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穿之引魂灯》 第1章 始。幽幽萤火 孤灯引魂 深夜如泼墨,自天幕渲染开浓淡不一的暗色,血月隐约于乌云之间,旷野一片死寂,渺无人烟,甚至虫鸣鸟语也未有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凭空亮起一星半点莹莹幽光,轮廓渐现,竟是一盏形状古朴的灯,幽幽漂浮于半空中。 阴风渐起,四面八方忽而狂风大作,数不清的萤光飞向这盏幽灯,似乎是被吸引而去,宛如飞蛾扑火般,须臾便湮灭在灯火之中。 不知何时,幽灯旁徐徐现出一个人形,青衣素裙的女子将手伸向了它,灯竟像受到牵引似的缓缓飘入女子手中。未几,一人一灯匿迹于暗夜之中,竟似从未有人出现过。 只余寂寥旷野,风已停息,月亦隐蔽。 第1章 十五而殇 化作灯魂 旷野无人,无风亦无月,只得一盏灯火幽幽闪烁,青衣女子阿诺伫立灯旁,凝视着这盏灯,并回忆自己的来由。 初时她睁开双眼还有些茫然和不解,此处何地,此物为何,她为何人?不错,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看着这盏灯,却渐渐回忆起自己的名字、身份以及自己的过往。 她名诺,为游仙岛蓬莱阁二弟子,师傅收她为徒后便常年不在岛上,游历在外不知踪迹。 师门以入门先后为序排辈,她之上有一位大师兄,之下有一位师妹与师弟,师兄师妹俱年长于她,独师弟与她年纪相仿,故而感情最好。不知她逝去以后师弟会否伤心。 自她回想起许多过往后就知道自己已不是活人,是以一抹幽魂形式存在,却不知道为何没到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也不如师傅说的归于天地化作混沌。 呼呼风声倏然吹过耳畔,中断了她的回忆。 她又打量了一下这灯,灯型古朴却不如寻常人家所用油灯,灯座并非圆形亦非如莲花,而是螺旋而开,似水纹、又似云雾,竟无定形,上又有半月环形提手。 若不论这变幻莫测的姿态,论其静止之姿,倒是有些类似师傅典藏古籍中提到的魂灯。 魂灯有二说,一说是人往生之后引归黄泉的向导,与她如今情况似乎有几分对得上,另一说是燃以人魂,灯灭即身死。 民间多神佛传说,妖魔鬼怪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他们师门虽名为蓬莱,可平日所学不过经纶及武学,阁中藏书虽有怪谈却从未读到寻仙问道之法。师傅虽有观星看相、奇门遁甲的能耐,却怎么都不像仙家之人,即使有名气都是外头人夸大神化而来。 望着灯出了神,思绪又飘回过往,她尚记得师弟入门之时她才年十三,而如今她已及笄。 她只记得初时与师弟打闹玩耍共同修习、共同被大师兄教训,记得师妹冷淡的神色,却独独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死,想不起十五岁那一年的许多事,似乎她的岁月缺失了一块,或者说,她的灵魂缺失了一部分。 忽而灯盏幽光大作,将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她从方才便觉得这灯与她这抹幽魂莫名的互相吸引,似乎这灯属于她,而她也属于这盏灯一般。如今,随着幽光,许多不属于她过往人生的知识涌入脑海。 她终于得知,此灯确实名为魂灯,不过却叫引魂灯,如其名,是引逝去之人的魂魄,而这盏灯,便是属于她的引魂灯。可固其魂、亦可壮其魂,假以时日,可产生真正的灯魂,即所谓的器灵,可永伴她左右不离不弃。 这壮魂之法当然不是那邪门歪道的盗取他人三魂七魄,而是由引魂灯引来不甘之人魂魄,与其交易,达成其愿望,或消除其遗憾,偿以愿力、信仰或魂力。 引魂灯也可以引她至她前世来生,也便是说,她可收到前世们的愿力、信仰甚至说魂力。潜意识里觉着是自己的前世会更好沟通或更容易满足的阿诺如是想。 引魂灯并非只有一盏,灯魂也并非只有她一个,这幽幽旷野便是魂界,不是传说中的幽冥地府,并不接纳所有逝世之人的魂魄,只有引魂灯与它们的主人。 引魂灯虽不少,但能引来外界之魂产生灯魂的,却极少,千万人之中都无一个,既需要时机,也需要缘分,这便是为何魂界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旷野的缘由。 如今灯灵未生,她便是这引魂灯的灯魂。虽说魂魄定于灯中,不至于灰飞烟灭,可忧心于灯或许哪天会灭,更为了早日使灯生出真正的灯魂,她下定决心早日壮大自己。 于是挥手一招,灯盏飞入手中,幽光在身侧破开一个暗色漩涡,她缓步走入其中,前往未知的前世和时空。 第2章 前世怨恨 雅致朴素的闺房,不远处的红木圆桌上瑞兽状香炉里袅袅的烟升起,正是燃着安神的香,外室布衣的丫鬟守着门,手上还做着活计。 内室里,少女卧在床上似乎好梦正酣,过了一会秀眉却微微蹙起,似乎见到什么不愿见到的情景。 魂界里,阿诺轻轻晃了晃引魂灯,少女的形象宛若蜃楼,从模糊渐渐清晰,缓缓走向阿诺,待走到身前,竟已不是少女形容,而是介乎少女与少妇之间,而年纪也似乎已近双十年华。 她冲阿诺微微颔首一笑,并未开口。阿诺思量一番,终究没将你便是我前世问出口,而是,“姑娘,你可是有何不甘或遗憾?” “呵,”冷笑中似乎夹着自嘲,“不甘或遗憾,自然是有的,或是说,甚至是怨恨。” “哦?你怨恨何人?”阿诺奇道。 女子清秀的面容浮现怨恨,胸前起伏似乎极力压制自己情绪,少顷,复又开口:“常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幼时家中虽人口繁多,但亦和睦,姐妹兄弟们感情融洽,父母开明,从未将我们姐妹的亲事当作筹码或拉近同僚、合作伙伴关系的货物,他们言明只要身家清白作风端正,关乎人生的大事,可由我等自己选择。 却不曾想我虽不是姐妹中最聪慧,平常也机灵,竟寻了那样一个人托付终身,最终害了自己。 不错,我怨恨之人,即是我曾心悦之人,也是我的夫君。” 顿了顿,又道,“按理说,我应是已死之人,如今所见不是无常也非判官而是姑娘你,想来你很是有能耐,便请自行了解我的不甘与怨恨的来由。”说罢一挥衣袖不再言语。 她这般情况阿诺倒也可理解,毕竟挟怨而死,余恨未消,便是迁怒也未尝没有可能,能克制自己已是可见其修养。 思及此,阿诺又再轻晃引魂灯,青烟丝丝缕缕自灯里飘出,浮于空中编织成一幅巨大的画卷,将女子的过往一一展现。 ...... 女子名绯盈,复姓上官,她的家族居于雍氏皇城,上官家亦跻身于一流世家之列。 如她所言,上官世家人口众多,三房皆居于上官府中,嫡庶及堂表系兄弟姐妹竟有近数十人,但相处融洽,纵使有些关系远些的不够亲厚,也不敌视针对,便是偶有争吵,也是小打小闹;而同是嫡出、庶出抑或同出一房的姐妹兄弟更是感情甚笃。 有此状况便是上官家家规之一便是不许家族子弟内斗,并且当代家主有大智,能平衡家族中关系,并家族长辈皆开明,对族中小辈要求严宽得当,其中之一便是这婚配自由。 另一则是对女子要求并不严苛,上官氏女儿虽教以贵女礼仪,但亦非足不出户,反之,她们常常与家中兄弟、或姐妹结伴外出玩耍游历,增长见识,开拓眼界。 因为家主认为,上官家人,不管男子或会外嫁的女儿,都不应拘泥于小节、作那小肚鸡肠之辈,故而需要开阔的眼界与心胸,这些并非从书中可得,游历便势在必行。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必定是会带上会武的侍从。 上官绯盈于家中行七,为二房嫡出女儿,与她感情最为深厚者有长房嫡出四小姐上官瑾萱及三房嫡出九小姐上官夜雪,三人自幼常常一同玩耍、学习。 长成少女后也几乎形影不离,少女聚在一起便少不得闺房密语,当时三人便谈到了将来夫婿之事。 瑾萱最是端庄闺秀典范,想法亦如其人,虽不至于只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想觅一个门当户对、作风端正、人品上佳的郎君,并补充道,自然她是会托人或亲自考察该男子品行。 夜雪年少,尚是孩童心性,一心贪玩,认为无婚配在身约束自由自在,可尽情享受,便是平日念书有些枯燥,也是与感情好的姐妹一起。 而上官绯盈当时却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人常说缘分必有它的道理,我愿寻找属于我的缘,若能两情相悦,家世不论、嫡庶不论,便是他是一介布衣平民百姓又如何,我也是愿意低嫁的。 第2章 前世怨恨 上官绯盈年过十三,将近双七那一年夏,三姐妹终究是不再形影不离。年已十五的上官瑾萱的爹娘在其及笄宴后如她所言开始为她相看人家,瑾萱自个也甚是忙碌,自然而然的减少了与姐妹闲聚的时间。 年不足十二的上官夜雪却因过于贪吃贪玩有些荒废课业被头疼不已的父母禁足在府中一番教育并罚她抄写诗词经纶。 于是上官绯盈便只能独自带着贴身侍女流月、流霜及数个侍从闯荡江湖去了。 不错,雍朝境内是有武林江湖的,正派邪教俱有。只因武林中人不屑官宦之道,未涉朝政,只在江湖中正邪对立相争,不曾影响朝政、动荡皇朝,因此今上没有拔除这些大小江湖门派的念头。 京中世家末流及一些已逐渐退仕的家族甚至会与一些武林门派来往交好。 行至云城,绯盈一行人寻了个城郊茶寮歇脚,而就是在此,她遇上了她的一生之劫。 那显然是个江湖人,看着未及弱冠之年,眉似长虹,目若寒星,薄唇微抿却常含笑意,五官糅合如一幅叫人心旷神怡的画,浑身洋溢着少年的意气风流。 竟教绯盈看怔了一瞬,然而她并非耽于美色之人,况且平素所见世家子弟亦不乏俊俏之人,只是京中世家贵胄多是文质彬彬,少有如此风流洒脱形象。 并且此人虽混迹武林,却不是不修边幅,虽着布衣却收拾得整齐干净,可见是个注重仪容的人,怎叫人不生好感。 只是不过一丝好感,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休息够了,又与众侍从一道起行。 城郊与城门之间尚有一些路程,正好有一段人烟偏僻之地,绯盈一行恰好“有幸”遇到了拦路劫匪。 幸而劫匪人数不算多,她又带了会武的护卫,正当护卫们冲上前要与劫匪搏斗之时,嗖嗖几声,破空而来的暗器击中了劫匪,只见几人无不是僵立当场或昏倒在地,显而易见的被点中了穴道。 自树林中走出的人,正是刚才茶寮遇到的少年。 绯盈所带护卫武功虽不及少年,要解决这人数不多的劫匪倒也不是难事,只是少年救了他们终究是事实。 如话本里写烂了的英雄救美,但当英雄救美真真切切降临时,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动了心,心道或许这便是她曾经说过的缘,既然缘已到,她定不能白白错失。 于是她前去道谢并表示邀请少年同往城中,至少得宴请以报少年恩情。 少年表示这几个劫匪乃是临城剿匪时的漏网之鱼,毗邻数城已发出通缉悬赏,他正愁一人如何将数人绑押回城,总不能砍下几人首级,虽说悬赏并未要求活捉,但是血淋淋的进城怕是不易,也可能吓到百姓,如今正好可以借人手一用。 绯盈自是一口答允,一行人绑着几个劫匪进城,交至衙门后寻了个附近的客栈下榻。 尔后绯盈当真盛情宴请少年到云城第一百味楼共进晚饭,雍朝民风尚算开放,并无男女食不可同席之言,因此二人相谈甚欢。 交谈中绯盈得知少年名司空溟,为天龙门掌门记名弟子。绯盈也自报家门,道是出来游玩,亦算历练,问少年是否有命在身,若无,可一同游玩。 少年欣然应允,于是此后二人游山玩水,偶尔救助他人,度了一些时日,绯盈对他感情更是浓了几分。 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绯盈似乎着了魔的喜欢着司空溟,打算试探他对自己看法,准备表露心迹时,司空溟却向她道别说要回门派中去,而上官家给她的时限也即将到了。于是二人只能依依惜别,约定以后有机会再一道游历。 第2章 前世怨恨 自那之后便是水到渠成的鸿雁传情,日复一日你来我往的书信令绯盈深信司空与她定是两情相悦的。 毕竟她堂堂上官家嫡系小姐,容貌不俗,才学亦可媲男子,这般一往情深,寻常人很难不感动。 因上官世家当代长辈皆是开明之辈,绯盈亦不曾隐瞒,将此事因由俱告知了父母长辈。 家中派出人打听,得知司空所在门派中江湖上亦颇有名声,可称名门正派。虽他不入仕途,然为人正直,倒也尚可,故对此事无甚意见。 而家中同辈平素感情甚笃,皆道若是姐姐妹妹当真看中了此人,我等定然是支持的。 绯盈思量着她如今将近双七,待得过个两三载,司空及冠之龄,二人共结连理。此后便随司空去,二人或江湖闯荡、或打理嫁妆中产业,不涉仕途,作一对神仙眷侣,岂不快活? ...... 时光悠悠,弹指间一年时日转瞬即逝,司空溟如信中所诺一般,从天龙门区区记名弟子攀至首席弟子之位,并请人至上官府下聘。 上官府欣然收下,并与其定下吉日及操办相关事宜,待得上官瑾萱嫁与京中水氏世家家主嫡次子,且上官绯盈过了及笄礼不久,择了吉日,绯盈亦热热闹闹地出阁了。 徒留上官夜雪于闺中嚷嚷姐妹皆出嫁,独她一人在府中甚是无聊。 而绯盈成亲后却不如设想中快活,二人倒是鸾凤和鸣地过了些时日。之后司空便总是忙于派中事物,或是被掌门委任派遣在外,绯盈心悦与他,自是各种体贴,独自一人忍相思之苦,守候家中待他归来。 许是忧思成疾,素来康健的她竟病倒,司空闻讯赶回家中,并特地命了一个小丫鬟照料,不久又出门去了,并常不及家。 绯盈缠绵病榻至一载之久,传来的竟是上官家惹了今上嫌恶,逐渐败落的消息。嫌恶缘由便是与江湖中人过从甚密,疑有不臣之心。 上官家士子多被寻了错处或罚或落狱,上官家女儿亦备受牵连,出嫁女在夫家至此再无法抬头,嫡妻地位甚至不如宠妾,未出嫁之女则无人问津。 绯盈闻此噩耗竟心神大恸,当下咳出一口血来。此后便更是起不得身,常卧于病榻气若游丝,只命了家仆去信司空。 而不知司空是否不曾收到家书,过了许久并未归家,仿佛无动于衷。 待到弥留之际,绯盈方终于等到了司空,而他并非孑然一身,身旁跟着一位素色衣裙女子,不是他人,亦算是熟稔之人,正是平素司空口口声声称师姐的古墓派伊颜清。 见此情景,绯盈似窥得一二,大梦初醒,许多事也明白了,回光返照般有了力气坐起身来冷笑睇着二人。 果不其然,司空声称所爱之人从不是她,而是身边人,怜她一片痴心,方来告她一声,好让她便是死也死个明白 话未尽,守在外头的家仆将他唤了去。 留了伊颜清在内室,但见她巧笑嫣然,走近床前俯下身去,睥睨绯盈将绯盈不知之秘缓缓道来,她与司空本是青梅竹马,虽非同姓家人,幼时情同姐弟。 年岁渐长,她出落得越发水灵,司空不知何时对她生了爱慕之心。恰此时江湖门派对外招收徒弟,她入了女子众多的古墓派,而司空则加入了天龙门,二人自此分离。 然彼时司空便许诺约定他会极尽所能闯出名堂,待功成名就之日便来迎娶她为妻,而绯盈则是个半途闯入的可鄙之人。 不过也得感激绯盈,将司空筹谋之事提前了许多年实行。 天龙门虽称名门正派,却在当代掌门这代便沦为今上的暗部,无意窥得此事的司空以此为契机取得师尊信任并出谋划策,逐渐爬到首席弟子之位,并联络到京中,为今上铲除所不喜之人。 今上忌惮世家许久,司空便以上官世家为垫脚石攀上高枝,获得了权力及名声——大义灭亲的名声。而她以后将会是司空唯一正妻,绯盈作为罪臣之女,被废妻未又有何不可。 说罢她俯身至绯盈耳畔悄言耳语,绯盈之病并非心病,不过是她所下寒毒,无用之人,不让位何用?若是识相,便该自尽,莫要留待她日后来亲自动手。 瞧见绯盈愤恨神色,她迅速直起身离开床边,毫不犹豫地转身迎上从屋外而来的司空,二人相携言笑晏晏地离开。 第2章 前世怨恨 “哦?”平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太师椅,阿诺坐于其上,托腮看向上官绯盈,“因此你便选了自尽?” “那时我早已存了死志,一则我上官家已倒,我已失了娘家靠山,况且即使上官家尚且安好,我又如何逃得出他的看守,他们不可能容我坏他们好事; 二则他二人盼我死恨不得亲自动手,自尽便当留个体面,“顿了顿,”待我死了,身后事便再与我无关。” “我可以不怨他欺我一无所知,却恨他因一己之私毁了我偌大上官世家。 可怜我九妹夜雪,当初回门之时还打趣她不知未来夫君是何等模样,却因他之故、因我之故,再无嫁人可能,自此或许只能青灯古佛孤独一生; 我可以不怨他从未心悦我,却恨他瞒我,装得一副情深样子,我堂堂世家贵女如此遭他欺骗糟践,每每想起便教人膈应得很,若是早知或许我会拿根绳子将自己吊死了了事; 我更恨自己,恨自己的天真愚蠢,若不是自己招惹这等豺狼虎豹如何会害得上官世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或许许久之后终会败落,却绝不会是鼎盛辉煌的如今。”上官绯盈掩面哭泣得不能自已。 “唔,”阿诺对自己的前世甚是同情,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终归她与她不是同一个人,只静静等绯盈哭够冷静下来,“那,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当如何?” “我愿以任何代价换我上官世家及众兄弟姐妹安好,我断不会再引那贼子入我上官家,亦不容他再哄骗我。 既他对那伊氏情根深种,若他不来招惹我,便让他与她一生一世的纠缠在一起,再别祸害他人。 我还希望能护我姐妹一世幸福安康,她们能得良人相守,白首不移,我便算心愿已了。”言罢,上官绯盈反问阿诺,“如何?你需要何代价方可助我?我的命,还是我的魂?” “若我就是要你的魂魄呢?” 绯盈怔了怔,肃然回道:“我本已死之人,更是有罪之人,若你能救我上官家及众姐妹,我便是永世不得超生又何妨?魂魄而已,只要你能助我,给你便是。” “不不不,”阿诺连连摆手,“不过与你开了个玩笑,代价我自会收取,却不至于如此严重。我又不是妖魔邪道之流,要你魂魄有何用?只需你一些魂力及你许诺从此不信神不信佛,只信仰于我,你可能做到?” “当然,”绯盈敛身正色行了一个大礼,“不知尊上何时起行?” 阿诺再次摆手,“我可没兴趣参与你的爱恨纠葛,既是你的心愿,便亲自去完成吧。” 说罢不待绯盈有所反应,右手一展那画卷,画卷转瞬化作云烟卷起了绯盈,刹那便消失不见了。 “唉,不让她拥有挟着怨恨的记忆回去,她是否当真不会重蹈覆辙呢?” 阿诺伸手一招,引魂灯飘入手中,然灯魂尚未生出,她似自言自语,又似乎在与灯对话,“罢了,还是希望她这一世能过得平顺快活些吧。” 第3章 初醒 “啊!”随着一声惊呼,闺中女子从睡梦中惊醒,自床上坐起身来,双手紧紧攥着薄被,发白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外间的侍女闻声忙入内室察看,脚步匆匆行至床前,“小姐怎了?莫不是魇着了?” 女子缓缓抬眸看向侍女,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眼神极其空洞,吓得侍女忙一边说,“小姐你怎了,莫吓流月。”一边招呼伙伴,“流霜,快,去请夫人来。” 上官绯盈兀自阖眼扶额,睁眼抬手唤着侍女,“无事,流月,让流霜回来,莫去惊扰娘亲,你给我倒杯水来。” 说着掀开薄被,下床着了绣鞋,走到圆桌旁坐下。 流月听了命令忙跟着到桌旁,一手提壶,另一手抚壶壁探得壶中茶水尚温热,才给小姐倒了茶。 又扬手招来洒扫小丫鬟吩咐去追回流霜,这才小心翼翼地候在一旁问,“小姐方才怎么了,可吓坏了流月。” “也无事,许是如你所言,魇着了。”绯盈捧着茶盏啜了一口,“我也记不得了,似乎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一个噩梦,可我却记不清了......” “这怎么可,魇着了可大可小,许是会影响小姐身体。我可得禀了夫人,回头请大夫来为小姐诊脉,还要喊厨房为小姐熬些安神的汤水才行。”流月掰着手指喋喋不休,惹得绯盈忍俊不禁。 “成了,知你最是为我着想了,便按你说的做吧。”绯盈抬手轻拍流月。 望着绯盈终于展颜,流月才稍稍放下心来,也跟着一笑,“那小姐,我去看流霜怎地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 “嗯,去吧。” 得了绯盈应许,流月复又深深望了自家小姐一眼确认无事方才当真走出内室。随即脚步匆匆,赫然是要去追上前头的丫鬟。 此举惹得绯盈不由轻笑了一声,叹道,“真好,”声如蚊呐,“又回来了。” 日头渐升,日透纱帘自窗而入,添了几分暑气。流霜在一旁打扇,流月则捋了衣袖研墨,绯盈一手挽袖,另一手执笔于铺展开来的宣纸上轻描。 未几,已现娟秀轮廓,流霜歪了头去辨,“咦,小姐这画的莫不是九小姐?还有这另一位……” 流月看也不看,“那另一位定是四小姐了。” 绯盈搁下笔,伸手轻点二人额头,笑斥:“就数你俩最机灵……” “小姐与二位小姐几乎日日相见,怎地还画起她们的像来了?”流霜装模作样揉了揉额头,一副“委屈”的模样嘟囔着。 “兴之所至就画咯。”绯盈顿了顿,又提了笔继续画像。面上波澜不显,心中却是感慨,如何日日相见,若论上一世,她们姐妹三人已是数年不相逢,且她本应与她们阴阳相隔了…… 忆及前世,不及悲从中来恨由心生,本来梦醒之时梦境已记不清,可随着时间推移却愈发清晰,前世的怨,前世的恨,前世的遗憾…… 她不知那梦中女子是否真的存在,可她既能回来,便不可辜负重来的机会。 此番回来,哪怕以青灯古佛的代价,她只愿家宅安宁,亲人一生平安顺遂。 第3章 初醒 上官绯盈平日的生活与帝京一般世家贵女无甚不同,无非也是整日的学习诗词歌赋女红中馈,偶尔约得三两姐妹好友赏花游湖,或是到市集商行逛上一圈,瞧瞧时兴的脂粉首饰。 只一点不同便是上官家不论男女,若非自幼体弱多病,皆习武。当然,终归是帝京贵女,若因习武损肤毁貌便得不偿失,故女儿习得浅显,多是步法及拳脚功夫,只求防身,若外出遇险能自保,毕竟上官家子弟皆需外出历练。 这日下午,绯盈才让流月将画像拿到一旁待墨干收起,正准备练一幅字。 室外传来熟悉的人声,“七姐!”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冒冒失失地便闯了进来,上来就抱住绯盈的胳膊一阵假哭,“呜呜呜,娘居然要禁我足!她竟让我三日内抄完一部诗经,她……” 绯盈哭笑不得推开她的九妹妹上官夜雪,抬手捂住那滔滔不绝控诉的嘴,心头刚回来的感伤已消失殆尽,“停,停,停!”夜雪双目瞪大,写满控诉,嘴里倒是停了下来。 绯盈瞧她算是消停了,才问,“所以,雪儿想怎样?要七姐帮忙抄写,还是?” 夜雪闻言赧然,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足尖点地画着圈圈倒是不开口了。 “得了,有话直说,我还不了解你?”绯盈坐到凳上,没好气地望她。 夜雪又黏上来坐到绯盈身旁,“这,七姐懂我,能帮抄写最好,另外就……嘿嘿,你也知我贪玩,禁足岂不是要了我命,平素娘总夸你,疼你,七姐你帮我求求情?要么带我偷偷溜出去?” “成,”绯盈扶额,便是上一世她也拿这妹妹最没辙,何况这番回来,她本就对九妹心存愧疚,若非伤天害理之事,她都会尽量满足。 “先说好,代你抄写无妨,但你我字迹有所出入,若被认出再加罚便不怨我了。求情亦可,但雪儿你是否忘了前些日我们接了水府邀请函,你我与四姐约了一同前往,这禁足么,怕是暂时做不得数了……”言未尽,只朝夜雪露出狡黠一笑。 “对哦,有四姐在,娘定会放我出去!”夜雪恍然大悟,紧接着便两绯盈抱了个满怀,“七姐最好了,你果然是雪儿的救星。那我们这便去找四姐吧!”说着拉着绯盈就要起来往外去。 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踉跄,绯盈稳了稳身形,拽住兴冲冲的夜雪,忍不住开口斥道,“莫怪婶娘总罚你,这冒冒失失哪有半点世家贵女的样子?” 夜雪回头,瘪了嘴埋怨,“七姐你今日怎么了,都不像你了,倒是活脱脱另一个四姐了……”见着她脸色软和下来,又小声叨叨,“所以还去不去找四姐嘛?” 听着前言绯盈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她已不是双十年华的上官绯盈,而是年十三的上官七小姐。 她缓了缓,“自然是去的,”招手唤来流月流霜,“流月细心,你吩咐人备上茶点,随我姐妹到凉亭,流霜你去请我四姐到凉亭一聚。喏,雪儿,一起走吧。” “好嘞,谢谢七姐!”此刻夜雪脸上仿若雨过天晴,哪还有半点阴霾怨言。 第3章 初醒 临溪亭,石桌上摆着几样点心,青瓷杯盏中茶水在缓缓散着热气,上官家三个平素最要好的姐妹围坐着。 上官瑾萱捧起茶以盖撇去茶沫,率先开口:“我已听说了,小九你又顽皮,所以三婶罚你禁足与抄书是么?” 上官绯盈掩唇偷笑,上官夜雪白了她一眼喏喏应了,又故技重施撒娇着,“四姐姐最疼我了,莫不是忘了我们约了同去水府赴宴么?你会为我求情的吧……”说罢眨着眼楚楚可怜地看瑾萱。 上官瑾萱偏也吃她这一套,扶额道,“行,但我可不会替你抄书,你也是收敛一下,平时乖巧一些,三叔及三婶便不会这般恼怒了。” 而显见的上官夜雪也是受两位姐姐宠惯了,因此并不把自家四姐的话放心上,嘴上仍小声嘟囔着什么自有七姐姐帮忙。 听得绯盈恨不得堵了她嘴,连忙错开话题,“四姐,听闻水府大公子继位家主不久,设宴款待诸官宦世家,偏请的乃适龄公子及小姐,恐不是寻常宴会。” “另外听闻其言辞间,似有意与我们上官家共结秦晋之好,如今上官家家主乃你爹、我大伯,而大伯又只有你与二姐两个女儿,若真要结亲,怕不是二姐便是你要嫁入水府了。” “未作得准的事,如何说得如此确凿,”上官瑾萱微笑,“即便真说成,长姐未嫁,我作妹妹的如何能先结亲。再说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总不会害我,只听他们的便是了。” “哪怕所嫁之人并非心悦之人?”绯盈没忍住脱口而出,却先愣住了,因她忆起了司空溟,复又补了一句,“姐姐便不想觅得一心仪的良人共谐连理么?” “妹妹此言差矣,虽我们家开明,私定终身亦为不可,即便能遇到钟情之人,他若同样钟情于我,自会前来提亲。若我心仪一人,家世不需极好,清贵之家也好,白丁出身亦未尝不可,但他必定得是个磊落君子,我亦会悄悄考察他。” 而后又话锋一转,“何况如今我并无遇到此人。我等出身世家,平素所学所见,皆与平头百姓不同,门当户对决定了眼界与心胸至少相近或相同,若非如此,婚后又要如何相处,如何过日子。 你再看,便是你爹娘与我爹娘,都是父母之命而结合,哪怕不算得神仙眷侣,亦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难道妹妹认为不是吗?” 绯盈垂头真心认错,“四姐姐说得极对,是绯盈想岔了。”倒不如上一世那般辩驳。 “我看是你俩思春了,怎地就讨论起这话题了。”夜雪在旁边听得久了忍不住插话,“一人自由自在岂不快乐么,为何非得早早将自己与另一个陌生人绑在一块?我还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没玩过许多美食没有尝过呢!” “你呀,真是个孩子!”瑾萱轻拍了一下夜雪嗔道。 绯盈亦在一旁附和,“可不就还是个孩子么……” 夜雪噘嘴佯作发怒,“哼,两位姐姐又欺负我!再这样人家不跟你们好了。” 说着说着三姐妹笑闹作一团。 第4章 初见 几日与姐妹打闹玩笑间,绯盈心中郁气散了几分,渐渐找回了当初的心境。 她心想既能重来一次,哪怕也许是镜花水月的虚假幻境,只要能守上官家一世安好,放下仇恨也无不可,只要那人不再招惹她。 日子眨眼便过,到了赴宴这日,上官家三姐妹同乘一辆马车前往水府。 两家同处城东,距离倒也不十分遥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三人下了马车,由水府的家仆引着入内。 拜见过主人家后,水家五小姐与她们年纪相仿,高兴地提出要领上官三姐妹去后花园赏景。 此时夏初,满池荷叶碧绿,几朵粉色白色的菡萏如娇羞少女掩映于荷间,悄然绽放。 几人行至廊下,看到此景之时,恰微风拂来,撩动了少女们散落颊旁的秀发,沁凉的气息教人心旷神怡。 景美花娇入人眼,人比花娇又是一景,此景又入了他人眼。 迎面而来一行人,为首乃水府家主夫妻二人,其后为水府几兄妹。 水府与上官家不同,水府半为商者半入仕,家主为有能者当之。也因此如今水府家主乃长房嫡长子水寒,其妻叶氏为一位小吏之女,却极擅持家之道,水府上下无不服她。 水寒走的为商途,他有一亲弟,嫡次子水皓,走的是仕途,如今已为举人,只待继续考取功名。带着上官姐妹们赏花的为水府长房的嫡五小姐水宁。还有几位庶出公子小姐不一而足。 家主水寒及妻与弟向三姐妹颔首示礼,对水宁说:“五妹如果逛够了,便该带贵客到厅入席了,其余客人也已陆续到了。”说罢,辞了三姐妹率众人去接待其余人去。 水宁有些赧然,向她们道了歉意,便带着她们回前厅去。 水府这番宴请除了上官家外,京中许多世家譬如宇文、端木、熙府、白家等等世家皆有人来,另有些官宦人家子女亦应邀前来。由此可见京中各家亦是给足了水府面子。 宴上宾主尽欢,酒足饭饱后,因颇有些一见如故,水宁与三姐妹约了同去京郊踏青的日子,就相互告别。天色已晚,各家马车陆续驶上归途。 “七姐姐,我瞧那水家大哥已有妻室,难道四姐要去作侧?”略有些颠簸的马车上,夜雪率先开口,看着似是憋了许久。 绯盈尚未开口,夜雪便先吃了瑾萱一个爆栗,“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什么!” “四姐姐说得对,”绯盈在一旁憋着笑附和,“你莫不是眼里就只有水府家主,却瞧不见他弟了?”眼角余光瞅着瑾萱蠢蠢欲动的拳头,连忙正襟危坐并悄悄挪向离瑾萱更远一些的位置,补充道: “莫说那水家主有妻有子,水府上未成家的嫡子尚有二三。那水皓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年不过十八,较其兄长小五岁,去岁刚中的举人,据闻学识不错为人却也不迂腐。不过如四姐姐说,还有二姐姐亦未婚配,况我上官家又不是非水家不可,此等大事可从长计议。”说着一边偷觑瑾萱神色。 瑾萱不置可否,“有空说这些,下月我及笄礼,你二人可想好赠我什么了?” 两人先是一愣,而后嬉笑,“一定会用心准备!” 第4章 初见 不觉间一日复一日的过,约定的日子眼见要到了。 然而不出所料的,夜雪的娘亲极为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她抄写的成果。 即便夜雪机灵地将自己亲手写的几页最上头,也经不住她娘一页一页逐字逐句地考究。 于是当场雷霆大怒的三夫人便揪着夜雪耳朵将其提溜回房中禁了足,同时罚她重抄双倍的经卷,任她搬出四姐七姐及水家小姐的约定也不管用,她娘亲自监守一旁盯着她抄写。 因此,在上官夜雪叫苦连天的哀嚎中,赴约的便只剩上官瑾萱及绯盈二人。 待临行那日,二人惊诧地于府门口遇见了瑾萱的亲姐——二小姐上官卿槿。 回首见到二人相携而来,卿槿开口:“听闻你们与水宁有约,恰我约了端木家大小姐,亦是去京郊,同行如何?” “啊,是二姐姐自然没问题。”绯盈先反应过来,三人同上了马车。 上官府地处雍京城东,京郊位于南方,很是有一段距离。马车悠悠行了两柱香后,才堪堪出了城门。 上官卿槿掀帘叫停车夫,姐妹三人朝外望去,城门旁不远处停了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上有标志,明显为端木世家的车子。 或许是听见声音,对面马车上人亦撩帘而看,不是那端木堇又是何人。双方相互示意后,两辆马车同时起行。 又是半柱香时间,随着马匹一声长鸣,车子停下,几人下了车,抬头看,一座木石所构的亭子巍立眼前,上有牌匾,书曰“望江亭”。 而水府五小姐水宁已带着仆从在亭外候了一会了,瞧那模样似要进亭子歇息,见得上官瑾萱及绯盈二人,高兴地迎上来,与几人打过招呼。 “小四小七你们与水家小姐自去玩吧,我与端木姑娘尚有事相谈,便不陪你们了。”一番寒暄后,上官卿槿对二人说罢,便与端木堇行入凉亭。 留了绯盈与瑾萱面面相觑,这二姐当真是不留人说话,赶人么? 于是二人只好一人一边挽起水宁就走。 幸而水宁平素不拘小节对她们印象亦甚好,并无疏离之感,亦不在意卿槿所说,一边走一边歪头提议:“不远处的芦江上常有舟舸,你说我们是去泛舟,或是垂钓,还是乘那画舫好呢?” 绯盈沉吟少许,“垂钓如何?” “也好,”瑾萱自是支持自家妹妹想法,并笑着打趣,“也幸好只我们三人,如果小九也在,不是耐不住性子坐不住,便是要将鱼吓跑了。” 既定了目标,三人于是兴致勃勃带着仆从向江边而去。 与此同时,上官府内,“阿嚏,”一个喷嚏,夜雪揉了揉因打了过多哈欠泪水溢出而有些泛红的双眼,有气无力地趴在案上,压皱了写满歪歪扭扭诗经的宣纸,“好想四姐七姐,好想出去玩呀,呜。” …… 行近芦江,满岸苇絮纷纷扬扬,虽处盛夏,恍然却教人如置冬日飞雪之中。 风吹芦苇扬起一片雪白,缥缈烟波中一艘画舫楼船缓缓驶近,船上一位貌比潘安、青衫玉带俊公子面带微笑走来,恍惚似乎谪仙落凡尘。 第4章 初见 “五妹,还有上官家的二位小姐好,”谪仙公子一开口,便打破了如梦如幻的寂静,水雾烟气下那张脸,正是水府二公子水皓。 只见他向前一揖,随后伸手作请,“今日大哥带我与人在此谈事,特包下此艘画舫,适逢几位,若无事可要上船一叙?” “好呀。”水宁答的是毫不犹豫,随即想起身边两位,又顿了顿,“不过我和上官家两位妹妹约了去垂钓……” “无妨,船上恰好带了打渔的一应工具……”水皓忙接话道。 “舟上垂钓亦不失为美事,既然二公子相约,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上官瑾萱开口应下,侧身与一旁婢女交代数言命其去告知二姐卿槿,便要往画舫走去。 在一旁围观全程却未发一言的上官绯盈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目瞪口呆,虽然在她记忆中上一世四姐亦是嫁入水府,姐夫也正是水皓,却没想到是这般过程,所以此二人应当算作一见钟情吗? 水宁亦一脸狐疑地打量自己一向温雅的二哥,虽说二哥平日待人和善不是冷漠之人,可如此热情……事出反常必有妖! 随着水皓收回的视线余光看去,正是上官家二位小姐,心中忽然明了了几分。 待上了画舫,水皓领她们去大哥水寒处见了礼,便去拿了渔具往船尾而去。 行至船末,瑾萱执起一竿,正要挂饵却被水皓拦下,接过她的鱼竿并挽了袖替她在钩上穿上鱼饵,方才交还给她。 这一幕被一旁的水宁及上官绯盈看在眼里。 水宁有些不忍直视,这可是她素来爱洁的二哥呀,怎就亲自上手穿鱼饵去了,即便要讨红颜欢心也不需如此吧,旁边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绯盈则掏手帕拭了拭额上薄汗,同样认为这等行为有些蠢。但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微笑接过鱼竿并道谢的四姐瑾萱似乎也……这当真是不知孰为周瑜,孰为黄盖了。 两人对上一眼,顿时心领神会,绯盈捏着手帕对着水宁开口,“我素来怕热,这日头对我来说有些大了,不如宁姐姐我们到船舱内去下棋?” “我记得大哥有一副白玉棋盘,我去借来咱们玩玩。”水宁欣然同意,领着绯盈就要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那二哥,萱妹妹就托你照看了。” “四姐姐,夏季日头毒辣,钓鱼虽好,仍是要注意暑热,也莫要晒伤肌肤。”绯盈也回头叮嘱,只是话中意有所指,也不知是提醒谁了。 言罢,两人愉快相携离开,留下郎才女貌一双璧人当真在那正襟危坐地垂钓。 问过下人水寒所在,水宁兴冲冲拉着绯盈就往那去。 待到门前,却被告知家主正与人议事不便打扰,水宁颇有几分失落,绯盈见状轻拍其肩,“大公子之事要紧。无妨的,我们到一旁等一会。” 于是二人有旁寻了个僻静的舱室,唤来人热了壶茶,聊起了京中近来一些趣事。 二人越聊越是投契,水宁立时只恨不能与绯盈结拜为异姓姐妹。而绯盈亦感慨水家竟能养出如此纯朴姑娘。 第4章 初见 良久,室外传来叩门声,却是水府家主水寒亲自前来,随身侍从还带了一副白玉棋盘而来,道是刚与人议事无暇顾及,如今送来棋盘给二人对弈用便算赔礼。 水宁一见便高兴了,“谢谢大哥!”接过棋盘便与绯盈摆起棋局,然而却是几番下不过绯盈。 一旁的水寒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几番要开口皆被水宁“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话堵了回去,最后指了一处,摇头叹息,“五妹此步急了,若不下此处还不至如此快落败。” 水宁气得跺脚,不依不饶,“观棋不语!你这非君子所为!” 水寒哈哈大笑,“吾本一介商人,本就不是君子。” “水大公子此话不对,只要行君子所为,秉君子之德,谁都可以是君子。”绯盈自然是要帮着好友,便开口帮腔。 水寒这才正眼看她,“上官七小姐年纪不大,见解颇深。难怪弈棋水平高深,可否与水某对上一局?” “可。”说罢清了棋盘,二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倒十分认真地下起子来。 你来我往数十回,仍未分得胜负。 “七小姐一介女子竟喜进攻之道,真教人感叹人不可以貌相。” “大公子一介商人竟善防守,倒也不符坊间那商场之上悍如狼的传言呀。” “弈棋之事讲究攻守有道,若只知一味进攻也非良策,不知七小姐认为呢?” “敌退我进,大公子堂堂男子汉只守不攻是否缺些气概?” …… 水宁在旁观战许久,见得二人棋上未分胜负倒开始唇枪舌战起来,有些着急,恰好水皓与瑾萱垂钓回来,下人前来禀报,方使二人停下来。 水寒唤来随侍将棋盘小心搬下去,并千叮万嘱以纸笔记下棋局,待下次若有机会再与上官七小姐一决胜负。 绯盈也不看他,拉了水宁就要去迎自家四姐,心中很是觉得这与女子计较的男子甚为小气。 未几又有下人来禀,上官家二小姐与端木家小姐到,众人自是起身去迎,却见水府家主水寒与那端木家掌家的大小姐端木堇交谈间似乎很是熟稔,一番风度翩翩的样子倒不似刚才那般斤斤计较。 好奇之下,绯盈悄悄扯了扯二姐卿槿衣袖,轻声问及端木及水寒二人关系。 卿槿望四下无人留意,又拉了绯盈退了几步,才告诉她,水府与端木家素来甚好,水大公子与端木堇亦算作青梅竹马,只是年岁有差,未待其长大便娶了叶氏。 幸而堇心中亦无他,许也只是亦兄亦友的关系。端木家上一代不甚平静,内里乱得很,以致堇之嫡兄卧病在床。不过她也坚强,在水府及一些族老支持下夺了权。 因而她虽非长女,在外却人人尊称其一声端木家大小姐。 绯盈听得很是神往,看向端木堇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了些憧憬与敬佩。又暗暗问二姐如何与她交好。 卿槿只道机缘巧合之下,亦是在其尚落魄之时,相知相惜,伸了一把手,略尽绵力,于是成了至交好友。 绯盈感叹不已。 卿槿又趁机拉了绯盈及瑾萱,道锦上添花人人可做,雪中送炭却当真难,因此以后若真遇到,不管那人几分真心,都该感恩。 三人深以为然,回了府后,又跟快被憋出病来的上官夜雪讲了这些经历故事,为她解闷。 第5章 重逢 与水家大少爷这点口角之争本就半是玩笑,倒也不至于结怨,倒是姐妹二人嘲笑了绯盈好些时日竟为这点小事计较。 不过她一闺阁女子,也没那么多机会得见外男,两人的棋局便再无机会续下去。 倒是三不五时收到水宁邀约,结果皆有水皓相随,最后成了水皓与瑾萱二人相约,而水宁与绯盈二人跟在其后很是唏嘘。 “盈妹妹你知道吗,我二哥从前不是这个傻样子的。”水宁瞅着前方讨好心上人的水皓,有些无奈。 “宁姐姐你知道吗,我也从未见过我四姐这般春风和煦的样子。”绯盈扶额,她最常见就是瑾萱谨守礼数大家闺秀的作派,长房的姑娘不论卿槿或瑾萱都是这般模样。 “唉。”二人同时一叹,惋惜并怀念起自己二哥四姐那一去不复还的形象。 城东漫漫长堤上,一双才子佳人在前头谈笑风生相携而行,两个小尾巴缀在其后百无聊赖,此等情形恰好落在与端木家大小姐同行途经此处的上官卿槿眼里。 于是当日傍晚回府后,上官绯盈被夜雪毫不念及手足之情的狠狠嘲笑了一通,气得绯盈追着夜雪满屋子的跑,誓要揪住她狠狠教训一顿。 “该,让你不带我出去玩,让你不替我向娘求情......”夜雪一边四下逃窜,一边嘴里嚷着。 二人闹了一通,一旁看戏看够了的上官卿槿及瑾萱姐妹俩终于一人一个将两人分开。 被拉开后的绯盈反应过来,恶狠狠瞪向其余二人,“说,谁告诉她的。” 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目光游移了半晌,卿槿终于在亲妹的目光下败下阵来,走前一步坦诚道,“是我,今日与堇路经城东遇见了你和四妹,觉得当时很是有趣回来就告诉了禁足无聊的小九.....” 伴随卿槿越说越小声,绯盈自是不敢对二姐如何,只揪着卿槿的衣袖欲哭无泪,“因此你便告诉了小九,并且你的意思是不仅我们自家知道,那端木大小姐也知道了?” “堇与我同行,我所见者她自然也瞧见了。”卿槿看着一脸失落的绯盈有些莫名。 调整了半天心态回复过来的绯盈正色道,“自家人玩笑倒也无碍,只是四姐,那水家公子可曾打算来与你提亲,你二人虽说光明正大,时日久了也恐会伤你名声。” 红霞悄然飞上瑾萱脸颊,不知是与那水皓情缘被妹妹道破或是念及提亲之事。 但她亦知七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便带了些羞涩回,“他是真心待我,我与他都已禀过彼此爹娘,如今便等爹娘等长辈商议决定了。” 绯盈对自家长辈还是很了解的,上官家家长素来开明,且水家家中亦甚为和谐,两家皆为世家又无不良名声,想必皆是十分乐意结这门亲的。 卿槿瞧着自家七妹沉思模样,不由笑了,“小七你还是个孩子怎地就学会忧心这些事了,你看小九满心还只有吃喝玩乐。” 她这话倒点醒了绯盈,绯盈心念一转,略带了些报复性地开口,“我倒想起今年我尚未出外游历,小九尚在禁足怕是与我去不得了,二姐四姐你们可要与我同行?” 这回换夜雪在那气得跺脚,然而她嘲笑自家姐妹挑衅在先,倒也失了底气与七姐叫板,转头扯着瑾萱衣袖撒娇,“四姐你替我向我娘求求情嘛。” “呐,小九你得罪了素来最心软会替你求情的小七,就莫要想着四妹会替你说情了,”瑾萱未开口,倒是卿槿接了话,顺道还打趣了几个妹妹。 “她呀,如今心里头怕是只有那水家公子了。小九你还是听三婶话些,争取三婶早日消气放了你罢。” 听得夜雪往后一仰倒在榻上,作一副我命休矣的样子,惹得三姐妹欢笑不止。 第5章 重逢 那日绯盈虽说是要遵从上官家家训外出游历,终归是要计划且准备一番,并非立刻起行。又逢上官四小姐瑾萱及笄礼在即,定然是要参加。 于是待得瑾萱过了及笄,绯盈方才做起准备来。 然而瑾萱爹娘——上官家家主及夫人与水家商议定亲事,瑾萱便留在家中待嫁;卿槿于年初曾出游一趟,夜雪又被禁足......巡视一圈下来竟无人能陪绯盈一同外出,于是绯盈将视线放到府外...... “盈盈你邀我出游?”水宁很是高兴,却忽然忆起什么,撇了撇嘴,“我也很想与你同去,只是大哥说二哥亲事已定,我年岁不小,也要为我相看人家了,我必须留在京中不得离开。” ...... 于是最终能够出行的,只余绯盈一人。 幸而绯盈临行之前,二姐卿槿与她说,临城有位堂兄,她已去信堂兄告知绯盈起行日期,待绯盈到达便可与其同行,毕竟绯盈年岁尚幼,她还是有几分担忧。 绯盈谢过卿槿便领着流月、流霜及一些会武的护卫仆从就出发了。 上官世家此等令族中子弟无论男女皆需离京外出游历的家训也讲情理,因人而异,比如夜雪这等年纪的小辈可不必去。 另外女孩儿其实不必当真去体验民生,只去游玩瞧瞧平民生活是如何便也可。况且上官世家虽处京城,于各地亦是有旁支亲族及田地商铺,族中子弟外出游历亦有去巡视名下商铺。 绯盈对前世那初见情形不敢或忘,这次并不打算去游山玩水,只准备游览数城并巡视自家店铺,好好检查一下底下是否如今便出了纰漏,方才导致前世上官家如此容易分崩离析。 然,天意弄人,或许终究逃不开的,才叫天意。 因绯盈并不曾与车夫交代出行路线,并未刻意去避过上一世走的路,或许也是她下定决心不愿再与那人有所交集,要忘了他过自己的日子,也就忘了去避开那条路。 故,同一日同一时刻,绯盈这一行人,于云城城郊那一个茶寮停下歇息。 或许在上官家的日子过得太愉快了,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绯盈也忘了这个地点。 初时她只觉这茶寮虽简陋,却有些似曾相识,细想之下她从未到过此处。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抬眸间,映入眼帘那潇洒少年郎,却是铭刻她心上骨子里的那个噩梦般的人。 上一世见君是心动,这一世见君却是心惊,连握在手里的茶杯也险些拿不住了。 不过她瞬间便反应过来不能让身旁人察觉异常,忙垂下眼饮了一口茶。 却错过了不远处那少年恰好望过来,若有所思的眼神。 绯盈心中打算,若按上一世的发展,接下来她将于小径遇匪,被那人所救。 其实以她所带仆从,完全不惧那区区几人的贼匪,索性她晚些起行,即便当真再遇匪,也可解决,或者那人在她之前便将贼匪擒住…… 不管如何,延误了时辰,应当不会再与其相遇了吧? 作好打算,绯盈叫过流霜,命她去交代车夫及仆从再歇一会再起行。 第5章 重逢 绯盈因吩咐下去并不着急赶路,一行人甚是悠闲在茶寮歇息品茶,甚至流霜提议买上一匣包子,看来是被茶寮的老板娘给说动了。 绯盈去瞅了一眼那蒸笼里或垫着荷叶、或垫着竹叶,衬着洁白的菜肉包子甚是好看,还散发着一丝草木香气,便同意了。 于是一盏茶后,出发之时,流月、流霜各揣了一袋包子。 绯盈瞧着她俩也是空不出手来,便兀自扶着车辕上了马车去,待得所有人上了车,马车便在车夫的驱使下慢悠悠的启程了。 走的仍是那条道,方才饮茶之时绯盈再三思量。 一则已过了那时辰,遇不遇得着那人或者遇不遇得着那伙贼匪另说,二则此路虽非去云城的必经之路,也有些幽静,若是她换了道,令别的行人百姓遇上匪类,只怕会失财丧命。 她带了护卫,收拾了那伙贼匪,也只当为民除害了,她只是想避开那人,却也不是怕遇匪。于是也不曾去命令车夫换道而行,仍照着原路前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晚了些时辰,行至那处,绯盈本与流月、流霜说着笑,却只觉马车一停,有些疑惑,微掀帘子一看: 一驾车子倾倒在地,一些看似货物的物品也散落地上,另有个行商模样的男人跌坐在地,神色惊恐,抱着自身犹在瑟瑟发抖。 其身前不远处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魁梧大汉,身上挂了彩,汨汨地淌着血,手里或身旁皆有一把大刀,胸口却无起伏了,想来已是几具尸体。 而尸体再远些的地方,立着个持剑抱胸一脸苦恼的少年——正是绯盈前世今生的噩梦。 却见那少年闻得车马声,抬头一看便一喜,上前便来拦车。 待车夫勒停马匹,他上前朝着车夫抱拳行了一礼,“冒昧拦了贵人家的马车,实在是在下无奈之举,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帮忙捆了这几个劫匪拖回城中。这些是邻城的要犯,本应活捉了送官查办,只是方才救人心切无法,只能取其等要害,如今我孤身一人无法押这些尸体回城,还请贵人帮忙。” 车夫瞧这少年模样端正,言谈间并不曾偷瞄车内主子,对他心生好感,又恨那劫匪祸害人甚深,心中是愿意帮这忙,却仍是要请示主子。 于是对那少年说:“我一介下人做不得主,你在这等一等,我去请示我家主子。”转身向车厢去。 流月也听见了车外动静,半掀了车帘朝外去与车夫搭话,未几就来回复绯盈。 绯盈不愿理那少年,却见那商人模样可怜,心生恻隐,遂吩咐了护卫去帮那商人扶正车子捡起货物,若他不能独立回城便捎他一程。 至于那少年请求,允是允了,绯盈却并不打算露面。 得了准的车夫去回了那少年,两个仆从及车夫替那少年用麻绳捆了一伙劫匪的尸体,拖在车后。 一切事毕,车夫回到驾上,并邀请少年坐于辕上与其同行。 少年面色不明,似乎踟蹰了一下,最后与车夫坐到一起,心知这行人的主子便在身后车厢里,却也不敢回头看。 于是一行人便又启程去城里了。 第5章 重逢 · 入梦 一个护卫去帮助那商人,言语间得知此人与上官家云城分铺有些往来交易,回来禀告绯盈,绯盈便令此护卫送他进城至上官家的铺子。 至于那少年——司空溟,车夫将他与贼匪送到官衙处,临要分别,少年又道:“不知贵人府上何处,来日定要前去道谢。”并声称待取了官府的悬赏金要分他们一半。 车夫得了流月嘱咐不能透露主子消息,就只说:“我家主子并不缺钱财,助你也不过举手之劳,小郎快去吧,我们也该起行了。”等那少年下车,解了绳索后,车夫便策马调转方向离去,留下少年站在衙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久久不动。 这般情景自是被偷偷自小窗窥视外头的流霜告知了绯盈,绯盈摩挲着苏绣手帕上的纹路,听着流霜一字一句,心中怀疑顿生。 当夜,弦月半倚朱窗, 魂界之内,仍是一身青色衣裙的阿诺拉过上官绯盈,围着一红木圆桌坐下。 绯盈抬眸打量了一下四周,已不是初次来此地,上一次一片混沌黑暗,如今身处显而易见却是一女子闺阁,装饰摆放等极为眼熟,竟是自己闺房。 还未开口便被阿诺抢了先,“看得我好急啊,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见我?”绯盈有许多疑惑,“尊上不是有大能耐,见我有何困难?此处为何与我家中闺房一模一样?尊上所急何事?” 阿诺一摆手,“唤我阿诺便可,此处什么也没有,有些单调,我便布置成你的闺房,如何?是否有些亲切?”竟是与绯盈开起了玩笑。 见绯盈面无笑意,又话锋一转,“好吧,你要知,既我让你自己回去,我便不可干涉,也不可进入你的位面,”见绯盈不解,沉吟少许换了个说法,“或许你不知,我与你如今算是一体双魂,既你在,我便不能出来,若是当初由我替你去完成夙愿,那便是你留在此处等我,如此可懂?” 绯盈颔首表示明白。 阿诺又继续道:“因此见你只能以入梦形式,而你不信我,因此我无法召唤你。” “我,不信你?”绯盈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着阿诺。 “是呀,”阿诺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当初说过,我所求不过你的魂力及信仰,如今你不仅并不信我,甚至差点忘了我了......”越说越有一丝哀怨的味道。 绯盈有些羞愧,呐呐道歉,“抱歉,阿诺。那今夜你又是如何入得梦来的?” “因为你有所怀疑了。”阿诺坚定道,见绯盈不解,又向她解释,“你所经历之事,我亦能看见。你今日可是遇见了你上一世的夫君?我知你欲避开上一世发生之事,不愿再次与他相识,让他有恩于你,自此陌路。若他无意,倒也不错,可你也开始怀疑是否一切是他有所图谋了吧?” “是,”绯盈应声,“我不明白为何衙门一别他仍要盯着我家马车,若只是素未谋面的陌路人,不过举手之劳,他也已道过谢,合该带了贼匪尸体去领赏,还留在原地看马车作甚?” “因为他认得你,”阿诺正色道,见绯盈一惊,又补充,“他在茶寮见过你,记住了你家马车的标识,纵使后来你不曾下车不曾露面,他也知车内的是你。他自然有图谋,那贼匪是他一路追捕驱赶至那处,本来倒无打算要害你,但见你之时,认得你是世家大族的姑娘,恐怕就有了攀识你的想法,上一世你因遇险获救一见倾心,他便攀上了上官家,这一世你避开了那一劫,他却仍不放弃认识你的机会。” “若如你所言,他岂会轻易放弃,那我该如何是好?” “莫慌,见招拆招,随遇而安吧,如今有恩于他的是你,而非他有恩于你,他又不能挟恩图报,莫要一味逃避,总归是要面对的,若他当真盯上你,你能躲他一世不成?想办法解决为上。”阿诺轻拍她手抚慰道。 绯盈还要说些什么,只觉一阵地动天摇,睁眼却是身处客栈之内,竹窗微透破晓日光。 叹了口气,唤来流霜就要起身梳洗。 第6章 桃花 用过早膳后,绯盈带了流月及几个护卫出了客栈要去拜访那位堂兄,刚出了客栈门口,没走几步,便被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拦了下来,“这位姑娘,我瞧你神色有恙,定是有事不顺,可要来卜上一卦?” 流月正要上前替自家小姐赶跑这扰人的家伙,却被绯盈阻止了。 绯盈对于昨夜的梦耿耿于怀,她如今确信她是当真经历过悲惨的一世,也开始相信有那么一个叫阿诺的女子存在,只是对于是否当真一体双魂半信半疑,毕竟她对于自身是否多出一个魂完全没有感觉。 从前家中三哥总与她们说外出行走要当心那些作和尚道士打扮之人。 虽说或许真有些得道高僧或那隐于云野的高人,但绝大多坊间的“半仙”之流不过都是招摇撞骗之人,因此她以往从不信这等算命卜卦之术。 可如今她既也可重活一世,便是听其一言又如何,若是骗子亦无碍,万一是有真本事之人,或许对她如今处境有些帮助。 于是她阻止了赶人的流月,随那道人行至卦摊旁坐下,“我待如何?” “还请姑娘在此抽上一签。”道人递上签筒。 绯盈随手抽出一支红签,便递回给那道人,略一思索,“求姻缘吧。” 那道人看了眼签号,自小匣中抽出一张纸,上有一句小诗:“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道人如此念着,沉吟片刻,便解释道,“四季轮转,万物生灭有时,桃花柳絮皆为春景,春去夏至,柳絮也好桃花也罢,或散或谢。” “此签可算不得好兆头,姑娘瞧着是未嫁之身,若有婚约怕是有阻,若亲事未定,却有心上人,恕贫道直言,恐怕姑娘再三考察其人才好;若皆无,姑娘今年恐有桃花劫。” “嗯?”绯盈觉得此道人有些意思,只说:“那照你所言,这桃花劫,该如何去避或化解?” “姑娘有所不知,在我等修道之人里,本是行逆天之事,遇劫本就应当,自该迎面而上,也可趋避,只是如此做,下次遇劫只会更险。因此避者为下策,姑娘若想化解......” 绯盈转身示意流月,流月自荷包拿出几钱银子递与那道人。 “姑娘应知,天机不可泄露,这...小道也无法,姻缘由天定,红线握在那月下老人手里,即便是孽缘,也是由红线牵就。”道人面露难色,迟疑着,“除非,除非姑娘能熬过那时机,缘分已断,此劫自破,只是姑娘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不可谈及婚嫁......” “你这骗子!胡说些什么,要误我家小姐年华......”流月在一旁站不住愤怒反驳。 “并且,错过这一段,月老可会再为姑娘另牵一段红线,便不得而知了。”那道人连忙续言。 “道长也说那是孽缘,既是劫,若真嫁与那人,我如何能得好下场,还不如常伴青灯。” 绯盈倒是不在意那道人言语,她也知其所言不可尽信,寻常人或许听了怒骂或一笑置之,而她此生本就不曾打算再嫁人,只要上官家安好便可,正好可以此为由回了爹娘。 于是,不再理会那道人,她牵了流月便转身离开,继续往堂兄所在之处走去。 第6章 桃花 一路走来瞧着这云城沿路两往来行人侧人声鼎沸,街上车水马龙极尽繁华,贩夫走卒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因是初至此地,流霜去问了路人上官家铺子的位置来回禀绯盈,发现铺子在附近便有几家,因此决定顺道先去巡视自家铺子。 最近一处便是那寻珍阁,布置很是喜庆,署着店名的匾额高悬于顶,大红绸缚着打了结垂在两侧,有一跑堂面带笑容立在门外招呼往来顾客。 绯盈顺其迎客之势带着仆从走进这寻珍阁,映入眼帘是穿着一应赭色衣衫的跑堂小厮,店面不小,以几幅雕木屏风隔开数间。 绯盈随着热情的小二一边走一边听其介绍,这寻珍阁分了几处:一处呈出了许多时兴首饰珠宝展示给顾客挑选;另一处陈列了胭脂水粉及熏香供客人挑选之处;还有一处较小的隔间,置了几面上好的铜镜,若有夫人小姐想试用,亦有部分脂粉样品可试,选好付了定的首饰亦可试穿戴。 听得绯盈很是感慨这铺子难怪生意不错,这经商手段竟如此了得。 那小二嘴上还不停:“姑娘我瞧你面生,怕是外地来的,恐怕有所不知,我们云城这般繁荣,诸如我们这般的铺子可不在少数......” “不知你们掌柜可在,可否请出一见?”绯盈耐心听了一阵小二的吹嘘,才打断了他。 “在的,我先去问过掌柜,姑娘请在此候一会。”说罢,那小二脚步匆匆的离开去寻人。 未几,一个同样身着赭色衣裳的男子走了过来。 绯盈打量了一眼他穿着有别于寻常店员,便是衣料上还绣了玄色的云纹,当下便显出几分气质来。 只见那男子向绯盈先是一揖,才开口问道,“在下便是寻珍阁的掌柜,敝姓何,不知姑娘寻我有何事?” 流月上前拿出一面仅有小半手掌大小的乌木牌子递给那何掌柜。 掌柜接过一瞧,牌上以篆体刻有“上官”二字,当下明白了,拱手道,“原来是京城上官家的小姐,有失远迎,不知小姐可有住处,安顿好与否?可需鄙人去安排?” “已有安排,不必劳心,不知你家东家可在?” “少东家大概再过半个时辰会来店里巡查,小姐可随鄙人到后院稍候片刻,饮茶用些点心。”那何掌柜摊手作请。 “也可,你带路吧。”绯盈心下细想,不知堂兄行程,还不如在此等着。 ...... 何掌柜引着绯盈几人往后院走,一面还介绍着:“前头的情况小二应已向小姐说过,这后面便是卖身的小厮居住之处,及这寻珍阁的库房,因货物贵重,还派了人轮值看守。” 绯盈想着来时所见,有些好奇,“我看云城百业兴旺,不知哪行哪业最盛?” “小姐应当知道,这人呐,离不开衣食住行四字,云城水土皆宜,又遇得个爱民如子的官老爷,徭役赋税不重,衣食住不忧。 至于这行么,家有富余者或置驴马,若有那大富之家或行商或贵族,则置马车或轿子,便是寻常人家,若是有余钱,要出远行,雇个牛车或马车也未有不可。 百姓家生活好了,在这衣食上,便愈发精益求精了,这点小姐在京城应是深有体会吧。 因此近些年云城最兴盛的,莫过于二者,一为那饮食营生的酒楼饭馆,二为这等姑娘家用的衣物首饰及胭脂水粉的铺子。 东家从京城初至此处,那做吃食的行业轻易不得插足,遂做起了衣饰脂粉的生意来,寻珍阁亦不止我们此处一家,在别处也有,专营成衣的铺子,贩卖玉石的铺子,还有两处绸缎庄......” 听着何掌柜如数家珍地将上官家产业的情况一一道来,绯盈若有所思。 新年特辑,番外·年年岁岁【与正剧无关】 年关将至,云城各家各户皆高悬大红灯笼,一派喜气,因地处较南方,倒不至于落雪,只是冬季吹来的风仿若刀子刮的人生疼,路上行人纷纷裹紧了衣袍,行走匆匆,但脸上大多带着喜色,因着要回家与家人一同过年了。 玄学爱好者上官杜若也是趁着道士们还出来摆摊算卦,拉着自家兄长珩吾与好姐妹绯盈四处求了一通签及护身符平安符等等,还拉着绯盈到各个寺庙参拜,神情要多虔诚便多虔诚,嘴里还念念着,“保佑我们家绯盈早日觅得如意郎君,菩萨保佑...”显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绯盈,听得绯盈很是哭笑不得。 年愈近,眼见便是二十三了,从云城到雍京便是赶路也要用上至少五六日光景,因此上官绯盈辞别了依依不舍的杜若,拜别了族兄珩吾,整理过行装,带着仆从就要踏上归程。 这是她回来的第五年了,待得春节过了,入了夏,她也将进入二九年华。 当初以一道士之言搪塞了这么些年,她便当真没有再动过心思,倒是与族兄珩吾合伙做些生意,研究时兴行当,两人常结伴走遍大江南北,领略各地风土人情。 途中偶尔还遇上水府家主,毕竟他主从商,而自从三年前其妻叶氏逝世,他除却数月会在家中陪同稚儿,更多是奔波在外,三人有同道之时,也有竞争之时,只是绯盈再不曾见过那个劫数之人,也不再关心江湖中事。 年岁渐长,反而是作为姐妹的杜若替她着急终身大事。 绯盈在马车上执了一卷书却看不进去,回忆着这些年走过的路,车子颠簸,倒将她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倏然马匹长啸一声,停了下来。她掀了帘问车夫,“怎么了?”余光却瞥见一旁停了一辆稍大一些的马车,车辕上正立着一个翩翩公子,正是那水府家主水寒。她往日也听说水寒在附近城镇,怕是也是差不多时日回雍京,却不想能在此遇上。 水寒向她示礼,表示可要同行? 绯盈略忖一会便应了,于是两驾马车并驾而驱。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遍是落叶枯枝合着碎石的小径上显得格外清晰。 ...... 薄雪飞扬中,一间山野小栈,显得有些陈旧的木桌上温了一壶酒,水寒及上官绯盈围坐在侧,随身的仆从护卫已被遣到一旁的桌子上用些吃食去了。 两人一人执箸,一人持杯,此时相处氛围倒很是和谐。 几杯下肚,暖了肠胃,水寒放下酒杯,提了壶给绯盈满了酒,“不觉间,小七姑娘竟已出落成大姑娘了。”言语间有几分作为兄长般的感慨。“我如今还记得当年因一个棋局而起的争执......” 绯盈在家中行七,家人要么唤她名字,姐妹们要么唤她七妹妹或七姐姐,甚少如此称呼她,初时他称呼她小七时她还有些诧异,但也反驳无效,甚至他还引得族兄珩吾跟着如此唤她,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哼,那可不是水寒大哥也不曾让我一个小女子么,那些陈年往事,如今提来又有何意义。”绯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才看向袅袅水雾里对面面如冠玉的世家公子,一如京中贵族子弟的装扮,那张脸却因为熟悉起来看得愈发顺眼,忽而她忆起眼前人长她近十岁,“我倒是真羡慕水大哥这般容貌,仿佛不会老似的。” 此话引得水寒大笑,好一阵才停下来,“哪有人真不会老的,小七你年岁还小,待我当真老去之时,你恐怕还如现今之时,”说着话锋一转,“今日已是二十九了,明天便是除夕,照这行程,我们明日便可回到雍京与家人团聚。” 绯盈握杯的手蓦地一紧,轻声道,似乎自言自语,“我生君已老......吗?” 水寒瞧她神色不对,又另寻了话题转移了她注意力,两人就着这些年经历及对经商的一些看法聊了起来,一时很是惺惺相惜,两人都谈得很畅快。 临了水寒饮酒后感慨,“能得一红颜知己如卿是水某之幸,若明年今日,还能与知己畅饮畅谈,就好了。” “会的。”绯盈举杯对他粲然一笑,“新的一年,你的心愿会实现的。” 四目相对间,穿堂风倏然而至,吹得桌上烛火摇曳,摇碎了桌上倒影——那是一双相握的手。 ...... 