觉得阿蘅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便又问她:“温三哥现在应该已经给你换好了房间,那你原来房间里的东西要怎么办呢?” 虽然阿蘅大多数时间都是住在别院之中的,但去年夏天的时候,也在书院中住了不少的时间。 而且据谢淮安所知,温三老爷时常会在外面搜寻古籍孤本,他每次找到了孤本都会特地将手抄本送给阿蘅留作备份。他哥还时常因为他和阿蘅玩的比较好的缘故,让他帮忙从阿蘅那里借书呢!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阿蘅应该还放了不少书在书院里的。 阿蘅:“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让书院里的侍女随意收拾一番,应该也就可以了吧!” 谢淮安听到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是特别重要吗?可是你不还将一些手抄本都放在了书院里吗?” 阿蘅恍然的笑了笑,说:“我先前是把手抄本都放在书院里了,但是在决定去潍州之前,我爹娘不是一直不许我回家么!当时我就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就把那些手抄本都给提前送了回去,现在不管是在别院之中,还是在书院里,都只剩下了我阿兄给我找来的那些话本,至于我爹送给我的手抄本,都放回京都去了。” 解释的话才说完,阿蘅脸上的笑突然就凝固在了原处。 她想起了谢淮安在信中写下的那些事,席柔又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往她的房间跑呢? 也只能是为了温三老爷留给她的那些手抄本了。 阿蘅又想到这次到别院来以后,守在院子里的杜嬷嬷和她说的话。 杜嬷嬷从前是侍候在阿蘅祖母身边的,在祖母去世之后,杜嬷嬷原本应该是被她儿子接回去荣养的。只是她儿子还没来得及接她回家,就因为意外而去世了,偏偏他去世的时候,膝下只有一个才满周岁的小儿子。 杜嬷嬷与她的小孙子,老的老,小的小,温老太爷看在她侍候温老夫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让她去温家别院养老。 不过杜嬷嬷总觉得温家人还愿意收留她,她也不能就真的什么事情也不做,后来恰好阿蘅要住进别院之中,她就来给阿蘅看院子了。 阿蘅上次从潍州回来的时候,只在别院中住了一夜,杜嬷嬷根本没有找到机会来见阿蘅。 便将事情压到了这一次。 她和阿蘅说,在阿蘅去往潍州的时候,温芙与温蓉姐妹俩曾带着席柔来过小竹楼,她们想要进小竹楼,却被杜嬷嬷以阿蘅不在别院为由,给拒绝了。 虽然说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但杜嬷嬷还是觉得应该同阿蘅说上一声。 三番两次的事情串联到一起,席柔的想法也就不言而喻。 阿蘅疑惑的看向谢淮安:“我爹送给我的那些手抄本,除了个别是格外珍稀的,其他的都在书院的藏书阁中有备份。如果想要看那些手抄本的话,直接去藏书阁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有人会打我的手抄本的主意呢?” 谢淮安发现阿蘅就算是在白马书院读了小半年的书,但实际上对白马书院的了解,并没有他多。 就好比眼下手抄本的这件事。 “书院里的藏书阁总共有三层,第一层的书是可以随便外借的,第二层与第三层的书就只能在藏书阁里观看,也不能在里面抄书,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得了第二层和第三层的。” 阿蘅怀疑谢淮安在骗她。 “可是我先前还在藏书阁的二楼见过你,你就趴在桌上抄写着东西呢!” 谢淮安也想起了先前的事情,只不过他那完全是意外,并不能作为范例来说的。 他摆了摆手,说:“藏书阁的第二层,我还是能够进去的,至于在里面抄书,大概是因为我抄的不是藏书阁里的书,所以守楼人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在那之后,藏书阁就出了一条新的规定,第二层和第三层是不许别人将笔墨纸砚带进去的,就连第一层要用到的笔墨纸砚,也都只能在守楼人那里拿……” 规矩这种东西总是与时俱进的。 阿蘅下意识的问出了个有些蠢的问题。 她说:“不能在里面抄书的话,也还是可以将书的内容背下来,等出了藏书阁的时候,再默写下来呀!” 谢淮安看向阿蘅的眼神中带上了惊奇的色彩。 倘若不是自身就能做到的事情,阿蘅的这番话也不会张口就来。 “你这话说的让我怪不是滋味的。”谢淮安摇了摇头,说:“这世上能够做到过目不忘的,都是天才般的人物。白马书院里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可那样有天赋的人,又怎么会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就刻意去违背书院里的规矩呢!” 真有那样过目不忘的人,他们只要稍微付出一点努力,就已经足够超出大部分的人,得以享受到书院里的优秀待遇。 藏书阁那样的地方,他们就是天天去,也都没问题的。 所以又何必为了逞一时之快,就刻意去做书院不允许的事情,给自己的前途加上一些坎坷呢! 阿蘅不好意思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再抬头时,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往谢淮安身边的小马扎看去,在瞧见小马扎上空无一人时,她才反应过来。 问着谢淮安:“我说今天怎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呢?原来是没有看见毛毛呀,他不是一直黏着你么?怎么这会儿却不见人影呢?” 谢淮安听阿蘅说起毛毛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担忧的神色。 他叹了口气,说:“还是因为上次春猎呀!” 春猎之时,谢淮安本就是因为毛毛的缘故,才能到皇室猎场中放飞一下自我。 等皇上他们注意到毛毛的时候,自然就是一连串的关怀问候。 “在猎场的时候,皇上好像很喜欢毛毛,就把毛毛接近宫小住一段时间。”谢淮安当时还很担心毛毛会抗拒这个要求来着,谁知小孩竟然是兴高采烈的跟着皇上的马车回宫去了。 虽然谢淮安知道毛毛那样做才是对的,可私下里还是有些不得劲的。 他像是有些赌气的说:“反正他樊西茂现在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直黏在我身边了,所以在回书院之前,我也和我娘说好了,以后他就留在京都,我也顺理成章的摆脱了继续带小孩的烦心事。” 阿蘅见他皱紧了眉头,便开口请他吃点心,岔开了这个话题。 第一百七十二章 收拾 从一个院子换到另一个院子,阿蘅原本是不准备再去收拾之前那个院子里的东西了。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她是觉得里面的东西都不怎么重要,直接让书院里的丫环丢到也是可以的。 不过在和谢淮安讨论了一番之后,她又改变了主意。 有些人在惦记着她的东西,虽然最后什么也没有拿走,但被人惦记的感觉总是让人有些不大高兴的。 她的心情都已经变坏了,那个导致她心情变坏的人又怎么能一直高高兴兴的呢!别人都已经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要是她还打算息事宁人的话,那往后别人对她的欺负恐怕是会变本加厉的,就如同温如故先前体谅段瑜之,最后却被他们逼得无路可走一般。 找了一个空闲的下午,阿蘅带着别院里的丫环婆子浩浩荡荡的往白马书院去,同行的还有赶过来凑热闹的谢淮安。 按照谢淮安说的,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女子学堂,而且温桓今天有事不能陪着阿蘅,可对方(指的是席柔)身边还有阿蘅的两个姐姐在呢!他觉得阿蘅也应该拉上一些人,至少不能输了气势。 这话说的好像阿蘅是要去和人打架似的。 然而实际上她只是去收拾一下东西,甚至到了地方以后,都不用她亲自出手,只需要口头上指挥两句就足够了的。 谢淮安分明只是想要逃课,外加凑热闹的! 可是当阿蘅想要反驳的时候,却发现谢淮安满脸都写着看破不说破的话,让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也只能妥协了。 这是阿蘅去年从书院离开之后,第一次踏进白马书院的大门。 书院里的花草树木依旧旺盛,岔路口的路标牌经过长久的风雨侵蚀,已经不复最初的光鲜亮丽,甚至还有几分破旧,与周围欣欣向荣的花草树木形成了反向的对比。 谢淮安注意到阿蘅的视线在路标牌上停顿了许久,就对她说“去年放假之前,我好像听书院先生说过路标牌的事情……” 阿蘅“什么?” 她心头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却也没有要追根问底的打算,但谢淮安主动提起这件事,她自然是要开口问一问的。 谢淮安笑了笑“书院里的先生们准备让你们女子学堂的人来做这个路标牌哦!” 因为摆在青石小径两旁的花花草草都是由男子学堂的学生提供的,所以才会有先生提议将路标牌的事情委托给女子学堂的学生。不过最初的提议虽然是如此,但在后来的反复讨论中,也出现了另一种意见。 “先生们的意见也并非是完统一的,有些先生建议让女子学堂的学生来做路标牌,也有些先生想要让男子学堂的学生来做路标牌,至于路两旁摆放的花花草草就交由你们女子学堂的人了。”谢淮安回想着自己先前打听到的消息,不太确定的说“说起来,他们始终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这才将事情给拖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最后会是怎样的定局。” 反正不管是谁来做,路标牌总是会更新换代的。 阿蘅点了点头,既然到了现在还没有最终的定论,那这件事情就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去,等到结果出来了,再来讨论好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到了女子学堂的门口。 芸娘是一如既往的守在学堂门口,她见到阿蘅带了一大帮人过来,面上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色。 “好久没有见到阿蘅了,你这是打算……”芸娘的目光落在了紧随阿蘅身后的谢淮安身上,眉头微微皱起,她想到谢淮安前两天还特地到女子学堂门口来蹲守阿蘅,在听到阿蘅没有来书院之后,才垂头丧气的离开,怎么这会儿忽然就出现在阿蘅身边了。 阿蘅想到自己那间常年不上锁的房间,顿了顿,也不知道席柔她们在她房间里是不是乱翻过。 心中想着事情,她回话时也不由得慢了几分。 “……我去年下半年一直没能来书院,落下了许多的课程,准备今年在上课的同时再将去年的课程给补上来,到时候事情比较多,肯定会打扰到院子里的其他人,所以我就去找了书院管事,换了一个空院子。她们是过来帮我搬东西的……” 空房间这件事情应该是阿蘅的运气使然。 恰好今年报名到女子学堂读书的人数刚刚好,在分完院子之后,就没有人被落下的。 阿蘅也就不用去和别的姑娘共住同一个小院了。 虽说单独一个人住在一个小院中,会失去很多的乐趣,但对现在的阿蘅来说,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芸娘听着阿蘅的解释,嘴角露出一抹讪笑,她可不觉得阿蘅这会儿说的就是实话,约莫是半真半假的。不过她与阿蘅确实也没有亲近到可以随意说出真相的地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简单询问了一番跟在阿蘅的那些人的身份,就把她们都放进去了。 毕竟要这样做的人是阿蘅,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会主动给白马书院带来问题的。 小院中的情况确实是如同谢淮安所猜想的那般,还有几分过之不及的感觉。 春日阳暖,最是适合出门游玩的日子。 温芙、温蓉就一起聚在了席柔身边,阿蘅来的时候,她们一行四个人恰好是在院中坐着聊天的,也不知她们是抱着哪种心思,好端端的大堂不去坐,非得让人搬了木椅到庭院之中,大概是冬天被闷在家里的时间太久,所以这会儿才想要多晒会儿太阳吧! 阿蘅是觉得她们很奇怪,但又想着她和她们要么是绝交,要么就是正在走向绝交的路上,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们,便什么也没打算说。 她余光瞥见坐在席柔左侧的夏怡云,也不知道席柔刚才说了些什么,就见夏怡云笑的很是开怀,阿蘅没有在院子里瞧见夏怡雯的模样,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夏怡雯的房间这会儿是门窗紧闭着的,也说不好是因为夏怡雯出门去了,还是她不想要和席柔她们凑到一起去,这才可以关紧了门窗。 谢淮安碰了下阿蘅的肩膀,用下巴点了点院子里的那四个人,然后小声对阿蘅说“你看,我果然是猜中了吧!是不是觉得带我来这边,是带对了?” 阿蘅有些不想接谢淮安的话,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丢人了。 明明温芙与温蓉是她的姐姐们,她与她们的关系要比她们与席柔的关系更为亲密些,可事实上被疏远的人却是她。 她不去看温芙等人的面色现在如何,直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内里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也看不出是否被人动过手脚。 也是这时候,阿蘅才想起书院的房间每天都有人会过来打扫的,她在小竹楼中设想的满是灰尘的情况,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也不可能仅仅凭借着房间中的痕迹,就出门去指责席柔她们的。 她带来的丫环婆子们已经手脚麻利的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了。 阿蘅原本是站在屋里的,但不管是青叶,还是其他过来收拾东西的下人们,都在默默请求着她快些出门去,言下之意便是让她不要继续留在房间里挡路了。 偏她出门之后,又无处可去,更不想到院子里去和席柔她们待在一起,便跑到门口去倚着门框,背对着门外的那种。 谢淮安说是过来帮忙搬东西的,实际上也根本用不到他插手。 他这会儿站在阿蘅的身侧,笑着问她“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要说出来让我帮你想想办法吗?” 阿蘅摇摇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又怎么能说给其他人听呢! 院子里的温芙等人早在阿蘅进门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只不过她们都没打算先低头,便连招呼也没打,想要等阿蘅上前的时候,再好好的晾她一会儿。 谁知她们不主动打招呼,阿蘅竟然就真的当做没有看到她们似的,目不斜视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连看都不打算看她们。 这可把温芙给气坏了。 她生着气,连席柔她们都不准备搭理了。 温蓉虽然没有温芙那般生气,她这会儿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 原本笑出声的夏怡云左看右看之后,渐渐地就收了声,在场的四个人有两个人都表现出不高兴的模样,她也不好再继续开怀大笑下去,而且她悄悄往席柔的方向看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瞧见席柔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看上去就格外的渗人。 只是当她再细看时,又什么也没瞧见,仿佛刚才出现的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凡是出现过的东西,总是会留下些许的痕迹。 至少在夏怡云的心中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就像天空中稀薄的云彩一般,在被风吹散之前,它总还是存在过的。 席柔状似不经意的说“芙姐姐,蓉姐姐,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跟在阿蘅身后的人,我好像看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人。” 得亏着她们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而谢淮安的心神又都系在了阿蘅的身上,否则就席柔说出来的这句话,他能立刻气到拔刀相向。 什么叫做和阿蘅差不多高,他分明是要比阿蘅高出半个头的。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儿,也就避免了一场风波的爆发。 温芙顿了顿,她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蘅的身上,哪里会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是哪些人呢! 在她眼中,那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她连看都不想看的。 温蓉感情更加的细腻,观察的也更加仔细些,她不仅看见了阿蘅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年,还知道那个少年就是谢淮安,一个从前名声很差劲,最近却有所好转的人。 “少年?女子学堂什么时候可以让男子无缘无故的跑进来啊!”夏怡云皱着眉头,因着守门的芸娘与她名字中都有一个yun,虽然是音同字不同,但她也因为这个缘故而对芸娘很有好感,却没想到这份好感终究是错付了。 夏怡云又抱怨了阿蘅几句,抬头却见温芙与温蓉都很不赞同的看着她。她们虽然和阿蘅确实是恼了,但也不可能听到别人在她们面前说阿蘅的坏话,还依旧是无动于衷的。 可夏怡云既然出声抱怨,就不可能因为两道不痛不痒的眼神而改口。 她又说“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她进门前连个招呼也不大,就那样大大咧咧的将男子带进小院之中,难道就没想过我们同样住在院子里的人会有不方便的时候吗?倘若刚才我笑闹的太厉害,衣衫有些不整的话,却让她带来的人给看了个正着,那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啊!” 温芙只想到了阿蘅带来一个男子,却没有像夏怡云想的这么深。 她本来还想要为阿蘅说上几句好话的,可听夏怡云这么一说,她忽然又觉得阿蘅确实是做错了,便咽下了准备脱口而出的话。 凑巧的是阿蘅这会儿刚好被谢淮安给劝出了门。 阿蘅脸上闪过一片薄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被气红了。 她上前去,怒气冲冲的说“我昨日就派人来同你们说过这件事情,是你们自己回话说今天会出门,不会留在小院中,让我随意的。怎么现在却想要矢口否认不成?” 谢淮安想要过来凑热闹的时候,她还特地和他说,席柔她们今天未必会留在小院中与她碰面。 然后她就被嘲笑了。 谢淮安和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也没有完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倒打一耙。 夏怡云顿了顿,她的记性还不错,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到了今天就不记得了。 只不过刚才借题发挥的时候,顺理成章的没有提起昨天的事情而已。 现在被阿蘅当面质问,她也不好说那些破绽百出的借口,便死鸭子嘴硬的说“你昨天派来的人只说了要来收拾东西,可没有说你会带个男人过来啊!”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力 习惯了为他人着想的人,但凡遇到了事情,总是会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从前的温如故便是如此。 倘若是温如故遇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十有八九就已经心有不安的开口道歉了。 在她看来,事情的错与对并不是评价的标准,最终的标准还应该看谁是弱者,哪一方势弱,另一方就应该主动提出补偿才是。 殊不知,示敌以弱是多少人惯用的手段。 阿蘅冷眼看着对面的四个人:“是你们自己先说了不会留在院子里,我才会带了人进来,现在却想要把错处推到我头上来,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谢淮安作为被争论的对象,他左右看了看,说:“就那位姑娘刚才说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解释一下的,从进门开始,我就一直跟在阿蘅的身后,没有故意四处张望,也没有跑到不该去的地方。” “至于你们所说的不方便之处,我想大家都是非亲非故的,理应不会在院中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被外人瞧见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那么担心被他瞧见不该瞧见的东西,难不成是因为她们私底下还真的会在院子里做一些不雅之事么! 他不由得扭头看了眼阿蘅,深以为阿蘅能从这个小院中搬出去,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在场的人没有谁是傻子。 谢淮安的言下之意自然也被其他人给感知到了。 别的人还好说,只夏怡云这会儿脸色发青,被谢淮安的这话堵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嘴的好。 席柔站起身,走到夏怡云的身边,轻轻的抚摸着夏怡云的背部,然后看向了理直气壮的谢淮安。 她的声音很是软糯,柔柔的说:“这位公子说的话未免过分了些……” 阿蘅虽然和席柔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她也不止一次听过席柔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席柔的声音每次听时都有些许的不同,是越来越软糯的,反正就感觉很是奇怪。 “别表现的你好像不认识谢淮安似的,看上去也太虚伪了些……”她直接出声打断了席柔的话。 去年在她的生辰宴上,席柔是见过谢淮安的。便是不算上那一次的相见,就只说前不久的元宵节,彼时她们还在塌陷的安和桥前碰过一次面。当时的席柔可是直接就喊出了谢淮安的名字,哪里像是现在这般,还假模假样的装作素不相识。 谢淮安在阿蘅说话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寒噤,抖了两下之后,他连看都不敢再看席柔等人。 悄悄的伸出手,用指尖戳了下阿蘅的肩膀,在小姑娘疑惑的回头时,他有些怂哒哒的说:“你房间里的东西自有常嬷嬷她们帮忙收拾,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你的新房间……”就不要继续留下来和这些怪模怪样的家伙说话了。 阿蘅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斗志,在听过谢淮安的这一番话后,就如同燃烧着的火堆被凭空泼了一盆水,眨眼间就只剩下一点余烬还在窸窸窣窣的燃烧着。 恰在此时,夏怡雯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新来的夏怡雯给吸引过去的时候,阿蘅凑到谢淮安的面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问道:“明明是你说要来给我撑场子的,都还没为我说上两句话,怎么就想要打退堂鼓了呢!” 谢淮安摇了下头,同样小声的回着阿蘅的话。 “你有没有觉得你们家的那个远房亲戚很奇怪啊!刚才她说话的时候,我感觉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听上去就格外瘆得慌!” 阿蘅眯着眼睛看向谢淮安,在少年惴惴不安的追问下,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脸:“呐,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话本,这会儿却将话本里的东西都当成真了?” 她怎么觉得谢淮安说的话就很是熟悉呢! 好像她也曾经在哪里说过似的。 谢淮安被掐住脸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成了一块木板,连阿蘅说了些什么,都没有注意,两边的脸颊越来越红,却也没有拍开阿蘅的手。 感觉到指腹下的温度在慢慢升高,仿佛是会传染一般,阿蘅收回了手,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在发热。 温蓉无意间回头,正好看见阿蘅与谢淮安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是奇妙,而且还都红了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忽然生出无数的想法来,可在席柔同样回头时,她又觉得先前生出的那些想法就如同雾里看花,隔着一层薄纱,内里的东西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心头唯一清楚的便是对阿蘅的不喜。 她的四妹妹从前是多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姑娘,怎么年龄越大,行事却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了呢! 对面两人脸上的红晕在她眼中,也都变成了心虚的代表,至于先前的想法就已经全都想不起来了。 被三番两次打断的话题,想要重新再继续,也无法再回到先前的氛围之中了。 阿蘅想着谢淮安还没有回答的问题,再看看满院子都是她不怎么喜欢的人,心中忽然觉得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个小院之中,做一些能让自己高高兴兴的事情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委屈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呢! 她拍了下谢淮安的肩膀,说:“我忽然觉得你刚才说的话也挺有道理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先走吧!常嬷嬷她们出门看见我们不在,也都知道该去哪里找我们的……” 却没想到她一巴掌下去之后,谢淮安直接就趴在了地上。 阿蘅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手,张开又合上,这般白白嫩嫩的一只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一巴掌将人给拍到地上去的样子。 她又不像是方如玉那样的天生神力。 所以眼下的唯一解释便是谢淮安太没用了。 不过落在别人的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夏怡雯本来是在房间里听见了阿蘅的声音,她也知道阿蘅要换到其他的院子里去,走出房门前,还在想着要怎么劝说阿蘅,让她能够答应在院子里给她留下一个空房间。 她自看到席柔之日起,就一直不喜欢席柔的,偏偏她姐姐却和席柔成了好朋友,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不喜欢席柔。 唯一被妨碍到的只有她与夏怡云之间的关系了。 俗话说,远香近臭。 夏怡雯想着她从出生以后,就从来没有和夏怡云分开过,便打算真的与她疏远一段时间,说不定离得远了,姐姐她就能重新想起她的好来。 在白马书院中,她唯一熟识的人也就只有阿蘅了。 本来是想要找阿蘅帮忙的,但现在看着阿蘅一巴掌拍倒一个人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将自己同谢淮安做了个对比,感觉自己可能还不够阿蘅一巴掌的样子。 虽然她知道阿蘅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的人,可要是阿蘅与她打闹的时候,一时忘记自己的力气有多大的话,那她岂不是会很惨。 夏怡雯在心中默默的将先前的规划全都抛之脑后,挽回姐姐可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总不能真的将自己搭进去。 不止是夏怡雯,院子里的其他几人心中也都各有想法。 温蓉眼中的不喜忽然如同薄冰遇阳般的融化了,她再看向阿蘅时,眼前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泪滴顺着眼角滑落,须臾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这一刻的变化,几乎不曾被人发现。 之所以说是几乎不曾,是因为当不喜重新占据她的眼神之时,席柔下意识的回望了她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才重新看向了阿蘅。 阿蘅很是尴尬的将谢淮安从地上扶了起来,在这过程中,她谁也没有看。 扶起人之后,便直接从院子里离开了。 路上,阿蘅抿着唇,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刚才……对不起……” 谢淮安本能的摇了摇头,在看到阿蘅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时,才脱口而出:“不是你的错,刚才我是在……是在想问题,一时没当心,才会直接趴到地上去了。” 阿蘅疑惑:“想问题?” “你刚才不是问我话本的事情吗?”谢淮安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上次从你那里离开的时候,我不是借了不少书么?其中也有一两本是话本来着……”他是不耐烦看那些正经科举的书,所以只留下来话本,其他的书都送到谢淮宁那里去了,这也是提前和阿蘅说过的。 “那个话本里说的故事,说的就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山林间的妖物遇见了死在山林里的人,借助了人的身体得以走出了山林。外面的人看不出她的真实身份,都被她的人类外貌给迷惑了,偏偏那个妖物最会蛊惑人心,但凡是与她相处的人都很相信她的话,最后那些人被挖掉了心肝,成为妖物的口中食。” 他看过的话本是从阿蘅那里借去的,阿蘅自然也是看过那个故事的。 她看向谢淮安:“你怎么会忽然想到那个故事的啊?” 谢淮安:“你不觉得刚才席柔说话的声音是奇奇怪怪的吗?我还从来不知道会有人那样说话,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掉鸡皮疙瘩的……” 阿蘅还以为谢淮安能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没想到他提出来的原因竟是如此的奇怪。 倘若谢淮安说席柔矫揉做作,阿蘅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可掉鸡皮疙瘩什么的,听上去就很不成样子了。 她摇摇头,说:“你不觉得她那样说话就给人一种身娇体弱,需要人好好爱护吗?” “不,我只觉得她假模假样,让人很想揍她一顿。”谢淮安说这话时,忽然又想到了话本里的掏心美人,咳嗽了一声,又改口道:“我是说想要对她敬而远之来着……” 打架这种事情是人与人才能打得起来的。 要是将其中一方的人,换成了其他的物种,那就不算是打架了。 谢淮安仔细想了想,又对阿蘅说:“你可千万不要不当一回事,席柔那个人真的很邪乎,还是离她越远越好。” 他说的话,是阿蘅早有体悟的一件事。 然而阿蘅身边的人,到目前为止,也只有谢淮安一个人是与她有着相同想法的。 将阿蘅送到了新换的院子里,青蕊等人已经提前布置好了房间,阿蘅一进院子就可以回房间休息了。 谢淮安这次是站在门口的地方,没有再跟着阿蘅进门去。 他笑着对阿蘅说:“那阿蘅就先过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看看自己院子里的情况了,总得和院子里的其他人打个照面先……” 先前他是因为毛毛的缘故,才得以一人单独住进一个院子里。现在毛毛已经不再需要他贴身照料,也能乖巧的留在谢夫人身边了,故而他也该搬到四人小院之中,与书院里的其他人同住了。 说起来,他上次过来换院子的时候,恰好和院子里的其他人错过了,至今都还不知道同住一个小院的另外三个人是什么模样呢! 阿蘅自然是不会拦着谢淮安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觉得让谢淮安这样空手离开,连口水都没得喝,似乎有些不太好,便让谢淮安在门口稍微等她片刻。 只见她匆匆忙忙的跑进了门,在房间里还没有收拾好的柜子中翻找了许久,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走了出来。 “我记得你先前是说过想要当将军的吧!但凡是将军,总是要懂得一些兵法的,这是我从祖父书房里翻出来的兵法书,可以先借给你看看,你要是觉得还不错的话,也可以抄录一份回去哦!” 谢淮安一眼就看到兵法书封面上的那几个大字,对它的来历也有了几分猜测。 他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本书应该是前朝的一位大将军所写,那位大将军是出了名的兵法奇才,他写的兵法书一直只在传闻中,还没有人见过实物。如果真的是他的书,那可就很不得了了。 阿蘅见他一直推脱,便将书直接塞到了他的怀里。 又说:“你就拿去看,毕竟我接下来还有不少事都需要你的帮忙呢!就当做是提前给你的报酬啦!” 听到阿蘅的这番话,谢淮安才低声回到:“就算没有报酬,我也是愿意帮你的。” “你说什么?”阿蘅没听清,直接问出口了。 谢淮安笑笑,说:“没什么,我是想说谢谢你……的书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信口 谢淮安回到新院子的时候,还在想着阿蘅的事。 第二天清晨,该去学堂上课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与自己同住一个小院的另外三个学子。 为首的那人身形消瘦,明明都已经是到了春天,他身上却还裹着厚厚的披风,像是很怕冷的样子。另外两人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似乎是同一家的兄弟。 大概是都急着赶去上课,故而几人都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的废话。 谢淮安与另外三人要去的课堂并不是一个,他在点过头之后,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虽然他对书院里的诸多课程都不是很感兴趣,但在明面上还是没有想要挑战学堂先生的权威的。 他走的急,并不知道身后的三人忽然就聊到了他。 苏明哲习惯了随身带着折扇,然而最近裴音的身体不是很好,进进出出都还穿着冬天的衣裳,他一瞧见苏明哲摇着折扇,就忍不住打寒噤。苏明哲平日里确实很喜欢看裴音的笑话,但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却不会让裴音真的因为他的缘故而不舒服。 在裴音病好之前,他的那些折扇都被压到箱子底下去了,否则是不会有机会重见天日的。 这会儿手上没有个折扇,苏明哲说起话来都有些不得劲了,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他看向脸色不是很好的裴音,笑眯眯的说:“说起来,这谢淮安好像和温蘅特别聊得来,尤其是温蘅昨日换院子的时候,连自家的兄长都没有找,只特地喊了谢淮安过去呢!” “你说他们关系好不好呀?” 裴音的手笼在袖中,闻言不由得瞪了苏明哲一眼。 “我倒不知道你堂堂苏家的大少爷,什么时候竟跟街头的碎嘴婆子有的一拼了,别人家姑娘的事情,也是你可以拿来随便开玩笑的!” 这话就说的有些严重了。 至少苏明哲的脸色就不是很好。 他一直不懂自家好友在对待温蘅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说他不喜欢温蘅吧! 可实际上他又特地将自己身边的侍卫送到了温蘅的身边,还下了死命令,要她们确保温蘅不会遇到危险。 要说他喜欢温蘅,却又不大像。 这人每次提起温蘅之时,总是在冷嘲热讽,仿佛世间就再没有比温蘅更差劲的人了,而且每当他听说温蘅倒霉或是出糗时,他总能开怀大笑,却又容不得别人去笑话温蘅,总之他的态度就很是奇怪。 苏明哲没得折扇摇,便摇着头说:“裴音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很别扭吗?” “若是你真的喜欢温家四娘的话,大可以让你祖母直接上门提亲去,何必像现在这样,只在背后打探着对方的消息。等到将来有一天,她被被人娶回家了,你可不要又躲起来哭鼻子哦!” 他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 算一算时间,应该可以追溯到前年年底的时候了。 裴音在年前的时候,曾回了一趟京都,他别处也不去,就在温府门口晃荡了好几天,还险些被温府的门房抓去官府呢!可惜他一连晃荡了好几圈,也没能碰到温蘅出府的时候。 等他终于放弃了偶遇,踏上回到边关的路之时,在半路上又听说了温蘅身染重病的事情。 苏明哲至今还记得那一日从京都远道而来的侍卫,提起温蘅已经药石无灵,就连御医也下了结论,说是只能听天由命。 那时裴音在他面前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仿佛没有将温蘅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起初也被裴音的表现给骗到了,出门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折扇落在裴音的书房中,他转回去拿折扇的时候,才意外发现裴音居然躲在书房里偷偷的哭,着‘早知道就应该看过阿蘅再离开’之类的话。 “你怎敢说出这样……这样大逆……”裴音气的都走不动路了,指着苏明哲,恨恨的道:“你怎么能如此信口雌黄!” 便是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他也不可能去娶温蘅的。 更何况,温蘅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他的,他也绝对不可能娶温蘅的。 像这样的事情原本是连提都不能提的! 苏明哲单手扶额,他对裴音发火的事情,都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在他过往的多年记忆之中,只要不是涉及温蘅的事情,裴音都能冷静对待,以至于他爹都夸裴音是个小狐狸了。然而在面对温蘅的事情上,裴音总是冷静不下来,有时候还跟个傻狍子似的,一戳一个准,就像现在这样。 偏偏他与裴音相交多年,也没能找出其中的原因。 与苏明哲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名叫苏怀宇,两人是堂兄弟。他先前并不是在白马,不过因为苏明哲从边关回到京都,还跟着好友裴音一起转到了白马书院就读,他的家人想让他们培养一下兄弟情义,恰好白马书院又确实很不错,便将他也给送到了白马书院之中。 去年的时候,他还曾来过白马书院闲逛,没想到今年就成了白马书院的学生。 他听着堂弟与裴音说着一些在他看来很是没头没尾的话,沉思片刻之后,他回想着他们话题之间出现的那两个人名,觉得很是耳熟。 前面的那个谢淮安不就是和他们共住一个小院的那人,后面出现的那个温蘅,他好像也在哪里听过似的。 苏怀宇碰了碰苏明哲的肩膀,直接开口问道:“你们说的温蘅,是个姑娘家吗?是不是温府的那位四姑娘,还有个兄长名叫温桓?”如果是的话,那可就真的很凑巧了。 毕竟温桓也在他的好友之列中。 苏明哲虽与苏怀宇是堂兄弟,但他们实际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也算不上熟悉。 当对方突然插话时,苏明哲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暗地里偷偷看了裴音一眼,没瞧出什么异样,这才开口道:“怎么,堂兄也是认识她的么?” 也不知道温家四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身边的人好像对她都挺熟悉的,而且还态度都很好的样子。 明明上次见到的真人,除了长得比旁人要好看一些以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啊! 苏怀宇平时的脾气算不上好,但在对待好友的时候,还是很真心实意的。 温桓是他认定的朋友,而温蘅又是温桓嫡亲的妹妹。 俗话说,爱屋及乌。 再看温蘅时,他也忍不住多了几分身为兄长的职责之类的感觉。 “我对她并不是很熟悉,但我和她的哥哥温桓是朋友。”他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裴音,又看了一眼苏明哲,停顿了一下,说:“明哲,虽然你是我的堂弟,但这次我觉得裴音说的话更为在理些。温四娘还是个小姑娘,你这样在背后编排她,有些不大好……” 苏明哲沉默片刻,在身旁两人的目光中,举手作出发誓的姿势:“成成成,她还是个小姑娘,我保证以后再不会编排她了,这总可以了吧!” 虽然已经发过誓言,但他想了想裴音今日还有往常的表现,在心底默默的给裴音的表现下了个定义。 他的好友是个别扭鬼,明明很喜欢的人,却偏偏要在外人面前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可就不要怪他不帮着自己人了,毕竟是裴音先不要他帮忙的。 心中这样想着,苏明哲已经开始盘算着要用什么借口去接近谢淮安了。 要知道温家四娘身边围着的人之中,也只有谢淮安最为特殊。前一个如此特殊的人还是段瑜之,可惜对方已经出局。目前有望夺取芳心的人也只有谢淮安了。 苏明哲自以为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尽管裴音在他面前表现得过于早熟,让他忘记了对方的实际年龄。 可现在的裴音与阿蘅,还有谢淮安都是同岁,三人如今都还只有十二岁,是不应该说起谈婚论嫁之类话题的年纪。 阿蘅还不知道背地里有人准备要撮合她和谢淮安,她这会儿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一群人,很是烦心。 在书院里平平静静的度过了一个多月,阿蘅每天除了书院,就是别院,时间安排上都是满满的,没有空闲的时候。就在她已经习惯目前这个强度的生活时,有些人看不惯她能够有如此的闲情逸致,总是喜欢揪着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跑到她面前来乱说一通。 去年在书院之中,阿蘅进进出出,大多是与夏家两姐妹同行的,鲜少会有独来独往的时候。 今年就大不一样了。 她现在住的小院只她一个人,也没有其他的同伴,每天来来回回都是一个人。 值得庆幸的是,书院在去年就已经开始在每个路口都安上了路标牌,就算是阿蘅这种时常会迷路的人,有了路标牌以后,也能在不借助他人之手的情况,自己一个人从院子摸到学堂,再从学堂走回自己院子去,再也不会走岔道了。 而席柔她们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阿蘅的面前,为的也是路标牌这件事情。 先前谢淮安曾对阿蘅说起过路标牌。 那时他说书院里的先生对路标牌一事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结论,又过了一个多月后,先生们的想法总算是统一了。 路标牌与小径两旁摆放的花草,本来应该是两件事情的,但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被划分到了一起去,都是院的繁荣做出的些许贡献。 根据书院发下来的公告而言,因着个人喜好不同的缘故,不管是男子学堂,还是女子学堂里的学生,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自主选择是要设计路标牌,还是养出花花草草。原则上,路标牌和花盆之上都可以留下个人的标识,以此来鼓励学生踊跃参加到建设书院之中去。 阿蘅对于在书院之中扬名,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当先生们问起她的选择之时,她选了花盆,而不是路标牌。 虽说温桓是个植物杀手,养什么死什么,每次都只能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撒上一把苜蓿,需要用到的时候,直接将其挖出放进花盆之中。但阿蘅与温桓恰恰相反,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养出一些花花草草,珍贵的品种不好养,但普通的花花草草,还是不在话下的。 她养出的文竹都已经送到路边摆放了,也不知道席柔她们怎么忽然就找上门来了。 阿蘅是在半路上被她们拦下来的,对方四人没有放她离开的打算,她也不怎么想把她们带回自己的小院里,就直接站在路中央,瞧着对面的人。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说的吧!你们这次拦下我,又是打算做什么?” 席柔站在温芙的身侧,闻言软软的看向了温芙,似乎是将所有的话语权都交给了温芙,她自己却不打算开口了的。 温芙也不负她所望的开口道:“你现在年纪虽然还小,但早点在外面有个好听的名声,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阿蘅想不出温芙怎么会突然说起名声的事情。 如果只是说这种事情的话,她其实并不是很在乎的。 反正等她到了十六岁,多参加几次外人的宴会后,关于她的名声自然会宣扬出去,根本不用她特地做什么。虽然这样说会有些羞耻,但她确实仅凭容貌,就能够与其他三人共同冠以‘京都四美’的名号。 “正好这次书院要我们来涉及路标牌,柔柔准备举办一场诗会,参加诗会的人都会写诗,到时候可以摘取其中的精品诗句,刻录在路标牌上,并且署上诗句主人的名字,让外人也能好好鉴赏一番。” 温芙停顿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的说:“虽然你一直都不喜欢柔柔,但柔柔对你是真的没话说。” “柔柔看在我和蓉蓉的份上,想要与你化敌为友,她准备把这个提议算在你的头上,就连诗会也让你去开,好让你在人面前能够显名。这样能看得见的诚意,你总能够满足了吧!” 阿蘅听了半天,只觉得云里雾里,依旧是没能弄清温芙的意思。 但看着温芙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她心里也是很不高兴的。 明明是对方将她拦下来,还提出了那么一长串她有些没太明白的事情,却又表现的好像在施舍她一般,真是有够好笑的。 她们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她会拒绝的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换人 阿蘅叹了口气:“你们说的好事情,真的不用带上我的名字。姐姐呀!这样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可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 温芙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看向阿蘅:“我们碰到了好事情,还会惦记着你,想让你也顺便沾沾光,好心好意的待你,难道还待出错了?” 阿蘅嗯了一声:“不是所有的善意就一定都会被接受的,阿蘅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强迫我去做我本来不愿意做的事情。即便对方我有再深的羁绊,次数多了以后,再深的感情也会不复当初。” “我是衷心的希望姐姐们能就此打住,可别真的走到形同陌路的结局……” 温蓉道:“阿蘅一定要说这些诛心的话吗?就真的不能一起坐下来,好好的说话……” 阿蘅看着温蓉眼中的泪光,心下却道:该哭的人明明应该是她才对吧! 平白无故的被爹娘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潍州,好不容易回到了京都,原本坚定的站在她这一边的两个堂姐,却莫名其妙的投奔了她的‘敌人’,还站在对方的身边,三番两次的打着为她好的名号,让她去做一些不喜欢做的事情。 她都还没有哭着说委屈呢! 温蓉她怎么能哭着倒打一耙? 阿蘅停顿了许久,才说:“既然我让姐姐们如此不高兴,那就算了吧,往后我们能不见面就不要见面好了。” “毕竟我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再也改不了的。” 阿蘅越过了拦在她身前的几个人。 或许是她这次的话说的确实要比以往更重一些,当她离开的时候,温芙与温蓉都有些呆愣愣的,谁也没有伸手去拦她,反倒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渐行渐远。 杏色长裙消失在半月形的拱门前,留在青石小径上的四人仿佛这会儿才找到了先前丢失的舌头。 温芙松开了揽着席柔的手,偏过头看向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语气满是惶然:“我又把阿蘅气走了吗?” 席柔却在这时反握住了温芙的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安慰着说:“没事的,表姐不要太难过,阿蘅她现在只是太过年幼,所以才不能理解表姐们的一番苦心,等她经历的多了,再回头看时,总会明白表姐们的好心好意的。” 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表姐是想要帮阿蘅扬名的。不如这样,等待会儿我去找先生提起路标牌的规划时,就说这些的提议都是阿蘅先说出来的。阿蘅总不会将这种送上门的好处再推出去的……” 夏怡云扁了扁嘴,没好气的说:“柔柔你实在是太为阿蘅着想了,她却一直那样排斥你,真的是好过分的一个人哦!” 席柔笑了笑,虽然没有特地说什么话,但看样子是对夏怡云的话很是赞同的。 温蓉抬手抹了下眼角,泪水沾染在了指尖上,她的掌心中是重重叠叠的月牙形痕迹,一看就是下了很大的力气。因着在场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席柔的身上,也没有人注意到温蓉的这一点异常。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自己的手重新收回了袖子里。 又开口反驳着席柔先前说的话:“柔柔你和阿蘅接触的次数并不多,她那个人呀!从小到大都是十分的固执,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任凭旁人说破天去,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倘若柔柔打算来个先斩后奏,阿蘅的反应只会是掀翻整个棋盘,想让她默认下这件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有了温蓉的这番话,温芙满脑子的浆糊这会儿也变得清楚了些。 她对着席柔连连点头,应和着温蓉的话。 “阿蘅从来不会要那些并不属于她的东西。我记得就在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吧!瑜之表弟来给我和蓉蓉送生辰礼,当时他送给蓉蓉的是一盏琉璃灯,点燃之后流光溢彩,最是好看。阿蘅也喜欢极了。” “瑜之表弟见阿蘅那般欢喜琉璃灯,便私下里与蓉蓉商量着换一个礼物,然而等他将琉璃灯捧到阿蘅面前时,阿蘅却说什么都不愿意收下,就算是蓉蓉在一旁帮着劝说,也是无济于事。甚至在那之后,阿蘅身边再没见过琉璃制的东西……” 温芙记得自己也曾问过阿蘅为何明明很喜欢,却又不愿意收下。 她还记得阿蘅皱着眉头的模样。 小姑娘不大高兴的看着她,说:“我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一定要得到。更何况琉璃灯是他送给蓉蓉姐的生辰礼,那本应该是蓉蓉姐的东西,怎么能因为我喜欢,就让蓉蓉姐将东西转送给我呢!” “不管有多少种理由,别人的东西都只能是别人的,我们并不应该强求他人之物。” 温蓉向前面的半月形拱门走了两步,似是想要追寻阿蘅的脚步,然而才走了两三步却又停了下来,恰好避开了席柔准备搭到她肩膀上的手。 她回头看向席柔,说:“是阿蘅自己不懂事,不愿意接受柔柔的好意,柔柔不妨就以自己的名义去举办这次的诗会吧!等柔柔的名声因为诗会的缘故而传扬出去的时候,阿蘅总是会后悔的。到时候我们再去找她,她就不会像是今天的这种态度了。” 席柔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里原本还泛起了嘀咕。 再听到温蓉全心全意为她说话,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想温蓉的避开或许只是无意间的行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这才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了身旁的夏怡云。 她满含歉意的笑了笑:“因为我和阿蘅的缘故,连累的云云要一直跟着我们跑来跑去的,而且还和雯雯疏远了。” 席柔似是想到夏家姐妹渐行渐远的模样,便试探性的对夏怡云说:“阿蘅无缘无故的一直很讨厌我,她是一点也不想和我搭上边的,以至于连自家的堂姐妹也抛之不顾了。可雯雯是不一样的,雯雯只是觉得你和我成为朋友之后,就对她莫名的疏远了。” 夏怡云摇了摇头。 说:“雯雯她和阿蘅玩的比较好,平日里的大大小小事情也都跟阿蘅一个看法,或许是受了阿蘅的影响,这才误解了你。她那里倒是不用担心的,我已经在很用心的劝说她了,再过上一段时间,她应该就能被我说服的。” 席柔闻言,面上露出一抹喜色。 她仔细想了想之后,又对夏怡云说:“倘若云云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将诗会的事情交由雯雯举办。左右大家都是朋友,也不必担心谁会欺骗了谁。” 所谓的不嫌弃,指的是她想要将诗会的事情托付给阿蘅,却被阿蘅拒绝了。 夏怡云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 她先前就因为席柔对阿蘅太好,还凭空生出了几分妒忌之心。这会儿席柔为了能缓和她和堂妹之间的关系,主动提出将诗会交由堂妹举办,她只有高兴的份,是万万不会感到嫌弃的。 等夏怡云一口应承下来之后,青石小径的另一头忽然走过来了几个人。 她们这时才发现自己等人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白白站在路中央,看上去总是有几分奇怪的,便都往各自的院子走去。 阿蘅是在入睡之前,回忆着自己一天经过时,才捋清温芙她们说的事情。 关于诗会,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占有大片的篇幅。 早前席柔之所以能在温氏族学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她在外参加了不少的诗会,传出去了很多优秀的诗篇,这才在京都文人圈子里扬了名声。只不过这种名声就如同昙花一般,匆匆出现之时确实足够绚烂,但不足以让人时刻铭记于心。 席柔真正在京都扬名立万的基础,就是在温如故举办的诗会之上。 那时虽没有路标牌这件事情,但依旧有着想要让温如故与席柔重修于好的温芙与温蓉姐妹俩。 温如故虽然也不喜欢席柔,但她的不喜欢是浮于表面的,被温芙与温蓉劝说了几次之后,便也扭扭捏捏的答应重修于好的事情。 诗会就此应运而生。 真正能够出口成诗的人到底是少数,这世上还是普通人占的大多数。 温如故本身就不是擅长作诗的人,想要在诗会上不落下风,自然是需要在背地里多做准备的。她自己写的诗只能算是一般,但又不准备借用他人的诗篇,只好在诗会开始之前,埋头苦写各种主题的诗篇。 成篇成篇的写下来,总有一篇能在诗会上碰上用场的。 更何况温如故已经打定主意,是不准备在诗会上写诗的。到时候就说诗会是由她来准备的,作为东道主,她自认才学比不上前来参加诗会的诸位,但她的一手书法却是上佳,便准备退一步,用纸笔来记录诗会众人写下的诗篇。 原本她都已经打定好主意了的。 只可惜有些人就喜欢踩在别人的身上往上爬,却不管被踩在脚下的人是何等的感受。 温如故就成了席柔的垫脚石。 席柔当时明明已经依靠出色的诗篇在众人面前赢得了广泛的称赞,但她自始至终都是不满足的。有意无意间用话术逼迫温如故放下纸笔,也与她一道写出诗篇来。不管温如故是如何强调自己不会写诗,她都依旧不肯轻易放过温如故。 阿蘅这会儿仿佛又回到了梦中,亲眼瞧见了温如故左右为难的那一幕。 可她当真不愿意写诗的话,又有谁能强求她呢! 本来诗会上的气氛因为此事而出现片刻的凝滞后,很快就能被忽视过去的。 然而有心算无心,温如故到底是输在了人心上。 前面说过她为了准备诗会的事情,曾很努力的想要写出优秀的诗篇,虽然她最后打定主意不会在诗会上写诗,但先前写过的那些东西也都是还存在着的。 温如故就亲眼看着她万分信任的两个姐姐,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卷留有字迹的信纸,她们说她们拿出来的就是温如故平日有感而发,写下来的诗篇。 传到诗会上的每个人手中,她听着那些人评价她写出来的东西是有多差劲,然而踩着她去恭维席柔。 偏偏主动拿出东西的温芙与温蓉姐妹俩,还一连与有荣焉的表情。 温如故是真的伤透了心,自那以后,就再没有原谅过她的两个姐姐。 即便是后来温芙与温蓉到她面前主动认错,还说出她们已经与席柔闹翻的事情,温如故虽然嘴上说着已经原谅她们当初的做法,可实际上心里的伤痕却始终不曾淡去。 阿蘅回想着诗会上的事情,忽然对自己先前那般轻易就放弃改变温芙与温蓉姐妹俩想法的事情,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明悟。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因为知道对方迟早会转变心意,这才早早的就放弃了。 原来只是因为她的心底深处其实早就已经失望透顶,所以才会这般无所谓的么! 诗会并不是一两天就能办起来的事情。 阿蘅也很好奇,这次没有她的‘鼎力帮助’之后,席柔又准备踩在谁的身上来达到她扬名立万的想法呢? 或许她可以派人去打听一下的。 倘若她愿意的话,只要她同温芙与温蓉说上一声,对方肯定会一五一十的将实情全都告诉她的,只是面对又被翻出来的那些令人不高兴的记忆,她现在是不想让温芙与温蓉两姐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 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感受到了疼痛之后,是不会想要三番两次的重复痛苦,也不想看见会把痛苦带给她的那些人。 阿蘅在那次见过温芙与温蓉之后,就再没有单独与她们见过面,也没有听谁再说起诗会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席柔已经改过自新,再没有想要踩着别人上位的想法了。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上次想要出门给温三夫人买生辰礼,却被温芙和温蓉两姐妹给搅和了,后来她再准备出门的时候,就特地换上了雷厉风行的态度,一点也没有耽搁时间。 而诗会的事情,就是在温三夫人生辰的第二天传进了她的耳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恶名 阿蘅曾经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席柔,梦里温如故遇见的人未必就是她眼前看到的人。 可当诗会的消息传扬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些人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本性都是没有丝毫改变的。 白马书院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流传最多的就是席柔在诗会上做出来的诗篇。 虽然阿蘅始终认为席柔的人品很是不过关,但她写出来的诗,就算是温老太爷见了,也会情真意切的夸上两句的。 阿蘅看着无端跑到自己院子里的夏怡雯,对她留下的泪水,有种莫名的感同身受。 倘若不是因为她提前知晓了变故,因此格外坚定的拒绝了温芙等人的提议,这会儿躲起来痛哭流涕的人,大概就不是夏怡雯,而是阿蘅自己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怡雯也可以算是代她受过了。 当然,就算了没有夏怡雯,席柔也总会找到其他的垫脚石。 区别只在于她用的是否顺手罢了! 阿蘅捏着帕子的一角,送到了夏怡雯的面前,在夏怡雯接过帕子后,才缓缓开口问她:“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还说你很不喜欢席柔,倘若不是因为你姐姐偏要和她在一起,你早就找书院管事要求换房间了。” “可后来又是怎么改变了主意,竟真的为席柔办了一场诗会呢?” 她问这话,并不是因为这场诗会最终只成就了一个席柔,而是在她听起这场诗会时,人们都说诗会原本就是特地为席柔准备的,没成想竟真的派上了大用场。 “便是你真的要举办诗会,有那么多的名头可以选,赏花赏月,再不济也可以说是外出赏景,怎么偏偏非要说是为席柔补办生辰呢?” 阿蘅始终不能理解夏怡雯的这个做法。 毕竟在她的梦里,温如故虽然也举办了一场诗会,但她从一开始就明确好了主题,不过是闺阁中的几个好友在一起赏花,逗乐子之下才有了作诗的兴趣。若是没有席柔背地里将诗会上的事情宣扬出去的话,本来就算出了些许的差错,也是无关紧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记得席柔的生辰是在下半年。 以温芙、温蓉对席柔的亲近程度而言,去年席柔生辰的时候,阿蘅虽然不在家中,但也能猜测得出温芙她们是如何给席柔举办生辰宴的。 错过的东西才需要补办,本就已经举办过的生辰宴,又有什么好补办的呢? 夏怡雯捂着自己的脸,声音中满是沉痛。 “……那天姐姐回来和我说,她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做出那种不经过许可就直接闯进别人房间的事情了。她想要和我重修越好,也不打算和席柔绝交,而且她还说可以到你面前向你道歉……” 她想起那天夏怡云低三下四的模样,又怎么真的能忍心苛责对方! “我从未见过姐姐那样委曲求全的样子,她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只小声的请求我,能够不要排斥席柔,她希望我能和她的朋友好好相处,而是她必须在我和席柔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上,夏怡雯自然是无法拒绝夏怡云的要求。 后来的事情,阿蘅也都听说了。 外界的传闻尽管在某种程度上过于夸张了些,但最基本的事实还没有因为四处流传的缘故而变形。 夏怡雯应下了姐姐的要求,用自己平日积攒下来的零花钱,租下了书院附近的别院,充作临时举办诗会的地方。她租下的别院就是先前书院众人在一起聚会的那个别院,别院的主人便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也是唯一有封号的大长公主。 按理说,就连先前书院众多才子聚会之时,大长公主也只是吩咐别院中的下人,将其写下的诗篇及其一言一行都记录在册,以备观看。像夏怡雯这样小打小闹的诗会,大长公主更不应该放在眼中才对。 可事实就是如此的凑巧。 彼时席柔当着众人的面吟诵着自己写下的诗篇,又因着出题之人是众人抽签决定,题目也是临时拟出来的,故而席柔初次脱口成诗,虽让众人有些许的惊讶,但也只以为她是先前写过类似的诗篇,这才能够快人一步的。可当席柔多次做到出口成诗之时,参与诗会的众人这才惊觉她们中间竟有一个如此天才的人物。 得知席柔竟有如此的实力,夏怡雯是极其敬佩的。 她平时最憧憬的便是腹内自有才华的那些人,因此不用夏怡云在旁说好话,她对席柔的好感就已经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倘若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她大概也会步了夏怡云的后尘,成为席柔诸多追随者之一。 “我只租下了别院中的一个小小庭院,前往参加诗会的人也都聚在庭院之中。”夏怡雯看向阿蘅,眼中满是疑惑不解,“虽然这样说有些过于自傲,但实际上我在京都之中也是小有名气的,这种名气除了因为我嫡亲的兄长是裴将军的心腹之外,也是因为我在读书上小有才气。” “大长公主亲临庭院之时,我本是在夸赞着席柔的诗写的极好,却不曾想她们……姐姐她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将诗会众人作下的诗篇都抄录了下来,还将集成册的本子递交给了大长公主。她有意无意的将席柔的诗放在了最前面,紧接其后的便是我写的诗。” 两相对比之下的结局,是有多惨烈,不用她详细说,阿蘅也能猜得到了。 阿蘅扶起蹲在地上的夏怡雯,叹了口气,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怎么难过也都是无济于事的,倒不如与我坐下来一起想想,可还有补救的办法?” 若是还能有什么补救的办法的话,夏怡雯也不会跑到阿蘅的院子,蹲在她的面前毫无形象的放声大哭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夏怡云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就那样对她,将她充作对方向上攀爬的垫脚石,丝毫不顾及她会有的下场。 “现在流传出去的都是对席柔的百般夸赞,而我只不过是她众多衬托中的一个。”夏怡雯借着阿蘅的力道,站直了身子,眼中的水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她说:“虽然现在还没有传出去,但迟早总归会传出去的。” “大长公主在夸赞席柔的同时,也对我的诗做了几句评价。” “她说我沽名钓誉,名不符其实。有了这样的评价,我的将来……又还能有什么将来呢?” 上位者无心的一句话,都能引来大片人的追捧,更何况是这样指名道姓的说教呢! 就算夏怡雯并没有想要赢得泼天的富贵,只在京都之中,会不在意大长公主三言两语的评价的人,仅寥寥数人。 而那些人即使没有大长公主的评价,也不可能和夏怡雯扯上关系,更不必说是为她做些什么了。 阿蘅愣住了。 她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席柔这一次对待‘踏脚石’,远比记忆中的要更加的残忍。 “我……”阿蘅迟疑半晌,将自己先前拒绝了举办诗会的事情说了出来,“如果雯雯你举办了诗会之后,并未出现什么意外,我或许不会说出这些事情,可现在意外发生了,我心中总觉得是我连累到了你……” 假使她没有拒绝温芙与温蓉的请求,那么夏怡雯也不会被迫经历那些事情。 夏怡雯闻言忍住不呆愣在原处,眼角的泪珠将落未落,看上去好不可怜。 良久之后,她才低声说道:“如果说不怪你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仔细想想,这件事却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过是提前避开了她们的算计,而我却是傻乎乎的直接冲进了她们为我准备的陷阱里,我又怎么能去怪罪一个无辜的人,反而忘记了真正伤我最深的人是谁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夏怡雯显然也没有继续跟阿蘅进门去的想法了。 “我原是想要同你商量一番,想要暂时借住到你的院子里,现在看来是有些不妥当的。”夏怡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再看向阿蘅时,眼中极为复杂,她不想迁怒于阿蘅,可心中的妒忌却又是忍耐不住。 凭什么同样是堂姐被席柔的假模假样所吸引,偏偏她就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而阿蘅却依旧能好端端的呢?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很没道理的。 但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又哪里会有道理可言。 夏怡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诸多心思,看向阿蘅的眼也恢复了往常的澄澈。 她说:“诗会的事情发生之后,我爹曾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是留在京都,忍受诸多的流言蜚语,然后找寻机会洗清自己身上的流言。原本我是打算选择这个的,但是想一想我们之间的缘分,我觉得我还是去投奔我兄长好了。” 远走他乡听上去固然是有些凄凉,但远处没有流言蜚语,有的只是她自己。 阿蘅在说过刚才一番话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这会儿见夏怡雯准备要离开,才抿了下唇,低声说着:“也许我刚才不应该把那件事说出来的,可是我想着你总会知道这些的,与其是从别人那里听来不尽不实的话,还不如我自己一开始就和你说清楚的。” 迁怒不过是一时之间的,怨恨才是长长久久的。 听着前半句话,夏怡雯还以为阿蘅是后悔了,等全部的话都听完了,她才发现阿蘅的性格原来是如此的固执。 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这些了的。 起初阿蘅说不喜欢席柔,后来所做的事情无一不在印证着这个事实,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劝着她,她也依旧是固执己见的。 夏怡雯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说:“或许你说的确实是在理的,但在我冷静之前,我依旧会妒忌着你,所以呀!要是将来你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也可以试着暂时瞒上一段时间,至少也得等对方从最气愤的时候过去再同她说起这些事情。” 她的脾气已经是很好的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在听到阿蘅说起她拒绝举办诗会的事情之时,依旧会想要将阿蘅归到席柔等人的行列之中,试图将其当成仇人来对待。 只能说,太过诚实也不是一件好事的。 目送着夏怡雯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阿蘅有些颓废的靠在了门框之上。 先前夏怡雯在的时候,她不敢露出如此怯弱的模样,等人走之后,掩藏起来的怯弱便再也藏不住了。 曾几何时,她也天真的想着自己有了关于未来的记忆,身边所在乎的人就再也不会因为席柔等人的缘故而受到伤害了,就在她用这种想法将自己给说服,甚至笃信不疑的时候,夏怡雯发生的事情,无异于是在她脑门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她能够想象得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太过浅薄。 做不到算无遗漏,那么后果也不是每次都能够单独承受的。 夏怡雯从白马书院离开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她在书院中的交友范围本来就和阿蘅一般,都是很狭小的范围。每日除了会跟在她姐姐身边以外,也不见她再会和其他什么人有过多的交流。 她离开京都的时候,阿蘅没有去送行。 仅仅是托人为她送上了一份离别的赠礼。 除此之外,她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自夏怡雯离开之后,阿蘅对着空地发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甚至前一刻明明还在跟人好端端的说着话,下一刻却又魂飞天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看得人有些心慌慌的。 温桓在适应了白马书院的氛围之后,总算又抽出时间能够用来看望不知为何就有些失落的妹妹了。 他寻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约着阿蘅一起去登山。 既可以有宽敞的地方让他能够好好与阿蘅谈论心思,还能顺便让阿蘅活动一番,也好锻炼锻炼身体,是个一举数得的好办法。 然而让温桓没有想到的是,阿蘅最近走神的厉害,就连平常走路的时候,也能随时随地的魂飞天外。 若不是他时刻注意着阿蘅的动向,小姑娘早就直接滚下山了。 这可就真的实在是太奇怪了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幻象 磕磕绊绊间,他们就已经走到了山顶附近。 温桓选来当做郊游的山,本也不是特别难以攀爬的那种,甚至因为时常有人登山远眺的缘故,山林中的小路被踩踏的多了,就更加的方便行走。 山顶是一块相对而言,要比较宽敞的平地,前人在山顶上修建了凉亭,亭中有现成的石桌与石凳,从凉亭前左走七八步的地方摆放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方镌刻着日出东方的图,却没有留下任何的落款,就与凉亭之上没有匾额一样。 阿蘅见了空无一人的凉亭后,下意识的走上前去,连始终跟在她身旁的温桓,都忘记的一干二净。 温桓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自家妹妹出现这么多的异常情况,只要他不是个瞎子,肯定都将异常看在了眼中。 然而平日里阿蘅在书院中,大多是独来独往,温桓就算想要找人询问阿蘅出现异常的缘由,也找不到可以询问的对象。阿蘅在别院之时,身旁确实是少不了侍女相伴,可小姑娘的异常分明是从书院中开始的,别院中的侍女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总之,温桓四处打听了一番,却依旧是毫无成果的。 这才想着要寻上一个机会,也好劝解阿蘅一番。 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温桓在阿蘅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去,又看着跟上来的侍从们,将茶水点心一一摆放在石桌之上,留以备用。 他伸出手,在阿蘅面前打了个响指后,成功将阿蘅从迷茫的状态中唤醒,趁此机会连忙开口道:“阿蘅是在想什么事情,竟会如此的出神,我在一旁喊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 人们在下意识间做出的决定,总是最能体现真心的。 阿蘅才从沉思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连思考的空隙都没有留,听着温桓的问话,就直接回道:“我在想以后的事情……” 她原本还在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找一些人手,用来做一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可出了夏怡雯这件事之后,她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什么也不错,且等着四年后阿兄的那道死劫,临到时间再去想办法让阿兄避过死劫,而不是想着改变这四年中发生的事情。 凡事有因便有果。 她又怎能知晓今日改变的因,会不会影响了四年后阿兄的那道果呢? 倘若能够恰好让阿兄避开溧水之上的死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若是中间出现丝毫的差错,以至于阿兄的因果出现了错乱,他的死劫依旧存在,偏偏阿蘅却不知道死劫应在何处的话,那她又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兄长的性命! “果然还是应该什么也不做,就此束手旁观才对吧!” 阿蘅抬头看向对面的兄长,原以为会瞧见一个满目担忧的阿兄,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很是没头没脑,至少在阿兄听来怕会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可事实上,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明明出门之前还无有任何一样的阿兄,这会儿在她眼前却变成了落水而亡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衫被刀剑划破,被水浸泡到发白的伤口从褴褛的衣衫缝隙中显露无疑,阿蘅强迫着自己抬头去看清兄长的脸,那是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不曾瞧见的模样。 昔年兄长亡于溧水,尸身便寻不见,父亲拖着病躯沿着溧水上下寻了一个月,才将兄长的尸身找了回来。 那时的兄长在溧水之中飘荡的太久了,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倘若不是那一身衣裳,以及他手臂上的印记,恐怕就连父亲也是认不出他的。 温如故在那一个月之中,日日都是以泪洗面,好不容易听说父亲找回了兄长,她迎上前去时,也只瞧见了被白布覆盖着的人,若不是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白布的一角,让她看清了兄长腕间佩戴着的佛珠,她恐怕还会继续自欺欺人。 其实即便父亲已经说白布之下的人就是温桓,温如故依旧是不相信的。 她曾哭着想要否认温桓身死的事实,也曾想要掀开白布,亲眼看过之后,才能不再欺骗自己。 然而她没能揭下白布,因为娘亲也过来了。 温三夫人同温如故一样,都差点哭晕过去了。 她将温如故搂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说她只剩下温如故与温柠。 独自归来的谢淮宁曾说:温桓在掉下河之前,被强上船的匪徒用刀正面砍了一下,他躲避的动作虽然很快,但脸上依旧留下了长长的一道伤口,从左眼角到嘴角,倘若他还活着的话,也是要被毁容的。 阿蘅以为自己看见了温桓此时的容貌,是会害怕的。 但实际上,她此刻却出乎意料的镇定。 对面的人确实如同温如故所知的那般已经辨别不出来模样,整张脸看上去都大了一圈似的,横贯在左半边脸上的伤口被河水泡的泛白,许是河中的游鱼太多,他脸上原本应该完好无缺的地方,也被啃食的坑坑洼洼,抬起来的手也不是正常模样,白骨之间坠着几丝皮肉,将落未落的模样看上去格外的渗人。 而那只白骨模样的手,正朝着阿蘅的方向探去。 原是打算贴在阿蘅的额头上,感受一下小姑娘是不是又发热了,怎么瞧上去很是不对劲。 谁知一个错眼之后,温桓就发现阿蘅的目光又变得呆滞起来,不由得将手在阿蘅的眼前晃了又晃,想看看能不能吸引阿蘅的注意力。 自然是能吸引到的! 阿蘅看着温桓的手在摇晃了几下,原本就是摇摇欲坠的皮肉,这会儿恰好就被晃落到石桌之上,一部分掉进了点心碟子中,一部分掉在了温桓的茶杯里,还有一部分落在了石桌的空隙上,石桌空隙间的皮肉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阿蘅在一瞬间的错觉,然而掉落到另外两个地方的皮肉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我……没事的……”阿蘅回答的有些勉强。 这时温桓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因为登山路上一直很紧张,他现在比较容易口渴,刚刚喝完了一杯茶水,在侍从又给他满上之后,便端起来茶杯。 阿蘅下意识的伸手去拦,却只来得及看见温桓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桓疑惑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左看右看之后,也没发现异常。 便问阿蘅:“怎么了吗?” 阿蘅收回了手,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神色。 她要怎么跟温桓解释呢? 难道要告诉对方,她瞧见了他临死前的模样,还看到他将自己手上的皮肉给摇落到了茶杯中,而杯中的茶水还恰好就被他喝光了么! 说出去的事情能否被取信,还是两回事,只事情恶心程度,就已经不是能轻易开口的东西了。 而且阿蘅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方才在温桓喝水的那一瞬间,她眼前的所有幻觉都消失不见了,等他放下了茶杯,就又变成了那副被游鱼啃食的坑坑洼洼的模样。 阿蘅想了想,她从前虽然能从梦中窥见温如故的记忆,但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的这档子事。 仔细回忆一番后,阿蘅这段时间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今日的这趟登山之旅以外,平日里的生活都是如同往常一般的。 所以果然还是眼前这座山的缘故么! 阿蘅问温桓:“阿兄,我是想问一下这座山,是不是有什么很特别的传说呀!”比如说是能够看见他人身死时的模样,就如同阿蘅现在所见的一般。 后半句话,考虑到温桓的接受能力,阿蘅很好心的将其隐瞒了下来,只在心中小声的复述了一遍。 也不是所有的山都会有神秘传说的…… 温桓回头看了眼渐渐西行的金乌,虽然他一开始想要带阿蘅来看日出的,小姑娘却不打算起的太早,便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看夕阳。 至于这座山上的传说,他还真的不怎么了解。 毕竟他先前与好友们结伴而游的时候,只注意到四周的好风景上去了,其他神神鬼鬼的传说,他却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他虽然说不出什么,但跟在他身边的侍从显然是一早就打听好了这些事情的。 在温桓的眼神示意之下,他手脚麻利的走到石桌前,开始说着关于这座山的一些传说。 山林间的传说,除了会有妖魔鬼怪以外,也还有山神一类的正面角色。 这座山便是如此。 据说这座山中曾有一位散仙在此隐居。 散仙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散仙,就是因为他离得道成仙就只差最后一步。若是换了旁的人,或许已经在想方设法的补上最后一步了。而这位散仙却与众不同。 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个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也从法宝之中得知了自己能够得道成仙的法门,原本他是应该直接按照法宝显示的那般,直接坐地飞升的。偏偏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其实并不完全受他控制。 在他临近飞升的时候,他又从法宝中看见了自己唯一的血脉因为他的缘故,而在世间饱受欺凌的模样。 散仙虽然一直盼着能够白日飞升,但一想到自己的子嗣会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且还是因为他昔年留下来的旧怨所导致,心境便再也无法圆融,转而寻求起逆天改命的法门,又因着他手上有一个能够窥测天机的法宝,这逆天改命的事情,还真的就让他办成了。 “只不过其中也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姑娘您瞧眼下的山顶是不是格外的平坦,而且这座山也不是很高的模样,可实际上它从前得有现在三个那么高,尤其是山顶,高耸入云,就连最擅长攀爬的猿猴都没办法在山顶逗留。那位散仙逆天改命不止是断了自己的仙途,还连累了这座山,让这座山只剩下了一个地基。” 说话的侍从似乎很擅长说故事,让人听着忍不住就沉浸在其中。 只听他继续说道:“那位散仙最后是老死在了这座山里,据说他在临死前,将那件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藏在了山林之中,以待有缘人……” 温桓挥了挥手,让刚才说话的那名侍从退了下去,然后好整以暇的看向了阿蘅:“你不会把他刚才说的话都当真了吧?” 阿蘅眨了眨眼睛,倘若她的眼前没有出现这么多的异样,那她也能将传说只当做传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成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刚才说话的那名侍从,阿蘅是不记得他的名字,却知道他和青字辈的小厮一般,都是经常跟在温桓身后的。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温桓亡与溧水的时候,那名侍从也跟在了那艘船上,而她刚才瞧见的便是一个身中数刀,连脸面都被血污所浸染的家伙。 虽然他也时不时的会说出几句逗乐的话,想要哄阿蘅高兴,可阿蘅看着那样的一张脸,是真的乐不起来的。 阿蘅现在只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够早日恢复正常。 若是以后见人都只能瞧见对方身死时的模样,那她得多可悲呀! 到时候别说是吃饭了,她连水都是喝不下的。 说到喝水,阿蘅又看了眼温桓面前的茶杯,方才阿兄喝下的那杯茶中就有一丝虚幻存在的皮肉。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见的,应该都只是幻象而已,却不知道幻象中存在着的东西,是否会对现实中的人造成影响。 对她的影响肯定是存在着的,反正阿蘅最近是不想吃任何荤腥的,而且她接下来吃饭的时候,恐怕身边连人都不能有的,而且她也不会想要看到他人上菜时的模样了。 除了能够看到幻象的阿蘅以外,那么其他人又是否会被影响呢? 阿蘅盯着面前的温桓陷入了沉思之中。 等回到别院的时候,温桓在阿蘅的眼中依旧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阿蘅摸着自己的心口,忽然想到自己果然还是很喜欢自家兄长的,就算对方变成了这般可怕的模样,她也已依旧能和兄长不动声色的谈笑风生,果然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撒网 如果阿蘅一开始只是瞧见了温桓与那名侍从的死相,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眼前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一滴墨落入池塘中,迅速渲染开来,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反之一滴水落入墨池之中,也同样是会被迅速同化的。 异常从那座山开始,最先出现死相的是温如故记忆中会亡与溧水的人,从温桓开始到跟随他身后的厮侍从,一个也没有落下。紧接着便是从京都赶来探望她的温三老爷。 尽管她现在还没有回去京都,但也能猜到温府之中的温三夫人会是个什么样子。 阿蘅并不害怕父亲兄长的死相,她只是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将他们从既定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往常每每回到别院之中,阿蘅都会找机会去祖父的书房待着,也只有在那里的时候,温芙姐妹俩才不会去打扰她。 可是眼前的幻象过于真实,她有些不敢面对是不是能在祖父书房见到的温桓,因为看着温桓的死相,她每晚回去都会做噩梦,梦里是她被独自丢下,身边连一个可以信赖之人都没樱 久而久之,她连祖父的书房都不愿意去了。 幸好在竹楼侍候她的青叶与青蕊等人都还是正常饶模样,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人生中的很多东西,并不是心有抗拒,就不会发生的。 通常意外总是会比明更先到达。 五月初,白马书院眼看着又要到放假的时候了。 这一的早晨,阿蘅从睡梦中醒来,换好了衣裳后,坐在了梳妆台前,习惯性的等着青叶为她梳妆。 迷迷糊糊间,她透过眼前的铜镜看到了停留在她头顶上空的那双手,原应该是白皙细腻的肌肤,在铜镜中的颜色却变得莫名深沉起来,隐隐约约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阿蘅眼眸低垂,任由着青叶继续给她梳妆,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眸之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青叶的动作微微一滞,她仔细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却没能听到阿蘅的下一句话,心下很是诧异。 她方才分明听到姑娘叹气聊,按照姑娘的一贯脾气,接下来应该是要同她谈地,至少要把心中的郁气出来才对。 可今日却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叹气之后,竟然是一言不发,难不成是因为这次让姑娘生气的事情,是连都不能对她们的么! 青叶已经给阿蘅梳好了发髻,她看着首饰盒中的一众耳坠,仔细思量了一番,从中选出一副阿蘅较为喜欢的样式,替阿蘅将耳坠戴上之后,她才迟疑的问着话:“姑娘一大清早的就叹气,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阿蘅看着青叶在铜镜中的倒影,清秀模样的丫环自就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最后甚至是为她丢掉了性命,让她怎么能高心起来呢!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清楚,等想开以后就好了。” 郁结于心这种事情,旁饶开导是没有什么用处,只能靠自己想开。 阿蘅从房间中走出来时,恰好看见了从外面拎着食盒走进来的青蕊。 青蕊与青叶一样,都已经显露出自己的死相。 那时的温如故被困在了段府的院落之中,听着院子外吹吹打打的声音,知道那是段瑜之再娶平妻的日子。彼时她仍然会为段瑜之的漠不关心而难过,甚至还一度病倒,段府之中的下人并不将她当成一回事,连大夫都不愿意给她请,是不能给他们少爷的婚事沾到丧气。 青叶一心为主,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蘅病重,却连个大夫都没樱 她心中知道段瑜之已经是靠不住的人,便从段府中跑出去,想要从医馆中为温如故请回一个大夫。然而等她好不容易花光身上的钱财,又将大夫带到了段府的后门时,却发现后门已经被人关上了。 青叶知道阿蘅的处境并不好,也没想要当众去打段府的脸,只从后门来回,连正门的边都没有碰,却没想到段府的人连后门也不打算让她进。 她在看守后门的婆子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就两只手都扒在了门板上,想要借此冲进去。那婆子却是直接关上了门,一点也不在乎青叶的手还扒在门板上。 寻常人被门夹到了手,自然是会下意识的缩回自己的手。 可青叶不仅没有缩回手,反而还使劲的往门里挤,一双手最后鲜血淋淋,连指骨都被磨出来了。 段家的下人婚礼当日见血是为不吉,便直接将青叶关到了柴房之中,等到邻二日,才将人带到阿蘅的院子里,连带着院子里的其他侍女一起,全都被活活打死在了温如故的面前。 要心狠手辣,在那时的温如故眼中,大概没有人能比得上段瑜之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再没有人会比他表现的更明显了。 明明温如故已经病的下不霖,他却让府中的丫环婆子将只着中衣的温如故从房间里拖出来,又把侍候在她身边的侍女全都乱棍打死,只因为青叶想要为病重的温如故请回一名大夫。 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心狠的人了。 “姑娘,你怎么哭了?”青蕊才拎着食盒走上前去,就被阿蘅泪流满面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她们家的姑娘平日里看着不明显,实际上是最要脸面的一个人,就算是先前被二姑娘和三姑娘她们给气到了,她们姑娘也都是特地回到没有饶书房中,才肯一个人偷偷的哭。 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就站在闺房门口泪流满面呢! 青蕊惊慌的声音,很快就引来了竹楼里的其他人。 常嬷嬷是第一个冲上前的,她还没有看到阿蘅的正脸,就已经连连追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在书院里被人欺负了,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竟敢欺负我们姑娘,可得到老太爷面前好好道道……” 阿蘅捂着脸,别是回话了,她直接转身就往房间跑去。 方才间的一时激动,竟让她不自觉的泪流满面,还正好被拎着食盒的青蕊给瞧了个正着。这下可好,她莫名其妙的哭了一场的事情,肯定会很快被传出去。到时候又会引来一大片的围观,早知道先前就不应该那样激动的。 一个没看住,阿蘅就已经擦着常嬷嬷的肩膀,直接跑进了房间,留下原地的常嬷嬷与青蕊面面相觑。 常嬷嬷年纪大了,眼神不比从前,再加上阿蘅刚才又是用手挡在了自己的脸前,她这会儿也不知道阿蘅到底哭了没樱 便拿眼神去看门口站着的青蕊,问她:“你刚刚确实是瞧见姑娘哭了?” 青蕊急促的点着头,她敢发誓自己绝对是没有看错的。 两人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就追着阿蘅的脚步进门去了,她们在外间没有看到阿蘅,只看见了一个呆愣愣的青叶。 常嬷嬷看向内室的方向,问起了青叶:“姑娘可是回房间了?” 青叶转过身,语气飘忽的道:“我刚刚……好像……看到姑娘在哭哎!” 阿蘅条件反射般的跑回了房间,还反锁上了内室的门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冲动了。 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想着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还有接下来会过来找她的其他人,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希望时间能够倒流的,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是她这么一个姑娘能轻易控制的啊! 门外的常嬷嬷已经在试探性的唤着阿蘅:“姑娘若是在外受了委屈,可不能学着别人家的姑娘,将委屈咽进肚子里,肯定是找老太爷他们主持公道的……” 常嬷嬷打从心底里就认为阿蘅是受了大委屈,否则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哭的。 也别跟她阿蘅哭的地方是她自己的地盘,常嬷嬷只会认定自己的想法。 竹楼乃至别院之中,都是奉阿蘅为主的,哪有人敢给阿蘅气受,会让阿蘅受委屈的人,自然是该往外处找。而阿蘅最近的活动范围也是极其规范的,连京都都没能回去几次,就只在别院与书院中来回,既然不可能是别院中的人,那自然也就只有书院里的人了。 书院里难道还有人会不知道阿蘅的身份么? 竟然还有人敢欺负阿蘅! 阿蘅站在内室中间,抿着唇,她原本因为太过尴尬的缘故,是没有再哭的想法了,可听着常嬷嬷的话,就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泪水也有些忍不住了。 只有在关心她的人眼中,才会一直认为她是个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孩子。 她现在还能享受这般的待遇,可再过几年就很不好了。 阿蘅捂住心口,回想着自己这几个月以来,所看见的呈现出各种死相的人。 她起初还会夜夜惊魂未定,等时间久了以后,自然而然的就习惯了,虽然每次见到那些呈现出死相的人之时,她还是会不自觉的手脚冰凉,脸色也变得煞白,但她忽然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在没有日日观看阿兄等人死相的时候,阿蘅心中还对未来抱有一丝希望,想着自己不是温如故,或许阿兄也不会落到梦中那般的下场,然而亲眼目睹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了。 阿蘅是在那座传闻有散仙隐居过的山上,得到现在这项可以看到别人死相的能力。 她在山上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记得自己一个错眼之后,再看到的世界就与先前截然不同。 据那位散仙将能够窥探机的法宝留在了山里,而阿蘅原本就能够看到一线未来,或许两两叠加之后,才造成了她眼下的这般奇怪的能力。 阿蘅忽然眼前一亮。 若是她此刻的推测是成立的,那么岂不是她什么时候能瞧见阿兄等人改变了眼下的死相,就代表她已经改变了阿兄他们的命数,成功帮他们避过了死劫? 想要知道事情是否真的如同她所推测的一般,或许她应该先做一下试验。 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身边的人,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显露出死相,偏偏她记忆深刻的那几个饶死劫都在几年之后,便是真的想办法改动了,也不能立刻就瞧见效果。所以她需要找一个死劫就在近期,能最快见效的人,而且这人还得与她有过接触,她能够有办法让其避开死劫。 想要找出这么一个符合条件的人,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厢的阿蘅陷入了沉思之中,对外界的声音是丝毫不曾入耳,却不知外间的人被她的毫无回应给吓成了什么样子。 青叶与青蕊年纪还,她们见阿蘅始终没有回应,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们脑补出来的事情,已经把自己给吓哭了。 常嬷嬷揉着发疼的额角,一回头就看见了两个哭鼻子的丫环,只觉得头就更疼了。 她先是让青叶与青蕊都不要哭,紧接着就是吩咐她们两人好好的守在房门前,她得出门去搬救兵了。 不管姑娘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只凭着她今日的这一连串的异常动作,就已经应该给能主事的人听了。 只可惜今有些不凑巧,温老太爷恰好去了白马书院,只有温桓还留在院子里写着功课。 常嬷嬷在五柳居没有找到温老太爷,就转而去找了温桓。 起来,阿蘅与温桓素来要好,也许只他上两句话,就能让阿蘅敞开心扉的。 温桓赶到竹楼的时候,阿蘅也终于从温如故的记忆中翻出了两三个死劫就在近日的人,正在迟疑着要选择哪一个人呢!毕竟就她找出来的这几人,在身份上确实能和她扯上一点关系,但关系很是疏远,属于一年到头见不到两三面,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那种。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让他们避过死劫。 这就令人很为难了。 难不成她要多撒几个网,才能广捞鱼? 阿蘅低头看着自己在来回掐算的手指,脑海中的思路忽然一滞,瞬间就忘记自己刚才想到了哪里。 她就应该用纸笔将事情记下来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忘得一干二净,还得从头算起。 心中这般想着,阿蘅便直接向房门的方向走去,伸手打开了反锁着的房门,下一刻就差点被温桓给砸到了脸。 第一百七十九章 解释 阿蘅瞪大了眼睛:“阿兄这是做什么?”怎的还想要对她动手了! 这时的阿蘅满脑子都是温桓对她拔‘拳’相向的场景,却是想不到其他的。 温桓一时用力过猛,即便是已经瞧见房门有打开的迹象,也还是没能收回自己的拳头,顶多是拼尽全力的将拳头改换了个方向,直接砸到了门框上,震得门板哐哐作响。 他看也不看自己那只被蹭破皮的手,只顾着问阿蘅:“我听常嬷嬷说,你方才在小竹楼门口莫名其妙的哭了,是有人在书院里欺负你了吗?你跟阿兄说出她们的身份,不管她们背后有多大的来头,阿兄也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说这话时,温桓已经将温芙、温蓉还有席柔等人列入了怀疑的名单之中。 他对女子学堂那边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十分的了解,然而在开学之初,他去书院找管家给阿蘅更换院子的时候,就曾听那位大管家随口提了一句。也正是大管家的那一句话,他才知道席柔会占据方如玉曾经住过的那间空房,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纯属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地里特地推波助澜的。 阿蘅的性子有些固执,可她在亲近之人面前,向来是无话不说的。 不仅仅是温桓,可以说温家的所有人都知道阿蘅是不喜欢席柔,并且时时刻刻都想着能与对方拉开距离的。 偏偏温芙与温蓉却打着为阿蘅好的名义,将席柔安排到阿蘅的那间院子里去,她们的所作所为对阿蘅来说,又哪有真心可言! 温桓想着自己从常嬷嬷口中问出来的事实,站在小竹楼门口无声哭泣的小姑娘,彼时视线落下的方向正是西边,温芙几人居住的庭院。 阿蘅可不知道在她放空心神,仔细沉思的间断中,她身边那些关心着她的人,又是自我脑补出了哪种经过。 她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忘记了先前尴尬的时刻,这会儿却又被温桓给提了起来。 “我……我方才哭了吗?”阿蘅一口咬定自己刚才没有哭,即使有人瞧见她哭了,那也全都只是错觉。 既然不打算开口解释,那自然就只有矢口否认的份了。 阿蘅因为心虚,有些不敢去看温桓的眼睛,偏移的视线从温桓的衣领直接溜到他的袖口处。 今天的温桓依旧是死相凄惨。 右边的衣袖碎成丝丝缕缕的形状,而那只半是白骨的手,正在往下掉着肉,被河水浸泡到发白的肉,跌落在地上后,变成了一堆黑色的余烬,风一吹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阿兄方才那样用力的锤在门上,他的手是不是受伤了呢? 阿蘅眨着眼睛,想要暂时性的摆脱眼前的幻象,看清兄长的手,然而她的努力却一点成效也没有。 温桓偏头看向常嬷嬷等人,想也知道,若不是阿蘅真的出了事情,否则常嬷嬷又怎么会特地找到他面前去。 可阿蘅不愿意说实话。 他看着阿蘅眼下的模样,也舍不得去逼迫她。 便旁敲侧击的说:“阿蘅若是没有哭,那又怎么一个人躲到房间里去了,真的不是因为有人欺负你了?” 接二连三的问着相似的话,倒不是温桓盼着阿蘅在书院被人欺负,而是他已经认定温芙等人在书院里欺负过阿蘅,偏偏他每次同阿蘅提起温芙等人时,阿蘅却总说她们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摩擦。 有了这个前提在,温桓这才想要借机让阿蘅说出自己的委屈,他也能有理由去替阿蘅讨回公道。 而不是像眼下这般,明知道有人欺负了阿蘅,却苦于手头没有证据,只能白白忍下去。 阿蘅揉了下眼睛,再抬头时,两只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阿兄,你的手是不是伤的很厉害啊!我看到你的手上全是血的样子……” 她仔细想了想,这些日子即便是看到了不少人的死相,她依旧能保持镇定的缘由,大概是因为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已经看过类似的模样。可以说,除了没有亲眼目睹温桓死后的模样以外,其他人的死相,她都亲眼见过。 然而她亲眼瞧见的死人,到底只是少数,要是临时出了些差错,让她瞧见其他陌生人的死相,恐怕就不是一句简单的害怕能够形容得了。 不如借着眼下的机会,在温桓的面前少少的透露出一小部分。 也不需要直接说自己能瞧见别人的死相,只说自己眼里看到的东西,似乎与现实中的东西并不是完全符合的。 剩下的借口,她不必直言,自然会有人替她补充完整的。 温桓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手。 肉体凡胎的手方才直接和木门碰撞上了,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但也只是蹭破了点皮,却不像阿蘅说的那么令人惊悚。 “……你说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模样来着?” 他不敢置信的伸手在阿蘅面前晃了晃,想让小姑娘看得更仔细些。 阿蘅掩下了满心的复杂情绪,因为眼前的人是自小到大都对她最好的兄长,所以哪怕对方的死相如此可怕,她也能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能完全接受半是白骨的手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小姑娘没来得及说话,但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已经能够很好的说明问题了。 温桓心中一动,他再次觉得阿蘅自病中醒来以后,就很是多灾多难。 去年的上半年就发生了许多的时间,后半年是远离了京都,这才显得稍微正常些。然而从元宵节开始,意外似乎又开始频频发作,只不过这一次受伤的人,总算是从阿蘅换成了旁人。 同去年的动不动就卧床养病而言,阿蘅现在只是眼神没有从前那样好,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心中转了好几道弯,温桓勉强说服了自己,让自己不至于陷入到更慌张的境地之中,他目不转睛的等着阿蘅的回答。 和半是白骨相比,一手凭空出现的血,大概要更能让人接受一些吧! 阿蘅仔细斟酌了一番,而后很认真的说:“我看到阿兄手上有好多的伤口,伤口还在往外流着血,血都滴到地上去了……”伤口确实存在,但在河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月,早就没有血可以留了,滴落到地上的也是那些摇摇欲坠的皮肉,是没有血的。 温桓皱着眉头看向自己手上唯一受伤的地方,仅仅是擦破了一点皮,连血都没有流,就已经开始在缓慢的愈合,所以只能是阿蘅眼前出现了幻象。 那她方才突然哭着跑回房间,或许也是看到了什么幻象呢! 他又问阿蘅:“阿蘅回房之前,是不是在门口看见了什么东西啊?” 阿蘅顿了顿,她应该说自己看见了,还是应该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呢? 在两种选择中游移不定,阿蘅又觉得自己应该跳出限制,想出一个更好的回答,最好是半真半假,这样才不容易被拆穿。 她想了想,说:“我什么也没有看清,当时就是觉得眼睛很不舒服,这才直接回了房。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是真不清楚,还是不想说,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温桓在潍州跟着多位先生一起学习的时候,也曾看过几本医书,他看的那些书上并没有提起过阿蘅这样的症状,或许他应该找专业人士来看看。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 眼睛看到的东西出现了问题,大约应该也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找大夫来看看,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效果。 留在府中当府医的杨神医,从前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物,再加上他医术高超,说不定能找出让阿蘅恢复正常的办法。 问题是杨神医现在还在京都之中,温桓就算想让杨神医给阿蘅诊治一番,也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今日天色已晚,派人回往京都倒也能赶在关城门之前,但想要让杨神医连夜赶过来,却是不成的。 温桓见阿蘅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他顿了顿,问阿蘅:“除了看到我手上全是血以外,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上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呢?” 阿蘅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现在身体好极了。 如果再让她跟着兄长一起爬山,她能一口气直接爬上山顶,中间都不带休息的。 可见她的身体确实是很好的。 温桓点了点头,又对阿蘅说:“没有不舒服,那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眼睛的问题,等明日杨神医来看过,看他是否有医治的办法……” 若是杨神医做不到的话,那他或许就应该请祖父帮忙找回谢家的那位和温老太爷同辈的谢老太爷了。 昔年谢老太爷还在钦天监任职的时候,曾救治了一位很特殊的病人,那位患病之人头脑不清楚,总认为自己是一棵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松树,成天不是想着把自己埋进土里,就是想要找个悬崖峭壁跳下去。 经过谢老太爷的一番救治之后,那人才明白自己是人,而不是树。 连一个人的认知都能改变,仅仅是一些幻象,应该也能医治的吧! 温桓心中不太确定的想…… 杨神医来给阿蘅诊治过后,却意外的束手无策。 按照他的说法,他能够医治一个人身体上的疾病,可凭空看到幻象这种事情,并不在他的医治范围之内的。 因着阿蘅自己的说法是模模糊糊的,温桓也不清楚阿蘅看到的幻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去猜测,只有把最坏的情况都一一考虑到,这样才能给阿蘅最好的保护。 能被人幻想出来的坏情况,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抗的。 温桓都已经决定去劝说阿蘅好端端的留在别院之中,最好连书院也不要去了。 可等他找到时间去小竹楼见阿蘅时,却只瞧见了一个空荡荡的小竹楼。 问过留在院子里的丫环婆子,她们都说阿蘅是约了朋友一起外出登山远望去了。 如果是放在去年,温桓倒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担心。 能被阿蘅称得上是朋友的人,自然都是他知道的人,温家二房的两姐妹是自家姐妹,暂且不算到朋友的行列之中。那在书院中,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的夏家姐妹,还有方如玉肯定是阿蘅的朋友。 还有谢家的那个臭小子,勉强也能算上一个。 谁知翻过年之后,阿蘅同二房的两个姐妹闹崩了,夏家的两个姑娘,一个远走他乡,另一个和席柔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也不是阿蘅会邀约的对象。方如玉这会儿大概还在家中绣嫁妆,谁让元应问逞能非要自己去猎大雁,结果摔伤了腿,这婚事也就给推到了下半年。 尽管温桓再不肯承认,可这会儿阿蘅约了的朋友也只能是谢淮安了。 弟弟跟着阿蘅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打不到,但他哥哥还在书院里呀! 温桓给丫环婆子留了话,让她们在阿蘅回来后,告诉阿蘅他曾来过的事情,接着转身就往书院去了。 心里压下的火气,总归是要发泄出来的。 另一边的阿蘅,确实是将谢淮安约到了山上。 白马书院附近适合攀爬的山,除了上次温桓带她去的那一座以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故而阿蘅直接将谢淮安约到了白马书院背面的那座寺庙中,寺庙算是温家的家庙,温老太爷为家中小辈点的长明灯,就放在这座寺庙的灯楼之中。 谢淮安喝着阿蘅亲手泡的茶,笑着说:“说起来,我和阿蘅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本来我还打算再过几日就去拜访阿蘅的,没成想却先让阿蘅提出了邀约。” 不管谢淮安的这话,是真还是假,至少听上去还是让阿蘅很高兴的。 被人惦记,和被人漠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呢! 阿蘅也笑了笑,谢淮安这会儿在她眼中的形象并不算好,一个人死后的模样,大多是算不上好的,尤其是像谢淮安这种横死的人。 但谢淮安总归是不大一样的。 在温如故的那段记忆中,她从家中偷跑出去,想要自己去找到阿兄,结果她找来打捞尸体的人,没有捞上温桓,却把谢淮安给捞了上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能算是谢淮安的恩人吧! 免他尸身受损,让他早日入土为安的恩人。 第一百八十章 虎跃 阿蘅抿了口茶,对谢淮安说“你认识裴音吗?” 她顿了顿。 温如故记忆中的很多事情都再度发生了,她虽然没有特地去打听过,但想来裴音这会儿应该也在白马书院中就读的。 世人皆知平西大将军裴天逸,正是因为裴将军镇守在西北边塞,才使得西北胡人不敢南下。西北胡人的胆子早就已经被裴将军给吓破了,便是在裴将军去世十多年间,都不敢生出丝毫侵犯边关的想法。 是的。 在温如故的记忆中,裴将军的死劫就在六月下旬,他带着手下回京述职期间,在路过虎跃峡时,恰逢连绵大雨,雨水冲刷虎跃峡两边的山石,引起了山体滑坡。而裴将军他们当时正好行至峡谷中央,被滑坡的山体埋了个正着。 一行数百人,无一活口。 温如故是在去别院探望温老太爷时,遇见的裴音。 彼时裴音正站在温老太爷的书房之中,双目通红,整个人都流露出一副很是悲伤的模样。只是有一点令温如故很是不解,裴音在从她身旁路过时,突然问她为什么还能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甚至连一点难过都没有。 后来温如故才知道裴音是过来给温老太爷报丧信的,裴将军的遗体才从虎跃峡辗转送至了京都,拖了许久的丧礼也是该办的时候了。 “裴音?”谢淮安念着那个让他很熟悉的名字,有些不确定阿蘅问的,是否恰好就是他知道的那一个。 阿蘅点点头“是裴音啊!他的父亲就是那个特别有名的平西大将军裴天逸,我听说他现在就在白马书院读书,他是在男子学堂那边,所以我就想问你知不知道他呀!” 谢淮安不仅知道裴音,还与他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好几个月了。 同一个院子里的四个人,裴音与另外两个苏姓学子是一早就认识的,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由,反正谢淮安住在那间院子里的时候,裴音总会带着另外两个人有意无意的排斥着他。而且在很多时候,他们还喜欢暗中观察着他。 就很令人奇怪的。 “裴将军的儿子,我肯定是知道的,可阿蘅怎么忽然就提起他来了?” 谢淮安警惕的看向阿蘅,他对裴音的评价是不好也不坏,但他同时也觉得裴音这人心思挺深沉的,并不是适合他深交的人,也不像是能和阿蘅扯上关系的人。 他看着阿蘅面色如常的模样,心中暗自揣测着阿蘅提起这个名字的缘由,可惜没头没脑的,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蘅想了想,就将裴音曾带着人救过她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她只说自己在元宵节闹着要出门去看花灯,结果意外与家人走失,还被拐子给盯上了,半点没有提到温桓。 有些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真相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还是个人的看法。 她对谢淮安说“虽然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当时我又不敢让我爹娘知道我险些遇险的事情,便从未同他人提起过,也没能给他备上一份谢礼。”偏偏裴音这些年又一直在边关留恋,在京都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阿蘅又不是那种会时刻打听外界消息的人,她准备好的谢礼就这么一直错过了。 谢淮安便将裴音与他同住一个小院的事跟她说了“……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提前说一下的。” 他停顿了一下。 阿蘅疑惑的看向谢淮安,以谢淮安对将军这个职位的向往,他对裴将军之子裴音,应当是很容易交上朋友的。但听着他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和她想的并不是一回事呀。 谢淮安继续说“你也知道人与人之间是要看缘分的,我和裴音他们大概是天生不和吧!反正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我和他们也没能熟悉的起来。若是你想要托我将谢礼送给他的话,我觉得还不如请书院的侍从帮忙呢!” 先前裴音等人暗中观察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而谢淮安又已经答应谢老爷和谢夫人,不会在书院闹出事情,才换取了同武师学武术的机会,碰上了裴音等人,他也只能选择避而远之。 阿蘅听后有些失望,她还想着谢淮安要是与裴音关系很好的话,那就可以拜托谢淮安帮忙传话了。现在看来,似乎还得她亲自出马才行。可一想到每次见到裴音时,裴音总是会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就有些慌张呀! 不免又问谢淮安“……你们的关系真的那么差,连代送个礼物都不行?” 送礼都不行,传话肯定也是不行的了。 虽然知道这样背地里揣测他人的行为很不妥当,可阿蘅真的觉得裴音是个很不好打交道的人。即便对方从来没有伤害到她,但他给人的感觉就一直怪怪的。 谢淮安叹了口气,他一开始知道裴音时,也曾想着要主动与对方交好的,但最后还是事与愿违了。 他看着阿蘅为难的模样,思考片刻后,又说“也没有真的差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顶多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如果阿蘅很想补上谢礼的话,让我帮忙转交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就是被裴音他们多看两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谢淮安没有直言,但他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在显示着对裴音的拒绝。 阿蘅其实是没有办法从谢淮安脸上看出情绪的,毕竟一个人死后的模样是始终固定着的,又哪里会有情绪可言的。然而谢淮安他的肢体动作太过丰富,哪怕是看不到脸上的真实表情,只看着他的动作,也能了解他的心情。 她笑了笑,觉得还是不要再为难谢淮安了。 便对谢淮安说“那这样吧,你能帮我查一下裴音他什么时候会沐休吗?” 这是打算自己出手了! 谢淮安看着阿蘅平平淡淡的提出了要求,心中却莫名的觉得阿蘅此刻的模样很是眼熟,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忽然就在记忆中找到了相似的情形。彼时阿蘅约他出门,请他出借人手用来围住安和桥时,也是这副状若平常的模样。 他忍不住问阿蘅“你找裴音,是因为你知道了与他有关的未来吗?就像先前的安和桥一样!” 得亏着他们进院子谈话之前,阿蘅就已经让院子里的小沙弥都退了出去,便是他们带来的下人侍从也都被安排在了屋外,这才没让其他人听见谢淮安说出的这番话。 阿蘅是万万没想到谢淮安会如此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偏偏还能一语中的。 她本想继续隐瞒下去,但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所做出来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她在谢淮安说话时的反应,已经成了不打自招的最佳表现,这会儿就算想要继续隐瞒下去,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阿蘅反问着他“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谢淮安跟阿蘅解释“阿蘅应该还记得先前安和桥的事情,那时你找我帮忙却没办法给出解释时,也就是你刚才提起裴音时的态度。是他,还是他的家人会在近期出事吗?” 又说,“……你方才让我找出裴音沐休的日子,不会是打算亲自去他说事情吧?他那种人向来是智多近乎妖的典型代表,你若是在他面前露出些许的纰漏,往后就再没有寻常日子可以过了。你若是觉得自己欠了他的,要不还是想想其他的办法来做补偿吧!就算真的要去提醒他,也没必要亲身上场……” 谢淮安说完就发现阿蘅看着自己,他尴尬的端起眼前的茶杯,觉得自己跟她说得太多了。阿蘅大约是秉着报恩的心思,想要去报答裴音,却不知世间险恶到底有多残酷,才能这般想当然的说着话。 “你总是在为他人着想,可有些时候也是要多想想自己的,就算是不想着你自己,也得要想想你的家人。倘若你真的出了事,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超越常人的力量,是不容易被人掌握,同时也是最容易引起他人觊觎的。 原来她在谢淮安眼中,竟然是如此的形象么! 阿蘅看谢淮安继续喝着茶水,心里不由得想着,只是她哪里有谢淮安想的那么好。 她低着头,在无人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或许在谢淮安的眼中,她做的那些事情一直都是不求回报的,以至于她在他心中就只剩下了这一种不谙世事,一心为他人的形象,可自家事自家知道,她哪里像谢淮安想的那样纯白无瑕。 她心心念念着的都是为爹娘兄长等人逆天改命,即便是找上了裴音,也不过是想要为自己准备一个充当试验品的工具,哪有半分真心可言。 就连先前的安和桥,她也只是因为担心兄长与太子同行,若是太子再度受伤,她担心会连累到自家兄长,否则怎么会那般火急火燎的找上谢淮安。 所以说,谢淮安对她的评价,都是错的呀! 阿蘅心中觉得愧疚,又不好直接同谢淮安解释清楚。 屋内无有他人,阿蘅就给谢淮安又添了茶水,对他说“我做这些事情都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在的,哪里就总是在为他人着想了?” 谢淮安也不同阿蘅辩驳,他直接问阿蘅“你准备和裴音说的事情,能提前和我说一遍吗?”如果阿蘅拒绝的话,他也不是不能盯着裴音,趁机凑进他们两人的谈话之中的。 索性阿蘅没有给他反客为主的机会。 “往常在夏天的时候,一般来说,是不怎么会下雨的。但每次落下的雨都是倾盆大雨。” 阿蘅在说事情之前,忽然就先提起了天气一类的事情来。 只听她说“裴将军每年夏天,也就是五月下旬的时候,会回京述职。今年五月上旬,裴将军在边关会大病一场,连皇上都特地免除他回京述职的义务,让他留在边关好好修养,可是等到六月中旬,他病好之后,又带了人主动回了京都。” “从西北进京的路有很多条,其中最短的那一条必然是要经过虎跃峡的。偏偏裴将军回京的那几日,恰好就赶上了下雨的时候。” “虎跃峡两边的山石被雨水冲刷,也不知是碰上了山洪爆发,还是山体滑坡,又或者是两者皆有,总是裴将军与他带回来的那一行人都被埋进了虎跃峡的下面……” 明明说的是未来发生的事情,所用的字词也都是很平常的模样,在谢淮安耳中却如同阵阵雷鸣。 能在裴音之前听到阿蘅解说整件事情,谢淮安的心情原本是很好的,然而听清了整件事情后,他的心情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梦想着成为大将军的人,又有哪个会不崇拜平西大将军裴天逸呢! 现在阿蘅告诉他,裴将军大概还有一个多月的寿命,就会被活埋在虎跃峡之下,这让他如何能接受的了。 但想想安和桥的事情,谢淮安也知道阿蘅不是那种会无的放矢的人,所以她说的事情十有是会真的发生的。 再不济,也可以先看看五月底裴将军是否会大病一场,就可以推测出接下来的二三事是否也会真实发生了。 谢淮安满脑子都是五月底和六月中旬,这两个时间段,忽然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了阿蘅。 他问阿蘅“今年的端午节已经过去了,书院放假的时候,阿蘅是不是又要外出避暑了啊?” 阿蘅没想到话题会跳动的这么大。 她下意识的回道“我今年应该是可以留在京都的……” 回想着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事情,温三夫人今年是打算带着她和温柠一起外出避暑的,只不过中间因为她和席柔的争吵而耽搁了几天的时间,大约就到了五月下旬,然后温三夫人突然就又放弃了带她外出避暑的想法。 而且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后面的多年之中,温如故再没有外出避暑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阿蘅去年夏天才会那般不能理解温三夫人等人的做法,明明在之后多年里,都没有让她踏出京都半步,怎么那会儿就偏要她远离京都呢?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早早的就料到了她会在京都之中困守一生不成! 阿蘅不是很能理解,谢淮安则是点了点头“裴将军对我朝的重要性不需言表,阿蘅若是不急着外出避暑的话,那我过几日便将裴音约出来,到时候我们还在这座寺庙里见面吧!”京都路程太远,不如眼下的寺庙方便。 阿蘅听后,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提醒 谢淮安说他与裴音不相熟,这并不是什么客气话。 虽说几人在同一个小院一起住了将近几个月的时间,但平日里的交流并不多,更不必说是就近说上什么话了。 他回了书院以后,想着阿蘅所说的那件不容小觑的事情,也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只在自己房间中略坐了片刻,听见屋外裴音等人说话的声音,他就从屋里出去了。 裴音已经差不多习惯谢淮安‘孤立’的态度。 当一个人足够理直气壮的时候,明明是他自己被其他人孤立在外,可在外人眼中依旧会演变成他不屑与其他人打交道。 这种例子放在谢淮安身上是最恰当的。 起初分明是裴音因着自己心底的一些情绪,才带着院子里的另两人排斥着谢淮安,可时间长了以后,就莫名的变成了谢淮安在排斥着另外三个人。 按照谢淮安往常的习惯,他即便是在自己房间里听到外面的声音,也不大可能会主动出门找裴音他们说话,顶多是裴音他们回来时,恰好赶上谢淮安将要出门的时候。这一次,裴音也以为是同往常一样,故而等他瞧见特地走到他面前的谢淮安时,着实惊了一下。 “你这是……”裴音疑惑的看向对面的谢淮安,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跑到他面前了。 说起来,谢淮安要比阿蘅大几个月,而阿蘅与裴音是在同一天出生的。换而言之,谢淮安也只比裴音大上两三个月而已,可两人站到一处时,差别就格外的明显。 谢淮安至少要比裴音高出一个头的模样。 他看了眼跟在裴音左右的苏怀宇和苏明哲,稍作停顿片刻,才对裴音:“我有些事情想要与你谈一谈,只与你一人,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毕竟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至关重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旁听,自然是要在说话之前,先将该准备的事情准备好了。 苏明哲一见谢淮安,就忍不住对一旁的苏怀宇挤眉弄眼。 他其实更想对着裴音做出这番动作,但他担心自己眼睛还没来得及眨,裴音恐怕就会给出绝交的信号了,为了这个难得的朋友,他觉得自己对着裴音的时候,还是稍微收敛的好。 裴音竟不知自己与谢淮安有什么好单独谈论的事情。 他对此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拒绝,然而拒绝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忽然却又想起了谢淮安前两日曾出过门,似是与人有约。这会儿还主动找上门来,或许他应该抽出一些时间来听一听谢淮安说的话。 苏家兄弟见裴音有些许的意动,两人俱都沉默着,等待裴音的回答。 朋友与侍从不同,他们两个也没必要随时随地都跟在裴音的身边,总归谢淮安也不敢伤到裴音就是了。 听着谢淮安将阿蘅的邀请缓缓道来,裴音低下了头,面上的神色竟有几分像是在妒忌,就好像阿蘅见到温三夫人当着她的面夸赞其他人时的模样。 谢淮安可不知道低着头的人是如何的表情,他见裴音半天不说话,想了想之后,再度开口道:“阿蘅从来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更何况她这次找你,是真的有要紧事与你相商,你还是抽个时间与阿蘅碰个面的好……”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自己轻易接触不到裴将军,谢淮安都想要跳过裴音,直接联系裴将军了。 裴音看向谢淮安,他的眼眸本来是很清澈的琥珀色,在这会儿却变成如同黑珍珠一般的颜色,瞧上去就压迫感十足的。 他能不知道阿蘅是什么性子,还需要谢淮安来特地解释,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心下愤愤然,裴音面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柔和,他冷着脸说:“那就约在明日午时,就在你刚才说的寺庙禅房见。你应该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同我说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谢淮安否认后,裴音二话不说的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快步从谢淮安身边走过时,还带起了一阵风。 谢淮安摇头,说:“我就说裴音这人很难相处的,明日阿蘅见他的时候,我还是也跟着吧!”也省的阿蘅到时候会被人欺负……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临近放假,阿蘅在女子学堂之中已经没有课,早早就回了别院认真复习功课,以待旬考。 因着眼前出过幻象,且在神医的诊治下,依旧束手无策的缘故,阿蘅被温桓勒令留在别院之中,尽量减少外出。阿蘅每次在温桓等人的面前都应的好好的,等人走之后,又全凭自己心意而动。 早前她本身就不喜欢出门,在温桓眼中自然也就千好万好。 然而阿蘅最近为了推测出自己眼前的幻象到底是何等的缘由,三番两次的从别院中偷跑出去,偏偏她又是极不擅长做这种‘坏事’的,次次都会被温桓给抓住,而她始终表现的乐此不疲。 与裴音约好的那一天早晨,阿蘅早早的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曾听人说过,自家与裴将军一家还有几分的亲缘关系。可在她的印象中,温家与裴家似乎从未有过来往,她初时还以为是因为温家代代都是读书人,这才与武将人家没有来往。后来年岁渐长,就得知自家与谢家向来交好,连带着谢家的姻亲樊家也是一并交好的。 樊家与裴家在武将之中都是鼎鼎有名的,两家一东一西,不分上下。 而温家能与樊家交好,却与裴家只留了个面子情,这就让阿蘅很是疑惑了。 她想着那年元宵节之后,温桓来找她时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向她道歉,而是让她不要再与裴家人有任何往来。 想也知道,其中肯定是有着莫大的缘由。 阿蘅在别院中用过早膳后,就带着人去了白马书院后面的那座寺庙去。 常嬷嬷原是想要出声阻拦的,又见阿蘅十分自觉的带上了不少身强力壮的护卫,连温三老爷先前特地找来的那两位身手不凡的侍女也都带上了,便不好打断阿蘅的兴致,只能嘱咐青叶与青蕊要好好的照顾阿蘅。 马车才从别院出发,阿蘅就闭着眼睛让青叶给她拿了一顶帷帽。戴上了帷帽之后,她再透过眼前的轻纱去看外面的世界,就仿佛自己与世间隔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的不是很真切,恰好却是阿蘅最想要的结果。 约好的时间分明在午时,裴音却一大清早的就已经准备要往寺庙去了。 要不是谢淮安没有睡懒觉,甚至每天早上还有起床锻炼的习惯,他恐怕就要被裴音给甩下了。 “你去这么早做什么?”谢淮安耍了个剑花,将长剑收入剑鞘之中,这才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裴音,“约好的时间是午时,你就算现在去了,阿蘅也不会那么早到的……” 裴音却说:“既然是与阿蘅约好了,那肯定是要提前过去等着阿蘅的到来,哪里能让阿蘅等着我呢?” 话虽是如此,可这会儿出门也实在是太早了些! 谢淮安看着天边还没有升起来的太阳,心中再度感叹裴音果然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对裴音说:“那你再等我一下,我去换一身衣裳……”出门穿的衣裳与晨练时的衣裳自然不能是同一套的。 然而令谢淮安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在寺庙的禅房中才转了一两圈,还没有将禅房内的装饰一一查看过,就听见守门的小沙弥说阿蘅已经过来了。 怎么面对邀约的时候,这两人一个更比一个积极,还是前所未有的积极。 谢淮安看着阿蘅,居然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阿蘅从前约他出门时,可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像这次一样提前早到的。 阿蘅对他人眼神之中蕴含的意味,感触并不深,便是被谢淮安盯着看了许久,她的心情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当然,这和她一进门就被裴音拉着说事情,也有很大的关系。 裴音在看不到阿蘅的时候,对待阿蘅的态度总是是好是坏。等到了阿蘅面前,他大多数时候都会收敛自己的脾气,这次也不例外。 他跳过开场应有的寒暄话语,直截了当的问着阿蘅找他前来的缘由。 “……你现在不需要用其他的话来哄骗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你想说的事情,也能省上一点时间。我听说温桓现在每天中午都会从书院离开,他应该是回去陪你吃饭去了吧?” 阿蘅的小习惯有很多,其中一个便是吃饭需要有人陪着。 只不过这些都是亲近之人才知道的事情,便是谢淮安都不大清楚这个,也不知裴音是从哪里知道的。 阿蘅抿了抿唇,思考了一下绕弯子需要花费的时间,又想到温桓念叨人时的模样,沉吟片刻,就真的如同裴音所说的那般,开门见山的说起事情来。 “我想先问一下,裴将军是不是传回消息,说他生病了,五月中旬的时候,是赶不回京都了?” 说清一件事情,也是要讲究条理与层次的。 她上次和谢淮安告别之后,回去又仔细琢磨了一番时间顺序,才有了这样的问题。 裴音点头,他父亲身份特殊,就算是打了个喷嚏,也都不是能够轻易往外说的。更何况他这次确实是病的下不了床,如这般的紧要消息,边关与朝廷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封锁着的,倘若裴音不是裴天逸的亲儿子,他甚至都没资格知道裴天逸生病的事情。 如果问话的是其他人,裴音或许已经让暗卫将人给送到官府中去,理由就是窥探军情。 然而这个人是阿蘅。 是阿蘅的话,那就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心中对阿蘅升不起丝毫怀疑的想法,只是随口说道:“他能否在五月中旬赶回京都,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毕竟你哪年夏天不是要出门避暑,左右是两个不可能碰上面的人,问这话有什么意思?” 对于阿蘅多年以来,始终没能和裴天逸碰面的事情,裴音心中其实还是有点小高兴的。 个中的缘由,却是不能轻易与外人提起的。 阿蘅避开了裴音的问题,转而又问他:“我是说……如果裴将军病好之后,他是会留在边关,还是会想办法回京都来啊?” 裴音挑了下眉,以他父亲执着的性子,即便明知道会毫无结果,也依旧会想方设法的往京都赶的。 “我父亲他肯定是会选择回京的,而且十有八九会为了能够尽快赶回京都,就去走路线最短的那一条,即便那条路会很危险……” 他有时候是真的想不通裴天逸的做法,明明阿蘅在温家生活的很好,他当初也是十分支持阿蘅留在温家的,后来却又死皮赖脸的想要把阿蘅要回来,明知道温家人为了避开他,年年都让阿蘅外出避暑,他却还是在每年夏天都会回到没有阿蘅的京都来。 左右都是没有阿蘅的,京都与边关又有何区别,偏他总是那般矫情! 裴音心中满是对自家父亲的不屑一顾,面上也是淡淡的。 然后他就听见阿蘅担忧的说:“从西北边关到京都,其中最近的那一条路线,必然是要经过虎跃峡的。可是夏季狂风暴雨的时候,很容易引起山洪爆发和山体滑坡,虎跃峡中间的那条小道又是个避无可避的地方,倘若行至虎跃峡,恰好又赶上连绵大雨,那会很危险的……” 紧接着,阿蘅又说:“裴将军是个大好人,他应该一直平平安安的,而不是将自己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之中。” “你是裴将军唯一的孩子,如果是你说的话,想来裴将军应该是会听的吧!所以你可不可以劝说裴将军,就算他真的很想尽快赶回京都,也尽量不要从那些危险的地方经过,万事以自身的安全为重呀!” 裴音低声冷笑:“哪里来的唯一,不过是骗骗外人罢了!” “什么呀?”阿蘅没听清裴音的话,下意识的又反问着他。 裴音抬头看向阿蘅时,脸上已经没有冷笑,他对阿蘅说:“你这是在关心他?也是,你确实应该关心他的。” 阿蘅又听不懂裴音说的话了,就如同温如故不明白裴音为何会对她冷言冷语一般。 索性裴音也不需要她明白。 他看着阿蘅茫然的模样,叹了口气,说:“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话都转告给他的,他肯定是会听从劝告,以安全为重的!” 阿蘅笑着点点头,她想裴音愿意出手的话,裴将军那边应该能够避过死劫的。 现在只需要等到裴将军回归京都的那一日了。 她是万分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等待 裴音回去之后,是如何将消息传给裴天逸的,阿蘅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在白马书院放假前夕,皇上于朝堂之上如同温如故记忆中的那般,特地下旨允许裴将军留在边关休养,而不是令其拖着病躯往京都赶。 青叶站在阿蘅的身侧,为她扇着风。 夏日炎热,府中已经早早就开始用冰,然而阿蘅在其他人眼中始终都是身娇体弱,形成了的刻板映像,在一时半会儿之间是无法更改的。她的房间里通常不会放冰盆,就算真的会放,也会离阿蘅远远的,顶多让房间里有上一丝凉气,更过的就没有了。 “姑娘又皱着眉头,是不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呀!”青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语气很是担忧的说:“神医为姑娘诊脉的时候,就说过让姑娘勿要多思,思虑过甚,恐伤元气……” 杨神医口中说出来的脉象可比青叶重复的要复杂的多,她只勉勉强强记下了个结论。 阿蘅看着房间里熟悉的装饰,她已经从别院里的小竹楼搬回了京都的院子里,去年的这个时间,她已经在去往潍州的路上,原以为今年也会去上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避暑,谁知从书院放假,一直持续到今日,也不曾听温三夫人等人提起过避暑的事情。 仿佛去年发生的事情,不过是阿蘅的一场错觉而已。 她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温三夫人等人连句解释的话也没有,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大人们总喜欢朝令夕改,还喜欢说话不算话,虽然她们家的大家长几乎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可之所以用‘几乎’这个词来形容,也就代表他们有些时候确实没能信守诺言的。 能够不往陌生的地方去,留在京都的府邸之中,过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生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阿蘅勉强让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些‘细枝末节’上脱离开去,忽然间,就又想起了裴家的人,也不知道裴音是否已经将消息传给了裴将军,而裴将军又会不会把她的建议当成一回事儿。 她喃喃自语道:“裴将军……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青叶一直是侍候在阿蘅身边的,她也没有见过裴将军的模样。 但听着阿蘅的问话,她仔细想了想,说:“街头巷尾的人都说裴将军是个很典型的大将军模样,大概就是人高马大,一只手能提溜起一头牛犊子的样子吧!” 阿蘅被青叶的话给逗笑了。 她摇着头:“哪里有那么夸张,我虽然不知道裴将军现在是何等模样,但也依稀记得在幼年时,曾见过裴将军一面。他好像是书上说的那种儒将,换上了书生服,说他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也是有人相信的……”就像现在那位在白马书院读书的裴音一样。 裴将军与裴音本来就是父子关系,而且她也听人说过裴音与裴将军至少有五成相似的。 可想而知,对方肯定不会像青叶所说的那般人高马大,不过力气大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说起来还真的挺凑巧的,裴将军每年进京述职的时候,我都恰好在外避暑,他年末的时候又不会回京都。好像还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裴将军,但在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了……” 阿蘅平白多出了几分的感叹。 朝廷里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除了裴将军,就是樊家的将军了。 然而樊家的人一年到头都在镇守边关,就没有回京的时候。裴将军倒是每年都会抽出一段时间赶回京都,只不过阿蘅的行程恰好每次都和对方错开了。 京都里的百姓对裴将军的追捧是数十年如一日,每当裴将军回京时,街边总会挤满了前来探望裴将军的人,那场面是相当的火热。 阿蘅从前听人说过后,很是羡慕,偏偏始终没能成为街边眺望的人群中的一员。 她想着温三夫人等人今年不打算将她送出去避暑,而裴将军五月份是赶不回来的,但等他六月中旬病好之后,依旧是会赶回京都的。 到时候,只要裴将军能避开死劫,阿蘅就能站在街边酒楼的窗前,看着裴将军带着侍卫从街上路过,她那样崇拜着保家卫国的裴将军,不想办法看一看对方的英姿,实在是说不过去。 青叶默默地止住了话头。 虽然她从来没有和阿蘅提起过这件事情,但府中教导规矩的嬷嬷,曾对她说过,万万不可以在阿蘅的面前提起裴家的人。 她神情复杂的看向阿蘅,就算她不主动提起,可她们姑娘似乎与裴家的少爷,也是熟识的。 当然,这份熟识肯定是瞒着温府众人的。 另一边被阿蘅惦记着的裴将军,这会儿并不好过。 大约是春季过于绵柔的缘故,裴天逸又是在边关战场厮杀了十几年的人,年龄渐长之后,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关外的胡人被打怕之后,连边关城墙都不敢靠近,以至于边城里的人,整日都很无趣。 别的人在劳累一天回家后,还能瞧见自家的妻子儿女,一整日的疲惫不堪也会被亲人间的情谊给淡去。 偏偏裴天逸却成了个孤家寡人。 多年以前,他的妻子就已经去世。再之后,他便是与母亲和儿子相依为命。 边关的环境始终比不上京都,裴老夫人年纪大了,也到了安心养老的时候。裴将军为了裴老夫人的安全着想,就派人将裴老夫人给送回了京都的老宅之中,而裴音也因着想要走科举的路子,早早的就回了京都读书。 唯有裴天逸,因着自身职责所在,旁的地方哪里也去不了。 若是放在更早之前,他还养着一院子与妻子模样相似之人。心里感觉空落落的时候,还能驱马赶到院子里,来上一个睹‘物’思人。 可他在那年见过阿蘅后,就将院子里养着的那些人都给送走了,他的身边现在除了妻子留下的一些物件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裴天逸在沐休的时候,习惯性的待在自个儿书房中怀念早逝的妻子。 夜深人静时分,他一边喝酒,一边和画像中的妻子说着心里话。 然后一夜过去之后,裴天逸就感染了风寒。 在战场上习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也是有害怕的事情,比如说喝药。 早年他的妻子还在他身边时,每次生病得喝药,他的妻子就会在一旁陪着他,劝慰他。后来妻子不在了,他身边还有个儿子,为了给儿子做出一个好榜样,他就算是再怎么不喜欢喝药,也会一口闷下去的。 现在他身边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所以又怎么会继续委屈自己。 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就算是不吃药,稍微忍耐上两天,自然也就会痊愈的。 裴天逸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着的。 他虽然也能被称为儒将,但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原本就不是特别白的脸,也黑了许多,至少生病时,两边脸颊飞起的红晕是外人看不出来的。 忍了又忍的结果,就是他的病症被加重了许多。 原本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却将他身体中压制许久的病症全都给引发出来了。 裴音原本是打算直接派遣身边的护卫,前往边关送信。他的信件才写了个开头,另一边的皇上就已经派人过来接触他。 皇上派来的人说,会有人专门去往边关,给裴天逸送上一封圣旨,问裴音可有什么需要带给裴天逸的。跟着皇上亲自委派的人一起走,不止是速度上非常的快,还能省上不少的事情。 对此,裴音自然是欣然接受了的。 于是乎,在同一天里,裴天逸先是接到了皇上特地派人送来的圣旨,圣旨上的长篇累牍只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让他好生生的继续养病,不需要急着赶回京都,以免伤了身体。 他那时的病情已经是加重过好几次,就连宣读圣旨的时候,他都是在侍从的搀扶下,勉强站在地上的。 圣旨宣读之后,裴天逸接下圣旨,又将其送到书房的木盒中保存,原想着已经结束了,谁知宣读圣旨的那位太监,忽然就又给他递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 信封外面没有封口,但是鼓囊囊的,可以看出写信之人在信中所用的笔墨还是很多的。 许是病中之人的想法确实是会有些不大一般。 裴天逸看到信封的第一反应,就愣了一下:“陛下要同我说的话,不是都已经写在圣旨里了吗?怎的还要特地再写上一封信……”也不是说什么多此一举,只是让人有些诚惶诚恐。 毕竟裴天逸虽然也是皇上的拥护之一,但因为他妻子和阿蘅的那件事情,他给皇上留下的私人映象就不是很好。 如果是正常时候,裴天逸心中即便是有再多的疑惑,也不会轻易开口。 这不是在生病么! 以至于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口舌。 宣读圣旨的太监叫尚格,他听着裴天逸的问话,笑了笑,将皇上特地派人去询问裴音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又说:“这是令公子托奴婢带给将军的信,另有一些药品与补品,放在后面的车上,方才已经让贵府的管家带人搬下去了。” 裴天逸这会儿反应很是迅速,先是有模有样的夸着皇上的仁心仁义,夸赞的话说了一箩筐之后,就是满口的感谢之语,等尚格托词离开之后,他才停止了夸赞。 迷迷糊糊推开扶着他的侍从们,裴天逸躺到了床上,闭目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仔细回忆着自己先前与尚格之间的对话,确定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裴音托人送来的那封信,被他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他现在的脑子还不是很清楚,就算打开了信封,瞧见了里面的信,也未必能瞧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先好好修养一番,等明日脑袋稍微清醒些,再来看看裴音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心中打算已定,裴天逸便唤来了侍从,让他们去将府医找来,再为他细致的诊脉,想办法开出让他能更快好转的药方来。 新开的药汤之中大概是含有安神汤的成分在,裴天逸在喝过药之后,就感觉有些昏昏欲睡,接着便一夜无梦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用过早膳后,他就拿起了裴音送来的那封信,然后就看见了裴音在信中说的事情,也知道了阿蘅对他的拳拳关心。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她和你真的很像啊,一样天真不知世事,一样的一心为他人着想。” “可是人的性命是如此的脆弱,我以为我能将你护得周全,殊不知最后却应了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明明都已经病的下不了地,也不知他这会儿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捏着信纸,从卧房跑到了书房之中。 他的书桌对面是一堵墙,墙上摆着一副巨型的画像,画像中的人就是他早逝的妻子。 裴天逸伸手摸着画像中的人,缓缓的坐到了地上,说:“你说温家的人是不是很不会养孩子,你离开我十二年,她现在也有十二岁了,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跑了。” “也许我当初不应该听从母亲的话,若是直接将她从温家带走的话,是不是会好很多呢?” 说话间,裴天逸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的说着:“我又忘了,她虽然和你很像,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像的。她要是被我带着离开的话,肯定是会嚎啕大哭的,我最见不得你流泪,她要是哭了,我十有八九是会束手无策,只能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了。” “她说让我以自身安全为重,你听是不是很像你从前时常会与我说起的话?”裴天逸抬头看着画像中的人,模糊的视线让他看不清画中人的模样,“我原想着裴音也到了可以撑起一个家的年纪,想要再见上她一面,往后就全凭天意了。” “可她这会儿还关心着我,我总得再为她多考虑几分的,你且再等等我,再等一等,我就去找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等的有些着急了,可是再等一等我,好吗?” 画像中的人不会说话,捏着信纸的裴天逸却仿佛是听到了回答,他倚在墙上,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八十三章 崩塌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份。 炎炎烈日高悬在天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耷拉着的,人们轻易不会站到太阳下去,尤其是阿蘅这种嫩皮细肉的小姑娘,往太阳底下晃上一圈,都会有被晒伤的危险。 温三夫人本来就是京都人士,她在京都生活了数十年,对京都的夏季也算是熟悉的。 即便阳光太过旺盛,无遮挡的烈日之下不可久留,可温三夫人也是早已习惯了的。 又一天清晨,在阿蘅过来请安时分,温三夫人将阿蘅留下来说着话。 她问阿蘅:“京都的夏日是酷暑难耐,比不上你先前去避暑的那些地方。阿蘅可会觉得不喜欢京都的夏天,不如明年夏天的时候,还是让阿蘅继续外出避暑,可好?” 虽说世事多变,明年的事情合该明年再做打算的。 不过阿蘅如今年岁渐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好哄骗的小姑娘了,同样的借口顶多能用上一次,是不可能再用上第二回的。 与其等着明年再去琢磨骗人的话,倒不如寻个机会,定下往后夏日出行的计划。 毕竟不是每年都能够如同今年这般凑巧的。 阿蘅最近是掰着指头过日子的,她其实并不清楚裴将军具体遇难的日子。只知道温如故在别院中见到裴音的那一日,应当是六月十五。温老太爷说要回别院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结果在别院一连住了五六天,也没有转回的迹象,温如故这才在十五那一日去别院找他的。 她抬头看向温三夫人,有些奇怪。 因为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温三夫人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外出避暑的事情。 “我知道京都并不是潍州那样四季如春的地方,可比起四季如春的潍州,我还是更喜欢四季分明的京都的。”阿蘅是个念旧的人,再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更值得她留恋的了。 她说话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眨着眼睛看向温三夫人:“娘亲若是觉得心疼阿蘅的话,不如让常嬷嬷她们在我房间里多放一个冰盆。” “明明我现在已经很少生病了,就连杨神医也说我的身体好很多,偏偏阿兄却还是觉得我身体不好。我平时用冰的数量,阿兄都会可以的管着,就是不肯让我多用一些……” 小姑娘抱怨的时候,皱紧了眉头,她是觉得温桓过于大题小做了。 凭什么还是个小毛孩子的温柠,都能在房间里摆上两个冰盆,她却只能用一个,太没道理了些。 温三夫人仔细的看着阿蘅,面前的小姑娘生机勃勃,没有丝毫勉强的模样,显然她是真心认为现在的生活很不错的。 当然是很不错的。 她所在乎的人全都还在她的身边,故而就再无遗憾了。 温三夫人拍了下阿蘅的肩膀,笑着说:“你阿兄那样做,确实是有些过分了,等回头他到娘亲面前来,娘亲替你好好说一说他。” 她停顿了一下,不想那么轻易的放弃,就又说道:“说起来,柠儿自出生至今,都还没有出过远门。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柠儿也就长大了,届时我们一家人再出门好好游玩一番,可好?” 阿蘅望着温三夫人满怀期待的双眼,咽下了嘴里的那句话。 想要一家子人都能出门游玩,那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别的不说,就只说现在还在朝中担任官职的温三老爷,他除非是直接辞官,否则哪里来的外出游玩的时间。路程要是稍微近上一些,倒也还有几分的可能,但温三夫人说的出远门,显然是不可能在京都附近就地逛上一逛的。 阿蘅想了想,说:“如果到时候,大家都有空余的时间,那就一起出门吧!” 她心中对全家一起出门,也是很期待着的,虽然明知道这种事情被实现的几率是很小的。 另一边的裴天逸,因着裴音送来的那一封信,又积极遵守医嘱,一日三餐都认认真真的喝着药,原本已经呈现颓势的身体,竟然在短短的几日之内,就有所好转了。等到五月底的时候,他的病也就好全了。 带上了他的心腹小队,一齐往京都的方向赶去。 当然,先前在尚格准备回京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写好了申请回京的奏折,请尚格帮忙呈交到皇上的面前。 就在前不久的时候,京都那边批注的回信就已经被送到了裴天逸的手上。 他这会儿带着人回京都,也不会有人敢对他说什么。 风雨兼程的赶了五六天的路,将原本的三日路程给缩减到了一天,就这般到了六月初六的时候,恰好就到了虎跃峡的附近。 夏天的暴雨连绵不绝,倘若没有裴音送过来的那封信,裴天逸这会儿大概已经带着人直接冲过虎跃峡。虽说虎跃峡中间的那段路确实惊险,可他带兵打仗多少年,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又岂会被小小的虎跃峡给吓到。 “将军是打算等雨停之后,再从虎跃峡过吗?”裴照是裴天逸的贴身侍卫,他见裴天逸让众人就地休整,甚至打算在附近寻个能够安营扎寨的地方,好像有久留的打算,与从前的火急火燎大不一样。 在出发之前,裴天逸想到了裴音送来的信上写着的东西,起初是有绕开虎跃峡的打算,但后来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他发现倘若是要带着人绕开虎跃峡,那无疑是会比别的路要多上很多的距离,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天,他可不想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然而阿蘅的一腔心意,到底是不好辜负的。 裴天逸对裴照摇了摇头,又在自己带来的心腹中找了个身手矫捷之人,派他去前方查探情况。最重要的便是虎跃峡两边的情况,是否有山体滑坡,亦或是山洪爆发的前奏。 众人之中个个都是身手矫健之辈,要是想要在其中寻个最厉害的,非裴照莫属。 裴照前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其他人也都没有闲下来。 大雨倾盆,如今即便是下午时分,天空也都还是阴沉沉的,就跟临近黄昏似的。 依着裴天逸的打算,虽有人前去打探消息,但他既然已经下达了就地安营扎寨的命令,那就是不管前路如何,都已经决定不再往前面走了。 远远的看着前方的虎跃峡,裴天逸的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袖子里的凤头簪,那是他从前想要送给妻子,却始终没能送出的礼物。 也不知远在京都的阿蘅此刻会在做些什么? 他此番回京都,除了皇位上的人知晓这个消息以外,其他的人,即便是他的亲子,也都是毫不知情的。 而温家的人,自然也都是不知道的。 或许今年的夏天,他不需要再假借他人的身份,完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阿蘅的面前。 就是不清楚到时候阿蘅可还会记得他的模样! 心中杂七杂八的想着事情,裴天逸的眼眸之中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索性他此刻是背对着一众心腹手下的,也没有什么人刻意盯着他看,故而也没人知道他这会儿的真情流露。 忽然,裴天逸拢在袖子里的手一顿,在抬头时,眼神中不见半丝温柔,反而是满满的冰凉。 “戒备!” 从他的口中吐露出来的两个字,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周围的人为之一怔,所有人在瞬间里就已经列阵,做出整装待发的模样,可谓是令行禁止。 很快,裴照就已经扛着一个半昏死过去的人,回到了他们的营地之中。 肩膀上的人被折断了四肢,下巴也被卸掉,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的扭曲。 裴天逸看了眼在地上不断颤抖着的男人,问裴照:“这人是谁?” 不是他不愿意问的更仔细些,而是他只需要开个头,其他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替他解释的清清楚楚。 果然,裴照这会儿已经说起了他在虎跃峡打探的事情来。 虎跃峡的两边都是寸草不生的山峰,山上怪石林立,虽是大雨倾盆,但也不像是会有山体滑坡,亦或是山洪爆发的模样。然而只要是裴天逸说的话,在裴照等人的眼中差不多就已经相当于真理般的存在。 故而裴照在探寻虎跃峡之时,是沿着其中一边的山峰,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踪迹,又试图在怪石林立的山上寻找出一份答案来。 山体滑坡的迹象暂且还没有找到,却先让他发现了几丝人类活动过的痕迹,而且这些痕迹都很清楚,大雨都没有将它们清扫干净,显然被裴照发现的这些痕迹出现的时间并不久,甚至留下这些痕迹的人或许在不久之前才从眼前的方向离开,这会儿还留在虎跃峡两边的山峰上,也不知道他们会藏在哪个角落里。 裴照一边小心的掩盖住自己出现过的痕迹,一边顺着眼前发现的痕迹,继续追踪下去,想要找出;留下痕迹的人。 “我跟着山上的痕迹一路的找,然后就瞧见了一群正在山上试图撬动山石的人,他们人多势众,我却只有一人,想着双拳难敌四手,我便趁他落单时,将人给抓了回来……” 他解释着自己在探查过程中的经历,甚至觉得很是平淡,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地方。 可他面前的裴天逸就不是这样想的了。 裴天逸让人查过裴照捆来的那人,人大概只是一个普通人,牙缝里没有毒药,指缝里也没有毒针,这会儿哭的涕泗横流,也不像是能够果决的自我了断的人。他让裴照将人的下巴给安了上去,又找了个擅长讯问的手下,去从对方口中探听消息。 “他是附近村子里的混混儿,有人花钱请他们到虎跃峡开采石块,说是十斤的石头就能换上一斤的粗粮。倘若不是花钱的那人不要老弱病残,他们全村的人可能都已经上山开采石块了。” 带着木质面具的裴柳拱着手,一字一顿的说着话。 裴柳是裴天逸从人堆里捡回来的手下,他从前得罪了人,被毁了容,到了裴天逸身边后,又重新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带上面具后,就此与从前割裂开来。 “我问过他们为何下雨天还要上山开采石块,他说花钱买石头的那位大商人只会在附近留上半个月的时间,如今半月之期已到,他们若不冒雨开采的话,往后就再找不到像现在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确实,虽说一斤的粗粮值不了多少的钱。 但是如果用十斤的石头就能换一斤的粗粮,那就实在是太过划算了些。 裴天逸眯起了眼睛,他虽是远离朝堂很久了,但该有的警惕心始终没有丢掉。 没能问出姓名的大商人,还有冒雨开采虎跃峡上方山石的村民,以及两者之间对村民们过于优越的条件,无一不在诉说着其中的阴谋。 就在裴天逸准备亲自再去讯问一番时,虎跃峡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虎跃峡两边的山峰宛如高高垒砌的豆腐渣,风雨吹打之后便轰然倒下,也不知裴照口中的那些开采山石的村民们,是否能够逃脱。 被折断四肢,仅仅合上了下巴的混混儿,这会儿恰好也看到了远处的虎跃峡。 只听见他悲鸣一声,竟然就晕了过去。 虎跃峡两边的山峰寸草不生,村庄附近的田地也都不够肥沃,每年秋收的粮食在交过税负之后,就所剩无几,最多能够一家的嚼用,想要吃好穿暖,也都是难事。也亏着皇上登基之后,就大赦天下,还免了许多地方的赋税,虎跃峡附近也是如此,他们才能勉强存下一些银钱。 裴照抓来的混混儿就是在吃百家饭长大的,就连那位用石头换取粮食的大商人也都是他从外头找来的,他的本意是想报答村里的父老乡亲,却不曾料到会让村里一直照顾他的那些人尸骨无存。 他一时接受不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就晕了过去。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却不知道个中的缘由,看了看混混儿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之后,就放到一边看管起来。 前方倒塌的势头已经停了下来,裴天逸带着心腹手下们,继续往虎跃峡赶去,吩咐其他人尽可能的搜救埋在山石下面的村民,就连他自己也都带头翻找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意外 夏日里的狂风暴雨,来时猛烈,去时迅速,待裴天逸等人赶到虎跃峡附近时,空中的磅礴大雨已经变成了绵绵雨丝。 塌陷的山石堆积在峡谷之中,满目所见皆是狼藉,耳中是雨水落下的声音,并未出现旁人呼救的声音。 裴照回忆着自己先前所见的那群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带着众人绕过隐隐约约间还有塌陷危险的地方,朝着那群村民可能停留的方向走去。 他们在山石间搜救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漫天的雨幕不仅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还将村民们留下的痕迹全都冲刷得干干净净,这给裴照他们的搜救带来了更大的难度。 跟在裴照身后一起进行搜救的侍卫,从前在边关也不是没有做过打扫战场的事情,只不过那时他们做的最多的还是补刀的事情,似眼下这般只为着救人而去的经历,还真的挺少的。 天黑之前,裴天逸带着他们救下的村民以及找到的尸体,回了先前安营扎寨的地方。 他们这一行人之中分工还是比较明确,有裴照这般擅长探听消息的,自然也有擅长医术的侍卫。只不过他们此行是轻车简行,所带的药材并不算多,便是全都用在了村民身上,也顶多能保证他们的伤势不在加重,想要完全治疗,却是不大可能的。 就地休整了一夜,裴天逸看着营地之中的众多伤者,思考着请他们出来挖石头的商人,背地里是否另有目的。 左思右想之后,觉得还是应该仔细打听一番,而不是丢下眼前的疑问,继续往京都去。 倘若真的有人试图在背后算计他,那一定是要承担算计他的代价。 裴天逸名声在外,见过他模样的人也有很多,故而此次带着众人前往村子时,他特地做了一些伪装,就连站位时,也有意站在了侍卫之中,将主位让给了旁的人。 毕竟有备无患。 最开始被裴照带回来的混混儿,本名叫做刘二狗,早年父母双亡,是跟着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他爷爷老弱多病,家中田地里出来的粮食仅仅够他们的嚼用,连税负都交不起。他七岁那年爷爷死了以后,家中的田地被换成了银钱,给爷爷办过丧礼之后,就所剩无几。 得亏着村里人心地良善,一人给他一口吃的,就这么吃着百家饭,也成功活到了二十来岁。不过因着家里没有存钱,唯一能住的房子也格外的破旧,所以刘二狗至今还是一个人过日子。 “谢谢你们……”在带着裴天逸等人回村子的路上,刘二狗抹了把脸,低声说着话。 不管他一开始是怎么被这些人给抓住的,但他们从塌陷的山石中将村子里人给救了出来,确实是实情。虽然有些人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但那是天灾,也怪不到这些人身上去。反而还应该谢谢他们,帮忙把村里人的尸身给带了回来,能够生见人、死见尸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刘家村离虎跃峡的距离其实还挺远的,像刘二狗他们到虎跃峡来开采石头,都得提前备上几天的干粮,一部分在路上吃,一部分在开采石头的空当里吃。 又因着裴天逸带着的这一群侍卫,个个都武功高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以一敌百,但对付山林间的野兽,还是不在话下的。而且人多势众的时候,落单的野兽也不敢涌上前去。 所以刘二狗带着他们从小路走,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将人给带到了刘家村。 他们到达刘家村时,恰好是临近黄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家大多在做晚食,烟囱里飘出来的淡薄烟气在雨幕中模模糊糊,令人看得不是很清楚。 裴天逸站在侍卫堆里,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他一眼就看见了村子右边临时搭建出来的草棚,棚子里挤着五六匹马。 这年头的马匹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饲养的。 除了达官显贵,或者富甲一方的人以外,其他人养的大多是驴子或骡子,要么就是养牛,总之是不可能养马的。 裴照时刻注意着裴天逸的动静,见他一直盯着村里的草棚看,便问刘二狗:“你说你们村不怎么富裕,那草棚里的马都是那位商人留下来的?他现在还在你们村里,没有走?” 刘二狗也瞧见了棚子里的马。 却见他摇了摇头,说:“罗管家是住在镇上的客栈里,这几匹马是他留下来做抵押的,他说这些马都是上好的,能送到边关当战马的上等马,只一匹就能换上数百石的粮食,而且还都是细粮呢!” 又说:“他每隔七天会带着人和粮食来我们村收石头,等换的粮食到了一定的数量,就会带走一匹马,我记得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带回去七八匹马了……” 一定的数量自然不可能是少数,刘二狗不懂罗管家他们的换算数量到底是多少,只知道他们在虎跃峡挖了将近两个月的石头,从罗管家那里换来的粮食都将村里的粮仓给塞得满满的,还将他们从前欠下的赋税都还掉了。 就连刘二狗这种平时没有出多少力气的人,也都攒下了一笔小钱,娶媳妇肯定是不够用的,但是将他家的老房子重新翻修一下,还是足够的。 裴天逸的脸色微变。 他问刘二狗:“你们在虎跃峡挖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刘二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才发现他刚才说的话有些多。 他点了点头,又仔细想了想,说:“我家的老房子有些不牢靠,需要翻修一下,但是我手上没有多少存钱,今年四月下旬的时候,就想着要到镇上做个小工,挣一点钱,然后我就遇到了罗管家。” “罗管家的主家很厉害,所以我们县老爷到了罗管家的面前也都要低头问好,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罗管家不会拖欠粮食,我才不会把他们带回村里。” “他们是没有拖欠粮食……可是,可是……” 刘二狗越说到后面,就越说不下去了。 他们从前到虎跃峡挖石头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翼翼的。只不过罗管家前些日子说收石头的事情要告一段落,给了一个最后期限,说是过了这一天就不会再收石头了。会冒着雨跑山上采石头的,都是家里比较困难的那些人。 刘二狗自己是孤家寡人,也没想着要娶妻生子,之所以会跟着村里人一起,不过是因为罗管家是他找来的。 现在同去虎跃峡的人除了他以外,不是伤了残了,就是已经死了。 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村里人解释呢! 裴天逸等人原本是想要不动声色的跟着刘家村的人,去找到他们口中的那个罗管家,可谁知等他们到了村里,才知道罗管家早在两日之前就已经离开。不过他在离开之前,已经将粮食都交付给了村长。 而且那位罗管家说他们是临时决定要离开的,与刘家村的交易不得不提前结束,但又不忍心让村民的劳动白费,就将原先充作抵押的良马留给了还在虎跃峡开采石头的村民们。 因着罗管家的这个决定,他给刘家村众人留下的印象是十分可靠又友好的。 将救下的村民送回他们的家中,紧接着又赶到镇上去的裴天逸等人,见到了此地的县官,也就是刘二狗口中对罗管家低头问好的那位县官。 “你说什么?他是裴家的管事?” 不怪裴天逸如此惊讶,他居然从县官口中得知那位罗管家是他们家的人,这怎么可能! 虽然说裴家是家大业大,裴天逸对自家的管事也只是略知一二,并不清楚所有人的姓名。可是裴家的管事都是各司其职,还没有哪一位管事会离开自己所属的职位,跑到别处去用粮食换石头的。 倘若真的有多余的粮食,他们自家用不掉,卖又卖不上钱,也会直接送往边关,充当部分粮草的,哪里会用来换上一些毫无用处的石头呢! 再者说,裴家也不是没有采石场的。即便是真的需要用石头,自家的采石场就能够自给自足了,何必舍近求远。 裴天逸因着这场变故,不得不停在了半路上。 虽然明面上没有他人特地算计他的迹象,可直觉告诉他,这个假借裴家管事名义的‘罗管家’牵扯良多,须得多多关注。 他因故停在半路上,自然也是需要同顶头上司,也就是皇上汇报一声的。 鉴于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或者皇上身边有人在窥探他的行踪,此次交给皇上的信件走的就是加密的路子,除了皇上的心腹以外,基本能够保障信件不被他人窥探。 阿蘅并不知道裴天逸在路上遇到了些什么,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直到六月底,她都始终没有听到裴天逸遇难的消息,便知道对方在她印象中的死劫,是已经安全度过了的。 只可惜裴天逸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京都,阿蘅想要亲自见上他一面,也一直不能如愿。 不过没有消息,大概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虽然这样说,但阿蘅还是有些心慌的,整日都留在书房里抄写着佛经。她不信诸天神佛,但抄写佛经能够让她静心,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青叶推开书房的门,匆匆忙忙的跑到了阿蘅的面前,打开的房门将屋外的暑气一并给带了进来。 阿蘅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对青叶这种可以说得上是鲁莽的行为,却没有指责什么。 眼前的世界越发的趋向于死者的世界,她看见的每一个人都呈现出他们临死前的模样。自然死亡的人,模样最是平常,可她身边的人大多都是横死。尤其是与她贴身相伴的青叶与青蕊,这两人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凄惨死去。 因此只要她们没有犯下原则性的错误,阿蘅总是会选择性的对她们的错处视而不见的。 一如现在的这般时候。 “姑娘,夫人派人来找你过去,我听她说,夫人这会儿好像还挺生气的!”青叶是见过温三夫人生气时的模样,却不清楚她为何会在气头上的时候,将阿蘅找过去,这让她心里忍不住为阿蘅生出担忧来。 阿蘅愣了一下,笔尖上的墨跌落在了白纸上,已经快要抄到结尾的佛经就这么前功尽弃了。 她将手中的毛笔摆放整齐,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来。 温三夫人从来都是个好性子的人,但也会有怒气冲天的时候,但她从来不会在生气的时候将阿蘅找过去,除非她生气的原因就是因为阿蘅。 可阿蘅仔细想了又想,她最近一直乖乖的待在家中抄写着佛经,连院门都很少踏出。按理说,是不可能惹到自家娘亲的。 难不成又是因为她先前做下了些什么事情,这会儿被温三夫人翻起了旧账么! 阿蘅这一次回忆的时间就更长了一些,然而她想的头都疼了,也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今年上半年,她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白马书院中,身边没有其他人相伴之后,她一直都只在书院与别院中徘徊,基本不会往别处跑,更没有惹出事情来,所以温三夫人这次到底为什么会找她呢? 在自己院子里想东想西,依旧是无法得出结果的。 阿蘅将桌上用过的纸笔收拾好了后,就带着青叶等人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反正到了温三夫人院子,自然就知道温三夫人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将她找过去的。 阿蘅前脚才踏进温三夫人的房门,紧接着就听见温三夫人对她说‘跪下’。 她傻愣愣的抬头看去,只见温三夫人皱紧了眉头,脸色与唇色都白的吓人,一看就是被气着了。她注意到温三夫人一只手捂在心口上,另一只手拢在袖子里,袖口的地方半遮半掩的露出了信纸的一角。 所以温三夫人是在看了那封信之后,才会如此生气的吗? 可是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才会让温三夫人这般生气! 倘若连信的内容都不清楚的话,阿蘅又要如何劝说温三夫人不要生气呢? 她还在想着对策,然而温三夫人却不打算再惯着阿蘅,她支使着身边的侍女将阿蘅压到她的面前跪下,这才稍微舒了口气。 阿蘅却是更加茫然了,她从未想过温三夫人会对她做这样的事情,强迫她跪倒在地上,怎么可能呢?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真假 六月三伏天,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 即便阿蘅所住的院子与温三夫人的院子相距不远,她也舍不得阿蘅每日来回奔波,就许她不必日日请安。 算一算时间,她们母女俩也有小半个月没有见上一面,却不曾想再次见面之时,会是如今这个光景。 阿蘅呆愣的站在原地,没有按照温三夫人所说的那般跪下,她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温三夫人捂着心口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合起来,让阿蘅不自觉的开始心慌。她问她:“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温三夫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直接将捏在手上的那封信给扔到了阿蘅的面前。“我竟不知你何时竟与裴家的人那般要好?” 薄薄的一张信纸,轻飘飘的在空中打着旋儿,没能准备的降落在阿蘅的面前,而是停在了房间中央的地方。 阿蘅看向地上的信纸,纸上是令她感到陌生的字迹,然而在信纸末端的落款却是‘裴音’二字。 是裴音给她写的信件吗? 他难道在信里写了很多不该写的东西,否则娘亲现在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生气? 可是听着娘亲的意思,似乎又与信件的内容无关,只因为写下那封信的人是裴家的人。 难不成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她们家和裴家其实是有仇怨的,所以娘亲才会如此生气? 那为什么娘亲在此之前从未同她说过裴家的事情,她从未提起过,那她又怎么知道自己应该与裴家人保持距离呢? 阿蘅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浆糊似的,不仅转不过弯来,还在不断的拖着后腿。 “娘亲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我不应该和他们家的人交好吗?”她听见自己这样开口问着温三夫人,明明心中满满都是不解的疑惑,表面上却还是做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用假象来伪装自己,便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依旧回不到从前。 温三夫人还在气头上,并没有注意到阿蘅说话之间的片刻怔然。 她听着阿蘅的反问,只觉得喉间仿佛憋了一口气,吐不出也咽不下。 要怎么和眼前这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说,裴家或许有好人,但问题是裴家现在当家的那一位对阿蘅来说,是个大大的恶人。 裴天逸在外的名声或许很好,但像温三夫人这些亲自经历过当初那件事的人而言,他大概就是最让人恶心的存在。没有人会对觊觎自己孩子的人笑面相对,更何况裴天逸想要从温三夫人身边抢走阿蘅时,阿蘅还是个小小的孩童,连半大姑娘都算不上。 温三夫人拍着手边的方桌,桌上的茶盏因为她的动作而发生震动,她仿佛感觉不到手心的疼痛,冷脸看着阿蘅:“不管从前如何,你往后不要再与任何裴姓之人有来往,这是娘亲要你做的事情,你一定要听娘亲的话!” 这般强硬的态度,若是换成了从前的阿蘅,大概也就糊里糊涂的应下了。 可现在的阿蘅做不到。 她往房间中央走了两步,捡起了地上那张薄薄的信纸,虽然只是在弯腰的过程中粗略的扫视的一遍,但她也差不多看到了信中的大概内容,就是裴音说谢谢她上次的提醒,然后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想要请她吃顿饭,还说到时候可以将谢淮安也喊上。 信中并没有什么逾越之处,也不存在挑衅之类的话语,偏偏温三夫人却如此生气。 阿蘅晃了晃手中的信纸,忽然想到了一点:“这不是裴音送给我的信吗?为什么会先送到娘亲这里来?” 如果不是突然间的灵光一闪,她或许还想不到这个问题。 但是在想到之后,她的心情就变得不是很好了。 忍不住会想从前别人送给她的东西,是不是也像裴音派人送来的这封信一样,先在温三夫人面前过了一遭,才能被送到她的手上,又或许中间拦截东西的人,还不止温三夫人一人。 温三夫人顿了顿。 她以前盼着阿蘅能多交些朋友,但也没想着要过多的干涉阿蘅,更不存在拦截他人送给阿蘅的东西。会有今天这件事,完全是因为裴音派来送信的人是裴家的管事,最重要的是对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大大咧咧的找上门来,温三夫人又怎么能继续视而不见呢! “因为他姓裴,所以他的信就直接被送到了我这里来。”温三夫人按下了心头的诸多思虑,她看着阿蘅想要追究到底的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又说:“阿蘅向来最听娘亲的话,对吧?” 不等阿蘅回答,她便接着自问自答般的说:“你最听娘亲的话了,这次也不会例外的,所以将手上的这封信退回去,再同裴家的人就此绝交,往后再无来往,好不好?” 别说阿蘅现在还等着裴天逸从外地赶回京都,好让她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就算不说这些,只说裴音从前让侍卫将她从拐子手上救下来,她就不能做出那种与人绝交,还再无往来的事情。 她感觉到温三夫人对裴家的人不喜欢,这种不喜并不针对某个人,而是对着所有姓裴的人,就好似一竿子打翻了一艘船似的。 阿蘅自觉已经过了任性妄为的年纪,便想着要同温三夫人认真讲道理,如果最后道理说不通的话,那再来谈论其他。 “娘亲,您应该知道阿蘅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而且就算是在阿蘅七八岁的时候,您不希望阿蘅去做某件事情时,也都是会和阿蘅仔细解释其中的缘由,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毫无缘由的命令阿蘅……” 类似的诉说委屈的话,阿蘅还能说上许多,可看着温三夫人无动于衷的模样,她忽然就没有了往下说的念头。 然而所谓的无动于衷不过是阿蘅眼中的幻象。 她正难过的时候,透过眼里的泪光只瞧见了温三夫人面色不改的苍白,却忘记她现在眼里瞧见的都是对方的死相,是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真实表情的。 温三夫人看向忽然没了言语的阿蘅,也瞧见了她满眼的泪花,心底更是一阵苦涩。 小姑娘希望她能仔细解释,可她却不想让阿蘅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些时候人就是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会成天高兴不起来。她们家的小姑娘已经渐渐长大,平常也多了几分自己的小心思,待人接物方面也有了自己的成算,然而即便是如此,温三夫人也并不认为阿蘅就真的能面对裴家的事情。 众人交口称赞的大将军对一幼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样的事情,哪里是阿蘅这样的小姑娘能够处理的事情。 倘若阿蘅结交的裴家人是旁支里的孩子,那倒还好说,偏偏她认识的这人是裴音,是裴天逸的唯一子嗣。虽说裴天逸轻易不会回京,就算真的会从边关返还京都,在回来之前肯定会有相应的传言,但万一呢! 万一裴天逸是被皇上秘密传唤回京都,然后他恰好就和阿蘅碰上了面呢? 她千方百计藏着护着的小姑娘,仓促之间被一直惦记着她的人撞上,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家的小姑娘,将来不需要有太多的荣华富贵,她只盼她能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而不是成为别人强取豪夺的对象! 谎言永远比真相更容易说出口。 温三夫人从主位上走到阿蘅的身边,动作轻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你说的这些话,就仿佛是在娘亲心上剜去了一块肉啊!娘亲又岂会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样的人呢!” 白色的锦帕遮在了阿蘅的眼前,让她看不见温三夫人的模样,只听见她声音里的淡淡委屈之意。 “娘从前都没有和你说过,平西大将军裴天逸与我们家也有着姻亲关系,他的妻子名为江韶音,是娘的表妹。”温三夫人将阿蘅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没有让她抬起头,就继续说着:“那时裴天逸在边关征战不休,韶音被送回京都养胎,谁知在生产之时竟惨遭暗害,生下孩子后便命丧黄泉。” “……害死韶音的人是裴天逸的仇人放在裴天逸身边的暗桩,偏偏裴天逸却将那人当成了心腹,还特地将人送到了韶音身边。” 她这会儿说的确实是真相,只不过她不喜欢裴家人却是另有缘由的。 毕竟她与江韶音虽然是表姐妹,但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她会因为江韶音的经历而不喜裴天逸,但不会因此去劝说阿蘅也远离裴家人。 不过阿蘅并不需要知道这些。 即便温三夫人没有详细解释什么,仅仅说了裴天逸与江韶音之间的一些事情,又说了一下自己与江韶音之间的关系,阿蘅就自以为明白了真相。 私底下的阿蘅有什么打算,她是不会在明面上出来的。 至少在温三夫人的面前,阿蘅是会很坚定的与裴音等人划清界限的。 温三夫人听了阿蘅的保证,眼里虽然还带着几分的愁绪,但嘴角也微微上扬着。在她的映像之中,只要是阿蘅当着她面做下的保证,向来都是言出必行,从来不会有违背的时候。 然而阿蘅从前做不出阳奉阴违的事情,并不代表她现在也不会那样做。 她按照温三夫人说的那样,将裴音的信派人送了回去,还特地写上了一封‘绝交信’。 除此之外,她还给谢淮安也写了信,而且是偷偷摸摸的写,又偷偷摸摸的派人送出去的。 谢淮安要比裴音更早接到阿蘅写的信,毕竟两边走的就不是同一个通道,而且谢家明显要里温家更近一些。 他看向面前站着的小厮:“阿蘅不是一直觉得天热就不想出门,连你们的训练都给改了时间,怎么突然就让你过来了?” 送信的小厮名叫青泉,勉强算是谢淮安送给阿蘅的人。 这就得从更久之前说起了。 早前阿蘅就有了培养自己手下的想法,只不过鉴于自身实力的问题,一直没能如愿。前不久她又想起了这件事情,恰好还被谢淮安知道了。谢淮安自己或许没办法帮阿蘅做些什么,但他身边还有他舅舅留给他的那些侍卫。 樊家的侍卫都是边军出身,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从边关退了下来,但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是老弱病残了。 训练人手是他们最拿手的事情,谢淮安现在身边的一些侍卫就是经过樊家侍卫训练出来的,也不比其他人差。 然后他就在阿蘅的请求下,派了几名樊家的侍卫帮她训练手下,而青泉就是阿蘅的手下之一。 青泉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姑娘要求她用最快的速度将信件送到谢淮安的手上,然后他就来了。 谢淮安见青泉那边没能问出什么,便果断的放弃了,开始拆开信封,查看阿蘅想要对他说的话。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捏着手上的信封,谢淮安揉着发疼的额角,他并不是那么喜欢和裴音打交道的人,上次勉强将裴音约出去,就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阿蘅还请他帮忙上门去和裴音解释,未免有些太过难为人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信封里忽然就又掉出来一页纸。 白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两个小人,其中一个拽着另一个的衣袖,空白处还写着‘求帮忙’三个大字! 谢淮安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阿蘅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为自己无法拒绝阿蘅的请求。 青泉还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回复。 他摆了摆手,让青泉回温府去,又说:“你回去就跟她说,不用担心,事情我会帮她办好的,让她……算了,你就和她说我答应了!” 青泉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心底默念着谢淮安说过的话,等回到温府之后,他在外院,不能直接跑到阿蘅的面前,就将谢淮安说的话转告给了青叶,再由青叶转告给阿蘅。就如同先前青叶将信件转交给他时一样。 阿蘅听着青叶重复谢淮安的话,没有删改的,连中间的迟疑也一并重复了的话。 低声嘟囔了一句:“好像总是在麻烦他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双生 谢淮安来裴家拜访的时候,裴音才刚接到阿蘅送出来的信,连信封都还没有拆开。 他私心里是想要先看看阿蘅所写的信件,然而来通报的小厮说谢淮安似乎是着急找他,有要事相商,理智压过感性,他最后还是选择先将阿蘅送来的信件仔细收好了。 下人领着谢淮安过来,他穿了件玄色短打,依旧是做武人打扮,面上瞧不出有多么着急,反而还有几分不情不愿。 他进门后就立刻让裴音将房间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自己在裴音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裴音看。 单薄的一个信封,封面上是裴音刚刚才见过的熟悉字体。 谢淮安解释:“……你应该知道近年来,温家是从不和你们家的人打交道的,偏偏阿蘅不知道这些,而你又救过她,她才和你渐渐熟悉起来。只不过温三夫人她们不知道你和阿蘅私下里的渊源,都一心想着让你们再无来往,阿蘅不愿意当面违背她娘的话,就写信托我来给你解释。” 要他说,阿蘅也没有做错什么,何必巴巴的跟上来解释。 从前也没有人和她说过温家和裴家之间的恩怨,可裴音不一样,他虽与阿蘅同岁,但比阿蘅知道的事情多得多。他明知道写下的那封信送到温府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却还是毫不遮掩的去做了,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谢淮安在心底评价着裴音所行之事的不妥当之处,面上对裴音也没有太多的好脸色。 只说:“阿蘅要解释的话,都写在信里了,你自己看便是了,我就不在一旁过多赘述……” 裴音愣了一下,默默地接过了谢淮安手中的信件。 阿蘅在信中将温三夫人同她说的话都写了上去,又说温三夫人因着前尘往事不愿意让她们继续往来,但他从前救过阿蘅一命,又和她是有着兄妹关系的人,尽管明面上或许会再无往来,但只要他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帮忙的,她一定在所不辞。 其实在写信之初的时候,阿蘅也曾想着要不要欺上瞒下的继续和裴音往来,毕竟她是真的想要亲眼见上裴将军一面,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可是但凡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丝丝缕缕的痕迹。 阿蘅并不确定自己能一直瞒着温三夫人等人,与其让温三夫人她们在某一天发现她阳奉阴违的事情,惹得她们伤心,倒不如她从一开始就不要那么做。 她的爹娘还有兄长,是她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着的人,就连她自己也不能伤害她们。 裴音看了信之后,却冷笑了一声。 “分明是双生子,却说什么表兄妹。人人都说温家温良谦让,我看也不过如此!” 谢淮安只觉得自己是满脸问号,想不通裴音怎么突然说起双生子的事情来。 前朝的时候,世家大族对双生子还很是忌讳,后来民间出了一对双生子,推翻了前朝皇室,成功改朝换代,自个儿当上了皇上,也就是今朝的两位开国皇帝。他们也是有史以来唯一的双帝临朝。 自那以后,双生子便不再是忌讳。 也不会再有刻意杀一留一的事情了。 然而京都之中,已有数百年未曾见过双生子,也不知裴音怎么就忽然提到了这个? 谢淮安觉得奇怪:“什么双生子,表兄妹,这和阿蘅在信里写的东西有关吗?”他帮阿蘅出面解释外加送上一封信,但阿蘅给裴音的那封信里写着什么,他是没有偷看的。“裴家与温家的恩怨又不是阿蘅这样的小姑娘能解决的,她自然是要听她娘的话,你知道她没有刻意不与你往来,不就可以了吗?” 男子汉大丈夫,没必要这么难为一个小姑娘的。 “你知道什么!”裴音突然站了起来,他们现在待着的地方本来就是裴音的书房,只见他往旁边的书架而去,从书架最下层抽出了一本书,将书页中夹着的画纸递给了谢淮安,“你看这张小像中的人像谁?” 谢淮安的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张画像,他停顿了许久,也没有打开那张画像。 如果他的记忆不曾出错,在他进门之前,他与裴音都还只能算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怎么忽然就到了可以分享秘密的地步了! 虽然这张画像藏在不是很明显的地方,但看着裴音的样子,就知道这画像对他应该挺重要的。 尽管谢淮安并不是很想看,但在裴音的催促之下,他还是打开了手上的画像,然后就愣住了。 “这……你怎么藏着阿蘅的画像?” 裴音这时也在看着画像中的人,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思念。 他说:“你仔细看一下就该知道画像中的人不是阿蘅,她是我娘……” 仅凭裴音的这些只言片语,就足够令人想入非非。 谢淮安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奇怪,当年裴天逸做的事情并没有多少遮拦,至少在与裴温两家联系亲密的世家中都听说了一二。去年谢淮安刚与阿蘅交好时,曾偷听到他爹娘说的话,他们当时说的就是裴天逸的事情。 他当时还想着他爹娘和外面的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喜欢人云亦云的家伙,没有丝毫证据的事情,也能说的跟真的似的。 反正他是没有见过江韶音是何许人也,却见过带着侍卫回城的裴天逸,也正是因为裴将军当初的英姿勃勃,他才会生出想要当将军的心思。 裴将军是他万分憧憬的对象,怎么能那样污蔑他呢! 虽然他没有将那样的话说出口,但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对爹娘都有了几分敬而远之的想法。 现在看来,那些传闻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心中这样想着,谢淮安莫名的为阿蘅觉得委屈起来,他并不清楚阿蘅是否知道这些事情,但依他对阿蘅的了解,小姑娘是绝对不想要成为任何人的替身,即便想要让她成为替身的是裴将军那样的人物。 裴音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副画像之上,甚至没有发现谢淮安的走神。 他轻声说道:“世人皆知母亲遭人算计,艰难产下一子后便撒手人寰,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母亲当初生下了两个孩子……” 谢淮安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身侧的裴音。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裴音扬了下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他说:“母亲生下我们之后,就自觉命不久矣,偏偏当时祖母还在边关,她只知道身边仍有危险,却连个信任的人都找不到。恰好当时宫中来人,母亲便将我托付给了宫中的人。她说我为男子,理当承担起裴家的责任,却将女儿交给心腹手下送到了别家去。” “幼儿最易夭折,更何况我们还是早产儿,身体更是比不上足月出生的那些孩子。” “等等……”谢淮安不由得出声打断了裴音的话,他将画像放到一边,认真的看着裴音,“你怎么就能确定阿蘅是你妹妹,难道就因为她和你娘模样相似?可是这世上模样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所有长相相似的人就一定有血缘关系的。” 而且,他想着阿蘅在温府的受宠程度,那是真的被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的人,怎么可能会和温府没有血缘关系呢! 只听裴音说:“带走我妹妹的那个心腹有个女儿,现在正在阿蘅身边做侍女。倘若阿蘅不是我妹妹,那还有谁会是?” 他没有说出那个侍女的姓名,但那副笃信的模样让谢淮安也将信将疑起来。 难不成阿蘅真的是裴音的亲生妹妹? 如此一来,当初裴将军闯进温府想要将阿蘅带回家的事情,似乎也就能说清楚了。 裴将军不愿意看到自己骨血流落在外,即便阿蘅在温家被照顾的很好,他也还是很想将阿蘅带回家的吧! 谢淮安顺着裴音的话往下想,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如果阿蘅不是温家的孩子,那温三夫人的孩子又去了哪里呢?总不能是为了抚养阿蘅,就将自己的孩子给送走了吧?” 裴音摇了摇头,说:“我只查到了阿蘅是我妹妹,其他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他其实有些怀疑温三夫人当年是否真的怀孕了,只不过事情太过久远,又不是他们自家的事情,再加上他身边能用的手下并不算多,查探起来的难度还是非常大的。 谢淮安勉强接受了裴音的答案,又问他:“你刚才说到表兄妹,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裴音静静地盯着谢淮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温三夫人与我母亲本就是表姐妹,阿蘅她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她只以为我们就是普通的表兄妹,顶多再加上不能明面往来,只能私下讲交情而已。” 谢淮安感觉自己今天一天得知的隐秘消息太多了些,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忽然,他思考的动作为之一顿,呆愣愣的看向了裴音,问:“这样隐秘的事情,连阿蘅自己都不知道,可是……你怎么会突然告诉我?”而且他们俩之间似乎并无交情,甚至还有些互相针对的模样。 自然是因为阿蘅信他,所以裴音也信他。 裴音想着身在温家的阿蘅,只因为生作了女儿身,就能够自然而然的享受众人的宠爱,他却要每日挣扎在生死线上,时刻担心着小命不保,有时候真的觉得很是不公平呢!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余光却瞥见了画像中的人,小姑娘乖巧笑着的模样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心中的想法也顺势改变了。 那样一个天真又好骗的家伙,倘若是留在裴家,恐怕早就死的连尸骨都不剩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呢! 所以说,保持原样,也挺好的。 “我来京都之前,也查过阿蘅身边的人,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和段瑜之恼了的,但现在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吗?”裴音温和的笑了笑,“我未必会一直留在京都,而且你也看到了,温家的人是不会愿意让我靠近阿蘅的,所以我自然是要需要一个帮手,帮我照顾阿蘅。” 而他现在选中的人就是谢淮安。 “你帮我照顾阿蘅,我自然不会让你的帮忙白费。” 在相似的时间里,裴音也曾对另外一个人说过相同的话语,只不过那时他对妹妹的感情已经只剩下了责任,没有任何温情可言。所说所做的事情,只能算是一场冰冷的交易,而交易的内容就是妹妹的平安。 交易这种事情,当其中一方付不起筹码的时候,另一方自然也就不会再枉做好人。 所以说,有些结局从一开始就可以预见的,只不过应该预见的人,却没能看到最后的结果而已。 谢淮安握紧了拳头,感觉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他看着裴音,说出了与另一个人截然不同的回答:“我和阿蘅是朋友,照顾她是我自愿做的事情,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需要你为此付出什么。”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但我觉得阿蘅应该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不会想要离开亲近的家人,去重新适应另外一个家。所以这一切还是保持原样的好,今天在书房发生的事情,我离开后绝对会只字不提,就当做从未听说过……” 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 既然阿蘅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而她在温家也生活的很不错,有人疼有人宠,家中长辈都很爱护她,那又何必去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呢! 裴音顿了顿,又说:“是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也不想打扰阿蘅现在的生活,只是担心我不在京都的时候,会有人欺负她。所以我才希望能找人帮忙……”他本来还想说自己会送一些侍卫给谢淮安,还想说那些侍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然而那些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因为谢淮安说:“不是你没有说清楚,而是你或许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想要照顾阿蘅,只因为她是阿蘅,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人。所以说,你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和我争论什么,你如果还担心阿蘅会被欺负的话,也可以给阿蘅送些人手,毕竟你们从明面上来说,也是表兄妹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怪异 裴音书房里发生的事情,谢淮安只将他听到的那些话都烂在肚子里,谁也没说。 事实上,他就算想要说给阿蘅听,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是找不到阿蘅的。 自收到裴音派人送来的信件后,温三夫人才发现她对阿蘅交友状况的不设防是不太对的,尽管她很信任自家的小姑娘,然而外界之中多得是满口谎言的家伙,她们家的小姑娘既天真又善良,很容易就被人骗了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温三夫人将阿蘅拘在了自己身边,想要通过言传身教的方式,让阿蘅一眼就能辨别出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知人善用是一项很实用的技能,她从前看着阿蘅对身边下人的管理,原以为阿蘅是天生就懂得这些的。 可等她将阿蘅放到自己身边之后,才知道那些都只是她的错觉。 阿蘅哪里懂得什么知人善用,她就是一个偏听偏信的主儿。 温三夫人再度叹气:“阿蘅你可真是……娘说的话就有那么难懂,你就真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阿蘅想了想,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听懂的样子,只不过娘亲怎么突然就跟我说起这些来了?娘亲知道阿蘅不怎么聪明,时常听不出别人指桑骂槐的话,不过娘亲不是说阿蘅不用学那些,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可以了吗?” 温三夫人神色怏怏:“……是我从前想错了,可阿蘅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偏听偏信,你得开始学会别人说的话是真还是假的……” “那爹娘还有阿兄会骗我吗?你们会对我说谎话吗?”阿蘅问道。 温三夫人有些犹豫,又想起上次劝阿蘅去潍州的事情来,便说:“我们自然是不会骗阿蘅的,就算真的有事情不能对阿蘅开口,也会提前对阿蘅说明缘由,而不是编出谎话来骗阿蘅……” 再不济就是说话说一半,总归是不会刻意去骗阿蘅的。 阿蘅不知道温三夫人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她听着那些字面上的意思,就笑着说:“只要爹娘和阿兄不会骗我就好啦!其他的人,我也不会那么相信他们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阿蘅能够信任的自然不是只有这三个人的。 别的人都是由因到果,唯有阿蘅是反过来的,她是先看到了结果,才会安心的付出自己的信任。 一如青叶如青蕊,正是因为知道她们在未来会为了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她才会放心的让她们留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每天早晨醒来,都会看到两个死相凄惨的侍女,她也从没有想过要让她们离得远远的。 又好比段瑜之与席柔,他们两人在表面上对阿蘅总是十分的友好,可在看到了未来的阿蘅眼中,那些友好无异于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碰上之后必然是会非死即伤。 她已经吃过一次亏,所以绝对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的。 至于温三夫人想要传授给阿蘅的识人本领,阿蘅从心底里觉得可有可无。 她是知道自己学不会的,所以又何必将时间都花在她做不到的事情之上呢? 温三夫人看着阿蘅如此天真的模样,心底的为难都快要实质化了。早知道就不要信外头传言的女儿要娇养之类的话,她们家的小姑娘娇生惯养的有些过了火,她再怎么劝说,都已经无事于补了。 也只好从其他地方找补了。 尽管知道阿蘅学不会识人的本领,温三夫人依旧将人带在身边,指望着小姑娘看得多了,见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就能分辨出真心与假意的区别。 时间一晃就又到了书院开学的时候。 阿蘅总算是得以出门放松一番,自从夏怡雯离开白马书院以后,她在书院就再没有交到其他的朋友,唯一还有联系的也就只有谢淮安一人。 她应下了谢淮安的邀约,在温三夫人面前过了明路,这才兴致勃勃的出门去。 小姑娘前脚才踏出门,温三夫人就忍不住的叹气。 柳嬷嬷疑惑:“夫人是想让姑娘留在家中吗?”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温三夫人会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叹气了。 温三夫人摇着头:“她过几日就要去白马书院了,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情,我现在和她说让她留下来,又能留她到什么时候呢!也不知老爷子怎么就让裴家的那孩子也去了白马书院,要是那孩子对阿蘅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那可怎生是好……” 以己度人,若是她生母早逝,父亲还看上了一个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论是她的父亲,还是那个无辜的孩子,都会成为她讨厌的对象,尽管她明知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一直侍候在温三夫人身边的柳嬷嬷,对当初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她这时却有了新的看法。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裴家人有什么动作,或许那位已经看开了,不再执着与咱们姑娘了呢?” 她们姑娘再过两年也能谈婚论嫁了,而裴家的那位将军年纪也大了,他又是常年在战场上搏命的人,身上痊愈了的伤口是一个叠着一个,等他从战场上退下来,又还能有几年好活。 看他对他夫人的痴情模样,若是仍然将她们姑娘当做了表小姐,他又怎么舍得让‘表小姐’看着他离开人世,独留下‘表小姐’一人呢! 温三夫人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她又让人去将温桓给找了过来,同他仔细谈论了许久。 谈话的中心思想就是想方设法让杜绝裴家的那孩子靠近阿蘅的可能。 温桓听着温三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对裴家人的不喜,心里忽然就很是心虚。 他仍然记得那年的元宵夜,是裴音和他家的下人救下了阿蘅,倘若没有他们的出手相助,或许他早就已经失去了阿蘅。让他去拦着裴音,不许裴音靠近阿蘅,他是做不到的。 然而在温三夫人的面前,他也只能苦着脸应下了这桩事情。 另一边的阿蘅终于在酒楼的包厢里与谢淮安还有裴音汇合了。 八月初,天气仍旧还有些许的炎热。 跟着阿蘅的那些下人被安排在了楼下的大堂中,谢淮安也让人给她们安排了饭菜。至于阿蘅,却是在酒楼店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了谢淮安他们提前预定好的包厢。 才打开门,就看见了屋内并排坐着的谢淮安与裴音,阿蘅下意识的快步走进房间,然后反手就关上了房门,将跟在她身后的店小二直接拦在了门外面。 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包厢内一片寂静无声。 打断对峙的是在外面敲着门的店小二,他被关在门外的时候,还出现了片刻的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离开的,但转身之前,忽然又想到包厢里的人还没有点菜,他们一开始说的是等人来齐了,再让店小二送上酒楼里的菜单的。 店小二轻轻敲着包厢门,小声问道:“各位客官,可还要再送些茶水过来?” 直接问点菜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有的,只能旁敲侧击一下了。 包厢的门微微颤动了一下,应当是有人在门后将反锁着的门给重新打开了。 很快就听见里面的男客人说:“你进来说。” 店小二这才小心的推开门,往包厢内跨了两步,他低眉顺眼的弯着腰,也没有刻意去看查探房间里的人。 谢淮安按照阿蘅的口味,点了几道她比较喜欢吃的菜,又对店小二说:“再捡你们酒楼的招牌菜,来两三道,”说完又看裴音,“你可有什么忌口的地方?” 裴音神色复杂的看了阿蘅一眼,对着谢淮安摇了摇头。 阿蘅离得远,没有听清他的低语,谢淮安坐在裴音的旁边,将他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他说,他和阿蘅的口味是一模一样的。 其中隐藏意味不用多提,谢淮安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等待饭菜上来的过程之中,在场的三人就用闲聊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是哪个先说起的话题,最后却成了裴音一个人在说,另外两个人在听他说。 他说到了他父亲裴天逸在回京的路上发生的事情。 “原本皇上都已经下了圣旨,允诺父亲留在边关养病,不必急着赶回京都的。可事实上,父亲他的病情才有所好转,就已经在准备回京的事情了。”裴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阿蘅,他也说不清父亲急着回京,到底是为了替皇上办事,还是想要趁着温家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偷偷见上阿蘅一面。 “父亲他急着赶回京都,便是有了你我的提醒,他选的还是那条最短的路,只不过在行至虎跃峡的时候,他稍作停顿了片刻。” 裴音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阿蘅的身边:“倘若不是有你的提醒,即便他们从虎跃峡路过时,是下着磅礴大雨的,他们也不会停顿,虎跃峡发生崩塌的时候,肯定一个也逃不掉。等父亲他回京之后,一定会上门拜谢的!”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阿蘅恐怕会更高兴些。 她看着裴音在她面前弯腰,对她说着感谢的话,又想到自家娘亲三令五申的让她不要和裴家人有任何联系,这会儿忍不住小声的对裴音说:“那个,你们的感谢,我能心领一下,就不特地上门拜谢,可以吗?” 明明知道温家人对他们上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裴音这会儿却仍然做出疑惑的表情:“这怎么行呢!” “你可是父亲他们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怎么能那么草率的算了,肯定是要光明正大的报答的……” 阿蘅这会儿是真的感觉到了左右为难,她要该怎么告诉裴音,她爹娘是绝对不会欢迎他们裴家的人登门拜访的,可要是直接了当的说出拒绝的话,是会伤到别人的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将期盼的目光看向了谢淮安,她是真的搞不定裴音,只能盼着谢淮安可以帮她说两句话了。 谢淮安这会儿还有些不在状况内。 在阿蘅还没有到之前,裴音也和他说起了裴天逸的事情。那时他说裴天逸大约再过五六天的时间,就能赶到京都。 而且那时他明明说的是裴天逸想要单独请阿蘅吃顿饭,因着知道温家人对他们的不喜,就想着请他帮忙组个饭局,到时候让他出面去请阿蘅,然后将裴天逸会到场的消息瞒住不说。 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虽然确实是阿蘅提醒了一句,可最终做下决定却还是裴将军他本人。阿蘅看样子是不大想要担这个救命恩人的虚名,不如等裴将军回来后,我来组个饭局,大家一起吃顿饭,有什么感谢的话,在饭桌上说过,也就可以了。” 谢淮安憋了半天,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他说完后,左看右看,就见阿蘅松了一口气,对他投来钦佩的目光,而另一边的裴音也对他点点头,显然是对他的这番话很满意的。 忽然就想明白裴音怎么就提前和他说事情的原因的了呢! 谢淮安摸了摸鼻尖,觉得有些愧对阿蘅的钦佩。 闲聊暂时告一段落。 不仅是因为谢淮安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还因为酒楼的店小二已经开始上菜了。 一顿饭结束之后,阿蘅想着那位在路上平白耽搁了一个多月都还没能回到京都的裴将军,他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她就得去白马书院了,到时候天天都在书院与别院中徘徊,阿蘅恐怕又不能见到裴将军了。 “裴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啊?”阿蘅问着裴音。 裴音笑了笑:“父亲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差不多了,前两天送回来的信里,就说他已经准备动身回京了,向来再过三五日,就能抵达京都的。” 对面的少年笑的温文尔雅,可阿蘅不知怎的,就感觉有些奇怪。 他说话的语气莫名的和她的阿兄很是相似,每次阿兄提起父亲的时候,也会是这样的口吻,就是让她在旁边听着,很明显的感觉到阿兄说的是她们的父亲,而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现在裴音明明说的是他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裴将军的,可阿蘅听着就好像是在说她的父亲似的,让她感觉怪怪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晕倒 裴天逸正在客栈的房间里作画,临时的住所连个书桌都没有,只能将画纸平铺在方桌上,勉勉强强的下笔作画。 自他妻子去世之后,他便养成了为妻子作画的习惯。 佳人已逝,其音容相貌却始终在他脑海中徘徊。 裴照过来说:“……将军,他们的口供拿到了。” 裴天逸亲自出手,那位假借裴家管事之名的罗管家最终自然是被他们给找到了的。只不过那人约莫是受过训练的,半点口风也不露,逮着机会就可着劲的寻死,明明白白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领头的人什么也不说,但跟在他身后的人,却受不了侍卫的询问,将他们知道的事情全都了出来。 尽管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有一些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裴天逸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看着笔下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轻声叹了口气,吩咐一旁的侍卫将画卷小心的收拾起来,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又看裴照似是有些为难的模样,皱着眉问他:“可是口供出了问题?” 裴照回道:“姓罗的管家明面上是渭阳旁支的人,他几次三番的试图咬舌自尽,对于背后之人的身份是一点也没透露……” 裴天逸停顿了一下,又问:“其他人呢?” 想到罗管家他们这次做下的事情,裴天逸敢肯定自己身边不会有人泄露踪迹,也就是说对方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经过虎跃峡,却又让人在虎跃峡之上开采石头,即便真的引起了塌陷,也未必就真的能坑害到他们,顶多是阻挡了他们回京的路线。 这一步棋看上去竟像是一道废棋似的。 裴照见裴天逸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便飞快的将跟在罗管家身边的那些人的口供总结了一下。 “其他人说的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究,只不过有一个小厮说他曾偷听到姓罗的与其他人的谈话,还听到姓罗的说到了什么主子爷和王爷之类的话。因着这个,我们又仔细搜查了一番,那个罗管家的行李中有一包八两的云雾茶,用来装茶的袋子上面还有着皇家的印记。” 裴天逸错愕:“……你看仔细了,那确实是皇家的印记?” 云雾茶是皇家贡品,寻常人家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极品茶叶,就连裴天逸自己也没有多少云雾茶,那罗管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哪里来的云雾茶,还是有皇家印记的云雾茶。 看样子这件事背后牵扯甚广。 然而皇上登基已有十余年,膝下的皇子都还未成年,也没有哪一个被提前封为王爷。再者说,他们就算真的格外早熟,想要做些什么,也不可能用暗害裴天逸的手段,他们拉拢他都还来不得呢! 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恶心人,也只有当年与皇上争夺皇位,还输得一塌糊涂的那几位王爷了。 裴天逸眼中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皇上当年还是太过仁慈,除了为首的那几位王爷被斩首示众以外,其他的人都还好端端的活着的。 可惜有些人是放纵不得的,这不就又出来惹是生非了。 要说裴天逸为什么会这样讨厌其他的王爷,这也和他的妻子有关。 当年他确实是所信非人,将一个奸细安排到了自己妻子的身边,可除了那个奸细以外,他也还安排了其他的后手在妻子身边。然后就是因为那些王爷心有不甘,竟妄图联合外敌谋朝篡位,裴天逸才不得不留在边关。 他给妻子留下的后手,也因为那些王爷的干扰,全都没派上用场,而他的妻子最后也不幸撒手人寰。 要不是有皇上顶在前头,他又念着自己那个一出生就没了娘的儿子,裴天逸是真的想提着刀,将那些王爷全都弄死的。 杀人偿命,理当如此。 裴天逸定了定神,让裴照带人去将证据收集清楚,等回京之时,直接呈交到陛下的面前。 总归除了亏,差点被活埋在虎跃峡下的人是他,陛下知道以后,肯定是要给他一些补偿的,倒是可以用来给边关的将士亦或是给阿蘅谋几分福利。 他看着屋外斑驳的天空:“也该回去了。” 在小小县城中逗留了月余的时间,从虎跃峡前往京都的道路已经清扫干净,无风也无雨的情况,是再不必担心山石崩塌的。 话虽是如此,但等他们终于赶回京都,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情了。 阿蘅自那天同裴音确定了裴天逸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就一直盼着能与裴天逸见上一面,然而一直等她在书院读了好几天的书,也还没有见到谢淮安过来约她出门,显然裴天逸是还没有回京,又或者是回了京都,暂时还抽不出时间来找她的。 由于裴音送信的后续影响有些大,温三夫人甚至生出让阿蘅回族学读书的想法。 尽管这样的想法最后是打消了,但与之相对的,阿蘅每到沐休的时候,就得从书院回到京都去,否则温三夫人是放不下心来。 同书院中的形单影只和别院里的自得其乐相比,阿蘅还是蛮喜欢回京都去的,至少有娘亲和温柠作伴,虽然温柠还是个小娃娃,但满了一周岁后,就变得有趣多了。 阿蘅回京都时,一向是乘坐马车的。 这一次也不曾例外。 谁知马车才走到官道上,竟然就坏了。幸好马车走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即便是其中一个车轮出了些问题,对车厢里乘坐的阿蘅影响也并不是很大。 事实上,马车只是暂时不能再动弹,也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刚好官道附近有家供往来行人歇息的茶水摊子,阿蘅带着一众侍女与护卫,到了茶水摊子暂做休整,同时也派人回了别院,再换上一辆马车过来。 青叶与青蕊将马车上的茶具拿了下来,借了茶水摊子上的炉火,给阿蘅煮了一壶茶。 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外面的官道,阿蘅忽然想到她上次在这家茶水摊子里,就遇到了裴音等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裴将军。 大多数人都是经不起念叨的。 阿蘅不过是闲暇无事时,随意的发散了一下思维,待她回过神时,茶水摊子外面的小院里,就挤满了人。 为首的那人一身戎装,头盔与铠甲佩戴的整整齐齐的,远远看去,只能瞧见一双寒意逼人的眼睛,他身边的那些护卫衣服都是灰褐色的,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那些人与阿蘅留在院子里的护卫撞上了,两边的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青叶看着外面一群气势汹汹的人,默默的蹭到了阿蘅的面前,小声的说:“姑娘,外面的那些人看上去凶巴巴的,不像是什么好人,要不姑娘先藏起来吧!”还得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否则外面的人动起手来,她们今天带出来的人根本就抵挡不过来。 眼看着青叶就要去找茶水铺子的店家,让他们帮忙将阿蘅藏起来了。 青蕊伸手捂住了青叶的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只看到了他们凶得很,就没瞧见领头的那人穿着的铠甲么!那是朝廷的将士才能穿的铠甲,又不是从山匪窝里跑出来的家伙……” 虽然青蕊说的很不错,但不知为何她的后半句话,听上去怪怪的。 阿蘅愣了一下,心说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吧! 只见人群里的裴天逸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看向屋内坐着的小姑娘,屋里的光线并不是很好,偏阿蘅坐的那处地方还偏向于角落,以至于他看阿蘅时,看见的是模模糊糊的人影,而阿蘅却能将他瞧的仔仔细细。 阿蘅还没有开口说什么,屋里烧茶水的婆子忽然开口道:“姑娘,外面的那人是裴将军,就是平定西北的那位大将军,他和老太爷一样,都是个大好人呢!您看,是不是让他也进来歇息一下?” 茶水铺子占着的地本来就是温家的,里面端茶倒水的人也都是温家帮忙安排的,他们都认识阿蘅。 而裴天逸年年夏天都会带着一部分人回京都,京都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见过他策马游街的模样,烧茶水的婆子也曾有幸见过他一面。 原来他就是裴天逸呀! 阿蘅眼前忽然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她才发现自己从前是见过这个人的。 在潍州的那座寺庙里,那个惦记着自己妻子画像的裴江,原来就是裴天逸。 可段瑜之说裴江是他的远方亲戚,如果裴江就是裴天逸,裴天逸就是裴江的话,那裴天逸和段瑜之也是远方亲戚吗? 阿蘅感觉自己脑子忽然变成了一团浆糊,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事情,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外面的人正在朝着屋内走来,他的模样在阿蘅的眼中也越来越清晰。 不是和周围人一样的死相,而是和记忆中一般,没有丝毫异常的正常人模样。 果然,只需要避过既定的死劫,那么就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阿蘅在看清裴天逸的一瞬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明悟,这种感觉就和她初次看见属于温如故的未来时,一模一样。 然而就在裴天逸踏进屋内的那一刻,阿蘅的视线忽然一片模糊,她清晰的听见身旁的青叶与青蕊惊呼出声,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仿佛灵魂与身体被割裂开来,从视线到思想都被黑暗所侵蚀。 没有一丝光的黑暗中,她听见了水滴落下的声音。 阿蘅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连五感都一并失去,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水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也感觉到自己的知觉在缓慢的恢复。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她闻到了泥土与血液混杂的气味,土腥味应该来自周围的环境,血的味道却应该来自与其他人。阿蘅也不知受伤的是她自己,又或者是同一封闭空间的其他人。 很快,她就没有办法思考那么多。 因为疼痛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身体被压在山石之下,骨头似乎已经被折断,呼吸间都带着血腥味,也许脏腑之间也受了重伤。她张开口,试探性的想要说话,然而山石轰鸣而下,她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见,记忆最后停留在一阵剧痛之中,她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青叶与青蕊跪坐在阿蘅的两旁,在瞧见阿蘅眼皮颤动的瞬间,她们就打起精神,时刻注意着阿蘅的动作,好不容易才等到阿蘅睁开双眼。 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跳落在车厢之中,门帘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着,眼前是光,没有黑暗。 阿蘅哑着嗓子问:“这是在哪儿?” 她周身微不可查的颤动着,身体上的剧烈疼痛仍然在继续,鼻尖也还回荡着浓郁的血腥味。倘若不是眼前熟悉的人或物,她甚至以为自己仍然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青叶同青蕊面面相觑,看向阿蘅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姑娘方才毫无征兆的晕倒,我们本来是想要将姑娘直接带回别院的,恰好别院的马车也过来了,就在裴将军的护送下,准备直接回京都的。” 青蕊又解释道:“裴将军身边有个侍卫恰好就是杨神医的徒弟,他给姑娘诊治之后,说看不出任何异常,又担心是他学艺不精,就给姑娘服下了杨神医制成的救命药,他说一般的大夫根本比不上他的医术,姑娘这样前所未有的病症,恐怕只有杨神医才能诊治……” 阿蘅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对此做过多的评价。 良久之后,她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开口道:“这阳光有些刺眼,找个东西给我遮挡一下吧!” 青叶下意识的看向车窗的方向,尽管车窗并没有打开,可这个时间段分明是已近黄昏,哪里来的太阳呢? 不过姑娘开口说太阳刺眼,那就是很刺眼吧! 她与青蕊一起,先是扶着阿蘅半靠在车厢之上,紧接着又给阿蘅带上了一顶帷帽。 长长的薄纱顺着帽檐垂落向下,阿蘅偏头看向车厢的木板,只给青叶等人留了个后脑勺。在无人发觉的地方,她紧紧的咬着下唇,疼痛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被压在塌陷的山石之中,等待着死亡的滋味,真的好痛苦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怪异 马车在进城时,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守门的城卫兵掀开了车帘,往车厢内匆匆扫视一遍后,很快就退到了一边,将路给让了出来。 阿蘅倚在车厢上,长久的疼痛正在逐渐消失,又或者是她已经习惯了疼痛。 总之,这会儿她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同青叶与青蕊说着话,不会露出丝毫的破绽。只不过,她的指尖在唇瓣上轻轻碰了一下,干涸的血液自然不会沾到手上,然而想也知道唇瓣上的伤口定是很明显的。 帷帽暂且也不必摘下来,能稍微遮挡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进了城以后,原本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的裴天逸,难得的出现了迟疑。 他知道温家的人肯定不会愿意看到他跟在阿蘅的身边,然而不亲自将阿蘅送回家中,他又很不放心。 一时间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阿蘅先前疼得脑子都转不过弯来,这会儿习惯了疼痛之后,自然也考虑到裴天逸想的那个问题。 按理说,她为了温三夫人等人着想,是应该在醒来后就与裴天逸等人划开界限的,然而别人好心好意的救下她,还将价值连城的救命药都给她服下了,面对此种情况,还能毫不留情的划开界限,那也太没有良心了些。 更何况便是阿蘅临时抱佛脚的,与裴天逸等人划开界限,她们从官道一同回京都的事情,人多嘴杂之下,肯定还是会传到温三夫人等人的耳中。 与其等着温三夫人她们翻旧账,倒不如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让裴天逸等人将她护送回家。 毕竟阿蘅这会儿还病着呢! 想通之后,阿蘅也不再勉强自己坐的端端正正,而是直接歪在了青蕊的怀里,有气无力的说:“怎么还没有到家,我好疼啊!” 真的疼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是一言不发,等到疼痛缓解,能够忍受的时候,她反而是受不了这般的委屈了。 青蕊见阿蘅醒过来,就一直半倚在车厢边上,正襟危坐的模样,丝毫不曾泄露半分虚弱之感。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她的心中才更加的慌张。 她们姑娘是最娇气的一个人,如若不是在重要场合,容不得半点偷懒的动作,她哪里会真的做到正襟危坐。 就在青蕊越来越慌张之时,阿蘅终于放弃了僵硬的木板,转而投到青蕊柔软的怀抱之中,还小声的抱怨着,瞧着模样,倒是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温家的门房一抬头,就瞧见自家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马车旁边还跟着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而且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铠甲,瞧上去分外眼熟。 来不及细思细想,他连忙让人去禀告家中的主子,说是有‘客’上门了。 往后院去的小厮都还没有走出前院,府外阿蘅乘坐的马车就与另外一辆马车狭路相逢,两辆马车都停在了温府门口。 温三老爷今日下衙的时间比以往更晚一些,他从马车里出来后,正准备往府内走去,谁知余光竟瞥见身旁还停着另外一辆马车,定睛看去,停着的可不仅仅只是马车而已。 他看向翻身下马的裴天逸,皱着眉头:“裴将军怎的这个时候回京都?”而且在此之前,还半点口风都没有露出来。 裴天逸笑了笑:“圣上仁慈,许我在边关休养身体。这不,我身体养好了,自然紧赶慢赶的回来替圣上办事了!” 早些年知道裴音身子骨差,练不得武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皇上面前说清原委,这么多年下来,也为皇上调教了几个还看得过去的将领,如今那些人也能够独当一面,就算他往后不留在西北边关,也是可以的。 他不由得看向身旁的马车,里面的小姑娘在回城的路上似乎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当时急着赶路,他也没有刻意上前去问,也不知小姑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她在茶水铺子里,无缘无故的昏厥过去,甚至一度停止了呼吸,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呢! 顺着裴天逸的目光向旁边看去,温三老爷一眼就看到了马车上熟悉的标识,再一细看,坐在外头赶车的正是他们家的车夫,坐在车厢里的人是何身份,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家的小姑娘怎么又和裴家人凑到一起去了,让夫人知道后,岂不是又要生出事端来。 温三老爷也顾不上同裴天逸假意寒暄了,他咳嗽两声,让车厢里的阿蘅快些出来,转头又准备将裴天逸打发走,得赶在温三夫人发现端倪之前,先将事情都给摆平了。 想法是很好的,但实践起来就有些困难了。 阿蘅在车厢里听着温三老爷与裴天逸之间你来我往的对话,依旧听不懂话内隐藏意思的她,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他们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但这种错觉很快就被温三老爷亲自给打消了,她在温三老爷的咳嗽中,终于想起自己也该从马车上下去了。 然后她就瞧见了站在温府大门口,满脸不可置信的温三夫人。 温三夫人捂着心口,看向被裴天逸带着众多侍卫围在中间的阿蘅,只觉得自己多年噩梦终于变成了现实。 她悲愤的怒视着裴天逸:“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将阿蘅带走的!” 眼看着温三夫人拔下头上的发簪,就要冲上来与裴天逸拼命了,阿蘅这才知道从前温三夫人说她不喜欢裴家人,那都是说轻了。吓得她连忙朝温三夫人跑去,生怕跑得慢了,就真的让温三夫人与人拼命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夫人,与一个名声在外的将军,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的。 跑动起来的阿蘅甚至顾不上身上丝丝缕缕的疼痛,还觉得头上的帷帽过于碍事了些,抬手将帷帽摘了下来后,她人就已经到了温三夫人的边上。 上下打量着自家女儿,视线最后却落在了阿蘅的唇瓣上,温三夫人的眼中满是怒火,扭头瞪向裴天逸:“我竟不知你原来是这种丧心病狂之徒!” 阿蘅不明白温三夫人只是看了她两眼,怎么就又生起裴天逸的气来,明明就并没有发生什么的。 裴天逸起初还不明白温三夫人的怒骂是从何而来,紧接着就瞧见了阿蘅的正脸,心中顿时明悟,却又有些无奈。 他虽不知小姑娘唇瓣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不至于对这样的小姑娘下手。 更何况他早就已经明白,即便人有转世,他的妻子也再回不来了。 转世后的人或许容貌一如往昔,可没有了那些朝夕相处的记忆,再相似的人也只是相似。 他与妻子终究是有缘无分,今生是情深缘浅,只盼来世能够再续前缘。 温三老爷已经瞧见周围人家的大门都悄悄打开了一道虚缝,定是有人躲在门后偷看他们呢! 他来到温三夫人的身边,也瞧见了阿蘅唇瓣上的伤,皱了下眉头,说:“我们先回家再说,站在门口实在是不大像话!” 温三夫人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在温三老爷目不转睛的视线下,到底还是将话全都给忍了下去。 门口站着的一大堆人全都进了温家的宅子,朱红色的大门再度被关上,旁边人家的门后才传来小小的议论声,无非就是在议论裴天逸的身份,毕竟方才温三夫人就算是气急了,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太大,至少躲在门后的那群人是没有听清的。 裴天逸进了温府之后,时不时的还会看向阿蘅,他是担心阿蘅会再度昏厥过去,只不过这番动作落在他人的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温三老爷将裴天逸带到了他在外院的书房中,温三夫人与阿蘅也跟着过去了,至于其他的侍卫下人则被管家引到别处去了。 “先前有个小丫环说杨神医不在温家别院,而在温府之中。你们现在就算有事要与我说,也都再等等吧!先让杨神医给阿蘅诊下脉,她的身体似是有些不大好……”裴天逸原本也想在温三夫人面前说两句好话的,然而他瞧着阿蘅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中还是觉得阿蘅更为重要。 病中的人时常是感觉不到自己在生病的。 最初难以忍受的疼痛已经过去,后续的疼痛丝丝缕缕的缠绕在身上,渐渐地也就变成了习惯。 只能说阿蘅自以为疼痛已经消失,实际上还是继续存在的,并且还表现的格外明显。 她摇着头,说:“我……我没事的。” 裴天逸却毫不见外的说:“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有时总是格外的固执。可是你先前突然昏厥过去,要不是你身边的丫环及时伸手将你扶住了,你这会儿恐怕就已经头破血流了。即便是现在看上去已经安好,但还是让杨神医亲自诊治过后,才能让你爹娘更放心的……” 要不是担心会吓到小姑娘,他甚至准备将她一度断了气的事情也给说出来。 尽管在阿蘅的面前没有说出来,但裴天逸已经打定主意,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温三老爷,断气这样的毛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蘅听着裴天逸那些亲切的关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的好。 她小心的看了眼自家爹娘,没敢大声说话,只小声嘟囔着:“我真的没事,先前……先前只是意外罢了!” 虽然说不清其中的原理与奥秘,但她想她昏睡之时看到的那些事情,或许就是裴天逸等人原本会经历的事情。 有些人在山石崩塌的瞬间,就已经被乱石砸死。 也有些人说不好是更幸运一些,还是更不幸一些。 他们被压在狭小又封闭的空间里,身体的一部分被山石压住,鼻尖闻到的只有泥土和血液的味道,想要扬声呼救,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更不用说是自救,只能静静地等着下一波山石崩塌的到来,等着死亡将他们从痛苦中带走。 阿蘅想着自己在门口见到的裴天逸还有他身后的那些侍卫,她没有见过他们满脸死相的模样,因为她看到的就是他们是正常人的模样。 就在阿蘅陷入沉思之中,杨神医已经拎着自己的药箱赶了过来。 前去找寻杨神医的下人里,还有个青蕊。 青蕊当时虽然也守在阿蘅的身边,但惊慌大过于镇定,只知道阿蘅服下了万金难求的救命药,却不知她曾经断过气的事情。不过她在杨神医的面前,将阿蘅在茶水铺子里发生的事情,都清楚了。 这才有了杨神医匆忙赶来的一幕。 杨神医来之前,温三夫人将阿蘅拘在自己身边,还一直用防备的眼神看着裴天逸。 尽管裴天逸现在表现的就跟普通长辈一般,但她是不会忘记从前对方万分迷恋的模样,是绝对不会被这人的假象给骗到的。 裴天逸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当初做下的事情,确实很不应该,温三夫人如今这般防备他,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只不过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很想要叹气的。 幸好这样的情况持续的并不是太久,因为杨神医很快就赶了过来。 在见到裴天逸也出现在温三老爷书房时,杨神医是很惊讶的,他虽然与裴天逸也是老相识,但对他从前与温家的那些恩怨,也是略知一二的。 看戏的心思在他触及到阿蘅的脉象后,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指尖的脉象虚虚实实,他面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姑娘的身子有些弱,还得再多休养一番。” 说话间,他就劝着温三夫人让阿蘅回去休息了。 温三夫人也觉得接下来要与裴天逸说的事情,不太适合阿蘅这样的小姑娘听,便也没多说什么,让身边的柳嬷嬷将阿蘅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阿蘅离开后,杨神医才沉下脸色,问起了裴天逸:“杨枝给她喂救命药,是不是因为她断气了?” 裴天逸点头说是。 旁边的温三老爷与温三夫人却是愣在了原地。 断气? 是他们知道的那个断气吗? “姑娘去年的那场病症就已经是前所未闻,当时我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给姑娘服用了独门秘方,”杨神医皱着眉,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太乐观,“姑娘脉象时断时续,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竟像是一脚踏进了黄泉,危在旦夕。” “然而从表面上看,她又正常的很,只是面色稍微苍白了些。” “而且说不得明日再来看她,她连脉象也都恢复了正常。” 第一百九十章 先生 温三夫人这会儿可顾不上裴天逸了,她下意识的拽紧自己的衣袖,轻声同杨神医说:“您莫不是在同我们开玩笑,先前不是说阿蘅的病已经好了,她这会儿就和正常人没两样了么!怎么……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子呢!” 话说到后来,她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早前阿蘅缠绵病榻之时,她时刻提心吊胆,片刻不敢放松。原以为阿蘅已经痊愈,可听着杨神医这话,让她忍不住回想起先前患得患失的那段时间来。 杨神医摇着头,他也说不好阿蘅现在的情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只能再观望些时日。 裴天逸送阿蘅回家时,还想着要同温家夫妇说说阿蘅的事情,他们若是当真不想让阿蘅与他碰面,直接同他说便是,又何必将小姑娘千里迢迢的送到一个陌生地方。大不了他往后再不往阿蘅面前凑,让温家夫妇也莫要再想着将阿蘅送走了。 然而那些话终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他便被温三老爷端茶送客了。 也是,人家爹娘才知道自家孩子身患怪病,又哪里会浪费时间在他一个外人身上呢! 裴天逸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人就离开了。 他是觉得阿蘅一个人回家,身边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才一进京都就直奔温府而来,这会儿小姑娘已经被安全送到家,她的爹娘也都有了相应的准备,裴天逸这才转而去做起正经事来。 首先也不是回京都的裴府,而是往皇宫去,先去面见皇上才行。 阿蘅回了自个儿院子后,心里想着的都是温三夫人她们要是问起裴天逸的事情,她应该怎么解释。 左思右想之下,也没能想出个用得上的解释,毕竟真让她说起来,她是看见了裴天逸之后,就直接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是在自家马车里,紧接着就回了家,这般简单明了的过程,她又能解释什么呢! 谁知往后的好几日里,温三夫人始终没有问她裴天逸的事情,反而是一直旁敲侧击的想让她回族学读书。 “二姐姐、三姐姐在白马书院读书,阿兄也在白马书院,而且我在那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娘亲怎么总是想着让我回来呢?”阿蘅对此很是迷惑不解。 虽说她在白马书院是独来独往,可时间长了以后,她也体会到独行的乐趣。 这会儿再让她与旁人来个成群结队,她反倒是会不习惯了。 倘若当真回到了族学之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同族的人,每天还要将时间花费在认人上,她现在眼前所见的皆是众人的死相,好不容易才习惯了白马书院的那群人,难不成又要让她再去适应其他人? 她觉得自己恐怕是适应不过来的。 而且她心中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正如同此次改变了裴将军等人原本应该有的死劫,倘若她再想要改变爹娘与兄长的死劫,到时候或许是要亲身体会一下他们临死前的场景,正如眼下的这次一般。 虽然有很多人都说阿蘅天生良善,最容易上当受骗。可有了温如故记忆的她,早就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天真行事。 她能看到别人的死相,但是她也只会努力去救下自己在乎的人。 人生在世,为他人考虑的太多,就是对自己的苛刻。 这是温如故用她一生的经历来告诉阿蘅的真理。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 放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有些不大恰当,却是阿蘅此刻想法的最真实的描述。 她看不见那些人的惨相,就生不出怜悯的心情,也就不会花费时间在那些人的身上。 温三夫人不知道阿蘅想了许多的事情,她满心念着的都是杨神医对阿蘅的诊治,虽说杨神医后来再为阿蘅诊脉时,也说阿蘅的身体已经好了。但她是不会忘记阿蘅曾经断过气的事情。 这一次阿蘅能够侥幸的遇见杨神医的徒弟,得到了一枚救命药,可谁知道她往后还会不会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呢? 左右阿蘅前往书院只是单纯的读书,又不是为了科举取士,而读书在什么地方不可以读呢! 温三夫人劝阿蘅:“你先前不是说在家待得时间太少,一晃眼的功夫,柠儿就长大,还想要多看看柠儿小时候的模样么?那就留在府里,在族学读书,不也是很好的吗?” “还有樊家的毛毛,他时常上门找柠儿玩,每每进门都要先问一下你在不在家中,他和柠儿一样,也很惦记着你……” 阿蘅抿着唇,默不作声。 温三夫人又说:“你兄长也跟我说过书院里的事情,芙儿与蓉儿都跟在席柔后面,你一个人留在那边的书院里,也是会觉得形单影只的吧!倒不如就回族学来,族学里读书的那些姑娘都最喜欢阿蘅了!” 阿蘅还是低着头,她该怎么告诉自家娘亲,除了二姐姐和三姐姐以外,其实族学里的先生和学生都对席柔倒戈了。 有些人大概天生就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只不过阿蘅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那种人,所以她只需要有自己在乎之人的喜欢,就足够了。如果有人不喜欢她,那又与她何干! “可是我想要留在书院之中。” 她也不说旁的话,只说自己更愿意留在书院里。 温三夫人心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么真的会枉顾她的意愿呢! 末了,这场劝说还是无疾而终了。 几日后,阿蘅才被温三夫人放回了书院。 只不过这也是附带着条件的。 她的小竹楼就在祖父的五柳居附近,温三夫人带着温柠也一起来到了温家别院中,看着她们带来的行李,似乎是打算与阿蘅一般,直接在别院中定居的。 阿蘅是到了别院门口,才瞧见身后马车里的众多包裹,一时间有些茫然。 温三夫人解释道:“娘亲的棋艺是得了你外祖父的真传,恰好女子学堂那边缺一位棋艺上的女先生,我便自告奋勇的来了。” 阿蘅看了一眼温三夫人,似乎有些不信她。 她想着温如故记忆中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心知温三夫人的此番行为或许还别有用意,只不过她一时间未曾猜透罢了。 温三夫人跟着阿蘅去了小竹楼,她与温柠惯用的器具已经送到院子里提前布置起来,直接便可以入住,她也不急着去看自己的院子,只想再同阿蘅说说话。 她坐下之后问阿蘅:“我听桓儿说,你在书院新换的院子只有你一人居住?” 阿蘅点点头:“因为是临时调换的院子,当时别的学生都已经安排妥当,没有多余的空房间,书院的大管家就给我直接换了一个空院子。” 温三夫人皱了皱眉,叮嘱她:“独门独院无人打扰,听上去确实是很不错,可要是有那等坏心思的人想要算计你,却连个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幸好你平时都是回别院,在书院住的时间不长。”这话她从前就说过,那时阿蘅也解释过,不知怎的这会儿又忽然提起了这档子事。 温三夫人又说起她的打算:“……我过几日便会去书院任职,到时候在书院里也会有一间院子,到时候阿蘅就从你原来的那个院子搬到我的院子里来,反正只是临时休息的地方,在哪里都一样,不是么?” 阿蘅自然一口应了下来。 本来就是温三夫人说的那样,临时休息的地方,搁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到时候从书院回别院,也是我和娘亲一起喽!那要不要和阿兄说一声,让阿兄也和我们一起走啊?”阿蘅又问道。 温三夫人道:“你大姐夫今年下场得了个状元回去,桓儿他为了避开你大姐夫,便准备明年再下场,他在我面前可是说了明年一定会拿到状元。书院与别院间的路虽然不多,但来回跑总也浪费时间,他就留在书院里,也不用每天都赶回来了。” 等温三夫人离开后,阿蘅让青叶将青泉找了过来。 青泉是谢淮安找人帮忙训练出来的好手,虽说还没有办成几件大事,但帮着传消息的事情,一直做得很好。 他站在阿蘅的面前,显得有些拘谨:“……不知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阿蘅让他去向阳镇买一些向阳花回来:“……我听说向阳花的花面是一直向着太阳的,别的地方虽然也有向阳花,但只有向阳镇的花是最正宗的,路上或许会多花一些时间,但我只要向阳镇的话,你明白吧!” 向阳镇是虎跃峡附近的一个小镇,因出产向阳花而出名。 从京都到向阳镇,除非是绕远路,否则是一定会经过虎跃峡的。 青泉一口答应了下来。 阿蘅想着裴天逸避开的那道死劫。 她从前只知道对方是被死在了虎跃峡的山体滑坡之下,可又想到他在虎跃峡附近逗留了一个多月,便知道他的死因或许远不是明面上的天灾那么简单。虽然知道派青泉去那边也查不出什么,但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的多。 她又吩咐青泉:“你们路上也不用太着急,倘若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记下来回头说给我听。” 青泉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道:“奴才知道了。” 像她们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也是对外出游玩很感兴趣的,青泉心里琢磨着,也将阿蘅的要求放在了心上,想着路上或许可以多打听一些奇闻异事,到时候在姑娘面前也能有话说。 青泉领命而去,一连数日都没有消息。 阿蘅盘算了一下京都到虎跃峡的距离后,也就不那么着急了。来回的路上需要耽搁一段时间,买花和打听事情又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所以多等上几日,也不是不可以的。 当务之急,还是她在书院里的事情更为重要些。 温三夫人到白马书院当先生的事情,阿蘅不是第一个知情,也不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只不过温芙与温蓉,显然是事先毫不知情的。 在学堂里的棋艺课上,阿蘅看见站在上方的温三夫人,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温芙与温蓉就不一样了,她们看上去就不像是很能接受的模样,连桌子上的棋盘都被她们给不小心弄翻在了地上。 木质的棋盘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蘅下意识的看向声音的来处,就看到面色苍白的温芙与温蓉,就连站在她们身旁的席柔也同样是面色苍白着的。 “先将棋盘重新摆好吧!”温三夫人语气轻柔的说着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棋艺课上的先生了。” 按理说,温芙与温蓉这会儿就应该动作利索的将棋盘收拾好,将满腔的复杂情绪压下去,至少明面上也不该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 然而她们却很是大胆的打断了温三夫人的授课:“……先生,我们有些不大舒服,可以让阿蘅送我们去看大夫吗?” 学堂里自然也是有固定的大夫在轮值的,只不过温芙姐妹俩已经许久没有搭理过阿蘅,也不知这次怎么突然就又提起了阿蘅。 温三夫人皱了下眉,正准备让一旁守着的丫环送温芙姐妹俩去看大夫,余光却瞥见阿蘅脸上一闪而过的暗淡,她忽然就想到这或许是让她们姐妹重归于好的机会,便放下了一开始的打算,转而让阿蘅送温芙姐妹俩出门。 席柔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杂乱无序的棋盘,有些不明白自己向来无往不利的技能怎么就失效了。 从前见到温三夫人时,她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虽说温三夫人始终没有对她表露太多的好感,但也没有多少恶感,可这次她不过是想叫温三夫人能对她稍微另眼相看些,谁知不仅没能成功,还差点引起了反噬。 不是说温三夫人最喜欢有才华的女子了吗? 她写下来的那些诗篇早就在京都传扬开来,温三夫人应该也是听过的,怎么就没有让她多加一点好感! 席柔这边左思右想,只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另一边的温芙与温蓉带着阿蘅出了女子学堂之后,没有往大夫那里去,反而引着阿蘅去了书院的假山旁。 假山群里有道暗门,从暗门进去就是一间小巧玲珑的书房,虽说地方狭窄了些,但书房该有的东西,它都有。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异常 春去秋来,眨眼间就到了黄叶漫天的季节。书院里的丫环婆子打扫得再勤快,青石小径上偶尔也会落下两三片金黄色的叶子。 阿蘅许久没有和温芙、温蓉独处过,自从当初她们因为席柔的事情恼了彼此之后,在私下里,似乎就再无来往。便是在温老太爷的面前,彼此间也都是淡淡的,如同陌生人一般。 却没想到这两人忽然就丢下了席柔,只找了她。 阿蘅心中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升起了重重的防备之心。 她记得自己曾捧着一颗真心到两位姐姐的面前,满心以为她们会与外人不一样,到最后一颗真心被伤的透透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好起来。 假山里隐藏着的暗门,是阿蘅从前同温芙与温菀说过的,寻常人一般是找不到这个地方来的。 温芙与温蓉将阿蘅夹在她们两人之间,一前一后的拥着阿蘅打开暗门,进了假山里的小书房。书房中的书架是贴墙摆放着的,剩余的空间摆着几张四四方方的书桌,书桌上是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 她们让阿蘅坐在了其中一张书桌前,然后拖着木椅,坐在了阿蘅的对面。 “三叔母来书院教导棋艺,阿蘅都不准备阻止她的吗?”温芙急切的问着话。 那态度就好像温三夫人来了白马书院,就跟进了火坑是一个样的。 不止是她,就连她身旁的温蓉也是相似的想法。 阿蘅还以为她们找她又是为了席柔的事情,却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为了她娘亲。 她娘会到白马书院当先生,应当只是一时兴起,娘亲先前想要劝她回家,然而她始终没有答应下来。偏偏娘亲大概是比较相信那句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她不肯回京都的族学,娘亲便陪着她一起到了白马书院。 至于为什么非要在白马书院任职,也许是因为娘亲想要和她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吧! 毕竟她在书院中逗留的时间,总比在别院中要多得多。 “为什么要阻止?既然是娘亲想要做的事情,我当然只有支持的份,又怎么会去阻止她呢?” 阿蘅觉得温芙姐妹俩的态度很是奇怪。 白马书院是温老太爷一手开办的,自开始至今,在数年的时间里渐渐变得名声在外,是外面的读书人最想要进来读书的一个书院。怎么在温芙与温蓉的眼中就跟刀山火海似的! 温蓉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中的水光淡去,却没个成效。 她对阿蘅说:“阿蘅你相信我们,从前的白马书院对三叔母或许并未其他影响,可现在的书院是不一样的。我们只是不想再让你伤心难过,才特地来提醒你的。你还是劝说三叔母快些从书院离开吧!” “离白马书院远一些,三叔母就还是从前那个最疼爱阿蘅的三叔母,倘若……”温芙跟着后面补充道。 阿蘅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与其说是离白马书院远一些,倒不如说是离席柔远一些吧!” “在你们眼里,我就真的那样差劲,没有一处地方能比得上席柔,才会让你们临阵倒戈,而且你们心中还认为我娘亲也会站到她那边去,是这样吗?” 她是真的伤心了。 温蓉面上露出着急的神色,看着阿蘅心情低落的模样,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是的,阿蘅一直,一直都很好,可席柔她,她同旁人不一样。” 阿蘅站起身,不愿意再和温芙、温蓉说下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从来都是最恰当不多的形容。 她看上去冷冰冰的,仿佛面对的是陌生人,方才的情绪低落只是她们一时间的错觉似的。 温蓉也跟着站起了身,挡在了阿蘅离开的路线上,曲起食指在阿蘅的眼角轻轻的蹭了一下,指节触碰到了一滴泪,再度伸手时,就将阿蘅抱进了怀里。 她把阿蘅按在自己的怀里,就像从前每一次安慰伤心难过的小姑娘时一样。 阿蘅抬起手臂就要去推开她。 温蓉紧抿着嘴角,顺从了阿蘅的力道,让小姑娘得以从她身旁离开,小姑娘警惕的倒退了好几步,正满面防备的看着她。 在没有遇到席柔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阿蘅这么生疏,生疏到只是一个拥抱,就已经让阿蘅警惕万分。 就好像她再也不是阿蘅喜欢的姐姐,而是一个会伤害阿蘅的陌生人。 那么多时间里积攒下来的阴霾,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都涌上了心头。 她顿了顿,心知与阿蘅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说不定连姐妹情谊都已经快要消耗殆尽,这才声音带着几分晦涩的说:“席柔她很特殊,任何不喜欢她的人,与她相处久了,也能从她身上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而且相处时间越久,喜欢便会压过其他的情绪。”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那席柔肯定是其中最能蛊惑人心的那一种。 阿蘅仍旧未曾放下防备之心。 她一边盯着对面的温芙与温蓉,一边在心里回想着温如故的那些记忆,温如故真正注意到席柔,是在段瑜之下定决心要娶对方做平妻的时候。 那时的席柔在京都的名声非常好,明明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段府之中具体发生了些什么。然而席柔身边的侍女往外放出了风声,说温如故因为妒忌席柔,就故意对她暗下黑手,结果段瑜之虽然前来救下了席柔,但也因此与席柔发生了肌肤之亲。 分明是没有丝毫证据的一件事,偏她们往外传了,外人也就那样的信了。 就好像他们已经没有脑子似的。 后来席柔嫁进了段府,而温如故身边的侍女死的死,跑的跑,最后一个人也没有剩下。 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守门的婆子心情好时,才会送到她身边,否则她就会连饭也吃不上。 那段缺衣少食的日子给温如故留下的最深印象却还跟温柠有关。 她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也许是秋天,也许是冬天,只知道温柠来找她时,守门的婆子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她送饭,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便在院子里扒拉着野草,勉强果脯。 温柠进门时,她正趴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伸手捧水喝。 虽然她当时饿的有些迷糊了,但也还记得温柠进门前是在说着质问的她的话。 似乎是同外人一般,问她为什么要那般心狠手辣,连席柔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姑娘,也能狠下心去陷害。 阿蘅眨了眨眼睛,顾不上眼睛里的酸涩,她忽然就想到了那时的温柠,也曾被席柔的假象欺骗过,只不过他上赶着替人来质问温如故时,恰好遇上温如故险些被饿死的模样,便满心都是饿到迷糊的温如故,又哪里还记得席柔的假模假样。 只不过他质问温如故的那些话,到底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痕。 否则,温如故最后也不会将信留给他以后,就选择了自裁。 明明那时她再等上些时日,就会有人接她离开的,然而她还是放弃了那样的机会。 温芙看着阿蘅神情恍惚的模样,又补充道:“我们和席柔相处时,总会不自觉的更加偏向她。” “就如同上次阿蘅你与席柔发生争执时,虽然我和蓉蓉心里是更加偏向你的,可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的想法却又变了。满心想着的都是席柔一人在京都孤苦伶仃,倘若我与蓉蓉都不帮着她的话,那她就再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又想着阿蘅除了我和蓉蓉以外,身边还有其他关心你的人,所以最后就偏向与了她。” 她没有说那天回去之后,她与温蓉躲在房间里哭了许久的事情。 许下誓言说要保护小姑娘,然而最后先伤害到阿蘅的,却也是她们。 即便她们最后是后悔了,做下的事情还有那些伤害,也是不能就此当做不存在的。 阿蘅沉默着。 她自己能够得天之幸,侥幸窥探到未来的机缘,别的人同样也能得到上天的优待。 席柔的特殊之处大概也是源自于此。 “我相信你们说的话,但是我也还有其他的问题。”阿蘅说话时分外冷静,与温芙姐妹俩依旧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并没有因为她们的话对她们就亲近多少。 她问:“为什么你们从前都不说这些,偏偏是在我娘到白马书院当先生之后,才同我说起这件事情?倘若你们想要提醒我的话,早前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你们从来都是只字不提。”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失去之后,想要再度获得,是很难的。 温芙忽然就一言不发了。 还是温蓉在停顿片刻之后,开口道:“如果我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阿蘅你会相信吗?” 阿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温芙与温蓉,没有回答。 温蓉苦笑一声,道:“每当在人前说话时,无论我们心中的想法是怎样,最终都只会是偏向与席柔,这仿佛已经成了我们的本能,根本就没有办法挣脱。只有我和阿芙独处的时候,才能说出真心话。” “就连这一次将你从学堂中带出来,想要试着说出真相,也是我们忽然间的心血来潮,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敢奢想会成功。” 她们在暗地里尝试过许多次,每一次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以失败告终。 就只能看着阿蘅在书院中独来独往,与她们渐行渐远。 假山里的谈话最终只停在了这里。 阿蘅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温蓉在说出那样的一段话,又是怎样眼含泪光的劝她与席柔友好往来。 那些她从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会儿通通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然而伤害已经造成,错过的事情虽然不至于成为过错,但也只能是错过了。 从假山中的书房离开后,阿蘅顺着书院内的青石小径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只知道她不想见到任何人,只想独自一人好好的冷静一段时间。 索性这会儿恰好是书院上课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学堂里待着,没有课的人也不会像现在的阿蘅这般到处闲逛,她一路走来也只看到了一些书院里的下人。 裴音恰好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阿蘅面前的。 与之同行的,还有谢淮安与一个阿蘅并不认识的人。 裴音今天恰好不需要上课,他又因为阿蘅的缘故,与谢淮安之间算是有了一些交情。这份交情被苏明哲发现后,他就死缠烂打的非要三人聚在一起吃顿饭,说什么酒桌上见真情。 他原本是不想要理会苏明哲的这种无理要求的,但对方闹腾的太厉害,以至于他连拒绝都做不到。 “你们看那边的小姑娘是不是很眼熟啊!”苏明哲走路时,习惯了眼观八方,这不,一眼就看见了旁边两个还没有看到的人。 他摇着手中的折扇,笑眯眯的看着身旁的两个人,很好奇待会儿这两人同时出现在温家姑娘面前,那姑娘会先和谁打招呼。 虽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但里面能挑出来说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裴音无奈的看着从小一起长大,却总喜欢纠结一些奇奇怪怪问题的苏明哲。 “明哲……” “哎呀呀!她居然连看都没看我们,就直接走掉了耶!” 苏明哲看着阿蘅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旁穿过,小姑娘的余光压根就没落在他们身上,这可就奇了怪了。 “她这样看上去好像是在发呆,虽说书院里不大可能会有危险,但该有的防备之心还是不能落下的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去示意身旁的裴音,催促着对方快些追上去做个好人。 小姑娘家家的,最不好拒绝别人这样纯粹的好意了。 如此一来二往之下,裴音自然会成为对方眼里最特别的那个人。 然而事实的情况却是,裴音伸手在谢淮安肩膀上拍了两下,说:“你上前去看看阿蘅怎么样了,倘若她心情不好的话,就好好开导她一下,然后尽快将她送回温三夫人身边。” 裴音与谢淮安是知道温三夫人在书院当先生的事情的。 苏明哲就眼睁睁的看着裴音将谢淮安推了出去,不由得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折扇,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裴音的脑子出了问题。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印章 谢淮安追着阿蘅去了,往食堂的人便只剩下苏明哲与裴音。 说好了今天是三人一起吃饭,他们两人先去食堂点好菜,让食堂里的下人暂且不用着急上菜,等着谢淮安过来。 饭菜没有上桌,茶水点心总还是有的。 “刚才怎么不是你跟上去?”苏明哲对裴音直言不讳的问道。 “我为什么要跟上去?”裴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怎会有此疑问。 他与阿蘅之间的渊源确实很深,却不是能够在外人面前提起的事情。小姑娘如今的生活很是美满,也不必再卷到他这边的是是非非之中。更何况他以为温三夫人来书院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防备他会靠近阿蘅。故而明面上他总是要和阿蘅保持距离的。 见苏明哲还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他想了想才说:“我和她虽有点交情,但同谢淮安相比还是差远了,她看上去很是心不在焉,就算是需要人安慰,也应该不差我一个。” 人生在世,总会有几件身不由己的事情。 尽管裴音也很想尽到身为兄长的责任,但阿蘅在他面前是拘谨的,他贸然上前去,不仅不会让阿蘅敞开心扉,反而是会让她心生防备之心来。倒不如依旧和从前一样,只从暗处看看阿蘅需要帮忙的地方,顺手帮个忙,也算是尽到一份力。 鸡同鸭讲,莫过于此。 苏明哲和裴音想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儿。 他虽然觉得裴音这个年纪,根本到不了谈情说爱的地步,顶多是对其他小姑娘有些好感。可他认识的哥哥姐姐们中,大多是趁着年纪小的时候,先将有好感的人圈中了,等年纪到了以后,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一家人。 这样做总比盲婚哑嫁更容易让人接受些的。 京都适龄的小姑娘能与裴音相配的也就那么几位,温家的阿蘅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说句有些影响兄弟情谊的话,早在知道裴音对温蘅很是特别值钱,苏明哲还想过要不要和温蘅培养一下感情呢! 当然,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情,而且在付诸于行动之前,就因为猜到裴音的心思,所以他就直接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主动退出了,想着君子不夺人所好,谁知裴音这边却出了岔子。 他摇着头对裴音说:“我忽然觉得你有些没出息呢!” 不等裴音反驳,他又说:“算啦,既然是你做出的决定,那我肯定是会支持你的呀!不过,鉴于你的行为让我太失望了,所以我就要一点补偿……” 温家的阿蘅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挺合他的胃口,只可惜他要当个君子,从前因为裴音,现在又有一个谢淮安在,所以他还是不要打对方的主意了。 这年头想要找个合心意的妻子,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在阴差阳错之下,错过了一个万分合适的人,再看其他人时,就忍不住提高了标准,想要再看中另一个人,可真的是太困难了。 苏明哲想着自己因为裴音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一个人后,便理直气壮的找裴音要起东西来。 裴音虽然没有捋清事情的因果,但他和苏明哲相处的时间久了,也大概了解苏明哲的性格。 对方未必是真心想要从他这里要什么,不过是想要讨个彩头而已,他这边送了苏明哲什么东西,过两天他肯定还是会用其他名头回赠礼物,也算是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了。 偏偏他今天出门时,也没有带什么东西,仔细想了一下后,从袖袋中拿出了一枚荷包,里面装着一方玉制的小印章。 “这是我上次从道观路过,别人送我的小印章,上面刻的是道家真言,平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你要吗?” 裴音除了小印章以外,也就只有用来压衣角的环佩了,倘若苏明哲不想要印章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将环佩取下来的。 苏明哲好奇的接过裴音手上的印章,他从佛庙道观里经过许多次,怎么就没人想要送他东西。 “就这个吧!我觉得它也挺有意思的……” 这边的裴音与苏明哲两人鸡同鸭讲了好一阵子,最后莫名的达成了统一意见,另一边的谢淮安也和阿蘅搭上了话。 阿蘅心中还想着温芙姐妹俩与席柔的事情,只分出一小部分心神用来看路,她也不是没有看到路上的裴音等人,只不过那时她眼里所见的入不了心,便直接不当做一回事了。等谢淮安追了上去后,她才算是‘清醒’过来。 谢淮安被裴音拍过肩膀后,一个人走上前去,看着阿蘅迷惑的抬头看他,下意识的笑了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随便走走……” 阿蘅的回答有些不走心,谢淮安听后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你再往前走就要走到男子学堂那边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路口新做的指示牌,又高又大,上面还刻着别人写的诗句,仔细看着指示牌上的字,前面确实是往男子学堂去的路。 然而阿蘅却忍不住讪笑着,她可没忘记谢淮安与她一样,都是认不得路的主。 不过别人的一番好意,也不好那么干脆的拒绝。 反正她也不着急回小院去,那就让谢淮安陪着她一起走走呗! 也算是能缓和一下她不怎么高兴的心情,毕竟谢淮安的长相还是很过得去的。 阿蘅前脚才答应下谢淮安的话,紧接着整个人就僵硬在了原地,神色略带惊恐的看向谢淮安,她忽然发现自己此刻见到的谢淮安居然是正常人的模样,没有先前一直见到的死相,是他的命数已经被改变了吗? 可为什么她看到谢淮安的时候,一点其他感觉都没有呢? 还是说她先前的猜测都是错误的? 谢淮安觉得阿蘅的眼神很奇怪,他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又下意识的摸了把脸:“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就好像是变戏法一样,当谢淮安的手从脸上挪开后,他的脸又是阿蘅最近见惯了的那副死相,先前的正常人模样反倒成了昙花一现,说不好是错觉,还是其他。 “怎么不走了?” 谢淮安回头看向呆愣在原地的阿蘅,眼中写满了疑惑不解。 阿蘅抿着唇,她再抬头看谢淮安,对方依旧是青白着的脸色,与正常人截然不同,刚才大概只是她的一时错觉吧! 尽管心间还萦绕着淡淡的疑问,但疑惑的感觉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她快步走到谢淮安的身边,与他并排而行。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和其他人一起,你们是提前约好了的吗?”阿蘅只依稀记得自己从几个人面前路过,却不知那些人到底是谁,“如果你已经有约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路也不是很远的样子,就不用再耽搁你的时间啦!” 谢淮安却对自己接下来的饭局很是头疼。 他知道裴音最近与他有了些许的往来,都是为了能从他这里听到阿蘅的消息,虽然他平时和阿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同裴音比起来,还算是多的。原本这算是他和裴音之间互相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谁知裴音的好友苏明哲竟然也过来横插一脚。 和裴音之间的相处是各取所需,他问裴音边关和战场上的事情,而裴音问的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事情,阿蘅也说那些是可以随便说的,谢淮安才会不那么心虚。 然而多了苏明哲,那就大不一样了。 准确的来说,谢淮安与裴音算是在交易,他是想要公事公办,谁也不欠谁的,可苏明哲看上去是想要将他划入到朋友的行列之中,这就有些难办了。 “……阿蘅你也知道,我虽然有一些狐朋狗友,但苏明哲显然和那些酒肉朋友是不一样的,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淮安下意识的想要从阿蘅这里得到一些建议。 他与裴音之间说过的话,除了关于阿蘅身份的那件事以外,谢淮安在其他的事情上对阿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阿蘅听过后,想了想,对他说:“这也不算很复杂吧!” “虽然他打算和你做朋友是有裴音的缘故在里面,可你也没打算从他身上要什么好处啊!就算你和裴音并不是苏明哲想的那么要好,但这也并不妨碍你和做朋友呀!就平常心对待,也不用特别焦虑的……” 被人问起如何交朋友的事情,阿蘅有那么一瞬间也是很茫然的。 毕竟她的眼光向来不好,哪怕是多了温如故的记忆之后,也只能让她吃一垫长一智,不会摔倒在同一个坑里面,可若是想让她无师自通的学会辨认他人的善恶,那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再加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也不觉得自己还有交朋友的必要。 谢淮安从来不是软弱可欺的人,之所以会像眼下这般略显怯懦,不过是因为他确实没有几个至交好友,而苏明哲一上来就将他划分到好友的行列中,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苏明哲一直是他父亲兄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被谢老爷常年挂念,还总是和他作比较的人忽然说要和他做朋友,这让他怎么能不多思多想呢? 也就是在阿蘅的面前,他才会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换做了在旁人的面前,他已经能够做到不露情绪,将心中的想法藏得滴水不漏了。 目送着阿蘅进了女子学堂后,谢淮安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转身顺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苏明哲和裴音他们这会儿恐怕已经在食堂等着他了,他应该快些过去才是。 阿蘅是回了院子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在小院中的行李,早就已经被搬到另外一边女先生们住的小院中去了。 但凡是在白马书院教导学生的先生,都能在书院里有一个小院,温三夫人也不例外。 算一算时间,温三夫人那边的棋艺课也应该已经结束了。 阿蘅是因为温芙与温蓉姐妹俩的缘故,才错过了自家娘亲在书院中的第一节课,虽说往后上课的时间多得是,但第一次总是比较特殊的。 她叹了口气,又盘算了一下小院到学堂的距离,然后放弃了去学堂接温三夫人的念头。 转身朝温三夫人在书院中的小院走去,温三夫人将温柠也带到书院了。 小孩子大多是不懂事的,需要大人从小教导才行。 想想温如故记忆中的温柠就被席柔的假象给欺骗到了,阿蘅觉得自己有必要从小教导温柠如何辨别席柔的假象,如果换做了旁的事情,阿蘅或许还没有这样的信心,可在鉴别席柔的事情,阿蘅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一看一个准了。 也不需要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席柔的做法,只需要知道对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安好心,反过来推算一下,自然也就知道席柔想要做些什么了。 走在青石小径上,阿蘅再次从男子学堂的门口路过,守在男子学堂门口的依旧是温家的那位族人,对方没有注意到路过的阿蘅,阿蘅也没有特地过去打招呼。她只是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段瑜之。 她已经很就没有想起过段瑜之了。 现在会想到他,也是因为席柔的缘故。 阿蘅想起温如故的记忆之中,席柔总是会用各种理由出现在段瑜之的身边,通常她所借用的理由都与温如故有关,也不知现在将温如故换做了阿蘅以后,她又是用什么理由去缠着段瑜之的呢? 阿蘅没有刻意去打听席柔与段瑜之的事情,不过想想元宵节那日他们都能够一同出门看花灯,想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吧! 胡乱的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很快就到了温三夫人如今暂住的小院之中。 书院里给先生们住的院子,同他们在京都的家,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小巧玲珑还是能算得上的,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还是有的。 阿蘅过来的时候,温三夫人还没有回来,她便一个人去找温柠,小孩子坐在软榻之上,玩着九连环,一看到她就咧着嘴笑,看上去是很欢迎她的到来,这让阿蘅的心情忍不住就变好了很多。 果然是因为温如故没有教好,所以温柠才会轻易被别人骗到。 但她的弟弟一定会很好,绝对不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给欺骗到,他和温芙,还有温蓉都是不一样的。 他以后会过得很好,爹娘和兄长都会很疼爱他!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看淡 晨起推窗,屋外秋雨绵绵,不一会儿又刮起了风,冷风卷着雨丝砸落在窗棂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蕊端着洗漱用品进门,瞧见穿着单薄的里衣,半倚在窗边的阿蘅。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走上去关上了窗,将秋雨带来的水气与声音全都关在了外面。 温声说道:“姑娘身子骨弱,怎么能站在窗边吹冷风,要是感染了风寒,那可怎生是好?” 阿蘅伸手接过青蕊递过来的外衫,懒懒的披在了身上:“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又不是纸糊的人,还能让一阵风给吹散了……” “姑娘身体好得很,只不过现下快到换季的时候,这种时候稍微不注意,就很容易感染风寒的。姑娘不是最讨厌喝那些苦汤药了么,平日里也就稍微注意些,能不吹冷风就尽量不吹的好。”青蕊走上前,想要为阿蘅整理一下她身上的外衫,意料之外的被拒绝了。 阿蘅拢了拢衣襟,自己将外衫给穿好了,没有让青叶帮忙。 抬手间,不经意的露出了自己的右臂,青蕊恍惚间仿佛瞧见她手臂上似乎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等她定睛看去时,又只瞧见了白净无暇的肌肤。 阿蘅看了眼梳妆台前的青蕊,摇了下头:“今日就不梳妆了。” 青蕊手上还拿着牛角梳,眼里写满了疑惑不解:“姑娘这是……” 今天不年不节的,书院也没有放假,阿蘅是还需要去读书的,这不准备让青蕊替她梳妆打扮,难不成是想要就这样素着走的么! 如今这年月,便是男子学堂那边的书生去书院读书前,都会特地梳妆打扮一番,虽然没有女子梳妆时那么复杂,但抹粉描眉也是有的。她们姑娘若是什么也不做,走出门去是会显得格外不合群的。 那样可就不太好了。 外面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隔着有些远的距离,传来青叶的声音:“姑娘,夫人那边派人来问姑娘准备何时出发?” 青蕊低声问阿蘅:“夫人那边正等着,姑娘真的不打算梳妆打扮了吗?” 阿蘅摇了摇头,说:“……让青叶去同娘亲说一声,就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要留在别院休息一天。” 青蕊走到房门边,将阿蘅的话都告诉了青叶,又说:“你先去给夫人回话,剩下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姑娘在书院读书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她和青叶都没能跟着姑娘一起去书院,但瞧着姑娘每日回来后的脸色,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从前或许还不好说,但这会儿温三夫人也在书院当先生,应当是没有人敢欺负她们姑娘的。 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阿蘅这些日子来的变化,似乎是温三夫人才到书院去的那一日,阿蘅回来后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但那都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姑娘每次回别院时,不一定都是兴高采烈的,但一定是心平气和的。 所以说,姑娘今天又是闹得哪一出? 总不至于是为了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吧! 青蕊与青叶在私底下讨论了一番,也没能得出个准确结论来。 “你出来,我也在外面,那姑娘身边这会儿是谁在一旁侍候着呀?”青叶被青蕊拉着说了好半天的话,忽然开口问道。 青蕊摇着头:“姑娘说她想休息一会,不想留人在身边。” “可是留姑娘一人在屋里,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青叶与青蕊两两相望,谁也不敢去违背阿蘅的意思,便只好眼巴巴的守在阿蘅的门外,等着阿蘅的随时传唤。 屋外雨声渐歇,檐角却还在往下滴着水。 秋雨过后便应该是冬雪了。 阿蘅从前很喜欢冬雪,她喜欢漫天飞舞的冬雪,倘若能够再大一些,变成诗人所说的那般鹅毛大雪,轻轻松松的覆盖在眼前所见之处,那样的雪景是极为壮观的。 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喜欢了。 冬雪或许会很好看,但它也很冷,可以是那种让人对世间完全失望的冰冷。 在温如故记忆中的那些雪,总是带着透骨的寒意,让人生不出丝毫欢喜的心思。 雪是如此,其他的事情也是如此。 日日前往白马书院读书,已经是阿蘅的诸多习惯之一了,便是先前摔伤了腿,她得了祖父送的木质轮椅之后,书院里的课就没有再缺过。 今天却开了先例。 无缘无故,至少在外人眼中是无缘无故的就不想去书院了。 谁让温三夫人宠着她,她开口说自己想要休息,便不会有人来劝她出门。 更何况温三夫人本来就不是那么想让她在白马书院读书。 若是按照温三夫人的想法来,她是更希望阿蘅能够日日留在家中,身边时时刻刻的都跟着大夫。如此一来,才能杜绝救治不及时的事情。 可惜她不敢将杨神医的诊治结果说给阿蘅听,也不敢将阿蘅曾经断过气的事情说出来,就只能按照阿蘅的心意来。 这会儿阿蘅难得的不想出门,而杨神医又是留在别院之中的,那想要留下来休息就直接休息便是了。 温三夫人是不会有二话的。 阿蘅也确实将自己的借口贯彻到底了。 她将身边的侍女都赶了出去,借口说自己想要休息。 实际上她却是坐在软榻上,将右边的衣袖缓缓的拉了上去。 本应该是白玉无瑕的手臂,上面却无端多出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 被利器划开的伤口是血淋淋的,一看就觉得很是疼痛。 阿蘅昨夜入睡之前,她身上别说是寸长的伤口,她连指甲盖大小的印子都没有的,谁知一觉醒来,就感觉手臂十分疼痛。 彼时屋内没有其他人,她翻开衣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仍然在梦中的。 梦里有个十二岁的温如故,她还没有看清段瑜之和席柔的真实面目。 她在秋日里应邀前往段府小住,同行的人除了温芙与温蓉两姐妹以外,也还有一个席柔。 同阿蘅面对的情况类似,温芙与温蓉也一直在劝着温如故能够与席柔友好往来,还总是刻意将席柔带到温如故的身边,也不管温如故会不会不高兴。 大约是有着某种局限性吧! 会像温芙与温蓉那般,打从心底里认为席柔才是最需要照顾的人也只是一部分。 或许会有人对席柔抱有好感,但那些都是她们的同辈人,席柔的好名声虽然也传到了长辈那里,但长辈们总是要更加的理智一些,不会再任何事情上都偏向席柔。 这大概是温如故唯一感到庆幸的事情吧! 然而她身边熟悉的同辈人,除了她自己的兄长以外,其他人似乎都更加的喜欢席柔。 不过在温如故与大多数人的眼中,段瑜之也是始终站在她这一边的,每次她与席柔出现争执时,他只会相信她的话。 温如故住在段府的那段时间,段瑜之也不是每天都会在段府中的,他总是要去白马书院读书的。 阿蘅在梦里看见温如故去白马书院探望段瑜之。 …… 温如故乘坐马车来到白马书院时,恰是上午时分,秋雨连绵不绝,她撑着油纸伞往书院的会客院走去,段瑜之与她的兄长就在那里等着她。 然而她还没有到达会客院,就在半路上遇见了段瑜之。 段瑜之站在一群人里面,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事情,远远看去时,就隐隐约约的瞧见了几分火气。 说是一群人,其实也还分成了不同的小团体。 远处看去,一大波人按照走位来计算的话,约莫是可以分成三拨人的。 以段瑜之为首的三五个人,剩下的两拨人,温如故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但阿蘅瞧见了站在边缘处的谢淮安。谢淮安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感觉和给温如故引路的下人们身上的衣服是一个色的,也怪不得他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原本的争执就带着几分的火气,等温如故走到附近时,火气变得旺盛起来,争执也变成了争吵。 她也不知段瑜之到底是怎么和其他人争吵起来的,只知道她还没有来得及同段瑜之打招呼,余光瞥见有人的袖口里闪着冷光,她下意识的扑上前去,伸手推开了冷光正对着的段瑜之,结果受伤的人就变成了她。 匕首划破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了寸长的伤口。 “如故,你怎么样了?”段瑜之满脸惊慌的奔赴到她的身边,捧着她的右手,恨不得伤的人是他。 明明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她却还笑着对段瑜之说:“我还好啦!倒是你,没有被他伤到吧!” 如果她没有替段瑜之挡下匕首的话,那匕首十有八九是会扎在段瑜之的手臂上。 她不想要段瑜之受伤。 那时的温如故是这般想着的。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试图将伤口掩藏起来,阿兄本来就不那么喜欢段瑜之,倘若知道她因为段瑜之的缘故而受伤,恐怕对段瑜之的印象会变得更差的。 段瑜之却叹了口气,轻轻的弹了温如故的额头,说:“哪里就还好了,伤口这么大,还流了许多的血,你现在肯定很疼吧!” “我从前是怎么和你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哪有明知道前方有危险,还傻乎乎的冲上去的。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会伤到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受伤了,我会更担心你的。更何况你从小身子骨就不强,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那时的段瑜之应当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吧! 所以在看到她受伤时,才会那般气愤,是后来才渐渐淡薄了感情,再不将温如故放在心上,甚至可以亲自派人去坏了温如故的名声,也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受难,看着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死局的。 否则温如故从前的付出又能算得了什么? …… 阿蘅在温如故的记忆中,看到那天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塞给了她一瓶伤药,虽然没能瞧见到底是什么人,但确实多亏了那一瓶药,温如故的伤才能好的更快一些。 她受伤的那段时间,段瑜之对她嘘寒问暖,那大概是在后来的变故发生之前,他对她最要好的时候吧! 倘若温如故受过的伤,在阿蘅身上会同样出现,只是时间上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要知道温如故是在前去白马书院探望段瑜之才受的伤,而阿蘅身上出现伤口约莫是在夜间,一个白日,一个黑夜,时间似乎颠倒了过来。 阿蘅看着没有被青蕊端走的铜盆,里面还有半盆水。 她拿起一旁的帕子,沾上了一些水,想要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擦拭干净,然而白净的帕子从伤口上拂过时,明明给她带来了真实的疼痛之感,可拿开帕子之后,上面依旧是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的存在。 手臂上的伤口也还是先前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擦拭过就改变。 阿蘅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曾几何时,她似乎也有这样感觉自己受伤了,然而实际上她的周围并没有出现导致她受伤的东西。 她还记得那一日自己的眼睛忽然有些疼,原以为是她扑进姐姐的怀里,不小心被姐姐身上的首饰打到了眼睛。现在想来那时的姐姐身上似乎没有流苏样式的东西,而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在起夜时不小心被床前的流苏打到了眼睛。 一切早就有了预兆,然而她从前并没有发现。 阿蘅放下了衣袖,遮住了伤口,甚至没打算去处理它。 虽然她也会感觉到疼痛,但想想刚才没有沾染到血迹的帕子,说不定她准备的伤药对身上的伤口是毫无帮助的,左右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已经包扎过伤口,也一连喝了十来天的苦汤药,那就已经足够了吧! 有些事情,大概已经成了命中注定。 阿蘅躺倒在软榻上,苦笑了一声,缓缓的闭上双眼,不应该深究的事情就暂且放过,生死看淡,也是挺不错的一种想法。 就让她再多休息一会儿。 醒来之后,她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应该仓皇死去的人,终究都会活下去,他们本来就应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至于她,她是万分期待着未来的到来。 是的,万分期待。 第一百九十四章 见到(6000字,内含加更) 最新网址:. 院中小径旁的绿意渐浓,绵绵雨丝将叶片间的灰尘冲刷的干干净净,阿蘅刚从马车下来,身上还披着一件斗篷。京都城内外都在落着雨,细密雨丝交织起来的雨幕,让人恍惚间生出置身江南水乡的错觉来。 京都的雨向来是很有气势,鲜少会像这般柔腻。 青叶举起手中的油纸伞,小心的替阿蘅遮去漫天的雨丝,温府的大门早就已经打开,常嬷嬷正守在门口等着她们。 她们身后还跟着温府别院的一众护卫,都是温三老爷精挑细选出来,特地护送阿蘅的。如今的阿蘅已经十五岁,别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家中长辈大多已经给她们准备相看的事情,唯独温三夫人仍然觉得阿蘅年幼,只将相看的事情推到一边,满心都是劝说阿蘅早日从白马书院退出来。 白马书院是京都之中唯一一个会教导女子的书院,然而因着女子鲜少入朝为官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就在书院形成了个惯例。 在书院就读的女子,倘若年满了十六岁,不论是否已经定亲,都会在完成那年的学业之后,自己从书院退出去的。 阿蘅也知道这项惯例。 索性兄长的死劫就在她十六岁的那年,等她帮兄长避开死劫之后,自然而然就可以从书院离开。 也省得温三夫人总是惦记着这件事。 阿蘅从前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想要快些长大,也好早早的将想做的事情都一一做好。 自那日在小竹楼中突然明悟之后,她才发现时间原来也可以过得如此之快,三年的时间竟然转瞬即逝,她都来不及好好感受一番,就已经十五岁了。 才回到院子里,青蕊上前解下阿蘅身上的斗篷,转身又让小丫环送上了一杯热茶,递给了阿蘅:“姑娘,您喝口茶,暖暖身子。”她跟阿蘅说着事情,“倒春寒还没过去,今年的春雨又一直下个不停,夫人也说姑娘应该继续在家好好休养的,一些无关紧要的邀约,是可以直接拒绝的。” “夏家二小姐虽与姑娘有些交情,可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从边关回京,姑娘本也不必特地去接她的,便是想要叙旧,也可以再寻个晴天阳暖的好日子,何必冒着雨跑来跑去……” 像青蕊这样服侍阿蘅多年的人,才会一直对阿蘅雨天出门的事情小有争议。 她们怕是忘不了从前阿蘅因为一场雨而缠绵病榻,数月都不见好转的事。 阿蘅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在说话。 青蕊原以为阿蘅会说些什么,却没有听到她回话。她是阿蘅身边的一等侍女,似阿蘅何时出门这种事情本不是她能够随意评价的,也就是阿蘅这几年对她们的态度过于温和了些,给了她们说话的底气。 常嬷嬷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只一眼就让青蕊忍不住的冒起了冷汗。 她才想起常嬷嬷是最注重身份尊卑这些的,让常嬷嬷听见她的这一番话,待会儿从姑娘面前离开,她肯定是要挨训的。 青蕊又忙道:“姑娘一大早就出了门,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这会儿都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也不知道姑娘可在外面用过膳食了,需不需要让厨房送饭菜过来。” 阿蘅抿唇,笑了一下:“我和雯雯也算得上是朋友,她既写信来说了归期,我肯定是要去迎一迎她的……更何况她此次回京是为了在京中祖宅出嫁,我听说她的未来夫家是在边关,从京都送嫁到边关,一路上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偏她们的婚期还定在了今年秋日,时间紧凑的很,她回京后要忙的事情多得很,恐怕是没有机会与我叙旧的。” 夏怡雯因为当年诗会上的事情,不得不远走边关,原本她是可以在京都流言消散之后,再回到京都的。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善忘的,也没有多少人会刻意与她一个弱女子计较。 然而她在边关待了几年后,不知怎的就改变了心意,京都的姐妹是再不想联系,也就和阿蘅还留有书信往来。倘若不是因为她要从祖宅出嫁,恐怕是连京都都不会再回的。 阿蘅对此也没什么能说的。 不过她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段夫人,她看上去的模样不大好……虽说段夫人与她是干亲,但实际上这几年来也成了有名无实的存在,反而还没有小时候那般亲近。阿蘅从前还是很喜欢身上带着佛香的段夫人,可知道她对温如故不管不顾之后,先前的孺慕之情就渐渐淡去了。 她低头喝了口茶,心绪浮动间,忍不住生出几分狐疑。 三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阿蘅对自己的眼睛也多了几分了解。 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阿蘅的眼中都会呈现出死相,她能看到的,都是死在温如故之前的那些人,比如说她的爹娘与兄长。可若是换成温柠等人,她初看时,并不会发现异常,等到再想起的时候,脑海中就一片模糊,根本记不起人脸来。 按理说,温如故身死之时,段夫人应当还在她的小佛堂里念着经文。 然而阿蘅今日在路上却看到了段夫人的死相,脖颈之间有青紫色的痕迹,张口说话时,舌头突出,看上去是自缢身亡的模样,这就与温如故记忆中的走向大不一样。 出错的人是谁? 是温如故并不了解具体真相,还是阿蘅改变了命运的轨迹,以至于让本不应该死去的段夫人,提前死去? 阿蘅偏头看向还守在旁边的青蕊,想了一会儿,说:“过几日便是段夫人的生辰,听说她今年与往年不同,会办上一场生辰宴,青蕊你去我私库看看,可有什么能送给段夫人的……”倘若是没有的话,那就还得再特地准备上一份礼物的。 毕竟段夫人都已经亲自同她说过生辰宴的事情,她总不能当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蕊应下后,带着小丫鬟往库房走去,库房的钥匙是由她来保管的,平日里来来往往的珍宝也都是她来登记造册的,只是册子不在手上,她一时也想不出能送些什么东西。 段家在京都也是小有名气,尤其是近年来,段老爷在朝中任职时一直简在帝心,得了不少次的嘉奖。 俗话说,夫荣妻贵。 段老爷在外的名声上去了,他的妻子段夫人在一众夫人面前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体面。她的生辰宴,但凡是亲自发了帖子的,就没有不到场的。 似阿蘅这般,不仅派人送上了帖子,还亲自说了一遍的,她要是借口不去,那才是大问题呢! 往段府去的那一日,因着赶车的马有几匹生了病,故而出门用的马车只五辆。温老太爷他们男人那边就占去了三辆,分到女眷这边的,也就只剩下了两辆。偏偏段夫人生辰这一日,天空还下起了毛毛细雨,她们就算想要乘坐轿子过去,天公也不作美,便也只能在两辆马车中凑合一下。 幸好马车的车厢还是很大的,四个半大的姑娘家凑在一辆车里,也还过得去。 下人们也有她们的马车,不过赶车的马就比较一般,至少模样上看着不那么好看。 马车朝着段府赶去,路上也同其他马车擦肩而过了。 段府门口已经有下人撑着伞等在那里,迎客的侍女将温家的女眷带到了靠右边的小院里,右边的小院是与段家人比较亲密的才会在此暂做歇息的。 可阿蘅是不一样的。 早在没有和段夫人结成干亲的时候,她在段府之中就有自己的院子,院中的一应布置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按理说,迎客的侍女是应该将她带到她的小院里,就如同从前一般,即便是不将阿蘅带到之前的院子里,也应该提前问过阿蘅才对。 可事实上,谁也没来问她。 虽然这三年里,阿蘅到段府做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了段府也只是到段夫人的院子里请个安,往往连段夫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直接被端茶送客了。但不管怎么说,她与段夫人已经结成干亲,也能算是段府上的姑娘了。 阿蘅看着迎客的侍女将她们安排在了小院中,又凑到席柔的面前,似是打算带她到另外的地方去。 她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倘若做出今天这种事的是温府中的人,她是说什么也要跟上去的。 然而对象换做了段夫人,她就没了那个争宠的心思。 温三夫人看了眼跟着侍女离开的席柔,想了片刻,对阿蘅说:“待会儿生辰宴上人多嘴杂,你也不好一直赖在你干娘的面前,不如就趁着现在这个空档,先去同你干娘说说话。” 阿蘅也觉得生辰宴上的人太多,会让她有些不适应。 而且她也想再仔细瞧一下段夫人的模样,说不定仔细看一看,就能再想起些什么也说不定。 青蕊找了个段府的小丫鬟在前面领路,跟着阿蘅一起去找段夫人去了。 姑娘身边随时都得有人侍候着,更何况现在还在下雨,她当然得替姑娘撑伞。 京都寸土寸金,段家的宅子是段老爷后来才入手的,也算不上特别大,至少同温府比起来,就小了很多。小丫鬟带着她们没走两步路,就赶上了先走一步的席柔,只不过席柔走向了左边的那条道,小丫鬟带着阿蘅她们却是走向了右边。 青蕊度量着阿蘅的脸色,觉得阿蘅应该也很好奇席柔的去向,便同小丫鬟打探道:“我们这是往段夫人的院子去吧?只是我依稀记得从前走的都是左边那条路,今儿个却走到了右边?”从前走的左边还是右边,都是她随口说罢了。 领路的小丫鬟才七八岁大小,看上去一团孩子气。她听着青蕊的问话,有些不服气的回道:“那肯定是你自己记错啦!” “我开始当差的时候,嬷嬷就已经和我们说清楚了府里的每条路,刚才左边的那条是往少爷院子里去的,右边我们走的这条路才是往夫人院子里去的。” 青蕊笑了笑,也不在意小丫鬟的语气,立刻道:“我许久没来过段府,那应当确实是我记错了。” 小丫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抬头一看,段夫人的院子已经到了,她便什么也没有说。 阿蘅这时候却有些怔然,她看向眼前偏僻的小院,问起小丫鬟:“我上次来段府的时候,夫人不还住在主院中,怎么这会儿就换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说来也巧,段夫人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正好是温如故在段府之中的住所。 小丫鬟害怕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手上的油纸伞也因为惊慌失措而掉到了地上,她也不敢去捡起来,就傻乎乎的站在雨里面。 “夫……夫人她……她还是住在主院里的,只,只不过这会儿到这边院子里有事而已……” 她说出来的理由破绽百出,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胡乱编造出来的。 阿蘅盯着她看了许久,不忍心再为难一个小孩子,就说:“把伞捡起来吧!” “让你领路,你已经将我们带到了地方,就可以下去了。” 青叶看着还在撑伞的青蕊,自己上前去替小丫鬟捡起了油纸伞,又对她说:“你回去后也别急着做事,先换一套干净衣服,也省的到时候生病了……” 身后的丫环在说些什么,阿蘅并没有太注意,她看着前面反锁上了的院门,停顿了片刻后,让身旁的侍女前去敲门。 咚咚咚的几声之后,门内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人居住。 阿蘅回头照着刚才带路的小丫鬟,正准备再问问她,谁知一回头竟没了人,不由得问道:“刚才的那个小丫鬟走了?” 青叶点点头:“姑娘让人敲门的时候,她就一溜烟的跑远了,连油纸伞都给落下了。”说话间,她摇了摇手中的油纸伞,想着那个冒着雨跑走的小丫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谁家的小丫鬟做事会这么冒失,就不担心会被罚月钱么! 阿蘅抿了下唇,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可仔细想想却又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便暂且将心中的莫名感觉放下,又让人上前去喊门。 约莫是门外的动静有些大,终于惊扰到了门内的人,阿蘅她们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院门打开一条缝隙。 有人正趴在门缝上往外看着,黑黝黝的眼珠突然出现在门缝之中,让站在门前喊话的丫环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摔倒。 “你们又想过来做什么?”里面那人的声音就跟个破铜锣似的,很是难听,“我们夫人没死,轮不到你们这群小贱蹄子在这里耀武扬威!” 她好像是把阿蘅她们当成了其他的人。 而且那群人还和段夫人有仇似的。 青叶不服气的走上前去:“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你知不知道我们姑娘是谁?我们姑娘可是段夫人的义女,像你这样的家伙,也敢对主子无礼!” 青蕊原本是想要拦下青叶,但门内的那人说话确实难听,她便一心一意的为阿蘅撑着伞,也不管前面就要和人对骂起来的青叶。 夫人的义女? 门内的人疑惑的重复着青叶的话,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她从门缝里看见了被众人拥在中间的阿蘅,顿时瞪大了双眼。 就在青叶以为她为会直接打开院门时,对方嘭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而且仓促间她还听到门栓被插上的声音,给人一种很不友好的感觉。 青叶不由得回头去看阿蘅,她以为阿蘅会生气的:“段府的下人着实不怎么样,姑娘可不要被她们给气到了……” 阿蘅往前走了两步,神色颇为凝重。 方才那道破铜锣似的嗓音非常具有辨识度,阿蘅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声音,但温如故听过。 那是她嫁进段府的第一个新年。 因为婚前已经与段瑜之说好会为父母守孝三年,所以温如故在新年里也没有走出自己的院子,尽管屋外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红通通的一片,但在温如故的院子中依旧满是素色,她平日吃饭时也都是一些素菜。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温如故给院子里的丫环都放了假,自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一边看一边抹着眼泪,想念着已经再也见不到的父母兄长。 破锣嗓子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她声音不好听,长相也不尽如人意,让人一言难尽。 破锣嗓子说她是段夫人派来的,让温如故回到温家去,不要再留在段府中,她还拿出了段夫人一直戴在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说是段夫人让她送给温如故的。 只不过她才将小叶紫檀佛珠塞到温如故的怀里,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破锣嗓子吓得立刻翻墙跑掉了,连句话都没有留下。 来的人是段瑜之。 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温如故竟没有将破锣嗓子到访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就连那枚小叶紫檀佛珠,她也是小心翼翼的收好了,没有让其他人发现。只不过她后来再让人去找破锣嗓子,却听说段府之中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 明明特征那般鲜明的一个人,府中却无一人对她有印象,仿佛那个人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在阿蘅回忆期间,破锣嗓子已经冲到了房间里。 “兰音怎的这么匆忙,是宴会那边已经开始了吗?”段夫人放下手中的经书,回头看向了破锣嗓子,视线停在了破锣嗓子的衣服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外面还下着雨,你怎么又不打伞就出门,衣服都湿了……” 想当初,破锣嗓子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时,就曾因为一道好嗓音得了个‘兰音’的赐名,只可惜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她的容貌和嗓音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兰音随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雨并不妨事。”又对段夫人说,“夫人,刚才有人来敲门,我本来还以为又是老爷的那些侍妾,忍不住就说了一句,谁知来人竟说是您的义女,你看要不要让她们进来啊?” 段夫人脸上还算平和的神色忽然一顿:“阿蘅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除了段府中人以外,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她这个当家夫人竟然连主院也不能住了呢!阿蘅虽然是她的义女,名义上也是段家的姑娘,可实际上到底也还是外人的。 “左右宴席过一会儿就开始了,你让她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等到了宴席上再说吧!”段夫人随口吩咐着兰音,却在兰音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又喊住了她,“算了,她既然能找到这里来,你就放她进来。” 她低头看着眼前的经书,总该做一点善事,也省的死后还要到十八层地狱中闲逛。 阿蘅在外面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久,兰音关上院门后,很快又回转了过来,这一次她的态度相对就要好很多。 然而她的嗓音摆在那里,就算是再平常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会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只想让她不要再说话。 阿蘅同段夫人见面后,先是说了一些谁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的问好的话,又闲聊了一会,才问起了兰音。 “她也是干娘身边的侍女吗?我从前好像一直没有见过她……” 像兰音那般具有特色的人,倘若阿蘅曾经见过,就一定不会不记得的。 段夫人拨动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停顿了一下,说:“兰音是为了救我,才弄坏了嗓子,虽说我并不在乎声音好听与否,但在一般人面前总还要注意几分的。她虽然深得我心,但也很少出现在人前。” 这人果然是段夫人的心腹么! 阿蘅回想着兰音在温如故面前说的话,倘若那些话真的是段夫人想要亲口对她说的,可她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她呢? 明明温如故每天都会去给她请安,可她却一直守在小佛堂中,谁也不愿意见。 阿蘅忽然想起温如故曾同段瑜之抱怨过段夫人不愿见她的事情,那时的段瑜之是如何回答的? 他好像是说。 “她连我都不见,自然也不会见你,这种小事,没有必要不高兴的啊!” 他后来好像还安慰着温如故,可阿蘅却只记得他说的前半句话。 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真的会忍心屡次将孩子拒之门外吗? 怎么看,都很有问题呢! 最新网址:. 第一百九十五章 薄礼(六千档,内含加更) 下人前来通报宴席即将开始,请段夫人出门时,她正与阿蘅说着话。 自缢身亡的人,不言不语时瞧着与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倒是比谢淮安他们血淋淋的模样要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初春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绸袄,端坐在上位,有几分像是庙宇中泥塑的雕像。 段夫人听过下人的通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小叶紫檀佛珠被她戴到了手腕上,没有继续拨动。 兰音在她身旁小声的说着什么,阿蘅隔得有些远,也没有听清楚。 段夫人顿了顿,抬头看向了阿蘅:“……你觉得段瑜之如何?” 阿蘅愣住了,段夫人是段瑜之的亲身母亲,然而她对段瑜之的称呼却格外的冷漠,就仿佛是陌生人一般。 她想了片刻后,说:“他是您的孩子,虽说我后来与他并无来往,但想来他应当是很好的人。”她心中暗自咂舌,从前竟不知段夫人与段瑜之这对母子之间的感情并不好,生疏的宛如陌生人一般。 段夫人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我的孩子自然是很好的,你和段瑜之男女有别,没什么来往就不要再来往了吧!”她挥了挥手,“我这个做干娘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等会儿宴席之上就送你一份薄礼。” “不管这份礼是否合你心意,你都帮干娘做件事吧!你们白马书院背面有个寺庙,庙里灯楼的西北角有一盏莲花灯,以后你记得逢年过节都去添些灯油……” 阿蘅觉得段夫人的话有些没头没脑的。 她们一起从偏僻的小院朝着举办宴席的院子走去,彼时院中已经来了许多的人,就连在迎客院歇脚的温三夫人等人这会儿也已经到了宴席上。 不过阿蘅与段夫人还不是最迟的。 等阿蘅与段夫人都已经在宴席上落座,段瑜之才带着席柔姗姗来迟。 这两个人走到一块儿去,显然是让很多人都感觉到了意外。当然,阿蘅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因为这两个携手而来的‘公子佳人’就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阿蘅走到温三夫人的身边,在温三夫人疑惑的眼神中,将自己在段府中的所见所闻都给说了出来。 温三夫人皱着眉头:“……我早就说过那姓段的家伙并不可靠,偏她不肯相信。” 抱怨的话也只说了这一句,然而温三夫人的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等生辰宴结束之后,还得再同段夫人好好说上一说。虽说大多数人都是劝和不劝分的,但温三夫人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友受苦,还怜悯的劝对方继续忍受下去。 有什么合该忍受的,明明应该及时止损才对! 她本是想要与阿蘅再打听详细一些,然而主位上的段夫人已经开始同其他人说起话来,温三夫人只好暂时停下来,将事情往后推了推。 今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多,然而正式举办宴席时,因着男宾与女眷很少能说到一块去,故而大多数的宴席都是分成两块的,一边是招待男宾,另一边用来招待女眷。像段瑜之这样的少年人,本应该是到另外的院子去招待男宾,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女眷这一边。 阿蘅瞥了眼坐到段夫人身旁的席柔,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原因了。 她的视线从席柔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将人放在眼里,她这会儿更好奇的是段夫人。 段夫人说她要送她一件薄礼,却又没有说清到底要送些什么,这可就让她很是好奇了。 席柔是坐在段夫人的右边,段瑜之就坐在了段夫人的左边,两人恰好将段夫人夹在了中间。段瑜之注意到了阿蘅一闪而过的目光,心中有些茫然,约莫是许久未曾见面的缘故,他今日见阿蘅,无端的就生出了茫然之心,只觉得在自己不知不觉间,从前的小姑娘就已经长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偏偏他还很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虽然人家姑娘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段夫人看着满园的来客,用帕子捂住嘴角,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白净的帕子被她捏在手心里,将上面沾染的血迹通通掩盖起来了。身旁的儿子明明听见她的咳嗽声,却连头也不回,只顾着同姑娘家说话,两人隔着一个她,倒也能聊得很是起劲。 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果然是不应该对他有什么期待的。 “诸位,请听我一言。”段夫人直接站起了身,满院的喧嚣在她一声之后转为寂静无声,她停顿了一下说,“我嫁入段府也有数十年的时间,平日在管理府中大小事宜之时,一向是尽心尽责,然人之精力终究是有限,更何况我的身体这些年来,已经是大不如从前,恐是死期将近。” “只是这临死之前,唯有膝下独子最让我放心不下……” 说话间,段夫人看向了温家人坐着的那一小块地方,谁也说不清她这会儿看着的人是谁。 温三夫人心中咯噔一下,险些就直接站起了身,尽管她已经努力压制着心头的诸多情绪,但面上还是不自觉的透露出了几分不甘不愿来,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像阿蘅这样的自家人还是瞧的清清楚楚的。 阿蘅也有些心慌。 但转念又想到段夫人说了是赠她薄礼,想来应该是不会害她的,便稍微放了点心。 她在桌下伸手拽住温三夫人的衣袖,轻轻的扯了两下,又小声的劝了一句,这才让温三夫人没有太过失态。 段夫人与温三夫人相交多年,自然也是瞧出了温三夫人此刻的不情不愿,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也带上了些许的笑意,只是笑意转瞬即逝。 她的视线从温三夫人身上转到了她左手边的温二夫人身上:“瑜之尚且年幼,娶妻生子本应该是到弱冠之后,然而我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只想在此之前先将他的婚事定下来。” “阿姐何至于此?”温二夫人自幼同段夫人姊妹情深,双双嫁人之后,这份情谊也不见得淡薄多少,反而因为两家路近的缘故,还有加深的迹象。 她听见段夫人的这番话,首先想到的却是段夫人的身体:“月前我来拜访阿姐时,恰逢府上的大夫来给阿姐看平安脉,那时府医还说阿姐身体很好,现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阿姐怎么就认定自己要不好了?” 温二夫人一边问,一边看向了段夫人身侧的段瑜之,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莫不是段瑜之想要同她家的姑娘结亲,才在段夫人面前弄乖卖巧,引得段夫人说出这般示弱的话,连一贯的原则都不要了,只为了能让他达成心愿,就甘心在众人面前扯谎。 心下的诸多猜测,每一个都指向了段瑜之。 段瑜之不懂温二夫人怎么忽然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听过段夫人的话之后,就不自觉的看向了阿蘅。 他还记得阿蘅在认干亲之前,外面的许多人都以为他和阿蘅是定了娃娃亲的,这会儿母亲特地看着温家人的方向说出这般话,莫不是想要让他与阿蘅再续前缘。 若当真如此,那他大概是会十分开心的。 在温二夫人怒瞪段瑜之,段瑜之却期待着看向阿蘅的时候,段夫人又开口说话了。 俗话说,语不惊人死不休。 段夫人此刻恰好就印证了这么一句话。 她没有同温三夫人说话,而是继续对着温二夫人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月前与现在也是不一样的。” 语罢,又道:“我先前也问过孩子们的意思,只是小姑娘的母亲今日还留在府中,未曾来参加宴席,可你也是她的长辈,我在这里同你说一声,你回去后帮我再问问阿柔母亲的看法。倘若她愿意的话,我们就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先定下来,等到了岁数再成亲。” 是阿柔,不是阿蘅吗? 温三夫人眨了下眼睛,她应当没有听错段夫人的话,心下有些诧异,忍不住看向身边的温二夫人,想要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同一时间的段瑜之也有着相同的疑惑。 他本以为段夫人会替他向阿蘅求亲,毕竟母亲是知道他对阿蘅有多特殊的。尽管这两年来,阿蘅还在因为过去的事情而疏远他,但他相信他在阿蘅心中仍然是最特殊的,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在阿蘅心中的地位。 前两年他出现在阿蘅面前时,阿蘅对他总是爱答不理的,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就会马上避开。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阿蘅再也没有远远的避开他,虽说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但他知道那是阿蘅想要同他和好,却不知如何开口,才会出现那样纠结的神色。 段瑜之在私底下都已经打算好了,就准备在母亲的生辰宴中,想办法同阿蘅近距离说上两句话。 也不需要阿蘅去找台阶下,他自己先凑到阿蘅面前去,也好全了阿蘅的面子。 却没想到他的诸多打算,全都因为段夫人的这番话而落空了。 他也不是说席柔不好,毕竟在阿蘅不愿意搭理他的这段时间里,也只有席柔愿意在他面前同他说说阿蘅,只是阿蘅因为不喜欢他的缘故,连带的席柔在阿蘅面前也说不上话。 席柔是个好姑娘。 但她并不是段瑜之希望的那个人。 段瑜之将视线从阿蘅身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席柔,他想着席柔是知道他有多在乎阿蘅的,所以她应该会反对母亲说的话吧! 席柔惊讶的看向了段夫人,她在此世醒来,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嫁给段瑜之。她原本还以为这种想法会很难以实现,谁让段瑜之还有个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呢! 果然是她平日里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这才将段瑜之的心思从温家四娘转到她的身上了么! 在场的其他人或许只注意到段夫人的后半句话,而席柔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前半段上,段夫人问过了‘孩子们的意思’,可席柔还没有单独面对过段夫人,所以这里的孩子大概说的是段瑜之吧! 想到这里,席柔忍不住高兴的看向了段瑜之,谁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呢! 只是这一眼却让她看到了段瑜之的不情不愿。 她是怎么回事? 不是明知道他很在意阿蘅的吗? 怎么还不拒绝母亲的话呢? 段瑜之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反而看见了席柔在对他笑,心中对席柔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不喜来。 段夫人可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个孩子的想法,或者可以说是知道,但是并不想搭理。 她笑着轻拍了下段瑜之的肩膀:“瑜之长大了,成家立业虽然还为时尚早,但早些准备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段瑜之看着自家母亲温柔的笑脸,怔住了。 说来也好笑,他明明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可这些年来,母亲对他是越来越冷漠了。尤其是近两年来,母亲甚至不愿意让他上门请安,似乎看到他的脸就会让她感到不开心。别说是母亲温柔的笑,他连母亲的面都很难见到的。 也就是这么一个幌神,让他错过了拒绝的最佳时刻。 他回过神时,段夫人已经自然而然的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段夫人对温三夫人说:“早前你顾忌着姐妹情谊,又知我为了那个早逝的女儿伤透了心,这才让阿蘅认我做干娘。阿蘅是个好孩子,逢年过节也都惦记着我,三不五时的也会到我面前请安,只是人的心就那么一点大,能被放在心尖尖上的却只有一个。” “你是阿蘅的干娘,她惦记着你,也是应当的。”虽然不知道段夫人突然提起阿蘅是什么意思,但听她话中话里都在夸着阿蘅,温三夫人的态度便也温和了起来。 反正她是不会贬低自家小姑娘,那就顺着段夫人的话往下说就是了。 段夫人笑了下,也只有一直被宠爱着的人,才不会像她这样移了性情,心中的怅然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她又看向了阿蘅:“可是阿蘅,你待干娘越好,干娘就更是想念你无缘得见的姐姐,总想着我的女儿倘若还活着,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我时常会梦见那孩子哭着问我,娘亲你有了很喜欢的女儿了,那我呢,你是要忘记我了吗?娘亲,我只有你一个娘亲,你可不可以也只有我一个女儿……” 她说着说着,忽然就落下泪来。 “是我对不住阿蘅,先前是我求着你娘让做我的干女儿,可这会儿想要退了这门干亲的人,也是我……” “可是,叫我怎么舍得让我家的小姑娘哭的那么难过呢?” 生辰宴的主人忽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没了笑闹的心思。 段瑜之看着母亲哭泣的模样,心下却无端的生出其他的想法来。倘若母亲能将刚才的两件事情颠倒一下顺序就好了。 目前对早逝的妹妹始终心怀愧疚,不愿让其他人占了妹妹的身份,便也不想让阿蘅做她的干女儿。如果母亲先说了这件事,再提起他的婚事,那他兴许还能争上一争,他若是能将阿蘅娶回家来,阿蘅是母亲的儿媳,还是母亲的义女,只是名义上有所不同,最后不都还是在母亲的身边。 可惜已经说出口的顺序,是再没办法改变的。 阿蘅在众人的静默中抬起头来,看向了主位上痛哭着的段夫人,她哭的很认真,就是那种旁人见了都知道她在悲痛欲绝的那种痛哭,然而不错眼的看着她的阿蘅,有那么一瞬间是看见了段夫人嘴角一闪而过的笑,似嘲讽,又像是不屑一顾。 于阿蘅而言,段夫人今日说的这两件事情,竟然都算是好事情。 她从前就想过段瑜之若是喜欢席柔的话,那他们两人双宿双飞就可以了,又何必还将她拉扯到他们二人中间去,没成想段夫人今日就替她实现了愿望。剩下的解除干亲的关系,对阿蘅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的。 如果往后的事情还会是温如故记忆中的走向,那么段家的人最后肯定还是会投靠到害死她父母兄长的幕后凶手的麾下,阿蘅是不愿意再像温如故那般认贼作父的。 心里就算已经乐开了话,在明面上她也是不能表现出来的,阿蘅抿了下唇,不确定自己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现在的段夫人,便小声的说:“您也说了,我认您做干娘,本来就是为了宽慰您的,倘若我不做您的干女儿,会让您更高兴些,但当然还是随您的意愿的。”说着场面上的话,阿蘅却觉得自己很是虚伪。 大概已经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那种人。 