在鞭炮与锣鼓声中,上官府中,用过晚膳后,绯盈与一众守岁的姐妹迎来了新的一年,一众小辈热热闹闹地要去放烟火,姐妹们相携匆匆或走或跑的去,还不忘回头喊“七姐姐七妹妹快来!”恍惚中似乎有人温柔唤了一声“小七”,绯盈不禁一愣,随即展颜跟上了姐妹们的步伐。 新的一年,新的一生,愿年年岁岁不相负。 第6章 桃花·族兄 先前那何掌柜说少东家或许半个时辰后便来,后来怕主家的姑娘等急了,遣了下人去寻,于是上官绯盈一边用茶品尝云城的特色点心,一边与何掌柜打听情况,不过两盏茶的时间,绯盈的堂兄上官珩吾便匆匆而至。 这堂兄为上官家旁支一脉之长房嫡子,备受器重,少时在雍京求学,与上官本家子弟们也有来往,与绯盈几姐妹有过数面之缘,其人一心从商,因而学有所成后又返回云城经营家族生意。 “收到槿妹妹的书信这几日便已准备着迎接你,未想你先到了铺子。愚兄命人在府中已布置好院落,妹妹在客栈中想必没有家中舒适,不若今日便搬到府上。”那上官珩吾在小几另一侧坐下,捧了一盏新茶饮了一口,对绯盈提议。 绯盈欣然应允,又面有难色嗫嚅道:“堂兄心意十分妥帖,只是这......” “妹妹可是有何要求,不妨先提出来?”上官珩吾合上杯盏,神情认真地望向绯盈。 “不瞒兄长说,这次出来游历,我想着瞧瞧家族产业如何,今日只看这寻珍阁便十分了得,与那大商贾比手段也是不遑多让的,只不知其他铺子如何,与这云城及相邻城镇又是如何?只是这云城产业乃为堂兄你们所管,这请求不知是否有些冒昧?” 上官珩吾提壶为兄妹彼此二人杯中添了些热茶,以茶盖撇去茶沫,淡然道,“我听妹妹意思,似是对这经商之道感兴趣?你我皆姓上官,自家人之间有何冒昧,若是妹妹有兴趣学,愚兄可指点一二,这几日恰我也不忙,便带你四处去看看,如何?” “如此甚好。”绯盈这下当真高兴了,又有些赧然,“倒也不是想从商,只是上官家产业甚多,我等闺阁女子本甚少出户,有了机会外出游历,自是想看看家族中生意,虽上官家不专注经商,但这枝繁叶茂的怕有隐蔽处长了害虫,一时尚好,怕久了损害根基。” “妹妹想法倒有些过人之处,果非寻常女子,不瞒你说我自京城归来,上下整顿一番,真有些奸猾宵小。可见你这想法是有远见的,可惜身为女子,不然随愚兄同去行商也是大有作为。”上官珩吾不吝赞道。 二人畅谈,不觉时辰过,直至何掌柜近前来提醒。 上官珩吾方觉已近午时,温柔笑道:“是愚兄疏忽,时候不早了,府中备了宴,妹妹随为兄回府用过午膳,下午再去其余铺子一看如何?”说罢敛袖起身,抚平整衣摆。 “自是听兄长的。” 于是二人乘马车离开寻珍阁,驶往云城上官府。 却说这上官珩吾有一异母庶妹,名上官杜若,为姨娘所出,因生为女子,对上官珩吾并无威胁,而上官珩吾这一房又无其他孩子,兄妹二人倒是感情甚笃,好如亲兄妹,上官珩吾甚是疼宠这妹妹,对其无比宽容,因而杜若年纪不过小绯盈数月,心性却如年十一的上官夜雪般纯真。 在京中上官府,夜雪最亲近便是她七姐上官绯盈,而如今与夜雪有几分相似的上官杜若遇到绯盈,也真就一见如故,当下将她当作亲姐妹一般。 第6章 桃花·卦签 府中不常见年岁相近之人,偶见生面孔,杜若很是欣喜,自来熟地便拉着绯盈闲话这云城大小事,恰好绯盈有心了解,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杜若见状深觉得遇知音,待她更是亲密。 亲密得甚至在午膳之后神秘兮兮地托出一个小匣子,递给绯盈。 绯盈见是在其闺房,身侧除却贴身婢女也无他人,便打开来看。 匣内装了许多小笺,瞧纸质笔墨新旧不一,看来很是存了一些时日,不由疑惑,“若若你这是什么?”想到什么,一惊,“莫不是你与某家公子互通书信,堂兄知道吗?” 话音刚落就被杜若啐了口,“胡说什么呢,我敢么?”说罢从那匣中随意抽了一张给绯盈看,“喏,你瞧。”上书“灵签第五签: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绯盈接过,照着念了出来,“是卦签?你怎么收藏这种东西?” “还不许人有个爱好吗?”杜若叉着腰一派傲娇,“不怕告诉你,这云城内外的大小道观寺庙我都去过,求了不少签,大多都是为了哥哥求的,还给爹娘姨娘哥哥求了许多平安符,这事哥哥自然知道,还在我去的时候派了护卫保护我安全。”说着指使着丫鬟取来另一个较大一些的匣子,打开一看,正是各式各样的平安符。 绯盈哭笑不得,看来自己这堂妹竟对这玄学之流如此喜爱,往常她是不信,不过遇见阿诺重来一世,她觉得偶信一回倒也无不可。 杜若忽然凑近她耳畔,悄悄说,“我同你说哦,城东善堂那边不知何时来了个老乞丐,啧,那占卦之术可厉害了。不是我自夸,这一两年我见过无数道士和尚,有招摇撞骗的,也有有些真本事的,就数那老乞丐最准,可他人也怪,别的乞丐讨要铜钱,他却不要银钱只要吃食,讨不到么,就地一坐随便叫个路人算上一卦,也真准,别人便给他买吃食了,久而久之,这云城美食小吃,他大多尝过,嘴也刁了,寻常吃食还骗不得他开口。” 绯盈掩嘴一笑,“真有这等奇人,他真这么神奇?” “自然,我如今经常求了签就去找他解,就是要花尽心思带些好吃的给他,幸好我们府上厨子手艺还是不错的。”杜若很是自得。“要么,一会我领你去寻他瞧瞧?” 绯盈还在止不住地笑,“我自是想去瞧上一瞧,只是你哥说道下午带我去铺子巡查一番。” “这又有何,铺子何时都可以去巡,这老乞丐行踪却不好寻,只是每月总有几日他定然在善堂周围,我便命了丫鬟那几日去给他送些吃食,毕竟要长期拜托他解签的。”杜若随即吩咐了个小丫鬟去跟珩吾通报一声,就要带着绯盈外出,绯盈见拗不过她,就随她去了。 二人坐了轿子来到城东,外头轿夫停了轿,禀了声“小姐,到了。” 绯盈掀了轿帘,下了轿,抬眸看向不远处,确实有个老乞丐坐在一处院墙下,然而说老乞丐也不尽然,因着那人身上衣袍虽破旧,处处皆是缝补痕迹,但比起寻常乞丐还是要干净许多。杜若则大大咧咧的带着提了食盒的侍女过去,“猜猜我今日给你带了何物?” 那老乞丐才转头看了看她,深深地嗅了口,“你家厨子做的叫花鸡,嗯,还有云片糕,枣泥糕,百花饼.....怎么净是些甜腻糕点,我老头子可受不得这腻.....”虽是如此说,但他还是向杜若伸出摊开的手,显然是索要食物。 杜若笑嘻嘻地唤来侍女,掀开食盒盖子捧出一盘盘糕点,还有一只特意用油纸包起的烧鸡,那老乞丐接过糕点,也不接那烧鸡,起身走了几步到那善堂门口吆喝起来,不一会跑出几个垂髫小童,衣着破旧,接了老乞丐手里的糕点,又欢呼着跑回善堂里了。 那老乞丐望着他们跑进善堂才又慢吞吞踱步回原位,接了烧鸡复又坐下,左手撕了只鸡腿在嘴里咬着,右手伸出,“丫头,签文拿来吧。” 杜若招手示意绯盈上前,才转身对他说:“我今日是带我小姐妹来瞧瞧你。” “老头子有什么好瞧的,又不是那花楼姑娘,”老乞丐收回手,不屑嗤了声,才抬头正眼看绯盈,这一看倒是看了一会,“这姑娘呀,不久将红鸾星动啊,不过怕是多舛。” “嗯,我之前也遇过一个道长,道是我有桃花劫。”绯盈应了声。 “不不不,”老乞丐挥了挥手,“那都不是事,我看姑娘面相是个坚定之人,歹人无法得逞,虽然有些难缠,但小小劫数算不得什么,只是姑娘真正命定之人才是难,若是一个不好,只怕蹉跎一生。” “难办,难办呐......” 第6章 桃花·寺庙 云城有一寺,名古溪,原名清溪寺,因寺旁有一条溪流蜿蜒而过,后经历百年,曾遭战火,后来雍朝新立,民间恢复平和,才又重建,于是人们为起重命名古溪。古溪寺内僧侣不多,但云城富户多,寺庙重建后,又在一旁捐赠建了一座书院,因此带着寺庙香火鼎盛。 此刻寺内,蒲团上跪了两个容貌娟秀的姑娘,一个是上官绯盈,另一个自然是上官杜若,上官珩吾则随一个小僧捐香火钱去了。 这数日上官珩吾带着绯盈四处巡视上官家的铺子,又去了好些别家铺子,好有个比较。杜若见绯盈闷闷不乐,便提出要带她去寺庙逛逛,权做散心。两人对杜若这爱好甚为无奈,也就随了她。于是这日三人早早起了,用过早膳乘了马车往城郊古溪寺去。 此刻绯盈双眼阖上,双手合十,跪于蒲团之上,却是无念无想,思绪放空,而一旁的杜若则嘴里念念有词,并且喋喋不休久久不止。鼻息间萦绕挥散不去的檀木香气,入耳的乃阵阵吟唱的佛乐,绯盈不做他想,只沉浸其中,久而久之,心也随之沉静了几分。 良久,二人几乎同时睁眼,身侧流月和云杉一人一个搀扶起自家小姐,杜若一手作拳轻轻捶了捶久跪有些发麻的膝盖,一手去牵绯盈,“你方才可在佛前许下甚么心愿,古溪寺传闻是近来一带最灵验的。” 绯盈摇摇头,“不曾。” “为何?”杜若闻言就急了。 “人力所及,便自食其力,若人力所不及,寄托于神佛不过虚妄。何况我如今并无人力所不及之心愿,既是来散心,便只作散心罢。”绯盈莞尔一笑,反去牵杜若,“走吧,我刚听到身旁经过的女客说寺后院的桃花开得正好,我们去看看。” “好。” …… 寺院后一面石墙旁有桃树一株,枝叶繁茂,掩映翠绿中,一簇簇一朵朵或粉白或艳红的桃花,开得正是烂漫。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二人看得有些着迷,不约而同念出诗句,绯盈感叹,“从前只从诗中听闻这番画面,却没想是真存在,可见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寻常寺庙一般不都种些菩提树之余的,怎这处偏种了棵桃花树?”一旁流霜不解问道。 绯盈见石子路上有个年轻的灰袍僧人执了一柄扫帚在扫地上稀落的枯叶,才扫作一堆,然而一阵微风吹来,又吹乱了落叶。绯盈附耳对流霜低语几句,流霜上前拾起墙角的簸箕递与那僧人,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句禅,“阿弥陀佛,谢过女施主。”随后接过簸箕收拾起地上落叶。 流霜并未离开,仍在原地扬声问那僧人,“大师,我有些好奇,你们寺院怎不栽菩提,反而种棵桃花树?” 那僧人停下脚步,显然是瞧见了不远处的绯盈等人,也提高了声音,“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戒痴。施主可知,本寺曾重建,而此树在此之前便已存在,我佛慈悲,怎会为重建寺院而将之铲除?” “如此,当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正说着,又行来一个僧人,“诸位女施主,这边有请,禅房与斋宴已备妥。” 第6章 桃花·论禅 因在佛寺中,午膳自是一顿斋宴,幸而其三人口味本就好清淡,寺院的斋菜又是专为贵客而做,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用过斋宴后,杜若拉着珩吾就要去庙门口求签问卦,绯盈说自己想寻个高僧论禅就不与他们同去,杜若也觉佛理难解无趣,于是暂时分别。绯盈自行带了流月流霜随一小和尚到了一禅房,坐于座上候了一阵,叩门得允后,进来一灰袍僧人,正是先前的戒痴和尚。 戒痴上座,提了壶拨了茶叶煮起茶来,经过数道复杂工序,才煮好,在此间,绯盈也未发一语,只安静看着戒痴煮茶。直至茶好,戒痴斟了一盏递与绯盈,她才道了谢接过。 戒痴目光清正,神色慈悲,而此刻洁白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从未见过如施主般性子沉稳的女施主,小僧有些理解女施主为何要来论禅了。不知施主有何要问?” 绯盈身处焚过香的禅房,鼻尖还萦绕着茶叶清香,教人心旷神怡,听戒痴一问,放下茶道:“本是有极多问题,如今却想先问问,大师为何法号戒痴?何为痴?为何戒?” “施主可曾听说我佛教所言之三毒?”戒痴敛了笑意问。 “于经卷之中曾有所闻,可是贪,嗔,痴这三者?” “正是,那施主可知贪嗔痴分别为何物?”戒痴又问。 绯盈此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 于是戒痴作了个请茶的手势,兀自也喝了茶,才徐徐道来:“所谓贪者,众生以口目耳鼻身等感世间而生五感,诸般感受可生利欲之心,又称五欲,沾五欲并不舍之,可谓贪;而嗔者,则为人于众生万物不满、怨恨、愤懑之心,与人生嗔,恐生祸害;而痴者,又作无明,指心性愚昧无知,人生烦恼、世事纷扰皆由此起,又与贪嗔二毒相应。此三者为三毒,也称三垢。” 绯盈听得忘了手中茶盏,戒痴话音刚落,她似才想起般抿了口茶,“因此,贪为执念于喜爱之物,嗔为执着于厌弃之物,痴则为因无明而执着于此前二者?” 戒痴点头,“施主所言,也差不离了。”又续道,“一如疫症当有治疗之法,三毒也有降伏之法,也是三字,戒、定、慧。此戒为第一者,意为断五欲,除执念。故师父赐我法号戒痴。” “若如尔所言,三毒之中以痴为最,如此可见尊师对汝之厚望。”说着绯盈掩唇敛了些笑意,“说来有些冒昧得罪,不知是否还有师兄弟号戒贪、戒嗔?” “确实,我二位师兄真是戒贪、戒嗔。” “竟真有,”绯盈举杯挡了因惊讶微张的嘴,“平素只听得一词痴男怨女,不知与三毒之痴可有关联?” “施主所言痴男怨女可是耽于爱欲之人?若是,施主可认为其等犯了贪相?贪而无明,莫不可谓之痴?” “论师果真大智。”绯盈赞道。 “女施主乃通透之人,既知佛教三毒,应慎之,不过俗世之人,终究生于红尘,莫过于苛求自身,适度而为便是。”戒痴似是看出绯盈眼底郁色,开口劝道。 “既赞我通透,尔看我若出家,如何?”一派认真神色的绯盈教人无法将她所说当作玩笑。 闻言戒痴当真定睛瞧了她好一会,目光清正不带一丝亵渎,良久,“施主不属于我佛门,与红尘羁绊颇深,何必强要出家,即便身已皈依,心未皈依,又有何用?施主只需谨记,命里有时终须有,莫过于执着。” “受教了。”绯盈说罢起身双手合十向戒痴鞠了一躬。 戒痴也起身向她还了一礼。两人重新坐下又论起佛理及见解来,也算是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眼见天色已晚,将到晚膳的时辰,于是二人出了禅室,戒痴要引着绯盈去斋宴客堂。 才行了几步,绯盈似心有所感,抬眸望向前方,迎面而来三男二女,有二人是她所认识的珩吾及杜若兄妹,还有一位清秀娟妍的姑娘行在一个玉冠束发的清隽公子右侧,而左侧,也是她所知道的——水府家主水寒。 第7章 初遇 六人互相见过礼后,一同来到斋堂,古溪寺为待客特辟出几间专用于客人用斋宴的静室,步履稳健的僧人端了几样素菜上桌,又盛了米饭给几位客人,便退下了。 作东道主的上官珩吾向几人互相介绍,“水兄、云兄,这位姑娘是我族妹京城上官家的七小姐上官绯盈;绯盈妹妹,这位水寒公子你应是见过或有耳闻,乃水府家主;而另二位,是云城新晋世家云氏的兄妹,云靖与云轩;还有这位,舍妹杜若,各位也已认识,便不多做介绍了。”说罢被一旁杜若捶了一拳。 另几人也随着珩吾介绍分别起身再次问好。 “绯盈见过云公子、云姑娘,”顿了顿,才转向身侧的另一个,“还有水家主。” “上官姑娘好。”水寒也不多客气,“你与舍妹亲近,唤我水大哥便是。” 绯盈也不理他建议,行过礼便兀自坐下。 那云轩姑娘长相清丽,为人也温柔体贴,观察细致入微,瞧见绯盈与水寒似乎有些不对付,便与水寒提出:“水大哥,我想坐我兄长旁,不知可否与你换一换座位?” 水寒无异议,点头同意,起身就要与云轩换座。 此时六人环绕圆桌而坐,顺序依次是绯盈、水寒、云靖、珩吾、云轩、杜若,绯盈右侧便是杜若。经云轩此一说,珩吾恍然,起身对水寒就道:“水兄还是坐我这,我坐杜若旁边要好些。” 一番座位调整后,六人开始用斋宴。 待用膳用得差不多了,几人相互开始谈起天来,三位公子皆为商人,自是在商言商,介于有女客在场,倒不论风月,只谈公事;而三位姑娘也是悄悄说起些坊间轶事,云轩比杜若对于云城之事似乎知之更详,绯盈作为听客很是尽职捧场。 言谈间,绯盈问云轩:“云姑娘,不知你名字是哪个字,萱草之萱吗?” 云轩正要摇头作答,对桌的水寒却道:“乃轩车之轩。” 绯盈闻言抬头瞪其一眼,又被云轩扯了扯衣袖,垂眸见云轩以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云轩”二字,纵是以茶水写就,字体亦甚为娟秀,可见姑娘平日没少下苦功于习字,“是这二字。”云轩写罢,温柔对绯盈一笑。 此事便告一段落,只是绯盈总觉与云轩萍水相逢却得此相待,似有哪里不对。 后来与杜若姐妹二人在静室独处之时,绯盈悄声凑杜若耳旁问出疑问。 杜若托腮似作回忆,“说到这事啊,倒真是有渊源......” 于是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数年前,水大哥仍未娶妻之时,尚未成为家主,彼时为了水家族中生意四处奔波,寻找商机,曾到云城,结识了云大哥,自然也认识了云姐姐。听说是云姐姐对水大哥甚是倾慕,云大哥与水大哥有些兄弟情谊,自然也是对他二人乐见其成,据闻云府待云姐姐及笄之后就要与水大哥商议亲事,只是水大哥不久便回了京城,而后又娶了妻,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也不知云姐姐当时如何,只是久居府中不曾出门,后来再出来行走,也如往常无两样了。” “据你所言,云姑娘或对水家主仍有情?”绯盈摸了摸头上发簪,轻声问出口。 “这我便不知了,也许吧。” “若真如此,那云姑娘更应是为水家主解围吧。”绯盈疼惜女子一片痴情成空,啐了声,“啧,真是个祸害。” “哈哈,”杜若笑了一阵,推了推绯盈,“水大哥怎么都是世家公子,盈盈你怎么一副与他深仇大恨的样子,可有什么故事?” 绯盈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在杜若一句“我都将他俩的事告诉你了,你可不能不仗义”下将那小过节向杜若道来,引得杜若捧腹大笑,“盈盈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眼。” 第7章 初遇 一场素宴散后,因已相约在此住上数日,又定下了此后行程,几人各自回了寺庙为各自准备的禅房休息。 翌日清晨,破晓的晨光才照进窗楹,绯盈便已醒了,自从她回来,一直少眠,难以睡得安稳,入夜便是光怪陆离的梦,她本想昨夜入梦或许能见阿诺,向她说一说这些日来所遇所见,未想却见不到,只是记不清的怪梦,初醒之时还朦胧记得一些,清醒后却已忘得干净。 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披了外衣,叫来了流月,洗漱梳妆后出门到一旁禅室,轻叩了两下,本想唤杜若来一起外出走走,未想等了一会来开门的竟是水寒。 惊得绯盈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竟是记反了方向,应是自己房间开门右侧才是杜若的房间。 正是不知所措之际,这怔愣失措的样子倒是逗乐了水寒,他假咳一声,开口解围:“小七起得可真早呀,水某也是才醒。” 绯盈回过神来,“水家主早.....不对,谁让你唤我小七的?”声音忽然拔高。 随着她这话,水寒也左右看了看,见不曾惊起别人,才放下心来,“你在我房门前堵着说话怕是不太好,不如去院中,我昨日见那有石桌石凳......” 绯盈也才反应过来,清早一双男女立于此处确实若叫他人见了误解,于名声或有损害,遂也同意了,二人来到院中,机灵的流月不知从何处要了一壶才煮热的茶与两杯子放托盘上带了过来。 “好了吧,”清早犹带一丝凉意,饮了一杯热茶暖了暖身子,绯盈才抬眼看那水寒,“你还未告诉我,为何叫我小七?” “我听闻上官小姐于家中行七,唤女子闺名有些不好,于是就喊你小七了,”水寒捧了茶盏,眼里有些戏谑笑意,“倒是小七,你与我五妹平素亲如姐妹,而我与你堂兄素来交好,你却连我一声水大哥都不愿叫,当真叫我伤心啊。” 绯盈轻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开口,“水.....大哥。” “欸。”水寒笑意盈盈应了。“不过是一棋局,也要叫你记上这般久。” “不知水大哥可有带上棋盘出来,再续那局?”绯盈转念一想,既是相遇不如再战一局。 “不曾想过会遇到小七,便没带,不过可以向寺中僧人问问,或许有,便借一副。”随即令侍从去前头找僧人。 未几,竟当真借来一副木制棋盘,与一盒黑白棋子。 “我不记得那未完棋局了,不若重下,这次水大哥便让小七三子如何?”不待绯盈开口,水寒抢先执了白棋,提议道。 “水大哥莫不是瞧不起我?”绯盈不悦。 “非也,上次一较棋力也知小七绝不在我之下,不过是作赔罪罢了。”水寒面上十分诚恳。 绯盈自觉过于咄咄逼人也不好,于是执了黑子思索,不再言语。 二人谁也不再多话,只棋盘上你来我往战况激烈。 于是当起来寻找绯盈的杜若与珩吾等人找到院子来时,便是一院静谧,只有二人对弈的场景。 第7章 初遇 这场景看在来人眼里竟分外和谐,杜若本想叫绯盈,却被兄长珩吾拦住。 直至水寒起身向绯盈一揖,“小七棋力高深,此局是水大哥输了。” 绯盈坐那,目光瞥向棋盘,心中默默数了数,确认胜负,起身回礼,“水大哥承让。” 两人与昨日不同的称谓听在几人耳里,虽觉有些奇怪,但也未多想。 杜若欢喜地奔过去挽住绯盈,“绯盈你竟然会棋,还赢了水大哥,回头教教我可好?” 珩吾跟在后面慢慢踱过去,眼里是对亲妹宠溺的笑意,却不曾有人注意走在最后头的云轩目光蓦地暗了下去。 绯盈对着杜若自然是应好,二人挽着手就往斋堂去用早饭。 此后珩吾几人道是有公事相商,杜若听不懂也不想掺合,便拉着绯盈就要外出踏青,却是要往那书院方向走,绯盈心想踏青怕是假,想瞧瞧那些读书的书生倒是真,这丫头莫不是春心萌发。 猜想还未得出个结论,走至寺庙山门处,见往来香客熙熙攘攘,竟是分毫不比那集市少。 人群虽吵闹却也洋溢着欢喜的气氛,只是变故陡生,一个瞧着模样不过五六的垂髫小童不知何时趁着其娘亲不注意爬上了寺门旁一棵大树上。 那树身极粗,约二人合抱才堪堪抱得过来,看着是很有些年头,怕是比这古溪寺的历史还要悠久,只那孩童或是攀着略弯曲的树干爬了上去,然而爬得上去,却下不来了。 幼小的童子眼里满衔泪水,紧紧抱着如一人手臂粗的树枝瑟瑟发抖,然树枝却似有些承受不住人的重量,开始晃晃悠悠,吓得聚在下方的人群传出阵阵惊呼,也有那壮硕的汉子到那树下方欲要接住那孩童,而孩童的亲娘拿手绢拭着泪水强撑着不昏过去。 树枝不堪重负开始缓缓断裂,鼎沸的人声掩去了树枝断裂的声音,肉眼可见的却是树枝似个做错事的孩儿般垂下了头。 人们便心知肚明那树枝是要断了,那孩童自两人高的树上摔下,若是有人接得住还好,若接不住,恐怕也凶多吉少,孩童亲娘白眼一翻喊了一声“我的孩子”就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一道灰色的身影如雄鹰略过,足尖点过几处树枝,蹿到那树枝前抱起那孩童一个旋身落地,微微一蹲以作缓冲,才把怀中孩童放在地上。那孩童哇哇大哭地便冲向娘亲那处,而他亲娘已被人救醒,抱着孩子嚎啕大哭,一时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人群似被这一手轻功镇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知谁先带的头,纷纷鼓起掌来,赞道“果真英雄出少年”,未几那人群挤出一男子,瞧着是那孩童亲爹,夫妻二人抱着孩童一番打量后相携来到那人面前拜谢救命恩人。 人群渐渐地散了,该下山的下山,该去寺中祈福去寺中,绯盈一眼瞧见,救了那孩童的并非他人,正是司空溟——此刻着了一身灰色衣衫的少年,带着笑对那对夫妻说着什么。 似乎冥冥中感受到什么,他蓦然抬头,目光投来恰与绯盈两两相对。 第7章 初遇·云水之隔【番外】 五年前,云府。 锦衣少年云靖捧着个纸包兴冲冲地在丫鬟的通报声中疾步行入妹妹房中,待那抹熟悉倩影映入眼帘,才喊道,“妹妹,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着一袭碧纱衣裙的少女云轩闻声转头,瞧见是亲兄长也绽开了笑颜,“兄长莫不是给我带了上次我看中的玉簪来?” 少年摸摸鼻子也不吭声,只打开了纸包,却是极其精致的糕点,若隐若无地散发着叫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是八宝楼每日限量做的荷花酥哦。”然而少女脸上却闪过一丝失落,云靖见状扑哧一笑,“逗你的,傻妹妹,玉簪我也替你买来了。”说罢将糕点放着桌上,自袖袋中取出另一个细长锦匣来。 云轩接过兄长递来的锦匣,打开一看,里头躺着一支做工精巧的白玉簪,正是她日前看中的那支。 当下就开心了,“谢谢兄长。”三两步走至铜镜前就对着镜将玉簪插入发髻中。 尔后挽起云靖的手,“今日是娘亲扶正为继室的大喜日子,我们赶快到前厅去吧。听闻水大哥今日也会来贺。” 云靖以手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你啊,到底是着急见你的水大哥,还是看重娘的喜事?” “自然是看重娘,哥你胡说什么呢?”少女娇嗔一声驳了回去,两人也不再闹,恐怕耽误时辰,便欢欢喜喜地一同出门去了。 此时云府不过云城一富商大贾,还算不得世家,只是到底在云城势大,侧室扶正,重娶继室之宴也甚为盛大,云城中许多大户皆来贺,也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或亲来,或遣人送礼来贺。前面云轩提到的水大哥——京城水氏世家嫡子水寒便是亲自前来。 此时的水寒尚未承继家主之位,还未及冠,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举手投足间尽是恣意风流,不管在京中或京外皆得许多女儿家青睐,只是此子风流也不下流,不拈花惹草也不教人暧昧纠缠。年纪轻轻就带了商队外出闯荡,四处游历寻访商机,也因脆结识不少青年豪杰,人脉甚广,云城云家亦与之有过数次合作,因此认识了年纪相仿的云靖及其妹云轩。 云府家大业大,家主还是个风流的,家中有一妻一侧,还纳了数个妾,外头还置了外室,每隔些年还抬进新妾,气得本就体弱、青梅竹马的正妻一病不起,多年缠绵病榻,不曾育有孩子,更分不出心神管理家务,府内事务便交予了侧室来管。 云老爷以此为由更是名正言顺的一个又一个往家里纳,只道是为繁衍子嗣,恰好为自己风流找了个极好的借口。多年下来,云府人口众多,庶子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嫡子却半个都无。 相识之时,云靖兄妹为云老爷侧室子女,也不过是庶子女之一,水寒与之相交并未露任何鄙夷嫌弃之色,很得兄妹二人好感。 云轩本就对其极有好感,偶然又遇庶姐刁难,那庶姐娘亲是个甚为得宠的姨娘,平素母女二人眼高于顶,对于后院之人多有刁难,蛮横得很,云轩自恃淑女不愿与之吵。正是僵持之下,来做客的水寒为其解了围并巧言讥讽了那庶姐,云轩便对其有些倾心。 此后交谈得知,水寒亲生母亲去得早,父亲又新娶了门继室,因年岁有差,疼宠得很。继室心胸狭隘,对原配所留子女不喜,多有刁难,又念着要为将来所生亲子谋划,对水寒兄妹们常常是阴谋阳谋皆出,刁难陷害层出不穷。 水寒无奈之下托外祖家多照看弟弟妹妹,自己寻父亲要了本金独自外出闯荡去了,经年下来竟也闯出些名堂来,可见确是经商的料。 云轩听后心生惺惺相惜之感,觉得二人处境如此相似,这人受继母迫害,而自己与兄长虽是侧室所出,地位却也高不出其余庶出子女多少,并常被那得宠的刁难,因而更是疼惜恋慕眼前少年。 喜宴之后,过了数日的,云府之内。假山群石环绕着一条人工开凿的溪流,溪流旁大石上靠了个碧纱粉裙的少女,少女低头含羞带怯,嗫嚅了许久决定告白,“水大哥,你瞧我们境遇如此相似……”也如此相配还未说出口,廊下走来一个锦衣少年,正是云靖。 “水兄。”才打过招呼,云靖便瞧见自家亲妹神色稍愠,当下了然自己定是破坏了其好事,念头一转就要设法补救,开口就道,“水兄你再过两载就是弱冠之龄,业成,也当成家了,不知水兄心仪何种模样的女子?” “不瞒你说,不曾考虑此等问题。”水寒摇摇头,倒是据实以告。 “那你瞧我妹云轩如何?她再过两三载也当及笄,你我交好,生意上你与我家也多有合作。再结秦晋之好,岂不美哉?”云靖乘机再次提出,而云轩已羞红了脸垂头不再言语。 “我……”话还未出口便被匆匆赶来的随从打断,水寒接了催他回京的家书,无奈之下只得向云家兄妹告辞,“此事容后再说,水某实在是有事要回京,来日再见。” 而云轩在家中苦苦地等,等来的却是水寒娶妻的消息,惊闻此事一下卧病,却不甘心,熬了数载,过了及笄,又等来水寒嫡子出生的消息,数年间也曾见过,却是疏离得很,再也不曾提过当年的事。 第8章 那个江湖 雍朝当下乃平和盛世,赋税徭役较轻,甚至鼓励经商以发展经济,因而除却寻常百姓之小营生与商贾及皇商以外,许多世家贵胄都开始走商道一途,以至百业兴旺,百姓生活大多富足。 而皇朝自太祖始所定法制不严,故而武林也兴盛,除却年久日长传承下来的名门大派,也有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般兴起的大大小小门派,有些或在得罪了不知何门派或大人物后便销声匿迹,而有些经年以后渐渐跻身于大派之列,比如天龙门,又如古墓派。 当今江湖百晓生笔下有二阁三庄六大派,二阁为璇玑阁与天机阁,三庄分别为狂刀山庄、玉剑山庄与万花山庄,六大派则分别为少林、峨眉、武当、天龙门、古墓派及五仙教,前三者为源远流长之大门派,后三者则属新生门派。 另有榜单诸如江湖武功榜前百、江湖美人榜前十等不一一述及。武林之中门派众多,大派多至千人以上,小门派则甚至有少至十来人者,也有那世人称魔教邪派之门派,百晓生便另作他列,不曾列入江湖大派中。 天龙门建立于太祖末年,至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经历了数次江湖风波犹存留下来,因而逐渐发展壮大,以致可列六大门派之一。 天龙门当代掌门徐之毅看着似个守成之人,自任掌门以来,并未作过出格之举,一切皆循旧例,颇有些墨守成规,幸而门中并非掌门一言堂,各有各部分管各事,重大事情决策亦由掌门与长老及堂主等商议方可做出,因而倒也不曾出大问题。 而同为六大门派之一的古墓派,与峨眉相似却又不同。峨眉派中只有女子,并无男子;而古墓派中多是女子,也有少数男弟子。江湖传闻古墓派开山始祖为峨眉派叛逃弟子,然时日已久,消息真假已无人知晓。只是古墓内功武学与峨眉并不相同也不甚相似,因而此说法也不多人信。 峨眉与少林相对,皆为佛学门派,分二支,一则出家弟子,二则俗家弟子,可嫁娶。因秉信佛学,两派皆持正道慈悲为怀。 而古墓派内功阴柔,应于冰寒之地修炼,人却不能久处冰雪之中,因此古墓祖师觅了一处无名古墓群,自地下开辟洞室为居,又寻来寒石冷玉铸桌凳及床,以供修炼用。女子体质适宜古墓内功,此乃古墓派门人多为女子之缘由。 古墓虽不行邪教之举,然门人久处阴寒之地,性情多冷漠,与峨眉少林之慈爱反差极为明显。 五仙教地处西南蛮夷之地,本为数个部族聚居之地,擅养蛊,擅驱使蛇虫等五毒之物,与附近数城雍朝之人交流通婚后彼此交融,后又部族统一,被外人惧而称之五毒教,其等愤怒不服,故自称五仙教。 此教本善蛊,后学习流传过来的药草之理,竟研制出百余种毒药,更有与蛊结合之变种,流传回雍朝境内更教人畏惧忌惮,又那五仙中人性情乖张,并不讲究雍朝礼节,因而五仙教名声并不好,被标上亦正亦邪之称。 第8章 那些过往 天龙门位处虞城北郊,初代掌门寻了一处山头,托人测算了乃风水宝地,以此为址建立了天龙门,此后向周边扩张势力范围,至今门下势力已纳入两城并十数村镇,门人弟子也多出自这些城镇。 司空溟与伊颜清幼时所在的小村落恰好在天龙门与古墓派两派势力交界之处。因古墓派多是招收女弟子,故两派并无甚大冲突,倒是多有往来,算是交好。 昔年,适逢天龙门招募弟子的日子,几位天龙门人来到这座村落,村民也是见惯了江湖人往来,因门规约束了大派弟子不可为祸普通百姓,因此村民见了江湖人倒也不惊慌,知道是来招收弟子的反倒是迎了他们进村,毕竟总有些希望自己或子女在外闯出名堂的,因此加入大门派也是不错选择。 司空溟幼时随猎户父亲漂泊至此村安顿下来,母亲在生他之时难产去了,他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也跟随父亲习了些拳脚,本是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猎户。 只是在他七岁那年,父亲上山打猎受了伤,落下了病根,左脚瘸了,再打不得猎,只能设些陷阱捉些小动物,以此维持父子二人生计。本算是无忧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有些艰难。 他回想着以往在镇上听说书先生讲的那些英雄故事,忽而又不想做一个猎户,不想以后落得父亲的下场,他憧憬着,成为一名风风光光人人称颂的大侠。 因此,当天龙门招收弟子的人来到村子里时,他听了邻里说的消息,顾不得父亲在后面“上哪去”的问话,便急急地冲了出去。这年他不及九岁,恰好也在天龙门所定的七至十五岁的范围内,故而那门人问了他情况,做了登记,就让他先回去了。 回到家中与父亲说了此事,父亲本是不同意他去的,只希望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只是司空溟反应激烈,还说若是父亲不同意,他就离家去。有脚伤旧患在身的父亲如何拦得住灵活的少年,最后只能无奈允了。 此时的少年心中,有的不仅是自己的理想,还有邻家伊家的姐姐——伊颜清。前些月,古墓派来了几个女弟子,也是来村子中寻觅适龄适合的女孩带回派中,九岁的伊颜清正好符合其要求,而她也是欣喜地表示愿意拜入古墓派。 伊颜清年纪虽尚幼,但已有一副好颜色,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少年慕艾,司空对邻家这位温柔的姐姐心里是喜欢的,自是舍不得,曾去挽留。伊颜清自然不会为他留下,却安慰他,让他或有机会也加入个门派,待二人都闯出名堂再相聚。 少年年少听不出搪塞之语,只当是姑娘的鼓励,于是心里暗下决定要踏入江湖闯出名气,再迎娶心爱的女子。 登记了信息的次日一早,司空溟背上了收拾好的包袱,与父亲道了别,就去村里寻天龙门门人。已有不少大小孩童在村中等候,门人点了数没出错,就带了他们回门派去了。 第8章 那些过往 司空溟跟着未来的师兄弟一同回到天龙门,循了仪式拜入天龙门,成为了天龙门的一名弟子。 起初的兴奋渐渐散去,他才发现如今自己不过是一名普通弟子,甚至不曾拜师掌门或哪位长老,随着一众师兄弟学着天龙门人皆可学的基础的武学内功,并无特别,这与他所憧憬的所去甚远。 想象与现实的落差使他心有不甘,只是他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只能按下心中焦灼,踏踏实实日复一日的学习练武,等待时机。 他还记得入门那日,循例新弟子都会拜见掌门及各位长老,除却拜见一事,还是掌门等挑选弟子的日子,入门时有位老者为其等摸骨,曾道他根骨甚好,练武必有助益。 然而,这又如何,终究他只成了一名普通弟子,甚至当不上门中掌事的记名弟子。 而那根骨尚且不如他的,有些个出身大家族的却被长老收入门下,还有一个被称练武奇才的,掌门本欲收为亲传,却被另一个长老先抢了去。他是羡慕,也有些不甘与嫉恨,但他既无家世,又非天纵之才,如何能得人青眼。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他确实资质不错,门中所传武学他不过一载便已烂熟于心,更是运用熟练,几位掌事对他也甚为看好,甚至私下传了他些窍门,然而再多,便也无了。 他渐渐地学会了察言观色,更学会使些伎俩,比如对门人杂役施恩或向一些同门示好。因他在天龙门呆了数年,明白到现实终归与他预想的不同,更为残酷,所谓名门正派也不如面上那般正义,门中也有些龃龉。 大侠或许真有名气,却可能并非真正侠义。他如此想道,幸而他原想得到的,本就不仅是侠名,还有他心爱的姑娘。 某一夜,他替了门中一位与他关系甚好的杂役在掌门院中做些杂活。那位杂役恰好得了风寒久未见好,司空便劝他去看了病休息些时日,一些杂活他便先替他做了,这番自是得了那位杂役的感恩戴德。 司空溟则是想着平素这位兄弟没少给他传掌门院中的消息,一来与人恩惠,二来这几日说不得能得些好处,不论是偷师武学或是得掌门青眼等等。 而他万般不曾想到的是,他不过出个恭的间隙,回来竟瞧见一位黑衣人闪进掌门书房中。他赶紧几步上前,那门未曾掩好,正好可以瞥见掌门徐之毅与那黑衣人相对而立。或许是两人未曾想过普通杂役敢来偷听,而今夜的恰好也并不是平时的杂役。 司空溟也不敢凑得过近,怕房中人发现了异常,只提了扫帚作了样子在院中扫落叶,却侧耳集中了精神去听。 他也是有些武学天赋,虽是门派基础的内功,他不仅比别人习得快,功力也较寻常弟子深些,因此,此时掌门二人的话也零碎的飘入他耳中,“近日......武林无甚异动。”“如此便好.....圣上忧心世家......” 只言片语的关键信息拼凑起来的意思却教人心惊,他只知自家门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却不知原来还是今上的下属,怕是门中除了掌门也无更多人知。 这秘密若是教人知道了,恐怕知晓之人要教人灭了口才能放心,不过他知道了,定要将此转变为自己的优势,只是要如何做还得细细思量。 他心中考量着,左手提着扫帚右手拎着装了落叶的簸箕悄然在二人出来之前离开了院落。 第8章 那个前世 不几日,那杂役病好全回来上工,对司空溟又是一番感谢不说,司空向他问清了掌门一些小事诸如作息及近日安排等,便自行打着小算盘离开了。 又过了些时日,在人通传之下,司空溟成功得以求见掌门。 掌门徐之毅自然不是高高在上的人,只是也好奇门中一个普通弟子求见他能有何事,恰好有空,便见了。 待司空溟进得堂中,先下跪向掌门行了一大礼,得允起身后却道:“弟子有机密之事,还请掌门先屏退左右。” 徐之毅打量着堂下的弟子,也是有些印象,因与人议事之时也有掌事提到过门中这些年来表现杰出的弟子,当中自然有这司空溟,因他惯会做人,又不落谄媚,倒是很得人心,因此评价极高。 而这风评甚好的弟子跪在徐之毅跟前的时候,徐之毅是万没想到在他当真屏退左右以后,这弟子竟会将这样隐秘之事就说出来。 “掌门在上,弟子有一疑问,我天龙门是否与今上有关?” “你......”当下思绪万千的徐之毅深深睇了眼他,知道他是认真,而非开玩笑的,也知这句似是疑问实则已确定,刹那间动了杀念,却不知道这个弟子有多少底牌,也不可轻易就在此了结了他,倒不如先稳住他,“欲如何?”此话倒是肯定了他所说之事。 “掌门莫不是想将我灭口?”眼见徐之毅沉默了少顷,司空溟眯了眯眼,突然笑道,“我不过门中一普通弟子,对掌门而言构不成威胁,便是真要灭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为了遮掩费力杀人,何不收为助力?” “你是何意?”徐之毅神色冷了下来。 “简单,既掌门是为今上效力,我为掌门弟子,自当追随。”说着向他拱手示礼,“无能之辈不可当大任,我明白,我欲拜掌门门下,为师父与今上奔走。”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是不愿再是天龙门的普通弟子,要做掌门的徒弟,并且不能是普通的记名弟子。 “哦?”徐之毅背手身后,踱了两步,才停下看他,“你又能做什么?” “我知圣上顾虑世家,如今太平盛世,不论是武林或是世家都得到很好发展,然而势力越大越得今上忌讳,我派为圣上驱使恐怕就是一着暗棋,用以盯梢各派是否有异动,至于世家年久日深盘根错节非一时可破,因此还得从长计议......”司空溟向前一步单膝跪下抱拳道。“而我,愿为马前卒。” 徐之毅叹了口气,这弟子果真无论习武或是智谋都是上佳,这些都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至于本门为今上暗部之事虽不知他如何得知,如今却也不重要了。 “如此,我今日便收你为亲传弟子,要走的规程择日再行,明日你拿此牌子去藏书楼寻看守要新的武学内功要诀,有问题再来问我,”说着抛了块不及半掌大的木牌给司空,“现下你有何计谋可先与我说,将来若可成事,便擢为首席弟子。” 司空溟伸手接过木牌,攥在手心微有颤抖,首席弟子,那可意味着下一任掌门的继承者,若他成了首席弟子......捺下心中激动,应道,“是,弟子自当尽力,对于此事,弟子是这般想的......” 他将往年与师兄弟们下山历练所见及对世家的打听与猜测一一道来,并表明计划与世家之人搭上线,或可打入内部,从而实施监视之举,也可行其他事。 “嗯,切记莫显端倪,教他人察觉了。”徐之毅满意应声,心道是块璞玉,可经些雕琢。 次日,天龙门传出消息,徐掌门偶见一弟子为奇才,心喜并收为亲传。 此年,司空溟十四岁。 第8章 那个前世 三年后,经由从掌门处(实则今上传来)得来关于世家的许多资料及自己多渠道打听得来世家的许多消息,诸如京中世家及其亲属关系、各家官职或经营之事等,司空溟皆是了然于胸,他还结识了不少世家旁支子弟,称兄道弟好不熟稔,并在各城留下人脉关系。然而旁支终归是旁支,他仍是要想办法打入京中世家的人际脉络。 这日,他本要上京去,路过云城城郊,在一茶寮歇脚。无意间见附近驶来一驾马车,那马车不似寻常富贵人家,更显奢华一些,却又不过分华丽,马车一侧还有一明显标识。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知道,那是京中世家的独有标志。只是这是哪家的马车,他一时却想不起来。 端了茶杯正是思索,不经意抬眼却见那马车停住,上头下来了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长得端是眉目娟秀,身姿曼妙。 于是他忽的忆起那标识,这应是上官世家的车驾。目光移向那车驶来轨迹,心中推测将要去往之路,转念又想起近来似乎有伙山匪躲官兵正是藏在附近,于是心生一计。 …… 马车辘辘之声自远及近,如今他内力不比往日,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便驱了那几个贼匪往马车方向去。 那匪人本是慌不择路,奔得久了回头见身后不再有人追赶,心下定了定,又见远远驶来一马车,瞧着很是富贵,顿生歹念,就拦路要打劫。 那马车一行人有些慌乱,还没作出反应,就听嗖嗖几声,石子破空而来,正好打在贼匪穴道之上,几具大汉便轰然倒地。 司空溟自林中走出之时,马车上的小姐也恰好掀帘而出。此后自是道谢感恩并要报答,只是司空溟本只欲施恩于人,却不曾想这家小姐竟然对他一见钟情。 思量之后,他便也顺水推舟的应下了,陪着那上官家小姐游山玩水,也与她书信往来,他此时已非当年那懵懂毛头小子,自是懂得如何讨姑娘欢心。而这上官世家七小姐也很是主动,并引他见家中兄妹,虽未见长辈,却也是有婚嫁之意了。 能得世家贵女倾心至此,也是极大满足了司空的虚荣心,若不是后来再遇伊颜清,或许他便安心作上官家的姑爷了。 只是在分别以后,回门派路上,途经他出生的小村落,他父亲因旧伤顽疾,已去世一载有余。恰好到此,他想着近来忙碌已是许久不回家中看,也好去拜祭父亲。 拜祭过父亲回家,隔壁伊家传出热闹人声,他望着院落想起当年心悦的姑娘。 正是回忆着,那回忆中的姑娘便走出院子,一袭素裙的姑娘长高了,容貌更是脱俗出尘,一时仿若仙子入凡,叫他看愣了神。还是姑娘一声轻笑唤回他神智,“可是溟弟?” “是...清姐姐。”他呐呐应着,一时不知所措,全然无平日自信洒脱的样子,更是让姑娘笑得更欢了。 古墓派的女弟子平日皆冷淡,冷淡之人笑起来更让人心动。因此,他多年平寂下来的心也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又忆起,走至今日,最初不就是为了功成名就后迎娶心悦之人。而心悦之人,就在眼前,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上前轻拥姑娘入怀。 姑娘虽是震惊却也不曾推开他,少顷他反应过来,有些羞愧放开怀中女子,不敢去看姑娘羞红的脸。 冷静了一会两人才搬了凳子在院中坐下交谈起这些年的经历。 司空溟知道这一别要再见也不知是何时机,踌躇之下还是表白了心迹。喜的是伊颜清竟然应了,当下他便决定去拒了那上官家的七小姐,却被伊颜清拦下。 正是疑惑,却听她说:“傻溟弟,若是错过这一个,你要如何搭上世家?” “那......岂不是辜负了你?” “哼,我肯定是不愿为妾的。”女子娇俏地撇过脸。 “那如何是好?”司空溟有些急。女子拿手戳了戳他肩膀,“你啊,说你傻还真是,待她嫁过来,娘家极远,要如何还不是你说了算。” 于是二人合计之下,仍如原先计划般,司空溟娶了上官绯盈,与上官世家有了瓜葛。 喜烛火光摇曳,映衬的盖头下的女子颜色鲜艳,瞧着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妻子,司空溟有些动摇。而那月下清冷的白色身影却已深深刻入他心,狠了狠心,他暗道,终归是要辜负一个的,却如何也不能是伊颜清。 这两人便在上官绯盈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合谋造就了她的悲剧一生。 第9章 今生 前世之事许多隐秘,上官绯盈都不知情,比如邂逅是蓄意谋之,比如她家败落是她夫君司空溟从中筹谋,只因为所谓的为君分忧,实则是谋自己的前程。 而今生她有了前世记忆,也是司空溟所不知的。司空溟本想做她的救命恩人,却不想被她躲了过去,只救了个过路商人,却也不白救,那商人与上官家店铺素有往来,许多小事知之甚详。 当日绯盈破坏了司空与她搭上关系的计划,甚至让司空见不得她面,转身却被那商人卖了行踪,因此就有了这一日古溪寺之遇。 两相对视之下,绯盈本有些心惊,忽然想起他今生不该认识她,她并无甚可担忧的,便镇定了下来,还心中感慨了句此人怎这般爱做英雄救人。 正是出神之际,那灰衣少年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若不是杜若扯了扯她衣袖,她还望着一旁景观神游,回过神却见这人立在跟前,很是吓了一跳,面上却分毫不显。 “不知公子有何事?”人已立在面前,她也无法说服自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只得开口。 少年露齿一笑,“是来谢过小姐当日相助之恩。” 绯盈面露疑惑,她是当真想不起来何时与这人再有交集。 司空溟见她不解,当即解释,“当日云城城郊,小姐命人以车驾为我运那些匪徒回官衙......” 话未尽,也教绯盈一惊,“可我不曾见过你面。” “是不曾见过,”司空点头认同,又道,“是当日救下的商人,我与他交谈得知小姐出自上官世家,又一日在上官家店铺中得见小姐一面,只是没机会与小姐说话,今日在此巧遇,便向小姐道个谢。” 绯盈无言,她总不能后悔救了那商人吧。良久,才道,“不过小事,公子何必放在心上。” “小姐怕是不懂我们江湖中人的规矩,有恩自当相报,”司空溟向绯盈拱手,“小姐就莫要推辞,在下也无银钱,无法以礼答谢,正好要在云城停留些时日,不若便在小姐身边做个护卫,保护小姐安全,以免再遇那日之事。” “不必,我并不缺护卫。”绯盈摆手拒绝。 “望小姐体谅在下,不报恩实在心中难安,小姐虽不缺护卫,多我一个却也不多,希望小姐能全我一片心意。”司空溟也是分毫不让。 “盈盈......他也是一片好意,不如应了。”杜若在一旁看得焦急,就开口帮腔。 绯盈只觉扫兴,如此她只好尽快回京摆脱此人便是,见此情状她怕是无法拒绝,便应着,“那好吧。”却再无兴致去四处闲逛,就扯了杜若悄声对她说,“若若我有些心悸,想先回去歇会,你可否陪我回去?” 杜若也并不是非要出去玩不可,听了她话就连忙搀了她往回走。 她虽压低了声音,莫说司空溟就近在面前,便是十米之外,以司空的内力,也是听得见的,自然也就听见了她与杜若的私语,他不知道绯盈记着前世之事,自然也不觉得绯盈会知道他的计划,只是诧异这位世家小姐为何一直如此不待见自己。 两人心下各自思量,司空溟也作护卫状随绯盈杜若二人回到寺中。 第9章 今生 绯盈几人回到寺中之时,珩吾水寒他们还未商讨完公事。她们也不好去打扰,就去了后院中,取了早晨她与水寒下棋用的棋盘及棋子来,就与杜若下起棋来。 杜若虽之前言之切切要绯盈教她,却不是当真完全不会,只是远不及水寒等人,却比水宁好上少许,加之绯盈此刻有些心烦意燥,于是两人对弈各有输赢,虽说胜是险胜,她也是欢喜得紧。 却见绯盈面色不虞,杜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心下却担忧,因老乞丐之事绯盈本就闷闷不乐,如今似乎更甚,又仿佛是回寺之后才如此,抬头看了眼立在不远处守着的司空溟,猜测莫不是这人就是绯盈的桃花劫? 不得不说杜若的猜测或许也是极准的。 恰好此时,云轩端了壶刚煮好的茶过来,眼见绯盈与杜若相对而坐,而身后不远处立了个陌生男子。 她目光闪了闪,言笑晏晏地就走了过来,“两位妹妹弈了会棋应有些累吧,古溪寺的茶也是出了名的,不若我们来尝尝。”说着摆上了茶具,一人斟了一盏,还多斟了一盏,命侍女拿去给司空溟。 绯盈与杜若低头捧了茶盏吹了热气浅尝,自然也就忽略了云轩转身对侍女使的眼色。 那边司空溟离得是有些远了,因绯盈脸上对其的不喜几近要实质化了,杜若虽不解但也是向着自家姐妹,便也随她安排了。 司空溟其实不在意,虽隔着些距离,以他内力,想要听些什么还是听得见的。但当云轩命侍女给他奉茶之时,他心中仍是有些触动,于是向云轩颔首示礼。只是这一幕绯盈是瞧不见的了。 云轩捧了茶在杜若身侧落座,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我瞧着这护卫有些面生。” “路边捡来的。”绯盈眼也不抬,以茶盖撇了撇茶沫,就回了一句。 这下真叫云轩怔住了,杜若见绯盈是没有解释的意思,就粗略将寺门口发生的事对她讲了一遍。云轩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也看出了绯盈对司空的态度。 她正是若有所思的时候,水寒几人议事完了走到院中,见三位姑娘坐在一起,云靖却是最先过去的,“妹妹泡了茶也不叫兄长,真叫为兄伤心。” 云轩还是一派温柔的模样,也不反驳,只唤了贴身侍女去多拿几个茶杯,又给新至的三人一人倒上一杯茶,三人绕了石桌依次坐下。一时寂静无言,只有袅袅茶香萦绕院落间。 三位姑娘面上神色各异,云轩倒是沉静如常,绯盈面无表情却隐含愠怒,杜若则有些忧虑,时不时还瞟向绯盈,如此情状便已教人明白她担忧何人。三位世家公子也非粗心之人,自然也留意到多出一个陌生人,只是谁也不曾发问。 最后还是水寒开口:“我听珩吾兄说你二人今日本要出寺游玩,怎这般快就回来了?是遇上什么事?”这回杜若没开口,倒是云轩将方才听来之事轻言慢语细细道来。 水寒望了一眼立在角落处的司空溟,抚着指间碧玉扳指,沉吟少许,“如此听来当是个江湖少侠才是,作护卫确实委屈了人家,小七怕是也是想到这点吧,也是好心。锦书,去请少侠到静室,我有事相问。” 说话间,水寒叫来贴身的小厮去请司空,而自己也起身向在座的人道了歉意,就兀自往寺庙给他安排的房间去。 留下的人并无意见,绯盈神色稍缓,云轩则举杯掩盖自己蓦地僵住的笑颜,她自然明白水寒这番话是为绯盈开脱,当下有些不甘,右手指甲险些嵌入肉中。 第9章 今生 静室内。 二位各有风采的男子相对而立,只一位更成熟稳重一些,另一位则更显年少风流。 “不知公子唤我来是有何事?”司空溟率先发问。 作为一家家主,又曾孤身在外闯过好些年岁的水寒自然不相信事情如表面般简单,甚至他怀疑这是对方蓄意为之,怎可能不识他们,只是一时也猜不出对方目的,见对方连言辞也不透露半分,便不再去猜。 他在木椅上坐下,眉眼舒展开,笑道,“不过请少侠来闲聊一二罢了。”摊手作请,“请坐吧,还不知少侠姓名?” 司空溟也不扭捏,在另一张椅上落座,就回了句,“复姓司空,单字溟。” “也是个好名,我名水寒,出身水氏世家。”水寒一扬手,就有小厮上来添置茶点,“水家微薄,不知少侠是否有耳闻,我虽为世家子,却是个地道的商人,有时还请司空少侠见谅。” 司空溟自然是知道水家的,京中世家的相关资料他早已烂熟于心,自然也知道水家自这一代家主即位后便于商途一道发展,虽仍有子弟入仕,重心却全然不在朝堂了,不可谓不精明。 当下雍朝经济命脉也教水家把握了几分,今上定然是不能轻易动这水家的,便是要将其产业收入囊中也非易事。据他记忆,这水家家主,名字似乎便是单字一个寒。 水家家主果然非简单人物,既对方已表露身份,不回倒也失敬,“在下为天龙门掌门弟子。” “哦。”水寒应了声,一时也未说什么。天龙门他自然也知道,江湖六大派之一,但世家素来与武林无交集,他也不明白这人寻上门来是为何。 “想必你也知道于你有恩的是上官家的姑娘,虽说要报恩,但她一闺阁女子,总归不好与外男有纠葛。我水家与上官家有些交情,当护卫是有些委屈少侠了,我就做主,邀请司空少侠为上宾。这些日我等外出请少侠同去,若真有何事,还请少侠帮忙,如此你看可好?” “上官小姐可答应?”司空溟不置可否,只问这么一句。 水寒心道瞧小七那阴雨天般的脸色若不同意才怪。面上却分毫不显,还带了几分笑意,“我自会去征询她。”说罢就让小厮去请绯盈。 与绯盈同来的还有跟她形影不离的杜若,甚至上官珩吾也凑热闹般当个小尾巴跟了来,水寒与绯盈说明了用意,绯盈想也不想便答应了,“还是水大哥想得妥当,便如你所言吧。” 既然当事人也如此说了,司空溟也只能客随主便了,毕竟他本意只是搭上世家的线,在座之人皆为世家子弟,他也并不是非绯盈不可,只是心中莫名有种失落怎么也挥散不去,他似乎冥冥中有种感觉不该如何,可是不该如何,又应是怎么样的? 司空溟有些茫然了。 ...... 另一处静室,先前故意将茶水洒了些到衣裙上,借口要换衣裳的云轩先与侍女离开回了自己房间内。 刚掩好了门,她便问侍女方才与司空溟交谈内容,她方才自然是使眼色让侍女去送茶同时问清情况。然而侍女回禀内容与杜若所述相差无几,司空溟自己也道只是为报恩而来。 云轩有些恼怒,她直觉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怎会偏偏盯上上官绯盈呢? 第9章 今生·入梦 水寒的考虑还是很周全的,当下便命小厮去与寺中僧人报备一声,多备了一间禅房给司空溟,他也没推拒,提了不多的包袱就住进去了。 只是晚饭之时的氛围就有些沉寂了,顶多便是两对兄妹交谈几句,或三位姑娘的窃窃私语。总是因为多了个不熟悉的外人,司空溟却毫无自觉般,也不多言,只跟着他们,也是暗暗观察和思量着什么。 ...... 当夜, 魂界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绯盈推开自己熟悉的闺房的门,走入其中,青衣阿诺早已煮了茶在内室候她。“我看你们最近挺爱喝茶的,就也煮了壶,来一起尝尝?”还是阿诺先开的口。 绯盈也不多话,仿佛熟悉多年的好友般坐下自行倒了半杯,“这个...你所处的地方,”似乎找不到词语来说明,稍顿了顿,“没有星月,也没有人烟,你不会觉得寂寞吗?”准确来说,应当是孤独才对,只有孤身一人,也没有其他活物了。 “那是自然,”阿诺竟笑得灿烂,仿佛并不感觉孤独,“无聊之时,便看看世间之事,就当作看戏,也是有些趣味。” 说着挥手一招,仿佛缩小了的引魂灯出现在她手上,握了灯柄轻轻一晃,青烟袅绕而起徐徐化作一座飘浮的屏风,屏风上是栩栩如生的人与物,车水马龙,俨然是一城之景。 阿诺示意绯盈凑近前来看,只见那画忽然就动了起来,正是城中百态,心念所至,要看哪处皆可看得清清楚楚,城中每人神态举止皆能入眼。 “这是吴城之景,放心吧,我还不会去窥人隐秘。”阿诺此言也半是为安抚绯盈,因可看吴城,别城之事自然也能得见,况那云城。 绯盈福至心灵,突然发问,“那若有人筹谋些恶事,你可能瞧见?” 阿诺回头看她,目光存疑,“予你重生之机是圆你所愿,你莫不是还想扭转世间之人命运?”在绯盈要开口之前又道,“你应知道天道轮回不可轻易改变,此事莫提。我知你要问那司空溟之事,你此前不是做得很好?我非此界之人,不可干涉天机。” 绯盈也知自己是强人所难了,阿诺能让她重来一次已是极善,不管所求是何,她如今也觉满足,只要家族能规避之后破灭的命运,她就再无憾事,沉默良久,还是向阿诺道了歉。 阿诺自不会跟自己的前世计较,设身处地的思量也可知道若自己处于绯盈之境,她或许还做不到这般冷静。 “无妨,他所图谋也不过世家而已,想必你也有所猜测,世家也不止你上官一家,左右你不过只想护住自家,以后之事,随心便是,不要过于执着。”还轻轻拍了拍绯盈肩膀以示安慰。 重来一世的绯盈虽还带些幼时的天真,却也无多余的同情心分给他人,她心知阿诺已给了她提示,而且照此所言,若那司空溟真能成事,必有世家遭殃,只要她上官家可安一隅,就是心愿已了。只是恍惚觉得,阿诺劝她不要执着的模样与那戒痴莫名有些重叠。 瞧着绯盈身影逐渐消失在室内,阿诺知是她要醒来,也不多言。 想了想绯盈近来所遇之人,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情人节特辑,番外·配角的那些事 【首先声明,依然跟正剧没有关系。】 -上官卿槿端木景- 诘晓三春暮,新雨百花朝。 这日是个极好的日子,百花盛放,各家公子贵女三两约了一起就去踏青。要好得仿若亲姐妹的上官卿槿与端木堇二人自然也不错过。 说来两人的情谊来得也是巧,当年端木堇初掌端木家,还有那些个看不清局势的宵小想使些下三滥手段对付端木堇,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虽说不碍性命,还是中了些着,受伤昏迷的端木堇被路过认出她的上官卿槿接了回家。 或许是家中豺狼之辈实在是多了些,端木堇点滴之恩皆记在心头,定是要报答,一来二往发现二人竟意外聊得来,因而既是恩人,又是知己,还做了闺中密友。 端木堇有一嫡亲兄长名景,只是被奸人所害卧病了好些年,待她掌家之后,四处延请名医,又悉心照料,终于让兄长慢慢好了起来。与上官卿槿熟稔之后,心里计算着年岁相近,觉得应是相配,竟开始撮合起好姐妹与自家兄长来,弄得上官卿槿有些哭笑不得。 这日她二人本是走着,忽然有端木家下人急报,家中有那小人又作祟,端木堇愤愤道那些人真是好日子过多了,随即带了些歉意向上官卿槿道别,卿槿也是理解,就目送了她离开。 春光正好,虽只剩自己一人,卿槿觉得多走走也无妨,就未曾回去,带了贴身侍女走进桃花林。 满树桃花争相绽放,偶有微风吹来,带落一两朵或粉或白的花儿,许是花粉过多,叫人鼻子有些痒,卿槿以绢掩口鼻,一下子打了个喷嚏。 拭掉眼角些许泪水,抬眼就见一位陌上公子分花拂柳而来,不是旁人,恰是方才堇口中所言亲兄长——端木景。 饶是素来端庄的卿槿都有些尴尬地怔住了,却见对面公子端方如玉,轻笑一声,不带嘲意,只躬身作揖行了一礼,“上官二小姐好。” “端木大公子好。”卿槿连忙回礼。 待立直了身,两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随后两人漫步林中,也是漫无目的,便随意聊着些话题,或许因为与端木堇一母同胞的缘故,性格也有些相似,喜好也有些相似,与卿槿也甚为聊得来。 于是,贴身侍女蝶舞就看着自家小姐与端木家的公子坐在凉亭中,聊得极为开怀,时不时还传来欢笑声。突然想起话本子里看过一句话: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3°)-?爱心分割线—— -端木堇傅舸- 端木堇在家中行二,上还有个嫡亲兄长,只是兄长体弱,幼时还遭奸人所害当了好多年病秧子。她性子素来刚强,暗自筹谋夺了权,以一介女子之身,在族老的认可下继承了家主之位。既然是家主,管辖之事极多,又是女子,后院之事也多有烦扰到她处。 这般折腾数年下来,蓦然发现她早已是该嫁人的年纪,她却不急,还一心地撮合自家兄长与闺蜜上官卿槿。 只是她不急,家中自有人急,一方以她兄长为首望她能有人呵护,是关心她之人;而另一方则希望她早日嫁出去,将手中家主权力交还出来。对此,端木堇表示,休想,老娘便是要成亲,也是招赘婿! 夏季中旬,天气是渐渐愈发地炎热,端木家府门竟来了个年轻男子,拿了信物求见。 待他被人迎了进来,一番细说后,知道此人姓傅名舸,乃一介书生,还未取得功名,祖上也是入过仕当过官的,只是家族已经败落了。 此人父母于堇亲娘有些恩,临终前想将他托给她,实在是家徒四壁无力生计,怎料他寻到堇的外祖家又被拒之门外,道是让他上端木府去,毕竟该报恩的是堇之亲娘。只是来到端木府,才知道堇的娘亲早已逝世,他一时怔愣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端木堇坐在上位,扶额沉吟,少顷,“你父母于我娘亲有恩,如今由我报答你也是应当。这样吧,我与你三个选择,一是你若要继续读书考取功名,我端木家也可供你,待你取得一官半职后便离去;二是你若不想念书了,要自行做些小营生或在我端木家产业中谋职,待你定下来再搬出去;三则是你前二者皆不选,那我端木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只是想要生活过得再奢华些,却是没有的了。”最后一个选择说得有些诛心了,但是面对一个陌生人,端木堇并不在意。 傅舸思量了一会,“回端木小姐的话,我想先试试念书,不瞒小姐说,之前也考过,只是落选了,我想再试一次,若不行,便烦请小姐给我安排,我到端木家铺子中做个账房先生之类的也可。” “如此也好,便如你所言吧。”端木堇下了决定,就叫来下人安排下去。 夏去秋至,傅舸潜心读了几个月书,秋闱还是落了选,再次坐到堂下,尽管已做了几日心理准备,还是有些羞愧难当,“还请端木小姐为我谋个职吧,实在是麻烦了。” 端木堇并不在意,又招手叫来管事给他安排了个铺子去。 傅舸这几月住在端木府中,也并非全无收获,他虽屡次落选,但腹中还是有些文墨,与一身书卷气的大少爷端木景倒是很聊的来。 于是端木堇在听到下人禀报此事的时候,又听到管事回报说这傅舸在算账与经商上很有些天赋与想法。她眯了眯眼,考虑着也该是让他搬出去了。 傅舸在得到下人通知说是铺子附近置了房给他让他搬出去之时,已是冬日,偶有飞雪飘落。 他本抱了攒了几月工钱新买的一袭大氅兴冲冲地回端木府中正要去寻端木堇,结果却听到了这事,瞬间笑容自白净的脸庞上消失,他呆呆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回自己房间去收拾,连大氅掉落雪地上也不知。 