可段夫人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光:“阿蘅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我们之间的缘分太浅薄……” 阿蘅低下头,她现在满心愧疚,还是不要在人前露出端倪的好。 段夫人虽然在生辰宴上如愿以偿了,但生辰宴的气氛到底还是受了影响,再没有先前那么多的欢声笑语,就连戏台上的人唱着的戏也都是再正经不过,连一句逗乐的词都没有出现。 女眷这边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男宾那边。 不过温三老爷在接过段老爷一次次敬过来的酒后,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温桓,又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段老爷,问:“瑜之今日是有事出门了么,怎么还没有过来?” 男女同席的事情在今朝并不是很罕见的事,但若是主家已经提前开了两个地方的宴席,一边用来招待女眷,另一边用来招待男宾的话,那男女肯定就是要分席而坐的。除了像温柠那样还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以外,算得上半个大人的段瑜之等人自然是不应该在女眷那边逗留的。 段老爷紧了紧手中的酒杯,朝温三老爷笑了笑:“瑜之许是去给他母亲送生辰礼,就被留在那边说会儿话吧!不过他总是待在女眷那边,确实不大像话,总也该出来和同龄人讨论讨论学问的……” 他又笑着数落了段瑜之两句,转而吩咐下人去女眷那边将段瑜之给找过来。 温三老爷是上门做客,并不是来寻仇的,说起段瑜之的时候,也注意着音量,并没有让旁的人听见。 段老爷承了他的这份情,举起酒杯,邀他一起喝酒。 却说段瑜之在女眷那边见到了段老爷派过去的人,心头一动,忽然就想到他的婚事除了母亲能做主以外,父亲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倘若他能劝服父亲替他向阿蘅提亲,那他的未来妻子是不是就可以换一个人呢! 他虽然也瞧见了暗自欢喜的席柔,但这会儿要让他在席柔与阿蘅中间选择一个人的话,那他肯定二话不说的选择阿蘅的。 段夫人见段瑜之准备往男宾那边去,眯了下眼睛,朝旁边招了招手,戴着木质面具的兰音就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吩咐着兰音:“你送瑜之去老爷那边,也将我的话同老爷说上一遍,就说我自知时日无多,便想要为瑜之选上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阿柔这孩子交友广泛,在外的名声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她与瑜之也合得来。若是让她做瑜之的妻子,我也能放心不少……” 兰音挡在了段瑜之的去路上,将段夫人说的话一一记下后,才跟着段瑜之一起往男宾那边去了。 路上,段瑜之对兰音说:“兰音姑姑,娘亲吩咐你的话,可以等宴席结束之后再同父亲说吗?我的亲事也不是特别着急,没必要大庭广众之下宣扬的四处都是……”实际上,他只是想先同段老爷商量一番,能够劝服段老爷那就再好不过了。 兰音没说话。 段瑜之以为她是默认了,心里还挺高兴的。 然而他们才走到男宾的院子门前,兰音就站在门口嘚啵嘚啵的将段夫人说的话重复的一遍,偏偏兰音的那个破锣嗓子是难听了些,但嗓音是格外的大,院子里的人权都听的一清二楚,段瑜之再想说些什么,也都是于事无补的。 温三老爷在兰音开始说话之时,就提起了一口气,等兰音说完,他才放松下来。 幸好段夫人看中的不是他们家的阿蘅!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用(六千档,内含加更) 家中小辈的婚事,本来不应该如此草率的做下结论的。然而段夫人当着众人的面示弱,趁着段老爷不在的时候,就先说出了口头约定。偏偏两个当事人还都一言不发,虽然并非都是默认的意思,但在外人看来也差不离了。 除非段老爷想要与温家二房断交,否则这桩婚事必然是成定了的。 温二夫人在宴席上没有多言,只说席柔父母健在,她不过是个远方的表姨,不好越俎代庖的订下人家小姑娘的婚事,想要回去同席柔的母亲再商量一番。 她去找了席夫人说话,言语之中满是对段瑜之的夸赞:“……你从前也是见过我阿姐,阿姐待人最是亲切,她教出来的孩子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阿柔若是嫁到段家去,自是不必担心婆媳关系的。当然这也还得听一下你的想法,若是你觉得瑜之不适合阿柔的话,也只管与我说。我去想办法推了这门婚事。” 凭本心而论,温二夫人是极其赞同席柔嫁到段家去的。 从前她以为阿蘅才是最适合段瑜之的,然而从近两年发生的事情看,阿蘅与段瑜之已经疏远得不能再疏远了。反倒是席柔代替了阿蘅在段瑜之身边的位置,时常会被接到段府中小住,还能经常收到段瑜之送来的小礼物,那些可都是阿蘅没有的。 一对小儿女之间的感情算是身后,若是真的结成了夫妻,想来也会和和美美,是绝不会成怨偶的。 为人父母的,可不就是盼着自家孩子往后的生活能平顺美满,不必饱经风霜么! 席夫人虽然在温家住了有四五年的时间,但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小院之中,轻易不会外出闲逛,在温府之中向来没有多少存在感。 她嫁给席老爷之后,就一直跟在席老爷的身边,也就是先前因为席柔的缘故,席老爷在上官那里得到个优等的评价,而且席老爷还从上官那里得到了小道消息,说是他可以调回京都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席夫人才会带着席柔早早的回了京都。 谁知一连过去了四五年,也不见席老爷有被调回京都的迹象,以至于她们还在温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随着席柔年岁渐长,席夫人心中的担忧也就越来越多。 早些年她担心自己没能给席老爷生个男丁,又担心席老爷身边的妾室会趁她不在老爷身边,取代她的地位。时间久了以后,那些个担心在席夫人的心中已经没了影,比起常年不曾见面的席老爷,她更担心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儿。 倘若她和席柔还留在席老爷的身边,按照席柔现今的这个年纪,也应该开始给自家姑娘相看起来了,嫁妆什么的也应该提早准备上了。 然而她现在还寄人篱下,连门都不好随意乱走,又怎么能去外面给席柔相看夫婿呢! 说起来,席家在京都也不是没有自家的宅院,只不过她们家的宅子比较小,又常年没人收拾,也不是个居住的好地方。不过自家的宅子就算再小,也总比寄人篱下来的好。 席夫人前段时间还特地派人去打扫了宅子,正准备找个机会同温家人请辞。她的想法还没有透露出去,就被席柔给打消了。 她说她们两个弱女子回自家宅子住,听上去倒是挺不错的,但天子脚下也并不是完安宁的,倘若就有贼匪盯上她们两个弱女子,到时候岂不是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继续在温家暂住一段时间,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席老爷就真的能调回京都了呢! 不得不说,席柔的顾虑也确实是在理。 这才将席夫人的想法给打消了。 然而这会儿听着温二夫人的问话,席夫人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家的宅子来。 若是席柔真的和段瑜之结亲,那总不能还从温家发嫁吧! 瞧着席夫人半天不说话的样子,温二夫人知道她这是又想到了别处去,清了清嗓子,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席夫人顿了顿:“表姐教出来的孩子自然是哪哪都好的,我是觉得能与表姐结亲是我们家的幸事,只不过这成亲的人是阿柔,过日子的人也是她,我就算是她的母亲,也没有直接替她拍板做主的理由。” 言下之意,是还要再问过席柔的。 温二夫人看了眼对面的人,她对自家这个远方表姐其实并不大熟悉,虽然对方在温府住了四五年的时间,但说实话,温二夫人对席柔的印象都比对席夫人深。平日里她若不是亲自上门的话,是不大可能见到这个表姐的。 原以为席夫人还是幼年那般软糯可欺,然而今日一见方才知晓,为母则强的那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她旋即笑了笑:“理当如此,阿姐提起这桩婚事时,也说是问过小辈的意见,想来瑜之是很满意这桩婚事的,表姐也确实应该再问问阿柔的。你们母女俩也好好商量一番,若是事情定下来了,再同我说上一声,我也好去通知阿姐。” 她起身告辞,给席家母女俩留了个空间,让她们也能仔细商量一番。 席夫人也跟着站起了身,本是打算送一送温二夫人的,然而温二夫人让她不必多礼,就只停在了门边,目送着温二夫人离开。 温二夫人离开后,席夫人就对席柔说:“一眨眼的功夫,阿柔都已经是大姑娘,那天你从段府回来的时候,我也没有细问你宴席上的事情,还是今日温二夫人过来了,我才知道原来有人想要和你订下婚事,你同我说说段夫人她们在宴席上是怎么说的……” 席柔她们从段府回来时,已经将近黄昏,而席夫人在家中无所事事,每天都休息的很早。她就没想着去打扰席夫人,本来是打算等到第二日再同席夫人说说宴席上的事情,谁知她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温二夫人就已经过来了。 终于和席夫人独处一室了,席柔回想了片刻,将宴席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她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席夫人很不争气,但心里也清楚,这世上的人都加在一起,也没有席夫人对她用心,故而她平日里倒也不曾防备过席夫人。 娘,段瑜之以后一定会有很大的成就,我是想要嫁给他的。” 因为不曾有所防备,席柔在席夫人面前说话时,也不会像在旁人面前那般小心谨慎,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往往是张口就来。 听着自家女儿是有嫁进段家的意向,然而她话中的意思却让席夫人皱起了眉头。 也不是说嫁人就一定要冲着两情相悦去,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又能有多少真真切切的两情相悦,可也不能完冲着别人的前途去呀!门当户对的人互相奔着前程而去,那倒也能说是旗鼓相当,然而她们席家能与段家相比么! 人家段老爷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只要不头脑发昏,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那再过几年是肯定能位列阁老的,而她们席家呢! 成就最高的人也不过是席柔的父亲,如今在外任职,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顺利调回京都。如果席老爷是封疆大吏般的人物,那两家也还算是相配,但他不是呀!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县官,连知府都不是,又如何能同段家相比。 席夫人叹了口气,仅凭自家女儿的短短两句话,就让她很不看好这桩婚事了。 她对席柔说:“阿柔,不是为娘在妄自菲薄,但你也知道我们家是何等的光景,你要是真的嫁进段府,他们家的人欺负了你,我和你爹都没有办法为你讨个公道的……” 停顿了片刻后,她又试探性的劝说道:“我知段家的那孩子前途远大,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可人心易变,谁又知道他将来会变成个什么样子!阿柔的未来夫婿也不是非他不可,不若我们还是拒了这桩婚事,你看如何?” 纵是明知席夫人是在为她好,可听着席夫人的一段话,席柔就觉得倒胃口。 一般人或许真的会应了那句人心易变的话,可段瑜之会是那种人吗? 他可是因为太过痴情的缘故,还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是千百年后,也还有人为他的痴情而感叹。 虽然段瑜之在历史上情有独钟的人并不是她,但席柔有信心能够取代温家四娘的位置,只要给她时间,她什么事情做不到呢!更何况温家四娘现在已经退出了段瑜之的生活,她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且就连段夫人也在帮着她,还主动提起了她与段瑜之的婚约,她为段瑜之付出良多,又怎么会愿意轻易放弃! 席柔抬头看向席夫人,眼中满是坚定的神色:“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他也不是那种负心薄幸的人,所以娘你就答应了这桩婚事吧!” 她知道席夫人是不大看好这桩婚事,可她对此却是再满意不过的,因而便痴缠在席夫人的身边,盼着她能早点如她所愿。 做母亲的,又如何能拒绝自己真心疼爱着的孩子。 席夫人心中就算有再多的不情愿,明面上也只能答应了席柔,只不过因为心中有所不甘愿,在答应了席柔之后,她又补了一句:“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在我身边痴缠,我是禁不住你的请求才答应了你,可你父亲那边还有的说呢!” 远在外地任职的席老爷子嗣不丰,多年以来,膝下也只有席柔这么一个独女。 便是平日里并不在一块相处,但席老爷也是时时刻刻的惦记着女儿,三不五时的就要派人送东西过来,还指明了席柔要与他时常通信。 在席夫人的眼中,席老爷是最疼爱席柔的,想来他十有**是不会同意女儿嫁入段府的。 也正是因为心中有此等的计较,席夫人才会那般轻易的答应席柔。 席柔闻言却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时,神色有些嘲讽。 也就是席夫人才会这么天真的以为席老爷是真心疼爱着她的。 倘若是真心疼爱孩子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家孩子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先前席夫人还想着从温府搬出去,若不是席柔劝住了她,那她们这会儿恐怕真的就已经去了席家的宅子里。可席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这件事提出异议,他从未想过自家妻儿是否会因为寄人篱下而心生忧惧,他只会为他自己着想。 就连每旬从外地寄回来的信件,也都是让席柔帮他做事,那样的一个人,只要能给他足够的利益,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席柔眼中的冷意渐盛。 所以说,她才会讨厌温家四娘。 凭什么温家四娘有了疼爱她的父母兄长还不够,明明是个早死鬼,却还要霸占着那般痴情的段瑜之。 席夫人虽然疼爱她,却不能给她任何助力,而席老爷更是让人一言难尽。 她帮着席老爷在他的上峰面前露了相,又给他出了几个赚钱的方法,那人就真的如她所愿的一直留在了外地,就再没有想起过回京的事情。 他在外地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又何必回京来给其他人装孙子! 席老爷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席柔相信她只要将段家想与她结亲的事情说给对方听,根本就不用她利诱,那人就会想方设法的把她打包送进段家的。 真正能让她上心的人也只有席夫人。 反正席夫人现在是答应了她,那其他的事情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只不过给席老爷送信,再算上信件往来的时间,恐怕段夫人那边要的回应就得晚一些时候再给出了。 幸好也没有人催促,事情便也就此有条不紊的办下去了。 两家结亲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往外张扬的。 段夫人一开始在众人面前提起婚事,也不过是想要让某些人措手不及,后来就没有再往外面说了,不过京都里的大多数人也都知道段夫人为段瑜之订下了席柔。不管他们心中是如何作想的,在碰到段家的人时,总还是会说上几句漂亮的场面话。 阿蘅并没有太过于关注段瑜之与席柔之间的婚事,她还在琢磨着段夫人给她送的薄礼。 以她的直觉来说,她总觉得与段夫人断亲才是对方送给她的礼物,但是一般人送礼不都应该是投其所好么! 她平日里虽然与段瑜之来往不多,但在段夫人面前时,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明面上也都尽到了身为义女的职责,每旬请安,过节送礼,她从来都没有落下过,段夫人又是如何知道她想要断亲的呢? 阿蘅自己想不通这件事,就想着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只是最近春雨连绵,并不是出门的好时候。 而温三夫人又在忙着段夫人的事情,她也不好去打扰对方。 要说温三夫人最近事务繁多,这还和阿蘅上次在段家说的事情有关。 阿蘅将她在段府中的见闻都告诉了温三夫人,而温三夫人又是亲耳听见段夫人说自己时日无多的,她心中对段老爷自然也就充满了怀疑,想着要让段夫人及时止损。 因此连雨天不轻易出门的事情都顾不上,天天都往段府去。 要不是阿蘅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她险些都要以为温三夫人是想要同段夫人说她与段瑜之的婚事了。 谁让这样的事情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曾经发生过呢! 只不过那时的席柔同段瑜之还生疏的很,温如故参加生辰宴时,是乖乖的同温芙、温蓉待在一起,并没有四处乱走。反倒是温三夫人曾在宴席开始之前,往其他地方去了一段时间。 彼时,温如故只以为温三夫人是找地方更衣去了。 现下仔细想来,她怕不是去找段夫人,还恰好瞧见了在偏僻小院里的段夫人吧! 温三夫人后来几次三番的跑去段家,应当也和现在一样,都是为了劝说段夫人及时止损。只不过那样的事情,是极不适合同小姑娘说的,所以她才一直没有和温如故说出真相,这才给了段瑜之可乘之机。 后来的温如故坚定的认为自己与段瑜之有婚约,也是因为段瑜之曾告诉她,温三夫人那段时间上门,说的就是他与她之间婚约的事情。 张冠李戴这样的事情,段瑜之做的还挺熟练的。 阿蘅想清楚后,心下就很是不忿。 这一日,温三夫人在家中用过早膳后,又打算往段府去,在她出门之前,阿蘅就过来截胡了。 阿蘅也不是为了争抢温三夫人心中地位,只不过是想到段夫人后来对她的不管不顾,再看看自家娘亲为了她的事情跑前跑后,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拦下了温三夫人,也不算是无缘无故的。 ……事情就是这样啦!娘亲,我已经想了好久,可还是没有想明白段夫人说要送我的薄礼到底是什么?”阿蘅将段夫人在小院中同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有些为难的看向了温三夫人。 温三夫人同阿蘅是差不多的想法。 她也认为段瑜之和席柔之间的婚事,应当是同段夫人送出的薄礼无关的,排除了这个以后,也就只剩下断亲的事情。 虽然段夫人那日在宴席上说结亲的事情是她先开口的,但真正参与到里面的人都知道,所谓的结亲不过是为了洗清另外的流言,如果配合先前的流言来看的话,那段夫人在宴席上说的两件事情,似乎还真的都能够当做是送出的薄礼了。 只不过前者还有迹可循,后面的断亲又是出于何种缘故呢? 阿蘅小心的瞄着温三夫人,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我看着段夫人那样急切的与我断亲,还以为是段家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会牵连到我,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见他们家有什么异样啊!” 她再怎么装作不经意,话一说出来,就让人感觉到了不对劲。 先前段夫人在宴席上真情流露,谁都以为她是因为早逝的女儿才会在结干亲的事情上出尔反尔。 如果说出这番话的人是温桓,或者是其他人,温三夫人都不会有如此强烈的震动,只有阿蘅是不一样的。 在温三夫人映象里的阿蘅,天真且不知世事,别人随便说些什么,她都能信以为真,从不会怀疑他人做事的动机。按理说,阿蘅这会儿应该委屈巴巴的和她抱怨自己的小委屈,小姑娘向来都有傲气,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又怎么能接受段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是个替代品呢! 然而她设想中的事情,通通没有发生。 小姑娘反倒是和她认真分析起段夫人是否话里有话。 这让温三夫人怎能不震惊失色。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杯盖与杯身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小姑娘在这声音里抖了一下,说话时也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看上去就很是心虚的模样。 温三夫人顿了顿,对阿蘅说:“哪有你想的那么夸张,段老爷简在帝心,前途比你父亲还光明,他那人是不会做出自掘坟墓的事情来,又怎会牵连到你。” 阿蘅也不要总是胡思乱想,或许事情就真的是段夫人说的那样简单呢!” 阿蘅觉得温三夫人是在糊弄她,并且她是有证据的。 可惜有证据也是没用的,温三夫人似乎是不想再同阿蘅聊这个话题,这让阿蘅原本想好的话都没处说了。 该怎么提醒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呢! 简在帝心,前途光明,听上去确实是很不错,但这样的晋升渠道又哪里比得上从龙之功那样方便快捷。 阿蘅回想着段瑜之对温如故说过的话,即便段家的人这会儿还没有投靠其他人,但他们背主的那一日应当不远了。毕竟他们可是帮着那些恶人扫清首尾,让温府派出去的人找不出丝毫的端倪,更不用说是为温桓报仇雪恨了。 溧水边安营扎寨的大军后来确实是去剿匪了,可他们抓到的那些水匪又有几个是当初在溧水上杀人的人呢! 想到此处,阿蘅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可真是太没用了。 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实在是太没用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狗命(六千档,内含加更) 阿蘅尚且在盘算着,要如何让自家长辈对段家人兴起防备的心思,然而左思右想之下也还是不得其法。 反倒是因为她吞吞吐吐的模样,让温三夫人好好说了一顿。 温三夫人摇着头,说“你这孩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竟然还当成了真。看样子我今天要是不给你解释清楚,你还要一直纠结下去。” 她瞥了眼门口的位置,早在她与阿蘅说话时,柳嬷嬷就带着丫环出门去了,这会儿房间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说上一些不能外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的。 “这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是再不能和其他人说起的。”温三夫人将阿蘅揽到了怀里,轻声同她说道,“想当初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段老爷就已经在私下里投靠了当今,他为当今上位也付出了很多,否则这么些年来,也不会一直占着圣上心腹的位置。” “所以阿蘅想的那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虽然温三夫人言之凿凿,但阿蘅显然是更相信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事情。 毕竟这世上最容易改变的不就是人心么! 她听过温三夫人的话,确实没有再说着段家人的事情,跳过了那些苦大仇深的话题,母女俩难得的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上午,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当然,阿蘅心中还是没有放弃对段老爷的怀疑。 温如故记忆中的段瑜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在意得志满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应当都是真的。 他也没有必要对温如故说谎。 时间总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的非常快,转眼间又到了白马书院开学的日子。 这大概是阿蘅在书院中待着的最后一年了。 阿兄前两年想要下场试试水平,结果恰好赶上大姐夫应试,他就选了不与大姐夫争锋,后面几年里,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没能下场,而且阿蘅有时觉得阿兄或许志向并不在此,他更像是喜欢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虽然他是三房的嫡长子,但到底不像是大哥那样的嗣子,他若是不准备为官,想要做个隐士,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她这会儿应当是还没有做好决定,平日里的行为才会显得有些割裂,阿蘅本来还想要劝他一劝,但后来想想阿兄的死劫还未过,此时就说起往后的事情,有些为时尚早。便也假做不知。 阿蘅如同往常一般,乘坐着家中的马车,往书院赶去。 谁知半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缓行的马车忽然停在了半路中央,不再动弹,车厢里坐着的人也是有感应的。 阿蘅原本是倚在小方桌边闭目养神,这会儿也睁开了眼,问着外面的车夫“怎么突然停了?” 车夫是温家的家生子,阿蘅每次来往书院时,都是他前来接送的。 他扬了扬鞭子,粗着嗓子道“小年轻骑马挡着路了,咱也不好直接冲上去,这边的路又窄的很,只能让他们先走了……” 阿蘅点点头,又想到外面的车夫看不到她的动作,就说“我也不着急,就让他们先走吧!” 约莫是多了一个人的记忆,阿蘅平日行事都委婉的很,轻易不会与人结仇。 外人都说她心地善良好相处,也只有亲近的几人才知道,她哪里是好相处,分明是不愿意与他人打交道,才有了这副万事不与他人争锋的性子。 车夫冷眼看着骑马拦在路中央的少年,他明面上是阿蘅身边的车夫,实际上也担当着侍卫的职责,否则温老太爷他们又岂会放心让阿蘅一人来往与书院与别院之间。 做侍卫的,肯定是知道很多关于自己侍候着的主子的事情。 也省得到时候好心办坏事,惹得自家主子不高兴的。 他这会儿当着对方的面,连名字都不提一句,就是提前为阿蘅打发人。反正他便是说出了对方的名字,自家姑娘十有也是不愿意理会对方的,那又何必扰了自家姑娘的兴致呢! 然而骑在马上的人,却没有领会到他的这番心意。 段瑜之瞪了车夫一眼,才扬声对着门帘紧闭的车厢说“阿蘅,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突然出现的男声让阿蘅吓了一大跳。 她也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是谁,捂住胸口,感受着掌心下方的剧烈跳动“虎叔,外面是有人要劫道吗?这儿离白马书院那么近,我们应该能够身而退吧!” 姑娘家的声音算不上大,外面的车夫听的一清二楚,而不远处的段瑜之耳清目明,也听清了个大概。 他愣了半晌,没想到阿蘅居然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正在他准备再多说些什么时,后面也有人驱马赶了上来。 过来的人是谢淮安。 他起初是不大想要到白马书院读书的,时间长了以后,也得了几分趣味,在书院中结交了不少的同道中人。虽然书院不怎么教导他们武艺,但几个至交好友凑到一起,也能学到不少的东西。 以至于书院开学后,他往书院跑的劲头也足了不少。 谢淮安策马赶过来的时候,只瞧见了停在半路中央的马车,没有瞧见被马车遮挡住的段瑜之。 隔着一段路的距离,他就已经发现前面的马车是温家的,没有个前情提要的情况下,他也只以为温家的马车又坏在了半路中央,他人还没有靠近,就已经找起了阿蘅。 “你家的马车又坏了不成?”谢淮安瞧着车厢后面的那道窗,“我说阿蘅你以后要不也骑马来书院吧,你兄长上次托人给你买的那匹马可俊了,骑出来肯定有很多人眼馋。而且你骑术还挺不错的,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啊?” 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故,温家的马车确实是挺容易坏的。 阿蘅端起小方桌上的紫砂壶,也没有往茶杯里倒,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冷茶,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反驳着谢淮安的话。 “我家的马车前段时间才新做的,哪里就又坏了。”阿蘅放下手中的紫砂壶,从远处爬坐起来,打开了后面的那扇小窗,“你有没有看到围在我家马车旁边的人?” 谢淮安皱了下眉头,往左右看了两眼,摇了摇头“你等我一下。” 说话间,他就驱马绕过了后车厢,来到了车前,正好瞧见了挡在路中央的段瑜之。 他愣了一下,问对面骑在马上的人“段瑜之,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淮安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车厢,难不成席柔这会儿也在车厢,否则段瑜之怎么突然拦在了阿蘅的马车前面。 不过也不应该呀! 他是知道阿蘅向来不喜欢和席柔等人打交道的。 往日里,他也不是没有碰见过阿蘅往书院去,但那时候阿蘅都是独来独往,甚至都不会与温家二房的那两个姑娘同路,更不必说是她本来就不大喜欢的席柔了。 段瑜之蠕动了下嘴唇,没想到他来找阿蘅,还会被其他人碰上,而且这个其他人,还是他非常不想要见到的人。 车厢里的姑娘一言不发,段瑜之可不会认为这和他有关系,便将眼神投向了谢淮安“我想要在哪里做些什么,似乎和阁下没有任何关系吧!”讽刺了谢淮安两句之后,他眼中满是柔情的看向了温家的马车,轻声道“阿蘅,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吧!” 谢淮安策马上前,挡住了段瑜之看向车厢的视线“我说你现在来找阿蘅是几个意思?” “你不是和那个谁已经订下了婚约,两家的大人都已经商量起婚期了么?这会儿来找阿蘅,难不成是想要让她充当信使,给你和那个谁传送东西?这可不成,你和那个谁虽然已经是准夫妻,但到底还没有成婚,要是阿蘅帮了你们,可不就让你们成了私相授受么!” 他连连摆着手,都不用阿蘅出面,就直接替阿蘅否了段瑜之的话。 偏偏阿蘅在车厢里听到了这番话后,也不说话,就像是直接默认了。 这让段瑜之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上次段夫人在生辰宴上提出他与席柔的婚事之后,外人都以为他们家是已经默认了这桩婚事,但段老爷是很不满意这桩亲事的,他将段夫人叫到书房去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也不知道段夫人对他说了些什么,反正从书房出来以后,他竟然也同意了婚事。 不过段老爷禁不住段瑜之的苦苦哀求。 他也就退了一步。 段老爷告诉段瑜之,他与席柔的婚事还在商量之中,最后能否真的成也还是五五之数。倘若段瑜之想要换上一个结亲对象,只要他能让结亲的那家人同意,段老爷说他能舍了自己脸面去席家退亲,还能重新给段瑜之定亲。 也是因为如此,段瑜之才会兴冲冲的跑到阿蘅的面前来。 他想着自己与阿蘅是多年的交情,虽然大家年岁渐长之后,来往并不如小时候那么亲密,但他们之间总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然而到了面前之后,他才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连阿蘅的面都还没有见到,就已经出现了两个拦路虎。 段瑜之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车厢里的阿蘅还是不愿意开口,就没有再等下去。 他瞪着谢淮安“我是在和阿蘅说话,又不是和你说,你在这里插话做什么!” 谢淮安笑笑“谁让我和阿蘅是朋友呢!她不想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那我自然也就只能出面来替她摆平麻烦了。”他这话,就差指名道姓的说段瑜之是个大麻烦了。 段瑜之是那种能听见进人话的人吗? 显然他不是。 他也不管拦在中间的谢淮安,直接绕过了谢淮安,来到车厢旁边,伸手就要去推开车厢右边的那扇窗,然而他手下用了半天的力,也没能撼动车窗,这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茫然。 谢淮安一个没看住,让段瑜之给绕开了。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看了段瑜之的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人家马车的后车厢都是有着左右两扇窗的,而阿蘅坐着的马车,是温桓特地让人给她准备的,左右两边的车窗都用木板给封上了,只在后面留了个巴掌大的小小车窗用来通风透气。 像这样的事情,只要是与阿蘅亲近的人,都是清楚的。 然而段瑜之从前并不知道这么一桩事,才会傻乎乎的想要推开右边的车窗。 阿蘅坐在车厢里,原本以为按照段瑜之的性格,被谢淮安这么一说后,是会直接走掉的。谁知这人不仅没有走,还非常固执的想要找她说话,可阿蘅想不通自己和段瑜之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要知道早在好几年前,她就已经不和段瑜之有任何来往了。 就算是逢年过节,往段府送礼的时候,她都特地没有备上段瑜之的那一份,将划清界限的事情做到了极致。 所以对方怎么还锲而不舍来找她,难不成真的像谢淮安说的那样,是为了席柔? 阿蘅又想了想,觉得继续拦在半路中央,也不怎么好。 今儿个是白马书院开学的头一天,她们算是来的比较早的,再过一段时间,这条路上的人恐怕是会更多的,阿蘅可不愿意让其他人无端的看笑话,就先试探性的想要将段瑜之给打发开去。 她说“我觉得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早前就已经说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打扰谁的。” 段瑜之其实是个很傲气的人。 然而也不知他这一回到底是发什么疯。 听了阿蘅的这番话后,他不仅没有负气而去,反而还可怜巴巴的同阿蘅说“我就是想要和你说几句话而已!” 话里是没有明面上的祈求,但话里话外的语气都已经是在示弱,这让阿蘅很是惊讶。 谢淮安骑在马上,坐的高,看得远,眼瞅着远处已经有人在往山上赶,又见段瑜之确实不大好打发,便劝着阿蘅“我看后头又来了不少人,不如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也好让你们坐下来冷静的说说话。”又像是担心阿蘅会不安似的,“你且放心,我和虎叔都会跟着你身边的,也不用害怕……” 有谢淮安在旁边做对比,阿蘅越发的觉得段瑜之很差劲了。 她在车厢中沉吟片刻,最后还是不想让其他人看热闹的心思占了上风“书院门口有个凉亭,就去那里吧!”正好说完了,可以直接进书院。 阿蘅拍板做下来的决定,其他人自然是不会反驳的。 凉亭建在上山的台阶旁边,正好是在风口上,而这人间四月天的时候,山风一吹,还是会让人感觉到凉意的。 等阿蘅从马车上下来后,谢淮安一点也不见外的将人拉到了一边,没有让阿蘅直接坐下,而是翻身进了马车,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了坐垫和披风,坐垫放在了石凳上,披风搭在了阿蘅的肩上。 “山上还是有些阴凉的,阿蘅可得注意些。”他的一连串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极其顺畅,显然不是一次两次的做这种事情了。 看得一旁的段瑜之眼睛都红了。 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谢淮安与阿蘅之间关系亲密。 段瑜之自然也是能看出来的。 阿蘅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对谢淮安的话不置可否。 “都说了上次生病是意外,我的身体好着呢!” 阿蘅这几年里又做了好几次试验,因着自己不好独自出门,所以每次都是拉着谢淮安一起的。 她想办法改变他人的死劫,然而拖着谢淮安一起去看那些人,每每看过之后,她总是会身体不舒服。虽然还是会重复体验对方历经死劫时的感受,但已经不会像看到裴将军那样直接晕过去了。 就算没有昏厥,浑身冒冷汗,生点小病也是很正常的。 只不过在谢淮安看来,他每次带着阿蘅吃吃喝喝,两人吃的用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偏偏阿蘅每次都会生病,思来想去也只能是阿蘅身体差,须得好好照顾这么一个理由了。 他从前照顾樊西茂的时候,总觉得很是烦心,可照顾的人换做了阿蘅,却又莫名的觉得甘之如始。 可能是人在不同时候,就会有不同的想法吧! 两人之间的举动,还有说话的语气,无一不在透露着他们之间的熟稔。 段瑜之此时是真的很想让谢淮安快些离开,但又知道就算他提出这个要求,也不会有人同意,只能装作眼不见为净。 他一心一意的看向了阿蘅“阿蘅,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指腹为婚吗?” 阿蘅现在想骂人! 也就是在场的谢淮安与虎叔都不是会乱传话的人,否则段瑜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已经能让阿蘅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她本来在给披风的带子打结,这会儿一用力直接打出了个死劫,抬头看向对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事情的人“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指腹为婚?”她又补充了一句,“先前段夫人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你和席柔订下了婚约,你当时可是直接默认了的,这会儿怎么还想要拖我下水!” 反正她是不会承认什么指腹为婚的。 更何况她爹娘已经说了,指腹为婚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们才不会给她订下一个不知根底的夫婿。 阿蘅想到这里,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凶,她可没有忘记温如故就是被段家的这群人给空手套白狼的骗到了。 段瑜之苦笑一声“你要说你不知道的话,那就当做你不知道吧!” 他见阿蘅又要开口反驳,连忙接着道“我娘最近生病了,时常会做出一些糊涂事来,她是太想要看我成家立业,才会做出那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来。但是我爹说了,我若是要娶妻,必定是要按照我的意愿来的。” 阿蘅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她看着对面孤身一人的段瑜之,又想了想自己这边有三个人,倘若让谢淮安和虎叔一起上的话,大概是能够直接把人拿下的吧! 心里想着事情,她忍不住就观察期附近的情况来,这会儿山门前也没有个人,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谢淮安觉得段瑜之很不像话,哪有这样说自己母亲的人。 而且就他知道的消息,席段两家已经在准备定亲礼的事情了,他这会儿跑到阿蘅面前来说些有的没的,也不看阿蘅愿不愿意听,就让人很想手动劝服一下他了。 他偷偷看了眼阿蘅,也不知道他直接动手的话,阿蘅会不会很生气。 如果阿蘅知道他的这个打算,肯定会说自己不生气,说不定还会高举双手的赞同呢!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 因此几人还得听着段瑜之继续往下说。 段瑜之轻轻笑了下“我知道你先前和我什么桥归桥,路归路的话,都只是一时气话而已。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只不过因为我们年岁渐长,才会格外的注意男女大防。平常在书院里见了面,你也总是偷偷的看我,却不敢直接到我面前来。” “我之前是在跟你赌气,才会假装对你不管不问,但实际上我在私底下一直有关注着你。你现在待我态度不好,我也知道原因的,都是我娘乱点鸳鸯谱的过错,但是你放心,我已经和我爹说好了,等过几日就让他去你家提亲。我不会娶席柔的,就算要娶妻,我也只会娶你。” 阿蘅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拽住了身旁谢淮安的衣袖,对他说“你看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怎么能这么异想天开呢!” 谢淮安点着头,他在男子学堂同段瑜之见面的次数还是挺多的,就从未听他提起过阿蘅,反倒是时常会说起席柔有多好。 这样的一个人还跑到阿蘅面前,说他对阿蘅有多深情。 他觉得段瑜之根本就是侮辱了深情这个词。 段瑜之皱着眉头,很不赞同的看着阿蘅“我都已经说了只会娶你一人,你怎么还这样无理取闹?你再这样,我也是会生气的!” 阿蘅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哼,娶什么娶,我还想取你狗命呢!” 她也不想继续和段瑜之说下去,直接让虎叔将人给打晕了,吩咐他将段瑜之送回段府去,指名道姓的送到段夫人手上去“让他们好好管教自家的孩子,他要是下次再到我面前胡言乱语,我把他狗腿都给打断!” 。 第一百九十八章 玉佩 人已经被虎叔给带了下去,凉亭中就剩下阿蘅与谢淮安两人。 山风擦着叶片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谢淮安犹豫了一下后,问阿蘅:“就这么把人送回去……他要是醒来后,还胡说八道,那可就不大好了,要不还是把他送到温桓兄长那里去,想来温桓兄长是能治得住他的。” 阿蘅却不想自家兄长与段家人有什么联系。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沾染到的血迹,那是因为方才太过气愤,指甲刺破手心才留下来的痕迹。 疼痛的感觉总是能让人更加清醒。 阿蘅反问着谢淮安:“你也说了他是在胡说八道,我能让阿兄劝服一个正常人,可他段瑜之瞧上去有几分像是得了失心疯,满脑子都是不着边际的妄想。像他那样的人,哪里是能用言语劝服的呢!” 语罢,又冷哼了一声:“再者说,他愿意在外面胡说八道,用自己的名声来冤枉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奉陪到底的。” 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阿蘅已经不在乎名声上的东西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度的,在有限的人生中,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生活的高高兴兴的,反而要一直想不开的将自己浸泡在苦水之中。 阿蘅可不是那种喜欢亏待自己的人。 谢淮安看着阿蘅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倘若他能有裴将军那样的本事,段瑜之等人又怎敢当着他的面对阿蘅出言不逊,一点情面也不给阿蘅留。或许他是应该如同父亲他们说的那般,为自己的前程多做几分考虑了,也省得到时候连人都护不住。 只是奔向前程的路上不能带着他人同行,他要是选择了前程,岂不是就得和现在的平静生活告别。 他是相当不舍的。 挣前程的想法也只在他的脑海中打了个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谢淮安看着虎叔已经带着段瑜之下了山,而阿蘅明明已经裹上了披风,却还是打了个寒颤,他就知道不能再让阿蘅留在凉亭里吹冷风了。拿上软坐垫后,就顺势将阿蘅从到了女子学堂的附近。 赶着马车从书院门口离开后,林虎没有像阿蘅吩咐的那般,直接将段瑜之送回段府去,而是带着人回了温家别院。 他下山之前,特地放出了信号,回了别院没多久后,温老太爷就带着人回来了。 白马书院中的氛围还是一如从前,因着自家娘亲到书院担任先生的缘故,阿蘅后来在学院中暂住的地方都换做了温三夫人住的小院。 温三夫人毕竟不是阿蘅这种可以随时撒手就走的人,她手上除了自己的嫁妆铺子以外,还管着温家三房的一些小生意,在来白马书院任职之前,她还得将手上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了,也免得后来会出差错。 她在家中约莫还要忙个两三日,便放了阿蘅与温桓一起去书院。 温桓一大清早就出了门,临走前也没留下个话,阿蘅也是在临出门才知道的这件事,便是想要去找温桓,也不知道要从何处找起,这才一个人坐着马车往书院赶,谁知半路上还被人拦住了马车。 这会儿事情虽然都已经结束了,但她一个人待在小院的书房里,翻着去年留下来的话本,忽然之间就莫名的觉得疲惫不堪。 书院里还没有正式开课,阿蘅放下了话本,指挥着书院里的丫环们,将小院重新布置了一番,又让人将屋里的摆件都换成适合眼下季节的那种,零零碎碎的事情折腾下来,一天竟然也就过去了。 往常这个时间,虎叔就应该托了书院里的小丫鬟来给她传话,也不是为了催促她早点回别院,而是隐晦的表示接送她的人已经到了,她可以随时准备回别院了。 当然,不回也是可以的。 然而傍晚的夕阳已经快要落山,阿蘅都还没有等到虎叔的到来。 她站在院子里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虎叔是不是因为赶着将段瑜之送回去,才耽搁了时间,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让其他人去送的。 虽说现在是可以住在书院中,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总感觉有些不舒服呢! 段瑜之被打晕后,中途也曾醒了一次,他才动了动眼皮,还没有发出完整的声音,就被林虎又给打晕了过去。 林虎这次出手有些重,一直到温老太爷从书院回来时,段瑜之都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听完林虎的话后,温老太爷皱眉想了许久,让人去将温桓给找过来一起商量。 温桓出门早,回来的更早,温老太爷派人过去找他时,他正在书房里读着游记,难得的没有看那些科举用书。 他听后问林虎:“……段瑜之今天是特地找上门来的?” 林虎点点头:“段少爷起初拦下马车时,属下想要将他打发走,但他一直不动弹。等谢少爷从后面赶上来后,也跟着劝了两句,但没有劝动。” 温桓咬了下牙,又问:“他还当着谢淮安的面,说他与阿蘅有婚约,不想要娶席柔,想要娶阿蘅?” 这话总结的也没错,段瑜之本来就是这般的作态。 林虎又点头:“姑娘当时气狠了,才让属下把段少爷打晕,又吩咐将段少爷送回段府去。属下想着段少爷当着外人的面败坏姑娘的名声,总不能就这么简单的将人送回去,这才将人带回了别院……” 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把阿蘅的那句取人狗命的话说出来。 小姑娘家家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又怎么能当真! 他们姑娘就算是真的气急了,也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一句取人狗命大概还是从戏折子里看来的,倒也不必多说。 温老太爷淡淡道:“阿蘅年幼,还惦记着往日里的情分,却不知她看中的情分在他人眼中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你今日做的事,此番便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 林虎是阿蘅身边的车夫,也是侍卫,他本应该万事以阿蘅为先,阿蘅已经把对段瑜之的处置吩咐下来了,尽管他是为了阿蘅着想,才会置阿蘅的命令于不顾,但到底是违背了阿蘅的意愿。 如果温老太爷给了他奖赏或是惩罚,其他侍候在阿蘅身边的人又会如何想,是为了阿蘅着想,屡屡视阿蘅的命令于不顾,还是因为担心受到惩罚,任由阿蘅做错事? 他看向一边的温桓:“你看段家的那小子该怎么处理?” 温桓有些憋屈的摇了摇头:“段瑜之明明已经和席柔在议亲,却还巴巴的跑过来找阿蘅,偏偏这样的事情,我们还不能宣扬出去……” 虽然段瑜之议亲的对象是席柔,而席柔又是借住在温家的客人,外人眼中的她本来就势弱,不管阿蘅是因为何种原因与对方出现争执,在那些不明真相,又心理阴暗的人眼里,只会是阿蘅占着主家的身份肆意欺负弱小,连辩解都无处辩解。 这都是什么事啊! 温老太爷叹了口气,可惜段家没有与他同辈的人,否则他还可以提着段瑜之,上门要一番说法。 他是去不得,但不代表温三老爷和温桓也去不得。 便是温老太爷这样将大半心神都放在了白马书院之中,也都听说了段瑜之与席柔的亲事,甚至就在前不久,温二夫人还特地带着席夫人与席柔来找过他,说是席老爷没有个三五年的时间是回不了京都,而席柔也不能真的等到席老爷回到京都后才成亲。她们就想着让席柔从温府出嫁,到时温家也象征性的送上一份嫁妆。 二儿媳自嫁到温府以来,也没有强求什么事情,更没有闹出个幺蛾子。 她上下嘴皮一碰,倒是直接将席柔的事情给揽到自己身上,却没有想过她和席柔的关系,是否真的到了能够借出自家给人送嫁的地步。 温老太爷当时没有答应下来,只说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席老爷什么时候会调回京都。如果到时候席老爷本人回来了,发现自家闺女在别人家出嫁,恐怕心里是不会那么舒坦的。因着他的话也确实在理,温二夫人她们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席柔与段瑜之议亲的事情,确实在温老太爷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对温桓说:“等段家小子醒了以后,你再去问问他。” 温桓疑惑:“阿蘅也说段瑜之喜欢胡言乱语,他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假的,能有什么好问的?”他知道阿蘅自那年病重之后,就与段瑜之断了来往,平日只把段瑜之当成陌生人来对待,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又怎么可能还惦记着与段瑜之的那个假婚约呢! 温老太爷继续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段家小子忽然跑到阿蘅面前说那番话,肯定也是有原因的……”他摇摇头,没等温桓说话,就又接着往下道,“我知阿蘅说了不与段家小子往来,那就真的是不与对方往来的。阿蘅这边没有问题,那问题自然是出现在段家小子那边,你还是先问出他的那番话到底是出自本心,还是有他人从中挑拨。” “倘若是后者,也不用我再嘱咐什么,你也能同你父亲一起去给阿蘅找回个公道……” 温桓面色一紧,如果这件事背后真的有其他人的推手,对方所针对的人自然就是阿蘅了。要是不把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抓出来,让对方总是在背地里耍阴招,要是一个不小心真的伤害到阿蘅,那可就不好了。 和温老太爷商量完,温桓就带着林虎一起去盘问段瑜之了。 两家人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先前要不是有阿蘅在中间充当桥梁,温桓根本连看都不会看段家的人。 段瑜之做的事情虽然惹人非议,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又不是什么犯人,林虎自然也不能将人丢到别院中的地牢去,反而还得将人送到客院中,又派了丫环小厮在一旁近身侍候着。 温桓与林虎进门时,段瑜之才刚刚睁开眼睛,他一手按着后脖颈,感受着手下皮肉的酸疼之感,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块肯定都已经呈现青紫的颜色了,也不知道温家的车夫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他前面还念叨着下狠手的车夫,再一抬头就瞧见车夫跟着温桓一起走了进来。 正当他准备同温桓告状时,却见到温桓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他疑惑的看向温桓,就听见对方开始问他话。 “你今天在路上和阿蘅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说了,对你说的那些话也有几分兴趣。” 林虎搬来了个椅子,就放在段瑜之的对面,温桓二话不说的坐了上去。 与段瑜之面对面之后,温桓才接着往下说道:“我就奇了怪了,阿蘅已经是打从心底里不怎么喜欢你,就差把不喜欢那几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可你怎么就一心认为阿蘅会惦念着从前的那几分情分,还想着上门提亲的事情呢?” 段瑜之在被打晕后,心里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他是不愿意相信阿蘅会那般绝情的,然而想想今天阿蘅让人对他做的事情,他心里又忍不住生出迟疑来。 “阿蘅怎么会不喜欢我,她明明喜欢我都已经喜欢到骨子里。”段瑜之在说这话时,不自觉的摸向了腰间的香囊,香囊是旧日阿蘅仍与他交好之时送给他的礼物,里面放着的是一枚玉佩。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枚曾经被摔碎,又被修补好的玉佩。 温桓也注意到了段瑜之的动作,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了香囊上。 段瑜之也跟着看向了香囊,再抬头时,仿佛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证据。 他连忙将香囊里的玉佩递到了温桓的面前:“你看这玉佩,是我在阿蘅生辰宴上想要送给她的那枚,只是那时她还生我的气,玉佩被摔到了地上就碎掉了。可是,可是阿蘅后来找人将玉佩修补好了!” 温桓看着段瑜之捧着玉佩,想要得到他认同的模样,心中越发的觉得段瑜之身边肯定有个善于挑拨离间的人。 他半是同情的对段瑜之说道:“我以为你应该知道阿蘅的,她从来都不会想到摔坏的东西还能修补起来。如果她真的想要补偿你那枚摔碎的玉佩,也只可能找个式样差不多玉佩,又或者是价值差不多的东西给你,绝对不可能送你一个修补好的玉佩……” 第一百九十九章 打算 身在局中的人,是最看不清真相的。 可被人提醒之后,从前忽视了的细节就忽然变得历历在目,甚至没有办法刻意去忘记。 段瑜之下意识的还想要继续挣扎:“玉佩……或许是有人提醒了阿蘅,你知道阿蘅从前有多在乎我的,她怎么可能真的对我视而不见……” 如果阿蘅对他漠视的态度只持续了三五天,那他的话倒还有几分像样子。然而自阿蘅斩钉截铁的说着与他绝交的话,至今已有三五年的时间,这几年里,阿蘅是从未与段瑜之单独相处过,平日也是能避则避,避不开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哪里会有留恋之情! 更何况,段瑜之早做什么去了呢! 阿蘅其实一直是家中最受宠的那一个,温三老爷虽然也很宠爱阿蘅,但他在教导阿蘅的时候,更多的是引导阿蘅能够理智的去看待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让她不至于因为家人的宠爱而昏了头,当真变成一个无法无天的人。 因而阿蘅的性子有些怪。 同样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她总能在别人冲动时冷静看待问题,却又在事情结束后之后,越想越生气。 在对待段瑜之的问题上,阿蘅也是如此。 初时,只得了温如故部分印象深刻的记忆时,她还能劝说自己冷静区分段瑜之的不同,努力让自己不因为梦中之事而迁怒到这个世界的段瑜之身上。她起初虽然因为梦中的事情,近乎强词夺理的找出理由与段瑜之绝交,但内心深处对段瑜之还是有些许的愧疚。 倘若那时的段瑜之多哄阿蘅两句,不清楚段瑜之与害死她父母兄长的幕后黑手有联系的情况下,她十有八九是会被哄住的。 然而时到今日,他才想起来要哄阿蘅,早就为时已晚。 至少阿蘅现在对他的印象是极差的,哪怕他此刻没有做出对不起温家的事情,可他都已经再度和席柔搅和到一块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因为权势或其他的东西来陷害温家人呢! 只是阿蘅的那些考虑,段瑜之与温桓都是不清楚的。 温桓瞥了眼段瑜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想法。 他轻笑一声:“你说这玉佩是阿蘅让人去修补再送给你的,可阿蘅远远见到你的身影,立刻会掉头就走,她的侍女一直侍候在她的身边,还没有哪个敢做出擅离职守的事情,那这玉佩又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段瑜之情绪失控间,思绪也有些混乱,听到温桓的问话,下意识的回道:“阿蘅性子别扭,哪怕是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挂在嘴上,对我是如此,对席柔也是如此。虽然外面的人都说阿蘅与席柔的关系不好,但我知道并不是那样的。” “席柔经常会在我面前为阿蘅说好话,还总是帮我给阿蘅送信,阿蘅先前还生着我的气,每次都不会回信,但她心里还惦记我,哪怕不回信,也会买上一些小玩意儿让席柔转交给我……” “她记得我的所有喜好,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 段瑜之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也好让温桓见证一下他与阿蘅有多要好。 至于温桓有没有因为他举的这些例子而感动,他不好说,反正他自己是越说越坚定的。 阿蘅与他天下第一要好,是绝对不接受反驳的。 有些人表面看上去聪明伶俐,实际上他是没有脑子的。 温桓眼中的神色变得愈加复杂,段瑜之在白马书院中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书院里的先生也经常说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然而温桓怎么也没想到这人还会有这般没有脑子的时候。 将自欺欺人做到如此的地步,也确实也是个人物了。 他琢磨着段瑜之方才的话,差不多已经定下了怀疑对象,除了段瑜之话里话外都提到了的席柔,也不会再有其他人还做着这样挑拨离间的事情了。 先前他听过段瑜之跑过来拦下阿蘅时说的那番话,还对席柔抱有同情之心,想着回府以后是不是应该给对方一些补偿,虽然做错事情的人是段瑜之,但牵连到阿蘅之后,他便想要额外做些什么,到时候席柔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就不好再对阿蘅说些什么。 现在看来,什么补偿都是虚的。 对方本来就是冲着阿蘅来的,她与段瑜之真的可以说是天生一对,也不怪段夫人能一眼就从诸多女眷中给段瑜之挑中了席柔。 该打听的事情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温桓警告了段瑜之一番,这才带着人赶回了京都。 阿蘅后来再听到段瑜之的消息,就是他骑马赶路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书院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家中养伤了。这让阿蘅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当初坐着轮椅到书院读书的日子。 “他真的摔断了腿?”阿蘅偏头看向坐在一旁喝茶的谢淮安,“他那天骑马过来拦人的时候,不还好端端的么!” 谢淮安笑笑,很有经验的给阿蘅解释着:“这都是京都那些大人们惯用的遮掩手段了。家中的孩子在外惹了事,须得教训一番,不管教训的力度有多大,反正传出去的借口都是骑马时不小心摔伤了。用了百八十年的手段,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创新,听上去就假的很。” “认真说起来,京都世家子弟,别说那些公子哥儿们,就连姑娘家也都是认真学过骑术的,身边还一直都带着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摔伤的!” 偏偏京都闹腾的最厉害的那几个人,隔三差五的就摔伤一次。 人都说记吃不记打,大概就是他们那样子的了吧! 阿蘅顿了顿,忽然想起今年元宵节那段时间,谢淮安也因为摔伤的事情而暂时出不了门。 如果按照他现在说的这话往前推,莫非是因为他又在外面惹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她怎么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她看向谢淮安的眼神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审视。 谢淮安被她看的有些毛毛的,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低头抿了口茶,冰凉的茶水顺着喉道往下,让他瞬间清醒。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疑惑的问阿蘅:“你怎么这样看我?” 阿蘅本来是想问之前的事,话到嘴边又觉得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深究,便随口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问起其他事情来。 “也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书院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席柔却一直没有到书院来过。” 谢淮安这会儿也想到了元宵节那会儿发生的事,他应邀出门去酒楼吃饭,结果半路上又跟乐王碰上了。 乐王明明常年都留在自个儿封地里,也就每年过年时节才会回京都,偏偏却对京中的大小事宜了如指掌。而谢淮安与阿蘅和裴音交好的事情,也没有想着要瞒住其他人。乐王见到谢淮安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劝他能有自知之明,得懂得知难而退。 其实那天乐王说出来的挑衅之言远不止这么一句,谢淮安却只记住了乐王说阿蘅与裴音最是相配,让他滚回家的事情。 他们当时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除了彼此之间,过路的外人是没有听见的。 因而谢淮安一时气急,朝着乐王挥拳头的下场就很明显了。 被打了几十板子后,关在了家中,一直等到乐王离开了京都,他才重新被谢老爷给放出来。 谢淮安这会儿稍微松了一口气,幸好阿蘅没有追根问底,否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好。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才接着往下说:“大概是忙着准备定亲的事情吧,就我得到的消息而言,段瑜之与席柔之间的婚约并没有取消,而且两家人都已经在准备成亲的东西了。” 阿蘅皱了下眉头,她对段瑜之终于要和席柔‘双宿双飞’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感想,只不过这件事情的起因让她忍不住要多想。 “是因为段夫人的缘故吗?”阿蘅也派人出去打听过消息,只可惜段家治家严明,至少阿蘅派出去的人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段夫人在生辰宴上是以自己时日无多为借口,想要看段瑜之早日成亲,难不成那竟是真的?” 段夫人是得了不治之症,才会时日无多的吗? 谢淮安摇头:“我也不知道段夫人身体如何,不过他们两人之所以会急着准备成亲的事情,分明是因为你呀!” 阿蘅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谢淮安会这么说。 只听他接着往下说道:“你先前不是让虎叔把段瑜之送回家么?他在半路上好像遇到了温三老爷,温三老爷听过段瑜之做的事情后,就带着人上门找公道去了。两家人最后做下了什么约定,我不大清楚,但是段瑜之与席柔的婚事似乎确实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会提前的。” 否则按照段家人的意思,这婚期恐怕是得往后再延迟的。 怎么着也得等女方的父亲回京后,才能准备婚事的。 段瑜之与席柔的婚事,似乎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波三折的,只不过和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那些事情相比较,如今的情况对她来说要友好的多。 说起温如故的记忆,阿蘅就不由得想起了席柔出嫁时的场景。 那时温如故被困在段府的小院中,压根就没能出得了自己的院子,但总有一些人喜欢看她落魄的样子,便催着下人跑到她的院子旁边大声的说着前面宴席上的事情,无非就是席柔的嫁妆有多丰厚,送嫁的人又有多少。 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是为了让温如故不好过,才会一遍遍的重复。 阿蘅这会儿想起翻看记忆时,才发现了一个替换到现在来说,就很有问题的事情。 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段瑜之往外放了她暗害席柔的流言后,温府的人因为愧疚,才让席柔得以从温府出嫁。 而席柔的父亲。 一直到多年以后,他都没能调回京都。 阿蘅捧着脸,满眼都是纠结之色,这一次没有她,那席柔又会怎么哄骗温家的人,让她成亲之时,不至于太过寒酸呢! 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席柔已经哄了温二夫人,让温二夫人帮她打头阵,去劝服温老太爷允许席柔在温家出嫁。温老太爷确实没有直接拒绝,也给了对方一线希望。 人生在世,烦心事总是格外的多。 阿蘅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下个沐休的时候,还是应该回一趟京都,也好到大伯母面前去打听打听。 温老太爷虽然是温家最大的长辈,但家中的大小事情差不多都已经交给大伯父和大伯母他们来处理,想要在温家出嫁,总是要争取到大伯父、大伯母的同意才算是第一步的。 另一边也有人在惦记着席柔出嫁的事情。 按照席柔自己的想法,她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温府出嫁的。虽然温家后辈中没有出现像段瑜之那样名扬史册的人物,但温老太爷他在史书中得到的评价也不比段瑜之低,最重要的是温家暂时还没有衰败的迹象,而席柔是希望能让温家成为她的后盾的。 至于两家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血缘关系,可那是理由吗? 显然并不是的。 和喜欢耍花招,擅长得寸进尺的席柔不同,席夫人就要本分的多。 当段家的人过来找她谈及提前举办婚事之时,她也想过要不要拒绝,又想到自家女儿是万分期待着嫁给段瑜之,便打消了拒绝的念头。索性她当初回京的时候,将自己的私房全都带到了京都,这些年里她又陆陆续续的为席柔准备了不少东西,加在一起凑上一份嫁妆,也还是足够的。 席老爷回不了京都,又将婚事全权交给席夫人处理,她便打算将段家送来的聘礼全都塞到席柔的嫁妆里去,这样嫁妆看上去会好看一些,而且名声上也会更好听一些。 不过在准备嫁妆的同时,席夫人又想起那套修葺完成的小宅子,地方是真的很小,可那里是席家,不是需要她们寄人篱下的地方。 席夫人派人去将宅院打扫了一番,这才扭捏着去找席柔说话,她是想要劝席柔和她一起搬出去的,总不能到时候真的让席柔在温府出嫁的,别说温家的人愿不愿意,就是传扬出去,她们的名声也会不怎么好听的。 第两百章 灯楼 按照席柔先前的说法,席夫人原以为自己此次的劝说还需要花上很大的功夫,也未必能得到席柔的同意。谁知她到了席柔的院子,才刚开口说起搬家的事,席柔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答应的如此迅速,反而让席夫人心生不安。 她犹豫了一下,问席柔:“你怎么直接答应了……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还是温家的人对你说了什么?” 若不是有人在背后多言,以席柔对温家的亲近,她又怎么会二话不说的答应了搬家的事情。 将温家人与自家女儿放在一起比较,尽管她们母女受了温家的照料,但到底是女儿要比恩人重要的。 更何况,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她们暂住的时候,不还是时时刻刻的忍受着寄人篱下的苦楚,温家人表面上倒是对她们母女很看重,可实际上席柔与温家的几位姑娘又哪里是一个待遇,温家人的话不过是骗骗外人罢了。 人总是这样。 一旦得势之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挑剔别人的错误,全然不顾往日的恩情。 席夫人如此,席柔亦是如此。 席柔一顿,她自是听出了席夫人的言外之意,却也不准备替温家人解释。 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船,她不准备帮着其他人落井下石,就已经是顾忌着往日的情分,谁还能要求她做的更多呢! 她轻声细语的说:“娘比我年长,考虑事情肯定也比我要周全的多,上次娘说搬家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有几分意动的,可又想着我们两个弱女子,身边连个侍卫也没有,真要搬出去住的话,肯定是有危险的。” 说到这里,席柔停下来,对着席夫人笑了笑,语气之中夹杂着些许炫耀:“前两日我跟着温芙和温蓉出门做客的时候,遇到了段夫人,她说瑜之特地向段老爷求了侍卫,想要让人来保护我们呢!” 外面雇回来的那些不知根底的散人,肯定没有段家训练出来的侍卫好的。 席柔初次听闻段夫人说起侍卫的事情时,心里还很是疑惑,毕竟不管是她,还是席夫人都没有在外说起自家事情的习惯,也不知她们搬家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然而等席夫人说起段瑜之对她的关心后,先前浮上心头的那些丝丝缕缕的疑惑,便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席夫人本来还皱着眉,想要问清段夫人的原话,就算她们家的席柔要嫁到段家去,可现在到底还没有嫁过去,段瑜之就眼巴巴的去求他父亲,还让段夫人帮忙做说客,难不成就不担心将来的婆媳问题么! 然而她的诸多顾虑终究是消散在了席柔软糯的笑容之中。 也罢,就让阿柔再松快两天,等忙完了搬家的事情,再来同她说说婆媳相处的事情吧! 而且看样子段瑜之对她们家的阿柔是极满意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送侍卫的事情来,虽说行事之间稍有纰漏,但他的本心是好的。 心念转动也只在一瞬间,席夫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同席柔说:“我原本还想从温家借些人手过去,现下段家准备帮忙的话,那一事不烦二主,我就不去求表妹了。” 席柔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温家的这艘船还没有到沉没的时候,但早日跳船也没什么不好的,也省得将来有太多的纠缠。 …… 等到阿蘅沐休回来的时候,得到的便是席家母女已经搬离温府的消息。 这让她忍不住生出片刻的怔然,温如故的记忆中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席柔分明是一直住在温府中,又因为她与段瑜之放出去的虚假流言,让信以为真的温家人对席柔充满愧疚之心,她后来从温府出嫁,所享分例比温家嫡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蘅此次沐休的时间,恰好与清明节连在了一起,故而能在家中逗留的天数也更多了一些。 清明节的前一日,她收到了来自段夫人的请帖,邀请她在清明节那一日出门烧香拜佛,至于前往的寺庙自然就是白马书院背面的清泉寺。 段夫人先前虽与阿蘅断亲,但她与温三夫人之间的情谊始终不曾变化,温三夫人还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想要劝说段夫人及时止损,虽然最后的劝说是全无效果的,但温三夫人自段府回来之后,也曾将阿蘅叫过去,让她往后好生对待段夫人。 她得了段夫人的请帖,温三夫人那边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还特地派了身边的柳嬷嬷来嘱咐阿蘅,依旧是从前时常说起的那些话,全都是让阿蘅多听段夫人的话,最好还能多宽慰段夫人几句。 阿蘅有时真的觉得很奇怪。 不管是在她,还是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温三夫人对待段夫人那都可以说得上是掏心掏肺,再没有比她更尽职尽责的闺中密友了。 然而段夫人给出的回报却让人很是一言难尽。 不止是后来对阿蘅的不管不问,在温三夫人病重之时,她也没有过来探望。当温三夫人去世之后,她甚至都没有到温三夫人的灵堂前上香,就那么消失的无踪无际,仿佛世上就没她那么个人似的。 以至于阿蘅对她的观感都不是很好。 不过上次小院见面后,阿蘅突然又觉得段夫人或许是有苦衷的,虽然她并不知道对方的苦衷是什么。 但看在自家娘亲的份上,她想着对段夫人友好一些,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 第二天,阿蘅在自己小院中用过了早膳,又不紧不慢的去给温三夫人请了个安,这才慢条斯理的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往清泉寺去了。 这时的阿蘅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得知一个重磅消息,而且这则消息牵连甚广,她稍微不小心就有可能似温如故那般的重蹈覆辙。 她什么都不知道,才会有心情同青叶商量着,想要找个时间去迎客楼坐一坐,她听说迎客楼最近又出了新菜色,书院与别院中的厨子所做的菜式都是她已经吃惯了的口味,时间久了,就想要换换口味。 其实阿蘅想要去哪里用膳,完全可以凭照她自己的想法而来,也没人会去阻止她。 只不过她心中总是揣着很多的事情,让她时时刻刻都放松不下心情,现在生出这样的想法,也完全是因为她的十六岁就快要到了,很多事情也快要走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马车行至清泉寺之时,已经是日上中天的时候,而段夫人也早就已经到了寺庙之中。 阿蘅才从车厢里走出去,等在寺庙门口的兰音就已经兴致勃勃的冲了上来,她手里还拿着一面木质的面具,一看就知道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因为太过无趣,才将面具取下来把玩的。 青叶初时没有看清兰音的模样,她只瞧见了一抹蓝色的影子以很快的速度冲了过来,连忙就挡在了阿蘅的面前,生怕冲过来的人会伤到阿蘅。 兰音在距离青叶两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不仅没有因为青叶防备的动作而生气,还觉得对方做的很对。 “你身边的这个侍女还不错,”兰音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难听,配合着她那张半是毁容的脸,更添几分恐怖,“夫人已经在灯楼等着你了,你既然已经到了,那就快去寻夫人吧!” 她是半点不见外的。 阿蘅也没想太多,她让兰音直接在前面带路。 清泉寺算不上什么出名的寺庙,知道这间寺庙的也就温家人,还有山下的村名,就连段夫人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从温三夫人口中听说了这间寺庙的。没什么名气的寺庙自然也不会建造的格外的大,但小寺庙之中的路也是弯弯绕绕,至少阿蘅就很难弄清每一条路的尽头应该对应着何处。 有人在前面带路,她才不至于走错路,跑到别处去。 寺庙里的灯楼比别的建筑要稍微高一些,旁边还种着一棵三层楼高的大榕树,遮挡住了灯楼西面的光。这灯楼是用来供奉长明灯的,里面供奉着的长明灯,大多是出自温家人之手,少有几盏才是山下村民们供奉的。 段夫人也在这里供奉了一盏莲花样式的长明灯,就在灯楼的角落里。 阿蘅进了灯楼,便瞧见跪在蒲团上,手里拨动着小叶紫檀佛珠的段夫人。 她看着段夫人虔诚的模样,想了想,没有上前去打扰段夫人,而是在旁边空着的蒲团上跪坐了下来。 良久之后,段夫人仿佛才意识到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只轻声道:“你来了。” 阿蘅先是点点头,又想到段夫人压根没有朝她看,就又开口答应了一声。 段夫人又念了一段往生经过后,才从蒲团上站起身,回头看向了一旁的阿蘅。 她说:“你看到这站莲花灯了吗?” 阿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盏小巧玲珑的长明灯,雕工细致,一看就花了不少的心思。她的眼神向来不错,不仅看清楚了莲花灯的雕工,还看见了灯座上雕刻着的名字。 “瑾瑶……”她下意识的念着自己看到的那个名字,是个相当陌生的名字,她从前未曾听人提起过。 段夫人也跟着念了两声,才开口:“温家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有固定的排行,段家是不一样的。段家的姑娘不入族谱,就连取名也都随意的很,似乎她们存在过的痕迹便是某某姑娘,倘若是嫁人了,就会冠以夫姓,被称为某某夫人……” “可是我的女儿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别的人可以因为段府惯有的规矩而无视她,但我不能那样做,我得对她更好一些,才能弥补段家人对她的亏欠。” 段老爷亲自给儿子取名为瑜之,她想着握瑾怀瑜,便给女儿取名瑾瑶,想着兄妹俩就该有个齐齐整整的名字。 只可惜她想要千娇百宠的小姑娘,在世间没看过几次季节轮转,就弃她而去,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头。 阿蘅认真听着段夫人的话。 有人想要在她面前说心里话,那她听着就是了,反正段夫人看样子也是不需要她回话的。 就在阿蘅准备沉默是金的时候,段夫人突然开口了。 她说:“阿蘅,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吗?” 上次见段夫人,大概还得追溯到几个月前段夫人的生辰宴上了。 阿蘅小心翼翼的点点头,有些害怕会惹到此刻的段夫人:“您让我记着清泉寺里的长明灯,逢年过节就要过来供奉灯油,我记得的。”不仅是记得,她还认真的付诸于行动了。 先前三月三的时候,阿蘅还特地带着人过来给那盏莲花灯添了灯油的。 不过那时她只惦记着添油的事情,记住了莲花灯的大致模样,却没有仔细观察上面的痕迹。 段夫人满意的笑了下:“你是个好孩子。”显然她已经知道阿蘅给莲花灯添过灯油的事情了。 “好孩子应该万事都能称心如意的。”也不知道段夫人想到了什么,明明面上的神色已经有几分狰狞,但说话时的语调却还是轻声细语的。 阿蘅眼前之能瞧得见诸人的死相,她分辨不出段夫人神色上的诸多变化,就只乖乖巧巧的跪坐在蒲团上,听着段夫人的话。 “我先前说自己命不久矣的话,并不是在弄虚作假,而是确有其事的。” 段夫人盯着眼前的莲花灯,眼中闪过一丝悲意:“你今日回家后,记得提醒你父母兄长,身边的人若是有了二心,表面上虽看不出来什么东西,但实际上的影响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住的。病从口入,这种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是须得牢牢记住的。” 怎么好端端的就说起了这些? 阿蘅顿了顿,心中忽然就出现了个未曾完全成型的想法来。 “您的意思是说有人要伤害我爹娘和兄长吗?可我爹只是一个小官,我娘虽然当了白马书院的先生,但她只教棋艺,他们也不是那种会惹事的人,更何况也没有地方给他们惹事,而我阿兄,他成天待在书院里,根本就不可能与人结仇,又怎么会有人想要伤害他们?” 她心中忽然一痛,段夫人能说出这些话,莫不是她在段府中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 而段家的人竟然在这么早之前,就已经准备对付温家了么! 第二百零一章 欺善 段夫人勉强笑了笑,温和的对阿蘅说:“阿蘅也别急,我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她对阿蘅说起了她早逝的女儿。 “瑾瑶生下来时,只小小的一团,我时常会担心她活不下来,虽是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她的身上,却还是唯恐自己有什么照料不到的地方,便托人给她找了好几个奶娘,就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 段夫人说到奶娘时,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悔意,她说:“当时瑾瑶除了我以外,最黏的就是一位黄姓的奶娘。黄氏在瑾瑶身边侍候一段时间后,忽然就找到了我面前,她说她的丈夫被人陷害,一时不慎染上了赌瘾,欠下了京都赌坊一大笔钱,想要提前支了月钱去还债,还想请我出手劝服她的丈夫。” 其实像段家这样的人家,请到家中的奶娘都是提前备好的,不仅要身世清白,还得家庭和睦,似黄氏那般有个有赌博癖好的丈夫,原本是进不了段府的。 然而也不知底下的管家是怎么办事的。 黄氏不仅平安进入了段府,而且若不是她自己到段夫人面前求情,恐怕都还不会有人知晓她的家中事。 “我那时想着瑾瑶似是很喜欢黄氏,而她家的事情于我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便也当真是出手相助了。” 可是段夫人这会儿会提起这桩事,想来最后的结局应当是不大好的吧! 阿蘅心下惴惴不安:“那后来呢?” 后来发生的事情无不在印证着段夫人识人不清且有眼无珠。 她给了黄氏足以还债的银两,又派人去找黄氏的丈夫说清事情,然而对方并没有将段家的警告放在心上。 欠下赌坊的银钱被还清后,他拿了黄氏的首饰去换钱,不过黄氏留在家中的首饰都不怎么值钱,他为了能够继续进赌坊赌钱,便将唯一的儿子给卖掉了,他身上的银钱都输光,夜里喝的醉醺醺的回家,不小心掉进了路旁的污水沟里,等到别人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 段夫人的面色变得很是难看。 她说:“黄氏的丈夫死了,她唯一的孩子也不知所踪,我看她可怜,又对瑾瑶十分上心,就将她留在了身边,却不知这世上仍是有那些狼心狗肺之徒……” 被留下来的黄氏,不仅没有对段夫人感恩戴德,反而还怨上了段夫人。 似乎在她眼中,段夫人明明有着花不完的钱,却格外小气的只给了她还债的银两,若非如此,她的丈夫也不会将儿子拿去换钱,如果不是儿子被卖掉了,她的丈夫也不会喝的醉醺醺的回家,最后连小命都丢掉了。 她把所有的怨气都放在了段夫人的身上。 然而她是侍候在瑾瑶身边的,根本近不了段夫人的身,最重要的是段夫人还假惺惺的让她去别院休养,连瑾瑶身边,她也是去不了了。 明明段夫人是一番好心,可有些人早就已经先入为主了,眼中所见的便只有她们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幕。 黄氏离开京都的前一天晚上,绕开了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们,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了瑾瑶的房间中,那时守在瑾瑶身边的侍女恰好与黄氏交好,被黄氏用好话劝了两句之后,就真的将瑾瑶丢给黄氏一人照料。 段夫人眼中含着泪,同阿蘅比划着:“我们家的瑾瑶呀!她才出生时,就那么一点点大,隔三差五还会生上一场病,我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好不容易才将她养好一些。” “可是那天早上我去见她,她被放在床上,嘴里塞着一块帕子,手脚被绳子捆出了淤血,她才那么一点大,甚至连家门都没有出去过,我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怀里一点一点的断了气。” “而这,全都是因为我的一时好心。” 善良本身是没有错的,只不过她的善心给了披着人皮的恶鬼,才会处处都是错。 阿蘅从前只从温三夫人口中听说过段夫人有个早逝的女儿,却对那个孩子毫无了解,不清楚对方的姓名,也不知道对方的死因,甚至连对方何时而死也不清楚,今日从段夫人口中得此秘闻,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她喃喃自语道:“错的人不是夫人,是那个黄氏才对,她不去怨恨自己好赌成性,连亲生儿子都能卖掉的败类丈夫,却将苦难全都算到夫人头上,分明就是欺负夫人良善,才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只可惜了无辜的孩子。 无论是被亲生父亲卖与他人的幼童,还是惨遭黄氏毒手的瑾瑶,他们才是真正无辜的。 段夫人眼中的泪将落未落,她看着阿蘅:“往后我大概是没有机会再来清泉寺了,原是可以直接将银两给齐了,让寺中僧人替我继续供奉长明灯,可我想着那样的做法总是缺了几分真心。所以阿蘅,你愿意往后逢年过节都替我来添灯油吗?” 阿蘅早就已经答应了这件事情。 虽然不知道段夫人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强调,但阿蘅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就绝对会努力去做到的。 便是有朝一日,她不幸遇到意外,也会在意外到来之前,先将段夫人的嘱托完成,哪怕她无法亲自去做到,可也会将事情托付给亲近之人的。 自清泉寺回到温府别院之后,阿蘅恍然间才想起段夫人还是没有和她解释清楚,为何要让她去那样提醒温三老爷等人。 阿蘅是真的并不清楚段夫人的女儿早逝的原因,但像温三夫人她们与段夫人交往紧密,她们肯定是知道其中的缘由,有此先例在前,她们对待身边的人肯定是小心谨慎的,理应不需要他人提醒的。 可段夫人又特地同阿蘅说了那样的话,这让阿蘅不得不多想。 温三夫人如今大半的时间都是住在书院之中的,左右白马书院因为她棋艺先生的身份,在书院中给她划分了小院子,院子的大小肯定比不上她们自家,虽说平日里侍候的人稍微多带了那么几个,就有种转不过身来的错觉,但小巧玲珑的院子也有它的好处。 故而温三夫人虽不至于乐不思蜀,但也不会有什么恶感。 阿蘅回了别院后,才知道温三夫人带着温柠又住到书院去了,她本来还打算与温三夫人说说她今天遇到的事情,但温三夫人不在别院里,她也不准备连夜赶往书院,便将满腔的情绪全都压制下来,等着明日见到温三夫人后,再同她细说。 在清泉寺的时候,因为段夫人说的那些话,阿蘅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到了晚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饿过头了。 厨下端来的饭菜闻上去格外美味,可她却提不起吃饭的兴趣。 勉勉强强的用了两筷子,就叫人将饭菜给收了下去。 常嬷嬷看着几乎原封不动的饭菜,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她们姑娘往日出门回来后,虽也有胃口不好的时候,但似乎还从未像现在这般眼中过,这让她忍不住好奇段夫人与她们姑娘说了些什么。 转念一想,姑娘不愿意说出口的事情,她在一旁旁敲侧击也不怎么好,便放下了这上面的心思。 瞧着阿蘅闷闷不乐的模样,就像说几件新鲜事来哄阿蘅开心,常嬷嬷左思右想之下,还真的让她找到了一件新鲜事。 “姑娘可还记得先前侍候在夫人身边的孙嬷嬷?” 孙嬷嬷? 阿蘅疑惑地抬头,仔细想了想后,终于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面找到了对应的人:“我记得娘亲当初是把她和她孙女都送走了吧!” 她当初见那两人已经从娘亲身边离开,想着像她们那样犯了事的下人,从未有再回到主子身边的,就没怎么注意她们的下场。 现在听到常嬷嬷说起对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当初阿蘅到温三夫人院子请安的时候,常嬷嬷并没有跟在一旁,就连孙嬷嬷说的那些话,她也是后来才听别人说起的。虽然没有与对方正面交锋,但她是把孙嬷嬷那个人给记在了心里,还特地去打探过她的下场。 温三老爷早先是准备让人给孙嬷嬷和红荔灌下哑药,废了她们的手,再将她们远远发卖出去的,像她们那种不知道满足,只知道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别人给她们好脸色。 按理说,她们是该被直接发卖的。 但是那时阿蘅的病情才刚刚有所好转,而温三夫人也是有孕在身,温三老爷想着要为妻儿积攒功德,再加上孙嬷嬷确实是温三夫人身边的老人,往日里的侍候也十分尽心,便改了想法,没有把她们发卖出去,而是直接送到了偏僻的庄子上去,也不指望着她们能做些什么,反正不会害到旁人就足够了。 听着常嬷嬷将温三老爷对孙嬷嬷和红荔的处置方法都说了一遍后,阿蘅才问她:“嬷嬷怎么忽然就提起她了?” 送到庄子上去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特别的原因,又哪里会被人想起来。 常嬷嬷低声道:“也不知她是从何处打通的路子,竟让人将信给递到了府上,还指名道姓的说要交给咱们夫人,可夫人这段时间大多是住在书院里的,府上的信辗转几道弯后,就又送到了别院来。” “那封信现在还没有送给夫人,但老奴问过那送信的人,听他的意思,孙嬷嬷还有她的那个孙女儿在庄子上过的不怎么好,似是还想要再回到夫人身边呢!” 阿蘅顿了顿,无端的想起了今日段夫人与她说的话。 她话中的那个黄氏可不就是因为她的一时善心,才有机会害了段夫人的女儿。 且不说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就有诸多细节足以证明孙嬷嬷是被其他人收买,才刻意在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的汤药中放了其他东西,只说孙嬷嬷在这一世的做法,阿蘅就绝不会让人再回到温三夫人身边。 像那种贪心不足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改正的一天。 常嬷嬷看着阿蘅生动的脸色,虽说小姑娘这会儿是不大开心的,但比起方才那般的死气沉沉,已经是要好得多了。 她点点头,觉得自己找的这个新鲜事是挺不错的。 阿蘅想了想,问起了常嬷嬷:“你方才说孙嬷嬷送过来了一封信,我听着意思好像是还没有送到我娘手上,那封信这会儿在什么地方,你先拿过来让我瞧瞧……” 一个下人指名道姓送出来的东西,倘若不是她们家的主子都心地善良,为人宽和,别说是信了,就连送信的人也要脱下几层皮来。 常嬷嬷可没有这信是送给温三夫人,就不拿给阿蘅看的想法。 等出门的丫头按照她的说法将信给拿了过来后,常嬷嬷也没有让人把信直接交给阿蘅,而是用帕子捏住信封,又站到下风口的位置,才小心翼翼的拆着信封。 “姑娘想要知道信上写了什么,还是老奴来读给姑娘听,毕竟咱们谁也不知道这信有没有问题……” 从前京中就有一位官员,接到了外人送来的一封信,傻乎乎的自己拆开信,结果就被信纸上抹着的毒药给毒死了。 当然,这也和那人的读信习惯有关。 他喜欢舔一下指尖,再去翻看信纸,舔着舔着,可不就把自己给毒死了么! 阿蘅觉得常嬷嬷是在大惊小怪,但看着她小心谨慎的模样,知道她是为了她好,便也没想着去阻止。 信上的内容大多是在回忆孙嬷嬷与温三夫人之间的往事,在阿蘅听来并不算什么,但倘若让温三夫人瞧见了,说不定就又要想起孙嬷嬷的好,即便不会直接将孙嬷嬷调回自己的身边,但十有八九是会把人从庄子里带回来的。 阿蘅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庆幸。 得亏着是她先看见了信,而且她还得了段夫人的提醒,只要她把这两件事一起说给温三夫人听,想来那位千里迢迢送信回来的孙嬷嬷,是不可能如愿以偿的。 她让常嬷嬷将那封信再仔细收好,接着就早早的休息了,等着明日一早,好赶往书院,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给温三夫人听。 在此之前,她是需要好好养精蓄锐的。 毕竟看情况,接下来的日子大概率是不会再这么平静下去了的。 第二百零二章 作恶 温三夫人听着柳嬷嬷将信中的内容读了出来,心下也忍不住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再提起孙嬷嬷时,语气都变得柔和许多。 阿蘅放下手中的茶杯,深吸了一口气,道:“娘亲莫不是还想要把她们从庄子上调回来,倘若您真的那般想的话,阿蘅可是不依的……” 她本是想要一鼓作气的将段夫人与她说的那些话拿出来做论证,谁知温三夫人却笑着摇了摇头。 “便是没有阿蘅这番话,我也不会再将她们调回身边的,”温三夫人轻点着阿蘅的眉心,“她们当初做下的事情本就是惹恼了我,就算这会儿再想起往日的情分,可当初的恼意也不是作假的。” “我知道了这封信,最多也只会派人去给她们祖孙俩送上一些银钱或是物件,叫她们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却不可能再让她们回来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样的话还是我先教给阿蘅的,又哪里会忘记呢!” 阿蘅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温三夫人不会将危险留在自己身边的,也不知道温如故记忆中的孙嬷嬷是怎么藏住那些不好的心思,都没有在温三夫人面前漏过馅,果然还是因为温如故没有像她这样生过大病么。 温三夫人已经确定不会将孙嬷嬷等人调回身边,可段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隐隐约约之间总透露着一种莫名的不详,阿蘅考虑再三之后,还是把寺中与段夫人的对话都说给娘亲听了。 娘亲要比她聪明的多,或许她只是说了个开头,娘亲就能猜出段夫人的话中之意了。 温三夫人听了阿蘅的话,觉得十分惊讶:“她竟然说了那样的话……她明明是最不愿意提起瑾瑶的事情的。” 阿蘅道:“是因为段夫人总是把错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始终都觉得她女儿的早逝是因为她的一时善心么?” 温三夫人点点头,她知道当初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了段夫人的心魔,便是她们这些好友在一旁如何劝慰,段夫人也没有敞开心怀的迹象,反倒是越发的清苦,终日带着她的佛珠,跪在佛香前抄书念经,一日也不曾停歇。 阿蘅心头仍旧是没有放松下来,她贴在温三夫人的身边,好奇的说:“我昨日才回到别院,就听常嬷嬷说起那封信的事情,原以为段夫人的提醒就应在了这件事上,又听娘亲说您是绝不会让她们再回来的,所以段夫人到底是想提醒什么呢?” 温三夫人低头思索片刻,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怀疑人选,抬头瞧见阿蘅兴致勃勃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给阿蘅听。 早日让阿蘅明白世间险恶,知晓人心易变的道理,是她与温三老爷一直想要做到的事,可她们家的小姑娘即便是痴长了几岁,看上去也还是十分的藏不住事,偏偏让段夫人那般特地强调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倘若她告诉了阿蘅,阿蘅在外面走漏了风声,以至于打草惊蛇了,那可就是大为不妙了。 要是阿蘅知道温三夫人的想法,肯定是要出声为自己辩解的。 谁说她是藏不住秘密的,明明她这个人最能守住秘密了。 看温家这么多与她朝夕相处的人,除了温老太爷与温桓因为一些缘故,得知了阿蘅的一些小秘密以外,还有谁知道阿蘅凭空多出来的记忆,即便是温老太爷与温桓,那也不是他们自己发现的,而是阿蘅特地与他们说的。 所以说,阿蘅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可惜温三夫人不知情,也没有同阿蘅说起自己的犹豫,阿蘅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便也只能就这般将就着过去了。 温三夫人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她素日里在阿蘅面前就没有说过谎,不过像眼下这般刻意避而不谈的事情,她已经做过不少次。见阿蘅果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段夫人与她是至交好友,她既然能出门,还能将阿蘅约到清泉寺说事,那又为何不能直接到她面前说呢! 转交的话语,又怎么比得上面对面说话来的直接了当呢! 只可惜这样的疑惑,她是再没有得到解答的机会了。 温三夫人没有回京都,她同柳嬷嬷说了几句后,将事情都交给了柳嬷嬷。 在她身边侍候着的那些人,也只有柳嬷嬷才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人。 幸而柳嬷嬷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当天下午,柳嬷嬷就直接回了京都。 阿蘅早在温三夫人吩咐柳嬷嬷的时候,就哄着柳嬷嬷将青蕊给带上。 青蕊与青叶都是值得她信任的人,不过青蕊比较细心,也不会像青叶那样说起见闻时,总是不自觉的带上自己主观上的态度。 柳嬷嬷其实年纪也不小了,接连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后,已经是很疲惫,她回到京都温府时,二话不说的将院子里的丫环婆子全都喊到了一起。 等青蕊回到小竹楼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她喝了口茶,跟阿蘅说:“柳嬷嬷一回去就把人全都聚在了院子里,不许她们交头接耳,派了护卫在旁边看着,她就在一旁的耳房里一个个的盘问过去。因着不能事先交流,被问话的丫环婆子很少有敢说谎的,就算真的说了谎,也都被柳嬷嬷给看了出来。” 别看那些都是下等的丫环婆子,一个个的心眼可都不少呢! 藏着的事情也多得很,就是谁也没能逃得过柳嬷嬷的法眼。 青蕊还有话没说,柳嬷嬷审问到了一个叫红悦的小丫鬟,那个小丫鬟还想要攀扯她们姑娘。 “我原先是在四姑娘身边伺候着的,四姑娘去书院之前,就问过院子里侍候的丫环们,说有人不想守着空院子的话,姑娘可以让常嬷嬷将我们换到其他地方去,我这才被换到了夫人院子里。” 也不知那个红悦是不是缺心眼,她们这些侍候姑娘的人,何曾会按照府中的排行来称呼她们姑娘。 这不,才说了个开头,就让柳嬷嬷给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再者说,姑娘也从来没有将人送到夫人院子里去,从姑娘院子里出去的丫鬟婆子,要么是被送到庄子上去,要么是直接被退回到管家那里,哪里会像那个红悦所说的那般。 青蕊特地略过了那么一桩事,直接说起了柳嬷嬷最后查探出来的事情。 “先前孙嬷嬷不是有个孙女儿叫红荔么!那个红荔是孙嬷嬷的亲生孙女儿,但她在府上还认了个干亲,也当做孙女儿来养的一个丫鬟,名字叫红悦。” 红悦? 阿蘅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下意识的问道:“红悦是做什么的,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她从前是在姑娘院子里打扫的,姑娘对她有些印象也很正常。”青蕊也没想要瞒着阿蘅,这种事情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知道,也没有什么好特地隐瞒的。 她说:“温府中的下人每旬都会有几日休息的时间,那个叫红悦的每到休息的时候,就会特地跑到乡下庄子去找孙嬷嬷她们,说是回乡探亲,实际上是从孙嬷嬷那里拿药。” 据柳嬷嬷查探出来的消息,远在乡下的孙嬷嬷与红荔本来就没有再回来的念头,之所以会写上那封信,也不过是为了给红悦传递消息。 “她拿的是什么药?”阿蘅的脸色不是很好,也许她早些时候就应该想办法将孙嬷嬷一流给发卖的远远的,就算不敢对她们下死手,也不能让她们有机会再伤害到她的亲人。 说到这个药,青蕊也觉得很奇怪。 “她从孙嬷嬷那里拿的也不是什么暗害他人的毒药,反倒是一些用来调养身体的补药,柳嬷嬷也担心那些药粉有问题,还特地找来了杨神医,杨神医说那些药用来调养身体很不错,但是不能与其他药混用,吃那个药的时候,若是再吃了其他的药,两两叠加之下,不仅没有好处,还会带来坏处。” 然而即便是如此,那些药也是没有问题的。 阿蘅顿了顿,想起温如故的记忆中,孙嬷嬷下在汤药中的药粉。 说不定就同红悦手上的那些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像这样听上去就很不一般的药粉,似孙嬷嬷那般身无长物的人,又是怎么弄到手的,还两次三番的让红悦带回了温府。 阿蘅心中想着事情,面上的表情就变得不是很好看。 青蕊也觉得刚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可她接下来要说的就更算不上好消息了。 温三夫人到白马书院教导棋艺也有一段年头了,这般的消息在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没几个人知道,但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就连京都的百姓都已经知道了,时常与红悦联系的孙嬷嬷等人自然也是知晓的。 可对方送回那样一封拉进感情的信,却先送到了京都,而不是往白马书院。 所图谋的自然不是信中的那短短几句话。 “那孙嬷嬷似乎笃定夫人会在不久的将来受伤,她特地让人传信过来,就是为了催促红悦早日到夫人身边去,还让她时刻关注着夫人,倘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上前,如果有机会替夫人挡灾,那她的前程很快就会不可限量了。” 青蕊的话让阿蘅忍不住愣住了。 她忽然想起温如故的记忆中,温三夫人在这一年确实是受过一次伤。 那一次,温三夫人是陪同段夫人一起到清泉寺上香,彼时温如故对求神问佛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就没有跟在她们身后。 温如故是在事后才知道,温三夫人她们在下山的时候,恰好碰上猎户追赶野猪,野猪撞在了马车上,当时温三夫人正好坐在车厢里,若不是侍候在旁的孙嬷嬷舍身相护,温三夫人恐怕是会摔出个好歹来的。 现下再联想到温如故的记忆,果然从山林里冲出来的野猪与猎户,全都是事先算计好的么! 想到此处,阿蘅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站起了身,就要往温三夫人的住处走去。 连小竹楼都还没有踏出去,她就忽然想起温三夫人这会儿是住在白马书院之中的,此刻天色已晚,身旁的常嬷嬷与青蕊等人都在劝着阿蘅,也不是拦着不让她去找温三夫人,只说夜间山路难行,请她明日清晨再往山上赶。 然而阿蘅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她让人套好了马车,连夜赶到了白马书院,虽说别院中还有温老太爷和温桓可以拦着她,不过她的动作太过迅速,温老太爷与温桓才听到消息,她就已经坐着马车快要到山脚下了。 温三夫人看着连夜赶来的阿蘅,叹了口气,也不让阿蘅开口说话:“天都已经黑了,阿蘅怎么就忽然想着要过来找我?” 阿蘅没在温三夫人身边看到柳嬷嬷,初时还有些疑惑,在听到温三夫人的问话后,很快就将自己的疑惑给丢到了一边。 她将自己从青蕊那里听来的话,全都重复了一遍,又说:“娘亲平日都在书院里待得好好的,轻易不会出门去,书院里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可那孙嬷嬷将什么挡灾的话张口就来,一看就是不安好心,说不定她就是联合着外人,想要暗害娘亲,还想要白捡一个救命恩人的名号!” 温如故记忆中的孙嬷嬷可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因为在车厢里护着了温三夫人,不仅得了温家人的青眼,还让柳嬷嬷刮目相看了。恰好那段时间柳嬷嬷的身体不大好,温三夫人特地将柳嬷嬷送到温泉庄子上调养身体,身边的大小事宜就交给了孙嬷嬷。 阿蘅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孙嬷嬷的,说不定不止是野猪和猎户的事情,就连柳嬷嬷身体抱恙,也都是孙嬷嬷搞的鬼。 毕竟在孙嬷嬷去到乡下庄子好几年以后,时至今日,柳嬷嬷还是身强力壮,瞧上去一点也不显老呢! 温三夫人在柳嬷嬷那里听到的事情,比阿蘅知道的还要更加详细,也让她更加的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她见阿蘅这般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掐了下阿蘅的脸颊:“娘亲已经知道她们是不安好心,还知道她们背后还藏着其他人……” 阿蘅也想过有背后黑手的事情。 她看着温三夫人眼里的怅然,心想温三夫人是不是已经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了呢? 第二百零三章 顺风 阿蘅在温三夫人身边撒娇弄巧,求了好半天,也没能让温三夫人松口说出幕后之人的身份,只得了一条不甚明显的提示。 温三夫人对阿蘅说:“他们想要谋害的是咱们三房的人,可如今这时节,你父亲整日忙着官署中的事情,也没有多少可以休息的时候,而我的大部分时间又都花在了白马书院中,左右那个在背后算计的人也不会跑,自然是等到我与你父亲都有了空闲的时候,再与他们计较。” 她能说出这番话,也不过是因为幕后之人的算计并没有成真。 倘若真的被算计到了,她定然是不会像眼下这般轻松的方果果那些人的。 阿蘅一时想不到那么多。 她只知道自家爹娘对外的脾气太好了些,别人都已经欺负到他们的头上了,他们却还能笑语盈盈的将事情往后推。往日里只听闻他们说她太容易上当受骗,现下看来这好哄的脾气分明是一脉相承的。 不过阿蘅因为多出来的记忆,已经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好哄了,虽然她在外的形象依旧没有改变。 盛夏将至,天气是一天更比一天炎热。 谢淮安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到过阿蘅。 这也很正常。 他与阿蘅虽然都在白马书院读书,但所在的学堂是一东一西,平日里若不是刻意找机会去偶遇,否则是压根就没有机会碰到面的。而且谢淮安这段时间还将大半的心神都花费在了读书上,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但多读几本书,与一本书都不读,总还是有几分区别的。 至少当他再出现在阿蘅面前时,就让阿蘅看呆了。 少年郎不过是短短几月没有碰面,再见面时,瞧上去就已经长大了不少,周身还多出了一股从前没有过的读书人气质,让阿蘅差点没认出对方来。 她站起身,来到谢淮安的身边,忍不住抬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有了些许的愣神。 “你最近都吃了些什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长高了许多……”阿蘅满怀期待的等着谢淮安的回答。 大约因为她是早产儿的缘故,生来就比同龄的姑娘更加的瘦弱,明明她的父母兄长都比旁人要高一些,只有她个子矮矮的,再加上一张娃娃脸,瞧上去就跟小孩子似的,这让她总是有些不大开心的。 她抬手拍着谢淮安的肩膀:“要不等你回去后,就将你最近的用膳习惯给写下来,再让人送到我府上,我也好按照你的习惯来用膳,说不定吃上两三月,就真的能跟你似的长高不少呢!” 谢淮安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吃食,然后对阿蘅摇了摇头。 “我现在吃的饭菜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应当是和吃食没有关系的。不过我听我娘她们说我这许是年纪到了,自然而然就会抽条,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再过两年,说不定就跟我似的,突然就长高了……” 阿蘅回想着梦里的温如故,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温如故在她这个年纪是要比她高上一些的,但又没个确切的证据,便也没当回事。 她想着温如故似乎确实是在十六岁以后才开始长高的,既然她最后还是会长高,那也不必提前做一些揠苗助长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心中这般想着,阿蘅就又退回来原来的位置上去。 坐在木凳上,她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你说我娘在书院里教导棋艺,一个月最多也就教导八九天的样子,这样难道不是有很多空闲的时候吗?” 谢淮安不知道阿蘅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但阿蘅既然是问了,那他自然是仔细斟酌一番后,才给出回答。 “许是因为那七八天是断断续续的,有空的时间也没有连在一起,而温三夫人她们心中认定的空闲时间是书院放假的时候?” 一连给出好几个猜测,谢淮安心中也没个定数,想了想,又岔开了话题,问起了阿蘅:“阿蘅怎么忽然想到这些事了?” 阿蘅原本是想直接将孙嬷嬷的事情说给谢淮安听的,转念一想,她与谢淮安虽然是朋友,但俗话说交浅言深,像这种涉及到家中隐私的事情,或许是不应该大大咧咧的直接说出口的,于是她就将事情改头换面的说了一遍。 “……就是有人准备在背地里暗害我娘亲,然后我们家提前得知了消息,还查探到了对方的身份。”阿蘅叹了口气,有些想不通温三夫人的用意,“按我说,这种情况不应该是直接打上门去,让那背地里动手脚的人再不敢生出暗害他人的心思么?可我娘偏说要等到她与我爹都有空闲的时候才去料理对方,这难道不是舍近求远?” “谁知道那等子小人会不会还在背地里耍其他的花招,真是让人很想不通呀!” 谢淮安顿了顿,没想到还有人敢在背地里对温家人下手,他们难道不知道圣人有多敬重温老太爷么? 他也和阿蘅一样很想不通。 不过看着阿蘅闷闷不乐的模样,他仔细想了想,才说:“或许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幕后之人牵连甚广,便是温三老爷与温三夫人亲自出手,也不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将事情解决,所以才将事情往后推迟了呢?” “我也想过这些的,可我娘就是不愿意和我提起幕后之人的身份,再多的推测在没有事实验证的时候,都只是空谈……”阿蘅想到这些,心里就更是郁闷。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待在包厢里同谢淮安对她爹娘的做法指手画脚,可是谁让她除了空谈,就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呢! 谢淮安将桌上的糕点往阿蘅身边推了推,总不能任由阿蘅再这般闷闷不乐下去的,便对阿蘅说:“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端午节之后,书院差不多也就该放假了,到时候温三夫人她们自然就空出时间来了,阿蘅也不必这么着急的。说起来,我们今天出来吃饭,不会只聊这一件事情吧?” 阿蘅连忙摇摇头,她今天找谢淮安出来,本来是要打听其他事情的,会聊到孙嬷嬷的事情,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就在几天之前,阿蘅在别院中听到温老太爷提出要外出游学的想法。 温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就像温家小叔一样,时常会外出游历,等到年岁渐长,成家立业之后,才一直留在京都,没有要事轻易不会出远门。 恰好这段时间,白马书院中有不少学子想要外出见见世面,本来应该是书院里的先生带着他们去其他州府的书院交流的,然而温老太爷刚好生出外出走走的想法,便将带领学子的事情给揽到了自己身上。 当然,这和温老太爷山长的身份有着莫大的关系。 算一算时间,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温桓提出外出游学的打算时,似乎刚好就在温老太爷离开之后。 也正是因为有温老太爷珠玉在前,才没有人会反对温桓的要求。 阿蘅:“我听说祖父要带上一部分学子外出游历,归期不定。祖父在别院中说起这件事时,穷看到阿兄似乎对外出游历很感兴趣,但是祖父没有让阿兄一起出门,也不知道谢家兄长在不在祖父带上的那群人之中……” 其实她知道谢淮宁也没有被温老太爷带上的。 否则他也不会成为那场劫难之中,唯一一个死里逃生的人。 谢淮安摸了下鼻尖,阿蘅要是问起其他的事情,他或许不知道要怎么说是好,但这件事他还真的知道的一清二楚。 谁让谢淮宁同好友们商量的时候,恰好把他也给带上了呢! 他笑了笑,说:“我哥他是不打算和温老太爷一起走的……” 主要还是因为温老太爷在书院中说起外出游历的事情时,谢淮宁等人还没有生出那个心思,等温老太爷那边的人选已经找齐了以后,他们再提起外出游历时,也只能自己找一些至交好友结伴而行,却不能和温老太爷一起了。 毕竟温老太爷他们此行名义上是外出游历,到不同州府的书院中去交流心得。 如此一来,一行人必然是不能带太多,人若是太多了的话,那就不叫交流心得,得改叫砸场子了。 谢淮安给阿蘅解释道:“我哥他原本是打算按部就班的等到明年科举直接上场的,可是他的一群朋友里面有个姓方的书生,幼时也是闻名遐迩的天才,十岁就已经成了秀才,只是后来不知道是因为大家对他的期望太高,还是其他的缘故,他虽然没有下场应试,但在书院中的旬考成绩都不怎么样。” 前不久的旬考结束之后,他的成绩又是一团糟,然后整个人的心态似乎就崩溃了。 那位方书生整日里不是在唉声叹气,就是在闷闷不乐,瞧上去就阴郁了许多,偏偏他还是谢淮宁与温桓的共同好友。 好友突然陷入困境之中,似谢淮宁与温桓这般的,必然是要想办法让好友重新振作起来的。 “这不恰好赶上山长准备带人外出交流么!我哥觉得方书生或许是因为素日里的压力太大,才会临场生怯,便打算带人外出练练胆子。可山长那一行人代表的是白马书院的名声,我哥就没想要跟山长他们一起走,而是准备重新拉上一群好友,也不去太远的地方,就在京都附近的几个州府转上一转。” 谢淮安没有和阿蘅说,谢淮宁他们是打算顺着溧水直接去下一个州府的,而他也准备蹭个顺风船,直接往边关去的。 先前谢老爷同他说的话,他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比起其他人而言,谢淮安现在还年幼的很,外出闯荡两年,不管最后有没有成果,也都能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再回来说起其他事情,也总会比现在要更好一些的。 果然是从现在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么! 阿蘅低头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的茶水,开始在心里考虑着该怎么劝说兄长他们推迟行程,或者换条路线走了。 说起来,她要是做成了这件事,那就不止是改变了一个两个的人生,也不知到时候她的小身板能不能承受的住那么多次的死亡体验。 要是没能撑过来的话,那可就真的问题大了!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谢淮安,发现这人脸上的死相依旧没有发生变化,忽然就想到他也是在兄长乘坐的那艘船上。 “到时候,我阿兄肯定会与谢家兄长同行的。那你呢,你也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吗?” 谢淮安顿了顿,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自己,没想到阿蘅却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心中忽然就起了妄念,他的耳朵也红透了,但在看向阿蘅时,眼神中是再正经不过的。 “阿蘅,你也知道我在科举一道上是没有天赋可言的,我大概是随了我舅舅他们,所有的天赋都聚在了武艺之上。”谢淮安笑了笑,神色中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狡黠,“我哥他们是打算过两年再下场科举的,他们这会儿想着的是厚积薄发,而我也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些了,就想要往边关去,若是能在边关搏个出身,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呀!” “往边关去,要是先走水路,再转官道的话,那路会近很多的。” “我哥他们做好的出行打算就是从水路先出发的,你说我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话,准确的来说,不算对也不算错,因为我只是蹭他们的顺风船,等他们到了下一个州府以后,我就会转走官道了……” 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吧! 可阿蘅却没有听清楚。 她满心想着的都是,谢淮安就不该贪顺风船的,直接跟着朝廷运送粮草的军队往边关去,难道不快活吗?怎么就非得和顺风船死磕呢! 谢淮安说话间,忽然就瞥见阿蘅心不在焉的模样,就在他停下话头,准备问阿蘅是不是他说的事情太过枯燥无味的时候,包厢的门忽然就被人敲响了。 青蕊敲着门,声音中满是惊慌失措:“姑娘,姑娘,夫人派人来找您了!” 温三夫人是知道阿蘅与谢淮安一起出门吃饭的事情,她忽然让人来找阿蘅,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百零四章 投缳 酒楼的包厢与外面的街道隔着一扇窗,喧嚷的人声从窗棂间飘进来。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连续不断,其间夹杂着路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正是人间最普通的场景。 阿蘅低着头看向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心中一片冰凉,恍惚间竟好似已然结冰。 方才跟着青蕊一起进门的丫环是不是还说了一句话? 或许她什么也没说! 阿蘅不由得看向对面不发一言的谢淮安,眼神中充满了祈求的神色:“她方才……什么也没说吧!” 谢淮安被阿蘅看的于心不忍,偏偏又不能违背原则的去哄骗阿蘅,只得移开视线:“她说段夫人投缳自尽了……我知道你和段夫人的关系应当是很不错的,可现下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其他的也于事无补,你也别太难过……” 他很少会哄人,明明是劝说的话,却偏偏僵硬极了。 阿蘅觉得谢淮安飞快的说出那一长串话的模样很是眼熟,然而这会儿却没有深究的想法。 他说段夫人投缳自尽了。 虽然她在段夫人脸上瞧见的死相确实是投缳的模样,可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一直到她临死之前都还未听说过段夫人的死信,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世的。 更何况,段夫人又怎么会自尽呢! 阿蘅情绪有些激动,急切的看向青蕊带来的那个丫环:“段夫人与段老爷夫妻恩爱,唯一的独子正是要娶妻的时候,她怎么会无端自尽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故意要你拿这种话来骗我,我同你说,方才的那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呀!” 小丫环连忙摇着头,她可不敢在自家姑娘面前说谎的。 “奴婢所言句句都是真,是万万不敢在姑娘面前扯谎的……”小丫环是跟在柳嬷嬷身边学规矩的,今儿个也是机缘巧合才轮到她过来给阿蘅传话。 原本段夫人投缳自尽的消息,是不可能这么快就传扬出来的。 然而昨日段夫人就给她的诸多至交好友写了帖子,请她们今日过府一叙,请上门的除了她的好友之外,也还有个未来亲家席夫人。 “庆瑛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同我们一起聚聚了,这会儿总算是有信儿了……” 温三夫人在路上还同温二夫人聊着天。 “上次我听说庆瑛从主院搬到偏僻的小院中去,她明明是被段家的人亏待了,在外人面前却还是一言不发,我上门劝她及时止损,即便是还想要继续在段家生活下去,那也不该将主院让出去。京都的世家中,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当家夫人会像她那样搬出主院的,偏她只是笑而不语。” “二嫂今日见了庆瑛,也要帮我劝劝她才是,怎么说也不能住在那样偏僻又狭窄的小院子里的!” 温二夫人还是头回听说这样的事情,连忙追着温三夫人问起了细节来。 等温三夫人给她详细说过后,她也生起气来。 她与段夫人是嫡亲的姐妹,素日里姐妹俩的关系也是极好的,逢年过节还会上门拜访,谁知她最近不过是繁忙了些,与姐姐的交流没有往日密切,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温二夫人不过是看着自家的儿女都已经到了年纪,也该是时候相看起来了,便将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京都的少年才子与大家闺秀身上,她可不像温三夫人那般顺其自然,只想着早些将自家儿女的婚事订下来,也省的等孩子长大后,好姻缘都被人家给挑走了。 这姻缘还没个头绪,谁知自家的姐姐那边就出了问题。 “幸好你今日和我提起了这件事,否则我还要一直埋在鼓里呢!” 温二夫人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在段家留宿,自然也不会想到她家姐姐只在主院中接待来客,待客人走后就又回到小院子里居住。 她这厢已经和温三夫人商量起接下来劝说的话语了,满心期盼着的就是早点见到段夫人,也好将她们的想法通通都说出来。 接到段夫人请帖的不只是温家人,而且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接到的帖子上所写的时间,还比旁的人要更晚一些。 尽管她们已经提前出门,但是到了段府之后,才发现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说起来,段夫人的交友范围与温二夫人和温三夫人是极度重合的,她请上门做客的夫人们与温家两位夫人也都是老相识,其中有位李姓的夫人平日里与温二夫人最为要好。 她见温二夫人进门,连忙将人喊到了自己身边。 面上尽量的不动声色,眉宇之间却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满:“你们今儿个来的这样迟,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然而这段家人的待客之道当真是一次不如一次了。” 也是这时候,温二夫人等人才知道段夫人将人请上门来,已经过了许久,却依旧只有几个下人在一旁侍候着,段夫人本人却是不知所踪了。 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对视一眼,两人又齐齐的看向了门外,她们这会儿是坐在垂花厅之中,离主院只有数步之遥,可段夫人现下应当还住在段府角落里的那个偏僻院子里,并不在主院之中的。 “姐姐许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不如我们就直接找过去吧!”温二夫人还记得温三夫人的话,她想着段夫人至今还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府中的下人不尽心,没有将客人到来的消息传给段夫人。 而温三夫人前段时间过来劝说段夫人的时候,次次都是被下人带到偏僻小院中去见段夫人的。 她又不像是阿蘅,次数多了以后,自然还是记得路线的。 恰好先到的那一群夫人确实是感觉自己被怠慢了,见到温三夫人等人准备直接去找段夫人,她们思虑片刻之后,便也都跟了上去。 段老爷这会儿在官署之中,段瑜之则在白马书院准备着旬考的事情,府中唯一的主子就是未曾露面的段夫人。 她们这些被主人请上门来的客人,自然是有理由自己去寻此间的主人的。 段府之中的下人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还在前头带路。 瞧着路线越走越偏僻,跟在温家两位夫人身后的众多夫人们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心下想着此间的事情或许并不一般,甚至有人还打起了退堂鼓,只不过谁也没好意思说出退出去的话,一行人便这般心态各异的走到了那间偏僻小院的门口。 守在门口的是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她们倚在墙边,百无聊赖的盯着院门口的小路,见到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人,脸上不由得就带出了几分惶惶之色。 “等等……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不能再往前走了的。”左边的那个婆子拦在了温二夫人她们的前面,挡着路,不打算让她们过去。 温二夫人冷冷的看向拦在路上的婆子,她与段夫人是嫡亲姐妹,平日里上门做客的时间也是最多的,虽然不敢说知道段夫人院子里的所有下人,但她可以肯定眼前的两个婆子绝对是从前没有见过的,反正从前给段夫人看守院子的绝对不是眼前的这两人。 “你们夫人亲自写下帖子邀我们上门,如今都已经日上中天,却还不见你们夫人出来待客,未免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现下我们要找段夫人,与尔等无关,还不速速退去!” 她们是不想退开的。 但对面人多势众,她们又不敢真的和对面的人动手,便只能悻悻然的退到了一边,心下想着以她们的身份,确实是拦不下对面的人,便是让老爷他们知道了,也不能说是她们的过错,便也放下了心。 小院虽然小,但也有正堂和内寝之分。 也不知段夫人是否早已料到会有这桩事情,等温二夫人等人进了正堂之后,才发现段夫人已经坐在正堂上首的位子上等着她们了。 温二夫人脾气也算不上委婉,要不是一路走来的见闻分了她的心思,她在瞧见段夫人的第一时间就要抱怨出声了。这会儿虽然没有直接抱怨,但眼神之中写满了对段夫人的怜惜。 她先前听着温三夫人的话,还以为那是夸张后的说法,在段府中走了一段路之后,才知道温三夫人的话还是往委婉的方向说了。 心疼段夫人之余,她也同温三夫人一样,对段夫人的不争不抢生出了一股子怒其不争的想法来。 段夫人的视线从众位夫人脸上一一扫过之后,心下有了成算,才笑着同人群中的席夫人打着招呼。 “……你看我儿与阿柔也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和天作之合了,虽说两个孩子的年纪也不算大,但提前成亲也未尝不可,你看如何?” 与众人说笑之后,段夫人再回头同席夫人说话时,再度提起了两家孩子的亲事。 席夫人顿了顿,像是想要反驳段夫人的话,却又碍于场合,不好直接开口,便说:“成亲是大事,怎能这般草草订下……”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说段夫人的态度有些潦草。 谁知段夫人听见了这话,不仅没有恼,反而还笑出了声。 “我知你是因着一腔爱女之心才会有如此说法,但我平生也就这么一个愿望,希望能早日瞧见我儿成家立业的一面。俗话说先成家再立业,我儿已经准备明年下场应试,故而我才想着先将他的婚事早日订下……” 其实段夫人这番话里的逻辑并不是那么通顺的,但她说话时理直气壮的模样太能糊弄人,其他人也就都没有注意到这点瑕疵。 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碍于身份的缘故,并没有开口。 在场的其他夫人们虽然还因为段夫人的怠慢而有些不高兴,但大家到底都是朋友,听着段夫人的话,她们便帮着她劝着席夫人。 而席夫人心志也算不上格外坚定,被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劝说着,劝说的事情还是她早就已经同意了的亲事,这会儿不过是将成亲的日子再往前提上一段时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的。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劝说的脑子发昏的席夫人,莫名其妙的就答应了让席柔与段瑜之提前成亲的事情,等她回过神来,想要再度改口时,却已经晚了。 段夫人在她答应下来之后,就心情放松的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结果一旁的侍女正好准备给她的茶杯添茶,茶杯被碰倒在了桌上,茶水沾到了段夫人的衣服上。 添茶的小丫环当即就跪了下去,段夫人直言无事,让她下次小心一下便是。 但当着众人的面,段夫人也不好继续穿着那身沾染到茶水的衣裳,就同众人说了一声,先下去换身衣服去了。 正堂的人原本也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以为席夫人换好了衣裳,很快就能再回来的,谁知她们在正堂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后,还是没能等到段夫人的出现。 李夫人眉头微蹙,小声的同温二夫人说:“庆瑛姐姐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从前都是在正院里招待我们,我们在正院里等了许久,还是你们来了之后才被带到这个院子里来,庆瑛姐姐说是回去换身衣裳,可这换衣服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吧!” 说话间,她轻轻敲了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小盏的茶,她都已经喝了十来杯,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温二夫人闻言,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她看了眼还在堂上的兰音,想了想,吩咐兰音:“你去看看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兰音动作僵硬的低下头,压着声音回了声是。 不出片刻的时间,正堂里的诸位夫人就听见了一声极为悲痛的哭声。 “那好像是兰音的声音……” 也只有她才会哭的那么难听了。 温二夫人下意识的开口,在回过神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兰音是侍候在段夫人身边的老人,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似她那样的人又会因为何种原因才会这般痛哭。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温三夫人的带领下,才朝着哭声出现的方向走去。 然后她们便瞧见了大开的房门,从房梁垂落下来的白绫,还有悬在白绫之上,随风摇摇欲坠的那道声音。 一群人晕的晕,倒的倒,最后竟然只有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相互扶持着,还站在原地。 “那是庆瑛?” “怎么会是姐姐?” 第二百零五章 灵前 阿蘅面色凝重的望着段府的满室缟素,这是温如故记忆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在那一世里,段夫人虽然很少出现在人前,但至少在温如故死去的时候,她依旧还活着。 远在白马书院的段瑜之也得知了段夫人去世的消息,他快马赶回家中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段老爷已经换上了丧服,正木然的跪在灵前,守着段夫人的尸首,一言不发。 跪在他旁边的段瑜之,也是同样。 府中的大小事宜是段老爷身边的管家在管着,丧事该准备的东西,以及往亲近人家递送丧书之类的事情,虽说主子这会儿不管事情,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不能在如此紧要关头出现纰漏,否则后果必然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娘亲……”阿蘅拽住了温三夫人的衣袖,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那日温三夫人等人得知了段夫人投缳自尽的事情后,既不好直接离去,也不好继续待在段府之中,便派了两拨人出去,一行人往官署的方向去找段老爷,另外一行人则是出城去往白马书院寻段瑜之。 等段老爷匆忙赶回来之后,应了段夫人邀约的这些夫人们才陆陆续续的离开。! 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比其他人要晚走一段时间,在段老爷还沉浸在丧妻之痛的时候,她们斟酌一番后,将段夫人的诸多行径都说给了段老爷听,不论对方是否记在心中,她们也是说过之后才离开的。 今日是段夫人的头七,扶灵上山的事情还要再过一些时候。 阿蘅瞥见站在宾客之间的席柔与席夫人,席夫人面上惶惶不安,反倒是站在她下首的席柔望向段瑜之的眼神是愈发坚定。 “瑜之哥哥,我听管家说你自归家之后就滴水不沾,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我想段伯母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希望你如此亏待自己的。”席柔见一旁的段老爷总算是勉强打起心神来招待来客,等人离开之后,才悄悄走到还跪在灵堂前的段瑜之,手上端着特地让下人倒的白开水。 段瑜之神色木然的听着席柔说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回到家中的时候,段夫人已经过了小殓,兰音给她换好了寿衣。 没能在段夫人生前归家,只瞧见了她死后的容颜,白绫将她脖颈之间勒出一道青紫色的痕迹,瞧上去有几分渗人。 “母亲若是能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大概只会拊掌大笑,又怎么会心生不舍……”段瑜之喃喃自语,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母亲向来看不上他的一些做法,初时她也还会想着要劝说他,然而他始终听不进母亲的话,一而再,再而三之下,母亲终究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原本挤在灵前的人,都已经被下人引了出去,屋中只剩下段瑜之与席柔。 席柔瞥了眼默默跪在角落里的兰音,又不甚感兴趣的收回了眼神,温声劝说着段瑜之。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母亲呢!”她停顿了一下,确定段瑜之还在听着她的话,这才继续说道:“我听我娘说,段夫人那天回房之前,与其他人说的都还是你的事情,若不是舍不得你,又怎么会对你的事情一直念念不忘……” “……我从前听说过一种病症,得了那种病的人,平日里与常人并无两样,但遇事之时,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将事情往最悲观的方向想。人若是满心都是悲观的念头,就会时常生出自裁的想法,偏偏他们生出自裁的想法之时,都是无迹可寻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生出放弃性命的念头。” 段瑜之木木的看向也跟着跪下来的席柔,眼神中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期盼。 “真的是这样吗?”他问着席柔,“母亲她只是得病了,并不是真的想要弃我而去?” 席柔抬手为段瑜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点了点头:“你忘了夫人在上次的生辰宴上就说着自己命不久矣的话了么?她应该那时候就已经得了病,只是这种心理上的病症,如今的大多医师连看都看不出来,更不必说是开药诊治了。” 段瑜之抱住了身旁的席柔,仿佛是抱住了水面上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哑着嗓子说:“如果娘亲没有生病就好了……阿柔,我没有娘亲了……” “我也……”席柔恨自己一时嘴快,差点就说出不该说的话,她在现世中的母亲因病去世,从小都是跟在父亲身后讨生活的,然而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现在是父母双全,虽然说平日里过的跟单亲家庭似的,但她爹娘确实都还活着。 “我也知道你现在是很难过的,但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向前看的,夫人她心里肯定还是盼着瑜之哥哥能过得更好的……” 阿蘅原本是跟着温三夫人在另一边的厅里的,但恰好赶上席夫人与段老爷说起段夫人生前的事情,似是想要直接定下段瑜之与席柔的婚事。倘若他们不赶在百日热孝内成亲,那成亲的日子就得再往后推延个三年了。 三年的时光,能够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即便席柔在家中没有特地与席夫人说起这件事,她也准备要和段老爷说的,而且还是师出有名的那种说法。 毕竟段夫人投缳之前,恰好与她约好让一对小儿女成亲的事情。 阿蘅知道席夫人的顾虑,但是与她更亲近的人是段夫人。 那些人就在灵堂一院之遥的地方说着段瑜之与席柔的婚事,喜气洋洋的模样与满园缟素截然相反,但凡他们能对段夫人有一点真心在,就不应该在她头七的时候说着这种事情。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们当真是为了完成段夫人的遗愿,可那也完全可以在私下里提起,而不是在满园缟素的背景里,商量起了聘礼嫁妆的事情。 阿蘅听不下去那些事情,又想着她虽与段夫人已经断亲,但往日里的情分也不算是作假的,便想着去段夫人的灵前上一炷香。 谁知她连正堂的大门都还没有踏进,就瞧见了灵前拥抱在一起的男女。 青丝交缠间,无端的生出几分暧昧之意来。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阿蘅还能为他们俩拍掌叫好,然而现下却是在段夫人的灵前,这让阿蘅忍不住想要拂袖而去。 只是阿蘅到底还惦记着段夫人。 她退回到院门口的地方,又吩咐身旁的丫环先行一步,至少得在她进门的时候,让屋里的那两人不要继续抱在一起。 “阿蘅,我没有娘亲了……” 段瑜之已经放开了怀里的席柔,他跪坐在灵前的蒲团上,回望着门口的阿蘅,眼中含着泪光,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阿蘅看着他红了眼眶的模样,蓦然间就想起了温如故失去父母的那一日。 段瑜之绕开府中的其他人,出现在了温如故的面前。 他说了很多安慰温如故的话,其中让她映像最深的便是那句错言。 他对温如故说:“但凡是当母亲的人,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温三夫人之所以会丢下你,也并非是因为她不够疼爱你,或许是因为她和我娘一样,都生病了。” “人除了身体上的病以外,心里也是会生病的,身体上的病尚且有药可医,可心里生了病,是真正的无药可治。温三夫人只是生病了,迫不得已之下才丢下了你,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相信她定是不会舍得抛下你的。” 不止是在当场的温如故,就连后来才瞧见那段记忆的阿蘅,也都被段瑜之的那番话给感动了。 温如故最难过的便是爹娘因为兄长的去世而缠绵病榻,甚至最后还一命呜呼。 她同样会因为兄长的去世而难过,可死去的亲人永远活在她们的心里,眼下最当紧的难道不应该是活着的人吗? 为什么她可以因为想到爹娘和温柠,就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可爹娘怎么就做不到这些呢! 比起相信爹娘更疼爱兄长,疼爱的程度已经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温如故更愿意相信爹娘是生病了。 因为无药可治的病,所以才会迫不得已丢下她与温柠。 虽然阿蘅现在已经知道爹娘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有人在他们日常饮用的汤药中下了其他的东西,药性相冲之下,才会去世。但她还是很感谢那时候段瑜之给她的安慰。 故而她听着段瑜之的话,思索片刻后,就将记忆中段瑜之说的那些话打乱了顺序,重新组合成了句子,再说给段瑜之听。 话音刚落,阿蘅就看见对面跪坐着的两人面色各异,似乎她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灵前的长明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油灯中的灯芯在燃烧,也只有在一片寂静之中,才能听见那般的声音。 良久之后,段瑜之才抬头看向阿蘅,勉强的笑了笑:“阿蘅同阿柔竟是一般说法,我原本还以为是阿柔胡乱说出来哄我高兴的。现下看来,还是我太过孤陋寡闻了。” 听出了他话中的关键之处,阿蘅不由得将视线停留在了一旁的席柔身上。 在段瑜之同温如故说起那般话之前,她是从来不知道人心里也会生出病症来,虽说也听说有人无端疯癫,但到底没有将两回事联系到一起去,也还是得了段瑜之的提醒之后,才渐渐对这些事情上心了的。 原来那番话最先也并不是出自段瑜之呀! 阿蘅心底忽然闪过一丝灵光,不等她抓住那片刻的闪光,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在灵前上过了香,她自觉与段瑜之和席柔都没什么好说的,又没话找话的说了两三句之后,这才借着温三夫人的名头,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阿蘅与温三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阿蘅在心中思索片刻,也没能想出先前的那抹灵光到底意味着什么,才将那解不开的迷局抛之脑后,一抬头就瞧见了温三夫人闷闷不乐的模样,这让她心中忍不住生出几丝讶异来。 “娘亲怎么看上去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温三夫人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 因为段夫人去世的缘故,段老爷为其守丧,竟是直接在朝廷那边辞官了,这和段老爷从前的脾气很是不一样。她还以为段老爷最多会请上两三个月的假期,是从未想过他会有辞官的一日。 难不成这世上的人,真的都是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除了这件事以外,她更烦心的是席家的母女。 想当初,席家母女在温府暂住的时候,温三夫人虽然知道阿蘅与席柔相处不过来,但还没有发现席家母女有什么格外不好的地方,然而那样的想法终究是没能保持多久。 温三夫人与阿蘅是一般的想法,即便席夫人是想要完成段夫人的遗愿,可也不该在段夫人尸骨未寒的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就与段老爷商量起两家小儿女的婚事。 段夫人的遗愿。 似温三夫人与温二夫人这样与之相亲近的人,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给忘记吗? 肯定是不能的呀! 她们之所以没有当面提起,想的就是在私下里同段老爷商量一番,如此一来,也能全了两家人的颜面,可谁能想到席夫人会如此的迫不及待呢! 温三夫人轻轻拍了下阿蘅的手背:“阿蘅从前与席家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去,果然还是因为对方的人品不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任凭阿蘅再怎么打听,也没能听她说出其他的话来。 夜里临睡之前,阿蘅如同往常一般,将白日里的所见所闻全都在脑海中复盘一遍,想看看有没有被她遗漏的事情。 大约是因为夜深人静,人的思绪就会更加的天马行空。 阿蘅按照惯例进行的复盘,还真的让她发现了一些不太一般的事情。 段瑜之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她与席柔说出了相似的一番话,且这番话还是他从前未曾听说过的,可阿蘅之所以能说出那些,明明都是从段瑜之那里听来的。 如此说来,那些话最初岂不是出自席柔之口。 但席柔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那样的话,她又不可能去和段瑜之结仇,自然是不可能指名道姓的说对方的母亲心里有病的。 除非,她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一如她现在所面临的处境。 第二百零六章 亲事 心中的猜测太过匪夷所思,让阿蘅瞬间清醒过来。 温如故记忆中的段夫人到底有没有去世呢?怎么段瑜之会对温如故说出那样劝解的话,如果他同现在一般,都是从席柔口中得知的结论,那席柔又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才会说出那般的话。 他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吧! 温如故临死前,确实已经讨厌极了段家的人,她不喜欢段瑜之出尔反尔,许下的誓言全都不曾兑现的模样,可段瑜之对她或许很残忍,但他对待自己父母的时候,还是十分尽心尽力的,段老爷吩咐他做的事情,他就没有不完成的道理。 如果换成了段夫人,想来也是一样的。 然而有些事情不值得深究,一旦深究,那么处处都藏着纰漏。 倘若段夫人并没有去世,那段瑜之又岂会从永安十五年起到永安十八年,这三年的时间内都在茹素,他说他是因为身体不好才食不得荤腥,平日里的衣着打扮又为何全是素衣,而且在瞧见温如故穿着红衣的时候,还会忍不住皱起眉头,似是很不赞同的模样。 他明知道温如故并不像她的名字那般温婉可人,她是最喜欢笑闹的小姑娘,喜欢鲜衣怒马的畅快生活。 段瑜之的态度似乎也正是在永安十五年的时候发生了转变。 尽管温如故对他人的态度并不敏感,可她也发现了段瑜之对她越来越疏远,然而还不等她想办法拉进彼此的距离,就到了家中发生变故的时候,变故持续的有些久,她还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孤家寡人。 而段瑜之再见她时,也就恢复了从前的百依百顺,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对温如故太好,好到仿佛这世上只有他才是对温如故真心实意的人。 “是因为眼看着她陷入了更深的困顿之中,处境更加凄凉,所以才能顺理成章的生出怜悯之心么!”阿蘅喃喃自语着。 她拢了拢身上的被褥,明明已经是入夏时分,天气越发的炎热,可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凉。 是她看不清人心有多险恶,还是有些人本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呢! 说起来,秘不发丧这种事情,确实是段家人能做出来的呀。 隔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青蕊就手持着油灯,绕过了横拦在路上的屏风,探过身看向床上的阿蘅:“姑娘是做噩梦了吗?” 段夫人去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尤其是那天柳嬷嬷派人去通知阿蘅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听话没听仔细,竟是直接将阿蘅带去了段府,在段老爷回来之前,恰好让阿蘅亲眼目睹了段夫人的死相。 也正是因为如此,青蕊才会十分担心阿蘅会做噩梦。 事实上,阿蘅前两天就经常从睡梦中惊醒,偏偏她既不喜欢有人与她共处一室,更不愿意在房中一直点着油灯。可她醒来后,眼前一片漆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是会十分害怕的。あ < 青蕊便和青叶商量着为阿蘅守夜,一人守上半夜,另一人守下半夜,时刻注意着屋内阿蘅的动静,尽量能快速让阿蘅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阿蘅摇了摇头,说自己并无大碍。 她都还没有入睡,又哪里来的噩梦。 只是心中对段瑜之的印象是更添新低,她实在是无法想象段瑜之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难道不食荤腥,身着素衣,就能够问心无愧吗? 他那样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认为自己能够走到位极人臣的地步,真是让人恶心呀。 温如故那一世的事情,在阿蘅这边虽然并没有完全发生,但大多数事情在无人掺和的前提下,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发生着。 倘若阿蘅能够早点将段夫人面上的死相与现实相联系起来,或许她是不是就能够救下对方? 再多的假想也都是无法变成现实的空想。 阿蘅将青蕊打发出去后,屋内又是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间的缝隙,在屋内留下小小的一束光。阿蘅侧着身子看向地面上的光,段瑜之他不应该是那样的人的。 段夫人的头七才过去没几日,温府又接到了段家送过来的帖子,说是段瑜之与席柔的婚期已经定下了,这会儿特地送上帖子,请温府的人到时候上门做客。 阿蘅在温三夫人处见到了段家的帖子,脸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是好。 热孝成婚,奉的是仙逝之人的遗愿,本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外人也无可置疑的。 可阿蘅总想着温如故记忆中的那些蛛丝马迹,再看当下时,眼中就忍不住先带上了偏见,认为段瑜之与席柔是摆明了的不怀好意。 温三夫人将帖子放到了一边,又同阿蘅说:“段家少有女眷,段老爷特地给三房下了封帖子,为的就是在他儿子成亲的那日,想要阿蘅去陪陪席柔,在外面酒宴结束之前,同席柔多说几句话,排解一下她作为新嫁妇的忐忑之心……” 原本像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段家自家的女眷来做的。 但这会儿正如温三夫人所说的那般,段家虽然不是单脉相传,但是自段老爷这一辈开始就已经成了一脉相传,他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段瑜之同样也没有,远房的旁支倒是有一些,可那些人都是在土里刨活的主,真要是将她们接到京都来,恐怕是会起到反向效果的。 盛夏已至,天气是越来越炎热。 按照前两年的规划来说,阿蘅本应该是在夏日外出避暑的,然而也不知是温三夫人她们终于想通了,亦或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们都忘记了还有避暑这么一回事。 总而言之,阿蘅在这种时候是还留在京都之中的。 段瑜之成亲的那一日,天气算不上好,是闷热闷热的,天边的乌云虽然算不上厚,但被风吹着往京都的方向跑,阴沉沉的天让人瞧见了就担心会下雨,不过一直到夜间的时候,这场雨才算是真的落了下来。 成亲时的宴席也是分成了男宾与女眷两边的,阿蘅是先去了女眷那边,等到段瑜之与席柔在正堂前拜堂成亲后,她才跟着温家两姐妹一起去了新房,去看新娘子。 类似的成亲场景,阿蘅也是见过许多次的。 说起来,温如故成亲时的场景与席柔这会儿的成亲竟是有七分相似的。 当年的温如故也是赶在热孝里成的亲,前头拜堂的礼节才刚结束,她被送到新房之后,就立刻在身边丫环的侍候下,又换上了守孝时穿着的素衣。 在段瑜之回来的时候,她还满心忐忑的想着要如何同段瑜之解释呢! 他回来后,看见了温如故身上的素衣,虽是愣了那么一瞬间,但转而就同温如故说起了理解的话,甚至还陪着她一起换上了素衣。 那时的温如故只觉得十分感动。 可阿蘅现下想来,或许段瑜之换上的素衣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吧。 “阿蘅,怎么不走了?” 温蓉回过头,看向停在半路中央的阿蘅。 阿蘅晃了下神,再抬头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摇着头说自己没事,紧接着就又跟了上去。 这时温蓉顺着方才阿蘅眼神落下的方向看去,就瞧见了隐藏在林木之间的小小院门,似她们这些在段府住过不少时日的人,自然是对府中的许多小路了然于胸的,此处被林木遮蔽了的院门,正是通往段夫人的院子去的路。 她这是在想念段夫人吗? 温蓉的脑海中也忍不住浮现出段夫人的音容相貌来,段夫人这个年纪也算得上是英年早逝,想想就觉得很难过呀! 偏头又瞧见了满园的缟素都被红绸所替代,虽然知道这是因为段瑜之成亲的缘故,但她心目中有那么一瞬间还是想到了‘人走茶凉’这四个字。 席柔双手捧着一个红苹果,头上盖着红盖头,正乖巧的坐在新床上。 她一言不发的模样,瞧上去还真的特别像个新嫁娘,一点也看不出她先前对段瑜之势在必得的模样。 新房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女眷,大多是与段家关系亲密的人家,不过除了温家的三姐妹以外,其他来的人都是梳着妇人发髻,与阿蘅她们是不同的。 她们大多是过来凑个热闹,沾染点喜气就离开了,只温家三姐妹是因为被特地嘱咐过的,才一直留在新房之中,没有听见丫环通报段瑜之回来前,她们大概是暂时不能离开的。 坐在新房中,一言不发其实也是很考验人的一件事情。 阿蘅与席柔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但不知为何,温芙、温蓉与席柔竟然也没有交流,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毕竟早些时候,她们三人真的可以说的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索性这样等待的时间并不是很久,外头以茶代酒的段瑜之已经提前回来了,新房里的温家三姐妹也终于可以功成身退。 临出门前,阿蘅与刚好要进门的段瑜之撞了个正着,她往旁边退了两步,给段瑜之让出了一条路,可段瑜之大概是喝茶喝醉了,竟然直直的撞向了阿蘅,幸亏温芙眼疾手快的将阿蘅拉开,否则今日这新房里的闹剧传扬出去,还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说呢。 段瑜之踉跄了两步,扶着一旁的下人重新站直了身子,他对阿蘅笑了笑,眉宇之间却布满了凄风苦雨,反正就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阿蘅哪里还会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匆匆忙忙的绕开了段瑜之,就跟着自家姐妹一起快步走出了门,将新房里的人和事全都丢在了身后。 温蓉牵着阿蘅的手,轻声同她说:“不是我有意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只是阿蘅你需知晓,席柔她这人真的有些邪性,左右你也不喜欢瑜之表弟了,那就同他们夫妻俩都保持距离的好,似他们那般的人,能不牵扯就尽量不牵扯的好。” 她如今的模样倒是同阿蘅去往潍州之前时的模样,很是相似了。 一样的为阿蘅着想,一样的想要对席柔敬而远之。 阿蘅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眼新房的方向。 昔年温如故嫁给段瑜之时,他们的新房是在段瑜之的院子里,温如故拢共在新房中没有住满三天,就换到了别的小院里去。现在席柔嫁进段府之后的新房同样是段瑜之的院子,想来她应当是不会像温如故那样搬出去的吧。 阿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些,她再回过头来看向温芙与温蓉:“今日若非有段老爷的书信在前,我原本都不想过来的。”言下之意就是让温芙与温蓉放心,她是绝对没有掺和到段瑜之与席柔之前去的想法的。 她们离开的早,故而也不知道段瑜之在新房里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说是了不得,其实也算不上。 他只不过是跟当年的温如故一般,将新房里的下人全都挥退以后,连席柔的红盖头都没有挑开,就直接在一旁的方桌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隔着远远的距离,同席柔说话,说的也是当初温如故说过的那些话,无非就是自己有孝在身,虽然他们是在热孝里成了亲,但他心中还是想要继续为段夫人守孝三年的。 换而言之,接下来的三年里,他与席柔大概只会做表面上的夫妻,甚至可能连住都不会住在一起的。 “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是我就那么一个娘,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好好孝顺她,等她死后,我总该尽到自己做儿子的责任的。” 段瑜之又告诉席柔,他准备从新房里搬出去,将新房留给席柔,而他则住到其他院子里去。 兴许是凑巧,也或许是故意的,他选择的院子正是段瑜之投缳自尽的那个院子,也是温如故在段府之中的住处。 有着红盖头的遮挡,席柔甚至控制不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她原本以为嫁给了段瑜之,其他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的,谁知道段夫人居然会提前投缳自尽,让她的婚礼蒙上了一层灰尘,而段瑜之这会儿还想着要和她分开住,简直就可以说得上是祸不单行。 虽说他们现在这个年纪,即便住在一起,也不会发生什么,但不住在一起,肯定是不好的呀!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赞同段瑜之的说法。 不赞同,她又能如何呢? 第二百零七章 定下 等到段家的事情尘埃落定之时,已经是深秋时节。 阿蘅已经不再频繁的出现在白马书院之中,十六岁的前一年,她连旬考都不需要了,只在书院中凭自己的心意来来回回,最后得书院先生的几句评语,就真的是结束了在白马书院之中的岁月。 谢淮安来找阿蘅时,阿蘅正在纠结着要如何劝说自家兄长,提前或是推迟外出游学的日子。 她心中念着温桓来年的死劫,却不敢在兄长面前说出实话来,就阿蘅在这几年中找到的范例,通通都是借助他人之手,才使得那些人改变命数的。但凡是她想要亲自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就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不过也是,她已经是得天之幸,才能侥幸遇见一丝未来,若是再想要奢求其他,那大概只能用贪心不足蛇吞象来形容了。 只可惜阿蘅思索半天,也没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大约是她能借助的对象实在是太少,因而思前想后也是无济于事的。 阿蘅听着下头的丫环说谢淮安前来拜访,连忙让青蕊将人给带到了她的书房。他来的时机太过巧合,正是她需要人帮忙的时候,阿蘅自然是不想错过这个送上门的帮手的。 “……你上次问我的事情,我回去又特地打听了一下。先前不是说我哥的那群至交好友中有个姓方的书生么!他大概是因为落榜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就不想再继续走科举的路子,可是书院里的先生都认为他的才学已经足够,只是运气上还差了那么一些,便想着让我哥他们去劝劝他。” 结果就劝出了个一同外出游学的计划。 谢淮安过来找阿蘅,是因为谢淮宁他们已经定下了外出游学的日子,虽然还没有同各自的家长表明,但谢淮安因为要蹭船的缘故,就提前知晓了这个日子。 他也知道阿蘅因为某种缘故,对他们这次外出游学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不过是偶然间听他提了几句,就生出追根问底的心思来。 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谢淮安也不介意多和阿蘅说些话。 阿蘅听了谢淮安的话,却忍不住愣了半晌。 依稀记得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事情,似乎在那时的温桓并没有这么早就提到了外出游学的事情。 她还以为会再过上一段时间。 所以前些日子因为段家的事情而一直闷闷不乐的时候,阿蘅都没想过让自己很快振作起来,任由自己沉浸在类似于兔死狐悲的悲伤之中。 要是早知如此,她肯定不会任由自己那般情绪化,肯定会早早的就开始考虑温桓的事情。 放纵自己或许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克制才是最应该做到的。 阿蘅问谢淮安:“他们已经,准备好要什么时候离开京都了吗?” 谢淮安点点头道:“我今天来找你,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我哥他们这次出远门,并不是真的单纯外出游学,而是想要劝说那位方书生,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自然也是能减就减的,这出发的日子就定的比较急。” “依照我哥的想法,是准备在入冬前后就直接出发的,倘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带着那位方书生一起参加明年的秋试。只是温桓兄长更想等到明年元宵之后再离开,想在外出游学之前还和家人再过一个除夕……” 元宵节之后? 阿蘅又想到温桓每年元宵节都会给她送的花灯,她其实早就已经不计较当初的事情了,毕竟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而她也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只是她又想着本来就不是自己做错的事情,便也不想率先低头,就这么和温桓僵持下去了。 是不是她去和温桓解开了那道心结以后,温桓就会赞同谢淮宁等人的提议,便不会定下元宵节之后出门了呢!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飘荡了一瞬间,转瞬之后,她就将这般不靠谱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即便温桓定下出游的日子,确实和当初元宵节发生的事情有关,那也不代表它就是唯一的理由。 谢淮安迟疑了一下,说出了上一次未曾说出口的话。 “阿蘅,我……我是说等我哥他们外出游学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出远门的,短则三五月,长则两三年,但我肯定还会回来的……” 阿蘅眨了下眼睛,她忽然觉得谢淮安咽下的模样很眼熟。 话本里会说出这般话的人,十有八九是会一去不回的。 她叹了口气,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而是盯着谢淮安又看了许久,才说:“你是要和他们一起出发吗?倘若是如此的话,你能劝他们改一下离开的时间么?” 阿蘅本就是想要借谢淮安之口,去劝说她的兄长,这会儿得知谢淮安与温如故记忆中一般,同样是会与温桓等人同行,就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只是在这一瞬间,她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个驳论。 现在事先已知阿蘅是不能凭借自己去改变他人的命数,只能借由他人之手,一如当初的裴将军。虽然是阿蘅先行提议的,但具体做下这件事情的人是裴音,故而裴将军最后得救。 她这会儿通过谢淮安来劝说温桓等人改变原定离开的那一日,是借谢淮安之手去改变其他人的命数,可是谢淮安的命数本来就是与温桓等人绑在一起,如果使得温桓等人成功避过死劫,那谢淮安的死劫也是同样会被避过的,但这又与前面的结论是相抵触的。 因为如此一来,谢淮安不久成了阿蘅亲自插手改变命数的人了么! 那他的命数是不应该被修改的。 就很让人头疼了。 谢淮安挑眉,他不清楚阿蘅现在正为驳论而头疼,只是觉得阿蘅说话时的语气很是熟悉,就和先前在迎客楼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问阿蘅:“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当初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可谢淮安也知道阿蘅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特殊之处,他便也只是随意问了一句,甚至都没想过要阿蘅回答。 阿蘅想了又想,有些事情总是烂在心底,也挺不好受的。 既然已经不能和亲近之人全盘托出,那就找个能保守得住秘密的人,同他多说上两句。 而谢淮安在阿蘅眼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往面前的书桌上一趴,半点也不顾及自己眼下的形象,可怜巴巴的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一起走岔路,在山上躲雨的时候,曾听到一对兄弟俩的话,他们有说到溧水上的水匪。”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和我阿兄他们一起出远门,必然是要从溧水上路过的,虽说你们到时候肯定也会带上不少的护卫,可是未曾见过血的普通人,又怎么比得上溧水之上的那些始终在刀尖舔血的水匪呢!” 谢淮安自然不会忘记那件事情的。 他略微皱了下眉头,有些不解的反问着阿蘅:“我是记得的,但当初我爹将事情上报的时候,朝廷也派了人去溧水上剿匪的,当初去参加剿匪行动的官兵还都得了封赏,想来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溧水作乱了吧!” 天真! 真是太天真了! 阿蘅以为只有从前的自己才会这样天真,但现在看了谢淮安后,才发现这大概是她们的通病了。 她对着谢淮安摇了摇头,说:“人们常说除恶务尽,可是人心之险恶,向来是源源不断的。在溧水作乱的那些水匪,虽然在早些年间已经清扫过一次,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怎知不会有人再卷土重来?” “要知道,朝廷至今还没有找出金矿一事的幕后黑手,不是么!” 谢淮安发现阿蘅总是能说出一些看似不合理,但仔细思索片刻,又觉得十分合理的事情来。 被阿蘅这么一说后,他突然也怀疑起了溧水上的治安问题来。 他虚心的向阿蘅求教着:“所以你才想让我去劝说我哥他们改变出发的日期,好让人提前去清理一遍吗?” 不,她只是单纯的认为过了那一天以后,从前的死劫就不会再度出现了。 压根就没有想到让人去清理的事情。 阿蘅心中一动,忽然发现这也未尝不可。 倘若她能找到可以去溧水上清理水匪的人,那只需要在兄长他们出发之前,确保水匪全都已经清理干净,那兄长的死劫自然就成功避过了,而谢淮安也不必成为驳论的那个存在。 只是她应该去找谁帮忙呢! 谢淮安迟疑了一下,说:“你看裴音如何?虽然他如今走的是文官的路子,但他的父亲毕竟是裴将军,故而他在京都武将圈子里还是很有名气的,大多数武将因着长辈的面子,也会给他几分方便。” 恰好京都镇守的那些官兵们,每年也是需要拉出去实地锻炼几次的,通常都是去附近山路上寻山匪或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演习,让裴音帮忙说项,请他们将试炼的地点换成溧水之上,也不是不可以的。 阿蘅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竟是不小心将话给说出了口。 看着谢淮安认真给她出谋划策的模样,阿蘅心中也不是不感动的,但在感动之余,也不由得提起了几分防备之心。这是在谢淮安面前,而且她也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可若是换做了旁人的面前,她还像这次一样,毫无防备的说出心里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不过像这样的小事,她也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继续和谢淮安商量起来。 “你说的裴音,我也觉得裴家兄长是很不错的人选,可是你不知道呀!也不知是哪个长辈留下来的恩怨,总之我爹娘他们看我看的可紧了,就是不许我和裴家人打交道,上次我在书院里碰到了裴家兄长,被我娘亲知道后,她愣是拉着我说了整整一个晚上……” 对于温三夫人说的那些话,阿蘅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全都没有放在心上的。 但整整一个晚上,都有人在一旁碎碎念,那种感觉也是很让人沉默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阿蘅还是同意了谢淮安的提议,并且还想要自己进去插上一脚。 没办法,她是真的怕了先前考虑到的驳论一说。 总不能为了救自家兄长,就眼睁睁的看着谢淮安去送死的,她是万万做不到那样的事情。 阿蘅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并不打算告诉对方,自己都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她想了想,对谢淮安说:“秋天正是赏菊吃螃蟹的时候,我娘总说螃蟹性凉,不许我多吃。要不赶明儿你凑个局,就说请我出去吃螃蟹,然后顺便将裴家兄长也叫上,到时候我们边吃边商量呀!” 温三夫人向来是不会制止阿蘅出门吃吃喝喝的。 而且她是真的挺想吃螃蟹的。 谢淮安准备攒局,自然是要准备一番东西的。 人家小姑娘都已经说了是边吃边商量,他总不能让小姑娘连口吃的都弄不到嘴的。虽然上好的螃蟹不易得,但真的想要的话,那也只是多花上一些银两的事情。 他想着这次还要商量事情,便没有将宴席设在自己家中,谁让樊西茂现在还养在他们家中,几年过去了,原先就喜欢胡闹的小孩子,这会儿更是长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也就谢淮安能说他两句,旁的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不听的。 谢淮安可不想将好好的宴席,变成了教导小孩子的地方。 京都的酒楼向来是各有各的特色,能将螃蟹做的好吃的酒楼也不算多,先前他们经常去的那家迎客楼倒是时常会推陈出新,整治一些新鲜菜色,但是他们家的厨子不会做螃蟹,谢淮安走访了几家酒楼后,最后寻摸到了一家街边的小铺子。 店面虽然狭小,但做出来的螃蟹是真的好吃,最重要的是铺子里就能提供上好的螃蟹。 说来开铺子的人,谢淮安也是认得的。 是谢淮宁那一辈的人物,虽然是皇亲国戚,在科举一道上也很有天赋,但在得了个榜眼名次之后,就直接辞官开了家食铺。据说他的心愿就是成为一代名厨。 这个心愿何时能达成,尚且不可知,但他做的饭菜确实是越来越好吃了。 第二百零八章 清缴 阿蘅带着青叶与青蕊去了谢淮安找到的那家食铺,在里面见到了裴音。 裴音听闻阿蘅有事相求,心中很是不解。 在前些年的时候,裴将军因为听从了阿蘅的一番话,回京的路上稍微停顿了一段时间,因而也避开了死劫。然而裴将军在城外官道上歇脚之时,又遇见了突然昏厥的阿蘅,他将阿蘅送回家以后,温家的人虽然没有从前那般排斥他,但也因此光明正大的说着对裴将军的不喜。 如果说从前温裴两家甚少打交道,是他们没有明言,却心照不宣的一件事,那么后来就直接成了对外的态度。 光明正大的很。 就连皇宫里伺候着的下人,都知道他们两家之间表明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他想着阿蘅从前说的话,以为小姑娘心中虽对他是友好的,但顾忌着家中的长辈,往后也是不会再刻意出现在他面前的。谁知小姑娘竟不知在何时就学会了阳奉阴违来。 阿蘅才在房间里坐下,外面时刻侍候着的店小二就已经将饭菜陆陆续续的送了上来。 美食在前,其他已经可以预料出结果的事情,自然也就可以先放在一边的。 待到酒饱饭足之后,阿蘅抬手蹭了蹭自己已经通红了的脸颊,她以前没有喝过酒,但送菜上来的店小二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谢淮安也忘记痛对方仔细嘱咐,阿蘅在吃饭之余,端起面前的小杯子喝了一小口,脸上的颜色在一瞬间就变得鲜明的很。 她的酒量并不好,但酒品还不错。 不哭也不闹,就乖乖的等着对面吃饭的两人放下手中的碗筷,这才捧着店小二新送上来的茶杯,小小的抿了口解酒茶,味道自然算不上好。 阿蘅皱了下眉头,小声的同裴音说着话:“……我有些事情想要摆脱你,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好办的话,也是可以直接拒绝的。大不了,我就再去想想其他的办法,有谁不是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的……” 酒意冲头,让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变得直接多了。 她说了半天,只一个劲的劝裴音不要因为交情就胡乱答应东西,连具体的请求都还没有说出,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阿蘅能够真心信任的人,真的算不上多。 谢淮安或许能算一个。 但阿蘅能信任他,那是因为种种巧合的作用。 最初的时候,阿蘅只想着谢淮安命运多舛,年纪轻轻就已经葬身水底,且她和谢淮安之间还有某种因果,毕竟是她派人将谢淮安从水底捞了出来,让他能够入土为安的。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谢淮安又帮了她许多次,阿蘅才渐渐将谢淮安当做了自己人。 现在对面的人从谢淮安变成了裴音,阿蘅的信任就没那么容易付出了。 至少在温如故的记忆中,阿蘅曾在兄长的身边见过谢淮安,虽说那时她与他并无交流,但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而裴音只在那年的元宵节出现过,或许还得加上祖父书房里的那一次见面,可除此之外,就当真是再无其他。 阿蘅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温如故记忆中的来,否则她根本就不用去想着改变自家爹娘与兄长的死劫了。 但她还是没有那个底气,认为裴音真的会为了她的事情而四处奔走。 在阿蘅无端沉默的这段时间里,谢淮安看了眼神游天外的阿蘅,想了想,就帮着阿蘅同裴音解释了一下。 “……我哥与温桓兄长已经定下明年春日外出游学的事情,预计会从溧水乘船而下,恰好阿蘅与我都听说过溧水之上有水匪,虽说前些年朝廷已经派兵清理过一次,但多年过去了,溧水之上似乎又聚集了另外一群水匪。” 谢淮安对裴音笑了笑,说:“阿蘅听说温桓兄长要出远门的消息后,就很担心他的安危,她本是打算劝温桓兄长另改出门的时间,是我同她说到了你,她才想着请你帮忙找一找明年要外出练兵的武将,希望能劝说他们将练兵的地点改成溧水……” 混迹在溧水之上的水匪,自然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但那些水匪也不是喜欢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通常他们打劫的对象都是过往的商船,或者是一看就很富裕的船,似温桓他们这样的一群穷书生,按理说,是不会有水匪去刻意将目标放在他们身上的,除非他们自己在人前露了富。 可像温桓与谢淮宁这样自小学着官场哲学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没脑子的事情来。 所以谢淮安初听闻阿蘅的想法时,就感觉有意思不对劲,回去细细琢磨后,才想到水匪应该不会刻意去打劫穷书生,只是阿蘅的一番好意,他也没必要替其他人拒绝,便也帮着一起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裴音愣了一下,没想到阿蘅还真的是有事要找他帮忙。 他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就直截了当的答应了下来。 等阿蘅回过神的时候,裴音已经在同谢淮安商量着要什么时候请相识的武将带着人去清理溧水上的匪患了。 瞥见阿蘅迷惑不解的模样,裴音忍不住轻笑一声。 笑容转瞬即逝,因为他忽然想起来阿蘅找他的原因了,小姑娘是因为担心她兄长的安危,才会不顾被爹娘发现的风险跑过来找他帮忙,她对温桓是真的情深意切了。 可明明他也是阿蘅的兄长,阿蘅却从不会在无事的时候找他,只会在有事要帮忙之时,求上门来。 阿蘅将裴音在短短时间内的脸色变换看的是清清楚楚,房间里就他们三个人,在她回过神来之前,裴音还和谢淮安有说有笑的,惹到他的人肯定不会是谢淮安,也不大会是其他人,排除其他不可能的结果之后,剩下的自然也就阿蘅这么一个人选。 就是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招惹到裴音。 难不成是因为她想要请裴音帮忙的事,可她刚才虽然在发呆,但也依稀听见裴音答应帮忙了呀! 总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 可阿蘅却觉得这范围怎么能只局限在女子身上,其实很多男子的心思也很深沉,让人捉摸不透的。 就在阿蘅先一步挪开了视线,准备说一些场面话来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裴音终于开口了。 他轻声感叹一句:“阿蘅对你兄长还真的是没话说,我也很想要一个阿蘅这样的妹妹呢!” 阿蘅抿了抿唇,没想到居然有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好妹妹,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好了。 “我其实一点也不好的……” 她低下头去,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温如故的记忆,倘若她当真是个好妹妹的话,就不会做出那种认贼作父的事情,也不会在四年之中,连兄长的坟前都没有去过一次。 谢淮安顿了顿,他被裴音的话给吓了一跳。 当初裴音信誓旦旦的和他说阿蘅是他的妹妹,现在听了裴音的话,他险些要以为裴音准备直接说出真相。 但谢淮安仔细打量了一下裴音的脸色,见他表现的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后,稍微放下了点心,然后就瞧见阿蘅略显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有些不明白阿蘅这又是怎么了。 “说起来,我哥和温桓兄长他们定下的离开时间是在元宵节之后,若是去找相熟武将说情的话,他们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去剿匪,是在年前,还是在年后呢?总不能拖到我们离开之后吧!” 谢淮安丢下了一连串的问题,成功的转移了裴音的视线。 他们又将裴音认识的武将全都罗列了出来,在里面找出了一位姓李的参将,这人的官职算不上太高,但背地里有靠山,手下还有一群兵,恰好与裴音关系也很好,对裴音来说,是最好说话的一个。 “现在离过年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了,他们当兵的人也是要过年的,就算是要外出试炼,也应该是会拖到年后的。”裴音想了想,对谢淮安说:“我尽量劝他们能早点出兵,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是能在元宵节之前将剿匪的事情全都完成的。” 这边的裴音已经做下承诺,阿蘅自然也就等着这个承诺的实现。 时间的流逝总是匆匆忙忙的。 等阿蘅收到谢淮安送来的信件时,京都已经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飘落到地上后,就融化成了一小滩的水迹。 阿蘅因为温如故的记忆,是不大喜欢冬天的。 一到了冬天,她便窝在自己的小院中,轻易不肯出门的。 谢淮安送来的信件中,说的全都是裴音的事情。 据说裴音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充分运用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花费了将近月余的时间,才将那位李参将给劝服了,还顺便确定了李参将出兵的时间。 这也算不上什么军事要秘,但也不是能轻易说给旁人听的。 只不过阿蘅是提起请求的人,自然不能算在旁人的行列之中。 阿蘅将谢淮安送来的这封信小心的锁在了自己的小木匣里,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个笑容。 将信件交给阿蘅的青叶忍不住看了眼阿蘅,心下好奇谢淮安写了些什么东西,竟能让她们一到冬天就很是不开心的姑娘展了笑颜。 她才多瞥了两眼,就被站在阿蘅身边的青蕊给瞪了。 从阿蘅房间离开后,青蕊才伸着食指点了点青叶的额头:“你呀!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姑娘说给你的事情,你才能去打听,姑娘没准备和你说的事情,你是连看都不能看的,怎么总是记不住事情呢?” 青叶讨好的笑了笑,没说话。 人有好奇之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再说了,她也只是多看了两眼,连话音都没有一个的。 阿蘅依旧是不大喜欢元宵节,但这一次却是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一天天的等着元宵节的那一日。 谢淮安在信中又说到那位李参将,对方已经确定了要在元宵节之前发兵,正如裴音所说的那般,等到元宵节之后,剿匪的事情差不多就能告一段落的,阿蘅自然也就万分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比元宵节更先到来的,是当今圣上的雷霆之怒。 而这怒气的起因也正是因为李参将的这一次剿匪行动。 朝廷的官兵所用的武器都是出自工部,远在边关时刻要防备着外敌入侵的官兵们,次次都在催促着工部多送一些武器,然而工部时常会将事情给推脱到户部,说户部没有给他们批研制武器的银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似李参将这般在京都任职的武将,连带着下面的官兵也都不缺新制的武器,但他们不缺,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缺。 李参将带着人在溧水上巡视,不出两三天就发现了水匪的踪迹,等他们把水匪的老巢都给找出来后,就是真正开始动手的时候。 这一动手,自然也就发现了不对劲。 水匪所用的武器竟然不比李参将他们的差,里面领头的那一个所用的九环大刀甚至比李参将手中的红缨枪还要好,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溧水上的匪患清缴干净后,李参将又带着人摸到了水匪的老巢,将里面的一应物件全都抄了干净。 他的运气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挺好的。 明明是奔着老巢的金银财宝去的,谁知李参将不过是不小心绊了一跤,竟然还给他们估摸出了一间密室,水匪里的头头在密室里藏了不少的东西,甚至还有他与朝中重臣来往的书信。 只不过两方的人都比较谨慎。 信件上的字迹是最没有特色的馆阁体,想要凭借一手自己来认人,显然是行不通的。 除此之外,他们在信件上所用的称呼都是化名,然而这还说不上是困难。 李参将带着那些书信,还有从水匪手上抢下来的九环大刀,带着刻有工部印记的武器回了京都,直接将事情全都捅到了皇上的面前,这才有了当今圣上雷霆震怒的一回事。 阿蘅心中愤愤然。 她早就知道当初的幕后之人是不会因为一次清缴就不往溧水上安排人手了,现下看来,还是她猜对了。 就是不知道那位和水匪勾结在一起的朝廷重臣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又是怎么心安理得的任由水匪乱杀无辜的呢! 或许,他根本没有心。 第二百零九章 送行 比起暗恨背后之人的坏心肠,阿蘅心中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她时刻惦记着温如故记忆中的事,这才能提前做出应对,请了裴音帮忙做说客,成功将溧水上的匪患清理干净。 如此一来,温桓等人即便是在原定的那一日离开,死劫应该也都过去了的。 府里的丫环们都在说着外面盛传的消息,说那位李参将英明果敢,一眼就瞧出溧水上的动荡,在水匪还没来得及害更多人之前,就直接带兵将匪患给清理的干干净净了。 至于前几日流传的那句圣上大怒之类的话,是已经没有人再会提起的。 “姑娘瞧上去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青蕊将换好了银丝炭的小手炉送到阿蘅的面前,又将她面前的冷茶换成了姜汤。 阿蘅看了眼味道浓郁的姜汤,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反而是直接端起来,咕咚两口就给喝完了。抱着小手炉,懒懒的趴在了书桌上,她的不高兴显然是暴露无遗,甚至没有丝毫遮掩的想法。 她对青蕊说:“阿兄再过两日就要出远门了……” 温桓早早就已经在准备外出游学的事情,却是在去年冬日才抽了个空闲时间说给家人听的。 一个冬天过去,到现在连元宵节也都已经过去了。 按理说,她们姑娘应该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才对。 青蕊想了想,劝着阿蘅:“姑娘是在担心少爷的安慰吗?奴婢以为姑娘不必太过担忧的,先前李参将在溧水清扫了一遍,抓住了不少穷凶极恶的匪徒,我听老太爷院子里的人说,老太爷因为溧水的事情,后来又特地给少爷安排了更多的护卫,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呢!” “少爷只是外出游学,又不是要去剿匪,有那么多人护着少爷,想来是不会有太多危险的……” 阿蘅倒不是担心温桓出行的事情。 她只是在听说了李参将将溧水上的水匪全都清理干净后,再去找自家兄长时,却发现兄长的面容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她虽然没有在上面看到具体的死相,但兄长现下的模样又与其他避开死劫的人大不相同。 就拿一开始的裴将军做范例吧! 阿蘅从前虽然没有瞧见裴将军的死相,但在茶水铺子上看见裴将军时,他已经与正常人无异。这个无异指的是阿蘅能清楚的瞧见他的五官长相,而不是被其他幻象所代替。 除此之外,她还在瞧见裴将军的一瞬支流,,间就昏厥过去,等她亲身经历了裴将军本该经历的死劫之后,才重新恢复过来。 就算撇开裴将军的这个例子不谈,她在这些年陆陆续续做过的试验也都是大同小异。 那些成功避开死劫的人,在阿蘅眼中就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她在瞧见那些人后,虽然并非都是立即昏厥过去,但白日见过人,夜里肯定是要亲身经历对方原本应该经历的死劫,她感受到疼痛与死亡的威胁,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原以为温桓的死劫应下溧水之上,如今溧水的匪患已经不在,兄长的死劫也就成功避过了。 可现下在她眼中看不清模样的兄长,还有依旧不曾被她感知到的死亡经历,就如同一把利剑悬在了她的头顶,危险分明是触手可及,却又不清楚它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让她时刻都提心吊胆,又哪里会高兴的起来。 听着青蕊劝说的话,可惜她说的那些全都不在阿蘅的顾虑范围之内。 阿蘅扁了扁嘴,瓮声瓮气的说:“爹爹和娘亲大概只会让我在城门口送一送阿兄。青蕊,你说我要是执意送阿兄到溧水登船的话,爹爹和娘亲会不会不许啊?” 这里得说一下溧水的位置。 京都里有条横跨整座城的河,是溧水的一条细小支流,城里的河道还算宽敞,但汇入溧水的那一段河道很是狭窄,小船兴许还能通过,但大船连下水都做不到。 而温桓那一行人,除了他们准备外出游学的学子外,还有沿路保护安全的护卫,尤其是在发生溧水的事情后,各家的家长给他们配备的护卫人数又增添了一些。人数太多,只能乘坐大船,也就是必须要往码头去,才能乘上船。 码头离京都的距离,大约有京都到白马书院那段路的三倍长吧! 青蕊摇头:“少爷他们从京都到溧水登船,恐怕不是一天能做到的事情,说不定中途还要在路上过夜。夫人她们肯定是不会同意姑娘跟着一起的。” 她顿了顿,又对阿蘅说:“姑娘是舍不得少爷吗?可少爷这次游学是早就定下了的事情,也没办法带着姑娘一起出门,就算姑娘再舍不得,少爷也还是要出远门的。姑娘在城门口送别,与在溧水河畔送别,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总归都是要离别的,就算推迟了离别的时间,可离别最后还是要来的。 阿蘅叹了口气。 她并不害怕离别的,可她担心一别之后,再无相见的机会,就如温如故记忆中的那般。 温桓脸上的异样一日没有恢复正常,她就一日没办法安下心来。 等到温桓他们离开的那一天,阿蘅跟着温三夫人等人一起去为温桓送行。 阿蘅原本是应该跟着女眷一起坐在车厢里的,但临出门之前,她缠着温三夫人非要自己骑马,温三夫人耐不过她的撒娇,便也只能同意下来。幸好阿蘅的那匹马是性格温顺的小矮马,又有人在一旁拉着缰绳,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阿蘅的安危。 被阿蘅带在身边的青蕊心中很是不安。 她看着为阿蘅牵马的青泉,再想想阿蘅前些日子同她说的话,只能小心念着佛,满心盼望着是她想多了,姑娘怎么会做出那种胡闹的事情呢! 阿蘅骑着小马跟在温桓的大马身边,她轻轻甩了下手中的长鞭,把缰绳从青泉手中给夺了过来,坐在车厢里的温三夫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温桓倒是看见了,但也没当一回事情,毕竟在他眼中,阿蘅的骑术还是不错的,想要自己拉着缰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阿蘅这会儿则在心里运着气,准备在门口等温三夫人与温桓说完了送别的话后,就一马当先的冲出去。 她已经提前打听清楚了,城外就那么一条官道,温桓他们往溧水去,也是要走这条官道的。 等她提前走了几步,温桓他们追上来后,她再先斩后奏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大不了就死缠烂打一番,不要脸皮的那种,想来兄长就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啦! 阿蘅都已经在心中安排好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就等着那股‘东风’的到来了。 然而到了城门口,温三夫人从车厢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还骑在矮脚马身上的阿蘅。 她皱着眉头,不是很赞同的对阿蘅说:“还不快下来……” 事实上,来送行的人不止是温家一家人,还有其他学子的家长,比如说谢老爷和谢夫人。 因为还要寒暄一番的缘故,温桓都已经下了马,如今还骑在马上的,也就是阿蘅一个人了。 似乎出现了一些意外。 阿蘅恋恋不舍的下了马,在走到温三夫人身边时,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着她的马。 温三夫人摇了摇头,同身边的谢夫人说:“这些孩子总是一天一个想法,往日里也不见她有多喜欢骑马,也不知今儿个怎么就一直惦记着……” 谢夫人笑了笑:“要不怎么说,还是孩子呢!” 阿蘅见温三夫人在和谢夫人说话,再一抬头,就看见了谢夫人身后的谢淮安。 他冲阿蘅笑了笑,又指了下人群中央的温桓与谢淮宁,小声说道:“我刚才问过我哥,他说还有个同窗好友住的地方比较远,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过来,等人来齐了才会离开。” “我还以为将阿兄送到城门口,你们就会离开呢!” 阿蘅见温三夫人的视线不再停留在她的身上,便蹭到谢淮安身边,同他交流着消息。 “你上次说你要去边关历练,我听别人说,边关这些年看上去很平静,但关外的蛮夷也不是蠢笨之辈,他们许是在谋划着些什么,你将来要是上战场的话,可得要小心一些。” 温如故毕竟是困于宅院之中的一介女流,外界的消息很少能传到段府的后院之中,若不是温柠还在温氏族学读书,时不时的从外头带回两条消息,那温如故真的可以说得上是与世隔绝了。 可温柠年纪太小,温氏的族人又大多不喜欢跟着温如故离开的温柠,基本就是能不与他交流,就尽量不同他说话的。 故而温如故能得知的消息,通常都是真真假假,鱼龙混杂,需要很高的辨别能力才能从中获取真实消息。 但在永安十七年到永安十八年的时候,段家对温如故的限制还并不是很多。 那时她曾听人说樊家镇守的西门关险些被蛮夷给打开了,盖因蛮夷不知何时竟买通了军中的人,在军中下毒,蛮夷扣关之时,将士们拖着筋软无力的身体与敌对抗,那一战死伤惨重,险险才保住了西门关。 偏偏温如故只听人说了一两句,在见到谢淮安之前,阿蘅甚至都没有想起那件事。 她看见谢淮安应着她的话,然而面上却依旧是如同迷雾一般看不清楚。 思索再三后,她又小声和谢淮安说:“你也听说了李参将在水匪窝里找到了很了不得的东西吧!” “就连京中大官,时刻位于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人,都有不好的坏心思,更不必说是远在边关的人,他们当中有舍身为国之辈,可谁也不能确定里面有没有丧良心的人。你到了边关,可要擦亮了眼睛,别被人给骗了……” 阿蘅其实是想要说的更清楚一些,可温如故当初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事情,即便她想要解释的更详细一些,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只能看谢淮安自己的领悟能力了。 两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去,还在说着悄悄话。 温三夫人和谢夫人相互看了一眼,两人脸上都带着了很有亲和力的笑,显然是在私下里达成了某种一致的看法。 谢淮安则是皱了下眉头。 他私心里是不想承认阿蘅的这个说法,可仔细想想,在边关参军的人未必全都是抱着一腔爱国之心过去的,更多的是因为朝廷招兵的缘故,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军户的原因,他们就算不想参军也是不行的。 所以说里面出现个别被人收买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谢淮安想着阿蘅应当不会做出那种无的放矢的事情,就将阿蘅的话暂且先记了下来,等回头到了边关再同外祖父他们仔细商量一下,至少也得有备无患。 阿蘅同谢淮安说着话,忽然就听到身后城门口传来的声音,她往后面一看,就瞧见了骑着马过来的白面书生,那人身上背着一个靛蓝色的包袱,显然就是温桓他们正等着的那位同伴。 她看着那位书生骑着马来到温桓的身边,同温桓与谢淮宁友好的说着话。 他们似乎是笑了吧! 阿蘅却看不清了。 在温桓一行人终于聚齐的那一瞬间,阿蘅只觉得自己瞧见了人间炼狱。 血色染红了她的双眸,让她眼前的世界都只剩下了一片红。 她先前还一直在为兄长等人担心,现在却是不必再担心,因为她终于瞧见温桓等人脸上的薄雾散去,露出真实的面容来。 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在此之后,阿蘅就陷入了血色梦魇之中。 刀剑刺入血肉之中的痛楚,是一下接着一下,她感受兄长当初的绝望,试图从满船的匪徒之中逃生,却发现身边熟悉的人正在一个个死去,再回头时,她就已经坠入到河水之中,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一片水域,流水冲淡了血色,除了随波逐流的尸体以外,谁也不知道曾有多少人在那一处拼命求生。 谢淮安眼疾手快的将突然昏厥过去的阿蘅抱在了怀里,面对谢夫人格外不赞同的目光,他连辩解的话都顾不上说,只焦急的问着可有大夫。 “阿蘅……阿蘅她突然晕过去了!” 他是将人抱在了怀里,凭借着武者过人的听力,他分明感觉到阿蘅的呼吸停顿了两三息,怀中人的身体在转凉与转暖之间徘徊不定,让他时刻担忧着阿蘅的性命。 第二百一十章 离开 阿蘅无故昏厥过去,原本已经准备要出发的温桓也因为此等变故而暂且留了下来。 杨神医特制的救命药已经塞到了阿蘅的嘴里,在场的人也都不大敢挪动阿蘅,就这么在城门口僵持了下来。 也幸亏她们一开始选择送行的地方,就不是在官道中央,而是往旁边去了一些的空地上,并没有挡住进出城之人的路。 被护卫强拖硬拽,险些连药箱都没来得及提的杨神医,终于赶到了城门口。 阿蘅晕过去后,虽然不曾在昏睡中吐露字词,但她的眉心一直是紧蹙着,时不时的还会颤抖一番,仿佛是陷入了极深的梦魇之中。 温三夫人见着阿蘅此时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先前裴天逸将阿蘅送回来的场景。那时的裴天逸在阿蘅离开后,才小心谨慎的对她们说阿蘅昏厥过去后,停了几息的呼吸。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这几年才一直守在阿蘅身边,不能将阿蘅劝回京都,她就自己跟到了白马书院去。 明明这些年里,阿蘅始终都是健健康康的,连喷嚏都很少打一个,怎么这会儿就又无端昏厥过去了? 一旁的谢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她一眼就瞧出了谢淮安对阿蘅的看重,往日里,她还因为这份看重而感到高兴,毕竟她的小儿子从前更喜欢胡闹,也就是同阿蘅相熟以后,才渐渐的生出挣前程的想法来。 谢夫人也不是没听说过阿蘅有段时间病的下不了地,就连宫里的御医也都让温家人直接准备后事了,尽管后来确实救了下来,但阿蘅身体不大好的印象已经留在了京都大多数夫人的心里。 也就是这几年她瞧着阿蘅活蹦乱跳,一点也不像是重病缠身的小姑娘,这才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甚至还想着等谢淮安从边关回来以后,干脆就如了他的意,直接上门为他提亲去。 然而这会儿她却是有了几分迟疑。 即便她的小儿子如今看上去对阿蘅很是情深义重,可阿蘅的身体这般差,没有缘由的就直接昏厥过去了,谁知道她当初死里逃生后是不是伤了元气,往后又是否会命不长久。 少年人的情感总是浓郁而炽烈,如同燃烧的火焰,等到过了那个时间,就再不会有从前那般的心情。 如果不能确定阿蘅的身体确实无恙的话,谢夫人是不可能再想着与温家结亲的。 她的孩子或许会因为她的这些做法而恼怒她,可再怎么恼怒,也总比朝夕相守的妻子英年早逝的好,想想那位裴将军吧! 从前是何等的人物,后来常年待在边关苦寒之地,每年回京都的时候,瞧上去是格外的落寞。 谢夫人是万万不愿意让谢淮安变成裴天逸那副模样的。 与其看着自家孩子陷入无望之中,倒不如一开始就绝了他的念想,长痛不如短痛,至少在她这个做母亲来看,确实如此。 当然,现在说那些还为时尚早,毕竟杨神医还未曾给阿蘅诊脉,说不定她只是没有休息好,累到极致,这才直接睡了过去呢! 总归还是等大夫的诊治结果出来了再说,能够两全其美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杨神医来的有些急,手上除了药箱,还有他正在晾晒的草药,没来得及放下,就这么一路给带了过来。 他先是看了看阿蘅的脸色,又问过一旁的谢淮安,得知已经给阿蘅喂下了救命药,这才伸手去查探阿蘅的脉象。脉象起初时断时续,似是生死一瞬间,再过一会儿就又恢复到正常模样,阿蘅的呼吸依旧十分缓慢,但到底没有再停顿过。 温三夫人问他:“……阿蘅她怎么样了?” 杨神医沉默片刻,回道:“……依着脉象来看,姑娘应当是思虑过甚,一时情绪激动,身体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情绪波动,这才晕了过去。等姑娘醒来后,切莫让她过于激动,小心伺候着,便也无事。” 其实情况远比他说的要复杂的多,但复杂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摆在眼下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实。 他想着周围人多口杂的,有些话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那就还是不要说出来,平白惹人担忧了。 温三夫人皱了下眉,她是不大相信阿蘅眼下的表现能称得上是无事,却又不敢去想象更坏的结果,就将杨神医的话放在了心中,想着等回到府中后,再将人叫到身边,也好仔细问清缘由。 当初与温桓一同乘船的,不止是一两人。 故而阿蘅还陷在梦魇之中,承受着死亡带来的巨大压力,仍未醒来。 温三夫人让身边的柳嬷嬷搭了一把手,将阿蘅送到了车厢中,看着阿蘅在车厢里缩成了一团,她叹了口气,转而又看向了站在车厢外的温桓。 摆了摆手,说:“……阿蘅前些日子还跑去跟你爹说,想要给你再多派一些人手,她先前在你爹书房里翻看了几张邸报,上面说的都是在官道上谋财害命的匪徒。她这是怕你出意外,等我回头好好劝劝她,也就可以了。” 按照温三夫人的意思,是想让温桓继续出发的。 毕竟这次外出游学,是他们一行人早早就定下了的,现在杨神医也说了阿蘅无事,温桓再继续耽搁下去,就有些不大好了。 温桓见阿蘅还在昏睡,未曾醒来,便依旧是放心不下的。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诸位好友,想了想,对温三夫人说道:“……淮宁他们从京都离开,在溧水登船出发也要等到明日下午,我实在是放心不下阿蘅,不如让他们先行一步,我等阿蘅醒来后,再骑马追上去?” 大概是那次阿蘅病重醒来之后,温桓就一直很不放心她。 尤其是后来的小姑娘三番两次的碰到大事情,无论是意外迷路发现的金矿,还是提前让人看守的安和桥,无一不在体现着阿蘅的特殊之处。她看似是运气卓绝,轻而易举的就能做到旁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然而温桓自小听说的就是有舍才有得,他是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即便真的会掉下馅饼,谁又能保证馅饼里面就没有毒呢! 阿蘅眼下的情况亦是如此。 她或许因为机缘巧合,在某些时候的运气是非常好的,但好运气不可能凭空而来,它必然也是通过交换得来的。 温桓从前就一直很担心阿蘅的安危,这会儿就忍不住的想,阿蘅从前的那些好运气或许就是用余生的健康换来的,否则小姑娘先前身体一直很好,怎么这些年就愈发的弱不禁风,还会无缘无故的昏厥过去呢! 温三夫人皱着眉头,很不赞同的看向温桓。 她摇头道:“阿蘅本就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满心以为外面都跟邸报上说的那般,处处都藏着匪徒,这才忧心过甚。她已经是如此担心你这个兄长,若是知晓你因为她的缘故,还需要连夜赶路的话,她难道还会好过不成!” 若是换了旁的理由,温桓或许还能辩上一辩,听着温三夫人的这一番话,他又觉得无话可说了。 这边的温桓一步三回头的到了自家好友的身边,而谢淮安却还呆愣愣的守在马车身边。 温三夫人看了眼车厢里面色红润的阿蘅,再看看车厢外头脸色苍白的谢淮安,有那么一瞬间竟以为生病的人是谢淮安了。 方才过于担心阿蘅之时,她并未太过关注身旁的人,这会儿冷静下来,也就发现了谢夫人不露痕迹的疏远。 她虽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再看谢淮安时,脸上也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冷淡之意。 “淮安这次不是准备跟淮宁他们一起走么?他们眼看着就要离开了,你不跟上去吗?” 谢淮安在看见温桓转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也应该跟着一起走,然而他只觉得双腿如坠千斤,竟是一点也迈不开步子。 似温三夫人这些先前离的远的人,自然是没有他感悟那么深。 他方才分明是感觉到阿蘅的呼吸都断了,才慌里慌张的从阿蘅腰间的荷包中取出救命药,喂给了阿蘅。 药丸服下之后,阿蘅面色瞧上去是好看了不少,呼吸间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谢淮安心中的担忧是有增无减。 他喏喏道:“阿蘅她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倘若不是事先已经和谢夫人她们说好,谢淮安现在都想要直接留下来,不往边关去了。 可是说都已经提前说好了,这会儿再说不去,就很不像话。 他想了想,又对温三夫人说:“我哥他们是要外出游学,我却是要往边关去的,虽然开始能同行一段路,过了那段路,还是要分道扬镳的。左右都是要分开走,我还是找个往边关去的商队,跟着商队一起走吧!” 早些时候在家中,谢夫人劝了谢淮安许多遍,就是想要他走安全一些的路,别整天都想着单枪匹马的事情。 谢夫人是极不赞同谢淮安去蹭谢淮宁的船,她是想要让人将谢淮安护送到边关,被拒绝后,又想着让谢淮安与人同行,不管她是怎么劝说,谢淮安他就是不听。 谁知这临到头的时候,竟然还就改变了主意。 谢夫人不免又往车厢里看了两眼,车帘被放下来后,外面的人是瞧不见车厢里的景象,她也不知道阿蘅这会儿是什么样的。 若是阿蘅的身体能再健康一些,那就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温三夫人还指望着谢夫人能劝说两句,谁知一抬头就看见谢夫人正在往车厢里看,半点没有搭理她家孩子的意思,这就让温三夫人很为难了。 两家先前虽然是有些默契了。 可谁也没有提出交换信物的事情。 换而言之,谢淮安与阿蘅这会儿还没什么关系呢! 温三夫人是不打算让阿蘅在成年之前,就陷入到流言之中的。 就在温三夫人还想着要怎么委婉拒绝的时候,本来都已经骑上马的谢淮宁终于注意到了没跟上来的弟弟,温桓侧身与他说了两句话后,谢淮宁就下了马来到谢淮安的身边。 他对温三夫人笑了笑,说:“淮安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还望三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他这是赶着去边关投军,哪有挑三拣四的到底,肯定还是要跟着我们一起走的。” 话一说完,他就拍着谢淮安的肩膀,愣是直接将人给拖到了温桓身边。 谢淮安想要挣扎,可双拳不敌四手。 “不是,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谢淮宁照着谢淮安的后脑勺,直接一巴掌拍了下去:“你怎么还是这样不会看脸色!”就没瞧见谢夫人看向车厢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奇怪了么! 如果谢淮安能够领会他话中的意思,那他就不是谢淮安了。 “我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看人脸色?” 谢淮安只在自己做错事情的时候,看人脸色的本领是最为拿手的,换了旁的时候,别人在他眼中,差不多就约等于一块石头吧! 不管是路边,还是精心雕琢过的石头,都还只是石头,谁还能瞧出石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温桓瞥了他一眼:“你既然初时就与我们商量好,要同行一段路,又怎么能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来!” 自家兄长面前,想要怎么闹腾都是可以的。 若是将自家兄长换成阿蘅的兄长,谢淮安就不敢再像先前那样死缠烂打了,他总得在温桓面前留下几分好印象的。 另一边的阿蘅在梦魇中承受了数不清次数的死亡,等她好不容易从梦魇中脱身时,一抬头看见了顶上的雪青色帷帐,有那么一瞬间,是不知道此身在何处的。 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青叶与青蕊不在,常嬷嬷也不在。 阿蘅费力的掀开身上的被褥,赤着脚往一旁的方桌边走去,方桌上的紫砂壶里还有冷茶,她蹭了下干涩起皮的唇瓣,也顾不上冷暖,直接端起紫砂壶,对着壶嘴的地方,咕咚咕咚喝下了好几口冷茶,这才勉强解渴。 拎着紫砂壶,摇摇晃晃走回床褥时,阿蘅一时手滑,将紫砂壶的壶盖给落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空当的房间中格外刺耳。 可就是这么刺耳的声音,也还是没有引来其他的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席柔 碎片溅落满地,阿蘅踩在地上的双脚不自然的动了动,碎片没有划伤她,可壶中的茶水落在了她的脚背上,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大好。 窗边的四方小几上还放着铜盆,盆里有一些不知是何时留下来的冷水。 阿蘅将帕子浸湿后,擦干净了脚上的污渍,坐在床沿边等着外间的人想起她。 温三夫人带着人进门时,看见的就是阿蘅双手撑在床沿上,正仰着头看着帷帐上的绣花,似是听到她们这一行人的动静,便默默看向门口的方向。 “读书人常说信苍天,不信鬼神。殊不知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力所不能穷尽的事情,倘若不推到鬼神身上,又能用什么来解释呢!” 那是杨神医在回到温府之后,特地找温三夫人说的一段话。 他告诉温三夫人,阿蘅眼下的症状是他行医数十年也未曾遇到过的,但他对这种症状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杨神医的师门曾留下许多医书典籍,其中有一本医书中记载的病人就和眼下的阿蘅一模一样。 “似我们这些行医之人,虽然并不像旁人那般笃信神佛,但偶尔也会听一些佛道之言的。佛家曾说三千世界,我们是相信的。” 温三夫人还在为医书中记载了类似情况的事情而开心,紧接着就被杨神医的这番话给说的一愣一愣的。 她问杨神医:“可这与我家阿蘅的病症有什么关系?” 杨神医摸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养长的胡须,摇头晃脑的说:“三夫人莫要着急,我这不就要说到此处了。” 他说:“我师门所记载的那位病人比之阿蘅更为奇妙,祖师爷见到万嘉时,对方还是个垂髫小儿,彼时万嘉困于林中陷阱之中,等祖师爷将他从陷阱中救出来,仔细观察过他身上并无伤口,可摸着脉象确实失血过多的模样。因着那孩子是孤儿,无处可去,祖师爷便收养了他。” 阿蘅只不过是出现了几次断了呼吸的情况,便是脉象再如何诡异,过上一段时间,也同样会恢复正常模样。 可那位万嘉就不一样了。 师门传下来的那本医书其实就是万嘉为自己写的传记,其中有些地方或许有所夸张,但有祖师爷评语在侧,想来还是能信个七八分的。 祖师爷在书上写万嘉能遇难而不死。 万嘉自己却说他其实已经死过了许多次,只不过他每次身死之后,都会带着一身的伤,回到身死之前,而且回过的时间也是不确定的,有时是一两天之前,也有的时候是一两炷香之前。 时间在他的身上出现了倒流,然而他也是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身上虽然无有伤口,可临死前的伤痛也都一起带了回来,虽然不会因为那些致死的伤就真的死去,但该承受的痛苦依旧是要承受的。 “那位万嘉约莫是可以预测到己身的危险,可在避开危险之后,原本应该承受的必死的伤,除了会让他身体虚弱以外,并不会真的让他死去。”杨神医将医书中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又对温三夫人说:“我看贵府的姑娘应当也是有类似的际遇。” 温三夫人思及此处,忍不住再度看向床边的阿蘅。 并不是所有的际遇都是好的。 能够被预见的未来,在未来到来之前,难道不是每天都在承担着心惊胆颤么! 若是当真如同杨神医所说,阿蘅也同那位万嘉一般,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际遇,那阿蘅又该为了那份际遇付出些什么呢! “阿蘅可觉得好些了?”温三夫人坐到了阿蘅的身边,抬手轻轻挽起了阿蘅垂落在胸前的长发,将之别在了阿蘅的耳后,“你在城门口突然昏厥过去,一连睡了三日才醒来,让娘亲险些吓出个好歹来。” 阿蘅歪头靠在了温三夫人的怀里,明明面色还很苍白,脸上却带着从所未有的笑意。 她现在看温三夫人时,瞧见的是记忆中那张温柔的面容,而非满脸病容。 可以说,现在是她自那场漫长梦境醒来之后,最为高兴的时候。 她的爹娘与兄长,还有那些很在乎的人,终于挣脱了死劫,能够如同常人一般好好的活下去了。 阿蘅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爹娘和兄长丢下不顾,她再不会是孤单一人。 所以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呢! 她如同幼时一般,在温三夫人的怀里蹭了蹭,抬起头笑着说:“我觉得现在就已经是非常好啦!阿蘅真的特别高兴的……” 虽然她不能告诉温三夫人欢喜的缘由,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将欢喜的心情传递给温三夫人。 一直以来,强装做大人的小姑娘忽然露出如此小儿姿态,让温三夫人莫名的湿了眼眶。 她的指尖略过阿蘅的眼角眉梢,轻声道:“阿蘅高兴便好。” 与其在这种时候问阿蘅关于际遇之事,倒不如再等上一段时间,且让杨神医将阿蘅的身体调理的再好一些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温三夫人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阿蘅并不知道有人已经猜到一半的真相,她仍旧沉浸在父母兄长都还能够好端端的出现在她面前的现状之中。 温三夫人对阿蘅的关注变得更多之后,自然也就发现了阿蘅身边侍从的变化,然而因着种种顾忌,她还是不敢和阿蘅直接挑破事实,就这么一日日的等着,盼着阿蘅什么时候能主动和她说起真相。 若是叫阿蘅知道了她的这番想法,大约也还是会将事情继续瞒下去的。 毕竟有些时候,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反而是最轻松的。 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阿蘅与温芙和温蓉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至少相约着一起出门参加聚会的次数,多了不少。 阿蘅如今虽然还能算是年幼,但她早就已经做到心如止水的地步,恰好温三夫人也没有想着过早的给她相看人家,所以她出门参加的聚会通常都只是相熟之人小聚一番,真的牵扯到相亲宴会那样的,她十有八九是不会去参加的。 当然,此刻的阿蘅还不知道,温三夫人之所以没有提前给她相看人家,不过是因为她和谢夫人有了一丝的默契。 上次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虽然让谢夫人对谢温两家的亲事产生了迟疑之心,但后续事情发展下去,她见阿蘅确实不像是早夭的面相,就又生出结亲的打算来。 她们家的小儿子,自小乖张,偏偏又是从小被宠到大的,他难得想要做成一件事情,谢夫人实在是不忍心给孩子增添障碍。 今日的宴会,阿蘅原本是不想去的。 她对赏花赏草是没什么兴趣,也不是那么想要和一群陌生人谈天说地,然而这次宴会的主角对她来说,很是不一般。 确切一点说,是对温桓很不一般。 昔年阿蘅的那桩娃娃亲纯属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可温桓与人订下的娃娃亲就是确有其事了。 温桓的未来妻子名叫宋姗茵,是温三老爷同窗家的女儿,幼时也曾住在京都,同温桓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是在六岁那年,便跟着外放的父亲一起离开了京都。如今她的父亲调回了京都,她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而且温桓如今的年纪放在别人身上,早就已经成家,宋姗茵也有十八岁了。 阿蘅坐在马车上,回想着温如故记忆中的事情。 那时候温家接二连三的出现事情,便是宋家回了京都,在温如故记忆中也留不下几分印象。 说是自家兄长的未来妻子,可到底还没有嫁到温家,而那位宋姑娘离开京都的时候,温如故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哪里说得上熟悉呢! 阿蘅半倚在车窗边,闭着眼睛回想着那位宋姑娘的模样。 温如故是见过宋姗茵的,在她爹娘的灵堂前。 那位宋姑娘当初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的京都,她回来的时候,温桓的棺木已经被送到了清泉寺之中。她听说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因为忧虑过甚而病倒在床时,还经常来温府探望,然而巧合的是她与温如故总是阴差阳错,一直没能见上一面。 后来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去世之后,她在灵堂前身披孝衣,以未亡人的身份送了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一程。 温如故一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等她再想起那位宋姑娘时,听到的便是对方落发出家的事情。 听说她始终对温桓念念不忘,在温桓去世之后,甚至还生出过殉情的想法,只是苦于家中父母皆在,她下面又还有弟弟妹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牵连到家人,在忍了又忍之后,放弃了殉情的想法,却还是固执的想要自梳不嫁。 又担心自家父母会不允,就干脆先斩后奏的在庵庙之中剃度出家了。 她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兄长啊! 下车之前,阿蘅还在感慨万千,她知道兄长有个订了娃娃亲的未来娘子,也知道他时常会给宋姑娘写信,然而两人长大后就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也不知道宋姑娘怎么就对她兄长一直念念不忘。 作为温桓的妹妹,她当然很庆幸自家的未来嫂子对兄长情有独钟,可一想到兄长去世之后,她最后的抉择,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她大概永远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没有亲缘关系的人而寻死觅活,即便这人是她的未来夫婿,她也还是很想不明白。 毕竟‘未来’作为修饰语放在了前面,常年不见面,只书信往来的一个人,哪里能让她牵肠挂肚呢! 阿蘅想不明白,就没有接着往下想。 她跟着温芙与温蓉一起,来到今日宴会所在的园子。 进了园子,她一眼瞧见的,不是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宋姗茵,而是梳着妇人发髻,安静的坐在宴席末端的席柔。 她嫁给段瑜之也有一段时间了,因着是在热孝内成婚的缘故,他们成亲之后就要继续为段夫人守孝的。 按理说,她这会儿应该待在段家,而不是出门来参加宴席。 要知道守孝也不是没有规矩的,最起码的不食荤腥、不着艳色、不饮酒、不作乐还是应该做到的。 而且大多数为亲人守孝的人,是不会出门参加宴会的,一来是有些忌讳,而来是宴会大多都充满着欢声笑语,偶尔还会聚众饮酒,无论是哪一样,都不该是现在的席柔可以做的。 然而她今日就好端端的坐在了宴席的末端。 温芙与温蓉起初没有发现席柔,还是见到阿蘅的脚步越来越慢,这才顺着阿蘅视线落下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见了手里捏着杯盏的席柔,她小口小口抿着杯盏里的东西,让站的远的人也分不清里面装的是酒水,还是茶水。 “她怎么会在这儿?”温芙皱着眉头,她先前是听段瑜之说过,准备要为段夫人守孝三年的,而席柔既然嫁给了段瑜之,自然也是要一起守孝的,可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本应该在家中茹素的席柔,忽然跑到外面宴会上喝酒? 她大概是在喝酒吧…… 否则两边的脸颊又怎么会无端升起红晕来! 温蓉也皱着眉:“她今日出来的事情,可说给段家人听了,莫不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这样的事情,席柔也不是没有做过的。 然而从前温蓉之觉得席柔哪哪都是好的,即便心里知道对方做的不像样,但在明面上还是会支持席柔的。 当然,那样的情况已经不多见了。 她回头对后面招了招手,唤来自己身边贴身侍候的侍女,对她仔细叮嘱一番后,让人去段府给段瑜之报信去了。 不管席柔今日出门是因着何种的缘故,她们既然在宴会上瞧见了对方,自然是要给段家报个信的。 阿蘅抿了下唇,又想到自家兄长去世后,爹娘虽缠绵病榻,但到底还活着的那一段时间了。 那时的温如故但凡能睁开眼,就会尽量去爹娘的院子里守着,生怕他们会丢下她。 而与之相对的,席柔在那段时间却因为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竟是在京都中出了大大的名头,据说还引来了不少喜欢她的人,甚至还有人请了媒婆上门提亲来着,不过她谁也没答应就是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姐姐 温蓉已经派人去与段瑜之说了,阿蘅听过后,便没有将席柔再放在心上,她已经瞧见了对面的宋姗茵。 宋姗茵才回京都没多久,若不是因着身份特殊的缘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姑娘围在她的身边。 不过要说起宋姗茵的身份,那还要从上一辈说起。 昔年圣上初登基之时,圣上的几位兄弟夺位失败后,竟生出谋逆的心思,宋老爷在那场谋逆之中舍身相救,得了圣上的恩典。他自己的官职上去了,妻子的诰命自然而然的也就上去了,就请了圣上给自己女儿一个封号。 虽然只是小小的乡君,但在京都之外,还是很有排名的。 因着宋家对圣上有过救命之恩,故而京中有许多人家都想和宋家多一些关系,宋家人却从不为这份救命之恩强求什么,宋老爷甚至在发现有人想要攀附宋家时,就果断的给自己谋了个外任,连妻儿都一并带了出去,直接给那些不安好心的人来了个釜底抽薪。 宋姗茵脸上还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心里却已经觉得很不耐烦了。 她幼时离京之后,就一直跟在爹娘身边,虽说她爹的职位在京都众人之中算不了什么,但在他任职的地方,不仅能说得上话,还没有人会故意做出让她难堪的事情,甚至那些人隐隐之间还有哄着她的迹象。 在京都的宴会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围在她身边的诸多姑娘,能有几个真心是想要与她交好的,更多的还是想要看她笑话的。 不过这些想要看她笑话的人,未免也太小看她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得了封号的人,即便不是皇室中人,但皇后娘娘也是给她送了两个教养嬷嬷的,她的规矩可比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要好得多,端看她愿不愿意守这些规矩了。 等到宴席将要开始的时候,原本围在宋姗茵身边的人,总算是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去。 不过宴会的主人并非宋姗茵,她仍然站在原处,有那么一瞬间是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毕竟此间的主人至今还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并不慌张,简单扫视了一下宴席上的众人,一眼就瞧见了温家三姐妹。 尽管她对阿蘅的印象并不深,但阿蘅的模样与温三夫人有三分相似,恰好宋姗茵也见过阿蘅的画像,故而才能一眼就将人给认出来。 阿蘅再一抬头,便发现宋姗茵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她的身边。 “阿蘅果然如同温桓所说的那般,让人瞧了就只觉得满心欢喜呢!”宋姗茵说话间,从自己腕间撸下一枚手镯,丝毫不见外的往阿蘅手上套,“我今日出门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这镯子勉强还看得过去,阿蘅暂且收着,等姐姐下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再给阿蘅补上一份礼物。” 似这般一见面就送东西的,通常都是长辈才会做出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温桓游学归来后,就要和宋姗茵成亲的,那时她便是阿蘅名正言顺的嫂嫂了,她想要提前给阿蘅送一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阿蘅平时并不喜欢在身上佩戴过多的饰品,只有出门做客的时候,才会和其他姐妹一般,将众多的首饰都挂在身上。 她看着宋姗茵送给她的那枚玉镯,是罕见的玫红色,瞧上去就是小姑娘会喜欢的样式。 也不是说就这样被一枚玉镯就给收买了,而是阿蘅本身对宋姗茵就很有好感的。她最喜欢自己的亲人,宋姗茵又格外的喜欢她的兄长,甚至到了可以生死相随的地步,这让她怎么能不对她产生好感的。 其实在瞧见宋姗茵之前,阿蘅还有些惴惴不安的。 她也听说过不少姑嫂不和的事情,往往说的都是哪家的儿郎原本很宠爱自己的妹妹,却在娶妻生子之后,就变了一番模样,别说疼爱自家妹妹了,甚至有些人还会看不惯自家妹妹的娇气,全然不想那些娇气都是他们自己宠出来的,只任由妻子与妹妹打着擂台,明面上说不偏帮,实际上早就已经偏心了。 阿蘅是知道人心易变的道理,只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将来的事情得等到将来再去烦心,她只需要过好现下就可以了。 看着眼前少女眼中真心的疼爱,阿蘅也对她笑了笑,不管将来如何,这一刻的疼爱总是真心的。 宋姗茵坐在了阿蘅右手边的位子上,小声的和阿蘅说着话。 阿蘅同她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才有些小小抱怨的说:“若不是宋姐姐今日提起了,我都不知道姐姐从前还给我写过信呢!阿兄可真是的,就算姐姐一开始给我写信的时候,我还不识字,可后来我不是已经跟着爹爹学习书法了么!” “偏他还总是藏着信,不给我看!” 她是真的不知道宋姗茵从前还给她写过信。 宋姗茵愣了一下,她也没有想到温桓会弄出这种操作,一番咂舌之后,她想了想,又和阿蘅说:“左右我从前写的那些信都只是简单的问候,阿蘅便是没有瞧见,也并无大碍的,只是……” 她顿了一下,想到了自己当初精心挑选的那些首饰:“……那些首饰都是我特地画图让金楼的人定做的,也不知他有没有送给你?” 听到宋姗茵对首饰的描述,阿蘅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 温桓自然不会扣押别人送给阿蘅的礼物,不过他将首饰转送给阿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少言少语,不管阿蘅说自己有多喜欢那些首饰,他也都是笑笑,并不说话。 怪不得他一直不说话,原来是因为心虚啊! 阿蘅想着要不要为兄长说两句好话,将这件事给跳过去,可转念一想,将来宋姗茵嫁到温府之后,与温桓朝夕相处之下,迟早是会发现这些事情的。 与其等着将来再被人拆穿,倒不如现下就将实话给说出来。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一直最喜欢那套红珊瑚的首饰,不过从前年纪小,戴不了一整套,原来都是宋姐姐送的呀!” “早知道宋姐姐是这么好的姐姐,我肯定不会在阿兄面前说出那些杯弓蛇影的话……” 阿蘅虽然自小都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吃过亏。 通常情况下,一些小亏她自己没有发现,就也算是过去了,倘若是一些大亏,那自然也有家人帮她讨回公道。 然而有那么一次,她吃下的亏却只有她与温桓知晓,并没有说给其他人听过。 “大概是在我六岁那年,我娘的一个远房表妹忽然上门求助,说是她的夫君在外惹了官司,她满口笃信的说她的夫君是被人陷害了。” 温三夫人并不是偏听偏信的人,她起初并没有答应下来,而是让那位刘夫人在温府中小住几日,等她查探过具体情况后,再考虑要不要将事情说到温三老爷那边。 那时的阿蘅尚且不清楚温三夫人的顾虑。 她甚至连惹了官司是什么意思的,都还不清楚。 “她不是一个人上门求助的,那时她还带上了她的女儿,我还记得她的女儿名叫云染,不止名字好听,人也长得非常漂亮。我那时最喜欢和她在一起玩耍,是真的把她当做了亲生姐妹一般,却没想过有些人的容貌与她的心是截然不同的。” 刘云染并非是温府的姑娘,她的母亲每日又都要亲自出门探听消息,似是一点也不放心下人的回话,她便也跟着刘夫人的身后。 “她每次从外面回来后,都会特地给我带上许多礼物,虽然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份心意在我眼中是很珍贵的。”阿蘅抿了抿唇,只可惜她眼里珍贵的东西,在别人的心目中是一文不值。 “我听说了她们想要求我爹娘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我娘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和我爹说起那件事,但我当时舍不得她整日外出忙里忙外的,就跑去和父亲求情,请他帮一帮刘家的人。” 能让阿蘅提起那个名字就一直闷闷不乐,自然是因为对方后来还做了让她很难以接受的事情。 在阿蘅请温三老爷帮忙之后,她就见到刘云染如同往常一般带着大包小裹的来到她的小院之中,并且让她挥退了院子里侍候着的下人,连常嬷嬷都没能留下。 “我本来是在翻看她送我的那些礼物,谁知一抬头就瞧见她拿了块玉牌就往地上砸,四四方方的玉牌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碎片,然后她就对我说,那枚玉牌是她的身份凭证,倘若我不能让我爹娘去救出她的父亲,她就告诉所有人,是我看中了她的玉牌,强抢不成才毁了玉牌。” 被胁迫的心情并不好。 尤其在她眼中,胁迫她的那个人是她的好朋友。 甚至对方胁迫她做的那件事情,她早就已经做好了,还没来得及到对方面前邀功,就发现对方暴露了真实面孔。 宋姗茵瞪大了眼睛:“你当时才六岁,能和你玩到一起去的,应该也还是个孩子吧!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做出这种没有下限的事情了吗?”拿别人的好意当筹码,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阿蘅苦笑了一声,其实刘云染做的事情比她说的还要过分。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拿出了一把匕首,先是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又将沾了血迹的匕首贴到了脸颊上,说阿蘅要是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直接划花自己的脸,然后跑到温府门口哭,非要毁了温家的名声不可。 “她即便不拿事情来胁迫我,我也都已经尽可能的去帮她了,虽然一腔好心是错付了,但也知道人心险恶并不是我能想象出来的模样。” 阿蘅摇了摇头,又说:“自那以后,我就再没收过外人的礼物,尽管阿兄一直跟我说刘云染那样的人始终是少数,可我还是没办法再同外人交心了。” 因着是她先求了温三老爷,故而在被刘云染威胁之后,她虽然没有再和温三老爷提起过先前的事情,但也没有不许温三老爷帮刘家的人。 “我没有和爹娘说过这件事,可后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偷偷和阿兄说了。”阿蘅朝着宋姗茵笑了笑,又道:“许是因为那件事,阿兄平时也会给我带一些小礼物,他替姐姐转送那些东西时,或许是想到了我不愿意收……其他人的礼物,这才没有说出姐姐的名字吧!” 宋姗茵轻轻揉了下阿蘅的脸颊。 忽然就明白小姑娘为什么突然给她解释起从前的旧事来。 她和温桓的信件是从自她离开京都那一日开始的,虽然因着路途遥远,一个月最多只有一两封的信件,可正是因为通信的不便,她们在信中所写的事情才会格外的多。 正如温桓对她家弟弟妹妹的了解,她对阿蘅也是十分了解的,自然也知道温桓是有多宠阿蘅的。 她想她是知道温桓为何会隐去自己的姓名的。 反正温桓托她送给她弟弟妹妹的东西,她虽然送了过去,但也和温桓一样,并没有说出真正送出礼物的人是谁,就任由弟弟妹妹误解礼物是她所赠送的。 自家的弟弟妹妹当然只能最喜欢她这个姐姐,怎么能因为别人送了几件称他们心思的礼物,就‘移情别恋’呢? 想来温桓与她也是一般想法的。 五十步不笑百步,她虽然愣了半晌,可那只不过是因为又发现了自己与温桓的一个共同点而已,并不是阿蘅所想的那般生气。 宋姗茵看着阿蘅还有几分茫然的模样,忍不住贴上前去,蹭了蹭阿蘅的脸颊,笑眯眯的说:“阿蘅真的好可爱,想要带回家做我的妹妹了!” 知进退的小姑娘总是更容易得到别人的偏爱的。 她看着阿蘅手足无措的模样,再想想自家那些学过规矩后,变得越来越刻板的弟弟妹妹,忽然就生出想要和温桓调换一下的想法,如果阿蘅是她的亲生妹妹就好了。 不过现下也不错。 等她嫁到温家之后,阿蘅自然也会是她的妹妹。 第二百一十三章 温柠 温三夫人举起手中的绣绷,她原是想要给阿蘅绣一枚手帕的,只是多时未曾拿过针线,画好的绣样绣出来后却没能让她满意。 她随手将绣绷放到一边,幸好没有提前和阿蘅说过这桩事,等她再熟悉一下针法再说吧! “阿蘅在宴席上见到宋家的姑娘了,她可好相处?” 宋家与温家的婚事已成定局,不管阿蘅是何等的说法,宋姗茵与温桓的婚事也是一定会办的,只不过阿蘅对那位宋姑娘喜欢与否,就决定了温三夫人将来对待宋姑娘的态度。 倘若阿蘅觉得宋姗茵很好相处,那温三夫人肯定也会把宋姗茵当成自家人来对待。 若是恰好相反的话,她也不会刻意去挑宋姗茵的错处,顶多就提前劝说温三老爷将分家的事情落到实处罢了。 别人家的姑娘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就如同温三夫人不愿意因为别人家的姑娘就委屈了自家的孩子,想来对方的长辈也是这般想的。 就不必太过亲近,只做关系疏远的客人来看待便是了。 阿蘅好奇的看向温三夫人手边的绣绷,虽说绣绷是倒扣着的,但还是依稀能瞧见上面的花样,也不知温三夫人是不是准备做双面绣,虽然背面的花色断断续续,只能看得出大概模样,没能更细致一些。 她听到温三夫人的问话,连忙说道:“宋姐姐很好相处的,而且她以前还给我送了不少东西呢!” 接着她就将温桓隐下宋姗茵的姓名送礼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温三夫人诧异的看向阿蘅:“我知道桓儿从前也与宋家姑娘通过信,可他怎的好做出那种事情!” 她是不清楚当初的事情,也不知道阿蘅对陌生人有多烦心的。 阿蘅给宋姗茵解释过一遍,却不能将原话再说给温三夫人听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就没有想过到自家爹娘面前告状,如今也都过去好些年了,更不需要再旧事重提。 “大概是因为宋姐姐送来的那些东西都格外的合我心意,阿兄担心我喜欢姐姐,更甚过喜欢他,这才没同我说过那些东西原本是谁送的吧!” 虽然是猜测之语,可阿蘅忽然就觉得这种说法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呢! 她笑眯眯的蹭到温三夫人的身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动作一滞,脸色也变得很是苍白。 只是温三夫人暂时没有发现阿蘅的异样,因为她的注意力都被匆匆忙忙跑进门的温柠给吸引过去了。 “柠儿这会儿不应该在书房练字么,怎么突然跑到娘亲这儿来了?” 温柠跟温三夫人和阿蘅问过好后,就可怜兮兮的看向了温三夫人下首的阿蘅。 小声嘟囔着:“可我要是这会儿不来找娘的话,就又要和姐姐错过了。” 和温如故记忆中那个早熟的孩子不同,阿蘅对温柠的印象还停留在孩子气上,他很少会像那个孩子一样说着大人的话,反倒是和从前的阿蘅有些相像,天真又好哄。 阿蘅吩咐一旁的侍女给温柠端上了一杯蜜水,小孩和她一样,都喜甜不喜苦。 不过他这会儿年纪还小,并不会像后来那样认为男孩子就不能喜欢吃甜的。 温柠是从书房一路跑回来的,落座之后确实觉得有些口渴,就将侍女端上来的蜜水喝完后,才同阿蘅说话。 “以前姐姐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很忙,我时常会见不到姐姐,好不容易等姐姐回到京都,可姐姐三天两头的就要和二姐姐、三姐姐她们一起出门玩,每次我完成先生布下的课业,想要去找姐姐的时候,姐姐要么不在家中,要么就是已经早早的歇下了,我都等了好久,还是没等到姐姐空闲的时候。” 说这话的时候,温柠满脸都写着委屈。 他不就是想要和自家姐姐多说会儿话么! 可总是找不到机会。 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温如故,那她或许是真的想要避开温柠,可换成了阿蘅以后,那就真的是凑巧了。 阿蘅笑着安慰了温柠两句,她也没想过事情会那么凑巧的。 想了想,她说:“早过不久就要入夏了,夏天本来就很炎热,也没有多少人会在那时候到处外出做客,我也不准备外出避暑,接下来大概是会一直待在家里的,柠儿若是想要找我说话,那我肯定在院子里等着你的。” 温柠倒没有逼着阿蘅做保证的意思,他是真的有事想要和阿蘅商量。 当然,在听了阿蘅的这番话后,他确实是很高兴的。 “姐姐这样说,我肯定是十分高兴的呀!”他捏着手中的杯子,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是不想要继续开口,但转念一想,还是说道:“姐姐,我有个朋友姓樊,叫樊西茂,他比我大一岁,说是从前认识姐姐,想要上门探望姐姐,让我帮忙问一下姐姐愿不愿意?” 樊…… 樊西茂…… 这个名字很熟悉啊! 阿蘅仔细回想了一番,终于在记忆的一角找到了名字对应着的人,因着她从前都是叫人家小孩的小名毛毛的,乍一听说对方的大名,就有那么一点对不上人了。 她有些奇怪:“是毛毛吗?” “我记得以前谢淮安还会把他带到白马书院去,等他稍微大了一些后,才被送到谢夫人身边,我好像在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原来他还记得我呀!” 温柠这会儿却有些垂头丧气。 他还以为那些都是樊西茂编出来的,原来姐姐从前真的和他认识啊,看来他说的那些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哦。 “唔……他的小名是叫毛毛,”温柠看着阿蘅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分不清她是只记得对方的小名,还是压根就不记得那个人,仔细想想,约莫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否则樊西茂又怎么会总是在他面前说起姐姐。 阿蘅可不知道有人正借着她的名号,在温柠面前行着招摇撞骗的事情。 她见温柠主动提樊西茂说话,便也顺势和温柠约下了对方上门拜访的日子,紧接着便是催促温柠继续去做正事。 “好啦,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外出的,你也和我约好了时间,现在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那柠儿就继续回书房练字吧!”阿蘅轻轻的拍了下眼前人的肩膀,说:“娘亲刚才还说柠儿这会儿应该在练字的,我想柠儿应该不会是借故逃避功课的吧!” 温柠连连摇头:“我这就去做功课了,姐姐你才不要误会我……” 他如同来时一般,匆匆忙忙的又跑了出去,小短腿跑的还挺快的,一转眼就看不见身影了,阿蘅都没来得及劝他慢些走路,人就已经走远了。 阿蘅在温柠离开后,才好奇的问温三夫人:“柠儿什么时候和毛毛玩的那么好了?” 主要是这俩人应该玩不到一起去的呀! 毕竟温柠尚且年幼,还没有外出读书,就连启蒙也都是温三老爷亲自做的,虽说这两年才请了先生回来教导他,可看样子他与毛毛似乎早就已经认识了。 温三夫人再看阿蘅的时候,眼里忍不住带上了探究的神色。 也不知小姑娘先前都在忙活些什么东西,连身边人的举动都一点没放在心上。 当初阿蘅还在白马书院读书之时,温三夫人隔三差五的就会将温柠带到身边来,偶尔教导他一些东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他和其他的小孩在一起玩。又因着与温柠年纪相仿的孩子并不多,所以与他一同玩耍的孩子通常特指樊西茂。 都是同住在一个小院中,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看阿蘅现在的模样,似乎是真的不曾留意过先前的事情。 温三夫人忍不住扶额,余光又瞥见阿蘅脸上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说:“京都与柠儿年纪相仿的孩子并不算多,樊家的那孩子恰好也能算上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当然还是要和同年龄的孩子玩才好,而我们家与谢家也是世代交好,两家的孩子自然是相熟的。” 这样子的吗? 阿蘅眨了眨眼睛,忽然又想到樊西茂似乎是温如故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人,虽然她对毛毛很有好感,但在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给自家带来危险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再观察一番的。 她乖巧的点了下头,双手自然的垂放在膝盖上,在见到温三夫人面露疲惫之色时,就果断的告辞,回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一回到房间里,阿蘅就挥退了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挪动到了软榻边,往软榻上一歪,马上又跟被针扎到似的坐直了身子,她伸手轻轻的按了下膝盖,没有感觉到膝盖下的湿润,只感觉到淡淡的疼痛。 沉默片刻,她褪去鞋袜,又小心的将裤子卷到了膝盖上,然后就看见了红肿的脚踝和擦破了皮的膝盖。 明明膝盖还在往外渗着血,可她的中裤上却一点血迹也没有,当她用手去触碰伤口时,指腹下感觉到的也是光滑的肌肤,半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又开始了吗? 阿蘅将卷上去的裤脚又放了下去,除了会感觉到疼痛,能看得到别人看不见的伤口以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不一般的地方了。 她回想着温如故的记忆,想起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兄长去世,爹娘病重,她在家中整天都是闷闷不乐,偏偏温柠还总喜欢跑到她的院子里找她,虽说小孩子害怕确实是会去找自己亲近的人,可那时的温如故也很害怕啊! 都没有人安慰她,她也不想成为安慰别人的那个人。 白日里她不想让小孩去打扰到正在休息的爹娘,就勉强自己成为安慰小孩的那个人,然后在夜里就忍不住偷偷哭起来。 房间里太黑,屋外有月光,她就偷偷躲开了院子里的侍女,一个人跑到小花园里,花园里有个池塘,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她就坐在池塘边看着月亮,眼泪一滴滴的掉进池塘里,也许并没有掉进池塘,而是直接掉落在她的衣裙上。 但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后,确实是让她轻松不少。 然而温家夜里也是有人换班巡逻的,护卫压低了的声音从花园外传来,温如故不想让人知道她偷跑出来的事情,忙中出错,险些还掉进了小池塘。 尽管最后成功避开了护卫,回到自己的小院之中,但她也摔得不轻,脚踝扭到了不说,就连膝盖也擦伤了。 身上受了伤,衣服也弄脏了,她最后也还是没能瞒下自己夜里外出的事情。 阿蘅躺在软榻之上,倘若不是身体上出现了疼痛,或许她都快要以为温如故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现在才是真的。 明明从前的时候,疼痛只会让她更加的清醒。 却不知为何到了现在,疼痛反而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了。 所以她最后的结果也会和温如故一样么! 火焰灼伤的滋味并不好受,不过她应该不需要忍受太久。 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能够确定爹娘和兄长失去她之后,依旧能生活的很好。 阿兄回来后,就要和宋姐姐成亲,等他们成亲后,应该很快就会生下小孩,等有了自己的孩子,阿兄应该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孩子身上。而爹娘身边还有个未成年的温柠,即便是失去了阿蘅,他们也能够为了剩下的孩子而努力活下去。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一个人,就真的活不下去。 温如故那样的情况不能算在内。 因为她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众多疼爱着她的人,虽然她的身边还有始终如一的弟弟温柠,但温柠的分量太小啦,还不足以让她努力在充满苦难的世间生活下去。 青叶小心的推开门,就看见躺在软榻上,不知何时就已经进入梦乡的阿蘅。 她拿起一旁薄薄的毯子,慢慢的给阿蘅披上,动作谨慎,不曾将人吵醒。 又在软榻旁站了一小会儿,她这才出门去。 看着青叶掩上房门,慢了一步的青蕊问她:“姑娘她怎么了?” “大概是这段时间总是出门做客的缘故,姑娘应当是累了吧,我刚才进去时,就见姑娘在软榻上睡着了。” 青蕊叹了口气:“姑娘也不是喜欢外出的人,不过她今日在夫人那里说,接下来不出门了,想来再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好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毛毛 小孩子或许真的是一天一个样吧。 阿蘅印象中的毛毛,是个很喜欢闹腾的小孩,也只有在她与谢淮安面前会稍微听话一些,可若是她们没能如他所愿的话,他也是会直接闹起来的。 看着这个在温三夫人面前腼腆的笑着的樊西茂,阿蘅不得不感慨一句,时光荏苒。 她对身旁的侍女吩咐两句,不一会儿,青叶就将她要的东西给递到了她的手上。 “毛毛今年也有七岁了,该是要入学读书的年纪,我前两日听说毛毛要过来,就一直想着该送些什么东西,恰好找到了两方澄泥砚,正好你与柠儿一人一个,也算是姐姐提前送给你们的入学礼。” 阿蘅将澄泥砚送给了樊西茂,至于温柠的那一个则是已经让人送到他的院子里去了。 樊西茂看着自己面前熟悉的砚台,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怀念,姐姐送给小辈的礼物好像一直都是砚台呢! 他抱着那一方澄泥砚,抬头笑眯眯的看向了阿蘅,说“我很喜欢姐姐送的礼物呀!” 温柠脸上却忍不住露出几分抗拒的神色,父亲每日要忙着朝廷里的差事,并没有过多的时间来教导他,而是先给他请了几位先生,准备等明年的时候再将他送到城外的白马书院去。在此之前,他连族学都不用去了。 可是,温柠始终高兴不起来。 教导他的先生从前也教过他的兄长,而他的定性没有兄长好,天赋也没有兄长高,故而总是能听见先生们感慨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天壤地别’,若不是温柠天生心大,不怎么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恐怕他早就在那些差别之语中,对兄长也生出妒忌之心来。 现在他虽然没有妒忌自家兄长,但对读书,也是真的喜欢不起来了。 温三夫人笑着看阿蘅招待樊西茂,虽说樊西茂还是个小孩子,但阿蘅年纪也不大,她往日里都是跟在她们这些做长辈的身后,还从未自己出面招待过什么人。 她看阿蘅进退有度的说着话,心中才宽慰了些许,一扭头,就看见了一旁的温柠。 “柠儿可听到你姐姐的话,得了姐姐的砚台,可是要好好读书的……” 温柠早就将樊西茂当成了自己人,这会儿在自己人面前,也没想着要脸面的事,就很无奈的捂着脸说“要不姐姐还是不要送我砚台了,反正家里有阿兄读书不就够了吗?我也不喜欢读书,认识字,知道做人的道理,应该也就可以了吧!” 却不曾想温柠竟会如此厌学。 阿蘅看着温柠耍赖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谢淮安,依稀记得那年在别院中见到谢淮安时,他就是在温老太爷面前耍赖,不肯去白马书院读书呢! 到了最后,不还是乖乖去读书了。 虽然也没能读出什么成果来。 堂上的温三夫人听着温柠的话,伸手按住了额角,她忽然觉得自家的三个孩子里,竟然只有阿蘅最让她放心,另外两个孩子总是能给她找出事情来。 温桓前两年得了个举人的身份后,就再不愿意往上考,只一心在白马书院读书,前不久还跟着一群人外出游学去了,他就没想着要往官场上闯,也不知从哪里学到一身隐士的风范,就想着找个地方结庐而居了。 孩子不愿意入官场,她这个做娘亲的也没想着要去强迫他。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小儿子比大儿子还要夸张,他连书都不怎么想读了,果然还是她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好孩子么! 正在温三夫人反思着自己过去是如何教导孩子的时候,阿蘅趁着温三夫人心神不在她们的身上,就将两个孩子带出了院子,换到别处去说话,也省的打扰到温三夫人。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和樊西茂说些什么,但想着这孩子是温如故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人物,但她也知道毛毛之所以会出现在京都,完是因为她和谢淮安改变了樊泽语的命数,樊家舅舅原本是会一直待在京都之中的,却因为当初金矿的事情而得以往边关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樊家才会令送一个孩子到京都来。 虽然阿蘅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送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回京都,现今幼儿夭折的几率本就是非常高的,将毛毛送回来的那两个护卫还都不怎么会照顾孩子,也就是毛毛命大,平安无事的回到了京都。 阿蘅知道她对毛毛来说,应该是很特殊的。 否则毛毛还小的时候,也不会只在她和谢淮安面前才会乖乖听话。 可缘分这种事情,并不能让阿蘅就此放低警惕之心。 从前温如故也觉得她与段瑜之格外的有缘分,就连总是很不喜欢的席柔,她也能看见对方身上的长处,然而那些降低了温如故防备之心的东西,却没能让她避开伤害,反倒是有些伤口上撒盐的意味。 阿蘅自以为是在不露痕迹的观察着樊西茂,可实际上那如同实质的目光,让樊西茂颇有些坐立不安。 他明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姐姐身边了,难不成是因为他主动上门的缘故,才让姐姐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既然他都已经主动送上门来,那要不要直接和姐姐说清楚呢! 樊西茂看向一旁的温柠,他要是准备说事情的话,那肯定是要先将温柠给打发走的,也不知他接下来说的话,姐姐可会相信。 “温柠,刚才婶娘好像因为你的那些话而不高兴了,你要不要去哄哄她啊!” 他轻轻扯了扯温柠的衣袖,继续说道“像我是知道你觉得自己没有读书的天赋,才不想要继续努力读书的,可婶娘不知道这些,她大概是会觉得你不想学好的……” 温柠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是很有歧义的。 他看了看樊西茂,又看了看阿蘅“那姐姐你先和毛毛说会儿话,我要去和娘亲解释一下,不能让娘亲误会我的。” 阿蘅是可以拦下温柠的,但她沉默的看着温柠跑远的背影,带着樊西茂来到小花园的八角亭中,等跟上来的侍女小心的将茶水点心摆上石桌,阿蘅将人挥退下去后,这才认真的看向樊西茂。 “你从小看上去就不像是普通的小孩子……” 身临其境时,大约只会觉得那孩子比旁的孩子更有灵性一些,可现下看来灵性过甚,就有些妖异了。 阿蘅是不大想要这般防备樊西茂的,毕竟小孩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每年小孩生辰的时候,她还会特地送上一份礼物,尽管这些年没能多见几面,但小时候的情分也还是留了下来的。 樊西茂忽然伸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自欺欺人的说“姐姐你别那样看着我,我有些害怕……” 阿蘅不接他的话。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放下手,就直接趴到了面前的石桌上,险些将他面前的茶水弄洒了。 “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姐姐听来,或许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我真的敢对天发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否则就天打雷劈!”樊西茂闷闷不乐的抬起头,对着阿蘅就发起了毒誓。 发过誓后,他又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只是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不能让外人听了去,姐姐不如再找个隐秘一些的地方,我就能直接把秘密都告诉姐姐了。” 八角亭外站着的青叶,早就在阿蘅挥退侍女的时候,就和青蕊一起,将其他人都拦在了亭子外面,她们两人守在路边,没让其他人过去打扰到阿蘅与樊西茂。 阿蘅摇摇头“这八角亭三面环水,剩下的那一面也有我的侍女在守着,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人来偷听,想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再去特地找什么隐秘之处的。” 樊西茂其实是有些不大愿意的,可他看着阿蘅不愿意改变主意的模样,只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他顿了顿,才说“其实我以前不叫樊西茂的,但我真的是姐姐的弟弟,姐姐从前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给我松了一方澄泥砚,姐姐和淮安哥哥还偷偷带我出门吃糖葫芦呢!” “我从前见过你?”阿蘅听着樊西茂的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她自己能够有一番奇遇,可以看得见一丝确定的未来,说不定别人也能与她有类似的际遇,只不过显示的方式并不一样。 难不成樊西茂也和她一样特别么! 樊西茂叹了口气,和阿蘅说“我也说不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就是我从前的爹爹要外出做官,因为路途遥远,就没有直接带我离开,而是将我寄放在姐姐家,等他和我娘在外地站稳脚跟,再让人将我接过去。” “然后我就到了姐姐家里,还没等到我爹派人来接我,我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被送回京都的樊西茂。” “说实话,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名字来着。” 听他话中的意思,他从前的年纪大概不算大,应该也不是很小,否则也不会被‘寄放’在她家。 阿蘅沉默片刻,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樊西茂的话,还没等她做出决定,樊西茂就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我醒来之后看见了淮安哥哥,本来还很高兴,可谁知淮安哥哥现在居然都还没有和姐姐住在一起,我当时知道这件事,还难过了许久呢!” 阿蘅问他“我为什么要和他住在一起?” 听到阿蘅的问话,樊西茂脸上的五官都快要皱成一团,就很是为难的模样。 “因为姐姐和淮安哥哥是一家人啊!”樊西茂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说“我有些时候也感觉很奇怪,以前我还觉得姐姐和淮安哥哥是变小了,可是又有好多事情和我从前的印象很不一样哎!” 姑且就当樊西茂与她有着相似的际遇吧! 阿蘅对小孩的态度稍微温和了一些,问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那你能仔细说一下吗?” 只从樊西茂黏着她和谢淮安,就可以看出他知道的肯定与温如故记忆中的并不一样。 果然就听见他说“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呢!” “我记得京都就没有出现过席柔那么一号人物,而且我听我娘说,姐姐因为某些人的缘故,连自己原本的姓氏都不能用,只能借着裴氏女的身份成家,那时的姐姐改了名字叫裴蘅!” 不是温如故,而是裴蘅。 虽然已经猜到樊西茂知道的事情可能很不一样,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冠上裴姓,就算真的因为一些事情要隐姓埋名,她就不能跟着娘亲姓,直接姓林么! 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裴蘅呢! 只可惜樊西茂当初年纪也不大,顶多是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听说一些事情,根本不会有人详细和他说些隐秘的事情。 阿蘅问樊西茂“借着裴氏女的身份,是裴将军的那个裴吗?” 小孩认真的点点头“是的呀!我还见过姐姐喊裴将军父亲呢!” 他是觉得姐姐这边的变化算不上大,反正姐姐当初虽然改了名字,但他也是瞧见过温家婶娘对姐姐嘘寒问暖的模样,所以这个还不是他想要说的重点。 “这些都是小事情,就是姐姐你知道淮安哥哥怎么每次见到乐王就会很不高兴呢!”他反问着阿蘅,似乎是很不能理解这回事情。 阿蘅却比他更疑惑“虽然背后说人坏话并不好,但谢淮安曾和我那位乐王人品有瑕,他不喜欢对方是很正常的事情吧!难不成你从前还见过他们友好相处的样子?” 比友好相处更厉害一些。 “我在姐姐府上住着的时候,经常会见到乐王带着一个漂亮婶娘过来找淮安哥哥,虽然淮安哥哥总是说他不喜欢乐王,可漂亮婶娘他们过来的时候,哥哥还会特地让人给他们准备爱吃的饭菜,他们要是长时间不过来的话,哥哥还会不高兴呢!” 樊西茂快言快语的说着,他现在是没有在乐王身边见过从前的漂亮婶娘,而且姐姐和淮安哥哥都还没有住到一起去。 不过他看姐姐都没有提起过住到一起的事情,所以应该是时间还没有到吧! 等姐姐和淮安哥哥年纪再大一些,说不定他们就会像他记忆中一样,住在一起的。 等到了那时候,他一定要和姐姐说清楚,他比较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让姐姐不要总是劝他吃菜好了。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算计 乐王能与谢淮安有什么关系! 阿蘅对此并不是十分在意,更让她关心的是温家的状况。 只可惜樊西茂当初的年纪也不大,知道的事情都是浮于表面,未及内里。 “我记得爹娘让我暂住在姐姐家中的时候,温桓哥哥的二儿子都已经满了周岁,我还跟着姐姐一起去参加了他的周岁宴呢!”樊西茂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说“那时温家祖父他们也都在,可热闹了呢!” 很热闹吗? 那样就很好啊! 阿蘅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自己瞧见的未来是充满别离与危险的,可在樊西茂眼中的未来是安安稳稳的,所以说她对将来的事情,也还是能再抱有几分期待的吧! 她打听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面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却见樊西茂低头猛地喝了两口茶水,再抬头时,眼神中充满坚定之色。 他顿了顿,说“在我还不是樊西茂的时候,我有问过我爹娘,为什么姐姐会改了姓名,他们都没有和我说答案,可每次我提起那件事情的时候,他们总会把段瑜之拿出来骂上一遍。” “我依稀记得姐姐好像就是这两年才改的名字,虽然段瑜之现在已经成家,姐姐也鲜少会和他们家的人来往,但平日出门的时候,还是多一些防备之心为好……” 也说不好是家庭渊源,还是其他的原因,反正不管他是不是樊西茂,他家里的人对段家好像都是没什么好感的。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也确实是不大喜欢段家的人。 段瑜之的名字在阿蘅这里也算不上禁忌,然而也不会有人特地去提起他。 阿蘅见樊西茂也说起了段瑜之,忽然就想到温如故记忆中一直没有传出死讯的段夫人来,她在段瑜之与段夫人之间迟疑了片刻,最后问樊西茂“那你之前可有见过段夫人,在你来到此世之前,段夫人身体可还好?” “段夫人早就去世了的……”樊西茂不知道阿蘅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段夫人就已经去世了,段老爷他中年丧妻,后来也没有想要再娶一个,所以段瑜之一直是他唯一的嫡子。” 樊西茂心血来潮的加上了后半句话,尽管他看着阿蘅像是不大喜欢段瑜之的模样,但这并妨碍他多说一些话。 早就去世了啊…… 阿蘅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她看着樊西茂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便也没有再为难他。 恰好温柠这会儿也已经从温三夫人那里过来了,她就让樊西茂跟着温柠一起过去玩,并没有再将人拘在自己身边。 樊西茂一直急着来找阿蘅,本来也就是因为没凭没据的直觉,既然提醒的话已经说给阿蘅听了,其他的事情倒也不需要他太过担心。 心下放松之后,他再跟着温柠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活泼了不少。 毕竟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年纪也都算不上大的。 阿蘅将樊西茂的提醒放在了心上,谁让段家人最近确实是有些不太对劲,倘若不是为了躲开段家的某些人,阿蘅也不会想着接下来不出门的。 上一次阿蘅为了宋姗茵而特地去参加宴席,结果就在宴席上看见了本该在家守孝的席柔,她自己是不打算牵扯到别人的家事之中,就没想着把席柔出现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温芙、温蓉和段瑜之是表兄妹,她们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席柔在外面,却连句提醒的话都没有。 那一天是段瑜之亲自将席柔接回去的。 他带着马车来接人的时候,阿蘅在门口见到了他。 彼时的段瑜之早就没有了从前温柔可亲的模样,额发遮住了眼睛,看上去无端的阴沉了许多。虽然没有动手打人,但他的模样比打人还要凶。 和阿蘅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蘅的错觉,她总感觉段瑜之在看见她的一瞬间,连眼睛都亮了几分,然而他抬头的时间很短,阿蘅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就只能瞧见他低下头去的模样。 如果说他准备对阿蘅不利的话,似乎也还能说得过去。 然而阿蘅却忘记了。 她不打算出门,并不代表别人不可以直接上门的。 眼看就要到重九登高的日子,段瑜之和席柔带着几盆鲜艳的菊花上门了。 “虽然说秋天正是赏菊的时候,可别人都是自己办场赏花宴,请了相熟的人上门,哪有像他们似的,竟然还带着花上门,难道不会觉得很别扭吗?” 阿蘅听说段瑜之和席柔到来的消息后,就很是不开心。 尽管那两人去的是温家二房的院子,但想也知道,他们肯定不会一直待在二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派人来找她的。 阿蘅小声的抱怨了两句,又对身边的常嬷嬷说“嬷嬷,你看我要是直接说自己感染了风寒,不想出门待客,是不是就能让他们避开我了?” 就算没有先前樊西茂的那句提醒,她也是不想去招待段瑜之的。 别人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她现在越是回想温如故的那些记忆,就越是觉得那时的段夫人恐怕也早早的就去世了,只是她去世的消息被段家的人给瞒了下来,这才无人知晓。 不,其实也还是有人知道的。 当初偷偷跑到温如故的院子里,想要劝她离开段府的兰音,应当就是知道真相的人。 然而比起阿蘅而言,总归还是段瑜之与她更加的亲近。 虽然他和段老爷一起瞒下了段夫人去世的消息。 常嬷嬷吩咐青蕊替阿蘅梳妆打扮,温声说道“若是二姑娘与三姑娘派人来找姑娘,姑娘总要给她们几分面子的。更何况姑娘们如今也大了,那段家的少爷也成亲了,就算二姑娘她们请姑娘过去一起招待客人,也只会是招待席……段家少夫人,并不会与段少爷碰面的,姑娘且放心吧。” 阿蘅看了常嬷嬷一眼,觉得她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但她确实别无他法。 自家姐妹派人上门相请,只要她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那肯定是不好拒绝的。 果不其然,阿蘅这边才梳妆打扮好,温蓉身边的侍女就已经到了阿蘅的院子里。 不过段瑜之确实是如同常嬷嬷所说的那般,并不需要阿蘅的招待,因为他在前院,压根就没有往后院来。 阿蘅也说不好是否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越是靠近段家的人,她心里就越发的不舒坦,仿佛自己稍微掉以轻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而席柔从前算不上段家人,现在却是货真价实的段家人。 席柔与阿蘅差不多大,原本也该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可她这会儿面上带着妆容,让她无端的老了好几岁。 如今的妆粉并不算是绝佳,阿蘅离席柔近了,就能瞧见些许的浮粉,以及妆容也遮盖不住的憔悴,倒是与她记忆中的那道趾高气昂的影子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芙儿和蓉蓉都已经定亲了,阿蘅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虽说三夫人自来疼爱你,可你也该为其他人想想,还是早些将婚事定下来的好……”席柔盯着阿蘅看了许久,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竟开始对着阿蘅说教起来。 这样的话,并不是席柔应该说的。 她与阿蘅历来疏远,算不得亲近,也算不上阿蘅的长辈,无端说出这些话,只会让人觉得她自己有问题。 阿蘅皱着眉,不与席柔说话,而是看向了温芙与温蓉。 她已经生出退意,左右自己也在温芙和温蓉面前露了相,现在找个借口离开的话,应该也没人能说什么吧! 反正她是不想再听席柔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了。 “阿蘅这般好,她的未来夫婿自然是要千挑万选才是,哪里能草率定下!”温蓉一开口就将席柔的话给堵了回去,她其实还可以说的再过分一下,毕竟在席柔没有出现之前,大家都以为段瑜之能与阿蘅走到一起去呢! 只是阿蘅如今云英未嫁,段瑜之却早就已经成家,为了阿蘅的名声着想,她也不该再说起先前的事情。 但不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赞同着席柔的话。 席柔被温蓉拿话一堵,笑了笑,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同温芙说起了家长里短的事情来。 说起来,温芙也不大想要和席柔说话的,可是温二夫人将人留给她们招待,她们总不能直接放了对方一人在屋里喝茶,不管不顾说起来简单,然而真正能不管不顾的又能有几个。 勉勉强强的说着话。 明明是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也不知怎的就越发冷清了。 再度聊到没有话说的时候,席柔低头拿起手边的茶杯,谁知一不小心竟将满杯的茶水都洒在了身上,这下寂静无声的房间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温芙看着席柔身上的浅色衣裳被茶水弄脏,不由得皱眉道“你这衣裳都脏了,不如我带你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先前席柔也是在温府住过的,虽然已经搬走了,但府中绣娘给她做的衣裳并没有部带走,这会儿找上一身素色衣裳给她换上,也就可以了。 然而席柔的目光却越过了身旁的温芙与温蓉,直直的落在了阿蘅的脸上。 她浅浅的笑着“不如让阿蘅陪我过去换衣裳吧!” 席柔知道自己与阿蘅说不上交好,甚至隐隐之间有结仇的迹象,这会儿却笑着说“我知道你应该是不喜欢我的,但总要给我个机会,能够让我们冰释前嫌的机会吧!” 说的好像她是什么大人物,只要一开口,别人就必须要听从她似的。 阿蘅就很不想给她这个面子。 明知道对方想要算计她,却因为一时意气而主动将自己送上门去的做法,是最愚蠢的,她可不会那样做。 然而她前一刻还在坚定着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直接答应“我并不觉得你真的需要这个机会,但你既然都已经这样开口,那与你走上一遭又有何不可!” 违背自己真实心意的话,突然从自己的口中说了出来,阿蘅忽然就明白了当初温芙与温蓉的感受。 只不过她要比她们更轻松一些,因为她的意识依旧是清醒的,甚至还能说出反转的话来。 “你就跟着我的丫环一起先走一步,等我让人将你的衣服拿了过来,再过去找你……” 阿蘅冷言冷语的说着话,并没有因为席柔的主动示弱,而真的看轻了对方。 这里总归是温府,就算席柔想要在温家算计阿蘅一些事情,她也还是需要布置一番的,阿蘅要去给自己找一些防身的东西,最好将自己完武装起来,在此之前,给对方一些布置的时间,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家都是有备而来,就看看谁的准备更齐一些。 席柔对着阿蘅笑了笑,眼里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轻视,看来温家四娘也不过如此,只看她等会儿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笑出来。 是笑还是哭,就得让时间来证明。 她离开后,温芙与温蓉皆是不赞同的看向阿蘅。 尤其是温蓉,她先前发誓要照顾阿蘅,谁知当初最先着了道的人也是她。 她对阿蘅的愧疚最深,这会儿就直接说“等会儿下人将她的衣裳拿过来后,我给她送过去,阿蘅就不要过去了,也省的到时候出事了……” 瞧瞧她说的这话,竟然也是默认了席柔会在温府算计温家的人。 阿蘅挑眉,轻笑一声“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姐姐又怎知我是蝉还是黄雀呢!” 她又小声吩咐了青叶两句,这才坐在椅子上,等着人将她要的东西都给准备齐了。 毕竟她的恍惚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等恍惚的劲儿过去了,她也没想要带着一腔孤勇的冲进别人给她设下的圈套里。 阿蘅看见青叶站在门口冲她比划着,便站起了身,让温芙与温蓉在屋里等她回来,这才出门去。 可不管是温芙,还是温蓉,她们都是不放心阿蘅的,便都跟了出去。 一出门就瞧见了阿蘅让青叶准备的东西,姐妹俩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下一刻会尖叫出声,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确定这个妹妹并不需要她们的保护,完就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的。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反算 似这般送衣服的事情,本来随便一个侍女就能做好的,谁让席柔点名道姓的说要和阿蘅借此机会好好说会话呢! 阿蘅没能直接了当的拒绝,那最后自然就得跟过去。 身着浅色袄裙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套衣裳,缓缓的朝着席柔暂时歇脚的房间走去,左手轻扣着虚掩的房门,门内传来席柔的应答声,屋外的小姑娘听得声音,停顿了片刻,向后看了一眼,这才直接进了房门。 只是她才踏进屋内,身后的房门忽然就被合上了,她心下一跳,猛地转过身,想要打开房门,可房门被她摇得哐哐作响,却还是没能打开。 有人在外头将门给锁住了。 她手里还捧着给席柔的衣服,这会儿着急了,拍着门:“谁在外面把门关上了,快些开门呀!” 尽管还没有往屋里走,但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藏着算计人的东西。 席柔站在门外,疑惑的皱了下眉头,她怎么觉得里面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和温家四娘平日里的声音都没那么像了。但转念一想,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和平常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没有当成一回事。 她看着门上的铜锁,压低了嗓音:“按理说,你早就应该死掉了,可现在却因为我的蝴蝶缘故侥幸活到了今日,还占着段瑜之心中的位子,那么多的好事怎么能都让你占了,反正是你欠了我的,这会儿就先还一些回来吧!” 门内原本还拍打着房门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停下了手,她动了动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也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明明知道外面还有个算计她的人,她却还顺着外人的意思,真的往房间里走去,然后就一眼瞧见了躺在床上的段瑜之。 小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还不等她说些什么,余光就瞥见一旁纸糊的窗户忽然冒起了白烟。 她定睛一瞧,竟看到有人正用着竹管往里面吹着迷烟,白色的烟雾冉冉上升,才过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连忙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枚药丸服了下去,这才止住了忽然涌上头的睡意。 迷烟散进屋内后,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许是估摸着迷烟已经发挥了作用,这才有人推开门来。 站在窗户边的小姑娘听到外间的动作,左右看了一下,抬手弄乱了自己的头发,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大半脸庞,这才寻了个空地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呼吸平缓的,就好像真的中了迷烟似的。 有侍女的声音远远传来:“少夫人,这屋里的烟气还没有散干净呢,您别走得太快……” 席柔听后,就放缓了脚步,没有急着往内室的方向走去,她远远的瞧见倒在窗户边的浅色身影,吩咐身旁的侍女将人搬到床上去。 明明是非常大的动作,可那道浅色身影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缓的呼吸,一点也没有清醒的迹象,反倒是床上的某人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将她抬到床上的侍女们也没有特地去拂开她脸上的黑发,只按照自家主子的吩咐,特地将人塞到了段瑜之的怀里。 段瑜之已经提前服过解药,先前的迷烟对他并无效果。 他伸手给怀里的小姑娘调整了个姿势,让她躺的更舒服些,这才迟疑的看向床边的席柔:“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话虽是这样说,但他也没有放开怀里小姑娘的打算。 席柔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她本就是被这样的段瑜之所吸引着,尽管暗地里怨恨着段瑜之的心上人不是她,可她对段瑜之的沉迷却越来越深,甚至愿意为了对方违背自己的原则,虽然她本来就没有多少原则可言。 “我听人说温三夫人与谢夫人走的很近,如果不是温桓还未成亲的话,四娘的亲事恐怕早就已经定下了。”席柔说起道听途说的事情,是一点也不心虚的。 她接着往下说:“上次我去参加的那个宴席见到了一位姑娘,听说那位宋姑娘就是温桓未过门的妻子,只等着温桓游学回来就成亲。兄长成亲之后,自然就轮到了下面的妹妹,我原本也以为你可以再等一等的,可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能让你再等下去了……” 席柔想,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成亲当夜段瑜之对她说的那番话。 原以为是命中注定的良人,谁知良人心中另有他人。 与他热孝成婚的人是她,为他母亲守孝的人也是她,可段瑜之并不在乎这些。 他告诉她,成亲只是权宜之计,请她一起为段夫人守孝,还说等孝期过了,就会与她和离,请她多多包涵。 席柔觉得自己那样的喜欢段瑜之,面对段瑜之的请求,她自然只有答应的份。 她清楚段瑜之会这样对她,不过是因为他心中的人并不是她,她虽然有些难过,但也没有想要就此妥协,追妻火葬场的故事她见的多了去了,总有一天她会让段瑜之真心喜欢上她,那时不必她多说什么,他自然会为从前委屈她的事情买单。 眼下不过是前奏,她只需要再忍耐上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的。 更何况,席柔忽然发现段瑜之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喜欢温家四娘,如此就已经足够了。 段瑜之像是被她的话说服了,躺回床上后,闭上了双眼,紧接着席柔就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将玉瓶放在段瑜之鼻子下晃了晃,在目睹着段瑜之晕过去后,这才收回玉瓶,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寂静无声,躺在段瑜之身边的小姑娘等了又等,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动静,这才小心的睁开眼,确认房间内空无一人后,她立刻翻身下了床。 急急忙忙的将身上的首饰全都扒拉了下去,冷静的将身上的袄裙脱了下来,她看了眼上方的房梁,本是想直接跳上去的,但想着自己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再看向床上的少年时,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火气。 眼看着外间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又躺回了床上。 而此时的屋外,席柔还穿着那件带着茶渍的衣裙,她愁眉苦脸的看着跟过来的温芙与温蓉,低下头去的一瞬间,没有看见温家两个姑娘的怪异脸色,她依旧按照原定的计划往下说。 “四姑娘方才明明答应了要过来找我的,可我在这边的房间左等右等,也还是没有等到四姑娘,便想着回去再看看,却没想到是和四姑娘走岔道了。” 阴谋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温芙与温蓉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阿蘅这会儿在什么地方,或许真的会被席柔给骗到。 毕竟这里是温府,谁能想到还有人竟然敢在她们家里算计温家的人呢! 席柔直接走在了最前头,伸手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迫不及待的往屋里走去,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床上四肢交缠的两个人。 还不等她尖叫出声,就呆愣在了原地。 在她离开房间前,和段瑜之躺在一起的人明明是温蘅,可这会儿床上的人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丫鬟。 依旧是长发遮住了脸颊,然而床上那位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衣裳并非阿蘅的那套浅色袄裙。 这时的阿蘅带着青叶姗姗来迟。 她看着房间里的一群宛如木头的人,轻笑一声,问道:“段少夫人不是说要找我说会儿话,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这房间里就聚了如此多的人,倘若是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话,少夫人先前也不必特地说那番话,直接让下人帮你拿了衣服,你换好后再回垂花厅找我不也一样。” “何必让大家多跑这么一步路呢!” 席柔心中原本还有一丝期盼的,然而听着身后发出的声音,顿时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其他人。 是她疏忽大意了。 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能力对温家三房的人并不是很管用,却还是盲目相信自己的能力,以至于变成了现下这副模样。 阿蘅知道席柔想要算计她,但她想不通,这人是哪里来的底气,竟然以为能在她的地盘算计到她。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自信呀! 她从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群中穿过,想要看一看席柔准备如何算计她,原以为自己只会瞧见一片狼藉,谁知却看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充作她替身的那个小姑娘名叫青悦,与她相貌有三分相似,装扮之后也能变成七分,温三夫人说青悦是裴家送来的赔礼,从前是按照死士的规格来培养的,让阿蘅将人时刻带在身边。 这也是温如故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事情。 阿蘅明明已经吩咐过青悦替她看看席柔准备如何算计她后,就直接撤退的,谁知她竟然自作主张的留了下来。 青悦本来就是在装晕的,在听到阿蘅的声音之后,她假装自己才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瞧见身前的一大片人,立刻诚惶诚恐的翻身跪了下来,动作幅度大的连床上的段瑜之都被她惊醒了。 段瑜之迷迷糊糊的,还记得自己抱着阿蘅,虽然没有直接唤出阿蘅的名字,但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扶起床边跪着的人。 才伸出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眼前的青绿色袄裙的小姑娘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着的阿蘅。 他抬头才看到站在温芙与温蓉身后的阿蘅,再低头看看手下的青悦,很快就反应过来。 “阿蘅,我……” 阿蘅看了他一眼,扭头对身边的温芙与温蓉说:“我记得温杭应该是在外院招待段瑜之的吧!他这会儿不在外院待着,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 冷静了一下,又说:“他们是你们二房的亲戚,原本就和我没关系的,要不是二伯母特地来找我,我都不准备来这一趟的,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还是派人将大伯母和二伯母都找过来,到底是有人算计,还是我们府上的人没规矩,都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处置的……” “等等……”席柔还以为自己能看见阿蘅清白不在的模样,谁知道原本的阿蘅却换成了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如果是拉着阿蘅下水的话,那段瑜之的名声坏了也就坏了,可要是为了一个丫鬟而坏了段瑜之的名声,那就太不划算了。 她半是低声下气的对阿蘅说:“瑜之哥哥他自夫人去世之后,就一直夜不能眠,许是先前同表哥说话时,突然来了睡意,就想要找个空房间休息一下,结果府中的下人带错了路,左右也没有出什么大事情,就不用再惊动长辈了吧!” 席柔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都扫清了痕迹,但谁知道查探过后,能查出些什么东西。 与其将事情闹大,还不如就此息事宁人的好。 她想要息事宁人,阿蘅却觉得还是闹大了的好呢! “若是我们府上的人做错了事,那也得查出做错事的人是谁,这才能给你们赔礼道歉不是!”阿蘅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青悦,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改变了主意的,但仇人就在眼前,她面前摆着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由着青叶与青蕊拦着席柔的去路,阿蘅转身出门就往温大夫人的院子走去。 温家现在是由温大夫人当家,出了大事,自然是要找当家夫人的。 阿蘅出了门,席柔没能拦下人,只能黑着脸看向段瑜之与跪着的青悦。 她本来还想要趁温大夫人等人没来之前,问几句话的,可温芙与温蓉都听着阿蘅的话:“柔柔还是等大伯母和我娘过来再说吧,看瑜之表弟刚才一直在睡觉,想来他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就算我们问了,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且再等等……” 席柔不想等,她只想早点挽救一下现在的局面,却什么也做不了。 床上的段瑜之才是真正的茫然。 他怎么也想不到昏迷之前还抱在怀里的阿蘅,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还变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 其实青悦与阿蘅有三分相似,本身也算得上是一个清秀美人的,只不过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糊着泪水,低着头小声哭的时候,多少的美貌也是瞧不出来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青悦 最新网址:. 阿蘅到温大夫人院子里的时候,温大夫人正在看温菀寄回来的信,得了远在他乡的女儿的回信,她的心情原本是很好的。 再听过阿蘅的话后,再多的好心情也都变化了。 “我竟不知府中的下人何时这般散漫!”温大夫人回了京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治府中的下人,自她回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从前那些消息乱传的事情,府中的下人行事都小心的很,很少有人敢犯错的。 她放好手中的信件,就跟着阿蘅一起往事发的院子走去。 另一边的温二夫人也得到了消息。 最近赶上了季节变换的时候,温二夫人一不小心就感染了风寒,段家的两个小辈上门探望的时候,她连人都没有见,直接让自家的儿女来接待,又因为席柔特地提了那么一句话,她才又让人去请了阿蘅。 本以为这般的招待就已经足够了的,谁知上门做客的人一点也不懂得做客的规矩。 以至于才喝下了汤药,正昏昏沉沉的温二夫人也被惊醒了。 拖着病躯,满脸憔悴的在半路上碰到了阿蘅等人。 她叹了口气,看向阿蘅时,眼中也带上了愧疚,虽然还没有捋清前因后果,但想也知道段家的两人想要算计的人到底是谁,而她这个做伯母的,竟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一把推手,这让她怎么能不愧疚。 温二夫人拉着阿蘅的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蘅对她笑了笑,心中也没觉得温二夫人有何错处,想方设法算计人的是段瑜之与席柔,又不是温二夫人。 更何况,他们也没能算计到她。 “二伯母尚在病中,阿蘅原本不想让人去打扰您的,可眼下的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与其等着别人胡乱传扬出去,我觉得还是将您和大伯母一起找过去的好。” 阿蘅反握住温二夫人的手,感觉着手下的冰凉,忍不住皱了下眉,又说:“二伯母风寒还未好,不如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大伯母和二姐姐她们在,想来也是够了的。” 她是知道风寒加重后会有多难受,甚至还有可能危机到性命。 如果段瑜之他们确实算计到了阿蘅,她肯定是要亲自去请温二夫人出面的,可现在对方不是没有算计到她么! 在她看来,就不必特地折腾温二夫人走上这一趟了。 但温二夫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轻轻点了下阿蘅的额头:“我都已经出来了,又怎么会再回去呢!” 很快,几人就到了事发的院子里。 先前还挤在房间里的人,这会儿都转到了宽敞又明亮的垂花厅之中,就连披头散发的青悦都被打发到一边,仔细打理过后才被唤上来。 温大夫人坐在上首,抿了口茶,随手将茶杯放到一边的方桌上,点了点下颌,对温芙道:“说说吧,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不等温芙想着要怎么组织语言,站在她不远处的席柔就已经抢着说:“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我和阿蘅说话时,不小心让茶水脏了衣服,蓉姐姐说府上还有我的衣裳,就让我先去换上一套干净衣裳。府中的下人将我引到了一旁的院子,我等了许久也没见阿蘅过来找我,就又起身往回走了。再回到院子的时候,就发现夫君不知何时已经在院子里歇下了……” 按照她话中的意思,她与段瑜之都是没有错处的。 之所以会出现眼下的这桩事情,完是意外。 她后面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泣音给打断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重新打理过头发的青悦跪在门槛旁边,正低头抹着眼泪。 温大夫人皱了下眉头,她身为府中的掌家夫人,对府中的大小管事是记得清清楚楚,至于其他的小丫鬟们,那些根本不值得她过多关注,而青悦恰好就是被她记住的几人之一。 当初裴天逸与温家结下的恩怨,温大夫人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后来裴天逸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竟主动同温三老爷等人提出了和解,最令温大夫人意外的是,他们最后还真的达成了和解,而堂下跪着的青悦就是裴天逸送来的赔礼之一。 那时温大夫人还说裴天逸在边关待得太久,行事越发的不妥当了,哪有给人送小丫鬟的理。 索性他送来的小丫鬟是服侍阿蘅的,这勉强也还能说的下去,只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在温大夫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映像,故而才能一眼认出青悦来。 温大夫人眯着眼睛看向低着头的青悦,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灵光。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青悦像极了阿蘅。 她问青悦:“你是哪里的丫环,怎么跪在堂下哭?” 青悦这时有些骑马难下了。 她本来是气不过段瑜之与席柔算计阿蘅的,就想要帮阿蘅算计回去,可等席柔带着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在阿蘅院子当差的,若是她出了事,传扬出去后,段瑜之的名声固然会不好,可阿蘅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偏偏她这会儿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希望能够将阿蘅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吧! “奴婢原是在院子里端茶倒水的小丫环,今日段少夫人的衣服脏了,姑娘临时指派人去给段少夫人送干净衣裳,去的人就是奴婢……” 青悦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实际上她只不过是在想尽办法模糊了自己的身份,尽可能的不将阿蘅牵扯进来。 “奴婢在门口听见段少夫人的应答后,才捧着衣裳进门去,谁知一进门就被段少爷给拉上了床,他、他、他……”青悦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往下接,只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奴婢再没脸活下去了,夫人仁慈,请赐奴婢一张草席,让奴婢能走的干干净净的……” 即便在场的人都知道段瑜之与她并未发生什么,只不过是在一张床上醒来而已,可青悦现在是个没见识的小丫环,她能懂得什么呢! 当然是哭的越惨越好,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身后是否有其他人。 段瑜之曾说要为段夫人守孝三年,这样的事情,他不止是告诉了席柔,也同温二夫人等人打过招呼的。 然而前两日是席柔主动出门参加宴席,还在宴席上喝酒吃肉,今儿个又是段瑜之在主动犯忌讳,哪里有诚心守孝的模样。 亡者尸骨未寒,生人就已经将先前发下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了。 温二夫人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顾不上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喝下一口茶,勉强止住了喉间的痒意。 她止住了还想要继续说话的席柔,看向了段瑜之:“席柔就不要再说了,还是让瑜之自己来说,你且告诉我,你是为何会出现在后院之中,若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前院和杭儿谈诗作画,而不是在此处……” 段瑜之敢说自己是为了算计阿蘅,才特地让席柔收买了温府的下人,想要布上一个错漏百出的局么! 他不敢的。 他低头将所有的事情都给默认了下来,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将自己的算计盘托出,借着一个没有成形的局来逼迫阿蘅,从而达成他的心愿么? 他知道自己现在行事的手段已经越来越卑鄙,可在阿蘅的面前,他还想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方才同表弟聊天时说到了海棠,我依稀记得母亲生前最喜欢海棠花,一时情难自己。母亲去世之后,是席柔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心中郁郁,就想同家中一样,找席柔说说母亲的事,这才让人带我找了过来……” 段瑜之说他在房间里看错了人,而且他自段夫人去世之后,就一直难以入眠,腰间佩戴的香囊都是装满了助眠的香料。 他在房间中情绪太过郁郁,连人都没有看清,就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这才做下错事,但他愿意为此做出弥补。 说要弥补时,段瑜之看向了跪在门边哭的青悦:“今日之事,错责在我,若是让一个无辜之人因我而死,我想还是给对方一条活路的好。堂下的丫环也不必求死,我将她纳为妾室吧!” 回头的一瞬间,他也注意到了青悦与阿蘅的相似之处。 原本只有一分纳妾的心思,这会儿也都变成了七分。 明明是极好的机会,却因为机缘巧合而错过,想来在他和离之前,阿蘅是不会再想要和他牵扯到一起去的,在和离那一日到来之前,他先在身边放上一个与阿蘅类似的姑娘,用来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说不得还能提前演练一下与阿蘅相处的场景,仔细想想也很不错。 青悦的哭声顿了顿,她是想要在众人面前揭穿段瑜之的恶劣面目,却没有想要赔上自己的打算。 更何况她到温府来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阿蘅,哪里能因为眼下的事情,就离开阿蘅呢! 正在她想办法拒绝段瑜之的要求时,余光忽然瞥见了席柔面上的阴狠之色,虽然一闪而逝,但她能清晰的感应到席柔对阿蘅和她都生出了杀意,让她差点就拔出了刀。 这下,她忽然觉得去了段府,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守在姑娘身边的,并非只有她一人,而往段府去查探消息的人,恰好就缺了她。 她依旧是小声啜泣,不说一句话。 阿蘅正准备上前为青悦说话,怎么说青悦也是她院子里的人,而且还是别人特地送给她的丫环,她让人替她去冒险就已经觉得是很过分的一件事了,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再往火坑里跳。 然而她才刚动了脚,左右两边的侍女就按住了她的手。 青蕊贴在阿蘅的耳边,小声说:“姑娘切莫轻举妄动,方才青悦打过手势,她说她想要去段府查探消息呢!” 另一边的青叶也说:“说不定她就是奉了旧主的令,这会儿才同任务搭上一点边,姑娘不是说要让她便宜行事么,那姑娘还是不要打扰她啦!” 两人的声音都不算大,只阿蘅听清了她们说的是什么,其他的人甚至都没有她们在说话。 就被绊住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阿蘅再准备上前去之时,温大夫人已经答应将青悦送给段瑜之了。 温大夫人也说不上送,她只道:“我是知道这丫环的,她并非是我们府上的家生子,而是签了契书,在我府上做短工的,你若是想要纳妾,也不需要和我们说,只管派人往她家里去……” 至于这丫环的家,是在裴府,还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段瑜之问过温府的管家,得到了青悦“家人”的住址后,才带着席柔离开,而青悦暂时还留在温府之中。 他临走之前,还特地请温大夫人帮忙给青悦安排一个院子,别让其他人欺负了她。 人走后,温二夫人才捂着胸口,连连叹气。 “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 温大夫人看了眼跪着的青悦,又看了看不大高兴的阿蘅,摆摆手,让人都退了下去,又跟温二夫人说:“左右你现在还在病中,就是有人问到你面前,你也只推说自己不知情便是了,至于段家的那两孩子,以后他们再上门,也别让小辈去接待了,谁知道他们还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如果说温大夫人是到了地方,见了青悦后,才发现的不对劲。 那温二夫人是早在听说段瑜之到后院去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的。 她同段家人相识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无利不起早呢! 原以为段家的那孩子成亲后,就不会再惦记着阿蘅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还能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偏偏席家的姑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还帮着一起算计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我哪里能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呢!”温二夫人连连苦笑,“这次是老天爷保佑,才让……侥幸躲过了算计,我哪里还敢让他们再上门来。姐姐已经去世,温家与段家本就来往不多,以后就慢慢疏远了吧!”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真让段瑜之等人算计成功,她的三个孩子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为子女着想,还是就此疏远了吧! 最新网址:.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发现 因着段瑜之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温大夫人就将青悦留了下去,没让她跟着阿蘅一起离开。 阿蘅是在两天后,才找到机会避开了其他人,带着青叶与青蕊找到了青悦。 彼时青悦被送到了城中的一处小院,院子在温大夫人的名下,不过因着院子太小,位置又太偏的缘故,那处院子已经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阿蘅她们敲响院门之时,青悦正在打扫屋子。 虽说段瑜之那边说了要将她带到府中当侍妾的,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诺言,青悦只觉得不能太相信对方的人品,且先想办法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姑娘怎么来了?”青悦听着外面的敲门声,立刻上前去打开了院门。 也就是她仗着自己会两手功夫,才会这般艺高人胆大,半点不担心是有坏人找上门来。 此处的院子尽管久无人居住,但也有人会经常过来打理,看上去虽然萧条一些,却也不是很破败。 阿蘅四下看了看,转头对青悦说:“你如今是怎么想的呢?” “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让你瞧瞧他们到底想要算计些什么后,就直接离开的么?你却留在了那个院子里,你是想要到段府去么?” 这些话原本是在前两天就应该说给青悦听的,只是当时准备说时,阿蘅被青蕊与青叶拦了一下,再想说就已经错过了机会,另一边的温大夫人就已经答应了段瑜之的要求。 而青悦的分量,显然还不足以让阿蘅为她去与温大夫人唱反调。 然而这人到底是裴家送来的,在阿蘅身边的时日虽然尚短,比不上青蕊、青叶,但也算得上是能信任的人。 阿蘅停顿了片刻,道:“你只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倘若你心有不愿,我也……可以让段瑜之收回先前的话的。” 青悦是后来的丫环,她在阿蘅身边的存在感不高,又因着从前的训练,平日很少会出现在人前。 她对阿蘅笑了笑,姑娘只以为她是会几分拳脚功夫的丫环,却不知她被训练出来,全都是为了姑娘。 也就是裴将军终于与温家重归于好,她才能被将军送到姑娘的身边,否则她还不知道要在犄角旮旯里的待上多少年呢! 自来到阿蘅身边后,她就发现了席柔对阿蘅的深深恶意,阿蘅明明已经感知到那份恶意,并且不管在表面上,还是在私底下都对席柔敬而远之,然而更多的时候,她却还是不将席柔当成一回事。 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总以为席柔不敢真的对她出手。 就连这次席柔在温家的算计,阿蘅最后也是当成了笑话来看待,却没想过深究。 可那位段少夫人似乎有着特别的手段,才能让温府的诸多家生子都按照她的意愿来行事,否则段瑜之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出现在内院之中。她似乎笃定阿蘅会按照她话中所说的那般,直接单枪匹马的进那间屋子,才会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因着在阿蘅身上失利,整场的算计才会漏洞百出。 但若是阿蘅也如同那些家生子一般,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必然会大不相同的。 别人家像阿蘅这般大的小姑娘,哪个不是意气风发,惯喜欢追根问底的性子,也只有她们家的姑娘遇事淡然的很,许是平日里的佛道真言念的太多,整个人都磨平了锐气。 青悦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些话她不好当着阿蘅的面说,她只道:“那位段少爷对姑娘有不好的心思,可姑娘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您是不怕他的。但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青悦若是去了段府,自然就可以替姑娘防着他们的……” 阿蘅一听青悦是因为她,才会想着往段府去的,心中更是想要劝下青悦。 单从温如故的记忆中就可以知道,段瑜之对她从未有过真心,他真心喜欢着的人大约只有席柔的。如今他们两人提前在一起,中途或许会有上一段磨合的时间,想当初的温如故就是充当了他们之间的磨刀石。 她不想让青悦也经历那样的事情。 温如故还有个世交之女的名头顶在前头,依旧没能落得好下场,更何况是青悦这样身家性命都被握在别人手上的人呢! 担心的话才说了前半截,就被一旁的青蕊给拦下了。 青蕊也不说其他的,只就着眼下的情形道:“姑娘不愿让青悦搅和进这趟浑水之中,可青悦先前违背姑娘的意思,执意留在那间房中,就已经在大夫人她们的面前留下了映像,您就算想要让她退出去,想来段少爷那边也是不许的!” 段瑜之已经将青悦看做他的侍妾,还派人去找了青悦的“家人”,如今大约已经和裴府的人搭上边了。 阿蘅却咬咬牙,说:“反正那天青悦也哭的很惨,不是吗?” “大不了就和段瑜之说,青悦不愿意成为他的侍妾,直接投缳自尽了,难道也不行么!”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提议很不错。 “他说了要给段夫人守孝三年,如今三年之期还未过,就算我们拒绝了他,他也不敢在外人面前大张旗鼓的说些什么,除非他连往后的前程都不要了。” 阿蘅自得了温如故的记忆后,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偿还着别人给她的恩情,不管是爹娘与兄长的,还是其他陌生人的恩情,她就在努力的想办法偿还着,努力不让那些对她好的人,再度面临她记忆中的磨难。 虽然青悦是温如故记忆中不曾出现的人,但阿蘅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为了她而跳进火坑,却还一言不发的。 这边的阿蘅想方设法的劝说青悦改变主意。 在始终无果的情况下,才不得不离开。 离开前,青叶眯着眼睛盯着青悦看了许久,直看得青悦头皮发麻,才紧赶慢赶的追上了走到前头去的阿蘅等人,留下青悦很是摸不着头脑。 没有当着阿蘅的面说些什么,青叶是在夜里休息的时候,才找了青蕊说话的。 她们两人本来就住在同一间房里,夜聊是最方便不过的。 青叶问青蕊:“先前在二夫人的院子里,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再加上今天你和姑娘说的话,我才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听到这话,青蕊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慢了半拍。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落进屋内,青蕊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之中,望着对床的青叶,语气平淡的说:“什么事?” 她在心里猜着自己最近做下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哪里漏了破绽,让青叶给逮了个正着。 就听见青叶很不高兴的说:“姑娘身边最看重的侍女只有我和你,我以为我们俩才是最亲近的,可你看看你最近做的事,全都是在为青悦说好话。” “她又不是自小侍候着姑娘的,偏你愿意让她在姑娘面前露脸,她是半路来的丫环,怎么能比得上你我合姑娘的心意,莫不是你觉得她比我好,才会想着帮她在姑娘面前留下好印象?” 青叶跟着阿蘅读了许多的话本,别的东西没能记住多少,只记得书中那些移情别恋的主人公,做的就是眼下青蕊会做的事情。 想到此处,她就更是生气:“倘若不是青悦这次想要到段府去,你是不是还打算让她替了我在姑娘身边的位子!” 青蕊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凭着青叶的脑子,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说:“谁让你和我都不会拳脚功夫,而姑娘近来的运气又不大好,有时走路都还会摔跤,每次回来给姑娘上药时,看着姑娘身上的伤,我都心疼的不得了。这才想着让青悦也跟着姑娘,好歹她手脚快,说不定就能在姑娘快要摔倒的时候,直接护住姑娘呢!” 青叶顿时没话说了。 阿蘅本来就是容易受伤的体质,稍微磕磕绊绊,身上就会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来。 “那……那青悦现在要到段府去,我们是不是得物色一下其他会拳脚功夫的丫环啊!”青叶仔细想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其实我记得老爷先前给姑娘找了好几个会功夫的侍女,不过那是好些年的事情了,姑娘又不大喜欢那些陌生侍女,她们现在好像是在别院之中,你说我们要不要跟姑娘提一句,也好把人给找回来?” 青蕊摆了摆手,又想到青叶看不清她的动作。 顿了顿,说:“姑娘从前就没想着把人安排在身边,这会儿你就算提了,姑娘十有八九也是会拒绝的,与其想着再给姑娘找会功夫的侍女,倒不如我们自己再多练练,给姑娘当个垫子也总比看着姑娘受伤的好……” “说的也对!” 青叶听着青蕊的话,觉得很是在理,翻身闭上了眼睛,准备从明天开始训练自己,今儿个就早些休息吧。 而青蕊听着青叶渐渐平缓的呼吸声,真正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段瑜之行动约莫还可以称得上是快速的,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已经找上了青悦的‘家人’,虽说这些‘家人’实际上都是裴府的人,但在有了青悦的提醒后,他们应对的方式还算是平常,至少没有让段瑜之派来人的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不管是孝期出门饮酒作乐的席柔,还是在孝期纳妾的段瑜之,他们做下的事情都是不好拿到外面宣扬的。 他们自己是有意无意的藏下了消息,温府中的人也不是什么长舌妇,两边都没有传出消息的意思,故而等段老爷知道自己儿子身边多了一个侍妾,那都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天气渐渐转寒,段老爷要做的事情越发的轻松,也就多了几分能够放在家中小事上的心思。 家里没个当家夫人,确实是一件不大方便的事情。 往常逢年过节,要给亲近之人送节礼的时候,根本用不上段老爷费心,段夫人一个人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然而段夫人去世之后,家中就再没有能挑起大梁的人。 段老爷倒是有几个侍妾,可妾室身份上就差了不止是一筹,真让妾室去沾染节礼的话,别人知道了怕不是以为他们家想要和人结仇呢! 至于席柔。 她年纪太小,还当不得事。 段老爷照着往年的礼单,吩咐管家将最近的节礼准备好后,终于想起了许久没有看过的儿子,想着儿子一直在家中守孝,许久没有往书院去,也不知他的功课是否落下了。 他派人去将段瑜之叫到自己的书房中,谁知派出去的人回来后,却说段瑜之这会儿不让人去打扰他,传话的小厮连段瑜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直接被拦在了院子外头。 段老爷运着气,问小厮:“你就没有和他们说,是我让你去少爷的!” 小厮低着头,呐呐道:“少爷让人在院子外头守着,说是不管谁来了,都不能放进去,我同他们说是老爷找少爷有事相商,可他们却说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进去……” 谁让替段瑜之看守院子的侍卫是新来的,并不清楚段老爷身边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而段瑜之也想不到段老爷会突然想起找他说话呀! 段老爷冷哼一声:“我久不管家中小事,他倒是横起来了!”这话说的就不是那么婉转了。 他让刚才出去找人的小厮在前头带路,自己亲自去了段瑜之的院子。 小厮没有将他带到段瑜之的院子,而是绕过了外院,去了内院中的一个偏僻院子,恰好与当初段夫人所住的小院东西相望。 段老爷皱了下眉头:“你不去找少爷,往内院跑什么!” 小厮愣了半晌,才小心的回到:“少爷这会儿在悦姑娘的院子里,不在外院……” 府中何时多出了一位‘悦’姑娘? 段老爷这会儿心中已经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盯着小厮看了看,见小厮满脸茫然,并不像是在说谎的模样,就知道在他不管府中事的这段时间里,府中肯定是出了大事情。 这般想着,他走路的速度都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很快就来到了那位‘悦’姑娘的院子外头。 第二百一十九章 善待 段瑜之先前在温府时,迷迷糊糊间就曾将青悦错看成了阿蘅,等将人接进府中后,细看之下,更是觉得相似。 他这几日连书房都很少去,大半的时间都逗留在青悦的院子中。 从前给阿蘅买的那些没能送出去的衣裳首饰,全都被搬到了青悦的院子里,段瑜之让青悦按照阿蘅的习惯装扮好,也不需要她再多做其他的事情,只需乖乖的坐在半掩着的窗户边,而他就站在窗外看着青悦的侧影,仿佛就看见了阿蘅。 摆出了一副最是深情不过的模样。 有没有骗到旁人,尚且不好说,但他自己显然是已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了。 一连半个月的时间里,段瑜之都站在院子里看着青悦的侧影,时间久了,心中约莫也有了其他的想法。 他轻声问着屋里的青悦:“……你先前在温府之中,可知道阿蘅,她是温家三房的姑娘,素来不喜与外人打交道,也不知她在府中与其他姐妹相处的可好?” 青悦想了想,说:“四姑娘与二姑娘和三姑娘应当是相处的很好,我听其他的小姐妹说过,前些日子姑娘们还时常一起出门参加宴会,每次回来都是有说有笑的,所以她们应当是相处的很愉快吧!” 她小心的在软凳上挪动了下身子,正面对上了段瑜之,又道:“少爷是想问四姑娘的事情吗?” 只要不是眼瞎心盲的人,被段瑜之这般要求了小半个月,都应该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不敢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可青悦本就对段瑜之无所求,这会儿说话间也就少了一股子小心翼翼的味道,不过段瑜之却没有注意到这些。 阿蘅与他已经恼了有一些年头了,温芙与温蓉是不愿意同他说起阿蘅的事情,早些时候席柔还住在温府之中,他倒是可以跟席柔探听一下消息。只是温府的下人被整治过后,嘴巴格外的严,现在席柔又已经嫁到了段府之中,他已经没有其他渠道可以探听阿蘅的消息了。 此刻在他面前的青悦,虽说往日不是在阿蘅身边服侍的,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得多。 段瑜之想着青悦如今是他的侍妾,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上,说话间不由得也随意了一些。 他对青悦说:“你之前不是温二夫人院子里的丫环么,这般说,难不成你还知道阿蘅的事情?” 青悦低头,小声的说:“我有个小姐妹是温三夫人院子端茶的丫环,她曾对我说过一些四姑娘的事情。” 闻言,段瑜之立刻看向了青悦,追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是很普通的事情。”青悦抬头看了眼段瑜之,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顿了顿后,才接着说道:“说是桓少爷游学回来,温三夫人忙完了桓少爷的婚事,就要准备给四姑娘定亲了……” “定亲?她要和谁定亲?” 段瑜之说话时,眼睛都红了,直直的奔向了青悦半倚着的那扇窗,一手按在了窗户上,另一只手急急地抓住了青悦的肩膀。 青悦像是被吓到了,整个人都显得缩手缩脚的。 心中却冷笑着,她们姑娘要和谁定亲,又和眼前的这人有什么关系! 明明都已经成了亲,却还缠着她们姑娘不放,也不知道他从前读的书是不是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段瑜之还想要继续追问下去的,可青悦吓的不说话,另一边的段老爷也越过了门口的护卫,直接闯了进来。 青悦住的小院并不大,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外加一个空空荡荡的院子,只站在院门口,就能将整个小院全都纳入眼底。 故而段老爷才进门,就看见了正和青悦拉拉扯扯的段瑜之。 虽然那头的段瑜之是认真的想要盘问青悦,只是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远远的看去,不像是在盘问,反而更像是在调情,反正在段老爷眼中是不大正经的。 他运了运气,想要平缓一下心情,但一抬头就是段瑜之做出的‘不堪入目’的动作,再好的脾气也是控制不住的。 更何况,他的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的。 段老爷纵然已经是气到了极点,心中也还记得面前的人是他唯一的子嗣,只黑着脸将人叫走了,没有当场劈头盖脸的骂上一场,就已经是很顾忌父子感情了。 段瑜之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寸。 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就被他父亲看了个正着,而且貌似父亲还误会了他。 青悦一手扶着窗户,面无表情的看着段瑜之跟在段老爷的身后,每次段瑜之来找她的时候,都会将她院子里的侍女给打发出去,还派了一群的护卫守在门口,青悦也不担心自己这片刻的真情流露会被别人发现不对劲。 在人都离开后,她嘭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原本还想看看段瑜之会不会在刺激之下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谁成想竟然错过了这么个上好的机会,不过姑娘身边时刻都有人守着,再加上她对青蕊说的那些话,想来姑娘是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到危险境地之中的。 她还是多关注一下席柔吧! 这位段少夫人是真的很有定力,青悦都已经到段府有小半个月了,也不见她上门来找麻烦。 段老爷将段瑜之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他将其他的下人都赶了下去后,坐到了书桌前,端起桌上的冷茶就喝了一大口。 放下茶杯,看向了段瑜之:“院子里那位悦姑娘是哪里来的?” “你知不知道你还在孝期内,上次你放席柔出门参加宴席,我就已经告诫过你,现在你居然还把外头的女人给带回家里来,把我的话全都当做了耳旁风不成!”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没能继承自己的聪明才智,反倒把他母亲的蠢笨继承了十成十,原以为这些年的教导能让他改善几分,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本性难移。 段瑜之看到了段老爷失望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是惊慌失措的。 同别人家的孩子有些不大一样,他自有记忆以来,就是按照父亲的安排按部就班的成长着,从未有过违背父亲要求的时候。 一如当初他并不愿意娶席柔为妻,哪怕段夫人已经定下了席柔,他依旧有底气摆脱这桩婚事,却在段老爷露出赞同的意思之后,只能默然接受。 被压抑久了的人,一时意气上头后,也是会反抗的。 段瑜之下意识的说:“可是温家准备在温桓成亲之后,就给阿蘅定亲了,父亲从前不是很希望我能娶阿蘅为妻么,我若是不时刻注意着温家,又怎么能在同席柔和离后,再去温家提亲?” 有些事情,初时或许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但朝着同一个目标走的久了,谁又能分得清是因为初衷,还是因为执念呢! 他此刻便是如此。 段老爷没想到他还惦记着温蘅,皱着眉道:“你既然已经娶了席柔,就不要再惦记着其他的人,而且温家的人已经没有拉拢的必要,不用再和他们家扯上关系……” “您从前不是说,只要得了阿蘅,就能在武将中说得上话么!”段瑜之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至少他就很难从段老爷的只言片语中推测着具体事情来。 从来都只是按照段老爷的要求做事,鲜少有自己执着的东西。 在与阿蘅交好这件事上,或许还留了几分真心。 虽然这份真心犹如风中的火苗,稍微不注意就会化为一阵青烟,转眼就消散。 段老爷看向段瑜之的眼神充满了一言难尽,在心中不断的暗示自己,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有一个的独苗苗,再三念了数次之后,他才再次冷静下来。 说:“你难道不知裴天逸已经与温家重归于好了么!” 段瑜之点点头,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问段老爷:“这是好事呀!难道不是因为温家与裴家交好,我娶了阿蘅以后,就也和裴家有了关系吗?” 段老爷瞥了他一眼,想着是自己没有和他说过前因后果,他依旧懵懵懂懂,也很正常。 顺势给他解释了一番,三言两语的将裴家与温家的瓜葛都说了出来。 他说了裴天逸曾将阿蘅看做早逝妻子的转世,也说了裴音以为阿蘅是他的双生妹妹,更说了裴天逸与裴音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却不一而同的善待着阿蘅。 “偏他裴天逸命大,一直好端端的活到了与温家重归于好的时候,要是他早死了的话,你将温蘅娶回家中,再把他从前做过的事情和想法传到裴音的面前,到时候你再看裴音的表现。” 段老爷说话时,面色如常,一点也没将这些算计当成一回事,张口就来的话,说得再流利不过。 他说:“倘若裴音依旧善待温蘅,你便也善待她,反之亦然。如此一来,你与裴音成为至交好友的日子就不远了。” “谁让裴天逸命大,他现在活着,就算再派人挑破他们相反的认知,最后也能被糊弄过去,温蘅已经成了一步废棋,根本没有再关注的必要。你若是有那个闲工夫,倒不如和席柔多培养感情,等孝期过来,直接添上一儿半女……” 段瑜之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家父亲之所以让他与阿蘅交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伤害阿蘅。 虽然他也说了裴音有可能还会善待阿蘅,可那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 谁能容忍自己认定的亲生妹妹,成了父亲眼中的母亲转世! 大约是段瑜之眼中悲痛之色太过明显,以至于段老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又想到了刚才院子里的那个悦姑娘。 “你带进府的那个悦姑娘从前是温府的人?”段老爷问段瑜之,“可曾仔细查过,她的身份有没有问题?” 听到段老爷问起青悦的事情,段瑜之顿时止住了伤心。 他不敢在段老爷面前说起自己和席柔的算计,只简单说了一下青悦的身份,保证青悦是没有问题的。 说话间唯唯诺诺,怯生生的模样,让段老爷看着就头疼。 他也听不进段瑜之的解释了,直接让人下去,准备回头再找人去查一下青悦的事情,只不过后来手边的事情比较多,一时间就忘记了这件事。 段瑜之回去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 席柔嫁进段府之后,就直接住到了他的院子,然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阿蘅,根本不想被人打扰到自己。 青悦的院子,他也是不想去的。 一时间,段府之大,居然还都容不下他这么一个人了。 一番思量之下,段瑜之是越想就越难过,毕竟他此时对阿蘅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否则也不会将与阿蘅有几分相似的青悦带回府中。 他没能冷静过来,仔细想了想,就直接带着小厮出门买醉去了。 酒楼中的包厢是常备着的,段瑜之喝醉了,就直接在包厢里睡了过去。 没有人敢惊醒他,他趴在实木方桌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入睡的姿势太过别扭,以至于他久违的梦到了幼年的事情。 那时的他约莫才六七岁的模样,父亲还没有让他同阿蘅交好,但他因为段夫人的缘故,对温家的几个姑娘都很有好感,尤其是自小就生的很漂亮的阿蘅,他是最喜欢阿蘅的。 梦里的他跟着段夫人一起出门参加了一场宴会,而阿蘅也在。 他本来是被段夫人带在身边的,却因为在屋内没有看见阿蘅的缘故,就吵着要去找其他小朋友玩,段夫人还曾笑着点着他的鼻尖,让他不要太调皮。 然后他在花园的假山边看见了阿蘅,还看见了裴天逸将军。 裴将军蹲在阿蘅的身边,想要将阿蘅带走,是他从假山的缝隙中跳了出来,挡在了阿蘅的面前,不让裴将军去抱阿蘅。 那时的阿蘅说:“我不知道转世不转世的,但我知道我是阿蘅,不是其他的人。” “你是认错人了吧!你要找的那个姐姐和我很像吧,可是她要是知道你认错了人,把我看成了她的话,她肯定会很难过的。上次我和蓉蓉姐穿着一样的衣服去找祖父,祖父把蓉蓉姐看成了我,我就觉得好难过的,那个姐姐知道你认错人,肯定也会很难过的。” “你不要再认错人啦!” 第二百二十章 裴音 自梦中醒来时,段瑜之还有些许的茫然。 他依稀记得自己梦见了多年前的往事,尽管那时他还很年幼,但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得了一星半点的线索后,离再度想起的那一日就不远了。 许多年前的阿蘅,还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孩子。 温三夫人很少会将阿蘅带出门,也只有在类似家宴的宴会上才能见到她。 段夫人倒是经常带着段瑜之去温府,总是笑着看他与阿蘅玩到一起去,那样的时光总是很快活的,以至于他现在想起时,嘴角还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 但段老爷不一样。 他平日里关心的都是家国大事,很少会关心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 本来他应该只知道世上有阿蘅这么一个人,却不会让段瑜之主动去靠近阿蘅的。 然而他最后确实是那样做了的。 段瑜之伸手捂住了眼睛,是他把裴将军找阿蘅的事情说给了段老爷听,这才让他对阿蘅提起了兴趣。 那时的裴天逸正是最疯魔的时候,行事之间没有丝毫顾忌可言,只凭自己的意愿行事,留下的破绽是数不胜数。 若非裴天逸执着太深,段老爷的算计又怎会那般轻易成真。 待到段瑜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晃荡到了温府的门口,朱红色的大门是紧闭着的,他绕着温府的院墙来到了西边的巷道里,墙里种着的树向上伸展着枝叶,他看着那棵树,恍惚间,仿佛就看到了阿蘅。 幼时的阿蘅娇气的很,哪怕是一点磕磕绊绊也能让她红了眼眶,她唯独只在他的事情上是最执着的。 每次她总会缠着温桓带她一起出门,温桓却不是次次都能如她所愿,那时她就会偷偷踩着墙边的树,爬到院墙上,同墙下的他说话。 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只单纯的看着对方,就能笑出声来。 只可惜那样简单的欢喜,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就在段瑜之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之中时,忽然就听到墙里传出一阵细碎的响声,他下意识的躲到了巷道的阴影里,藏住了自己。 多年以后,早就已经是物是人非。 阿蘅长大了许多,墙角边生长的那棵树也变得高大了许多,她再想要借着那棵树爬上院墙时,不知怎的就变得格外的费力。 上上下下,跌跌撞撞,一旁的青蕊都看不下去了。 她上前替阿蘅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从阿蘅的发间取下几片树叶,小声的劝着阿蘅:“姑娘若是当真想要出门,直接派人同夫人说上一声便是,何必非得从这边的墙上过去呢!” 青叶也在一旁说道:“姑娘可别再爬树了,您瞧瞧您这衣裳,都已经脏成了什么样子。您要是真的想从这墙上过,不如我去给您找个梯子过来吧!” 阿蘅今日恰好穿了一件浅色的衣裳,下裙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 她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顿了顿,说:“衣服都已经脏了,要是我还爬不上墙,那先前的辛苦不全都白费了么!” 平日里的阿蘅还没有这么固执的想要做成一件事过,她这边才摆出了坚定的态度,旁边的青叶与青蕊只能忍下到了嘴边的话,在一旁扶着阿蘅,努力让她能一次就上墙。 经过百般的努力,最后还是青叶与青蕊先爬上了墙头,再从上面将阿蘅拉上去的。 三人都坐在了墙头上,只见阿蘅单手撑着下巴,眺望着远处的天空,也不见她有其他的动作。 青叶与青蕊对视一眼后,心中满满都是无话可说。 难不成她们姑娘这么努力的爬上墙,就只是为了能在高处看会儿天空不成!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阿蘅看着天,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兄长离开京都的那一日,她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死相,等到回了京都以后,就连她爹娘脸上的死相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眼睛仿佛因为完成了使命的缘故,已经恢复了正常,可她身上的变化却依旧没有停止。 凭空多出来的,只有她自己能看见,并且感知到的伤口,就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横拦在她的脖颈间,一点点的正在收紧。 害怕自然是有的。 但习惯之后,仿佛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如果是温如故的话,她这会儿正在为爹娘的去世而悲痛万分,甚至因为一时不能接受现实,夜里偷偷跑到爹娘的灵前哭,一不小心还扭伤了自己的脚。 扭伤了脚之后,走路都成了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等到伤痛出现在她身上的时候,总不能让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忍着疼吧! 她也只能想办法让自己的扭伤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阿蘅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环佩:“毛毛说谢淮安从边关给我寄了一些东西,因着不好直接送上门,现在都放在了春和坊,刚好我也挺想吃春和坊的白糖酥,就出门走一趟吧!” 说话间,她双手撑着墙头,就要往下跳。 结果被左右两边的青叶与青蕊给联手拦住了。 青叶被吓了一大跳:“姑娘可不能直接跳下去,要是摔伤了,那可怎么办?” “青叶说的对,还是等我和青叶下去后,再从底下接着姑娘吧!”青蕊与青叶商量之后,两人先跳下了墙。 