这一幕与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都被刚好行到廊下的端木景看在眼里,端木景命下人将那大氅捡回来,看了看不论颜色式样都明显是给姑娘的,若有所思。 一日,端木景与端木堇兄妹二人独对坐书房中一番详谈。 次日,便传出消息端木府家主兼大小姐要招赘婿了。一时之间门槛几近叫人踏破,虽说同为世家,或那官家子,嫡子是不能入赘,这不还有庶子,娶到端木堇便等于得了半个端木家,这买卖还是极其划算的。于是求亲之人络绎不绝。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傅舸耳中,于是端木家上门之人渐渐少了之后,不出意料地又迎来个熟悉的身影。 端木堇知道后坐在书房中沉默了半天,兄长端木景倒是说了几句,也不多说,而后就留她一人在书房中想事情了。 端木堇看了看挂在一旁的大氅,叹了口气,也明白了他心思,其实后宅中勾心斗角了这些年,她所求不多,不过一真心和心思简单之人。 后来,京中传出消息,端木家女婿定了,那人的名字叫傅舸。 情人节特辑,番外·配角的那些事2 【依然与正剧无关。】 抹了蜜糖的刀子系列之一: -云轩上官珩吾- 上官珩吾出身上官世家旁支,是嫡长子,他父亲并不好女色,因此只有一妻一妾,妻妾关系尚可,于是珩吾有一个庶妹,名唤杜若。 据闻珩吾出生前,不少大夫瞧过了上官夫人的肚子都说应是女胎,谁知生下来是个男娃,上官老爷虽然骂了句庸医,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有嫡子可继承家业了。 只是原先要给长女用的名字蘅芜却不能用了,就取了谐音,改叫珩吾,珩为玉,有稀少珍贵之意,配嫡长子也是合适的。后来杜若出生,虽是庶女,可子嗣不丰,也极为珍视,就随了珩吾,取名杜若。因蘅芜、杜若皆为一物,可不正是兄妹二人。 上官珩吾还是一个商人,他幼时在京城进学,不仅学了儒学,还学了些经商之道,又与水家水寒结交。待长成后,回归自家,到了云城,又结识了云家云靖。因都是商人,几年来多有合作,交情也不浅。 忙忙碌碌过了数年,眼见着族妹绯盈快及笄,自家亲妹不过比绯盈小上数月,也是很快及笄,及笄之后就该相看人家考虑亲事了。于是珩吾突然有些忧愁,但这忧愁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杜若当头棒喝,“你都没给我娶回来个嫂子就想把我嫁出去?没门!” 忙碌家业多年他还真忘了自己该成家这事,倒也不觉得羞,他很认真地考虑起选媳妇一事。只是云城众贵女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有好感的无几,更遑论喜欢的,合适做上官家主母的也不多,因此此事暂时搁置不考虑。 直至有一日,他办事途径城东的善堂,他妹杜若常在这找一个老乞丐解卦签和给老乞丐送吃食之事他是知道的,他隐约记得今天杜若还吩咐了厨房多做些糕点,想来今天妹妹多半在此,于是他特地拐了过来。 然而见到的不止妹妹杜若,还有个常年白衫粉裙端是清丽的姑娘,他也认得,是云靖家的妹妹云轩。 只见杜若的侍女在食盒中端了糕点出来,老乞丐喊了善堂中的孤儿孩童出来,那些孩童欢呼雀跃着跑出来接了糕点又往回跑,有个小童跑着没看地面不当心被石子绊倒,糕点也摔烂在地面沾了泥土,到底年纪还小,小童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杜若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云轩唤了下人去扶那小孩,又掏了些银钱给下人,不一会儿下人在附近的摊子上买了两屉包子回来,递了给那小孩,小孩破涕为笑就抱着包子回去了。 珩吾一直知道这个云家姑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听是听得多了,只是当真见了这善良一面,心里头忽地似乎钻进了头小鹿,东奔西撞好不快活。 他几步走向前去,恰好听到老乞丐对着云轩的方向说,“……莫要执着。”老乞丐看了他一眼,又补了句,“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自那日后,他便对这云家姑娘上了心,时常探听些消息,逢节日也备了更厚些的礼送去云府,当中还夹了些年轻姑娘喜欢的。这些没有瞒着自家妹妹,杜若知道了,摇头叹气看自家兄长,“云姐姐么,唉,你要知道……” 珩吾当然知道,他也听过那些传闻,况且他与云靖关系不错,自然知道云轩心系远在京城的水寒之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也未见得放下。“可是他已经娶妻了啊……”珩吾喃喃自语着。 后来他又隐晦地向云轩表白心迹,不出所料的被婉拒了。看着佳人远去的背影,他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他也还年轻,娶妻不急在一时,他还可以等,等她最终死了心,回过头来看看他。 情人节特辑,番外·配角的那些事3 【还是跟正剧没有关系】 抹了蜜糖的刀子系列之二: -司空溟伊颜清- 司空溟与伊颜清是青梅竹马,他们所在的村子叫许家村,只是村民并不都姓许,因逐年来很多外来户在此定居,渐渐的虽然许姓还是此处大姓,却也还有很多异姓的村民,比如伊家,比如姓司空的父子俩。 伊颜清家渊源有些深,据闻也是某大家族极偏远的亲戚,只是大家族并不愿收留他们,最后就落到这村子里,不过虽不收留,却也没忘记,因此他们家生活较许多村民而言可谓极为富裕,他们也知财不可外露,于是表面显得与常人也无太大区别,在外人看来只是生活要好上一些罢了。 司空父子俩与他们比邻而居,关系不好不坏,司空溟的父亲是个实诚人,打了猎若有盈余也会给村民分些,其中得最多的便是邻居的伊家。因此一家子对于孩童的司空溟态度倒还不错,也就允许自家女儿伊颜清同这猎户的儿子一起玩耍。 也不过是玩耍罢了,也不曾想小孩子之间能产生什么男女之情。伊颜清还比司空溟大上数月,偏偏司空溟就是生了情。 因此当古墓派的人来这小村子招收女弟子的时候,司空溟就慌了,他差点就连跪带爬地从村中跑回家中院子里,见隔壁院子的伊颜清出了门就拦了上去,“伊家姐姐你不会想去古墓派的吧?听说那好冷的,你不是怕冷吗?” “溟弟?”伊颜清面上有些惊讶,她确实是要去的,家中境况她是知道的,她也不盼着回那什么大家族中,但终究有些傲气,不甘在这村中蹉跎,那么加入个门派也好过在此,待她学了武功,寻常人欺负不得她,况且古墓派几乎都是女子,地位不低,以后要寻夫家或许也好一些。 司空溟见她没再说话,不禁放下了手,也知道自己过于激动。 伊颜清见他不再拦,心里松了口气,毕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好溟弟,你在此等等,我一会便回来。” 司空溟愣愣点点头,就看着她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想着方才古墓派的姐姐说她根骨甚好,极适合古墓派,喜笑颜开的伊颜清回到院子里,不经意扭头一看,发现司空溟如石像般立在自家院子里,不言不语的,笑意收了些,走到他面前扬手在眼前挥了挥,还唤了声“溟弟”,才叫他回过神来。 一行泪悄无声息地划过他脸庞,吓了伊颜清一跳,他轻轻说着,“是不是你去了古墓派就回不来了?我就见不着你了?” “傻溟弟,我家人在这,我总是要回来看望他们的。”言下之意也不否认自己即将要去古墓的事实。 “可是我就见不着你了啊!”泪落得更凶了。 两人始终也还是孩童,伊颜清也有些心软,就劝着,“男孩子怎可以总是哭鼻子呢?我们村子常有门派来寻好苗子,溟弟你爹是个猎户懂些功夫,不如你也加入个门派,或许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呢?”却没说处于不同两派的话两人也是极难再见。 司空溟抬手擦了泪,将伊颜清的话记在心里。 于是数月之后,他跟着天龙门的人回到门中,加入了这个门派。 多年以后两人再次相见,司空溟已不如当年单纯,对心头的白月光却仍是念念不忘的。他对伊颜清将多年心迹剖白,伊颜清也应了,只是她说,“你如今是掌门弟子,待你登至首席,功成名就之时,再来迎娶我。” 司空溟自然听明白了她意思,只是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只是世事不尽如人意,最后他终究没有做到,伊颜清也就果断地找了位江湖少侠,就嫁过去。 第10章 灯夜游园 寺中生活对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来说还是有些乏味的,能每日起来听众僧做早课,偶尔还寻戒痴论论佛理的便只有心不静而一心求静的绯盈,还有杜若每日往寺外的卦摊跑。 其余的人却真觉这些日极枯燥,可说的话题也终归说尽了,只是维持了风度才没催促离去。 绯盈也是知晓看人脸色,她本也并非特别喜好久处寺庙,女眷在此本就多有不便,只是前些时日心烦意燥,借佛寺安神静心。因此这日清早起了整顿衣装,吩咐了侍女去收拾,去寻了水寒及珩吾等人表明离去之意。 其余人本就腻烦了,正是巴不得,顺了台阶就同意。于是一行人收拾了行装遣了下人去寺中说明,就下了山,驱马车归家。 上官家三兄妹自是回上官府,云家兄妹俩归云府。水寒在云城也有置了宅邸,因是他做主邀请司空溟为上宾,也就让司空溟从落脚客栈搬出入了水家的宅子。 临别之时倒也不曾再约,不过过了数日,杜若兴冲冲来寻绯盈,绯盈也是见惯了杜若的活泼模样,也不诧异,只问她又有何趣事。 杜若便告诉绯盈再过几日,是云城特有庆典,届时城中各大商户会共同举办一个游园会,很是有意思。言下之意自然是要绯盈与她一同去玩耍。 来了云城已近一月,绯盈从珩吾处也得知了云城商业极为发达,因有一商会,联合了各大小商户,除去那些游走货郎客商等,小到只要有一处铺子,哪怕方寸之地,也可加入此商会,便是不加入,商会之人也会来做登记,方便管理。 而商会管理者则出自几大商贾及云城的世家大族之中,还分派了管事以管理下头的小商户。因而虽说各家之间仍是竞争关系,也多有合作,相对别地而言,倒是和谐许多。 因是自家族妹,况上官世家上下素来和睦,珩吾倒无半分隐瞒,绯盈知晓了就记在心中,只待回京城可与父亲长辈说上一二。 游园会不同以往,此届是商会举办,据闻还上报了衙门,请了衙役划了城中部分区域作庆典游园之用。寻常百姓摊贩交了租金便可入内摆设摊位贩卖自家手作之物或吃食等。 只是更多详情不论是珩吾或杜若都没细说,绯盈寻思珩吾或是不能透露,杜若则可能并不知晓那么多。索性保留些神秘感才更有趣,便也不执着知道究竟如何,只等那日到来便是。 几日光阴不过弹指一刹,转瞬即过,绯盈或陪杜若读书玩耍,或随珩吾去巡视自家铺子,不经意就到了庆典这日。 绯盈本都险些忘了,已是过了晌午,才从外头回来,杜若就带了丫鬟急匆匆迎上来,“盈盈你快回房更衣吧,晚些我们该去赶庆典了。” 如此才教绯盈想起这事,应了声就回自己房中,一向精明妥帖的流月已经找好了衣裙放在榻上,绯盈取了衣裳转进屏风内就换了下来。 提前用了晚饭,一轮夕阳犹挂苍穹不愿落下,染红了半壁天,烟霞悄悄的也将熙熙攘攘来往人们脸上染了一抹兴奋的绯色。 珩吾、绯盈与杜若携了几个婢女侍卫出了府,就径自步行去庆典游园会。一路上,摊贩百姓脸上皆一派喜气洋洋,也可见云城极致繁盛。 第10章 灯夜游园 绯盈与杜若在小摊上也买了些新奇小玩意儿,又挑了些看上去精巧的糕点买了来尝,虽味道不如府中厨师所作,造型却十分用心,倒也弥补了不足。 落日余晖尽力挥洒人间,天幕渐渐暗了下来,道旁两侧的店铺屋子檐下皆点了灯,一时仍如白日般亮堂。 绯盈与杜若一人手持一串糖人,言笑晏晏着往前走,珩吾则无奈地为两位妹妹拎着一油纸包裹,里头装着桂花糕黑米糕等小点心。 不经意间三人就走到了灯会的入口,此次庆典,据闻商会特办了个别开生面的灯会。不仅是寻常的赏灯猜灯谜,还置了个小游戏,还是有奖品的,因此派人将灯会这一片围了起来,入口处还派了人守着。 只是在灯会入口,绯盈却见到了云家兄妹俩、水寒及司空溟,这几人看来也是约好一同的,瞧着他们模样似乎也是刚到,正在询问入口的人灯会事宜,转头就见上官家三兄妹。两行人打过招呼后决定同行,先来的水寒向上官家的几人大略讲了讲这灯会的游戏及规则: “据闻这是商会颜家一位嫡小姐提出的建议,说是这灯会每人需缴纳二十文钱方可入内,场中所挂所立之花灯,每人只可取其一,每盏灯上皆系一谜语,取了灯又猜出谜底者,就可将此灯带走;另外数大商家集资出了七份大礼,对应了七个灯谜,若能寻到此灯谜所在之灯,猜出并带到中央台子处,便可得到这大礼。” “那如果有人取了一盏灯还看上其他花样的彩灯,又当如何?”杜若好奇问道。 许是她声音不小,离得又近,守在入口处的商会之人高声就回了她的问题:“颜家小姐说了,灯会之中的灯每人限取一盏,若有看上其他花式的,也可到中央台子处,将式样告知商会之人,登记并缴纳定金,过上十日自有人将制作好的花灯送到府上。” “哦。”杜若应了声,转头眼巴巴看着自家兄长,珩吾经不住自家妹妹的眼神,拿出钱袋交了六十文钱,三人进了灯会,又候了一会,其余几人也付了钱进园中。 一行人行了一会,绯盈与杜若走在最前头,水寒与珩吾跟在其后,再接着便是云家兄妹,最后就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司空溟。 云轩走了一会,盯着绯盈身后的水寒瞧了一会,突然开口,“大家且停一停,” 众人闻声果然停下了脚步,“走了这么一会也未见各位哥哥妹妹取一盏灯,怕也是在想那藏了大奖的灯谜该是在哪盏花灯上。”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眼光皆专注在其身上,又莞尔一笑,“可我们看了各式各样的灯,并无哪个特别突出,莫说格外华丽,便是格外朴素的灯也无,想来这创办者应不会让人轻易得了这大奖,便只能听天由命,看谁人运道格外好一些了。 可既是来了,想必各位也是想要拿个大奖,不说别的,看看有何礼品也是好的。如此我们聚在一起,还不如分散开去找,许是拿到那藏了奖品灯谜的灯的机会要更大一些。不知诸位怎么看?” “云姑娘所言是有道理。”别人还未说话,倒是有一人先回应,绯盈抬眼循声望去,竟是司空溟。 第10章 灯夜游园 虽然先出声赞同云轩所说的是司空溟,其他人细想觉得也没错,虽说他们并不多稀罕那奖品,若自己真成了那幸运儿,也是让人高兴的事。于是纷纷同意了这个主意。 只是分散开来寻找,又要如何分呢,总不好让女眷单独行动。于是众人在园中寻了一个茶摊子坐了下来歇息,也好商讨此事。 云靖看了一眼自家妹妹,提议最好两人一组。然而在场四男三女共七人,不论怎么分,总会多出一人,因此必有一组是三人行。 司空溟表示他本是要做绯盈的护卫,自当守在上官小姐身侧。此话一出,当下几道目光投来,而心思各不一样。绯盈不曾抬头,昏暗烛火中也叫人看不清她神色,杜若和水寒却只觉绯盈此刻定是不悦的。 “我平时常与盈盈一起玩耍,今日怎能分开呢?”杜若先开口。 “这不妥,司空少侠作为我的上宾怎么做侍卫之事呢?”紧接着就是水寒。 两人之言皆是不同意司空溟跟着绯盈,此刻一直被人忽视的珩吾揉了揉妹子头发,“妹妹,你与堂妹两个小姑娘,独你们两人,叫兄长我怎么放心,还不如同我一道?” 杜若扯下他的手,“发髻都要叫你揉乱了,松手。多了你岂不是我们这就三人行了?”语气中尽是嫌弃,让珩吾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说你还不信兄长是个福星吗?”珩吾有些不服气。 那边上官家兄妹俩打打闹闹暂且不说,这边云靖望着自家妹妹眼中尽是期盼,时不时偷瞥水寒的动作,他微不可见的叹息一声,也就不提让妹妹随自己一道的建议。 水寒并非蠢人,自然感受到云轩之意,莫说他已有妻室,不该招惹她人,便是当年,他也不过当作照顾兄弟的妹妹罢了,他从未有过情意,又如何能接受。正是思考如何说,那司空溟已经站到绯盈身旁,以行动表明他是跟定了绯盈。 云轩才刚开口,“我兄长平素最喜舞文弄墨,不如带盈妹妹去猜灯谜.....”就见到司空溟的动作,未尽的话戛然而止,有几分尴尬。 云靖如何不明白云轩这话明显是要将他与上官绯盈凑作对,一时也有些尴尬,被妹妹卖了的滋味充斥心中,真真是五味杂陈。 这边刚沉默了下来,那边也打闹完了,杜若其实并不介意二人或三人一行,本想三兄妹一同也无妨,刚要喊绯盈,一个“盈”字才出口,就见到司空溟站到绯盈身旁,便也说不出话来。 水寒审视了一番当下情形,“不若这样了,云兄与令妹兄妹二人一道,珩吾兄与令妹兄妹二人一道,我与小七一道,司空少侠一方面要护卫小七,一方面是我的客人,也随着我们便是。” 似是怕其他人不理解,还解释了一下,“舍弟与上官家姑娘不久后将要定亲,如此我们两家便有些亲戚关系,小七也算作我半个妹妹,如此岂不都是兄妹一道?” 在场以水寒最长,他又惯了做安排,其他人听了也觉有理,便是云轩也驳不出理由来,最后就按他所说的定了。此后约好最后拿了花灯在中央台子处等候,就分散开去了。 第10章 灯夜游园 夜色越发深沉了,三人又是走了许久,也没挑选出个合眼缘的彩灯。 因这灯会要逛上好久,园中还是有些摊子,水寒心中估测着时辰,带着另外两人到一个摊子上,给绯盈要了碗芝麻元宵,又看了眼司空溟,司空溟会意摆手,两人就端着热茶,静静等着绯盈用完元宵。 因绯盈本来是用过晚饭才出门的,前头一路走来与杜若也买了不少小零嘴,一时也不饿,因此吃了几个汤圆就饱了。 碗中还剩了大半,绯盈有些不知所措,就抬眸看向水寒。水寒看着她那小兽般无助的眼神忍俊不禁,“无妨,若是饱了,我们就继续去看灯吧。” 绯盈点头,也喝了几口热茶,三人一同起身又走入群灯之中。 弦月当空,星子或掩映云中,或闪烁如萤火,与地上灯会两相照应,几人在群灯环绕中走着,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天上人间。 忽然绯盈注意一处角落,走了过去,另外两男子自然是跟着她去。灯会便是角落也摆了不少彩灯。 绯盈看中了一个走马灯,上有数面,绘着不同的画,俨然像是讲了一个故事。还没伸手去取,便另有一只手将线解开取了灯下来。绯盈沿着手转身回头看,原来是水寒。 水寒想将这走马灯递给她,绯盈却摇了摇头,并不接,只道,“水大哥帮我良多,这灯你便拿着。” 水寒又递了递往她面前,见她不解,才说,“那不如小七来为我解这个灯谜,回头你取了灯,再由我替你解。” 绯盈也不拒绝,就瞧那纸面上的字,簪花小楷端正写着“变恨心可得真情”,她也读了出来,三人神情一时有些莫测,这谜面的句子可真让人一言难尽。 挥去多余的念头,她想了片刻,指着灯对水寒道,“恨中有心,心亦为心,变两者之心,就应当是个恳字。” 水寒深以为然。 解了一谜,提了灯又继续走。走到一片彩灯密布之处,想来甚少人在这取灯。 于是绯盈停了下来细细打量,最后在一片动物造型的彩灯里看中了一盏莲花灯,那灯做工也是精巧,甚至底座做成了荷叶状,缀在花底,也是极为逼真了。 绯盈选它却只是觉得,这灯有几分类似阿诺手中所持的灯。她如今不过十四,身量尚未完全长开,这灯挂得有些高了,她够不着,正要开口请求水寒,就有一只手给她将花灯取了下来,回头一看这回却是司空溟。 司空溟也不等她说话或推拒,直接将灯塞到她手中,就转身去看其他灯去。 绯盈便也不好再将灯还回去,只好捧了灯去看灯谜,“花前相会”。读完下意识去看水寒,水寒脱口而出,“是个荟字。”这谜倒也不难,因此也没再多解释。 绯盈再看了看司空溟,这些时日她其实一直躲着他,她也记得他本是个爱笑的少年,但这些日大家其实隐隐对他有些冷落排斥,以致他虽不说什么,却越发沉默寡言,也总是面无表情。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绯盈不禁心软了几分,却又谨记着家仇,她知道若有机会,他怕是还会让上官家沦落到上辈子的境地,心肠便硬了起来。 但当司空溟转回身来说,“该去中央的台子处了。” 她看了眼两手空空的他,破天荒地主动对他说,“你也去找盏灯吧。” 第10章 灯夜游园 绯盈走前几步对着司空溟说让他也去找盏灯时,并没注意水寒在她身后蓦地停了脚步。 其实是水寒在吐出灯谜谜底一字时忽地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只觉方才之景有些似曾相识。便驻足回忆,似乎是多年前的事了。 渐渐那记忆的碎片愈发清晰,他想起那是他被召回京城时的事,那时的他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未及冠,家中继母派人传他回家,说要给他议亲,却一时没做些什么,也就让他去些极无聊的诗会花会之流。 那是一次灯会,也是猜灯谜,也是许多作成动物形状的彩灯簇拥着一朵孤零零的菡萏。他也觉奇怪怎地花灯不与花灯摆在一块,就走上前去,拿了那灯所挂的纸笺看上面的灯谜。 或是这灯摆的位置过于突兀,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个瞧着模样尚不足十岁的小姑娘,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手中的花灯与纸笺。 其视线过于热烈,让刚将纸笺上灯谜读出来的水寒忍不住侧目,便看到了身旁这个小姑娘,“白首同心定三生。” 小姑娘穿了一身光是瞧着料子就极好的绸缎衣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女儿。而此刻小姑娘却哎呀一声嚷出来,“是个石字。” 让人一刹那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水寒极快地反应过来小姑娘说的是这灯的谜底,“这位小妹妹你怎知道是个石字呢?” “大哥哥你真笨,传说不都说三生石三生石的,肯定就是个石字了。”小姑娘单手叉腰依然仰着头直视他。 水寒听着这个解释,看着小姑娘晶亮如黑曜石般的双瞳里倒映着的全是他,不禁生了些笑意。“喔,真是个机灵的小姑娘。” 他蹲下身去,与小姑娘平视,“那聪明的小妹妹,你既然猜出来了,大哥哥就将这个花灯买下来送给你吧。” 正要将这荷花灯递给这小姑娘,由远及近传来了呼喊的声音,“小姐,小姐!”小姑娘还未接,听到喊声又哎呀一声,转身提了裙摆就向着人声来源之处跑了过去。 水寒站直了身,立在原地看那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觉得这小姑娘有些意思,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孩子。转头就将灯挂了回去,就离开了。 …… 回忆中断在一声“水大哥”里,水寒回过神,绯盈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他,“水大哥?怎么不走了?” “来了。”他也不多解释,就跟上了两人。 附近一片彩灯尽是些动物,诸如锦鲤灯,白兔灯,蝴蝶灯等等……虽说绯盈劝司空溟也拿一盏,可他却连正眼也没赏一个给这些彩灯。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眼见前边没什么灯了。司空溟就像抓阄般随便拿了身边的一个,拿来一看,却是盏龙凤灯,较那些白兔灯之流少几分趣致,多几分精致。 灯上缀了张梅花笺,他识字倒是识的,诗书之流却不曾多读,因此取了笺看了一眼就递给绯盈,“我不懂这些,还得烦请上官小姐帮忙解谜。”说着露出多日来第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多少带了点苦涩。 绯盈接过纸笺看了眼,却没立刻说话,连神色都显得有些奇怪。少顷,在水寒要将纸笺接过去之时,才开口,“灯谜是,情海半生不认清。” 这下连听见灯谜的水寒脸色也变了,她顿了顿又说,“情海半生,也就是情海各取一半,至于不认清,清字恰是情海各一半所成,因此情海二字所剩一半便组成一个字——悔。” 司空溟收起了笑意,点点头,接回了纸笺,“既然都拿到灯了,该去中央的台子处了。” 三人都提着灯,神色各异地往园中央走去,却不约而同地想:怎会有这么奇怪的灯谜? 第10章 灯夜游园 待他们走到约好的地方,那台子前已围满了人。 远远看去,还能瞧见台上有人在表演节目,方才还在唱曲,待下了场后,如今又换上一人在台上变戏法,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叫好声,掌声如阵阵雷鸣。 而人群外围不远处较为空落的一处,杜若正朝着他们挥手,另几人也已聚在一处,手上皆提着一盏彩灯,式样各异,云轩也提了盏走马灯,杜若拿的是个花篮灯,珩吾手中所持的是锦鲤灯,倒是云靖竟选了个关刀灯,与他文质彬彬的模样有些不符。 三人向着他们走去,其中云轩一眼瞧见水寒手中的灯,脸颊上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晕。 七人聚到一起之时,台子上的演出已近尾声。 那表演戏法的人最后朝着台前喷出一道火焰,引得观众惊叫连连后,也鞠了一躬就下台了。 一个看似三、四十的管事模样的人走上台,清了清嗓子,满意地看见台下观众慢慢平静下来等他说话,才开口,“这次盛会感谢诸位的支持,此次灯会的大奖由寻珍阁、珍宝轩....云家、颜家....”念了一长串商家及家族的名称,“......等等提供。而此次灯会的设计者颜家小姐有言,凡缴纳了入场费的人,都可取走你们手上之前在园中所选的花灯。 因本次灯会有神秘大奖,大奖的灯谜就藏在在座某些人手上所提花灯之中,接下来我会读出这些灯谜,若持这灯谜者,请上台来说出谜底,谜底正确便可领走大奖。” 说着,那管事自袖中取出一张纸,开始读灯谜。 台下不时传出叹息唏嘘之声,显然是未中奖而惆怅,也偶有欢呼之声。 “......不曾有黑夜。”管事读出灯谜,一时无人反应也无人上台。 众人都屏息等候,少顷,却见珩吾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锦鲤灯,“啊”的一声,才快步穿过人群走上台子。那管事显见是认识珩吾的,行了一礼,道,“原来是上官少爷,请说出谜底。” 珩吾似乎是没想过自己真会中,此时扶额略想了一会,“是个昶字。不曾有黑夜,也就是永远只有白日,永日即是昶。” 一番解释让台下百姓纷纷鼓掌,因着此前上台之人只报了谜底却不说什么,领了奖品就离去了,实在是让有些人无法理解为何此为谜底。 珩吾下了台,还有两下人为他抬了奖品下来,因为那奖品竟是三坛陈酿,分别是女儿红、汾酒与竹叶青。珩吾不太在意,只笑对杜若说,“瞧兄长跟你说的,如今还不信兄长是个福星吗?” “变恨心可得真情。”就在珩吾得意洋洋的时候,台上管事又念出一句灯谜,俨然是水寒手中所持走马灯上的。台下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方才的解释,水寒就面不改色地走上台去报了个“恳”字,接了奖品就下台了。 而这大奖竟是一整套珊瑚头面,虽并不昂贵或稀罕,但是做工极好,且式样新颖,想来城中并无第二套同样的了。只是一个男子,竟然拿的是女子用的首饰,这就让人发笑了。 回到台下,其余人皆在偷笑。绯盈也不例外,正掩了嘴开怀,水寒却将装了首饰的锦盒递与她。见绯盈并不接,还疑惑望他,就解释道,“那灯本就是你先看中,谜也是你解的,这首饰本该是你的,你就拿着吧。”说罢就将锦盒直接塞进绯盈怀中。 “情海半生不认清。”在几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台上管事又念了一句。 待司空溟上台领了奖匆匆下台,刚好将水寒把锦盒塞给绯盈的一幕收入眼中。他目光暗下来,不自觉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锦盒,按下心中想把锦盒赠给绯盈的想法,打开了盒子,只见里头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湖笔、端砚、徽墨、宣纸。 合上了盖子,他闭了眼自嘲地笑了笑,他一个江湖草莽要此何用,这文房四宝,又如何能拿来赠姑娘? 而在场,心中落寞的,除了司空溟,还有满心嫉恨的云轩。 ...... 大奖不多,灯谜很快就被管事念完,也有那落空的,怕是藏了大奖灯谜的花灯还在园中,并未有人取走。而这一行人中,也就仅有此三人拿到了奖品。 第11章 回京 掐指细算绯盈已在云城呆了一个盛夏,随着时日流逝,暑气也渐渐消退,眼见秋将至,绯盈也准备着要动身回雍京了,不然怕是赶不上中秋。 云城至雍京的路途并不近,也要好些时日。虽说绯盈最初计划不仅要游览云城,还要去相邻几城看看,只是后来生了变故,只得就此搁置。 在云城的这些日子,除却游玩,绯盈也与珩吾学了些经营手段。上官世家家业甚大,产业多是指派了管事或旁支子弟去管理,少有主家之人亲去。 但绯盈细想自己本不打算耽于情爱之事,以后说不准独自过一生,还是找些事来打发时光的好。虽她一介女流,雍朝民风开放,女子从商倒也不罕见,珩吾也赞她有些生意头脑,故她决定走这一条路。 青灯古佛到底清苦,她也不是受不得清苦,只是前世遇司空溟搭救之事已改变,她也稍稍放下一些心结,只打算再不与那人有所交集,也并非非要去常伴青灯不可,还不如经营家中产业。 她想,回到家中那人如何也无法再死皮赖脸纠缠了罢。于是更觉得应早日回京。 下定主意的绯盈就去寻了上官珩吾与杜若说此事,杜若有些不舍,但绯盈答应她来年春日再来,于是也释然了。 只是在绯盈收拾行装的这两日,消息不知怎地传了出去。 于是在她准备启程前一日,水寒登门拜访。 “你我回京本就同路,不如同行,也好有个照应。”清雅公子笑得一派温润。 绯盈心知这番说辞不过是照顾她罢了,只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有何是他所图的,既然想不出原因,且他又不是司空溟,索性也就不想了,直接答应道,“那就拜托水大哥照顾了。” 然而启程的那日,上官府门口来了个人,正是司空溟。 他半分不让开的模样挡在门口,站了在绯盈面前,“小姐当日之恩,在下尚未报答,此番去京城之行请务必带上在下,一路守卫也当全我所愿。” 正是僵持之际,一辆马车缓缓行来,一位清雅公子掀帘下车。 绯盈抬眼望去,是水寒。不由心底生了些殷切希冀,盼着他能解围。 听了一旁下人三言两句讲了此前之事,水寒行到司空溟面前,“其实水某一直不解,冒昧问句,不知少侠这番出门本要去向何处?” “并无目的,本是下山历练。前些时日接了旧友来信,欲至京城访友,与诸位正是同路。”司空溟拱手道。 “哦,”水寒应了一声,“如此说来也是,毕竟京城路途之远,我看少侠并无坐骑,这脚程委实有些累人。”言下之意显然在说司空与他们一同是为了蹭车。 饶是素来隐忍的司空溟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这般浅显的嘲讽他自然是听得明白的。 本想驳上一句,抬头却见绯盈目光盈盈地望着水寒,眼神之热切,让他要出口的话一滞,稍一顿,还是说:“如此,那在下先行告辞,若有缘京城再见。” 第11章 回京 即便是雍朝风气尚好,绯盈作为一名未出阁的女子,与水寒这已婚人士也是应当避嫌,因此两人并不同乘,只各坐各家的马车。 与上官珩吾等人道别过后,车驾便出发了。 两家车马并驾齐驱地行驶在官道上,辘辘的声音仿若乐章般有些节奏感,听得绯盈一时有些困倦。身旁流月忽然轻轻推了推自家小姐,叫绯盈清醒了过来。 “何事?” “小姐,水家主似乎有事叫你。”流月如是说。 闻言,绯盈掀了窗帘朝外望,恰旁边就是水家的车驾,水寒也正在对窗相看。 “水大哥可是有事?” “我先前听闻临城兴土木之事,官道有阻,恐怕我们要改道而行。” “那改道便是,水大哥多年在外必是比我熟悉这些。”说着,绯盈唤来另一边的流霜去叮嘱车夫跟随水府马车而行。 叮嘱过后,又转头看回对窗之人,却见水寒望着她轻笑了一声。 “并无别的事了,照此路程大约傍晚时分便可到一处城镇落脚,小七若是累了先歇歇吧。” 绯盈有些赧然,还未说什么,对方却已放下了帘子,她只好坐回原位,心道这是怎么叫他瞧出来的。 想着事的绯盈竟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待侍女流月将她唤醒已是日暮黄昏。 血色残阳烧红了半壁青天,流霜扶了她下了马车,却见周遭环境显然不是个城镇,倒是个旷野,几间草庐远远相隔散落在平原上,眼前倒有一家装潢较之那些草庐要好一些的房屋,看似个栈子。 还未开口,隔壁的马车上,水寒早已下了车,此刻行到她身旁,“因改道之故,最近的城镇还要些路程,但天色将暗,夜路并不好走。我家下人说此处有个客栈,虽是简陋些,望小七莫要嫌弃,便将就一晚。” “出门在外,哪可计较得这般多,水大哥都可将就,我又有何不可。”言罢,绯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模样逗笑了水寒,他颔首,随后二人就抬步走入客栈中。 客栈掌柜面相有些平凡,便是那种扔进人群就认不出来的样子,憨厚的脸上如今堆了些略有谄媚的笑迎了上来,“不知几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水寒的随侍锦书上前一步,“住店。不知掌柜此店可还有空房?” “有有有。”那掌柜忙不迭地应,“空房多的是。” “可。”这次倒是水寒开口,“那来两间上房,再做些你店里的招牌菜等饭食端上来吧。” “喏。”那掌柜应了,就退下吩咐小二去了。 水寒与绯盈则走到一张方桌旁坐下,除了流月流霜及锦书等贴身服侍的还侍立在一侧,其余下人喂马的喂马去,也有些就找了桌子坐下等用晚饭。 在等客栈上菜的间隙,两人开始聊起云城及雍京之事,绯盈对经营之事甚是感兴趣,便向水寒请教。 水寒虽有些惊奇,然绯盈所问之事恰是其所擅长的,因此一人问,一人答,倒也聊得投契。 第11章 回京 夜色在两人的畅谈中悄然降临,但这饭菜委实花的时间长了些。 正当水寒侧身对锦书道,“去问问饭菜好了没?” 那掌柜与小二一人端了一个托盘匆匆出来了,将那些菜肴放到桌上,然后连连道歉:“让客人久候了。” 绯盈与水寒都不是爱计较的人,也算不得饿,就没说什么,掌柜见无人责怪,放了饭菜就又退下了。 但见这些菜肴虽比不得平日在府中的精致,也是色香味俱全。 虽说若是换作以往,绯盈或许并不愿意吃这些,但在云城数月,跟着族兄珩吾东奔西走间也见识不少,也是用过比这更差的饭食,就也不嫌弃了。 两人举箸用餐,流霜锦书等侍从在一旁服侍。 绯盈倒是让流月与流霜不用管自己先去吃些晚饭,但二人不肯,道是要等小姐用完再去。看二人固执的样子,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绯盈品着菜,虽说看着闻着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但吃到嘴里总觉得味道有些怪,也不是不干净,只是说不来的感觉。 于是她放下了筷子,“水大哥,我觉得这菜肴有些不对。” 对面水寒也是吃了几口便没再动了,端了茶杯饮了一口,“似乎是。” 二人便不再言语,反而开始打量这客栈,旷野之中有个客栈算不得什么事,只是这客栈里除了那掌柜与一个小二,以及新来的他们一行人,他们便没再见到其他人,也听不见其他人声,这着实有些诡异。 水寒正要让锦书去喊掌柜,忽觉一阵晕眩,晃了晃头,眼前才又清晰过来,却听接连几声咚咚的声音,恰是他们的随从或倒地上,或倒桌上,都是吃了那饭食的。 而绯盈也是觉得头晕得很,甚至身体发软,扶着桌子甚至无法站立起来,险险也要滑落到地上,一旁流月及流霜见状连忙上前扶住自家小姐。 或许是听到了声响,那长相憨厚的掌柜又从后厨出来了,脸上依旧挂着谄笑,只是嘴里说的却是:“难得来了肥羊,我怎么能不宰上一宰?” 众人大惊,原来这孤零零的客栈竟是个黑店。 还没反应,楼梯之上及后厨等地方涌出好几个彪形大汉,模样凶神恶煞的一看便是打手之流。而在场之人,除了不曾用饭的几个侍从,也无几个还能站稳在原地的了。 水寒虽是世家子,也是习了些武的,虽不极高深,平时也可敌上二三人。但此刻中了药的他只能勉强站着,更遑论与这些打手搏斗。 倒是锦书拿了武器守在他们面前,但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数之多,以其一人之力又如何能顾全。 绯盈扶了额心中悲愤,莫不是她重活一世,尚未看着家族兴盛、姐妹出嫁,就得葬身于此? 又是一物掷地的重响,客栈的门大开,晚风吹进有些寒意,但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此,而在那把一大汉扔进客栈里的少年身上。少年何人?竟又是司空溟。 绯盈虽再怨再恨他,此刻却觉得司空溟来得真是及时,先前的不待见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第11章 回京 那些大汉本就是求财,如今见财路被人所截,当然怒不可遏,“哪来的小子,也敢坏爷爷好事?”边说着狠话,边齐齐朝着司空溟扑去。 “呵。”司空溟往绯盈与水寒这边瞟了一眼,也只一眼,似乎确定他们无事,就提着剑上前去与那些大汉战到一块去。 他本就资质天赋上佳,成了掌门弟子后,学了寻常弟子学不到的武学秘笈,又得掌门亲自指点,武功自不可同往日而语。 再说那些大汉虽看着凶悍也会些拳脚,却不是什么江湖好手,半点招式不会,多是靠的蛮力。 司空溟身影如燕穿梭在几个大汉之间,头一歪躲过迎面而来的重拳,腿一抬就是运足内力的一脚,一脚出去就有一个大汉飞出去。他甚至连剑都不曾拔,只凭着拳脚打斗。 如此看来,很快便要分出胜负。 绯盈若不是此刻无力晕眩,也想叫上一句好。 那掌柜显然不是个会武的,缩在柜台角落瑟瑟发抖看着这一切,眼见战局即将尘埃落定,他知道若打手都被放倒,他们将来的命运恐怕不怎么美妙。 掌柜当下恶念顿生,目光逡视了客栈一周,趁众人不注意冲向了绯盈,是打着要以她为质要挟的念头。 恰好司空溟以剑鞘敲晕并放倒了最后一个大汉,抬眼看去就是掌柜伸手要去抓绯盈的一幕。 客栈本就不大,堂内还摆了许多桌凳,逼仄的环境使他无法施展开轻功,只得用脚跑过去。 只是他刚才在门口打斗,离坐在室内的绯盈等人处有些距离,哪怕他心急如焚也无法瞬间赶到。 绯盈是看见了掌柜面目狰狞地奔向自己,可她如今连站立都不稳,更无法逃开。 在那掌柜推开了守着绯盈的侍女,伸手要抓绯盈之时,一只手拉过了绯盈,并伸脚踹向了掌柜。 绯盈回头,是水寒。然而水寒自身也是中了药,一脚已是用尽了力气,随后竟跌坐在地上,绯盈则摔在他身上。 那脚并无多大力气,不过让那掌柜吃疼罢了,只是这个当下司空溟已经赶到跟前,在那掌柜揉着肚子爬起来张口想骂并再去抓人时,司空溟一记重拳打上那掌柜,掌柜哀叫一声飞出好些距离就没了声息。 此时绯盈已在流月与流霜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锦书也连忙上前去扶起自家少爷。 绯盈先是略带担忧地看向水寒,“水大哥可还好?” 水寒在锦书搀扶下站起身,跌痛的感觉倒是让他清醒了一些,“无碍。”目光瞟了一眼绯盈身后收回想扶她的手的司空溟。 绯盈仔细打量了水寒确定他确实无事,转头看见司空溟立在身前吓了一跳,又见一地横七竖八倒着的大汉与那飞出去靠在墙边闭着眼不知生死的掌柜,开始感觉有些后怕。 “他们……没有死吧?”声音颤抖地问出口。 “没有。”司空溟又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并不曾下死手。” 绯盈点点头,有些支持不住,流月扶着她在长凳上坐下,流霜则端了杯茶给她。 司空溟却一把抢过茶杯,嗅了嗅,“不能喝,这茶也下了迷药。” 那边端了茶杯的水寒闻言手顿时僵住,连忙放回桌上,清咳了一声吩咐道,“锦书,带没有中药的人去找麻绳将掌柜与那些人捆起来,明日带进城送到衙门去。” 第11章 回京 这桌上的茶水与饭食显然是不能用的了,流月提议去后厨看看,那掌柜等恶人也是要吃饭的,想必不是所有的食材都下了药,多半只是下在了他们用的饭食里,去找些新的食材重新做些吃食好了。 此建议很得众人赞同,于是流月去找食材做饭,流霜则留在原地照看着绯盈。 水寒习过武,身上有些内力,缓了一阵也消了一些药力,行动起来也不如之前那样不便。 除去那些被捆起来放到一边的大汉,带来的下人也有不少倒下昏睡不醒的,水寒皱眉瞅着,心道如此不行。随即转身走向司空溟,“司空少侠可否帮忙找找这些迷药的解药,好让我这些下人醒过来?” 司空溟眼神还停在绯盈身上,目光幽远倒不似在看眼前人,反而像透过她在看些什么。闻言才转身看向水寒,“没有。”顿了顿,补充解释道,“不过是劣质蒙汗药混合了些软筋散,待药力过了就好。” 水寒得了答复也不再说什么,吩咐了身边人去搜查一番,并遣了个没中迷药的手下骑上快马先去不远处城镇找那县衙报备此事。 “小姐,先来喝杯水。”该是在厨房的流月突然用托盘端了几个杯子出来。 绯盈接过杯盏抿了一口,“是薄荷?” 流月点头,“我在厨房瞧见有些薄荷叶,想来可能是调味之用,但薄荷醒脑提神,便泡在新煮开的水里。” 绯盈又喝了一口,许是薄荷作用,也许是她饭菜用得不多,如今药力散了些,竟真精神了不少,便赞道,“流月当真机灵。” 流月有些赧然,浅笑着低下头去,却把托盘往绯盈面前凑了凑,“小姐,那这些。” “嗯对,流月想得周道,把这些薄荷水分给水大哥他们去吧。”绯盈立马想到流月这多出来的几个杯子的用处,开口就吩咐道。 在一旁不语的流霜也上前帮忙分发装了薄荷水的杯子。 又抿了口薄荷水,绯盈看了看软倒在地的下人,抬头看向水寒,“水大哥,不若让人先将他们扶起来吧,毕竟夜寒,”又看向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女,“流霜去做饭吧,流月去打水来给他们擦擦脸,兴许能让他们提前醒来。” 水寒点头同意,也命自己的下人去帮忙。 于是各自忙碌,剩余几位主人端着杯盏沉思不语,客栈一时又陷入了静默。 绯盈想的是这黑店之事,她对前世那番英雄救美之事无法忘怀,自从她知晓那不过是司空溟的设计,如今冷静下来看这客栈,也未尝不可能是司空溟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如此想着那感激也消去了几分。 然而她虽厌恶憎恨此人至深,也不可否认这人确实是救了他们,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往深了去想,殒命于此都是轻的,若照她从前听说的,她与流月流霜等女流被卖到那风月场所,真是求死不能,也是叫家族蒙羞。 如今此人所求不过是与他们一同入京,若此事当真是他设计,再不同意,恐怕会多生枝节,还不如顺水推舟请他一道回京。如此想着,有了些力气的绯盈缓缓站起身来,对着司空溟行了一礼,“谢过司空少侠救命之恩。” 不曾料到她会主动向自己搭话的司空溟愣了愣,就受了她的礼,连忙回话,“不敢当,此前小姐于在下有恩,不过还恩。” “说来冒昧,不知少侠可否与我等一道回京,若再遇险还请少侠帮上一帮,回到京城自有答谢。”绯盈不管他所说,径自继续道。 这话也是司空溟所料想不到的,毕竟一直绯盈对他总是退避三舍的模样,连话也不愿多说半句,只是确实正中他下怀,只能答应,“报答不敢当,在下本就说过要做小姐的护卫的,护送小姐回京自然义不容辞。” 于是这事就这般确定了下来。 水寒在一旁冷眼看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第11章 回京·旧梦 先前水寒帮腔也不过是念着两家情谊,也是把绯盈当作妹妹看待,为妹妹驱赶狂蜂浪蝶自然义不容辞,而如今绯盈亲自邀请他人,他却如何也无法再去阻碍。 一行人草草用过流霜用后厨食材做出来的饭食,商议了一番明日行程,就各自寻了客栈楼上厢房歇息去了。 暗夜深长,有人半夜无眠,有人一梦半生,还有人一夜无梦,熟睡正酣。 ...... 又是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身影,司空溟眼前层层白雾,如何也看不清那人身影,他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那人,眼见近在咫尺,却触不着,摸不到。 他心里清楚这是梦,自从到云城以来,他每夜每夜都在做在相同或相似的梦,梦及梦中人给他熟悉的感觉,熟悉得仿佛他真真切切地经历过这一切。 而今夜,他再次拉不住那人,却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了这如戏剧般的半生。 那是个姑娘。他初次见时还以为他是过于思念儿时邻家的青梅伊家姐姐,因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瞧久了,却不像,伊家姐姐虽也是矜持而温婉,那姑娘却是举手投足间带着那大家闺秀的端庄持重,便是如此,也无损少女的青春美好。 茶寮初见,路遇山匪,他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他仿佛听见了姑娘的心动,欲说还休的感情。 他看着那少女莞尔浅笑着向他走来,哪怕看不清容颜,那情深如海的眸子也可看得真切,这姑娘心悦于他,甚至愿意为他奉献一切。 这样一个姑娘的倾心爱慕,如飞蛾扑火般执迷不悟、虽死未悔的爱恋,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他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去,似着了迷地喊出一句,“盈儿......” 而就是这一句,竟叫他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陷入了静默的沉思中,梦太过真实,到底一切是他臆想出来,还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 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瞧见那位上官家小姐时候心里复杂的感受,京中世家甚多,他的计划本就不是非上官家不可,却似控制不住自己般追随这个姑娘。 他并非感受不到这位姑娘对他的疏离不喜,当日他所设计之事并未成事,他就有些疑惑,再见这姑娘时她的态度,似乎,做这个梦的,并非他一人? 忖度许久,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计划,这关乎他的前途与他的性命,既然如今遇到的这两家的人并不喜他,也无妨,入京再另觅目标便是了。 想通的司空溟往后一仰,和衣倒在床上,重新阖眼准备再睡一觉。 ...... 翌日,清晨。 绯盈洗漱好换了身衣裙,扶了楼梯扶手缓步下楼时,一眼瞥见一张方几两侧,司空溟与水寒相对而坐,各端了茶盏正在喝茶。 相互打过招呼,流霜端来了一大早发了面粉做的包点,各人都用了一些,便准备启程。 此时,那城镇的县衙衙役总算赶来,几人为了配合便多留了一阵,并遣手下之人去帮忙衙役翻查客栈。 正当三人围坐桌旁品茶之时,流月略带些踉跄地奔进堂内,快步走到绯盈身边,脸色极为苍白,“小姐,那...那后院...翻出了几具尸体。”一句话叫绯盈也吓得脸色煞白。 坐对面的水寒看了看绯盈的神色,有些不满地瞟了流月一眼,却没说什么。本就是江湖中人的司空溟则面无表情,似乎这说的事不过寻常小事。 据这县衙之人调查,这黑客栈恐怕已害了不少人命,后院埋的也不是时日久的,更有一些可怜人也不知葬身何处。 绯盈等人配合县衙进行了问话,也无别的事,在镇上修整了一日,就准备继续回京。 或许真是因为多了司空溟,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大约数日之后,就进了雍京城门。 当马车停在了上官府门口,流霜扶了绯盈下车,绯盈抬眼望见府门口,几位匆匆走出的姐妹——上官卿槿、瑾萱、夜雪。数月在外的疲惫仿佛一刹那一扫而空,她扬起笑容,疾步上前,拥住了自家的姐妹们。 第12章 春日宴 荏苒时光不过转瞬即逝,尤其对于绯盈这等忙碌之人而言,险些连自己及笄的日子都忘了,还是二姐上官卿槿亲自出马将她带回府中,瞧着满堂的布置,她才忆起此事。 上官府嫡女的生辰,尤其是及笄宴,自然是办得极盛大的。只是宴后,作为主角的绯盈收了礼又匆匆离府去了。 自从她下定决心要走从商这一途,便当真勤勤恳恳地跟着族兄珩吾去学经营之道,幸而雍朝风气尚好,并且上官世家出了名的护短,倒也无人敢到处乱说她的闲话。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百花盛开的时节。 雍京的安平郡主府出面办了场花会,邀各世家及官宦子女共赏百花并题诗作对,而事实上这意味京中人也是明白的,彼此心照不宣地接了帖,而女眷则是满心欢喜地置办着新的首饰头面准备赴会。 绯盈在府中过了年,正是准备再外出,却被她亲娘——上官二夫人硬是留了下来,道是她也过了及笄之年,该是相看人家的时候了,不许她再外出东奔西走抛头露面。 绯盈正要拿出当年那道士之言来搪塞她娘,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上官二夫人言之凿凿:“不过一江湖道士之言如何可当真,便是真的,如今先相看着,待过个两年再出阁也是可以的。” 这下绯盈是真无话可说了,接着府中几位姐妹齐齐进来架着她就去挑选妆饰去了。 绯盈心中自觉前世对家中姐妹有愧,姐妹们的要求她向来不会推拒,自然就答应随她们一同出席花会。 ...... 百花会当日。 众家贵女闺秀打扮得恍若春日繁花般,陆续踏入郡主府门,不由教人看花了眼。 再说绯盈原本挑了条月白留仙裙,却被四姐瑾萱一把抢了过去,说是过素了,不适合她这种正是青春好年纪的姑娘,倒是自己穿上了。 最后还是素来心灵手巧的流月给自家小姐挑了条刺绣妆花裙,上衬一件云雁细锦衣,又挽了个螺髻,再插了支缠枝钗。 在一旁观看的上官二夫人极不满意,还想再加些,绯盈最后是拉着小九夜雪在娘亲的唠叨下落荒而逃。 当上官府几位姑娘乘着马车到达时,算不得晚,但也有许多家的小姐已入了席。 姐妹几人相携寻了空位入座,却见邻座的两个姑娘正在闲话京城坊间的大小趣事流言,不由得侧耳去听。 “......白家又送了个女儿进宫了,不过这回是个庶女,也不知怎想的。但听闻还颇得宠......”说这话的是个黄衫石榴裙的姑娘,仔细辩下是昭武校尉家的女儿。 “嘘。在郡主府说这话你真不怕叫人听了去,胆儿大的......”她旁边的粉裙姑娘轻推了她一把,细看是秘书丞家的嫡女。 “也对,咱换个说的。京中这些世家,除了那白家......对了,听说啊,上官世家行七的那位,最近竟学了那巴清,到外头跑生意去了。”黄衫姑娘从善如流换了个话题,却提到了上官绯盈。 “莫要乱说,她还未出阁,怎就拿个寡妇与她类比了?”粉裙姑娘掩嘴一笑,驳了一句,但神色显然还是轻视的,“不过一介闺秀在外头东奔西走的,也不知哪家还看得上......” 言未尽二人也是不经意往旁一瞥,对上的正是上官家几姐妹略带愤怒的眼神,吓得二人险些没坐稳,反应过来后连连道歉。 当事人的上官绯盈倒是不在意,她选了这条路多少也是有些不想再嫁人的意味,如何会在意这等名声。于是她伸手虚扶了一把两位官家小姐,“我不在意的,但两位姐姐还是记得莫要轻易背后议人就是了。” 第12章 春日宴 那两位官家小姐仔细打量绯盈确定她是当真不生气,才放下心来坐回原位。 却听绯盈又开口,“倒是我离京日久,常不在家,也不知京城有何变化。我看两位姐姐知之甚详,还请你们与我说上一说。” 那黄衫姑娘顿时被噎了一下,自觉似乎被嘲讽了,腹诽此人也不知是真不记仇还是假不记仇。 那粉裙姑娘倒是先开口,“也不过多是道听途说的小事,上官小姐不要放在心上。要说大些的事倒是有一件,那官媒令狐家男丁不是素来九代单传?” 绯盈及上官家几姐妹齐齐点头,那家公子她们从前也是见过的,是个芝兰玉树、品格高尚的好儿郎。 “可是呢……”那粉裙姑娘或是平日说书听多了,学了那些先生吊人胃口,婉转一句偏是停顿了一下,引得她们有些心急,才又接下去:“近日才得知那令狐公子竟是女儿身,该是令狐小姐才对!” 几人闻言皆低呼一声,有人道,“这么多年竟都没被发现吗?” “这可是欺君大罪吧?”那黄衫姑娘提了句,显然她也是不知这个事的。 “可不是吗?”粉裙姑娘接着道,她一张口其余人都静了下来听她讲后续,“虽官媒之职并不大,可任官职便是人臣,有所瞒骗都是欺君,因此前不久她便被下了狱……” “不过嘛,”又是一个转折,粉裙姑娘看着身旁所有人屏住呼吸静候她下文,满意地点点头,“后来她又被放了出来。本来女子不得任官媒已是先帝在时的规定,后来已改了,但她女扮男装始终欺君。也不知她做了何事使当今大喜,不仅无罪释放,还夸赞有加,重命她为官媒。” “如此还好。”上官瑾萱感叹了一句,“不然真可惜了那丰神俊朗的令狐公子。” 上官夜雪以手肘撞了撞她,“四姐,是令狐小姐。”此话引得瑾萱白她一眼。 “令狐公……小姐曾撮合良缘无数,只可惜她自己,如今换回女装,这婚事恐也艰难。这令狐家可是九代单传的……”这话是从上官卿槿嘴里说出,一时引得众人无尽唏嘘。 那粉裙姑娘却不以为然,冲着她们摇了摇头,“你们可知那天下第一神捕高神捕?”见众人点头,她笑了笑,“他呀,将要成为令狐家的东床快婿咯!” “高神捕,与令狐……小姐?”几人先后疑问。 “能得良缘也是美事,”这回却是绯盈轻笑出声,“真希望他们莫再经历坎坷,从此和和美美的。” 其余姑娘听她此言也是深有同感地点头,当然也是念及自身,谁不希望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见一时无人言,绯盈转头望向瑾萱,“四姐姐,你与水家四哥的好事何时成呢,这都拖了一载有余了?” 被问及自身的瑾萱羞红了脸,“当时说是待他及冠并考取功名。可后来水家夫人叶氏,也就是水大哥的妻子你是知道的,她突然病倒,近一年来都不见好,难以操持亲事……” “啊,”绯盈讶异,“我常在外都不知此事,可寻大夫看过?” “看是看过,不过大夫说那是陈年恶疾,她本就先天不足,早些年在娘家过得也并不好……”瑾萱声音低了下去,轻似耳语,“嫁入水家后主持中馈甚是操劳,大夫说是该好好养着……” “虽说如此,但两家已商定待中秋后便完成亲事,”卿槿接过话,“也希望这喜事可使水夫人的病好一些。” 第12章 春日宴 几人言谈间又提到了近来京中世家变动。 “那白家已送了两个女儿进去,”黄衫姑娘一边说一边示意她们看皇宫的方向,“想必也不会再送,倒是白家如今当真是水涨船高,听闻好些人都想着与白家联姻呢。” “这便由不得我们说什么了。”粉裙姑娘回了句。“倒是京城来了新贵颜家,那家长子中了进士及第,如今在京留任呢。不过那颜家的姑娘好像也是个经商的女子……”说着还看了眼绯盈怕是这话惹人不快。 绯盈倒没什么反应,还看了眼瑾萱,“四姐,我记得水家公子也是今春入宫面圣殿试的吧?” “也是进士及第。”瑾萱点点头。“但委派还未下来,希望能留任京中。” “定是能留任京中的。”卿槿拍了拍亲妹的手安慰道,因有外人在,倒没有把上官家与水家哪怕操作一番也会让水皓留京赴任说出来。 “我还听说端木家要招赘婿呢。”黄衫姑娘又抛出个话来。 绯盈惊讶地看了看二姐卿槿,卿槿点点头,“堇为家主,又是适婚之龄,自然是只能招婿。” 得了准信的粉裙黄衫两位姑娘当下把此事记在心中小本子上,准备回去同人说。 “说到赘婿啊,你们知道宇文世家吧。”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个绿衣姑娘,听了一阵她们闲谈,突然开口,很是吓了几人一跳,“宇文飞燕那个性子,恐也只能招婿了,竟还真让她招到。” 宇文家嫡三小姐,闺名飞燕,性子素来有些嚣张跋扈,宇文家势大,出过一任太后,现任家主最疼宠便是三女儿,因此惯得这宇文飞燕任性刁蛮,不说人见人憎也差不离了,偏无人敢开罪宇文家。 因此如今她已二九年华了,还无人敢上门提亲,再拖下去,可不就只能招婿了。 在场几位小姐想起从前或听闻或亲身吃过那宇文小姐的派头,不禁深有同感地叹气。 “因此她是招到了?”如今才年十三的上官夜雪带了些童真开口问道。 “招到了,”绿衣姑娘点头,随即招呼诸位小姐围过来悄声说,“听小道消息说是源于一场惊马的英雄救美,那是个江湖草莽,出身实在是低,但偏长了副好皮相,又不知使的什么手段哄得那宇文飞燕倾心。如今宇文家正给他捐了个武职,准备定亲之事呢。” “那人叫什么名啊?”夜雪依旧好奇。 “这便记不清了,好像姓司空的……叫什么名来着?”绿衣姑娘沉吟着。 绯盈心头一惊,姓司空,又是江湖出身,难道是……那司空溟?自从两年前一别,那人便不再纠缠上来,似乎当真只是为了随同他们回京。她也不曾刻意打探过他的消息,终究是过不去那个坎,只愿避着,况且她这两年总是在外,也不知此人是还留在京城,还是已然离去。 “哦对了,好像是单名一个溟字。”那绿衣姑娘终于想起来,如此一句便将绯盈猜测坐实。 原来......这回竟攀上了宇文家吗?绯盈有些愕然,兀自喃喃着。 第12章 春日宴 听了这话的上官绯盈,若不是前世那鲜血淋漓的惨痛经历仍历历在目,难以忘记,她恐怕都只会觉得司空溟不过是一个攀附权贵的小人罢了。 可此人不是,还偏做出了这些行径,可见其野心图谋必然极大。他之后会做些什么?也如上一世毁了上官家那样栽赃陷害宇文家吗? 他这样做目的何在呢?那宇文飞燕会落得如她一般凄凉下场吗?她虽也不喜宇文飞燕,却不愿见他再害一女子…… 千般谜团萦绕在心,绯盈双手绞着帕子胡思乱想,连身旁的姐妹们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进去。 此时来了个郡主府的丫鬟,对她们行了礼,“我家郡主已备好茶点,请诸位小姐前去诗会。” 夜雪推了推绯盈,才叫她反应过来。 几人忙起身跟了那丫鬟同去。 这等诗会总归是某些人借以出风头的机会,或是为了奠定某些人诗才的名声,另外这百花会难免有让适龄男女之间相看的意思。 果不其然,落座后,绯盈环顾四周,多的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也有那穿着素淡清雅,专要凸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清高脱俗,眉眼间所流露出的皆是傲气。 绯盈托腮叹了口气,只觉这等诗会真无趣得很,若不是人情交际避免不得,她都不愿来。当然,这当中还有其亲娘上官二夫人的逼迫。 上官家的姑娘都择了较偏的一隅坐了下来,倒是与刚才的黄衫及粉裙的二位姑娘分开了。 姐妹几人衣着都并不夺目,甚为低调。其中上官夜雪年纪尚幼,心中只有玩乐;上官瑾萱已与水家水皓定了亲,自然也不会再去相看他人;上官绯盈有着三五年不宜议亲的命书,况她本人心不在此;而上官卿槿既适龄,又无亲事在身,却始终无意于此,但几个做妹妹的也不敢妄议姐姐。 因此几人只得百无聊赖地坐着,听着前头的公子小姐竞相比诗作对。 诗会此事,若是参与其中,倒是万分激昂,然而她们只觉熏风撩人,句句诗词飘入耳中如催眠的乐曲,叫人有些昏昏欲睡。 终是坐不住了,几人相继向郡主告了罪,离席而去。 京中世家子弟众多,自然也有那不擅诗文的,早在她们之前就离席,因此她们也不显得突兀。 郡主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并不责怪,还另设了戏台给他们解闷。 夜雪兴冲冲地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台前落座,台上唱着一出天仙配,台下多是些姑娘家,几乎没有几个公子哥儿。 其余三姐妹走在夜雪之后,忽地听得身后有人唤,回首正是水皓。 只见他向卿槿及绯盈二人见过礼,目光便全然落在了瑾萱身上,低声一句“萱儿”叫得瑾萱红了脸。 卿槿和绯盈二人调侃了她两句,便识趣地相携走开,留下空间给他二人。 绯盈边走边不经意回头,那清水湖畔,桃树交错间,一对鸳鸯眷侣。 少女羞红了脸嗔了年轻公子一眼,那年轻公子笑得更灿烂,轻轻牵了少女的手,另一手折了朵盛放的桃花别在少女鬓边,双唇张合吐露甜言,人影渐近,似要依偎到一起,两人之间端的是情意绵绵,再也加不得第三人。 绯盈收回目光望着道旁花树,千紫万红更胜昔日古寺芳菲,她吁出一口气,才真切地感受到,如今正是春光好。 第12章 春日宴 绯盈与卿槿又行了一段,迎面走来个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世家公子,只那面容犹带了丝久病的苍白。绯盈虽得见那端木家大小姐的次数不多,也认得出眼前人与端木堇容貌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传言中卧病多年的端木大少爷了。 正是思索中,另两人已上前相互见了礼,“端木大公子好。”“上官家二位小姐好。” 绯盈连忙上前跟着二姐行了礼,抬眼只见两人已说笑开,也不过是闲话家常,偏她今日眼光极毒辣,愣是瞧见了两人言谈间眼底流转的情意。此刻她算明白了二姐多年未嫁是在等什么,于是也识趣地借口要去别地了。 远处歌女素手拨弦,朱唇唱出婉转缠绵的情意,“......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绯盈喃喃跟着歌女的曲念出这句,刹那有些恍惚,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她重回之时,不是已决定了此后再不耽于情爱。 轻摇了摇头,迈开步子,绯盈继续往花径行去,将那歌谣抛在身后。 “盈盈!”忽听一道女声,绯盈循声抬头看去,正是久违的水宁,身后还跟着她的兄长水寒。 “宁宁,水大哥好。”绯盈上前牵住了水宁的手,水宁本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如今见她当即就喜笑颜开了。 “真是许久不见你了,叫我想得紧。”水宁反手握住绯盈的手,亲热地说着。 “这不是常不在京城,我也有上门拜访过,却被告知你不宜见客......”绯盈见水宁待她并无疏远,心中方才那点忧伤都消散不见了。 闻言水宁回首瞪了水寒一眼,“还不是大哥非要为我相看人家,这看的都是些什么人?” 