阿蘅平平安安的下了墙,除了落地时踉跄了两下,就再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 等到三个姑娘先后离开了,段瑜之才从巷道的角落走出来。 方才阿蘅在墙上说的话,他也是听到了的。 原以为这世上会让阿蘅这般惦记的人只有他的,没想到真的叫谢淮安顶了他的位置,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是想要直接冲到阿蘅面前,问她为何要这般对他的。 只是他现在又能有什么理由出现在阿蘅面前? 他的父亲已经觉得温家成了废棋,甚至点名道姓的让他离阿蘅远一些,让他有空余的时间就去和席柔培养感情。他自小就听着父亲的嘱咐,从未有过违背的机会。 这次也不例外的。 阿蘅在去春和坊的路上,遇见了裴音。 原本按着与人为善的想法,她和裴音打了个招呼,站在街头相互问候了一番,就准备各走各的路,谁知裴音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似往常那般亲和,仿佛有些像是面对杀父仇人似的。 总之就很凶的样子。 阿蘅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道:“裴大哥应当是有要是在身,我也不好再打扰你,就先走一步了……” 虽然裴音因为早产的缘故,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但他幼时也曾在裴天逸身边待过,两人是亲生的父子,就连身上的杀气也是一脉相承的。他生气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格外的恐怖。 至少阿蘅是不敢上去与人开玩笑的。 她是躲都躲不急的。 裴音的瞳色是浅棕色的,这会儿看上去却是一团墨色,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阿蘅,说:“我不过是出门闲逛一番,难得在路上遇见了阿蘅,不如你与我到茶楼喝杯茶?” 若不是那平淡到了极致的语调,但听着话中的意思,还以为他真的有多请想要邀阿蘅去茶楼呢! 阿蘅顿了顿,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直觉,倘若她此刻拒绝了眼前的人,往后十有八九是会后悔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后悔,但仔细想想,还是同意了裴音的邀请。 茶楼是新开的,堂下的说书先生倒是阿蘅熟悉的人。 裴音直接去了二楼的包厢,酒楼里的小厮也习以为常的提着茶壶迎了上来:“裴少爷今日可还与往常一样?” 听这话,裴音似乎是茶楼里的常客。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没有看向身后的阿蘅,只盯着包厢门框上的雕刻看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们这儿……算了,你去春和坊看看其他姑娘家都喜欢什么点心,捡卖得好的来上几碟……” 阿蘅是听了他这话,才稍微松了口气。 谁让裴音自一见面就黑着脸,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模样,阿蘅瞧见了自然是会提心吊胆的。 小厮送上春和坊的糕点前,裴音就端着茶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街道,却不与阿蘅说话。 阿蘅心里有些发慌,从点心碟子里捏了块白糖酥,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甜甜腻腻的味道很快就将她心头的阴影给驱散了,一门心思的吃着点心,甚至都忘记面前还有个与往常大不一样的裴音。 裴音沉默了许久,才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他才转回头,正准备问阿蘅一些事情,谁知就看见了小姑娘毫无防备的吃着点心,傻乎乎的模样,仿佛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 “你身边那个叫青蕊的丫环,是怎么到温府的?” 裴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轻敲了敲窗棂,敲击声惊醒了沉迷在吃点心中的阿蘅。 阿蘅咽下了最后一口的点心,偏着头,仔细想了想,如果裴音问的是其他人,她或许只能说自己不知道的,但青蕊是不一样的。 “我身边的丫环大多是家生子,青蕊的话,大概勉强也能算是家生子吧!”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接着道:“青蕊的母亲是我娘的外祖父家的下人,后来成了姨母的陪嫁去了别人家,青蕊是她在离开外祖父家后生下的孩子。本来青蕊是到不了我家的,但是她的母亲后来被卖到了牙行,恰好还被送到温府供人挑选,常嬷嬷认出了她的母亲,便将她们母子俩都买了下来。” 只不过青蕊的母亲病的太重,即便是请来了大夫,也没能多活一段时间。 阿蘅好奇的看向裴音:“裴大哥怎么突然问起青蕊的事情来了?” 少女天真无邪的模样在裴音的眼中,却仿佛是挑衅。 他才想将自己心底的恶言恶语全都脱口而出,可一碰上阿蘅的眼睛,却又忍不住将话全都给咽了下去。 眼前人是他当成妹妹细心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即便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是他猜想的那般,可自小付出的感情是覆水难收的,又怎么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我才知道你身边的青蕊,是我奶娘的孩子。”裴音回答着阿蘅表面的提问,勉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平。 不管怎么说,阿蘅都可以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他知道阿蘅并不清楚外面的那些流言,无论是和他,还是和他父亲的,阿蘅通通都是不知情的。 裴音叹了口气,忽然问阿蘅:“若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从前的认知,全都是错的,你会怎么办呢?” 阿蘅差点以为裴音是看穿了她,瞳孔微微缩紧,很快她又想到自己从未泄露过温如故的事情,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仔细想了想,结合自己的经历,回答着裴音:“大概还是需要就事论事吧!” “倘若看错的事情并没有伤害到我和我身边的人,那将错就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她停顿了一下,想起了段瑜之,也叹了口气,“如果有人欺骗了我,还因为我的缘故,让他有机会伤害到我爹娘还有兄长的话,那我大概是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不会再原谅任何人的吧!” 正如梦中的温如故所做的那般。 虽然她没有机会亲自报仇,但她查到的那些隐秘也会被温柠送到温家人的手中,到时候不管是为了信件中的利益,还是为了其他,都会有人替她报仇的。 段家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阿蘅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她仔细回想着梦境最后温如故去世时的模样,怎么也想不起她递给温柠的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就很是为难。 恍惚间,她仿佛记得那封信里就写着幕后黑手的身份,然而她怎么也想不起信中的内容。 将错就错? 裴音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他也想要将错就错,可他心中认定的事实,与他在他爹那里得知的真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倘若不能知道其中的缘由,那他大概是再也没有办法用平常心看待阿蘅了。 自本心而言,他是不想伤害到阿蘅的。 而且在很多时候,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他总感觉自己仿佛是亏欠了阿蘅。 今生无所欠,或许是因为他前世做了对不起阿蘅的事,以至于投胎转世后,依旧是念念不忘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礼物 裴音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仿佛在阿蘅的话中听到了一丝火气,可等他仔细去看阿蘅时,却没能在她的脸上发现什么。 阿蘅低头喝了口茶,她心有不安时,总会做一些小动作,来平复心情,比如说喝茶。 人的情绪在话语之间的体现是最明显的。 尤其是裴音自见到阿蘅之时起,就没有想过遮掩的事情。 他心中有怒火,并未直接对着阿蘅发出来,但在同阿蘅说话的时候,隐隐之间仍有几分迁怒在,不过那些迁怒在听见阿蘅的回答后,就都变做了浅浅的歉意。 阿蘅也是在瞧见裴音面色渐渐缓和后,才开口问道:“裴大哥这样问我,是因为发现有人欺骗了你吗?要和我说说看,让我帮忙出个主意吗?” 身旁没有了潜藏的危险,阿蘅也变得活泼了许多。 对于从前给予过帮助的人,她心中总是藏着许多愧疚的,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偿还上曾经的恩情,故而面对这些另类意义上的‘债主’,阿蘅是盼着他们是有需要她的地方。 裴音还未说话,包厢的门忽然就被人推开了。 苏明哲摇着纸扇,踏进门时,口中还在念叨着:“我说裴音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成天摆着臭脸,就好像有人欠了你钱似的,要不要哥哥陪你喝顿酒,让你好好的倒一下苦水……” 他难得的想要关心一下自家好友,还特地跑到裴府去找人,结果裴音没找到,却和裴将军碰了个正着。 常年驻守边关的大将军,身上自带煞气,是他这种柔弱书生所不能比,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来。 匆匆忙忙的从裴将军的煞气中逃脱出来,苏明哲估摸了一下裴音的习惯,转身就到茶楼来堵人了。 不仅堵到了裴音,旁边还附赠了一个姑娘家。 苏明哲对着屋内坐着的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就瞧见了阿蘅裙摆上蹭到的污渍,以他多年爬树翻墙的经历而言,眼前的姑娘家必然不是从正门走出来的。 他顿了顿,忽然就咽下了打趣的话。 很多玩笑话都是不能随便说的。 至少在裴音面前,苏明哲是不敢开阿蘅的玩笑。 他合起了手中的纸扇,坐到了裴音的右手边,对阿蘅笑着道:“许久不曾见面,温姑娘看上去又好看了不少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尽管阿蘅觉得自己和苏明哲不是很熟,并不适合用这样调笑的语气来打招呼,但看在裴音的面子上,她对着苏明哲露出了个标准笑容,就很单纯的礼貌一笑。 裴音淡淡的看了眼身边的苏明哲,转头对阿蘅说:“你今日出门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吧!” “让你白白听我抱怨一番就已经很麻烦你了,既然你有事在身,那我就不拦着你了……” 很熟悉的一段话。 阿蘅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苏明哲却忍不住揽住了裴音的肩膀,笑着说道:“哪有我一来就让人家姑娘走的道理,我看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干脆就请温姑娘一起吃顿饭。听说茶楼掌柜的有道拿手菜叫龙井虾仁,味道绝佳,在别处可是吃不到的。” 他又对阿蘅眨了眨眼睛:“那道龙井虾仁是真的很好吃,不尝一下吗?” 阿蘅同裴音他们也是相熟的,一些小爱好也从来没有掩饰过。 她看了眼对面神色淡淡的裴音,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苏明哲的邀请。 龙井虾仁虽然不常有,但想想裴音刚才不高兴的模样,阿蘅觉得这顿饭恐怕是没那么好吃的,还是等下次大家心情都还算愉悦的时候,再来尝尝他们家的龙井虾仁吧! 毕竟茶楼的掌柜总不至于忽然不见的。 没能留下小姑娘,苏明哲叹了口气,收回了还搭在裴音肩膀上的手臂。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和裴音说些什么,一回头就看见裴音面色如常的模样,是再不见先前的沉闷,不由得愣了下神。 “果然还是应该请她吃顿饭的……”苏明哲好奇的看向裴音,“刚才人家小姑娘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会儿瞧上去就好多了,也没有先前的苦大仇深。快和我说说,也好让我学一下,等你下次再不高兴的时候,我也好哄哄你!” 就这么一段话,裴音差点没把他头给打歪。 苏明哲护着自己的头,躲到了窗户边,一手弹了下自己的衣袖,刚才摆在裴音面前的那满满一杯茶全都给泼到他袖子上了。 他一边小声呼痛,一边不满的看向裴音:“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开始动手了呢!” 裴音冷着脸道:“我记得上次就已经警告过你,再敢把我当成你的那些个红颜知己,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的!” 不过是一时嘴快而已。 苏明哲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这会儿也觉得有些理亏,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 他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先前那副模样,就连裴将军那样粗心的人都瞧出你的不对劲了,我还真的很好奇温蘅和你说了些什么,竟让你这么快就恢复正常了。” 裴音顿了一下,说:“和她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说话间,他余光瞥见了苏明哲腰间的挂饰,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你这枚玉佩是哪来的,我怎么看你天天戴着它?” 苏明哲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说:“从别人手中赢来的东西总是更能得我的欢喜。怎么,你忘记这个是我从你那儿得来的了!” 裴音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枚玉佩的来历,他看到玉佩时,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可看着苏明哲好似很欢喜的模样,最后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的阿蘅从茶楼出去后,青叶与青蕊围住了她。 “这会儿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姑娘可要找家酒楼吃顿饭呀!” 阿蘅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刚才在茶楼里和裴音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挺紧张的,就不自觉的往嘴里塞着东西,现在一肚子的茶水点心,是一点也没感觉到饿的。 她想了想,说:“直接去春和坊看谢淮安给我寄了些什么东西,然后就回家吧!” 要是谢淮安寄来的东西不算大的话,那她就顺道把东西带回家,要是东西很大,那就雇人把东西送回温府,反正结果都是差不多的。 春和坊是卖点心的地方。 才走到附近,就已经能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只可惜阿蘅先前在茶楼里吃多了甜口的点心,这会儿不仅不觉得味道好闻,反而还觉得有些腻味。 排队买点心的人很多,阿蘅也不想过去和那些人挤来挤去,就让青蕊拿着谢淮安留给她的凭证,去找隔壁春和坊的管事。 她自己则带着青叶在春和坊旁边的面馆坐了下来。 面馆的老板从前是个和尚,虽然后来还俗了,但他开的面馆只卖素面,是没有一点荤腥的。 不过他家的素面很好吃,往来的客人也有很多。 阿蘅被茶楼里的茶水点心给填饱了肚子,这会儿就只给青叶叫了一碗面。 至于青蕊,得等她从春和坊回来再说,谁让现做的素面才好吃呢! 等青叶吃下去半碗素面后,青蕊终于带着春和坊的管事过来了。 春和坊的管事是个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女子,她说她姓夏,直接叫她夏管事就可以了。 夏管事看了看面馆中较为躁杂的环境,小声同阿蘅说:“少爷派人送回来的东西,都放在春和坊的后院,姑娘是打算先过去看看,还是直接让人送到府上去呢?” 阿蘅问她:“东西很多吗?我可以先过去看看吗?” 谢淮安远在边关,还想着给她送东西,或许她也应该投桃报李一下。 听说边关苦寒,缺的东西应该还挺多的吧! 阿蘅决定回府后就将自己的钱匣子搬出来数一数,到时候买些粮食托镖局送给谢淮安。 反正银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她这会儿不花用了,也只会是留在匣子里积灰,还不如物尽其用呢! 因着春和坊前门是用来做生意的铺面,故而阿蘅她们是从后门进的院子,院子确实如同夏管事说的那般,放了不少的东西。 然而阿蘅一眼看中的却是系在石桌边的小狗崽子。 “你们院子里还养了狗啊,它看上去挺小的……”阿蘅其实挺喜欢猫猫狗狗的,只不过小时候在段家被大狗吓唬过一次后,她爹娘都以为她和温蓉一样怕狗,即便她想要在家中养条狗,也没得过准许。 她知道家养的狗也有可能很凶悍,就只远远的看着那条毛绒绒的小狗,虽然很想上去摸摸毛,但还是努力的克制住了自己。 夏管事笑了笑,说:“这狗也是少爷送回来的,都是送给姑娘的。” 冬天还没到,边关暂时也还没有兴起征战,谢淮安倒是跟着边关的樊家人参加了几场秋猎,他送回来的许多毛皮就是他自己在外猎回来的,就连石桌边的那条狗崽子也是如此。 谢淮安在打猎的时候遇见了一条快要死的野狗,他本来是一时善心发作,想要让那条野狗入土为安,不至于曝尸荒野,然后就发现了野狗身旁还有两个小狗崽子。 他自己留下了一只小的,另外一只大的,就千里迢迢的送给了阿蘅。 阿蘅这时才发现小狗崽子见到她后,就一直在摇着尾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神态之间尽显依恋。 她心头一动,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子勇气,竟然直接到了小狗崽子的身边,还伸手给它顺了下毛。 小狗崽子经过了长途跋涉,本来身上的毛发都已经打结了,但因为是要送给阿蘅的礼物之一,故而春和坊的下人冒着危险给它重新清洗了一番,这才有了阿蘅手下干干净净的小狗崽子。 感受着掌心的柔软,阿蘅惊讶的看着格外乖巧的小狗:“它看上去好乖啊!” 又偏头看向青叶与青蕊:“我要是把它带回家的话,娘亲看到它这么乖,应该会许我养它的吧。” 沉迷在自己终于有狗的想法中,阿蘅甚至都忘记了考虑小狗的将来。 夏管事从一旁拿了封信过来,说:“少爷说这狗是特地训过的,它唯一认定的主人就是姑娘,它这会儿还小,等再养上几个月,长大后就能护着姑娘了。” 阿蘅听到这里,忽然就露出了几分迟疑的神色。 一条狗的生命比起人类来说,肯定是短暂的。 她吞吞吐吐的说:“一般的狗最多只能活十来年吧,十几年的时间有些太……” “狗的寿命本来就只有那么长,姑娘能养着它,让它一直到寿终正寝的时候,这般说来,您就是养了它一辈子,所以何必为此感到不高兴呢?”夏管事劝说着阿蘅。 阿蘅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们两人想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不过反过来想想,确实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一辈子就那么长,总要做上几件令自己高兴的事情,才能证明不枉此生的。 她解下了石桌上的绳索,将小狗崽子抱在了怀里。 小狗乖乖巧巧的蜷缩成了一团,蹭了蹭阿蘅的手臂,不闹也不叫唤。 至于谢淮安送的其他的东西,阿蘅大致的看了几眼,就让夏管事找人帮忙送到温府之中,她自己则是抱着狗,慢慢的溜达了回去。 约莫也是有着几分运气的,温三夫人今日似乎格外的繁忙,并未注意到偷偷溜出们的阿蘅,也没有注意到大张旗鼓的送到府中的许多箱子。 当然,她就算今天没有发现,但明天肯定还是会从其他渠道得知的。 所以阿蘅赶着时间,将东西全都规整了一遍,从中选了自己比较喜欢的东西留在私库里,顺便又按照谢淮安信中所说的那般,给府中的其他长辈和姐妹也都送了一份礼。 紧接着,就跑去翻自己的钱匣子了,将这些年攒的的银钱分出了大半,交给青蕊去买粮食送到边关了。 夜里,阿蘅没有让人守夜,也没有早早的睡下,而是抱着被子坐在了床上。 临近冬天的夜晚,也多了几分凉意,她默数着被子上的花纹,等着疼痛的到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盼望 这会儿的京都还未入冬。 夜里的寒气就已经早露端倪。 阿蘅抱紧了怀中的被子,脑袋一点一点的,从夜里等到了黎明。 秋季的寒意顺着被笼的缝隙爬了进来,两只脚互相磨蹭着,除了有些冰冷以外,竟然没有感觉到多少的疼痛。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手下的力道稍微重了一些,额头上瞬间红了一大块,却也让她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了。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已经划过长夜,室内即便没有点灯,但在天光渐亮的时候,屋内的景象在人眼中也变得清楚许多。 阿蘅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感受着手心的暖意,以及没有丝毫损伤的迹象。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瞧见的双脚果然是正常模样,与她在温如故记忆中看到的不大一样。 居然没有受伤呢! 能够减少一份疼痛,对阿蘅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 可她想不通这件好事出现的原因,更不知道它会不会影响到其他方面的事情。 须得知晓世间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着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此处原本应该出现的事情不曾出现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 如此想来,阿蘅心中的欢喜也淡了几分,她倒是宁愿自己多疼上一段时间,也不愿意让眼前大好的光景再度出现意外。 院子里已经开始有下人在走动,走动间发出的声音惊醒了檐下的幼犬,犬吠声如同惊雷般在院中想起,睡醒的和没有睡醒的人都被吵到了。 青叶连忙披上外衣,连仪容都没来得及打理,就匆匆忙忙的走出房间。 檐下放着昨日拼凑出来的犬舍,说是犬舍,其实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箱子,只临时充作幼犬睡觉的地方,正经的犬舍昨日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约莫在今日傍晚就能见到成品了。 同样是匆忙赶工的东西,也只是在过渡时间才会用上的,不过总比眼下的木头箱子要像样的多。 谢淮安送来的幼犬正趴伏在木头箱子中,盯着院子里准备打扫的小丫鬟吠个不停。 这可比昨天在春和坊时更显活泼了。 青叶来到幼犬身旁,小声的说:“你可别再叫了,姑娘这会儿还在休息呢,你要是把姑娘给吵醒了,她今儿一天都会不舒服的……” 幼犬哪里听得懂人类的话,不过是看见有个眼熟的人类走过来,就自然而然的止住了声音。 虽是没有再高声吠叫,但还是认真盯着院子里的小丫鬟,只要对方靠近了它的警戒范围,它就会伸出爪子抓起一边的木头箱子,那声音比之犬吠更加刺耳。 几次三番之后,院子里的丫环都知道不能太过靠近阿蘅的房门,否则檐下系着的幼犬就会吵闹起来的。 阿蘅听着门外的声音,又看了眼窗户的方向,猛然间才想起自己居然一夜都不曾入睡。 头疼的厉害,偏偏还有睡意汹涌而上,她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紧皱着的。 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院子里的下人虽然不知道阿蘅一夜未睡,但也没人去打扰阿蘅,就由着阿蘅又补了一觉。 没能按照作息习惯来,打乱了原本的习惯,以至于阿蘅醒来的时候,颇有几分不知此身在何处的想法,她捏了捏眉心,开口喊了声青叶。 不多时,青叶与青蕊就端着热水过来了。 青叶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梨木方桌上,笑着看向阿蘅:“姑娘今日起晚了,可是昨夜睡得不舒坦,要不今天夜里让奴婢或是青蕊替姑娘守夜吧!” 她知道自家姑娘休息不好,通常就是因为夜里做了噩梦,只是姑娘这些年来,越发的不喜欢身边有人守夜,每每夜里自噩梦中惊醒后,都是自己一人起来点灯的,倒是让她们这些下人落得个毫无用武之处了。 阿蘅闭着眼睛,任由青蕊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着脸,过了一会儿,才拒绝了青叶的提议。 她看向青叶:“娘亲没让人来找我么?” 应当是没有的。 温三夫人若是派人来找她了,也不会刻意将她吵醒,十有八九是知会青叶或是青蕊,让她们在她醒来后,提上一句便是了。 可青叶见阿蘅后,提也没提温三夫人,想来是没人来找阿蘅的吧。 青叶小声回道:“夫人今日一早就让人套了马车,说是要出门会友的……” 出门会友的事是一早就定下的,说不定温三夫人这会儿都还不知道阿蘅往家里领了条狗呢! 她对阿蘅是最放心的。 即便因为阿蘅曾无端昏厥过的往事,而对阿蘅万分关注,可她又不愿意让阿蘅像她们一样提心吊胆,故而在对阿蘅的事情上,她总是小心又小心的,最多也只是找阿蘅身边的丫环探听一下消息,是不会刻意放人在阿蘅身边看守着的。 易碎的珍宝,再小心谨慎的守护都不为过。 人却是不能同样对待的。 阿蘅听说温三夫人不在家中,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娘亲解释她院子里的那条小狗。 她知道自己若是说想要养狗的话,娘亲也不会说不允许之类的话,但总感觉有些别扭的。 先前她跟着娘亲一起去外祖家探亲的时候,舅舅的院子里养着一条细犬,她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但也不是那种会到处乱跑的小姑娘。 可娘亲总是不放心她,还特地提前让舅舅将那条细犬送到外头庄子里住了好些天。 她要是和娘亲说自己想养狗的话,莫名的就感觉有些对不起舅舅。 那条细犬是舅舅受伤之后养的,舅舅对它的感情很深的,偏偏还因为她的缘故,将狗送走了好长一段时间。 阿蘅叹了口气,将事情记在了心上,等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再同舅舅说声对不起吧。 道歉这种事情不一定是因为真的做错了事情,只心中觉得有所亏欠,那就应该道歉。 用过了迟来的早膳,阿蘅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温如故的脚是昨天夜里伤到的,本来温如故受到的伤应该在同一时刻出现在阿蘅的身上,不过阿蘅一直等到了天亮,身上也不曾出现丝毫的伤口,就仿佛她和温如故之间的联系被莫名的断开了。 可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这才想着在纸上写下自己昨日的全部经历,从早起到晚睡之间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都被她一一罗列在了宣纸上,又用朱红色的笔圈住了其中在她看来很有问题的事情上。 阿蘅想着或许是她昨日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才会有此结果。 首先圈中的就是爬墙,温府的院墙都是高高垒砌的,只有她昨日爬的那一处,院子里有个可以借力的树。 阿蘅在旁边又额外画了个圈,想着下次可以找时间再尝试一下。 接着往下看,就看到了裴音与苏明哲两人的名字。 她从前也和这两人见过面,还在一起吃过饭,只不过那时她还没有参悟到自己与温如故之间的关联,也不知那时是否也断开过联系。 阿蘅想了想,在这两人的名字旁边写了个待定。 她心里是觉得与这两人没什么关系的,但多写两个字也不费事,若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那才是大事呢! 倘若真的能断开她与温如故之间的联系,说不得她以后就能多几分盼望呢。 晃了晃脑袋,将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全都丢到了一边,阿蘅继续在纸上画着圈。 说起来,她昨天做的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去春和坊拿了谢淮安送她的礼物,还从外面抱回来了一条幼犬,也不知道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宣纸上的墨色与红色各占了一半,阿蘅默默的回想着记忆中的温如故,只可惜温如故这段时间除了扭伤了脚以外,也没有再有其他明显的伤口。 温如故在脚伤好了以后,就嫁到了段府去。 她在段府的第一个新年过的不算好,差不多也预示着她后来的命数,别人的新年都是高高兴兴的,只有她裹着厚厚的衣裳,缩在房间里烤火,明明已经很注意身体了,结果还是在新年到来之际,病倒了。 换而言之,阿蘅想要验证自己昨天做出的变数,那还得等到新年来临之际,才能验证其中之一呢! 阿蘅一抬手,将手下的宣纸往砚台里一按,她的手上满是墨汁,方才纸上写满了的字也全都变成了一滩墨迹。 青蕊听到阿蘅的传唤,推开门后,就瞧见了阿蘅来回搓着手的模样。 她愣了半晌,勉强压下喉间的惊叹,小声问着阿蘅:“姑娘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又准备学着外头的画师,想要用手作画?” 京都有一段时间确实流行着用手作画,只不过她们姑娘那时说墨汁沾到手上不好洗,就没有尝试过。 阿蘅顿了顿,她觉得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所以这会儿才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能说自己只是想要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么! 从前她写下字的这些纸,都是会放到火盆或是烛火上烧掉的。 然而这会儿是白天,她的书房既没有点灯,也没有火盆,她想着纸上写着的东西有些多,就准备往上面再画一层墨,盖住先前写下的笔迹就好,然后就一时手快,将宣纸按到了砚台中。 当时她还觉得方便极了,和用毛笔一点一点的画来比,要快速的多。 就是后遗症也挺大的。 阿蘅对青蕊笑了笑,没说话。 青蕊见阿蘅的衣袖都不知在砚台中摆过多少道,出门端了水过来,给阿蘅洗过手,又陪着阿蘅回房换了套衣裳,只可惜墨汁确实是不大好洗,用胰子来回洗了好几遍,阿蘅的手都给洗红了,也还留下了一点小印子。 许是因为对往后多了几分期盼,阿蘅平日里压抑着的小孩子性子一下子都迸发了出来。 往砚台里放宣纸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趁着温三夫人没有注意到她,就带着新养的幼犬到处晃荡。 因着幼犬不会爬墙,她每次都是带着人一起从正门走的。 出门后也没有个固定的去处,就只单纯的出门闲逛。 青叶端着厨房给幼犬的饭菜来到犬舍旁边,银质的狗碗被端端正正的放在了犬舍前方,她伸手拍了拍木质的犬舍,明明看见了狗链延伸到犬舍里,却没有看到幼犬跑出来。 她站在旁边又等了等,心里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俯下身朝着犬舍里头看了两眼。 犬舍里面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青叶又伸手拽了下狗链,手下的狗链轻飘飘的,一下子就全都给拽了出来,链子的尽头空无一物,原本圈住的幼犬却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她看了眼还放在地上的狗食,转身去了阿蘅的房间。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抱着幼犬喂食的阿蘅。 “姑娘,您又忘了谢少爷写的养狗禁忌了吗?”青叶劝着阿蘅将幼犬放下来,“谢少爷送来的这狗长得虽然很可爱,但再过上一两个月,它差不多就会有成犬那般的大小,少说也得有十来斤,姑娘现在抱习惯了,到时候它要是还赖在姑娘怀里,那姑娘怎么抱的动它呀!” 阿蘅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可爱,小可爱没有听懂青叶的话,它见阿蘅盯着它看,还以为阿蘅是想要和它玩耍,就特别乖巧的蹭了蹭阿蘅的手,还小声的呜呜着。 “可是福宝到温府已经有十来天了,它看上去还是这般小巧玲珑的,”阿蘅伸手给小狗梳着毛,有些舍不得放下怀里的毛绒绒,“说不定福宝就是特别袖珍的犬呢,人里面都有侏儒,狗里面也是可以有侏儒的吧!” 强词夺理这种事情,只要是想,就能做得出来的。 青叶自问是辩不过阿蘅的,只说:“福宝现在还小,谁也不知道它长大以后的样子。但是夫人那边已经知道姑娘您养了福宝,想来再过不久就要找姑娘过去问话的。” “姑娘或许觉得福宝乖巧可人,但它到底是兽类,姑娘从前不是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么,您总不希望福宝因为伤到了您,而被送到别处去吧!” 阿蘅叹了口气,她确实有这个担心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过年 温三夫人早就知道阿蘅的院子里多出了一条幼犬,还知道了谢淮安给阿蘅送礼物的事情,她上次出门正是与谢夫人碰面,两家的当家夫人都有了默契,便也无人会去深究谢淮安的做法是否妥当。 至于那条千里迢迢送过来的幼犬,自然也归在了不需要计较的行列之中。 只阿蘅还懵懂的很,每天醒来听到犬吠后,都要担心一下温三夫人的态度。 新年到来之前,阿蘅已经将爬墙排除在了异常事件之外。 倒不是因为在此期间得到了试验的机会,而是等她想起院墙的时候,才知道温三夫人已经派人将墙角下的那棵树给挖了出来,原本树木生长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坑洞,最后硬生生的挖出了一个小池塘。 小池塘并非是活水,隔三差五的还需要下人来换水,否则是会臭的。 温三夫人虽然没有在阿蘅面前直说,但看着花费大功夫才挖出来的小池塘,阿蘅也知道自己以后是再不能从那面墙上爬出去了,除非她想来个池塘一日游。 这件事情约莫也能说得上是好坏参半吧! 倘若天命在她,那墙角下的小池塘就是为她成功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 反之,不过是让有了些许改变的未来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毕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且受着吧。 年前让阿蘅感到最开心的事情,大概就是温桓从远处送回来的信件了。 信中有言,他们一行人本来是漫无目的的游学,中途却恰好同温老太爷一行人遇上了,两群人同行了一段路,他的那位方姓好友莫名的就想开了,于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达成了。 温桓几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继续游历两个州府,就可以准备回程的事情。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应该是能在明年的夏季回到京都,到时候温桓与宋家姑娘的婚期便可以定下秋末冬初之际,正是辞旧迎新的好时候。 虽说大年除夕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但今年就很不凑巧,温老太爷带着书院里的部分学子去往其他州府的书院交流学习去了,温桓因为自身和好友的缘故,也外出游学去了,这两人的除夕都是在外地过的。 临近年关,温府之中也多了许多的年味。 常嬷嬷她们总是认为阿蘅身体欠佳,到了冬天之后,很少会让阿蘅出门吹冷风,就算是在室内需要开着窗户的时候,她们也会劝着阿蘅远离窗户,能不吹风就尽量不让阿蘅吹风的。 让阿蘅自己来说,她是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是皮肤白皙了些,唇色总是淡淡的,时常会露出困倦的神色来,可春困夏乏秋盹冬眠,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表现出没精打采的模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来着。至于肤色和唇色,那都是随了温三夫人,她是天生的肤白貌美,又有哪里不对的。 只可惜她的这些说法是没有办法劝服身边的常嬷嬷等人。 一到了冬天,她也就只能抱着暖炉待在室内,远远的眺望着院子里的飞雪。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京都位置偏北,每到了冬天下起皑皑白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永安十六年冬的飞雪格外的大,比起四年之后,也惶不多让。 阿蘅动了动脚,趴伏在地上的毛绒绒被声音给惊动,它抬头四处张望着,耷拉在两侧的耳朵也微微竖直了一些,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它小心的匍匐前进了一些距离,两只前爪搭在了阿蘅的鞋面上,喉间咕噜了两声,将脑袋也趴伏了上去,鞋面的那一块地方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青叶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过来,她低头看了眼托盘上的茶水,又问阿蘅:“姑娘前两日就是白天喝多了浓茶,夜里才睡不着觉,您看今日是不是将茶水换成蜜水呢?” 阿蘅摇着头,她睡不着觉哪里是因为多喝了两杯茶的缘故。 “娘亲总说我白日像是睡不醒似的,我要是不喝点浓茶醒醒神,要是真的一不小心睡着了,等到夜里恐怕就真的会睡不着觉了。” 她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吃了一小口后,又觉得过于甜腻了些,伸手又拿起了茶杯,浓茶确实是格外的苦,只是略微抿了一小口,就已经将嘴里的甜味全都给冲散了,余下的全都是苦味。 青叶见阿蘅拒绝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低头时又看见了趴伏在阿蘅脚边的毛绒绒,想了想,说:“明日便是除夕了,夫人先前说老太爷在外地过除夕,准备今年带姑娘和少爷一起出门看灯,虽说元宵节才是放花灯的好时候,但除夕夜里的灯也很好看的,姑娘可要提前准备明日出门的东西?” 阿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说在外人看来,她的面色大概是苍白着的,可要是让她自己去照镜子的话,应当是会看见一张大红脸的。 按照温如故记忆中所显示的,她这会儿正在发着高热,接下来是得在小院中整整喝上一个多月的苦汤药,这场病才算是好了,也正是因为生过这场病,她后来的身体才会变得那样差,稍微吹上一点风,就会生上一场大病。 到了永安二十年的时候,温柠特地给她请来的那位大夫都说她已经命不久矣了。 实际上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便没有大夫来给她仔细说明,她心中也是有数的。 多了大夫的那么一句话,也不过是让她少了几分顾虑。 那年的火格外的热烈,可就算没有那场火,温如故十有八九也是看不到来年春天的。 想到这里,阿蘅对明日的除夕夜也少了几分的期待。 她摆了摆手,说:“除夕夜,应该穿点鲜艳的衣服吧,就算是一不小心和身边的人走散了,在人群中也能够很显眼的。” “上个月绣娘过来说要制新衣的时候,我好像选了一身红色的,明天夜里就穿那一套吧。说起来,我好像也很久没有穿过红衣了……” 最后的那句喃喃自语,听在青叶的耳中,却让她莫名的心惊胆颤,总感觉姑娘隐去了什么不吉利的话。 等到了除夕夜,众人在一起聚着吃了顿饭后,温三夫人果然派人来找阿蘅一起出门了。 阿蘅如同昨日所说的那般,换上了一袭红衣,远远看上去是极好看的。 留在院子里看家的下人,和带着一起出门的侍从都已经安排好了,结果阿蘅却卡在了出门的那一档口上。 脖子上套着绳子,被系在犬舍旁边的毛绒绒呜咽了两声,可怜兮兮的看着门边的阿蘅,显然是极舍不得让阿蘅离开的。 阿蘅听着福宝的叫声,莫名的就走不动路了,她偏头看向身后的青蕊:“要不我们把福宝也给带上吧!” “院子里的下人都轮班的,到了换班的时间就可以出去玩的,可我们要是不带上福宝,它就只能待在犬舍里等我们回来,想想就觉得很可怜……” 她想要做的事情,只要不是危及她自身安全的,青叶与青蕊又何曾拦过。 更何况福宝被养了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已经可以用今非昔比来形容了,从前小小的一团毛绒绒,现在扑倒在阿蘅的脚边,远远瞧上去就跟一大块毛皮脚垫似的。最要紧的是福宝已经被教导过许多遍,除非是有人对阿蘅动手,否则它是不会主动伤人的。 话虽是如此,青蕊也还是尽职尽责的劝了一句。 “夜里的街上肯定是人来人往的,如果要把福宝也带出门的话,那还得给它再换上一条结实的链子,否则它要是一时挣脱了绳子,跑到人群里去,就不好找了。” 原本要出门的人,因为这件事又在院子里耽搁了好长一段时间。 谁让用来牵制福宝的狗绳实在是不大好找呢! 阿蘅本来是想要自己牵着绳子的,但青蕊说她等会儿要跟着温三夫人等人一起出门,如果福宝突然闹腾起来,岂不是让她在温三夫人等人面前失了颜面。 虽说阿蘅是不在乎这些的,可是青蕊这些丫环却不知哪来的胜负心,阿蘅如今过日子都是得过且过的,自然也不怎么束缚她们,最后也还是随了她们的意思。 温三夫人见到阿蘅时,难得的愣住了。 自阿蘅那年遭遇生死大劫之后,她每次见到阿蘅时,小姑娘身上穿着的都是素色的衣裳,明明她都已经吩咐府中的绣娘给阿蘅多做几身颜色鲜亮的衣服,可那些衣服做好了送到阿蘅的院子里,也始终不见阿蘅拿出来穿。 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平时穿着的衣裳竟然比她这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还要素。 阿蘅难得的穿了一套颜色鲜亮的衣服,还是大红色的,站在府门口微微一笑,竟给人一种百花盛开的错觉来。 温三夫人仔细打量着阿蘅,笑着开口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家的,果然还是应该穿一些颜色鲜亮的衣服,我看阿蘅今日的衣服就选的很好,以后也该这么穿才是!” 阿蘅笑了笑。 温如故从前也很喜欢穿着一袭红衣,跟着兄长一起出门,兄长外出参加诗会或是访友,她总是要跟着一起去,表面上说是要看看兄长交好的朋友都是什么样子的,实际上却是偷偷跑着去找段瑜之了。 后来温如故没了兄长,也没了爹娘,就再也提不起穿红戴绿的心思了。 得了温如故记忆的阿蘅,不知不觉间,行事作风也越发的朝着温如故靠近,就连穿衣打扮的习惯也都随了多年以后的温如故。 只不过现在的阿蘅是终于想开了。 人的一生只有那么长,她若是一直活在温如故的阴影之中,那往后余生与死去了又有何区别呢! 倒不如全了那句人生苦短,努力过好接下来的每一日才行。 大部分人的除夕都是在家中守岁的,京都街头出现的人很少会是世家子弟,更不必说是像温三夫人与阿蘅这般的后院中人。 阿蘅初时还跟在温三夫人的身后,可没走几步路,温三老爷就带着温三夫人去一旁的茶馆听评书去了,阿蘅平日也还挺喜欢听评书,却不想在除夕夜的时候,也用听评书来打发时间。 有这个多余的时间,倒不如在街头多走上两圈,多看看人间烟火也是好的。 青蕊牵着福宝走在阿蘅的身侧,街头的人见到她们这一行人,尤其是贴在阿蘅腿边的福宝,他们都不自觉的给阿蘅等人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生怕她腿边的那条大狗会突然窜出来咬人。 漫无目的的游走其实是很能舒缓心情的。 至少在走路的时候,阿蘅是不需要为将来烦心的。 “下雪了……” 阿蘅忽然停下了脚步,掌心向上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雪花,雪花落在温热的掌心之中,顷刻间便融化成了一小滩的水迹。 “姑娘可要……” 青蕊的话才说了半截,街边酒楼的二楼窗户忽然打开了,樊西茂从里面探出了个脑袋,兴冲冲的朝着街上的阿蘅招手:“姐姐,姐姐,看我,我在这里,你快来找我呀!” 阿蘅顺着熟悉的声音向上看,不仅瞧见了扒着窗户的樊西茂,还看见了站在他旁边的温柠。 她顿了顿:“柠儿这会儿不应该跟着爹娘一起听评书吗?怎么会在这里?” 又知道跟着她的青蕊等人也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阿蘅便带着人往酒楼走去。 酒楼的小厮显然是被人打过招呼的,见到阿蘅等人进门后,就将人领到了樊西茂所在的包厢之中。 进门之前,阿蘅还以为包厢之中只有温柠和樊西茂的,她还想着等会儿要不要陪着两个小孩一起出门闲逛,要知道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无穷无尽的,她也不好让两个小孩自己出门乱跑。 京都虽是皇城脚下,该有的危险也是不缺的。 可等进了门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竟然是如此的贫瘠。 包厢中央摆放着的是圆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坐着一个人,分别是温柠、樊西茂、裴音与苏明哲。 她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柠儿与毛毛凑到一起去,我还能理解,可裴大哥你们怎么和柠儿他们走到了一起的啊?” 别的不说,光是这年龄差距,就很有问题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心愿 出门之前,阿蘅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只以为自己又要如同温如故记忆中的那般,开始饱受风寒的折磨。 谁知在外面走了一圈后,她竟越来越清醒。 然而她低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腿边的细犬,又看了眼对面的裴音与苏明哲,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分辨是因为哪一个的缘故。 温柠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阿蘅身边,从一旁侍女的手中接过福宝的犬绳,挥手让人退下去。 才说:“先前兄长和谢家哥哥离开的时候,曾托了裴家哥哥照看我和毛毛,我们有什么不懂的功课,有时候就会拿去问裴家哥哥。” “今年除夕爹娘带我们出来玩,我就已经和毛毛商量好,要去给裴家哥哥拜年的,结果在半路上就碰巧遇上了裴家哥哥呢!” 既然是遇上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特地登门拜访。 他们也没准备站在街边叙旧,就都到了旁边的酒楼里。 才进了包厢,樊西茂又觉得屋内很是闷热,不透风的环境让他有些不舒坦,便跑到窗边想要通通风。 “我打开窗门后,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人群中间的姐姐。”樊西茂凑上前,笑嘻嘻的在阿蘅面前表着功,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姐姐快来夸夸我’的气息。 阿蘅也没有让他失望。 笑着摸了摸小孩头上的小揪揪,“我刚才一抬头也正好瞧见了你呢!” 她又看向对面的裴音:“我都不知道柠儿平日还去找裴大哥讨教功课了,早知道的话,应该好好谢谢裴大哥的……” 与上次相见时的苦大仇深截然不同,裴音现在看上去要正常的多,虽然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在摆放着火盆的暖室之内,他也还披着厚厚的披风,但整个人的精气神看上去是很好的。 他那天回去后,又仔细想了想,不管他和裴将军之间的认知是因为何种缘故才会出现天壤之别的,但这些都和阿蘅没有关系的。 小姑娘是别人家千娇百宠的孩子,却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后来的那么多年夏天,都被迫承受着离别的愁绪,温家人是将她捧在手心上的,断不会将他父亲的那些传闻说给她听,而他的那些小心思更是无从说起。 倘若她真的是裴家的姑娘,温三夫人等人又怎会那般小心翼翼的护着她,难道不应该早早的将她的身世说给他父亲听么! 裴音笑自己太天真,却也庆幸自己的那些猜测并没有说给太多的人听。 至于远在边关的谢淮安,还是暂且略过他吧。 这些年来,裴音一直将阿蘅当做亲生妹妹来看待,虽说有时也会因为两人之间的差别待遇,而对阿蘅生出小小的妒忌之心,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从前的妒忌也就成了无根之萍,根本算不得数了。 不过,妹妹还是可以有的。 苏明哲摇着折扇,笑眯眯的看着阿蘅:“现在知道也不晚啊,温姑娘打算怎么谢谢裴音呢?我听人说你于美食一道颇有心得,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带着裴音一起出门看看京都有什么好吃的?” 他说这话时,倒也没有想太多,只不过话音才落下,手上的折扇就被裴音给夺了过去,还被瞪了一眼。 裴音将折扇放在了面前的方桌上,不赞同的说:“除夕夜出门游玩的人甚多,方才我们进酒楼之前,街上就已经是摩肩擦踵的景象,阿蘅她们三个都还小,同行的只我们两人,偏我的身体放在这里,也护不了她们。倘若到时候出了差池,你可有补救的法子。” “那样胡闹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再者说,他帮着温柠和樊西茂解释功课,是应了谢淮安的托付,而且温谢两家年前也按照先生的规格给他送上了节礼,本也不必特地再让阿蘅送一份礼的。 苏明哲陡然被夺了折扇,还有些许的茫然。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是有很大的不妥当。 京都里的大家闺秀扬名的方式多种多样,通常被人们广为流传的都是才名或是美貌,一如已经嫁为人妇的席柔。他这会儿却说阿蘅对美食颇有心得,往外一说,莫名的就感觉低了几个档次,也怪不得裴音会瞪他了。 他笑着从桌上的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这家酒楼的点心味道不错,比之春和坊也不差多少了……” 温柠默默地看了苏明哲一眼,附在阿蘅的耳边轻声说:“姐姐,桌上的就是春和坊的点心,是我特地让酒楼的小厮去买来的。” 声音并不大,也就阿蘅与一旁的樊西茂听的清清楚楚。 樊西茂看向苏明哲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了,这一看还真的让他看出了不一般。 “苏大哥你看上去好眼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似的……”樊西茂一边说,一边往苏明哲身边凑,要不是苏明哲拿手推着他,他都快要贴到人的脸上去了,“我感觉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兴许那也不是你,就是和你长得很相像的一个人。” 苏明哲作为裴音的至交好友,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与裴音同进同出的。 就连温柠和樊西茂来找裴音询问功课时,十次有九次里头,他也是跟在裴音的身边。 所以樊西茂见过他,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苏明哲嘴角上扬,露出一口白牙:“我说毛毛你这样可不行啊!” “上次你到裴府问功课,恰好碰到裴音喝药休息,是我不辞劳苦的给你们两个小孩讲解功课的。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孩子,背书时记不住东西也就算了,怎么在认人上也是一样的记性差呢?” 樊西茂摇着头,努力想要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在我认识苏大哥之前,还见过一个和苏大哥长得很像的人……” 他解释的话语乱七八糟的,反正苏明哲是没有听懂的。 而且说什么认识和他长得相似的人,他一个小孩子家家平日里也就在谢家与书院之中来回,偶尔会到温家走一走,每次见到的人都是固定的那么些个,要去哪里找一个和苏明哲长相相似的人。 阿蘅却听懂了樊西茂话中的意思。 她有时也会分不清自己与温如故之间的区别,尤其是在最开始的几年,时常会将温如故的记忆当成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也就是最近几年她的经历总算是与温如故出现了天壤之别,这才让她勉勉强强的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而樊西茂的记忆里,他从前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这会儿更是从奶娃娃开始长大的,两份不同的记忆出现混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正当阿蘅准备帮着解释一下的时候,那边的樊西茂已经和苏明哲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也亏着她说话慢了半拍,否则再扯回先前的话题,就又有的解释了。 那边的两人聊得很开怀,时不时的还会笑出声。 裴音却盯着阿蘅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开口道:“阿蘅可有想好要怎么谢谢我?” 这又说回了最开始的话题。 阿蘅偏头看向裴音,心中很是迷惑不解,停顿了许久之后,才小心的说着:“裴大哥喜不喜欢古画,我那里有一副李松芝的仙鹤图,阿兄说李松芝在画坛颇具名气,应该是好画的。” 李松芝是几百年前的画坛圣手,以画仙鹤出名,他的画放到京都也是千金难求的。 裴音笑笑。 “阿蘅这是想要投其所好吧,可是我不缺书画,只缺一个妹妹,若是阿蘅愿意的话,不如也唤我一声兄长吧!”也算是圆了他多年的梦想。 就好像是天上忽然掉下了一块馅饼似的,却莫名的让人心慌。 阿蘅沉默片刻,她原本并不觉得唤裴音一声兄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被人特地提出来后,再想想就很不是滋味了。 包厢里忽然之间就静了下来。 温柠左看看右看看,小小声的开口:“可是姐姐不是一直喊你裴大哥的吗?我们本来就是把裴哥哥当成兄长来看待的,现在特地说出来,就感觉有些怪怪的哎!” 苏明哲捡起裴音面前的折扇,单手打开折扇,轻轻扇了两下,也说:“你要的这个谢礼听上去怪怪的,难不成你是想和温姑娘结拜成异性兄妹么!” “这倒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苏明哲合上折扇,往右手掌心敲了两下,“以前只听人说书时,说过结拜的事情,我倒是还没有亲眼见过。倘若你们打算结拜成异性兄妹的话,那肯定是要带上我的,就算不把算在排行中,也要让我看看结拜的全部过程才行……” 是他考虑的不够周道。 裴音低下头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再抬头时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说:“我这不是看着你总催着阿蘅给我准备谢礼么!她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用得了准备这些,自然是让她们做一些简单的、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唤一声兄长,也就算给了谢礼……” 苏明哲用折扇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微微眯起。 今日的裴音很古怪啊。 不过再怎么古怪,也还是那个人。 阿蘅听到这话,心下一松。 大概因为裴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非常好的,所以即便他的解释听上去仍然有许多的漏洞,但她还是当真了。 轻轻的唤了一声‘阿兄’,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裴音拢在袖中的手忽然僵住了,看向阿蘅的眼神越发的柔和,虽然现实并非他想象的那般,但是多年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他当然是高兴着的。 酒楼中的闲聊也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外头的夜色渐渐深沉起来,趴伏在阿蘅脚边的毛绒绒小心的蹭了蹭她的腿,往灯光下挪了挪。 阿蘅低头看着福宝困倦的模样,忍不住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对面的裴音见了,很快的说:“今日虽是除夕,但也不好一整夜都在外头街上耗过去,这会儿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先将这三个小的送回家去吧!” 苏明哲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他旁边的樊西茂就凑上前来。 说:“裴哥哥可以把我们三个都送到温府去,我出门前就已经和姑姑说好了,今天要到温家做客的。” 其实谢夫人一开始也没有同意,但是禁不住他满地打滚,最后还是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要求。 裴音点点头,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一早就知道温谢两家准备定亲的事情,等到开春温桓与宋家姑娘成亲后,谢淮安与阿蘅的亲事也会很快的定下来。 所以两家人走的比较亲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虽然一般人是不会在除夕夜也跑到别人家去,可樊西茂的情况到底还是特殊。 樊家在京都也没有其他的主子,他就算是除夕也只会待在谢家,谢家与温家对他来说都是别人的家,虽然两者之间有远近亲疏的关系,但归根结底也是一样的。 他们一路将阿蘅等人送到了温府门口,看着阿蘅她们进了门,才转身离去。 回家的路上,苏明哲用肩膀撞了撞裴音,小声问他:“你今天看上去真的怪怪的,刚才我们明明都已经跳过了谢礼的话题,你却忽然找人家小姑娘要谢礼,差点让她下不了台了。” 他总是看不明白裴音对阿蘅的态度。 说真心,有时候他又格外的敷衍,说他敷衍了事吧,他又不许别人对阿蘅口出恶言,连一点调笑的话都听不下去,就很是奇怪。 裴音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有雪花溅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人很快的清醒过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难道我还当不得她的一句兄长么!” 他笑着说:“她唤我一声兄长,我就替她扫去前路的所有障碍,难道不好么!” 苏明哲默默地摇了摇头,自家好友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温蘅她是温家人放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小姑娘,前路广阔,哪里需要裴音去为她扫清障碍了。 裴音自然看出了苏明哲的不以为意,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就好像先前刻意将他父亲与阿蘅之间的渊源透露到他面前的人,那样的人隐于暗处,偏偏温家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又如何能提前替阿蘅打算呢! 这些自然还是需要他亲自出手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危险 正月的前几日通常都是自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然而今年的温家却多出了一个人。 阿蘅看着赖在她的院子,不肯离开的樊西茂,揉着发疼的额角,问他:“谢家派来的人正在前院中等着你呢,你即便是当真不想回谢府去,也应该要先和那些人回个话才是……” 樊西茂比温柠大一岁,平日里却养的极好,瞧上去不像是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说他是十四五岁,也是有人信的。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摸着鼻尖,眼神有些飘忽的说:“可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现在去了前院,他们肯定不会听我解释,直接就要把我带回去的。” “反正他们没有等到我,肯定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姐姐不用太担心这个的。倒是昨天的那个苏哥哥,我忽然想起我是在……之前见过他的。” 中间隐去了几个字眼,阿蘅是心知肚明的。 她初时并未当做一回事,若是事情真的如同樊西茂所说的那般,她会以裴氏女的身份出现在樊西茂的面前,那么她与裴家的关系自然是很亲近的,而苏明哲又是裴音的至交好友,故而樊西茂见过苏明哲,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昨夜才下过雪,屋顶的黑瓦上还能看得见一团团的白色,就连树梢枝头也是如此。风一吹,些许的雪团就从半空中吹落下来,跌在地上沾染了尘土,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彼时阿蘅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眼里是被风吹落的雪,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劝说樊西茂。 樊西茂往旁边看了两眼,他到阿蘅院子里时,阿蘅才梳妆打扮好,连早膳都还没有用。 院子里的侍女大多是认识他的,常嬷嬷没有发话,青叶与青蕊出门去给阿蘅端早膳去了,这会儿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们。 “姐姐,你别把我的话不当成一回事啊!”樊西茂仍旧坐在那张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着,小声同阿蘅说:“我有一些事情,也是在看到苏哥哥后,才想起来的。” “从前我到姐姐家的时候,姐姐是和谢哥哥住在一起的,有时候裴家哥哥也会过来探望姐姐,他偶尔会带着苏哥哥一起过来。不过每次苏哥哥过来的时候,谢哥哥就会很不高兴,我问过姐姐原因,姐姐笑而不答,然后我就去找了谢哥哥,姐姐你猜谢哥哥是怎么说的?” 小少年眼里透着光,很好奇阿蘅会有怎样的猜测。 阿蘅顿了顿,心中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如果上次是她没有放在心上,那今天是听的清清楚楚,樊西茂说她会和谢淮安住在一起,一男一女住在一起,除了兄妹,也就只有夫妻了吧。 她那时改姓了裴,不是谢,有些事情就很清楚了。 虽然她根本就想象不出自己和谢淮安成为夫妻的模样,她的所有天真期盼都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化为乌有,如今前路尚未明确,也提不起多少的欢喜。 身为前路未卜之人,还是不要去连累他人的好。 “毛毛,你要明白一件事情。”阿蘅看向樊西茂的眼神格外的严肃,“有些事情是不能乱说的。” “你如今也已经进学了,想来也知道什么是南柯一梦了。似你现下所说的从前之事,或许只是出自梦境,它是当不得真的。你不妨仔细想想,你所说的从前之事或许与现实中的人或物有所重合,但更多的还是不相同,不是吗?” “是梦吗?”樊西茂皱着眉头。 他本来还想跟阿蘅说谢淮安的反应,那时的谢淮安是极不喜欢苏明哲的,不过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谁会喜欢一个差点和自己妻子定亲的人呢? 险些结下了夺妻之恨,能当做陌生人一样来往,就已经是很宽宏大量了吧。 然而听着阿蘅的这番话,樊西茂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他的记性本来就算不上好,小时候的事情现在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关于从前的那些事情通常都是在梦境里回忆起来的。 这般说来,他倒是真的分不出真假了。 樊西茂呐呐:“我在梦里知道的很多事情,最后在现实中都得到了印证,那些也都是梦吗?” 语气中还透露着小小的挣扎,然而只从他说出口的话,就可以知道他已经信了阿蘅。 阿蘅正准备乘胜追击,虽然不清楚樊西茂所看到的未来中,她为何会跟谢淮安在一起,但他看到的未来与她们现在所处的现在或许是一根藤上的两朵花,正如她与温如故一般。 所以还是尽量不要让他说出那些令人误解的话了。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就见樊西茂苦着脸看向她:“可是我在梦里听人说永安十七年春,有人与关外蛮夷勾结,在饭菜中下药,边关险些城破,最后纵使守住了要塞,城中之人也十不余一……” “如果我看到的只是梦,那是不是说我现在的爹娘他们都能活下来,谢哥哥也会平安无事呢?” 勾结外敌这件事情,阿蘅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是听说过的。 但她所知的那件事是应在了裴家所守的要塞,却不是樊西茂所说的樊家所守的边关。 樊西茂揉了下眼睛,他的眼眶微微泛红:“我就是看到苏哥哥后,才突然想起了那些事情。” “也许那些都是梦吧。我在梦里看到谢哥哥和苏哥哥吵架,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吵得架,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苏哥哥说谢哥哥骨子里都留着脏血,对他恩重如山的樊家人险些因他断子绝孙之类的。” 阿蘅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的好。 温如故后来那些年的记忆都善乏可陈,全都是被困在那座小院子里,每天发生的事情都相差不离,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她只知道谢老爷和谢夫人同她爹娘差不多,也是在得知儿子去世的消息后就缠绵病榻,不多时就去世了。他们去世的时间和温三老爷他们恰好是前后脚,只隔着五六天的样子。 谢淮宁曾拖着病体到温家的灵堂前上香,温如故也曾跟着大伯母她们一起去了谢家的灵堂,只记得那时候樊家还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再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很清楚了。 更不知道樊家人的下场,是否当真如同樊西茂所说的那般。 她不说话。 樊西茂则是握紧了拳头。 语气坚定的说:“虽然那些有可能真的只是梦,可我想着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往后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我明明事先已经知道了却什么也没有做的话,那我一定会很后悔的……” 阿蘅是明白他的这种顾虑的。 在得到温如故记忆之初时,她也是这样想的。 只不过她那时还有人能帮她一起做事,可樊西茂现在能找谁帮他呢? 边关征战可不是她们京都的这些小打小闹能比拟的。 阿蘅揉了揉樊西茂的头,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担心,但边关的事情远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更何况我想你也不知道那个同外敌勾结的人是谁吧!倘若你大咧咧的送信给谢淮安他们,却被坏人给看了个正着,那岂不是就打草惊蛇了,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 虽然她也说不好该怎么从长计议。 青叶与青蕊这个时候正好端着早膳过来了,哒哒的脚步声并不是很重,但在寂静无声的室内却格外的明显。 她们将早膳摆上桌后,阿蘅就让她们先下去了。 “你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找我了,肯定也还没有用早膳……”阿蘅拉着樊西茂到了饭桌前,“先坐下来用过早膳,再说其他的。总不能大事还没有商量出个章程,就先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坏了。” 樊西茂低下头去,闷不做声的吃着饭。 他对从前的记忆其实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否则也不会阿蘅说他知道的那些是梦,他就轻而易举的信了。 记忆里的他并不姓樊,他今生又是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到了京都,京都中的樊家人只他一个,谢夫人早就已经嫁做人妇,只能算是半个樊家人的。但他能被皇上接到宫中小住,京都之人没有谁敢欺负他,都是因为他是樊家人的缘故。 总不能承了恩情,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叶等人从厨房拿来的早膳都是阿蘅喜欢吃的菜色,因着出门之前恰好和樊西茂碰上了,她们还特地让厨房准备了几道樊西茂喜欢吃的菜,结果他人在饭桌上,却只闷头吃着碗里的白米饭,看也不看满桌的好菜。 其实阿蘅也没什么胃口的。 她看着樊西茂仿佛是完成任务般的动作,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任由他这般做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摆在面前的饭菜有多好吃,吃到嘴里后,都是味同嚼蜡。 桌上没用多少的早膳被侍女收下去后,樊西茂凑到了阿蘅的面前,小声说:“姐姐,我刚才吃饭的时候,想出了一个顶好的法子。” 阿蘅眨了下眼睛,有些不大相信他的话。 这才过去多长的时间,虽说世上有灵光乍现这回事,可她看着樊西茂也不像是那样顶顶聪明的人。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以貌取人,便点了点头,问樊西茂:“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樊西茂兴冲冲的说:“虽然不知道那个和外敌勾结的人是谁,但我爹娘他们肯定不会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们只要想办法把这件事透露给我爹娘他们,到时候的后续自然有他们出手,肯定比我们掺和进去要方便的多。”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 阿蘅点头,觉得自己以后再不能犯这样以貌取人的错误,只不过她的认知来的太早了些。 就听见樊西茂接着往下说:“姐姐,你借我一些银两充作路费吧。我可以雇人护送我到边关去,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敢让别人帮我带口信,所以还是我亲自去才更周全一些……” 阿蘅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不认识周全这两个字了。 她捂着脸,偏过头不去看樊西茂。 “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能不太行。” 樊西茂疑惑的抬头,“姐姐是担心姑姑她们会不放心我离开吗?” “大表哥快要回来了,我可以等大表哥回来后再离开,到时候有大表哥帮我说话,姑姑肯定不会怪我先斩后奏的……” 阿蘅摇了摇头:“你年纪还小,或许已经忘记你是为什么会被送回京都的,可我还记得呢!” 若不是樊家舅舅因功得以前往边关,樊家也不会千里迢迢将樊西茂这么个小孩子送回京都的。他有生之年肯定有机会去往边关的,但他是绝对不可能先斩后奏的一个人往边关去的。 别的不说,皇宫里的那位就不可能让他离开的。 更不用说是谢家的人了。 樊西茂被阿蘅点明后,才想起自己确实是不能轻易离开京都,他沉默片刻,又试探性的看向了阿蘅。 “那我能请姐姐帮忙吗?” 他飞快的说着下文,生怕说慢了,阿蘅就会不同意。 “我原本想着可以用找爹娘的借口去到边关,可是现在我不能离开京都的话,那只能将这件事情托付给其他人。我又仔细想了一下,能让我放心的人只有姐姐和温柠了,但温柠他没有理由往边关去,姐姐却可以用探望谢哥哥为借口的,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阿蘅忽然就想起了谢淮安。 从前她需要帮忙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求着谢淮安的。 “你让我再想想……” 她没有立刻给樊西茂答案。 从本心而言,她是愿意答应这件事的。 别的不说,只谢淮安还在边关这一条,就足以让她去冒这个险的。 世上的人在她心中是有远近亲疏之分的,除了她的家人以外,谢淮安大概是与她最亲近的一个,她有事情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往往找的人都是谢淮安。 眼下谢淮安许是危险将近,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可想要帮谢淮安,那势必就要与爹娘分别,重聚的时间本就所剩无几,只看爹娘与谢淮安在她心中孰轻孰重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温桓 其实两者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可比较的。 阿蘅在樊西茂离开后,又在窗边独自站了许久。 寒冬还未过去,拂面而来的风带着阵阵冷意,阿蘅闻到了冰雪的气息,凉意透骨,让她忍不住就想起了温如故。 兄长喜欢梅花的坚韧,也喜欢它的孤傲,更喜欢陆放翁的那首词,这才将温如故的名字给了她。只是她做不了凌风傲雪的梅,就已经沉睡在了寒冬之中,距离新春只一步之遥的寒冬。 “姑娘怎么站到风口上了,这大冷天的,您可得注意些身体呀!”青叶进门查看火盆里的炭火是否还在燃烧,谁知火盆还没有瞧见,就一眼看见了窗边的阿蘅。 冷风吹起了她脸颊边的碎发,她眼眸低垂,视线落在院中的某一处。 青叶连忙给阿蘅拿了件兔绒斗篷,她顺着阿蘅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了青石小径旁的枯草,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丫环婆子们未免太不尽心了,连打扫院子这样简单的活计也做不好。 阿蘅忽然问青叶:“我记得上次去给娘亲请安的时候,她好像说过阿兄快要回来了吧?” 每次阿蘅往温三夫人院子里去,身边都会带着青叶与青蕊,她记不大清楚的东西,只要青叶与青蕊也听到了,自然就能给她一个解答的。 青叶仔细想了想,说:“少爷前不久又往回送了封信,说是在云州过了除夕,就准备动身回京都了。若是路上能赶上好天气,二月中旬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二月中旬就能回来的话,那兄长与宋家姑娘的婚期说不定也能提前一些,或许端午节之间就能办下来的。 阿蘅想着先前从樊西茂口中问出来的事情,他知道的事情比温如故道听途说来的东西,要清楚的多。 也是听过他的说法后,阿蘅才想到温如故听到的那些流言,许是当不得真的。 说不定她听说的边关其实并非裴家所守的要塞,而是樊家那边的,只是现在也找不到方法验证,只能尽可能的避免潜藏的危险罢了。 按照樊西茂所说的那般,边关的战事是到了今年年底才爆发的,也就是说,她还有准备的时间。 也亏着还有这么长的准备时间,否则光是劝服温三夫人,就已经足够她头疼的了。 总不能就跟樊西茂说的一样,来个先斩后奏吧! 倘若她敢先斩后奏,温三夫人就敢单枪匹马的追上去拦人,阿蘅是不敢小看温三夫人的决心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青叶顿了顿,问她:“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叹气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们姑娘素来身娇体弱,说不定刚才多吹了会儿冷风,这会儿就有了生病的预兆了。 阿蘅任由青叶关上了旁边的窗户,轻声说道:“青叶你说我要是打算出远门的话,娘亲会不会同意呢?” 青叶疑惑不解:“早前夫人派人送姑娘去潍州避暑,姑娘满心不愿,怎么这会儿突然生出了出远门的心思来?” 她想了想,偷偷左看右看后,才附在阿蘅的耳边,小声的问道:“姑娘莫不是担心少爷娶亲之后,老爷夫人他们会忽视了姑娘。要我说,姑娘本也不必为这等小事担心的,老爷夫人还有少爷,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姑娘一直都是清清楚楚的,而且姑娘上次回来,不还说宋家姑娘对您也很是友好么!” “等她嫁进了温府,夫人她们也不会分薄了对您的疼爱,反而还会多一个人对姑娘好,姑娘当真没必要因此躲出去的……” 阿蘅抿着唇,不说话。 虽然青叶说的并不是她现在考虑的事情,但她从前确实也是那样想过的。 想过阿兄未来的妻子若是不喜欢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算上温如故那一世的记忆,她满打满算也能说是见过不少的人,已经知道人生最后的路途,能够陪在身边的往往不是父母子女,也不是兄弟姐妹,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 她曾设想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众叛亲离那种程度的。 不过对她来说,也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有爱才能有恨,被怨恨总好过被丢下独自一人面对世间险恶。 她从来都是站在被保护的那一方,然而在她还是温如故的时候,却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就被迫转变了身份,疼痛的时候不能哭,在人前不能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只因为她是姐姐,须得保护还很年幼的弟弟。 眼下爹娘与兄长都在,就算以后他们真的会因为其他的缘故而讨厌她,但至少他们都还在。 而且事情也未必会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 阿蘅的嘴角微微上扬,让一旁的青叶都险些看呆了。 自家姑娘有多好看,青叶自然是清清楚楚的,然而刚才姑娘笑起来的那么一瞬间,竟给人一种普度众生的错觉,就仿佛庙宇里高高在上的神像,只固定在了一个表情上,漫不经心的看着人间的喜怒哀乐,实际上却一点也没有放在自己的心上。 “我自然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而离家的,”阿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你看京都嫁为人妇的姑娘家门,有哪个能随随便便的出远门。倘若我不趁着爹娘都能能如我意的时候,到处去散散心,难不成还要等到将来嫁人以后,再去看他人的脸色么!” 想要出远门的理由,轻轻松松就能找到许多条,尽管在温三夫人面前或许还不足以劝服她,但说给青叶听,是已经足够了的。 阿蘅摆摆手,又往书房走去。 只听她说:“我得去翻一下阿兄送我的那些游记,等阿兄成亲后,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出门游玩了,到时候沿途赏着风景,也还能在外地买些有趣的东西寄回京都……” 她兴高采烈的说着话,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的快活场景。 等书房的门被关上,她坐到了书桌前,才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略微有些僵硬的脸颊。 忽然间,她竟觉得外出游玩的这个理由很是不错。 温桓回来的那一日,枝头已经泛起新绿,天边还下起了小雨。 同行之人的马车还在城门口等着检验,温桓就已经骑着马先行回了府。 他早些时候也往府中送了家书,书信中所写的归家之期还未到,他就已经先回了家。 看门的下人还在疑惑半下午的时候,怎么还有人会来敲温府的门,谁知一开门就看见了自家本该在外游学的三少爷,顿时喜大于惊。 翻身下马后,温桓将手中的鞭子和马绳都交给了一旁的下人,也不用他们急着进府通报,就迈着一双大长腿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长途跋涉之下,他一身灰尘仆仆,就算心中是万千个想要见爹娘与妹妹,却也还是按下了心中的诸多念头,先行洗漱一番,换了套干干净净的衣服,这才朝着后院走去。 温桓回来的消息传到阿蘅院子里时,阿蘅正趴在床边干呕。 除夕夜过后,她心中还多了几分盼望,原想着身边养了条毛绒绒以后,她就再不必承受温如故受过的那些伤,也不会像她那样英年早逝的。 不过因着心中的小小不确定,她在欣喜之余,也还保留了几分的理智,给自己设想了一下更坏的情况。 而坏事到来的时候,总是比好事更能引人注意。 前些日子,阿蘅才为自己避过一场风寒而感到高兴,这会儿就又生出了新的病症。 温如故的风寒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段瑜之就从外面给她找了个新的大夫,新换的大夫让她吃了两副药,风寒就直接痊愈了。 只是风寒痊愈后,她的身体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就再也吃不了荤腥了。 那时是永安十七年,温如故还在为爹娘守孝,她平日吃的饭菜都是素菜,原本她是那样以为的。 等到她的身体出现新问题后,厨房送过来的饭菜才摆在桌上,她的筷子都还没有动,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且不说她的一番动作让段府众人是如何的心惊肉跳,只后来查出的事情,就让段府直接发卖了不少人。 却原来是段府厨房的一位厨娘,那位厨娘在府中是以一手素菜出的名,被人查出来后,才知道她的素菜之所以做的好吃,其实是因为她往菜里放了高汤。 用以制作高汤的材料,就是各类的荤腥。 那位厨娘后来的下场如何,温如故并不知晓,但她在知道事情真相后,是忍不住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眼睛都给哭肿了。 阿蘅当真以为是因为养了福宝的缘故,才避开了除夕的那场风寒,可现在福宝还养在她的院子里,温如故曾经承受的问题依旧是如影随形的跟着她,这就让人很是不开心了。 莫名的,阿蘅就想到了樊西茂当初说的那句话。 他说谢淮安不喜欢苏明哲,因为苏明哲差点和她谈婚论嫁了。 仔细想想,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互相关联着的。 即便樊西茂看到的那个未来与她们所处的现在并不是完全联系在一起的,但有些事情肯定是互通的,只不过他那个未来里的‘阿蘅’比她要更幸运一些,虽然换了姓氏,但没有因此而失去更多。 不像是阿蘅,她为了能改变爹娘与兄长的命数,早就已经做好了英年早逝的打算。 说那些就有些远了。 阿蘅先前在纸上圈中的异样,就包括了苏明哲。 虽然她很不希望事情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但现在的事实却是在她见过苏明哲以后,她与温如故的联系就被割裂了一次。 她也说不好苏明哲身边有什么特殊的,甚至不知道她的变化到底是不是因为苏明哲,亦或是又跟她先前认定福宝时,不过是一场空想。 而且前两日樊西茂过来探望她时,有提到苏明哲这个人,听说他准备以幕僚的身份,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外出历练,等历练回来后,就可以直接在朝中任职了。 历练这种事情,没有个三五年,怕是看不到成效的。 也就是说,阿蘅想要再见苏明哲,借见面的机会来割裂自己与温如故的联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或许眼下两三个月里,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等苏明哲离开京都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苏明哲不是谢淮安,阿蘅也没有理由千里迢迢的去找他。 除非她能在此之前与苏明哲多上一份联系,比如定亲。 可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就赌上自己的终身大事,阿蘅是不大愿意。 她本来就没有再想过嫁人的事情,连谢淮安她都不愿意嫁,更何况是她本来就没那么喜欢的苏明哲呢! 阿蘅就着青蕊的手,喝了口白水,压下了喉间蠢蠢欲动的呕意,偏头看向门口来来回回晃荡着的影子。 “青叶别在门口晃来晃去的,我看的头都有些晕了……” 青叶听到阿蘅的声音,一抬头见阿蘅的状态像是好了许多,这才凑上前来说话。 “姑娘,方才门房那边的人过来说,少爷已经回来了。” 阿蘅瞬间坐直了身子,连方才一直散不去的难受似乎都已经好了许多,她诧异的看向青叶:“不是说阿兄还有几日才能回来吗?” 表面还在问着话,实际上她已经起身让青蕊替她梳妆打扮,就准备去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同兄长碰面了。 她知道温桓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先回自己院子里梳洗去了,故而也不是十分的着急,觉得时间还是够用的。 青叶站在一旁看着青蕊替阿蘅挽发,答道:“我听门房的人说少爷是骑马回来的,许是到了京都地界后,少爷就一骑当先,没了其他的累赘,这才比预计的时间回来的更早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温桓在预估时间之际,多算了一些时日,这才出现了偏差。 阿蘅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见唇色不再苍白,这才起身要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青蕊本是跟在阿蘅的身后,这会儿却慢了半拍,将一旁碟子里的果脯往荷包里装了几枚,才急急忙忙的跟上前去。 她可没忘记姑娘这段时间干呕的模样,杨神医来给姑娘诊脉后,说姑娘是因为长时间的饮食不规律,伤了胃,才会闻到饭菜的味道就干呕的。他没给姑娘开药,只托人送来了一些果脯,还给了厨房几分药膳方子。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请求 出门游学的日子,定然不会比京中读书轻松。 原本的玉面书生在外头转上一圈回来后,玉面也变成了黑面,若不是温桓本身的体格并不是格外健硕,以他这会儿的精气神来看,说他是一介武夫也是有人信的。 阿蘅站在门边远远的看着屋内的温桓,久久不敢上前去。 温三夫人正在听温桓说着游学路上的趣事,一抬头就看见了门边的阿蘅,便朝她招了招手:“阿蘅怎么在那儿站住了,还不快过来,桓儿没有回家的时候,你不还一直惦记着他么!” 听到这话,温桓下意识的闭上了嘴,扭头去找阿蘅,然后就瞧见了阿蘅那副近乡情怯的模样。 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我的变化有这么大么!阿蘅瞧上去竟像是不认识我了!” 又对温三夫人道:“祖父他们当初是北上游学,我和淮宁他们没准备和祖父他们走同样的路,便转而去了南边。谁知南边的秋日太阳也是格外的大,偏偏那时我们谁也没想到晒太阳有什么不好,等我们走到城镇中见了外人,才发现我们比旁的人要黑不少……” 说起来,温桓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前些年他还顶着大太阳,陪着阿蘅从京都一路赶往潍州的,那时还是夏天,他也没有晒黑太多。 然而这一次出远门,同行的都是一起读书的好友,虽然也有马车,但马车都是用来摆放行李和书籍的,他们平日赶路都是骑马,无遮无挡的,晒黑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回程的路上还特地都坐的马车,没敢在外面继续晒太阳。”裴音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是想要能捂白一些的,但好像也没什么效果呢!” 阿蘅默默的走进房间,在温桓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兄长的模样,她自然是一直熟记于心的,即便是被晒黑了许多,但原本的轮廓还摆在那里,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她只是看着与记忆中大不相似的兄长,心中有些忍不住慌张罢了。 温三夫人轻笑着:“前些年的时候,京都的风向还是更偏向武将那一边,只不过到了现在,当然还是玉面书生更受欢迎的。” 她的视线在温桓脸上转了一圈,偏头同一旁的柳嬷嬷说:“我记得嬷嬷那里还收着几张美白的方子吧!” “桓儿回来后,与宋家的婚事也该提上行程了,他若是顶了这张大黑脸出门提前,怕不是会吓到人家姑娘的,还是想些办法,让他快些白回来吧!” 阿蘅也凑上前道:“我听说珍珠粉能美白,也不知道给阿兄用过了,会不会有效果……” 眼看着温三夫人就要与阿蘅聊起护肤的事情来,温桓连忙摆手道:“不过是黑了一点,我在家里待上几日不出门见太阳,就会白回去的,倒也不用在这上面多做文章的。” 阿蘅摇摇头,不大相信他的话。 她说:“我上次出门参加宴席的时候,见过了宋家姐姐,她看上去可白可白了,阿兄你这么黑,要是站到宋姐姐身边去,就会显得更黑了。能有办法让你快些白回来,你又何必多等那么长的时间呢?” 温桓自认不是那种耽于色相的人,可面前这两个关心他的女子却是格外在意他的表象。 他能怎么办呢? 自然是由着她们高兴的。 在温三夫人的院子里,用清水洗过脸后,他在阿蘅的殷切盼望中乖乖的躺在了软榻上,让一旁的侍女在他的脸上糊上了满满的珍珠粉,又静置片刻后,才得以将满脸的粉末洗去。 阿蘅伸手戳了戳温桓的脸颊,疑惑的看向身后的温三夫人:“娘亲,阿兄现在是不是比刚进门的时候要白一些啊?” 不等温三夫人回话,温桓就握住了阿蘅的手,叹了口气:“这又不是话本里的灵丹妙药,要是真的能如同灵丹妙药那么快的见效,京都的珍珠早就供不应求了……” 也是。 古往今来的女子大多以白为美。 倘若珍珠粉的效果当真能立竿见影,珍珠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得的。 热热闹闹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阿蘅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些话忘记对温三夫人说了,若是这会儿再转身回去说的话,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她叹了口气,只好再找其他的好时机了。 青叶瞥了青蕊一眼,两人没当着阿蘅的面说话,在回到房间后,才小声交流起来。 “姑娘好像还没有打消出远门的想法呢?”青叶担忧的看了眼阿蘅房间的方向,她先前也拿话劝过阿蘅,但她说的那些话,好像都没能见效。 青蕊皱着眉头,她听过青叶说到这件事情,也曾亲耳听闻阿蘅说过类似想法,而她的反应是与青叶差不多的。 “姑娘下定的决心,何时改变过?”青蕊是认识字的,也帮阿蘅整理过她的书房,对阿蘅书房里的游记种类是记得牢牢的。 她拍了下青叶的肩膀,说:“与其想着改变姑娘的主意,还不如我们早日做起准备来,也免得姑娘出远门的时候,忘记带上我们了。” 青叶下意识的反驳:“我们可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侍女,从前去潍州的时候,我们也都跟在姑娘的身边。若是姑娘真的下定决心要出远门的话,我肯定也是要跟在姑娘身边去照顾姑娘的,而且姑娘怎么可能会忘记带上我们呢!” 头脑简单的人,考虑事情时,只会看到表面上的原因。 像青蕊想事情肯定要比青叶要考虑的多。 她叹了口气:“姑娘从前心里有什么事情,都会同我们说,即便我们不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也能让姑娘稍微放松一些。可你想想近几年来,姑娘可曾在我们面前抱怨过什么事情?” 青叶不解的看向她:“难道不是因为姑娘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好了,所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抱怨的了吗?亦或是那些在我们看来很过分的事情,在姑娘看来就只是小事一桩啊!” 这样的解释乍听上去是没有问题。 但是她们姑娘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大小,这般年纪的人是最活泼的时候,别人家的姑娘是无事都要找事来做的,只她们姑娘不管对任何事情都是兴致缺缺的,仿佛这世间就没有能让她提得起兴趣的事情来。 难道这也能算是正常? 青蕊压下心底的诸多话语,再看着青叶分外迷惑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和她解释不通的。 她摇了摇头,没准备再细讲,只说:“姑娘若是要出远门的话,身边肯定要带上很多的护卫,否则老爷夫人他们也会放心不下。但一行人的人数肯定是要固定下来的,也不可能带太多人的一起出门,到时候肯定是要精简人数的。” “倘若姑娘到时候觉得有护卫在身边就足够了,不打算再带上照顾她的侍女,那我们岂不是就会被留在京都了……” 青叶却觉得青蕊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但她也知道藏住自己的心思,表面上是附和着青蕊的话,背地里却没有当成一回事的。 她满心想着的,还是如何劝说阿蘅,出远门是要风吹日晒的,她们姑娘身子骨弱,哪里经得起长途跋涉呢! 温桓回京后,迫不得已的留在家中努力捂白自己的肤色。 他虽是给宋家递了信过去,但没能亲自上门拜访,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许的愧疚的。 故而在阿蘅过来找他闲聊的时候,他忍不住就想请阿蘅替她上门看望宋姗茵。 阿蘅放下手中的茶杯,觉得自己是可以答应兄长的要求,只不过兄长也得给她一点足以用来等价交换的东西才是。 “说起来,我是有些时日没有出门了,让我帮忙去看望宋姐姐,原本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呀!”阿蘅笑嘻嘻的看向温桓,“阿兄难得请我帮忙,我原本是该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下来的,可是我这会儿也有事情需要阿兄帮忙,所以阿兄要不要先听听我的事情?” 温桓不由得笑出了声:“阿蘅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只管说便是了……”倒也不用这样说话。 他的笑不由得僵硬了片刻,心中有些不安。 这次出门明面上是为了游学,实际上是带着他的那位方姓好友去看看世间各式各样的人物,想要借此让他开阔心境的。就连郁结于心的好友都因为此次的游历而放开心怀,他们这些同行的人也是看到不少人间真实。 记得他们路过一个县城时,恰好赶上当地的县令在当街断案。既然是遇上了,他们肯定就凑上前去打听了一下具体事情的经过。 案件的本身是算不上复杂的,县城中有一家富户,家中有一儿一女,儿子前不久才刚刚成家,结果没过几日,女儿就死在了儿子的院子里。而且当时只有女儿和儿子的新婚妻子在家中。 因为发现尸体的小厮看见儿子的新婚妻子手上拿着一把染血的刀,而死去的女儿恰好身上恰好有刀伤,故而一开始的时候,县城里的人都以为是那位新嫁娘对小姑子痛下毒手的。 只不过随着县衙介入后,事情的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 事实上,杀人凶手并非那位新嫁娘,而是死去的那位姑娘自己。 在兄长未曾娶妻之前,那位姑娘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等到兄长成亲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再不是家中最受宠的那一个。她与嫂嫂同处在人群之中,父母兄长最先看到的人再不是她,忽然间的落差让她一时接受不了,冲动之下就做下了错事。 那位姑娘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她发泄心中怒气的方式也不是对着其他人,而是对着自己。 她只是没想到那天的父母兄长都不在家中,留在家中的嫂嫂还因为感染了风寒,喝下汤药之后就早早的歇息下了。 所以等她到兄长的院子里,将其他的下人都挥退后,独自站在院子里说着抱怨的话,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后,一怒之下就真的对自己动了刀。 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裳,临死之前,她或许也曾开口求救,然而屋里的嫂嫂喝的汤药中放了安神的药材,不管外界有多吵闹,她也没有醒过来。至于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她赶走了,于是她是一个人在院子中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她临死前是否后悔,已经不得而知。 人死不能复生,受过伤留下的疤痕也不是轻易能消除的。 富户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儿子又和新婚的妻子和离,说是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温桓后来听说那家富户从县城搬走了,许是去了一个无人知晓他们过往的地方,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新生活中是否还带着早死之人的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他看着阿蘅眼神清亮的模样,却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一气之下就自我了断的小姑娘。 阿蘅与那个小姑娘其实是极为相似的,同样是备受宠爱着长大的人。 温桓不由得捂住了心口,他或许得在给宋家姑娘的信中再添上几句话了。 家中的妹妹是个孩子心性的小姑娘,而他作为宋家姑娘与妹妹之间的联系,其实是不好偏帮其中一个的。帮了妹妹,是对宋家姑娘的不公,帮了宋家姑娘,却又有些对不起自家妹妹,所以他是很难办的啊! 县城里发生的那桩案子,温桓没有说给家人听,故而阿蘅也猜不出温桓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按照原定的打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许多的游记,也知道天下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然而实际上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潍州,而且即便我到了潍州,也只是住在了祖宅中,根本就没能到处逛一逛,所以……” 温桓面色苍白,再度想起那位县城里的小姑娘。 他对阿蘅说:“我这次出门游学,倒是去过不少地方,不如我花上一些时间将各处的风景都画出来……” 阿蘅打断了他的话:“可是画中的风景又怎么比得上亲眼所见呢!” 她朝温桓眨了眨眼睛:“阿兄都能出门游学,在外面玩了好几个月,我也想要出门到处看一看,否则总是留在京都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我肯定是会闷出病来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说出 出门游玩? 面前的少女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眸子中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温桓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阿蘅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情?她明明是最念旧的一个小姑娘,从前爹娘让她外出避暑,她都是满心的不情愿,这会儿又怎么会主动提起要出远门游玩? 说什么只是想要外出看看别处的风景,不想被禁锢在京都这一块地方,这般敷衍了事的理由,分明是没有丝毫说服力的。 回想着自己在游学途中听闻的那桩案子,温桓不由得心惊胆颤起来—— 难道他家的阿蘅也如同案子里的那位姑娘一般,不愿接受家中多出来的一位成员,却也没有像那人一样的失去理智,故而才准备在他与宋姑娘结亲以后,就打算自我放逐,再不肯留在家中…… 心中忽然一痛,是他与爹娘给阿蘅的安全感不够,才会让她对即将嫁进温府的宋家姑娘一点期盼都没有吗? 温桓不由得后悔起来,倘若能早些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当初宋家姑娘托他转赠礼物给阿蘅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因为一时意气,将所有的功劳全都算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可惜往事不可追,快些想办法处理面前的事情才行。 发现自家兄长迟迟没有说话,阿蘅又补充道:“我就是想四处看看风景,也没想着要离家出走,到时候肯定还会麻烦爹爹和阿兄,帮我准备随行的护卫之类的事情,并不是说走就走,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阿兄不用这么快就皱起眉头的。” 她也知道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不会这么简单的赞同她的想法,先在温桓面前说出此事,也不过是为了能让兄长有个提前准备,最好能让兄长支持她,也免得她在爹娘面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会孤立无援。 虽然她想要做的事情,最后总会做到,但中间的拉锯过程着实不怎么好过呀。 温桓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忍不住直接了当的开口对阿蘅说:“阿蘅是因为我即将要娶亲,家中马上会多出一个陌生人,才会生出离家远游的想法吗?” “我从前和宋家姑娘通过信,也对她说过你在家中受宠的地位,她已经答应嫁进温府之后,会把你当做亲生妹妹来对待。你还记得我先前送给你的那些珠宝首饰吗?其实里面有大半部分都是她送给你的。阿蘅真的不必因为这件事,而生出离家的心思……” 要说的话其实还有很多。 温桓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到当着阿蘅的面做出保证,倘若阿蘅与宋家姑娘出现争执,他一定会毫无条件的站在阿蘅的着一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阿蘅。 只是那样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在阿蘅清亮的眼神中消失在喉间。 未来的事情是最不好轻易做下承诺的,更不必说是那些与他本性不相符合的承诺。 在外人面前,他确实是会毫无条件的维护阿蘅。 但宋家姑娘若是嫁到温府,那她自然也应该算作是自家人。 在自家人的面前,温桓是做不出帮亲不帮理的事情,他只会站在公正那一边,谁也不偏颇。 虽然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种偏颇。 阿蘅将面前的茶杯往前一推,眼眸半垂:“原来在阿兄的眼中,我就是这般的见不得你好么!” 温桓看着阿蘅低下头去,整个人都格外的颓然,连忙开口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我只是,我只是……” 他张口就要解释,可情绪激动之下,反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蘅当然知道温桓的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她也不能告诉对方,她之所以想要出远门,是因为想要去边关提醒谢淮安。 而且,她心中还有个不大成熟的想法。 倘若她最后还是逃脱不了温如故原定的命数轨迹,那倒不如就借着这次的远行,干脆就在外面度过生命之中的最后一段时光。虽然那时不会有亲人陪伴在她的身边,但她好歹还能给爹娘兄长他们留下一丝希望。 只要她准备充足,爹娘他们只会以为她是在外面玩野了心思,一年寄上两三封信,总好过让他们直接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 她越想就越觉得这次的远门是一定要出的。 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又为什么不去做呢? 阿蘅站起身,看着温桓焦急的模样,顿了顿:“阿兄方才的那些话让我难过了,我虽然还会替阿兄去看望宋家姐姐,但我现在暂时不想和阿兄说话……” 她径自离开了温桓的院子,不去管身后之人的焦急呼唤。 温桓本想追上去与阿蘅说清楚的,但小姑娘最后说话时的泣音让他莫名的抬不起脚。 他刚才说出的话确实很过分,明明知道阿蘅有多看重他们这些亲人,却还是忍不住将小姑娘往最坏的方向想,也怪不得她会那样生气了。 小姑娘的气性有些大。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都没有再来找过温桓。 甚至在去给温三夫人请安的时候,她一瞧见温桓也在场,立刻就会借口有他事要做,就是不肯与他同处一个房间。 一次两次,还能算是意外。 等次数多了以后,温三夫人也看出了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 她也想过去问阿蘅,但往往她这边才刚露出个话头,小姑娘很快就用蹩脚的理由转换了话题,温三夫人瞧出了她不愿意多谈的想法,只能放过了阿蘅,转而找起了另外一位当事人。 “阿蘅向来与你这个兄长最是要好,心中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找的人也是你。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与你这般生气。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也有小半个月了,她都还没有消气呢!”温三夫人看向捂了一段时间,总算稍微白了一些的温桓,问他:“你们到底是闹了什么别扭,可要我帮你们调解一下……” 温桓也想要找机会同阿蘅和好的,偏偏阿蘅始终不给他这个机会。 见温三夫人问起这这件事,他沉默了片刻,将那日与阿蘅的对话都给说了一遍。 “是我误会了阿蘅外出游玩的初衷,她为此生我的气,也是理所应当的。”温桓这几日一直在想之前的事情,他屡次将自己代入到阿蘅的位置,再想想自己说的话,每次想起的时候都会格外的生气,然而他的这些想法却没能说给阿蘅听。 温三夫人吓了一跳:“阿蘅怎么好端端的生出外出游玩的心思来?” 她们家的小姑娘连出门参加聚会都不怎么愿意,也怪不得温桓听到那些话后,会是那般的反应。 就连她,在陡然听说此事后,心中所想与温桓说的那些话也相差无几。 温桓揉了揉额角,他若是知道阿蘅是怎么起的心思,这些日子也不会一直束手无策了。 “要不我这会儿去找阿蘅,就说您和父亲已经同意她出远门的事情,若是这样说了,她肯定就不会再生气了……” 想的倒是挺美的。 温三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阿蘅从小身娇体弱的,哪里经得起长途跋涉的旅程,先前送她到潍州去的时候,我就一直是心惊胆颤的,哪里再敢放她一个人出远门!” 说这话的温三夫人显然已经忘记,那次的潍州之行,与阿蘅同路的还有温桓等人了。 他也知道温三夫人不会这般轻易同意此事,但说总归还是要说的。 “阿蘅现在不愿意见我,总是远远的避开我,就算我到她院子里找人,她也会让侍女撒谎说她不在家,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与我碰面的。如果不说爹娘已经同意她出远门,我又能有什么理由让她见我呢!” 温桓叹着气,明明他的婚期将近,可心中担心的却不是即将到来的婚事,反而满满都是不愿意搭理他的阿蘅。 虽然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和爹娘提起外出的事情,但他心中就有种莫名的直觉,倘若在婚事到来之前,他没能将这件事情解决了,他们家的小姑娘是真的能做得出离家出走的事情。 到时候再想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乔装打扮的小姑娘,那可就不是什么简单易得的事情了。 温三夫人说:“阿蘅与你恼了,本来也不是因为外出这件事情,她只是不满意你误解她。我看你也别再说什么让她出门游玩的事情了,直接到她面前诚诚恳恳的道个歉,说自己不该胡思乱想,说不定阿蘅就能谅解你了呢!”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让阿蘅出远门的事情,你只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反正不管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不可能同意这件事情的。” 温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却觉得不然。 小姑娘若是打从心底里坚定了一件事情,就算爹娘心中是如何的不愿意,最后还是会如了阿蘅的意愿。 就连先前送阿蘅去潍州避暑的事情,倘若不是阿蘅先退了一步,以温三夫人疼爱小姑娘的心思,又哪里会真的去逼迫阿蘅呢! 他想通之后,就为阿蘅说着话:“娘你也知道,像阿蘅这样的小姑娘,总是一天一个想法的。她从前不喜欢外出游玩,可现在看着我出门玩了好几个月,心中肯定是羡慕的。她一羡慕,就想要做同样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这会儿他就不说阿蘅是为了避开宋家姑娘了。 “阿蘅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她平日里最是乖巧,鲜少会有主动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每次她真的提出了要求,您和父亲又有哪次真的拒绝了她。”他觉得温三夫人是在嘴硬,就又劝了一句,“我看您还是和父亲一起,早点为阿蘅准备随行的护卫,也免得到时候临时准备,忙手忙脚的,一不小心就忙中出错了。” 温三夫人运着气,直接将温桓给赶出了门。 “不管你在这里怎么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让阿蘅出远门的。先前她无端昏厥,要不是杨神医手段高明,她就险些当真命丧黄泉了。我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出远门!” 她这是放下了话,不管谁来劝她,她都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而阿蘅这个时候却出现在了温三老爷的书房之中。 阿蘅自从去到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她在府中的小书房也终于真正的派上了用上,往前院温三老爷书房去的次数就开始变得屈指可数起来。 忽然之间,在自己的书房中瞧见了自家的小姑娘,温三老爷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听见开门的声音,阿蘅下意识的看向了房门的方向,然后就看见了固定在门框边的温三老爷。 她没有放下手中的书,直接迎上前去。 小声的说:“爹爹,阿蘅这里有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能不能请爹爹帮个忙呢?” 温三老爷整理了下衣袖,笑着一口应承了下来。 他一边往书桌走去,一边问阿蘅:“阿蘅以前有事都是去找你兄长的,难得过来找爹爹,来和爹爹说说是什么事情?” 这会儿的温三老爷心中还是很开心的。 自家小姑娘刚学说话的那阵时间,恰好是他最忙的时候,教导小姑娘的事情都是抽出时间来做的,与她相处最多的人就成了温桓。这也是小姑娘为什么会那样依赖温桓的缘由之一。 总算等到小姑娘越过温桓,来找他帮忙的时候了。 阿蘅将手中的那本书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依旧很小声的说:“我想要在阿兄成亲后,出门游玩一阵时间,可以请爹爹给我一些随行的护卫吗?” 其实她一个人偷跑也不是不可以的。 毕竟她作为家中最受宠的小姑娘,手上自然是不会缺钱的,若是花钱请镖局将她护送到边关,也是很轻松的事情。谁让她先前就换了一批粮食送到边关去呢! 如何找镖局,怎样确定镖局众人的人品,这些都是她已经做过的事情。 再来一次,她也能算得上是驾轻就熟的。 不过为了爹娘和兄长的身体着想,她觉得自己在离开之前,还是尽可能的征求一下爹娘的支持,最好还是尽量不要不辞而别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借口 谁能想到他们家的小姑娘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温三老爷捂着腮帮子,莫名的开始牙疼起来。 他正想要劝阿蘅改个要求,就听见阿蘅说:“爹爹方才可是一口答应了我,您既然答应了下来,就不能反悔的。” “阿蘅想要出门游玩,大可以邀着你二伯家的两个姐姐一起,京都附近的好风景多得很,你从前是个不大喜欢出门的,现在多看看外面的风景,也不是坏事。”温三老爷自顾自的说着话,直接曲解了阿蘅话中的意思。 既不好直接反口,也不好真的一口应承下来,就只能拐着弯的说话。 阿蘅纠正着温三老爷话中的错漏之处:“我若是想要在京都附近逛一逛,又何必特地来找爹爹要护卫的人选,直接让管家从府中给我找些人手,不就已经足够了么!” 她接过小厮手中的茶壶,亲手给温三老爷倒着茶水:“爹爹从前经常和我说起您在外面游历的趣事,那时我听着就十分感兴趣的,这一次阿兄从外面游学回来,也说他在外面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只我一直留在家中,每日都过着相差无几的日子……” “这会儿爹娘和兄长最是疼爱我,倘若连你们也不愿意让我出门游玩,那往后我还有出门游玩的机会吗?” 温三老爷一顿,再看阿蘅时,才发现他一直当做小姑娘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心中忽然想起温三夫人前些日子同他说起的事情,她说谢家有意为谢淮安求娶他们家的阿蘅。 他叹了口气,想着阿蘅所说的话,若是连他们做父母的都不能让阿蘅如愿,难不成还能指望得上其他人么! “或者阿蘅你愿意再等一等,待到冬日朝廷封笔之时,我可以向上峰多请一些时日的假,届时我们一家人一起出门游玩,你看可好?”温三老爷又转换了话锋,他不曾拒绝阿蘅的要求,只是劝她更换外出的时间。 大多数人做出的决定都是出自一时冲动,等到冲动的时效过去了,便再不会有从前那般的想法。 似阿蘅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更是一个时间一个想法。 说不定将这段时间糊弄过去了,她就再想不起这件事情了。 阿蘅定定的看向温三老爷:“也许到了今年冬日,我就不想要出门游玩了。” 不等温三老爷面露喜意,就听见她继续往下说:“但那又如何呢!我我只是想要现在出门,不愿意继续待在京都城中,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爹爹,你会同意吗?” 温三老爷低头看向阿蘅给他倒的那杯茶,只觉得更加头疼了。 外面的世界有着随处可见的危险,阿蘅又是最娇弱的孩子,宛如养在深闺之中的娇花,不曾历经风吹日晒,偏偏却向往着外面野花的生活,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过好那样的日子。 “你若是想要在桓儿婚后出门游玩,那你可有想过桓儿他们夫妇会如何作想?” 一种说法劝服不了阿蘅,温三老爷只能再换其他的说法,比如阿蘅从前最信服的温桓。 “外人不会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会胡乱猜测你与桓儿夫妇之间许是出现了问题,才会逼迫你离家出走,而不会认为你只是想要出门游玩?” 阿蘅沉默了片刻。 她看向了温三老爷:“爹娘和兄长对阿蘅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存在,宋家姐姐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阿蘅的家人之一,我会很在乎你们的感受。那爹爹你们会不会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就迁怒于我呢!” 会与不会其实都是一样的结果。 虽然彼此之间的感情会有些微的区别。 温三老爷同阿蘅对视良久,微微蠕动着嘴唇,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良久之后,他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那行吧!” 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凝集在了这三个字之中。 让他能如何说呢! 若是当真能够如此简单的说出拒绝的话,他又何必拐弯抹角的劝说着阿蘅,只是虽然答应下了这件事情,温三老爷的面色也没有好转过来。 他无力的朝阿蘅摆了摆手:“过几日我再为你物色一些侍卫,现在你就先回去吧!” 用近乎逼迫的方式达成了自己的意愿,阿蘅的心情也说不上好。 她从前院的书房离开后,没有选择回自己熟悉的院子,而是去了后花园。 阳春三月,后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已经渐渐旺盛起来,春日里盛开的花,大多都已经冒出了花骨朵儿。早醒的蝴蝶形单影只的在绿叶间徘徊,明明闻见了花朵的芬芳,却只能停留在花骨朵儿的尖尖上。 小池塘里的锦鲤过了一个冬天后,看上去是更加的膘肥体壮了。 阿蘅倚在凉亭的护栏边,随手撒下一把鱼食,看着水中的游鱼争先恐后的凑上前来,忽然问起了身后的青蕊。 “爹爹刚才答应让我外出游玩,我看他好像是很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我的请求。”阿蘅回头看向青蕊,“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也不懂得体谅他人……” 流言蜚语的威力有多可怕,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即使有再多的愧疚,阿蘅也做不到妥协了。 如果未来注定会发生一件让爹娘兄长都悲痛欲绝的事情,那么为了减少他们的悲痛,阿蘅觉得让他们对她生出失望之心,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青蕊顿了顿,说:“老爷夫人他们向来最疼爱姑娘,既是姑娘亲自说出口的请求,他们答应时又怎么会不情不愿,应当只是因为舍不得姑娘吧!” “我也舍不得……” 轻飘飘的声音消散在了空气之中,转瞬即逝。 就连一旁的青蕊也没有听清阿蘅的话。 “池塘里的这些锦鲤太蠢了,瞧着就让人有些闹心,我们先回去吧!” 阿蘅将手里的鱼食全都撒进了池塘里,拍了拍手,直接转身离开了。 晚间,温三老爷回后院用膳。 桌上他与温三夫人两两相顾无言,静静地用过一餐晚膳,等剩下的饭菜都被侍从收下去后,他们才开始想着打破眼前的寂静。 “我……” “我……” 两人在同一时间开口,心有灵犀在有些时候也不是那么的好用。 温三老爷笑了一下,又说:“还是你先说吧!” 温三夫人也没有推辞,她叹了口气,将先前温桓同她说的那些事情,又和温三老爷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我原以为阿蘅会因为什么事情和桓儿恼了,还想着要帮他们说和一下,谁能料到阿蘅竟会想要出远门呢!” “她今日去前院书房找我了。”温三老爷没想到他和温三夫人要说的,居然会是同一件事情。 他顿了顿,又说:“我答应她了,过几日就会去给她找随行的侍卫。” 温三夫人忍不住惊叫出声:“你怎么能答应她!” “她如今还是个孩子,时常会做出不懂事的行为,可你是她的父亲,怎么能明知她的选择是错的,却还是答应了她呢!” 这话放在一般情况之下,也有几分的道理,然而放在阿蘅的身上,就不那么的恰当了。 温三老爷默默地将他们在书房的对话说了一遍。 “阿蘅都已经那样说了,我又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若是将此情此景换做温三夫人,她又能坚持多长时间才答应阿蘅呢! 显然她也不能比温三老爷做的更好了。 然而温三夫人心中仍然有很多疑惑,哪怕阿蘅已经清楚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理由,可她心中还是觉得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看向温三老爷,迟疑着问道:“阿蘅当真不是因为桓儿要娶妻,才忽然生出了想要外出的心思?” “怎么办呢?”阿蘅低头看向书桌上的游记,仔细回忆了同温三老爷和温桓的对话,“他们好像都认为我是因为兄长的缘故,才生出外出的心思。” “倘若任由这般的猜测在他们心中落地生根的话,宋家姐姐嫁进府中后,不管将来会如何,开始的那段时间应当也会变得很难熬的吧!” 宋家姐姐一直对阿蘅很好,从前在外地的时候,都经常给阿蘅准备一些精美的珠宝首饰。等她回了京都后,虽然因为阿蘅不经常出门的缘故,她们很少有能见面的时候,但宋姐姐偶尔在外面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还会特意给阿蘅准备上一份。 怎么能让真心对她的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呢! 阿蘅翻开了桌面上的游记,恰好露出夹在书页中间的信封上,信上是谢淮安的笔迹。 总归她这一次出远门的第一目标就是谢淮安来着。 她若是能再救谢淮安一次,那再借用一下他的名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姑娘有事要吩咐吗?”青叶原是站在书房门口,因为听见书房里的轻声细语,这才探头问了一句。 阿蘅抬头笑了下,她这边正想着要怎么将谢淮安的名头打出去,这不就有人给她送梯子来了么! “上次让你找人送到边关的那批粮食,如今可确实是送到了谢淮安的手上?” 出门用银票换粮食,又去找了诚实可靠的镖局,请镖局将那批粮食送到边关去,还点名道姓的说要送给谢淮安,这样的事情是阿蘅亲口吩咐下去的。 只是当时听从她吩咐的人是青蕊,而非青叶。 青叶是站在一旁给她端茶倒水的。 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小声的回道:“算一算时间,应当是送到了谢家少爷的手上吧!” 阿蘅瞥了眼书房窗户的方向,看见那里有一抹淡色的剪影,心中微微叹着气。 娘亲便是想要在她院子里安排人手,也应该找一些聪明的人,怎么能找一个如此容易露出马脚的家伙呢! 青叶见阿蘅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位置,眉眼之中带着些许的愁意,不由得开口问道:“姑娘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阿蘅顿了顿,不是所有的皱眉都是在惆怅呀! 她不过是觉得扒在窗户边偷听的那个人,实在是太过蠢笨,连基本的身形都不懂得掩饰。 当然在得到青叶的接话之后,阿蘅知道她等待的机会已经到了,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再度落实一下她与谢淮安之间的“关系”。 “谢淮安与阿兄他们是一同离开的,现下阿兄他们都已经回来了,只谢淮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阿蘅继续看向窗户的方向,那道黑影还未离去,她又说起想念谢淮安之类的话,很满意的看着黑影从窗户上消失。 听着自家姑娘不重样的说起谢家的少爷,青叶莫名的觉得心头有些慌张,难不成她们姑娘终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而且开窍的对象还是谢家的少爷。 她倒不是谢家的少爷有什么不好,毕竟他对自家姑娘有多好,那可以说得上是有目共睹。 但在她的心中,她们姑娘当然值得最好的。 谢家少爷确实很好,但他不是最好的。 阿蘅可不知道青叶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期待着刚才说出的那些话所结出的果子。 另一边的温三夫人确实收到了来自自家女儿院子里的消息。 她家的阿蘅平时看上去仿佛像是个大人的模样,可骨子里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她看上去是知道结亲成婚的事情,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样的一天。情窦还未开,一切都是最单纯的模样。 现下她家的小姑娘却学会了在私底下想念着另外一个人。 温三夫人初时还觉得有些欢喜,再度思量片刻,又想起阿蘅曾千里迢迢的派人给远在边关的谢淮安送粮食,礼尚往来的次数若是多了起来,又怎知不是在暗藏心思呢! “阿蘅莫不是看着谢淮安一直没有回来,这才想着亲自去边关见他吧?” 莫名的,温三夫人忽然就觉得自己已经明悟了阿蘅打定主意,一定要外出游玩的缘由来。 少年时的爱恋,是炙热又一往无前的。 会因为长时间的不想见,就想方设法的见上对方一面,似乎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心下有些泛酸,为着自家的姑娘终于有了其他在意的人,同时也放下了先前一直提着的心思,有头有尾的事情总比毫无头绪,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第二百三十章 缘由 女儿家的心思因着种种原因被她知晓,但温三夫人也不好将这些原因再说给旁的人听,即便那人是阿蘅的父亲,也是不大好的。 然而言语之中,确实没了先前的顾虑之意。 温三老爷并不知道她已经从暗处得知了阿蘅外出的‘真实意图’,也正是因为知晓此事,才会放下心来。 他见温三夫人态度缓和下来,只以为妻子是与他一般,疼爱女儿的心思占了上风,就渐渐的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阿蘅本就不是喜欢外出的性子,得了爹娘的同意后,更是借口不日就要远行,就一直黏在了温三夫人的身边。 温三夫人的院子里种着一棵石榴树,阳春三月之际,树上绿叶勃发,偶尔还能在一片绿意中找到刚刚开始萌芽的花骨朵儿,那是火焰般的红色。 除了石榴树,檐下还摆着几盆兰花,此时并非是兰花盛开的季节,但府中的花匠将兰花照料的非常好。清晨的露水从叶脉上低落,晶莹剔透的水珠中折射着太阳的光辉。 阿蘅平日对花花草草的喜欢也仅限于观赏,从未想过要自己去养上一盆属于自己的花。 屋里的温三夫人正在同温桓说着话,他与宋家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就在四月初九的那一天。 钦天监的人合过了温桓与宋家姑娘的八字,都说这两人是天作之合,而四月初九这一日更是最适合这两人成亲的日子。 婚期定下来后,其他的事情也都准备的差不离了,接着要说的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嘱咐。 温桓在温三夫人这边听过一些,还得再去找温三老爷听上另外一部分的。 不过那些都不是阿蘅能听的。 她原本一早就到了温三夫人的院子,准备同自家娘亲吃上一顿早膳,再出门挑上几件首饰,若是情况允许的话,还可以在外面多转一转。 然而早膳还没有送上来,温桓就先送上来了。 这大概是自上次闹别扭以来,两人总算有了一些和好的迹象。 阿蘅伸手拨弄了一下兰花的叶子,从叶片上滑落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手指,冰冰凉的触感在三月初的早晨格外的舒适。 柳嬷嬷也从屋里出来了。 她看着蹲在兰花旁边的小姑娘,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丝追忆。 依稀记得幼年的阿蘅也是这般的喜欢花花草草,只是小时候的她,更喜欢将能抓得住的东西直接塞到自己的嘴里,仿佛只要在她手中的东西,就都是可以吃的。 夫人当时还养了几株水仙花,差点就被阿蘅给辣手摧花了。 若是旁的话,那也就算了,然而水仙花是带着些许的毒性的,哪里能让小姑娘放到嘴里去呢! 当初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如今也都变成了大姑娘。 柳嬷嬷想到那日温三夫人得到的消息,她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有了自己的恋慕之人,也到了可以嫁为人妇的时候了。 阿蘅往院子里稍微挪动了些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柳嬷嬷看她的眼神有些奇奇怪怪的。 她想着自己在外头的院子里已经等了许久的时间,屋里说话的两人却到现在都还没有说完,偏偏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用过早膳,只喝了两口蜜水,这会儿正是最饿的时候。 摸了摸险些叫出声来的肚子,阿蘅抬头看向了柳嬷嬷:“娘亲和阿兄是不是还要再说很长时间的话啊?” 柳嬷嬷笑着道:“不长的,夫人只是嘱咐少爷两三件事情,约莫再过上一小会儿就能结束了的……” 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不下三四次了。 阿蘅抿了抿唇,她若是现在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先前那么久的等待是不是就都白费了。 如此一想,她又不怎么想要离开了。 一旁的青叶好不容易看到阿蘅有想要离开的心思,顿时就来劲了,她侍候阿蘅多时,鲜少会有让阿蘅不按时吃饭的时候,尤其是在温三夫人格外关注阿蘅身体健康之后。 她凑到阿蘅的跟前,小声道:“夫人和少爷恐怕还要再说上一段时间的,姑娘不如先回去用个早膳,再来找夫人,亦或是先下去吃上两块点心,喝上几口水,总不能就这么一直饿下去的。” 柳嬷嬷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因着屋内温三夫人与温桓开始谈话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丫鬟就已经的送上了茶水点心,柳嬷嬷倒不是很担心屋里的人,毕竟点心茶水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倘若他们说话之间感觉到了肚子饿,自然是会直接拿点心吃的。 可阿蘅就不一样了。 她才在屋里坐下没多久,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就在温三夫人的示意下直接出了房间的门,然后就一直等在了院子里。 在这期间,别说是糕点了,她连茶水都没有喝的。 柳嬷嬷也开始劝着阿蘅:“姑娘今儿个的早膳还没有用,长此以往身体如何受得了,我看青叶刚才说的就很是在理,姑娘还是先回去用膳,这边夫人若是与少爷说完了话,老奴再派人去找姑娘,您看这样可行?” 其实走与留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左右阿蘅也不可能知道温三夫人与温桓说了些什么事情的。 阿蘅回想了一下她今日的原本打算,再看看眼下的情况,知道那些计划已经不大可能实现,停顿了一小会儿,才有些不情不愿的带着人回了自个儿的院子里。 然而这会儿的温三夫人恰好与温桓说到了阿蘅。 她说:“我原是不想同意阿蘅出远门的事情,毕竟桓儿你也知道,外界远不像京都这么风平浪静,说不定路过的哪座山头上就藏着穷凶极恶的歹徒。似桓儿你这般与他人同行,我在家中都已经十分担心,偏偏阿蘅却想要独自外出游玩。” “纵使身边会带上一些侍卫随从,可下人与主子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原是? 温桓抓住了温三夫人话中的重点。 他问:“那娘后来又怎么想着要同意这件事情呢?” 总不能是忽然就想通的吧! 这样的事情放在阿蘅自己的身上,或许还有几分的可能,小姑娘平日里的脾气最是软和,只要不是涉及到她底线的事情,她在纠结一通后,过上一段时间,不需要别人的开解,就会自己想通。 温桓有些想不起来阿蘅小时候需要抉择时的场景了,约莫是因为幼时的阿蘅已经很得家中长辈宠爱,平日里想要的东西触手可及,根本就没有需要她做出抉择的时候。 却不知道是因为何种缘由,这般从小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小姑娘,随着年岁渐长,脾气反倒是越发的软和,几乎从来不会与人出现争执,仿佛随便一个人就能欺负得了她,实在是太过令人担忧了。 京都之中似阿蘅这般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大有人在。 只不过别人家的姑娘,哪怕是教导的最好的那一个,大多数时候也都跟个炮仗似的,稍微有点东西不如她们的意思,总能惹得她们大发雷霆。 哪里像是阿蘅,已经习惯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温三夫人没有直接说她改变想法的缘由,而是问起了温桓:“桓儿你与谢家大郎素来交好,平日里也是见过他家的那个弟弟,你觉得那孩子如何?” “谢淮安吗?”温桓仔细想了想,说:“他从前在京都之中的名声确实说不上好,但自从去了白马以后,整个人就变得更加的明事理,为人处世方面也有了不笑的成长。许是年岁相近的缘故,阿蘅与他也有不少话可以说,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嗅到了一丝异常。 果然,就听见温三夫人接着往下说道:“京都之中的好儿郎还是有很多的,只是那些儿郎的本身确实很好,但他们家中总是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不好。至于谢淮安,他本身或许是没有那么好的,但谢家的家风向来是有目共睹。若是阿蘅嫁到谢家去,我也不用担心她会被人欺负了去……” 更何况,阿蘅现在对谢淮安可是很有好感的,甚至还想着千里迢迢的去边关探望对方。 倘若不是情根深种,又怎么会想要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温桓之前也知道阿蘅与谢淮安交好,但他从来就没有往两人之间有情的那方面想,谁让阿蘅不管怎么看上去,都表现的像是个没有开窍,甚至连开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这会儿陡然听说自家妹妹与谢家的小子扯上了关系,说实话,温桓有那么一瞬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手,想要找人来揍上两下的。 “娘若是看中了谢家的家风,大可以找谢淮宁,怎么偏偏就看中了谢淮安?”若是仅仅是冲着交友去的,那让谢淮安成为阿蘅的朋友之一,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但若是将交友换做成亲,温桓还是认为谢淮宁会更加的合适。 他说:“您也知道我与淮宁素来交好,他历来洁身自好,身边也没什么红颜知己,是个结亲的好对象。若是当真要为阿蘅择一位良婿,我看还是选淮宁,他比谢淮安要好很多……” 谢淮宁与谢淮安,谁会更优秀一些,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自然是能很快分辨出来的。 温三夫人当然也是看出来了。 但有时候优秀并不代表就已经是适合的。 “谢淮安确实是比谢淮安要优秀的多,但阿蘅更为熟悉的人是谢淮安,而不是谢淮宁。”只此一点,就能够直接将谢淮宁排除出去了。 温三夫人叹了一口气,她要与温桓说的,本来就不止是这一件事情。 她继续往下说道:“阿蘅自小与你无话不谈,你可知她曾托人用三千两换了一批粮食送到边关去?” 至于送给了谁,只听边关二字,知道的人自然能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 温桓停顿了片刻。 实际上,在小姑娘年岁渐长后,心中就藏了许多的秘密,鲜少会说给他这个兄长听,但偶尔也还是会找机会来同他说说心里话的。 他回想着阿蘅与他闹别扭之前的谈话,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出温三夫人方才说的那件事情。 他又清楚的知道温三夫人不可能拿假话来糊弄他的,所以阿蘅确实是往边关送了粮食,还是特地送给了某一个人。 看出了温桓的毫不知情,温三夫人又补充了一句:“阿蘅的院子里,如今养了一条名叫福宝的细犬,听说是谢淮安千里迢迢遣人送给阿蘅的……”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温桓捏了下指尖,皱着眉头说:“他送什么不好,怎么突然就想到给阿蘅送细犬……”要知道阿蘅小时候差点被藏獒给咬伤了,自那以后,温府上下就再没有养过犬类,甚至连猫都没有养过一只,谢淮安千里迢迢的给阿蘅送狗,又是几个意思? 果然温桓与她是一般的想法。 温三夫人在他说完话后,摇了摇头:“我之前也以为阿蘅因着幼年的往事,会变得很怕狗,这才不肯让人在家中养狗,然而阿蘅比我们想象的要大胆的多,她不仅没有被当初的獒犬给吓到,甚至还生出了养犬的想法,只是从前因为我们的态度,她才一直没能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在得知阿蘅养了一条细犬之后,温三夫人背地里也开始回想着自己从前做下的事情,很是担心阿蘅会因为她们这些做长辈的态度,而委屈到了自己。 索性那样的事情,是极少的。 她看向了温桓:“我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你知道阿蘅与谢家的那孩子渊源很深,若是有机会,你便去打听一下,谢家大郎准备何时成亲。” “谢夫人那边早就想要上门提谢淮安求亲了,只不过谢家大郎还没有成亲,若是先给谢淮安定下了亲事,明面上说出去,总是没那么好听的。” 温桓顿了顿,虽然不太满意温三夫人为阿蘅挑选的未来夫婿,但他仔细想过之后,也和温三夫人是一个想法的。 谢淮安能得了温三夫人的青睐,不过是矮个子里头拔尖,恰好他的长处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亲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很快就到四月初。 温桓亲手所写的喜帖已经陆陆续续的送了出去,其他的事情也都到了最后准备的时候。 府中处处都挂上了红纱的灯笼,换上了红色新衣的小厮侍女们,分别将剪纸贴在了府中各处,四处都洋溢着喜庆之感。 催状盒子在昨日就已经送到了宋家,除了惯例该有的各式礼品外,还送了一整套的凤冠霞帔,是温三夫人特地找了绣娘新制的。 太阳还未出来的时候,温桓就带着亲迎的队伍往宋家的方向走去了。 阿蘅今日也早早的就起了床,她是跟在温三夫人的身后,一整天下来,明明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多走了几步路,逢人便要露出笑意,就已经感觉是十分的疲惫不堪了。 等温桓与宋姗茵拜过堂后,新娘子就被全福人搀扶着送进了新房。与温家交好的几位夫人也跟着新郎官和新娘子一起进了新房,原是还有一些未尽的习俗,阿蘅没有跟着一起去。 她在全福人过去搀扶新娘子的时候,就跟着人群一起出了门,只不过那些人是往温桓的新房去的,而阿蘅在第一个岔路口就选择了拐弯,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门窗上还贴着剪纸,檐下的红纱灯笼随风摇晃着,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微风拂过了她的长发,又卷起飘落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了树根附近。 常嬷嬷如今年纪也大了,她家中的子侄已经不止一次的到温府来请求接她回家,然而她一直放心不下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姑娘。不过前不久她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了一趟,回来后的态度就出现了些许的松动。 她唤着院子里的丫环送上茶水点心,将阿蘅面前的石桌摆的满满当当,这才问起了阿蘅。 “姑娘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都没有去看新娘子吗?” 京都成亲的礼节大多是遵循的古礼,从开始的亲迎,到后来的拜堂,差不多就是一个在早晨,一个在黄昏将近的时候,吉时自然是有的,然而不同人成亲时的吉时也还是有着些许的差别。 远处天空的颜色已经在渐渐加深,很快就变成了墨蓝色,稍微不注意的话,甚至还会以为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阿蘅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今天是兄长成亲的日子,她作为一个还未定亲的小姑娘,跟在自家娘亲的身后,总是能得到许多夫人的额外关注。她们与阿蘅说话时,尽管那些话题并不一定能得阿蘅的欢喜,但别人开口问话,她总是要回答的,即便是回答不出来,一个简单的笑容总还是能给的出去的。 来来回回的次数有些多,她笑脸迎人的时候也占了大多数,脸颊两侧感觉到僵硬,很正常。 “去新房那边的夫人比较多,我不大想要过去凑热闹,”阿蘅也不是说接下来就不再踏出院门了。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是准备先回自己的院子暂时歇息一下,等新房里的那些夫人都已经离开后,她再带着兄长的嘱托前往他们的新房。 似宋家姑娘这般的新嫁娘,往往是自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梳妆打扮,一整天的忙活下来,恐怕是连杯水都没有喝上的。 温桓出门迎亲之前,就已经吩咐厨房额外准备上一份饭食,等到新房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再将饭菜送上去。 他又担心厨房里的人会忙忘了,还特地同阿蘅打过招呼,让她能去陪一陪宋家姑娘。 常嬷嬷听过了阿蘅的打算,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少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去前院招呼客人了,姑娘若是要去同少夫人说话,就已经可以起身了……” 阿蘅算不大好时间。 但既然常嬷嬷这样说了,她姑且就这样听吧! 偏头看向一旁的青叶:“先前吩咐下去的饭菜,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府中的大厨房忙活着准备前院宴席上的饭菜,若是让大厨房再额外备上一份饭菜,指不定就什么时候给弄混了,恰好阿蘅的院子里添置了一个小厨房,温桓吩咐的饭菜,阿蘅就让小厨房的人帮忙准备了。 青叶往小厨房走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提着食盒。 看着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了,阿蘅这才带着人往温桓的新房走去。 温桓的新房是他原来住的那间院子,不过在他成亲之前,院子里又重新布置了一番,就拿新房里的床铺与装饰来说,都是新娘子家的下人提前过来布置的。 阿蘅从前也来过温桓的院子。 当然,从前留下来的映像,与现在真实见到的场景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 在踏进房门的时候,阿蘅拢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紧接着就看到端坐在新床上的宋姗茵。 盖头已经被掀开,但因为新郎去了前院的缘故,她一人独坐在房间之中,瞧上去竟有几分的不知所措。 阿蘅吩咐青叶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了房间里的方桌上,笑着对宋姗茵说:“阿兄说嫂嫂今天很辛苦,一早起来到现在,恐怕都是饿着肚子,便提前让我准备了饭食,嫂嫂先过来吃点东西吧!” 又说:“我也不大清楚嫂嫂的口味,就让厨房简单做了些清淡的菜色,还望嫂嫂莫要见怪……” 宋姗茵看着小姑娘在她面前,努力做出主事人的模样,原本还提着的心,莫名的就松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到了方桌边,手里那颗被掐住月牙印的红苹果,被放到了一旁。 “只我一人用膳,却让阿蘅在一旁看着,总感觉有些不好……”宋姗茵又问阿蘅:“阿蘅可是已经用过膳了,倘若是没有的话,不如陪姐姐吃一些?” 阿蘅是没有多少胃口的,但她向来很少会去拒绝亲近之人的请求。 如今宋姗茵已经嫁入了温府,成为了她的亲人之一,如此一来,她自然就不好再拒绝她的。 小厨房里做出来的饭菜,精雕细琢之下,味道自然是上佳的,不过每一碟菜色是极少的。 食不言,寝不语。 屋里用膳的两人都小心的吃着自己碗里的菜,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等桌上的饭菜都收拾下去,宋姗茵正准备再同阿蘅说会儿话的时候,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躁杂的声音。 阿蘅站起了身,她已经听到了兄长的声音。 当然,除去兄长以外,也还有其他人的声音,约莫是想要过来闹洞房的。 “阿兄他们快要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总不能她也站在这里,看着阿兄的友人们一起过来闹洞房吧! 宋姗茵点点头,说:“今日谢谢阿蘅了……” 阿蘅自然是不能直接应下这份谢意的,她只道:“今日之事,原就是阿兄嘱托我的,我倒是不好直接承了嫂嫂的这份谢意……” 似这般礼尚往来的话,简单说了两句之后,阿蘅就当真告辞离开了。 因着温桓及其友人正在院子外头的青石小径上说话,倘若此时出门去,恐怕是会直接与人撞上的,为着不多生事端,阿蘅便往院子里的角落多走了两步路。虽说温桓的院子里点着不少的红纱灯笼,但偌大的院子里,总是有那么一处视觉上的死角,是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就很难发现的地方。 满身酒气的青年们涌进院子里,有些人往新房门口走去,另外一部分人则试图伸手拦住前者,他们闹闹腾腾的凑在一处,谁也没注意到身后的方向。 这才给了阿蘅绕路离开的机会。 回去的半路上,阿蘅又碰到了温柠。 身着靛蓝色书生服的温柠,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衣服样式的缘故,他看上去有些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根本就撑不起那套书生服。 在见到阿蘅后,他看了看阿蘅身后的几名侍女,小声的对阿蘅说:“姐姐,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不忍拒绝他。 阿蘅顿了顿,仔细想想,她似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找过温柠了。 主要还是因为她现在已经不用去白马书院读书,平日里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京都的温府,甚少会往郊外去。而温柠已经达到前往白马书院读书的年纪,在温桓出门游学之后,就被送到了白马书院。 同行的人,还有住在谢家的樊西茂。 今天是温桓成亲的好日子,明明已经到了入夜时分,温府上下却还是灯火通明的。 阿蘅原是想要将温柠带回自己院子里,然而在路过后花园的时候,温柠突然拦住了她,想要同她去小花园的凉亭里说话。 虽然不知道温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但阿蘅想着既然是自己能轻易做到的事情,那直接答应下来,又有何不可呢! 后花园与别处不同,红纱灯笼只悬挂在了凉亭檐下以及秋千架旁,别的地方依旧是笼罩在黑暗之中。 下人先行一步,将日日打扫的凉亭再度清扫了一遍,又拿了软垫放在石凳之上,茶水点心摆满了石桌,这才请着阿蘅与温柠上前就坐。 晚风徐徐,吹皱了凉亭旁的小池塘。 阿蘅看了眼在灯笼的映照之下,半是清晰,半是隐于黑暗的小池塘,眨了下眼睛,又看向了温柠:“柠儿在书院中,可还住的习惯?” 询问家中的小辈,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学业开始的。 而温柠学业上的问题,已经去找裴音问策了,阿蘅觉得自己就不必在这一点上过多的询问,就准备从其他的问题着手。 温柠在阿蘅落座后,就一直闷不做声的低着头,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姐姐要离开出远门的事情,是不是全家上下,只有我不知道了?” 咦? 阿蘅吓了一跳,她确实没有在温柠面前说过自己要出远门的事情,只不过她既然什么也没说,那温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难不成是爹娘告诉他的? 她回着温柠的话:“也不能那样说的,我先前没有和你说起过要出远门的事情,不过是因为事情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我担心会临时有变,想着等过些日子再同你说的……”等到她离开的日子定了下来,温柠总会知道的。 然而温柠对这样的解释,是很不满意的。 他看向阿蘅,严肃的说:“姐姐是不是很讨厌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阿蘅想也不想的说,“你是我嫡亲的弟弟,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她们是一家人,平日里或许会有一些小小的争执,但争执归争执,哪里会称得上讨厌! 温柠皱紧了眉头:“可是爹娘、阿兄都知道姐姐要外出游玩的事情,就连毛毛他也知道了,只有我什么也不知道。要不是今天偶然听到毛毛说到这件事情,那我恐怕是要等姐姐离开的时候,才能知道姐姐要外出游玩了……” 如果是一家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或许也会感到委屈,但不会像现在这么委屈。 谁让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还多出了一个樊西茂。 而樊西茂是别人家的孩子,与阿蘅之间的亲近程度,根本就比不上温柠。 偏偏他知道阿蘅要外出游玩的事情,温柠却是从他口中听说了这件事,这让他心中怎么能轻易平静下来呢! 委屈不止是一星半点。 他揉了下眼睛,眼眶有些泛红,但还没有到落泪的地步。 问着阿蘅:“姐姐如果不讨厌我,那就答应带我一起出门游玩才行!” 阿蘅没想到温柠会这么说,她抿了抿唇,虽然有些舍不得让温柠难过,但心里也是当真不想让温柠同行的。 她说:“可是柠儿同我不一样的,我如今是无事一身轻,可柠儿你还要在书院中读书,将来好继承父亲的衣钵,入朝为官才行的……” 温柠屏住呼吸,想打先前听说的那些事情,稍微犹豫了片刻,从原处站起了身,走到阿蘅的身边,拽着她的衣袖,来了个硬邦邦的撒娇。 “我不管……我才不要跟着书院里的先生读书,我就想跟着姐姐一起外出,姐姐你要是不答应我的话,我……我今天就不走了!” 他原本还想要在地上打个滚的,但想着自家姐姐最讨厌脏兮兮的家伙,便放弃了那样的想法。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迹象 阿蘅一直知道自家爹娘纵使是答应让她外出游玩,心中也是不情不愿的,偏偏又碍于种种缘由,却又不好不答应她。 她还想着爹娘会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现下看来,他们或是准备了其他的方案,用来应对她。 比如说,正在她面前闹腾着的温柠。 因着一些前程往事,阿蘅在对待温柠的事情上,态度向来是最好说话的。 许是她的那些个态度,让她的父母兄长都生出了误解之心,以为不管温柠提出了什么样的请求,她最后都是会答应下来的。 可阿蘅若是能够带上其他人的话,就不会单独去找爹娘与兄长,完全可以在家人齐全的情况下,提出自己的想法的。然而她的此次外出,并非是仅仅为了游玩。 烛火透过红纱映照在亭中人的身上,红色自黑暗中蔓延而出,落入温柠的眼中,莫名的带上了几分奇异的神色。 阿蘅往后靠了靠,烛火的光芒只落在她的手上,而她的面容却藏进了黑暗中。 只听见她清亮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可是我不能答应你呢!” “姐姐?” 温柠的声音中充满了迟疑,他默默地坐直了身体,还不自觉的往灯光下挪了挪。 实在是眼前人说话的语调满是飘忽之意,尤其是在烛火的映衬下,就仿佛是志怪小说的开头,下一刻就会有类人的鬼魅从暗处伸出他们的爪子,想想就觉得很是可怕。 阿蘅笑了笑,没有将温柠的动作放在心上,她接着往下说:“柠儿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应该乖乖听话,不可以像现在这样任性的,所以姐姐不能答应你哦!” “而且柠儿你要知道一件事情,阿兄他无心入朝为官,所以将来能接下父亲衣钵的人,非你莫属。你若是成天只想着自己高兴,那何时才能长大呢?” 温柠掐了自己一下,手下的皮肉感受到真实疼痛,他很是诧异的问:“原来我需要做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像温柠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慕强怜弱的时候,父兄是他争相模仿的对象。 现在阿蘅直接为他排除了一项选择,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将来是需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只是听着这样的话,就已经让他足够的激动了。 “我也能像父亲那样厉害……” 沉迷于阿蘅画的大饼之中,温柠都忘记自己来找阿蘅的目的了,但是阿蘅没有忘记。 她在温柠情绪激动之际,趁机问道:“说起来,你今日不应该很好奇阿兄的这场亲事么!怎么忽然还想到来找我说到远行的事情?” 虽然阿蘅心中已经有猜测的人选,但在没有确切答案之前,她还是努力按下了心中的诸多情绪。 她猜过温三老爷,也猜过温三夫人,甚至还想过会不会是温桓,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温柠口中听说到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我刚才在前院的宴席上看到了裴家哥哥,他听说了毛毛在打听镖局的事情,就将我和毛毛叫到一旁问话……”温柠仔细想了想方才的人和事,将其中的逻辑关系都理清楚后,才开口同阿蘅说着话。 彼时,毛毛毫无防备之心的说出了阿蘅即将远行的事情,还说他想要帮阿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故而才派人去打听镖局的事情。 不该说的事情,他已经说出了很多,但真正涉及到隐秘的东西,他还是藏得好好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漏出去。 温柠忽然低下头去,显然是又想到了樊西茂都知道阿蘅准备外出远行的事情,偏偏他这个嫡亲的弟弟,却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这件事。 他神色哀怨了看了阿蘅一眼,说:“裴家哥哥先前说了不少话,还让我和毛毛要多照顾姐姐,他说今天来参加阿兄婚事的段瑜之其实是不安好心,让我和毛毛都离他远一些。” “他后来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高兴,问过原因后,就随口说了一句,姐姐出远门肯定不会是一个人的。” 然后他就想到了撒泼打滚也一定要和姐姐一起走的主意,当然最后姐姐也没有同意他的要求。 并非是裴音主动教唆才得出的结果,但最后结果的出现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阿蘅此时的心中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疑惑,且不说裴音为何要暗示温柠,只说他对段瑜之的特地强调,就已经很奇怪了。 似裴音这般与温家半是亲近的人,他应当是知道阿蘅不喜欢与段家人有来往,甚至已经差不多断绝来往的事情。所以他在温柠面前的特别强调,莫非还藏着什么不可直言的秘密,这就很值得怀疑了。 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段家的人,想想裴音说的那些话,难不成是段瑜之在背后做了什么坏事,却让他瞧了个正着,而且坏事所针对的人还是温柠和毛毛,这才特地叮嘱了他们两个? 阿蘅将温柠打发走后,又一个人在凉亭中坐了许久,她仍是未能想明白裴音主动说出那番话的用意。 猜哑谜这样的事情,一向不是她所热衷的,她更喜欢别人直接和她有事说事,而不是将那些可以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事情,藏到话语深处,用各种各样具有指示性的代指词来形容,却盼望着她能从朵朵繁花中,一眼就看见花瓣之上的细小脉络。 只有闲来无事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大概藏起来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否则裴音早就找上了她,而不是让温柠他们带话给她。 另一边的裴音却不这么想。 他当初想通之后,就又开始担心起阿蘅来,尤其是在他发现有人曾刻意挑起他与他父亲之间的火气,还将隐藏多年的事情全都捅到了他的面前。虽然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毫无防备的原因,但那些都不是最终的理由。 在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手之后,他终于在裴将军插手之前,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顺着那些人不小心留下来的线索,裴音不仅找到了这次的挑拨之人,还意外的查探到了当年刻意引起他误会的人,恰好两次的事情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从前裴将军同他说段家人狼子野心的时候,他还不当成一回事,只以为像段瑜之那样惯喜欢儿女情长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他生出防备之心。 等到事情的真相全都显露在他的面前后,裴音才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之处。 或许段瑜之表现在外的模样,确实如同他所见到的那般儿女情长,但他是段家人,骨子里是一脉相承的冷血无情,只不过他的伪装要比其他人更好一些。 裴音原本还想着另外找个时间,再将阿蘅约出来见个面,也好趁机同她说说段家的事情。 小姑娘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早早的就已经和段家的人划分了界限,但她也只是划清了界限,其他的事情还保持着原样,这样就有些不太够了。 就在他想着要如何提醒阿蘅的时候,温桓亲手所写的喜帖就已经被下人给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下就正好有了个往温家去的上等理由。 前院是用来招待男宾的,女眷大多都去了后宅,阿蘅虽然占着主场的便利,但她在前院看过新人拜堂后,就又回了后院,裴音几次三番的想要靠近她,却都以失败告终。拦在他们中间的人太多,而他又没有办法直接跨过那些女眷,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蘅离开,连句挽留的话都没能说。 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不会真的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机会改变结局,区别只是有些人抓住了机会,就看见了柳暗花明的那一天,抓住不机会的人,就只能用自己的头,去测试一下南墙有多厚。 裴音在宴席上没能拦下阿蘅,转头却又碰到了温柠与樊西茂,还恰好自樊西茂处得知了阿蘅不日即将远行的消息。 巧合的事情,总是能让人感到更多的愉快。 他想着温柠的年纪虽小,但让他帮忙给阿蘅带上两句话,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又不好在温柠的面前提起段家人背地里的算计,就只能将那些事情改头换面的放在了另外的故事里,又在话里话外都劝着温柠远离段瑜之。 裴音满心想着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等温柠同阿蘅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只要温柠能复述出十之一二,就能让阿蘅凭借不多的信息,直接猜出他背地里想要传递的消息。 唯一不可控的就是温柠。 他想过温柠会动精简的心思,也想过他会长话短说,但没有想到他会精简到那般的地步,只简明扼要的说了个结论,过程中的东西是只字不提。 未曾预料到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给裴音造成其他的影响,他正在考虑阿蘅远行时的安全问题,甚至还想要往阿蘅身边再送上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也好保护阿蘅的安全。 往阿蘅身边送人,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明明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姑娘,原本应该是心无城府,也是最好骗的性子。 然而实际上,阿蘅对后来出现在她身边的任何人,都是抱有防备之心的,她能够真心实意的付出信任的人只寥寥数人,除去那些人之外,其他的就再没有能够让她交付信任的人了。 所以裴音就算能找到关系,往阿蘅身边送上一些人手,但最后的结果也还是会被调离阿蘅的身边,她从不会让无法得到她信任的人时刻出现她左右。 裴音叹了口气,收回了原来的想法,他开口唤着平心的名字,那是他身边的心腹之一,前不久才被派出去探查消息。 他身边的下人大多都是他爹所送,真正能称得上心腹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 而平心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最擅长探听消息,也懂得如何从半真半假的消息中抽丝剥茧,得出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也只有他发现了段家人留下来的蛛丝马迹,继而才辗转查到最后的真相。 既然已经知道段家人就是背地里行挑拨之事的人,裴音对段家人的态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是想要将人直接给撤回来的,但他临时决定去参加温桓的喜宴,发号施令的话就慢了半晌,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但晚归也有晚归的好处。 本来平心查探到段家,就已经足够让裴音喜出望外,甚至没有给出更多的期待,但架不住平心这次的运气是当真的好。 不费吹灰之力,就因为机缘巧合而直接得到了段家目前正在密谋着的消息。 平心跪倒在裴音的身前,说着自己晚归的缘由。 “小的原是在段府周围查探消息,还未曾细查之下,就在段府外围墙上发现了联络的信号,顺着信号找去,却在段府后院中见到了青悦……” 青悦本来是裴音特地送到阿蘅身边,用以保护阿蘅的贴身侍女,谁知她后来竟然成为了段瑜之的妾室。 这件事情,裴音与平心也是知道的。 只是青悦自进到段府之后,因着段府规矩的严厉,她几乎没有传出过半点的消息,甚至连段府的大门都没能出过几次,完全就像是被幽禁在了段府的小小庭院之中。 而且她在段府中的地位是很尴尬的。 作为段瑜之在孝期内纳的一位妾室,她的地位兴许还比不上院子里打扫的小丫鬟,偏偏在段瑜之的眼中,她又是一个用来怀念阿蘅的好工具。虽然段瑜之还因此被段老爷批评过几次,但骂过之后,段瑜之在这件事情上依旧是我行我素。 “前几日段瑜之到温府参加了温桓少爷的喜宴,喝的醉醺醺的回到段府之中。他不曾回到后院去,而是直接去了青悦所在的院子。” 平心说起这件事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那一天刚好是他偷偷溜进段府之中,准备从青悦那里探听一些段府的消息,然而不等他问话,满身酒气的段瑜之就被人搀扶着进到了青悦的院子,幸亏他躲避及时,才没有被人发现。 第二百三十三章 窥见 夜晚的月光似水般温柔,洒落在京都城中,未曾点亮烛火的院落,也能在月色中窥见大致轮廓。 青悦才见到避开段府下人,来到她院子里的平心,她不曾点灯,却也没能同平心说上几句话,此时的院子外头恰好就传来了一阵躁杂的声响。 院子里的下人早早就休息了,即便是听到有声响,也不见其他人出来张望。 青悦身上的衣裳仍然是整整齐齐的,但此时穿着这般整齐的衣裳往外去,虽然不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但终究是破绽。 她让平心躲避到一旁,伸手拨乱了头发与衣裳,趿着鞋,点燃了床边的烛台。 烛火燃起之后,院子外头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房门前。 反扣着的房门阻拦住了来人的步伐,将之挡在了门外。 青悦的影子倒映在房门上,微微颤抖着。 “外……外面的人是谁?”颤颤巍巍的声线,无不在昭示着她的主人有多害怕。 扶着段瑜之的小厮名叫青砚,是几个月前才被管家分到段瑜之的身边,他从前的名字与青砚二字毫无关系,只不过段瑜之身旁的小厮来来去去,都只会有一个名字,这才改了名。 他问着段瑜之:“少爷今日是要歇在悦姑娘的院子里么?”可少夫人在少爷出门之前,就同他们这些小厮打过招呼。 倘若少爷喝醉了酒,是要直接送回少夫人的院子里的。 然而那样的情况只适用与少爷完全喝醉,没有一点自己想法的时候,才能做到的。 但少爷这会儿还能清晰的说出话,所以还是应该听从少爷的吩咐,而不是少夫人的吩咐吧! 青砚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敲着房门。 如果他打听来的消息没有出错,上一个‘青砚’就是因为不把少爷的吩咐当成一回事,才被送走的。 少爷与少夫人的心思并不在一处,反而时常会说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吩咐,这样神仙打架的局面,他们这些小厮还是尽量不要掺和进去,即便是真的需要表态,那也一定要表现的更加偏向少爷。 毕竟他是少爷身边的小厮,而非少夫人。 段瑜之今夜在宴席上喝了太多的酒,在温家的时候,还顾忌着在人前,努力压制住自己。现在回到自己家中,原本强压下去的醉意一股脑儿的涌上头,他见青砚敲了半天的房门,也没见里面的人开门,不由得就皱紧了眉头。 “开门。” 冷冷的语调,确实是段瑜之的声音。 青悦其实没那么想要开门的,但是按照她现在的身份而言,不开门的话,就很是奇怪了。 门开后,还不等青悦想好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段瑜之就将搀扶着他的青砚推到一边,自己进了房间,还反手关上了房门。 空旷的院子忽然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青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也不好直接离开,就跑到一旁的下人房,随便找了个空房间,进去窝着歇息了。 也不是他不想留在门外随时等着侍候自家少爷,但先前教导他们这些下人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这种情况,让他们遇上了,就自己找地方待着,万不能没有一点眼力见的守在房门口。 虽然现在的情况和管家说的有些微的差别,但里面的人是少夫人,还是悦姑娘,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吧! 这般一想,青砚躲避的速度就更快了些。 屋里发生的事情却并不是青砚所想的那般。 前面已经说了,青悦在段府的位置是相当的尴尬,而段瑜之明明知道,却也没有想过做出改变,顶多是在段老爷想要把青悦送走时,死活不愿意罢了。 故而青悦这会儿也没办法给段瑜之端上解酒汤,连个下人也叫不过来的,她将方桌上倒扣的茶杯拿了出来,给段瑜之倒上一盏冷掉的浓茶,勉强也能有几分解酒的效果。 亏待这种事情,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大家都是侧目旁观的。 段瑜之看着自己面前一点热气也没有的茶水,心中对青悦忽然多了几分怜惜,甚至还想要亲自出面为青悦在段府立威,但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推开了自己面前的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悦。 缥缈的烛火仅仅只能照亮它周围的一方小小天地,青悦站在烛火光芒笼罩的边缘,半边身子隐于黑暗之中,低下头的角度看上去像极了阿蘅,尤其是在醉酒之人的眼中,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以假乱真。 “我今天看到你了,可是你连看都不看我,就直接走开了……” 他依旧是如同往常一般的碎碎念,无非就是在抱怨着阿蘅为何不能像以前那般的亲近他。 段瑜之轻声说道:“我本来以为今日你兄长成亲的大日子,你也会在前院多留一会儿,谁知你竟是跟着新娘子一起离开了。我还特地给你买了点翠簪子想要送给你……才知道你果真是移情别恋了,他谢淮安在外的名声有多差,是个人都知道的,偏偏你却弃我而选他,当真是眼瞎!” 在阿蘅离开后,段瑜之仍然想要将簪子送给阿蘅,便偷偷去找了温柠,想要借温柠之手送东西。 结果东西没有送出去,却让他听说了阿蘅接下来的打算。 他一手将青悦拉到自己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脸上露出一丝薄凉的笑。 “不过没关系的,像谢淮安那样名声坏透了的人,不管做出什么样的恶事,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阿蘅你千里迢迢的去看望他,等看到他的真实面目,你肯定就能回来了吧!” 青悦顾不上流连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心中已经被段瑜之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给震惊到了。 段瑜之趴在她的脖颈之间,呼吸打在她的肌肤上,让她不由得竖起了汗毛。 只听见耳边有人在轻声诉说:“阿蘅一家都是爱国之人,所以你肯定不会再被谢淮安那样的卖国贼给骗到了吧!” 呼吸声渐渐平稳,压在她肩膀上的人已经睡了过去,但青悦仍有些不放心,在将段瑜之移到床铺之间时,还特地给他嗅了嗅迷烟。 平心从暗处走了出来,小声的问青悦:“他方才凑在你旁边说了什么,我看你面上的表情就很不对,要不是他喝的醉醺醺的,根本没往你脸上看,就你刚才的模样,就已经足够让他起疑心的……” 到底是从一个地方走出来的人,往日里也还积攒下了几分友谊,他这才有意提点着青悦。 青悦抿了抿唇,将段瑜之的那些话又复述了一遍,又说:“公子很看重谢家小少爷,姑娘也一直将他当做至交好友,那样的人纵使在外面的名声不那么好听,但也不可能真的像……所说的那般,是个卖国贼……” 可段瑜之又说的那般信誓旦旦。 剩下来的缘由自然也就格外的清楚了。 而且说不定段家还在这件事情里掺和了一脚,否则远在京都的段瑜之,又如何能知晓千里之外的消息,还在背后幸灾乐祸呢! 平心比青悦知道的事情要更加详细一些,他不仅知道自家少爷很看重谢家小少爷,还知道对方是少爷给姑娘挑好的夫婿。 这些年来,他们少爷在谢家小少爷身上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被少爷教导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是卖国贼! 平心点点头,准备将消息带回去。 这时,他又看向一旁的青悦,顿了顿:“他在酒后吐真言,等到醒来后,会不会难为你?要不,你还是……” 青悦打断了他的话:“他之前也曾喝的醉醺醺的来找我,每次酒醒之后,就记不起醉酒时发生的事情。上次他喝醉来找我,恰好在半路上碰到了段老爷,他约莫是把段老爷看成了其他人,冲上去同人打斗,然后就被段老爷身边的侍卫教着重新做人了,被打得哭爹喊娘,醒来后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这边是不会有事的,你还是早些离去,免得半路上被人发现了。” 有些事情,如果无法做到,就不要轻易做下程度。 当初是青悦自作主张,让自己进到了段府的后院,虽说这样的做法,让她不能继续留在温家保护阿蘅,这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为了保护阿蘅这个目标而在奋斗着的。 不过真的在段府落地生根后,她反倒是庆幸起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 谁让段家的当家大少爷在背地里,对她们姑娘仍旧不死心呢! 裴音看向窗外的小院,院子里郁郁青青,正是春日好时光。 他忽然问平心:“你说阿蘅这次执意要外出游玩,是碰巧呢?还是她早就已经预料到边关即将发生的事情?” 不怪他忽然会生出这般的想法,实在是阿蘅太不小心了,总是在他面前露出很多的破绽,天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就真的会什么也不泄露。 平心默然无声。 毕竟他们少爷也不一定就真的在等着他的回答。 还不如什么也不说,给少爷一个安静思考的空间。 裴音果然没有在意平心的反应,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疲倦。 如果没有阿蘅的执意外出,裴音或许会直接放弃了谢淮安,如今这世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是遍地都是。即便是少了谢淮安,他也未必不能给阿蘅找到如意郎君,实在不行的话,他把苏明哲介绍给阿蘅,也是可以的。 反正有他在,苏明哲也不敢对阿蘅不好。 可惜他舍不得让阿蘅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并不知道裴音那边已经发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也不知道裴音甚至已经准备去找裴将军要人手,前往边关插手边关之事,阿蘅这会儿面对着家中近乎凝滞的气氛,心下也很是慌张。 按照阿蘅原本的打算,她是准备在兄长成亲后就启程离开的。 但等到宋家姑娘真的嫁到温府之后,阿蘅心中的顾虑反倒是更多了些,她若是在嫂嫂回门之前就离家远行,外人心中会如何作想,就不必多说了,她是有些担心嫂嫂也会胡思乱想,于是将离开的时间又往后推了几天。 延迟再多次,也都得有个限度。 如今都已经是四月下旬,再往后推迟出发的时间,怕不是就得到夏天,算上旅途中需要花费的时间,等她到达边关,岂不是有错过时机的风险。 确实是不能再往后拖延了的。 阿蘅在兄长和嫂嫂都来给温三夫人请安的时候,说出了自己想要定下离家远行的时间,虽说温三老爷并不在家,但夫妻一体,有温三夫人在上头坐镇,最后得出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然而她的话音才刚刚落下,整个房间忽然就变得鸦雀无声。 方才还在逗着温三夫人笑的宋姗茵,这会儿正无声的看向了阿蘅,她未曾在阿蘅脸上看出丝毫的不喜,也没有看到什么不甘愿,就好像她只是说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轻松的好像是在说中午吃糖醋鱼一样。 温三夫人按住抽疼的额角,原以为阿蘅这些日子都没有提起外出的事情,就以为小姑娘是改变了主意,却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她。 “这马上就要入夏了,四处的天气都会变得炎热起来,我看并不是什么出游的好时间,阿蘅不如再等些时日,等你父亲请下假,我们一家人一起出门游玩,你看可好?” 类似的话,温三老爷也是说过的,但那时阿蘅就没有答应下来,这会儿也不会答应的。 她看了温三夫人好久,在温三夫人都忍不住偏过头去的时候,才缓缓的说道:“我们都已经说好了的,而且娘亲从前不还送我去潍州避暑么!我看现下才是出门的好时候,我往南边走,那里自有四季如春的宜居好地方。” 说着说着,阿蘅狐疑的看着温三夫人:“娘亲你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如果爹娘真的出尔反尔的话,她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偷偷离家出走的。 凡事总要有个第一次的。 兴许是阿蘅想要外出的心思太过明显,温三夫人例行劝过一次,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就转而嘱咐起阿蘅,让她在旅途中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危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路遇 宋姗茵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早些时候,家中的母亲也曾抚着她的脸颊,轻声叹息,说温家阿蘅平日里备受宠爱,她若是嫁进了温府,恐怕是会与其产生冲突的,似这般姑嫂之间的争斗自古以来就很难有个定论。 母亲让她不必特地去讨好谁,只要别被人欺负了就是。 那时的她信誓旦旦的说着阿蘅并非是那等人,说她与阿蘅的关系最是要好,让爹娘兄长等人都不必担心她。 临到头了,却发现从前的友好相处竟仿佛是她一厢情愿,阿蘅果真是像母亲说的那般不喜她,否则又怎么会好端端的想要外出游玩,不管家中长辈如何劝说,都始终不改变自己的想法。 宋姗茵眸子里的光微微暗淡。 付出了真心,却被人弃之如敝履,果然是一件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呢! 通常情况之下,阿蘅都很难感知到别人的情绪,但或许是因为她时刻关注着兄长身边的嫂嫂,故而在嫂嫂眸中神色变幻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感知到了那股难以言表的失望。 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时间总能冲淡一切,等到将来以后,嫂嫂总会对她改观的吧! 回到自己院子后,宋姗茵想着自家母亲在她临出嫁之前,教导她的那些东西,本不欲与温桓在此问题上过多的纠缠,可听着身旁之人左一个叹息,右一个感慨,她是忍了又忍,但还是没能忍住。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为什么阿蘅会赶在这个档儿上准备离家远行?” 温桓被宋姗茵的问话给吓了一跳,连连否认。 “当然不是这样,阿蘅特别喜欢你这个嫂嫂的,先前我们成亲的时候,她就特地送了我们一副全福图,你当时也是赞过阿蘅心灵手巧来着……”温桓想着阿蘅送上来的那副绣品,用金线勾勒出不同字体的福字,最后组成的图案也是一个福字,真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 他顿了一下,说:“阿蘅自小性子执拗,除了家中兄弟姐妹外,她从前只与段家的那孩子相熟,后来恼了对方以后,也没有广泛交友,只得了几个泛泛之交。如今她交好的朋友要么是嫁做人妇,要么就是远走他乡。” “她平日只在家中久坐,也不往外面去,恐怕就是因为这样,才忽然生出了离家远行的心思,却与旁的无关。” 宋姗茵点点头。 表面上是将温桓的话给听了进去,但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阿蘅离开的那一日,天气很好。 白云遮住了烈阳,微风轻轻拂过树梢,温三老爷特地请假出来送阿蘅,他与温三夫人站在一处,哪怕是在送别之际,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劝阿蘅两句:“阿蘅真的不准备改变主意吗?你若是一个人远行,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我们的……” 面对父母兄长的挽留,阿蘅只好偏过头,冲着一旁的樊西茂眨了眨眼睛,才笑着说:“此去归期不定,爹娘在京都可要照顾好自己,兄长和嫂嫂就不需要我特地嘱咐什么了,不过柠儿你就不一样了,可不能仗着年纪小,就总是胡闹的……” “至于我,”她轻笑了一声,道:“有爹爹给我准备的这么多侍卫,便是当真运气不好的遇上了匪徒,到时候危险的人也只会是对方,爹娘你们只管放心便是了。” 温三老爷一路将人送到了城外的长亭,若不是阿蘅主动催促他们回去的话,说不定他们能直接将人送到下一个城镇呢! 眼看着属于阿蘅的马车越行越远,温三夫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伏在温三老爷的肩膀上,小声啜泣:“阿蘅何时一个人出门过,要不我们还是派人把她追回来吧?” 出尔反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他们这些大人的特权,不是吗? 温三老爷捏着袖子给温三夫人擦了擦眼泪,摇着头说:“你该往好处想想的。阿蘅如今也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可京都的才俊又有哪个能配得上我们阿蘅,倒不如让她在外面多玩一会儿,我们也能多些时间来挑选其他人……” 宋姗茵原以为阿蘅是说说就罢了,只是为了在温三老爷与温三夫人面前给她上眼药,可等到阿蘅真的乘车离开的时候,她就更加的恍惚了。 可以说阿蘅离开的消息是瞒着外人的,别人纵使是瞧见了温家的马车往城外去,大多都以为阿蘅是去城外别院暂住,她临行送别的人也只有樊西茂这么一个外人在。 就连樊西茂也不过是凑巧赶上了这个时候,并不是有人可以通知他的。 至少在宋姗茵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她就更不明白阿蘅外出远行的缘由,难不成真的是温桓所说的那般简单,只是想要外出看看周围的景色,并没有什么潜藏的原因! 再多的猜测在无法得到验证的时候,都只是空想。 她只知道没有阿蘅在家的温府,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就很是轻松的融入到温府之中,明明还是个新嫁娘,可莫名的就好像是在温府生活了十余年似的。 家中一切安好的同时,阿蘅在前往边关的路上,却碰到了新的问题。 春夏之交,本就是雨水繁多的时候,阿蘅她们临出门的那一天虽然是个好天气,但并不代表她们赶路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的。 还没等她们走出京都的地界,就赶上了一场瓢泼大雨,偏偏她们当时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能冒着雨一路往前走。随行的侍卫中有知道附近地形的人,便走到前头,将人带到了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旁。 “这边的土地庙虽然因为长久无人祭拜的缘故而落败,但好歹也是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如果不想在这里避雨,想要另找人家的话,那恐怕是还得继续走上小半个时辰的……” 雨天本就不易出行,顾忌着潜藏的危险,自然也没有人去驳了他的话。 而阿蘅更是好打发的。 她虽然不曾亲身经历过,但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看过不少东西。彼时段家已经视她如无物,一日三餐虽说是糊弄了些,却也还是有,但其他打扫洗衣之类的东西,还不是她自己去做。 再艰辛的环境,她也都适应了下来。 更何况眼下只是暂时避雨呢! 阿蘅等他们将土地庙收拾了一遍后,才下了马车,往庙里走去。 土地公的泥塑因为无人打理,原本的慈眉善目也因为裂缝和斑驳的颜色,而显得格外凶神恶煞,反正阿蘅在进门的那一瞬间是被吓到了的,连呼吸都忍不住停了半拍。 她看着侍卫给她收拾出来的地方,恰好就是正对着土地公的那一块,原本落满灰尘的蒲团被放到了一边,转而铺上了一层毯子,看上去与周围格格不入。 青蕊盯着地上的毯子看了半天,心中觉得太过简陋,但出门在外,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然而就在她正准备将阿蘅扶到毯子边时,却发现身旁的姑娘忽然不动了。 她顺着阿蘅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没了眼睛的土地公,泥塑的神像的脸上只剩下两个黑洞。别说是阿蘅了,就连她也吓了一跳。 连忙转过身,挡在了阿蘅的面前。 青蕊偏头看到一旁的空地上还放着一堆破破烂烂的布料,虽然不知道那些布料从前是做什么的,但这会儿正好可以用来遮住上方的神像。 侍卫得了话,虽然在背地里还腹诽了几句,但也还是乖乖的拿了布料,就往神像旁走去。 拎着破破烂烂的布料,绕到神像背后的那名侍卫忽然惊叫了一声,引得其他人下意识的拔出了刀,挡在了阿蘅的身前,个个都警惕万分的看向了神像的方向。 他探出了头,愁眉苦脸的说:“这里有个……姑娘?” 说姑娘,其实是有些不大恰当的。 神像背后躺着的女子,看模样约莫也有二十七八岁,发髻散做一团,依稀能看出是姑娘家的打扮,似这般年纪也未曾出嫁的姑娘,不是没有,只是不常见罢了。 幸好温三老爷在给阿蘅准备侍卫的时候,想到了男女有别,又往随行侍卫里添了两个女侍卫,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 神像背后的人被抬到了前面,女子身上的衣衫虽然沾到了庙里的尘土,但整体是干燥的,应当是在下雨之前就已经躲到了土地庙里,她的额头上有些许的血迹,是猛烈撞击后留下来的痕迹,看样子似乎是自己撞的。 然而先行一步到土地庙里收拾场地的侍卫,却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足迹,没有那名女子留下来的痕迹,也没有第三人留下来的痕迹。 满是灰尘的土地庙,仿佛只有他们这一群来客。 阿蘅远远的看着被放在毯子上的女子,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问着身旁的青蕊:“我记得我应该是没有见过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模样,我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青蕊原本没有将地上的人放在眼里,她甚至都已经打算让女侍卫将人给捆起来,这样没有丝毫征兆的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人,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包藏祸心呢! 只是她的打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了阿蘅的问话。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地上的女子:“姑娘不说,我都没有看出来,她看上去倒是有些像谢家小少爷……”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就有四五分相似的。 阿蘅顿了顿,她又看了眼地上的人,并未觉得对方有什么地方像谢淮安的。 但青蕊是这样说的,那她姑且就相信一下。 “我记得出门前,娘亲在包裹里放了不少的伤药,”阿蘅看着女子额头上的血迹,“青蕊你让人把伤药找出来,再给她上个药吧!” “总归是遇见了的,那索性就当是日行一善吧!” 雨下得快,停得却很慢。 阿蘅都已经吃上了侍卫冒雨出门打回来的兔子,天边连绵不绝的雨丝也未见有停歇的迹象,而毯子上躺着的那名女子也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倘若不是呼吸声还在,阿蘅险些都要以为她已经去世了。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她们今夜恐怕是要土地庙过夜了。 侍卫之中也有懂得医术的人才,阿蘅让他给那名女子诊过脉,得出的结果却很平常。他并不认为那名女子受了多大的伤,只说对方许是因为长久未曾好好歇息,这会儿睡的正香。 阿蘅看向侍卫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兴许因为他不是正经的大夫,所以没能看出具体缘由,也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虽然是这样说,但阿蘅心里还是很慌张的。 话本里的土地庙一向是灾难频发的地方,多少武林人士的打斗就是从破旧的土地庙开始,阿蘅忍不住猜测着地上‘昏睡’中的女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会不会是正在被追杀,又或者是离家出走中? 这边的阿蘅已经在心中给对方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她终于赶在入夜之前,醒了过来。 茶色的眼眸中满是迷茫,她捂着抽疼的额头,缓缓坐起了身:“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话问的很有意思。 阿蘅看向先前领路的侍卫,对方接到她的眼神,站出来回答道:“此处是京都与邺城交界处的一处破旧土地庙,我们是路过进来避雨的,至于你为什么会躲在神像后头,我们也不知道。” “躲在神像后头?”女子轻声重复着侍卫的话,又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我是躲在神像的后头吗?” 说话时,她又看向了背后的神像,已经用破布盖住了脸的神像,依旧能看出他的破旧不堪。 她不自觉的咬住了唇瓣,仿佛是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阿蘅一直很仔细的关注着对方,自然也没有错过对方的微小表情,她也跟着看了眼土地公的神像,这会儿已经盖住了那双宛如黑洞的眼睛,只能看见神像的下半部分,确实是破旧了些,但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吧! 也不知道对方在惊讶些什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邓霜 醒来的那名女子自称是京都人士,名为邓霜,许是因为头部受伤的缘故,她对旧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甚至说不清自己家在何处。 屋外的磅礴大雨渐渐逼近尾声,只余下滴答滴答的水滴落下的声音。 邓霜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干巴巴的饼子,正小口小口的啃食。 阿蘅见她行动之间,自有一种美感,一看就是认真学过规矩,约莫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才能学得这般好的规矩。 “你现在连自己家在何处都不记得了,偏偏我们这一行人是从京都往外走,也不好带着你一起上路……”阿蘅的视线从周围的侍卫身上晃了一圈,仔细想了想,才开口道:“不如我让人将你送到京都的官府之中,倘若你的家人找不到你,肯定是会去官府报官的。” 寻常疼爱儿女的人家,应当是会那样做的。 但也有那些不将女儿性命放在心上的人。 邓霜闻言顿了顿。 她确实如同自己所说的那般,记忆模糊不清,可模糊的记忆是从十九岁那年开始的,在此之前的所有记忆仍旧是清清楚楚的。 模糊的记忆中带着言语无法诉说的悲怆,仿佛有什么足以痛彻心扉的事情已经被她遗忘,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在京都的家人已经四下离散,纵使她有幸再回到京都,也依旧是面对着无人问津的局面。 回与不回,似乎没有差别。 手中的饼子是侍卫带着的干粮,为了能够长久的保存,它的味道近乎苛刻,若不是磨下来的碎块确实能填饱肚子,邓霜险些都要以为这是长着饼子模样的石头了。她人生的前十九年,除了习武之时受了些委屈,其他时候都是娇生惯养着的,何曾吃过这般倒胃口的东西。 然而事实上,她啃着饼子,竟然没有一点不适应,动作熟练的,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同样的事情。 怎么能不让她疑惑! 邓霜将啃了一半的饼子又用油纸包好,放到了袖袋之中,转而看向了阿蘅。 “温姑娘的提议原本是再好不过的,然而我的情况却有些特殊。”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虽然记不清过去的事情,但也知道原本应该是家乡归处的京都,对我而言并非是安心之处,反而更像是一个囚笼。” “失去的记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心中留下来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的。每每想起京都之时,我的心口会疼,眼睛也会不自觉的流泪,我好像在那里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虽然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说这话时的邓霜,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跌在了长袖上,洇出了点点深色。 她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眼中也是很平静,可眼泪就是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蘅心下有些怅然,她不知道邓霜从前经历了些什么,但看着她已经失去了记忆,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却还是被旧日发生的事情所影响着,不由得叹息起来。 她问邓霜:“那您对京都已经毫无留恋了吗?” 倘若是如此,好像就不应该将她送回京都了呢! 邓霜的眼神有片刻的涣散,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又好像只是晃了会儿神。 “凭心而论,我是不愿再往京都去的。”她盯着阿蘅看了一小会儿,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就听见她说,“我依稀记得家中有个姨母嫁到了莫城的樊家,莫城远在边关苦寒之地,原是不好再麻烦姑娘的,然而我实在是囊中羞涩,可否请姑娘借一份盘缠,待我找到表姐后,定会加倍奉还。” 可不就是囊中羞涩么! 她醒来后,已经不露痕迹的搜查过自己身上可能藏着东西的地方,正经的银钱没看到一点,反倒是在袖口找到了一把小弩,又在腰边摸到了一把匕首,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装配。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没有将行程泄露出去,阿蘅险些都要以为面前的女子是冲着她来的。 否则怎么会这么凑巧的,与她有着相同的目的地呢! 阿蘅眯了眯眼睛,再看向邓霜时,已经差不多可以排除先前的影响,能够冷静的分析眼前人的动机了。 只可惜她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没能具体分析出什么。 但大多数事情都是有迹可循,与其将人送走,随时防备着可能出现在背地里的偷袭,倒不如直接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到时候对方不管做出些什么事情,她也能及时作出回应。 心下转了好几道弯,阿蘅才笑着开口道:“可真是巧了,我们正好也要往莫城去,您也别说什么借盘缠的话了,我们干脆就一起,同行的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样再好不过了。” 邓霜也笑了笑,她已经看出阿蘅是个简单的性子,如此一来,心中不免就有了些奢望。 哪怕记忆已经模糊,但她对旧日的家人也还是惦念着,偏偏她那模糊的记忆中,对家人是没有留下丝毫的映像,而眼前的姑娘却像极了她旧日里见过的人,虽说姓氏有些不同,但出门在外用个假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不也是如此么! 又过了一小会儿,邓霜还是忍不住的旁敲侧击着:“温姑娘是才从京都出来的,你可知道裴将军如今可还好?” 她不好直截了当的戳破对方的身份,便小心委婉的问起了对方的长辈。 阿蘅愣住了,没有品出背地里的意思,就事论事的回着话。 “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就从边关退了下来,这会儿仍旧在兵部挂着职,却也只是一个闲职。” 大概是阿蘅说话的语气太过熟稔,让邓霜忍不住就想偏了。 她只以为阿蘅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于是忍不住又问起了自己的家人。 “听上去倒还不错,那邓阁老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依稀记得当年皇上曾给邓阁老的女儿和乐王赐婚,后来的婚事成了吗?” 这话的指向就很是明显了。 然而阿蘅仔细想了想,她对当朝的官员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现今的三位阁老之中,没有哪个是姓邓的呀! 莫非眼前人说的是上皇的时候,可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呢! 家里的人又不会和她说起那些往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的话。 只能摇了摇头,说:“邓……邓阁老大概是上一任的阁老,许是已经告老还乡了吧!现今朝中的三位阁老,都没有姓邓的……” 又问邓霜:“你是那位邓阁老的家人吗?” 却见邓霜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是邓家的旁支,旧年还有幸在邓阁老家中住了一段时日,因着记忆有些混乱,想起来的都是一些往事,倒是与当今无关了。” 阿蘅点了点头,也没说自己是信,还是不信。 夜里就在土地庙暂时歇息下了。 等到她们第二天醒来时,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但确实是没有下雨了。 马车再度拐回官道上,这次却是有目的的朝着远在边关的莫城而去。 路上,阿蘅让侍卫们重新规整出了一辆马车,让邓霜坐了进去,而她自己的车厢里,又多出了青叶与青蕊。 鉴于行车的路上,车轮压过官道会发出不小的声音,马车与马车之间又隔着一小段的路,青叶想着也没人能偷听到车厢里说的话,就小声的附在阿蘅的耳边,说:“姑娘就不觉得那位邓霜来历不明,有很大的危险吗?” 危险自然是有的,但能够防备的危险,同防不胜防比起来,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事情。 阿蘅笑了笑:“她身上受着伤,准备到莫城去投奔亲戚,而我们恰好也要往莫城去,带她一程,又有何不可呢!” 总要多做一些与人为善的事,说不定上天能看在她与人为善的份上,稍微优待她一些呢! 更何况,那位名为邓霜的女子身上仿佛还藏着一些秘密,阿蘅可不曾忘记对方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熟人的眼神。 被她们讨论着的邓霜,此刻正在车厢里抱着头,她依旧是想不起从前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还以为自己今年才十九岁,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且不说她在镜子里的容颜早已老去,单是偶然遇上的阿蘅,就已经足够明显的说明了时间的流逝。 倘若她遇见的当真是江家姐姐的孩子,看年纪差不多也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总不能说她是江家姐姐的妹妹吧。 可是一想到昨夜听到的消息,如今的朝堂之中已经没有姓邓的阁老,那她的父亲还有兄长又去了何处呢? 蓦然间,她忽然就想到了那桩已经不存于世的婚事。 邓霜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如今还是旧日做姑娘时的打扮,并未梳起妇人发髻,那她喜欢着的那个少年又去了何处? 她明明已经同父亲表明过自己的心意,父亲也特地去了皇宫,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一切本该朝着各自欢喜的方向发展的,可为什么她一想起往事,心里就忍不住的开始难过,甚至连眼泪也在不自觉的往外流。 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什么性格懦弱的人,更遑论是用眼泪来表达情感。 “我的记忆已经模糊,最清晰的记忆是停留在了十九岁生辰那天,”邓霜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着。 她记得那天父亲穿着官服去了皇宫,为的就是让皇上收回那道赐婚的旨意,为此还特地带上了告老还乡的帖子。 父亲说他年纪已经大了,再不能像旧日那般的眷恋权势,应该早些将阁老之位让给其他的年轻人才对。 其实父亲那时的年纪在一众阁老中,也并不算大,才刚刚满六十岁,比起七十高龄的李阁老来说,他都可以说是年轻人了。 但他为了她,还是做好了告老还乡的打算。 那她呢? 她在父亲离家之后,就偷偷的骑马出了城,往郊外的寺庙去。 京都城外有许多的道观寺庙,也有不少的土地庙,不过那里的道观寺庙,还有土地庙的香火都是很旺盛的,每天都会有不少的人来来去去,她也在那些人的行列之中。 她喜欢的少年有着很少见的姓氏,名为乐言。 他总说他的名字是乐天知命,言之凿凿的意思。 邓霜记得自己那天骑着马去了城外的土地庙,因为那里是她和他定情的地方。 她本来是想要去告诉乐言,虽然皇上乱点鸳鸯谱,想要将她许配给她从未见过的乐王,但有她父亲在,那桩本就不般配的婚事一定不会成真,她想让乐言去她家提亲,因为若是晚了,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头疼欲裂。 邓霜顾不上自己的头部才刚刚受了伤,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在十九岁生辰那天出门后的事情,也想不起自己除了要告诉乐言,他可以上门提亲的事情以外,还准备要告诉对方什么事情。 往日里的爱恋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依稀能感觉到旧日甜蜜的气息,但更多的还是恍如隔世的陌生。 更让邓霜念念不忘的,却是她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事情。 额头撞上了车厢,咚咚咚的声音混合在车轮压过官道的声音之中,微弱的异样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然而疼痛不仅没有让邓霜想起更多,反而是让她更加的迷糊,迷迷糊糊之间,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她叫邓霜么? 邓霜是她说给阿蘅听的化名吧! 那她的名字是什么? 她好像已经记不清了。 她喜欢的那个少年又去了什么地方,不是说好了要生死与共,谁也不能抛弃谁的吗? 那他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 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大,走在车厢两侧的侍卫终于注意到了车厢里的动静,连忙喊停了车队,还是昨天的那名女侍卫,她翻身进了邓霜所在的车厢,一眼就看到了正往车厢上撞的邓霜。 白布包扎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红色染满了白布,有些还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明明是一张美人脸,这会儿看上去却跟玉面罗刹似的。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啊?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为什么会那样难过?” 她一边哭,一边拍打着自己额头,鲜血粘在了她的手上,她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百三十六章 邺城 雨后的官道,车轮压过坑坑洼洼处,会溅起泥水。 女侍卫来不及清理鞋上的泥泞,翻身进了后面的车厢中,面对陷入迷蒙之中的女子,她一时半会儿不能让人清醒过来,只好以手为刀敲晕了对方。 随行的医匠被找了过来,重新给女子包扎好了伤口。 走在前面的马车也因为后面的变故而停了下来,阿蘅让青蕊去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结果青蕊却带回了医匠的劝告。 “人的头部是最重要的部位之一,倘若是伤到了头部,不管轻重都会产生很大的危险。邓姑娘因受伤而失去了旧时的记忆,原本仔细休养一番,伤口与记忆都会恢复。但她眼下的表现却并非是如此,似是因为头部受伤而得了癔症。” 通俗点说,就是疯病。 时好时坏的癔症是最难以诊治的,她好的时候,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到了发病之际,就会疯狂的伤害自己。 然而谁也不知道,她这样的症状会持续多久,又是否会加重,从自残转变成为伤害他人。 青蕊见阿蘅端起茶杯,面色依旧是淡淡,便忍不住又小声道:“医匠说的那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奴婢以为很是在理。” “不如等到了邺城之后,就与邓姑娘分道扬镳,姑娘原本不也只是打算花钱请人将邓姑娘送回家么!” 虽说她们此行的目的地都是同样的地方,但邓霜本身就是个危险人物,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暴起,伤害到她们姑娘。 阿蘅却说:“人无信不立,昨日我们已经约好了要同行,又怎能因为她生了病,就毁去先前的约定。受伤亦非她之所愿,像刚才那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她这边是坚定的拒绝了青蕊的提议,心里却对邓霜的身份有了些许的怀疑。 昨夜邓霜问起京都邓姓的阁老,阿蘅仔细回想了一番后,终于从记忆中找出了些许的印象。 这份印象还多亏了邓霜给那位邓姓阁老添加的形容之言。 早些时候,阿蘅曾问过谢淮安为何会那般的讨厌乐王,然后谢淮安便同她说起了乐王的旧事。 那位被先皇给了封号的王爷,行事之间没有丝毫皇家风范,甚至还比不上寻常人家的男子。 先皇为他赐婚之前,曾问过他的想法,彼时他不动声色,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下来。等赐婚的圣旨下来后,他又隐姓埋名的找到了本该成为他王妃的人,以虚假的身份得到了对方的喜爱,甚至让对方为了他,不惜违抗圣旨。 后来的先皇确实是收回了成命,可那位被乐王所欺骗的姑娘却不知所踪了。 事实上,不止是那位姑娘,她的父亲本是阁老之尊,为了请先皇收回赐婚的旨意,就直接告老还乡,连带的其他家人也一起搬出了京都,往后的十余年中,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记得那户人家。 倘若不是当初听谢淮安说过此事,阿蘅甚至要以为邓霜是满口谎言的骗子,不仅不会带着人同往边关去,或许在给过伤药后就会与之辞别了。 此时的阿蘅并不知道,在她们离开破旧的土地庙之后,那里又先后来了两群人。 先到的一群人腰间挂着佩刀,身着褐色短打,才进到土地庙就高声唤起了邓霜的名字,显然与邓霜是相熟的。 “大姑娘的武功如今是越来越好了,我从进门到现在,居然都没有发现她的呼吸声。”喊了半天,也没能得到回应的络腮胡子,放弃了等待邓霜的回应,开始绕着小小的土地庙,四下找起人来。 他是邓家的家臣,家主告老还乡后,依旧放心不下执意留在京都的儿女,便留下了不少的人手,让其护卫在自家儿女的身边。 络腮胡子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他还是邓霜在武学上的启蒙恩师,平常相处的时候,很得邓霜的敬重。 当然,也正是因为有这份敬重在,所以他每次来找邓霜时,邓霜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在他面前显示自己的进步。上一次是出其不意的偷袭,上上一次是用轻功逃跑,难不成这一次是在向他展示隐蔽的能力吗? 程奇无声的叹了口气,就算他们大姑娘的武功练的再是高超,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让大姑娘去找乐王的麻烦。 一介平民去找皇室中人的麻烦,这般以卵击石的事情,他们是不可能看着自家大姑娘跌倒在同一个坑里的。 土地庙算不上大,满打满算也就一间屋子,程奇带着人里里外外的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找到邓霜。 他停在土地公的神像面前,脚边是一堆柴火留下来的余灰,能够看到过路人在庙里留下的痕迹,唯独却没有邓霜留下来的记号,仿佛她从未出现在这里。 这就很不应该了。 自家大姑娘是个很固执的人,因着旧日的往事,对土地庙这种地方极为执着。每次与他们相见,必定是会约在土地庙之中,且每次都是不同地方的土地庙。京都周边的土地庙差不多都已经被他们逛了个遍,故而后来见面的地方就离京都越来越远了。 按照大姑娘在外面留下来的记号,最后指向的地方确实是眼前的这座土地庙。 然而这里没有人。 就在程奇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的时候,他的那些依旧兢兢业业的在土地庙中找着线索的小弟们终于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大哥,这神像后面有大姑娘留下来的记号,还有……”一些血。 早已干涸的血迹混合了神像上的浮尘,脏兮兮的模样,很容易让人错眼忽视过去。新月形的记号刻在神像的背上,月牙的弧度懒懒的垂落向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程奇看到了记号,也看到了那滩血迹。 从土地庙路过的人,被没有刻意去掩藏他们离开的痕迹,而昨日恰好又下了一场雨,车轮压过泥泞小道,留下深深的车辙痕迹。 他们顺着车辙痕迹离开的时候,顺手清理了一下前人留下来的痕迹。 另一拨人与程奇他们恰好是前后脚,程奇他们前脚才清理完痕迹离开,紧接着另一拨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土地庙周围。 他们与前面的程奇等人不同,一进到土地庙就直奔土地公的神像而去。在看到神像背后的那滩干涸的血迹后,为首的一人伸手扣下一小块沾了血迹的神像碎片,放到嘴里抿了抿,才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 也不见他们有更多的交流,甚至都没有循着土地庙附近的痕迹追上去,就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程奇等人原本是能够顺着车辙的痕迹,一路追到邺城的。 然而阿蘅她们的马车行至半路上,曾因为邓霜闹出的动静而做出了短暂的停留,还拨出了几人从小路去往了附近的农家,买了几只土生土养的老母鸡,等到了邺城后,往里面添了不少补身子的药材,熬出了一锅鸡汤给了邓霜。 一条路上是车队走过的痕迹,另一条路上却是单枪匹马留下来的足迹,该往那边追,自然不必多说。 不过程奇还是做了两手的准备,自己带着几人从小路走,另外也留了不少人继续往前追着车队留下的痕迹。 越往邺城附近走,路上行人走过的痕迹也就越加的杂乱无章,想要在其中找出特定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痕迹,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走上了偏路,也是情有可原的。 阿蘅可不知道后面还追上了一行人。 随行的医匠原本是温府中的府医,最擅长的治疗水土不服与风寒一类的病症,虽然跟着杨神医的身后,学了不少其他方面的医术,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对癔症都是束手无策的。 顶多是给邓霜开上两副药方,为她治疗一下额头上的伤口,或许还能加上一些药膏,用来祛除疤痕。 身边的医匠不顶用,阿蘅自然是派人从邺城找,便是没能找到擅长治疗癔症的医师,能得到与之相关的消息,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情。 毕竟按照邓霜目前所说的身份而言,她与莫城的樊家是有亲的,四舍五入一下,与谢淮安也是亲戚来着。 谢淮安从前帮了阿蘅许多,虽然她这次的目的就是为了解除谢淮安咽下的困境,但是就算谢淮安在她的提醒下,找出了边关的叛徒,让边关的危险得以解除,阿蘅也没有想着要回京的。 大概率之下,她是会带着人继续远行。 或许有一天会死在外面的路上,如同她梦里看见的一般,但只要她能写下很多的家信,不让爹娘和兄长发现她已经去世就足够了。 为了减少被拆穿的可能,阿蘅这会儿就已经有意识的培养身边的侍女,令她们刻意的模仿自己的字迹。 虽说一开始模仿的并不是很像,但十个字里面也有七八个字是得了那份神韵的。 想来再练上个一两年,就能够完全一致的。 不过像练字这样重要的事情,阿蘅反倒是不敢交给心思细腻的青蕊,盖因她太过聪明,说不定就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不对劲来。 还是青叶比较适合。 她足够乖巧听话,只要是阿蘅吩咐她去做的事情,她就会尽心尽力的去完成,从不会有什么二话。 青蕊接了侍卫报上来的消息,同阿蘅说:“邺城本来就不比京都,就连京都中的名医也不敢说能完全根治癔症,这边自然也没有能够对症下药的医师。”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管易他们还听说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流言……” 正是因为无法辨出真假,故而她这会儿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且说说看吧!” 是真是假,待青蕊说出来后,她心中自有评判的。 阿蘅在信封上标注了日期,随手将信封递给了一旁的青叶,然后定睛看向了青蕊。 青蕊看着青叶习以为常的将信封塞进了自己的袖袋之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先前怎么没在青叶身旁看到过其他的信封,倒是青叶最近好像迷上了练字,明明她一直很不喜欢读书来着。 心中的诸多思绪转瞬即逝,毕竟面前还有个阿蘅,正在等着她的回答呢! “传闻乐王的封地有一位张姓神医,因擅长治疗癔症而闻名,”青蕊停顿了一下,才说:“管易他们听说的流言中,对张神医的下落有两个说法,一则说他现在去了边关,另一则又说他仍然在乐王的封地之中。” 若是阿蘅她们不急着赶路的话,倒是可以从邺城绕路,先往乐王的封地走上一趟,再转道往边关去的。 阿蘅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边关更为重要一些。 她们也可以先往边关去,倘若在边关没有看到那位擅长治疗癔症的神医,也可以再让樊家的人送邓霜去找神医的。而她们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往边关去。 做出决定的阿蘅,对邓霜莫名的就多出了几分愧疚之情。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一开始是奔着帮助他人去的,在发现自己明明可以给出更大的帮助,却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原本十成十的好意,只能付出七八分,余下的两三分却是留给自己。哪怕她仍然是给出了帮助,但心中依旧是过不去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原本可以做的更多。 等侍卫们在邺城准备好补给的食物与药材之后,她们一行人又再度朝着边关而去。 这一次,阿蘅将邓霜安排在了自己的车厢中。 她也是在邺城才发现,倘若邓霜身旁有其他人在的话,她是不会刻意去苛求自己想起从前的那些模糊记忆,反倒是能够如同常人一般。 阿蘅先前是把邓霜当做了客人,这才特地给她腾出了一个车厢,现在发现邓霜最好不要一个人独处,那她自然就是将人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 在后面追着邓霜而来的程奇等人,恰好与阿蘅她们出城的马车擦肩而过,谁也没发现那辆放下了车帘的马车中,就有着他们一直寻找的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乐言 往莫城去的路,何止千万条。 阿蘅心里忧心边关的状况,走的自然是相对而言,更为相近的那一条路。 官道上每日通过的车队隔几步路就能看到一队,虽说大部分的车队最后都走上了别的路,但中途也是与阿蘅她们有过一段同路的。 因而在离开邺城五六日之后,管易突然找上了阿蘅。 他是温三老爷特地给阿蘅找来的高手,也是一行侍卫中的首领,大多数时候都是跟在阿蘅附近,负责保护阿蘅的安危。 哪怕周围不像是有危险的模样,他仍然是尽职尽责的查探着周边可能潜藏危险的地方。 原以为像阿蘅这般低调出行的小姑娘,是不会吸引到陌生人注意的,可才从邺城离开不久,管易就感觉到背地里似乎有人在窥探他们的车队,偏偏他一时半会儿未能找出暗中之人的所在。 窥探之感并未持续太久,等管易安排好阿蘅身边的人手,想要仔细查探时,就再感觉不到那种被窥探的感觉。 故而管易并未在第一时间将事情说给阿蘅听,之所以会选择在这时候说起此事,不过是因为他再度感觉到了先前的被窥探之感,而且隐隐约约的已经察觉到了对方所在。 阿蘅仿佛是在听天书一般。 她是不明白管易是如何站在马车旁边,也能听到十几米以外的树叶被人摘下的声音,那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如果换做她自己的话,别说是十几米以外,就连旁人在车厢外小声说话,她都不一定能听得清,路上石子磕磕绊绊,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大得很,她是很难分辨出那些的。 “所以……你想怎么做呢?”阿蘅看着面前的车帘,管易就坐在车厢外头,他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但阿蘅就能听得清清楚楚,约莫也和他武艺高超有些关系吧! 管易看着不远处的车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潜藏在暗处的危险,永远比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更加难以防范,不管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能够早些将事情了结,总是好的。” 阿蘅赞同他的说法。 只听管易继续道:“若是马车一直保持现在的速度不变,是赶不到下一个落脚的城镇,今日十有八九是要在野外暂做停歇的。前方有一处空地是往来商旅惯做歇脚的地方。等到了地方后,还请姑娘移步至放置行李的马车,届时会有两名女侍卫陪在姑娘身边。” “不管外界有何动静,姑娘只管保护好自身便可。” 其实真实面对的情况也未必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严重,但为了避免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到处乱窜,为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平白增加诸多难度,管易觉得自己事先说的再严重一些,也是不为过的。 好奇心这种东西,大多数人都是有的,且没有办法避免。 而阿蘅却觉得它很是奢侈,已经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时常具备的东西。 她听着管易的话,淡淡的应了声好,没有再说过多的话。 临近黄昏之际,阿蘅她们一行人就到了管易先前所书的那处空地,空地上已经停留了两拨人马,正分隔在左右两侧,泾渭分明。 左侧是一行商队,应是往边关运输瓷器的。 这也同时下边关实行的制度有关,尽管边关连年征战不休,但私底下的商事交易是屡禁不绝,后来就有人提议重开榷场,将私底下的交易放到明面上来,也能为国库增加一些税收。至于更深层次是否有其他的意义,该考虑此事的人应当居于庙堂之上,却与阿蘅是无关的。 因着榷场重开,周边还有将士在一旁护卫,这几年往边关去的商人也就多了不少。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商品都能够被贩卖出边境的,像盐铁一类重要物资是不可能被大批量买卖的。 商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在管易的感知范围之内,哪怕是守在货物旁边的那些人高马大的镖局中人,也没一个能打的。反倒是另一边的寥寥数人,莫名的就让他生出了戒备之心,甚至都不打算让阿蘅等人从车厢里下来了。 然而他晚了一步,邓霜已经先行下了马车,阿蘅也紧随其后。 额头上的伤口在连续抹了好几天的药膏之后,已经可以拆掉包裹伤口的白布,但因着受伤的范围比较大,还是留下了小块重叠着的疤痕。邓霜还为了方便抹药,将额头前的碎发给梳了起来,光滑没有遮挡的额头,让疤痕也变得更加的明显。 天边的太阳还留下了一点尾声,青蕊正带着青叶一起做晚膳,出门在外的日子自然是没有家中那般的精细,就连吃食也格外的简朴。 阿蘅偏头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管易,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邓霜挽住了右手。 “邓姨?” 因为按照年纪来说,邓霜都已经能够给阿蘅做娘亲了,再加上从谢淮安那边的亲戚来算,邓霜确实也能算是阿蘅的长辈。毕竟京都城里的世家,哪家不都是沾亲带故着的。 邓霜挽住了阿蘅的手臂,另一只手拢在袖子里,却忍不住在掌心留下了几枚月牙形的痕迹。 空地右边的为首之人,模样较之邓霜记忆中更加年长,曾经的稚嫩已经悉数化作成熟,正如同她也早就不复当年模样。然而她的心中却仿佛多出了一个漏洞,全身的暖意都消失在了漏洞之中,只留下一具寒意入骨的躯壳。 她拉着阿蘅走到了那群人的面前,站在她们身后的管易不过是踌躇了片刻,竟没能拦下她们两人。 “我观阁下甚是面熟,不知阁下可否认识一位名叫乐言的书生,乐天知命的乐,言之凿凿的言?” 男人看向邓霜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之色,像是懊悔,又像是庆幸。 邓霜微微勾起了嘴角:“我记忆中的他与阁下样貌相似,只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奇人异事。我从前以为他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却意外得知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名字是假,身份是假,就连相貌也是假的……” “你没有忘记?”男人蹭的站起了身,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邓霜,明明手下传来的消息无不在表明她已经服下了药。 是他得到的忘忧散是假,还是他在对方的心目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呢! 邓霜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向男人时,满脸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听到邓霜的问话,男人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能说自己这些年对旧事依旧念念不忘,特地自天南海北的找来了许多擅长偏门医术的医匠,令他们合出了一味名为忘忧散的药么! 忘忧散,顾名思义是能使人忘却忧愁的。 虽然听上去有些像是玄学,但忘忧散的药效确实是经得起验证的。 服下药散的人会忘记一生中最绝望难过的事情。 他以为面前的女子一生最为绝望的记忆莫过于是他的欺骗,然而对方现在还记得他,也记得他曾经做下过的错事。 人们不是常说喜爱的反面就是怨恨么! 她连怨恨都不屑一顾,难不成真的是对他无欲无求了。 阿蘅再度被拉回自家马车旁边的时候,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她不禁回头看了眼被邓霜找上的那名男子,他看上去也是很好看的,但是和阿蘅记忆中的乐王却并不是十分的相似。再想想邓霜先前说过的话,许是乐王用上了易容术,这才换了副面容。 没错,她现在差不多已经确定了邓霜与乐王的身份了。 实在是邓霜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掩饰,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轻易的对阿蘅付出那么多的信任,难不成就因为她让人将她从神像背后救了出来,还给她准备了吃食? 可真是有够奇怪的。 想来邓霜的真实身份肯定不是昔日的邓阁老家中的旁支,她应当就是先皇赐婚中的那位姑娘,而对面那个用了易容术的男子就是乐王了。 阿蘅心里忽然一个咯噔。 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乐王身为藩王,他理应是无召不得出封地的,虽说他每年冬日都能回京都与皇帝一家团聚,但这会儿才刚刚到了夏天,并不是他远道回京的时候,他这会儿应当是安静的待在自己封地之中的。 阿蘅回想着自己在邺城看过的地图。 那时因为能够给邓霜诊治的神医去向不明,有人说他在乐王的封地,也有人说他在莫城,可乐王的封地与莫城恰好是一东一西,中间隔的路途太过遥远,阿蘅最后才选择了往边关的莫城去。 此地是供来往过路人歇息的空地,距离边关的莫城还有小半个月的路程,据乐王的封地少说也得有一个多月的路途,所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是阿蘅偷偷打量的动作太过放肆,让她身边的邓霜忍不住就想偏了。 邓霜虽然在看见男人的时候,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了许多呈现碎片化的记忆,但在说过那番话后,琐碎的记忆就重新藏到了记忆深处,无论她如何仔细回想,也还是没能想出更多的东西。 最多是确定她难过的事情,虽与乐言有关,但他更像是附加上去的缘由,真正的原因仅仅与他有些许的瓜葛,并非是他本人。 她轻轻扶起阿蘅脸颊边的碎发:“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 阿蘅这时才发现身旁的邓霜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她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估摸了一下他身后的那群人的武力,再想想自己带出门的侍卫,很遗憾的发现自己这边的人或许是打不过对方的,否则一边的管易不会那般时刻警惕着,她收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再去试探对方的身份。 即便对方真的是乐王,那她又能做些什么? 让身边的侍卫快马回京同皇上说,有藩王无召跑出了自己的封地么! 她担心自己派出去的人还没来得及走远,就直接被人给拦了下来,那可就真的是太尴尬了。 阿蘅蹭了蹭邓霜的手心,笑着说:“听邓姨的意思,都是些令你不开心的事情,既然那些事情会让邓姨感到不开心,那就不必过多提起的,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应该向前看才对……” 小姑娘家家学着大人说话的模样实在是太可乐。 邓霜一时没忍住,竟是直接笑出了声。 因为翻涌的记忆而生出的戾气,顷刻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是啊,本来就不应该任由过去的事情扰了我们现在的心情,倒是我过去着想了。” 她附和着阿蘅的话,还伸手轻轻的掐了下阿蘅的脸颊。 在青蕊过来说晚膳已经做好了的时候,她已经能够不再被乐言影响了。 “她们在说些什么?” 男人问着身旁会读唇语的手下。 手下将阿蘅与邓霜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后,又小心的退到了一边,如果他没有估算错误的话,自家主子这会儿的心情肯定是非常不好的。 也确实是如此。 陈芝麻烂谷子的、没什么好说的事情? 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男人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一听说她如同计划中的那般服下了忘忧散,就急急忙忙的丢下手中的事情,想要快些赶回封地,在封地等着对方上门。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回到封地,反倒是在半路上碰到了她。 而且她的身边还多出了一个很是眼熟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能得到她的欢喜。 看在她的份上,他以后或许还能给小姑娘几分恩典,看在她能哄她高兴的份上。 另一边的程奇等人明明是追着自家大姑娘留下的痕迹而去,就因为中间走上了一个岔道,一步错,步步错。 这会儿一群人正盯着官道上数不清的车辙痕迹,头疼不已呢! 才刚刚入夏,天气还没有到最炎热的时候,官道上过往的商队还是很多的,你来我往之下,阿蘅她们留下的痕迹都被混杂在一片车辙之中,根本就无法辨认。 偏偏他们追寻着的大姑娘这会儿还在失忆状态,根本就没想起给他们留下记号。 也不知道走错路的程奇等人何时才能追上阿蘅她们。 第二百三十八章 同行 那个据说和邓霜曾经的心上人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自称乐言,就连名字也是相似的。 他面上的易容,其实带着找茬的心思去看,还是能够看出三五分的不自然。只不过现今的男子也是喜欢傅粉簪花,无心之人哪怕是敲出了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也只会以为是妆容,谁会无端的去想他是否易容了呢! 行为举止皆是落落大方的人,又怎会是那般藏头露尾之辈。 虽然事实上,他就是那样卑劣的一个人。 当乐言带着人来到阿蘅等人面前,邓霜面上的颜色瞬间就变得很不好看。 他问阿蘅:“你应该就是温钦家的小姑娘吧,我曾与你父亲在同一位先生的教导下读书,按照辈分来说,你还能叫我一声世叔呢!” “犹记得当年在先生教导之下,我与你父亲算得上是知交好友,未知你此行是要往何处去,我观你身边的侍卫少有高手。倘若我们要去的地方相近,那不如就此同行,我手下的这些人略通拳脚功夫,护住你一个小姑娘,想来还是很容易的。” 乐言初时并不知晓阿蘅的身份,但他身边的手下各有各的神通。 一夜之后,和阿蘅有关的消息自然而然的就摆到了他的面前,恰好给了他一个过来搭讪的机会。 有些人哪怕是只有三分的真心,但表现出来的时候,在外人看来就是十成十的真心真意。 乐言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和温三老爷差不多的年纪,面白无须,笑起来的时候还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青年感,让他无端的年轻了不少。 看上去像个好人似的。 然而阿蘅对他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她也见过面前之人冷血无情的模样,更知道他在某些时候是称得上小肚鸡肠的。否则谢淮安也不会被谢老爷拎着出门道歉,明明已经伤到了一条腿,最后却还被打的下不了地。 她小心的瞄了一眼身旁的邓霜,迟疑了半晌,才说:“嗯……我尝尝听人说边关的风景广阔无垠,所以想要去看看……” 随口说出来的理由,听上去没有多少的真心,不过乐言也并不在乎她真心与否,他只要知道她们的目的地就好。 他眉眼含着笑,如同最是温柔可亲的长辈,说着体谅人心的话。 “那就真的很巧了,我恰好要往莫城去办一些事,也不知道你要往哪一处边关去,倘若你没什么要求的话,不如一同去莫城,你看可好?” 温柔的询问,而不是强迫式的命令,听上去就让人心情很是不错。 阿蘅一边在心里重复着对方曾经做下的不好的事情,一边看向身旁的邓霜,就她自己而言,有没有乐言同行,其实都没什么要紧。只是对邓霜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吧! 她以为邓霜会直接的拒绝。 可事实上,她答应了。 邓霜盯着乐言看了许久,明明对方已经在她面前承认了当初的身份,甚至还表现出再续前缘的想法,可她心中没有半点的庆幸,反而是满满的苦涩。 她拉着阿蘅的手,轻声说:“既然有人愿意护送我们一程,你直接答应下来便是,也不用顾忌其他的。” 阿蘅这边才答应下来,接着就被邓霜拉到了马车旁,两人进了车厢后,一直到马车动起来时,车厢里都是寂静无声的。 “我原本还以为邓姨是不会答应他的呢!”阿蘅是亲眼见过邓霜是如何自残的,虽说她自残的缘由是因为那段模糊了的记忆,可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乐言’么! 若不是他的刻意欺骗,邓霜即便是回绝了皇上的赐婚,她也会遇到其他真心待她的人,会组成一个小家庭,也许还会有几个孩子,总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孤家寡人,受伤的时候,连个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邓霜揉了揉阿蘅的脸颊,她现在是越看阿蘅就越觉得欢喜。 倘若她也有孩子,应该就是阿蘅这个样子的,乖巧听话又聪明伶俐。 “像他那样的人,既然是到你面前说起同路的事情,肯定是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即便你当面拒绝了他,他也能在半路上碰过来,假装是路过。”邓霜笑了笑,早前想起来会很高兴的事情,现在提起的时候,却莫名觉得讽刺。 果然是在不同的心境之下,看待同一件事的想法也是不同的。 她原来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他。 往莫城去的路上,并非是一帆风顺。 如今的世道尚且能说是天下太平,只不过在朝廷无法照拂到的地方,总会滋生许多的邪恶。 比如说,藏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强盗匪徒。 他们神出鬼没,运气好的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遇到他们,但运气不好的人,每逢山林就须得多加注意,因为一个不小心,强盗匪徒就会主动送上门来。 阿蘅的运气是很好的。 除了路过土地庙避雨时,差点被神像后的邓霜给吓出个好歹来,在离开京都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她一起也没有碰到匪类。 反倒是和乐言一行人同路后,隔三差五的就被人给拦在前头。 马车又一次被拦停,阿蘅忍不住双手抱头,在邓霜来不及阻拦的时候,往木质的车厢上撞了几下,手背之上留下了好几道红印子。 她委屈巴巴的看向邓霜:“我觉得像是外面那样的戏码,已经出现了十余次,就算没有撩开车帘子,我也能说得出外面是什么样的光景。” “无非就是拦路的匪徒按照往常的惯例,撂下几句狠话,乐言上前驳了他们的话,然后两拨人马打在了一起,其中尤以乐言的身手最为利落,轻轻松松的就将对面的匪徒给打发了。” 这样的事情才刚开始发生的时候,阿蘅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便特地拉着邓霜一起过去表达谢意。 可次数多了以后,她也是会心烦的。 “邓姨,他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了傻子,三番两次的出现土匪也就算了,可没有像现在这样子的,隔三差五的就来一次,再这样耽搁下去,我们得猴年马月才能走到边关去?” 阿蘅的抱怨也是邓霜心中所想的,她无意再与乐言有任何瓜葛,哪怕是同路而行,她平日里也是能避就避。 谁知道就因为阿蘅一时不落忍,在乐言带人打退一波匪徒后,拉着她一起过去说了几声谢谢,结果就被对方给闹腾上了。 别说是阿蘅,就连她也很是心烦。 外头的乐言也刚好同手下提起了车厢里的人。 他叹了口气:“我竟不知在她心里,连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都要比我重要。” 眼见着邓霜一直待在车厢里不肯出来,也就是阿蘅能同她说上几句话,劝她出来走动一番。他每每想要凑上前去,却永远只能得到她嫌弃的目光。 倘若是因为早些年的事情,他承认是自己做得太过火。 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怎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呢! 乐言这次出门本来并不是奔着邓霜去的,故而带在身边的手下也全是以武力过人而闻名,每当他想要找人商量点事情,都只能看到一张张满是不解的脸庞,让他实在是说不出话。 他看向自己右手边的人:“我上次不是说不用再找人假装匪类了吗?前头的那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被问话的人默默地收下了这份责备,然后小声的回道:“他们并不是我们找来的,应该真的是附近山林里的匪徒……” 乐言眯了眯眼睛,捏紧了手中的长鞭:“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们连腰间的令牌都没有摘下去,你竟说他们不是你们找来的?” 就在乐言与手下说话的空当里,为首的匪徒已经不愿意再耽搁时间了,他往前面挥了挥手,带着身后的众人直接冲了上来。 尽管是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迎敌,但乐言带着的那群人个个将手中的长刀舞得飞快,同一众匪类斗了起来。 管易带着从京都一起出来的侍卫们,守在了阿蘅等人的马车前,没有上前去凑热闹。 与前几次假模假样的争斗不同,乐言他们这次明明看到了对方腰间佩戴的令牌,可不等他们多说些什么,两拨人就打到了一起去,时间一长,还真的就打出了火气。 主要还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的缘故,所以即便乐言他们这边的人个个都是好手,但争斗还是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争斗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这可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了。 阿蘅往邓霜身边蹭了蹭,心中有些摇摆不定:“外面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看一下外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邓霜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但看着阿蘅眼下的模样,她轻轻的摸了摸阿蘅的头,说:“想看就看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阿蘅慢慢的挪到了车门边,小心翼翼的掀起了车帘的一角,然后就看到了浑身上下满是鲜血的乐言,她能看出那些血都不是乐言自己的,更能看出对方现在已经沉浸在了杀戮之中。 一时怔然的阿蘅,甚至忘记了往下手中的车帘,结果就被对面的匪徒看到了她的脸。 “小的们,前面马车里头有两个小娘皮,咱们再加把力,把人给抢回去,到时候一起乐呵乐呵!” 话才刚说出口,他身后的匪徒确实如同他想象的那般激动起来,但是他正面对着的乐言脸上露出了不愉之色。 乐言拉紧了手中的缰绳,骑着马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只冷冷的说:“动手,一个不留。” 先前他看在令牌的份上,只伤人而未曾亲手取下对方的性命,现在却不一样了。 原本胶着的局势忽然变得一边倒,乐言的手下放弃了收敛自己的实力,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杀。 完全不知道就因为自己刚才说的一番话,才导致了现在这个一边倒的局面,领头的那个匪徒盯紧了对面的马车,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惹上了硬茬子,或许连命都会丢在这里,但他是不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的。 不知不觉间,争斗的地点越来越靠近后方的马车。 就在管易皱紧了眉头,想要提醒乐言等人时,方才说话的那名匪徒忽然用鞭子猛抽坐下的马,受惊的黄马惊慌失措的往前窜,眨眼间就突破了重围,来到了阿蘅她们所在的那辆马车。 乐言一时不察,让人冲到了马车面前,还不等他掉转方向,后面的管易就已经飞刀将匪徒打下了马。 偏偏那人没有当场去世,竟借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长刀扔向了阿蘅她们所在的那辆马车,刀身擦过拉车的白马,在马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白马因为疼痛而癫狂起来,径自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因为中途停下了马车,赶车的车夫下了马车,在一旁充当护卫的职责,谁知道就因为他早下了片刻的功夫,就再也没能追上飞奔而去的马车。 原本乐言是能追上去的,然而那些自知命不久矣的匪徒,一个个的就跟疯了似的,不顾自身性命的冲上来拦住了乐言。 马车突然跑动了起来,周边的打斗声依旧是连绵不绝。 阿蘅有些奇怪的问:“他已经将人都打跑了吗?可我怎么还能听到打斗的声音?” 她伸手掀起了前方的车帘,正准备问一下赶车的车夫,然后车帘外面只有一头发了疯似的往前跑的白马,没有车夫,也没有正在打斗的人。 视线恰好被阿蘅占的满满当当,邓霜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变化,她看着阿蘅僵硬的后背,抬手轻轻拍了两下,想要让阿蘅放松下来,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就看见了外面的场景。 阿蘅呐呐道:“我看过话本里的故事,待会儿我们是不是会被它带着一头栽下悬崖。如果我们是话本里的主角儿,那我们肯定能在悬崖下头发现武功秘籍或者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但是如果我们不是主角,那十有八九是会摔得稀巴烂的……” 尸骨无存的下场,未免太可怕了一些。 第二百三十九章 悬崖自然是只有话本里才会出现的。 阿蘅她们此行是往边关去,如今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平原地区,又不曾往山上跑,哪里会有什么悬崖。 被疼痛刺激过度的白马,连奔跑的速度都提升了许多,本就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两者加成之下,等它终于恢复平静,小口小口的啃着路边的杂草时,车厢里的阿蘅与邓霜也因为来来回回的跌跌撞撞,衣服遮挡下的肌肤已经出现青青紫紫的痕迹。 右手悬空,摆出了一个很尴尬的姿势,然而阿蘅的眼里却满是泪光。 看着她僵硬的停在原地,连动作都没有丝毫的改变,邓霜揉着酸疼的胳膊,疑惑的问着阿蘅:“这是怎么了?” 就在马车晃荡的最后一下里,阿蘅因为马车的惯性而再度撞上了车厢,恰好撞到了右手的麻筋,这会儿整个手臂是又酸又疼,根本不敢挪动丝毫。 她眨了下眼睛,碎裂的水汽沾染到睫毛上方,让她看上去就更加的可怜兮兮了。 “就……刚才撞到了车厢上,手臂还很疼。” 微微颤抖的声线,是还没能从酸疼中缓解过来的小姑娘说出口的。 邓霜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向阿蘅还举在半空中的手臂,迟疑着说:“我记得车厢里应该放了药酒,要不把药酒找出来,给你敷一下吧!” 乘坐马车出游的这些天里,总不能每天都在热火朝天的说着话,肯定有一些时候,是闲来无事的。等到闲来无事之时,自然就会多翻看一下车厢内部的构造,对车厢里应有的东西,也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两人将放在车厢里的药酒给找了出来,互相上过药后,这才从马车中走了出去。 白马停在了一片小树林前,不远处就是她们方才看到的那座山,按照阿蘅的粗略估计,即便是不骑马,仅仅只是步行,想来花上一炷香的时间也就能走到山下的,难不成是白马一直在绕着圈跑路,这才没有走出太远。 可是,也很不对劲啊! 如果白马没有跑出多远的路,那乐言还有管易他们又去了哪里呢? “邓姨,你会驾车吗?”阿蘅偏头看向身旁的邓霜。 早前温氏族学之中也会教导学子如何驾车的,只不过阿蘅那时的年纪太小,站起来还没有马高,也没人敢真的让她上去驾车。族学里的先生还因为担心阿蘅会执意要学习驾车,都没敢让阿蘅在一旁观摩。 换而言之,阿蘅是真的一点也不懂得如何驾车的。 邓霜的脸色微微泛白,她懂得如何骑马,但驾车对她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 她总是无法控制好后面的车厢,往往才赶着马往前走了没多远,下面的两个车轮总会莫名其妙的卡住,好几次都险些翻了车。 久而久之,她就放弃了驾车。 然而现下想来,当初还不如努力克服一下困难,也省得现在需要望而兴叹。 “这马头上还套着辔头,虽然它身上没有马鞍和脚蹬,但是有个辔头,我也还是能骑上去的……”邓霜绕着默默吃草的白马转了两圈,白马受伤的部位靠近臀部,还是个横条的,若是她带着阿蘅骑上马,约莫是可以避开它身上的伤口的。 阿蘅觉得那样很危险,但她们在车厢里抹药,已经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然而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找上来。 倘若她们再不想办法进行自救,等天黑下来之后,恐怕会面对更多的危险。 毕竟山林之间的匪徒可不只有之前拦路的那么一小群。 花了许长的一段时间,两人才将车厢成功从白马身上卸了下来。 白马的缰绳被系在了前头的小树上,身上的负担轻了之后,它往旁边跑了两步,缰绳都被绷的笔直笔直的。 阿蘅在邓霜翻身上马后,仰头看向马上的人:“邓姨,我们真的要骑马离开吗?” “要是路上又碰到匪徒的话,只我们两人又要怎么摆脱他们呢?” 她是知道自己的武力值有多低,若是真的出了意外,她绝对是妥妥的拖后腿的存在。 邓霜皱紧了眉头,她初时也同阿蘅一般想法,以为此次遇到的匪徒也不过是乐言让人假扮的,可再想想刚才见到的血腥场景,便知道此次的匪徒肯定是真的。 阳光从叶片间洒落一地的光斑,离开了充满争斗的地方后,就连风景也都变得柔和起来。 正在邓霜思索之间,小树林中忽然传出树枝断裂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眼中所见却是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乐言手中的长鞭已经换成了寒光凌冽的长剑,顺着剑身落下来的血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鲜红的液体被泥土包裹之后,仍旧是无法掩饰它的气味。 “你要去哪里?”他问着已经召集人手,准备离开的管易。 管易现在是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劝服了阿蘅让乐言与他们一起同行。 这下可好,他一路以来照顾的万分周全的姑娘,忽然就被发狂的白马给带走了,虽说附近的路大多是平平坦坦的,但谁能保证那匹白马就已经会在平路上走,要是它真的非要发疯似的往水塘、沼泽里跳,那他们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自姑娘被带走,到现在处理完了路遇的匪徒,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一炷香的时间。 若是再不抓紧时间找到他们姑娘,等天黑后,姑娘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就变得更多了。 而且附近的山林还算是很多,方才拦路的匪徒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波,隐藏在山林深处的,还大有人在,谁知道他们姑娘会不会就那么运气差的再度碰上匪徒呢! 管易瞥了一眼乐言,语气很是生硬的说:“我本就是姑娘身边的护卫,这会儿姑娘不在这里,我自然是要去找到她的。” 这般显而易见的道理,又哪里值得乐言特地相问。 乐言顿了顿,他当然也很想要找到邓霜的,只不过他这些年虽然没有和邓霜在一起,但平日里也还是派了人去收集邓霜的消息。 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阿蘅来说,邓霜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现在,都能够保护好自己的。 尤其是在和他分别之后,独自留在京都中的邓霜,不止是将轻功练到了极致,也在很努力的磨炼着自己的武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于人群中取下他的头颅。 他对邓霜的心愿,是只能用苦笑来面对的。 倘若不是因为知道了邓霜心里的想法,他也不至于会让人给她下忘忧散。 他是当真不愿意与邓霜拔刀相向的。 所以,现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找能够保护好自己和阿蘅的邓霜,而是将欺负到他们头上的匪徒通通都给解决了才对。 管易怀疑的看向乐言:“你说邓霜姑娘武艺超群,我怎么就不相信了呢!” 大概是看心上人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给对方添上一些本来并不具备的特质吧! “或许从前的邓霜姑娘确实是如同你所说的那般,但是她前不久才伤到了头,若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无端的发起癔症来。在癔症发作的时候,她并不会去伤害其他人,却会做出自残的动作。” “我们姑娘最是小心谨慎,等那匹疯马停下来后,姑娘肯定不会到处乱跑,她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等着我们过去的,但邓霜姑娘就不一样了。要是一时不凑巧,恰好赶上她发癔症的时候,我们姑娘肯定拦不住她的。” 昔日的医匠明明同他说,忘忧散是没有后遗症的,就连试药的那些人最后表现出来的模样,也都没有像邓霜这样的。 乐言只觉得口中满是苦涩之味,他甚至没能握紧手中的长剑,任由它跌落在了地上的浮尘之中。 癔症? 记忆里那个时常笑着看他的姑娘,怎么会患有癔症呢? 管易见乐言不再说话,回头数了一下自己身边剩下的护卫,几个伤的比较重的,被他留在了原地,剩下只是轻伤的人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顺着白马飞奔而去的方向,他们一路向前。 中间也遇到过不少的岔路口,但最后他们还是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马车停下的那片小树林前。 被卸下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了路边,背上还留着伤口的白马正悠闲自在的吃着野草,黄昏的光芒披落在它的身上,给它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此情此景当可入画。 然而即便是如此温馨的场景,也没能让管易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因为他没有看到阿蘅,也没有看到邓霜。 两个原本手无寸铁的姑娘,莫名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残留的马车显示则她们消失之前准备要做的事情。 “看样子,姑娘她们当时应该是嫌弃马车太过碍事,便想要骑马离开的。”管易绕着车厢和白马转了两圈,白马一直在啃食青草,马蹄子在地上踩来踩去,即便一开始阿蘅她们或许还留下了痕迹,但他们找来的时候,那些痕迹已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乐言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是骑马赶路时,不甚被路旁的树枝给划伤的。 狭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迹,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问着身后的手下:“这附近可有人家?” 总是要往好的方向去想的,说不定邓霜她们就是遇到了心地善良的农家人,被带回去暂做休整了呢! 说这话时,他自己也是心虚的。 若是真的有好心人带走了邓霜与阿蘅,又怎么会独独留下这匹白马,即便马匹身上有伤,可这种皮肉伤即便是不抹药,过上一段时间,也能好起来的。 虽然不可能是什么好心人,但应当也不是什么匪徒。 毕竟匪徒过境,是寸草不留,不管是白马,还是车厢里的东西,他们能带走的就全都会抢走,并不会只抢走两个人。 管易也回头看向了乐言身后的手下,正如同他急着找到自家姑娘,看乐言的模样,他应当也很想要找到邓霜才对。 黑衣侍卫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云州地广人稀,此处又是临近荒山野林,且山林之中还藏有匪徒,故而附近只有一处安家庄,因祖地在此,才不曾离去。但去年之初,安氏一族举族搬迁,去了云州的都城。” 云州与安家庄。 当这两个地方连接到一起后,很多事情就不再是表面上那么的简单。 管易没有明白那名黑衣侍卫沉默的缘由,但他看到了乐言脸上越发狰狞的神色。 他想了想,问:“安家庄的人都搬走之后,他们从前住过的村庄就空了下来吗?是不是被山林里的匪徒给占据了,你知道安家庄在何处么?姑娘她们许是被抓去了那里!” 除了身上配有令牌的人,没有人能安然无恙的进入安家庄。 听着管易开口催促,乐言心下有些迟疑,他曾经放弃过邓霜,那这次是要重蹈覆辙么! 可他若是选择了邓霜,那他这么多年的劳心劳力又算得了什么呢? 管易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乐言和他手下们的回答,心中只觉得奇怪。 明明平日里的乐言看上去是万分在乎着邓霜,不管邓霜是怎么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对邓霜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现在事到临头后,又这般畏畏缩缩,也怪不得邓霜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看了。 腹诽了乐言一番,管易没再理会他们,直接带着人往树林里走去。 他方才没有在白马和车厢周围发现异常之处,但当他站在白马身旁,准备解开系在小树上面的绳索时,忽然就看到了树林里被踩过的痕迹,娇嫩的绿草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叶片折叠的地方,仿佛还渗出了绿色的汁液,一看就是才出现没多久的痕迹。 小心翼翼的顺着难得的痕迹往小树林深处走去,即便管易心中不信神佛,这会儿也忍不住祈求上苍能保佑他们早日找到阿蘅与邓霜。 毕竟两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肯定是要受大委屈的。 乐言在管易离开后,看着白马身上的伤痕,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将手下叫到身边来,小声吩咐一番后,看着他们从不同的方向离开,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只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消失在了风中。 第二百四十章 邓傲 若非是看到了相熟之人,阿蘅也不会毫无防备的跟着人离开,连一点记号都不留下。 一日的艰险从遇到拦路劫匪开始,到马车陡然失控,被丢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满是惊心动魄的遭遇,让人在安心下来后,就控制不住那份从心底里散发的疲惫不堪。 带走阿蘅与邓霜的人,将她们安排进了两间舒适的房间,身旁虽然没有侍女伺候着,但该准备的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 泡过澡,洗去一身疲倦之后,阿蘅还是忍不住满心的疲倦,回到房间后,连饭食都没有用,就直接睡下了。 反倒是额头的伤还没有好全的邓霜,依旧是精神奕奕的。 她见阿蘅去休息了,仔细想了一下后,便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的回去休息了。 留下另一边等着她们过来用膳的人,守着满桌的饭菜,等了个寂寞。 第二日清晨,阿蘅自梦中醒来,睁开眼后,猛然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险些叫出了声。 屋里空无一人,临睡前的记忆再度回归到脑海之中,她拍了拍心口的地方,默默地吐了一口浊气。 说起来,先前将她们从小树林带走的那人,阿蘅偶然间见过对方一面,知道他与自家祖父相熟,也听兄长说过对方的身份,清楚对方应当是个能够相信的人,这才跟着人离开的。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人名叫邓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当就是邓霜的兄长。 邓霜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抬头看着屋檐下纸糊的灯笼,上面的字迹早就暗淡,变成了一滩墨迹。 她听到身后房门的动静,回头对着门口的阿蘅说:“你起来了?” 因着没有侍女在侧,房间里连个铜镜都没有,阿蘅是随意用手整理了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出门。 原是想着出门问问在哪里能端洗漱用的水,没成想竟看到了邓霜。 “邓姨今天也起的好早啊!”阿蘅看了眼日出的方向,她今日比平常要早起一些,没想到邓霜比她起的还要早。 邓霜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 院门的方向就走进了一个年老的妇人,头发花白的她提着一桶热水过来了。 等阿蘅与邓霜分别洗漱后,从房间里走出来,才得知此间的主人已经派人来请她们一起过去用早膳了。 昨夜约好的晚膳后来缺了人,今天的早膳就再不能出现相似的情况了。 以至于对方派来的仆人就傻愣愣的站在院子外头,时不时的还小声催促一番。 言辞之间尽是小心翼翼,可催促的话也没有少说多少。 邓傲在主座上等着,他面前的方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虽然因为此处位置偏僻的缘故,桌上饭食的种类有些少,但都是尽心尽力挑选过的结果,在卖相上还是很好看的。 听说许多大户人家用膳时,都讲究食不语的。 但邓傲好像并不讲究这些。 “你们这些姑娘家家的,平日看着倒很是乖巧,可稍微照看不到的时候,就一个更比一个能惹事。”他先是看了眼邓霜,对她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了阿蘅:“我记得你是温家的小姑娘吧!怎的不好好待在京都,反倒是跑到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来了。” 其实他更想用鸟不拉屎这个词语的,但考虑到小姑娘都比较脆弱,他还是用些文雅的话语吧! 阿蘅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的话,她们来时的路上,一路都是嫩绿的杂草,哪里就寸草不生了。 但看着邓傲分外严肃的表情,她莫名的就想到了远在京都的父兄,一时间竟然没敢说话。 她在父母兄长的面前,可是做过保证,一定会乖乖的听从管易的话,即便是要在外游玩很长一段时间,也一定会以自身的安全为上的。 但她这不是没料到会有眼下这种情况么! 她也不想和身边的侍卫分开,结果和邓霜一起被人捡回去的。 说过阿蘅之后,邓傲又看向了邓霜,他动了动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深深的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才闷声道:“欺霜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呢?” 他如今是在为皇上办事,前不久才得了密令,离开了京都到了如今的云州,还没等他在云州安定下来,就得到消息说是他妹妹忽然失踪,失踪前还在土地庙留下了一滩血迹,目测是陷入了危险之中。 偏偏他碍于此刻有要是在身,也抽不出空去找自家妹妹。 还没等他写信托朋友查探妹妹的消息,就在日行巡查中看到了她,可真是再凑巧不过了。 邓霜愣了一下,她记忆中的兄长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幼时父亲曾说他天资聪颖,定是能够子承父业。 父亲当初还说读书之人不仅要做好学问,还要有一个好身体,甚至特地为她们兄妹俩找来了武学先生。 那时的她,可比兄长要学的好。 但看着自家兄长窝在深山老林里,要不是担心吓到人家小姑娘,甚至不会刮掉他脸上的胡子。 昨天看到他的第一眼,邓霜甚至没能认出人来,险些以为是又遇到了匪徒,可想而知邓傲如今的形象是有多糟糕的。 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昨天穿着一身黑衣服,就很不像是个好人,今天又给自己裹上了一袭书生服,配着那副五大三粗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在不怀好意了。 见邓霜久久不说话,阿蘅轻轻握住了邓霜的手,抬头对邓傲说:“你别这样说邓姨,邓姨她自己也不想变成这样的。” 虽说邓傲口中唤出来的名字与阿蘅印象中的并不一样,但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抿了下唇,说:“我当初在土地庙看到邓姨时,她就已经受了伤,头上的伤口留了好多的血,又因为伤到了头的原因,邓姨忘记了很多的事情,所以你不要那样说邓姨了。” 说了邓霜受伤的事情,但阿蘅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没有把邓霜患有癔症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在时下人们的眼中,身患癔症,约莫就等同于是个疯子,哪怕癔症是间接性的发作,在别人看来也还是个疯子。 多少人家就因为家中成员患有癔症,就直接将人给丢弃了,便是再好心的人家,最多也只是将人圈在一处小小的房间之中,断了人外出的机会,也省了解释的口舌。 阿蘅不清楚邓傲的反应会是什么样的,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将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多点谨慎之心,也不是什么坏处。 当然,如果邓傲的模样如同他身上的书生服一样清隽的话,说不定阿蘅还能多给他几分信任,但谁让他看上去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呢! 颜控之人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 长得像个坏人,而她又不怎么熟悉对方的为人,那自然就不必付出过多信任了。 邓傲如果知道是因为这种原因而被排斥的,他一定会十分委屈。 倘若不是因为他现在的大多数任务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平日不需要出现在人前,他也不会这般得过且过,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几下糟蹋之后,自然就不复当初的清隽小生模样了。 其实看邓霜的模样就能知道,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就算再不好看,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邓傲站起身,默默地走到邓霜的身旁,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接着就看到了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粉嫩的伤疤在光洁无暇的肌肤上,显得莫名的狰狞。 说不好这些伤口是如何造成的,但看着伤疤留下的痕迹,也能知晓当初的伤口还是很大的。 邓傲轻轻抚摸着那道伤口,心中满是苦涩。 他的妹妹似乎自从遇见那位皇室中人后,运气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当初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前,妹妹曾兴高采烈的同他说起了她的心上人,在她的口中,她的那个心上人简直就是十全十美的一个人,听上去让人莫名的觉得虚假。 偏偏付出感情,陷入其中的小姑娘是看不到异常的。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邓傲始终都记得那一天,妹妹高高兴兴的出门赴约,再回来时,脸上满满都是泪痕。 她说她的心上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说那人对她的好,自始至终都是谎言,等到揭晓谜底的时候,她才知道只有她自己付出了全部,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剩下。 后来,妹妹生下了一个男孩。 是那个负心汉的孩子。 小孩刚生出来的时候,浑身红通通的,一张小脸也是皱巴巴的,看上去有些不大好看。 接生的婆子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等再养上几天后,张开了就会很好看,她还说小孩的模样像极了妹妹。 邓傲没能见到那孩子长开后的模样。 事实上,邓霜在生下孩子后,表现的很是坚强,再不会像孕期时那般总是提起乐王,也不会再咬着牙怨恨自己当初错付了真心,她看上去好像很喜欢自己的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邓傲才会放心的留下妹妹在家中,他自己则是出门找差事去了。 毕竟,邓家最后只有他们两人还留在京都,其他人带着所有的钱财回了祖地。 没有丝毫进项的邓傲与邓霜,两人完全就是在坐吃山空。 虽说家人离开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了一大笔钱财,但总要多做些准备,才能在意外发生的时候,沉着应对。 谁也不知道,平日里笑语盈盈,时常会抱着孩子喊心肝宝贝儿的邓霜,其实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坚强。 雨夜时分,邓府之中的下人早早的就已经歇下了。 本该在房间里坐月子的邓霜,却莫名的换了一身黑衣,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堂而皇之的从府中离开。 除了她自己,大概谁也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去了何处,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又被她丢到了何处。 只是在那之后,每年临近清明的雨夜,她总会偷偷跑到城外的白马书院。 身着黑衣,以面具覆面,在书院的角落中焚香祭祀,纸钱在伞下燃烧,余烬中的火焰被雨水打湿,仿佛是在说她做的都是无用之事。 邓傲想着自家妹妹那些年癔症发作的模样,除了第一次弄丢孩子,是在他们的毫无防备之下,后来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人守在她的身边。只不过随着她日夜以继的学着武功,能留在她身边而不被发觉的人,几乎是没有了。 他自己倒是能轻而易举的做到这件事。 但他平日要给皇上办事,能抽得出空当的时间并不多。 也幸好,妹妹癔症发作时,都是在漫山遍野的找着一个或许已经不存在了的孩子,很少会和外人相见,倒也很好的瞒住了这条消息。 现下她的头部受伤了,也不知会不会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邓傲仔细想了下最近的天气状况,如果他身边的手下没有估算错误的话,过几日就会下雨的。 到时候,再仔细观察一下,约莫就是可以的吧! 他轻轻的叹着气:“你受苦了!” 如果骗了妹妹的人,不是皇室中人,哪怕是达官贵族的子嗣,他也能够凭借自身的功绩,为妹妹讨来一个公道。 然而偏偏那人就是乐王,与当今由同一个母亲抚养长大的孩子,即便不是一母同胞,却也胜似一母同胞。 阿蘅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兄妹二人,也不知将来她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阿兄会不会像邓傲安慰邓霜一样的安慰她。 她低下头,暗自嗤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 阿兄肯定能够长命百岁,而她的生命长度早就已经固定了下来,不对等的生命是不值得投入太多的期待的。 因为那些期待注定是会无法实现。 另一边的管易彻夜不休的在小树林中查找着可能是阿蘅等人留下来的痕迹,几次三番都差点摸到了正确路径上面,然而此刻留在小树林的,远不止管易一行人,还有邓傲带出来的人手。 因着带人离开的时候,邓傲并未问过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阿蘅还有追随者在后面。 故而他留下的命令,是让人混淆后人的视线,短时间内不要让人追上来。 他的手下显然是很好的贯彻落实了这条命令,将管易一行人给引向了偏路。 第二百四十一章 山中 阿蘅同邓傲说到过管易等人,但因着邓傲眼下要做的事情须得万分谨慎,将阿蘅与邓霜接到宅院之中,本就已经是违规操作。 若不是因为此处管事的人就是邓傲自己,他的这番做法,定是要受上一番惩罚的。 听说暂时不能联系自己的侍卫,阿蘅心中虽有些担心,但也还是答应下来了。 毕竟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低头的。 宅院之中大多是邓傲的手下,也还有几个不会说话的哑仆,前者不愿意同阿蘅有过多的接触,后者根本就不能和她说话,倒也算是殊途同归。 安静守着一处狭小的宅院,此等经历在阿蘅记忆中所占的比例还是很大的。 初时,阿蘅尚有几分不习惯。 可过了几日之后,她就已经能平常心对待了。 反倒是邓霜却很不习惯。 她看上去焦躁不安,哪怕身旁有阿蘅陪着,也会时不时的失神,还经常说一些词不达意的话,像是很难忍受失去自由的生活。 邓傲显然也是知道自家妹妹的这个小毛病的。 然而事情就这么比较寸,许多的事情全都赶在了同一个时间段里出现,让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安慰妹妹。 只能一遍遍的让手下传回保证的话,说好了手中的事情做完以后,就一定会派人送她们往边关去的。 到时候,也会将管易等人再找回来的。 要说起邓傲往云州来的起因,仔细讲究起来,倒是和温桓还有几分关系。 昔日温桓与谢淮宁为宽慰一时陷入挫折的好友,就定下了一同外出游学的打算,并且付诸于实践了。 而云州就是他们路途的最后一个州府。 当初他们还在云州度过了一个短短的新年。 年岁渐长的青年人依旧保留着少年时候的促狭,日常游玩的途中,还会有意从各地书铺中购买一些有趣的话本,用以送回京都给阿蘅当礼物。 除了书铺里的话本以外,他甚至有意同当地人打听各种奇闻趣事,亦或是山野传说,编撰成册后,就成了新的话本。 在云州之时,温桓按照往常的习惯,同州府中消息灵敏的人打听着各种传闻,其中被提起最多的就是云州境内的荒山。 听说有砍柴人进山打柴,不巧恰好赶上了一场大雨,砍柴人带着捡到的柴火找了一处山洞避雨。因着雨水持续的时间有些久,他甚至在山洞中小睡了一番。于半梦半醒间,曾听到锁链从地上拖拽而过的声音,然而等他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位砍柴人安然无恙的从荒山中走了出来,然而他自归家后,便高热不退,寻来的大夫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 而他在临死之前,才将自己在荒山中的听闻给说了出来。 他说他听到了黑白无常用锁链勾魂的声音。 又因为他是个孤家寡人,就连死后的尸身都是需要同村人帮忙收捡,他告诉同村人,他今日之所以会命丧黄泉,皆因他在荒山之中惊扰了鬼神,如今正是要补偿过错的时候,请同村人将他的尸体丢进荒山之中,让鬼神见到他的下场,想来就不会再迁怒于旁人。 这等具有神秘色彩的故事,在说话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之下,很难不引起温桓的好奇。 他又打听了那位砍柴人的同村人,后来是否同样在荒山中遇到了鬼神。 却见那个贩卖消息的家伙脸色都变得格外苍白,仿佛是想起了极度可怕的事情。 他说:“砍柴人临死前的遗愿,村里人虽然并非全然相信他的话,但也还是按照他说的话去做了。只是他们惯常去砍柴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有村民不相信山中有鬼神,然而他们进了荒山就一去不回。” “村子里的人也曾试着结伴去山中找人,可人没找到,只看到了村民们失踪时穿着的衣裳。鬼神之说在村中迅速蔓延开来,就再没有人敢住在荒山下头,全都想办法从原来的村子搬走了。久而久之,原本的村子就空置了下来。” 那人还同温桓仔细说了空村子的地址,显然是被问过不止一次。 总有些人会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万分好奇,想要亲眼验证一番的。 温桓本来只将他的话当成故事来听,可在人清楚说过前往村子的路线后,他心中就莫名的想要亲自去上一趟。 大约是故事落进现实之后,好奇心旺盛的人,都会想要亲身经历一番吧! 故事中潜藏着危险,温桓并没有打算孤身前往,他同一众好友说了关于村庄和鬼神的故事,成功劝服好友与自己一同前往,同行的还有他们临时雇来的护卫。 从村庄到荒山,再从荒山回到云州府城,温桓一行人表面上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的。 他们像每个尽兴而来又败兴而归的人一样,回到云州府城后,就仿佛将先前的荒山之旅忘记的一干二净。 然而入夜时分,与温桓同住一间房的友人忽然递给他两颗小小的石块。 房间内的烛火早就已经灭下,从窗棂间透露进来的月光,只能让他们依稀辨清彼此的动作,却无法让温桓分辨出石块与石块的区别。 好友的伯父在工部任职,他在伯父家中暂住之时,曾跟随伯父身后参观过工部,对矿产一事有所映像。 他同温桓窃窃私语:“今日在荒山中,我借口需要解手,从队伍中离开了片刻,盖因发现了这两种石头……” 人们对自己亲眼见过的东西,映像总会格外的深刻。 伯父带他参观工部之时,恰好赶上铁匠在冶铁,彼时成堆的铁矿石之中还夹杂着一些不一样的石块。他问过铁匠,据说那种石块是与铁矿伴生,若是开采山石之时,并未见到铁矿,但已经挖出了该种石块,那就不必慌张,因为铁矿必然在该种石块之下。 “荒山离云州府城不过一日的功夫,若是山中有铁矿,本该早早的就报于朝廷知晓,然而现下谁也不知云州有铁矿,其中的缘由恐怕牵连甚广……” 温桓再三问过好友,见好友依旧没有改变先前说出的判断,心中亦是多出了几分猜测。 当年阿蘅与谢淮安外出之时,便在京都城外偶然发现了一座金矿,如今他们在云州城外发现铁矿,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铁矿与金矿同样重要,甚至重要程度还远胜于金矿。 温桓让好友藏好捡到的石块,第二日出门时,依旧是按照往常的习惯,并未表现出异常。 甚至为了迷惑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外人,他们留在云州过了新年,在接到家中书信后,才动身回乡。 其实他们本来还想要再往南边走的。 比起好友的伯父来说,温老太爷本来是最好说话的长辈,也只有他能轻轻松松的面见皇上。只不过他现在还带着白马生北上游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甚至都不能赶上温桓的婚事,更不必说是帮忙将铁矿的事情说与皇上听了。 于是,温桓就将事情说给温三老爷听了。 再之后,他就和好友一起被邓傲给找上了门。 虽然不知道温三老爷是如何联系到皇上,皇上又是出于何种想法才将邓傲派了出来,但棘手的事情终于有人愿意接受,温桓心中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甚至还因为总算能够全心全意的准备自己的婚事而开心,然后他的开心差点被阿蘅给终结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阿蘅竟会生出外出远行的念头来。 小姑娘留在京都之中,就隔三差五的整出事情,真把人给放出去,谁知道她又会在外面惹出什么事情来。 然而他是不能做阿蘅的主,只能乖乖的送小姑娘出远门的。 但他真的没有料到,自己报上铁矿的消息,竟会牵连到后来的阿蘅。 邓傲带着人在云州排查了一段时间,确定云州的官员都不知晓城外有铁矿的事情,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皇上派他们这些探查消息的人先行一步,分拨的大军化整为零的慢慢赶到云州,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就在这两天了。 他带着人偷偷进入荒山深处,还没有发现铁矿,就差点被山里的匪徒给发现了踪迹。 在发现藏在深山中的匪徒之后,邓傲是越发的确定此处的荒山大有问题。 毕竟任何落草为寇的人,哪个不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便是真的藏到深山老林之中,他们也会挑选合适的位置,而不是像此处山中的匪徒,安营扎寨的地方甚至没有水源,每日都得派人往一里外的地方挑水,一看就知内有隐情。 混迹荒山之中的时间久了,邓傲等人也知道了那些失踪的村民究竟去了何处,当初那位砍柴人听到的锁链声又是出自何处。 这些都能在荒山铁矿之中找出答案来。 匪徒抓住了村民,在他们脚上带上了脚镣,逼迫他们夜以继日的开采铁矿。 邓傲不知那些村民是何时被匪徒抓住的,但他们发现村民们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个的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走,看上去尤为可怜。 眼看着朝廷派出的大军很快就要汇集在荒山脚下,邓傲等人盯梢匪徒的时间也变得更长一些。 他们平日潜藏的地方,离匪徒安营扎寨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虽说距离远了些,但隐隐约约的,邓傲也发现了山寨之中似乎生出了某种变故。 那些匪徒近些日子已经没有再赶着村民去采矿,就连平日喜欢在寨子周围乱晃的那几名匪徒也不见了踪影,整个寨子都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紧促之感。 邓傲忧心忡忡,甚至还特地派人去寻了此次领兵的将领,希望他们过来的速度能再快一些,以免到时候情况有变。 不得不说,邓傲的忧心是很在理的。 如今的山寨之中,确实在邓傲等人毫不知情的时候,就多出了一伙黑衣人。 为首的那人面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在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枚木质令牌,其材质与匪徒身上佩戴的令牌一模一样,不过他的令牌上面有着更加花哨的纹路,用金粉点缀之后,看上去就更加的贵重了。 单从令牌来说,后来的黑衣人与山寨中的匪徒,应当是同一伙人的。 在他们刚进入山寨之后,寨主对黑衣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中,也能看出这一点。 然而黑衣人的手下跟着寨主在山寨中转了一圈后,戴着面具的首领再看向寨主与其他匪徒的眼神就多出了一些东西。 等到邓傲带领着大军赶到荒山深处后,原以为此次会有一番激烈的争斗,谁知他们只找到了一群被困在山洞深处的村民,而山寨里的匪徒却通通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仔细搜查之后,他们才发现山寨底下还藏有一条地下通道。 山寨里消失的那些匪徒全都在通道里,无一活口。 最令人意外的是他们临死前的姿势,全都是朝南跪倒在地上,面露惊恐之色。 李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之后也看到了地道之中奇怪的匪徒们,然而令他惊讶的并不是匪徒奇怪的死亡姿势,而是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死亡,邓傲他们当时就派人在附近观察着,然而没有一个认发现山寨之中的情况。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那些被抓过来的村民就在南边开矿,听说已经矿里死掉了不少人,说不定他们这是被鬼神夺走了性命……” 然而不管是李泉,还是邓傲,他们都不信鬼神。 与其相信是鬼神害人,倒不如说是有些人杀人的手段已经出神入化,这才没让人察觉到不对劲。 不过只要是做下的事情,总是会留下破绽的。 虽然他们现在或许还不能查探出什么,但往后的时间那么长,肯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斥责那名不过脑子说话的家伙后,李泉直接带着兵在荒山中驻扎了下来,毕竟开采铁矿的事情,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分派到云州府城,而李泉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守卫这座矿山,也省的有宵小之辈,胆敢胡作非为。 第二百四十二章 府城 要紧事本来已经告一段落,然而邓傲却还因为一些琐事而被困在山里,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 只得托心腹带话回去,说三五天之内定会派人启程送阿蘅等人往边关去。 此间的主人三天两头的不在家中,阿蘅再听见侍卫回的话,眨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的是邓叔叔派人送我们去边关?”阿蘅想着邓傲上次说事关重要,不能走露风声,才没有去联系管易等人,“可现在邓叔叔的要紧事不是已经做完了么?也不用等他完全空下来,直接将管易他们找回来,不就行了吗?” 侍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先前邓傲让他们去处理后续,彼时他们并不知晓管易等人是阿蘅的侍卫,就暗地里做了些手脚,将人给引到别处去了。 这会儿即便是他们,也说不清管易等人的下落。 想要联系上那一群人,仔细算来还颇具难度。 倒不如等邓傲空闲下来,亲自派人送阿蘅与邓霜去边关,再往京都寄回一封信,仔细解释一番经过便是。 想来温三老爷也不会怪罪于他。 阿蘅听着侍卫的解释,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邓霜看着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奇怪的问她:“你这是牙疼了吗?” 本来牙是不疼的,但听着侍卫的话,阿蘅就觉得自己应该是要牙疼了。 她揉了揉掌下的一处软肉,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忽然就多出了一丝怯意。 早在当初做下远行决定的时候,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已经考虑周全了,甚至都做好了自己当真去世之后的打算。可那时她并不知晓自己会在土地庙里碰见邓霜,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和管易等人分散。 青叶与青蕊现在并不在她的身边,当初写下的那些信大概也都丢在了路上。 没有人能完全预料到未来,阿蘅能侥幸窥见的机缘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不用太麻烦邓叔叔了,你们直接将我送到云州府城吧!”阿蘅仔细想了想,心中仍然认为不应该太麻烦邓傲,毕竟她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爹娘他们怨上了无辜之人,“青叶她们如果找不到我,肯定是会去云州府城等我的……” 尽管她信誓旦旦的说着,可其实心里也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 早前她曾在元宵节的夜晚差点被拐走,虽然那件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但阿蘅不认识路的毛病差不多已经是人尽皆知。 如果不小心和人走散了,又想不起来回去的路,那就直接去最显眼的地方站着,让人一眼就能瞧见她。 没办法找到其他人,那就创造条件,让其他人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她。 旁人可不知道这是阿蘅想当然说出来的话,都以为她当真是提前与人约好了。 心中不免惊叹了两声,才开始准备前往云州府城的事情。 即便阿蘅或许已经同人约好在云州府城碰面,但谁也不能确定对方会在什么时候到达云州府城,也许一两天,或许三五日,总归是没有个定数的。而邓傲的手下先前就因为自作主张而办错了事,等到这次处理事情时,肯定是会谨慎万分的。 等阿蘅她们穿过城门,进到云州府城之内的时候,才莫名的发现城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路过的行人低着头,来去匆匆的模样,仿佛动作稍微慢上半拍,就会被什么不能言说的东西给抓住似的。 街边不曾看到小商贩,许多店铺还都是关着门的,整座城看上去都很萧条落寞。 阿蘅回想着温桓在年后寄回去的信件。 那时的温桓恰好游历到云州,他们是在云州府城度过的信念。 故而在他的信件中,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云州府城之内的风光,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各种特色店铺,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温桓甚至还拿京都来同云州府城相比较,比起皇城脚下的京都,云州却是因为处在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之上,才能热闹非凡。也正是因为来往的人流量大,才有了云州府城包罗万象的风景。 可那些与阿蘅眼前看到的景象,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一直沉默着走到她们在府城中的临时住处,阿蘅看着旁边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问着送她们进城的护卫。 “云州府城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我怎么看城内的许多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让人看了就有些害怕的样子……” 若是问旁的人,大概只会得到两三句搪塞之言。 但邓傲的手下恰好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面对阿蘅的询问,他就大概说了一下原因,反正他们老大已经说了可以告诉阿蘅与邓霜的。 他笑了笑:“府城外面发现了一座已经开采小半的铁矿,偏偏府城里的官员都不知道铁矿的事情。这不,上面就特地从京都派了人来接管此地铁矿,城里的官员得知此事,自然都是小心翼翼的过着日子。所谓上行下效,其他人也跟着学,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铁矿? 阿蘅回想着温如故的记忆,许是因为对方后来一直被困在段府后院之中,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云州有没有发现铁矿。 但有铁矿,总比没有铁矿要好的。 一旦开采铁矿,边关将士们的盔甲与武器自然也能好好装备起来,再不是从前那样拆了东墙补西墙了。 阿蘅她们在云州府城之中暂住的宅院,是落户与邓傲的名下,他在许多城市都有着自己的房产,虽然那些地方,他未必去过,但房契和地契都是有的。每年还要花上一大笔银两,用来保养各地的宅院。 当真是个有钱人。 阿蘅选了西边的一间厢房,因着上次被邓傲带回去的经历,她这次也是自己磕磕绊绊的收拾着房间。 才从柜子里找出一床干净的被子,铺在了打扫干净的床铺之上,阿蘅看着干干净净的厢房,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她走出门时,天色已晚,正准备问院子里的人,晚上如何吃饭,谁知她在院子里只看见了邓霜。 “咦!刚才送我们来的那个大哥呢?他是出去给我们买饭了吗?” 京都的酒馆是可以外带饭菜的,只不过是需要自己派人去取,他们是不会送菜上门的。 就在阿蘅以为云州府城的酒馆也是如此的时候,就听见邓霜说:“哦,他已经回去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阿蘅皱紧了眉头。 她看向邓霜,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那现在院子里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吗?” 上次被人从小树林旁边捡回去后,虽然同样是需要自己打理日常生活,但衣服有人帮忙洗,饭菜也有人一日三餐的送到门口,和现在这种需要完全自己动手就不是一回事啊! 邓霜点点头。 她抬头看向阿蘅身后的房间,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房间已经收拾妥当。 “他刚才留下了银两,说是回去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在州府之中的安全定然是无需担心的,还给我指明了牙行的方向,让我们自己去雇佣下人。” 然而挑选下人虽然确实是当家夫人应该学会的技能,可在这间宅院中的阿蘅与邓霜,一个年纪还小,平日里还没来得及学会这些,另一个年纪倒是够了的,但她在该学习这些技能的时候,整天想着的都是如何报复负心人,同样也是不会的。 两人面面相觑后,觉得事情还是不要弄得太复杂了。 阿蘅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荷包,轻声说:“其实我身上还有一些银两的,要不回头直接让酒楼的人将饭菜送过来吧。至于平日里的衣物,自己洗应该也是可以的。” 她肯定的点了点,又补充了一句:“我在院子里看到有水井,直接从井里打水就可以了,倒不用像京都那样出去买水。” 邓霜顿了下,她小时候因为家中有水井的缘故,还以为其他人家也是一样,可以在自家打水。还是后来遇见乐言之后,才知道原来有些人家连水井都没有,日常的吃喝用水都是需要花钱买的,也怪不得别人会说京都大,居不易了。 怎么又想到他了? 她摇了摇头,在阿蘅疑惑的看向她的时候,她才轻笑一声:“比起担心衣裳怎么洗的问题,我看阿蘅还是先跟我出门买两身换洗的衣裳吧!他们今天送我们出门的时候,可是一样行李也没有替我们准备。” 平日里外出,都有下人帮忙收拾行李。 阿蘅只需要在她们开口询问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还从来没有需要她自己收拾行李的时候。 这不,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起行李的事情,要不是邓霜提到换洗衣裳,她恐怕是要等到晚上才会发觉没有衣裳换了的。 揉了揉脸颊,阿蘅蹭到邓霜的身边:“邓姨,要不我们先在这里,把没有准备好的事情都罗列出来,也省得回头又忘记了什么。” “应该也没有其他需要准备的东西了吧!”邓霜仔细想了想,扭头间看到了宅院中的地上满是枯枝落叶,她猛然一惊:“差点忘记了。这里是州府,并不是先前那般的山下别院,还是需要买些柴火的。” 别看她们这时候说的头头是道,实际上心里满满都是不确定。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想着要不还是去客栈住几天,好歹日常用水和换洗衣裳都能有人帮忙准备,而不是像在这个空荡荡的宅院中,无论任何事情,都需要她们亲自动手。 但碍于自身颜面问题,谁也没有率先说出来,反倒是都摆出了一副勇于直面艰难险阻的模样。 布庄通常除了卖布以外,也会卖一些成品的衣裳。 阿蘅虽然没有来过云州府城,但她的兄长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在写给阿蘅的信中还特地说了一下城中的布局。 当然,阿蘅就算能将温桓的原话全都背下来,她也不知道路遇分叉口,到底应该拐上那一条道。 所以她是乖乖跟在邓霜的身后,原是要找个当地人来问一下路的,可过路的人都低着头,一旦发现有人想要上前套近乎,他们跑得比谁都要快。 出门有一段时间了,她们却还是没能找到能够问路的人,只能顺着一条路往下走,说不定就能走到她们想要去的地方。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就快要到宵禁的时候。 阿蘅与邓霜不仅没有找到她们布庄,甚至连酒楼都没有找到一个,两人肚子饿得咕咕叫,甚至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背靠在小巷入口的墙面上,阿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委屈的看向邓霜:“邓姨,我走不动了。” 小姑娘毕竟是没有学过武功的普通人,能够跟着邓霜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了。 邓霜也感觉到了一丝疲倦。 她眯着眼睛看向东边,那里有一栋远远高于其他房屋的建筑,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倘若她此刻用轻功跳上那座建筑的屋顶,想来就能够将云州府城的大半布局都收于眼下,再结合温桓信中所写的内容,想要找到布庄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 再不济也能让她悄悄城门口的方向,从城门口顺着她们来时的路线再走一趟,就能走回邓傲给她们安排的院子了。 只不过她能自己跳上屋顶,却没办法带着阿蘅一起的。 要是将阿蘅落在此处,结果她却找不到回来的路,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邓霜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说:“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下个路口就能看到酒楼了。”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轻飘飘的消散在了风中。 乐言抬手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让身旁的手下全都闭上了嘴,仔细的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 是他因为太过思念欺霜,所以才会产生幻听么! 屏息凝神之后,再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乐言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欺霜这会儿在做些什么。 他倒是不担心欺霜的安危,毕竟那是可以在王府好手的包围之下,依旧能全身而退的厉害人物。他只是担心欺霜带上了个拖油瓶,拖油瓶会连累到他家欺霜。 第二百四十三章 找到 虽然明知道邓霜不可能出现在附近,但乐言还是忍不住起身推开了窗户。 正对着楼下街道的窗户推开后,放眼望去是积累了殷红色晚霞的天空,太阳已经藏进了晚霞背后,金色的光渐渐被暗沉的天空所取代。 他无意间远眺时,却看见了从小巷走出去的两名女子。 只两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原本应该分辨不出身份,但邓霜的模样早就已经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千千万万次,尤其是她的背影,乐言早已熟记于心。 甚至来不及从门口走出去,乐言径自踩上窗沿,直接从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且不说他留在房间里的手下有多摸不着头脑,就连再度被乐言找上来的邓霜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果然有些人注定是要阴魂不散么! 怎的眼下碰见的不是管易他们? 嫌弃归嫌弃,但能在夜幕到来之前,找到一个能够带路的人,当真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就在方才那么一瞬间,邓霜甚至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带着阿蘅在府城找到了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实在不行,躲到河道旁边的桥墩附近,也是可以的。 “你在前面带路吧!”邓霜拽住吓了一跳,险些贴到墙壁上去的小姑娘,转头看向乐言,“你应当在云州府城也有宅子吧,我们今天的晚膳还没有用,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尽管态度听上去不是很友好,但比起当初提着剑找上门来的样子,已经要温和的多了。 乐言笑了笑,转身在前头引路。 当然不是往他刚才出来的地方去,同外人吩咐事情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招待人的好地方。 保密的效果确实是很好,但周边伺候的下人除了嘴巴严实这个特点外,就说不上其他的长处了。 一回到他的住处,在宅院里的管家迎上来的时候,乐言飞快的报出了几个菜名,让管家吩咐厨房将晚膳快些准备好,兴高采烈的模样与往常大不相同。 管家约莫有片刻的愣神,但很快就按照乐言的吩咐去做事了。 阿蘅看着下人们端上来的饭菜,心有所感的看向了一旁的邓霜。 她与邓霜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一路以来的大半时间又都花在了赶路上面,平常的吃食未必全都是干粮,但肯定都是些简单易做的饭菜,似眼前这些精致菜式,肯定是没有的。 不过想着乐言刚才毫不犹豫的点菜的模样,想来这一桌子菜都应该是按照邓霜的口味来的吧! 邓霜看着熟悉的菜式,忍不住就想起更久以前的事情来。 没想到当初能够说出那般残忍话语的人,居然还能记得她旧时的口味,只可惜如今早就是物是人非的时候,她的喜好与口味也早就发生了变化。 只是她什么也没说。 就那般默默地捧着饭碗,无声的用起饭菜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仅看字面上的意思,放在此处却是最恰当不过的。 乐言似乎是忘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甚至也没有感觉到饿意,他认真的看着邓霜,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阿蘅晃了晃脑袋,不再看向对面的乐言,也跟着邓霜一般的闷头吃起了饭菜。 毕竟于她而言,乐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即便他看上去好像和她身旁的邓霜有着莫大的联系,可那些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在府城又住了两三日,阿蘅还在邓霜的陪同下,又在城内逛了许久,买了不少当地的特产,托了城里的镖局寄回京都的温府去。 等管易他们终于找到云州府城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好几天。 夏季的炎热渐渐弥漫开来,路上行人本来就不多的府城这会儿就更没有多少人了。 阿蘅先前就想过等待管易他们找来的时间,或许会长一些,但她没有想到管易会和邓傲一起上门,而且邓傲的脸色看上去还很不大好的样子。 跟在邓傲身后的灰衣小伙,正是上次将阿蘅与邓霜送到府城来的那位,他这会儿缩头缩脑的躲在邓傲的身后,一看就是被训斥过。 别人不知道邓霜不记路的小毛病,邓傲作为她的兄长,肯定是记的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特地嘱托手下送她们二人进城。 但谁能想到他们执行命令时,竟然真的是一点隐含意思都猜不到呢! 上次因为他们的过度解读,结果将管易引出了云州,后来还是走其他渠道才将消息通知给了对方。 这次需要他们解读一下,偏偏他们又给他来了个死抠字眼,当真是一点发挥都没有。 明明共事已经数十年,却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邓傲觉得自己有些心痛。 只不过和手下之间的默契以后还有培养的机会,眼前这个打他妹妹主意的人,不早早打发开去,那是要有大问题的。 “王爷莫非也是听说云州出了铁矿,特地过来查探消息的?” 邓傲一上来就点破了乐言的身份,将他与邓霜直接放到了两个不同的层面上。 对方是乐王晋忻言,当朝唯一的,也是最受宠的王爷,而不是昔日那个可以任由邓霜嬉笑怒骂的书生乐言。 阿蘅默默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虽说时下的话本中惯常喜欢写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都是二八芳龄的小姑娘,亦或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反正不是乐王与邓霜这般可以给阿蘅当爹娘的大龄男女的。 太过浓烈的感情,是阿蘅从前所没有见过的,这会儿自然是很好奇。 邓霜没了后来那么多年的记忆,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同晋忻言决裂,但爱之深,责之切。 爱恨掺杂的感觉,总是让人很难分清自己在某一瞬间的感情。 所以她在同晋忻言相处了些日子后,看着对方每天不间断的来讨好她,哪怕心底深处仍有一道声音在劝她远离晋忻言。可实际上,她对他的态度已经在渐渐好转,也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说说话了。 邓傲其实在一进门就已经发现了邓霜的变化。 毕竟她这么多年来,也就靠着对晋忻言的恨意才勉强活下去,但凡是能够见到晋忻言的时候,她什么时候不是满身杀气,又怎会像现在这般态度平和的站在晋忻言身侧三步远的地方。 他知道这是因为邓霜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原本看着邓霜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他是会为了邓霜着想,而隐瞒下其他的事情。 同样的抉择,他在十几年前也做过一次。 当时他选择了放任邓霜,结果后来邓霜又想起了当初的记忆,这才有了每年清明节前后砸白马书院焚香祭祀的事情。 每到那个时候,邓霜总会将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邓傲实在是不想看到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所以还是选择了插手。 晋忻言是真的没想到邓傲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陡然被叫破了身份,还留下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即便对方是邓霜的兄长,他有那么一瞬间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不过幸好在遇见邓霜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考虑其他的事情,就连他追在邓霜身后的事情,也早就通过藩王的渠道,往皇宫中传过消息。哪怕邓傲将他在云州的事情报上去,对他也不会产生影响。 谁让他做准备的时间,比邓傲他们还要早呢! 心中的嗤笑并未表现在他的脸上,然而在他偏头的一瞬间看到了身旁的邓霜,女子眼眸低垂,仿佛并未将心神放在他的心上,只那么一眼就足以让他心中的诸多情绪全都化作了苦涩。 他莫名的又想到了十几年前。 彼时,他因为父皇母后为兄长挑选妻子时,将京都适龄的闺秀都挑拣了一遍,慎之又慎的选中了如今的皇嫂。等到了他的时候,却是父皇在酒后随便勾选中的人家,连对方家中是否有适龄的闺秀都并不清楚,就已经传出了赐婚的旨意。 这让晋忻言如何能忍受得了。 他知道自己并非母后亲生皇儿,但他自小就养在母后膝下,与亲生的又有何区别。 在赐婚旨意出来之前,他确实是那般想的。 甚至在那之前,他的毕生愿望都是辅佐皇兄,立志成为一名贤王。 只可惜父皇将他的婚事当成了一场儿戏,母后明明知道父皇赐婚旨意的由来有多荒唐,却依旧未曾想过替他说上半句公道之言。 他不愿意自己的婚事成为儿戏,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晋忻言眨了下眼睛,他原本是想要派人引诱即将与他成婚的那名女子,但临时出了一些差错,最后竟是自己亲自出马,确实也骗到了欺霜的一片真心,但真心从来都是互相付出才能得到的。 他仍记得那年的欺霜,在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一气之下,转身而去的模样。 也记得在那之后的不久,欺霜又偷偷跑到他的王府里,问他对她是否有真心可言。 那时的欺霜还不会像后来那样对他拔刀相向,她红着眼眶,仿佛只要他说自己有过一丝真心,她就能将往日的欺骗全都抛之脑后。 他那时是如何说的呢! 晋忻言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乐王府。 身着青色长裙的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长长的发丝被风吹动,从他的鼻尖拂过。 他的腰间还系着她送的香囊,里面装着用两人头发系成的同心结。 然后他对她说:“倘若不是父皇乱点鸳鸯谱,你我本当是陌路之人。如今不过是回到最初的模样,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何必如此纠缠不休!” 过往的情谊,不论真假,在他的话中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存在。 那时,她好像是哭了吧! 晋忻言闭上了眼睛,他好像有些记不清欺霜到底有没有哭。 只知道在那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他都没有看见过欺霜,也不曾听说她的消息。 等她再看到欺霜,就是她执剑闯入王府之中,想要刺杀他,结果却被邓傲打晕带了回去。 晋忻言睁开眼,看向邓霜,忽然想要问她当初为何想要刺杀他。 转念一想,她这会儿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恐怕即便是问了,也得不到准确的回答。 就又看向了邓傲:“我到云州,与铁矿无关,是要做其他的事情,皇兄也是知道的……”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都不自觉的看向了一旁的邓霜。 邓霜顿了顿,走到阿蘅身边:“既然管易他们也找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她与阿蘅来到云州府城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一身衣裳以外,也就只剩下一些银票。 其他的东西也置办了不少,但该寄回去的东西已经都寄回去了,也不用再整理行李,抬脚就走,也是可以的。 晋忻言的脸色一变:“不用过午膳再走吗?” 邓霜也知道现在差不多已经快要午时了,若是此刻出门赶路,午膳恐怕就要在马车上用了。 “我们在云州境内已经耽搁了很长的时间,要是再不抓紧时间赶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边关。”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还有病在身。 癔症在这段时间没有发作,却不代表以后也会不发作,还是早些找到医师诊治为上。而且,她知道阿蘅似乎因为某种缘故,一直很急切的想要往边关去。 小姑娘家家的心愿,自然是要尽力帮她实现的。 晋忻言明明是个王爷,却莫名其妙的不需要待在自己的封地内,反而还敢跟着邓霜等人一起往边关去。 邓傲原本是打算派自己手下跟着邓霜的,但当他得知晋忻言会亲自跟着邓霜后,他一个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让手下回去了,他也跟在了上去。 这么多年下来,他攒着的假期是一天也没有用过,就全用在了这一次上。 若是能够万事无忧,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可要是真的出现了什么变故,有他陪在邓霜的身边,也不至于让她一直像个孤家寡人似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莫城 临近边关的天气算不上好。 阴沉沉的天空,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 阿蘅撩开了车帘,偷偷看向外面的天空。 当她还是温如故的时候,鲜少会有离开京都的时候,尤其是在父母兄长相继去世之后,她更是成为困在段府之中的可怜虫,别说是京都,就连段府的大门,也没有踏出过几次。 似眼前这般广阔无垠的边关风景,就算是梦中,也不曾出现过。 一行浩浩荡荡的马车被拦在了城门外,紧闭的黑色城门像是沉默的巨兽,即便无声无息,也足够给人以震撼人心。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邓傲从左侧驱马向前的时候,阿蘅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车帘。 不多时,前去打听消息的邓傲就皱着眉头往回走,似是碰上了难题。 阿蘅趴在车窗边,没有看到那位总是喜欢绕着马车来回走的王爷,她好奇的朝邓傲招了招手:“叔叔,马车怎么不走了,是前面被人拦住了吗?” 大概是和京都进城时,差不多的流程,甚至还因为是在边关,就更加严格一些吧! 她都已经做好了下车的准备,并不介意旁人来查看她的马车。 只是情况似乎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邓傲回头看了眼城门紧闭的莫城,低声说:“城内似乎发生了些很不一般的事情,这会儿整座莫城都被封闭起来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我在城门口的告示栏上看到,约莫还要再封上三五日的时间才能解封。” 听上去倒是个并不长的等待时间,但在他们还没有到达莫城之前,这座临近边关的城池就已经被下了封城的命令。 自封城之初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只他们的运气恰好不错,才能在莫城即将解封的时候抵达这座边关的城池。 不早不晚,刚刚好。 阿蘅顿了顿,隔着厚实的车帘,她其实是看不到城门口的方向,更遑论是莫城之中的景象,可她心中有股莫名的直觉,之所以会出现封城这一档事,一定是因为有人已经知道城中有叛徒。 另一边的晋忻言看着紧闭的城门,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定格在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上。 他看着这座屹立多年的莫城,轻声说道:“真是可惜了大好的机会……” 特权在某些时候也并不是很好用。 阿蘅与邓霜下了马车后,就看见带着手下去到城门口的晋忻言,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城墙上方忽然探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那人朝城墙下摇了摇头,大声的说:“将军正在城内全力抓捕通敌卖国之人,为防止叛徒外逃,在他们全部落网之前,城门是不会打开的。” “无论站在城墙之下的人是谁,这道门在没有到达时间之前,都是不会打开的。” 少年人的嗓音洪亮且具有辨识度,他说完话后,就又退了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在场的人都将他说的那些话给牢牢记在了心上。 大多数人都是看不起通敌卖国的叛徒,更不愿意让自己和那等子人混为一谈。甚至都不需要城内人放出狠话,城外的人就已经三五成群的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 聚在城外的人五花八门,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不过大多是带着货物的商人,他们将别处的货物带到边关贩卖,再从边关收取毛皮和特殊的药材,远远卖到别处去,就能赚上一大笔钱。 当然,这也是因为边关的将士们,尤其是经常能够上战场的将士们,他们手中都会有很多钱财。 反倒是像阿蘅这样,只为了来看边关风景的人,是极少的。 基本上,也就阿蘅这么一行人。 阿蘅偏头看向邓霜,忽然想起对方当初同她说的话。 “等我们到时候能进城了,邓姨是准备先去找你在樊家的亲戚呢?还是先去找那位可能在莫城停留的神医呢?” 回过头的晋忻言自然而然的插入到这场谈话之中。 他停在距离邓霜三步远的地方,问阿蘅:“莫城这种边关之地,哪里来的神医?” 又转头看向邓霜,“欺霜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忽然想起要找神医,我记得温家前些年似乎从外地带回去了一个神医,连一脚踏进阴间的小姑娘都被他救了回去,欺霜若是想要寻神医的话,直接让温蘅往京都送信便是,何必千里迢迢的跑到边关来?” 邓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眸中不带丝毫的个人感情,等转头看向阿蘅时,眼中的温度才更加的真实。 她嘴角微微上扬,同阿蘅说:“还是先去找表姐吧!她在莫城生活多年,倘若城内多出了一位神医,她自然也会比旁人知道更多的消息。” 至于晋忻言的问话,就直接被她丢在了脑后。 晋忻言看着不远处紧紧盯着他的邓傲,虽然知道邓霜是因为兄长的缘故,才会刻意与他疏远的,她的本心并非如此,但他依旧高兴不起来。 大约是因为邓霜虽然已经服下了忘忧散,但近些时日经常会莫名出神,看向他的目光也在爱恨交织之间徘徊不定,让他总是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吧! 邓霜可以不理会晋忻言,因为她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但阿蘅就不能那样做了。 故而在晋忻言将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就飞快的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留在温家当府医的杨先生确实是有神医之名,但他并不能医治所有的病症,即便我将他从京都找到身边来,他看到了邓姨的症状也只会束手无策。我们先前在邺城打听到一位神医恰好能救治邓姨的病症,只是对方行踪不定,有人说他在边关,也有人说他在别处,也说不好他到底在哪里。” 总而言之,术业有专攻。 她们要找的不是京都的杨神医,而是那位不知名,更不知道身在何处的,能够对症下药的神医。 匆忙说完话后,阿蘅就又跑回了车厢里,她实在是不想面对外面的那位晋忻言。 晋忻言在邓霜的面前,总是对她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仿佛他是真的把阿蘅当成了亲近小辈。 如果不是私下里看到了对方冷酷无情的模样,阿蘅或许真的会被他的装模作样给欺骗到。 但一个人若是不小心露出了破绽,还恰好被人瞧见了,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在瞧见的那人眼中,就处处都是破绽。 晋忻言便是如此。 并不是当初发生在京都的事情,而是在前往边关的路上。 有一天阿蘅因为白日里喝了太多的茶水,入夜时分依旧格外的清醒,根本酝酿不出丝毫的睡意,就想要从车厢里走出去,即便是在车门外看看星星也是好的。 但万籁俱静的环境让阿蘅都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她就没有打开车门,而是掀起了小半张车帘,单手托腮的看向了车窗外。 因着马车停靠在路旁的树边,拉车的白马就被系在树上,夜晚的月光斜斜的从树林中穿过,并未照亮马车所在的那一小方天地。 隐于暗处的马车里,即便有人偷偷探出了脑袋,在外人眼中也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到藏起来的人。 而阿蘅却能很好的看清外面的人。 她看到了晋忻言冷酷无情的模样,也看到了跪在他的面前,想要讨饶的人是如何在无声无息间就失去了性命。 这般凶残又懂得伪装的人,阿蘅并不想要招惹。 她的生命本来就已经足够的短暂,并不想因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导致原本就短暂的生命又打了个对折。 邓霜皱了皱眉,阿蘅的动作有些过于迅速,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姑娘就已经窜上了马车。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晋忻言,停顿了片刻,还是追着阿蘅的脚步上了马车,并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交谈。 其实并不是因为邓傲在一旁虎视眈眈,而是因为她好像想起了一些记忆。 记忆依旧模糊不清,可直觉告诉她,她曾因为晋忻言而失去某种很重要的东西,重要程度可以与她的性命相媲美,甚至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记不清那般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一个物件,或许是一种情感,甚至可能是一个人。 但她不记得了。 马车里的阿蘅离开了晋忻言的视线后,忽然又想到了刚才在城门上方说话的少年人,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那人的声音很是耳熟。 熟悉之中又带着很多的陌生。 故而阿蘅即便是猜出了那个名字,也不敢百分百确定的喊出来。 被阿蘅惦记着的谢淮安按照惯例喊过话后,从城墙上翻了下来,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人是谁。 他摇了摇头,像阿蘅那样身娇体弱的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边关。 袖子里的木簪已经刻出了大概的形状,他隔着衣袖轻轻蹭了下木簪,等他能熟练的刻出花纹的时候,他就用沉香木给阿蘅刻上一枚发簪。其实紫檀木也是很名贵的木材,但总感觉其内的意味有些不大一样,反倒不如沉香木的好。 温柔到近乎软弱的情绪只转瞬即逝,等谢淮安站直身子的时候,他就又恢复了先前不苟言笑的模样。 哪怕他已经足够的努力,但在外人的眼中,他依旧只能充当别人的附庸。 初临莫城之时,谢淮安还不懂得如何藏住自己的心思,别人若是对他笑,他定然也会笑脸相迎,却并没有认真揣测对方笑容背后的真实意思。 那是他最天真的时候,当真以为边关的汉子就跟话本里一样,没有心眼可言。 等他在无意间发现别人在背后谈论他的话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索性为时未晚,学着父亲与兄长不苟言笑的模样,比起他当初傻乎乎的付出真心的样子,反倒是更加的容易让人接受,也不会再有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反对他提出的要求。 明明是上峰下达了训练的通知,他不过是转达了上峰的要求,可那些人总是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逃避训练,只有他傻乎乎的相信了那些谎话,甚至还为了他们去同上峰争辩。 真情都是错付的。 谢淮安瞥了眼过来同他换班的人,点头与人交接后,就径自往城内的府衙走去。 不得不说,裴音的消息来的太过凑巧,正是樊泽语发现城中军备被人挪动的痕迹。 樊泽语起初没有往叛徒身上想,只是架不住某些人太过心虚,他都没有怀疑到对方身上去,那人就已经在准备逃跑的事情,还偏偏被家丁给说了出去,实在是太寸了些。 谢淮安想到这会儿正在府衙之中询问叛徒的舅舅,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他之前并不负责在城墙上喊话的任务。 是在某一天的饭桌上,谢淮安好奇的问起裴音送过来的信件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竟让舅舅能直接下定决心整治叛徒,直接封了城,做出如此大的手笔。 那时的樊泽语不仅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还将好不容易混成百户的他,给发配到城墙上,让他站在城墙上喊话。 虽说并不是要时时刻刻的喊话,只需要隔上一段时间,就给后来人普及一下封城的缘由,再仔细诉说一下不到时间绝对不开城门的决心。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却并不是谢淮安想要做的。 在城墙上喊话,与在京都守城门有什么区别呢? 他甚至不愿意留在京都做御前侍卫,只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在战场上取得功绩,如果他到边关来,只能在城墙上喊话,那他还不如回京去当他的御前侍卫。 虽说只是面上光,但总也比现在要强的。 心中闷闷不乐,谢淮安的脚步就又加快了几分。 他得再去和舅舅表明一下决心,与其浪费时间在城墙上喊话,倒不如让他在城里多训练一段时间,至少训练出来的成果是他的,在城墙上喊话的结果却只会是嗓子疼。 被谢淮安找上门的樊泽语神秘的笑了笑,对他说:“也不是让你在城墙上待一辈子,你继续站两天,算一算时间,你再过几日就能体会到我的用意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牢房 谢淮安皱着眉头,对舅舅话中隐藏之意并没有太深的好奇心。 像舅舅他们这样的成年人,似乎就很喜欢让别人猜谜,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概括的东西,他们却偏要七拐八弯的说出一个又一个的线索,再让人按照他们给出的线索去猜测谜底,仿佛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替人指点迷津,只是想要旁人多费上一份力气似的。 习惯了身旁人挖坑的动作后,谢淮安也有了自己应对的方法。 只要不是格外紧急的事情,那他大可以当做舅舅的提示并不存在。 反正他再怎么绞尽脑汁的想着破局的办法,到最后也还是要等到固定的时间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与其白费力气去做一件并不一定能成功的事情,倒不如什么也不做。 以逸待劳难道不快乐么! 谢淮安没有刻意去追求樊泽语话中隐藏的真意,比起那种迟早都会知道的事情,他对如今正关押在牢房之中的叛徒更加感兴趣。 此次统查莫城,抓到的叛徒差点把府衙中的牢房都给塞满了。 倘若不是亲自看着那些人如何痛哭流涕的坦白自己的背叛,谢淮安真的想象不到边关居然会有人通敌叛国。 他们都是常年住在边关的人,即便从前的家乡并不在莫城,但长年累月的居住下来,一众亲友也全都待在莫城之中,莫城与他们的家乡又有何区别! 边关之外的蛮族是与他们有着杀亲之恨的仇敌,他们亦是诸多蛮族的首级,才换得步步高升的官位。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谢淮安都想不通他们有什么背叛的理由。 可实际上,那些曾经被边关民众当做守护神的人们,确实是真的背离了他们的初衷,成为通敌叛国的卖国贼。 夜深人静之时,本该休息的好时候。 谢淮安却跟着樊泽语一起来到了城中的牢房,牢房中关押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 毕竟是用来关押罪人的地方,牢房之中的味道并不好闻,带着丝丝缕缕腐烂的臭味,让才进门的谢淮安忍不住就皱紧了眉头。 耳边传来犯人们的哀嚎与求饶的声音,谢淮安偏过头,恰好看到犯人正在被用刑。 他顿了顿,倒不是因为刑罚看上去太过血腥。 而是他在一众愁眉苦脸的犯人之中,忽然看见了一个格外与众不同的人。 男人一袭青衫,坐在脏乱不堪的牢房之中,却丝毫不见委顿之意,他看上去自在极了,谢淮安觉得对方手中这会儿要是能有一把折扇的话,肯定就摇了起来。 似他那般书生意气的模样,应该是站在学堂之中教导懵懂幼童,亦或是与三五友人在竹林间吟诗作画,反正不应该是坐在这样阴暗无光的牢房之中。 不得不说,看脸果然是一件要不得的事情。 谢淮安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感叹,转头看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樊泽语。 “舅舅,那人从前是做什么的,他也是这次抓进来的吗?” 他本来就是跟着樊泽语身后,准备长长见识,也看看那些叛徒的下场。 只是还没来得及往更深的地方走,他就已经被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某个人给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 樊泽语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被特殊对待的某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叹惋:“不管他从前是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他现在是个阶下囚,并不值得你太过关注……” 司长明轻笑出声:“啧啧!你这样就很不够意思了啊!” “倘若没有我的功劳,你又怎么能知道莫城有多少与外敌勾结之人,现下那些叛徒都被你抓干净了,你就准备开始卸磨杀驴了么?” 很亲近的语气,仿佛是朋友之间的笑谈。 谢淮安下意识的看向了樊泽语,明明是因为裴音从京都送来了一封信,舅舅才生出了彻查之心,而那些叛徒不都是因为消息不对等,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又恰好露出了破绽,才被舅舅给抓了个正着么! 但听着牢房中那人的意思,似乎抓人的功劳还应该分给对方才对…… 樊泽语面不改色的看向司长明:“你不过是被抓之后,见不得同党继续逍遥法外,甚至都没有到用刑的时候,你就直接说出了其他人的身份。” “现在又何必说出那种引人误解的话,除了他这样的不明真相的小孩会被你骗到以外,难不成你还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即便真的有人愿意进城来担保他,也只会同样被打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一并关入牢房之中。 通敌叛国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 司长明撩了一下衣摆,重新换了个更端正的坐姿,仰头看向牢房之外的谢淮安和樊泽语。 笑着说:“我不和他一个小孩乱说话,倒是樊少将军啊!你审问其他人时,都会问他们因何而叛国,怎的到我时,就不问了呢?” “难不成你是担心我会说谎骗你,那倒也不必。但凡是你问了,我必然是会诚心诚意的回答你的……” 总感觉对方说话怪里怪气的。 谢淮安抖了抖衣袖,果然是夏日蚊虫太多,似这般阴暗的牢房之中,更是蛇虫鼠蚁丛生,所以他感觉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吧! 没注意到身旁的外甥已经表现出极大的不适应,樊泽语曾和司长明共事过一段时间,对这人的说话作态已经有了相当的抵抗能力,并不会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很多年前,司长明也曾皇子伴读,同樊泽语一样在宫中读书。 宫中的太傅师父教导皇子之时,便是皇子做错了事情,他们也不能责罚皇子,就只能用旁的理由来责罚皇子伴读,以期望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虽然皇子伴读的身份相对其他人而言,也很尊贵,但跟真正的龙子凤孙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就连樊泽语这个樊家留在京都的独苗苗,也曾被太傅师父当众打过手板。 司长明跟随的那位皇子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去世了,但当年在宫中读书的时候,那位五皇子时常会闹出事情来,不过因为他的母亲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妃子,所以他的诸多行为在皇上眼中都只能用天真烂漫来形容,不过在太傅师父的眼中就不是那样了。 五皇子为讨皇上欢心,勤学苦练了一套剑术,后来成功在皇上寿宴上脱颖而出。 但是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将大半的时间都花费在了练习剑术之上,平日里太傅师父布置的功课就没办法按时完成。 皇子犯错,太傅师父就只能罚他们身边侍候的太监,以及陪读的伴读们。 每当五皇子的功课出了问题,司长明就会被太傅师父叫到身边,用木尺打掌心。 皇上寿宴之前的那段时间,他的手掌就没有消过肿。 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对司长明而言,更是如此。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在重重守卫之下,将巴豆和蒙汗药给带到了皇宫之中。 他将蒙汗药放在了太傅师父的茶杯之中,让太傅师父整整昏睡了一个白天,快要关闭宫门的时候,才勉强从睡梦中醒过来。 巴豆被他磨成了粉,放在了糖罐之中,而五皇子吃凉瓜时,又格外喜欢蘸糖,他吃东西时也没个定数,喜欢吃的东西就一个劲的往肚子里塞,也不管那东西能不能多吃。 胡子花白的太傅师父因为年老而告老还乡,酷爱吃瓜的五皇子因为吃东西没个节制,差点把自己给吃出了毛病来,虽说太医过来开过药方之后,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他的名声是再没好起来。 其实起初樊泽语没有将太傅师父在堂上睡着的事情,还有五皇子拉肚子的事情和司长明联系起来,但架不住有人偏偏要到他面前来炫耀。 