她身后的水寒对绯盈打了个招呼,就接了她的话,“女大当嫁,为你挑的都是家世相当、为人也好的公子.....” “你一男子管这些事做什么?”话未完就被水宁打断,“还不如多去照看大嫂,大嫂都病了好久了。” “若不是她病着,这事也轮不到为兄来给你相看。”许是兄妹俩已为了此事争吵了许多回,水寒此时一贯的好脾气也没了,冷笑了一声就驳了回去。 “可那些公子,莫不都是些风流的......”水宁委屈地瘪了嘴。 “世家公子风流不是常事?”水寒不以为然。 “那劳什子黄公子,家中已有美妾数名,还有那许公子,虽无妾侍,但听闻常去烟花之地,家中也是有通房的......”水宁仍在絮絮叨叨,嫌弃不已,听得水寒一言,瞪了他一眼,“谁说的,哥你就不是,除了嫂子,这些年也没见你身边有过其他女色。” “你既嫌他们风流,我便让你亲自来相看,你还不愿来......”水寒忽略她后一句话,只自顾地说。 那头兄妹俩辩驳得起劲,一时似乎忘了还有绯盈这个人,绯盈略带了些尴尬地听了一阵,才出声,“宁宁,水大哥,我是否应回避,你们的家事我不该听吧......” 惊得那两人仿佛才发现还有个人在这,一时三人都面露尴尬之色。 第12章 春日宴 水家兄妹二人不再继续那话题,水宁挽着绯盈的手,“盈盈今日是独自一人来的?” “并不然,小九在戏台子那边听戏,”绯盈摇摇头,复又扬了个笑,“至于二姐与四姐,都与意中人相会呢。” 水家兄妹自然知道绯盈的四姐瑾萱的意中人是自家的弟弟哥哥,但对于上官二小姐卿槿的情况便不清楚了,但当下也不好过问。 于是水宁拉着绯盈就要往前走,“那盈盈我们就在这走走,我与你说道说道近来的事可好?” 绯盈正要应好,只见水寒一折扇敲在水宁臂上,“走什么走,你去那边诗会,去好好看一看,你若再寻不到如意郎君,你大嫂心里更焦急。” 水宁本要反驳,听见提到嫂子,终是将话收了回去,道,“也可,那我去那边找别的小姐妹。”抱歉地望了眼绯盈,“盈盈,抱歉,下回我们再聚,请你吃京城新开的飨玉楼的招牌菜。” 在绯盈颔首答应后,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余绯盈与水寒二人,若是旁人远远看去也算得郎才女貌,然而实际上,两人之间全无旖旎,反是正色商议着生意。 “水大哥,你可知近来京城哪个行当最为兴盛?” 绯盈问得也是直接了些,水寒似笑非笑地睇她一眼。 “雍京新开了许多家酒楼食肆......” “饮食么?”绯盈若有所思,“这可不好插足呢。” “除却那些百年老店,或有秘方的,或背后势力大的,”水寒展了折扇轻摇,边走边说,“多少铺子,名头还未打响,就消失了。” 还来了句总结陈词,“这做饮食的店岂是可以轻易开得下去的。” 绯盈颔首,深以为然。 毕竟这背后若没点势力,生意算不得好的就罢了,若是蒸蒸日上的,难免有那眼红的,而不管是哪种,最后想要保住生意都甚是艰难。 “说得对。”两人闻声回头,一个靛色衣裳的姑娘自那树荫之下行来,拊掌而言。 待至两人面前时,又面露歉意,“抱歉。不经意听见二位的对话。” 水寒未发言,倒是绯盈好奇问,“这位小姐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 同时心道,果真在他人的地方就应注意隔墙有耳,幸而两人并无商议机密之事。 “颜家墨染,我兄长是今届进士及第。”那姑娘见了礼,回道。 绯盈了然,恐怕眼前这位正是先前那些姑娘闲话中那个新贵颜家之女。 “颜家嫡三小姐,云城有名的女商人,亦是云城商会的主事之一,头脑过人。上次云城游园灯会便是她所提出的,也是颇得赞誉。”后头的水寒忽然上前两步,走到二位姑娘身边补充道。 “水家主过誉了。”那颜墨染笑得开怀,丝毫谦虚的意思都没有,一双桃花眼盯着水寒面庞,目光炽烈。 绯盈在一旁瞧着这颜姑娘先前出来的时候看着还算正常,只是当她眼神移到水大哥身上,尤其是脸上,就移不开了。绯盈怎莫名觉得那目光有些噬人,只觉浑身有些冒鸡皮疙瘩。 偏水寒顶着目光仍风度不改,并未落荒而逃,只是挪了两步更靠向了绯盈一些。 第13章 百宝楼 绯盈本以为怕不是水寒与这颜家小姐有什么过节,以至于这姑娘眼神如此可怖。可交谈下来,又觉得并非如此,两人颇为熟稔,似乎也有过生意合作,除了水寒站得离那颜姑娘远一些,倒也没有别的。 正是有些出神,却听那颜姑娘突然提议,“总是站在此处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不若我请二位到茶楼小坐?” “颜姑娘远道自云城而来,合该我等京城之人请客才是,我做东请二位小姐到百宝楼一叙。”水寒折扇一合,伸手作请。 两位姑娘并不推辞,三人分别遣了随侍去向郡主告罪请辞,随后上了自家的马车,驶往京城第一酒楼——百宝楼。 ...... 二楼雅间。 绯盈与水寒相邻而坐,各捧了茶盏在喝,茶楼小厮在一旁报菜名,墨染路上似乎瞧见了什么,道是稍后再来,结果就是二人静坐酒楼里的情形了。 绯盈垂眸,将杯盏搁置杯托上,却忽然瞧见桌上似刻了行小字,便念了出来,“天王盖地虎?” 这话恰巧叫刚随另一个小厮迈入雅间的颜墨染听见了,当即快步走到绯盈面前,双手握起她的手,“宝塔镇河妖!亲人呀!” “......颜姑娘?”蓦然被握紧了手的绯盈懵了,想将手收回却抽不出来,于是无奈喊了她一声,“你在说什么亲人?你我素昧平生的......” 一旁刚点完菜正饮茶的水寒忽地被呛了下,咳了两声,开口,“还请颜姑娘将小七放开,先坐下再说事情。” 墨染看绯盈茫然的神情确实不似明白她所说的含义,也有些失落地松开了她的手,在另一位子上落座,嘴里还念念有词,“还以为终于遇到了同乡......” 另一边的绯盈与水寒并没有听清她自语些什么,绯盈收回了手,唤了小厮给颜姑娘斟了茶,抬眼见颜墨染似有些恍惚。“颜姑娘方才说的是什么?” 墨染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绯盈神情不似作伪,显然是真没听懂她所说的,言行举止间都是个真真切切的本土人,再一细想如是同乡,也不该在此等情况下与她相认,于是回道,“没什么。” “那姑娘先前所说的什么宝塔是?” “哦,说来话长,”墨染一边应和,一边绞尽脑汁编故事,“我儿时有个玩得极好的小姐妹,后来她家搬离,看样子是不会再回来,当时她走得急,只给我留了这句话,道是将来以此相认。” “那你方才喊的亲人是?”坐在另一头喝茶的水寒忽然出声。 “我......与那小姑娘情同姐妹,道是亲人也不为过。”颜墨染一时语塞,随后又补上一句。 绯盈倒是不疑有他,先前得了解答就没再多想,又念及旁人私事不应多问,遂“哦”地应了一声,“那倒是可惜了,我幼时并未去过云城,不然也是愿意交颜姑娘这个姐妹的。” 绯盈此言似乎取悦了墨染,她扬起一抹笑,轻轻牵起绯盈的手,另一手搭她手背上,“承蒙上官七小姐厚爱,你若愿意,何须幼时,如今你我也可结为姐妹,不知意下如何?” 虽是初次见面,但颜家是京城新贵,这颜姑娘还是个经商的好手,瞧着为人爽朗大方,即便有时有些奇怪,应当也不是个坏人,于情于理,她都没理由去推拒而得罪人。 边这般想着,绯盈边应下了,“我也是乐意交颜姑娘这个姐妹的。” 第13章 百宝楼 “还叫颜姑娘就有些见外了,”墨染哈哈一笑,“你唤我墨染或染染就好。” “好,染染。”绯盈接过了话,“我在家中行七,你喊我名绯盈或小七都可。” 两姑娘互相确定了称呼,此时菜也上桌了,三人互相客套了一番便举箸进食。 夹了个龙井虾仁往嘴里送,颜墨染忽地忆起什么,放下木筷,问绯盈,“盈盈你方才怎会念出那句天王盖地虎?” “哦,”绯盈也停了筷,想是墨染心系那失散已久的姐妹,于是以手指向圆桌之上杯盏旁的一小片地方,“这处刻了行小字。” 墨染闻言偏过头去看,果真桌上刻了这么一行小字,正是绯盈先前所念,以手摩挲了遍这行字,似乎时日已久,偏她不死心,于是喊来小厮询问,“可知这木桌之字是谁所刻?” 小厮只摇头称不知。 墨染见问不出结果,线索怕是要断在此处。 绯盈不忍见她失落,就让小厮去唤掌柜来。 此时却听另一头水寒道,“百宝楼并非寻常店家,无论菜品或是装潢都不容瑕疵,这桌有损却留在此处并未换掉,想必是有人吩咐,且等一等掌柜前来,一问便知。” “多谢水家主对百宝楼的赞誉,”那掌柜或许刚好在二楼,倒是很快赶来,恰好听见水寒之言,踏入雅间就拱手示礼,“倒是水家主不到自家酒楼,反到鄙店用餐,实在是使百宝楼蓬荜生辉。” 颜墨染虽不在京城,但因参与云城商会之中,也与水寒多有合作,自然知道他各行皆有涉猎,闻言也不惊奇。 倒是绯盈这两年常在外,又初涉从商,也不知道各店家背后所属势力,于是疑道,“水大哥名下产业也有这食肆酒家?” 水寒颔首,“百宝楼被称京城第一楼,水某请贵客自然要去最好的。” 那掌柜倒不再谦虚托词,将目光转到另两位姑娘身上,“不知两位小姐唤鄙人来有何吩咐?” 绯盈指了指身前桌面上小字,“此处刻了行字……” 墨染迫不及待接过话,“想问你可知是谁人所刻?” 那掌柜听前言先是心中一慌,本以为是客人嫌弃要怪责,却听后续,又见两个姑娘面上都无愠色,只有些探究与好奇。 他遂放下心来,先是拱手一礼,道:“客人用餐岂有我等全程旁观之理,因此这字是何人刻我也不知。” “不过,”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来,“这桌,刻了字本是该弃置的,但有白五小姐吩咐,不得扔掉,因此留了下来。” “白家?”绯盈心中存疑,不自觉转头看了水寒一眼。 水寒自然看见了她投来的目光,似乎心领神会,接道,“百宝楼正是白家的产业。” 绯盈了然,那主家的小姐吩咐,自得遵从,只是这白家五小姐...... “染染,我曾听闻,这白家五小姐似乎是进宫侍圣去了......”绯盈将先前在百花会上自那些小姐们话中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墨染,“也不知她是否你所提之人。” “我也不知,或许吧。”墨染有些头疼,扶额回道。 颜墨染其实已肯定这传闻的白家小姐十有八九便是个同乡,心想果真但凡穿越,不是进宫斗副本便是去江湖副本,那位同乡留了字估计也是想能遇上同类,只可惜她来晚一步,这些年东奔西走地经商也没遇过,总算遇上,对方竟然入宫了,这皇宫可不是轻易能进的啊...... 第13章 百宝楼 “若无其他吩咐,小的便先告退了。”百宝楼掌柜在一旁候了一会,见再无问话,便开口询问。 水寒见两位姑娘并无反应,就摆了摆手,“下去吧。” “诺。”那掌柜应了声,就退下了。 雅间之内顿时一片寂静,都在各自思考。 墨染想的是穿越同乡的事,绯盈则是觉得该是好好查一查这京中各方产业。 而水寒,品尝饭菜后深觉自家酒楼确实多有不如,该是改进或是挖角呢? “小七,”水寒突然一声唤回了神游的绯盈,“你这番回京可是有计划要做什么营生?” “是曾想过,本想京中宴会这般多,或许钻研女儿家的妆饰可占一席之地。”绯盈老老实实回答着。 “想法尚可。”水寒听了点点头,表示同意。 却听绯盈忽而又道,“只是如今见着染染,我这想法倒有些变化。” “既云城亦可建立商会,雍京又为何不可呢?想必这商会,便是只作管理之责,也可获利不少吧?” 水寒这次却摇了摇头,“小七可知,云城商会有几方势力?而雍京诸方势力又有几何?” 绯盈被他问得有些羞愧,垂了眼不敢去看他,自然也明白了确实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莫说她接触从商之事尚不及两载,便是这雍京中各店铺是哪家的产业也未知。 况这事她想得到,旁人未尝没有想到,而京中至今各做各的营生,便证明此事不可行。 先前被点名的颜墨染也回过神来,听二人言语心中感慨:雍朝虽民风开放,但这世家贵女养在闺阁中,还是太过天真懵懂了。 “云城虽不及雍京之大,然父母官体恤民情,以使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如此亦为商会成立提供便利。”墨染一边接过话去,一边将手搭在绯盈手背之上,以示抚慰,“即便如此,云城富商巨贾近十,世家亦有三五之数,商会会首之位为多方势力角逐,后来才定下五年一换。” 水寒颔首,随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见绯盈依旧不语,搁下茶,补充道,“云城尚如此,你我皆为世家,你便是不知京中各家产业,也该明白此处乃天子脚下,文武重臣,清贵侯爵,此处多的是这般人物。莫说有那彼此间有过节绝不可能达成合作……” 之后声音低了下去,轻如蚊呐只容两个姑娘听见,“便是京中各家可达成合作,一团和气,怕是要有人心存芥蒂,寝食难安了。”言语间,眼神还往上一瞟,意有所指。 绯盈虽是天真,倒也不是蠢笨,自然明白其中含义,头顶即是天,如今京城莫不可道是平衡之势。当即心中感慨,难怪以往族兄珩吾及家中各兄长常言这水家家主最是明白人。 于是绯盈感激应道,“谢谢水大哥指点,小七省得了。” 而颜墨染也一边望着水寒清俊侧脸出神一边心想:长得俊俏还有智谋,通晓时政,还会审时度势,可惜有妻室,不然真是自己的男主标配了。 第13章 百宝楼 “故此,小七你可想好要做什么行当了?”水寒眉眼舒展开来,神色多了几分温润,少了方才的严肃,问话间倒如邻家哥哥般亲切。 “还不曾……”绯盈摆摆手,一时有些陷入愁绪之中。 “何不问问颜姑娘有什么想法?或许能给你些启发。”水寒转向颜墨染,又言。 “啊?我吗?”耽于美色无法自拔的墨染突然听见面前男子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绯盈端了茶盏满是期待地也看向她,心道云城有名的女商人,想必想法是有些独到之处的。 “云城多有种桑养蚕者,因而盛产丝绸,云城商户多是以此为行当,我颜家也不例外,不过是主做成衣这一方面。”墨染手执木箸夹了片鱼肉放入嘴里,又继续道,“我也曾考虑过要做女子妆饰这一方面,毕竟云城之人生活富庶,应有余钱置办......” “而后兄长中举,又入京赴考,这事便就此搁置,不过我曾调查过,虽说并非不可行,也非易事便罢了。”转头看到身侧绯盈殷切眼神,又续了句,“这头面首饰、胭脂水粉之流,虽比不得酒楼食肆这些要凭着百年老店或独门秘方的名声去经营,却也是有着一些老字号......” “若想从事这行当,要么买下这类店铺,可对方经营得好好的,若非遭急难,恐怕并不会转让;要么便是自己开新铺,却得聘些手艺人,可手艺好的,多半也在前者所说的店里,还不定能压下那些老字号,届时门可罗雀,便得不偿失。” “原是如此。”绯盈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妆饰也非好做的?” 墨染又夹了块菜刚往嘴里送,一时未来得及答话。 水寒却开口了,“从商本也非易事,小七莫非要就此退却?” “并非如此,”对上水寒双眼,本以为是严厉的,没曾想却是温和并带着鼓励的,绯盈愣了愣,“只是觉得起初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了,应当调查过后再做决定。” “无妨,小七有何想了解的,尽可问。”水寒收回眼神,拿了勺舀汤。 绯盈思量了一会,叫住在大快朵颐的颜墨染,“染染,我记得彼时云城游园灯会,你定下规矩,限每人只可取一灯,若有其他喜欢花式,便留住址与订金,日后制成再送,可是?” 墨染将嘴里的鸡腿肉咽下,又喝了口茶,“对,我家在云城尚有一间小镖局,恰可作派送这些花灯之用。” “镖局啊……”绯盈托腮沉思着。或许她也可以…… “这可......”水寒抬眼正欲反对,却被墨染抢先说了,“不行吧,一介女流去开立镖局本就艰难,以盈盈你世家贵女的身份更是不妥。” “不然不然,我只是想说,我可否成立一个类似镖局的......”绯盈放下茶盏,摆了摆手,神情认真,“只在这雍京之中给人送些大小物件,虽说有些大的商铺也会有小厮专给大户人家送货,可到底不全是,也不一定及时。” 她殷切地看了看另外两人,“我想若专门有人派送货品物件,往来商户与寻常人家之中,只需商户每月缴纳一定数的银两,而要买东西的人家下了定金,无论是吃食或其他物品,都可按时送达。如此,你们觉得,可有商机?” 第13章 百宝楼 那边颜墨染听着绯盈所提出的想法,手中木箸夹的竹笋险些掉落到桌上,嘴也因惊愕而微微张开,心中惊叹:这上官家的小姐是打算要开一个古代版的美团外送吗? 绯盈一口气说完,有些羞赧地看了看在座两人。 想着捧场还是要捧场的,于是墨染放下了双箸,轻轻拍了拍手,还未开口,就听水寒的声音响起,“想法不错,只是许多细节,你仍需考虑。” 说着伸出手,竖了一根食指,“首先,你要运送货品或食物,要如何运?纯靠人力,或是要畜力?京城虽算不得大,若要走一圈,便是骑马也得小一两个时辰。” “其次,”他又伸出一根手指,“货物种类良多,有些易碎需细心放置的,或是吃食,走得久了,便也凉了,该如何才可保证能让客人吃上热食?不同的货品,你当以不同的器具去装盛。” “再者,”又是一根手指,“你的目的应当是让百姓足不出户便可吃上要吃的餐食,或是买了货品可不必亲自去拿便有人送上门来,可是?那么你该如何得知客人的需求,并及时去往商户取得客人所需的货品?” “最后,”水寒收回了手,端了茶盏饮了一口,清清嗓子,又道,“需派送货品的商户及购置物品的百姓,都是你的顾客,你这番成本不低,你收取银子的数额该定多少,方算合适,既可盈利不亏损,也不让客人望而却步?” 一番话令绯盈陷入了深思,而墨染则已听得目瞪口呆,满脑子都是:水家主不愧是个商人,古人智慧不可小觑...... 水寒倒也不急得到回答,悠悠然品着茶。 良久,绯盈唤来小厮,借了笔墨纸砚来,自桌上铺开了宣纸,以笔蘸了墨,寥寥几笔勾勒出个京城大略布局。 墨染在一旁看着,只觉是一个接一个的框框,正是茫然,就听绯盈开口了。 “水大哥请看,我并不清楚京城详细之景,但大略应是如此。”语气带了些羞涩,因从未在人前这般直抒想法,手上却未停,笔尖在图上又圈了几个圈。“我是这般想的,我将京城划分为这数个区域,派一定的人手专负责一块......” “若是近的,徒步便可;若是远的,每一个圈内置一定数的马匹,供送货之人用。至于如何下订,定下时刻,譬如每个圈内的人手每日卯时至辰时上工,到各家各户,若有需求者,便在家门前挂上小灯笼,告知送货之人需求并交予订金。” 说着,绯盈似乎也放开了顾虑,开始侃侃而谈,“若有人家未赶在辰时前挂灯笼也无妨,譬如我巳时至午时再派一批人手再去收取。至于收费,则由路途之遥来定。” 抬手又在那大圈内画了数个小圈,“譬如在这样一个小圈之内,送一次,收五文钱,若是要从另一个小圈内送来,便加收三至五文钱;若是要到另一个大圈之内,便是十文钱起,具体视距离而定。若一户人家一日内要多次下订,后续则可削些金额,譬如之后只需四文钱等.....”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墨染已经吃饱了。 水寒听完全程,端着茶盏轻笑了一声,如玉脸庞上一双丹凤眼微眯,满是风流意味,“小七说得这般详细......” 拖长了语调,“也不怕我盗了你想法,自己先去做这营生?” 而一旁的颜墨染听得险些自己也动了心,一眼望向水寒,顿时心中尖叫起来:啊啊啊啊美男放电了! 第13章 百宝楼 不同于已看着惑人男色看痴了的颜墨染,绯盈则是大吃一惊,一双杏眼差点叫她瞪成了铜铃眼,满是震惊与质疑地看向水寒。 好不容易从美色中清醒过来的墨染转头一看,便被绯盈的神情给萌到了,“噗嗤”一声掩嘴笑了出来,心想:这上官小姐怕不是个傻白甜,若人家真要偷她创意,便不会大咧咧地说出来了。 水寒自然也是这般想的,也忍了笑意,“小七莫不是把我的玩笑当了真?水大哥若真要如此做,还会告知于你吗?” 绯盈不满地睇了他一眼,欲要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了嘴,但瞧她神情明显是在腹诽他人。 墨染低声笑了一阵,才举手提问,“盈盈,我有问题想问。” 水寒及绯盈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的动作,并未说什么。 墨染继续道:“你当如何区分各区域人手,又如何防止那些宵小之辈冒认骗取客人钱财?” “往日我到云城,曾见诸多商铺仆厮皆着同色衣裳,即便不是商户,许多大户人家的下人也多是着统一服装。”绯盈搁下墨笔,思量了一会。 “届时给每人缝制一套带着吾店标识的衣服,旁人一见便知,那服装放于店内,每日上工之时才换上。为防他人盗取,派人驻店看守便是。” “倒也可,”墨染点点头,“但如何去分派人手呢?” “可以以五行与天支地干来编排,”绯盈还未去想,一边静听两人说话的水寒突然执了笔在那图上写下,“金木土水火,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比如这个圈,便是金甲,若此处人手为三,分别编为金甲子、金甲丑、金甲寅等。” “甚好。”墨染与绯盈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水寒放下了笔,依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小七可考虑过本金与人手的问题,你若要开这种铺子,怕是开销不小,而马匹虽不是购不得,你这人手所需马匹之多,恐怕也不易得。” 一番话直接让绯盈陷入愁绪之中,她敛了笑,沉吟着,“倒是个问题。” “恰我近来刚收下了个镖局,若小七不嫌,我便将马与人手借与你雇用如何?”水寒刚抛了个问题,转头又为绯盈解决了。 “本金我可以出一些,”另一边墨染抢着说,“就当你这铺子有我一份好了。” “谢谢染染与水大哥,”绯盈一边道了谢,一边狐疑地望着水寒,“只是水大哥怎会收了个镖局?” “水大哥主营便是典当。”墨染继续抢答。 “近来城西有个镖局,那总镖头急病死了,偏他独子是个好赌的,没了管束连家当都输光了,整个镖局当到了我的铺子里。”水寒展了折扇一摇,徐徐说来,“马匹等属镖局物品,自然归我了,至于镖师下人等,签了卖身契的仆役也归当铺所有。” “镖师们未曾卖身,可于我当铺无用,我自不会雇用他们,他们或去其他镖局,或寻其他营生。然他们有走镖送货的经验,实在有些可惜。如今既你需要,便借花献佛,引荐于你,如此你得了人手,他们也有了着落,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也能得了好名声。绯盈与墨染同时心中补上这一句,当真是商人,算计得明明白白。 然此提议确实解了绯盈燃眉之急,她也只得谢过水寒。 三人又就其余细节及可能存在的隐患商议了一番。 最后临别之时, “这本金,我猜想上官府怕是不会给你太多,若不然这就该冠了上官的姓了,因此,我也可出一些,与颜姑娘相同,你日后赚得了钱,分我们些红利便是。” “好。”绯盈爽快应下,只是瞧着水寒越看越觉着像只狐狸。 结了账,下了楼,各自乘上自家的马车,均心满意足地回府去了。 ...... 而京城某一处,一辆马车徐徐停在一处大宅子前。 一位温婉的素裙姑娘掀帘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立在宅子前抬眼看,宅子正门上挂了个匾额——云府。 第14章 出城 那日百宝楼议事后,绯盈归家与爹娘细述了计划,果不其然,虽其父也觉可行,也愿意支持,公中却不会拨出太多银子给她。 倒是上官二夫人转头便将亲女拉到闺房,拿出自己的体己钱贴补。 感动得绯盈抱着自己亲娘,“娘,您真好,以后女儿赚了钱一定孝敬你。” “啧,”上官二夫人伸出涂了蔻丹的手指戳了戳自己闺女的额头,“难道你现在就不孝顺我了?真孝顺我,就快些给我寻个女婿回来,我听闻水家余下的嫡子为人还不错.....” “哎,娘,别家的夫人都舍不得自家女儿出嫁,怎就偏您要把女儿往外推?”绯盈一听亲娘提及这就头疼。 “或者那颜家大公子也行,人品才华皆上佳,虽初入京,家世是浅了些,可这般年纪进士及第也属俊杰......”上官二夫人不管她,继续喋喋不休地念叨。 绯盈扶额,敢情她娘愿意给她投钱不是觉得她能赚钱,只是因为与颜、水二家之人合作,想让她从中找回个女婿。 正被亲娘念得险要落荒而逃,就来了下人禀报,颜府来人邀约七小姐。 绯盈还未来得及反应,闻讯的上官二夫人却把女儿推出去,一边说着,“是该与人好好认识一下。” ...... 上官府正门。 一辆马车前立了个靛衣石榴裙的姑娘,正是颜墨染,此刻她正抱手倚在车门前,笑容灿若春花,看着绯盈一步步行来。 两人互相见过礼,墨染便一把挽过绯盈,“久闻雍京京郊望江亭可眺一江之景,神往已久,今日特来邀你同去。” “可。”绯盈欣然应允。 待上了马车,墨染便不再维持形象,斜靠车厢壁上,一副慵懒模样,“久未见你出府,还以为你忘了今日之约了。” 绯盈见状,只掩嘴一笑,“并没有,不过是我娘多留了会。倒是染染,你长我两岁,家中不曾为你相看吗?” 听她这话,墨染便心领神会这耽搁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同时内心腹诽,怎么没有,好不容易摆脱了家中催婚,这是轮到闺蜜来催了? “我的夫婿自当由我自己来挑。若不然,我招个颜色好的赘婿岂不好?”当下没好气地嗤了一声,“便是养着看也好,起码赏心悦目。” “染染的意思是对方须与你两心相悦?”绯盈并无别意,只是总觉得墨染前言似曾相识。 “可不是?如他不能与我一心一意,我要他何用?”墨染依旧抱手靠着车壁,语气很是张扬,“无论颜家或我本人,从来缺的便不是养人的钱。” 绯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从初遇颜墨染之时便很羡慕这般洒脱肆意之人,明明也是女儿身,偏偏似乎从不受世俗约束,过得随心快乐。 无论二姐的至交好友端木大小姐,或是如今眼前的染染,她都极向往,都是想求一心人的人,怎就偏她前世落得那样下场? 绯盈笑着笑着,心中苦涩,便有了泪意,强忍了撇头看向车窗外,却见一禁卫衣饰的男子驰马而过,恰那人也是不经意转头一看。 两相对视之下, ......司空溟? ......上官绯盈? 第14章 出城 先前百花会上曾听别家小姐提及司空溟,当时除了对那宇文家小姐有同病相怜之感,只觉得司空离她很遥远,并未想过会再遇。 心中惊吓之余,手不自觉松开,车窗的帘子落了下来,遮蔽了视线,再也看不见外头人。 忆及他一身服饰显见是雍京禁卫的装扮,绯盈扬起一抹嘲讽的笑。竟果真被宇文世家给塞进了京城禁卫军中,只为了身份能配得上宇文飞燕,也是用心良苦。 过去是她傻,如今换作那宇文飞燕恐怕不会对他百般顺从,只不知他能伏低做小到何时? “盈盈这是怎么了?看见谁了吗?”虽与绯盈相识有些日,但对她印象一直停留在傻白甜的颜墨染难得看见她露出这种神色,好奇之下凑过来问。 “没什么,”绯盈整了整车帘,回眸与墨染说道,“染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好啊。”墨染一听顿时精神一振:莫非是我有个朋友系列...... 随后就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样子。 绯盈自然不可能与她说自己重活一世的经历,就捡着一些不惹人怀疑的,联系上之前从那些小姐们嘴里听得的闲话,拼凑了个故事说与墨染听。 去城郊还有些路程,如此在马车上,一人讲故事,一人听故事,倒是极好的消遣方式。 ...... 而另一头,骏马本就在疾驰,司空溟转头望向旁边马车本就是无心之举,谁知这惊鸿一瞥,竟让他看到了久违的上官绯盈。 近二载不见,昔年绯盈不过豆蔻年华,看着仍似个孩童,如今却已长开了。 上官家的女儿底子并不差,个个都是美人胚子,而今不过一眼,那秋波流转,因无意一望,看他时并无当年的厌恶,竟有些别样风情。 之后却被车帘遮了视线,因两人车马本就是背道而驰,哪怕他勒住缰绳停了马,那车驾却并未停下,依旧笔直地沿着大道往前驶去,自侧面望去,那帘子却再无掀起。 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那梦从两年前便不曾断过,夜夜提醒着他,曾有一个姑娘,该是属于他的。 ...... “呀!”这不是古代版的软饭王凤凰男嘛?墨染掩嘴低呼,心里补上了后一句。 忽地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你说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绯盈边颔首,边悄悄往车厢另一头挪去,尽量离墨染远些,她拍大腿那一清脆的响声,听着都疼。不躲远些,万一下一次拍到她身上可怎么是好? “渣男呀......”墨染倒没留意绯盈的小动作,低着头嘴里念念着。 因她声音有些低沉含糊,使绯盈并不能听清她说些什么,于是,“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渣?” 墨染本想搪塞过去,未曾想对方已经听见了关键字,一边叹了口气,一边心里组织语言准备给这位古代大家小姐科普一下什么叫渣男。 “盈盈,可知什么是人渣?” “嗯。”绯盈点头应道。 墨染心里蓦地松了口气,原来是有“人渣”的这个词啊,省了她解释了。 “这人渣中的男子,便可叫渣男。” 绯盈歪头看她,有些不解,“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犯其一或更多者,才叫人渣。那人就目前看来,并未犯其中任一啊。” 这话愣是把墨染说得呆了,一细想,古人多妻妾,并没有法律规定要忠于伴侣,自然不会往这方面联想。 但她脑筋一转,灵机一闪,又开始编故事,“你知我从商,常年奔徙于各地。” “我曾到一个地方,那处崇尚一夫一妻,男子不可纳妾,若有那拈花好色、风流薄幸者,便会被骂作渣男。意即人品败坏,神似渣滓。” “原是如此。”绯盈恍然大悟,感叹道,“想来那地方必然不错。” 第15章 暗涌 两人交谈间,马车已驶出了城门。 不一会,车子停下,外头传来下人的声音,“小姐,到了。” 绯盈与墨染相扶着下了马车,巍立于眼前便俨然是望江亭了。 她们步入其中之时,已有丫鬟擦拭过石凳,又自石桌上铺了布,摆上茶与几盘点心。 坐到了石凳之上,绯盈捻起一块桂花糕,看向墨染,“你方才所说的地方,若有机会,真想亲去见见。” 刚拿起茶杯的墨染险些没坐稳从凳上摔下去,手中的茶也晃出来些许,她定了定,将杯盏放回石桌上,“那地处偏僻,山长水远,路途之遥恐怕你是受不住的。” “这样呀。”绯盈点点头,虽奇怪墨染为何要阻止自己,索性她也并不是非去不可,既她这样说,就应了便是。 于是二人又换了话题聊了起来。 东拉西扯地交换了彼此所知的坊间消息,极大地满足了八卦之心之后。 墨染开始提起今日出来的正事:“不知盈盈你这店铺可曾起名?” “起了,”绯盈也放下了手中的桂花糕,“叫天盈楼。” “其实那日我便想问你,”墨染亲自提了壶为两人各斟了茶,“可曾想过,所运之物,以何来装盛?” “若说是寻常包子点心之流,以油纸包裹了倒也罢了。”放下了茶壶,坐回到位子上去,墨染才抬眼直视绯盈,“那其余的呢,别的种类的菜肴汤水等,总不能只以纸包覆。” “还有些古玩、陶瓷等物,本就需小心轻放,以人力运之,难免有磕碰。若有损坏,赔偿倒是其次,对你店铺声誉有碍才是问题所在。” 绯盈听得很是认真,竟还吩咐流霜拿来纸笔,记了下来。 墨染一口气说了许多,才停了下来,觉得有些口渴,于是捧了茶来喝,一边望着绯盈等她回答。 “你所提这些,我也曾考虑过一二。”绯盈主动提壶给墨染续茶,随后说,“如今我说与你听,你帮我参详参详。” “可。”说到正事,墨染倒是很严肃。 “先说饮食,如你所言,一般包点自不用操心,而其余菜肴,可让需要代买食物之人自备碗碟放于提篮之中,待我店铺之人来取; 至于陶瓷之流易损之物,无论是徒步或骑马,都容易碰撞,故可以多层棉布包裹置于木箱之中,木箱之内再覆以两层以上布料,以车马运之。” 墨染点点头,想到现代社会那些夺人眼球的商品包装,遂补充道,“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便是你只做这派送货物的营生,也可以在包装上花些心思。” “比如竹制器具廉价且便利,你可置一些,作碗盘碟,也可制些竹篮,里面垫上油纸,专用以放些精致糕点,再特制些盖子,防止食物透风变味。 再比如,遇到有那种富户人家,愿意多出些银钱的,你可以寻来好些的材料做成有特色的锦盒......” “比如雕刻上些祥云或竹子的图案,”绯盈接上来她的话,手上笔也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文人好风雅,或刻些墨竹,或绘上梅兰菊等花类,便是闺阁的小姐应也是喜欢的。” “对,一点即通,盈盈果真机灵。”墨染笑着夸了绯盈一句,“只需他们多花个几文或十余钱,便可换得更赏心悦目的包装。” 第15章 暗涌 “对了,你还可搞抽奖呀!”墨染刚捡了个豌豆黄吃了,忽地似乎想起什么,就嚷了一句。 “抽奖?”绯盈疑惑。 墨染摆摆手,“就是个彩头。你那日不是画了图,将京城划分了若干区域。你铺子开业的那日,可每个区域抽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可享受一次派送免费。” “再每半月在予你订单的商铺与客人之中,分别抽取五家与十户,予以定金减免或赠些礼物作为回馈。” “甚妙。”顿时绯盈看墨染的眼神似乎能放出光来,热切得连一向痴好男色的墨染都有些掉鸡皮疙瘩。 绯盈搁下了笔握起墨染的手,“认识染染你可真是幸事。” 墨染忙不迭就要挣脱她手,嘴里还念着,“我可不喜欢女子。” 这下倒是绯盈将她推开,还啐了口,“胡说什么呢?我也并无那癖好。” 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又坐在一起,喝着茶吃了些点心。 不知不觉,盘子里的糕点也所剩无几。 两人才惊觉自己吃得有些多了,毕竟先前是用过膳才出门的,此刻竟是有些撑着了。 于是纷纷决定要出亭子散散步,权当消食。 才行出不远,就见数个打扮明显也是世家望族的闺阁小姐相互说着笑,缓步向她们走来,当中还有个绯盈认识的熟面孔——俨然是应在云城的云轩。 双方碰面,自然要上前互相见礼,颜墨染并未认全京城世家之人,于是绯盈便为她一一介绍。 正要介绍到云轩之时,却发现云轩竟认识在场所有人。 “云姐姐是什么时候到的雍京?若教我知道,定去迎你。”绯盈有些讶异,这是到了有多久,竟能认全这么多人了? 云轩仍是端庄的闺秀做派,笑不露齿,温声回答,“不久,也不过是半月。” “原来如此。”绯盈也未多想,应了句就不再说什么。 只是身旁的颜墨染看着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心里对这闺蜜简直无可奈何:真的傻白甜,别人到京城半月就能认识这么多人,可见简直是个交际花一般的人物,偏偏就你不知道,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就不愿你知道,也不想看见你。 同样来自云城,颜墨染自然也是认得这个云府出来的姑娘,只是交集不多,她又是个一心从商的,与这种只爱参与些花会诗会的闺阁小姐交流不多。 更重要的是,颜墨染壳子里装的是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眼光之毒辣,一眼就辩出白莲花的特征,所谓白花之侧,必有伤亡。她并不想被殃及池鱼,自然是有多远离多远。 撇下墨染的内心吐槽不说,虽然这三人不再言语,但另外几位姑娘却没放过她们,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地挤兑起绯盈与墨染来。 所说的无非也是嫌弃二人身为世家女,不顾身份与性别,与那些男人一起去从商,满身铜臭之类的话。 墨染自知自家在京城地位不高,但听这几人所言,怕是与上官府也没什么交情,甚至可能还有过节。只是她素来不在意这些,便只看绯盈了,心里还摩拳擦掌着准备给绯盈帮腔怼人。 第15章 暗涌 只是绯盈还未开口,那些姑娘已奚落了一番,还意犹未尽,有一个不嫌事大的,拉了拉旁边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云轩。 “云小姐,你认为呢?” 云轩的笑容有些僵了。 颜墨染只恨此处没有瓜子汽水小板凳,不然她坐一边看戏多过瘾呀。 连她都看出云轩的不自然,身边的绯盈与那些姑娘自然也看得出来,谁都明白云轩初来京城,地位与颜墨染差不了多少,好歹颜家还有个中了进士的嫡子。 世家没几个蠢人,这般说,不过是逼云轩站队罢了,谁都看不上她既想攀交情,又想秉持中立的态度。 空气似乎霎时都要凝住了,然而也过不了多久,云轩仍是那般温和地开口: “我与两位姑娘在云城也不过数面之缘,也不曾想到她们会去从商。” 这话意思显然就已是赞同那些小姐们了,偏还要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颜墨染觉得自己都要气笑了,只不过转念一想,这云轩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推她出来的姑娘呢,瞬间就好受多了。 绯盈则是有些不可置信,在她心里这位云家的姐姐往日是个最体贴不过的人,虽然往日在云城的善解人意更多是为了水大哥,却想不到今日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墨染一看绯盈面色就知道她大概在想什么,扯了扯她衣袖,见她反应不过来,只得亲自开口,“这位小姐这般说想来是看不上我们的,古语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便先告辞了。” 想了想又补了句怼人的话,“至少我们从商,想买个簪子买件衣裳还用不着向人撒娇卖乖。” 哼,这些世家小姐,月例能有多少,得宠的还多些,但女人的衣服首饰永远都是少一件的,那点钱,够花吗? 自觉自己打了胜仗一般,墨染拉着绯盈转身就走。 走出一段距离,就见一丰神俊秀的锦袍公子策马而来,并非他人,正是上官珩吾——绯盈的族兄。珩吾离着她们还有些距离,就勒了马,翻身而下,牵着缰绳朝她们走来。 “堂兄!”“上官大哥!”两道女声同时响起。 绯盈与墨染叫过人后又相互对视一眼,似乎惊讶对方竟然认识珩吾一般。 惊讶也不过瞬间的事,随后便想通了。 绯盈想的是他二人同在云城商会,恐怕多有合作,相识并不奇怪。 墨染则想这两人都姓上官,她遇见绯盈的时候竟然没有联想到,实在是失策! 珩吾不知两人内心想法,走到跟前与墨染见了礼,才唤绯盈,“盈妹妹,前些日收了你的来信,堂兄觉得可行,因此特地赶来京城助你。我想本家恐怕不会给你多少银子,堂兄资助你一些,既要做生意便别太寒酸,待你盈利再还我便是。” “谢谢堂兄。”听珩吾此言,绯盈所有不快都被一扫而空,当下道谢。 墨染则痴痴看着珩吾侧颜:是个暖男啊,居然还是绯盈的族兄,不知道她能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珩吾随后却有些踌躇,似乎犹豫许久才道,“还有一事,云兄的妹妹孤身来了京城,他托我来寻,不知盈妹妹你可见过她?” 虽然方才与那些小姐闹得不虞,绯盈还是老实回答了自家堂兄,“只见过一面,就在刚才,云姐姐与一众世家小姐在那边踏青。”还顺手指了指方向。 “云兄之托颇急,我先去寻她,你这营生我们回头再细说。”话音刚落,珩吾就骑上了马往绯盈所指方向奔去。 第15章 暗涌 “诶......”绯盈本要再说句什么,珩吾却已骑马远去了。 只得叹气,心道,这事若真有这样急,人家为何不亲来寻自家妹妹呢? 随后转头就瞥见了墨染呆立在原地怔怔看着堂兄远去的背影,那目光痴迷却不似先前看水寒,而更含情意。 绯盈心下了然,这两人同出云城,怕是在先前的相处中,墨染已对珩吾生了情愫。 见她久久不回神,遂轻推了她一把,终于让她将心神收了回来。 “染染你对我堂兄……”绯盈迟疑着开口。 墨染定了定神,也不接她的话,打定主意要教这个傻白甜闺蜜带眼识人,分清好歹。 随后一手挽起绯盈的手,两人同走在茵绿草地上。 “盈盈与那云府云轩可熟?” “几面之缘,前年我初至云城时,与之相识,还有她兄长。”绯盈略作思考,回道,“后来又有数次会面,若说相熟,倒也算不上。” “那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墨染又问。 “善解人意的大家闺秀吧……”绯盈略有些迟疑地答。 墨染正思忖着如何与她说明,随意瞟到了地上某一处,忽地停了脚步,并示意绯盈随自己一同蹲下身去。 此举实在有些不雅,绯盈环顾一圈后发现四下无别的人,也就同她一起蹲着。 “瞧见这花了吗?”说话间,墨染伸了素手指向一丛绿草间娉婷独立的不知名野花。 那花儿呈着如雪的白,四五花瓣簇拥着细而长的蕊,淡绿的花萼承载着弱不禁风的花朵,整株花儿掩映在略有些杂乱的野草中,如含羞的姑娘半躲在翠绿屏风之后。 “咦,”绯盈往日参与花会,或家中所摆,多是专人栽培挑选过的名花,这还是头一次去观赏野花,不由轻叹一声,“我竟从未发现这野生的花儿也能这般好看。” 墨染虽早就对她印象定型在傻白甜,却没想到能白成这个样子,稳了稳险些摔倒的身形,无奈扶额,谁要她去发现未知的美了,她明明是想用小白花来作比。 “你看这花儿,虽生于杂草之畔,长于泥淖之中,却犹洁白无瑕,可似某些人?” 绯盈了然墨染此话意有所指,才恍然道,“你是想说云姐姐?” “难不成不像?”墨染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花喔。” 绯盈对那云城云家也是有所耳闻,总有那多嘴饶舌之人说云轩兄妹算不得什么名正言顺的嫡出,毕竟是继室的子女,幼时还不是养在嫡母身边的。 那云府老爷又是个风流的,庶子女及养在外头的都不少,如此说来,云府可不就算是个泥淖么? 而云轩出自其中却仍这般温柔体贴,似乎一副不争不妒的样子,确实有几分芙蕖之姿。 绯盈遂颔首认同,“确实挺像的。” 墨染欣慰,这姑娘总算听懂人话了。 “那你莫不是认为,这白花儿,就当真柔弱无害了?”墨染再接再厉,继续点化傻白甜的大业。 “这花儿能有什么害?”绯盈确实想不明白,旁人稍一用力便可碾落尘泥的花,能伤得到人? 第15章 暗涌 “此言差矣,”墨染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这类如白花般的人物,自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哦?愿闻其详。”绯盈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专注地看着墨染。 墨染清了清嗓子准备做演说,却终于发现二人此时蹲着的姿势有些不雅,于是尴尬地拉着绯盈,因为蹲得有些久,腿发麻了,二人互相搀扶着才站起身来。 “好了,我与你说说,”两人歇了歇,过了腿麻的那一阵,墨染才开口,“譬如方才所见的白花儿,你见她只觉她那般美好,与周围泥淖野草相映衬,既是野草衬托了她的美,也是她更反衬了野草的鄙陋。” 绯盈认同地点头,示意墨染继续说。 “同样的道理,这样清雅如白莲的人,旁人立在她身边,除非是与她同类,不然只有平白被比下去的份。” “便不说与她相比较,那白花儿娇弱,但凡是人见着了只有心疼怜惜之意,哪里忍心去伤害?” “你再一细想,若这般娇弱的人儿,露出黯然悲伤之色,或是抹起了泪,你又在她旁边,旁人会作何想?” “旁人多半只会觉得是你欺负了她、你伤害了她,若是此事柔弱善良如白花的她再来劝阻上一两句......” “会如何?”绯盈似听故事般,急切地问着下文。 “若她不劝或许你辩解还有人信,她若劝,无论你辩与不辩,旁人多半也只会认为是你的错。” 墨染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切莫不信,你自可回你们上官府看看,或许哪个小妾姨娘便是这个样子。” 绯盈先是明了地应了一声,听到最后一句,却不认同地摇摇头,“我们家中并不曾见这样的人。” 此刻二人正往回走,因出来有些时候了,却并不曾带侍女,恐怕久了会出问题。 墨染本是看着来路,忽闻此言,惊讶侧头看她,“上官家家世并不小,怎可能没有这般的人?难道上官氏男子都不纳妾的吗?” “倒也不是。”绯盈再次否认,随后徐徐将家中情况与墨染道来: 上官家家主如今为长房老爷,亦即上官卿槿及瑾萱之亲父。长房嫡系历来担着家主之位,管辖族中子弟。 直系嫡出向来不分家,又有家训制约家族中人,若有内斗者,重者除族;另外虽不至于族中男子不纳妾,但所娶妻子莫不是挑选大家闺秀,皆有主母风范,公正操持内务不说,也是有容人之量的。 而府中小一辈的子弟,莫不是兄友弟恭姐妹和睦,便是彼此有些小摩擦,也得遵循家训,无敢有违者;嫡庶之间虽算不得亲密,倒也和谐,庶出子弟成年成家后虽无权继承家业,却可分些田地产业自去发展。 ...... 就在绯盈说话间,望江亭也近在眼前了。 墨染听后惊叹,“竟有如此家训!”好前卫的想法啊,定这家训的上官家先祖莫不也是同乡吧? 随后她也就明了自己这个好友为啥会这么傻白甜了,毕竟家庭环境并不复杂,自然将女儿养得单纯了。 第15章 暗涌 回过神却见亭前行来了个风流倜傥的贵胄公子,细看之下端得是目若朗星、唇如涂脂。 此刻此人见她们,先是一挑眉,目光玩味,随后缓步走前,行礼道:“在下宇文钰晟,二位姑娘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小姐?” “颜家墨染,”墨染抢先答道,顿了顿又补了句,“近日中选的一批进士中便有家兄。”压抑着面上的激动,心想出来郊游还能遇到美男,真棒! “原是新贵颜家的小姐,”宇文钰晟得了答复,也自然听懂了墨染的话,伸手整了整广袖,又一拜,问,“那另一位呢?” “她是上官家的七小姐。”墨染继续抢答。 “绯盈见过宇文二公子。”听他报姓名便知他是何人,绯盈福身一礼道。 那宇文公子说话间瞟了眼亭子内布置,轻笑了一声,“原是二位小姐有约在先,在此相会,看来是在下叨扰了。” 绯盈启唇欲要客套两句,宇文钰晟却似乎看透了她要说些什么,又续了一句,“在下应当不会扫了小姐们的雅兴吧?” 墨染连连摆手,“不会不会。” 宇文钰晟依旧笑着,却是注视着绯盈,似乎等她回答。 “自然不会。”绯盈此时才得以开口。 “不知宇文公子缘何一人在此?”墨染按捺下自己见到美男的激动心情,走前一步问。 这宇文钰晟竟也不曾被墨染这热切的眼神给吓退,不知是否已习惯了女子的爱慕,只答,“本与舍妹相约,未想舍妹顽劣,恐怕是失约了。” “原来如此。”经他一说,绯盈忆起了那传闻中司空溟哄了宇文飞燕欢心,得以做上官家姑爷之事,不知这宇文钰晟所说的妹妹是否宇文飞燕。 “宇文公子可要入亭共饮一杯茶?”说出这话相邀的自然是颜墨染。 “谢小姐请,但不必了。”宇文钰晟这才将视线移到墨染身上,捋了捋袖口,“既舍妹失约,想必二位小姐还有些姑娘家的话题,在下便不留在此了。” “这番扰了二位小姐雅兴,来日定请小姐们上酒楼赔罪,在下如今便先告辞了。”他又作一揖,待两人应承后,就离去了。 墨染目送宇文钰晟离去的背影感慨:真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不知家里有没有妻室呢? 回忆着方才短短时间内的交谈,忽地品味出不对来,那宇文公子从头至尾好像目光都在自家这个傻白甜闺蜜身上,也就中间施舍了两个眼神给自己...... 这莫不是,他看上了盈盈吧?墨染如此想着,一惊。 却见尚未走远的宇文钰晟蓦然回首,看见两位姑娘还在原地,就对她们露了个笑,端得是温润风流。 但此时,墨染并没有再沉醉在美男的回眸一笑里,她只觉细思极恐,这公子是对绯盈有些过分热情了。然她并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阴谋?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绯盈并无兴趣去看别人的背影,就拉了墨染准备回亭中歇息。 第15章 暗涌 颜墨染本就站在原地发呆,猛然被拉了一下,险些没站稳,绯盈吓得连忙扶住了她,正要道歉,墨染却先开口,“我无事。” “盈盈。”她俩一边往里走,墨染一边唤了绯盈一声。 “嗯?”绯盈疑惑地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方才瞧那宇文公子,”墨染对着手指,一面迟疑着开口。“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你。” “有吗?”绯盈浑然不觉,也就随口应着她。 “有呀,他从头到尾也只看了我两眼。”墨染连连点头。 绯盈闻言转身与墨染面对面,拉着墨染的手,仔细地将她端详了一番,才莞尔一笑,“染染今日也很好看呢,他不看是他没眼光罢。” 墨染心道这傻白甜跟她一起多了都被她带得油嘴滑舌的了吗? 随后没好气地回,“谁与你说这个了?我的意思是,我看着这宇文公子似乎对你有些意思。” 绯盈被她说得先是一愣,尔后拉着她坐回了石凳上,“不可能吧,纵使同为京城世家,我也才头一次认识这宇文公子,先前虽有耳闻却不认得人。” 墨染在另一石凳上落座,嘴里嘟囔着,“可我瞧他对你殷切得很,说不准是一见钟情呢。” 一直侍立在旁的流霜麻利地给两人重新沏了茶,绯盈端了一盏茶,以茶盖拂了沫,才看向对面的墨染。 “许是你感觉错了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墨染扬声道,“我跟你说,我这眼可尖着呢。”她最擅长看人了,攻受在她眼前一站,她能立刻分辨清楚。 绯盈却不理她了,兀自端了茶盏品着。 墨染见此情状,也跟着捧了茶喝,先前说了太多话,有些渴了。 少顷之后, “盈盈,我与你说呀。”墨染歇够了,开始语重心长地又要劝说自己闺蜜,“虽说那宇文公子家世不错,看着也是人模人样的......”诋毁美男她心好痛啊,但是为了警醒闺蜜,豁出去了。 “也正因他家世不错,长相俊俏的贵公子,才愈得少女爱慕,说不准他有多少红颜知己,这种公子多半是个风流的。” “再说了,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可信不得,”墨染见绯盈颔首赞同,再接再厉与闺蜜灌输新思想。 “所谓初见便倾心,也不过是见色起意,第一次见面能知道多少你的事,不过是看上了你的好容貌罢了。” 绯盈搁下了茶盏,抬眼看她,“你说的这些我知晓了。” 墨染见她一派淡然,有些急了,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绯盈止住了。 “我对他本无意,从未多想。”绯盈想了想,又开玩笑似的,“染染这般急,莫不是看上了那宇文公子?” 墨染被一噎,她是喜欢看美人不错,但也不至于见着一个好看的就动心。 “胡说什么。”她遂白了绯盈一眼,心念一转想到个事,“听闻京都的那个南风馆有绝色,盈盈我们去见识一下吧!” 绯盈还来不及拒绝,墨染已兴奋地站起了身,拉了她的手,俨然是要立即起行的意思。 却听见一男声扬起,“你们二人要去何处?” 两位姑娘抬眸,大步迈入亭中的正是水寒。 第15章 暗涌 “水大哥。”二人异口同声地喊人。 水寒显然是听到墨染说的南风馆,此时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只将一叠文书样的东西放到石桌上,“想必你二人聊得投契是忘了今日要签契约之事。” 两人本还疑惑水寒为何会出现在此,听到这话顿时恍然大悟,随即感到羞愧,因着前头遇到的那些人,她们竟真忘了相约之事。 水寒看她二人神情便猜到了她们想法,倒也没有怪责,“无妨,反正也是我来迟了一些。” 绯盈起身亲自提了壶给水寒倒茶,身后流霜重新摆了些糕点放到桌上。 水寒没有推辞,在另一方石凳上落座,端了茶品了品,“茶不错。这契约是根据你们先前所提的要求而写,可先过目,若无问题,便签字做准。” 那叠文书自然就是一式三份的,绯盈与墨染各取了一份倒是仔细地阅览起来,水寒在一旁喝茶,等着她们读完。 约是一盏茶的时间,绯盈与墨染对照完毕,大体并无问题,于是各自执了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待她们签完了,水寒接过笔也同样地签下名字,随后再将三份契约稳妥收起来,道,“稍后我便拿去官府盖印,再遣人送到两位的府上去。” 她二人自然是信得过水寒,并无多言。 随后墨染开口,“不知水大哥缘何来迟了?” 谈及此事,水寒脸上笑意顿时敛了些,倒是没有立即开口,如玉面容似都要暗淡了些,看得墨染一阵心疼......美男蹙眉呀。 “无别的,不过是拙荆病重,家中延请了名医,要在旁看顾,故来此了。”水寒说到这,顿了顿,“本想若是来不及,便遣个下人来告知两位,免得等得太晚。” “原是如此,”绯盈若有所思地点头,“我记得我娘库房中珍藏了几棵有些年份的参,回头我找娘去讨来,水大哥近来帮我良多,就当报答了。” 绯盈又想了想,自己说得似乎水家买不起好人参似的,面上带了些羞愧,“我知水家定然不缺这些,不过是我一点小心意。” “我家此番来京,也带了不少好东西,也有些补品,回头令下人给水大哥府上送去。”墨染也抢着说,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蓦然提高声音。 “云城有个莫家,人丁不丰,但是世代行医,无论品德医术都是人人称颂的。” 水寒先是谢过二人,后听到墨染提及莫家,先是精神一振,又平静了下来。 “莫家人我自然是知道的,不仅医术精湛,还颇有风骨,要请他们家中人远行至京城出诊,恐怕难。” 二人这才明白,并不是水寒不知,只是请不到。 墨染又道,“我先前在云城之时,倒是与莫家人有些交情,我归家后可修书一封去云城,帮你说下情,应当能请到。” 水寒闻言展颜,起身肃然一拜,“这番是我欠颜姑娘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必不推辞。” 三人又再坐好,围绕天盈楼开业及布置之事谈论了一番,之后看天色不早,便决定打道回府。 第15章 暗涌 望江亭。 司空溟自后面牵着马走出,身上仍是一身禁卫的服饰,望着几人登上马车远去,神色凝重。 因内力缘故,耳力颇好的他自然是听到方才几人交谈,从中得到了不少信息,也瞧见了先前城里惊鸿一瞥的绯盈。 对于这个女子,他始终觉得熟悉又陌生,若不是他心心念念儿时的邻家姐姐,恐怕他也以为自己是心系于她。 身后不远处一身红装面容艳丽的姑娘驰马急奔过来,至其身后不远才勒停了,利落地翻身下马,行至他身边。 “兄长送你的绝地果真非同凡响,改天我也找他讨要。”这姑娘看着貌美高傲,说出的话却有些刻薄,“只是你跑得这样快是见了鬼吗?还是赶着投胎?” 司空溟自然不会与她解释自己是看见了上官绯盈才追了上来,便依旧无言地立在原地。 红装女子,亦即宇文飞燕走近一步推了他一把,“我在与你说话呢。” 他才无奈转身,“燕儿,你是否忘了今日与你兄长有约?” “呀!”宇文飞燕这才恍然大悟,“我竟忘了。” 恍然之后却又开始嗔怪司空溟,“你为何不早点提醒我?” “罢了,我们回去吧,想来兄长也回府了。”不等司空溟开口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着,转身就往自己来时骑的马走去。 已跨上了马,她见司空溟仍似根木头杵在原地,顿时心下生怒,朱唇一启就要骂,“司空!......” 司空溟被她一叫便回过神了,为免她说出更伤人的话,嘴里答着,“知道,我这便陪你回去。”一边疾步走向自己的马。 许是听到他说的“陪你”,宇文飞燕怒意稍减,“这还差不多。” 二人骑上了马,朝着回城的方向奔驰而归。 ...... 数日后。 某府宴请众家公子小姐。 宇文飞燕命人为司空溟拾掇了新的行头,千叮万嘱让他告了假,要带他去赴宴给人见识见识。 孰料才入了府门,就有个着了一身橘红身形微胖的姑娘朝他们匆匆行来,面上带着几分兴奋,见了宇文飞燕当下行礼,“宇文小姐好。” 随后一脸谄媚地笑着凑到宇文飞燕身边,也不管司空溟,只对飞燕说,“宇文小姐你这来得可算晚了,”眼见宇文飞燕一脸愠怒要发作的模样,连忙补充道,“不不不,我可不敢怪你,我是说呀,你可错过了些事......” “说来听听。”飞燕也是有些好奇,忍下不快示意她快说。 那姑娘不敢卖关子,当下就将方才所见尽皆道来...... 水府这次来的人倒不少,水宁奉兄命带着众适龄的姑娘来赴宴,也是好相看人家,再过些年也当出阁了。 一众女子在一起总免不了闲话家常,有那好事的不怕死地提起了宇文飞燕与司空溟,水家有一两个庶出的年幼姑娘不懂事,也多嘴搭了两句。 一个在说:“不过是个吃软饭的男子,为何你们总爱提这个?” 另一个则说:“就是,靠女子得功名还算什么男子汉,还不如我家大哥能耐......” 话题来得太快,水宁反应过来想要捂住自家姐妹的嘴也来不及了,她有些懊恼地扶额,为何自己不在出门前先警告这些蠢货? 后续宾客陆续到来,因怕人多口杂,那些小姐们倒是换了话题。 只是她们不知,话已教宇文飞燕的御用狗腿子——正是这个橘红衣裳的姑娘给听见了。 话到了这姑娘嘴里,还添油加醋了一番,比如甚么软饭中的翘楚、飞燕跋扈将人调教得服服帖帖的之类的。 听得宇文飞燕捏了拳头就想揍人,旁边带的恰是个有些憨的丫鬟,还来问自家主子,“小姐不进去吗?” 说完便挨了一拳,“进什么进,嫌没丢够脸?”飞燕说罢拂袖,也不管其他人,径自往门口马车走去,司空溟连忙跟上。 宇文飞燕一边走,一边愤愤地想:若不是这次来人甚众,家兄叮嘱了她务必不能丢人现眼,她真想冲进去将那群蹄子的嘴给撕了。竟敢欺她宇文飞燕的人,水家是吗?很好,给她等着。 第16章 风起 距三人签署契约之日已过了段时间,绯盈几乎每日都在出府,为天盈楼开业之事奔走忙碌,上官二夫人看在眼里,自是心疼自家闺女,也没再逼着她去相看哪家公子。 今日难得绯盈在上官府无要事,正欲去与姐妹们小聚,却被娘亲唤了过去。 而此刻上官二夫人许氏在旁的小花厅中等着亲女来,手持着一封请柬,来回踱步,面上带了些忧色。 绯盈步入花厅便是看见如此情状,赶忙上前亲热地挽着亲娘的手,“娘,女儿来了,是有何事吗?” 许氏被她一挽,险些没拿稳那请柬就要掉落地上,随定了定,而后直接递与她,“喏,你自己看。” 绯盈满脸不解地接过,展开一看,是宇文家来的邀请函,那二公子宇文钰晟邀她到溯雨轩赴宴,道是为当日叨扰之事赔罪。 绯盈心下讶异,未曾想这宇文公子竟把那日之言当了真,不过是邂逅罢了,哪算得什么打扰。 她还在看着上头落款,上官二夫人许氏却是一个爆栗弹到她额头上。绯盈猝不及防吃了亲娘一排头,当即伸手捂住额头往旁边挪了几步。 “娘,你做什么呢?” “你给为娘从实招来,这宇文二少你何时认识的?他为何说得罪了你?为娘是让你去相看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回来,却没让你与宇文家扯上关系呀。” 许氏先环顾四下,下人都被遣退下去,不需要维持形象了,便双手叉腰怒视着绯盈。 绯盈自是满心的委屈,她自然知道自家与宇文家虽算不得上有仇,但家族男丁为官者,朝堂上却是与宇文家的有些政见不合……况且她本就不想再寻夫君,哪里会与这宇文钰晟有什么瓜葛? 虽说委屈,还是老老实实将与墨染相约那日之事原原本本地与亲娘说了,略去了墨染告诉她的那些关于“渣男”与“白莲花”的言论。 许氏想的却不是上官家与宇文家和不和的问题,而是那宇文家权重官势大,嫡三的闺女宇文飞燕都被宠成那么个娇蛮的样子,身为大家闺秀却半分不温柔雅淑,可见家中是如何的偏心。又听闻宇文家子嗣颇盛,人多是非多,后宅乱事多得很。 先前她想让自家闺女也与水家结亲,至少那水家主独一妻,无妾室通房,更无外室,看着似个洁身自好的。这上梁正,下梁怕也歪不了哪去,那几个嫡子都还不错,闺女嫁过去生活能安稳一些。 只可惜最近水家那是叫闹得一个凶,跟煮开的水一般沸沸扬扬,虽说水家之事很快便被水家家主给按下,多少却透露出些风声。 再说京城诸多世家有哪个吃素的,当年那水寒年纪尚轻便掌家,大家也是多少知道些内幕的,看来得重新审视这水家,她可不能任由女儿过去趟那浑水。 许氏揉了揉眉心,一时之间添了些愁绪,看来女儿的婚事还得好好考量。 她如此想,便也如是与绯盈说了。 绯盈也明白自家亲娘用心良苦,然这约还是得赴的,只能再三向许氏保证定然不会对那宇文钰晟产生什么心思,就出府去了。 第16章 风起 那溯雨轩算不得远,绯盈带着流月徒步行过去。 她的两个侍女,流月有眼色且心思缜密,流霜勤快且手脚麻利,前者能言善辩,后者有些寡言少语。 这番带了流月也是许氏叮嘱要看好不能让小姐与那宇文钰晟有什么瓜葛。 绯盈满是无奈,但亲娘的吩咐不能不听,于是就带上了流月。 这一路行过去,也是因着路上有个天盈楼的分铺,专供那骑手交接班与处理订单之用。骑手这个名称是颜墨染提出来的。 她既是去赴宴,也是顺路察看分铺装潢得如何了。 一番审视并无问题后,她又再度出发往溯雨轩去。 一边与流月说着话,一边不经意往周围一瞥,却见不远处有个男子在盯着她,那不是司空溟又是何人? 但见他目光深邃,带着教人看不明白的意味。 司空溟今日着了一身寻常服饰,显然是在休沐。 绯盈本想装作没看见径直离开,偏他却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步子极快,还不待绯盈走开,他已近了面前,拱手一拜。 “上官小姐,一别经年,久违了。” “司空公子,许久不见。”绯盈只得也回了一礼。 司空还要再说些什么,绯盈也正欲寻借口告辞,忽地传来一道高昂女声—— “司空,你在做什么!” 两人一人抬眼,另一人转身,齐齐看去,那一身红装艳得仿若火焰的女子,此刻一脸震惊并夹了些怒意地看着他们,正是宇文飞燕。 两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宇文飞燕已走近了。 流月连忙上前一步挡在自家小姐身前,生怕这跋扈的大小姐不问青红皂白就扬手给绯盈一耳光。 毕竟这宇文飞燕并不是没做过这等事,而且瞧她神色,很有可能会如此做。 若让人当街刮了脸,上官家及绯盈的脸面要往哪放? 在场几人也明白这个道理,绯盈也拉了流月往后退了几步,她挨不得打,自家侍女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挨打。 “呵,”那宇文飞燕一如既往地嚣张刻薄,嗤笑了一声便开始嘲讽,“素闻上官家的七小姐不在府里当个安分守己待嫁的姑娘,偏要学人去做生意,与那满身铜臭的男人打交道......” “不知矜持便罢了,如今瞧来恐怕也没多少本事,怕不是靠得容貌?做惯了这等事,如今连别人的未婚夫也要勾搭?”宇文飞燕方才在旁看首饰,出来便见司空溟直勾勾地盯着绯盈看。 女人的直觉都是极准的,她虽也气恼这司空溟,但在外人面前落自家威风的事她还做不出,定然先奚落别人,回家关了门再好好教训这个敢拿眼睛去看别的女人的臭男人。 这话甚是气人,流月气得脸都发白就要上前与她辩,维护自家小姐。 但他们话还没出口,又听见一个男声,“宇文飞燕!” 这人自然不是司空溟,此处离那溯雨轩,说话的人正是在楼上久候等不到客人下来看,却正好看见自家妹妹在欺负自己的客人的宇文钰晟。 后面还跟着同来赴宴的颜墨染——被一并请来权当烟雾弹的,宇文公子是这样想的。 墨染一脸气愤冲到绯盈身边,喊了一声“盈盈”后,又转身怒视宇文飞燕,“这便是宇文家的家教?真是见识了......”形象什么的,她一个穿越女可不在乎。 然未待她和对面的飞燕说出更多的话,宇文钰晟却先喝止了自家妹妹,然后转身向两人道歉,“实在对不住,舍妹顽劣,回去我定多加管教,在此向二位小姐先赔个罪。” “你也闭嘴!”他转头又朝还想叫嚣的飞燕道,“看来是平日溺爱你过分了,回府再与你算账。” 第16章 风起 宇文飞燕虽然被双亲与兄长惯得骄纵,却也是会敬会怕的,嚣张从来只是对着外人而言。她大哥素来威严,二哥宇文钰晟平素略有些纨绔,但若认真起来也是很吓人。 当她听见二哥连名带姓喊她之时,她就知道他动了真怒,当下气焰都消了几分,却还有些不甘心,凭什么二哥要向着外面那些蹄子? 正待还要说些什么,宇文钰晟已经招来立在不远处的家丁,“来人,送三小姐回府!” 飞燕自然不甘心,但看着二哥铁青的脸色,不敢再触他霉头,若再闹下去,怕就是她要在大街上丢脸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往宇文府的方向走了。 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司空溟还立在绯盈不远处,当下怒吼一句,“司空!还不跟上!” 司空溟如今还靠着宇文家,自然不敢忤逆她,只能跟上。只是身为男子,心里多少还是觉得屈辱,袖中手悄悄握拳,待他日...... 而这边, 颜墨染还有些愤愤不平。 绯盈倒是平日听多了这宇文飞燕的传闻,只是如今真落在她自己身上,还险些被人当街打脸,说不气愤是不可能的。 但这宇文家二公子还在面前,也表了态,她也不好落了人家面子,只是心里全然是没有好感了。 那宇文钰晟目送下人送走了自家妹妹,确认她不会再回头闹后,回过身来向她俩行了一个大礼,再次道歉赔罪。 “本是请二位小姐来赴宴,未想倒让二位不快了,回头我定再到府上赔罪。”宇文钰晟一揖后起身道,“只是今日这宴已备好,不若我们先去溯雨轩?” 上官绯盈面带犹豫,心中想着,对方当街赔礼询问,若是不应恐有损名声,来日传了出去,别人只说这上官家小姐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还会连累家中其余姐妹。 思虑也不过片刻,随后颔首同意,宇文钰晟便在前头带路,绯盈与墨染跟在其后。 墨染看出闺蜜不高兴,就悄悄凑到她身边耳语道,“盈盈莫气,既他要请我们,回头咱挑最贵的点,吃穷他!” 绯盈被她这一说逗得忍俊不禁,险些要笑出声来,只以帕子捂了嘴。 溯雨轩本就近在咫尺,三人倒是很快就行到了,才至门口就有小厮恭敬将他们迎入楼中,又引着他们上二楼的雅间。 溯雨轩布置如其名,颇有文人喜好的风雅,堂中挂了些书画,还置了几面竹制屏风,绘以山水鸟兽,便是一楼大堂,也隔开了几处,还摆了些君子兰等花卉。 溯雨轩是独栋小楼,并不大,却处处透着别致,并且甚为幽静,并无寻常酒楼的吵闹。 一路行来,绯盈与墨染二人啧啧称奇,这手笔恐怕并不小。 待三人落座后,墨染问绯盈可知这店是何人所开,绯盈摇头只道不知。 对座宇文钰晟听见了二人说话,轻笑一声,“正是不才在下。” 墨染“啊”了一声,拉了拉绯盈衣袖,悄悄对她说,“这下要吃穷他是不可能了,这人到自家店铺来招待人,真是精明。” 绯盈失笑,而后问宇文钰晟,“这茶楼二公子是专供文人墨客所用?” “也不知二位小姐是否喜欢鄙店,”宇文钰晟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墨染的话,却说,“若不喜,改日你们再挑个,我请客便是。” 又闻绯盈问话,“在下有三两好友好酒,不过是顺便开来,闲时可与他们一起喝个小酒,也免得上那烟花之地了。”说这话时还看着绯盈。 墨染本是看着这溯雨轩的装潢心想,这不是古代的高档酒楼吗? 却又听到这话,不由开启了内心吐槽模式:啧,看着献殷勤的,这么快便在人家表忠心了,八字都没一撇呢。 第16章 风起 因着宇文飞燕带来的坏印象在前,便是宇文钰晟的好容貌,也阻止不了墨染对其的嫌弃,只是面上自然不会带出这些情绪来。 三人这一顿饭倒是相谈尽欢。 酒足饭饱之时,绯盈与墨染二人的不快已去了一些,虽她们都听得出言谈间宇文钰晟在不着痕迹地捧她们,但好话是人都爱听,宇文钰晟又是点到即止,并不过分讨好,倒十分合她们胃口。 因此,当二人要告辞之时,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那宇文钰晟倒是想再留,但也知过犹不及,便也笑着送她们出去。 才出了溯雨轩大门不远,墨染回身望了一眼见不到人了,才敛了笑,拉着绯盈道,“盈盈,你可切莫信了这个宇文公子的花言巧语。” 绯盈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哪里瞧得出来我看上他了?” 墨染愣了愣,这个瞬间高冷的上官小姐真是她认识的那个傻白甜吗? “这不是你是傻......个天真的性子,我怕你被他哄了去。”墨染的声音低如蚊呐。 “你方才说什么?”绯盈眯了眼看她,见着墨染面上露出了讨好神色,才假作没听到她说自己傻,叹了口气。“先前出门时,我娘才与我说了这宇文家是万万不可。” 墨染先前是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但也不是个笨的,便听明白了上官家、至少是上官二夫人的意思是不会将女儿嫁与宇文家。 “这我便放心了。”墨染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 “啧,”绯盈打趣她,“莫不是你真看上了这宇文二公子?” “去去去,”墨染推了她一把,又立即挽住她手,免得闺蜜猝不及防之下真被自己推到地上,“虽他长得好,却没有个好妹妹,真要嫁去他们家,我还吃不消那个飞燕呢。” 随即想了想,凑近了绯盈,“倒是你这个好妹妹,可愿与我引荐一下你的哥哥?” “大哥?二哥?”墨染这忽然一说使绯盈一头雾水,又瞥见墨染有些羞意,忽如拨开迷雾见明月,“你莫不是说珩吾堂兄?” 墨染扭捏了一会,倒也是大方承认了,“不错,我看上你的族兄了。” “呀,”绯盈低呼了一声,又继续打趣她,“原来有人接近我就是处心积虑要当我堂嫂呀?” 墨染佯装生气要去打她,绯盈连忙挣脱她手就要装逃。 二人打闹了一阵,就各自回府去了。 ...... 又过了一月余,该做的布置与准备都做好了。 绯盈计划的天盈楼终于热热闹闹地启业了,当日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上官府以绯盈的娘亲及姐妹们等为首,皆聚首于天盈楼总铺前,为店铺开业道贺。 绯盈还延请了水宁等一众世家的闺中好友,来人皆为天盈楼添了礼,只道是讨个彩头。 几串长长的大鞭炮被挂在天盈楼门前两侧,待人以火点了那引线,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女眷们纷纷或以手、或以帕子捂了耳躲在一旁,但人们脸上莫不是带着喜意。 上官府等人自然是为绯盈而喜,而其余人呢? 他们是冲着天盈楼先前四处宣传的所谓的“开业酬宾”与“抽奖活动”而来的,谁不想自己是那个幸运的人儿呢? 第16章 风起 一阵鞭炮齐鸣之后,众人摩拳擦掌准备要上去抽奖,偏生此时颜墨染指挥着几个下人抬了一卷绸带似的物件上来,待那彩色绸带拉了开来,上还挂了些小绣球,邻次隔开。 众人正是一头雾水,但见旁边一个长相很是精神的小厮高喊了一句:“剪彩仪式开始!” 就见天盈楼的主人绯盈与一众被邀请来的贵宾皆持了剪子立在这彩带后,那小厮又倒数了几声,他们一手拿剪,一手执彩带,齐齐剪下,彩带应声而断。 “剪彩仪式结束!”小厮又高喊了一声,“接下来是抽奖环节。” 众人纷纷心想,终于来了。 “有请我们东家上官小姐先来抽取五位幸运顾客。” 上官绯盈面上带了微笑,几步上前,小厮抬上来了一个系了大红绸带的锦匣,匣子上开了一个圆孔,大小恰可容人伸手进去。 绯盈探手进去取了折起来的纸笺,展开后看了一眼,交给旁边的流月,流月接过将上头人家名念出来:“城东桂花巷吴家。” “城东白石巷梁家。” “城北雨花巷石家。” ...... 如此念了五户人家,又道,“被抽到的人家,只需承诺以后若有需要,必定找我们天盈楼,来此签个名字,便可享受七日的免费派送。” 被念到的几户人家里,有那年纪大些的,本是颤颤巍巍地被家中小辈搀着来看热闹,听到自家中奖,当下喜得险些撅了过去,随后连忙推自家小辈,“快,快上去签字。” 那流月又高声道,“没有被抽到的诸位乡亲也不必灰心丧气,今日天盈楼开业酬宾,若有需求可先行来下订单,只要定金达到一定数额,也可来抽奖。” 说着,指了指身旁小桌上的巨大木箱,那木箱也开了个拳头大小的口,显然是用以供人抽奖用的——经过方才一幕,众人已明白了是如何个抽奖法。 “同样的,各位商户老板掌柜,若有合作的想法,也请入内详谈,今日开业,自然是能给予各位一些优惠的。” 那些感兴趣的寻常的百姓已去围着天盈楼的小厮,询问这派送的业务是如何、又如何算钱,有些慷慨的,已经解了囊当下就付钱,然后就喜滋滋地去参与抽奖了。 抽奖的结果自然算不得太亏,毕竟盈亏都已经由结合了古今知识的颜墨染所计算过了,于是那抽完了奖的人喜滋滋地向周遭的人炫耀,引得更多人去下定、抽奖。 至于那些个商户,大一些的商铺店家,或是背后有世家势力的,早已由绯盈及墨染、水寒三人分别去谈过,并达成了合作。 倒是小一些的个体商户,还在犹豫不前,毕竟只是小本经营,只怕这一去增加自己的负担。 此时,水寒安插在人群中扮成百姓的下人就开始宣扬了。 “听说了吗?” “什么?” “这天盈楼,背后还有颜家与水家的份。” “咦,那又如何?” “颜家虽是京城新贵,往日在云城也是个商人,不过名声还不错。至于水家主你还不知道吗?与他合作的,不说赚多少,至少从来不亏。” “竟然是这样!” 小商户们纷纷恍然大悟,有些放下了心头大石,就往那天盈楼内走去,门口的小厮见人来,皆以亲切微笑将他们迎入。 其余倒还有些犹豫的,只是当在内谈好合作的商户春风得意地走出来,又与他们细细道来后,许多人心里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 第16章 风起 抛下这边的热闹不说,天盈楼初开业,虽说作为店主的绯盈自然要到场看着,可她忙碌多日也甚是疲累。 姐妹亲人们见状都劝她归家歇息,她本是不愿,但连墨染都来劝她,道是自己会在场监督。 绯盈对墨染倒很是放心,最后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生意兴隆的天盈楼,交代了几句,便带了流霜回府去了。 ....... 马车徐徐停在上官府前,流霜搀了绯盈下了车,才行入府中,迎面就有一熟悉身影向绯盈扑来,“盈盈!” 绯盈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对方抱了个满怀,好不容易分开,才看清来者竟是云城的族妹——上官杜若。 “若若,你何时来的?”绯盈讶异地看着眼前又长高了不少的杜若。 “难道你见了我不欢喜吗?”杜若嘟了嘴,“便是这几日,先前兄长回信道你在办生意,我就来了。” “自然是欢喜的,只是......” 绯盈话还未说完,就被杜若打断了,“我想呀,你新铺开业,定然还没去佛寺祈过福,正巧我也没看过雍京的寺庙,不如你带我去?” 绯盈欲说些什么,杜若又继续叨叨,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切莫拒绝,要知道,这祈福确实重要。多少铺子,就是没得庇佑,开了没多久就倒了,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我们家盈盈的铺子自然是兴旺的......” 随后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了绯盈身边悄声,“来雍京之前我为你去寻那老乞丐算了一卦,他说,你必去佛寺,否则后果难料。去嘛,去嘛,就当去讨个心安。” 一边摇晃着绯盈的手撒娇,绯盈被她晃得头晕,“若若住手,我与你去便是了。” 待她停了下来,绯盈又道,“若若,你都已及笄,不能还如个孩童般总是撒娇。” “唉,”杜若叹了一声,“你怎变成这个老气秋横的样子,看着比我哥还......” “老”字还未出口就被绯盈掐了一把,“哎呀!” 因在上官府中,自家人倒无那么多顾忌,杜若笑着跑开。 绯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上官杜若你有本事便把方才的话说完!” 说着就去追她。 二人一路打闹回绯盈的院子。 ...... 绯盈既然应承了与杜若去佛寺祈福,自然便不会推脱。 次日,一辆马车载着二人悠悠地往京郊护国寺的方向驶去。 二人下车之时,已过了午时,寺中僧人得了信有世家之人来,提前遣了小沙弥在寺前相候,待她们到了便将她们引入寺中去用斋膳。 只是,绯盈与杜若低声交谈着走入静室之事,却见里头一个姑娘背对她们在观赏壁上所挂禅语。 “染染?”与墨染相处多日的绯盈一下认出这个背影。 “哎!”颜墨染应了一声,转过身来,“来了呀,快坐下用斋宴吧。” 绯盈拉着杜若在墨染对座坐下,“染染为何会在此?” “我先前就听你府中人道,你今日要与你堂妹去佛寺祈福。”墨染一边说,一边看着对面,看绯盈只有满脸惊讶,顿时装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可怜我也是天盈楼半个东家,你为它祈福都不喊上我,我只得自己来了。” “只是没想到你这堂妹,竟然是杜若呀。”一边又看了眼杜若。 她与杜若皆为云城人,之前自然也是相识的。 杜若倒是乖乖喊了句,“颜姐姐。” 绯盈被说得哑然,呐呐不知何言以对,所幸墨染也不是个小心眼的,夹了一箸菜到绯盈碗中,“想必你们此时才到,都饿了,先吃饭吧。” 第17章 佛寺 护国寺位于京城北郊群山之上,山势不高,又香火鼎盛,因而修筑了一条长长的石阶自下而上。 抛开那寺内三人用膳不提,这头石阶之上,有一素裙姑娘提了裙摆缓缓拾阶而上,身后三两丫鬟仆役则提着些包袱等跟着。 若绯盈等人在此瞧见,定会认出,此人正是云轩。 云轩父兄皆在云城,便是其兄云靖得了珩吾的信,正待赶来雍京,一时也未至,因此雍京云府之中独她一个主子,所令之下无敢不听者。 她之所以奔赴雍京,也不过是听了人说,水寒之妻叶氏病重,恐命不久矣。 她执念了这么些年,早已分不清究竟是爱恋或是不甘心,终归不愿意放弃,于是走这一趟。 这不,听闻叶氏到护国寺祈福静养,她又赶了来,就想瞧瞧能让水大哥多年只一妻未再纳旁人的叶氏是如何风貌,又想看看这叶氏到底病得有多重。 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能取而代之的。 ...... 就在云轩往山上去之时,绯盈、墨染与杜若三人用过午膳歇了会,又去拜访探望由水宁陪同在佛寺中静养的叶氏。 绯盈等人倒是先于云轩见到了这位传闻中持家有道的水府家主夫人。 而此刻,静室内的叶氏在水宁的搀扶之下坐起身,斜靠着软垫,看着向她见礼的三人,也道了声招呼。 其等三人抬眸看去,那叶氏确实算不得康健,容貌并不显老,只是略有些青白的脸色透着病容,还有几分因长久操劳而显出来的憔悴。 花信之年本应是女子风华最盛的时候,在这叶氏身上却只看出一股日暮黄昏的气息。 绯盈看得心一揪,莫名忆起上辈子自己卧病在床之时,司空溟犹忙碌在外,甚至可能是与他那青梅竹马一同。 而如今见这叶氏,水寒也并不能常伴在侧。 于是,脱口而出就是,“水家嫂子,您要好好休养,少些操心。” 叶氏从她们进门时,目光便定在了中间的绯盈身上,随后才移开了去看杜若及墨染。 叶氏听她这称呼,便是亲近的意思,于是笑了笑,“多谢七姑娘的关心了,我听闻你与我们家五妹平素玩得好。” 说着,抬手轻拍了两下坐在床榻之侧的水宁的手,“宁宁这姑娘倔,也有些任性的,在家倒还有我与夫君,若是在外,还要你们多担待些。” “我这病弱之躯,怕是看顾不得多久她,只希望她能早日听话寻个好郎君。”嘴上虽说着这伤感之言,面上却并不脆弱流泪,反倒是水宁听着听着眼眶便红了。 绯盈等三人瞧着她这般,感叹虽说旁人总嫌这水家夫人为小吏之家出身,如今看来,这也有她的好,却是个坚韧的女子,莫说世家大户出身的娇贵小姐,就是寻常人恐怕都无她这般洒脱,仿佛看淡了生死般。 故,三人敬佩之下,也连连许诺定将水宁当亲姐妹照顾。 叶氏倒是还有些话欲说,只是不好与外人道,于是,几人之后也只闲话了些家常,三人又表达了关心,并送上些带来慰问的补品之流。 终究是重病之人,不过聊了一阵,叶氏就面露疲惫,几人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自然就借故告辞,不再扰她休息。 第17章 佛寺 待云轩至佛寺中安顿好后,再去拜访叶氏,所得的便是对方已歇下,不能见客的回复。而她也并不急在一时,便离去了。 及至午后,群山之上聚了乌云,竟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来,本在外的人纷纷都躲入了室内。 在屋檐之上、庭院之中滴滴答答的雨声里,天光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原来已然入夜,而雨,也在不知何时悄然止了。 按理说,这半日舟车劳顿,云轩应当极疲倦,很快就能入睡才对,可她并不,或许是得知了那叶氏将不久矣,心结仿佛要解开了,又仿佛没有。 胡思乱想的她,躺于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便披了外衣,兀自起了身,推开房门往外走去。 本就是随意走走,只作散心,走着走着却沿着行廊走到了叶氏的居室附近。 她正要转身回去,却见白日里对着她紧闭不开的房门却开了,一个瞧着病弱的年轻妇人也披着外衣走了出来,只是才走了几步,蓦地倒下了。 却说叶氏这边,她是恰在夜里醒来,欲起夜,又不愿惊醒水宁,故自行披了外衣出来。 只想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却在出门时忽地一阵心悸,紧接着呼吸困难,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人事不知了。 云轩快步上前去,却在几步之遥处止住了脚步,她自然看出了这叶氏是犯了病,本想去扶她并喊人,然而在这数步之间,她却生出了犹豫,以至于踌躇不前。 她本应遵循良心救人,而私心却在叫嚣着,这叶氏占的是她最想要的位置,若叶氏没了,水大哥又是孑然一身了。 遂,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只立在原地,凝睇着地上不时有些痉挛的瘦弱躯体,眼角眉梢似乎都染上了这雨后的夜色一般,寒冷。 她面上未露表情,心中却在天人交战。 而最后,显然是恶念的一边胜了,她转身往回走去,心中还安慰着自己,无人知晓她来过,只装作看不见便罢了。况且便是她不救,这叶氏也不一定会死,若是死了......那就算是她的命吧。 无事的,无事的,她一边无声地念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却不知,其实这一切,都被一人收入了眼中,那人竟是司空溟。 司空溟今日休沐,在京中见了上官家的马车,鬼使神差的便追了上来。 那梦几近要成了他的心结,他心未曾变过,一直支持着他的便是他的野心与邻家姐姐的倩影,便是如今的未婚妻宇文飞燕,也不过是虚与委蛇、阿谀奉承的对象。 偏偏只有这上官绯盈,不知何时跨入他心扉,可莫说爱,便是喜欢,只是几面之缘的女子,又谈何喜欢呢? 只是莫名的执念使他不甘心,似乎是本该计划之中的东西脱离了手心。 还未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他已立在佛寺的屋顶上,深灰色的衣袍将要与雨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本想去看看绯盈,却想不到看见了这一幕。 他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他自然是记得云轩的,这位小姐对那水家主不一般他也不是瞧不出来,却想不到竟是这种狠毒妇人,当真与外表的温柔不符。 只是,这又与他何干呢?司空溟抱手立在屋顶上,冷眼看着院中地上那已无动静、仿若死去的妇人,这样想着。 第17章 佛寺 无论是云轩,还是司空溟,他们谁人也不曾打算伸出手救助,似乎任由这叶氏自生自灭了。 而如今不过寅时将至,若要等到寺中僧人起来做早课,恐要再等一两个时辰,这叶氏这般躺在此处,定然是要受凉的,本就病重,真等到那时恐怕要不好。 而就在此时,“哎呀”一声在庭中响起,颜墨染一路小跑着奔到了叶氏跟前,轻手轻脚地扶起了叶氏,“水家嫂子,这是怎么了?” 边轻声问着,边伸了手去探叶氏的鼻息,而显见的怀中人并没有回应,甚至呼吸微弱得几近没有。 这下可不好了,墨染倒是个力气不小的,或许也是因叶氏久病瘦弱而导致体重锐减的缘故,她一个女子,竟能将另一个女子抱起,抱回厢房之内。 过了不太久,也就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见墨染急匆匆地又自房间内奔了出来,开始去叫人了。 顿时周遭厢房中皆亮起了灯火,司空溟立于屋顶之上,见到些丫鬟仆役奔走,或去熬药、或去打水烧水。 而后一个僧人着了僧袍捻着佛珠随着一个女子行进了厢房,那女子声音也不小,教人听得清清楚楚,“大师,还请为我嫂子看看病。” 司空溟瞧着只觉无趣,正准备飞身离去,却见墨染又再返回,身后还跟着绯盈与她的侍女流月,流月手中持了个锦盒。 这下他便不想走了,足尖轻点屋顶瓦片奔到叶氏所在厢房顶上,揭了个瓦片向下望去。 叶氏已被人安置到床榻之上,身上覆了一床薄被,只是依旧双目紧闭无任何反应,那僧人手指搭在她腕上探脉,久之,双眉蹙起。 那僧人招呼来附近候着的下人,取了笔墨,又坐到桌边,下笔极快就书写起了药方,又递了给下人去煮药了。 绯盈则是拿过流月手中的锦盒,打开来,里头躺着一株成色甚好的长参。 “水家嫂子瞧着不好,不知可否让她含个参片来......”吊命二字绯盈并未说出,只恐兆头不好,然而在场人皆听明白了她未尽的话。 那僧人接过了参,略作分辨,才缓缓点头,“可。” 那参本就是绯盈带来送与叶氏的,只是白日忘了拿过来,这下倒是当真用上了。 屋内人也不含糊,取了去切了片,便置了一片人参于叶氏舌苔之下,让她含着,又合上了嘴。 全程那叶氏都无反应,教人心惊,这番看着病情来势汹汹,真不知...... 司空溟在屋上偷窥,冷眼瞧着众人忙碌,却始终未见那云轩出现,这厢动静之大惊醒了寺中许多人,而她不曾来哪怕慰问一句,可见是做贼心虚的。 绯盈等女眷忧心叶氏,竟余下整宿都在旁陪着,偶尔说些吉祥话,又双手合十面上虔诚,是在为叶氏祈福。 而被司空溟嘲弄地想着是做贼心虚的云轩,则在自己房中,依旧辗转反侧,又扯了薄被覆过头,心中喃喃着,这一切与她无关,又不是她害的,她不过是不曾伸出援手。 这样反复安慰着自己,或许是真起了效,又或许是她疲累了,竟然睡了过去。 第17章 佛寺 一通忙乱之下,东边天色已渐渐发白。 又一辆马车自山下疾行而来,及至寺门,一个锦服公子手持折扇急急往佛寺里走,身后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以及一个帮着背药箱的童子,还有一众仆役。 那锦服公子自然便是水家家主水寒,叶氏的丈夫,显然,他得了寺中下人传来的急报,半夜便请了名医往护国寺赶来。 绯盈等人见他来了,也是匆匆见了个礼,心知对方定然无心思与她们多闲话,便也退了出厢房,免得扰了名医为叶氏诊治。 绯盈却没离开,仍立在这叶氏厢房外的中庭,流月恐她累着,机灵地去搬了两把椅子来,一把自然是给自家小姐的,另一把则是给陪着她不愿回去歇息的墨染。 那名医确实是个实至名归的,一边探脉,一边问了先前已瞧过叶氏病情的那位僧人,两相商讨之下,就已心中有数。 名医挥手招来随身的药童,打开了药箱,取了一裹置着银针的布,展开了包布,取了银针以火烤之,又精准扎至叶氏几处大穴。 一通施针之后,饶是这初夏天气并不热,饶是如今尚是清晨微凉,名医额上也覆了一层薄汗,他觅穴扎针完毕,收回了手。 少顷,那叶氏依旧面色苍白,人事不知,只是呼吸明显了起来,虽有些重,却也好过先前许多。 此时,名医才吩咐下人端来药,可以给叶氏喂药了。 水寒生怕下人粗手粗脚,就接过了药碗,坐了榻侧,亲自给叶氏喂药,因叶氏不知事,偶有药汁自嘴边滑落,他就接过丫鬟手中丝帕,轻柔地擦去。 见叶氏面色瞧上去好了些许,又喂完了药,才将叶氏重新安置床榻上。 这时他才得空询问下人,许久,他面色凝重迈出厢房,向犹候在中庭的绯盈与墨染走去。 “先前已听下人说,拙荆病急之时,是小七取了古参来为其吊命,水某在此谢过。”水寒说着,向绯盈拜下,竟是行了个大礼。 绯盈哪里受得,连忙要伸手去阻止。“那参本就是取来送嫂子的,如何受得水大哥如此大礼。” 水寒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向了颜墨染,“听闻拙荆病发之时,是颜姑娘先发现的?” 墨染倒也不曾多想,便据实说来,“昨夜我久不能入眠,就四处走走。” 她也没好意思说出来自己是白天睡饱了导致晚上失眠,“结果行到此处,就见嫂子倒在了地上,也不知已过了多久,夜凉,我便急忙把她扶回房中,再去叫人。” 水寒见她面色无异,也不再多追问,别人到底是救了他的妻子,于是向着墨染也是一拜,也行了个大礼。 “颜姑娘救命之恩,水某来日有机会定当相报。” 墨染不似绯盈,她倒不推拒,爽快地应下了,“好啊,如果有需要,定会上门求水大哥帮忙的。” “只要不是违背道德或损害水家利益之事......”水寒又补上了一句。 “这是自然,水大哥与我相识已久,难道不知我为人?” 水寒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微笑,那笑似乎在说,我与你确实不太熟。 墨染也笑着看向他,他二人从云城始有生意合作至今也数年了。 第17章 佛寺 水寒仍是忧心妻子病情,来此不过询问一二,既得了自己想知的,又告辞回去看顾妻子了。 待他走后,墨染才垮下了脸,与绯盈说,“你瞧这男人,许个诺还要加个前提,真是小气巴拉又斤斤计较的。” “我是那种人吗?我......”墨染开始喋喋不休地吐槽。 绯盈被她逗得一乐,先前那沉重的心情也消了不少,轻拍了拍她的头以作安抚。 两人本要回自己厢房去,才行了两步,墨染似乎想起了什么,拉住了绯盈的手。 “染染怎么了?”绯盈不解回头看她。 墨染却示意她附耳来听,绯盈虽有些疑惑也照做了。 却听墨染道,“昨夜我发现水家嫂子时,瞧见行廊拐角有道人影匆匆而过,有些眼熟,但救人心切,我也没管那个......” “照你此说,那人先前必然也瞧见昏倒地上的水家嫂子,可却没救?” 绯盈一方面想着叶氏重病且据闻是早年陈疾,如今发作起来自然可怕,便也没往另一个可能上想:那就是也许是被人所害。 墨染倒是想到了,只是也不想一下子颠覆这个傻白甜的三观,也就没说。 绯盈又接着问,“可瞧清楚那人模样?是男子还是女子?” “没看清楚,”墨染摇摇头,又不是直接打照面,怎么可能看得见长相?“不过瞧着身段衣着必然是个女子无误。” “女子啊?”绯盈一边沉吟,一边想要不要去问问僧人这寺中这两日都住了哪些女眷。 “对,”墨染说着,还神秘兮兮地凑近了绯盈耳畔,“虽说我与她互相不甚喜欢对方,我却还是能认得,应该是她。” “谁啊?”绯盈偏头去看墨染,一双杏眼里填满了惑色。 “不就是你那白花儿般的云姐姐了。”墨染不屑地嗤了一声。 墨染昔日在云城自小长大,自然也是听过关于那云府小姐与这水家公子的传言。 什么水寒娶妻之后云小姐茶饭不思,她很是不理解,也不屑,不过倒也理解如果见着情敌倒在面前不救的想法,只是确实不道德罢了。 绯盈则不这般想,她当初曾唏嘘过这段传闻中的恋情。云轩着实执念,既无缘,便各自成家罢了,偏她拖到如今。这见死不救,也确实替她洁白无瑕的形象蒙上了阴霾。 两人各自心思复杂,带着满腹思绪回去休息了。 当日下午,起来后,便听闻水家之人将在此静养的叶氏接了回去。 细想之下也对,到底寺庙不如自家,静归静,却比不得家里环境利于休养,便是要请大夫也更近些,吃食也准备得更充分妥帖。 绯盈几人本就是来护国寺为新开业的天盈楼祈福的,自然也就在寺中多留了几日,添足了香火钱,认真虔诚地祈福了一番。 当中那杜若与墨染还一人一只手挟着绯盈,非去寺外的卦摊晃了一圈,杜若是出于爱好,墨染是想瞧瞧这古代的算卦是否当真那么灵。 于是,二人不仅给自己求了签,还拉着绯盈也求了几签姻缘。 绯盈好不容易挣脱了她们,才重又寻了个面相朴实的求了支签——算财运与事业,得了顺风顺水的解答,才心满意足离去。 几人玩闹了一番,就下山乘了马车各自回府去了。 第18章 烽烟 绯盈归家后,又投身至自己新开的事业之中,每日忙得几乎足不沾地,渐渐熟练了,倒也轻松了下来。 此时,距护国寺之行,尚不及半月,却惊闻噩耗——那水家的家主夫人终究没熬住,去了。 当下,水府设了灵堂,四处白幔与素灯笼高挂,悲哭之声日夜不息,只是其中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便只有那些人自己心里知道了。 绯盈与墨染等人倒是相继去吊唁过一番,对上水寒异于平常铁青冰寒的脸色,她们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倒是绯盈被水宁抱着痛哭了一场。 绯盈一面轻抚着水宁,一面听她絮絮叨叨自己嫂子的好与操持水家的不易,不知不觉似乎......知道了水家的许多内宅之事? 比方说,前任家主的原配,亦即水寒、水宁等兄妹们的亲生娘亲早逝,后娶的继室待他们非常不好; 比方说,那继母如今回来了大闹了一场,才致使水寒将妻子叶氏送到佛寺静养,却没想叶氏再回来时迎来的是阴阳相隔; 又比方说...... 绯盈一面听着,也没说什么,只是心中存疑,即便是继母,为何说是回来?那她先前到哪里去了? 这些疑问自然得不到解答,在这当口她也不好久留别人府中叨扰,便告辞离去。 离开了水府的绯盈,去寻墨染商讨近来天盈楼遇到的新问题的解决方案,也就对水府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而此刻,水府主厅中。 京城中过半数的水氏族人如今皆在此,家主水寒面若冬雪,白净之中透着彻骨的寒意,似乎叶氏去后他便没再露过笑意。 而堂中,一对夫妻相携而立,其中那中年男子面相与水寒七分形似,正是其亲父。 而那其中的妇人,衣着光鲜华丽,发髻之上插了支金步摇,双耳垂下坠着一对翡翠玉环,手上还戴了串玛瑙手钏,浑身首饰虽不至于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却是处处彰显着自己的身份贵重。 但见她看上去年岁少说也有三十许,却并不减其艳丽容色,一番装扮下倒是有些徐娘半老的风情,只是眼角上挑,柳眉倒竖,殷红薄唇,一看便是刻薄之相。 连启唇吐出的话,都是那样的刻薄,“我儿,如今那叶氏去了,家主夫人之位可不能空着,你还年轻,总归要续弦的......” 话还未说完,就被水寒冷声打断,“首先,我亲娘只有一位,那是我爹的原配夫人。” “其次,吾妻头七尚未过,您就这般着急要我再娶,不怕午夜梦回之时,她去寻您?”忽而话锋一转,“不过叶氏素来孝顺,想必也不会对您做什么。” 若是寻常,这继室刘氏恐怕就要嘲了回去,说那叶氏叫什么孝顺,帮着这孽子水寒整治她,可如今人到底是去了,不敬活人也惧鬼神。 她便被吓得了一时不敢说话,脚下似乎也有一股寒意缠上身来,但到底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定了定神,又挺胸上前一步,道: “那也不能让这主持内务的主母之位空着,续弦的人选我也替你选了来,便是我娘家的侄女与甥女,姿容超绝,又有管家的本事......” 说着,侧了侧身子,露出瑟缩在她后头的两个姑娘,虽容貌不俗,但论及气质行止,却远不及墨染的大方,绯盈的纯善,端木堇的飒爽,卿槿的端庄。 水寒嗤了一声,连嘲笑都懒得,也没分半分眼神给这下方的两个姑娘。 “吾妻方逝,遵循律例,我自应服丧一年,续弦之事,再说。” “府中正在办丧事,众皆服素,独您这样穿红戴绿的,是否有些不妥?” 说得饶是这脸皮厚的刘氏也有片刻羞愧。 第18章 烽烟 “这不是可以先处着吗?也好看看与哪位更合适。”没想到这刘氏犹不放弃,再接再厉地仍劝着。 水寒甚至不愿看她了,径自转身,踏上一级台阶,坐到堂中主位那楠木太师椅上,才又开口道, “您的眼光,我是领教过的。能得叶氏,已是我之幸,不敢奢望有第二次。” “你这是如何与长辈说话的?”那刘氏顿时被激怒了,当下一手叉腰一手指他就要叱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自当由我来主持。” “您说得没错,所以当年我不是如您所愿娶了叶氏?”水寒搭在右边木椅把手之上,身体微微后仰,靠到了椅背上。 “若要做人长辈,总该有个长辈的样子,可当年之事,您还未老,总不至于忘了吧?” 这样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刘氏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对幼时的他们兄妹的欺压,顿时心里咒骂着,小兔崽子这是变着法子在骂她,当年就不该让他活下来,如今翅膀长硬了,愈发难动他了。 还不待她回上一句,水寒又说了一句话,“再说叶氏这些年伴我身侧,操持家务,便是无功也有苦劳,我还不至于连一年服丧都等不及。” 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轻飘飘地落到了他那个一直立在堂中一言不发的亲爹身上,他这个亲爹当年在他娘去后,可是连一年都未够便与这继母娘家换了信物。 这话说得水父有些愧意,本就无言,此刻更是垂下了头去。 刘氏看身旁男人不仅没帮着她说话,如今还教亲子怼得这般垂头丧气的样子,真是没出息,内心唾弃着,上手就掐了水父一把。 小声念了句,“没用的男人。” 其他旁观水氏族人是乐得围观了这样一出大戏,反正也是在自己府中,传不出去,于名声无碍,说不准还能捞些好处,某些人暗戳戳地算计着。 站在一旁的水宁已忍耐了许久,虽说她也曾怨恨自己父亲,可终究是生父,出于孝道说不得什么。 可那个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从前却磋磨了他们许久,不论是过往还是如今都对大哥一再相逼,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当下就站了出来。 “您这般说我父亲,那您当初何必巴巴地嫁过来做续弦呢?” “你这小蹄子,”刘氏被激得对着水宁横眉竖眼就要开骂,“我当年就该好好教教你,你这有娘生没......” “住嘴!”这却不是水寒喊出来的,而是水父。虽他这些年确实过于宠爱继室,却也容不得她这样辱骂自己的原配,至少不能当着众族人的面。 刘氏虽先前骂他没用,却也是怯他盛怒的,于是就悻悻地合上了嘴,至少一双怨毒的眼还盯着水宁。 水宁已不是儿时的小姑娘,会因一时意气去跟她争,然后再被罚,此番不过是心疼兄长之故,讽刺继母一句已是极限,说完便退回到四哥水皓身边。 刘氏住了嘴之后倒是冷静了一些,想起了此来的目的。 她眼珠转了转,往四周瞟了瞟,道,“你悼念亡妻之心我明白了,但府内事务一日无人管也不可,既我回来了,你不若交到我手上。” 倒是绝口不再提身后那娘家的的侄女与甥女了。 第18章 烽烟 水寒心中冷笑一声,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吗? 面上并不显,依旧冷漠,望着她看了须臾,又将视线逡巡了堂内,威胁地瞪了几个方才与继母有眼神交流的族人,有几个都将要迈出步来,有个“侄儿”都含在嘴里了,偏生让他瞪了回去,不敢再发声。 刘氏心里一边骂着这群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一边还要再说。 没想到水寒一扬手,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内务我已交由水宁负责,另派了府中管事从旁协助,至于外务,您应当不会想以女流之身插足家族生意吧?” 插足家族生意?刘氏倒是想,但她不敢,莫说她并不懂商事,以她这小家子气的性格,若得了管理家族生意的权力,恐怕只会往自己的私己里不断添钱。 赚钱?从小到大被惯得只会享乐的她哪里会。 即便族人有些盼着她将水寒从家主之位上拉下来,却万不敢让她去管生意。因此就是她想,第一个不放过她的,便是那些族人。 水寒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这般说。 可掌家的权力拿不到手,她怎么甘心,心一狠,手握成拳,又松开,就要上前去闹,要撒泼。 水寒哪里没看出她的小动作,瞬时便推断出她的打算,又是一个扬手,招来了侍立在侧的仆役。 “继母不觉得,您管得过宽了?自你回府,支使着我病重的妻子尽所谓的孝道。如今她去了,你未曾露过半分悲容,还锦衣华服、喜气洋洋地给我选新妇?” “可是不信,也不敬鬼神?”顿了顿,又道,“一会要我续弦,一会要管内务,是不是再过一会你还想将这家主之位坐上一坐?” 这话顿时引得族人中有不少对刘氏怒目而视。 “我,我...怎么会呢?”刘氏虽狠毒刻薄,却也算不得个能言善辩的,当即无言以对。 水寒乘胜追击,招来了仆役,又喊了几个力气大的粗使仆妇。 “继母这样急匆匆赶回府中,想必是思家心切。也是,庄子怎比得府中,既回来了,就不回去了吧。” “来人,将父亲与刘氏请到西苑,打扫得干净些,好生照顾着我这两位长辈。若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言下之意,显然是要将亲爹与继母软禁在府中,命下人看守着不让他们随意出来,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就当养了两头猪似的。 刘氏想挣扎,却又怕在众人前丢脸,最后哼了一声乖乖在仆妇的围绕下转身踏出主厅。 水父倒是还想跟自己这个最有本事的嫡长子说些什么,最后动了动嘴皮子,还是没说出口,只满怀愧疚地跟在刘氏后面出去了。 水寒并没忘记站在堂中的那两个姑娘,对着贴身小厮锦书道, “将两位姑娘送出府去,从哪里来的,便送回哪里去。” 还是尽早送走省事,免得待会外头人以此借题发挥,将某盆子往他或水家头上扣。 吩咐了下人,处理好后续事宜,水寒又淡淡看了一圈周遭水家人,“热闹瞧够了吗?无别的事做了?可曾去给叶氏上过香?” 家主威仪展露出来,一连串问题将众人问住了,刹那,七嘴八舌,连连解释,而后相继离去。 此日之后,水府这一场风波,倒也没有外人知晓,毕竟家丑不外扬,他们还不至于蠢到这地步。 第18章 烽烟 那头水府风波方止,叶氏也下葬了,水寒也如他所言开始为妻子服丧。 而才过了没多少时日,这头绯盈的天盈楼竟出了事。 待水寒得了讯时,事情已闹得比较大了。 而在这期间,绯盈与墨染竟然一次都不曾遣人或亲自来寻他帮忙。 若放在平时,他或许会高兴,觉得省事,可如今竟莫名有些心烦。 交代好下人以后,他就带着锦书乘轿外出了。 此时的绯盈与墨染等人正于雍京兆尹衙门的公堂之上,二人皆出身显赫世家,在初时的行礼后,府尹倒不曾让她们跪下。 水寒的轿子停到衙门之外,缓步踱入时,抬眼看去,就是二人脸色皆有些不好,不仅是因被诬陷的缘故,她们神色复杂,隐约可辨的便是怜悯与嫌弃。 他当下步子一顿,她俩这神情究竟缘何而来,不该是冤枉与委屈吗? 视线顺着她俩目光往一侧移去,是个颇有姿色、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此刻这女子哭得妆都有些花了,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瞧着约摸三四岁的垂髫小童。 只听那女子跪倒地上,不时还以头抢地,嘴里还声声泣血,“青天大老爷呀,你一定要为妾身伸冤啊!这些黑了心的店家,居然为了那几个钱,来害我的心肝儿。” 公堂之上稳坐如山的府尹被她哭得心烦,左手以袖擦拭去额上淌下的汗,右手执起惊堂木就是往案台一拍,偏他抬手之时望见水寒抬步行来,吓了一跳,险些被惊堂木砸到自己手。 府尹的心绪乱了一下,这水家主可不是个好惹的货色,他来是为何?对了,听闻这天盈楼是他与上官、颜氏两家一同办的,难怪呢。 惊堂木触到案台发出震天声响,吓得堂下女子哭声也止住了。 那府尹惊慌也不过一瞬,到底多年在京城为官,胆色倒不至于那般小,也没教旁人瞧出来,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对着堂下女子道: “住口,本官自会公正审查!公堂之上不得喧哗,你若再吵闹,本官就治你扰乱公堂之罪!” 水寒倒没打算此时迈入公堂,而是站立人群之外观望。 却听那头将案情道来,其实水寒在来时,已听下人将事情说过。 那女子家住雨花巷深处,那巷尽头只那几户人家,最大一处宅子住着女子与她儿子——即是她怀中垂髫小童,对外称是孀居在此。 实则谁都知道,这孤儿寡母的,穿着吃用却都不差,还住着一个大宅子,还带了个小丫鬟,明显便是不知道谁家金屋藏娇的外室。 只是这话放在私下说说便罢了,谁也不敢当着人家面说出来,何况这女子外表柔柔弱弱的,撒起泼来可真叫人受不了。 只见那女子将怀中孩童抱紧了些,又磕了个头,起来时气质浑然变了,一副幽怨柔弱的模样,衬着她身着一身素淡,让人不由自主地联系到了夏夜的一株洁白莲荷。 被墨染耳濡目染许久的绯盈顿时警觉,这便是染染说的白莲花吗?! 墨染也是如临大敌,拉着绯盈往旁移了两步,完了完了,白莲花要开大了! 第18章 烽烟 只听算不上十分寂静的公堂上,蓦然响起一道婉转带嗔的嗓音,“妾身知道自己本就命苦,平日孤儿寡母就常遭人白眼......” 那女子似乎把公堂当作倒苦水的地方,很是泣诉了一番,又抽泣了两声,才说到正题。 “今日我儿想吃百味阁的桂花糕,我便拿了家中那点儿余钱,给这天盈楼黑心商家下了单子。”说着,斜眼瞪了绯盈和墨染一眼。 “谁知天盈楼的人将桂花糕送到的时候,我手边有事忙活,还没尝过,小儿贪吃先用了一块,不一会就口吐白沫倒下了......” 听到此,周遭人都明白,这孩童定然是中了毒,一时同情,纷纷议论起来,竟有不少人在骂天盈楼。 水寒一边听着堂中女子与周遭人群的话,一边以手中折扇轻敲另一手掌心,唇畔还露了抹嘲讽的笑,人心,果然从来都是欲壑难填的。 那女子自然也是听得见堂外的议论,垂头露出一抹得色,而这与所述不符神情恰好落在公堂上座位较高的府尹眼里,当下他心里也有些明白了。 她又一次拜下,而后抬头道,“还请大老爷还我和我儿一个公道,治这些黑心商人的罪,封了她们的铺子,不能再让她们为祸百姓。” 周围的百姓议论了一阵,居然也开始有人附和堂中女子。 “就是,黑心商人该死,封了她们的铺!” “封了她们的铺子!” “妇道人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什么的,啧。” “女子会什么经商,怕不是以此勾男人才对。” “就是,瞧着光鲜亮丽的,怕不是嫁不出去的......” 甚至话题渐渐偏了,也出现了诋毁的话语,水寒眉头微皱,瞟了眼说出这些话的人,最令人可悲的是,说出这等轻视女子之话的,竟有些是妇人。 于是,他嘴里说着,“借过一下。”以折扇拨开了人群,就要往公堂中走去。 此时,等那女子终于停下话来,轮到被告一方发言。 墨染厌恶地瞥了一眼跪着的女子,便再不看她,往前一步学着男子模样向府尹拱手一礼,道: “大人明察,这妇人口口声声说我天盈楼谋害她与她儿子,但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的,自然希望客似云来,如何会去害自己的客人,断自己的财路呢?” 绯盈赞同点头,也上前补充一句,“而且,如她所言,她娘俩不过孤儿寡母,我们与她素不相识,害她有何好处?” 水寒闻言愣了一愣,停了脚步,讶异地看了一眼绯盈。 古语,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也是没想到这个纯善的上官小七能说出这种话,想来或许是与颜墨染呆的久了?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她二人所言本就是极有理的,只需稍动脑筋便可想到。 只不过先前女子一番哭弱,引起众人同情,便不再往他处想,只信了其所言,却不知道,弱者也是会撒谎的。 这一番话,令那女子突然呆住,不知以何言以对,只得哽咽着,暗自抹泪,一副被欺负的样子。 看得二人又好笑又好气,这是打定主意不正面回答了呗? 第18章 烽烟 公堂之上众人正是僵持着,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女子仍在嘤嘤啜泣,偶尔还听得到公堂外百姓不时传出两三句低语。 也是那女子哭得我见犹怜,周围百姓,尤其是那些青壮男子,心中都生了些同情,也不管事情尚未弄清原委,又开始议论起两位世家小姐欺负弱小了。 此时,绯盈垂眸凝睇那女子怀里的孩童,那孩童经过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哭闹。 原因无他,只因他一直都处于昏睡中,小脸煞白,唇上还泛着黑,正是中毒的迹象。 那女子似乎是没注意到孩子的面色,一边哭一边抱得死紧,仿佛自己松了手孩子就会被人抢走似的。 先前孩童中毒之时,自然是有请过大夫救治,却也是粗粗解了毒,女子便抱着孩子上到衙门来报官了。 女子也听见了堂外百姓对她的同情,心中得意更盛,面上却哭得更悲伤了,“怜我一片慈母之心,难道也不该惩治这种黑心商人吗?” 绯盈自那一句分辩之言后,便抿着唇久久不语。 听得她这话,当下怜悯地看了眼那孩童,想走前一步,偏那女子把孩童往怀里塞了塞,一脸警惕地望她,似乎她会做什么坏事。 于是绯盈只得驻足原地,开口道:“这位......,”也是不知该称呼这女子什么,“我看你的儿子面色并不好......” 还没说完就被女子恶狠狠打断,“让你们害的,能好才怪!” 此时,水寒与守在公堂的衙役低语了两句,与匆匆赶回的锦书,领了一个背着药箱的长衫中年男子迈入公堂。 女子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当下目光在水寒面上一顿,眼中流露几分痴迷,不过须臾便清醒过来,又换上一副警惕神色,“你是何人?来做什么?” 见水寒走向绯盈二人一方,“是她们一伙的?” 水寒懒得与这妇人饶舌,以折扇指了指她怀中的孩童,向那长衫男子示意。 长衫男子点头,抬步走向女子,女子分明是跪在地上的,竟也能挪着后退了好几步,“你们要做什么,公堂之上也敢放肆?” 水寒嗤笑了一声,“这是回春堂的余大夫,特地请来为你孩儿诊治的。” “什么余大夫?我不认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找来坑害我母子的......”女子左手托了托孩童的头,一边咬牙切齿道。 “呵,无知妇人。”只说了这一句,水寒便不再言语。 天盈楼与这回春楼也有合作,绯盈自然认得这位回春堂的主事,此人当真的医者仁心,在雍京也颇得赞誉,遂侧身转向公堂外。 “诸位应当有认得余大夫的,若有,请告诉她。” 那些百姓倒是没必要撒谎,遂许多人纷纷点头应和,还夹了几句“余大夫可是个好人啊”之类的话。 女子面上有些挂不住,心中挣扎了会,才松了松手,将孩童的小手露出去,让余大夫把脉。 那大夫切了会脉,摇了摇头,“只是稍解了毒性,尚有余毒未清,这孩童身子本就虚弱,若再拖延不救治,恐怕也有夭折之危。” 女子面上血色随着大夫的话褪去,她大喊着,“怎么可能?我的小虎平时可健康了,吃得多,也爱闹,还总是缠着我......” 这下,也没心思去管绯盈等人,伸着手将孩童往大夫处递,“余大夫是吧!他们都说你医术厉害,你帮我救救我的孩子啊!他可是我的希望,如果没了他,我,我.....” 余大夫自然应下来,“我必定尽力。” “好,好,那好,我们去药堂吧。”那女子有些失魂落魄,抱着孩童就站起身来,要拉着大夫走。 “啪!”一声巨响,府尹看了许久堂下闹剧,又是一下惊堂木,“原告,你这事是告还是不告了?” 这才将女子的神拉回来,正待转身说些什么。 却听见一声娇喝,“告?她有什么面目告?” 第18章 烽烟 话音刚落,就见一长身玉立,形貌俊朗的布衣男子领着一对锦衣华服的夫妇徐徐步入公堂之中。 公堂外百姓有些认得这三人的,顿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有一两个没忍住的,声音大了些,“这不是高神捕吗?”俨然是指那布衣男子。 高神捕?绯盈与墨染听了不少他的传闻,却从未见过本人,当即没忍住好奇心转身来看,一眼望去,果真英杰俊彦。 绯盈心中感慨,那个女作男装近二十载支撑自家家业的令狐公子,合该就是这般男子才配得上,再看他走入堂中却对几个年轻女子皆目不斜视,可见当真心有一人其余皆尘埃矣。 这高神捕神色肃穆,领着那对夫妇走入公堂,眼神与那满怀敬意的府尹和师爷相接,抱拳行礼,“拜见大人。”便不再做其他举动,立在一侧。 倒是堂下原先跪着,如今站起身的女子,见到那对夫妇,没忍住,“顾郎!”随即一手捂住自己的嘴。 先前那道娇喝就是夫妇中的妇人发出的,此时她目露鄙夷,将这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原来勾走我夫君的狐媚子就是你呀,藏得也是挺深的。” 而被称顾郎的男子在夫人身边有些缩头缩脑,形容有些猥琐,本算耐看的面容也逊色几分。 看这情景旁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孀居的寡妇,确实就是别人养的外室,这男人看着就是个惧内的。公堂之外顿时炸开了锅,有那知道些内情的还悄悄与身边人传讯。 那女子却不知观众想法,眼珠子一转,又作出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夫,夫人,我知是我不好,但你也不该买通天盈楼的人害我的孩儿,孩儿是无辜的......” 那顾夫人本也只是恼怒丈夫背着自己偷香窃玉,这下听了她的话,登时跟吃了那啥一样被恶心到了,铁青了脸退了两步离那女子远一些。 绯盈与墨染交换了眼神,墨染:看见没有,这就是白莲花的威力! 绯盈:懂了,真可怕,珍爱生命,远离白莲花。 顾夫人战斗力却不弱,不过是被噎了一下,又嘲了她一句,“倒是好一派慈母心肠,连自己的孩子都害的慈母,我倒是头一次见。” 那女子脸上最后的血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俏脸煞白,“你,你在胡说什么?” “顾夫人的意思大概是,这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闹剧。”在一旁观察已久的水寒突然出声总结道。 “确实如此!”几个捕快衙差带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行入公堂中。 “回禀大人,属下几个分头去查了百味阁、天盈楼总铺与雨花巷的分点,并无异常,倒是在这位妇人的家中寻到了半包砒霜,曾有打开痕迹。” 为首的一个走到公堂中央,向着上座的府尹拱手行礼将巡查结果道来。 “胡说!”那女子看着丫鬟本还喊了声小玉,却听这捕头如此说话,登时怒道,“我怎会害我自己亲生儿子?” “你确实就是这样做的,至于理由,为了钱,够不够?”那顾夫人接上了她的话,又扬手招来堂外的下人,下人取来一个布包,打开来看,竟是金光闪闪的几锭金子。 第18章 烽烟 女子依旧一副柔弱扮相,“夫人这是何意,拿了包金子就要诬陷我吗?” 旁边一个捕快突然开口,“这是在...”顿了顿,也不知道该称呼女子什么,叫夫人也不恰当,“你的宅子里搜到的。” 女子看向丫鬟的眼神瞬间从讶异转为了然,“你这背主的丫头,夫人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帮着她栽赃我?” 顾夫人双手环胸冷笑一声,“栽赃你?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忽而伸手一指戳到自己丈夫身上,还狠狠地扎了几下,“我先前便觉得我这夫君不对劲,只觉他没这贼胆。不曾想到他不仅有,还特地给你买了个丫鬟服侍,连卖身契都给了你......” “这卖身契都不在我手上,我还能怎么拿捏你的丫鬟呢?”随后凑到自家丈夫面前,吐气如兰,却眼神毒辣,“可见我这夫君啊,当真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 如果不是在公堂之上,墨染真想拿上瓜子汽水搬个小板凳跟绯盈一同看戏,古代这种家庭伦理剧可不是能经常看见,毕竟家丑。 这么想着,她伸手拉了拉绯盈,附到耳边悄声说,“这个顾夫人厉害呀,学着点,以后驭夫有术嫁谁都不怕。” 绯盈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但也不好在公堂上打闹。 那顾姓男子听见妻子所言,瑟缩了一下,欲要解释。 只听顾夫人又道,“夫君如要纳个妾,大大方方与我说便是了,这置个外室还平白无故头上多戴了顶帽子了。不然这么多的金子该是谁给的?” 这话说的倒是极有可能,毕竟这男子用度都在妻子掌控之中,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金银给外室。 他也想明白这个道理,登时也来不及分辨,怒意中烧冲上前去就要质问女子。 却被衙差们拦了下来,府尹惊堂木一拍,喝道,“吵吵嚷嚷的,你们把这公堂当作什么地方了?” 民终究是怕官的,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一旁的捕快便上前详细回报了搜寻过程与结果,府尹先前在公堂上听堂下人争辩心中已推理得一二,如今听了下属之言,便已有成算,但还循例问了句那丫鬟。 “小玉,你服侍你主子已久,可知近日她曾与何人见面,这金子又从何得来?” 也是女子心大未曾避嫌,也教丫鬟将过程看了去。 那丫鬟长相普通,也是个老实的,并不敢隐瞒,就将事情全数道来。 “约是三四日前,来了个男子,”又看了一眼顾家官人,“穿得就如普通百姓,却给了我家主子这个包袱,那时主子让我看顾小少爷去了,他们说了什么我并不曾听清。” 女子还待狡辩,府尹却又问,“可曾见那男子把这包砒霜给你家主子?” 丫鬟摇头,“不曾,不过主子昨日出去了一趟巷口的百草堂。” 府尹看了堂下捕快一眼,那些捕快会意,“属下这便去查。”随即脚步匆匆往外跑去。 女子自知大势已去,瞬间瘫倒地上,那些捕快办事效率倒是极高,不一会就调查回来,这女子确实曾去买过二两砒霜。 第18章 烽烟 这下便可确定当真是这女子自导自演诬告天盈楼了,府尹神情严肃细细审问,那女子终于从实招来。 确实是有人予她金银,交代她设法陷害天盈楼,她做别人的外室,顾家正妻善妒,她怕是没机会入顾府了,因此能得一些外财也是安身立命之本。 说到此,她垂下头去,不敢看那顾郎神色,又继续言道...... 后来她思来想去,要栽赃祸害天盈楼,便也就在这送货的货上动手脚。 于是,她就下了单子要天盈楼之人为她买百味阁的桂花糕,然后将砒霜撒了少许到糕点上。本是想赏给丫鬟吃,不想却因一时走开疏忽,被贪吃的小儿偷吃了。 索性中毒也已中了,就告上公堂来,绝不能让儿子的罪白受...... 女子这话说完,就听顾夫人在旁嗤笑,“果真是个毒妇,”还瞥了自家丈夫一眼,“瞧你在外头养的是什么蛇蝎,虎毒都尚且不食子,她偏偏瞅着身边人祸害。” 这话说得顾家郎君脸时而青白时而绯红,细想之下就这女子心性说不准哪日把自己害了,当下看女子的眼神都不善了。 既“原告”已全然招认自己诬告的事实,府尹再次拍响惊堂木,“按我朝律例,诬告他人者,以所告之罪罪之。” “论理而言,堂下犯人诬告天盈楼谋杀,犯人当以谋杀罪处,当判斩刑。” 女子闻言腿软脸白,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往前匍匐了几步,死命地以头磕地,一边还喊着,“大人饶命啊!” 又爬向了顾家夫妇俩,“夫人饶了我吧,顾郎救救我,一夜夫妻百夜恩,瞧在我为你生了个孩儿,帮帮我吧!”真的就是涕泗横流,胡言乱语了起来。 那顾家郎君本来心里还存着几分怜惜,一听闻她提及儿子,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孩童,顿时怜惜转为嫌恶,哼了一声拂袖也不看她了。 府尹抚着长髯又道,“但念及受害之人是犯人亲子,况且谋杀未遂,以孝道而言,又罪不至死......若判死刑,这孩子便失怙无依靠了。” 那顾夫人闻言顿时上前行礼,“大人恕民妇直言,民妇膝下至今无孩儿。这女人虽可恶,孩童却终归是我夫君血脉,民妇愿意接他回顾府。” 冷冷看那哭求得毫无形象的女子一眼,“至于这毒妇,绝无可能进我顾家门。” “夫人大义。”显然没有想到顾夫人愿意接纳自己儿子的顾郎君,连忙双手握住妻子的手,感念道。 “如此。”府尹又一拍案,开始判刑定论,“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本官就判堂下犯人受三年苦役,以赎其罪,另天盈楼蒙不白之冤,就以那金子偿之。” 众人自无异议,除了还哭喊着冤屈饶命的女子,捕快们得令,也上去把那女子押了下去,两侧衙差高喊着退堂,堂外百姓见无热闹可看了,也逐渐散去。 绯盈捧着一包金子脸上甚是唏嘘,墨染看她神情心中一惊:这傻白甜的姑娘不会突然开始圣母吧? 却听绯盈喃喃了一句,“可怜之人,果然必有可恨之处啊。” 于是墨染才放下心来,水寒行至他们面前,绯盈看见他,面上扬起一丝笑意,将一锭金子塞到他手里。 水寒疑惑,“这是?” “府尹对我们天盈楼甚是照拂,投桃报李我还是懂的,只是不好我来出面,便麻烦水大哥了。”绯盈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水寒了然,感叹小七果然是长大了之余,招来随侍锦书,把金子交给他让他到后堂寻府尹。 第19章 独当一面 衙门当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便是有什么话要说,众人也决定到外头找个茶楼坐下慢慢叙话。 那顾家夫妇却在门口拦住了绯盈一行,也是那顾夫人上来打交道,“上官小姐、颜小姐、水家主,”行了一礼,“本是家丑,偏这犯妇人蠢心毒,连累各位了。” “得罪之处,以后再向诸位赔礼。”目光掠了一下身旁仆人抱着的孩童,“只是如今孩子尚需医治,就不能耽搁了。另外一句,我娘家对天盈楼的生意很感兴趣,有时间不知上官小姐可否一谈?” 这顾家在京中算不得大户,也只有两代入仕。 这一代的顾家郎君也是娶了家中行商的顾夫人,得了顾夫人外家支持,家境殷实,才能打点上下,混出头来,因此甚为惧内。 能多得生意自然是好事,绯盈等人自不会推拒,就应下了。 顾夫人心满意足带着夫君孩子与仆人离去了。 墨染看着顾夫人一身华服风姿绰约的背影,感叹,“这顾夫人配顾郎君可惜了。” 绯盈与水寒不好背后议人,但深有同感,齐齐点头。 众人相约就近的八宝楼,还邀上了那个杵在角落沉默多时的高神捕。 有随侍在身边,自没有主人动手的道理。锦书提了壶为在座的人斟了茶,水寒突然问道,“小七如何识得高神捕的?” 绯盈先看了水寒一眼,又看了看被提及的人,“先前与令狐家在谈合作,恰好遇见此事,高大哥便帮我们去调查了,令狐姐姐还有媒要说,就没前来。” 这高姓男子名斐,虽人称高神捕,曾是洛城第一神捕,如今却已辞去官职,准备入赘令狐家,与未婚妻共任官媒。 “原是如此,那就谢过高公子了。”水寒以茶代酒,向高斐一敬。 高斐虽疑惑这上官家姑娘之事与他水寒何干,却也没多问,回以一敬。 绯盈在旁解释道,“天盈楼有水大哥的一份。”说着,与墨染一同也向他敬茶,“这番确实感谢高大哥了。” “举手之劳罢了。” “因此,以后与令狐家的生意合作,天盈楼俱可打八折。”绯盈知道对他而言最在意的不过自家未婚妻,遂接着说道。 而不得不说,对高斐而言,确实如此,因此他不禁流露喜色,“那就谢过上官小姐慷慨了。”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这可以给他的夫人省多少钱呀。 墨染托腮看着绯盈跟人打交道,感觉她好像最近的作用越来越弱了,这傻白甜好像也不傻了,至于旁边这个高大哥,一看就是忠犬型的,可惜有主了。 水寒才似乎蓦然发现往日这姻亲上官家的姑娘也不知经了多少事,当真在长大了。 撇下二人想法不提,绯盈倒是继续就先前在天盈楼与令狐家商议合作之事,继续与高斐探讨起细节来。 四人坐在二楼茶厅一侧,恰向外望去就可看见临街之景。 忽而高斐起身一揖,“此事具体事宜下次我与夫人同来再说,高某尚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三人纷纷起身相送,待人影已在下楼梯处消失不见,才重又坐回座位之上。 第19章 独当一面 此时,绯盈往栏外看去,八宝楼外的街上,立着个头戴紫玉簪,穿了一身海棠红云雾锦裙的女子,女子长相英气,却又不失温雅。 