他就算不想知情,最后也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自诩狂士,做事随心所欲,忽然生出通敌叛国之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樊泽语淡淡的说着,“总归不是什么正常的缘由,不足以用作参考,问与不问都没什么影响。” 在樊泽语的映像中,司长明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而且他自小报复的手段就没有变过,都是从别人最喜欢的地方下手。 太傅师父喜欢用规矩说话,不许学生在他讲课的时候睡觉,他就让太傅师父坏了他自己的规矩。 五皇子才在众人面前立起了一个得皇上喜爱的形象,后脚就变成了旁人口中不知节制,蠢笨如猪的家伙。 他最知道打蛇要打七寸处。 说不得此次得罪他的人,就是个尽忠职守的爱国之人,才会让他生出通敌叛国的心思来。 这样的猜测也只是樊泽语脑海中转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他也清楚自己的猜测有多么的不靠谱,但他又觉得司长明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司长明摇了摇头,樊泽语说他随心所欲,他看樊泽语才更像是做事随心的那一个。 哪有这般不问缘由,只凭昔日的一点印象就妄下结论的道理呢! 他往身后黑乎乎的墙壁上一靠,也顾不得身上干净的衣衫是否沾到了脏污,就那么定定的看向了樊泽语。 “呐!你再给我换间干净的牢房,然后给我找几身换洗的衣裳来,我就仔细和你说说原因,你看如何?” 先前他也是这般换取了不必被拷问的特殊待遇,只是不知道樊泽语这次会不会如他所愿。 他可是真的很想提醒一下眼前的人呢! 不过他的提醒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谢淮安知道舅舅刻意去询问那些叛国之人选择叛国的缘由,是想要尽量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因为没有什么会比看着英雄一步步堕落成恶人,更令人难过的了。 从前,他们受万人敬仰,此后,只会成为万人唾弃的存在。 他抬头看向樊泽语,心中觉得舅舅应当是不会答应的。 毕竟司长明就跟别人很不一样,并不能用通论来推断,他背叛的理由似乎也没有多少警戒的价值。 然后他就看到樊泽语点头了。 约莫是樊泽语答应的速度太快了些,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自己,以至于司长明都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 只听司长明笑着说:“你应该问过很多人了吧!” “他们有些人是为了钱财,有些人是为了美人,也有些人是为了权势,但还有一些人不管你怎么询问他们,他们只会一五一十的承认自己的背叛,却对自己背叛的缘由只字不提。看在干净衣服的份上,我就给你指点一下迷津吧!” 他朝着樊泽语招了招手,眼中是满满的狡黠:“我只会说给你一个人听哦!所以你要不要过来我身边?” 谢淮安搓了搓手,明明是盛夏十分,可他莫名的觉得有些冷,还打了个寒噤呢!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想着怪不得话本之中的牢房都是鬼魅横生的地方,他就算是跟在舅舅一起进来,待的时间还不算长,也都已经感觉到很不舒服了。 “舅舅……” 在谢淮安疑惑的声音中,樊泽语拿着钥匙打开了司长明所在的那间牢房的门。 虚掩着的牢房上挂着一串歪歪斜斜的锁链,身着官服的男人就站在他一臂之外的地方。倘若他的动作再快一些,在外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能用锁链困住眼前这个没有防备之心的人,以他的性命威胁旁人放他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遗憾的眼神从锁链上划了过去,司长明对着樊泽语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背叛都是因为利益诱惑,还有威胁与逼迫,当然报恩也得算在其内。” 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番话,外面的谢淮安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看到了自家舅舅的背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自家舅舅的身形在有那么一瞬间是僵硬了起来。 司长明说:“你知道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但这并不仅仅局限于仇恨,恩情也得算在里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开门 “当年你送我伤药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所以哪怕你只是随口提起太傅他们,我依旧是将自己做过的事原原本本的解释给你听,即便明知那样很有可能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我还是同你说了。” 这次也是如此。 司长明的右手抬到半空时,忽然又放了下来,他的衣袖划过樊泽语的外衫,青衫与玄衣是如此的泾渭分明。 就在樊泽语皱紧眉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原本端坐在地上的人,忽然直起身,长臂一揽,竟将他拉入怀中。 附在他的耳边,司长明压低了声音:“虽然你也对我有恩,可那人毕竟救下了我的性命,他要我通敌叛国,虽不知他背后目的如何,可我也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做,谁让我欠下了他一条命。” 欠人恩情本来就很难偿还,更何况是欠下了别人一条命呢! 谢淮安不过是一个错眼,再回过神时,樊泽语就已经被困在司长明的怀中,明明司长明手中并无凶器,两人之间的氛围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一触即发的模样,但他还是冲了过去。 总感觉他的动作要是稍微慢了些,就会出现很可怕的结果。 他倒不是担心自家舅舅,反而更担心那位胆大包天的司长明,毕竟隔着牢房的门,他都已经看见舅舅将手搭在了挂在腰间的长刀上了。 长刀出鞘,必是要见血的。 因着身后谢淮安推门的力道足够大,本来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动静的看守也都朝着这边看过来,樊泽语就看见司长明无奈的笑了笑:“你家的小外甥性子可真是急……” “你还不快撒开你的手!”谢淮安已经听到越来越近的锁链声,偏偏他面前的两人衣服还纠缠在一起,看上去就是很容易令人误解的姿势。 他连忙上前拉起了自家舅舅,看向司长明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之意。 不管眼前之人看上去多么的像是一个好人,但他已经被关在牢房之中,就连罪名也是确确实实的落下,不存在冤枉二字。 舅舅为了能到边关上战场,已经付出了很多,决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葬送了他的前程。 谢淮安拉着樊泽语退出了牢房,司长明就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甚至没有整理他身上乱糟糟的衣裳,就那般笑看樊泽语一点点退出了牢房。 在谢淮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无声的对樊泽语说了些什么。 然而樊泽语并不擅长辨认唇语,一直等他们从监牢回到住所之时,他依旧没有猜出司长明最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因着年纪和辈分的缘故,谢淮安大多数时候都充当被教导的角色,但偶尔也能反过来。 比如这一次。 谢淮安按捺住想要说教的心思,等回到住所,身旁没有外人后,他才跟着樊泽语去了书房。 “舅舅今天在牢房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看牢里的那人就只是个文弱书生,怎么也比不上舅舅的身手,可舅舅怎么就那么不小心的被他……拉住了。”他仔细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场景,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不那么冒犯的形容词。 又道:“也就是当时只有我看见了,要是被外人瞧见了,他们非要说你和叛徒们是一伙的,那可就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封城一事,在莫城之中本就是毁誉参半。 虽说确实是抓住了很多通敌叛国之人,但那些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背叛了,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曾奋不顾身的守住了莫城中的百姓,多少人都在默默感激着他们当初的付出。 现下忽然揭露出他们的真实面目,纵然人们不会原谅他们的背叛,但对揭露真相的人,也未必是抱有善心的。 更何况樊泽语又是才来莫城没多长时间,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看不惯他的。 樊泽语看着谢淮安心事重重的模样,莫名的就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将人推出了书房的门。 “淮安确实懂事了不少,不过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顿了顿,在关上房门之前,又嘱咐道:“这几日你须得日日都往城门去,城墙上喊话的事情不要忘记做了。” 不是,他们现在说的事情,同城墙有什么关系? 谢淮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被推出了房门,还被叮嘱了一番,偏偏被叮嘱的事情,与他们现在讨论的事情没有丝毫关系。 就很是奇怪了。 翌日清晨,阳光正好。 谢淮安在府中用过早膳后,换上了城门守卫的衣裳,这才慢悠悠的往城墙的方向走去。 莫城有东南西北四道门,分别连接着不同的地方,而樊泽语让谢淮安一直守在南面的那座城门旁。 自本心而言,谢淮安也确实更喜欢这座城门。 因为他从京都远道而来时,就是穿过了这道门,才来到了外祖一家的面前。 不过莫城往北走,还有另外一座关卡,玉林关才是真正与蛮族接壤的地方。 樊家的大部队这会儿带着兵,正守在玉林关附近,以防备关外的蛮族。 就在谢淮安晃晃悠悠的往南门走的时候,城外马车里的阿蘅也醒了过来。 莫城关上了城门,不许外人进出,守在城门口的人来来去去,其实也算不上太多。 然而阿蘅她们来的时间比较晚,也没有什么好位置可以让她们安放帐篷,最后阿蘅与邓霜是在车厢中休息的,其他人就不是很在意形象的席地而坐了,也算是休息了。 邓傲平日追查任务对象时,一直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样的恶劣环境,他都是经历过的,像这般在城门口休息,对他而言反倒是小事一桩。 他一早醒来后,就带着人去附近农家换了些新鲜菜蔬回来。 等阿蘅从车厢里出来的时候,青蕊正在用瓦罐煮着汤。 “姑娘洗漱之后,便可以用早膳了。” 青叶带着阿蘅去一旁洗漱,见这些时日一直跟阿蘅形影不离的邓霜没有跟上来,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她们姑娘没有见过邓霜自残的模样,但她是亲眼目睹过那人对自己有多心狠的。 别看她平日仿佛再正常不过,青叶的心里总归还是放心不下的。 “昨日在城墙上喊话的那人好像说,城门再过两三日就能打开的,到时候咱们还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吗?” 青叶顿了顿,到底没忍住。 她又问阿蘅:“姑娘不是说此行是为了四处看风景么!我瞧着这边关荒凉的模样,也没什么好看的呀!” 姑娘家,大多都喜欢温婉又精致的风景,像这种边关苦寒之地的风景,青叶还真的找不出夸赞的话。 阿蘅喝粥的动作忽然一顿,她是打着外出游玩赏风景的理由,才从京都离开的。 虽说表面上是如此,可实际上却是为了能够过来提醒谢淮安,让他注意身边是否出现叛徒的。 问题是,这会儿莫城都直接封城追查叛徒,根本就不需要阿蘅的特地提醒,感觉她好像就真的白跑了一趟呢! 那见过谢淮安以后,她要再往别处去吗? 在外面一直晃悠到二十岁,成功度过死劫就回家,倘若度不过去,就干脆埋骨他乡,听上去有些令人难过呢! 阿蘅放下手中的碗,准备等见过谢淮安,再做其他的打算。 城门打开的那一天恰好落了一点小雨。 边关树少沙多,雨水落在地上,很快就将地面的尘土变得半湿半干。 同在城门外的其他人一股脑儿的朝着城门涌去,只阿蘅她们一行人远远的守在原地,没有急着上前去。 阿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才换的衣衫,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好。城外暂住的地方都是车厢之中,平日洗漱用水都得让侍卫跑到附近村子里买,价格高低并不是大事,重点是阿蘅这几日根本没能好好泡澡。 她望着身边的邓霜,小声的说:“邓姨,你进城后就直接去樊家吗?” 邓霜不解的看向阿蘅:“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先去樊家投亲,然后再看他们是否听过那位神医之名么?还是说阿蘅现在有了新想法?” 阿蘅不太习惯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明明衣裳都是干净的衣裳,她这几日也曾被侍卫带到附近的农家中,借了别人的地方,简单擦洗过身子。 大概是太想念京都的温泉,所以她并不是很想直接往樊家去。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同樊家虽然勉强也能说得上是亲戚关系,但那关系绕来绕去的,就让人很不清楚了。” 阿蘅嗫嚅半天,又说:“……莫城先前不是封了好长时间的城么!我就觉得樊家的人现在应该还很忙,要不我们就别在这紧要关头去打扰人家,等城中安定一些的时候,再去投奔他们。” “这会儿还是先找个客栈,暂时住上几日吧!” 客栈里花钱烧上热水,也好让她安安静静的泡个澡,自己花了银子得来的待遇,总比靠着情分得来的东西,要好用一些。 情分从来都是越用越薄,而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才对。 邓霜看着小姑娘坐卧不安的模样,再想想她一路上爱干净的性子,忽然就明白她为什么不想要直接上门拜访了。 她摸了摸阿蘅的脸颊,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现在应该很忙,那就先往客栈去吧!” 再多的打算都赶不上突如其来的变故。 谢淮安前些日子是负责在城墙上对外面的过路人喊话,如今城门打开后,他就又变成了检查进城之人的守卫。 城门一打开,就涌进来了不少的人。 得亏着樊泽语一开始就派来了不少人,才让进城的人都守着规矩,一个个的排着队。 至少在谢淮安检查的时候,没有人敢提出反对的意见。 也是,人高马大的兵卒手里不是拿着大刀,就是握着长枪,刀刃枪尖的寒芒亮的惊人,哪个敢用肉体凡胎和大刀长枪来比试硬度呢! 簇拥在城门口的人,按照顺序进了城。 谢淮安他们检查每个进城之人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但城门口的人数摆在那里,轮到阿蘅一行人时,时间也已经快要到正午时分了。 阿蘅所在的马车是在队伍的中间。 前面领头的人原本是管易,再不济就是邓傲。 然而实际上,这会儿走在最前头的人是晋忻言。 故而谢淮安在还没有见到阿蘅之前,就瞧见了一个他很不愿意看见的人。 他抬头看了眼天,又看向一边认真检查进城之人的同伴,问道:“我记得咱们守城门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吧!” “到了正午时分就该是换班的时候,有半个时辰是可以歇息,不用继续检查他们的?” 满是疑惑的语气,让他的同伴顿了顿。 回头看向谢淮安时,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检查行人的时候,好像就是谢淮安率先提出今日不换班,直接将门口的人检查完了以后,再休息的吧! 怎的,难不成是经历了一上午的重复检查之后,他终于感觉到了疲倦,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话虽是如此,但你也看到,外面也没有多少人了。与其让他们再白等半个时辰,倒不如我们再加快点动作,早点做完眼前的事,也能早点去休息来着……” 他反过来劝着谢淮安,却不知谢淮安只是不想搭理后面车队之中的某个人。 谢淮安冷眼看向了骑在马上的晋忻言,眸中露出一抹不屑之后,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轻声说:“你瞧见那边穿着白衣服的男人了吗?” 同伴顺着他视线落下的方向看去,盯着风度翩翩的晋忻言看了半天,又回头看了眼谢淮安:“他和你是亲戚吗?你是想让我待会儿检查的时候稍微放点水,让他们快点过去吗?” 并不知道同伴怎么会那么眼瞎的将晋忻言看做他的亲戚,谢淮安撇了撇嘴:“亲戚,不不不,我和他可不是什么亲戚,反而是有着大仇怨呢!” 不等同伴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就连忙将自己的打算脱口而出。 “我虽然不喜欢他的为人,但也没打算刻意对他做些什么,只是不想和他打交道而已……” 第二百四十七章 进城 . 就晋忻言那样的人,还不足以让谢淮安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径自说道:“我不准备和他有过多的接触,待会儿就麻烦你去检查他们了,我往后走走,去检查后面的人。” 同伴顿了顿,压下了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谢淮安的意思了。 谢淮安可不知道同伴刚才已经怀疑他不准备做人了。 他在同伴按照惯例过去检查晋忻言一行人时,绕过了他们,直接朝着后面的马车走去。 车厢里的人没有提前下车,大概是以为还没有轮到她们检查,谢淮安对着车夫点了点头,又抬手敲了下车厢:“里面的……夫人或者是姑娘,可以请你们出来一趟吗?我们这边需要例行检查一番呢!” 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的语调说着话,车厢里的阿蘅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外面的人再度敲响车厢门时,阿蘅猛地掀开车帘,同车下等的有些不耐烦的谢淮安来了个对视。 她探出半边身子,惊喜万分的看向谢淮安:“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他乡遇故知,且这位故知还是她此行要找之人,所得来的惊喜自然就是双倍的。 鉴于阿蘅她们这一行人本就是进城的最后一拨人,故而在瞧见阿蘅拉着谢淮安到一旁说话时,同样守在城门口的其他兵卒也没说什么。 惊喜的劲头过去后,阿蘅心中满是疑惑。 她知道谢淮安千里迢迢的跑到边关来,为的是能从战场上替自己拼上一份功绩,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守城门的。 也不是说守城门不好,主要还是那句话。 倘若只是为了能够当一个守城门的兵卒,那谢淮安在京都就可以做到,哪里需要跑到莫城来。 阿蘅看向谢淮安那张已经褪去稚嫩的脸庞,有些担心的问道:“你不会是因为得罪了上峰,所以被发配到这边守城门了吧?” 早前在京都的时候,谢淮安的脾气就算不上好。 许是因为旧日里的经历,他这人即便是被人误解了,也绝对不会主动为自己辩解,自然而然的带着一种莫名的清高。 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别人应该明白他的人品,倘若别人非要误解他,并不愿意相信他的无辜,那他就更不可能为那样有眼无珠的人做出解释了。 这样的性格其实是很容易吃亏的。 谢淮安顿了顿,在阿蘅真心实意的担心之中,忽然有种无从解释的错觉来。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同阿蘅解释着自己出现在此处,不过是因为奉了自家舅舅的命令,并没有得罪其他人。 也不知他在阿蘅心中究竟是何等的形象,怎的一见面就在担心他又得罪了其他人。 听到谢淮安如今是在他舅舅手下作事,阿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因为上面有人好办事,而谢淮安的身份又摆在那里,所以就算谢淮安还是像从前那样不会说话,也应该不会有人刻意去打压他吧! 阿蘅这边才跟谢淮安说了两句话,都还没有深聊,另一边车队的检查就已经接近了尾声,邓霜她们正在等着她回去。 到底只是萍水相逢得来的长辈,邓霜与邓傲远远的看着阿蘅跟谢淮安在城墙边说话,谁也没想要上前去打断他们。 左右他们身后已经没有其他进城的人,出城的人与他们走的也不是一条路,根本不会有挡路的嫌疑,那在原地等上一段时间,也是无妨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晋忻言就不这么想。 他这几日也是在车厢中休息的,狭窄的车厢根本不足以让他好好休息,每天清晨醒来都是腰酸背痛的,他自己倒是没有抱怨什么,就是在看向邓霜的时候,眼神之中充满了怜惜之色。 这会儿也是如此。 明明已经可以直接入城,就因为同行的小姑娘在城门口遇见了一个熟人,其他的人就不得不在原地等他们叙旧结束才能离开。 别人对此或许是没有怨言的,但晋忻言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小姑娘继续闲谈下去。 姑娘家家聚在一起总是格外的话多。 虽说温家的小姑娘平日看上去不像是个话多的家伙,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叙完旧,反正晋忻言是不打算让邓霜继续在城门口白白等着的。 所以,他直接走上前了。 此时的阿蘅是背靠着城墙,谢淮安正好站在她的对面,她能远远的瞧见晋忻言走过来,而谢淮安背对着后面,什么也没瞧见。 她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的拉住了谢淮安的手。 尽管她不是很明白晋忻言的来意,但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倘若让谢淮安直接对上晋忻言,两人怕是又要吵起来的,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你们这些小年轻,即便是同样的舟车劳顿,也总是比旁人多出几倍的精力来。只是我们这些年纪大了的长辈可就吃不消了。”晋忻言笑着看向阿蘅,“你也知道欺霜的身体不大好,最好能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 “即便你与他有话要说,不妨再约其他的时间,我们先进城找个住处再说!” 谢淮安被阿蘅突然上手的动作给怔住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背后的声音。 扭头看去,正好就看见了一个人模狗样的乐王。 偏偏这人同阿蘅说话的语气还极为熟稔,这让谢淮安一时之间忍不住就想了很多的东西。 明明是看不懂旁人的脸色,但在瞧见谢淮安眉眼微动的瞬间,她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管你这会儿打算说些什么,都快给我收回去,有什么事情等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并不是很明白晋忻言为什么会突然上前,但阿蘅知道不好让谢淮安继续与对方站在一起,连忙拉着谢淮安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谢淮安自小学武,就阿蘅那点小力气自然是控制不住他的,但他还是乖乖的任由阿蘅将他带走。 路过晋忻言身旁时,他还是忍不住悄悄的瞪了对方一眼。 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对这人生出好感来的。 邓霜一个错眼,再抬头时,就瞧见晋忻言凑到阿蘅与那名少年身边去了,再一转眼,几人就都朝着马车走来。 她看着阿蘅牵着的那名少年,忽然觉得少年看上去有几分眼熟,莫名的就很合她的眼缘。 殊不知被她看着的少年,在瞧见她的一瞬间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了几分,虽是转瞬即逝,但也还是被阿蘅发现。 阿蘅看了看邓霜,又回头看了下自己的动作,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手,碍于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她刚才一路走回来时,都是垫着脚的。 至于谢淮安为何会突然出现异样,她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与她表现的太过亲密。 她都忘记了。 现在的她们早就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胡闹了。 谢淮安让同伴帮忙告假后,才跟着阿蘅她们一起离开。 阿蘅与邓霜依旧是坐在车厢里面,而谢淮安则是跟着车夫一起坐在了马车外面,与阿蘅她们只隔了一道车门。 又跟上来的晋忻言倒是提出他可以借出一匹马,也省得谢淮安要与车夫挤在一处,偏偏谢淮安不愿意搭理他,邓霜也不打算和他说话,只阿蘅浅笑着回绝了他的好意。 那三人不愿意搭理他,晋忻言看谢淮安不大顺眼,却又不好当着邓霜的面说些什么,渐渐的慢了下来,最后跟邓傲走在了并排。 他心里不高兴时,也不怎么想让别人高兴。 于是就跟邓傲聊起了家常。 “俗话说成家立业,阁下如今的业已经立的差不多了,又准备何时再成家呢?”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搭话,说的还是这么不着调的话题。 邓傲淡淡的说:“自当年一事后,我便一直与欺霜相依为命。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他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不过倒也不是因为邓霜的缘故。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皇上做事,暗地里的事情做的多了后,也落下了一身伤。 如今年纪轻的时候,瞧上去倒好像是没什么影响,但等往后年纪大了,就该要受罪了。 与其现在娶回一个妻子,同妻子聚少离多,等到将来能长久陪伴时,又拖着病重的身体却劳累妻子,倒不如就这么独自一人的好。 养上一两个义子,他在孩子小的时候给予照顾,等他年老了,就换孩子来照顾他,也省得牵连无辜的女子。 晋忻言不自觉的冷下了脸:“大哥不愿意成家,可欺霜却不会像你这样的。” “虽说我们旧日里确实有些误会,可我相信误会总会解除的,欺霜也定能回心转意。你还是不要过早的妄下结论,不如和我谈谈给欺霜的聘礼该怎么准备吧!” 他的义正言辞在邓傲莫名的眼神中,忽然呈现步步败退。 邓傲着实想不通。 这人到底哪来的勇气说出这般的话? 难不成就是仗着欺霜这会儿不记得那些前程往事! 确实,倘若欺霜一直想不起来那个失踪的孩儿,或许她与晋忻言之间确实还有转圜的机会。 但现在的欺霜,哪怕没有那份记忆,在对上晋忻言时,心中依旧会感觉到愤恨。 所以说,他的那些个盼望,根本不可能成真的。 如今倒想着要挽回旧日的恋人,殊不知早就为时已晚。 边关的客栈算不上多,又因为封了一段时间的城,这会儿的客栈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屋里楼梯上的灰都积累了厚厚的一层,平日里根本就没有用心打扫。 谢淮安看见管易已经在和客栈的掌柜商量房间的事情,不由得回头看向了阿蘅。 “要不阿蘅你们先到我那儿住几天再说?” 不等阿蘅拒绝,他就继续解释道:“我当初本来是要去更远一点的玉林关,结果在莫城歇脚的时候,恰好赶上舅舅在这边办事,我就留在了莫城,还特地在这里买了一处房子。” “不过我现在都是住在舅舅那里,买来的宅子平日有下人打扫,但没人住进去。现在借给你们住,也不妨事。” 阿蘅没瞧见客栈里的环境,但她看见了管易皱眉的样子,问过才知道是先前进城的人,已经将大半的空房间都给租了下来,这会儿只剩下一些通铺和下等房,给侍卫们住倒是可以,但阿蘅她们肯定是不想住那样的房间。 “还好你之前买了个宅子,否则我今天又得歇在车厢里头了。”阿蘅满怀庆幸的说着。 与其让她去住通铺或者下等房,她真的觉得自己还是住在车厢里的好。 谢淮安笑着上了车,在前头准备给人指路。 他才说了两句话,后面车厢里的阿蘅忍不住就掀开车帘的一角,轻轻伸手戳了下谢淮安的后背,小声问他:“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小心谨慎的没有透露谢淮安是个路痴的毛病,但她真的挺不放心让谢淮安指路的。 毕竟她和谢淮安一样的不认识路,倘若将这一堆的人都给带丢了,那可就很没面子了。 谢淮安眨眼间就明白了阿蘅的未尽之语。 他笑了笑,轻声说:“没事的,我买的那房子路很近,离客栈不远,这条街的尽头左转,门口挂着红灯笼的那间宅子就是我买的房子了。” 不识路这样的毛病,偏偏还没有办法克服,谢淮安在很多时候也会觉得无奈。 不过买房的时候,他特地挑了家比较特殊的,从远处能一眼就辨别出来的那种。 马车很快就听了下来,阿蘅从车厢里出来之后,才知道谢淮安为何能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出错。 谁让周围的宅子都没怎么养东西,只他们家的后院有一棵特别大的树,盛夏时分的树冠挂满了绿叶,远远望去最是显眼,根本不存在错认的可能。 宅子里的下人都是谢淮安到了莫城后,新买的。 于规矩上有些欠缺,在见到主家带着客人进门后,连茶水都不知道倒上一杯,一个个傻乎乎的凑上前来,等着别人吩咐他们去做事。 .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住下 谢淮安倒是没有想太多。 他只是看着一堆人凑上前来,不大习惯,摆摆手只留下了一个管事,其他人就都被他赶下去了。 “阿蘅你们有什么要求,就直接和他说吧!”谢淮安将那名刘姓管事介绍给阿蘅后,又吩咐刘管事,“她们就跟我一样,你把她们当成主子来对待就可以了,一定要尽心尽力,可别让我发现你们敢阳奉阴违!” 一番警告之后,他又满怀歉意的看向阿蘅:“这会儿是用午膳的时候,我稍微逃一会儿班,倒也还可以,但时间长了就不行了。” 阿蘅愣了一下,恍惚间,才想起谢淮安如今确实是有正事要做的人,比不得她这般闲散。 原来他方才请的假,时间竟那样的短么! 见谢淮安已经准备要出门去,连午饭都没来得及用,阿蘅这才反应过来。 “不在家中用过午膳再出门吗?”她抬头看了眼天空,这会儿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呢! 谢淮安笑笑:“我等会儿出门在外面的摊子上买两块饼,带在路上吃就可以了,倒也不必再等下去……”毕竟他请下来的假,只是一小会儿。 在他走远以后,阿蘅忽然间才想起来,她都忘记问谢淮安晚上还回不回这个宅子了。 他先前只说自己住在舅舅那里,从前买下的宅子就空了下来,却也忘了说还回不回来住。 阿蘅沉默片刻,也不好再追上去问,且再等等。 等到日暮黄昏时分,回与不回总会有个定数的。 虽说守城门的兵卒每日都得轮班到关城门的时候,才能各自归家,但偶尔也能有一些例外的。 谢淮安本来就是因为换班的缘故,才会日日守在城门口,如今恰好赶上阿蘅到了莫城,他就找了从前与他换班的那人,又重新调换了一次,倒也不需要再守在城门口了。 樊家舅舅知道了,或许会说上两句,毕竟是他提出换班的这个要求。 但谢淮安有解释的理由,也不担心他或许不存在的指责了。 边城的原住民生活向来粗犷,平日里常用的饭菜也格外的具有地方特色,外来的人一时之间是吃不大惯的。就连谢淮安这样不挑食的人,在来到莫城的第一个月也瘦了许多,让樊泽语瞧见了,还愣是找了大夫给他开了好几付苦汤药,用来调养身体。 街边的酒楼石浦也有其他风味的饭菜,但口味上也还是更加的偏向于边城的人。 故而谢淮安在回宅子之前,先去了一趟舅舅家,将他家中的厨子给带走了两个。 厨子们是樊泽语从京都带过来的。 他当初从京都赶往边关时,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一路出行都有人照看着,带着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的。哪里像谢淮安那般,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就匆匆忙忙的朝着边关赶,一点其他的准备都没有做。 也怪不得他一到边关,就感觉水土不服了。 他带来的两个厨子熟门熟路的进了一旁的厨房,谢淮安随口点了几个阿蘅喜欢吃的菜,就转头往大堂的方向走去。 进门之前,他还特地让人去后院通知了阿蘅等人。 这里的院子确实是谢淮安的,但这会儿暂住的人是阿蘅,都是姑娘家家的,他也不好直接进门去打扰人家。 谢淮安其实也不是那么遵守礼法的人,但因为面对的人是阿蘅,他总是想要给阿蘅更好的,行事之间自然是奔着最稳妥的结果去的。 只是他愿意遵守礼法,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同样愿意遵守礼法的。 彼时,谢淮安坐在大堂之中,喝着丫环端上来的茶水,清亮的茶水用的不是什么好茶叶,但他也不是善于品茗的人,只随意解渴罢了。 听到外间传来的脚步声,谢淮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准备上前迎上一迎。 结果率先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是一个他很不愿意看到的家伙。 晋忻言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裳,雪白的儒衫在通亮的大堂中格外的明显,恍如神仙降世。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淮安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桌椅,晃荡的衣袖险些将桌上的茶水都给掀翻了。 早前在城门口见到乐王时,他就已经很是不高兴,还特地和同伴调换了一下顺序,这才避开了乐王。 怎的这会儿却在自己家中见到了对方! 阿蘅已经挽着邓霜一并进了屋。 她看见谢淮安与晋忻言对峙的模样,不由得偏头看了眼身旁的邓霜,倘若不是为了追在邓霜的身后,以晋忻言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跟着她们一起住到谢淮安的宅子吧。 看着谢淮安满脸抗拒的样子,阿蘅皱了下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好。 谢淮安都已经准备让人将晋忻言赶出去了,结果就看到了被阿蘅挽着的邓霜,他的视线在邓霜与晋忻言之间来回徘徊着,最后定格在了邓霜的身上。 “我知道你的。你应当就是那个差点与晋忻言成亲的人,按照辈分来说,我还应该叫你一声姨母的。”他的脸上满是不解,“他从前那样骗你,你怎么还愿意让他跟在你的身边,难不成你就准备忘记过去的伤害,与他重归于好吗?” 也只有谢淮安胆敢说出这般‘诚心诚意’的话了。 相同的道理,邓傲难道不想用来劝说自家妹妹么? 自然不是的呀! 谁让晋忻言是当今的弟弟,还是少数具有实权的王爷,似他们这些为皇上卖命的小喽喽,怎么敢得罪对方!即便心中有再多的苦楚,也都要咽到肚子里,连一声抱怨也不能说的。 有些人习惯了把自己看得很低,哪怕他后来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也不敢轻易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因为他们早就养成了固有的习惯,习惯了低声下气,忘了旧日里的傲骨有多硬气。 晋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冷着脸看向谢淮安,仿佛对方说了什么极度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他没有立刻训斥出来,因为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邓霜的身上。 不止是谢淮安,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在等着邓霜的回答。 邓霜低头笑了下,再看向谢淮安时,眼神之中带上了些许温柔之色。 她轻声说:“我如今身患癔症,发病之时连自身安危都无法保证,是真正的自顾不暇,又哪里管得了旁人是如何做的呢!” 虽然未曾明说,但这无言之中的抗拒之意,就已经很是明显了。 晋忻言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欺霜,你……” 不管他想要说些什么,谢淮安都是不打算听下去的,也没必要再听下去。 他开口打断了晋忻言的话:“说起来,封城之前,我还想听人说过城里来了一位神医的事情。都说那位神医有通天的本事,能让痴儿变灵童,我觉得传言定是过于夸张了,但人们都说他擅长治疗癔症,请他来给姨母看病,说不定就能药到病除了呢!” 阿蘅接着话:“封城之前就有这样的传闻了,又恰好赶上了封城,想来那位神医应该还没有离开莫城吧!”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找他,也省得错过了人?” 莫城才从封城的状态中退了出来,谁知道那位神医会不会恰好赶在开城门的时候,就游历到别处去呢! 到时候岂不是宛如游鱼入海,就很难在寻到对方了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阿蘅直接越过了晋忻言,拉住谢淮安的衣袖,就要他帮忙派人去找那位神医。 人的想法在许多时候都很容易受到身边人的影响。 明明就在前一刻,晋忻言还在为邓霜对他的态度而产生质疑,在听着阿蘅与谢淮安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之后,他莫名的也加入了对神医踪迹的探讨之中。 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满脑子也全都是那位不知名神医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不管邓霜在此之前是否也有癔症,但她现在之所以会失去部分记忆,还呈现出癔症的症状,全都是因为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服用了忘忧散。 已经经过试验的忘忧散,却没能像在试验之中表现的那么优秀,反而是冒出了奇奇怪怪的后遗症。 幸好在此之前,晋忻言也想过失败的后果,故而才在京都附近的府城中放出了能够诊治与癔症相关病症的神医的下落。不过那时他派出的人都有意将神医的落脚点安排在了他的封地之内,就是为了吸引邓霜往他的封地去。 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后来莫名其妙的就盛传神医去了边关的不毛之地。 这会儿谢淮安居然还说那位神医有可能在莫城之中,晋忻言就觉得很是不理解。 他当初满天下的搜集神医,弄出了一大班子的人,才勉强做了个忘忧散,想要能够与邓霜再续前缘。 忘忧散的效果最后出现了些许的偏差,但在大方向上还是让他得以如愿以偿了。 似这种集大成的药散,哪里是普通大夫能够轻易诊治的呢? 晋忻言不由得打断了阿蘅与谢淮安的谈话:“这世上多得是欺世盗名之辈,你们又怎么知道城里那个所谓的神医,就真的能够药到病除。我看不如再等上些时日,在此之前,我已经派人往封地传信,等王府中的大夫过来后,让他们给欺霜诊治一番吧!” “城里那些不辨真假的大夫,还是不要信的好……” 大堂之内忽然一片静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没能得到回应的晋忻言也不方,直接就将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 樊泽语一早就得知了阿蘅等人往边关而来的消息,只是没想到她们的同伴之中还有一个乐王。 身为藩王,不镇守在藩地之中,却带着手下到处乱晃,怎么能不让人怀疑。 尤其是乐王晋忻言,当年确实是有恩于司长明。 虽说那份恩情并不是司长明所说的救命之恩。 “我以为你今日会留在那边的宅院,怎么还回来了?”樊泽语放下了手中的册子,抬头看向站在书房门口闷闷不乐的谢淮安。 谢淮安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的,但仔细想想,阿蘅与邓家的那位姨母住在宅子里,我一个大男人也跟着住进去,不管怎么说,对阿蘅都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说这话时的谢淮安,显然已经忘记了他的宅子中,这会儿除了阿蘅与邓霜以外,还住着邓傲与晋忻言。 其中邓傲虽然也是男子,但他是邓霜的亲生兄长,倒也还说得过去。 反倒是晋忻言的存在,就很是不一般了。 “要是住在外面的客栈中,却也不用在意这么多,然而现在是住在自家的宅子里,反而注意的事情就更多的。” 谢淮安揉了揉自己的脸,尽管今天看到晋忻言之后,让他感觉很不高兴。 但只要一想到阿蘅千里迢迢的过来探望他,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即便知道阿蘅的主要目的或许并不是在他的,但她还是来了呀! 樊泽语一时之间没有想太多,他看了眼册子上写着的东西,又问谢淮安:“你说的那位姨母是邓家人,将她与阿蘅一起安排在你那间宅子里,倒也是不错的决定。那乐王呢?” “如果我接到的消息不错的话,乐王应该是与阿蘅她们同路的,你后来又将他安排到了何处?” 倘若没有安排一个好去处,樊泽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县衙也是个用来招待过客的好地方。 用来招呼过往官员的驿站并没有安排在莫城之中,而是放在了外面前往玉林关的路上,驿站年久失修,如今也不是个好去处。 唯有府衙才是最佳的选择。 谢淮安没听清樊泽语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噌的一声跑出了门,他临走前还下意识的带上了书房的门,剧烈的震动让樊泽语书桌上的东西都偏移了位置。 “这小子怎么回事,听风就是雨的,一点也不稳重!” 叹息了两句后,他就将谢淮安的异常抛之脑后,继续去研读叛徒们交代出来的消息,总得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抓住一条大鱼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伤药 晋忻言最后还是没能住进谢淮安的宅子。 倒不是因为谢淮安赶回去阻拦的缘故,只邓霜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便理所当然的退却了。 若是不论前程往事,只看今朝,他倒当得上是真心实意。 秋日重阳,本是登高远眺之时,偏偏莫城之外并无供人远眺的山峰。 登高之处却也只能选在城中的酒楼,点上两三个京都常见的菜色,并上一壶重阳酒,足以遥望故乡,远怀亲人。 谢淮安度量着阿蘅独自在陌生城镇之中,又恰好碰上了合该与亲人团聚的节日,为了不让阿蘅感到孤单,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陪一陪他的。 边关的酒楼内里的装饰也是一样粗犷,包厢中明明已经坐上了人,却还是显得格外的空旷。 阿蘅看向对面的谢淮安:“你今日恰好赶上了沐休,都不需要陪着你舅舅的吗?” 就连邓霜都陪着邓傲去了隔壁的包厢,哪怕失去了部分的记忆,碰上了重阳节时,他们也都聚到了一起。 而不是跟在她这个孤家寡人的身旁。 谢淮安笑笑:“舅舅他便是到了重阳节这样的日子,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与其让我等在家中,同他吃上一顿不知滋味的饭,倒不如高高兴兴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且舅舅他也不需要我陪着呢!” 当初在京都的时候,樊泽语就很不喜欢中秋与重阳这一类的节日,每次谢夫人差人请他入府,他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常年养下来的习惯,就算是从京都换到了边关,也还是改不了的。 “说起来,我是真的没想到阿蘅会到莫城来,叔叔他们怎么能放心……” 谢淮安想着自己独自往边关来时,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再看看明显瘦了许多的阿蘅,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想来阿蘅这一路以来,肯定也是受了苦。 事情已经被解决的时候,再来说马后炮之类的话,不止是听上去的人,就连说出口的人,心中也会很不是滋味。 阿蘅停顿了一小会儿,低头抿了口菊花茶:“我先前做了个梦,梦到冬日的边关出现了叛乱,关外的蛮族趁着城里人手足无力的时候,试图攻城。” 满城喋血的场景,她并未亲眼所见,自边关远道而来的战报也只说举全城之力以抗敌,蛮族退居关外,城中之人十不余一。 不管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是身居高位的将士,最后留下来的都是死里逃生的人。 关于阿蘅对未来之事的预见,谢淮安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知道只要是阿蘅口中说出来的结论,必然是没有掺谎的可能。 换而言之,边关确实极有可能生出一场叛乱,且让外族人有机会借此叛乱,对边关下手。 “谁知在来到莫城的时候,正好就赶上你们封城查找叛徒,倒是与我梦中所见的场景并不一样。”阿蘅抬头对谢淮安笑了笑,“你们早早的就抓住了叛徒,那场叛乱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了吧!” 当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谢淮安沉默了片刻。 先前樊泽语大费周章的封城抓叛徒的时候,他也曾像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一般,觉得舅舅过于劳师动众了些。 却未曾想过那些叛徒会给边关带来多大的危害。 听着阿蘅诉说自己的梦境,他的眼前仿佛真实的出现了阿蘅梦境之中的场景,就连鼻尖也弥漫着鲜血的气息,真实的让他有些害怕。 阿蘅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往下说,就发现包厢中多出了一股子血腥味。 抬头看去时,只见谢淮安攥紧了手中的茶盏,碎裂的瓷片仍旧被他握在手中,茶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桌面上,顷刻间就汇聚成了小小一滩水迹。 她连忙起身上前去,小心的将谢淮安手中的瓷片取了出来,她没有随身带药包的习惯,看谢淮安的样子,也不像是带有伤药的人,只能先用帕子擦去他伤口附近的脏污,再出门让守在外面的侍卫去买药。 出门在外,自然没有人敢让阿蘅一个人独处的。 酒楼的隔音环境算不上好,隔壁包厢的邓霜隐隐约约的就听见了阿蘅的声音,没能听清具体的话,只隐约听见‘血’与‘药’二字。 情况未明,但只血与药二字就足以让人产生非常不好的联想。 邓霜看着对面不请自来的晋忻言,在看向他旁边始终捂着脸的邓傲,忽的站起了身。 “阿蘅那边好像出了事,我过去看看。既然你找邓傲有事,那你们就先聊一会儿,我过会儿再回来。” 本来是两个人的家宴,莫名其妙的就多出了一个人,还是从前与她有过关联,如今正在朝着断绝来往的方向发展的人,三人之间的交流一度陷入了凝滞之中。 晋忻言是借口找邓傲有事才得以进了包厢的门,邓傲因为对方的身份和隐隐之间的威胁,不好一口回绝对方,只能任由他反客为主的招呼着邓霜。 索性这样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邓霜很快就借口隔壁有事,走了出去。 邓傲看着在邓霜出门之后,瞬间露出不甘心的神色的晋忻言,忍不住劝他:“你贵为乐王,是当今最信任的弟弟,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何必执着与欺霜一人呢?” “既然早前你已经决定放弃了欺霜,那为何不干脆放弃的更彻底呢?” 但凡是皇室中人,哪个能没有一根傲骨呢! 看着晋忻言在邓霜面前步步退让,仿佛没了邓霜就会失去性命一般,邓傲着实不能理解他的这份心意,反而开始更加警惕。 真心能值几多钱? 再多的真心也不足以让晋忻言如此低声下气。 然而他却能将自己的态度放得如此之低,可想而知他暗中的谋划有多大! 反正邓傲已经写信送回京都,着重阐述了晋忻言的异常之处,端看皇上对他的信任有几分,再看晋忻言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吧! 晋忻言露出一抹苦笑:“别的姑娘再好,也不是欺霜!” 完完全全的一副陷入情网的模样,只可惜配上他旧日的所作所为,一点取信他人的力度都没有呢! 幸好随行的侍卫身上都备着一些伤药,阿蘅才开门同他们说清要求,就被人塞了两三瓶金疮药。 说是从京都离开之前,温三老爷特地让神医准备的上好伤药,止血效果好,见效快,还不容易留疤,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药。 阿蘅转身回到包厢,对着还沉浸在魂飞天外的状态之中的谢淮安,将从侍卫那里拿来的药瓶一一摆放在了桌面上。 药瓶与药瓶的模样也是有些些微差别的。 有洁白如玉,一点花哨图案都没有的白色药瓶,也有五颜六色,看上去就很不正经的花哨药瓶,阿蘅最后挑了一个中间的药瓶,白色的瓶身上用朱红色的笔迹绘着几朵梅花,看上去就比别的药瓶要好看的多。 药粉撒到伤口之上的那一瞬间,谢淮安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会这么痛! 阿蘅见他这般大的动作,不由得低头看向手中的药瓶。 方才那侍卫说过给她的伤药有两种,两种都是神医亲自准备的,只是一个是为了他们那些侍卫准备的,另外一种则是为了阿蘅准备的。 给侍卫们用的伤药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附加效果,见效快的同时也还有一些缺点,倘若不是到了万分火急的时候,侍卫们宁愿去用普通的金疮药,也不愿意动用神医给的伤药。 特制伤药的缺点好像是会将疼痛之感放大十余倍吧! 也怪不得谢淮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们这是怎么了?”邓霜越过门口的侍卫,一进门就瞧见跌坐在地上的谢淮安,还有正朝谢淮安伸着手的阿蘅。 谢淮安闻言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上了药的手已经不再流血,但房间中隐隐约约还带着些许的血腥味。 他看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方才不小心弄坏了茶杯,还伤到了自己,倒是让阿蘅吓了一跳。” 关于阿蘅能预见未来的事情,谢淮安从来没有与旁人说过,就连做梦的时候,都会刻意的不提起,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时候呢! 阿蘅则是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伤药,又将桌上的另外两个药瓶往谢淮安身边推了推:“方才的伤药也是好药,敷上去之后,立刻就不流血了,就是会比旁的伤药更让人疼。这两瓶伤药的效果也是一样,而且敷上去之后应该不怎么疼的,要不你换瓶伤药看看?” 伤药落到谢淮安手中后,他下意识的挣脱开了,手上的伤药也被撒掉了不少,还有伤口没有用到药呢! 谢淮安被阿蘅提醒,一下子就想起了药散碰到伤口带来的疼痛,那可比他被瓷片划伤时疼的多了。 他看向阿蘅手中的药瓶,眼神中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惊色。 “只是小伤口而已,不用药也是可以的……” 他想也不想的就要拒绝阿蘅的提议,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类似的疼痛了。 然而阿蘅看着他手中还没有止住血的伤口,想着侍卫们自己都没能分清药粉的区别,这会儿也说不好剩下的两瓶伤药是否就是给她准备的。谢淮安不想要冒险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她瞄上了桌上沾染了血迹的瓷片。 或者她可以给自己划上一道小小的伤口,自己来试验一下桌上的两瓶伤药。 谢淮安一偏头,恰好将阿蘅面上的蠢蠢欲动全都收入了眼底,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也顾不得其他,随手从桌上的两个药瓶中取了其中一个。 花里胡哨的药瓶看上去不像是用来装伤药的,更像是用来装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散,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他将药瓶打开后,自己给自己上了一点药,本是做好了会巨疼的准备,谁知道他的准备一点也没派上用场。 清凉凉的感觉,同刚才的火烧火燎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他将手中的药瓶重新递给了阿蘅,咳嗽了两声,道:“这个伤药确实不错,阿蘅你就留着这个吧!刚才那个效果也挺好的,但不怎么适合你们姑娘用!” 就连他这样的男子汉,用了那种伤药,也险些哭出声来,更何况是阿蘅这样不擅长忍痛的小姑娘呢! 阿蘅认真的点点头。 忽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转头看向邓霜:“邓姨方才是听到我们这边动静,才特地过来看我们的吗?” 不等邓霜回答,她就接着往下说:“那这会儿隔壁的包厢中,不就只剩下了邓叔叔,反正我们都是亲戚,要不干脆让邓叔叔也过来一起用膳吧!大家都在一起,人多才会更热闹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让邓叔叔过来了。”谢淮安跟着阿蘅的称呼走,直接打断了阿蘅的话,在阿蘅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继续说道:“你看桌上乱七八糟的,让邓叔叔来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刚才打架了呢!” “叔叔就在隔壁包厢,也不用劳累他多走这一趟,不如我们过去问邓叔叔能不能拼个桌?” 阿蘅这时才看见桌上沾了血迹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收拾,想想谢淮安的话,也很是在理,就转头看向了邓霜,想问一下邓霜的打算。 如果隔壁包厢只有邓傲一人,那邓霜这会儿肯定就带着阿蘅与谢淮安过去了,但是现在包厢里还有一个其他人,这让邓霜忍不住就迟疑了起来。 她想了想,说:“他在隔壁还有客人要陪,今日的午膳就只我们三人一起吧!” 没有具体说那位客人的名姓,但邓傲在边关认识的人能有多少,其中会让邓霜如此排斥的人又能有几个? 除了晋忻言,也没有其他的人了。 谢淮安顿时不说往隔壁去了,他一边站起身,一边说:“我去找人来收拾一下桌子,顺便点几道菜,阿蘅也尝尝边关的菜式,有几道菜应该很合你的胃口……” 他往屋外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阿蘅与邓霜。 错乱的记忆忽然清晰了片刻,邓霜莫名的感叹道:“倘若那个孩子没有走丢,他应该和你们也很合得来!” 第二百五十章 投军 孩子?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提起一个走丢掉的孩子? 阿蘅愣愣的看向满脸怅然的邓霜,不管是在谢淮安说给她听的那段往事中,还是她后来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故事的结局都停留在赐婚被收回,邓霜与乐王自此一刀两断上,从未出现过什么孩子。 而且彼时的邓霜与乐王,分明是男未婚女未嫁,又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 邓霜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阿蘅主动提起她方才说的话,却只得到一个茫然的眼神。 “阿蘅怕不是听错了,哪里来的走丢了的孩子?”邓霜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太突兀的缘故,她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轻笑一声后,随口说道:“我方才应当是在夸淮安呢!大概是在说他是个好孩子吧!” 并不是十分肯定的语气,但她又确确实实的否定了阿蘅的问话。 但她绝对没有听错的。 阿蘅抿着唇,通常情况下,最先排除的反而更可能是真正的答案。 所以邓霜或许是在刚才那么一瞬间恢复了先前的记忆,这才有此感叹,就是恢复记忆的时间太过短暂,甚至还让她混淆了自己的记忆吗? 太像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情节,阿蘅端起茶杯,抿了口冷掉的茶水,转而看向门口的方向。 “谢淮安不是出去点菜了吗?怎么还没有回来……” 当然是因为碰到了拦路之人。 久久没有等到邓霜回来的晋忻言,按捺不住就出了门,然而到了外间的走廊上,他又不敢去敲隔壁的包厢门,便只能等在了外面,盼着屋里的人什么时候能够出门看上一眼。 屋内的阿蘅与邓霜,谁都没有出门的打算,他等到的是点菜回来的谢淮安。 相似的眉眼之中透露着如出一辙的嫌弃,晋忻言回望着眼前的少年,往旁边走了一步,准备跟着少年一起进门。 大多数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再次跌倒在同一个坑里。 谢淮安没有急着推门,他将手上的纸袋往怀里一塞,尽管表面看上去的形象并不是很好,但他此刻也没有在意太多。 “姨母方才就说有人找表舅有事,想来那人就是乐王您吧!能让你赶在这种合家团聚的节日出来找人,要说的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像我们这些小辈是不该去打扰到您与表舅的谈话。您有事就去办事,我就不耽误您的大事了!” 抬手开门,反手关门,一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压根就没给晋忻言反应过来的机会。 谢淮安将方才揣进怀里的纸袋又拿了出来,笑着走到里间。 “我刚才下楼去找掌柜的时候,恰好看到外面有在卖糖炒栗子的,刚出炉的糖炒栗子,香甜软糯,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隔着门也能听到里间的笑闹,晋忻言甚至能够清晰的辨认出邓霜的声音,抬到半空中的手无力的垂下,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前路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的难。 重阳节过去后,边关的秋意也变得越发浓郁起来。 院子中的那棵四季常青的树,也掉落了不少的叶子,白日里半掩着窗门的书房,时常还会有树叶掉落进来。 阿蘅在书房里写着每月必有的家信,半开的窗户正好对着外间的院子,余光之中始终有个黑色的身影在来回晃动着,让阿蘅始终不能静下心来。 她看着信纸上的一团墨迹,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偏头看向一旁的青叶。 “外面院子里的是谁?他若是有事要禀报,你就将他带进来吧!” 青叶出门后,看到了一身黑衣的管易。 管易本是温三老爷特地给阿蘅找的护卫,自从上次差点将阿蘅弄丢后,再度找回阿蘅的他,对阿蘅的安危问题看得格外的重。他平时都是守在阿蘅的院子外头,有时会藏在树上,有时会待在屋顶上,尽量小心的掩藏着自己的踪迹,鲜少会像现在这样大咧咧的在院子里头晃荡。 一看管易这般来回徘徊的姿态,就算没有阿蘅的那番话,青叶也觉得这人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想说。 她站在台阶上,打断了管易循环往复的动作。 “管护卫是有事要找姑娘吗?姑娘这会儿刚好有空,你有什么事就直接到姑娘面前说吧。” 管易照常的面无表情。 但不知道是不是青叶的错觉,她总感觉自己在叫住管易的一瞬间,看到了他眼中的抗拒之意。 然而事实上,管易低头应了声是,就跟着青叶一起进了书房的门。 只不过,管易一进门后,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约莫是想着伸头也是一刀,低头也是一刀,他干脆就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口。 “姑娘,老太爷派人来信说过几日就能到莫城来看望您……” 老太爷? 是她知道的那个老太爷吗? 阿蘅拢在袖子里的手,悄悄的捏了下手臂,疼痛的感觉格外的清晰,所以眼下并非是她的错觉喽! 可是祖父这会儿应当还带着书院里的人在游学,当初兄长成亲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赶回去,可见祖父轻易不会改变他的行程。按道理说,他们一直都在北上,但按照祖父先前定下来的路线,他们应该是往裴家镇守的玉琼关去,而不是往莫城来啊! 就听见管易接着往下说。 事情往前说,还得追溯到她们在云州的时候。 阿蘅与邓霜因为马匹失控的缘故,与管易等人走丢了一段时间,虽然那个时候她们是被邓傲带回去,好生照顾了起来,但管易毕竟是不知情的。 他不仅毫不知情,还在邓傲手下人的误导之中,越跑越偏,最后一路走出了云州。 恰在邓傲派人找上他们之前,管易就因为心中的愧疚,将云州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写成书信,送回了京都。 最不凑巧的事情就发生在送信的路上。 为了能更快的将信送回去,管易特地让信走了温家的特殊渠道,但谁能想到信件在中转的途中被弄混了,原本要送回京都的信,竟转道北上送到了温老太爷的手中。 听闻自家孙女外出游历的路上失踪了,便是温老太爷有再多的行程,也都得改了。 虽说走到半路上,他又接着收到阿蘅一切安好的消息,但都已经改了道,也不好再改回去,那干脆就一条道走到底了。 所以管易今天一早就接到了温老太爷派人送来的信,送信的人脚程比较快,算一算时间,温老太爷带着一众书生,再过两三日应当就能到莫城了。 该怎么说呢! 这也是阿蘅从来没有想过的解释。 无法预料的未来,实在是太有挑战性了。 阿蘅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叹了口气,对管易说:“你去同府里的管家商量一下,问他在莫城中再买一套宅子方不方便,实在不行,租一套也是可以的。”总不能让祖父到了莫城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祖父还带着一群书生,需要的房间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她自己住在有人服侍的府宅之中,哪里能让祖父住进外头的客栈里呢! 得亏着温老太爷还有几日才能到莫城,否则她去哪里给祖父找住的地方呢? 谢淮安这几日有空就会来找阿蘅,早膳和午膳不能一起用,每次都是和阿蘅一起用过了晚膳,才会回他舅舅那边。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同阿蘅说起很多有趣的事情,短短几日下来,阿蘅与他就比在京都之时,要更加的亲密。 他在邓霜与邓傲之前听说了温老太爷的消息,看着阿蘅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想要为她解答难题。 “你是在担心房子的问题吗?要是这里的宅子不够用,我舅舅那边还有一套宅子,等我回去让舅舅帮忙腾个地方就是了。反正我们最近都是住在县衙之中,很少回去住的……” 想要在短短几日之内,将房子的事情准备的尽善尽美,本就是难度极高的事情。 如今有一个偷懒的机会,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 阿蘅却摇了摇头:“我来莫城,你将宅子让出来,自己住到舅舅家去,我就已经感觉很对不起你啦!现在我祖父要来莫城,你又说将舅舅的宅子也让出来,可我怎么能做那样得寸进尺的事情呢?”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凡事都要有来有往,我始终没能帮你什么,却一直受你的恩惠,所以腾宅子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让管易再去牙行找一找,哪怕位置偏一些,价格贵一些,只要能有足够大,正好可以住人的宅子就够了。 谢淮安没想到阿蘅会拒绝他。 他本是想要让阿蘅不要太过见外的,但看着阿蘅抿唇的模样,也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好再劝下去。 只不过他明面上放弃了想法,不代表背地里就不会做小动作了。 温老太爷一行人到了莫城的城门口,就看见了阿蘅带着护卫等在了那里。 叙旧的事情暂且放下,他们通过城门口的检查,就一起往阿蘅新买的宅子走去。 新买来的宅子在城中心附近,正好和县衙隔了一条街,倘若从小路走,就只是前后脚的功夫。 因着急需用房,一应手续都是管易赶着时间在县衙中办好了的。 房契到阿蘅手中时,上面就只写着阿蘅的名字,并没有上一任房主的名姓。 阿蘅只知道管易买来的宅子大小适中,价格也很适宜,却不知道谢淮安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她跟着温老太爷一起搬到了新宅子,而邓霜与邓傲是在第二天才上门拜访的,谢淮安也跟着他们一起。 出门游学本来就是需要一个好身体的,毕竟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没有一个好身体,是万万扛不住的。 别看温老太爷年岁大了,但他日常锻炼身体,比书院里的大半年轻人的身体还要好。 跟着他一起出门游历的书生,好些才出了京都,就得了水土不服的症状,只有温老太爷从头到尾连个喷嚏都没打。 其他的人还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温老太爷就已经坐在大堂,跟阿蘅一起喝茶了。 谢淮安他们直接被下人引到了大堂之中,就瞧见了堂上坐着的温老太爷。 忽然见到这三人一起过来,阿蘅自己是知道前情,也没有感到多少的意外,反而是温老太爷吓了一跳,险些没握住手中的杯盖。 他在邓傲与邓霜请安后,试探性的问道:“你们三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邓傲笑了笑,说:“欺霜想要到边关看看,刚好我有了假,就跟着她一起了。边关路远,我在这里也没有买到房子,就借了阿蘅的光,现在正暂住在谢家这孩子的宅子里。” 原来只是凑巧啊! 温老太爷点点头,又看向了谢淮安:“淮安到边关投军也有一段日子了,可觉得辛苦?” “舅舅说我在京都太过娇惯,倘若直接去了玉林关,怕是撑不了多久,就让我先在莫城适应一番。”谢淮安摸了摸鼻尖,他在莫城跟着其他的兵卒一起训练,辛苦确实是有些辛苦的,但听说边关的训练强度更大,他就没了抱怨的心思。 “我现在还算不上正式投军呢!等过一段时间,舅舅要往边关送一批兵卒,我到时候也跟着一起去,那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投军呢!” 其实类似于这种运送兵卒的消息,本来是不可以对他人说的,但樊泽语往边关送人的消息早就特地传了出去,他这会儿说上两句,也不妨事。 阿蘅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她下意识的看向谢淮安:“不是说樊家舅舅是要把那些叛徒送到玉林关指认其他人,怎么成了运送一批兵卒?” “让叛徒互相指认,本就是走个过场,而且送叛徒到玉林关,沿途也还需要防备其他的危险,故而同行的兵卒肯定不能少。”谢淮安笑了笑,又说:“这不刚好秋去冬来,也该到蛮族扣关的时候,边关的人手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便是没有运送叛徒这回事情,莫城也会抽出一部分的兵卒,送到玉林关的战场上的。 谢淮安早在到达莫城之际,就想着要上战场,如今不过是即将得偿所愿。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宴席 距离谢淮安前往玉林关还有几日的时间,温老太爷却带着书院里的书生,将整座莫城逛的差不多。 同行的书生,有些打算留在莫城当教书先生,准备体会一下教书育人的感觉,更多的人还是选择跟着温老太爷一起离开的。 阿蘅知道温老太爷拐到莫城,本就是与他原来的计划出现了偏差,但她没有想到矫正偏差的时间会如此之短,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已经听到温老太爷催促离开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熟悉名字的下人已经在管家的指挥下,分门别类的收拾着行李,大包小裹的收拾出了许多东西。 青叶不知什么时候,也忙活进去了。 她捧着红木匣子跑到阿蘅面前:“姑娘,匣子里的信都已经装满了,您在路上还要打开这个信匣子吗?倘若不需要的话,我就将它收在行李下头,也省得占地方了……” 阿蘅低头看着游记里的内容,估摸着自己若是到了游记中所记载的地方,应该会如何写信回去,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怎的这么早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按照她的打算,是想要在莫城过个年的。 等翻过年后,玉林关外面的征战差不多也就已经结束了,阿蘅总要听到谢淮安他们一切安好的消息,才能放心离开的。 已经开始改变的未来,最不可捉摸。 谁也说不好它的改变是向着更好的方向而去,还是变得更加恶劣。 不过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应该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吧! 阿蘅默默地猜测着。 青叶捧着红木匣子的手微微收紧,小心的看向书桌前的阿蘅:“老太爷那边的下人已经在准备离开的事宜,我是听管护卫说,再过几日就要离开了,这才开始准备收拾行李的。” 这就很奇怪了。 阿蘅放下手中的游戏,食指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微微沉吟道:“祖父没有和我说要启程的事情,许是他准备带着书院的学生离开,却没打算带我一起走吧!”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她所猜测的那般,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不用她费心费力的想着与祖父分道扬镳的理由,也不用担心祖父会发现她的异常。 想象中的事情当然是最美好不过,可现实往往会教大家重新做人。 阿蘅被温老太爷叫过去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准备,不过温老太爷没有在第一时间提起离开的事情。 他问阿蘅:“先前管易送来的消息说,你同欺霜碰到匪徒时,意外走丢了,邓傲说是他带走了你们。阿蘅当时可害怕?” 嗯? 没想到过去了好多天后,祖父又问起了这件事情。 阿蘅抿着唇,摇了摇头:“当时的马车跑的太快了,我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脑袋都是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感觉害怕,就已经瞧见了邓叔叔。” “应该是不害怕的……” 她是这样回答着温老太爷的,却不知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苍白。 温老太爷抿了口杯中的茶,又对阿蘅说:“阿蘅离开京都的时间也有几个月了,路上也不止一次遇到了拦路的匪徒,应当知道在外面游历远不如京都的生活舒适。外面的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回家的事情了?” 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停在了劝人回家上。 “祖父,我今年十七岁了。”阿蘅抬头看向温老太爷,那张因为回忆而变得苍白的脸,此刻多了几分血色。 “明明在我还小的时候,京都的街上时常也会有女子来来去去,可等我长大之后,能到街上行走的,要么是已经嫁做人妇的平民百姓,要么就是前后都簇拥着下人的大家闺秀。前者独自一人,就是很平常的打扮,后者随行者众多,还带着帷帽,外人难以窥见其容颜……” “然而即便是如此,街头酒肆间,也还会有人恶意嗤笑着她们。” 阿蘅抬起头,她知道自己将事情说的太过严重,而且她见到的也只是个例,可她只能这样说。 “我不知道等我嫁人以后的京都,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嫁人以后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就想在祖父和爹娘还能为我做主的时候,去做一些往后或许不能做的事情。” “祖父,我……可以多看看外面的风景吗?” 小姑娘如水的眼眸中满是盼望,一眨不眨的看向对面的温老太爷,将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对面之人的身上。 温老太爷顿了顿。 他想说如今的世道并没有阿蘅所见的那般恐怖,她说的妇人与大家闺秀只是个别的特例,京都也并没有对女子禁锢太多。 然而只要一想到他在游学路上的见闻,那些劝解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也不知是从何时而起,酸腐书生不思及如何提升自己的学问,反而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打压别人,同辈的天才他们不敢去招惹,便将目光放在了女子身上,借着圣人之言,四处宣扬‘女子无德便是才’的说法,偏偏还有许多人信了他们的那等诛心之言。 温老太爷上次写给皇上的奏折中,便谈到了这件事情。 朝廷需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并不能直截了当的禁绝酸腐书生的诛心之言,虽想着用上行下效来规劝百姓,但皇室没有多少的公主,只勉强在京都宣传白马书院的女子学堂,至今见效甚微。 若是再不想办法对酸腐书生的诛心之言加以制止,或许阿蘅所说的那般场景真的会成为京都的常态。 思及此,温老太爷忽然没了劝说的心思。 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是想要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家的晚辈,他看阿蘅是千好万好,却不能确保阿蘅嫁入别人家中后,别家的人是否也会觉得阿蘅千好万好。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次错眼,温老太爷赞同阿蘅这种不将期待放在别人身上的想法,但又是实实在在的担心阿蘅的安危,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心软的长辈都经受不住晚辈的苦苦哀求。 阿蘅看见温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自己肯定不需要跟着温老太爷一起离开。 她心中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后,就开始准备给温老太爷送行的事情,她想着温老太爷既然已经和她说起回家的事情,想来就是已经定下了离开的时间了吧! 该准备的行李自然有下人去整理,倒是不需要阿蘅特地去准备。 能让她亲自准备的东西,也算不上太多。 只是她还没有等到温老太爷离开的日子,就已经接到了谢淮安送过来的信,说是他明日便要离开,准备在今日请温老太爷与阿蘅过府一叙。 此处的府邸指的是先前借给了阿蘅,如今是邓家兄妹在用的那间宅子。 原本按照樊家舅舅的打算,是将宴席安排在他住的宅子中,只不过他如今自己都是住在县衙之中,自己的宅子却被谢淮安动了手脚卖给了阿蘅,总不能将宴席安排在县衙之中的,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放在了谢淮安的宅子里头。 许久不见踪影的晋忻言这次也出现在了谢淮安的宅子里头。 温老太爷看见他的一瞬间,摸着胡须的手不自觉的多用了几分力气,一不小心就拽下了好几根胡须。 指尖轻轻捻了两下,断裂的胡须就顺着风飘落到了地上,他的视线越过晋忻言,停在了谢淮安的身上,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在樊泽语的迎接下坐在了宴席的上座。 上座的位置除了宴席的主人以外,也还会留给长辈,温老太爷自然是做得的。 地方不大的宅院,加之主家也没有女眷,就不曾男女分席而坐,反倒是合在了一起。 在场的,只有阿蘅和谢淮安是小辈,他们两人便凑到了一起。 阿蘅见温老太爷似乎与晋忻言聊到一起去了,就小声的同谢淮安说着话。 “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一些离开呢!”阿蘅夹了块鱼腹上的肉,小口吃了下去,“人们常说边关苦寒,我来了过后确实没有看到多少的田地,也不知你们的粮食可还够用……” 听着阿蘅说这话,谢淮安忽然就想到几个月前被送到边关的粮食。 比起军饷来说,那一点的粮食自然是算不上数的,但确实也给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谢淮安用公筷给阿蘅夹了块鱼肉,放到她的碗里后,小声说:“上次的粮食还得谢谢你,不过往后还是不要再往边关送这些东西了。”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在别人看来就是另有图谋。他们那些人惯喜欢用恶意来揣测旁人的。” 说到那些怪声怪气说话人,谢淮安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变差了。 阿蘅将碗里的鱼肉吃了下去,又喝了一小点茶水,她攒下来的银子大部分都用在了上次买粮食上,剩下的银两也买不了多少的粮食,同样的事情就算没有谢淮安的提醒,她也做不了第二次的。 她抬头看了眼聊的正开心的众人,放下手中的筷子,从袖袋里拿出了两个药瓶,中间还夹带了一张白纸,白纸上用楷书抄写着药方,药瓶是当初在酒楼包厢拿出来的那种,五颜六色又花里胡哨。 “我本来是想要找杨神医要那种敷了不会很痛的金疮药的药方,但他只给了另外一种,幸好我这里还有两瓶成品的,你先拿去用着。”她将药方往谢淮安手里一塞,“你也知道杨神医的金疮药有多管用,这药方你就拿去给军医,让他们过配一些药散,到时候真的上了战场,也能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便是没有上过战场,她也听过不少类似的东西,知道战场上的伤兵,许多受的不是致命伤,却因为流血过多而去世。 有这样一幅快速止血的药散,想来应当能够保下更多人的性命吧! 虽然它的副作用也很强,但同失去性命相比,疼痛应该是更好忍受的。 谢淮安愣了愣,没想到阿蘅会给他这两样东西。 他抬头看去之时,就瞧见小姑娘笑语盈盈的模样。 “莫城里的叛徒已经被抓住了,想来玉林关那边也差不多的,我在梦中瞧见的场景应当不会再发生了,可我还有些担心你,偏偏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这伤药你就收下吧!” 谢淮安拿走了药方,将那两个花里胡哨的药瓶又给推了回去。 “我看上面的药材也不是很难找,军中的药库里就应该能够配齐,到时候让军医制好了药散,统一发放便是。这些特制的药散还是你留着以防万一……”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更先到来。 他当然希望阿蘅不会有需要药散的时候,但以防万一总不会出错的。 阿蘅还想再劝他两句,这时上方的晋忻言不知怎的就注意到了她们这边的小角落。 “我看小姑娘和谢家小子挺聊得来的,看上去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不如我来给你们做个媒,请太后给你们两个赐个婚,你们觉得如何?” 晋忻言摇了摇桌上的酒壶,精致的酒壶中能装的酒水自然不多,倒完了三四杯,就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谢淮安捏紧了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当然知道谢家已经有意为他求娶阿蘅,可就是因为家中有了这个打算,他才更想要在军中谋得一个出身。至少让阿蘅嫁给他的时候,能多几分面子。 但绝不是在旁人的三言两语中,就定下两人的婚事。 晋忻言看到了谢淮安皱紧了的眉头,忽然轻笑两声,手里的酒壶不曾放下,眉眼之间却带上了些许的恶意。 早在他说出赐婚之言,就已经盯住他的邓霜,这会儿正好看出了他隐而不露的恶意。 扬声道:“你喝醉了,要去休息吗?” 她在说话间站起了身,朝着晋忻言走去,拿下了他手中的酒壶,将人半拉半拽的带出了宴席。 温老太爷眯了下眼,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竟没有拦下他们。 樊泽语倒是想要出声拦下那两人的,却被邓傲拉住了衣袖。 “欺霜要找他说些事情,就让她们先聊会儿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幻象 邓霜与晋忻言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即便她如今的记忆出现模糊,却也知道她与晋忻言的羁绊早就已经断在了十几年前,虽然晋忻言自己一直不肯承认这件事情。 “我记得你先前就很不满意先皇给你赐婚,这才有了后来的乐言。”邓霜看向晋忻言时,并没有多少的好脸色,毕竟被欺骗感情,最后落得一无所有地步的人是她。 她的声音有些冰凉:“怎么,你这是变成了你原本最讨厌的模样了么!” 晋忻言咳嗽一声,自从他与邓霜再次相遇以来,或许真的是忘忧散起到了效果,邓霜面对他时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好,让他忍不住生出了妄念。 可惜妄念成真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因着是在邓霜的面前,他没办法像刚才那般理直气壮,就低声说道:“我是看你也挺喜欢温家的那小姑娘,又见她与谢家小子感情很是不错,便想着替他们锦上添花一番。” “虽说谢家小子如今还只能算是白丁,但有了赐婚的旨意后,他们在京都也能多上几分颜面。” 仿佛真的只是为了阿蘅与谢淮安好,他看上去无辜极了。 屋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闷热的天气让人静不下心,变得心烦气躁起来。逐渐压低的乌云终于向下倾倒着雨水,密密麻麻落下来的水滴,敲打在屋檐瓦肆之间,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邓霜闭上了眼睛,从京都到莫城的路上,也曾下过雨。 每逢下雨之时,她总会有一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仿佛有人用刀枪斧钺劈开了她的脑袋,让她始终都能感受到疼痛,凭着本能做事,却没办法认真思考。 听着窗外的雨声,邓霜努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放空心神说起来轻而易举,做起来却十分的困难。 她的努力似乎有了那么一丝的效果,脑海中全是空白的那一瞬间,不止是思绪,连疼痛也一并消失不见了。 但卷土重来的疼痛更加的剧烈,还带上了莫名的幻象。 怀里抱着墨绿色襁褓的黑衣人在雨幕中奔走,余光扫视中的树木在飞快的倒退着,足以看出那人的速度有多快。等那人从山林中跳跃出来时,怀中空无一物,墨绿色的襁褓已经消失不见。 邓霜的视野是跟随着那名黑衣人而走,可她的心却停留在了被黑衣人丢下的那片树林之中。 襁褓中应该是一个孩子吧! 哪怕不曾见到那名黑衣人翻转着怀中的襁褓,邓霜依旧认为襁褓之中应当是一个孩子。 小孩虽是足月出生的,但瞧上去又瘦又弱,全身上下没有几两肉。别人家的小孩时常会哭闹不休,可那孩子却十分的乖巧,他只在自己难受的时候才会小声哼哼,而且最是黏人,身旁若是少了人,他肯定是会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不怎么闹人,就是皱着小眉头,自己给自己吐泡泡玩。 特别特别乖的一个小孩子,他的家人怎么舍得将他弄丢呢! 眼泪盈湿了眼眶,邓霜努力回头想要看清黑衣人身后的那片树林,如果她能知道那片树林在何处,是否就能将那个孩子带回来呢! 所有的幻象都如同飞烟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黑衣人,没有树林,也没有襁褓里的孩子,只有紧闭着的房门,仿佛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即便知道那片树林的下落,又能如何呢! 幻象之所以会被称之为幻象,难道不正是因为它的虚无缥缈么? 谁也不知道它是否真实存在过,假若它当真是存在过的真相再度出现,那谁又说得清它是何时存在着的呢! 不管邓霜脑海中出现了多少虚无缥缈的幻象,在现实中也只过去了一瞬间。 她看着晋忻言沉默不语,眼中莫名的多出了些许的水意,然后便是偏过了头,再没有看向晋忻言。 当她忍不住握紧拳头,一只手扶上额头的时候,晋忻言忽然上前了两步,在邓霜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轻轻揉着她的额头。 约莫是动作太过细致入微,邓霜在晋忻言的怀中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心,在睡过去之前,她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味,让她忍不住想要落泪。 食指轻轻抹去怀中之人眼角落下的那滴泪,晋忻言抚摸着她的长发:“再等一等吧,我会用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取你的原谅。” “虽然有些准备都还来不及做下,但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将一切都奉送到你的面前……” 那一天的邓霜与晋忻言说了些什么,除了天知地知,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宴席上的阿蘅并没有等到邓霜与晋忻言回来,她安静地等到了宴席结束,又安静地同谢淮安分别。 “祖父这么急着要离开吗?”阿蘅前脚才送走了要投军的谢淮安,回到自己院子中,就被温老太爷找了过去。 与上次劝说阿蘅离开不同,温老太爷这次已经不再想着改变阿蘅的想法,他说的是自己离开的日期已经定下,就在三日之后。 阿蘅捂着自己的心口,也不知道忽如其来的慌张到底是为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她并不希望祖父在这个时候离开。 她转念想到城中不曾离去的乐王,还有那个没有打听到行踪的神医,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留下祖父的理由了。 温老太爷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倘若不是为谢淮安等人送行的话,他一早就已经带着白马生走上了回程的路。至于那些愿意留在边关教书育人的,他也特地请樊泽语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和一应事宜,将自己作为山长应该尽到的责任全都做到了。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前几日在樊家的宴席上,不小心拽断了好几根,让他心疼了好久。 这会儿的动作也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他看向阿蘅:“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阿蘅既然想要仔细观赏外界的大好风景,就得时刻注意好自己的身体安全,你父亲给你准备的侍卫要随时带在身边,我再给你留上几个人,他们的武功或许不太好,在打探和传递消息上面却是一把好手……” 若不是有他们在,他也不可能收到管易送回京都的那封信。 阿蘅点点头,对温老太爷的关心是全盘收下。 待温老太爷的话告一段落后,她小心的凑上前去:“祖父,您好像一直没说过我们家和邓家有什么关系呢!我看邓叔叔他们对您很是尊重……” 温老太爷顿了一下,他将当初解释给温桓听的那席话又给阿蘅说了一遍,也不知小姑娘怎么好端端又想起了这些。 阿蘅抿了抿唇,试探性的问道:“我们和他们家可以说得上是关系亲密了,那他们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温老太爷脑海之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昔日老友的音容相貌,对方在不得不离开京都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邓傲与邓霜。 前者始终文不成武不就,明明天赋过人,却莫名的摆出了一副处处不如人的模样来。后者沉浸在昔日的背叛之中,至今都还没能完全走出来。 他问阿蘅:“怎么忽然这样说?是欺霜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邓家的姑娘旧日闺名欺霜,不过在被晋忻言骗过之后,她对自己的名字都产生了不喜,同人打交道的时候,报出来的名字都是直接将‘欺’字给去了。 并非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因为想到自己太过愚蠢,心有不甘罢了。 故而在邓傲与温老太爷唤她欺霜的时候,她也是应下了的。 约莫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是邓傲,还是温老太爷,似乎都没有发现她对自己的本名已经产生了厌恶之心。 阿蘅点头,将自己与邓霜一路以来的相处用三言两语说了出来。 “我见到邓姨的时候,她就已经伤了额头,养了许长时间,她额头上的伤口早就已经好全了,但是其他地方的伤却不一定。” 起初阿蘅当真以为邓霜的癔症,是因为她不小心伤到了额头才导致的。 但在同邓傲汇合之后,她同邓傲说起邓霜的癔症之时,方才知晓她的癔症是积年累月遗留下来的,已经反反复复的过去了十几年,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邓叔说邓姨的癔症是十几年前落下的,她每年清明前后就会离开自己的住处,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可只要过了清明那个时间段,其他时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阿蘅停顿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温老太爷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但她说这些都是为了后文做铺垫而已。 她说:“许是因为又伤到了脑袋的缘故,邓姨的癔症也变了模样,发作的时间并不确定,但通常是在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就会被不存在的幻象所迷,然后开始伤害自己。” 温老太爷是知道邓霜的癔症的。 从前的时候,他还想办法替邓霜掩饰过,也曾不止一次的劝说邓傲派人照顾好邓霜,就是效果始终收效甚微。 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邓霜的癔症出现了变化。 要知道他在莫城也住了好些日子,同邓霜也见过不止一次的面,却都没能发现邓霜的异常。 就听见阿蘅接着往下说:“我在邺城的时候,听人说边关有一位擅长治疗癔症的神医,来了此地之后,也确实听说了不少关于那位神医的传闻,却一直没能找到具体的人。” 阿蘅又抬头看向温老太爷:“祖父,我年纪还小,有好多事情都考虑的不是很周全。但我是真的很想帮帮邓姨,所以祖父可不可以留下来,等找到那位神医,给邓姨诊治之后,再离开啊!” 温老太爷在几年前就收到了好友的死讯,伴随死讯而来的是最后一封托孤书。 他的那位老友至死都还放不下邓傲与邓霜。 邓傲如今在为皇上办事,积攒下来的身家足够他过好后半生,而且还收养了几个孩子,虽然没有亲生孩子,但后半辈子是有保障了。 唯独邓霜,听说她还在跟乐王死磕。 至少在听说她碰上阿蘅之前,温老太爷得到的消息都是如此。 有多少姑娘家会十年如一日的练习武功,就为了能够千里取下一人头颅。 从前温老太爷只担心邓霜每天都太过辛苦,乐王身边的侍卫何其多也,他并不担心邓霜真的能杀了晋忻言。 然而到了莫城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的笃定了。 而且听阿蘅说,邓霜的癔症似乎更加严重了呢! 温老太爷为了此事,不得不将归期又往后延迟了些日子,如今正是归期不定的时候。 晚上没了谢淮安时不时过来蹭饭,也没人会特地给阿蘅带上街边的特色小点心,更不会有人绞尽脑汁的哄她开心。 在谢淮安离开不久后,阿蘅就开始想念起对方来。 温老太爷去了城中的学堂,给边关的书生讲课去了,管易被派出去寻找那位神医的下落,阿蘅一人留在家中,也找不到什么趣味,便带着青叶等人去找邓霜去了。 邓霜这会儿已经从谢淮安的宅子搬了出来,如今住的是她后来租的房子,位置相对而言有些过于偏僻,每次阿蘅过来找她时,身边不带上十七八个人,青叶与青蕊都不敢让她出门。 也不知她怎么找到这么偏僻的宅院的,明明莫城之中还有其他的空宅子的。 “今天也还是没有找到那位神医呢!”阿蘅坐在邓霜的对面,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嘟囔了一句,“再找不到神医,乐王府的府医就要到莫城了。” 晋忻言也知道邓霜在寻找擅长治疗癔症的神医,他日常是帮忙寻找那位神医,还是暗地里偷偷抹除神医的踪迹,谁也说不清。 反正他在听说神医的消息后,就特地派人回封地去将王府中的府医都给接了过来。 按照他的说法,王府中的府医前身都是宫里的御医,如今虽然没了御医的名头,但该有的本事也是并不欠缺的。与其等着外面不知真假的神医,倒不如将他们找过来。 道理是有那么几分的,但最后愿不愿意用他身边的人,也还得看邓霜自己的想法。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中毒 莫城里的那位凭空出现的神医,就如同他的出现一般,消失时也是无踪无迹的。 不管是在莫城小有实力的樊泽语,还是身为后来人的邓傲与阿蘅,谁也没有找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医,反倒是等来了乐王府中的府医。 来的并非只有一人,而是三五成群的。 然而世上大多数的事情就是如此,轻易得来的东西不会让人努力珍惜,只有独一无二才是真正的完美无缺。 医者多了,也是如此。 为首的府医姓李,据说是那位写下了《百草纲目》的神医的后代,这种传言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不过他的医术确实是其中最为高超的那一个。 然而因为他始终不愿意让手中的医术沦落为被人利用的工具,晋忻言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他知晓忘忧散的事情。倘若不是邓霜确实因为忘忧散而出现无解的症状,他或许还不会将李昭找过来。 李大夫给邓霜诊脉时,阿蘅就站在一旁看着。 眼见着头发花白的大夫一手捋着胡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向邓霜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不详的意味,仿佛邓霜得了什么无药可救的病症似的。 阿蘅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差点被憋出个好歹。 “大夫,您怎么半天也不说话,是我邓姨的病症很难医治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想起自己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给她诊脉的御医似乎也摆出过类似的表情,而那样的表情往往预示着接下来的话并非是她所想听的话。 遥想当初,那群御医说的最多的,就是无药可治,让她家的人早日做好准备。 御医听上去都是一群医术高超的人,然而事实上,更多的高手还在民间藏着呢! 阿蘅握紧了拳头,忽然觉得还是不应该放弃寻找那位传说中的神医,谁让眼前的李大夫让她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昔日的那群御医呢! 他们本来就是同出一堂,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大概都是同样的人吧…… 李大夫慢条斯理的捻了捻手中的胡须,轻声说道:“小姑娘家家的,性子不要太急促,凡事都该三思而后行才对……” 他倒是不紧不慢的收回了搭在邓霜腕间的那只手,随口问道:“你这身子骨不太行啊,是不是坐月子的时候沾了凉气,往后再想要孩子,可就不大容易了……” 在同一个房间里的,除了阿蘅,还有将李大夫带过来的晋忻言。 如果说在听到李大夫的前半句话时,晋忻言还十分赞同的认为阿蘅行事确实太过毛毛躁躁,等听到了后半句话,他仿佛就跟亲身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似的,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目光呆滞的看向邓霜,却不知邓霜此刻也很是茫然。 “什么孩子?”邓霜眼前忽然浮现出雨中的那场幻象,她摇了摇头,将满脑子的幻象都清除出去,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自己的腹部,接着说道:“您莫不是看错了,我并没有生过孩子。” 一旁的邓傲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看了看如遭雷劈的晋忻言,又瞧了瞧义正言辞的邓霜,不由得摸向了自己的后脑勺。 若不是当初亲眼看着妹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接生的稳婆让人一盆盆的往外端着血水,他或许真的会被邓霜这般信誓旦旦的态度给吓唬道。 邓霜会有这般的态度,尚且情有可原。 毕竟她先前伤到了脑袋,过往的记忆出现了缺失,记不清自己曾经生产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晋忻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邓傲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想当初,邓霜初初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还曾带着腹中的胎儿去到京都的乐王府。彼时的她放弃了一贯的自尊自爱,只求晋忻言能出来看她一眼,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略过赐婚的事情不谈,只当做彼此仍是乐言与邓欺霜。 不过后来晋忻言的态度如何,且看邓霜这些年拼命练习武术就能看得出来了。 自那次放弃自尊的祈求晋忻言回心转意,却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之后,邓霜在生下孩子之前,就再没提起过晋忻言。 邓傲偏头看向晋忻言,这人明明是知道邓霜怀过孕的,可现在怎么是这般表情。 仿佛邓霜给他戴了绿帽子似的。 李大夫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清目明,比阿蘅的眼神还要好。 他的视线从邓霜和晋忻言身上划过,没有将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口说道:“那些都是小事,姑娘可知道你现在中了毒,是一种我从前没有见过的毒,该毒有怎样的效果,尚且不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倘若再不解了那种毒,你的寿命恐怕会因此有损的……” 想要跳过一个劲爆的话题,当然是用另一个更加劲爆的话题来掩盖。 有什么事情能比生死攸关更加的牵动人心呢! 晋忻言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才看向李大夫:“你果真诊出她中了毒?” 毒? 会是他想的那副药散么? 李大夫点着头:“老夫行医多年,还从未在诊脉上出过错,更何况邓姑娘的脉象紊乱,中毒的症状十分明显,王爷将外面的几人找过来诊脉,也只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十分肯定的说着话,晋忻言却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当初给他忘忧散的那群府医,可从未同他说过,这副药散其实是有毒的。 就连那些试药的人,也都没有出现过邓霜面临的这些失误。 思及此,晋忻言开始觉得自己当初让人下药的举动实在是太过草率,应该等药散的全部副作用都探查出来后,再想办法给邓霜使用的。 接下来的对话自然就是围绕着‘如何解毒’这一话题往下走的。 阿蘅听的是云里雾里,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邓霜身上的毒不确定性太大,现在没有具体的治疗方法,只能先探查清楚毒是如何出现在邓霜身上的,通过追本溯源的方法,说不定能找出些许解毒的灵感来。 反正就是暂时无药可治。 就如同当初的御医对阿蘅病情的描述一般。 从邓霜住处离开后,阿蘅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先给杨神医写了一封信,治疗癔症这种棘手的疑难杂症或许并不是杨神医所擅长的,但解毒应该是可以的。 就是等杨神医受到信件,再从京都赶往边关的莫城,还不知道要花上多久的时间呢! 温老太爷听说邓霜中毒的消息后,也很是赞同阿蘅派人回去请杨神医。 他问阿蘅:“给欺霜诊脉的那位大夫,只说了毒素不解有损寿元,可有说最晚必须在什么时候解毒呢?” 也不知邓霜是何时中的毒,倘若解毒的期限稍微宽裕一些,倒也还好说。 要是不怎么宽裕的话,那怕是等不到杨神医的到来,邓霜这边就要毒发了的。 阿蘅呆呆的摇了摇头。 温老太爷皱眉:“没有提到这个么?那就有些难办了啊!” “呃……”阿蘅沉吟了片刻,略显尴尬的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有没有提到这个。” 小姑娘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抱怨:“那个李大夫解释邓姨的病情时,说的一大长串的话,全都是出自各个医书典籍,我根本就记不住他说了些什么,就连最后的结论还是听邓叔叔总结出来的。您要是问我那位李大夫都说了些什么,我也说不大好的。” 想想如今在温府当府医的杨神医,他就不会像这位李大夫那样说话。 便是解释旁人不懂的病症,他也不会总是说那些掉书袋的话,解释的通俗易懂就是他的特点了。 只可惜眼下的大夫姓李,不姓杨。 温老太爷听出了阿蘅的小小委屈,也知道小姑娘平时喜欢读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话本,医书典籍并不是她喜欢看的。 偏偏如今存世的医书典籍都格外的拗口。 也怪不得她会满头雾水了。 他轻声道:“明日阿蘅再跟我去看看邓家的那兄妹俩,受了他们长辈的嘱托,我也该去看看他们的……” 阿蘅自然是连声应好的。 再说回邓霜住处的事。 晋忻言从前都是跟阿蘅前后脚离开的,并不会在邓霜的住处留太长的时间,他也担心邓霜会对他的存在不喜,所以始终不敢试探邓霜的底线。 今天确实大不一样。 阿蘅离开了,李大夫还有其他的王府府医也都离开了,就连天都已经黑了下来,他却还坐在大堂的木椅之上,半点没有离开的打算。 也是很奇怪了,邓霜送阿蘅出门,出去后便一去不回头。后来的邓傲又送着李大夫一行人出去,同样是没有回头。 留下晋忻言一人。 也没人来招呼他。 邓霜是在用晚膳的时候,才从下人口中听说晋忻言没有离开的消息。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满桌饭菜,其实并不打算将晋忻言叫过来的,但同桌的邓傲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得不让下人去将晋忻言给请了过来。 再者说,来者皆是客。 就算对方是恶客,他们这些占着主场的主人家,也不好当真对客人不闻不问。 那样实在是不符合规矩。 约莫是晋忻言的脸色太能体现他此刻的心情,邓傲在他坐下来之前,就已经挥手让屋里的下人全都退了下去。 谁知道他们待会儿会不会说一些不能被外人听见的东西,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晋忻言坐在了邓霜的对面,碗筷不曾动,只默默地看着邓霜,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然而有些事情说不出口,所有的感情便都凝聚在了他的眼中。 邓霜没有抬头看,也没有在意晋忻言的欲言又止,对她而言,那些并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她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不在意,更何况是已经不被她放在心上的晋忻言呢! 而晋忻言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一直等到邓霜离席之时,他也没有问出心中的疑问。 情况与邓傲设想的景象有所不同。 他看着放下碗筷的晋忻言,迟疑的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若是开口问了,你会对我说实话吗?”晋忻言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向邓傲打听这个选项放在心上。 像邓傲这样擅长打探消息的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各种忽悠人,想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其难度无异于登天。 而且邓傲本身对晋忻言就存在着偏见,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真相,怎么着也都是要打个折扣的。 邓傲看着晋忻言不屑一顾的模样,莫名的嗤笑了一声。 不知当年邓霜上门找他的时候,他是否也是像现在这般不屑一顾。 倘若是如此,也不怪邓霜再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他冷笑道:“乐王您最好一直都像现在这个样子,千万,千万不要后悔才是!” 转身出门去,直接将人撂在了原地。 谁还没个脾气了,邓傲也不想再惯着他。 有些人是逼迫不得的。 因为他们在气头上,总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晋忻言也是如此。 他回到府中后,将心腹手下喊到了自己面前,再不是与邓霜同行时,成天想的说的全都围绕着邓霜一人。 这会儿的他,满心都是旧日定下的目标。 “东西可都送出去了?”晋忻言开口问道。 “已经送到对方的手上,只等着主子一声令下,便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晋忻言的食指轻点着桌面,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而那丝复杂很快就被其他的情绪给冲淡。 “吩咐下去,就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让他们动作快些,我不想等的太久,知道吗?”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室内,因为晋忻言的一句吩咐,该退出去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室内再次变得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人。 他抬头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中的挣扎神色分外明显,然后最后却停在了一片死寂,宛如枯井般的淡然无波上。 “我的东西,就算是坏了,丢了,也绝对不能让别人沾染。” “真可惜,我原是想用一切来换得你的笑颜。现在看来,还是让他们都为你陪葬好了,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一起走,你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孤独了吧!” 尾音消失在室内,寂静无声的宅院看上去无比的落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初雪 温老太爷去见过了邓霜。 尽管失去了十多年间的记忆,但温老太爷是她旧时便已经认识的长辈,前些日子还特地上门拜访过,还不至于连人都认不出来。 “倒是让伯父费心了……” 邓霜看着下人手中捧着的礼盒,知道里面盛着的东西,必然都能算得上珍稀之物。 “您莫不是听阿蘅回去说了那位李大夫的话?李大夫确实是医术高超,但关于我身上的毒,它应当并没有李大夫说的那么夸张。倘若真的会有损寿命,我这些日子又岂会毫无异样!” 至于失去的记忆…… 李大夫只说毒素有碍性命,却未曾说过会损害记忆,故而此事是推不到毒素之上的。 温老太爷从前也听过李昭的名号,那是在宫中也鼎鼎有名的御医,后来因为不愿卷入宫闱之内的争斗,想要自行请求辞官归故里。 先皇念及其医术高超,不忍美玉蒙尘,便将人给放到了乐王府邸之中,让他跟随乐王一起去了封地。 既允了李昭离开宫闱的心愿,又不曾让人流落民间,也是先皇仔细斟酌之后得出的结果。 若是李昭亲口认定邓霜确实中了毒,那必定是没有任何侥幸可言的。 “虽说中了毒的人是你,但会医术的人是人家李大夫,你又怎知那毒素对你就真的毫无影响呢?” 温老太爷想要直接打碎邓霜的侥幸。 倘若她一直抱着这般侥幸的想法,便是李大夫找出了医治的手段,她自己不愿意配合,最后的效果自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的。 阿蘅也跟着说道:“邓姨,你就先听那位李大夫的话吧!我感觉他说的听上去就很像那么一回事的。” “或者先让李大夫看一段时间,等杨神医过来后,再让杨神医为邓姨细细诊治。当初皇宫里出来的御医都说我药石无灵,让祖父他们给我准备后事,然而杨神医为我诊脉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让我药到病除了。” 为了让邓霜能够相信她的话,阿蘅连旧日御医给她的诊治结果都说了出来。 “您便是不愿意相信那位李大夫,可我给邓姨找来的杨神医一定是值得相信的!” 邓霜陷入思索之中。 一旁的温老太爷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本是认真听着阿蘅劝说邓霜,却没料到自己会从阿蘅口中听到一段往事。 “阿蘅,你……”温老太爷为脑海中忽然生出的猜测感到了一阵心惊,他顿了下,还是将话问出了口,“那时你病重在床,大夫们都说你是在昏睡之中,其实你是醒着的吗?” 所以才能清清楚楚的记得御医给出的结论,而那些话,他明明已经禁止任何人在府中提起的。 阿蘅愣了下。 回过神来,抿了下唇:“大夫们说的也没错,不过我偶尔也是醒着的,虽然醒着的时候连动也不能动,但还是能听到外面的人说话……” 她只是在御医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恰巧醒了过来。 除了御医们的话,她也听到了温老太爷说的那些话。 明明知道她或许已经命不久矣,却还是盼望着奇迹会出现,温老太爷那般理智的人,也会祈求御医们是误诊了。 阿蘅笑了笑,说:“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们现在不是在说邓姨身上的毒么!” 将话题重新给拉了回来,阿蘅环顾着大堂四周,疑惑的看向邓霜:“我前些时候过来看邓姨,邓叔叔都是在家的,怎么这会儿却不见了呢?” 按理说,先前邓霜是个正常人的时候,邓傲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现在邓霜中了毒,正是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他人反而是不见了。 未免有些奇怪了些! 邓霜解释道:“李大夫本来就是乐王府的府医,便是来为我诊脉,夜里也还是要回到乐王暂住的宅子去。你邓叔叔之所以不在家,就是去接人去了。” 其实本来是不用接送的。 但不知邓傲后来与晋忻言说了些什么,那边派来的人就说要公事公办,至少在李昭身上是需要如此的。 所以邓傲也只能拿着晋忻言亲手写下的条陈,跑到他暂住的宅子里找人了。 被邓傲接过来的人,除了几位大夫以外,还有晋忻言。 昨日离开时,还黑着脸的人,现在又变成了旧日惯于痴缠的模样,紧凑在邓霜的身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他看向阿蘅的眼神,也没了从前的排斥,反而变得很平常,平常的好像阿蘅与路旁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似的。 邓霜身为晋忻言讨好着的人,或许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 而阿蘅,更是一无所知。 她这个人,对外界的情绪是一点也不敏感。 除非有人将讨厌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亦或者是直截了当的用言语表明了自己的厌恶,否则她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等李昭和其他的大夫一一为邓霜诊过脉后,他们几位医者聚到旁边,凑到一起讨论着邓霜身体里的毒素。 晋忻言先前还想过让其他人将忘忧散给透露出来,但如今只吩咐那几位知晓内情的府医,管好自己的嘴,只一心一意的顺着李大夫说话。 倘若李大夫能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几人制成的忘忧散的毒素解除,那是李大夫有本事,他也不会怪罪其他人。 若是没能解毒,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听天由命罢了。 然而在邓霜的面前,他仍是浅笑着安慰道:“欺霜,你别担心。我已经写信回去,让皇兄送几名御医过来,到时候让他们与李昭等人一起为你会诊,总会有人能够治好你的……” 李昭等人是在耳房中讨论着邓霜身上的毒,一墙之隔的晋忻言说了些什么话,他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也听到王爷的话了,可别再藏着掖着了,要把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不然等皇宫里的那些人过来,是要嘲笑我们的!” 在旁人的面前也就算了,但是只要想到还留在皇宫里的那群御医们,李昭为数不多的胜负心就这么被激发了出来。 其他人互相看了几眼,不清楚晋忻言此刻说的是不是假话。 又听见李昭的催促之语,如果不是他们知道李昭对忘忧散的事情一无所知,恐怕就要猜测李昭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猫腻了。 不管是否被瞧出了破绽,他们这会儿也只是喏喏应着李昭的话。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许是晋忻言日日跟着大夫一起上门,哪怕邓霜始终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他的态度也是始终如一,仿佛是弥补当年对邓霜的亏欠。 久而久之,邓霜的态度也确实软化了不少。凌渡电子书 虽然还没有像当年一样和好如初,但已经能够像经年未见的好友一般正常交流了。 莫城落下了第一场雪。 北地的雪纷纷扬扬,一夜之间,整座城都变得银装素裹,入眼皆是茫茫。 “初雪的时候就应该吃拨霞供啊!” 小姑娘的声音惊醒了院子里的细犬,蜷缩在檐下的细犬迷迷糊糊的奔向小姑娘,一不小心却撞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树,风卷起树上的积雪,哗啦啦的洒满细犬一身。 “青叶,青叶,快来把满宝带回房,它身上满是雪花,吹了风以后会生病的……” 阿蘅蹲下来,用帕子将细犬身上的碎雪给扫了下去,但细碎的雪花在接触到温软的皮毛后,很快就融化成了雪水,将满宝身上的皮毛都打湿了。 在积雪落下的瞬间,邓霜与晋忻言就已经从树下走开,也只有阿蘅与细犬才被积雪溅满肩头。 “它本就是边关的犬类,哪里会因着这点风雪就受寒。倒是你,还不快回去换套干衣服,明明身体就不怎么好,还不懂得爱惜自己……” 说这话时的邓霜,像极了远在京都的温三夫人。 以至于阿蘅只能喏喏的应是,跟着后来的青叶默默地走向房间。 然而才走到檐下,她忽然间又发现面前之人并非是她的娘亲。 于是猛地回头:“邓姨,今天中午就吃拨霞供,我听人说初雪的时候,吃拨霞供会有好事发生的哦!”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邓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话虽是如此说,但实际上,她还真的就吩咐府中的下人去准备拨霞供了。 已经走回房间的阿蘅抿了下唇,她是在梦中听见了旁人说到了初雪。 自从改变了爹娘与兄长原定的命数后,阿蘅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温如故的梦境了。 然而前几日刚刚入冬的时候,她莫名的就梦见了温如故临死的那天。 那天也下着雪。 说不好是不是初雪。 只知道温如故所在的院子着火后,她眼前的景象陡然间就变成了段瑜之的院子,他和席柔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品茗。 席柔揪着段瑜之的衣袖,声音甜甜腻腻的:“初雪的时候就应该吃火锅,吃火锅会有好事情发生哦!” 段瑜之不明白火锅是什么,席柔就改口说是拨霞供,她说拨霞供就是火锅。 他们的拨霞供才端上了石桌,就有人过来说温如故在院子里自焚而亡。 彼时段瑜之的面色如常,席柔却笑着说:“拨霞供果然能带来好运气呢!” 阿蘅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怪怪的,可段瑜之并没有那样认为,他并未将温如故的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将下人挥退后,继续和席柔吃着石桌上的拨霞供。 大概是拨霞供里的辣椒放的太多,红油占据了整个锅,阿蘅醒来之前,仿佛看到段瑜之红了眼眶。 是被辣哭了吧! 梦中的事情并未给阿蘅的情绪造成太大的影响,失望的情感一再累加,成为常态之后,就再引不起她的关注。 段瑜之和席柔,还没有拨霞供的魅力大。 阿蘅这几日心心念念着的都是拨霞供,只可惜她才吃了三天,就被温老太爷给禁食了。 不能在家中光明正大的吃拨霞供,她便将主意给打到了邓霜身上。 恰好杨神医已经休整了两日,也是时候过来给邓霜诊脉了。 她知道邓霜最是心软,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的。 至于不许她再吃拨霞供的温老太爷,那也很简单的,只要不让他知道,就好啦! 邓傲与邓霜在莫城买的宅子算不上大,除了他们自己住的厢房以外,还特地给阿蘅留了房间。虽说阿蘅并没有留宿,但房间里的被褥和衣服首饰都是齐全的。 阿蘅在青叶的服侍下,换了套新衣裳,连配套的首饰也都换了。 她来到大堂的时候,屋里只有邓霜与邓傲,以及给邓霜诊脉的杨神医。 在她的印象中,一直与邓霜形影不离的晋忻言,此刻却不知去了何处。 看着阿蘅东张西望,邓傲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刚才他的手下送来了一封信,他说要回去办点事,等午膳的时候再过来。” 阿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也不怪她的。 实在是晋忻言平日的态度太过平常,以至于她早就习惯对方停在邓霜的身边,忽然没瞧见他的人影,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意外,这才左看右看的。 邓傲没说话。 他自己看向邓霜,余光之中没有旁的人影时,也是有几分意外的。 杨神医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室内的尴尬气氛。 他说:“您体内的毒不像是特地下的,反倒像是阴差阳错之下的药物相克留下的毒,然而又有些许的不同。我还得再仔细斟酌一番……” 既然已经推测出起因,想要解毒应当就变得很轻易了。 阿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反正她是十分相信杨神医的医术。 诊过脉,又取了一些邓霜的血,杨神医就匆匆忙忙的带着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去,想要抓紧时间研究这份难得的疑难杂症。 他离开不久,晋忻言就带着满脸的笑意进了邓家的宅院。 饭桌上的拨霞供冒着热腾腾的白烟,阿蘅拿到了碗筷,却半天没有夹菜。 她隔着朦胧的薄烟,看向了对面的晋忻言,迟疑的问道:“王爷今天看上去好像格外的开心?” 若是晋忻言得知了杨神医的那番话,如此开心也是理所当然。 问题是,那时的他离开了,后来也没人和他提起杨神医的诊治呀! 只听他说:“我刚才回去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现在想想也还是觉得很高兴。” 顿了顿,又道:“你说初雪吃拨霞供会有好事情发生,还真的不假。”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战争 是这样的吗? 阿蘅一直以为晋忻言是个惯于不动声色的人,也只有邓霜才能让他喜形于色,原来并非是如此啊! 邓傲咳嗽了两声,打算了阿蘅的思索。 他用公筷给阿蘅夹了块羊肉卷,笑着说:“不是阿蘅一直嚷嚷着要吃拨霞供么!怎的拨霞供端上来了,你却不动筷子了?这羊肉鲜的很,尝尝看……” 没人追问晋忻言到底为什么事情开心,他就那样高高兴兴的用过了这顿午膳。 回到住处的阿蘅,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她揉了揉满宝的狗头,看向一旁的青叶:“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东西,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呢?” 面对这样的疑问,青叶沉默了片刻。 她并不知道阿蘅在饭桌上遇到的事情,但她早就养成了阿蘅问话,一定要回答的习惯。 等了一小会儿后,她终于从脑海中找出了一件阿蘅遗忘的事情。 “姑娘忘了杨神医是先回府的,我刚才听青蕊说老太爷回来的时候,特地将杨神医找过去问话了。” 只是问话而已,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阿蘅摆摆手,正准备让青叶跳过这个话题,祖父会关系邓霜身上的毒,是因为受故人所托,很正常的,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青叶抿了下唇,小声说:“那个,杨神医离开前,姑娘还劝他留下来吃顿饭再走的……” 没错。 阿蘅本来还想要和杨神医仔细聊聊邓霜身上的毒,毕竟杨神医解释病理的时候,格外的通俗易懂。 她想要拉着邓霜一起听听,也能让邓霜多点治愈的信心。 为了留下杨神医,阿蘅还特地仔仔细细的描述了拨霞供有多好吃,邓府中那些从王府中挪出来的大厨,厨艺有多高超来着。 如果杨神医在回答温老太爷的话时,随口提起了这件事情,那可就不大好了! 阿蘅揉了下自己的脸,若是祖父知道她阳奉阴违的事情,肯定会生气的。 温老太爷那边只简单问过邓霜身上的毒素,确实可以医治后,暂且放下了心,就让杨神医先行退了下去,倒没有像阿蘅想象的那般细细询问。 他如今有更担心的事情。 正如同邓霜是他的故交托付给他的人,远在玉林关的樊家人对温老太爷来说,也是同样的重要。 邓家与樊家最大的区别就是,一家的长辈已经离世,另一家的长辈却还在边关继续镇守。 来到莫城之后,温老太爷原本还想在临走前,顺便拐到玉林关,看一看旧日的好友如今是否也已经头发花白,只不过因为阿蘅的话,他就暂且留在了莫城。 人虽然一时半会儿去不了边关,但书信还是可以继续来往的。 莫城与玉林关之间的书信,要比京都到边关近的多。 短短月余的时间,温老太爷就已经和樊老太爷通过两次信,他前几日又送了一封信过去,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收回信的时候。然而他等了许久,也不见玉林关的来人。 虚无缥缈的。 仿佛先前你来我往的书信,是一场梦境似的。 多年休养的直觉在这种时候莫名的变得敏锐起来,温老太爷将杨神医挥退之后,在书房中不自觉的踱着方步,来来回回,始终定不下心来。 冬日的暖阳躲在了厚重的云层背后,像极了风雨欲来的模样。 阿蘅看到了自家祖父坐卧不安的模样,试图询问,却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扒拉自己的红木匣子,上一个同样装饰的匣子是用来放置她在路上所写的书信,可惜最后没能派上用场。 先前的书信被她收到了别处去,红木匣子就被用来放谢淮安寄给她的信。 阿蘅与谢淮安约好,等谢淮安在玉林关安定下来,或者等第一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就要派人给她送上一封保平安的信件。 此时的红木匣子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青叶端着茶水点心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阿蘅捧着空匣子的模样。 她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桌子上,开口问道:“姑娘可是在找先前写下的东西,您上次让我把那些写过的纸都放到书箱中了,已经不在红木匣子里了。您是想要找那些吗?我去给您拿出来吧……” 阿蘅摇摇头,将手中的空匣子放到了一边。 问青叶:“谢淮安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你说他怎么还没有给我送信呢?” 谢淮安那个人从来都是最遵守约定的,自相识以来,她就没有见过对方失约过。 从前她在京都,谢淮安在莫城,他也能如期将回信送到她的手中。 怎的现在距离近了,回信反倒是没有了。 青叶看着阿蘅愁眉不展,下意识的想要宽慰阿蘅:“谢少爷是去投军了,许是军中训练太过辛苦,才没有时间给姑娘写信呢!” 她们谁也不知道边关的将士是如何训练的,但民间常传的话本中都说很是辛苦来着。 “或许同莫城送过去的叛徒有关……”青蕊忽然开口道,“先前莫城就因为叛徒的缘故而封了好长时间的城,或许玉林关那边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等封城的命令解除后,谢家少爷的回信应该也就来了。” 回信晚了的可能有千千种,青蕊的猜测也只是其中一种。 阿蘅不愿意往更坏的方向想。 她曾经提醒过裴天逸,也成功改变了父母兄长的命数,而眼前的边关之地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与原定命数不一样的变化。 所以一切应该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吧! 她轻轻蹭了下手腕的玉镯,是谢淮安临走前送给她的礼物。 在家中抄了几日的佛经,阿蘅将佛经供奉在了城外的寺庙之中,回城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外出的邓傲。 虽然很关心邓霜身上的毒何时才能解除,但到底不好像晋忻言一般,日日都往邓霜暂住的宅子去,故而阿蘅都是隔几日才去一趟的。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吩咐外面的车夫将马车赶到邓府去。 旁边的邓傲听到了她的话,拦住了人。 “今天樊泽语请我们到县衙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温老太爷和欺霜已经过去了,我接到邀请的时间比较晚,正要往那边去。” 他顿了顿,说:“阿蘅若是想要找欺霜,不如跟我同路吧!倒是不用往邓府那边去了……” 往县衙去? 还是樊家舅舅亲自邀请的? 阿蘅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书页,她抄写的佛经大部分都已经供奉到了佛像的面前,唯有手上的这一本,因为书页上沾到了墨迹,又被她重新拿了回来。 心中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她改口让车夫往县衙去。 县衙门口的捕快看到了马车和邓傲,认过人后,就派了人在前头带路。 “你们来了……” 樊泽语形容憔悴的坐在上首,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白衣生的手笼在了衣袖中,长长的衣摆遮住了双脚,坐姿板正的模样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邓傲是见过那位白衣书生,也知道对方的身份。 在瞧见对方如同客人一般坐在樊泽语身边时,他心中满是诧异。 “他不应该跟着那些人一起被送到了玉林关么?怎么还在这里,还……”邓傲的话没有说完,但语气中的排斥可见一斑。 司长明笑而不语,身体有意无意的偏向了樊泽语。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樊泽语此刻肯定已经开口斥责他了,但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情来介意这点小事。 他没有回答邓傲的话,而是看向了门口的晋忻言,道:“既然人都已经来齐了,那不妨开始说正事吧!” 声音有气无力,像是承受了很大的打击。 阿蘅小心翼翼的顺着墙边,走到了温老太爷的身后,在他左手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邓傲皱着眉,对樊泽语避而不谈的态度有些不大高兴。 在他坐到邓霜身边之前,后来的晋忻言抢先坐上了他的位子,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坐在了阿蘅身边。 晋忻言没有在意樊泽语的态度,他伸手提起桌上的紫砂壶,给邓霜倒了一杯热茶,亲手端到她的面前,小声说:“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寂静无声的房间,只有他的声音悄然响起。 屋里的人下意识的将目光都投向他,唯有樊泽语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说:“今日玉林关来人,言及蛮族于午夜扣关,幸得城墙上一小兵发觉蛮族踪迹,带领同袍一起与蛮族死战,强撑到军中来援。” “然而有人与蛮族里应外合,泄露了城中的防守布局,且蛮族自三处攻城,城中将士分散应援,全力守城。待天色渐白之时,蛮族见玉林关久攻不下,才撤军而去。” “城中将士伤亡惨重,且最初发现蛮族扣关的那几名小兵至今还未寻到其尸骨……” 也许是从城墙摔落下去,变成一堆烂泥后,外人再辨不出其模样。 又或许是刀剑无眼,他们的尸身早在死战的过程中,就已经七零八落,总之是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只在军中的死亡名册中,用朱笔勾去了他们的名字。 战场无情,有生有死。 在不涉及到自身的时候,那些从战场传回来的消息,于外人而言,与街头小巷的流言没什么区别。 阿蘅揪住了自己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红了眼眶的樊泽语。 她知道自己一个小辈,不应该在这种场合率先开口的,但想起那个毫无音讯的人,她还是没能忍住。 “蛮族已经被打了回去,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到玉林关来了吧!”阿蘅小心翼翼的开口,眼眸中满是犹豫,“谢淮安前些日子去投军了……他……是不是受伤了?” 是不小心伤到了手吧! 才会连回信都没办法写给她…… 既然谢淮安没有死在去年的溧水之中,那这会儿应该也是平安的吧! 阿蘅是衷心的盼望着。 “淮安被安排在了城墙之上,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蛮族的踪迹,及时通知了城内的将士们……” 樊泽语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 他还说:“从前我姐姐和姐夫总说淮安是小孩子脾气,成天到晚只会胡闹,一件正经事也不去做。倘若让他们知道淮安这次的功绩,应该是会很开心的吧!” 阿蘅的手抖了一下,磕在了一旁方桌的棱角上,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腕间的玉镯就应声而碎。 断裂成两截的玉镯从半空中跌落,摔到地上后,只剩下一堆玉质的残骸。 她立刻蹲下去,想要捡起地上的碎片。 低着头的小姑娘,闷不做声的将玉镯的碎片捡到手心里,然而没捡到两片,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温老太爷这会儿却没顾得上哭泣的孙女,他看向了对面的邓霜与晋忻言。 那两人面上也能看得出几分伤感之色,但这些伤感只是痛惜一个相熟的年轻人不幸英年早逝,怜惜边关伤亡的将士们。 他们的难过根本比不上蹲在地上的小姑娘。 晋忻言叹了口气,说:“那些与蛮族勾结的叛徒当真是可恶,竟然枉顾无辜之人的性命,将满城的百姓置于蛮族的屠刀之下!” 那般怒到极致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光明正大,像是个好人。 邓霜在听到谢淮安的死讯时,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空落落的感觉来,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她看到了蹲在地上捡着玉镯碎片的阿蘅,小姑娘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眼里哒哒哒的往下落,分明是难过极了。 要是谢淮安还活着,那就好了。 邓霜无端的想着,却又明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明白樊泽语为什么会将她找来,倘若是为了说出谢淮安的死讯,找到阿蘅与温老太爷,倒也还能理解。 毕竟温谢两家已经有结亲的打算。 至于找到她,难不成是因为她先前在谢淮安的宅子中住过几日,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按照血缘关系来说,她还能唤谢夫人一声表姐,也是谢淮安的姨母呢! 邓傲则是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晋忻言,他始终觉得晋忻言很多行为都格外的异常,也不知他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第二百五十六章 身份 若是没有司长明的暗示,隔着重重迷瘴,又没有明显的动机,想要找出真正的幕后之人确实很难。 但晋忻言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从当初京都城外的那座金矿开始,到云州死去的那些看守矿工的人,他们身上都带着同样的木牌,是阿蘅她们从邺城到云州路上遇到的那些匪徒身上的所有物。 木牌看上去有些简陋,也不是所有人身上的信物都是木质的,还有铁的、铜的、银的、金的和玉的,不同材质的信物代表着他们在幕后之人身前的地位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简陋的是信物上方的图案,稀稀疏疏的一片白点,看上去极为的敷衍。 樊泽语看向晋忻言,他的腰间有个香囊,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那里装着一枚玉佩。 记忆中的那枚玉佩是乐王妃的凭证。 当初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后,晋忻言就从皇宫将乐王妃的凭证给拿了回去。 所有王妃的姓名都是要写上玉牒的,而玉佩的作用与玉牒相仿,它的正面会刻上王妃的名字,背面则刻上王爷的名字。 而晋忻言香囊中的玉佩,没有刻写名姓,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小坑,出自他自己之手。 按照他的话来说,他亲手雕刻的不是坑洞,而是九月落下的霜,星星点点宛若雪花。 晋忻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看到樊泽语正红着眼眶盯着他。 他愣了一下,才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在他的映像中,自己从未露出过破绽,至少他做出的那些事情都是借着别人的名头完成的,便是樊泽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只会往死去的那几位皇子遗留下的人身上想去,根本不会想到他的。 樊泽语道:“你做的那些事难道还称不上十恶不赦么!” 晋忻言似乎是觉得他的话很可笑,摇了摇头,往椅背上一靠,姿态显得很是放松。 派人将晋忻言请过来的时候,樊泽语就已经猜想到他可能有的反应,他从不认为晋忻言会在第一时间承认自己做下的事情,这会儿也没有感觉到多少的意外。 可不管晋忻言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身为皇室中人,自幼是在百姓的奉养之下长大的。 既然接受了百姓的效忠,他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就与蛮族勾结,让玉林关的百姓陷入九死一生的困境之中。 更何况是用那般恶劣的手段与蛮族勾结。 樊泽语捏住了手上的东西,原本平整的纸张在他的手中变得皱巴巴的,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一旁原本不说话的司长明忽然拍了拍樊泽语的肩膀,露出了自己腕间的锁链,然而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晃晃悠悠的走到了阿蘅的面前。 锁链从地上划过的声音惊醒了蹲在地上的阿蘅。 她愣愣的看向了面前的司长明。 司长明弯腰将她扶了起来,又转头看向了晋忻言。 “王爷许是忘了我……”他笑眯眯的说着话,“当初您的手下过来劝我叛变,似是觉得我和皇上之间有隙,却不知我曾欠下了阿语一份恩情,对于他所效忠的皇上,我也是同样效忠的。” “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他,甚至还帮着他拉拢了不少意图叛变的人,您就不好奇这当中的原因么?” 晋忻言心中诧异,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 他嗤笑一声:“我从前只在封地与京都之间来回奔走,从未放任手下四处游走,倘若不是这次碰上了欺霜,我根本就不会往边关来。” “你们如今是害怕皇兄责怪你们找不到幕后黑手,恰好看到了我,这才想着将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吧!” 似是对司长明的话很是不屑一顾,他留下了最后的结论。 “你们只管说,反正我是不会信的,我相信皇兄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司长明晃了晃手中的锁链,轻声说道:“王爷许是忘记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我曾在您的侍卫之中见过那个人,就是来劝我叛变的那人!” 当初他在皇宫受伤,是樊泽语为他送来伤药。 同年太傅因故辞官之时,皇上曾打算将他一起送走,并不准备再让他担任皇子陪读,而他那时若是回了家,差不多就等于会没命的。 是晋忻言替他说了句话,或许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当初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过好话,但司长明自己是不会忘记的。 别人给他的恩情,他一直都记着。 总会找时间报答回去的。 先前拉拢意图叛变之人就是如此。 而现在同样是在报恩。 有些人是出了名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晋忻言本来也是那样的人,但架不住他已经有了软肋。 虽说他的软肋沾了灰,时常让他出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但他确实是不愿意继续在对方的面前说谎话了。 当邓霜问他:“真的是你引人与蛮族勾结的吗?” 女人的脸色格外苍白,也不知是因为体内的毒素,还是因为眼前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因着那些旧日往事,晋忻言并不愿意在她面前说谎。 原本还笑着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阴郁的气息取代了他身上的那份温润,让他看上去就很难亲近。 “何必将话说得那么难听呢?”晋忻言冷笑一声,“我那早死的娘不就是蛮族献上来的女人么!说起来,我与蛮族之人还流着相同的血,引他们入关,不就是开门迎客,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就很是强词夺理了。 关于晋忻言母亲的身份,阿蘅还是第一次听说,但看着其他人都很平常的模样,想来这则消息也很是普遍吧! 地上的玉镯碎片已经被她全都捡了起来,白色的帕子包裹住了那些碎片,隐隐约约间还能看到一些血迹。 那是阿蘅捡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 手上细小的伤口重重叠叠,可阿蘅却没感觉到多少的疼痛,兴许是疼过头了,反倒成了平常。 她听见晋忻言说:“与其等着蛮族年年扣关,边关年年都打仗,倒不如直接将他们纳入到我国的版图之中。只牺牲了一座玉林关的人,却能换得百余年的安宁,难道不好么!” “如今蛮族的王还应该唤我一声表哥,等我成为了天下共主,只要我在位一日,他们自然都得要夹着尾巴做人,这样有何不可呢?” 忽悠人时说的话,自然是一句更比一句令人动听的。 其他人都还在想着要如何反驳晋忻言的话,阿蘅就已经忍不住了。 她抬头看向晋忻言,眼中还带着未落的泪水:“您这样哄骗他人,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且不说玉林关的人愿不愿意牺牲自己,您又怎么能保证蛮族的人就一定会听从您的话呢?”阿蘅擦了下眼泪,手上的血迹不小心擦到了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只继续道:“便是我这种没多少见识的小姑娘都知道,蛮族之人向来是不讲信用,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出尔反尔,您又哪来的勇气去相信那群豺狼的话!” 与虎谋皮者甚多,葬身虎口者,更多。 温老太爷不问晋忻言,反而是看向了樊泽语:“谢家的小子果真的是去世了?” 樊泽语下意识的想要回答是。 但在温老太爷严厉的眼神之中,他顿了顿,改口道:“我也不知,玉林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淮安他不知所踪,但在战场上不知所踪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我不用说,叔叔您也是知道的。”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还有可能成为了逃兵。 但那人是谢淮安的话,只可能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再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阿蘅疑惑的看向温老太爷,兵不明白自家祖父怎么忽然又说起了谢淮安。 倘若没有祖父与樊家舅舅的那番对答,阿蘅也不会有多少的奢望,只不过现在是更加的难过罢了。 就见温老太爷站起身,走到了邓霜的面前,定定的看了邓霜良久。 忽然弯下腰,朝邓霜深深的鞠了个躬,满怀歉意的说:“纵使欺霜已经忘记前程往事,可老夫终究是有负所托,那孩子到底没能活到加冠的年纪……” 邓霜吓得连身下的椅子都给弄倒了。 她手足无措的看向温老太爷,又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了邓傲:“这,这是怎么啦?” 怎么忽然又跟她说起了孩子的事情,她明明是没有孩子的。 邓傲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昔日温老太爷劝他的话,他知道妹妹的那孩子在清明时节弄丢了,却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一定要跑到白马书院焚香祭祀,如今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哪怕在记忆混淆的时候,将孩子弄丢了,邓霜的潜意识也一直记得自己将孩子丢在了何处。 而白马书院就是温老太爷的地盘,她的那个孩子想来是被温老太爷救下,又送给他人收养了。 再想想温老太爷方才的话,那孩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另一边的晋忻言却是笑出了声。 他本就膈应邓霜生下了孩子,虽然不知道那孩子的生父是谁,但看着邓霜已经忘记那孩子的存在,而且那个孩子现在还已经死掉了,这让他自然是十分开心的。 现在有多开心,待会儿就会有多痛心的。 邓霜还一副满脸茫然的模样,邓傲却看不惯晋忻言喜笑颜开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当初做下抛妻弃子的事情,现在追在邓霜的身后,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却在听说自己孩子去世的消息时,喜笑颜开。 果然是不值得信任的一个人。 邓傲直接从温老太爷和邓霜中间穿过,来到晋忻言的面前,直接一拳头上去,将人的嘴角都给打出了血。 “你……” 打断晋忻言话的是温老太爷,他继续对邓霜说:“当初你将那孩子丢在了白马书院之中,恰好让我和皇上碰见了。” “他是你和乐王的孩子,虽然你并未嫁给乐王,但那孩子的身上确实留着皇室的血脉。我原是想要收养他的,但皇上将他交给了樊家。” 樊泽语接过温老太爷的话。 “本来皇上是看中你我是表姐弟的身份,想要让那孩子在樊家长大。但当时樊家留在京都的只我一人,我照顾不好小孩子,就将他转送给了我姐姐,也就是现在谢家的当家夫人。 皇上给那孩子取名为安,希望他以后都能平平安安的,谢家的辈分恰好排到了淮,所以那孩子如今叫做谢淮安……” 听着温老太爷和樊泽语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邓霜眼眸的神色忽然变得暗沉起来,仿佛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 被邓傲压着打了好几拳的晋忻言忍不住了,他掀开了邓傲,不敢置信的看向温老太爷。 “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所以才能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邓傲又给了他一下,在晋忻言发火之前,说:“当初你哄骗欺霜退婚之后,她后来又去找了你一次,那时她就怀了你的孩子,她放下尊严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给腹中胎儿一个完整的家,是你派人将她赶走,还丢了一包堕胎药给她。” “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么!” 晋忻言挥出去的拳头忽然一顿,他在先皇收回赐婚旨意之前,曾与欺霜因为阴差阳错而有过肌肤之亲。 彼时欺霜还哭着问他怎么办,是他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娶她为妻。 后来,后来她去找他了吗? 他好像不记得了。 与欺霜有过肌肤之亲后,他也曾想着要不干脆就让婚事成真算了,他与欺霜成为一对夫妻,好像也挺不错的。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欺霜解释自己的身份。 然后赐婚的旨意就被收回了。 他在那之后,回了先皇赐给他的乐王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府中的下人也曾拿着事情来找他要回复,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让那些人都滚开吧! 等他终于从房间里出来,想要向欺霜坦陈自己的身份时,邓家原本的宅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他没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空想。 后来,他又见到了欺霜。 那时的欺霜手中持着长剑,一心一意的想要他的性命。 他知道欺霜被困在了旧日的往事之中,无法挣脱,因为他自己也是那样。 第二百五十七章 那一天的后来,可以称得上是兵荒马乱。 原本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很无辜的晋忻言,听完了邓傲的话后,当场吐了一大口血,跌坐在地上后,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像个假人似的。 另一边的邓霜在晋忻言吐血之前,就已经倒了下去。 姗姗来迟的杨神医说邓霜是因为毒素攻心,一时没能抗住,在昏倒的。 可是阿蘅守在邓霜的床边,听到邓霜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我想起来了。” 原本模糊的记忆,现在全部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连带着当初记忆混淆时做出的事情,也都是历历在目。 “他还那么小,都还没有满月,我就将他丢在了山里。” 邓霜没有哭,她只是定定的看向了被褥上的纹路。 “我明明已经答应了兄长,也答应了他,以后不会再耽于情情爱爱,会努力将他抚养成人,可是我把他弄丢了。过去了那么多年,我都没能将他找回来。” 明明曾经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还住进了那孩子的家中。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邓霜不可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可她也知道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至少先前晋忻言下定决心勾结蛮族进攻玉林关,是与她有关的。 别人不知道晋忻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怎么能会不知道呢! 阿蘅不知道邓霜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忽然就想起了谢淮安。 在祖父与樊家舅舅说出谢淮安的真实身份之前,她从未想过谢淮安还有可能不是谢家的人。 不管是谢老爷、谢夫人,亦或是谢家兄长,他们对谢淮安的态度都自然极了,始终都是将他当做自家人来对待的。 该赏赏,该罚罚,并无偏颇之处。 如果谢淮安知道自己并非是谢家的人,而是晋忻言的孩子,那他会不会很难过啊! 昔日他自外人口中得知晋忻言与邓霜之间的纠葛,就曾因此十分厌恶晋忻言的为人,哪怕明知对方是皇室中人,他只不过是一介白身,却也不曾遮掩自己的态度。 阿蘅忽然一顿,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默然。 死去的人又怎么能记得生者的事,他生前并不知晓的真相,到了死后也仍旧不知的。 唯有遗留在世上的生者,才会因为诸多的前程往事而陷入循环往复的困境之中。 一日不曾看开,便一日不得解脱。 晋忻言已经被关进了县衙的牢房之中。 身份非同一般,关押他的牢房也与旁人有着区别。 在皇上不曾做下判决之前,他就仍是乐王,是不容他人小觑的皇室中人。 偏远边关的县衙从不曾做过关押亲王的设想,县衙里头的牢房也是最普通的模样,甚至还因为甚少打扫的缘故,里面常常会出现蛇虫鼠蚁一类的东西。 不过晋忻言住进的那间牢房是拆了三间牢房拼凑而成的,在他进去之前已经细细打扫过,不管是从空间上来说,还是从牢房干净程度上来说,在县衙之中,已经算得上是顶级配置了。 邓霜在醒来后,就让人找来了樊泽语。 “我想他除了先前在堂上与你们说过一些事情以外,后来被关进了牢房之中,就开始一言不发了吧!” 她被阿蘅搀扶着,从房间走出来,面色更加的苍白。 樊泽语以为邓霜会来找他问谢淮安的往事。 毕竟当初是他亲手将谢淮安送到姐姐家中的,又因为他的姐姐就是谢夫人,故而他素日里与谢淮安也最是亲近。 倘若要探寻谢淮安的往事,自然是问他更加合适。 然而邓霜竟然提都没有提谢淮安的名字,却说到了晋忻言。 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樊泽语心中还是有着小小的失望。 他点点头,说:“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离开了,毕竟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堂堂亲王犯下谋逆之罪,自然是要将人和犯下的罪责都通知给远在京都的帝王的。 他们这些人虽然将晋忻言收押在牢房之中,但平日里根本动不得对方一根毫毛,甚至还得好菜好饭的招待着对方。 尽管对方确实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责。 不过再等等就好了。 等皇上派来了钦差大臣,按照流程审理过乐王,接下来就能够问责了。 樊泽语心中想着事情,明面上的态度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邓霜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让小姑娘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才看向樊泽语。 “你也知道那天他是因为何种缘故才说出真相的,不管是你派去的人,还是将来皇上派过来的人,他都不可能搭理你们的。”她顿了顿,毫不迟疑的说,“只有我,可以让他认罪伏法。” “所以在皇上派出的人到达之前,让我去见他一面,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吧!” 让她去劝说晋忻言认罪,总好过等人醒过神来,又矢口否认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 樊泽语有些迟疑。 按理说,晋忻言如今还未完全定罪,便是放人进去探望他,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但邓霜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 他倒不是担心邓霜会帮晋忻言办事,而是担心这人会在气头上想要与晋忻言同归于尽,要知道类似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樊泽语是不懂邓霜与晋忻言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记得邓霜上次刺杀晋忻言的时候,是真的带走了晋忻言的半条命,倘若不是有皇上赐下的救命药,晋忻言当时就真的死了。 阿蘅隔得有些远,只依稀看见邓霜与樊泽语的身影,却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的。 她不自觉的摸向了自己的腕间,那里原本有一枚玉镯,是她到了莫城之后才戴在手腕之间的。 明明佩戴玉镯的时间并不长,可她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 现在没了玉镯之后,心中竟然还空落落的。 “阿蘅……” 远处忽然有人唤了她的名字,阿蘅下意识的抬起头,便瞧见邓霜和樊泽语都看向了她。 她疑惑的看了回去:“……怎么了吗?” 方才不是因为他们有事相商,才让她走到一边来,这会儿忽然叫她,是有事要她去做吗? 看着小姑娘茫然的模样,邓霜就知道她没有听到她们刚才说的话。 “到底相识一场,阿蘅陪我去看看……他……可好?” 尽管邓霜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放在眼前的语境之中,那个‘他’字,除了晋忻言,还能有谁呢! 阿蘅抿了下唇,小声的问道:“我们可以去看他吗?” 她对朝廷中的诸多法令也都略知一二,犯下了其他罪责的人或许还能得到探视的机会,可若是犯下了谋逆大罪的人,通常是会被直接关进诏狱之中,也只有临死之前才能得到一次被探视的机会。 “自然是可以的。”邓霜浅笑着同她解释道。 一旁的樊泽语也对她点了点。 目送着阿蘅与邓霜离去,樊泽语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其实仍然不愿意让邓霜去探望晋忻言,可除了邓霜,他也不知道还有哪个能从晋忻言口中探听出他的那些暗桩分别在何处。 如今的玉林关已经解除了明面上的危险,但背地里潜藏的危险同样是需要戒备的。 他是真的不希望在几年之后,再看到玉林关发生相似的事情。 既然是晋忻言埋下的那些钉子,自然也应该由他来拔除才对。 先前邓霜说阿蘅是谢淮安喜欢的姑娘,她是个没能尽到自己职责的母亲,亏欠谢淮安良多。那孩子留在世间的,除了他往日的亲人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心心念念的阿蘅。 她原本是想让樊泽语陪她一起去看晋忻言,但晋忻言向来不喜欢她身边有其他的男子。 倘若樊泽语去了,他未必会说实话的。 倒不如就让阿蘅陪她去。 有阿蘅在身边,她念着谢淮安,便不会去伤害到阿蘅。 所以与晋忻言同归于尽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不管樊泽语心中是否满是游移不定,反正这边的邓霜与阿蘅已经到了县衙门口。 有着樊泽语给的令牌,倒是没有人敢拦她们的路。 为首的捕快带着她们进了县衙深处的牢房,建在地底下的牢房,一走进去就感觉十分的阴冷。 这些牢房即便是认真打扫之后,环境也还是算不上好的,顶多是比荒山野岭要好上那么一些。 唯独晋忻言住的那间牢房,被重新装饰后,看上去倒还像模像样的。 牢房被装饰成了客栈的模样,床铺什么的,都应有尽有。 晋忻言坐在椅子,他面前的桌上还放着茶水点心。 如果不看牢房中的阴冷环境,甚至有种他在自己家中的错觉。 木质的栏杆上没有上锁,邓霜抬手就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牢门,她带着阿蘅径自坐到了晋忻言的面前。 说:“也许当初你让人将我赶走的时候,我就应该当真听从你的话,直接喝下了堕胎药,也总好过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孩子刚出生时,我满脑子都是你,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就在记忆混淆的时候,将他弄丢了,也幸亏有温叔叔救下了他。 虽然他没有死在我这个娘亲的手上,最后还是死在了你这个父亲的手上……” 多年以前,邓霜与晋忻言确实有机会成为一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只可惜在人为,又或者是因为阴差阳错,总之最后还是错过了。 但当初的心有灵犀也不是白说的。 哪怕是到了现在,邓霜也还是知道什么样的话,最容易戳中晋忻言的软肋。 如果不是因为真心在乎,又怎么会因为三言两语就露出痛苦的神色。 邓霜的脸色很是苍白,她对面的晋忻言却也惶不多让。 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甚至还闹过矛盾的孩子,对晋忻言而言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当那个孩子成为了他的亲生儿子,而且还因为他的缘故,而命丧黄泉。 忽然得知邓霜确实是生下了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别人的孩子,而是他的子嗣。 晋忻言初时是开心的。 他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背叛他,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岂不是说他们仍有重归于好的机会。 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得知那个孩子已经去世了。 甚至那孩子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英年早逝。 他还来不及体会失而复得的高兴,就再次品尝了得而复失的悲痛,而且他知道,他与邓霜是真的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欺霜……” 晋忻言只低声唤了一句邓霜的名字,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邓霜也不再说话。 就只能听见其他牢房的犯人低声哀嚎,给本就阴冷的牢房又多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许是冬天到了,地底的牢房也变得更加阴冷,阿蘅忍不住打了喷嚏。 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揉过的地方红通通的。 邓霜被阿蘅弄出的动静唤回了心神。 她对晋忻言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的。” 晋忻言沉默不语。 邓霜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你和我都是不称职的父母,淮安他自小没有受到我们半分恩惠,反倒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而……”她不忍心说出那样残忍的词语,便直接跳了过去,接着道,“他和你我不同。” “淮安周岁的时候,我没有给他准备礼物,后来的这些年也没能送他什么东西。如今他想要守住玉林关。你作为他的父亲,是会让他如愿以偿的吧!” 听着邓霜的话,晋忻言总算是抬起了头。 他问:“如果他还……” 他想问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他们是不是还有和好的可能。 然而对于那些注定不可能实现的设想,似乎已经没有了询问的必要。 晋忻言顿了顿,说:“牢房阴冷,你的身体本就不大好,还是先回去吧。” “樊泽语他们想要知道什么,让他们自己来问我。我答应你,会一五一十的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们又沉默了许久。 当阿蘅忍不住再次打起喷嚏的时候,邓霜才主动说着要离开的话。 走出牢房之前,阿蘅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晋忻言一直在看着她们,似乎在等着邓霜的回头。 可邓霜回到宅子的一路上,都没有回过头。 第二百五十八章 活着 初雪过后,已有十余日。 当初笑言的好消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原本跟着温老太爷一起留下来的书生,已经在其他先生的带领下,陆陆续续的回了京都。 他们原定的游学计划已经完成,本来就不用继续在边关耽搁时间的。 更何况如今边关战乱暂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战火再燃。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该回去了的。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只一夜未见,整座莫城就变成了雪砌的城池。 阿蘅推开窗门时,冬日的冷意从敞开的窗门一拥而入,吹散了室内炭火燃烧起的暖意。她将手伸出窗外,掌心之中很快就落进了片片雪花。 被身体的暖意融化成了一小滩的水迹,顺着指尖滴落在窗棂之间。 “姑娘……”青叶站在阿蘅的身后,眼中满是担忧,却再不敢像先前那般直言劝说。 约莫是阿蘅此时太过消瘦,仿佛一阵冷风就能将她吹跑。 阿蘅收回了手,转身看向青叶:“现在什么时候了?” 青叶回道:“现在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阿蘅想了想,说:“那些人应该被送到玉林关祭祀亡魂了吧!” 在她来到莫城之前,这座屹立百年的城池曾暂时的关上了她的城门,原本是为了清除其内的囊虫。 不管是阿蘅,还是负责清理的人,都以为城池之中已经变得干干净净。 然而等到晋忻言认下自己做过的事情,指认出一起背叛的同伴时,他们才发现城中原来还隐藏着许多表里不一的人。 本来是会在午时问斩的那些人,被转送到了玉林关,准备与蛮族一同充当祭祀的祭品。 屋外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阿蘅寻声望去,就看见青蕊神色激动的在门口徘徊着。 她顿了顿,问:“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忽然发生了。 否则平日里总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边的青蕊,怎么突然就开始学着敲门了。 青蕊快步走上前来,阿蘅这时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另外的下人。 阿蘅皱了皱眉,对青蕊直接将人带进来的行为感到十分的迷惑。 便是有人想要向她回报消息,哪次不是青叶与青蕊转告的,什么时候竟会将人直接带到她的面前来! 