女子自然便是那曾女作男装近二十载的令狐家“独子”,名喜。此刻她笑意盈盈看着向她走来的男子——她的未婚夫高斐。 高斐走到她面前唤了声“阿喜”,两人便挽着手相携离去。 墨染和水寒也注意到绯盈久久未转回来的目光,就顺着看去,也看到楼下一对璧人,也看到高斐看向令狐喜时那一片恳切深情。 与看别人之时全然不同,是那种当见着你时,眼中整个世间只有你一人的眼神。 绯盈这般想,也就这般说了出来。 楼下人已走远,楼上人也回过神来。 墨染以手肘碰了碰绯盈,揶揄她,“你先前还说我来着,如今你这是春心动了,也想找个如高神捕般的一心人?” 绯盈也不急,伸手拿了墨染面前的茶盏放到她唇边,“多言,喝你的茶吧。” 墨染笑嘻嘻地接过茶盏,绯盈才松了手去端自己面前的茶,“我如今心中只想着如何将天盈楼的生意稳定壮大,别的事,我并不愿去想。” 水寒举杯饮茶,并不言语,神色难辨,然而两个姑娘也不曾注意他。 还是绯盈放下茶盏后看向水寒,“水大哥,嫂子的后事可料理好了?” “嗯。”水寒颔首,也并不多说家中情况。 所幸绯盈不过客套一句,并且也算解释了为何不曾告知他天盈楼出事的缘由,在她见到水寒之时,就猜想对方可否会因此事心存芥蒂。 果然水寒面色稍缓,他比绯盈年长约九岁,自然懂得她的意思。 只是对方主动解释,与自己问出敷衍的结果,终归是不同的。 “我听闻有人中毒,遂让锦书去请了大夫来......” “嗯,”绯盈笑得甜美,此刻才有几分十余岁少女的模样,“我知道的,谢谢水大哥,确实是帮上忙了。” “时间太短,来不及去查其他事情。”水寒摇了摇头,开口却是赞赏绯盈,“小七你们做得很好,临危不乱,稳住店铺中人,等待搜寻证据。” “那倒是,”墨染不知何时也搁下了茶盏,抢着说话,“如果放在半年前,让我见到这样的盈盈,我或许还会以为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占了她的身。” 话才落,就被绯盈轻轻捶了一拳,墨染往旁一躲,“我说的是事实,你如今坚强了许多,也厉害了很多,感觉都不需要我了。” 水寒虽不言语,心中所想却与墨染所言不谋而合,虽说见她成长也是欣慰,却有些失落。 转念细想,她却不是自家人,为何如此在乎?是当作与水宁一般的妹妹吗? 这边还未想出个结果,那边绯盈抿唇,随即莞尔,拉过了墨染的手,“也是多亏你与水大哥先前帮着我、教导我,才有今日,你俩的功劳,我自不敢忘。” “说来真有一事,可能需要你们帮忙。”说完感谢的话,就开始提正事,“虽说先前染染也与我提过,兴许会有那小人捣乱。” “可天盈楼不过开业一月余,当真是小事不断,虽不棘手,却难缠,叫人头疼得紧。想请水大哥帮忙调查一下,是否背后有人从中作梗?” 第19章 独当一面 水寒听绯盈这样一说,不禁想起继母回到水府后,闹得几乎称得上家无宁日。 也是先些日子继母蠢得在众族人面前揭示野心,他才借机软禁了她与父亲,也是得了族老与众人默许。 俗话说娶妻当贤,家族中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或有那么几个拎不清的生过念头要与继母合作,却也不会糊涂到真让他娶继母娘家的女子。 只是继母与父亲先前在庄子上好好地呆了数年,怎会偏在此时在下人的“看护”中离开庄子回到府中,若无外力相助必不可能。 那刘氏的娘家必然没这个能力,而水家已尽在自己掌控之中,以父亲之资,断无可能有别的族人或族老去相助,想必只能是外人了。 水寒陷入思绪中,在记忆中翻找帝京哪家与水家敌对,或是自己曾得罪过什么人,直至坐在对面的绯盈又喊了他一声,“水大哥?” “嗯,小七。”水寒依旧笑得温润,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叶氏去后,疲于应付继母与家中事的他,也是头一次舒展笑颜。 其实水寒出神也不过刹那,绯盈见他没有回应,才又叫了一声,似是怕他没听见先前所说,就又重复了一次。 “确实,若如你所言,应是有心人谋算。恰我家里近来也出了些事,怀疑是外人作祟。”水寒颔首,将自己猜测道来,却避过了家中乱事的详细情形。 “那水大哥近来可还好?”绯盈关切道,也避过不问具体事宜。 其实京城各家都有些耳目,若真发生了什么大事,并不能瞒过去,只是水家上下都不曾细说,外人只知水府近来乱,却不知是何事。 “无大事,已处理好了。”水寒提了壶为坐对面的二位姑娘续上茶,“我已吩咐了下人去查,想来还要过些时日才有消息。” “说不准,这欲祸乱水大哥家宅的外人,与给我们天盈楼捣乱的人,是同一人呢。”墨染托腮在旁边听他们说了一阵,才开口,随便猜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见绯盈目露惊疑,“不会这般巧吧?” 墨染拿起青瓷杯盏,以手指沿着其上纹饰路线细细描绘,一边开始胡诌,“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嘛!说不准,真就是同一个、或同一批人呢。” “或许是有过节或仇敌之类的,或许是生意上敌对的竞争对手,”墨染放下茶盏,掰着手指给他们数,“不然,也或许是......” 正说着,目光流连在身旁绯盈与对座水寒的脸上,犹以水寒被她瞧得最久,一不留神差点又沉迷美色了。 “也或许是,你们之中的爱慕者、或是情敌?毕竟你们二人皆绝色呀,哈哈!” 后一句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然后又被绯盈捶了一下,“染染怎不说是自己的追求者或情敌呢?”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墨染,同是世家出身,虽常年为生意奔波,却不见分毫憔悴,很是容光焕发,还带了别的娇弱闺秀没有的英姿洒脱。 或许时时皆以笑脸迎人的缘故,她一笑起来两畔脸颊还有梨涡,甚是娇俏。 绯盈都忍不住伸了手指戳了戳墨染的小酒窝,墨染揪下了绯盈的手,心中很是无语:喂,姑娘你崩人设了! 第19章 独当一面 被墨染拉下了手的绯盈思来想去也只觉得,他们三人之中,虽然叶氏已逝,可水大哥是唯一一个有家室的人,断不可能还有什么情敌之流。 倒是爱慕者么,可怎么想,她所知的也只云轩一人,或许有别家小姐。但论痴情,云轩当数第一人了。即便如此,怎么瞧,柔弱如云轩也并不似会出这般手段的。 况且,若是爱慕者所做,让被爱慕之人得知自己曾做下这等恶事,也只会让对方产生恶感吧?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为何要做呢? 绯盈将最后一个想法说出来,很得水寒赞同。 墨染撇了撇嘴,“我也不过是随便乱猜而已。” “小七说得对,你这古灵精怪的想法实在是多,但有时委实也不着调了些。” 水寒饮了茶,品着茶香道,这话多少有些亲昵的意味,显然是将她与绯盈一般视作自己人。 “至于情敌,水大哥与你我二人交情虽不浅,却并无男女情意。”绯盈避过叶氏不提,怕再触动水寒心伤。 她继续道,“便是有什么我们不知的爱慕者,断无可能嫉恨到另外二人身上吧?” 墨染蓦地握住她的手,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地望着她,“非也。” “要知道女子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或许你至少曾与她的心上人走得稍近些,她便记恨在心了。” 绯盈双手被她拉住,先是一怔,听她所言蓦地恍然,随后轻声说,“染染,我们在水大哥面前说这个是否不太好?”这不是在诋毁同为女性的两人吗? 墨染不以为然,就该让大猪蹄子们了解一下吃醋的女人有多可怕,少去拈花惹草的。 然而意料之外的,水寒竟扬眉,笑道,“自古以来,因嫉恨而招致的祸事并不少,染染所言非虚。只是仅嫉妒心,人皆有之,也并非只有女子。” “与其在此猜疑是何人所为,不如等些时日,总归会查出来。除非对方确实隐藏得极好,若不然,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而后水寒却岔开了话题,“倒是我前些时日忙于家事,也不知在遇见到天盈楼捣乱之人,小七是如何处理的?” 他很是好奇,彼时在云城还要他庇护的这个小姑娘,如今成长得如何了。 既有人相问,又并非什么见不得人之事,绯盈很是坦然,将先前所遇乱事一一道来。 其实也并非所有都是有心人指使,也有那对家的姑娘来挑衅嘲讽,也不过是嘲她一介女儿家不知矜持抛头露面、做生意如玩耍般儿戏之流的话。 仅是如此也影响不到天盈楼生意,不怀好意之人,她自然不会迎进楼中好礼相待。 倘若那些姑娘家乐意站在大门口如泼妇骂街一般丢份,她也不怕听她们几句,几句话也不会使她少几两肉或少进项。 若是说得过分了,也不需要绯盈亲自“出战”,自有伶牙俐齿如贴身侍女流月出去说得对方无言以对,总归那些大家小姐最舍不下的便是脸皮。 便是楼中的骑手——曾经镖局的镖师们,也有不少能言善辩的,绝对能教那些所谓贵女们羞得无地自容,毕竟他们并算不得什么谦谦君子。 第19章 独当一面 “倒是真有些看着像是故意来寻衅的......”起先说的都是些姑娘家之间挑拨的手段,绯盈话锋一转,又提了这么一句。 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扶在椅把手上,身子靠在椅背的水寒闻言一振,“哦?” “按理来说,天盈楼并非寻常百姓小营生,应当不会引来地痞流氓觊觎。”绯盈略作思索,似乎要整理一下思路。 “偏偏初开业不久,也来了几批,那等人,护院守卫或镖师们都能收拾,随后我就让他们将人移交官府去了。” “如此三四次,来的还都不是一批人,明明有前车之鉴,依旧不畏惧地来,仿佛有人恶作剧一般,除了是有心人而为,我也想不出别的了。” “还有些带着货物来天盈楼,说收到赝品、天盈楼以次充好,或是送吃食费时过长以致于食物都已凉透无法入口的......也辨不清究竟是被人驱使,或是单纯是客人挑剔。” “天盈楼开业前,便已按染染所言出具了楼规,天盈楼之人断无可能做出违规之事。” “因此出了此等事,便先安抚住客人,查明事情,若真是天盈楼之责,便退款赔礼;若非如此,便按照楼规,告知客人。” “毕竟,我天盈楼开门做生意,也不是任人欺辱,任人当肥羊屠宰的,不是?”言罢,绯盈朝着水寒莞尔,“固然不能欺客,也不能任客欺。” 一旁墨染已经开始鼓起掌来,为自家闺蜜捧场,“水大哥别看盈盈说得轻巧,一众地痞围着铺子的时候,还是有些吓人,她竟都能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护卫,也是不容易。” 绯盈此刻面上才飞上几抹羞红,“并没有,其实心里也是怕的,只是若我不立起来,天盈楼的人也会慌乱的,这不也是染染你教我的?” “再说,染染你不也没怕,若不是我拉着你,你就差没上去跟人打架了?” 这话听着却像在揶揄墨染了,墨染也不在意,自家人就是要互黑一下感情才好。 “我颜家原先便是商贾之家,也是祖辈发家,底蕴并不算深,饶是我也是曾四处奔走。自然能锻炼出来,你却与我不同。” 墨染侃侃而言,并不认为女子这般有何不好,偏偏在座二人也对她没有任何轻视之心。 “如你所言,多来几次,自然也知道如何应对,怎还会怯场?” “只是我听闻一句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虽说只是猜测,但若真是有心人谋算,总不能日日防着未知的下一招吧?” 绯盈再次殷切望向水寒,“所以才托水大哥帮忙查一查,是何人在背后搅事。” “小七说的有理,只是你可曾考虑过,查明是何人以后,要如何做?”水寒坐直了身子,将手上茶盏放回红案上,正色提问。 “这个,”绯盈以手撑在椅扶手上托腮思量,“就要看是何人所为了。” “不外乎是那几个结果,仇敌或是对家......”墨染又在一旁掰着手指数,看见绯盈与水寒齐齐望向她,神情显然在说“这有何区别,你是在说废话吗?” 才讪笑一声,“区别就在于,一者原本就是与我们或我们家有过节甚至仇恨,另一者则是天盈楼妨碍了他们。” 绯盈叹气,“确实,这就得知道是何人所为,才可对症下药了。” 另外两人也不反驳,心中倒是同意她这说法。 第20章 原来如此 三人倒是就假设了些情况,商量了对策,便散场回府了。 又过了些时日,水寒接到下人回禀的消息,得知这些天盈楼大小乱事中,确实有些生意场上的对手的小动作,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意料之外的,却是锦书领人去寻了那批才刚被官府释放出来的地痞,威逼利诱之下套出来的话竟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之人竟是宇文府嫡三小姐宇文飞燕。 另外,曾安置他父亲与继母刘氏的庄子上,虽说安排得并非固若金汤,却也是时时有人看守,竟也是被宇文飞燕安插了人进去,才致使刘氏得了机会溜出来。 水寒皱了眉,靠在长椅上,手指轻叩在面前的书案上,任他万般思索也想不出来,竟是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世家小姐来谋算他。 只是,虽说这宇文飞燕嚣张跋扈他也有所耳闻,却也不是个无的放矢之辈,他或上官绯盈、颜墨染,甚至天盈楼,又何时招惹上这女魔头了? 沉思许久不得法,但这女子既将手伸到水家,必定是水家有人得罪了她,而他与这宇文飞燕是毫无交集,唯一可能与她有所交集的,只能是府中女眷。 府中女眷? 水寒脑海中灵机一闪,招来下人去唤水宁。 水宁倒是很快就来到水寒的书房,扣门听到水寒的应允后走入房中。 “五妹约一月余前是否与那宇文家的三小姐有过会面?”自叶氏病重以来,府中女眷之事多是水宁在管,问她应能知晓一二。 “宇文飞燕?”水宁此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自家兄长为何突然提及这个人,却见兄长眉头深锁,面色凝重,似是遇上什么严重的事。 水宁连忙回忆,她记性倒不差,很快就想起来,“先前一次我带家中姐妹去赴宴,听闻宴请名单有那宇文飞燕,最后却没见到人。之后因嫂子......家中人也很久没有这等心思了。” 水寒并未见过宇文飞燕,不知其为人,只得询问亲妹,“那你觉得这宇文飞燕是个怎样的女子?” 水宁撇了撇嘴,显然也对这宇文飞燕很不待见,“借着家势与长辈宠爱就任性妄为、嚣张跋扈,本应是帝京贵女却无半分风度,若不是锦衣华服在身,与当街泼妇有何区别?” 这水宁吐槽起来一时竟止不住,也是因为兄长虽严肃却对他们也甚好,书房无别人,开始口无遮拦,“看上个皮相好些的江湖草莽,就要纳人家为婿,还借着家中势力为那人买了个武职,若不是如今朝中重文,武职哪里这么好得?” “五妹慎言!”水寒听到此,又一皱眉,开口警告。 “好吧,”水宁顿了顿,又继续道,“对了,后来我听说那日她本要带着自家的赘婿来赴宴,最后两人却都没见到。也怪蝶儿她们,真是些蠢的,外人面前也敢乱说.....” 水寒听到重点,心知关键或许在此,忙问,“她们说了什么?” 水宁看了一眼自家兄长,有些茫然,却还是把那日事情详细道来。(详情见15.9暗涌) 说完还懊恼,“早知道她们这般蠢,我就该出门前先教训她们一顿。” 水寒听了水宁先前描述,再联系京中流言,就知道这宇文飞燕必定是个气量狭隘之人,也是一脉相承,宇文家之人气量也大不到哪里去,只是那些老狐狸面上做得更好看些罢了。 是自己水家女儿先出去乱说话,那宇文飞燕虽盛气凌人,却不可能当真无脑,想必还是有些耳目,将话听去定然着恼,报复便势在必行。 如此一来,放刘氏回来祸乱水家,倒也很合理了。 第20章 原来如此 水寒揉了揉额角太阳穴,试图缓解心里烦扰带来的头疼。 水家与宇文家本就不是交好的关系,如今与那宇文飞燕结了仇,恐怕也难以交好,面上不交恶便就算好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断无可能再去责怪自家人,所幸是刘氏已被软禁起来,应当有段时间不能出来作妖。 “回去让人告诉二房,管好自家女儿,不要好话歹话都在外面胡言。”水寒提高了音量,显然并不仅是对面前的水宁说,也是对着候在门外的人说。 水宁虽不知兄长为何动怒,却知必定与她们赴宴背后议论宇文飞燕之事有关,忙道,“我下次定然先提醒她们。” 祸事并非自己亲妹妹惹出来的,也没有迁怒她的道理,水寒挥手让她回去。 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他细想之下,若他家的祸事是口舌之灾,那么天盈楼呢? 思来想去得不出结果,还不如与小七她们共同商量。 于是吩咐锦书下帖到上官府,便道是背后之人已查出。 ...... 此刻,绯盈在何处?她与墨染一同在天盈楼总铺里查账。 虽说楼中分工合理,可作为顶头老板,也要时不时来检查一下员工是否懈怠,有没有偷奸耍滑之辈?——墨染原话。 绯盈与墨染挨着坐在长凳之上翻看着上月的账,忽然听到下人来禀,上官府来人。绯盈才要起身,对方却送上帖子,道是来人已回去了。 绯盈接过帖子,竟有两张,一个来自水寒,说是已查明背后之人,具体面谈;另一个则是来自许久不曾见过的宇文钰晟。 墨染坐在一旁也偷觑了一眼,两张邀帖上都无她的名,顿时心理失衡。 “盈盈这是桃花要开了啊......” 绯盈与她相处甚久,深知她脾性,说说酸话罢了,也不至于真与她计较。 于是拿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倒是想想,若要邀请你也不会将名帖送到我这,应当是颜府才对。除非你是我上官家的人,莫不是染染舍了我堂兄转而看上我的兄长了?” 除去为生意奔走的时间,墨染近来寻了许多机会去缠如今尚在雍京的上官珩吾。 也不乏绯盈为她制造的机会,包括关于处理天盈楼之事,也留了让他们独处的机会,偏偏珩吾如根木头般不识情趣。 说到珩吾,墨染倒是叹了口气,绯盈安慰她,“莫泄气,如你所说,女追男,隔层纱,我还等着你做我堂嫂呢。” 说话间,她将两张邀帖叠到一块,水府的在上,宇文府的在下,就起身准备出去。 绯盈左手拿着两张帖子,右手伸向墨染,“水大哥定然是与我们有事要谈,走吧。” ...... 依然是八宝楼的二楼,只是此次不在茶厅,而在雅间。 如今已近日中,水寒备了一桌宴席,因人数不多,菜品只有不足十道,然而荤素搭配得当,卖相也甚为精致。 才开门,菜肴香气便扑鼻而来,绯盈抬眼看去,除去捧着香茗的水寒身前放了一副碗筷,另外还置了两个位置,显然便是留给她俩的。 于是拉着墨染向水寒打了招呼,就去座位上坐下。 自然也没有留意到水寒在看见墨染之时,一闪而过略带讶异的神色。 墨染却是看见了,她撇了撇嘴,这人果然没打算邀请她,但是担心盈盈喊上她,所以多备一人份,真是老狐狸。 第20章 原来如此 然而除了绯盈以外,另外两人都是人精,自然不会把令人尴尬的话放到台面上。 所以,雅间之内呈现出的便是相谈甚欢,一番客套后,几人皆执箸进食。 待都吃得差不多了,水寒将双箸搁置筷枕上,左手去端装着茶盏的杯托,右手掀了茶盖,抿了一口,复又合上盖子,才对一旁的绯盈道: “小七,我手下的人去查了那帮被你送进官府的地痞,他们供出了背后之人。” 绯盈闻声抬眸,看向水寒,“是何人?” “宇文飞燕。”水寒缓缓吐出这四字。 “怎么是她?”绯盈还未做出反应,倒是墨染先惊呼出声。 水寒讶异扬眉,“你们与她相识?” 又仔细端详邻座两位姑娘,面上神情分明是不喜、嫌恶等,又改口续言,“......曾有过过节?” “哪里是过节,”墨染一如既往地爱抢答,没好气地放下了木箸,“那女人,简直,”想了想这是在外面,并非在自家,又压低了声音,“简直像只疯狗。” 绯盈也没了食欲,放下手中双箸,端了桌上普洱清口,随着墨染的话点了点头,看着便是赞同的意思。 水寒见状倒是生了几分兴味,“她如何得罪两位了?” 那边墨染回忆起来当时情景,一脸嫌弃,“也不知堂堂宇文家怎么养得出这样一个爱咬人的......玩意儿?” 水寒听她此言,联想继母刘氏回到家中后大闹以致叶氏病情加重,不禁沉下脸,也颇为赞同墨染这话。 “那日在溯雨轩,那个宇文飞燕也不知道怎么就看盈盈不顺眼,当街呢就如泼妇般对着盈盈大骂,还想动手。幸好盈盈的丫鬟机灵,不然恐怕就受伤了。” 那边墨染开始喋喋不休将那日之事复述出来,“幸好当时宇文公子也在,也制得住他这个泼妇妹妹......” 水寒这边提了壶为自己与绯盈斟茶,忽然听到后一句,手顿了顿,“宇文公子?是哪一个?” 这次却是绯盈来答,“宇文家二公子。” 水寒颔首以示回应,又打量了一下绯盈,见她面上并未露出多少对那宇文钰晟的感激,想来若不是迁怒便是对他无感。 水寒又提着壶给墨染斟茶,却听她继续道,“不过那个宇文飞燕的未婚夫却怪得很,自家未婚妻不看,偏盯着盈盈看,也怪他,才连累了盈盈。” “宇文家的女婿?”水寒才问了一句,未来得及说下去。 绯盈就打断了他的话,“水大哥,是司空溟。”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说得不带半分感情。 说完之后,她自己一阵恍惚,原来她竟然可以这么坦然提起这个人了,或许她已经放下了? 水寒还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就被那边墨染的话引去了注意力。 “司空溟?盈盈、水大哥你们认识他?” “已过去了两年余,曾在云城相识,与云家兄妹、珩吾兄妹及小七等同游你策划的游园灯会。”说着,水寒淡淡瞥了墨染一眼,得到的是对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彼时他自称曾受小七的恩惠,要报恩,跟着我们一同回京......”水寒大略地说了说回京路上遇黑店之事,“之后回到雍京,便几乎不曾见过他了。” 墨染同情地看着绯盈,说是报恩,结果后面害得盈盈被泼妇针对,这哪里像是报恩,说是报仇还差不多吧? 第20章 原来如此 墨染一脸同情地拍了拍绯盈的肩,“是我先前说错了,你这不是桃花开。是流年不利,桃花劫才对。” “有吃有喝的还堵不住你这口无遮拦的嘴,”绯盈伸手拿了她面前的茶盏几乎塞到墨染嘴里去,想了想又补了句,“我与那人并无瓜葛。” “确实。”水寒当年就疑司空溟有所图谋,才缠上他们,回京后也曾派人留意了段时间,却发现此人再无动静,才作罢。 而当年绯盈对司空溟的态度着实冷淡,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虽然在外人看来有些没道理,但不喜却是真真切切的。 因此,水寒在一旁帮腔。墨染狐疑地来回看了看两人,但到底绯盈初去云城时她们尚不相识,也没见过他们当年相处情形,便就信了,只当是那宇文飞燕无理取闹。 “所以如今知道了罪魁祸首了,我们该怎么做呢?”墨染接过绯盈塞来的茶盏,顺势喝了口。 绯盈垂眸不语,眼神不觉瞟到了搁在左手侧的帖子。 水寒在她们先前进来时便瞧见了这叠帖子,眼力颇好的他自然认得放在最上的是他让锦书去下的,但下面的被盖得严实,就没看见,也不好过问。 墨染却没管这么多,她随着绯盈的视线看到了帖子,恍然,顺手就将下方的邀帖抽了出来。 于是坐在绯盈右侧的水寒就看到了上面的四个小字——宇文钰晟。 赫然是他们才刚提到的宇文二公子,水寒举杯啜饮杯中普洱,似作不经意地问,“宇文家的邀帖?莫非这宇文飞燕幡然醒悟了?” “口无遮拦”的墨染:“水大哥怕是没睡醒,这宇文飞燕会有醒悟那天?哈哈哈!” “是宇文二公子的帖子。”既然都被墨染翻了开来,绯盈也不瞒了。 墨染蓦地想到什么,攥着烫金边的邀帖对绯盈说,“我看那宇文飞燕似乎还挺畏惧自家哥哥,不若我们跟他提上几句?”既然搞不定熊孩子,就找家长告状! 绯盈有几分迟疑,“别人的家事,我们不好管吧?” 墨染明白以绯盈的立场确实不好直接对宇文钰晟说这话,“可他们家不管教好的女儿却出来祸害我们了,难道你要忍下去?这不是还有我,我来替你说。” 墨染一边大义凛然地说,一边想,若是任由这个宇文飞燕继续捣乱,也会损害她的利益,毕竟天盈楼有她的一份,而且天天防着,她哪里有心思去泡帅哥啊! 一旁的水寒也很是“贴心”,“如若小七实在不愿,我也可以另外约见宇文家公子谈一谈。” ...... 而此时,宇文府中。 依旧一身火红裙裳的宇文飞燕正挽着司空溟游园赏景,却被下人通传她二哥正在书房候她。 不高兴地嘟了嘴,但兄长召见她也不可能不去,就挽着司空溟改道去书房。 然而行到书房门前,仆役却将司空溟拦了下来,“三小姐息怒,二公子只请了您。”意思就是没被请到的外人就不该进去。 司空溟对着准备发脾气的飞燕温柔一笑,劝道,“没关系,我在外面等你。”端的是一副款款深情的样子,而事实上,他要想听,立在房外也能听见。 第20章 原来如此 于是宇文飞燕便独自一人气势汹汹地迈入书房内,去找她二哥算账、或被算账去了。 然而行到房内,瞧见那个素来有几分纨绔之相的宇文钰晟靠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宇文飞燕没来由地心里一慌,怂了。 满身的气势在看到二哥的眼神后消散得无影无踪,怯怯地喊了声,“二哥。”一如小时候做错了事求二哥庇护的样子。 “燕燕,可否告诉二哥,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宇文钰晟轻笑了声,开始提问。 宇文飞燕嘟囔,“你不都是知道了?”明知故问,有什么意思? “为何要针对天盈楼与水家?”宇文钰晟继续笑问,眼神却往紧闭的书房门处瞟了一下,显然是知道刚才司空溟是与飞燕同来的,“就为了那个司空?” 不待宇文飞燕回答,他已笃定了答案,又问,“你就这般喜欢这个人?” 听到这个问题的飞燕倒是瞬间恢复了那个跋扈大小姐的形象,开口就道,“他?”嗤了一声,“我不过......” 看到自家妹妹这个神情,宇文钰晟就相当于得到了答案,能有多喜欢,也不过是得了个有趣的玩意罢了。 但女儿家总归要嫁人的,与其嫁到别家和人结仇,说不定还要被人欺负,还不如招个没背景的赘婿,也好控制。 扬手止住了宇文飞燕接下来的话,这种事自家人知道便罢了,若是让人听了去,反而不好。 “既然如此,就收手,整日地用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你真当别人不知是你所为?” “知道又如何?他们敢做什么吗?”宇文飞燕自恃家势,很是嚣张。 宇文钰晟一手撑在书案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家妹妹。 “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更莫说你惹的人本身也是与宇文家相当的世家,你别把所有人都当作家里的下人,可任由你欺负。” “若是那些你惹过的人联合起来,便是宇文家也不一定招架得住。家族将你养到这么大,你未为家族做出一丝回报就罢了,处处惹是生非,也该收敛了,不然父亲说不准哪日就将你弃了。” 宇文钰晟说到最后已是非常严厉的语气了,飞燕也被吓得红了眼眶,糯糯地应着,“我知道了,我不再给她们找事便是了。” 宇文钰晟叹了口气,他没指望这一次就能让妹妹将话听进去,记到心里并改过来,以后慢慢教便是了,所幸现在宇文家还是护得住她的。 他也不愿多说了,挥挥手让妹妹回去,也准备赴约——邀请上官绯盈的宴。 ...... 那头三人离席散场,邀帖上并无水寒,水寒自然不好跟去,关切了几句,就兀自离开。 而绯盈与墨染则相携赴下一场约。 依旧是溯雨轩,依旧是二楼布置风雅精美的雅间,宇文钰晟亲自烹了茶等候,见到墨染随绯盈一同进来时,也露了几分惊讶的神色,随后才招来小厮多取一副餐具来。 同时,又取了一个杯盏出来,净手洗杯,又斟了一盏。 绯盈与墨染都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但却不好直接说人什么,见了礼就坐了下来。 墨染则非常气恼,这群大猪蹄子,果然都没打算请她! 第20章 原来如此 绯盈捧起一盏香片轻嗅,隐约还有茉莉清香,想来是宇文钰晟为了讨佳人欢心特地做的花茶。 墨染倒是许久没有喝到花茶,有些新奇,端了一杯啜饮了口,经几番煮,茶味淡了些,却也不复最初那一壶的苦涩,感觉甚好。 “不知宇文二公子约我们至此,有何要事?”绯盈很是开门见山,搁下茶盏便直接问道。 墨染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哪里是约我们,明明只约你一人,要她说,这姑娘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家宇文公子明明是想追你。 而这番心理绯盈与宇文钰晟是不知道的,宇文钰晟停下拨弄茶具的手,笑了声,答: “真是说来惭愧,这次邀请二位来竟然又是为了赔罪。” 也不提他根本没有邀请墨染的事实,就势而下了。 见面前两位姑娘一脸疑惑,他又道,“近来天盈楼遇事颇多,我也听闻了。而其中,有我那不肖妹妹动的手脚,我也是这几日才查明的。” 绯盈与墨染对视一眼,这下都不用她们来提,对方主动招认了,省得她们费尽心思如何提这话题。 “实在是抱歉,对天盈楼造成的损失我可以赔偿。”宇文钰晟倒是一脸诚恳。 “好啊。”赔偿款不拿白不拿,墨染也不与他客气,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反正也不是她家的。 “敢问令妹现在......”绯盈突然开口。 “她已被我与父亲禁足家中。”宇文钰晟连忙答道。 “哦。”绯盈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又继续问,“不知可否问一个冒昧的问题?” 宇文钰晟:“七小姐请说。” 绯盈面上露出几分羞赧,未几,才道,“宇文公子定是非常了解令妹为人,不知是否经常如此......要替她道歉?” 墨染震惊地看了绯盈一眼,发现她表情非常真诚,似乎是真心地好奇这一个问题。 没想到这位闺蜜不仅是个傻白甜,还是个白切黑,这话不明摆着问宇文钰晟,是不是经常要替闯了祸的妹妹擦屁股。 墨染不由得翻了个大白眼,然而另外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宇文钰晟伸向自己面前茶盏的动作一顿,墨染觉得如果这是漫画,或许他头上一定会落下三根加粗的黑线,到底是贵家公子,被人怼了也没失风度。 只见他依旧浅笑着,“燕燕幼时身体不好,家里人对她难免宠惯了些,才养得如此心性,她明年便出阁了,届时便会少些出门了。”言下之意是忍到她嫁人就好了。 绯盈也微笑,“如此便好,届时我可能忙于楼中事务,怕是去不了,便先在这道贺了。烦请宇文公子代我带去祝贺,礼金我会让下人送去的。” 反正她并不想见到司空溟,想必宇文飞燕也不会欢迎她。 “盈盈。”墨染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双大眼水汪汪看着她,满眼写着,你变了,还我曾经那个傻白甜闺蜜! 然而绯盈并没有接收到她的意思,猛地被抓住手,还有些茫然,此时懵懂的模样还有几分昔日墨染认识的“傻白甜”。 宇文钰晟却并不生气,反倒低声笑了起来,这笑倒有几分发自真心。 初时他只觉得这上官家行七的姑娘是他喜欢的模样,而他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如今却真对这姑娘生出兴趣来。 是真挺有意思的一个姑娘呀,他摩挲着手上扳指心想。 因他并不动怒,绯盈与墨染反倒高看了他几分,三人最后也算相谈甚欢。 宇文钰晟是真的想追求这位姑娘,墨染是想着有一笔赔偿款可以进账,绯盈则是高兴...... 离去的时候墨染问绯盈,“你今日一点都不似平时的你,竟然怼人了。” 被墨染耳濡目染的绯盈自然明白“怼人”的意思,一脸无辜地回答,“你不是说他见色起意吗,所以我让他知难而退啊。” 墨染扶额,所以你果然还是白切黑吧...... 第21章 试探 荏苒时光如溪流,徐徐无声却在人不经意间逝去,春花已谢,秋果又结,冬雪覆地,又是一年。 而这一年,雍京依旧平和,百姓生活一如既往忙碌充实,天盈楼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京中红白之事不少,说到白事,比如高寿的平王终究没有熬过八十,去了;也有喜事,比如燕阳郡主嫡子满月,比如“女魔头”宇文家三小姐终于成亲,虽然新郎是赘婿,比如水府嫡次子与上官府四小姐喜结连理。 上官府众姐妹半是欢喜半是不舍地将瑾萱送嫁到水府,而之后纷纷开始被催着相看人家。 绯盈被亲娘上官二夫人许氏唠叨得不胜其烦,只得躲到天盈楼,就差没常住总铺了。 墨染一边嗑着新煮的瓜子,一边看着绯盈的好戏,不时还打趣她两句,然后被绯盈拿不替她约堂兄珩吾来威胁,险些跪地求饶。 这样的戏码隔三差五都会在天盈楼内院上演,所幸此处守着的都是心腹亲仆,倒也不至于丢人丢到外人面前去,能看见的顶多也是水寒、水宁、上官众姐妹及墨染的兄长颜墨卿等人。 因此几家的感情日益加深,倒有几分亲上加亲的意味。 这日,水府。 依旧是主厅,心情本如外头晴日般和煦的水寒一见来人,顿时拉下了脸。 原因无他,只因来人是二房的长辈,按辈分,他该喊一声叔父、婶母。这对夫妻,实属那类虽有野心却无可与野心匹配的能力之辈。 他倒也不惧这二人,只是他们实在烦人,久而久之,见到他们便不自觉地板起脸。 这不,水家叔父、婶母阐明来意,正是劝他年纪尚轻,应娶续弦,偌大水家不能没有当家主母等等。 “叔父与婶母的意思莫不是跟我那好继母一样,想以长辈的资格来插手侄儿的婚事,帮我选妻?”还是坐在那张楠木太师椅上,水寒面上带笑,眼底却并无笑意。 被妻子吹了枕边风的水家叔父吓得缩了缩头,他原先还真想给水寒推荐妻家的姑娘。 还是婶母精明,瞪了眼自家丈夫,走前一步满脸谄笑,“怎会呢?这不是关心你,水家确实需要一个主母,宁丫头总归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打着主意,等宁丫头出嫁,她或许能捞个管家的权利,再不然暗中安排一下娘家的几个姑娘接近他,不能明着介绍,暗地来总行吧。 “嗯,”水寒靠着椅背,懒懒地应了一声,“您说的,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还有别的事?” 婶母还想多说几句,却被叔父拉了几下,“没事了,没事了。”叔父迭声说着,就拉着婶母溜之大吉了。 瞧着叔父这心虚的样子,说不准原先真打着与继母一样的主意。水寒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想着。 “大哥!”两人走后,水宁与才新婚不久的水皓先后走了进来。 水寒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同胞弟弟妹妹,“叔父与婶母的话你们听见了?” 两人齐齐点头,而后异口同声道,“虽说婶母可能不怀好意,但是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小姑娘终于长大想要嫁人了?”水寒盯着水宁,笑意中流露出一种老父亲般的欣慰。 水宁红着脸跺着脚喊了句“大哥”,而水皓却正色道,“虽说我们也缅怀大嫂,可逝者已矣,不说水家需要一个主母,只说这漫漫余生,我们也希望大哥能有人相伴。” 水寒走下主座,赏了一本正经的水皓一个爆栗,然后趁对方捂头呼痛之时,缓缓绽开个笑容,依然是那句,“我知道了。” 第21章 试探 若说感情并不深厚的叔父婶母等人的劝说,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水寒并不放在心上,而同胞弟妹的话,他却听进去了,也知道他们是真心为了自己。 况且婶母有一点说的确实不错,水宁已是适婚之龄,先前因为叶氏的丧事,连着她也守了一年,如今应该重新为她寻一户好人家。 而水府的掌家之权,断无交给二房那些人的道理,因此确实需要一个主母。 京中世家嫡女,多会教以府务管理,几乎都可担主母之责。只是他的第二次亲事,如无意外,这会是与他携手一生的女子,若只为了寻一个当家主母,他还不如把内务交给府中管事。 然而他少时,父亲宠信继室,他为了庇护弟妹,不得已奔波忙碌,虽说曾得一些姑娘爱慕,他却未曾考虑过。 直至后来继母为了自己那没影的儿子要谋算他的家主之位,故意为他娶了家世并不匹配的叶氏,欲要拖累他,却不曾想到叶氏有管家之才,也不怯于继母威吓,甚至与他站到同一阵线上。 数年下来,他与叶氏虽无男女之情,却有些亲人的情分,叶氏也甚得家中人敬重。 而他却并不知道,心悦一个女子,应该是怎样的感情。 ...... 难得地胡思乱想着,水寒迈入了天盈楼的内院。 入眼可见的就是绯盈双手环胸坐在长椅之上,一副“我生气了,不道歉别想让我原谅”的神情,而墨染则双膝跪在较矮一些的短凳上,抱头求饶。 看着竟莫名神似外出胡混被妻子逮个正着、要求妻子原谅的妻管严丈夫。 “盈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连喊的话的如此神似。 水寒一展折扇半遮面,笑出声来。 听到他的声音,那边两人齐齐转过头来,同声叫道,“水大哥!” 墨染连忙站起身来,绯盈没与她计较,也起身相迎。 水寒合起折扇,攥在右手,走了过去,“小七,染染。”也算见过礼了。 “今日晴好,两位小姐不出去走走?”水寒在长椅一侧坐下,绯盈与墨染则在另一头落座。 “不了,”绯盈托着头,一脸苦恼,“我还不如在铺子里与账本为伍。” “这是怎了?”水寒关切道。 绯盈脸上写满了往事不堪回首,墨染又开始在一旁抢答: “她怕被她娘亲逮回去相亲。”开口就是揭绯盈的老底。 绯盈一手扶额,另一手势如闪电捂住墨染的嘴,却还是慢了一步,让她说了出来。 “上官二夫人吗?”水寒以折扇轻杵下颔,回忆了一下,上官绯盈的亲娘许氏似乎在外一直是个很端庄和蔼的妇人。 “不过她说得也对,女大当嫁。”如若他没记错,小七已是碧玉之年,过了年应算二九年华了。 “连水大哥你也这样说,唉......”绯盈嗔了一声,接着就是有气无力地叹息。 “无事,水大哥带你逛市集去。”水寒笑了笑,将手放到绯盈头上摸了摸,就像他从前对水宁那样。 一旁被绯盈捂住嘴忘记放下手来的墨染“唔唔唔”地叫起来:天哪,摸头杀!不愧是男神! 第21章 试探 绯盈也是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放下了捂住墨染嘴巴的手,垂下头,拿出手帕拭了拭掌心。 水寒也收回了手,笑容温润,静候她的回答。 墨染撇了撇嘴,又把她活生生一个大活人给无视了,这暧昧的气氛,怎么莫名有种吃狗粮的感觉,这两人什么时候有一腿的? “可以呀,如果遇到你娘,想必水大哥会帮你解围的吧?”最后还是墨染率先打破了这奇异的氛围,说着这话还给水寒使了个眼色。 水寒并没有理解到她的意思,却不妨碍他接下话来,“这是自然。” 既然这两人都这样说了,绯盈没有拂人好意的意思,就答应了下来,三人吩咐了天盈楼管事一些事情后,便齐齐上街去了。 如今已情同姐妹的绯盈和墨染手挽着手行在街上,水寒摇着折扇跟在二人稍后一些的地方。 绯盈今日挽了个百合髻,以一支骨簪固定。除此以外,便再无更多的缀饰,看着却有些素了。 水寒跟在后头看着她一头青丝,忽然出了神。 水家需要一个主母,他需要一个妻子,却不想再娶一个素不相识、没有感情的女子。 而身边最熟悉的女子似乎只有墨染与小七,墨染追求上官珩吾之事他也有耳闻,自然不可能对一个心有所属的姑娘有什么想法。 至于小七绯盈,似乎就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只是好感么,似乎是有,不过他一直都拿小七当妹妹看待...... 水寒尚未理清自己的思绪,那头绯盈与墨染却在唤他,回过神来发现他不知不觉慢下了脚步,与两位姑娘拉开了距离,遂大步迈向前去。 “抱歉,方才想起一些事。”水寒拱手一礼。 另外二人毫不在意,又行了一段路,却见绯盈驻足在一个小摊前。 水寒走过去,是个糖葫芦摊子,插了许多支冰糖葫芦的草架子被用绳子固定在了摊子旁,摊子上的小贩还用麦芽糖画着糖人,摊子旁还围着几个孩童。 墨染满头黑线:糖葫芦不该是穿越女标配吗?她这个白切黑闺蜜好像是本土的吧,怎么突然看上了糖葫芦了? 不过自己是胎穿的,小时候就没少拉着哥哥去买糖葫芦糖人糖画......嗯,还坑了哥哥的零花钱。所以她如今看着这些吃食玩意儿一点激情都没有,倒是绯盈这等闺秀真有可能不怎么吃过。 这边回忆童年的墨染没有注意到,那边两人看着糖葫芦都露出了几分缅怀的神色。 水寒已掏了钱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是给绯盈的,另一串则递与了墨染。 绯盈却没接糖葫芦,反而半蹲到摊子前与那小贩说自己想要的图案,一脸认真的模样倒有几分昔日墨染口中“傻白甜”的样子。 因前头还有别的客人,等了半晌,那小贩才用麦芽糖给她画了一只凤凰。绯盈拿着这支糖凤凰,险些要像旁边几个小童般蹦起来了。 看得墨染直摇头,这姑娘是多没有童年,才能拿个糖画都高兴成这样。 水寒倒是一直微笑着拿着一串糖葫芦在一旁候着,看她站直身来,才将糖葫芦递给她。 “谢谢水大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糖画,绯盈笑得分外灿烂,若要打个比方,那大抵便是冬雪消融、春暖花开的第一支桃花绽放时的风光吧。 第21章 试探 既得了想要的,三人也不再停留在这个摊子前,也省得挡了摊主后来的生意。 墨染舔了一口糖葫芦外裹着的红糖,走到绯盈身边看了看她右手所持的凤凰糖画,感叹了一句这摊主画技高超,画得精致且栩栩如生。 “盈盈,这凤凰挺好看的,啧,逼真得,换我都舍不得吃了。” 却见绯盈斜了她一眼,自顾自道,“正是画得好看,才要吃掉啊,不然多浪费啊。” “你说得也对。”墨染点点头,没想到她这闺蜜竟然有珍惜粮食的观念。 而一旁的水寒却怔住了,眼前与数年前的一幕奇异地重合了。 ...... 那是叶氏入门不久的一个春日,他出门准备到水家的铺子察看,路经水府不远处的一条街,又遇到了上次花灯会的那个小女孩,除了个头稍长高了些,依旧那样锦衣华服,玉雪剔透。 此刻小女孩仰着头望着插在草架子上的糖葫芦与糖人,看着似乎快要垂涎三尺了。 水寒深觉或许是缘分,就走了过去,那小女孩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见是他,喊了句,“咦,是上次的大哥哥。” 水寒不曾想她还认得自己,笑着应了一句,问,“你想要哪个,糖葫芦还是糖人?我送你?” 小女孩或许是年纪尚幼,倒也不谦拒,指着最上头的一个糖人就说要这个。 水寒一手摸出铜钱,一手将草架子最顶端的糖人取了下来,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倒也知礼,向他道了句谢,就吃起了糖人来。 水寒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女孩几口便将糖人的头啃了大半,想起平日遇见的大家闺秀,那些女子总会伤春悲秋的感慨,遂随口问那小女孩,“这糖人不好看吗?” “好...康啊。”小女孩嘴里含着糖人,说出来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那你怎么舍得吃掉的?”水寒半蹲下来与她平视。 小女孩看着他,眼中带了些不解。 未几,将糖含化了,咽了下去,才道,“好看,所以才要吃掉啊,不然就融掉了,多浪费啊。这也是对它的尊重嘛,虽然吃掉就看不见有些可惜,可我心里会记得它的!” 小女孩说得一本正经,惹得水寒险些捧腹,然而在外要维持形象,他忍了笑,颔首赞同。 见小女孩得了他的认可很是得意,他忽地福至心灵问了句,“那你可会记得大哥哥?” 小女孩歪着头,才应了句,“当然会啊。”就听见不远处又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小姐!” “啊,我该走了,谢谢大哥哥的糖人,大哥哥再见!” 若不是光天白日之下,后来到铺子查账又发作了一批中饱私囊的下人,水寒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 ...... “水大哥?”这声呼唤仿佛与多年前的那声“大哥哥”重叠到一块,见他回过神来,绯盈将左手的糖葫芦拿到他眼前晃了晃,“这你可要吃?” “我......”水寒本想说自己不嗜甜,不觉瞥见了她右手的糖画还剩大半,想来是吃不下了。本来甜的吃多了便腻,她胃口也是不大的,如今一脸恳求望着他,倒真让人无法拒绝。 心里叹了口气,将她手中的糖葫芦接了过来,“谢谢小七。” 第21章 试探 见她转身高兴地挽了墨染继续走,水寒忍不住喊了一声,“小七......” “你小时候是否也曾遇过一个人给你买糖人?”你还记得那个大哥哥吗? 活了两世的绯盈其实对于童年反而记得不清楚了,她略作思忖,“唔,似乎是有。我幼时家中管教甚严,娘与二姐都不让我吃外面小摊的吃食。我年幼顽皮倒是常常溜出去,后来......我也记不清了。” “哦,那无事了。”水寒有些失落,却很快掩饰了过去,“难怪你如此喜爱这些,原来是儿时并不被允许吃。” 他有八成肯定小七便是他年轻时遇到的那个小女孩,然而对方似乎并不记得他了。 水寒咬下一颗裹了红糖的山楂,外表的糖浆是甜滋滋的,然而咬开里头的果肉,却有些酸,正似他如今的心情。 水寒轻笑着摇了摇头,似在惋惜,轻叹了声,说什么会记得他,果然还是忘了。 墨染被绯盈挽着往前走,不经意回头看见水寒这副神情,不由叹息:唉,襄王有心,神女无意喔! 此时是白日,自然不会有什么月下老人,墨染一边考虑自己要不要做一趟牵线的红娘,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绯盈,“盈盈你娘总催着你相看人家,你却不愿,莫不是想招婿?”要是招婿那水大哥就没门了。 听到墨染突然发问,水寒不禁竖起耳来,绯盈则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自然不是啊。” 水寒、墨染二人同时放下心来,墨染又问,“那盈盈可曾想过要觅哪般的如意郎君?” 绯盈倒是很直白,“没想过。”顿了顿,“我二七之年,曾在云城遇一道人,他给我卜过一卦,道是我命中有一劫,乃是桃花之灾。” 看着两人有些不信的神情,她依旧一本正经说下去,“他说我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不可论婚嫁,否则危殆。” 水寒还在思索如何劝她,墨染已先一步开口,“这种招摇撞骗的江湖神棍说的话,你怎么能信呢?”这种喜欢算卦的一看就像杜若的画风,回头杜若来雍京她定要问上一问。 “可我觉得他说得倒是挺灵验的。”绯盈一脸无辜地辩解。 那边水寒已想好了说辞,也不反驳她,只是温柔道,“若是如此,五年之后,小七可曾想过呢?或者说,你喜欢何等才貌的男子?水大哥近来要为我家五妹相看,便可顺道帮你看看。” 三人恰好走到人烟较少的一处,绯盈转过身来面对两人,她似乎看明白了,这两人今日莫名其妙非要搞明白她的择婿要求。 她倒没往水寒对她有意的方向上想,毕竟许久以来二人几乎都是以兄妹相称,水寒还是个曾经有妻室的人,即便如今叶氏已逝,她印象还停留在当时。 看着二人这阵势,她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恐怕是逃不过了,所幸二人也无恶意,遂想着坦白从宽了。 “若是当年,我并不在乎家世才貌,唔,自然也不能是入不得眼的,便算我浅薄吧。”绯盈迟疑了一下,虽然她不是染染那样好美色,也不能接受自己伴侣相貌极其丑陋。 “我儿时极向往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如今......” “难道你现在就想找个三妻四妾的?”墨染一脸震惊地打断了她,这姑娘不是要走极端吧? 然后就被绯盈掐了一把,“胡说什么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一心人哪里是这样好找的,我已经不抱希冀了。只想好好经营天盈楼。” 边说着,绯盈边把手中剩下的小半糖画小口吃掉,说了不能浪费的嘛。 留下手持糖葫芦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姑娘是曾经受过什么打击吗? 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第22章 一人计短 后来...... 后来,水寒将两位姑娘送回府中,自己也回了自家。 墨染逮住了一年随兄长上一次雍京的杜若,二人私下偷偷八卦绯盈这些年来的经历,探查绯盈仿佛看破红尘的缘由却一无所获。 绯盈的亲娘许氏并没有放过她,依旧每日在府中与绯盈玩起“捉迷藏”,誓要让她去相亲。在一次被某某家公子嫌弃绯盈一介女流竟去从商后,许氏大怒,当下翻脸就走,终于是消停了。 正因如此,绯盈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开始考虑在别的城开天盈楼分号,或是开些别的铺子。 这种事,自然是与更有从商经验的水寒商议要好一些。(上官珩吾颜墨染:我们没有存在感的吗?) 水寒本就要向佳人示好,自不会推拒,他也明白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便只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日渐一日地待她好,又不能让她察觉,以免她逃离开去。 换了墨染的说法,就是,悄悄刷好感度。 至今没追上心仪男神的“恋爱大师”颜墨染表示:小样,早看穿了你的套路了,不就是想泡我闺蜜,给点好处,就帮你牵线搭桥。 于是,难得的一次,水寒设宴,却只邀请了颜家姑娘,时机挑得也极好,恰是绯盈不得空的日子。 关上门来,共商大事——水寒的终身大事。 飨玉轩,两人在一方案几前相对而坐,墨染并不客气,点了一壶黄山毛尖,又要了些精致昂贵的糕点,索性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如此,一人喝茶,一人享用美食,一室之内竟是沉寂了许久。 墨染不是个耐得住静的人,终究还是没忍住先开口,“水大哥难得请客一次,”尤其是只请她一个人,“定是有事所求?”虽作疑问,心里却已笃定。 “不是颜姑娘这些日一直对我示意,似乎有话要说?”水寒还要再装一装。 “呵,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墨染冷笑一声,你再装蒜,老娘就不帮你追闺蜜了,“水大哥还要遮掩吗?” 水寒放下手中清茶,轻咳了一声,“不错,我水府缺一位当家主母......” “再遮掩便显得虚伪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墨染打断,“你若只想续娶一位姑娘管家,京中世家贵女不在少数,总有合适的,并非盈盈不可。” “我与她们并不相熟......”水寒面露惭色。 “要说相熟,云家那位呢?水大哥可莫忘了我也是出身云城,当年之事我也曾有耳闻。人家不辞劳苦从云城来到雍京为的是何人?她既对你有情,何不笑纳?” 墨染将双箸拍到案上,气势逼人。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这朵白莲花在京中贵女圈子混熟后,就开始来蹲点。作为东家之一的水寒常到天盈楼来,她便也常借故前来,那点儿醉翁之意谁看不出来。 虽说也让绯盈看清了白莲的真面目,可对方如若是来给她们铺子送钱的,她举双手赞同并欢迎,偏她并不是。 还使上官珩吾出现在天盈楼的频率也变高了,如此隔三差五的相见,墨染如何看不出来自己心仪男神爱慕那朵白莲呢? 珩吾经商有道,温文和善,长相也不逊色于水寒,甚至无水寒那般狡诈。哪里都好,偏偏就是眼神不好,看不破白莲的真面目。 他们这是贵圈太乱吗?她要追男神,男神追白莲,白莲追水寒,水寒要追绯盈...... 墨染扶额,内心泪如瀑布直下三千尺。 第22章 一人计短 墨染咄咄逼人的气势并没有吓到水寒,他叹了口气,墨染既知云轩对他的心意,那绯盈如何会不知。 “我少时与云兄相识,彼时孤身在外,得他们关照,思及家中年幼弟妹,便也如云兄一般,将云姑娘当作妹妹看待。” “嗤,”墨染有些不屑,并不相信大猪蹄子的话,毕竟男人在外有多少好妹妹都再正常不过了,“杜若与我说你待她与盈盈也是视作妹妹看待。” 水寒捧茶不言,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示好,绯盈都坦然处之的缘故了。 她这是根本没往男女之情的方向想,也只将他视作兄长般依赖。 若真如此,那他当真无计可施了。 良久,“她与云姑娘不同。” “这是自然!”墨染想也不想就直接回道,闺蜜虽从傻白甜进化成白切黑,那也比白莲花好。 说完才反应过来,虽然两人都知这“她”指的是绯盈,理解的意思却不同。 水寒的意思是,他是真只将云轩当作妹妹,而绯盈不然。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水寒诚恳发问。 “可她真把你当作兄长啊!”墨染几乎与他同时开口。 “我知。”水寒被她的话说得楞了一下,随后苦笑。“毕竟往日我尚有妻室,如何能对其他女子上心?” “那倒也是。”墨染了然点头,如果有妻子还去勾搭别的姑娘也太渣了,好吧,算他过关了。 墨染又往深了细想,似乎叶氏尚在人世时,眼前此人当真不曾传出过什么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的流言蜚语,家中也无侍妾通房,如此算来也真是好男人了。 于是她放缓了语气,“我问过杜若,昔日云城之游,曾有三人对她说命犯桃花之言......” “她信?”水寒剑眉微蹙,虽这般问,他自己却也不信。 “她又不是杜若,并不似迷信算命卜卦之人,但一直以来,都以此为由,拒绝上官二夫人给她安排的相亲,我看她是真的无意于此。” 墨染认真起来倒很严肃,面上不露半分笑意,回忆起与杜若的讨论,“我与杜若都不明白,她似乎有心结,却不知是何事,或何人,无从寻觅。” “按理说不该,我曾听她说,上官家族人相处甚为和睦,不应有什么人或事使她心如死灰、不愿嫁人的......” 随着墨染的叙述,水寒回忆起这些年的相处,绯盈也是个温婉随和的性子,并且心地善良,却不过分善良,初识至今只见过她对两个人面露不喜。 一个是曾经的自己,思及此,水寒又苦笑了一声,自己当初是何苦去跟一个小姑娘计较,险些便错过了。而另一个人,似乎是,宇文家的那个女婿——司空溟。 他刚要与墨染说他的这个发现,墨染却已先提主意了,“至少,你首先得令她明白你是个男子。” 杯盏蓦地磕在案上,里头的茶汁都溅了些出来,“我自然是个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如今只将你视作亲兄长,而非寻常男子。”墨染连忙摆手道。 “至少要让她将你当作寻常男子看待,才有生情的可能啊。”墨染一点卖了自家闺蜜的自觉都没有,非常积极地开始出谋划策。 若不是所在的环境不对,或许墨染还会立块木板当黑板,拿根棍子充作教鞭,来上恋爱课堂,传授撩妹十八式,而水寒则是堂下认真记笔记的学生。 第22章 两人计长 绯盈不知她视作好姐妹的墨染已经彻底把她卖了,还趁着族兄上官珩吾正好在雍京,与他商议了正事后,要约他去踏青。 珩吾自然一口答应,却不知道族妹绯盈也是要将他卖给墨染,是打着约出来便中途偷溜给他俩制造机会的主意。 到了相约踏青那日,绯盈正在天盈楼后院中查账,墨染轻手轻脚踱进屋内,拨弄算盘正入神的绯盈并没听见,猛一抬头,面前多了一人,真被吓了一跳。 正抚着心口平复心情,那边墨染已收拾好情绪,将面上心虚的神情都收了回去,几步走到她身边替她拍了拍背,“盈盈,外头分铺的管事来找你,似乎有些事。” “哦,好的。”绯盈不疑有他,用象牙签子夹进账本方才看到的地方,合上了账本放进带锁的屉里,锁上后,就牵起墨染的手往外走去。 后院至前厅有一小段路,院落还有一两下人在打扫,行至廊下,墨染忽然喊了一声,“水大哥!” 绯盈闻声抬眸,果然,站在数步之遥朝着她微笑的,便是水寒。 “水大哥!”“小七。”二人互相招呼了声,绯盈扬唇绽笑,就要往他那处行去。 还未抬步,墨染却松开了她的手,“盈盈我忽然想起漏了东西在账房,我先去拿。” “哦哦,好。”绯盈看她脚步匆匆奔向来时屋子,便回头继续走向水寒。 孰料还没走出几步,只觉脚下一滑,登时重心不稳就要向前扑倒,想要伸手去抓道旁护栏,却够不着。 下意识闭了眼,却没预想中跌倒地上的疼痛,反而是落入个温热怀抱。 绯盈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被她扑入而致微微敞开的苏绣月华锦衫,里头是一件赭褐色中衣,本应平整的衣服被她撞得起了皱褶。 视线顺着衣服皱褶往上移,衣领之上却是端方如玉的面容,一双凤眼之中此刻不含繁星,却盛满了她,略显轻薄的唇弯出一个温润却宠溺的笑。 绯盈只觉自己或许是算账算得头晕,以至于出了幻觉,重又闭了眼,再睁眼,眼前景象却毫无改变。 倒是那薄唇启合,吐出一句关切问候,“小七如何了,可是扭到脚了?” 赫然是她熟悉的,水寒的嗓音。 原来不是幻觉啊…… 她怔怔地想。 而扶在她腰间的手使了力,使她能站稳,她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别人怀里的,连忙站直身离开水寒的怀抱,整了整衣裳,又扶了扶发髻,才连连道歉。 她又抬眸看向水寒有些凌乱的衣衫,脸颊飞上红晕,水寒接收到她的目光顺着往下移,也兀自整了整衣衫。 而后他伸手要去扶绯盈,“地上竟然有油,下人打扫也忒不仔细了,小七你要当心一些。” 绯盈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也不敢去看他,不知是险些摔倒的刺激还是趴在他人怀里的羞怯,使她如今心跳得仍有些快。 “我,我没事了。”说着她跨过了那一小滩应该是油的痕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才回头喊水寒。 “染染说分铺管事有事相谈,水大哥不来吗?”绯盈这一回头,似已回复平日的淡然,如若无视掉她脸上的绯红尚未散去的话。 “来。”水寒一边应着,一边跟上了绯盈的脚步。却在绯盈转身回去的时候,侧头瞪向那边躲在房门边一直窥视并偷笑的墨染。 墨染:“平地摔”计划成功! 愚人节特辑,番外?南柯黄粱 大宅深院,花木扶疏,日光和煦,正是春色好。 宇文钰晟昂首看苍穹,被太阳刺了下眼,不禁有些目眩,这才收回了眼神,伸出手来,却有些茫然,一双明显是孩童的手。 他又低头看了看,锦衣黑靴,只是怎么看都有些小,四处环顾,才发现先前的迷乱感在何处,周遭景色虽是他熟悉的,对他来说,却显得有些大。 这是......他的孩提之时? 似乎很久没有梦到自己的小时候了,这样想着,宇文钰晟倒放下心来,不过是一场梦,回顾一下过往倒也无妨。 于是,宇文钰晟慢条斯理地游逛在宇文府的后花园里,行着行着,不觉走到了父亲的书房外。 书房的门并未掩好,在外也可看见里头景象。 而此刻,他的父亲,宇文家家主正考察他的兄长——宇文家嫡长子宇文钰弘的功课,不时点评两句,虽批语甚为严厉,可父亲的脸上神色分明是对长子极其满意的。 宇文钰晟不禁嗤笑了一声,儿时的自己曾经也敬仰父亲与兄长,严父如巍峨高山,兄长为人稳重、学富五车,二者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他也曾天真地追赶兄长的脚步,倍加勤奋地读书,期望有一日能超越兄长,能得到父亲的认可。 然而,后来年长一些的他才明白,即便父亲不会放弃他,这个宇文府,这家业,终究是要交到兄长手上的。 凭什么?只凭他是长子,都是嫡子,兄长虚长他两岁,便占了个长,却是他此生无法逾越的鸿沟。 后来,他就放弃了,至少表面上是的,作纨绔状,却未行尽纨绔之事,不过时常约三两酒肉朋友饮酒作乐。 总要让他的兄长放心吧。 宇文府可没有蠢人,亲情也没有那么深厚。 他想要抗衡父亲与兄长,以他一己之力,还做不到,而宇文家的势力,也不是可为他所用的。 他一边想,一边踱步,不知不觉已是成人身量,他却还未察觉。 只听女子玩闹笑声自不远处传来,他循声看去,上官家七小姐与新贵颜家的嫡女。 嘴角微扬,他最近确实瞧上了上官家的这位,相貌不俗,虽还不如他三妹飞燕美艳,但清丽有清丽的好,他就喜欢这款温柔小意的,况且这七小姐表面有礼,言语里却是个有脾气的。 确实,有些意思。 不若,回府向父亲禀明,聘个媒人去上官府提亲,毕竟宇文和上官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宇文二公子。”正是思量间,两位姑娘已行至面前,并福身见礼。 他回过神来,并回以一礼,一如往常地邀约两人上自己开来消磨时光的溯雨轩一叙。 只是今日的颜小姐竟格外识时务,借口有事便离开了,余他与心仪姑娘独处。 ...... 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请媒说亲,三书六聘,一系列流程下来,他从未觉得时光如此难熬。 常言道,人间四喜,其中之一便是这洞房花烛时。 酒量颇好的他并没有被人们灌倒,稳步迈入新房之中,望着坐在床头候他、披着大红盖头的窈窕身影,耳边似乎响起父亲先前之言: “为父并非迂腐之人,你能力卓越甚至胜过你兄长,待你新婚以后,为父会教你,将来这家业,便交到你手上。” 如此念着,心中喜悦更甚,伸手挑了盖头,取来桌上酒,合卺交杯,此后自是一夜春宵不提。 ...... 晨光熹微,窗棂之外,鸟雀扑棱着翅膀,停到了树桠上,叽叽喳喳地开始啼唱了起来。 宇文钰晟缓缓睁眼,果真不过梦一场,哪有什么新房,哪有什么新娘,父亲的承诺自然也是虚幻。 他坐起身来,将手覆在双眼之上,开始低笑起来。 终究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如果,可以不醒就好了。 第22章 两人计长 待两人将到前厅时,绯盈脸上红晕皆已消散,但心中却不再是波澜不起,正如了墨染这般计划的意,就是要让她正视眼前人。 却说绯盈自重获新生回来,因上辈子的结局过于惨烈,以至于她走向另一个极端,并非当真甘愿青灯古佛终老,只是不敢再轻易交付真心,倒情愿将自己封闭起来。 墨染虽不知她的经历,如今做的却也是为了敲开她的心扉,也不全为了帮水寒,帮他也不过是看在他似乎确实个可以一心一意待人的男子。 绯盈并未将此次事件多想,只当作是意外,却暗暗反省以后走路更该当心。 行入前厅,分铺的管事已候在此处,倒也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回报铺中事宜,与一些无法做决策的事,来向绯盈等三人请示。 打发走管事以后,绯盈走到门边看了看外头天色,也是该去赴与族兄珩吾的约。 恰巧墨染已“取了遗落的东西”回来,绯盈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走过来,附耳将约了珩吾踏青之事告诉了她。 墨染也是意外之喜,本着要撮合水寒与绯盈二人,结果还得了报酬,当下喜滋滋要回去拾掇一下自己,然后去“约会”。 绯盈笑着目送她再次回后院,转身却险些撞上了水寒,脸上霎时又有些发热。 心下忽转,又抬眸看向水寒,“水大哥,我听闻云城商会会首这届将换,不知是否个将天盈楼开到云城的机会?” 水寒显然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谈公事,也是被这话震了个猝不及防,不过到底“道行高深”,神情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还拉了绯盈到一旁长椅上坐下,此刻前厅并无什么人,也不需避讳,“应当可以,据传这届很大可能是云兄任会首,我与他相熟,或许可得方便。” 绯盈自然也记得云靖的,虽然如今对云轩不复当年好感,可云靖却看着是个正人君子。 因此她就暂时放下心来,因心情颇佳,甚至邀约水寒同去踏青。 “我今日约了堂兄踏青,一会与染染出去,水大哥可要同来?”绯盈叫上他,也是为了待会给墨染与珩吾留独处机会,多了一个人,好找借口开溜。 水寒哪里不明白她们的主意,然而佳人相约,如此也是他的机会,哪里会拒绝? 两辆马车已停在天盈楼门口一侧,三人各怀心思坐了上去。 马车悠悠往城郊而去。 上官珩吾倒是对三人联袂而来并不惊讶,实在是经常看见他们在天盈楼共处,甚至曾经打趣他们看着有些像一家人了。 之后却被三人联合言语怼回去之余便不提了。 因天盈楼也算有珩吾的一份,珩吾家业又在云城,倒很是同意将天盈楼分铺开到云城,还自荐道,若天盈楼在云城开设分铺,他可坐镇。 四人渐行渐止,一边谈论着生意上的事。 绯盈尚记着自己此次的目的,趁珩吾不注意,与墨染互相交换了眼色。 “方才在店里险些摔倒,那时不觉,现在似乎有些疼痛,怕不是扭到了。”前面的“意外”正好被绯盈拿来做借口。 珩吾闻言关切看她,“可要送你先回府?” 水寒如何不知这两个姑娘的意思,当即开口,“我可以送小七回去,天盈楼之事还托颜姑娘与珩吾兄相商了。”说着就去扶绯盈。 珩吾竟也没觉得有何不对,应了一声,就目送二人上了马车。 第22章 两人计长 来时有两辆马车,离去时绯盈和水寒自然不可能将两辆马车都驱走,于是二人便同乘一辆。 撇去先前旁人在场时不说,当二人真正独处之时,绯盈却又有些拘谨了。 虽墨染从前曾说她傻白甜,她却不是当真什么都不懂,她自然感受到这些日子来水寒的示好。 只是以前水寒待她们也都不错,她起初并无往深了想他有何所图,后来才细品出不同来,只是再想推拒又显得刻意,便也只把他当兄长。 可她姓上官,他姓水,又不曾结拜为异姓兄妹,并不是真正的兄长啊。 她是商人,对方也是商人,她很明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一切皆以利益出发,只是最后她才明白对方图谋的是她这个人。 思及此,不仅有些悲从中来,上一世司空溟算计于她,为了是她身后的家族,这一世还是逃不过另一个男子的谋算? 水家如今瞧着在朝中势弱,但到底是多年世家,总是有其底蕴的,并且上一世上官家覆灭之时,水家仍好好的。 上官家虽与水家地位相平,却也不是什么手握重权的家族,若说司空溟算计她是为了地位,那水寒又能图谋什么呢? “小七?”见她神色凝重,水寒试探着唤了一声。 “啊,”绯盈抬眼看他,呆呆地应了一声,“水大哥,有何事?” 这怔忪的神情落在水寒眼里就有些惹人怜了,惹得他不禁发笑,笑了两声,才用折扇点唇止了笑声,正色道。 “若不是那日颜姑娘提及,我也不知,原来小七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话是玩笑的语气,眼神却是真诚的,言下之意就是试探绯盈的意思。 车厢空间狭隘使绯盈觉得自己在对方的目光下无所遁逃,又渐渐红了脸。 “小七不必羞愧,”水寒却是又为她解围,“少女怀春是常事,便是我五妹水宁,不也是想觅一个不纳妾的男子。” 他顿了顿,“只是,原来你们女子都希望丈夫只自己一人?” “这是自然,难道你们男子能接受妻子另养面首?”既然无处可逃,倒不如迎面而上,绯盈抬眸直视他,并直截了当地回答。 也幸好是二人独处,这回答若是让外人听见可就有些惊世骇俗了。 水寒竟没在意,反倒真就她所说思考了一会,“确实不能,我明白了。” 绯盈长舒一口气,自从与墨染玩到一块,学了不少新奇想法,从那宇文家二公子宇文钰晟起,其实她也不乏追求之人。 毕竟她家世相貌俱不差,又是嫡女。只是她无意,也不敢再沉溺情爱之中,只得学着言语“怼人”,使别人知难而退。 如今依旧没有放弃的,却只有宇文钰晟了,偏他又是天盈楼大客,不好说得过火。却没想到连身边的水寒也…… “叶氏仍在时,我并无侍妾通房,亦不曾有外室。”当绯盈正头疼时,却突然听到水寒又开口,温润嗓音如深山幽涧,轻而缓地流淌在耳畔,“如今,亦无。” “便是红颜知己,也,独你一人罢了。” 绯盈猛然抬头,恰好对上身前人的视线,双目如含繁星,却又诉说着漫天繁星,皆不如她。 第23章 情愁,情筹 虽马车这一厢室可容下三四人,可在如此暧昧气氛下,却显得甚为狭小,以至于绯盈被他一番话说得手足无措,想要将他推离,双手又不敢触上他的胸膛。 整个人如煮熟的虾子般,面色娇艳得更胜春日红桃。 水寒见此形状就知她已有触动,并不好逼得太过,以免从此她见他就落荒而逃,反而得不偿失。 他正欲开口,恰马车许是行过崎岖路段,一阵颠簸。 绯盈本就想要逃出他的环伺,身子一直往后移,随着马车颠簸一时没坐稳,眼见她就要磕上厢壁,一只大手垫到她脑后,使得她这一磕,倒是如同撞上软垫,并不算疼痛。 水寒扶住了她,就即刻松手坐回自己位上,礼貌微笑道,“小七莫慌,我不逼你。” 绯盈视线随着他收回的手看去,虽撞得并不重,但他手背也有些微红,心中涟漪微起。 “我,我从未想过,我只将你当作兄长……”曾经打好腹稿应对各种男子追求的词此刻全然忘光了,嗫嚅着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无妨,我只想你试着敞开心扉,可否?”水寒的笑依旧一派温润,似绵绵春雨细无声,却融入万物心中。 “我……”绯盈对上他的双眼,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就见水寒笑得更真切,更开怀。 绯盈又垂下眼不再去看他的脸,望着那有些红的手,蓦然想起三年前从云城回京的那日,那所黑客栈的掌柜想抓她为质…… 也是他伸手救了她,哪怕彼时他们一行人都中了药,身上都软绵绵无力气,一同摔倒之时也是他用身体给她垫着。 如此回忆着,绯盈唇畔不觉浮上了一丝笑,或许,可以再试试? …… 此后行程两人倒没再言语,然而气氛较之前却好上数倍,一直至马车行入京城之中。 绯盈听得外头渐有熙攘人声,猜想是已入城,遂掀帘察看,这一看却怔在了原处。 水寒本就一直注视着她,此刻见她身子突然僵住,心生疑惑也凑近车窗向外看去,就见车子恰好行过一条人烟稀少的路,而路上一个巷口,立着一双男女。 那男的便是近日宇文家的“乘龙快婿”司空溟,而女的他并不认识,却不妨碍他看出那司空溟注视着女子时的一往情深,当下心中有些不屑。 水寒并不认识那女子,但绯盈,或者说前世的她却认得,那个女子便是司空溟口口声声称师姐的青梅竹马——伊颜清。 她不知道前世这两人是如何重逢并勾搭在一起,可今生她已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司空溟也另娶了他人,做了宇文家的女婿,却依旧与这青梅走到了一起。 究竟是命运不可改变,还是?不,至少没有司空溟,她的上官家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这样想着,心中一定,也无心情再看那败兴的两人,放下了手中的帘子,在原位上坐好。 “小七可是看见了故人?”水寒却试探地问道,只因想起当年她待司空溟的态度,总觉得事有蹊跷。 绯盈也不否认,“那故人水大哥不也认识?”神色坦然,完全不复当年。 水寒见她无异状,不似是心系那人,只当她是见到所识之人家有妻室却在外拈花惹草而惊讶,就随口一句: “确实,倒是可惜那宇文家的姑娘了。” 第23章 情愁,情筹 绯盈心有余悸地颔首,有些赞同水寒的话。 但那宇文飞燕先前三番四次地给他们以及天盈楼添堵也是事实,她虽也同情宇文飞燕被这奸人蒙骗,却不可能去与她说明。 一来是涉及前世之事,要如何与外人道,二来,宇文飞燕对她甚有敌意,即便她将亲眼目睹司空溟与别的女子一起告知与她,又无确凿证据,对方并不会相信她,还会疑她挑拨他们夫妻感情。 水寒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为宇文飞燕感到惋惜,暗叹了声小七果真善良。 随后就开解道,“小七或许对京中世家仍是知之甚少,这宇文三小姐有跋扈之名,便是仗着宇文家家势,而宇文家家势又是缘何,你可知?” 见绯盈摇头,他又继续道,“一则因宇文家出仕者众,家主在朝中握有重权,另宇文家门生甚广,另一则是当今太后,乃出自宇文世家,今上如何都需顾及一二。” “如此来说,宇文家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简单人物,那司空溟与宇文三小姐地位本就不匹配,若他在外招惹旁的,宇文家难道会不知?” 看着绯盈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兀自内心补了句,假若小七当真在意此事,即便宇文家之人不知此事,那他便寻个机会将此事捅到宇文飞燕那去就是了。 “水大哥说得有理。”绯盈看了眼他,缓缓开口,“只是我想这宇文小姐,并不是个易与的角色,那司空怕是......”要家宅不宁啊。 但这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两人默契地同时在心里想着。 于是这一件事就这样翻篇了,两人坐好在各自位置上,全然将方才所见抛诸脑后,倒是就天盈楼的发展前景商量了起来,并计划先试着往云城开分铺。 ...... 城西,雨花巷。 司空溟与伊颜清相对而立。 若此时天公作美再来一场春雨,便真应了那句微雨燕双飞了。 司空溟抿唇不语望着身前佳人,虽面上无甚表情,眼里却带了些重逢的激动,以及拼命压抑的情深。 身为古墓派弟子的伊颜清则一如天山雪莲般,气质清冷又不可高攀,举手投足都恍如神女下凡,教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此刻她看了司空溟许久,忽然扬唇绽笑,笑意如昙花初现,美得不可方物。 “溟弟,许久不见了。”明明是多年不曾再见了,语气却似乎昨日才刚见过一样,不带任何生疏。 “伊……姑娘,”踌躇许久依旧喊不出当年那句伊姐姐,也许是他内心就不愿将她当作姐姐看待,“确实很久不见了。” “前些日子在门派之时就听闻天龙的徐掌门宣布将你收作首席弟子,在此先恭喜溟弟了。”或许是看出他的难堪,伊颜清另提了个话题,也是个喜讯,以缓和气氛。 同是武林中人,自然都知道这是未来掌门继承人的讯号。 司空溟昔日在门派中身在外门体会了各种人情冷暖,伊颜清虽人美性子好,又有些城府,然而古墓派几乎都是女子,明争暗斗也是不断。 她不过区区一个长老的弟子,地位上便矮了掌门弟子一头,于那个位置几乎是无缘,后来安定下来,便打听了天龙门的事,竟发现这个自己往日不太看得上的弟弟成了掌门亲传。 惊讶嫉妒之余,便开始计划如何利用这人对自己的一片痴心,若能借势去争一争掌门之位固然好,若不能,做一个掌门夫人也不错。 清明节特辑,番外·此间离恨 【叶氏的番外。】 婉儿,婉儿...... 叶氏恍惚间,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呼唤她,那个声音,熟稔而又亲切,勾得她几欲要落下泪来,她想起来了,那个声音,是她过世的娘亲。 她也不记得,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她的本名,叶婉儿。 儿时,娘亲尚在世时,家境算不得好,却也不太差,父亲只是个小吏,庸庸碌碌又无为,腹中有些文墨,却进不得科举场。 困难之时,甚至娘亲都要做些针线女红帮补家计,娘亲经常一边忙活手中的事,还一边对她殷殷教导。 后来,或许是生活过于疲累,积劳成疾,娘亲的身子渐渐的不好了,家中也无钱财可让娘亲养好身子,最后在她与幼弟的哭喊中,娘亲终究是去了。 便是临终前,娘亲还拉着她的手,放心不下她,“我的婉儿啊,娘还没给你找个好人家......” 竟险些不能瞑目,却始终不曾再看一眼她的父亲。 娘亲去后不久,家中便迎进一位继室,父亲续弦了。 后来她想起来,都觉得,或许娘亲正是知道这事,才至死也不看父亲一眼,怕是已是绝望断情了。 继母对她算不得好,总爱鸡蛋里挑骨头,还总给父亲上眼药。 父亲耳根子软,还如寻常人家一般,重男轻女,继母正是知道这点,虽然总挑她的刺,对她幼弟倒还算好。 继母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并不擅管家之道。 整个家却要靠她来操持,她得了娘亲的传承,无论女红中馈,或许管理钱财都有一手,趁机将家中钱财握在手里,倒也不怕继母压迫。 再后来, 也不知继母从哪找来的亲事,联合父亲要将她卖给一个大户人家,还说得好听,是去做嫡妻的。 她并不信继母的“好心”,就质问收了多少聘礼,果不其然,继母支支吾吾却说不出口,倒是她那好父亲道,“婚姻大事应听父母之命,莫不是你连为父的话都不听了?” 眼见就要将不孝的帽子扣到她的头上,她就冷笑一声,“却没见过嫁女跟卖女似的,既你们将我卖给了人家。出于孝道,女儿自然不敢不从,只是望父亲与我签一纸断绝书,这一出嫁,你我父女关系就此为止。” 父亲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沉默得许久,还是在继母的催促撺掇之下答应了。 她便出嫁了。 大红花轿摇摇晃晃地从她家出发,将她抬向一个未知的将来。 女子皆是要嫁人的,她对此并无什么感觉,前半生忙碌于那个小家之中,即便如今出嫁,即便是大户人家,想必也是,换了个更大的家来操持罢了。 她也没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怎样的人,她披着红盖头,与那人拜过了天地,送入新房之中,一切已成定局。 她只隐约记得盖头之下,见到的那双大手,略显白,骨节分明,赫然是家境优渥之人会有的手。 她在新房之中待了不知多久,才听见门扉被推开,酒气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幽幽飘到了她的鼻间,她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久坐有些发僵的身子。 就见那双大手撩起了她的红盖头,她顺势抬眸,身前男子眉眼温润,唇畔含笑看她,她便是曾在心中想了千百遍,此刻一眼,却还是愣住了,曾学过的所有溢美之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眼前人。 原来,天上还是会掉馅饼的,还重重地砸到了她的头上。她呆呆地想着。 “我记得,你名婉儿?”她还在走神,身前人,她的夫君却开口了,还轻笑了一声,“莫紧张,我也是初次成婚,以后,多多指教。” 一室之内,寂静中,似乎只有对方的声音,与她的心跳声。 ...... 水氏,雍京中数得上名号的贵胄世家之一,原来她竟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对方还是嫡出的大公子,如此的门不当户不对,一切真不是一场梦吗? 许多次她都这样想,直至后来,她去给婆母刘氏奉茶,对方似乎对她的家世满意,却又对她有些不满意,诸多挑剔与敲打,话里话外都暗藏着别的意思。 整个水家,她如今只认得她的夫君,陌生的环境,令她有些不安,但夫君竟许多地方都想到了,对她也算关怀备至。 她如今既为水家妇,论理而言,该管家,然而权利却不在她手中,夫君安抚她,“无妨,再稍等一段时间便是。” 夫君有个同胞弟弟与同胞妹妹,待她都很是亲善。 夫君派了府中管事与嬷嬷到她身边,教导她府中之事。 她从这两人与服侍的下人口中,才知晓,原来她现在的婆母刘氏,并不是原配,与她家那个一样,不过是个继室,整日地谋算着原配的嫡子女。 之所以会为继长子娶她,瞧中的正是她的身份低微,想着以此打压长子。 奈何她夫君是个有成算有能力的,手段雷厉风行,娶了她尚不及一年,便在宗族父老的支持下夺了家主,也如他所言,将掌家的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中。 婆母多次明里暗里挑拨,也劝她与自己合作,去坑害夫君,她装傻充愣便推拒了过去,笑话,她嫁的是夫君,又不是婆母,自然应当帮自己的夫君,这才是与她携手一生的人。 遂,所求不得的婆母也常以长辈身份刁难她。 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些事,只是一直有件事压在心头。 在一个晴好的午后,她叫住了要出府的夫君。 “夫君,你为何,我是说,或许有些不敬,刘氏那样待你,还为你娶了我,你初时为何却待我这般好?”竟然没有迁怒? 就见逆光之中,面对而立的那端方如玉的公子弯了眉眼,薄唇轻启,“不瞒夫人说,其实我是调查过你的家世,我也知你在娘家中不易,这一切本就是继母算计,如何能迁怒到无辜的你身上呢?” “那你,可曾对我......”有情? 水家大公子素来是细心体贴的,此刻却蹙了眉,沉默少许,才道,“于我而言,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水家的亲人。”言下之意,便是一年多来,培养出的是亲情。 那人或许是怕她多想,又往前行了两步,拉起她手,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夫人莫要多想,我并非那等薄幸之人,既如今娶了你,便绝不会去招惹别的。” 这人向来言出必行,她自然是信的,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炎夏灼热,心里却流淌过一股凉意,原来,她仅是妻子,却不是心上人。 “铺中尚有事,夫人若无别事,我便先去了。”她还没回过神,对方又道。 “好......”她听见了自己空洞的声音。 就见对方行色匆匆带了下人出去,鬼使神差地,她竟跟了上去。 行了不远,就见自家夫君突然止住了脚步,停了一个贩卖糖人的小摊上,小摊旁有个粉雕玉琢的锦衣小姑娘,想必也是哪个世家的小姐。 夫君与那小姑娘说了一会话,看着有些熟稔的模样,还买了糖人给那个小姑娘。 未几,那小姑娘的丫鬟来找,小姑娘便跑走了,夫君也继续往铺子去。 她问跟在身边的侍女那是谁家的小姐,侍女却思考了许久,才说,“似是上官家的姑娘。” 她心中估量了一下那小姑娘的年岁,与所知上官家的人口,便知那许是行七的那位。 那日深夜,她试探地问夫君,“听锦书说,今日你在街上遇到一个小姑娘,可知是哪家的?” 夫君不疑有他,“不知,不过那小姑娘倒是个有些逗趣的人。” “夫君莫不是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这话却引来了对方诧异的目光。 “夫人向来大度,怎地今日突然对一个不知名的姑娘吃起味来?那小姑娘瞧着才十岁有余,为夫却也不像有那种癖好的人吧?” 她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告诉夫君自己知道那是何许人家的姑娘。 直到多年以后,夫君的二弟欲娶上官家的四小姐,五妹引着几位上官家的姑娘入府来,她一眼便认出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已长大了。 再去偷觑夫君神色,却无异状,似乎已忘了,或是不认得了。 后来听闻夫君去云城一行,回京却是与那上官家七小姐一同回来的。 她身子也渐渐地不好了,一如她娘亲的当年,有些经历,当真是相似得令人叹息。 府中大夫对她说,“夫人这是早年陈疾,如今却又积郁在心,不益于休养,还是放宽心要好一些。” 夫君与二弟五妹皆不明白她何来的忧愁,只有她自己明白。 夫君在继任家主那日就已将继母送到庄子上,近来却不知是何人相助,竟让继母刘氏回到府中大闹,闹得她头疼,夫君便做主将她送到佛寺暂时静养。 后来她再次见到了那位上官家的七小姐,与颜家姑娘联袂而来,言辞间神色满是对她的关切,她细细打量,那都是真心的,让她不由叹息。 佛寺的夜里,险些身死又被救回来时,她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病中,她问夫君,“可曾心悦过哪家姑娘?” 纵是如玉公子的人,奔波了这些日,眼底也是一片青黑,可见疲惫,此刻却仍说着温情的话。 “夫人莫多想,养好身子为上。” 她苦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夫君若不想让我留有遗憾,便与我说说。” 对方叹了口气,这才回答,“不曾,从前忙着夺家权,无心于此,后来娶了你,”顿了顿,坐于塌边牵起她的手,“那时我就在想,便是不谈男女之情,你我就此相守一生,也很好。” 她摇了摇头,不,不好...... 其实她一早便知,夫君对她从来不曾有恋慕之心,起初或许是有些利用,后来便真心相待,却也只当做家人,夫君对自己人一向都是极好的。 五妹水宁羡她能得一心相待,夫君竟能不纳妾也不与旁的女子有瓜葛。 不纳妾不拈花惹草是真,一心人却不是,只不过是先娶了她罢了。 以她对夫君的了解,虽看着似个风流人物,却正直得很,既有妻室,就断不会再与别人生出什么情愫。 若她足够自私,便也罢了,偏她如今重病,又何苦还捆着夫君不放。 若问她是否曾动心,儿时娘亲领她去听折子戏,对她说“娘以后一定会给婉儿找个好人家,让婉儿像戏里那样幸福”。 她那时其实也曾向往的,直至那双手掀了她的盖头,那一刻,她就以为这是她的缘。 或许是月老醉酒牵错了红线,错配了良缘,总之,能有这七年相伴,她该满足了。 苍白的素手搭上那只大手,“夫君,待我去后,希望你能得真正的一心人相守。” 而她,只愿来生,可得真心之人,哪怕不可长相守,爱过,即无憾。 第23章 情愁,情筹 伊颜清心思百转千回也不过一瞬,而后就听到对面男子低声开口,“谢过伊姑娘了。” 她柳眉轻挑,正欲开口,又听对方沉声道,“昔年曾与伊姑娘有约,如今终究是辜负了,我,”顿了顿,“我如今业已娶妻。”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沉重。 其实伊颜清是知道的,她入京以来,自然曾去打听过各类消息,只是她却不能让司空溟知道,于是佯装震惊,“是哪位姑娘?” “宇文世家嫡三小姐。”说这话时眉眼间并未透露出半分喜悦,反而带了些疲倦。 司空溟望着身前佳人,多想拥她入怀,却只得强压内心冲动,这是在京城,他需谨守礼数,若教他人瞧了去,告知宇文飞燕,又会是一顿闹腾。 他心中的妻子模样就该如伊颜清这样,只叹世事弄人,不过也无妨,毕竟这宇文家......他本就是奉命而来,说不定还有能再娶的那日,只不知伊颜清愿不愿等他? 思及此,他略带激动道,“伊姑娘...若,若我能做到当年承诺,你可愿等我?” “这,世家小姐是如此容易休弃的吗?”伊颜清略有迟疑。 司空溟却不说话,左右张望,屏息查探,虽觉周遭并无人跟踪窥视,却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说,只道,“此处不便细说其中内情,之后寻得机会我再与你说。” 伊颜清虽嘴上推拒,内心却不愿放弃这个对她一往情深的人,因此就颔首同意。 如此说着,两人又另约了日子相见。 ...... 再说这头,绯盈与水寒二人搭乘的水家的马车,只他们二人,为了避人口舌,倒不好直接将绯盈送回上官府,于是马车又驶回了天盈楼门前。 由于先前曾说过大致归来时刻,因此他们的车子到时,早有仆役在外候着。 流月正要上前去扶自家小姐,却见水寒搭了把手搀绯盈下马车,这情形看在天盈楼众人眼里很是自然。 偏偏天盈楼不远处,云轩缓步行来,此景便落入她眼中。 或许是身为女子的直觉,在她看来,只觉两人之间说不尽的郎情妾意,已成了一幅才子佳人的画卷,外人再也无法介入其中,心中嫉恨油然而生,连手中的帕子几乎都要被扯烂。 云轩早先就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对,却未想到当年预想如今竟成了事实,原来自己的劲敌并非叶氏,而是此女。 或许连水寒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看向绯盈之时,总不觉神色放缓,眸中流露情意,似乎在看着自己珍贵且重视之人。 两人说着话,准备步入天盈楼中,就听得一道娇柔女声,“水大哥。” 两人齐齐沿声望去,是云轩。 绯盈一见她就想起那些她痴恋水寒的传言,顿时有种夺人所好的怪异感觉,下意识看了眼水寒,就扶着流月的手先进了楼中,反正对方也没喊她。 她这个眼神在水寒看来却像个警告,让他与别的女子保持距离。 水寒顿时心生欢喜,但迎上云轩之时却将喜色收起,依旧一派温文儒雅的模样,却也是疏离的意思,“云姑娘。” 云轩面上笑意清浅,端的是优雅柔婉,楚楚动人,然而宽袖之中素手却将帕子攥得更紧了。 他们相识八载,他从前还唤过她云妹妹,年长以后至今,却都是云姑娘了。上官绯盈明明在她之后出现,却夺去了眼前男子的心,这个女子她何德何能呢? 第23章 情愁,情筹 水寒并不知晓云轩的内心所想,却并不影响他与她拉开距离,以免徒惹误会。 云轩只作看不见他的行举,以帕掩唇一笑,“水大哥消息灵通,想必应知我近日在京城之内开了一所胭脂坊,我此来是想与水大哥谈一谈生意。” 既那上官绯盈能以此攀上水大哥,她自然也可以,云家在云城本就一大商贾,如今不过是发展到雍京罢了,云轩如是想。 水寒闻言颔首,“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移步楼里再说。”说着伸手作请,要引她入内。 偏偏云轩却并不动,反而道,“我既以诚来与水大哥商谈,自然该由我作请,鄙店已备茶点,不知水大哥可否移步胭脂坊?” 水寒念及方才绯盈递与他的那个眼神,并不敢应承,何况绯盈还在楼中等他。 遂展扇轻摇,淡然道,“今日楼中尚有事要处理,只能辜负云姑娘一番美意了,来日必定设宴赔罪,再谈此事,不知云姑娘意下如何?” 云轩哪里不知他这话不过是借口,心里甚恨,却依旧温婉笑言,“既然水大哥今日有要事忙碌,那我改日再来便是。” 话毕,略施一礼,就转身而去。 水寒看她离去背影,忆起那日墨墨染问他,既云家那位对你有情,何不笑纳。不由苦笑一声,看来该是寻个机会与云轩说明白。 心中做好了决定,便大步迈入天盈楼中,当下之重,自然是追求心悦之人了。 因此也没在原地多作停留,而尚未走远的云轩再一回头,却没再看见心上人踪影,便更是恼恨。 天盈楼里。 绯盈并不如水寒所想那样端茶坐在厅中等他,而是跟楼中管事询问起近来生意。 看来小七是真没将他放到心上啊。水寒这样想着,摇着手中折扇走上前去,“小七。” “水大哥。”闻声抬头见到是他,绯盈也不惊讶,反而直接与他说起公事来,“我与吴管事已商量过,近来可招募人手,若云城开设天盈楼分号之事可成,大约下月或再下月就可去。” “如此甚好,只是还需做详尽计划,云城到底与京城不同……”水寒也收起心思参与到讨论之中。 就在二人商讨之时,流霜拿着一封帖子行入楼中,“小姐,宇文府来的邀帖。” 那宇文钰晟倒是学精了,近来邀帖都是往天盈楼送,因为十有八九所邀之人都在这。 水寒一听宇文二字,顿时心生不悦,他自然知道那宇文家二公子追求绯盈的事,瞟了眼那烫金边的帖子,却并不多言,只暗暗关注着绯盈的神情变化。 绯盈接过邀帖,抿唇不语,直接当着众人面便拆开来看,上面所书果然又是宴请,掠了一眼便收了起来。 实际上她心里也是有些厌烦应付这等事,然而对方并未明说,她也不好直接拒绝。 水寒见她面上波澜不起,将帖子放到手边就又与管事议事,心里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只得试探地开口: “小七,我听珩吾兄道过几日要回云城,不若我们与他一道去,也可看看云城何处可置分铺与驻点,你看如何?” 绯盈听他一言,似有启发,“水大哥说的是,确实应该,”随后招来流霜,转身踱到案前拾了一封帖子,提笔蘸墨便写起回帖来,“那宇文公子的邀约只能婉拒了。” 于是,绯盈写回绝邀约的帖子写得很是高兴,水寒看着她写信也看得很高兴。 第23章 情愁,情筹 天盈楼东家们的云城之行似乎就这样定了下来。 此后墨染回到天盈楼时,绯盈正想与她说这事,却见墨染神情有些恹恹,身后也没见族兄珩吾,顿时似乎明了了什么,也不敢多言。 水寒倒是知道一些内情,毕竟一如绯盈与墨染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他与珩吾等交情好的兄弟也是说得上话的。 珩吾既能担得起云城上官家分支的生意,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虽然有时候确实固执,但他其实也知道墨染的心意,又怕伤了别人姑娘心意,才一直避而不见。 他曾听闻上官珩吾似乎有心上人,也是云城的姑娘,却不知是哪家的。 或许,他可以寻机会问一问? 绯盈见一旁的水寒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待了一会,才喊他,“水大哥,可是有什么烦恼?” 水寒并未回她,只带着她走到后院,才开口,“我观珩吾兄与颜姑娘之事,虽你我都曾出力,只恐怕难成。” “为何?”绯盈不解道。 “珩吾兄应是有心仪的姑娘了。”水寒也不瞒她,直接回答。 绯盈此前其实也看出一些端倪,但是她一个女子也不好去过问族兄的感情之事,如今在水寒这得到肯定答复,才明白,自己的族兄这样避着染染,心仪之人必定不是染染了。 一方是闺蜜,一方是族兄,为难地纠结了一会,绯盈才开口,“染染素来坚强,他若不喜欢染染,也该说清楚,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才伤人。” 这话说得有些愤懑,也是某次墨染难得忧郁之时对她说过的话。 她虽不曾体会过喜欢一个人,却被对方当什么可怕的事物般躲避的经历,却也能想象那种感受。 说完,再看水寒竟是一脸深有同感的样子,不禁脸一红,“我又不曾对你避之不及。” 水寒笑容更深,“那小七以后也不要对我避而远之哦。” 墨染奇怪两人为何走开这么久,来后院寻他们,恰好看见这一人深情笑看,另一人低头娇羞的场景。 顿时她只觉得自己什么爱而不得的满腹愁思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饱腹感:被塞了满嘴狗粮。 她有些欲哭无泪,为何要如此伤害一只单身狗? …… 云轩在雍京云府等了两日,都没有等来水寒允诺的择日设宴,不禁出府,恰好“巧遇”上官珩吾,才知道天盈楼一众准备去云城。 心中恨恨,面上却仍是笑得温婉,“那上官公子可是要同往?” 珩吾本就是为了心仪之人而来,一直以来怕吓到她也没露出半分恋慕,颔首道,“我本就是要回家一趟,”说着又提出邀约,“靖兄之前托我来京城便是为了你,云姑娘也许久未归家了吧?可要与我等一同回去?” 能与水大哥同行,她求之不得。对方的邀请正合她意,因此欣然应允,“那便麻烦上官公子你们一句照应了。” 对上官珩吾而言,能有佳人同行,应是美事,又怎会觉得麻烦? 二人客套一番,就各自离去。 之后珩吾回去与绯盈等人一说此事,因是他已应下,倒也不好再拒。 既已下决定,众人只各自收拾及与府中人交代好事宜,准备好一切后,便出发。 第23章 情愁,情筹 去往云城一路之上,墨染都只拉着绯盈在马车中闲聊,或是拉上随侍的侍女几人一起打叶子牌,除了沿路客栈落脚用饭之余,也不怎露面,显然也是在躲着上官珩吾。 这让绯盈看得直叹气,情之一字,沾之即伤神,连墨染这般平素活泼开朗之人都没能逃过。 而尽管珩吾掩饰得不错,在绯盈观察之下却发现他频频偷觑云轩,当下就明白俘获自己族兄心神的女子是何人。 然而云轩又爱寻水寒说话,不过她爱慕水寒之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多年以来众人皆知,如今水寒丧妻独身,她追求水寒倒无人闲话,顶多是觉得她不够矜持罢了。 倒是水寒也频频向绯盈、墨染使眼色,就期望她们能帮自己一把,绯盈是瞧见了,也深知对方如今也算自己的追求者,然而追求者自己的桃花未清理干净,又凭什么要她来帮忙呢?自然就视若无睹了。 至于墨染,一改平日话唠,只偶尔与绯盈、水寒说上几句话,却半个眼神也不赏给云轩及珩吾,更是用过饭就拉着绯盈回厢房去,害得水寒想与绯盈相处都不可。 这一路虽无甚大的事情,却是明里暗里好一出修罗场。 好不容易到了云城,也是各自回云城的宅子或府中。 ...... 日暮黄昏,饕餮阁。 风采各异的三位贵家公子相聚一室,桌上摆了几道小菜,他们也没怎动筷,各自执青瓷小盅聊起近况,杯盅里酒液清冽,徐徐散着醉人熏香。 水寒昂首将酒盅中酒往嘴里一倾而尽,半开玩笑地埋怨上官珩吾,“珩吾兄,你平日瞧着温和,怎么待这颜姑娘就不能好一些呢?” 珩吾自幼接受的是儒学之教,秉承礼数,自然不会在背后议人,也不会去数落别人姑娘家,于是只道,“颜姑娘心意深重,我承受不起。”言下之意便是对她无意了。 水寒自天盈楼成立以来,常与她二人相处,感情更是深厚一些,自然偏向她们一些,就为墨染抱不平了一句,“颜姑娘为人不差,相貌家世也是与你般配......” 说着就叹了一声,“也算是我多事了,不过小七与我说过,你若不喜颜姑娘就罢了,这般避着实在是伤到人家姑娘的心了。” 珩吾盯着酒盅里的清酿也是苦笑,“如今我不是与她说清楚了?”却是轮到墨染躲着他了。 水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无语。 倒是另一边的云靖抿了抿杯中酒,放下酒盅,转而提箸去夹菜,“水兄只知说他,你又如何?”往嘴里送了一块闷笋,又开口, “......舍妹恋你多年,你又何曾回应过?她如今还孤身一人去到京城又是为了谁?”这话里全是为亲妹妹出气的意思,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过火,又停了少许,放缓了语气。 “水兄如今服丧一年之期已过,真不能考虑考虑她?若当真不能,还请你做个了断,她面上看着温柔,却再倔不过,我怎么说她都不听。” 这一番话引得三人一时无话,夹菜的夹菜,喝酒的喝酒,只是都不发言,霎时室内寂静得几乎能听见楼下熙攘人声。 水寒也没生气,倒是真正头疼他说的这事,许久才回答,“云兄的话我明白了,我会去解决的。” 第24章 故地 云靖很是打量了一番水寒神色,才发现他是认真的,有些替亲妹云轩觉得不值,就又追问了一句,“你对舍妹是一点怜惜都无?” “女子娇弱如花,自当怜惜,只是云兄应当明白,怜惜并非心悦,我已另有心上人。”水寒提壶斟酒,握着酒盅却不饮,神思游离而去,显见是忆起心仪姑娘了。 他稍年轻些时就常与商队四处游走,所经之处不少,并不止云城,可对他而言还是云城意义最为深重,此地在他心中非比寻常,如今想起原来只因一人。 从前他不信命,直至他发现他与小七缘结灯会竟是那么早的事,若放在从前,他定然不会对一个小姑娘生出什么心思来,在她长成之时再遇,却是恰好。 “白首同心定三生。”他无声地在嘴里念着邂逅之时彩灯之上题的那一句,不觉绽出笑来。 云靖和珩吾看着水寒难得有些傻的笑容,哪里还不明白,正是毛头小子陷入情网时应有的表情,虽他二人还未经历过,却也不是没见过。 “那我明白了,”云靖看着似是认了,一边想着回去如何与自家妹妹说,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水兄瞧上的是哪家的小姐?”虽他为云城人,并不熟悉雍京的世家贵胄,却也是知晓一二的。 问及此,水寒倒是沉默了,看在另外两人眼里就是不可说,就扯了别的话题。 其实水寒只是念及在场有绯盈的族兄珩吾,如此也算作是未来的姻亲,该思量如何与他说这事,偏偏两人已岔开了话题,就顺势不提了。 ...... 与此同时,云城上官府中。 墨染如一只猫儿一般,懒洋洋地倚靠在放了软垫的榻上,看着绯盈被杜若指使着帮她一同将她这些年来收集的卦签分门别类。 杜若倒也不是没有去喊墨染,只是到底不是自家姐妹,又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就只能作罢。 她也听了绯盈提及墨染与珩吾的事,也很是气恼自家兄长,但是到底是亲兄长,她作为妹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待这位无缘做她嫂子的姑娘好一些了。 绯盈是见颜府许久无人住,还需收拾,就干脆将墨染带回上官府中暂住,恰好水寒、云靖和珩吾三人相约喝酒去了,也避免两人撞上的尴尬。 上官府宅邸并不小,若墨染决心要做一个“宅女”,也并不一定会遇上珩吾。 好半晌,手上的功夫忙活完了,绯盈将盛满纸笺的匣子往杜若的怀里一塞,就坐到了墨染身边,用手肘碰了碰她,“染染。” “嗯?”墨染慵懒应声,身子却是半分不移动,似乎要与这软塌相伴天荒地老了。 “你最近真不像平时的你。”绯盈却是有话直说。 “就是有些看不开,钻牛角尖罢了。”墨染懒懒看她一眼,“想着既然他这样讨厌我,不想看见我,我就干脆不在他面前出现便是。” 那边抱着匣子悄悄竖起耳朵偷听的杜若连忙为自己兄长分辩,“才不会呢,我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会讨厌染姐姐。” “那你现在看开了没有?”绯盈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继续问。 “算是吧。”墨染叹了一声,“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必强求。” “既然如此,那我们去古溪寺一游吧!”玄学爱好者杜若突如其来的提议。 第24章 故地 两人闻言齐齐扭头去看杜若,看神情显然都是不能理解这怎么也能扯到寺庙一游的。 却见杜若满脸无辜,“染姐姐既然看开了,想必也不会再拘泥于前尘,去寺里求一卦姻缘不也挺好?” 绯盈自榻上下来,两三步行到杜若身前,赏了她一个爆栗,“还不是你自己想去,扯什么染染。” “那两位姐姐就陪我去嘛?”杜若揉了揉额头,转眼又扯了绯盈衣袂作小女儿姿态撒娇。 “也可,”她们身后的墨染却突然开口,“古溪寺旁有一所青檀书院,年年皆在招收学子,世家寒门俱有.....”去看看各色美男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 绯盈不知她想法,一双杏眼瞪圆了望她,只以为染染这是要用移情别恋来走出情伤了。 墨染没有解释的意思,杜若也开开心心地准备新的匣子装卦签,绯盈见两个姐妹都不理她,也就作罢,叹息一声,招来下人安排明日去古寺之行。 于是,次日,水寒到上官府拜访时,得到的讯息便是,三位姑娘已乘马车到古溪寺去了。 当下他就只能立在上官府中与珩吾两人大眼瞪小眼,“珩吾兄...你这是把人家颜姑娘逼成什么样子,都为了避你到佛寺去了。” 上官珩吾亦是举手扶额,他的想法与水寒亦是一致,也认为墨染是为了躲他,连上官府都不愿呆了,反而去佛寺住了。 其实他初时确实曾有些被墨染热切的眼神与热情的举动吓到,但他倒不厌恶她,只是心里先住进了云家姑娘,心房很小,只能住一人,就只好拒绝颜姑娘的好意了。 因水寒来时已过晌午,珩吾便劝他不若回去,待绯盈等三位姑娘过几日回来再说。 然而水寒似有所感,渐渐有些坐立不安,又觉得珩吾说得有理,最后还是决定先回自家宅子,要不然便明日再去,于是当下就与珩吾告辞。 珩吾命府中管事将水寒送至门口,水寒才行几步,一时不察竟撞上了个人,定睛一看,摔倒在地的是个老乞丐。 假如杜若与绯盈在此定会认得,这人正是那个擅长卜算的老乞丐。 水寒见老乞丐坐于地上揉着后腰,一身衣服虽然破旧,还打了许多补丁,却也算不得脏,此刻因摔在地上反而沾了不少泥尘,而老乞丐的脸色也因为摔痛而有些微扭曲。 水寒连忙伸手去扶他,“这位老翁,可还好?需要送你到医馆看看?”说着一边转身吩咐随从的锦书。 老乞丐虽摔得有些疼,却无甚大碍,摆着手表示无事,抬头看了水寒一眼,这一眼就愣住了。 水寒见这老乞丐神色有异,但彼此也不是认识的,正是奇怪,就听老乞丐慢吞吞开口了。 “这位公子,小老儿会些相面算命,我看你呀,莫要犹豫当前之事,若是踌躇不往,恐会遗恨。” 水寒初听有些不解,再联系方才不安之感,想到本是要追随绯盈等人去佛寺,原先只是以为自己思念之切,可如今一想,莫不是他不去的话,她们会遭遇什么不好的事? 这想法有些荒诞,水寒的目光移回老乞丐,并未从这老乞丐的脸上看出什么急切或得色,不似在骗自己,虽然他仍旧不太相信这种算命之说,但宁可信其有…… 此刻一匹骏马自眼前飞驰而过,马上人一身灰衫,也掩不住那风姿,身影转瞬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但水寒已认出了那人,当即心里做了决定,与老乞丐道了谢,让锦书给他些银子,就转身往上官府里回去,要找珩吾一同去佛寺。 第24章 故地 珩吾对于水寒才出府门又折返的行为有些不解,当他提出要立即启程去古溪寺时更是震惊。 水寒自然不能拿路遇老乞丐得了启示这等话来与珩吾说,毕竟太过无稽,想必珩吾并不会相信,也不能与珩吾说他方才在路边瞧见司空溟策马往古溪寺而去,有些不放心。 索性只跟珩吾说了决定,就不管珩吾是否一道,自行先去。 于是,上官珩吾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素来稳重的水寒一反常态来去如风。 …… 古溪寺。 因杜若先前就派下人来打过招呼,故此三位姑娘下了马车就被僧人引入寺中,并惊讶地发现,寺中此时已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与小姐们,一时庙内热闹更胜往常。 绯盈派流月问过接引的僧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几日乃龙华会,即是佛诞,云城之人多有信佛者,故对此节日甚为看重。 玄学爱好者杜若虽算不上十足的佛教信徒,但对于这等也是敬重虔诚,会拉着她们来古溪寺也就可以理解了。 虽绯盈的家教渊源使她并不甚相信卜算命理,墨染则是个相信科学的无神论者,然而两人一个经历了重生,一个经历了穿越,因此她们倒也不敢轻视神佛。 三人恭谨地在佛前参拜,并捐了香火钱,寺内僧人才将她们引到后院备好的禅房休息。 以往还算幽静的佛寺这些日住进了不少贵客,倒是染了几分凡间尘嚣。 绯盈与墨染漫步在寺庙之中,观察着石径上偶有往来的女眷,云城重商,这些妇人女子中不乏有商贾之家的夫人小姐。 绯盈心想或许可寻机会与她们攀谈,留个好印象,方便以后合作,也可以通过与她们交流了解云城的状况。 而墨染想的则是夫人外交。 两人轻声交谈心中想法,发现竟不谋而合,当即就去寻找合适的目标。 结果就是杜若在厢房内梳洗好出来寻她俩去庙门口算卦的时候,已找不着人了。 气鼓鼓的杜若只能独自带着侍女往寺门口去,却在半途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云轩。 而云轩此刻正伴着一个与她面容有几分相仿的贵妇人,杜若驻足定睛,细想觉得那应当便是云府甚少出来的继室夫人,也即是云轩与云靖的亲母。 云轩与其娘亲并未瞧见杜若,便走进了寺中,杜若自觉也不好为了打个招呼就上前去拦人,以后遇见再说,就继续往那些算命摊子去了。 恰巧绯盈与墨染陪着有意予云城未来的天盈楼生意的某家夫人,而这位夫人要带她的女儿去算姻缘,就与卦摊前的杜若撞了个正着。 杜若也知不能扰了二人正事,于是在上来与那家夫人小姐相互见了礼后,就跟在绯盈她俩背后当一个乖巧的小尾巴。 那家夫人及小姐倒是易与的,在求签问卦之后还邀请她们共赴晚宴,绯盈等人没有理由推拒,便就去了。 杜若一直跟在众人身后,走在最末尾。因此当她们都步入禅房之中,杜若才将将要跨过门槛,眼角余光蓦然瞥见不远处的廊下行过一抹素衣身影,又是云轩。 杜若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绯盈在室内唤她,只得快步走进去,坐到绯盈一侧,想了想,还是与绯盈说了自己所见。 墨染因坐绯盈另一侧,挨得近,自然也听见了杜若的话,不过三人都没将此当一回事。 毕竟云家本家就在云城,云轩是与她们一道回来的,如今出现在此倒也不奇怪。 绯盈自然也想不到,她们没有放在心上的人,以后会险些害了她。 第24章 风波 在绯盈这一席相谈甚欢之时,水寒正乘着马车往此处赶,本来车马都已备好,谁知云城的铺子突发一些事情,又耽搁了一会,才导致他夜幕将至还要赶路。 而早于他出发的司空溟也早已到了古溪寺,并也入住了一间禅房之中,无人知他掩藏在沉静如常的面色下是何等的心绪难平。 萦绕在一千多个夜里的梦境,原来就是真实,是真切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前世。 以致于如今在他心中,白月光蒙尘,而多年前早该去世的原配才是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越是接近那个姑娘,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只敢远远看着,暗中窥视着,却不敢靠近,也不敢问她安好与否,是否......还恨着他? 今生的一切都不同了。 ...... 夜终于是降临了,绯盈几人倒是早早地回房休息了。 此夜月色晦暗,因有乌云遮蔽,散落到庭院中的也不过几缕光束,与庭中桃木叶影斑驳交错。 虽不甚美,却也能引人举杯对月吟上一首,而破坏了此情此景的,却偏偏是有人意欲在此作恶。 只见有个矮小猥琐的身影鬼鬼祟祟在万籁俱寂的寺中悄悄穿行着,蹿过了行廊,又溜入了后院,将女眷住的厢房一间间地摸了过去,似乎在探索些什么。 提了悄悄从山下打来的一小坛酒卧在屋顶之上独酌的司空溟见此情状,星目微眯,心中思量这宵小之辈是要做什么,窃财,还是偷香? 看他去的方向似乎是自己一直关注的人所住的厢房,司空溟将酒坛放到一旁,决心再看看,若这贼子真是对她意图不轨,他定要出手阻止的。 只是下方之人还没什么举动,就见暗处又走出个侍女打扮的人,见到那男子也不惊讶,反而上前低语了几句,夜风将话语悄送到听力颇好的司空溟耳里,“这个给你,房间是左数第三间,事情办好了我家小姐另有重酬。” 又见那侍女将一个小纸包状的东西交到了那猥琐男子手里,就退回到暗处去了。 左数第三间?司空溟蓦地坐起身,冷笑一声,竟真是冲着他心想之人去的。正要飞身下去,转念一想,此人背后另有主使,且再等等。 下方的宵小男子得了指引,果然冲着上官绯盈的厢房直直走去,轻手轻脚推开了房门,就要往里走去。 司空溟视线定在那人身上,余光还留意着暗处那个并未离去的侍女,就见那人将要迈入厢房,那侍女竟动了,转身走去,可能是要回禀主子去。 司空又等了片刻,并未听到厢房之内有什么响动,应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守夜才对,如今却听不见任何人声,当即也顾不上是在佛寺之中,提起了身边的酒坛,运足了力,往院中地上狠狠一掷。 登时碎裂之声响彻庭院,夜深人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恐怕小半个佛寺之人都能听见,周遭屋子陆续灯火亮起,而他关注的这个厢房之中却依然没有反应。 司空溟心中有些数了,也不再等待,提气纵身跃了下去,轻轻落地,扯了块面巾覆了脸,恰他今夜着的也是一身玄色衣袍,此刻若无其他房间漏出的亮光,他竟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般。 第24章 风波 司空溟知道自己此举必定会惊动同居一院之中的其余宾客,也会引来佛寺众僧,而他目前便要将那宵小之辈带出来,以免在其他人来时得见导致绯盈名声被毁。 当下他脚步不停,闪身便入了门已大开的厢房之中,就见房门不远处绯盈的贴身侍女流霜坐于地上,双目紧闭,上前一步伸手探了下鼻息,才知是昏厥过去。 他纵身又入内室,见那猥琐男子正要欺身到床榻之上,心下发狠,五指成爪状捉向男子肩膀,那人听到声响回头来看,就已被司空溟一手锁住琵琶骨开往外拖。 那男子本也不是什么魁梧大汉,相反有些瘦小,因此愈发显得鄙陋,一时不察就被司空溟拖离了床边。 眼见就要拖出门去,那男子才反应过来要挣扎,然而却挣不开司空溟的钳制,眼珠子一转就要张嘴大嚷。 一直注视着他举动的司空溟哪里会让他喊出声来,当下出手迅疾如电,嗖嗖几下点了他的哑穴,便是一声也吭不出来了。 司空溟因有内力在身,即便在一片黑暗之中仍能视物,因而当他将那贼子拖走之时清晰可见榻上女子——上官绯盈是醒着的,却面带惊恐地看着他将贼人拉走,才堪堪扯过薄被遮盖在身。 他也不多做停留,迈出门槛时左手运劲一提一抛,将那被点了穴动弹不得的男子扔到了院中,右手在怀里取了几枚铜钱掷在昏迷在地的侍女身上,将其唤醒。 流霜幽幽醒转见自己竟卧坐在地,就知事情不对,也没大喊大叫,爬起身来就往内室去,见自家小姐无碍才稍稍放下心来,拿了一旁的外衣为自家小姐披上。 绯盈披了外衣,见自家侍女已然醒来,有个熟悉之人在身边,心下安定不少。方才一切甚为惊险,那贼子入房时,陶瓷碎裂声确也将她吵醒,睁眼就见一陌生男子闯到床前。 她竟浑身无力,甚似当年回京途中黑客栈经历,她哪里不明白自己是中了药,还来不及想明白,眼前之事却更危急,侍女生死不知,自己又无力反抗。 而此刻,竟有另一蒙面男子闯入抓走先前一个,她并不能看清二人面容,只知自己暂且脱险,随后流霜便进来了。 绯盈拍了拍心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细听周遭厢房有人声,恐怕此处动静已惹人注意,在他人来察看之前,她得为自己的清白想办法。 虽说她从商之后便没那么在乎名声,却也不是能接受自己成为声名狼藉的存在,于是,心中计较一二,索性穿好外衣由流霜扶着起来,走了出院中。 司空溟此时正立在院中,蒙面巾遮了泰半容貌,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此时弦月自乌云中悄露头,洒下片月辉,衬得这双星目愈发熠熠生辉。 绯盈因药力之故,有些体软,被流霜搀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上述情景,不由微微一震,也不过片刻,便镇定下来,朝着司空溟行礼道谢。 她这些微变化哪里能逃过司空溟双眼,便明白她终究是认出了自己,顿时心中有些复杂。然而时下情形由不得他们拖延,他已听到纷杂脚步声朝这处院落来,他颔首回应,并低沉开口,“姑娘能否暂时拿些贵重财物给我?” 第24章 风波 绯盈看了眼他脚边显然被点了穴,张大了嘴又无法动作的贼人,一听他此言就立即明白了他的打算。 不管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此,不管对方为何要救她帮她,首要之事是先度过目前,于是她不多言语就吩咐了流霜回房去取。 司空溟想了想,从自己靴中抽出一柄匕首,拔出鞘,扔到了那贼人身边。 就这动作间,流霜已点了房中油灯,又拿着一个稍鼓的荷包出来,递到了司空溟手中,就退回绯盈身边。 未几,房前小道两头皆有人来,有来看动静或热闹的带了丫鬟的夫人小姐,有前来察看的僧人,还有才到古溪寺不久尚未入睡的水寒——他正是知道绯盈住这头,担忧是否出事过来一看。 一众宾客不管抱着何等心思前来,终究都没有开口的理由,于是就由夜巡的僧人之首上来慰问,“阿弥陀佛,刚才听见动静,不知女施主此处可是出了什么事?” 绯盈看了看那几个僧人,又瞟了眼对面的司空溟,抿着唇没有说话。 司空溟得了她眼神,会意开口,压低了声音道,“在下江湖游客,途径贵寺,竟遇见有宵小之辈进贵寺女客房中偷盗,出于侠义,就将他抓获了。” 说着,以足尖踹了下脚边的男子,又扬了扬手中鼓囊的荷包,荷包在月光映照之下隐约能看出是闺阁女子所用,料子针工都是极好的,其所属便无法质疑了。 人群中有眼尖的妇人瞧见了被点穴男子旁边在月光之下反着寒光的匕首,不由惊呼出声,引得更多人注意到那,一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私语声。 听到人声吵杂,巡逻僧人面色有些不好,古溪寺出了贼人,他们是需要承担责任的,也会影响众贵客对他们寺庙的印象。 当下一众僧人便要上前拿住那贼人,却听司空溟道,“且慢。”视线转到绯盈身上。 绯盈莫名竟能会意,才上前一步,“众位师傅,请稍候片刻,容我检查财物丢失情况。” 那为首的僧人见她开口,面色稍缓,却并未退开,正要再说,身后一个僧人却走到他身旁耳语数言。于是他看了看天色,才让步道,“我等还要继续巡逻,女施主如检查完毕,便到前院通知,我等再来拿这贼子。” 说完,他也不再回头,就领着一众僧人往来路返回,继续巡逻去了。 而来看出了何事的围观人群见无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水寒才从人群中走出行到绯盈身边,碍于有别的人在场,虽看出绯盈是中药无力,也不敢去相扶,只能低语关切。 人群都走得差不多了,墨染与揉着眼的杜若才匆匆走近绯盈,杜若先前就想冲过来,因墨染想给水寒机会,就拉住了杜若不让她出去,如今外人都几乎走完了,她们才出来。 这边的嘘寒问暖不说,那边司空溟在众僧人走后,目光便一直放在人群中某素裙女子身上。因那女子由侍女扶着,落在人群最后头。 “云姑娘请留步。” 那女子身影一顿,转过头来,果然正是云轩。 云轩停步转身,似是思忖了一阵,才往这边行来。 第25章 解决 云轩面色如常,带了丝温婉柔和的笑,行了过来与各人见礼,“上官家两位小姐,颜小姐,水大哥。” 此时外人都已离开,只剩他们几人,司空溟将面巾扯下,除了杜若对他有些印象而记忆又有些模糊,因而惊讶出声,“你,你不是那个......”其余人却都不惊讶。 云轩柳眉轻挑,目光在绯盈与司空溟之间逡巡了片刻,又移到水寒脸上,笑意更深,“司空公子怎会在此?”虽只问了这样一句,眼神却似乎在说他与绯盈之间有什么首尾一般,意在挑拨水寒与绯盈。 在场之人没有不明白她这话里意思的,也知道若此话真在人心中留了刺的话,无论如何辩解都无法将其拔去,所幸水寒并不相信,他只看了一眼云轩,又低头去看身旁的绯盈。 云轩见状心中一恨,又继续道,“这贼人当真可恶,上官七小姐是只丢了财物吗?你这副样子看着可不算好啊......”话里话外意思都指的是绯盈或许已被贼人轻薄,竟是无论如何都要污她清白。 这下除了云轩自己与司空溟,其他几个听明白了的人脸上都显露怒意,流霜更是对其怒目而视,上前护主道,“云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别平白无故污蔑我家小姐。” 司空溟倒是依旧的面无表情,教人辨不清他的心思,“我确实是途径此处,见这贼人往上官姑娘厢房而去,就将他捉拿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见到一个很有趣的事。” 说着嘴角上扬,咧出一抹带了些嘲讽的笑,“我看这贼人摸了半天也没找着目标,还是一位姑娘出来引路,而这位姑娘么......”司空溟在在场女子之间逡视了一圈,才将目光定在云轩,身边的那位侍女身上,“似乎正是云姑娘身边的侍女。” 司空溟伸手在一旁跪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男子身上点了几下,解了他的哑穴,“说吧,是谁指使你来的?” 那男子试了试,自己却依旧无法动作,只是能说话罢了,当即支支吾吾不知该不该将主谋供出来。 司空溟冷笑一声,捡起脚边的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你若不说实话,我便不能保证将你交给那些僧人或官衙之时,还是不是完好无缺的了。” 就见那男子浑身一颤,深吸了一口气,“是......就是那个白衣姑娘身边的侍女。”话已出口,不说下去也已经将云轩主仆得罪透了,索性将事情全然交代: “那个姑娘还给了我一包迷药,要我去污这个厢房里的姑娘清白,届时她会引寺里人来围观,还允诺了事成之后,会给我五十两银子。” 虽雍朝民风开放,女子对名节还是看重的,不然先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水寒也不敢上前去宽慰绯盈,这种计谋可以看出主使者用心之恶毒,想来是恨极了绯盈,才会这样做。 云轩也维持不下去白莲花的伪装了,直直看向水寒,“水大哥可信我?” 水寒见自己被点名,也不避开她的目光,回看过去,“那云姑娘就问心无愧吗?” 云轩苦笑一声,却避而不答,只说,“你我相识多年,这等情谊,如今叶氏已去,我也依然没有机会吗?” “于我而言,云兄是朋友,云姑娘是友人之妹。”水寒回答得不假思索,眼中亦无半分情意。 第25章 解决 “这便是我做这事的原因,”云轩面色冷了下来,看了眼绯盈,继续道,“水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要一个名节已毁的女子做当家主母。” 吃瓜群众墨染的瓜都要拿不稳了,这可真像她以前在言情小说里看的那种恶毒女配,只不过那些女配被揭穿时可没有云轩现在的冷静。 “你,就算没了盈盈,难道你就能做水家主母吗?”墨染略有些结巴地质问。 “无妨,只要她做不成,我便高兴了。”云轩唇角轻扬,绽放了个冷艳之至的笑,“不然等了这么多年,我怎么甘心?” 墨染叹气,“损人不利己,你这是何苦?” “云姑娘这样说,是意在水某此人,还是水家主母之位?”却听水寒忽然发问。 云轩本欲直接回他是为了他本人,却在对上他那双眼时怔住了,竟似多年来头一次看明白了,又仿佛更茫然了,她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倾慕眼前这人,或许多年以来,一切只是她自己的臆想与执念。 这于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令她霎时摇摇欲坠,幸得身边有个侍女扶着她,才没跌落在地,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隐有泪水自指间滑落。 “是我错了,这一切,竟皆是虚妄......” 绯盈冷眼看着她哭得不能自已,觉得很是没意思,也不再看,反而走到司空溟面前,真心诚意地行了个大礼,“这次还谢过司空公子相救。” 司空溟退了一步,似要避开她的道谢,顿了顿,又伸出手将她的荷包还给她。 绯盈接过荷包,又道了声“谢谢”,连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司空溟凝视着她熟悉又陌生的笑靥,心中似乎生了一丝希望,或许他们可以重来…… 然而他还没说出再多的话来,绯盈已退回先前所站的位置,将荷包交由身边的流霜保管。 她这一退,于司空溟所言仿佛就退出了他的世界,与他划清界限的举止都明明白白告诉他所想之事不可能,略伸出的手又垂了下去。 水寒在云轩掩面痛哭之时就不再注视她,反而留意着绯盈与司空溟的举动。 虽他不知为何,却能感受到司空溟与绯盈之间存在一些事,是绯盈的心结,如今他们二人互动是他所无法置喙的。 但他又忧心司空溟是否会做出什么举动或说出什么话,毕竟此人的妻子宇文飞燕诸般针对为难他们与天盈楼,他今日竟帮了绯盈,不知意欲何为? 其实他更怕的是这人莫不是属意绯盈,若真如此,这人当真可恶,已有妻室还觊觎别的女子……水寒心思百转千回,目光却紧锁在绯盈身上。 当绯盈转身回来之时对上便是水寒带了些紧张的神色,一双星目之中满是她,一时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要噗嗤一声笑出来。 忍下了笑意,绯盈走到水寒身边,与之前相比又是近了一步的距离,显然是接纳了他的意思。 水寒与墨染都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水寒顿时心生欢喜,连之前因云轩之事而板起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墨染则是一边目测着这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不到一米,正是在私人距离与亲密距离之间,顿时心下了然:嗯,这两人有戏! 第25章 解决 与这边的春花初盛不同,云轩那边依旧凄风苦雨,哭了许久,或许是累了,她才拿绢拭了泪,抬起一双略红肿的眼,又看向对面这些人。 柔弱女子哭得凄惨,若放在平时应是惹人怜惜的,而如今却无法引起在场之人的同情,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柔弱外表下是怎样恶毒心肠。 她已全无先前的温柔,此刻已不复那一副白莲花的形象,倒似淬了毒的罂粟,高傲又冷艳地盛放在众人眼里。 