来人身上穿着的是很普通的下人衣裳,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单从身高体型来看,对方应该是一名男子。 阿蘅的视线微微下移,发现那人的衣服上有很明显的剐蹭痕迹,颜色比衣服上的色彩更加的深沉,看上去就很新鲜,像是才弄上去没多久的样子。 到主人面前回话的下人,哪个不是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唯独这人却带着一身灰尘出现了她的院子里。 身份自然是十分可疑。 青蕊知道阿蘅一直不喜欢让外人侍候在身旁,哪怕是在莫城住了好几月,平时能近身的人也只有她与青叶,她日常最喜欢的便是独处。 这一进门果然就瞧见房间里只有青叶与阿蘅两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说:“姑娘,您看看这是谁?” 她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位身份不明的下人就已经抬起了头。 脸上的伤口才刚刚结了痂,面色苍白的仿佛屋外墙头上的皑皑白雪,可他的模样却是阿蘅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谢……淮安?” 阿蘅迟疑半晌,缓缓吐出了一个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名字。 “你还活着呀!” 惊讶之余,她连话语的组织能力都下降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乍听上去就很不动听。 但她是真的很高兴的。 一时激动之下,竟直接扑上去,将人给抱住了。 在阿蘅扑上来的一瞬间,谢淮安张开双手将人给接住,等人落在他的怀里时,他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也是这一声,直接唤醒了阿蘅的理智。 她从谢淮安的怀里退了出来,拉着人做到一旁的椅子上,指尖隔空触碰着他脸上的伤口,隔了好久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便是冷静下来,阿蘅心中仍旧有许多的疑问未曾得到解答。 先前樊家舅舅说谢淮安是第一个发现蛮族攻城的人,也是他与同伴一起,拖住了攻城的蛮族,才等来了大军的救援,而他后来则是失踪在了战场之上。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因而阿蘅她们才误以为他已经去世了。 可现在的谢淮安好端端的站在她的面前,那他自然就不是她们猜想的那般死在了战场之上,但是他又是如何才从战场上逃生的,怎么樊家舅舅他们都不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呢? 阿蘅暂时压下了心头的诸多疑问,上下仔细打量着谢淮安,问:“我刚才好像听到你闷哼了一声,是不是身上还带着其他的伤,我这里只有上次还剩下的一瓶金疮药,也不知道是否对症。不如我先将杨神医叫来,让他给你看看伤?” 谢淮安摇了摇头。 一只手按在了胸腹之间,他身上的伤口在来之前已经包扎过了,进到温府的时候或许又不小心崩开了,但现在并不是找大夫的好时候。 他感受着掌心下并没有湿润的迹象,知道伤口就算撕裂开,也没有到特别严重的地步,便稍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阿蘅且帮我再瞒一瞒。” 那天他在城墙上对抗蛮族,一时不慎差点被蛮族刨开了他的肚子,虽然勉强躲了过去,但还是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本来他是准备且战且退,想着当真退无可退的话,就选择与对方同归于尽的。 但他在抱着人直接跳下城墙后,拖着垫背的人直接摔死了,他自己却还剩下了一口气。 黑灯瞎火之中,他与蛮族的尸体混在了一起,还特别不走运的被人扒下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他外衣的蛮族装作了城中守卫,不知道最后混没混进城,反正他是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出现在了蛮族的军营之中。 谢淮安是听不懂蛮族的话,但瞧着对方的态度,对他毕恭毕敬,仿佛他是什么不能得罪的存在。 许是认错了人。 所以当蛮族端来水,想要请他擦洗的时候,他是果断拒绝了。 谁知道洗去了脸上的脏污之后,蛮族会不会发现他们认错了人,让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又当场交代了。 他是万分艰险的从蛮族营地逃了出来,本是是打算直接回到玉林关,同他外祖父等人见面,也好将他打探出来的蛮族兵力分布图给送出去。 想象都是美好的,唯有现实才是最残酷。 明明他是朝着玉林关的方向走,中间碰到了岔道,他都没敢偏移路线,生怕走偏之后就跑丢了,然而他骑着蛮族从玉林关截获的骏马,最后却跑到了莫城。 莫城的城门没有封,但守城的都是谢淮安不认识的人。 偏偏他身上连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有,更遑论是路引。 为了不被当成奸细抓起来,他就等夜深人静时候才偷偷爬墙进了城。 他的运气在这个时候忽然就好了起来,一路上平平安安,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碰到。就这么一路来到了温府附近。 城中最显眼的建筑当然非县衙莫属。 就跟没敢直接进城一样,谢淮安也没敢直接往县衙去,便是知道他舅舅就在县衙之中,他也没敢去。 毕竟蛮族能将他错认成其他人,那肯定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容貌很是相似,他能冒充对方,从蛮族营地逃生,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在玉林关冒充他呢! 他还记得有人偷偷扒掉了他的外衣,倘若不是为了冒充他,又怎么会从众多尸体之中选中了他。 这个时候的谢淮安,已经忘记当时是在黑灯瞎火之中,没有夜视能力的人,哪里能分得清尸体与尸体的不同。 选中他,也完全有可能是意外。 但他肯定是不会这样想的。 听着谢淮安小声解释着他这段时间的经历,阿蘅听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是提心吊胆的,被吓得一抖一抖的。 等谢淮安说完后,阿蘅忍不住握住了谢淮安的手:“我都快要觉得你一辈子都好运气都用在了这一次,才能平安无恙的回到莫城来!” 按照他在玉林关受的伤,本来就算不死也会虚弱许久,却因为蛮族错认了他,给他仔细包扎过伤口,还用了许多补药,让他的伤没有太过拖他的后腿。 但凡中间出了丝毫的差错,阿蘅或许就真的见不到他了。 又缓了好久,喝了一大杯的茶水压惊后,阿蘅终于想到了莫城之中发生的事情,还有谢淮安的身世。 她抿了抿唇,同谢淮安说起自他离开之后,莫城之中发生的事情。 包括玉林关遭遇蛮族攻城是晋忻言在背后主使,而晋忻言现在已经被关押在县衙的牢房之中,只等着皇上派来钦差大臣,将人押入京都,待审讯过后,最终的判决当有皇上来做下。 谢淮安冷笑一声:“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吧!” 说这话时,阿蘅还没有提起谢淮安的身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听见他说:“怪不得我看城门口的守卫都换了一批我不认识的人,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他顿了下,又道:“那阿蘅能帮我通知一下舅舅,就说我已经回来了么?” “玉林关那边的状况,阿蘅你应该也不知道,我舅舅或许是知道的,但他应该不会特地同外人提起,我也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有人在冒用我的身份,也不好自己亲自去找舅舅,所以阿蘅能帮帮我吗?” 阿蘅当然愿意帮他的。 她当场应下后,又迟疑的问道:“我能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邓姨吗?” “怎么忽然提到了姨母?”谢淮安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摇了摇头,说:“就算晋忻言已经被关了起来,他也愿意说出所有暗线潜藏的位置,但他这个人已经失事,谁知道从前那些追随他的人还会不会继续听从他的话。我回来的消息不好大声张扬,所以还是不要说了吧!” 可是邓霜在听说谢淮安的死讯后,一直很难过的。 她记起了从前缺失的记忆,身体中的毒素却还没有排除,甚至都没有继续医治的打算,仿佛是在等死一般。 便是阿蘅这般的外人瞧见了她现在的模样,也会忍不住生出同情之心。 她毕竟是谢淮安的亲生母亲,倘若她在谢淮安归来的消息传扬出去之前,就因为自暴自弃的缘故而去世,那等谢淮安知晓他自己的身份后,肯定是会后悔的吧! 因为他现在就有机会激起邓霜活下去的斗志。 倘若就因为此时的隐瞒,而造成了最坏的结果,那该有多惋惜。 可阿蘅劝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谢淮安用其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已经拿到了蛮族兵力分布图,还有前往蛮族王庭的地图,只要将这些交给外祖父他们,让镇守玉林关的大军追上去,便能解决蛮族的威胁。 对于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宜早不宜迟的,反正我还活着,这个消息什么时候说给姨母听都可以的,但现在为了大局着想,暂时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谢淮安眨了眨眼睛,本就格外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显疲态。 他回莫城的路上,始终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在见到阿蘅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放松下警惕。 这会儿有了可以依托的对象,他散开了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口气,放松下来之后,周身的疲倦是再也没有办法压制的。 阿蘅看他下一刻就能直接睡过去的模样,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劝下去。 甚至都找不到机会说出谢淮安的身份,就瞧见对方歪在木椅上,直接睡了过去。 青叶与青蕊想要将人抬到别处去,却被阿蘅制止了。 “他在椅子上睡着,看上去是很不好受,但以他对外界的警惕,你们现在过去只会让他陡然惊醒,反倒是会伤了元气,让他就这么休息吧!” 阿蘅小声的说着。 带着人退出了房间,转而去了一旁的书房。 第二百五十九章 传话 冬日的书房没有放火盆,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阵阵的冷风,寒意几乎深入骨髓之中。 阿蘅动了动指尖,往下风口的方向稍微挪动了几步,抬头看向青蕊:“你刚才带他进来的时候,可被其他人看见了?” 如今谢淮安的身份还需要保密,是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他的身份。 倘若不小心被其他人瞧见了,那自然是想办法封口的。 以阿蘅的想法来说,自是不会用杀人灭口那样残忍的手段,但在短时间之内肯定还是要限制那些人的行动,或许找借口将他们关起来,是很不错的选择。 青蕊摇了摇头,说:“今日也是赶巧了,姑娘这几日不是吃不惯府中的饭菜么!我便想着去外面酒楼给姑娘订菜的,结果没走两步路,就在旁边的巷子里遇到了谢家少爷……” 她当时是发现有人在身后跟踪她,原本是想将人引到巷子里,逼问对方身份的。 谁能想到竟瞧见了一个本应该死去了的人。 府中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玉林关那边发生的事情,可青蕊与青叶是一直侍候在阿蘅身边的人,对这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 当然也知道谢淮安的死讯。 “谢家少爷想让我带他进府,我担心出门走到半路又回去,会被其他人发现不对劲。就先往酒楼那边走了一趟,订了菜后才回头将谢家少爷带进来的。” 青蕊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一个人进府的,谢家少爷是绕到了后门去,等我过去给他开门才进来的。从后门到姑娘院子的路上,都没有碰到其他人,应该没有人知道谢家少爷在这里的消息。” 比起行事全凭一时意气的青叶来说,青蕊办事更加的缜密。 听着她的解释,阿蘅发现她考虑的很是周全,便跳过了这个话题。 幸好今天中午是从酒楼订下的饭菜,否则谢淮安恐怕就要吃她的剩菜了。 阿蘅也想着要快些将谢淮安的嘱托完成,但是这般急急忙忙的去找樊家舅舅,瞧上去便太过显眼了些。 于是她第二天先去找了邓霜。 邓霜住的宅子过于偏远,阿蘅踩着满地的积雪踏进邓霜的房间时,天色还早得很。 寻常人家才刚刚起床。 她其实也不想来的这么早的,问题是自晋忻言认罪伏法之后,邓霜似乎是又想起昔年的深情厚谊,忽然就按照一日三餐的给晋忻言送饭。 而且每顿饭菜都是她亲手所做。 邓霜送饭的第一天,阿蘅也被带着一起去了。 当时的晋忻言瞧见了邓霜手里提着的食盒,面上的神色很是诡异,等邓霜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沉默了许久,才拿起了碗筷。 不过邓霜就第一次去送饭的时候,才带上了阿蘅,后来就没有再拉着阿蘅一起了。 阿蘅本也没那么喜欢晋忻言这个人,在发现邓霜不再唤她一起的时候,她心中还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呢! 就是现在又得凑上去了。 果然在看见冒雪过来时,邓霜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的手边放着一把油纸伞,在厨房做好的饭菜已经装进了食盒之中,倘若不是恰好赶上阿蘅上门,她这会儿已经在前往县衙的路上了。 “现在的天气也不大好,阿蘅怎的忽然想要出门了?” 邓霜上前将阿蘅拉进了房间,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地给阿蘅擦着发丝间的碎雪。 阿蘅看着邓霜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消瘦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走的模样,顿时心生愧疚。 明明只一句话,她就能让眼前之人的遗憾尽消,然而她什么也不能说。 她拉着邓霜的手,轻声劝道:“我有好几日没有见到邓姨了,今日一见,却发现您看上去又瘦了好多。从前祖父就对我说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想着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您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或许是觉得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您不妨在多等几日,或许就能瞧见转机也说不定呢!” 其实这样的提醒已经算不上隐晦,但邓霜似乎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神游天外的模样,似乎是没有听清阿蘅说了些什么的。 同样的话,重复一次后得出来的效果就是完全不同的。 阿蘅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只见邓霜提起了桌上的食盒,有拿起了一旁的油纸伞,偏头问着阿蘅:“阿蘅是准备跟我一起去县衙,还是在这里等我呢?” 她更加的倾向于后者,却也同意了阿蘅选择前者。 屋外还在下着雪,邓傲放心不下妹妹一人出门,便特地从自己手下中抽出了几人轮流替邓霜赶马车。 上了车后,邓霜看着阿蘅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中有些好奇。 小姑娘的性子向来如此,心中藏不住多少事情,轻而易举的就将心中的异样暴露在外,引得外人连连追问。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邓霜或许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只是如今就不一样了。 她的指尖蹭了蹭手边的食盒,坚硬木质的触感让她的心都硬了起来,更不会再有多余的好奇心了。 如同往常一样。 在得知邓霜又来送饭时,县衙门口的捕快很快就将消息传给了里面的樊泽语,在樊泽语出门来接人后,邓霜与阿蘅才能跟着他一起进去。 还是因为先前那个相同的理由。 谁让晋忻言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樊泽语也不敢让其他人随便去探望对方。 即便想要探望他的人是邓霜,他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和前些日子都是一个人过来不同,今天的邓霜又带上了阿蘅。 樊泽语原本以为阿蘅会跟着邓霜一起去探望晋忻言,然而当他打开晋忻言的牢门,主动退到另一边时,阿蘅却跟在了他的身后。 走进牢房里的邓霜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少了一人。 可樊泽语却不能对身旁的人视若无物的。 他迟疑了一下,问阿蘅:“怎么不跟着一起进去?”2020 阿蘅小心的左看右看,牢房里关押的其他犯人这会儿还没有全都醒过来,所以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反而是安静的很。 她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牢房旁边的角落里,那边的牢房是空着的,若是去了那边小声说话,想来是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的。 阿蘅先跑到了角落里,然后朝着樊泽语使劲的招手,想要让人快些到她身边来。 不得不说,阿蘅这一连番的动作让樊泽语满头雾水。 他确实是跟着阿蘅一起过去了,但眼中的迷惑始终都是存在着的。 “樊舅舅,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听到以后,一定不要太惊讶!”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与对面站着的樊泽语能听清。 什么样的事情,值得她这般谨慎对待。 樊泽语本来没有将阿蘅的话放在心上,于他而言,像阿蘅这样的小姑娘,芝麻大点的事情在她们看来差不多就是天大的事情,最喜欢大惊小怪,并不值得太过在意。 “谢淮安,他还活着,你……”知道吗? 剩下的话都还没有说完,阿蘅就被樊泽语的表情给吓到了。 若不是顾忌面前的小姑娘是世交家中的孩子,樊泽语这会儿指不定就用什么手段封她的口了,便是现在没有做什么,但面上的表情还是变得很狰狞。 他问阿蘅:“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樊家舅舅真的知道谢淮安还活着啊! 阿蘅顿了顿,正准备将谢淮安在她家中的消息说出来,就听见樊泽语又问她:“我原本还想找借口从你这里借走杨神医,现在你知道淮安他还活着的消息,也就不需要我再找其他的借口了。” “那天我在县衙之中说的事情,也都是真的。淮安他确实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等找到他的时候,他身受重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玉林关那边的军医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现在只靠着杨神医留下的救命药才留住了他一口气……” 倘若再不找到办法医治,恐怕救命药也是要没有效果了的。 可是谢淮安这会儿明明是在她家中,玉林关那边又怎么会多出一个身受重伤的谢淮安来? 难不成那人就是蛮族错认谢淮安的缘由! 阿蘅想了想,说:“您就不会疑惑我为什么知道谢淮安还活着的消息吗?” 如果直接说她见过谢淮安,樊家舅舅应该是不会相信她的吧。 所以还是要先调动起对方的好奇心,让他跟着她的节奏走,这样才能将人带到谢淮安的面前,希望不会出现差错。 樊泽语顿了下,没想到阿蘅会是这种反应。 他已经想好阿蘅答应借出杨神医后,他要怎么快速的将人送到边关去,谁知这小姑娘一点也不按照套路来,反而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是顺着她的话一想,也确实很奇怪。 要知道谢淮安还活着的消息,就算是玉林关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而且莫城之中消息最为广泛的邓傲都不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平日里足不出户的阿蘅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总不能是小姑娘和谢淮安心有灵犀,连对方的生死都能感知到吧! 当然是没有那么玄幻的。 阿蘅揪住自己的衣袖,见樊泽语确实如同她想的那般,掉进她准备好的‘坑’中,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小声的说:“您是知道我自从来到莫城之后,就没有去过别处的,最远也只是去了附近的寺庙之中。但玉林关那边的消息传来后,我就再没出过城门,也没有其他的渠道得知玉林关那边的事情。 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千真万确,半点没有掺谎的。” 铺垫已经做得够多,可以直截了当的奔着结果去了。 她说:“我之所以知道谢淮安还活着,是因为我看见了他,就在我住的那间宅子里!” 樊泽语被阿蘅话中的意思给惊到了,正当他准备继续追问时,对面牢房中的晋忻言已经吃完了他的早膳,邓霜也拿着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没有多余的交流,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尴尬的仿佛不是旧日的情人。 阿蘅瞧见对面的邓霜已经在朝她招手了,也不好继续留下来和樊泽语细说,便道:“樊舅舅你快些找个时间来拜访我祖父吧,等你过来后,让谢淮安自己和你解释呀!” 当事人亲口诉说的过程,总比她在中间转述一遍,更清楚的。 更何况,谢淮安还想要将蛮族兵力分布图和前往蛮族王庭的地图交给他呢! 回到马车上,邓霜轻轻地抚摸中阿蘅的发顶,小声道:“阿蘅今日应该是有其他的事情要找樊泽语,才特地跑到我这边,想让我帮忙带个路吧!” 毕竟阿蘅行事之时,也没想过要对邓霜遮掩,她能猜出这些,是很正常的事情。 都不需要阿蘅解释的,她就继续道:“我不会追问你是因为何种原因才过来,但是阿蘅既然不想让外人发现不对劲,那暂且就先跟我走,别急着回家……” 邓霜也是着实不想一个人面对邓傲的。 兄长对她的关心确实是真心实意,但过多的关心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其实比破口大骂更让她无法接受的。 美好的感情,应该是属于美好的人。 而她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拥有这些。 不知道邓霜心中是如何想的,但阿蘅觉得她的话说的很有道理,便也没有拒绝。 又往县衙去了两趟后,再同樊泽语碰面时,阿蘅都没有找到其他的机会与他说话,只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堂屋之中,温老太爷已经等在了那里。 火盆中的炭火被添加了好几日,温老太爷终于在天黑之前等到了阿蘅。 本是想要直接从小路拐回自己的院子里,谁知竟在大门口就被青蕊给拦了下来。 青叶是跟着她一起出门了,青蕊则是留在府中替她望风,也是为了能藏住谢淮安的行踪的。 “姑娘还是先往堂屋去,老太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青蕊其实也不知道温老太爷为何要找阿蘅,但瞧着那态度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来着。 第二百六十章 见到 确实是一件格外大的事情。 阿蘅听着温老太爷的话,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到了一场笑话。 “祖父,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阿蘅皱着眉,苦笑一声,“否则,您怎么会说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就在她进到堂屋之后,温老太爷就将屋内的下人全都挥退了下去。 独留下阿蘅一人,才温声同她商量着。 他说谢淮安其实还活着,只是现在身受重伤,全凭救命药拉住了一线生机。 昔日温老太爷欠下了樊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对方想要用这个人情换取一个机会。 “谢家的那孩子如今是真的命不久矣,便是杨神医过去了,也不一定能将他救回来的。”温老太爷也知道樊家的请求对于阿蘅来说,无异于异想天开,但他还是如实的将对方的话转述了一遍。 “樊家的人说谢淮安在上战场之前,曾提起过你,还想要等他有了军功,换了官职后,便请谢夫人来我们家提亲。 他们都觉得那孩子临死前的唯一遗憾就是你,所以才想着一切从简的将你娶回去,至少在那孩子死之前,完成他的遗愿。” 如果谢淮安真的快要死了,阿蘅应下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成亲与否,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而她的命数早就已经定下,根本不可能像其他人那般改变自己的命数,所以在命数走到尽头之前,替谢淮安完成一下遗愿,让他走的更安心一些,当然是可行的。 问题是,现在谢淮安虽然受了些伤,但也还能算得上是活蹦乱跳。 并不是温老太爷说的那般命不久矣的。 如今在玉林关的那位‘谢淮安’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呢! 阿蘅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拒绝温老太爷的,可转念一想,既然樊家人特地传话给温老太爷,那他们肯定都没有识破那个假的‘谢淮安’。 她知道自己拒绝的原因,可在外人看来就不是那样子了。 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阿蘅只好将时间往后再拖一拖。 等樊家舅舅来见过谢淮安以后,他们自然就知道玉林关的那位是假的,也知道谢淮安平安无恙的事情,就不会再提起成亲之类的事情了吧! 心中这般想着,她面上也带出了几分不确定,刚好符合了她现在应有的心境。 “……祖父,可以让我回去再想一会儿吗?” 温老太爷本来也没有想让阿蘅立刻回答出来的意思,听着她的话,便点点头,说:“婚姻嫁娶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人生大事,你想要再多考虑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 赞同的话随口就来,只是说出口后,他又发现了缺漏之处。 连忙补正道:“不过因着谢家那小子身体的缘故,阿蘅考虑的时间最好还是更短一些。” 这可当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离开堂屋的时候,阿蘅是面无表情的。 也只有面无表情的时候,她才能勉强压制自己心头的诸多思绪。 虽然将谢淮安藏在了她的院子里头,但毕竟男女有别,除了谢淮安来时的第一天,阿蘅让他在她房间的木椅上睡了一下午,后来就都将人藏到书房中去的。 阿蘅的书房,本来就不许其他下人进去。 平日里的打扫也只让青叶与青蕊来回去做的。 从安全性上来说,还是很有保障的。 青蕊白天也有记得给谢淮安送食物,只是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正经的饭菜是没有多少的。 恰好阿蘅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特地让青叶去酒楼打包了一份宵夜,可以给谢淮安充当晚膳。 饭菜被摆到他的面前,谢淮安才吃了两口,就发现阿蘅的情绪看上去有些不太对。 “是今天去找舅舅的时候,不是很顺利吗?” 他问着阿蘅,除了这个原因,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阿蘅摇了摇头,跟着邓霜一起拐到县衙的路上还是很顺利的,只不过其他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让她很是头疼而已。 刚好谢淮安就是当事人,阿蘅也没打算拐弯抹角,就直接开口说了。 听到玉林关那边还有一个‘谢淮安’时,谢淮安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奇怪对方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与他原本的设想有些不一样。 他还以为那人是故意抢了他的身份,想要在玉林关里面与蛮族里应外合。 没想到对方却是以半死不活的状态进了玉林关。 别说是搞事了,就连活下去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当真是很奇怪的。 阿蘅将自己在外面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后,停顿了许久,又说起才回到府门口,就被温老太爷叫过去的事情。 这件事情一说出口,谢淮安脸色顿时爆红,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的。 这般情窦初开的模样,是阿蘅从来都没有过的。 便是在温如故的梦境之中,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脸红过,就一直感觉很平常来着。 谢淮安红着脸,却影响不到阿蘅的。 她抿了下唇,说:“我跟祖父说过几日再给他回复,不过等樊家舅舅来见过你后,应该就不需要给祖父回复了的。” 阿蘅没有问谢淮安是否真的想要娶她为妻,她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看向谢淮安。 说:“我们都知道玉林关那边的‘你’是假的,但你外祖一家都是不知道的,他们现在的担心和为你所做的一切打算都是真心实意的,等你将来回到他们身边,得好好报答他们才对!” 直接将事情的高度衍生到了长辈身上,一切的情情爱爱就不曾出现在她的话语之中。 桌上的饭菜已经没有多少的热气,阿蘅顿了顿,又道:“冬天的饭菜冷的比较快,你身上还带着伤,我看这些菜还是直接收下去,我让厨房给你下面条吃吧!” 汤汤水水的应该冷的比较慢一些。 谢淮安是希望阿蘅追问的,可小姑娘没有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也不好旧事重提。 毕竟如今最重要的蛮族兵力分布图和前往蛮族王庭的地图,而不是他们之间的小情小爱。 不过就算是这样在心中劝说着自己,他还是没办法忽视心底深处的那抹失望。 倘若阿蘅能追问,不,不必追问,只在提起那件事情时,稍微脸红一下就好了。 至少让他看到阿蘅的在意,而不是像眼前这般的毫不在乎。 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转瞬即逝,谢淮安抬头看向桌面上的饭菜,摇了摇头,说:“我从蛮族安营扎寨的地方一路跑回来,没吃没喝的也都过来了,这些饭菜只是稍微冷了点,也不是不可以吃的。” 总有些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成一回事,但等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就已经为时已晚了。 阿蘅冲谢淮安摇了摇头,开口将门外守着的青蕊叫了进来。 “青蕊把这些冷掉的饭菜收下去,再让厨房做一碗阳春面过来吧!” 转头又对谢淮安说:“你身上还有伤呢!我可不能虐待伤者的。” 谢淮安看着热腾腾的汤面,心中的迟疑更深。 他要不要自作多情一下,认为阿蘅心中也是有他的呢! 毕竟小姑娘已经这般关心他了。 樊泽语入睡之前,又将阿蘅今日对他说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 他找不到阿蘅哄骗他的理由,所以那孩子说的话难不成是真的。 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父亲他们怎么会连谢淮安的真假都辨认不出来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就忘了这么一回事呢! 樊泽语突然想起来,他是因为一直住在京都,看着谢淮安长大的,才不会将他与旁人错认。 可谢淮安要是去了玉林关投军,樊老将军他们肯定不会刻意将人唤到府上去,只会等沐休时分才去见人。 算一算时间,蛮族扣关恰好在他们第一次沐休之后,倘若冒充谢淮安的那人长相当真与淮安相似,樊老将军他们认错了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须知伤重之人的容颜与旧时出现偏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玉林关那边的谢淮安,这会儿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性,还是得让他亲眼见过藏在温府之中的那位谢淮安的真实面目,才能更好的判断整个事情的真相。 心中做下了决定,即便是还没有丝毫的睡意,樊泽语也还是强逼着自己入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明日还得往温府走上一趟,希望明日遇到的事情不要让他太失望的好。 温老太爷还没有等到阿蘅的回复,反而先等到了上门拜访的樊泽语。 他怎么记得樊家派来的下人还在外面的客栈里住着,这樊泽语突然上门,难不成是想催阿蘅早日做下决定不成? 即便温老太爷欠下了樊家人情,可只要阿蘅自己不愿意嫁给谢淮安,他就算是不要这张老脸,也不会逼迫自家孩子的。 于是,他让人将樊泽语带到了自己书房里,还特地让下人不要去打扰阿蘅。 虽然樊泽语上门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求见阿蘅。 温老太爷冲他摇了摇头,说:“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行了,阿蘅现在正陷入抉择之中,你还是不要过去打扰到她,以免影响到了她的最终判断。” 仿佛是听懂了温老太爷的话,又好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懂似的。 樊泽语同温老太爷来了一段鸡同鸭讲的对话后,深觉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便努力将话头抢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对温老太爷说:“我并不是想要影响阿蘅的判断,而是当真有事想要找阿蘅,而且是我们昨天就已经约好了的。” 倒也不是不可以直接说他是来找谢淮安的。 但瞧着温老太爷自始至终都不曾提起谢淮安的样子,樊泽语又想到阿蘅当初神秘兮兮的模样,担心阿蘅没有将谢淮安的消息说给温老太爷听,便没有详细的说。 可温老太爷不知道他实际的想法,就只从字面意思来理解他的话了。 错位的对话终结在了过来敲门的阿蘅身上。 阿蘅一早就让青叶守在门口,随时准备接应着过来找人的樊泽语。 谁知青叶没能接到人,反倒是让温老太爷截胡了。 等青叶回去找到阿蘅说清事情经过,阿蘅再从自己院子里赶过来时,就已经足够温老太爷和樊泽语来了一场文不对题的对话。 “阿蘅怎么来了?”温老太爷摇了摇头,起身想要将阿蘅推出去,他说:“阿蘅既然想要一些时间来考虑,就不需要太过着急的,就算是樊家的人亲自来催促,阿蘅你也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 愣了半晌,阿蘅才想起温老太爷话中的意思。 她反手关上了房门,冲温老太爷摇了摇头,说:“祖父,樊舅舅今天过来并不是为了那件事情的,而且他是我找过来的……” 温老太爷愣了下,没想到阿蘅会这样说。 他疑惑的看向樊泽语,又问阿蘅:“他成天都要忙着莫城中的事情,阿蘅怎么突然就想起找他了?” 就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他这个祖父难不成还是摆设么! 尽管温老太爷只是一言不发的摸着自己的胡须,但以阿蘅对他的了解,自然是知道他心中现在是不痛快的。 连忙将谢淮安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在我的书房待着,祖父您和樊家舅舅一起过去吧!接下来的事情就得交给你们了,我就不好继续在里面插手了。” 事实上,阿蘅就算还想要继续插手,也找不到插手的机会了呀! 三人从温老太爷的书房转到了阿蘅的书房之中。 一打开书房你的门,就瞧见了正在书桌上努力作画的谢淮安。 他从蛮族偷来的兵力分布图看上去还是很清晰的,但另外一张地图因为用的时间太长,上面歪歪扭扭的路线画了一条又一条,除了常用这副地图的人,外人是很难分辨出其中的正确路线。 谢淮安这会儿正在想办法将上面的线路临摹下来,说不定就真的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呢! 而且谢淮安只是实际操作时,容易迷路。 自己画出的地图,别人用时都是格外的清晰明了,轮到他自己就不行了。 换而言之,纸上谈兵这一类的事情,他是能够做的最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 知情 尽管早就信了阿蘅的话,但在书房之中瞧见谢淮安的那一瞬间,樊泽语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了惊讶。 从玉林关传来谢淮安重伤的消息后,他一度想要亲自前去探望。 可他在莫城之中并无太多的亲信,至少能够独当一面的那种是没有的,从前还可以拜托司长明帮帮忙,如今司长明自己都在牢房之中,根本指望不上。 能够相信的人还有温老太爷和邓傲,但不论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都不适合托付重任。 谁让谢淮安还活着的消息,暂时不能宣扬出去呢! 然而就算没能亲眼看过重伤的谢淮安,樊泽语也从玉林关来人口中听说了那孩子伤重的模样,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陷入生死危机之中,他满心都是担忧。 “淮安看上去好好的,那就好啊!” 这一刻的樊泽语根本就想不出其他的话,只看着谢淮安,不住的感慨道。 温老太爷看到了谢淮安在书桌上写的东西,心头闪过一丝猜测,转瞬即逝。他的视线在谢淮安与阿蘅身上游移不定,最后定定的看向谢淮安。 “你是何时回到莫城的?” 谢淮安以为温老太爷是在关心他,忙不迭的放下了手中的笔,乖巧的回答道:“我回来已有两三日,因为担心城中还有叛徒,就没敢露出踪迹,幸好有阿蘅愿意收留我……” 卖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在温老太爷怒气冲冲的表情中败退了。 温老太爷一挥衣袖,瞪了谢淮安一眼,说:“胡闹!” 又看向了阿蘅:“难道我这个祖父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他这小子摸上了门,你都不跟我说,还要等到樊家的小子上门,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是真的生气了呀! 阿蘅下意识的往谢淮安身边躲了躲,讨好的看向温老太爷:“祖父,我其实本来第一个就想告诉您的,就是谢淮安来的时候,您不在家呀!” “那后来怎么还是没说?”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好意思的道:“等到后来,后来我就去做别的事情了,然后就忘记要和祖父说啦!其实我以为我是说了的……” 很多人在急着去做一件事情,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忘记做的时候,脑海之中会不自觉的勾画出自己已经完成了该件事情,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温老太爷能怎么办! 他本是想要顺势劝阿蘅以后不要再善做主张,可小姑娘说她不是有意的,他难不成还能继续追着说她。 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叹了一口气,温老太爷只好将此事暂且记下,等回头找个空闲的时间,再与阿蘅仔细说道说道。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谢淮安。 谢淮安要说的事情,阿蘅都已经知道了的。 她还以为自己能待在书房里的,谁知才在椅子上坐下来,就被温老太爷催着出去。 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阿蘅就被关到了书房外面。 守在门外的青叶与青蕊看着阿蘅气鼓鼓的模样,有些愣神。 真是有够奇怪的,明明他们要说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的,却还是将她关到门外头,这与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蘅在心中腹诽着,但也不可能在推门进去,便转身回了房间。 院子里的下人早早的就被打发走了,而青叶与青蕊还是被留在书房门口守着门。 屋里的人确实如同阿蘅想的那般说起了谢淮安在外面的见闻。 在听说谢淮安是被蛮族之人救走时,温老太爷与樊泽语都对玉林关假冒谢淮安的那人产生了戒备之心。 还是樊泽语先前想的那般,他们能够轻而易举的辨认出谢淮安的真假,可远在玉林关,平日里与谢淮安接触不多的樊家人就不一定能够认出人来了。 幸好假冒谢淮安的那人如今重伤在身,别说是刺探军情,他连床都下不了,生命一度垂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 虽说这般的幸灾乐祸并不好,但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 将几种图纸的临摹版递给了樊泽语,谢淮安自觉任务已经完成,终于松了一口气,才有心情同樊泽语说些其他的事情。 “说来真的是很巧合了,我和现在正在玉林关里头那人一定长得十分相似,否则蛮族之人也不会将我错认成他。”说话时,谢淮安搓了下自己的脸,眼神之中透露出了疑惑,“我觉得自己的模样与蛮族之人应该是差的挺远的,谁知道蛮族那边竟还有人跟我长相相似。” “虽说天下之事,无奇不有。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奇怪啊!” 感叹的心情也只是存续了一瞬间,谢淮安没有注意到温老太爷和樊泽语的表情都有些怪异,他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过度到了下一个。 “我先前在玉林关的时候,就觉得蛮族攻城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回了莫城才知道,真的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 谢淮安好奇的看向樊泽语,他已经听阿蘅说过,晋忻言就是被他抓进了牢房之中,也是他第一个发现晋忻言的不对劲。 他顿了顿,又问道:“通敌叛国之罪是会被满门抄斩的吧!乐王忽然想不开,竟做出了那种事情,不过皇上应该不会对他网开一面的吧?” 如果藏在暗地里的事情没有被外人知晓,谢淮安说这样的话,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在场的三人之中,除了谢淮安自己以外,其他的两人都清楚谢淮安的身世,再听着他说出这番话,就有些不大好了。 当初是温老太爷将谢淮安送到樊家去的,但这会儿他只是冷静的看了眼樊泽语,说:“你给他解释一下,我得去找阿蘅说说话了。” 一来他确实是需要找阿蘅谈话,二来也是有着推脱之意。 忽然得知自己并非是谢家子,想来谢淮安肯定是惊恐万分的,这种时候自然是不好有外人在场,他才能痛痛快快的在亲近之人的面前将自己的委屈哭诉出来的。 而樊泽语即便不是谢淮安的亲舅舅,但从血缘关系而言,称一声表舅也还是可以的。 温老太爷毫不迟疑的出门去,屋内便只剩下了谢淮安和樊泽语这对甥舅。 就在樊泽语还迟疑着要如何同谢淮安解释时,谢淮安已经重新坐在了书桌前。 面色平静的清洗着他方才用过的毛笔,笔尖上的墨色渐渐融入清水之中,他将洗净的毛笔摆放整齐,才淡然的看向樊泽语。 “舅舅是想说我其实并非谢家子,我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么!” 樊泽语点点头,为自己不必再找理由而感到欣喜。 脸上的笑才刚刚成形就凝固在了当场,他惊讶的看向谢淮安,不应该的。 他从未在谢淮安面前提起过他真正的身世。 按理说,他应该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淡然。 倘若他事先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那刚才就更不应该那般评价晋忻言,可事实就摆在樊泽语的面前,让他找不到其他否认的借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谢淮安仰头看向上方的房梁,眼中的光微微涣散。 “是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吧!那年的冬天有些冷,我喜欢上了捉迷藏的游戏,时常躲在家中的角落里,看到有人经过时,就会跳出来吓唬别人……” 次数多了以后,府中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他会神出鬼没,虽然也还是会装出被吓了一大跳的模样,但他能分辨的出那些人是真的被吓唬到,还是假装出来的心惊胆颤。 没有想象中的趣味后,他躲藏的越发小心,那天藏在父亲书房的柜子里,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是谢老爷和谢夫人说话时的声音将他吵醒了的。 他们当时说有个小孩子的模样像极了裴将军去世的妻子,以至于对妻子去世始终耿耿于怀的裴将军,竟是将那孩子当成了他妻子的转世,还想要枉顾那孩子家人的同意,直接将人抢回家中去。 幸好那孩子的家世不比裴将军家差,才没有真的被人抢走。 彼时的谢淮安还在为那个险些被抢走的孩子感到庆幸,他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人到陌生的人家去,想来那个孩子也是一样吧! 他同情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谢夫人后来说的话给吓到了。 谢夫人说:“幸好我们淮安的模样既不像乐王,也不像欺霜,虽说和昔日的那位公主有些相似,但那位公主已经去世多年,京中尚且记得那位公主的人,也没有多少人了!” “慎言!”谢老爷厉声道,“淮安就是我们的孩子,他和别人不相似,难道有什么不对!” 如果谢淮安再愚笨一些,或许就不会想太多。 但他并不笨的。 尽管谢老爷与谢夫人始终对他与谢淮宁都是一视同仁的,但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 更何况无人知晓谢淮安已经发现身世的端倪,当他带着怀疑的心思去旁敲侧击时,总会从他人口中窥探出当年情况的只言片语,凑在一起后,勉强也能拼凑出一份真相。 “父亲和娘亲对我并不设防,当我装作无意间听说了邓家姨母后,娘在我面前就开始为姨母打抱不平,每次最后的结尾都是让我不要学乐王,说他在外人面前纵有千般好,我也不能像他。” 谢淮安嘴角微微上扬。 明明应该是高兴的表情,可在樊泽语看来,忽然之间却和庙宇中的泥塑重合了,充满了人为干预的色彩,半点不见真心。 “所以,舅舅你要和我说,是不是这件事情呢?” 不得不说,樊泽语从未想过谢淮安原来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这种可能。 在他映像中的少年,脾气算不上好,最容不得别人对他用激将法,心里有什么事情必然是会摆在脸上的,纵然这几年岁数长了以后,不会再将所有的事情都摆在自己的脸上,但依旧是藏不住心底事的孩子。 然而事实上,不管是他,还是与谢淮安朝夕相处的谢家夫妇,都同样没能发现他藏在心底的事情。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他往日做下的事情似乎处处都是破绽。 樊泽语顿了顿,说:“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想要去见上他一面,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已经走到了半路上,约莫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到莫城。 倘若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避开他人的耳目,去牢房中见他一面的……” 谢淮安摇了摇头,对樊泽语话中的退让之意丝毫不感兴趣。 他说:“舅舅你是知道的,就连在那件事中没有太多过错的……姨母,我都没有去见,又怎会去见他呢!” “旧时在京都城门口与他相遇,我便十分不喜他。时至今日,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顶多是将不喜加深成了厌恶而已。” 没什么可以劝说的。 既然谢淮安自己都已经严词拒绝了,樊泽语自然不会特地为晋忻言说好话的。 谢淮安在莫城的消息,被他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玉林关,那边的樊家人自然也知道他们如今拼尽全力救治的人,并非是他们心心念念着的人,反倒是让他们痛恨不已的蛮族。 战场上的事情,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却没有绝对的胜利。 等到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赶到莫城时,自玉林关传来的便全都是大捷的消息,领兵打仗的樊老将军甚至直接将军队带到了蛮族的王庭。 即便没有将蛮族王室全都抓住,不小心还放跑了几人,但跑掉的都是小鱼小虾,根本影响不到大局。 因为不是出于明察暗访的缘由,此次的钦差大臣自京都一路而来的派头还是很大的。 每过一座城镇都会留下休息一两日,而且随行的护卫足有上千人,便是放到边关,也是一批不小的势力了。 阿蘅也曾猜测过这次的钦差大臣会是谁。 兴许是朝廷中的清流,因为一直奉行着家国天下的理念,他们是最不能容忍通敌叛国之人的。 也有可能的是皇室中人。 毕竟此次通敌叛国的晋忻言,本人的身份就是极为特殊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会是他! 第二百六十二章 自京都远道而来的钦差一行人,赶路的速度是真的只能用缓慢来形容。 寒冬之时发下的命令,明明一早就已经出发,结果等到阳春三月才走到了莫城附近。 可即便是如此,那位被圣上委以重任的钦差大臣,在面对迎接他的莫城官员时,脸色也说不上好。 过度苍白的面容,一看就是病体未愈的模样。 身旁侍候着他的下人,小心翼翼的为他当着春日里的徐徐微风,仿佛和煦的清风也会给他带来伤害似的。 边关的风雪确实比京都要更加猛烈,但下人的动作也太过谨慎了些。 邓霜自从得知谢淮安的死讯后,隔三差五的便会去城外寺庙上香,阿蘅因为不能将谢淮安还活着的消息告知邓霜,心中对她便多出了几分愧疚之情。 故而每当邓霜出城前往寺庙之时,她都是会陪着一起的。 阿蘅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凑巧,钦差大臣竟然恰好就在她回城的时候,赶到了莫城。 其他进城的人都被拦在了莫城之外,钦差大臣带着他的几名心腹,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踏进了城门,至于剩下的那近千的随行护卫们,则是在城外就地安营扎寨了。 看着人群中央那种熟悉的脸,阿蘅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她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将太子派出来。 不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么! 在皇上派出太子之前,京都的人应该都不知道樊老将军能在谢淮安的帮助下,直捣黄龙,将蛮族王室给抓回来的呀。 不过,钦差大臣都已经到了,谢淮安还活着的消息应该也可以传出去了吧! 阿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希望前面跟随钦差大臣的那波人能走的更快一些,这样她才好早点赶回家去,只有从谢淮安口中得知确定的回答,她才能将消息告知邓霜的。 当然,这并不妨碍她提前给邓霜一份惊喜。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车帘,凑到了邓霜的面前,小声的同她说:“邓姨,你再等一等,好消息马上就会到的……” 邓霜方才也在看城门口被众人簇拥着的钦差,听见了阿蘅的话,她回过神来:“你的好消息莫不是钦差大臣已经到了,可惜我已经瞧见了,那就算不上什么惊喜了。” 惊喜当然不只有这么一点点的。 阿蘅抿着唇,朝邓霜笑弯了眼睛。 “我说的好消息当然不是这个,不过等邓姨听过我的好消息,也一定会赞同我的说法。”她信誓旦旦的说着话,“邓姨再等一等呀,我保证你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好消息的。” 邓霜像哄小孩一样哄着阿蘅。 她说:“嗯,我当然是相信阿蘅的话,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啦!” 阿蘅被她抱在了怀里,眼前是邓霜衣服上的暗纹,看不到她的脸色,只在心中暗自推测道:等待确实是会让人疲倦不堪,但如果已经确定稍微等待一段时间,就能迎来好消息,那所有等待的时间都是快活的吧! 邓姨现在或许算不上很高兴,应该也不会再想先前那般难过的。 阿蘅回到府中就直直的奔向了谢淮安暂住的小院,结果在院子里没有瞧见她要找的人,问过了守在院子门口的下人,得知谢淮安是被樊泽语叫走了的。 她不免有些泄气。 还以为能直接得到谢淮安的回复,这样她就可以去和邓姨说那个让她等了许久的好消息了。 谁知道竟是和谢淮安错过了呢! 话说樊泽语忽然将谢淮安找了过去,应该是带他一起去见晋玉宸了吧! 当朝太子代表圣人出行,还顶了钦差大臣的职位,而谢淮安在玉林关一战中所起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让他去见晋玉宸,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吧! “姑娘这是怎么了?” 青叶一直跟在阿蘅的身后,从府门口一路跑到谢淮安暂住的院子,没能在院子里找到人,紧接着又回到了她们自己住的院子。 她看着阿蘅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紧锁的眉头将她心中的不安全都透露了出来。 阿蘅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她方才已经差不多说服了自己,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如此的。 “嗯?” 青叶走到房间里,给阿蘅倒了一杯热茶,捧到了阿蘅的面前。 “姑娘心中是有什么焦心的事情么!瞧上去好像是万分苦恼的样子,不如先喝杯茶,静静心后,或许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呢!” 便是一直侍候在阿蘅身边,青叶在很多时候也还是猜不出阿蘅的心思。 她比不上青蕊那般观察的细致入微,不过她也有自己应对的方式。 阿蘅顿了顿,没有接过青叶手中的那杯茶,而是开口问道:“在你眼中,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的问题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青叶眨了眨眼睛,手中的茶水隔着杯子都能感觉到热意。 她轻声说:“奴婢总觉得姑娘现在好像是在不安的……” 明明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唯一值得提起的就是终于到了莫城的钦差大臣,可对方的到来难道不是为了审理通敌叛国之辈么! 哪里值得她们姑娘心生不安呢? 原来她是在不安么! 心中诸多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全都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 阿蘅咬了下唇,扭头看向了半开的房门,她说:“反正我也不是没有去过县衙的,上次樊家舅舅说到乐王通敌叛国的时候,我也是在场的。这会儿再去找他们,应该也是可以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不安。 但心中越来越强烈的预感,让她迫切的想要做些事情。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在谢淮安身上,所以她现在应该去县衙找到谢淮安吧! 心中如是想着,她在行动上也是如此的做了。 才刚刚从城外寺庙回到府中,连口茶水都没有喝,阿蘅便又让车夫将她送到了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的捕快都已经认识阿蘅了。 但认识归认识,该拦下人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手软。 阿蘅知道他们也是在按照规矩办事,便没有将这点事情放在心上,而是让他们派人进去通报。 “我想要找……樊叔叔,你们帮我通报一声吧!”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说樊家舅舅的官职,但话到嘴边的时候,阿蘅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不知道对方的官职,只依稀记得樊家舅舅是管理整座莫城的。 幸好守门的捕快是认识阿蘅的,故而听到话后,就直接进去通报,并没有再追问的。 樊泽语确实是早早的就将谢淮安叫走了。 但原因并不是阿蘅所猜想的那样。 毕竟阿蘅与晋玉宸也不过是前后脚进的城,樊泽语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哪里会提前将谢淮安找去。 自从去年冬天被关进了牢房之中,又被邓霜劝说过,晋忻言就一直很安静的待在牢房里,每日的饭菜都是邓霜亲手做了送给他吃,虽然没有人同他说话,但牢房之中摆放的各类书籍是应有尽有。 只要他想要,只要莫城之中能找到,就一定会给他送过来的。 樊泽语曾不止一次的感叹邓霜对晋忻言的感情至深,如果不是因为阴差阳错的话,他们二人应该也能成为一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吧! 说起来,邓霜的厨艺确实很厉害的。 隔着牢房的门,樊泽语时常都能闻到饭菜的浓郁香味,倘若不是晋忻言的身份摆在那里,他都想要蹭个饭了。 而晋忻言有着邓霜的投喂,哪怕是在牢房之中住了好几个月,他的神色也不见丝毫的萎靡,反而被补的红光满面,瞧着就身体大好的模样。 以上的这些想法,是樊泽语这些时日来的一贯认知。 可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的一贯认知就被现实给全部打碎了。 面色红润,瞧着身强力壮,能一个顶俩的晋忻言,今天早晨没能吃到邓霜送过来的早膳。 樊泽语也知道原因,不就是因为邓霜一大早就去了城外寺庙么! 他本来没以为这是大事情的,在见到晋忻言之前,他是当真以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来着。 然后他就被看守晋忻言的人给找上了门。 阳春三月的大好时光,那人却急出了满头大汗,面如金纸,好像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似的。 “大人,王爷他,他突然咳血不止,我瞧着像是不大好的样子,您快找大夫给他看看吧!” 樊泽语本来还很轻松的表情忽然一滞,一边吩咐人将杨神医和原本归属于王府的那群大夫找过来,一边连忙赶往牢房之中。 无论晋忻言最后得到的判决是什么,他都不能死在莫城。 至少现在还不行。 樊泽语进到牢看守房之中时,他派人去找的大夫还没有来,牢房之中除了一个手足无措的给晋忻言擦着血的看守以外,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人。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 半闭着眼睛的晋忻言听到了樊泽语的问话,总算是从静静等死的状态中稍微挣扎了那么一下。 他轻声问道:“欺霜她今日怎的没来?” 明明眼前这人也不像是那种不要江山只要美人的家伙,当初还是他亲手将人家姑娘拒之门外的,人到中年了,却忽然又学起二八少年的意气用事来,让人瞧着就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听说是去城外寺庙给淮安供奉长明灯去,你不会就因为她今天早晨没有给你送早膳,就气的吐血吧!” 这当然是说笑的话。 可樊泽语没想到的是,晋忻言他还当真点了头。 只听他咳嗽一声,又开始往外吐着血,白色的中衣上满是血迹,仿佛是要将身体里的血全都给吐出来似的。 樊泽语皱了下眉头,回头看向身后的看守:“你去看看大夫他们怎么还没来,让人再去催催……” 不管晋忻言自己是什么意思,他说的话都是不算数的,还得等大夫的诊治结果出来才行。 说起来钦差大臣早就从京都出发,算一算时间也应该快要到了的。 他摸了下袖子里的药瓶,实在不行,就用上好的救命药给晋忻言吊着命,只要在钦差大臣来的时候,他还活着就行了。 只是等杨神医等人过来后,樊泽语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你说什么!”樊泽语看向杨神医的眼神近乎惊恐,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不是,乐王一直被关押在牢房之中,每日的饭菜是邓家娘子亲自做的,而且用膳之时,他们二人都是一起吃的,他怎么可能中毒呢!” 晋忻言的牢房是特地布置过的。 房间内的桌椅床铺都是整整齐齐,在雕花床的对面还摆放着一扇屏风,这些东西都是樊泽语亲自带人去置办的,保证是安全无害的。 又因着是在牢房之中,房门都是栏杆的式样,便是点了熏香也不起效果,所以他们当时置办家具的时候,干脆就没有置办香炉一类的物件,也不可能有人将毒药藏在熏香之中的。 所以他怎么会中毒! 杨神医从自己的药箱中拿出纸笔,不可置否的说道:“便是知道他怎么中毒的,那又有什么用处的。总之现在已经是毒入心肺,绝无救治的可能,便是我也只能推迟他毒发身亡的时间,就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 在纸上写好了药方,他将药方递给了樊泽语。 “治是治不了的,与其想着保住他的性命,倒不如趁他还活着,将能办的事情都给办了吧!” 医者父母心。 在很多时候都是算不得数的。 杨神医重新收整了自己的药箱,他这几日本来已经将邓霜身上的毒素研究出了苗头,都配置出了解药,就等着邓霜自己服用了。 谁知对方不仅没有拿走他配置的解药,甚至都不许他上门 杨神医今天的心情是算不上好的,同樊泽语说话的语气也更是不佳。 樊泽语看着陷入昏睡之中,却还时不时往外吐着血的晋忻言,心下一叹,扭头又派手下去将谢淮安请来。 别的倒也好说。 倘若晋忻言当真要命不久矣,总还是要让淮安见他亲生父亲的最后一面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得知 阿蘅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人,来回走了两步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邓霜回去后,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头上的发髻也梳成了妇人髻,与旧时完全不一样的打扮。 她的手里还提着食盒,似乎是正准备给牢房中的晋忻言送饭。 阿蘅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在往西走,午时已经过去很久,却又还没有到傍晚时候,不早不晚的时间点,与午饭无关,也算不上晚饭,就很奇怪的。 “邓姨怎么来了?” 在城外寺庙的时候,阿蘅曾亲眼见到邓霜落泪,她与邓霜一起在寺庙中用过午饭,还在后院的禅房中休息了片刻,原以为她今天是不会再来见晋忻言了的。 邓霜抿了下唇:“先前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正好看见了被众人簇拥着的钦差大臣么!我想着那位钦差大臣应该很快就会将他带回京都的。便想着在他离开之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也不知是不是阿蘅的错觉。 她总觉得邓霜在说到‘最后一面’时,似乎是刻意加重了语调,听上去仿佛带着某种不详的气息。 “……邓姨不准备回京都去吗?”阿蘅疑惑地看向邓霜。 从前邓霜宁愿留在京都,也不愿意跟着邓阁老一起回老家,怎的这个时候却想要在边关落地生根了。 难不成是因为谢淮安? 阿蘅目不转睛的盯着邓霜,只等着她的回答,也好给出自己的反应。 邓霜摇了下头,轻声道:“我在京都待的时间太久了,总该往别处走走的……” 正当阿蘅准备继续追问下去时,县衙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樊泽语的官袍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是方才在晋忻言身边时,不小心蹭到的。 并不显眼,粗看之下是极容易被忽视过去的。 反正阿蘅就没有看出来不同。 而邓霜的视线在他的衣服上停留了许久,等阿蘅走到前头去,后头喊她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提着食盒匆匆的赶了上去。 此刻晋忻言的牢房之外守着许多的人,一众侍卫穿着同样的黑甲,以黑色面具遮面,手中持着锐器,周身散发着宛如凶兽的气势,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从众多黑甲将士中穿过,阿蘅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三抖,总感觉平日里觉得很寻常的牢房,现在莫名的就变得危险了很多呢! 她进了牢房后,一抬头,就见牢房之中满是熟人。 晋忻言躺在牢房中的床上,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白色的外衫上还带着点点血迹。谢淮安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却没有丝毫靠近的意思。远道而来的晋玉宸这会儿坐在了床沿边上,握住了晋忻言的手,似乎正准备说些什么。 不止是阿蘅,随后而来的邓霜也看见了谢淮安。 拎着食盒的手不自觉的又握紧了几分,棱角分明的提手硌得她手疼,然而掌心下的疼痛如此的真实,让她在一瞬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是淮安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眼前之人只是一道幻影,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能让幻象破灭。 谢淮安是背对着门口的。 听到邓霜的问话,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姨母……”即便他的身世已经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谢淮安也还是没有做好喊别人做母亲的准备,更不必说是唤床上的那人做父亲了。 邓霜在晋忻言心中永远是最特别的一个。 哪怕对方说话的对象不是他,但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找寻对方的身影。 这次也不例外。 从昏睡中睁开了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太子侄儿,晋忻言看他的眼神与往常一样,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后,便将人从自己的面前推开,探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邓霜。 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他说:“欺霜,你今天来得有些晚了。” 仿佛方才差点将身体的血全都吐完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有多差劲,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就想奔向邓霜。 至于另一边的谢淮安,还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如果放在从前,晋玉宸这会儿应该是要上前劝他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将身上的病痛不当做一回事。 但只要想想对方那些通敌叛国的行为,又有许多的人因为他而家破人亡,晋玉宸忽然就没有了劝说的打算。 他站起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牢房中的诸人,面上不带多余的情绪。 邓霜面上带着笑,是仕女图上的那种温婉笑容。 她向着晋忻言的方向走了两步,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了床边的木桌上,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我想你们应该都已经用过午膳,我就不留你们一起吃饭了……”她又对晋忻言说,“让他们都先出去吧,我今日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听说皇上指派的钦差大臣已经到了莫城,想来你很快就会跟着钦差大臣一起回京都的。” “在此之前,我们也该好好道个别才是……” 自从下定决心想要挽回邓霜以后,晋忻言就再没有反对过她提出的要求。 他没有说皇上这次指派的钦差大臣就是太子,而太子现在也在牢房中。 只因为他知道邓霜对这些是并不感兴趣的。 晋忻言偏头看向一旁的晋玉宸,道:“左右你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也挺久的,想来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时间,所以现在先都退出去,让我和……我安静的用顿饭,这总是可以的吧!” 说实话,晋玉宸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要直言反对的。 凭什么他晋忻言身为朝中王爷,做下那些恶事之后,还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呢! 但是想到从京都离开前,父皇对他说的话,他忽然就没了辩驳的兴趣。 摆摆手,带着他身边的人,就直接退了出去。 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就跟他来时一般。 反倒是樊泽语在游移不定。 他看着床边的红木食盒,想到杨神医先前的诊治结果,便想要将饭菜拦下来,拿去给杨神医验毒来着。 邓霜说是为了给晋忻言送饭,当坐到床边后,也没有急着打开食盒。 她将垂落在脸颊边的碎发,随手拨到了耳后,对着阿蘅与谢淮安轻声说:“好孩子,你们乖乖听话,跟着你们樊家舅舅一起出去,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总是想着待着这里。” “牢房之中哪里会是什么好地方,根本就不值得你们留恋的……” 仿佛是话中有话,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阿蘅有些茫然。 却见樊泽语和谢淮安都没有动弹,她便也没有挪动自己的脚。 跟着大多数人走,应当就是没有问题的吧! 樊泽语的犹豫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今天我请了杨神医过来给王爷诊治,杨神医说……”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晋忻言随手丢过来的木枕给打断了。 圆滚滚的木枕因为晋忻言手脚无力的缘故,并没有丢的太远,在半路上就跌落到了地上,咕咚咕咚的滚到了谢淮安的脚边。 “你们该出去了!” 晋忻言并不想要从樊泽语口中听到后续,有些事情他既然已经默认,就不会再刻意提起。 连他都不提,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揪着事情不放呢! 谢淮安弯腰将脚边的木枕捡了起来,三两步来到床边,将木枕递还给了它的主人。 离开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他被带到晋忻言面前的时候,正好是他吐血最厉害的时候,从前看着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变得格外落魄,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谢淮安是极其不喜欢晋忻言的为人。 哪怕是在重逢之后,看见他追着邓霜做的那些事情,知道他是有心想要挽回从前的人,但是不喜欢仍旧是不喜欢。 现在约莫是想着人之将死,再大的仇恨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更何况他对晋忻言只是不喜,还没有到达仇恨的地步。 犯下了谋逆之罪,生命便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对他的态度稍微柔和一些,也还是可以的。 晋忻言没说话。 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阿蘅因为心中的不安,仍旧是想要留下来的。 但谢淮安和樊泽语都出门去了,她一个人也不好继续留下来,便跟着人一起出门去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蘅都在想着,如果那天她和谢淮安都留在了牢房之中,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但再多的假设都只是空想。 时间不可能倒流,发生过的事情,除了引人懊悔以外,也没有其他补救的可能。 牢房中的邓霜将食盒中的饭菜,一道道的摆上了桌,回头看向晋忻言。 “该吃饭了……” 晋忻言一如往常的拿了碗筷,开始认真的吃着邓霜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 见邓霜坐到他对面,也拿起了碗筷,他忽然开口道:“这最后一次的饭菜,就让我一个人吃吧!” 邓霜不理他。 吃了口糖醋鱼后,忽然道:“我做的饭菜本来就不好吃,送给你吃的这些就更难吃了,也难为你顿顿都吃的干干净净……” 晋忻言顿了下,说:“好坏都是你给的,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是要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生死 后来在外面久等也不见邓霜出来的樊泽语,心头终于涌起了一阵莫名的不安。 晋玉宸早就从县衙离开,去了他们如今暂住的宅子之中。而阿蘅与谢淮安,也都在他的催促下,先行回了府中。 主要还是自家的侄儿,他自己心疼。 早先的时候,因为晋忻言的缘故,他直接将谢淮安从温府叫了过来,自早上进了牢房,到半下午的时候阿蘅她们找过来,淮安他就一直滴水不沾,更别说是用膳了。 他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一顿不吃,想来是会饿得慌。 毕竟在邓霜进了牢房之后,晋忻言的状况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樊泽语心想应当不会再出其他的差错,就让其他人都离开,只他一个人留在牢房外头,等着里面的人用完了迟来的午膳,也好将人送出去。 只是晋忻言欢喜的模样,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忘记了杨神医留下来的诊治结果。 等他冲进牢房之中,桌上用剩的饭菜已经被收回到食盒里,本应该静默无语的两人并没有坐在桌子前面。 樊泽语隔着纱质的屏风,隐约能看见屏风背后的床上,并肩躺着两个人。 正是晋忻言与邓霜。 要带回京都惩治的对象莫名就去世了。 晋玉宸一觉醒来,得知这个消息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 不管父皇最后给晋忻言的判决是好还是坏,前提都是这个人得活着回到京都,而不是千里迢迢的送回去一个尸体的。 昨天信了晋忻言的话,当真从牢房中退出来,一点要紧的话都没有问。 现在回想起来,晋玉宸忍不住捂住心口,面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从皇命,独立自主的去做一件事情。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的,但他还是做不好。 晋玉宸听过晋忻言的死讯之后,开始考虑的是后续该如何处理,而另一边听到这则消息的人,却是整个人都僵硬了。 谢淮安不仅听说了晋忻言的死讯,还知道与他一同赴死的人,还有一个邓霜。 替他们检查尸身的仵作与大夫,除了杨神医以外,其他人都看不出他们的具体死因,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那自然就只能是寿命到了。 是不可能有其他可能的。 杨神医在明面上,是默认了仵作和大夫们最后给出的答案。 但实际上,他私底下又找到了樊泽语等人。 “给王爷下毒的人,确实是很厉害的,倘若不是因为我当年见过类似的毒药,恐怕也只以为乐王是郁结于心,气急攻心之下,才会吐血不止。” 人的情绪在很多时候,是比药物还要可怕的存在。 “大人,你们找来的那些人都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异常,是因为他们所中的那种毒药,在他们身死之时,就已经消散耗尽。如此一来,自然是没有其他破绽了的。 只不过邓姑娘她体内先前就有另外一种毒,我找到了解毒的办法,却还没有让她用。可她现在去世后,血液之中已经没有丝毫毒性残留的迹象。若非是如此,我恐怕也只会怀疑自己的诊断出了问题的。” 然而樊泽语就将他从杨神医那里听来的话,转告给了谢淮安。 除了这些,他还给谢淮安带了一封信。 信是邓霜一早就已经写好了,就放在了她的梳妆台里。 平日里的下人纵使是去她房间中打扫,也不敢翻开那些柜子查看里面有些什么的,而且她是将信放在了梳妆台的夹层之中。如果不是确实对她有着深刻了解的人,是根本发现不了这封信的。 信是邓傲找到的。 在得知了自己妹妹去世的消息后,他本是想要从县衙之中接回自家妹妹的尸身,但因为与妹妹一同死去的人,还有晋忻言,所以他只能任由妹妹的尸身留在县衙之中。 没能将妹妹的遗体带回来,邓傲就在家中喝着闷酒。 纵使一醉不能解千愁,但喝醉之后,就不用考虑太多的事情了。 他本来是这样想着的。 边关的酒水是格外的浓烈,却因为近年来的交战频繁,莫城都没有本地的酒水,城中贩卖的酒水都是从外地买回来。 邓傲喝的酒,味道就淡的和水一样。 喝了两坛子酒后,他虽是头不晕,眼不花,但还是忍不住走到邓霜的房间中,房间里的各种东西都还是旧日的模样,床头还摆放着一本倒扣着的书,那是邓霜最近喜欢看的话本。 温馨而宁静的样子,仿佛此间的主人未曾离去。 邓傲在房间里看了两眼,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了梳妆台上的铜镜,忽然就想到了旧时邓霜喜欢藏东西的性子。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打开了梳妆台上的匣子,然后就在匣子的夹层中看到了那封信。 信中说,她十月怀胎的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人世。 通往黄泉的路,必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她的孩子这辈子的运气并不好,才会成为她的孩子,只希望对方来世能有一个疼爱他的父母,而不是像她与晋忻言这般不负责任。 上一辈的恩怨,欠下的债,都应该让他们自己来偿还,而不是将这些东西再强加在她的孩子身上。 “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东西,总不能临了,还让他背负一个骂名。” “有些人是英雄,那他一辈子都应该是英雄。” “而我的孩子死在了那年的清明节,在雨水中被埋进了荒山之中,他一早就在等着我和晋忻言这对不称职的父母去陪着他了……” 即便写下这封信的时候,邓霜还不知道谢淮安尚在人世的消息,但她还是努力的想要给他更好的东西。 倘若晋忻言始终堂堂正正的做人,并没有想要通敌叛国,邓霜都有勇气将谢淮安带回自己的身边。 然而事实是,没有丝毫狡辩的可能。 邓傲还在醉酒的状态之中,将那封来之不易的信件转交给樊泽语之后,他就醉倒在了酒窖之中,轻易是叫不醒的。 故而此次来送信的人,只有樊泽语一人。 看过了那封信后,他就被谢淮安关到了房门的外头。 紧闭的房门仿佛就是谢淮安此刻的心境。 阿蘅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樊泽语在谢淮安的院子里头转来转去的模样。 她好奇的问着他:“樊家舅舅怎么在门外站着,谢淮安都不叫您进去喝茶的吗?” 说话间,她的手就已经拍上了紧闭的房门。 在昨天回来的时候,阿蘅就已经与谢淮安说好了的,今天要再去探望晋忻言一次。 早晨起来的时间有些晚了,等阿蘅整理好自己,来到谢淮安院子里,已经是日上三竿。 这种时候是赶不上牢房中的早膳,但多停留一会儿,还是能赶上午膳的。 倒也不是为了邓霜的一手厨艺,主要还是想要去凑个团圆的氛围。 手掌在木质的房门上拍了好几下,也没能引起屋里人的回应。 樊泽语冲着阿蘅摇了摇头,说:“淮安他这会儿心里不好受着呢!你还是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就是有些迷惑的。 阿蘅很小声的问道:“可是我昨天和他约好,今天一起去牢房看望……的,谢淮安要是再不出门的话,错过的就不止是早膳,连午膳都要一起错过了。” 门外细碎的谈话声,似乎没能引起谢淮安的注意。 阿蘅时刻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在发现里面毫无动静的时候,皱了下眉头,怀疑的看向樊泽语。 里面都没有人出声的。 难不成谢淮安已经出门去了,这会儿并不在房间里头? 然后她就听见樊泽语同样很小声的说:“你们不用去牢房之中了……” 没等他说完,阿蘅就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 但又觉得不大保险,就问了出来:“太子殿下的动作如此迅速的吗?他不是昨天才到的莫城,今天就已经带着人回京都了呀!” “倒是比他们来时要快很多了!” 最后做了个小总结,阿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昨天离开的太早,要是再多待一会儿,不知道会不会更好。 她虽然觉得谢淮安对亲生父母并没有太多的在乎,但有着相同的血脉,等到将来再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感觉也会有所不同的吧! 倘若是能不留下遗憾,还是不要留下遗憾的好。 只可惜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有些太晚了。 樊泽语愣了一下。 没想到阿蘅的理解,与他话中的意思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太子殿下还没有离开,只不过乐王他昨天在牢房之中去世了……” 有时候的生死,也不过是别人口中的短短一句话。 阿蘅正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时,始终紧闭着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面色变得有些阴郁的少年将她拉进了房中,不等樊泽语凑上前来,房门就又被关上了。 “阿蘅,他们都死了……”他将阿蘅揽在自己的怀中,轻声问道,“如果不是他,玉林关不可能死那么多的人,如果是我那些战死的同伴听到了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害死他们的凶手赴了黄泉,不管是自裁,还是其他,总归是罪有应得。” “可是,我好像还是有点难过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离去 第一次办差就遇上了无法弥补的纰漏,晋玉宸看着牢房中的尸体,只觉得头大。 便是父皇可以体谅他,那朝中的文武百官又将如何看他? 皇叔这人,真的是不知道让人如何说是好…… 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不会让其他人好过,可是明明也没有人亏待到他的。 晋玉宸撇开脸,正好看将旁边正等着他回话的樊泽语。 轻声说:“让人给皇叔换身衣裳,再准备好棺木,不管怎样,孤总是要将皇叔带回京都的。” 等樊泽语将事情都吩咐下去后,他忽然又想起昨日在牢房中看到的少年和少女。 “昨日有人进来探望皇叔,孤瞧着他们甚是眼熟,却不曾问过他们的姓名,不知道都是哪家的人?” 在离开京都的时候,皇上曾同他说起过一些陈年往事,包括皇上在书院捡到的小孩子。 那时的皇上还曾感慨道:“到底不是自家的孩子,谢家夫妇也不好太过管教他。我上次听说他的消息,似乎还是他与你皇叔在城门口吵了一架……” 虽然并没有明说,但晋玉宸能感觉到自家父皇对那位养在别人家的堂弟,是有几分怜惜之情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昨天看到的少年便应该是他的堂弟。 只是那个姑娘家,他却猜不到是什么人,但恍惚间好像也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 樊泽语一时之间却是想差了。 晋忻言之所以会去世,就是因为中了毒,偏偏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推断,他所中之毒极有可能就是下在了邓霜每日送来的饭菜之中。 否则他们二人也不会同时命赴黄泉。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邓霜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从前她与晋忻言之间的事情,还有他们来到莫城之后的表现,通通都说了出来。 听着樊泽语最后做出的猜测,晋玉宸险些都要气笑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个皇叔是因为谋逆之事败露,不愿意回京都看别人嘲讽的态度,又想给他这个侄儿添堵,这才选择了自尽。 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 可他纵使把命给了邓霜,又能如何? 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额角,差点被樊泽语给带偏了,明明他想要问的并不是晋忻言的死因来着。 虽然很没道理,但事实就是如此。 人死便是万事成空。 不管晋忻言从前犯下了怎样的错误,如今他已经死去了,便是将他的尸体带回了京都,皇上能想到的也全都是他过往的好处,明面上的惩罚是有的,但不会更多了。 晋玉宸摆了摆手,又问樊泽语:“我听说你的外甥前些时候到边关投军了,他可还在莫城之中?” 自然是在的。 谢淮安忽然被叫到了晋忻言的面前,满脑子的疑惑是止都止不住。 难不成是因为皇上忽然想起了他的身世,觉得斩草就要除根,想要让他陪着晋忻言一起。 倘若当真是如此,那他还是期望这份迁怒只限于他一人,不要连累了谢家才是。 心中藏着事情,面上也不由得带出了一些端倪。 只不过在‘知情人’的眼中,看到的却是闷闷不乐。 晋玉宸起身,亲手给谢淮安倒了一杯茶,在他惴惴不安的眼神中,开口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了!” 先前同樊泽语说话时,他不仅说了谢淮安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还说了他在蛮族攻城之中立了大功。 因着诉说时在顺序上有了小小的差别,故而在晋玉宸看来,谢淮安就是险些被晋忻言暗地里勾结的蛮族害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之后,又得知仇人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没等他想好要不要报仇,那人就死了。 想到这些,晋玉宸对谢淮安就多了几分怜惜之心。 他的这个堂弟从小就没从皇叔那里得到一分好,还差点被皇叔给害死了,听上去就是个小可怜呢! 谢淮安点了点。 不自在的往后面靠了靠。 世上大多数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至于事情的真相与他们的判断是否相符,却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的。 谢淮安看不懂晋玉宸亲近的意思,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拘束。 晋玉宸忽然叹了口气,说:“要不,你也别在边关谋出身了。这次就跟我一起回京都,到时候我给你在御林军中找个差事吧!” 他是越看谢淮安,就越觉得他是个小可怜。 明明身份尊贵,如果不是他皇叔从前办下的那些糊涂事,他现在也应该是个亲王世子的,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从一个小兵做起,时刻游走在生死之交,拿性命来博前程呢! 谢淮安顿了顿,觉得是自己的猜测成了真。 如果不是想着将他带回去泄愤,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将他带回京都! 让他跟着樊老将军一起等到进京述职的日子,不好么? 樊老将军述职的时候,肯定会将他在其中的功绩都报上去,等皇上论功行赏之后,他想要的官职肯定也就有了的。 偏偏赶在这之前将他带回京都,其中暗藏的意思,也就可想而知了。 事实上,晋玉宸还真没想那么多。 蛮族王室虽然大多都被樊老将军抓住了,但外面的散兵散将也还不少,谁知道那些人听说是谢淮安将他们的底细透露出去后,会不会一腔孤勇的过来行刺谢淮安。 为了安全起见,樊泽语就暂时没有将这事宣扬出去,连带着对晋玉宸都没有说太多。 晋玉宸对此毫不知情,他的好心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见谢淮安沉默着点了点,他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看上去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但也没有想太多,只简单的说了一下离开的时间。 回京和从京都离开,就有着很大的不同了。 尤其是现在被装进了棺木之中的晋忻言,尽管有冰块在侧,但时间久了,就算有冰块放的再多,也还是没有用的。 自然是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京都才行。 谢淮安现在还是住在温家的宅院之中。 他回去的时候,阿蘅正在他的院子里等他。 “太子他们没有为难你吧!”阿蘅一见他进了院子,连忙仔细打量着他。 对于阿蘅的问话,谢淮安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他认识的那么多的人之中,也只有阿蘅每次都会和他想到一起去的。 摇了摇头,他说:“太子只是让我跟他一起回京都,而且离开的时间定的很急,明日就要出发了。” 至于晋玉宸所说的给他找个差事之类的话,他是一点没当真的,自然不会将那些事情说给阿蘅听。 阿蘅抿了下唇,“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啊!” 分道扬镳的日子来的如此之快,让阿蘅有了片刻的茫然。 她已经和温老太爷说好,要继续在外面逛上一段时间,不想过早的回到京都去。 只是现在谢淮安回京之后,所面对的一切肯定都很难应对,所以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就算不能替对方做些什么,能陪着一起说说话,应该也是好的吧! 她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瞧见谢淮安对她摇了摇头。 “我此番回到京都,吉凶未卜,你若是能够置身事外,又何必过去蹚浑水。” 谢淮安勉强露出了一抹笑意,又对阿蘅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看太子对我的态度瞧上去还可以,说不定只是为了让我提前回去得到嘉奖呢!” “你也知道,我给外祖父他们提供了蛮族的消息,才让他们一路打到了蛮族王庭的,不是吗?” 阿蘅顿了下,她方才险些忘了这件事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觉得事情或许真的不会朝着最坏的猜想而去。 但该做的准备,总还是要做的。 另一边的温老太爷也在准备着离开的事情。 他本来应该一早就跟着书院的众多书生一起回了京都的,但先前因为邓霜中毒一事而耽搁了不少时间,在莫城之中逗留许久。 邓霜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就又出现了晋忻言意图谋逆的事情,他就更不可能离开了。 好不容易等来钦差大臣,虽说这个钦差大臣是太子殿下兼任的,但到底有人来处理晋忻言的事情,他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这口气松的太早。 牢房中,晋忻言的尸体已经被樊泽语安排人送进了棺木之中。 而邓霜的尸体也被送到了一边。 原本收整尸体这些事情,应该由邓霜的亲人,也就是邓傲来做的。 但对方自听到邓霜去世的消息后,就跑去喝闷酒去了,到现在都还是醉醺醺的,根本做不了事情。 不得已之下,樊泽语只能找到了温老太爷。 毕竟总不能让邓霜继续躺在牢房之中的。 “要将邓姑娘葬在莫城么?” 樊泽语看见温老太爷带来的婆子已经将邓霜的尸身抬到一旁的隔间之中,转头和温老太爷说起了话。 也说:“本来这种事情,我是不好开口的。但乐王他临死前留下的遗书中,说他要同邓姑娘合葬的。” 大概是想着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也要在一起吧! 最重要的是,遗书的下方还有邓霜的笔迹,她在上面写着她同意了晋忻言的要求来着。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受伤 便是晋忻言留下遗书,但他最后能否与邓霜合葬,都不是樊泽语与温老太爷能决定的。 倘若皇上见到晋忻言的遗体之后,愿意看在他已经离世的份上,将他过往所做的错事全都一笔勾销,那晋忻言就还是当朝王爷,也仍旧有机会葬入皇陵之中,而邓霜与他非亲非故,是不可能与他合葬的。 若是皇上不愿善罢甘休,那他们就更不可能合葬了。 温老太爷那天没有回答樊泽语的问话。 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又哪里能给别人一个确切的答复呢! 先将邓霜的遗体给接了回去,在温家宅子里划了个空院子出来,房间中摆了许许多多的冰块,隔着房门都能感觉到里间的冷意。 邓霜的遗体就放在那里。 也多亏了前些年,京都之中突然传出了一种新型的制冰法子,不用再像先前那般挖了冰窖,冬天藏冰,等到来年夏天再用冰。 现在想要用冰,只需要买上一些硝石,按照分量比例与水混合,便能得出一份冰来。 虽说硝石制成的冰,不能吃进嘴里,但有冰总比没有冰要好的。 那头的温老太爷都已经将邓霜的遗体带了回来,若不是顾忌明日便要离开京都,他连灵堂都差不多准备齐全了。 而邓傲仍在醉酒之中,还未醒来。 温老太爷回来时,尚且不知道谢淮安曾被晋玉宸找去过,他甚至还会跟着他们一起回京都去。 故而他将谢淮安叫到身边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认为谢淮安还会待在边关的。 “他们去世了,倒是一了百了,却不知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打理。”温老太爷看着谢淮安面色苍白的模样,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就好好的留在边关,靠自己博一个前程,比其他的想法都要靠谱。” 即便他们都知道谢淮安就是晋忻言的亲生孩子。 但当年皇上会让人将他送到樊家去,而不是将他带回京都,甚至都没有准备将他送给皇室中人抚养,其中的意味就已经表现的很是明显。 不该奢望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应该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才好。 温老太爷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阿蘅现在还是小孩子心性,从前一直被拘在京都之中,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看看外面的风景,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回去的。 “也不知她打算什么时候从莫城离开,不过我看她最近没有收拾行李的打算,应当是短时间内都不会离开的。只可惜我明日便要随着太子他们一起回京都,她若是打算继续留在莫城,还请你多多照看她……” 家中的儿媳有意与谢家结亲,看中的人选还是谢淮安,而非谢淮宁的事情,温老太爷是清楚的。 虽说谢淮安这孩子的身世有些问题,但晋忻言都已经去世了,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揪着他身世不放,这反倒就不成问题了。 谢淮安愣了半晌。 为温老太爷话中的托付之意感到了震惊。 在一瞬间,他的脑海之中莫名的浮现出了无数种可能,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了挣扎之意,然而抬头间却瞧见了面前老人眼中的慈祥,他脑海中的那些烂七八糟的想法忽然就全都消失了。 是他想的太多。 世上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阴差阳错而组成的。 当初是他自己做下了选择,现在看着温老太爷愿意将他当成自家人看待,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只不过他终究是有负所托。 谢淮安苦笑道:“方才太子殿下将我找过去说话了,他让我明日跟着他们一起回京都,还说要为我在御林军中找一份差事。” 他同阿蘅说时,并未提到后半句。 盖因他知晓阿蘅会和他一个想法,都不会认为太子能说话算话,那些承诺大概都只是场面话。 同温老太爷说起时,却不能再省略。 都说人老成精,他自己捉摸不透的地方,说不定温老太爷就能明白晋玉宸的话中之意。 温老太爷仔细问过谢淮安与晋玉宸之间的对话,摸着胡子,心中有些不太确定。 依照他对太子的了解,太子对谢淮安说的话应当是真心实意的,但看着谢淮安的态度,十有八九是不会认同他的这般说法。 到底是多年未见的孩子,温老太爷也不能确定太子殿下是否已经长成了他猜不透的模样。 而谢淮安是直面太子殿下的,他能感受到的东西肯定是比他在一旁猜测的多。 一边担心着留在莫城,或许会无人照看的阿蘅,毕竟此番樊泽语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回京都,原以为还能有个谢淮安留在此处,没成想现在连谢淮安也留不下来了。 另一边又确确实实的在为谢淮安担心。 这孩子好不容易才从边关的战场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庆幸,就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然后又直面了亲生父母双双离世,而且还前途未卜。 温老太爷叹了口气,说的话和先前阿蘅所说的竟是差不多的意思。 “不若此番回到京都,你就暂且先不要回谢家,暂时住在温府之中。老夫在皇上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总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坏的……” 谢淮安低下头去,没想到会变成这般模样。 才从京都离开的时候,他还兴冲冲的以为自己能在边关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回京之后去温府提亲时,也能让阿蘅多几分颜面。 现在官职是没有的,说不定回京之后,连性命也是堪忧。 当真是……不好说啊! 翌日清晨。 从城门口出发的人所组成的车队,几乎可以用浩浩荡荡来形容,这还没算上城外驻扎着的众多护卫。 不过其中最显眼的,并非是太子殿下所乘坐的那架雕花马车,也不是众多以黑甲覆面的护卫,而是被车队护在中央的那两顶棺材。 边关少林木,再加上晋忻言与邓霜死的突然,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想要给他们找上一个配得上他们身份的棺木,在短时间之内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金丝楠木是没有的,只在城中木匠那里找来了两个新做的杉木棺材,因为要的急,不止是材质,就连棺材的样式都没时间挑剔了。 当然,樊泽语已经先行派人去了下一个州府。 提前让人去准备了棺材,等他们汇合之时,再给晋忻言与邓霜换一副棺材吧! 不止是单人的棺材,他还特地让人额外准备了一副双人的棺材,就预备着皇上要是同意了晋忻言与邓霜合葬的话,直接就能派上用场,也不用再像这次一样,险些将人给找疯了。 阿蘅不跟他们一起回京都,不过也还是到了城门口。 送行总还是要的。 阿蘅怀里抱着一个红木小匣子,匣子里面装着杨神医新做的药丸,内服外用,治疗各种病症的都有。 她先前准备这些东西时,是准备送给温老太爷的,幸好当时多做了一些,还能匀出一份给谢淮安。 只是她在几辆马车之中来回看着,没能猜出谢淮安在哪辆车厢之中。 这时青蕊悄悄走到了她的背后,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姑娘,谢家少爷在中间的那副棺材旁边坐着呢!” 棺材自然是不可能用常见的马车来装运的,别的不说,车厢里头也塞不下去的。 阿蘅一开始就没有棺材那里看,毕竟用来拉棺材的车,除了前头赶车的车夫能有个坐的地方,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坐人了,总不能让人坐到棺材上去吧! 然而她现在定睛看去,才瞧见赶车的人不知何时竟换成了谢淮安。 幸好送行的人不止是阿蘅一个。 樊泽语还在同留在莫城之中的官员吩咐着事情,牢房中的司长明虽是戴罪立功了,但还是没能被放出来,不过也没有被带着回京都。 阿蘅看着一行人都停在了城门不远的地方,大清早的已经有不少附近村庄的人,正往城中赶。 城门口簇拥着的人,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就连头顶的太阳,也似乎是越来越大。 阿蘅抱着怀里的小匣子,从黑甲覆面的护卫堆里穿了过去,来到了谢淮安的身边。 她才将小匣子捧到谢淮安的面前,都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介绍匣子里装着的东西,就看见谢淮安面露惊恐之色的朝她伸出了手。 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忽然就慢了下来,连同对疼痛的感知能力,也一并慢了下来。 等她彻彻底底的感受到那股疼痛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天黑。 谢淮安看着无力跌倒在他怀中的少女,少女背上的那支箭的尾羽还在微微轻颤着,周围打斗的声音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根本让他提不起心情关注。 “阿蘅……” 他轻轻唤着怀中少女的名字,却没能得到她的回应。 指尖颤抖的伸到了她的鼻子下面,感受若有如无的气息打在指尖,他仿佛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险些跌坐在了地上。 半边身子倚靠在背后的棺材上,谢淮安抬头看着面前一面倒的战斗。 黑甲覆面的护卫们,已经将藏在人群里放暗箭的人抓了起来,正在同他们的同伙打斗。 明明被放出来的暗箭有许多支,却没有其他受伤的人。 唯一受伤了的人,只有他怀中的少女。 第二百六十七章 牵绊 谢淮安曾以为自己已经预想到了所有的坏情况。 然而当阿蘅倒在他怀中的时候,他才发现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 设想中的情况再多,也都比不上真正的现实。 幸好此番杨神医也一起出来给他们送行了,当太子殿下的黑甲护卫军将人群中的刺客都控制住后,被挤到了人群之后的杨神医终于赶到了他们的身边。 约莫是阿蘅最近的运气当真实在是太差了吧! 刺客的目标并不是她,凭空飞来的那支箭原本是冲着晋玉宸去的,但刺客的手抖了下,从晋玉宸的耳边擦过,然后直直的冲着阿蘅飞去。 最重要的是,那支箭恰好射中了阿蘅的心口。 一时之间,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定好的回京之日,不得不再往后推延几日,至少也得将刺客们的来意弄清楚才行。 更何况…… 谢淮安已经将阿蘅送上了马车,车厢里是杨神医带着阿蘅的侍女,在想办法为阿蘅止血。 晋玉宸看到谢淮安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看看另一边的温老太爷,也是同样的反应。 倘若他当真想要直接弃刺客于不顾,一门心思想着回京之事,这两人心中也是不赞同的吧! 他吩咐手下的黑甲护卫:“我记得来的路上,父皇似乎还为我准备了不少的药材,你待会儿让人送给杨神医,倘若温家小姑娘需要什么药材,你都帮她准备好了……” 毕竟是自家堂弟的心上人,四舍五入也算是他家的人,总得照顾好了的。 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料到,阿蘅无意之间所受的伤会那般重,已经威胁到了她的性命。 自从爹娘与兄长的命数都被改变以后,阿蘅就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了过温如故的那些记忆了。 然而这些晕过去后,她迷迷糊糊间,又陷入了温如故的那一世之中。 京都城中的火光是从段家的后院开始兴起的。 原本只是星星点点的火光,等段家的下人发现温如故所住的小院着火后,他们才慌里慌张的准备着救火的事情。 阿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她低头向下看,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却又清清楚楚的将其他的景象尽收眼底。 段府的下人好不容易才将院子里的火给扑灭了。 阿蘅还听到了他们的抱怨声,但她的注意力却没能继续停留在段府之中。 她记得这个时候的温柠应该已经去找了温家长辈,现在并不在段府里。 温柠不在段府之中,自然就不用过早的面对着与她的死别。 只是阿蘅的庆幸才刚刚涌上心头,便瞧见身后的半座京都城都一起陷入了火海之中。 并非是元宵佳节时,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的灯火,而是确确实实燃烧着的火海。 恍惚间,她不仅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还有陷入火海之中,百般求救却不得生路的那些人的哀嚎声。 京都何时发生过这般大的火灾! 城中的守卫去了何处? 他们不应该是日日夜夜轮班巡视着整座京都城的么? 哪怕只是出现了一点火星,他们都会飞快的将火星扑灭的,怎么现在却出现了这么大的火海,他们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敷衍了事? 阿蘅皱着眉,兴许她现在连眉毛都没有的,只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雾气。 不过那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在朝着火海的方向飞去,应当是飞着的吧! 毕竟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觉,与在地上走路,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在来到源头之前,阿蘅也在想会是什么地方,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在乐王府。 尽管她没有来过乐王府,但门口跌落在地上,变成两截的匾额是做不了假的。 王府也成了火海之中的一部分,只不过越靠近主院,火势看上去就越小,似乎是里面有人正在努力灭火,想要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但当阿蘅进去后,才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堂上坐着的晋忻言,心口处刺进去了一把长剑,长剑的主人正是阿蘅认识的邓霜。只不过他们的模样,比阿蘅认识他们时,要沧桑不少。 尤其是邓霜,发丝之间已经微微泛起了白霜。 她对面的晋忻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上去瘦的吓人,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眼眶深深的陷了进去,看人时也阴沉的吓人。 “火势越来越大了,淮宁你先离开,”邓霜盯着晋忻言,没有回头,口中却在吩咐道:“幸好附近住家已经被提前转移出去,虽说房屋财物受损,但我这些年来的积蓄应当能补偿一二,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可不必想着与他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她又轻声叹了口气。 “若是可以,你且将温家的小姑娘从段府中带出来吧!淮安从前对她一见钟情,只可惜他们俩人有缘无分。却又被他在其中掺和了一脚,段家人对她很是不好,可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阿蘅懵懵懂懂的听着邓霜同谢淮宁的话,在听到了特定的关键词后,她忍不住有些蒙了。 从前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同段瑜之圆房,她以为那是因为段瑜之对她没有半点真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她,才会有那般的反应。 这会儿却听她们说,原来其中还有晋忻言的缘故。 谢淮安在这里也还是晋忻言与邓霜的孩子,他的身世在他生前不曾传扬出去,但在他死后将要入土为安时,谢夫人还是将邓霜找了过去。 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 让邓霜本就不稳定的心境,变得更加糟糕。 她去找了晋忻言,同他说她们的孩子死了,就在前不久。 此时的邓霜,还不知道溧水之上的水匪都是晋忻言的手下,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可晋忻言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谁也不知道他那时听说他害死了自己亲生孩儿,是如何想的,但在明面上,他表现的是天衣无缝,否则邓霜也不至于一直都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 晋忻言陪着邓霜一起收拾谢淮安的遗物时,发现谢淮安对温如故一见钟情,甚至会跟着谢淮安一起出门,也是因为他想要偷偷去边关投军,等他靠自己的努力谋得一份出身后,他才有底气到温如故面前说自己的喜欢。 只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恰好此时,晋忻言又得知谢淮安的遗体本来已经沉入溧水之中,是温如故将他从水中找了出来。 于是在他心中,温如故已经等于谢淮安的附属物。 但温如故嫁给了段瑜之。 晋忻言若不是不想让邓霜不喜,一早就让温如故与谢淮安结了**。可他还没有完全放弃这种想法的时候,温如故竟在热孝之中嫁给了段瑜之。 这就让他很不高兴了。 谁让段家父子想要投到他的门下,他就算提出再过分的消息,他们也只能答应不是! 权欲熏心的人,本来就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良心的。 不过晋忻言想着温如故到底是谢淮安喜欢着的人,也没有提出太过强硬的要求,只让段瑜之对温如故敬而远之罢了。 谁知段瑜之前头答应了他,后脚就勾搭上了住在温家的表小姐。 大约是早有此意,才能做出这等顺水推舟的事情吧。 阿蘅愣了半晌,没想到温如故会变成最后那样,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她看着谢淮宁从密道中退出了乐王府,又看着邓霜拔出晋忻言心口上的那柄剑,轻声说:“我后悔当初遇见了你……” 房梁被烈火烤炙的格外酥软,忽然就跌落了下去。 阿蘅恍惚间看到晋忻言想要说些什么,但跌落的房梁不仅阻挡住了她的视线,还将晋忻言的声音都掩盖在了轰鸣之中。 唯有那把被邓霜随手甩出去的长剑,跌落在屋外的空地上,染血的剑尖被烈火包围着,阿蘅忍不住想起了晋忻言心口处的伤口,下意识的想要摸摸自己的心口。 只是她忘记自己这会儿是没有手的。 她思绪有些飘飞,莫名的也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疼。 像是被锐器刺进了心里面,撕裂的血肉让人有些无所适从,鲜血顺着伤口向外流出,仿佛没有停止的时候。 清晰的世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她忽然将想起了自己昏睡之前的场景。 她似乎是被一支箭射中了心口的位置。 是会在这种时候就直接死去吗? 不用等到二十岁了。 似乎也还不错。 生命之中值得她眷恋的东西还有很多,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 但如果当真活不下去,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上天给予她的优待已经足够的多,比起像温如故那般活下去,她宁愿自己早早的离世。 失去眷恋,像行尸走肉一样过着下半生,那样枯燥无味的生活,阿蘅觉得自己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与其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死亡,每日想着糊弄家中长辈的理由,就在此刻长眠,不必再考虑其他让人头疼的事情,似乎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阿蘅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又复归于平静,就连呼吸也变得微不可闻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未醒 少女的呼吸渐渐微弱,身体的热度也在一点点的流逝。 杨神医还未想好要如何给阿蘅医治,就发现她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 而且这种转变就连不懂医术的青叶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伤口中的那支箭被剪去了大半,剩下的卡在阿蘅的身体中。 杨神医已经特地让人找来刺客用的其他箭,特制的弓箭与寻常店铺中买来的并不一样,箭头之上有倒钩。 倘若不知情的人以为它们与平常弓箭没有区别,贸贸然的将箭从伤口中拔出来,必然是会再度撕裂伤口,使得伤势变得更加重。 然而这点些微的庆幸,却不足以让杨神医放下紧皱着的眉头。 他偏头看向一旁的青叶与青蕊,这两个侍女是一直服侍在阿蘅身边的人,想来对阿蘅近日所遇到的事情都一清二楚的。 便开口问道:“姑娘最近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青叶与青蕊两两对视着,却不知杨神医的疑问从何而来。 姑娘近日里最烦心的便是担心温老太爷会将她一并带回京都,可现在温老太爷已经同意她继续游历,想来也没有其他能让姑娘烦心的事情了。 看着两个侍女疑惑的模样,杨神医捋了下自己的胡须,感觉头有些疼。 他从自己药箱中拿出了一瓶丹药,递给了离他更近一些的青蕊,说:“这瓶中的药,你们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给姑娘服下一粒,我先去找老太爷说件事。” 具体治疗的方案还没有拿出来,杨神医只能暂且拿着丹药给阿蘅吊命。 谢淮安与温老太爷都在院子里等着杨神医的诊治的结果。 看到他从房间里走出来,衣袖上沾着血迹,面色格外沉郁,他们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好。 “兴许是我看错了,姑娘她瞧上去是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的……” 也不知是想先将事情说的严重些,好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还是事实的情况本来就已经是如此。 杨神医叹了口气后,又说:“我已经瞧过那支箭原本的模样,用刀将姑娘伤口中的箭头取出来,再将伤口缝合,已经是可以做到的。但现在的问题是,谁也说不好箭头取出来后,姑娘是否会出现其他的症状!” 若是出现高热不退的情况,十有八九是要不好了的。 虽说这次的刺客没有在箭头上抹毒药,但阿蘅的身体本来就比旁人要弱,哪怕是有了杨神医在旁调养多年,但在来莫城的路上,时常担惊受怕,如今的身体不仅没有调理好,甚至还有恶化的迹象。 如何能抵挡得住拔箭之后的高热呢! 但不拔就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谢淮安沉默不语。 有温老太爷在此处,就算他想要说些什么,也都抵不上温老太爷的一句话。 温老太爷沉默了片刻,让杨神医去给阿蘅拔箭。 至于其他的事情,且走一步看一步。 莫城的春天比别处要更短一些。 京都这时候应该是春末时节,万物早已复苏的时候,而莫城却早早的就进入了夏天。 天气一天更比一天炎热,城中的硝石被晋玉宸一行人包圆,全都用来制冰了,但棺材中的遗体到底还是出现了些微的影响。 晋玉宸这次没有再派人将谢淮安叫过去,而是自己来温府找人了。 他本来是带着人去了樊泽语的住处,去了之后才知道,谢淮安并不在此处,这才转道来了温府。 温老太爷在书房之中,晋玉宸去见过了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被府中的下人带到了谢淮安那儿。 彼时谢淮安就端了个小马扎,坐在檐下,背后是紧闭着的房门,他时不时的就回头看,可那扇门却一直没能打开。 “太子殿下……” 旁的下人已经瞧见了进院的晋玉宸,谢淮安才慢半拍的回过神来,他还没有站起身,就被晋玉宸给免了礼。 晋玉宸问他:“这房间里面的,就是温家那位姑娘了吧!” 他当然是知道阿蘅的。 也没有人会比这个姑娘更倒霉的了。 明明是隔着一层又一层的护卫,偏偏只有她受了重伤。 甚至听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谢淮安茫然的抬起头,好半天才反应他话中的意思。 见他竟是如此反应迟钝,晋玉宸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忽然就有些迟疑了。 或许应该换一个谢淮安更为清醒的时候,再来对他说那些陈年往事的。 但依照谢淮安现在的样子,房间里的那位温家姑娘,若是没有病好的话,他应当是不会离开莫城的,更不必说是跟着他们一起回京都了。 他自己倒是可以再等上一段时间,但棺材中的叔父却是不好再等了的。 狠狠的揉了下自己的脸,谢淮安长长的舒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同晋玉宸说话。 却听晋玉宸说:“关于这次的刺客,我这边已经盘问出了不少的东西,其中与你也有一些关系,便想要说给你听听……”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异想天开的人。 当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也是常有的事情。 组织晋忻言的残留势力进行刺杀的人,是晋忻言多年的心腹。 那人是晋忻言的母亲留给他的侍卫,在晋忻言小的时候,那人就一直在他身边。 倘若要从头说起的话,那还得追溯到谢淮安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当初怀有身孕的邓霜抱着满怀希望,踏上乐王府的大门时,就是那人接待的她。 按理说,晋忻言将自己关到房中不见外人,他作为晋忻言的心腹,看到引起晋忻言如此变化的女人,应该将人引到晋忻言的房间中,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该让他们自己解决的。 但他不一样。 他善做主张的恶言劝退了邓霜,也使得邓霜对晋忻言少了爱意,余下的全是恨。 而这些的起因,只是因为他想让晋忻言娶蛮族的王女。 没错,他是蛮族之人,也是晋忻言与蛮族沟通的那道桥梁。 这次的刺杀,他是想带着人将晋忻言的遗体抢回去的。 他们制定下计划的时候,虽然也派人去拖住了城外的护卫军,但因着消息不够灵通的缘故,并不知道晋玉宸身边也带着许多的人,更不知道晋忻言的亲生儿子就在他的棺木旁。 本是打着背水一战的想法,谁知最后却被人瓮中捉鳖了。 谢淮安沉默了片刻。 问晋玉宸:“您想与我说什么呢?” 他不想知道那些刺客是否有苦衷,也不想知道当年晋忻言与邓霜之间是否存在人为的误会,错过的事情已经随着逝去的人一并错过,活着的人本不该为那些错过的事情束缚。 更何况,他并没有改名换姓的打算。 换而言之,他会是一辈子的谢淮安,绝不会与晋忻言和邓霜扯上任何的关系。 所以晋玉宸来找他说这些,其实是做了一件无用之事的。 晋玉宸是当真没想到谢淮安会是这般的反应。 他在来时的路上,还想着如果谢淮安找他要晋忻言的那位心腹泄恨,他要如何劝说对方,让对方将人留给他带回京都的。 顿了顿,又道:“这些事情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看你现在这样,应当是不会跟我们一起回京都了吧!” 听着晋玉宸的意思,好像他能有自主选择的机会似的。 谢淮安暗自嗤笑,心中又忽然生出了另一种想法。 他试探性的看向晋玉宸,说:“阿蘅这次受的伤着实有些重,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杨神医说阿蘅身上的伤容易好,但她心里是不愿意醒过来的,因而他也没有其他医治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我想要带阿蘅去找叔祖父,从前在京都的时候,时常听说他知晓天下之事,有鬼神之力。倘若能够找到他,说不定就能让阿蘅醒过来。” 别人或许是找不到他的叔祖父,但谢淮安就不一样了。 幼时,叔祖父曾给过他三个香囊,让他随身带着,若有无法抉择之时,便按照顺序打开。 他已经用掉了两个。 一个用在了他刚刚知晓自己的身世之时,另一个用在了他从蛮族逃生之时,剩下的一个也应该用在此处了。 晋玉宸是当真将谢淮安当成了自家兄弟。 故而在听谢淮安说他要找叔祖父时,还仔细想了下自家长辈之中,可有哪位真的擅长医术,但想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还有哪位叔祖父尚在人世。 这时,他才想起谢淮安还没有认祖归宗。 这时候的他仍然是谢家的人。 或许他这辈子都没有认祖归宗的机会了。 晋玉宸心下叹了口气,再看向谢淮安时,眼中更是多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我也听过那位大人的名号,不过他常年居无定所,你带着还未养好伤的温家姑娘,又该怎么找到他呢!” 想到此处,晋玉宸就为自家堂弟感到惋惜。 若是当初父皇将那位国师大人留在钦天监中,而不是放任他告老还乡的话,这次的谢淮安就会跟他们一起回京都了吧! 他想了想,轻声说:“出门在外,身边的护卫是不能少的。我身边的黑甲护卫个个都是好手,不如我派几人到你身边来保护你们的安全?”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中邪 冥冥之中,大概是真的有天意存在着的吧! 温老太爷纵是有再多的不放心,也只能将昏迷不醒的阿蘅托付给谢淮安,他离开京都的时间太久,已经到了不得不返回京都的时候了。 否则他绝对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找人的。 京都之中少了几个人,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非比寻常的情况。 即便是始终如一的关心着阿蘅的温三老爷夫妇俩,在日常的生活中,也还是得打起精神去做好自己本职的事情。 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了谁,就当真从此陷入一蹶不振的地步。 倘若让阿蘅知道京都众人的情况,心中约莫是会感觉到高兴的吧! 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不就是眼前的情况么! 喜欢她的那些人。 哪怕已经知道她不在人世,也不会因为如此就将自己原本的生活,搅和的乱七八糟,但也不会彻底忘记她,从此以后,看山是她,看水也是她。 听上去有些自相矛盾的要求,却是阿蘅心中最深的盼望。 只可惜,她并不知晓京都之中的情况。 谢淮安带着昏迷不醒的阿蘅,一路从莫城顺着锦囊中的提示,踏上了寻找叔祖父的旅程。 然而每到一处,能听到的只有叔祖父早就已经离开的消息。 虽说也给他留下了一些东西,但那些对昏迷不醒的阿蘅并没有多少的帮助。 紧闭双眼的少女依旧没有睁开她那双明亮的眼眸。 那些东西没有引起谢淮安的注意,却让阿蘅身边的两个侍女惊讶不已。 盖因谢家叔祖父留下来的东西都是画卷。 每一幅画卷上面都是一处风景,而且大多是温家府宅之中的景物,有时是小花园中的秋千架,有时是阿蘅房间里的书架,全都是阿蘅从前喜欢逗留的地方。 但也有一些地方,是青叶与青蕊都没有见过的地方。 在这场寻人之旅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谢家叔祖父留下来的那些画卷,其中描绘的景物就越发的让青叶与青蕊感到陌生。 “你们真的没有见过画中的景物?” 谢淮安将手中的画卷又往青叶与青蕊面前递了递。 这次拿到的画卷中,描绘的是一处着火了的厢房,工笔勾勒出来的画卷是极为细致的,厢房墙面上的斑驳痕迹,令人一看便知此处已经近乎荒废。 然而隔着朦朦胧胧的火焰,依稀能看得见厢房之中的雕花床,兴许是雕花的床吧。 从床顶垂落下来的帷帐,早就已经消融在火焰里,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帷帐的背后似乎还躺着一个人,只是太过朦胧的场景,很容易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淮安换了个角度继续去看画卷中的火焰,这次却没有瞧见帷帐,更没有看见平躺在帷帐背后的人影。 所以应该只是他看错了吧! 青叶与青蕊都摇了摇头。 她们跟在阿蘅身后许多年,虽然也听说过京都某某地方着过火,但那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还没有亲眼见过房屋在火海中燃烧的模样,更不可能知道眼前画卷中描绘的是何处了。 谢淮安扯着自己的头发,心中觉得更加烦闷。 先前青叶与青蕊提出画卷之中描绘的是温家景物之时,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找到叔祖父给他留下来的谜底,谁知道跟着叔祖父的提示,又找了几个地方后,先前猜到的东西,竟是不管用了。 换而言之,他原本做出的结论,在此时也是算不了数的。 一旁的青蕊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兴许是她的错觉,她竟是觉得最后一幅画卷让她有些眼熟。 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却又说不好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说起来,京都的多数人家在修建宅院的时候,都会在外面请画师来为自己设计园林布局,青蕊曾听府中的管家说过这些事情。 管家曾说有一段时间,京都的世家都会请一位李姓的画师回去,现今京都的大半宅子都是他画出来的布局。 大约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她看着眼熟,也只是因为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风景吧! 因着心中的些许顾虑,青蕊将自己这番想法都藏进了心底,没有同其他人说过。 昏迷之中的人,便是有再好的照顾,容颜神态也会越来越憔悴。 眼看着阿蘅越来越消瘦,从前肉嘟嘟的脸颊,都快要变成皮包骨头了。 谢淮安的心情更是一天比一天的差。 客栈的房间里,青叶与青蕊习以为常的喂着阿蘅吃一些流食。 为了给阿蘅调养身体,做成糊糊状的食物里,放进了很多补身子的药材,味道上不仅吃不出原来的味道,甚至还变成了格外可怕的味道。 倘若是在阿蘅清醒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吃下这样的东西,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她现在没能醒过来。 忽然房间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尖锐刺耳的叫声。 谢淮安从隔壁房间冲了出来,却又停在了门口。 按照往常的时间推算,这会儿的青叶与青蕊应该是在给阿蘅换衣裳的,他若是直接冲进去,到时候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那该如何是好! 尽管他早就在心中发过誓,非阿蘅不娶。 但现在不还是处在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么! 总该注意一下影响的。 “怎么了?” 青叶颤抖的打开了房门,眼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其他,她哑着嗓子说:“姑娘,姑娘她醒了……” “阿蘅醒了!” 谢淮安根本顾不上青叶奇奇怪怪的表现,他连忙推开挡在门口的她,直接进了房间,想要亲眼确认一下阿蘅的平安无恙。 可是房间里的少女虽然还是旧日里的模样,但她看人时的眼神却奇怪极了。 似怀念,似怅然,但眼底深处却有着沉沉的怨恨。 谢淮安激动的步伐停了下来,心中有些恐慌。 他怎么就忘记了呢! 害阿蘅受伤的人不就是晋忻言的那些手下,而晋忻言是他的亲生父亲,所以阿蘅这是迁怒到他的身上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除了被动接受,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 毕竟身受重伤,险些去世的是阿蘅,而不是他。 “……可真是幸运啊!” 阿蘅在谢淮安想要退缩的时候,忽然低声说道。 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与平时一般无二。 谢淮安隔得有些远,没有听清她的话,下意识的回问了一句:“阿蘅刚才说了些什么,我有些……”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对面的阿蘅摇了摇头。 她说:“你要找的温蘅应该已经死掉了吧,我是温如故,并不是温蘅那样好运气的家伙!” 这话说的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谢淮安敢保证,他从莫城将阿蘅带出来后,就一直派人守在阿蘅的身边,从未她孤身一人过,并不会出现有人将阿蘅掉包的情况。 而且眼前人与阿蘅一模一样,又怎么可能不是她? 自称是温如故的阿蘅看向了窗户的方向,并没有将谢淮安的疑惑放在心上,也没有为他人解答疑惑的想法。 她轻声说:“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应当离京都很远吧!” “我今年多少岁了?”她问着身旁的青蕊。 青蕊低下头,尽管心中同样觉得此刻的阿蘅让她感觉到了陌生,但对于阿蘅的问话,她还是认真回答了的。 “姑娘今年十八岁。” “十八岁,倒是个很好的年纪呢!” 阿蘅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谢淮安:“我记得你,你在她的心里只比爹娘的地位差了那么一点点,我知道你带着她四处奔走,是想让她早点醒过来。” “虽然现在醒过来的人是我,但身体还是从前的那个身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诉求还是实现了的,所以现在可以回京都了吗?我想要早点回去看看呢!” 与先前的心怀侥幸不同,现在的她是真真切切的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永安二十年的冬天。 是她最不喜欢的季节。 可是活下来的人有那么多,凭什么只有她陷在了无尽的深渊之中,日复一日的等着最后死期的到来。 而别的人却还在开怀大笑呢? 那些让她爱之入骨的人,又何尝不是让她恨之入骨! 谢淮安顿了顿,忽然问阿蘅:“你是不是先前伤的太重,所以才中邪了?” 否则又怎么会忽然变成这般陌生的模样! 阿蘅本就坐的不太稳当,听着谢淮安的话,更是忍不住晃荡了两下,要不是青蕊扶住了她,她差点就跌下来床。 “你怎么知道是先前的阿蘅就是正常的,说不定她才是中邪的那一个呢!” 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毫不心虚的反问道:“普通的正常人呀,又有哪个能预知未来?铁口神算是只有话本中才会出现的事情,至于从前的那个阿蘅,她不过是我忘记了一些事情后,才出现的替代品。如今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她自然也就应该消失了的!”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因为别人一句简单的问话,解释出一长串的理由来。 至少阿蘅平时是很少话的,只有想要说谎,或是准备隐瞒某些事情的时候,她才会话多。 第二百七十章 梦蝶 谁能知道阿蘅心中此刻是如何想的呢! 谢淮安压下心头的诸多情绪,不再去看向对面那个让他倍感陌生的少女。 “温祖父在我们离开莫城之前,就已经将你托付给我了。我们此行出来本就是为了找到能够让你清醒过来的办法,只不过现在的这个目标只实现了一半。” 他并不见外的吩咐着一旁的青叶与青蕊:“有人受伤之后,确实是会出现癔症的状况,更何况阿蘅这般数月不曾清醒,她这会儿说的胡话,你们也不用全盘相信,只按照先前那般照顾好她的身体。” “万事且等找到叔祖父再说!” 怎么能不感觉到疲惫呢? 先前的谢淮安一直盼着阿蘅能早日醒来,等到阿蘅真的如他所愿的醒来后,他却又宁愿阿蘅仍在继续沉睡之中。 也总好过现在这样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在阿蘅的怒视之中,他狼狈的偏过头,躲避着阿蘅的视线,丢下一句让阿蘅好好休息后,便又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门。 阿蘅,或许该说现在自称是温如故的阿蘅。 她在谢淮安离开后,才收回了自己愤愤不平的视线,让青叶与青蕊将她昏迷之后的事情通通说给她听。 青蕊在回着话,青叶却在暗地偷偷打量着阿蘅。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 总感觉自谢家少爷离开后,姑娘身上那种陌生的气息好像就消失了不少,又变成了从前那个让她们熟悉的人。 只是她的错觉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当姑娘再度看向她的时候,她分明是在姑娘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防备之意,那是姑娘从前绝对不会有的眼神。 在听说温老太爷已经跟着太子殿下一行人回了京都,阿蘅面上的神色微不可查的放松了许多。 紧接着,就又从青蕊口中得知了远在京都的皇上,对晋忻言还有那些叛徒的最后处置。 说起来这还与谢淮安有着不小的关系。 大概是为了安他的心,也许是为了其他不得而知的原因,皇上对那些人的处置最后竟是通过驿站,以旨意的形式颁发给了京都之外的所有府城,又从府城传递到下面的县城。 青蕊不过是出门买东西的空当,就听了不少城中人对那道旨意的讨论,而且这还不只是一座城中出现的事情。 从上一个府城离开之后,她们再经过城镇,就总会听人提起那道旨意。 “夺去了亲王之位,贬为庶人,又念其自裁谢罪,身后并无子嗣,就对他网开一面,免了五马分尸的罪罚,还给他找了块下葬的地,听上去倒是格外的宽和呢!” 阿蘅冷笑一声,对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旨意,只觉得罚的还不够狠。 可她又知道,这世上能有几人得以重新来过,死去的人就是当真死去,不管给他多重的惩罚,也抵不过他犯下的恶事。 而且那些也未必是惩罚。 特地点出的‘无有子嗣’,大概是想要说给谢淮安听的,让他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京都去,没有人会去追寻他的身世,他也不会被晋忻言犯下的恶事所连累。 而对于下葬那一块的说法呀! 虽然没有明说,但像阿蘅这些听说了晋忻言遗书的人而言,岂能不知那是皇上给他弟弟的一份遮羞面纱。 他允了晋忻言同邓霜合葬的要求,将晋忻言谋逆的事情都放到了一边。 当真是兄弟情深呢! 阿蘅低下头去,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容颜,也挡住了她脸上万分狰狞的表情。 便是再好看的姑娘,露出凶神恶煞的一面时,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她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便是这一世的父母兄长都还活的好好的,却并不代表那些仇恨就不在了的。 溧水河畔的匪徒依旧存在,想要给爹娘下药的孙嬷嬷也拐弯抹角的走上了从前的那条路,只不过他们最后都没能算计到人,而这些也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 是阿蘅提前做好了准备,才改变了她父母兄长的命数。 仇恨自始至终都是存在着的,并没有因为温三老爷他们的安然无恙而消失。 从前阿蘅并不知道这份仇恨最终指向的人是谁,如今她知道了。 尽管最后知道的时间有些晚,可她还是清楚了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是谁。 然而她可以去报复一个活着的人,却没办法伤害到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仇怨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报复手段却会。 除非阿蘅打算迁怒于人。 那她的面前恰好有一个最佳迁怒对象。 谢淮安不仅是晋忻言的亲生孩子,而且勉强也能算是一切恩怨的源头。 脸上恶狠狠的神色终究是变成了面无表情,阿蘅再度抬起头时,冷眼看着青叶与青蕊,周身的人气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了,看上去就跟庙宇里泥塑的神像一般,未曾透露出自己的丝毫情感。 “你们刚才说谢淮安的叔祖父给他留了许多的画卷,而且还是每个地方有且只有一副,如今已经积攒了二十卷了,是这样吗?” 不得不提一下,二十这个数字对阿蘅来说的意义很不一般。 青蕊点头。 又道:“谢家少爷昨天还问我们有没有见过画卷中的景物,只可惜我与青叶都没见过后面几幅画中的景物。” “昨天谢家少爷将画卷拿过来后,就没有拿回去,姑娘可要拿来看看?” 画卷就被青蕊收在一边的包裹之中,因着是临时存放的缘故,只用包裹将画卷裹了起来,连个木头匣子也没有,看上去就格外的简陋。 自莫城离开之后,阿蘅就一直在昏迷之中。 她这次的昏迷与在京都的那次昏迷还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京都的时候,她至少还能三不五时的醒来一次,然而这次从头到尾都没能醒过来,梦中只有一片无望无际的黑暗。 直到昨日午夜时分,她梦中的世界才多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让她能够在今日醒来。 青蕊在她点头示意之下,将包裹中的画卷拿到了她的面前。 画卷缓缓摊开之后,阿蘅也看清了画卷中描绘的景象,与谢淮安等人的摸不着头脑不同,她一眼便看出了画中描绘的正是温如故去世之时的场景。 再联想到她还没有看到的那十九幅画卷,她大概已经猜到那些画卷中的内容了。 阿蘅独自一人在黑暗之中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才能不动声色,那是她从前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的模样。 青蕊小心的打量着自家姑娘。 试图如同往常一般,从姑娘面上看出她的心中所想,然而终究是做了无用功。 她莫名的开始相信了姑娘先前说的话。 倘若不是换了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表现出这种与往日近乎南辕北辙的心性来呢? 只是究竟是从前的姑娘才是他发誓效忠的主人,还是她从前都错认了呢! 心中一时之间没能找出答案来,床上那个才刚刚醒来的少女又眯了眯眼睛,小小的打了哈欠,似是有些困倦了。 青叶下意识的看向窗外。 门窗虽然是紧闭着的,但她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入夜时分,寻常人也该感觉到困意,到了入睡的时候。 但她们姑娘这不是才刚从长久的昏迷之中醒来,难不成又开始感觉到困倦了? 青叶看着阿蘅都没来得及嘱咐其他的话,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瞧着模样与先前昏迷时分也没什么区别,心中的恐慌更甚。 “姑娘方才确实是醒了过来,不是我在做梦吧!” 她狠狠的揪了下自己手臂上的肉,仿佛是感觉到了疼痛,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这让她不由得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了另一边的青蕊。 青蕊顿了下,看向青叶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傻子。 “你在想些什么,姑娘当然是醒过来来了!” 因着情绪过于激动了些,青蕊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加大了不少,这让床上的阿蘅睡得有些不安稳,发出了迷蒙的呓语。 青蕊在听到阿蘅的声音后,僵硬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从床边离开。 她拉着青叶走到了门边,小声说:“姑娘睡着了,我们动静小一些,免得吵到姑娘睡觉了。” 若是按照先前从京都赶往莫城的惯例,这个时候她们就应该离开客房,去到下人房休息的。 但现在到底是情况特殊。 便是清楚的知道周围有太子殿下派来的黑甲护卫军在一旁守着,根本不可能有人突破他们的重围,跑到这里来伤害她们姑娘。 但不放心是真的不放心。 幸好她们姑娘现在住的是上房,房间用屏风隔开的外间还有软榻,,可以让她们挤着凑活一晚,不必出门去了。 另一边回了房间的谢淮安,抱紧了自己的脑袋,想着锦囊之中留下的那句话,陷入了浓郁的不安之中。 世人皆知庄周梦蝶的典故,然而其他梦见了蝴蝶的人,又是否能分得清自己是人,还是蝴蝶呢! 叔祖父说,陷入迷蒙之中的人,倘若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那么她梦到的那人应有的命数,也会重叠在她的身上。 谢淮安想着今天见到的那个阿蘅,她看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所以便是命数重合,阿蘅应当也不会有事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路上 谢淮安想要沿着叔祖父留下来的线索,继续找下去。 说不定在找到叔祖父后,阿蘅就能在叔祖父的帮助下恢复正常。 但现在的阿蘅远不如先前那般好说话。 不论他如何劝说,少女只坚定着想要回京都的想法,始终没有改口的打算,甚至一点动摇的迹象都没有。 谢淮安陪着阿蘅从莫城离开,一路从初夏走到深冬,眼看着一年又要走到尽头,他都没觉得这场找人之旅太过枯燥无味,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阿蘅却是忍受不住了。 “这里离京都太远了,就算是千里迢迢的赶回去,恐怕等到明年夏天才能回到京都。而叔祖父留下的线索就在下一个城镇里……” 他叹了口气,抹了把脸,周身疲倦不堪的气息根本无法掩饰。 “我也不是说不带你回京都的,只是想让阿蘅跟我一起绕一下路,先去望州一趟,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叔祖父。只是过去看一眼,不管最后有没有找到叔祖父,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回京都,这样也不可以吗?” 这个世上的人,除了阿蘅自己以外,根本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温如故的事情。 然而谢家叔祖父留下的画卷中,一笔一划都能轻而易举的勾起她心底深处的记忆,让她直接陷入无所适从的境地之中。 阿蘅定定的看了谢淮安许久,忽然开口道:“我已经说过我的名字是温如故,可你一直唤我阿蘅,是因为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心中就藏着很深的迷惑。 到底是自火海中丧生的温如故侥幸在年幼的温蘅体内苏醒,还是年幼的温蘅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温如故的记忆? 起初,阿蘅以为是后者。 渐渐地,她心中的猜想便不自觉的偏向了前者。 谁会一直因为梦境中出现的事情而心神不宁? 再清晰的梦境,在醒来之后,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得模糊,只有她的梦境是不尽相同的。 梦中出现的疼痛,总是会在同一时间反馈到她的身上,无论她想了多少办法去避免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但该承受的伤害,依旧是需要她自己来承担。 或许事实的真相就当真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般。 二十岁的温如故在十岁的温蘅体内苏醒,在失去了部分记忆的情况,才误将自己当做了阿蘅。 可真相就是真相。 它总会在人们掉以轻心的时候,忽然跳出来,将人们原本的规划弄得一团糟。 大概是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她已经认定自己就是从前的温如故,虽然她还会自称阿蘅,但她已经不会错认自己。 辨清自己的身份后,原本强压在心底的怨恨,也就不由自主的全都释放出来了。 当对象是她的父母亲人之时,就算她心中有再多的不甘愿,最后也只能妥协,甚至还想让自己离开的远远的,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死讯。 但是她的仇人并非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身为幕后之人的晋忻言已经死在了他的心上人手中,尽管没有人和阿蘅说起过晋忻言的死因,但她在邓霜送给晋忻言的饭菜中看到了白色粉末,非常显眼的,就洒在了饭菜的表层,只要眼睛没有问题的人,都能看得出饭菜的异样。 但晋忻言就好像什么也看到似的,将那些饭菜全都吃了下去。 甚至连吃饭的速度都放快许多,赶在邓霜之前,将洒了白色粉末的饭菜夹到了自己的碗中。 虽然不是阿蘅自己出手,但晋忻言确实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所以她现在已经能够如同往日一般直视谢淮安,可晋忻言得到了惩罚,段瑜之还没有呢! 欺骗与蔑视她的人,这会儿大概已经在京都过上了夫妻和美、恩恩爱爱的小日子,这让她怎么能不怨恨! “虽然之前一路上我都没有醒过来,但你找了那么多的地方,连那位叔祖父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只得到了他留下来的书画。所以你怎么能保证他就会出现在望州?” 阿蘅摇着头,让青蕊将谢淮安落下的那副画卷递还给了对方。 又说:“与其将时间花费在一个不一定能找到的人身上,不如早早的回家去,毕竟你想要找到叔祖父的最初缘由,不就是想要我从昏迷中醒过来么!” “现在我已经醒过来了,你的诉求实现了,所以还在这里磨蹭些什么?” 倘若醒过来的是他记忆中熟悉的那个人,谢淮安当然不会有什么二话。 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阿蘅,不管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谢淮安最终也没能让阿蘅转变心意。 但他又不愿意当真放弃寻找叔祖父的计划,只好自己陪着阿蘅踏上回往京都的路,另一边又派了心腹去了望州。 马车前进的速度并不算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慢慢悠悠的。 兴许等他的心腹在望州找到了叔祖父,就能很快的追赶上来,到时候他们再走回头路,也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 谢淮安很好奇阿蘅赶着回到京都的缘由,毕竟早在莫城的时候,阿蘅可一点回京都的想法都没有。 那时的她花了大功夫才劝服温老太爷放心的将她留在莫城,许她继续在外面闲逛,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谁知伤好醒来后,就莫名的换了想法。 阿蘅并不介意在谢淮安面前露出破绽。 事实上,早在醒来之时,她在谢淮安就已经处处都是破绽。 所以她很是淡然的说:“当然是赶着回去看仇人都有怎样的下场啊!” “我比旁人要多知道一些事情,你也知道我曾出手改变过不少事情,但纵使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发生,但对于我来说,那些伤害是真真切切的留了下来。” 阿蘅朝谢淮安笑了笑。 她知道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很难,但肆无忌惮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却是很简单的。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想要让自己讨厌的人接受惩罚,应该是很理所当然的想法吧!” “那你现在认定的仇人是谁呢?” 谢淮安一边问着,一边在心中暗暗想着,果然是被记忆所迷惑了么! 可看着阿蘅现在的模样,似乎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 他听见阿蘅说:“你知道乐王参与谋逆的事情,自然也该知道我们当初发现的金矿和铁矿都是他手下的人在开采,所以你应该明白溧水之上的匪徒也是他的手下吧! 那些人曾害死了阿兄!” 虽然她并不想承认‘死亡会将恩怨一笔勾销’,但现在的事实确实是如此。 “乐王的下场,我早就已经看到了。剩下的那人,你也认识的,就是段瑜之呀!是他辜负了我的信任,也是他让我成为认贼作父的那种人,我当然要去看看他最后的下场才行。” 阿蘅看向谢淮安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印证了他当初的猜测。 是迁怒吧! 即使明知道谢淮安也不希望自己是晋忻言的孩子,可还是因为他的身世而迁怒与他。 谢淮安听着阿蘅冰冷的语调,忽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心情了。 车厢中骤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在车队中途休整的时候,谢淮安从车厢中离开了。 他离开时,脸上满是闷闷不乐。 阿蘅将青叶与青蕊也打发出去了。 一个人看着前方晃动的车帘。 只要她伸手撩开车帘,轻轻喊一声他的名字,谢淮安很快就能回到她身边的。 但是将死之人有什么资格得到旁人的喜爱呢! 一脚踏进黄泉之中的人,就应该安安静静的等着最后死期的到来,而不是在临死之前还要连累他人。 谢淮安是喜欢着她的。 因为喜欢,才会带着她漫无目的的寻找着一份希望。 阿蘅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明明生命线的长度并不短,可温如故还是英年早逝,她也不会例外。 她闭上了眼睛,让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 早些时候,会让她万分畏惧的黑暗,如今看来,竟然也不过如此。 车队又走了七八日,终于到了一座看上去比较大的城池,谢淮安带着他们进了城,包下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客栈。 阿蘅也被青叶与青蕊从车厢中扶了出来。 当初的那支箭给她留下来的后遗症,远不是性情大变这么简单,她的身体也差不多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温如故是因为中毒,她是因为中箭,说起来还有种殊途同归的宿命之感呢! “最近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就先在城里住几日。” 似是担心阿蘅不愿意在城中逗留太久,谢淮安将阿蘅送进房间的时候,忽然说了句话。 下雨天赶路总是很不方便的。 阿蘅点点头,没有反驳他的话。 她除了始终固执的要赶回京都以外,在其他的事情上,其实很少会拒绝谢淮安的要求。 只不过谢淮安大概沉浸在无法让阿蘅改变回京的想法上,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小事情。 他没有注意到,反而是一件好事。 阿蘅是当真不想再说那些言辞尖锐的话了。 言语在很多时候都是一把双刃剑,不仅刺伤了旁人,也会伤到自己。 至少对谢淮安说那些话时,阿蘅心中也是会感到难过的。 谁会愿意无缘无故的去伤害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呢! 愧疚才是人之常情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结束 冬天落下的不一定是雪,有时也会是雨。 屋外说话时,都会带着白烟,然而屋内燃烧着火盆,给人一种温暖如春的错觉。 谢淮安这几日似乎在刻意的避开她,加上她又不喜欢屋外的冷冰冰,便一直留在房中,仔细想来,竟也有几日不曾见过谢淮安。 只是人都经不起念叨。 阿蘅这边才想着要不要顺势与谢淮安疏远。 虽说平日里她已经对谢淮安足够疏远,但那都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疏远这种事情,还是两个人一起来,会更加的明显一些。 可谢淮安忽然又敲响了她的房门。 与之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的小厮。 小厮身上穿着的是温府下人的衣裳,衣摆处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像是才从城外赶进来似的。 毕竟她们暂做停留的这座城,尽管算不上格外繁华,但城中道路上都铺着青石板,也没处沾染泥土的。 “他是谁?” 阿蘅歪在椅子上的动作,因为多出了一个陌生人的缘故,而变得端正了不少。 谢淮安自进门之后,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阿蘅,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她的这番变化,心头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便是成了梦见蝴蝶的庄周,阿蘅心底深处也还是将他当做了自己人的。 这让他怎能不高兴呢! 只是现下这种时候,并不是他放任自己高兴的时候。 跟着他一起进门的下人名叫青泉,是当初阿蘅让他帮忙找到的下人之一,他从京都远道而来,不过是为了能让阿蘅早日得知段瑜之的下场。 当然,也是为了能给回京之路,再拖延一段时间。 先前谢淮安派去找叔祖父的人已经寻摸到一些蛛丝马迹,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人,但总是能找到叔祖父的。 所以在此之前,谢淮安得保证他们这一群人不要离开的太远。 以免阿蘅到时候以路途遥远为由,想要先回京都,不去找叔祖父了。 谢淮安心中的算计,阿蘅在脑海中转了几道弯后,差不多也有了大致的想法。 看着底下滔滔不绝的说着京都之事的青泉,阿蘅抿了口手边的茶水,苦涩的茶水顺着食道缓缓向下,便是让谢淮安先高兴一会儿,又有何不可呢!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改变主意,就可以了的。 段瑜之最后有没有后悔,阿蘅并不清楚,但他现在的下场确实是不大好的。 原本应该死在山洪爆发中的裴天逸,侥幸回到了京都,至今仍然活跃在朝堂之中。 昔日段瑜之的父亲曾试图挑起裴天逸与裴音之间的龌龊,而且是以阿蘅为挑拨的源头,裴天逸不曾相信外人的话,而裴音却差点真的怨上了裴天逸。 尽管后来解释清楚了事情原由,但裴音与裴天逸的父子之情也还是没办法回到最初时候。 当裴音得知阿蘅决定离开京都之后,他便在暗地里策划着将段家父子赶出京都,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二来也是为了能替阿蘅扫清一些障碍。 别的不说,已经娶了席柔的段瑜之,还一直对阿蘅念念不忘呢! 裴音自诩是阿蘅的兄长,亲生不亲生并不是问题,重点是他要为妹妹打发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还未入仕的裴音,想要完成自己的计划,自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他与裴天逸是父子,两人之间也没有隔夜的仇恨。 借助自家父亲来达成所愿,当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段老爷被调出京都,”阿蘅忍不住皱着眉头看向青泉,“段瑜之酒后与人争斗,被人打断了腿,绝了仕途后,自此一蹶不振。先前对他一往情深的席柔,竟是抢先与他和离了!” 仿佛是听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可不就是笑话么! 当她还是温如故的时候,京都的人都说段瑜之与席柔之间的感情可以称得上是感天动地,而她是所有故事中最大的反面角色。 旁的人听见她过得不好,只有高兴的份,谁也不会替她心疼。 如今原本恩爱两不疑的夫妻,竟也能走到劳燕分飞的地步,可不就是好笑么!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阿蘅摆摆手,让谢淮安和青泉先离开。 是因为真情流露的时候,不好让旁人看见么? 谢淮安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安,让青泉先退下后,他自己却下意识的往阿蘅身边走了两步。 “这几天外面都在下雨,阿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也感觉很是无趣。我看现下外面的雨都已经变成了雪,阿蘅不妨与我一起出门走走,也当时散散心。” “你看如何?” 有种莫名的直觉,让他放心不下阿蘅。 可少女对他摇了摇头,略带疲倦的说:“外面那么冷,你先前不还说我伤到了元气,得好好休养,不能让自己冷到冻到了么!” “这种天气,我可不想出去,让自己再生场病,无端的耽搁了回京的时间。” 阿蘅的声音乖乖软软的,让人几乎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来。 谢淮安离开时,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胸口,掌心下跳动的心脏似乎在向他诉说着什么,可他却连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都不能完全明了。 随后,阿蘅让青叶与青蕊也出门去了。 自己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才敢宣泄出自己的情绪。 热衷于权势的段老爷,被调离了权力中心,想来往后余生,是再没有回到京都的可能。 欺骗了她的,又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她身上的段瑜之,自绝了仕途,若无以外,是再没有重整旗鼓的可能。 那个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与段瑜之才是天生一对的人,也终于暴露出了自私自利的一面,明明是因为有着为段夫人守孝的功劳在身,段府之中无人敢欺负她,却还是选择了与段瑜之和离。 谁让原本背负了她万分期待的人,最后成了街边的一滩烂泥,没有丝毫可以扶上墙的可能了。 该感到开心的。 可是眼泪却忍不住的一直往下流着。 阿蘅心头的郁气在一点点的散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她的眼泪停住的时候,那些因为温如故的记忆而产生的感情就会缓慢的消退,没有那些感同身受的错觉后,她当然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她能够陪在那些她喜欢的人,还有喜欢她的人身边,再不用过早的被迫接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可她忘了那些,又还有谁能记住温如故呢! 被温如故忽悠走的温柠吗? 还是被邓霜嘱托后的谢淮宁? 可在他们眼中的温如故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愚蠢的被人蒙住了双眼,将自己的名声败坏的一点不剩,甚至还连累了自家父母兄长死后的名声的那种人吗? 亦或是一个过早死亡的可怜虫的形象!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阿蘅所希望的。 留下记忆,不曾淡去那些感同身受的错觉,那么她必然是会走上与温如故同样的道路,明年的冬日大概就会是她的忌日。 忘记那些事情,能够让她活下来,可温如故又该怎么办呢! 阿蘅一抬头,忽然在对面的墙上看到了一幅画。 那副已经被她转交给了谢淮安,应该同其他十九幅画放在同一个木箱里的画,也是温如故最后见到的景象。 熊熊燃烧的火焰,吻上了她的衣摆,是世间最为浓烈的色彩。 没有人知道那天的谢淮安,在青叶与青蕊离开之后,又回到了阿蘅的房间之中。 也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看到了什么。 等到夜晚来临之际,青蕊在厨房做好了饭菜,亲手端到了阿蘅的门外。 扣门声并未得到丝毫的回应,屋里安静的仿佛空无一人。 隔着一扇门,青蕊莫名的觉得浑身的冷意渐浓。 然而房间之中应该放下不下五个火盆,盖因阿蘅自醒来之后,就变得格外怕冷,火盆放得少了,她会觉得房间中没有暖意。 青蕊记得自己从房间离开时,反手带上了房门。 那时哪怕隔着一扇门,也都能感觉到从门缝中透露出来的暖意,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手上的托盘忽然摇晃了起来,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青蕊回头看到跟上来的青叶,她往旁边退了一步,让青叶再去敲门。 许是手上的力气用的大了些,青叶竟是直接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暖意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青蕊进屋后,将托盘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又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冷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也怪不得房间里没有丝毫的暖意。 “姑娘不见了!” 青蕊一回头,就看见脸色苍白如纸的青叶。 房间里除了她与青叶二人,就再没有其他人的。 她按住青叶的肩膀,阻止了她想要出去找人的动作,“先在房间里看看,说不定姑娘是跟谢家少爷一起出门逛街去了,姑娘离开前肯定有给我们留纸条的,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这当然是最好的猜测。 她们很快就在梳妆台上看到了一封信,信中说阿蘅在得知段瑜之一家人的下场后,莫名的就没了回京的念头,只是她的心情依旧是有些不大好,并不想在身边带着太多的人,就和谢淮安一起带着几个侍卫,直接离开了。 信的末尾,是让青叶与青蕊等人,带着太子殿下赐给阿蘅她们的黑甲护卫,直接回京都的。 至于阿蘅与谢淮安的归期仍旧未曾定下。 大概等他们将外面陌生的风景都一一看过后,就会回家去吧! 阿蘅在信中说:外面的世界很是广阔,她想四处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