只见她昂首,往前踱了两步,是向着绯盈这边来的,水寒见她动作,也往前一步,赫然是要将绯盈护在身后。 就见她掩嘴一笑,眉眼间流露出的是说不尽的讥讽,“无论如何,至少我曾真心倾慕于你,而她……”视线移到水寒身侧的绯盈身上,“她对水大哥你又能有几分情,值得你这样护她?” 这俨然是要挑拨到底了,绯盈闻言也不禁望了眼水寒,不知他是否会因此动摇,心中有些紧张,全然不知自己此时心态便是已将水寒放到心上的证明。 “我虽是商人,凡事都要讲求利益盈亏。”只见水寒徐徐摇了摇头,“但情之一字,我从前虽未曾尝过此中滋味,也知无法以得失论之。我若真心悦一人,又怎会将她的感情当作我付出的收益?一切,我皆甘之如饴。” 云轩还要说些什么,司空溟已看不下去,就出声打断了,“就在下看来,云姑娘比水家主更似个商人,这样计较,付出了便定要回报,甚至不择手段为求所获……” “司空公子此话何意?” “不知云姑娘可记得一年前,雍京护国寺的某个夜,就如今夜般黯淡无月,那夜还曾落了雨……水家夫人病发倒地,你却任由她躺倒地上径自离去……” 云轩听到护国寺便想起了曾经自己努力掩埋不愿记起的过往,却也拦不住司空溟接下来的话,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墨染低呼,“原来那夜我见到的果真是你!” 初听之时还有些一头雾水的水寒略一整理思路便明白,这说的便是他的原配妻子叶氏,而云轩曾对叶氏见死不救,以致叶氏此后受寒病情加重,也算间接害得叶氏早逝。 当下他心中仅存的一些对她是友人之妹的顾忌怜惜也不复存在了,神色冷峻,“原来云姑娘的厚爱便是如此作为,水某真是愧不敢当。”一字一句尽是切齿咬牙。 绯盈也没有想到事态竟能如此发展,她当初也曾听墨染提过,因夜深天黑,看错也是可能,当时她二人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好与水寒说,以免有嚼舌根的嫌疑,竟没想到是真事。 云轩此刻真是百口莫辩,一方面是二人指认,另一方面是她确实曾经……见死不救。 她因而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垂眼低笑,“一步错,步步错,我以为无人知,我可以瞒过去,原来不光天知地知,也有别人知……” 事到如今,她仍梗着脖颈,如鹤般高傲,不愿低头,“是我之责,那你们如今要如何?以牙还牙吗?” “什么以牙还牙,又不是小狗……”墨染的小声嘟囔湮灭在绯盈瞪她的一眼里。 虽止住了墨染的话,但绯盈对墨染说的话深以为然,故开口道,“事已至此,我断不可能因为未遂之事要毁云小姐的清白以作回报。只是既是你做下的事,至少,也该赔偿不是?” 第25章 解决 云轩虽心思狠辣了些,却也不是无赖之人,既被拆穿了,也没打算再搪塞推脱。 她也明白对方既然这样说,必然已无追责之意,无非是要些财物之类的补偿,只是双方皆是世家之人,钱财方面并非十分短缺,恐怕所图不小。 就听绯盈开口,“我听闻云姑娘在雍京开设了一家胭脂坊,”那日水寒回去便将云轩之事都与她说了,她也是没想到曾与墨染商讨欲从事的女子妆饰之行当,她俩没有做成,倒是云轩真开了起来,“不知所属是否在云姑娘名下?” 云轩闻言对于她的意图已隐约猜出一二,遂颔首道,“是归属于我不错。” “若我说想要云姑娘将此胭脂坊转让于我,可否?”绯盈先前所问也不过是客套询问,其实事实如何也已心知肚明,只是要等云轩作出回答才好继续说下去。 “在商言商,上官小姐又出得起什么价?”云轩道。 “你做下这等事,以此为赔礼难道不该?”这话倒是杜若说的,她虽生在商户人家,却自小深得她爹与嫡母嫡兄宠爱,养尊处优的,对于这些事倒了解不多,只觉得做错事赔礼道歉是应该。 在场之人虽有与她差不多的想法但也不会说出来,墨染拉了拉她的衣袖,将她带回身边,正是要悄声与她说个中曲折。 所幸云轩也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冷然瞥了她一眼,又看回绯盈处。 而绯盈只举起一根手指。 云轩身旁侍女扶着自家小姐,眼睛一会看看自家小姐,一会扫向绯盈等人,见此动作,没忍住开口询问,“一百两?” 绯盈摇了摇头,侍女正欲再问,就听云轩先开口,“可是十两?” 绯盈还来不及说话,身后的水寒也跟着迈前了一步,他是意会了,便抢先开口道,“一文钱,想必足矣。” 这话倒是将他奸商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了,至少在墨染看来是这样的。 云轩倒没什么反应,毕竟哀莫大于心死,还是她身边的侍女要气炸了,张嘴就要骂这群人异想天开、不知好歹。 “可。”云轩深知水寒说得出这种提议,已是将她视作陌生人或敌手。 若是先前她或许还会用哀兵政策动之以情,如今说什么也不管用了,她既害了叶氏,哪怕叶氏并非他心上人,他也绝不会轻饶自己。 如此还不如应了罢了,这样想着,云轩接着道,“胭脂坊的店契等我回府后让下人送与上官府,白日你们再与我再签一份契吧。” 她边说着,边以手揉着太阳穴,正想告辞,却见绯盈与水寒还有话未完的样子,就停住了步子,“不知上官小姐还有何事?” “我听闻云姑娘的胭脂坊中有一众擅制胭脂调香料的老手,不知云姑娘手中可有他们的卖身契,或是别的契约?” “你.....”那扶着云轩的侍女松开了手指着绯盈气得说不出话来。 连在后头与杜若科普的墨染也不禁扶额,这是既要人家的铺子,连别人的人手也不放过的节奏啊?不过也好,能省他们不少功夫呢,盈盈真是越来越精明了,有她的风范。 第25章 尘埃落定+云轩的番外·众生皆不是你 显然水寒也觉得这想法不错,微一颔首并无言语。 而不仅侍女气恼,云轩也是被这厚颜无耻的说法震了一下,冷笑着道: “上官小姐这狮子开口未免也太大了一些,也不怕噎着?怎地,这胭脂坊工人的契你也要以一文钱买下?” “那要不,一两?”这话却不是绯盈说的,而是与杜若躲在后头的墨染举手抢答。 绯盈只当没听见墨染的话,一双杏眼写满无辜,在云轩出言嘲讽墨染之前开口: “这不该买铺子附送人手吗?毕竟从此云姑娘想必也不会再到雍京来......” 云轩略眯了眼,随机反驳,“上官小姐怎知我就不会再到京城呢?” “云姑娘到底是云城之人,又未出阁,一己之身长居雍京怕是于名声不妥吧?”绯盈这话似有几分威胁之意,令云轩不禁怀疑他们是否要将自己所做之事宣扬开去。 不怪云轩这样想,因水寒便接着话头说下去,“云姑娘初涉从商,想来对利益得失算不清楚,用一家铺子换得保全你费心经营的好名声,算来还是你赚了。” 这话就当真是在威胁了,偏偏云轩出来之时已惊醒了她娘亲。 这云夫人周氏是位慈母,也与云轩分毫不似的便是她的端庄正直,云轩此次行举周氏皆不知,她亦不敢让周氏知,如今出来已久,就怕周氏寻来。 遂也不及多想,只得应下对方所言,“好。” “那就请云姑娘如今先签一契。”水寒如此说着,又与绯盈耳语几句,令随侍流霜去房中取笔墨,匆匆写下一纸契约,云轩粗略一看,而后签字,众人才放她离去。 【云轩的番外——毒莲花养成记·众生皆不是你】 若干年前,云城云府后门。 一身淡粉色衣裙,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正蹲大门不远处的假山石边偷偷抹泪,突然头顶上响起个清澈动听的男声:“小妹妹,这是怎么了?” 粉裙小姑娘——云轩一边以手揉着眼眶,一边抬起哭得有些红肿的眼去看,就见身前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青年男子,长相清隽温雅,正笑着看她。 那笑容若清涧之旁初绽菡萏,美得温润又动人心,只是年幼如云轩尚不知什么叫情动,也没别的想法,只觉这位哥哥长得好看,这一笑竟让她心中难过散了不少。 只是眼前这位哥哥着装实在怪异,长衫长裤,那衣裳样式与料子都与平日瞧着的不一样,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这样想着她甚至忍不住要去拉一拉蹲在她身前的男子的窄袖。 男子一个没留神被小姑娘揪住了袖子,怔了怔,云轩也没使劲,因此男子轻轻一扬手便将衣袖从她手中拉回来。 云轩先前只顾着看他面容,然而再俊美,也不是她记忆中见过认得的人。 此时小姑娘回过神来,“你是什么人呀?”话语中还带了些未尽的哭腔,听得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年轻男子皱了眉,显然不知该怎样回答,就听小姑娘又开口了,“你莫不是爹爹新请的客人?” 这倒是个好借口,年轻男子便应了下来,“这位小妹妹真聪明,正是。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哭呢?” 尚还年幼的孩童不知什么叫掩饰,也不知道委曲求全,本就是委屈难过,此刻有人询问,刹那间,还红着眼眶又湿润了。 “是木姨娘处的二姐姐又抢了我的发饰,这月里已是第三次了,这次还是我特喜欢的......” 也不顾来人会不会觉得厌烦,她便将委屈苦闷都倾诉了出来。 第25章 番外·众生皆不是你 这小小年纪,就是哭着,倒也口齿清晰得很,很容易就让男子想象出是怎样的场景,无非就是一得宠小妾的女儿欺压另一个不甚得宠的庶女罢了。 叹了声古代后宅女子真艰难,男子开口,“那你为何不抢回来,或者去跟你爹或娘亲说这事?” 云轩抽噎着回答,“二姐姐会讨爹爹喜欢,爹素来疼她多一些,娘又总与我说让着后院的姐妹些,而母亲病弱,多是卧床......” 这样一番细说下来,男子对她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便是嫡母多病无法掌家,这小姑娘的亲娘是侧室代为管家,虽为侧却心气高着,一心要将女儿当作嫡女那样培养,要端庄要大气。 然而孩童又懂些什么呢,这样总让女儿退让,只会伤了她的心。 男子蹲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不哭了,轩儿一直都做得很好。”在言谈间他已得知了小姑娘的名字。 云轩停下了抽泣,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地看他,“大哥哥的意思是娘说得对,我应该继续让着二姐姐吗?” 这话一出,明显便是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也觉得不甘心总被人欺负不能还回去。 “那当然不是,”男子听出了她的意思,也不赞同这样泯灭孩子的尊严,遂敛了笑,又道: “只是轩儿要知道,过刚易折,你既然明白你爹更疼你二姐姐多一些,你也不能直接与她争夺,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自己从前听认识的女孩讨论的各种宫斗、宅斗、白莲花绿茶婊的“相关知识”,顿时觉得很适合教给小妹妹用。 就与云轩说了起来,“哥哥作为个男子,可以告诉你,女子么,还是柔弱些讨人喜欢,适时示弱,未尝不可。” “因此你娘对你要求不能小家子气地与人争吵不错,吵起来反而让人讨厌你,”男子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先让着她,再示弱,实在看她不惯,背地里整一整她也无妨,只是不能让人知道是你做的,最好能借他人之手......” 男子丝毫不认为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还在那对小姑娘谆谆教导,还是云轩小姑娘瞪圆了眼,也忘了哭,听了他的话,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 最后,男子劝她回去,省得她娘担心,云轩“嗯”的应了一声,就要提着裙摆往回跑,忽然似想起什么,“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程,你叫我程哥哥好了。”男子微笑回应。 “哦,程哥哥。”云轩点了点头,又转回身,小跑着要回自己院子去,也就忘了问男子是哪家的,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 跑到一半的小姑娘身影都将要消失在行廊尽头了,忽然心有所感转回头去,却见男子原先站的位置已空无一人,也没有注意到云府的后门是大开着的。 ...... 后来,云轩就成长为一朵带毒的白莲花,面上看着无暇,内里却非如此。 但至少她过得快活了,只是她再也没有见过曾经的那个程哥哥,孩童的忘性大,年岁渐长,她也忘了那个午后出现的男子。 只是后来却在水寒出现为她解围时心动,无他,不过是实在与那个程哥哥太像,连气质也十足的相似。 却不知道,有些人,不曾在对的时间与地点相逢,一步便是错过一生,此后余生,即便再相像之人,亦不是他。 第25章 司空溟番外·人生不可重来 司空溟清醒在一个未知的夜里,似做了一场大梦,便走尽了一生。 夜还是深沉的夜,他蓦地惊醒,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陌生又带着熟悉,并不是他天龙门那个掌门的卧室,撑着床榻起身,却发现身边躺了个女子。 是宇文飞燕。 可,宇文飞燕是谁?他捂着额头,只觉头疼,神思混乱。 初时他只记得,他死在了门人的刺杀中,早知今上疑心重,他取原掌门,也即是他的师父代之后,也曾想过今上可会留他继续做安插在江湖门派中的暗桩。 却没有想到,早有鹰犬混入门派中,并伺机给他下毒刺杀。 他应是死了,却在死后看见他的第二任妻子——他的青梅伊颜清以他的名义整顿门派,门中争斗一番,竟还真让这个女子坐上了门主之位。 他并非不知道这位青梅恋栈权势,只是到底多年念想,昔年他还曾想,二人皆有野心,岂不更配,正好并肩前行。 然而也是这个女子,在他去后并无半分悲伤不说,还雷厉风行地整合了势力归为己用,他才明白,原来她从未爱过他。 而这世上,唯一曾予他真情的,除了他的父母,就只有他早逝并多年不曾再提及忆起的原配——上官家那位七小姐。 一觉醒来,他居然回到了尚未身死之时,只是他花了好几个时辰理顺了思绪,发现一切已与他记忆中的前世不同。 他另娶了身边这个宇文家的三小姐,而原该是他第一任妻子的上官七小姐如今尚云英未嫁。 他苦思冥想,翻找记忆,发现这一切的起源——那云城的英雄救美,并不如前世那般,他开始怀疑,他的前任原配,也如他一样重生了,并且比他更早,所以才改变了这一切。 若她是当真与他一样拥有前世记忆,怕是心中恨极了他,这样他们之间更无可能了。 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追随她的目光,他知道有前世之事,对方再接受他的可能更小了。 他却还是向上峰请了数日假,追随着天盈楼一行人到云城去,不为别的,只觉得心中不安,似乎总有什么事要发生,他若不去,必定会悔恨。 而事情果然发生了,那云家姑娘竟要谋害她! 看来重生回来,他的直觉格外敏锐。 然而,明明是他救了她,她只与他道谢,眼神里却并无感激与情意,只有疏离,仿佛在看一个陌路人。 反倒是她看向那水家家主之时,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意,与当年看向他的眼神如此相似,又有些不同。 这不同令他嫉妒得几欲发狂,却又得硬生生忍了下来,不能让人察觉他的异样。 在他的相助之下,天盈楼一行人并无什么损失,甚至还白得了云姑娘在雍京的产业。 一切事毕,他想与她说几句话,而她虽无说什么,眼神分明显示着与他的疏离。 还有那个水家家主,不着痕迹便挡在了她的身前,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同是男子,他们都知彼此对她的心思。 在她回房歇息后,这水家家主竟约他一谈。 “水某不知司空少侠此行何意,却仍要感谢你的相助,只是希望少侠莫要遗忘,自己是有妻室的人,那宇文世家不是轻易可欺之辈......” 一番话如当头棒喝,叫他再度清醒,心中那点想对宇文家故技重施而后再追求上官家这位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宇文家并非上官家般好糊弄,还有最重要的便是,即便他计谋当真得逞,也无法挽回故人了。 如此,倒不如不醒来呢...... 第25章 尘埃落定 古溪寺,月正当空,乌云皆已散去。 这番变故,一通折腾后,众人也有了疲意,纷纷准备回去厢房之中歇息。 在场之人只有绯盈带了侍女在侧,遂她让流霜去寺庙前堂寻那些夜巡僧人来将贼人领走,明日好送交官衙。 那些僧人来得倒也快,还带了麻绳,将那贼人捆了个结实,就拎走了。 墨染有些叹为观止,拉着杜若行到绯盈身边,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她,“盈盈,这些师傅们力气可真大呀。” 墨染说这话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因此在场之人基本都听见了,但见司空溟低笑了一声,“颜姑娘要知道,这些僧人要护卫佛寺,因而每日必练武,自然力气就大于常人了。” 绯盈颔首,侧头与墨染道,“便是说,佛祖慈悲也惩恶。”因此她倒很放心将贼人交给佛寺僧人,况且也不可能要她们一众女流来看管,让他们带走就最好了。 司空溟以为绯盈是赞同他,心中一喜,就要走上前同她说话。 水寒见状也迈步向前,架势分明就是要拦他,又转身对绯盈说,“这事闹了一宿,想必小七没有休息好,还是回去再睡会吧,那贼人已被领走,应当没有人会再打扰你了。” 绯盈闻言昂首看了看天上,夜色仍深沉,前面来围观之人都已回厢房熟睡了,当他们不言语时,周遭便是一片寂静。 外头传来更漏声,此时距天亮大约还有两个时辰左右,确实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故绯盈点了点头,“那各位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墨染夜猫子本是想拉着绯盈来个卧谈会,伸手要拉绯盈,就被看穿她意图的水寒瞪了一眼,内心腹诽了句“还没追到就开始护短了”,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哈欠。 水寒顺势开口,“颜姑娘看来也是倦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逐客令是下得光明正大,墨染有些不爽地回敬回去,“水大哥也是,一路风尘仆仆,该去休息吧。” 说完,她就拉着杜若往自己厢房走,怂得就怕水寒还要与她怼,就怕怼不过丢人。 绯盈目送墨染与杜若离开,又与水寒和司空溟道了别,就带着流霜回房里去了。 然而即便房门已闭,司空溟仍立在原地盯着紧闭的门扉出神,水寒尚未离去,见他如此情状只怕他会对绯盈如何,遂走前一步,伸手道: “司空少侠,还请借一步说话。” 司空溟这才转头看向他,两个风姿各异的男子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敌意,较当年游园灯会更甚。 “好。”然而司空溟还是应下了,两人走到离厢房有些距离的地方,才开始谈话。 此夜二人谈话无别的人知,也只得天知地知,当夜的月,与他们二人自己知道。 …… 次日清早,说来也不过几个时辰,除了墨染有些赖床,其余人倒也按时起来了。 然而当众人齐聚一堂用早饭的时候,已不见司空溟,随口问了句,却是水寒回答,“司空少侠尚有要事,就先回雍京了。” 众人与司空溟不熟,也并不关心,不过随口一问,得了答复就不再追问。 绯盈倒是知道昨夜二人曾去谈话,只不知内容,不过也不好奇,对方走了更好,她其实并不太想见到那人。 第26章 为君之故 天盈楼众人来云城本就是为了谈云城开设分铺之事,本以为这番变故以后,或许会与云家交恶,于此事有所阻挠。 孰料事情顺利得很,令绯盈难得生了些好奇,就去问水寒,“我本以为云家会阻碍天盈楼,却没想竟没有。水大哥可是做了什么?” 用墨染的话来说,云家当代掌权人,云家长子云靖,云轩的兄长是出了名的“妹控”,出了名地疼惜妹妹以及护短。 虽说佛寺之事是云轩有错在先,可是妹控的世界里妹妹应当永远都是对的,如此说来云靖十有八九会记恨他们。 她还以为或许只能放弃云城分铺的想法,毕竟云家极大可能是下任云城商会会首,与云家交恶自然也得不到商会支持了。 而此行这般顺利,想必是水寒的功劳,一则他比她们都要熟悉此地情况,墨染虽是云城人,也从商,但女子终究不那么受人待见;二则水寒与云靖有些交情,或许他俩达成了什么共识也说不准。 水寒倒真是做了些事,他虽不是锱铢必较的小人,却也算不得以德报怨的君子,若是别的事或许就罢了,可对方先害了他的亡妻,又意欲加害他如今心仪之人,他怎么可能就此作罢? 因此,“小七恐怕不知,云兄与云姑娘的生母,亦即如今云府的正室夫人,是出了名的正直。我虽无意将昨夜的事公之于众,但云姑娘做得出这种事,也该叫其娘亲知道,自己的家教尚且不够……”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然而昨夜亲眼目睹的众人谁也不觉得这话过分,也觉得他此仇报得好。而深谙此人腹黑的墨染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想必水大哥做的不止如此吧?” 水寒端了右手旁侧的青瓷茶盏,掀了盖喝了一口,“确实。” “不同之人当用不同之法,云兄虽护短,却是纯孝之人,再说此事本就云家理亏在先,断无理由再与我等使绊子。” 众姑娘恍然大悟,绯盈笑了笑,“水大哥这可真是一环扣一环,神机妙算呀。” 云靖虽然“妹控”,却也是孝子,既然云夫人周氏正直,得知此事必然会怒惩云轩。先与周氏说此事,一方面是报复云轩,另一方面,让云家赔偿,且与天盈楼在云城的方便就更容易了。 因为自觉理亏的云夫人必定不会让云靖去阻碍天盈楼,不过对方会不会私下使些小手段就不知道了。 墨染将这个疑问问出来,就得到了水寒的回复,“应是不会,云兄乃儒商,遵循孔孟之道,恐怕不会行小人之举。不过颜姑娘忧心之事也非没有道理,多加留意便是了。” “倒是水大哥,你从前与云公子情同手足,此番恐怕会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绯盈有些惋惜。 “云姑娘能做出这等事,若云兄要因此迁怒与我断绝,就只怪水某从前识人不清了。”水寒有些不以为然,将茶盏放回手侧案几的杯托之上。 绯盈一想倒也是,没有道理为了顾着情分,就千般委屈自己,如果对方执意护着自家亲妹,那真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于是也没有多说别的。 天盈楼众东家此行并不是立即开设分铺,也只是踩点罢了,不过事情之顺利也是没有想到的,因此回京之时人人脸上都带了笑容,喜气洋洋。 唯独上官珩吾知道心仪之人竟对族妹做出这等事,白月光幻灭之下,一连沉默郁郁了数日。 第26章 为君之故 如此众人在云城也留了大约一月有余,因为商谈的生意极其顺利的缘故,他们还四处游玩了一番,其中自然少不得杜若最喜欢去的佛寺道馆。 不过众人都高兴,也就随她去了。用墨染的话便是,感谢云轩这个神助攻,若不是她闹这一出,或许还这么容易抓住云家的把柄,以至于能得到云家的全力支持,水寒更是从中另得了些好处。 至于他们离开以后云家会不会从中作梗,水寒表示并不担忧,毕竟他还是有些势力在云城,而且绯盈的族兄上官珩吾本家便在此,若有变故就可以给他们报信,而且云城商会也不是云家说了算的。 至于他们每陪杜若到一个卦摊,那些见了绯盈的道人十有八九都说她红鸾星动、意中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之流的话。 瞧着绯盈将信将疑的神色,墨染也没好意思告诉她,那些算命的个个都擅长察言观色、深谙心理学,再说她一个姑娘,身边跟着个翩翩如玉的公子,两人那相处模式与神态,旁人谁看不出来呢? 而且,墨染似乎还见过水寒悄悄给那些道士塞钱的,泡妞泡到出这招,也是绝了,墨染表示心服口服。 而绯盈她信不信呢,其实她并不太相信,嗯,她也看见水寒塞钱了。 但对方这样用心良苦,至少她也得假装一下不是,而且心中其实多少已经有些接受他了。 回想这些日子来水寒对自己的无微不至,人非草木,她也没到铁石心肠的地步,哪可能没有触动,只是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可交付真心。 对方或许真是良人,只是她怕自己会辜负他满腔真情。 她也知道自己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也已经努力改变了。 至如今,她却觉得,她或真该试一试,余生漫长,若能有一人相伴不致孤独终老,也是不错。 只是在那之前,她还想寻阿诺来问一些事,然后她便发现,她无论如何在内心呼唤也好,阿诺都不曾再入她梦来了。 仿佛一切皆是镜花水月般虚幻梦境一场,连所谓的前世也是。但如果真是假的,梦境不可能这般清晰地告知她所有的人与事情。 云城城郊茶寮再遇之时绯盈就已明白,前世今生都是真实存在的,若她不曾带记忆重来,一切都会重蹈覆辙。 但阿诺是真的没有再出现过了,她还记得最后一次梦中见时,阿诺对她说的一句话是“从心所欲,莫有拘束”,这意思大概就是让她遵循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过于在意别人的眼光的意思吧。 毕竟那时她决意要从商,亲人好友虽也无阻止,却也不太赞同,到底是京城世家贵女,于名声形象始终有损,便只有墨染水寒等人是始终支持她,并给予了帮助。 她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怅惘,于是在再见阿诺之时就与她说了这些事,阿诺却问她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而活。 她原想着重回便是为了家族与姐妹的安好,阿诺却说,如果他们皆安好,往后余生你却又该如何?她才想,她或者真该找一个目标,便做下了决定。 于是阿诺就赠了她那句话,就与她道了别。 思及此,绯盈披了件外衣下了床,走至窗前,轻推开,望外面月凉如水,叹了句,“前世......吗?” 第26章 为君之故 一月之后,天盈楼众人已重返雍京,日子也如常地过着。 水府,家主书房之内。 水寒与其嫡亲弟弟水皓正相对而坐,水皓如今已入翰林,也算得是京官中的一员,因年纪尚轻,又得师长尊上夸奖大有可为,身后是水氏世家。 然人人皆知水家并不站队,而且水皓本人也未入哪一方派系,还是很得今上心意的,虽雍帝多扶持寒门士子,然为官者仍多是世家贵胄,必定也是从中挑选心腹。 因此,水皓此人可谓前途无量。 此刻,水寒正是为此事开口,“二弟,如今你已为京官,又已成家。按理来说,这家主之位,为兄也该让与你来坐。” 水皓闻言一惊,连忙推辞,“大哥何出此言,你已任我们水氏家主多年,族中并无能超越您者,又是嫡长子,自然是最有资格的人。” 水寒摇头,“虽我为长子,而你也是嫡子。况我们水家家主之位向来有能者居之,若说资格,难道我们又能越过生养我们的那位吗?” 这指的自然是水父,然而他这称呼明显对父亲的不满由来已久以致于无外人时连尊称都不愿称呼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况且虽如今我们族中之人半有入仕,半有从商者,然而天下间终归读书做官才是正道,你如今得......看重,将家主之位交予你,我也放心。” 水皓面上先是有些不以为然,而后显露出为难之色,“兄长这是出了何事,这般突然就要卸任家主之位,若有难事不妨说出来,这些年来我们兄妹三人不都是互相扶持过来?” “倒也无甚别的事,”水寒沉吟了一阵,似乎很是思考了一番,才说出来,“只是觉得,我该娶一位妻子了。” “这是好事呀!”水皓一喜,他们之前多次劝大哥续弦他都不应,如今主动提出说明就有这个想法了。 水皓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揶揄自家兄长,“大哥这是觉得自己该娶妻了,还是想要娶妻了?可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心里已将自己所知的雍京世家各适龄的女子过了一遍。 水寒也不瞒自家弟弟,“若说这姑娘,二弟可能颇为熟悉.....” “咦?”水皓好奇地出声,一边在想最近常上门的有哪家的姑娘,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家兄长常到天盈楼去,“莫非是天盈楼的颜姑娘?” 也幸好此刻水寒并未喝茶,不然定然要喷他一脸。对于自家弟弟猜到天盈楼,水寒并无意外,兀自冷静了一会,才道,“难道天盈楼只有颜姑娘吗?” “那......”水皓也不笨,只略一思索,就震惊地抬头看向自家兄长,“莫非是盈盈?” 水皓的妻子为上官家长房嫡出四小姐,也就是绯盈的姐姐,因此他直呼自己小姨子名字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水寒听到哪怕是自家弟弟这样叫,还是不觉眯了眯眼,“正是小七。” “好吧。”上官家与水家已是姻亲,再加一门也只是亲上加亲,也没什么大问题。水皓了然地颔首,“那大哥可要备礼去上官府提亲?” “暂时不,”没想到水寒竟然否认了,他一看水皓疑惑的神色,“我待得到小七首肯,再去。” “好吧。”水皓再次颔首,没想到自家兄长二次娶妻竟如此认真,应是想要两厢情愿吧,看来先前大嫂叶氏给大哥留下的遗恨不可谓不浅。 第26章 为君之故 “嗯。”对于亲弟弟两次一模一样听着似乎有些敷衍的回答,水寒点点头,也不打算多说什么。 水家最亲的亲人不过这位兄弟与五妹水宁,他只是与他们二人说一声,让他们做个心理准备,又不是来与他们交代恋爱过程的。 念及此,他又开口提了句,“对了,宁儿还不知道,你先别与她说,我亲自与她说好了。” “明白了,大哥。”水皓应了句,才想起他们最初讨论的事,“只是大哥,娶妻而已,为何要卸任家主?” 水寒并不答,只叹了一口气,才道,“这些年,外人或许不清楚,二弟觉得我们水家内部算得上平和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十来年水家内部争斗也不少,只是不至于闹得叫外人看了笑话,只是要做水家主母自然要经历这些,还要操持府务,累得很,前任主母叶氏也是由此累病的。 而上官绯盈比自家妻子年纪还小,听妻子说道也是个较为天真的性子,想来要嫁到水家对她还是为难,大哥如此为她着想也是难得。 这般想,水皓开口,“难为大哥了,只是为弟并无经验,怕是担不得此责,此事又非没有转圜之地,况且大哥怎就肯定盈盈不愿与你同担掌家之责呢?” 水皓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水寒竟是被他问住了,一扬手,“既如此,那就容后再说吧。” 兄弟二人谈话结束,也没别的事情,水皓就告辞离开了书房,留水寒一人在其中处理事宜。 水皓在回去途中行到一半,蓦然想起此事虽大哥说不要与五妹说,但是到底大哥想娶的是上官家的女儿,还是应当与同出上官家的妻子说一说,于是脚步一拐,就往瑾萱那去了。 ...... 溯雨轩。 一方乌木案几上摆了几样菜品,卖相都精致得很,一看便是精心烹制出来的,就为了博来客欢心。 而案几两侧坐着宇文钰晟与上官绯盈,绯盈身后还跟着她的贴身侍女流月,今日墨染并未跟着她来赴宴,据闻是安慰她那个尚未走出情伤的族兄去了。 宇文钰晟多番邀约佳人未能成功,此次难得佳人身在雍京,又无旁人打扰(指的正是“电灯泡”墨染),更是对绯盈好一番大献殷勤。 绯盈是因先前借去云城公事为由拒了对方的邀约,如今回来,对方再次宴请,却不好再而三地推辞。 若自己决定与水寒一起,自然婉拒了这位宇文公子为好,如墨染所说,和一个人在一起,却还吊着另一个,这是渣女所为,她定是不能做的。 墨染在给她做好了思想工作后,又被她劝去了族兄那处去,墨染也承认自己对珩吾有些“贼心不死”,绯盈想闺蜜高兴一些,给她再次创造了良机,就推了她去了。 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的绯盈突然听见面前人唤自己,才回神看向眼前,就听宇文钰晟介绍道,“这道菜......” 绯盈看向他指向的一道菜,“龙井虾仁?” 就听他继续道,“不错,此道菜取特级西湖龙井,先以沸水去陈茶之杂质,再煮茶,又取新鲜的太湖白虾,白灼后去壳以茶汁烹煮,再裹以蛋清,后与龙井茶叶共炒......” 他这般说了一通,绯盈在他殷切的目光下,才夹了一块往嘴里送去,咀嚼吃下后,“确实味极鲜美,只是宇文公子......” “嗯?”依旧眼神殷切的宇文钰晟。 “你这般清楚,莫不是宇文公子志在做一位大厨吗?” 第26章 为君之故 这话一出,宇文钰晟殷切的眼神与温文儒雅的笑容瞬间有些龟裂,但似乎是习惯了上官家这位为了劝退他无所不用的奇妙话语,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情。 “怎么会呢?只是要招待贵客,自然要了解一番......” 他一个贵族公子,虽然为次子不能继承父业,却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做个低贱厨子吧?都说“君子远庖厨”,难道这位七小姐不知道? “哦,原是如此。”绯盈似有了悟地回了一句,听着却有些敷衍。 宇文钰晟见此话题过了,又另起了话题,两人本是门当户对的世家,所受教育相当,聊起来倒也不至于有代沟,一时宾主尽欢。 过去宇文钰晟说一些或隐晦或明白的情话,绯盈都装傻充愣或拉上墨染帮忙搪塞过去。 而今日,他二人酒足饭饱后,绯盈却举起茶盏,对宇文钰晟道, “宇文公子的话,绯盈其实明白。” 宇文钰晟先是心中一喜,佳人这是莫非终于想开要接受自己,然而又听绯盈道, “只是虽宇文公子之心意,我感念至深,却受之有愧,还请宇文公子收回吧。” 这明明白白就是拒绝的话了。 宇文钰晟脸上欣喜神情一收,目光一沉,“上官小姐何出此言,可是在下尚有做得不好之处?上官小姐大可提出来......” 绯盈摇了摇头,“如宇文公子这般相貌、人品、才清俱为上佳之人,若说有哪里不好的,该是我才对,如今我以女流之身从商,若论起来,还属我配不上公子。” 宇文钰晟闻言目光一缓,“原来如此,可我并不介意。上官小姐也不必妄自菲薄......” 绯盈冲他笑了笑,“其实宇文公子在意与否,我也并不在意。” 这话说得宇文钰晟心中一沉,她不在意他介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亦即是她对他全无感觉,所以才不在乎。 “这样,在下明白了。” 绯盈端详了一番,从他面上看出他应该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才道,“宇文公子明白便是最好,还请公子莫在我身上耽误时日,公子这般人物自当得到更好的。” 宇文钰晟倒也不是那般没有风度之人,虽然内心郁卒,却也是有礼地目送绯盈携侍女离开。 而后立在二楼栏内眺望长街,本是看着熙熙攘攘人群,车水马龙,想散去些烦闷,却见方才离去的女子才出了溯雨轩不远,竟迎上了一个男子。 而那位端方如玉的公子,正是水家的家主水寒。 宇文钰晟注视着一双璧人身影远去,叹了口气,苦笑道,“竟是另有了心上人吗?” ...... 这头绯盈才出了溯雨轩,领着侍女流月徒步往回走,一路上还思考着方才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会不会影响到.....天盈楼日后与宇文家还有溯雨轩的生意?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小七”,抬眸看去,竟是水寒。 水寒是被去约会临走前还不忘牵红线的墨染给推来的,因为墨染言语间都明示暗示着绯盈这次去见宇文钰晟,是要去回应宇文钰晟对她的追求的。 只是没告诉水寒,绯盈是来拒绝对方的,听得水寒大急,就连忙赶来了。 第26章 为君之故 “水大哥!”绯盈有些讶异对方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偶然经过,就是冲着她来的,“你怎么来了?” “这......”水寒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瞒她,“是颜姑娘说你来见宇文家二公子。” “啊!”绯盈以手掩因惊讶而微张的嘴,随即噗嗤一声笑开了,原来是吃味了吗? 水寒听明白了她的笑意,也似乎有些明白小七并不是去答应宇文钰晟的追求的,也就是墨染算是骗了他,倒也没有恼羞成怒,就是有些无奈。 “我是去推拒宇文公子的好意的。”绯盈这边却选择了坦诚相告,“到底是心里有了人,韶光苦短,纵然宇文公子是男子,我也不好白白耽误他的时间。” “确实,”水寒颔首赞同道,随后似乎才反应过什么,“心里有人,谁?” 对上绯盈晶亮的眼眸,与看见她略带绯红的脸颊,才明白过来。 当下狂喜涌上心头,小七这是终于答应了他? 水寒试探着去牵对方的手,对方竟没有推拒,显然他的猜想是对的,登时更是心花怒放。 “小七刚才去赴宴可曾吃饱?” “唔?”这是乐傻了,问这么煞风景的问题? “我知道前面有个糖水铺子,做的点心甜汤都很不错,要不去尝尝?”这个语气词应该是没吃饱的意思吧?宇文钰晟真吝啬。 “好啊。”虽然不饿,但是尝甜汤的胃口还是有的,绯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全然不知被腹诽吝啬的人——宇文钰晟正站在溯雨轩的二楼看着他们,就欢欢喜喜地相携往水寒说的那个糖水铺子去了。 ...... 溏心阁。 说是个糖水铺子,然而也有个雅致的店面,虽然不大,不少人都曾慕名而来,若墨染在的话,她定然会在心中感慨这不就是网红店吗? 但墨染不在,而且自从天盈楼开张后,许多人已习惯了给天盈楼的骑手下订单让他们帮忙送,就可以足不出户享受美食了。 因此除了一些刚好途径此处的,或是出来逛街累了的夫人小姐等,就甚少有人亲自到铺中吃甜汤了。故绯盈与水寒两人到店之时,店内倒无甚客人,然而铺中的人手并不闲暇。 “听闻铺中最为出名的便是那鸳鸯甜汤,曾有不少夫妻眷侣来此就为了这个。”水寒一边向绯盈介绍,一边也点了一份。 “这甜汤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要以鸳鸯为名?”绯盈好奇问道。 铺中小厮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将二人点的鸳鸯甜汤以托盘送了上来,恰好听到绯盈问这个问题,正要解答,就见水寒一挥手,放下一小块银锭。 他连忙收了,鞠躬退了下去,将场子留了给水寒。 绯盈也不介意他们的动作,就望向水寒,等他回答。 小厮送上来的甜汤竟是以一大陶制海碗所盛,碗呈椭圆状,里面所盛一半乃白嫩的豆花,一半则是暗沉的红豆沙,以一薄薄隔板所间开,对比极为鲜明。 水寒一边让绯盈去看着碗中之物,另在托盘上拿了个小碗,用勺子舀了些豆花在里面,又舀了些更多的豆沙铺在豆花之上,才将小碗递给绯盈。 他们相处这些年,自然清楚绯盈更喜甜一些的口味。 第26章 为君之故 然后水寒又给自己舀了一碗,看着已小口吃起甜汤,吃得眉开眼笑的绯盈道, “小七应该看见,这鸳鸯甜汤,一半为红豆沙,一半为白豆花,一者甜腻,一者清淡无味,如此即称鸳鸯。若嗜甜,便多加甜的豆沙,若不那么喜甜,就少加豆沙多些豆花,微甜却口感滑嫩。” “原是这样,”绯盈了然颔首,手中的动作却一顿,歪头问,“那为何不叫太极糖水呢?” 太极图那样不也是一半黑一半白吗? 水寒闻言一怔,竟似被她问住了,半晌才失笑,回她道,“小七细想一下,来这铺子吃甜汤的人多是什么人?” 绯盈没有作答,水寒才继续道,“自然多是有情人。以鸳鸯为名可吸引他们慕名而来,二人一同吃起甜汤来,想必心中更加甜蜜。” “若真如你所说,改叫太极糖水,那是要予何等顾客食用?道家之人吗?” 他一番话说得绯盈有些赧然,随后绯盈看了看手中小碗以及桌上海碗中的甜汤,又抬眼看了看对座之人,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绯盈这一垂头下去,二人一时无话,倒是绯盈墨染想起昨日四姐上官瑾萱邀她一叙,自从四姐嫁到水府,自不比往日,几姐妹不能随时相见。 因此四姐相约,她自然是要去的,甚至推迟了一日宇文钰晟的宴请。 瑾萱此次却只约了绯盈,也没约儿时一同玩得好的夜雪,见到绯盈的第一反应竟是将她拉到身前一番打量,而后展露出母性的光辉:“七妹清减了。” “四姐。”绯盈被她拉住手,有些无奈,四姐这是嫁人了,还没为人母呢,这是拿她实践了吗? 然后她就听自家四姐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七妹应知,我如今嫁到水家,便是水家妇了。虽说如此,可终归你才是与我有血脉亲缘的姐妹。” 绯盈听到她这般说,就猜她接下来或许会说什么事关于己或者上官家的重要事情,连忙正襟危坐。 结果瑾萱却说,“我听夫君回来与我说道,他的兄长,也就是水家的家主水寒有意要向你求亲......”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样一个结果,绯盈忍住了拿帕子擦汗的冲动,准备告诉四姐这事她知晓。 然而瑾萱继续道,“......甚至为此要辞去家主一职,转与我家夫君。”可见水皓是个爱妻如命,整件事毫无保留地就告知了瑾萱。 “啊?”水寒想不当家主这事她还真不知道?绯盈惊讶张嘴出声。 “或许七妹并不清楚,水家并不似我们上官家,内部并不那么和睦。如此大哥这样想,也是为了你以后不会太过难处,可见他确实也是对你有真心。”瑾萱继续分析道。 “这样呀。”绯盈垂眸若有所思道。 ...... 思绪转换至当下,绯盈又吃了一口甜汤,才将勺子放在碗中,拿了绢帕拭了拭嘴,决定直接开口询问对方。 “水大哥,我听闻,你要卸任家主?”声音放得很轻,只二人可以听见,不过铺子中无甚客人,连小厮都甚少走动,也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呃?”水寒一听她问话,甚至不用细想,就猜到泄密之人究竟是谁,毕竟他只与自家弟弟说过此事。 第26章 为君之故 绯盈见他不答,瞧了瞧他神情应当是真的,继续问道,“据说,为了我?” 水寒到底年长她好几岁,自然不会被她这般一问就慌了,心下定了定,索性隐瞒也没有用,就直接承认了,“不错。” 绯盈也没有问为何,毕竟她在瑾萱那听过理由,不过她倒是想听听看水寒亲口说的。 遂,“水大哥家里的情况,我是可以知道的吗?” 水寒本就无意瞒她,点点头,就开口告知她关于那些过去: “我与二弟水皓及五妹水宁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家母在生下五妹之后,身体便不好。虽说子不应说父之过,但家父的性格却……连自己的后院都治不住。” 绯盈了然,温吞无能且优柔寡断是吗?染染说过这种男人要他何用,还不如自己过! “族老后来也说家父只是守成之资,不过占了嫡与长,当时也无别的嫡子,便是父亲任家主。后来家母体弱多病终是早逝,留下十余岁的我与幼弟幼妹,当时我尚不比小七你如今的年岁大。” “家母逝去还不足一载,父亲便抬进一门继室,临县的刘家之女,相貌艳丽然而心胸极其……狭隘。” 本来作为晚辈是不该如此评论长辈,但水寒为人向来君子,能口出此言,想必这刘氏确实不是什么好货色。绯盈如是想。 “她初来之时,既为家主夫人,虽是续弦,也有一定权利,就是短衣少食的经历,我们兄妹三人也曾有过......”这话引来了绯盈略带心疼的眼光。 “后来我向父亲自请跟家族商队外出闯荡,并将幼弟幼妹托付于外祖家照看。外祖对我们倒是疼惜得紧,将二弟五妹交予他们我倒是放心。” “后来闯出名堂来,刘氏恐是怕我为她那没影的儿子抢夺家产,就传家书召我回去,并将叶氏塞了给我作妻子,因为叶氏出身算不得高,刘氏的打算是让叶氏拖累我......” 绯盈颔首,她曾听闻那位水寒的亡妻是小吏之女的出身,确实算不得门当户对。 “......我在族老的拥护下继任了家主之后,便将父亲与刘氏送了去水家在京郊置的宅子处了。去岁宇文家那位三小姐不是给天盈楼添乱,她甚至将刘氏接了出来送回水府。” “刘氏大闹了一番,所以叶氏病情才会加重,以致于最后......” 叶氏病逝,这也是大家都不愿提的悲伤。 水寒又与绯盈说了这些年来的一些事情,个中细节,比如宇文飞燕之所以针对水家,是因为水家姐妹失言;比如他与云城云家,及其他商家的一些关系;又比如水家内部还有一些虎视眈眈的近亲远亲...... 说到刘氏竟曾想再为他找第二任妻子,竟推选了自己娘家的侄女甥女时,水寒看了看绯盈的面色,终于换了话题。 “说来可笑,刘氏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图谋,她却至今也不曾生下一个孩儿。” “哦?水大哥可知为何?”绯盈听他这样说,那他多半知道原因,就顺水推舟地问下去。 “自然。我从前并无如今势力,曾托外祖家去查那刘家,竟查到一位为刘氏诊治的大夫,说那刘氏本就极难受孕,几乎相当于不育了。” “那刘家因她的好颜色,将她千般娇养,也不过想着以后嫁个好人家,卖女求荣罢了,竟也没告诉过她此事。” 第27章 司空谋算 绯盈本就是与水寒同一辈的人,又年少于他,他倒没有必要将这些陈年往事添油加醋地说与绯盈听,因此不过平铺直叙罢了,唯一没有掩饰的就是他对刘氏的厌恶。 这也是为了让绯盈明白水家内部的关系,她若以后嫁入水家,总免不了会与家族中人相处,也难免会碰上刘氏,哪怕如今水父与刘氏皆被水寒软禁院中。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这刘氏就是如此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绯盈听过她的遭遇,也是唏嘘不已,却并不同情。 纵是以海碗装盛的甜汤,二人分着,也很快就用完了。 绯盈先前在溯雨轩便用过膳了,此时也吃不得多少,因此多是水寒解决的。但绯盈也乖觉,后面听水寒说往事时,主动给他舀甜汤,如此这般,两人倒是吃甜汤吃出了小两口的甜蜜。 因水寒事先已结过账,两人吃完甜汤,整理了一番仪容,就要离店回去。 出于风度,水寒自然要送绯盈回去,然而二人出来之时皆未乘轿或者马车,绯盈连贴身侍女流月也遣到了附近天盈楼的驻点,只因......二人世界不想外人打扰嘛。 此刻要步行回去的话,路途却稍有些远,正当水寒一手执着折扇思考是否要给绯盈雇一辆轿子,送她回去的时候,却听身旁传来绯盈的声音。 “水大哥,你看那边。”声音却压得极低,两人凑得近,绯盈这显然是用只有彼此可以听见的声音在说,似乎怕人听见。 水寒闻声抬头,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极为熟悉。 正是一个多月之前才在云城古溪寺见过一面的司空溟。 而司空溟身边跟着一个月白色长裙的姑娘,虽看着陌生,水寒倒也对她有一丝印象,却不敢确定,便侧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绯盈。 绯盈颔首,“正是上次我们从城郊坐马车回来时见到的那位......”司空溟的青梅——伊颜清嘛。 若只得司空溟与那女子两人,落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司空溟骗婚宇文家三小姐,背后又金屋藏娇养外室罢了。 然而并不是,此刻司空溟的对面,又行来了三位一看便是武林中人装束的男子,他们态度显得有些恭敬,朝着司空溟拱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嘴唇翕动说了什么。 又见司空溟也开口说了什么,几人就收起手,跟着司空溟与那位姑娘往某个巷子走出,没入其中便不见了身影,也不知是往深了去还是进了某个宅子。 这般看来便不是普通的置养外室了,而且他们初见司空溟身边那位姑娘之时,那姑娘穿着虽也素雅,可显然也是江湖子弟的装扮。 这些足以说明,这一行人,都是江湖中人,并且可能是出自同一门派。 而且他们当年与司空溟初识之时,对方就已自我介绍过,乃天龙门掌门弟子,刚才所见其余男子对他那般尊敬,想必也是天龙门的门人。 只是...... 水寒皱了眉,想道,此处乃雍京,一朝之都,虽雍朝并不抑武,但除却极少来谋求武职或自愿从军的,江湖中人一般无事,甚少来京都。 况且这司空溟如今已是宇文家女婿,也入了武职,听闻近来得上峰赏识还被擢升了,为何又会与这些人走在一起,他们这般以司空溟马首是瞻的样子,似乎在筹谋什么? 第27章 司空谋算 水寒倒不至于怀疑司空溟意欲谋逆之类,毕竟要造反也并非寻常人想做就做,不说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要素他是否具备,就看司空溟如今还屈身于宇文家,他就无法成事。 宇文家曾出过一任太后,便是当今正奉养着的那位,虽非其亲母,却极得今上尊敬,就可见其手段。 不知是否宇文家的家教传承的关系,光是雍京本家这一支,除了他们曾有过过节的宇文飞燕之外,其余宇文家子弟,个个皆奸狡如狐,连水寒也自愧不如。 便是那宇文飞燕,也并不是无脑之辈,只是性子跋扈了些。 水寒看了眼身边的绯盈,他早就听说过那二公子宇文钰晟追求绯盈的事,当时他就觉得这宇文二公子怎就忍心让小七嫁到宇文家那样复杂的府中。 感慨也不过是片刻,因天盈楼的驻点就在不远处,最后水寒还是决定过去让骑手叫来自家或上官家马车送绯盈回去。 马车来得很快,水寒扶绯盈上了马车,二人坐在车厢中,一时无言。 两人都在想方才所见之事,只是绯盈比水寒知道得更多,她突然忆起前世临终之时,伊颜清附耳告诉她的那些“真相”,对方曾说天龙门如今掌门乃今上暗部。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今日所见的这些天龙门人来京,必然是掌门有令,又或者......是司空溟的命令。 按前世的轨迹来算,司空溟现在应该已经是天龙门掌门首席弟子,也就是未来的掌门继承人,要命令一些门众,应当算不得什么难事。 可是他们都到了京城,司空溟又已娶了宇文家的女儿,这是他要将前世曾进行的计划,又重新在宇文家实施吗? 经商这些年,她也不是从前那么无知,也多少了解了今上对众老牌世家的忌惮与不喜,才会提拔寒门子弟。若是可以,今上可能是真的想铲除这些世家的势力。 因此司空溟的作用,或许就是为今上的这个想法铺路,或者做一个马前卒。 只是......不管宇文家是否如此容易扳倒。绯盈突然攥紧手,她都不会让司空溟成功,哪怕仅仅为了前世之仇。 但是以她一人之力,她如今只有个天盈楼,要打听些情报,靠那些镖师骑手或许倒还可以,要做些什么,就没有那个能力了。 绯盈不仅抬眸看向对座的水寒,总得寻个援手,只是要怎么与他说呢?前世这种事情于常人而言简直无稽之谈,不论他信不信,她都不想告诉他重生的事。 那么,就只能旁观敲侧地引导他往那处联想了。 绯盈正欲开口,却听水寒先开口了,“小七,你方才应该也看见司空溟了吧。”这虽是问话,却用的笃定的语气,“也看见他对面那几个男子了吗?那会是什么人呢?” “从前听司空公子说他是江湖中那个天龙门的弟子,他对面那些人个个看着似武林中人,又与他那般熟识的样子,想来是他的同门?”绯盈精神一振,连忙接话。 “可是武林中人来京城能做什么?”这是水寒思考的问题。 “游玩?”绯盈试探地问,她自然不这么觉得,但她又不能直说猜测。 水寒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个外室接待自己的同门弟子?” 第27章 司空谋算 他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可笑了一些,本来心中有些紧张的绯盈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与她前世有灭族之仇的两人被冠以这样的说法,实在是解气。 水寒也不信绯盈是笨到看不出其中猫腻的人,不过到底两人都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就只能靠交流。 “那水大哥对于此事怎么看呢?”笑过以后,绯盈肃了肃神色,才问对方。 “这司空溟啊.....”水寒摩挲着手中折扇的扇柄,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他从前就觉得司空溟此人很可疑,数年以前云城一遇,司空溟似乎对于他们一行人非常有热情,哪怕表面上神情都是冷冷淡淡的。 初时他只以为对方瞧上了小七或图谋小七的什么,后面却发现对方的目标似乎一直只是自己与小七,而若说有什么共通之处,便是来自雍京的世家子弟。 再加上后来他非要与自己一行人一道回京,加之后来在雍京他“救下”宇文飞燕并成了宇文家的乘龙快婿,他就看得出这人的目的便是与京中世家攀上关系。 思及此......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雍京世家!”水寒道出一言。 “我也是这般想的。”绯盈眼神一亮,也没想到水寒这么快就能想通其中关窍,看来前世果然是她太笨了,才会中对方的计。 “只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是,对方这般费尽心思与京中世家搭上关系是意欲何为?”水寒沉吟一番后,又有了疑问。 “水大哥这些年行过雍朝多地,阅人无数,依你之见,这司空溟是何种人?”绯盈倒也不直接说自己所知,反问水寒。 水寒当真思考了几息,才道,“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而此子是个能忍之辈,我从前就觉得他图谋不小,只是当时看不出来他所图为何。” “而他入京以后攀上了宇文世家,又哄得宇文家三小姐的欢心,博了一官半职,虽只是京城守卫军中的一个武职,地位却也全然不同了。” 绯盈明白他的意思,虽称司空溟一声江湖少侠,在武林中人眼里看着不错,但终归只是平头百姓,而如今无异于鲤跃龙门,跻身京城官吏行列,地位比原先高出不知多少。 “那水大哥是认为他只是贪图名利权势之人?” 水寒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看不透他,若说这人只是为了攀上雍京的一流世家,以此提高名声地位,那么哪怕过程曲折屈辱了一些,他也算已然走在成功途中。” “又何必多此一举,甚至养上了外室。那宇文三小姐虽我不熟悉,想必小七你们与她曾有交集的也知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此事若让她知道,能有那司空溟好果子吃?” 正说着,话锋一转,“况且今日你我都见到了,他召来本应远在异地的同门,应当不止是为了叙旧吧?若他做宇文家的女婿只是为了名利权势,那又为何还要与从前的门派之人有牵扯呢?” “并且,他初来雍京之时,他在京中应是尚无势力,如今却不知了。我那时让手下人留意了一下他,发现他在同宇文家那位在一起以后,宇文家曾暗中寻访神医名手。” 第27章 司空谋算 绯盈闻言一振,脑海中似乎掠过什么想法,却抓不住,“暗寻名医?” 他们这些世家若非名下有医馆药草堂之流,便也延请了一些医术精湛的大夫养在府中,以防突发恶疾之类的,有些贵胄与宫里有关系甚至能请到御医。 又为何要特地再去寻找名医呢? 水寒顿了顿,颔首继续道,“那些名医中,据我得来的部分名单看来,甚至有些宫中或军中退下来的郎中,当中不乏擅治毒伤的大夫。” “毒?”绯盈只觉原先脑海中没抓住的东西有回来了,灵机一闪,便明白了。 很多事她从前不曾细想,如今想起来却明白了,不论是对江湖门派或他们这些世家而言,司空溟都是普通百姓出身。 宇文家及其他世家看不起他的出身,难道初时在天龙门,司空溟就这般容易获取掌门的信任,便是今上暗部这种事也能轻易告知他这种并无根基的弟子。 而他不仅知道了,还成了掌门的首席亲传弟子。 上一世就是如此,前生上官家因她之故并没有看不起他,也并未给他在京中谋求一官半职,而是直接让绯盈嫁到天龙门去,因此今生他所行的轨迹又不同了。 司空溟前世并没有与绯盈提过什么毒伤旧疾之类的,自然也就没有让上官家帮他寻访名医,然而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却不代表他暗地里是否中过毒或身患旧伤。 若说江湖中人武斗,刀光剑影中曾留下暗伤也正常,但毒呢? 如此想来,最有可能便是他确实中了毒,而这毒并非旁人、而正是他的师父——天龙门掌门所下的,目的便是为了控制他。 毕竟今上暗部这种事,又不是整个天龙门都知道,人多口杂,要是传了出去,天龙门要如何在江湖自处? 因此知道此事的人必定为数极少,甚至可能只有天龙掌门与司空溟二人也说不定。 司空溟那样的性子,忍一时之辱尚可,但要一直受制于人,恐怕就不会了,前世他不曾将她放入心中,自然没有告诉过她此事,但应该是有在暗中寻找解药。 今生虽然宇文家或许不太瞧得上他,但他娶的是宇文家最受宠的三小姐飞燕,寻名医制解药这种只是小事,自然可以给他办到。 不知前世他是否曾解了毒,今生却是可以查到的,既然他在京中请的大夫,自然就会留下痕迹,能让人查出来说明宇文家并没有打算为他遮掩。 想到此处,绯盈再次抬眸看向对座的水寒。水寒自然不知今上布的棋,但方才绯盈默然沉思之时,他也在心里推算猜测了一番,得出的结论与绯盈也差不离。 水寒抬头对上绯盈投来的目光,本想问绯盈可知江湖中哪个门派最擅毒术,却忽然想起眼前姑娘不过是一位世家贵女,如何能知? 他低笑了一声,似是自嘲自己竟然昏了头,就将猜测说出来, “宇文家寻名医原先是打着给家中女眷调理身子的幌子,然而如此又何须另外再找大夫。而且我的人在其中一位大夫的学徒处得了口风,明明给把脉的脉相就是男子。” “因此我猜测,这司空溟许是中了毒,且并非轻易可解的那种。要么便是他也不知是何人所下的何种毒药,所以无法去找对方要解药;要么便是他无法找对方要解药,所以只能另寻他法。” 第27章 司空谋算 “如水大哥所言,难道他只为了解身上剧毒才投奔宇文世家的吗?”绯盈说完,没等水寒回答,又道,“但仅如此,就以终生幸福为偿,未免过了吧?我倒不太信。” “况且,虽我对宇文家那位三小姐实在不喜,也与他二人有数面之缘,却觉得司空溟对这宇文三小姐并无多少情意。” 绯盈与水寒两人如今关系,也不必见外,因此绯盈也直接不掩饰对宇文飞燕的不喜,此话言下之意就是什么外头传言司空溟英雄救美、宇文飞燕对他一见钟情,二人因此喜结连理的都是捏造出来的。 水寒自然也不是容易轻信流言的人,这种如话本中的英雄佳人的传说不过都是用来美化事实的遮羞布罢了。 流言最易左右人心,但那宇文飞燕名声一贯不好,因此只能连带着司空溟也得不了什么好名声。 “小七说得不错,若只是为了解毒,他确实没必要至此,所以他定是另有图谋,并且是与宇文家,或京中派系有关也说不定。” 绯盈知道眼前男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思维延伸到今上,毕竟这太荒诞了,若她不是前世经历,也不可能会信。 叹了口气,她也不再继续说下去,水寒其实已经猜得有些接近了,“水大哥既先前能查到他寻访治毒的名医,可曾查到他的毒解了否?” “这倒是不曾查过。”水寒折扇一敲手心,道。毕竟当时谁会关心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水大哥可以使人去查一查,我们再寻几个天盈楼可信可靠的骑手或镖师,让他们帮忙留意关于宇文家与那司空溟的事。”换言之,就是将手上的情报网用起来。 水寒展扇轻摇,“可。” 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决心不管对方有何图谋,先将他盯起来,鉴于对方还是个江湖人士,如今又有同门入京,不好盯梢,只恐被对方察觉。 因此,这监视的人手也得好好挑选,并且做得不能太刻意。 这回府的路程其实不长,不过是水寒令车夫驶慢一些,再绕了远路,本是为了与绯盈独处,结果议起事来,就忘了风花雪月的事了。 再远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未几,上官府已至,二人只得告别。 ...... 同日内,雍京某处宅邸。 司空溟看向面前数人,都是同门的师兄弟,算是感情甚笃的那种。 至少他能确定这些人没有异心,才会拜托青梅竹马的邻家姐姐伊颜清帮他送信到天龙门寻这几人。 这几位师兄弟也算与他自小一同长大,自不比旁人,便不能全然信得过他们,也是可用的,最重要的是,这几人在门中地位不低,还是有发言权的。 他从前偷听了掌门的秘密之时,就曾想过掌门会容不得他,他不过是用性命来搏一把,就赌掌门也是有野心,要向自己的主子,也即是今上邀功。 那人许了他首席弟子的位置来激励他为自己卖命,却还是给他种下了毒药,就为了控制他,如今成事在即,那人竟然半点给他解药的意思都没有。 司空溟冷笑一声,显然就是不想真把门派交予他,他又如何能够受制于人? 既然他的师父不愿意给,那他就解了毒以后,亲自去拿。 第28章 心结 两人对司空溟的怀疑,并不影响天盈楼蒸蒸日上的生意以及两家商议婚事的打算。 水寒此时才想起来自己竟忘了与自家嫡亲的妹妹水宁说这事,因此水宁在听到这个消息并亲眼瞧见水寒与绯盈在一起的时候,三人很是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水宁对于闺蜜绯盈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对于自己竟比所有人都晚知道这件事,还是生了好一阵子气,随后就比谁都积极地拉着绯盈介绍水家的情况。 因为连订亲的日期都尚未确定,绯盈应水宁之邀上门,倒也没人能说什么闲话。 况且绯盈的四姐上官瑾萱如今乃水家妇,她来探望自家姐姐,也没什么问题,甚至还带上了如今年长了些因而稳重许多的上官夜雪,以及“外人”颜墨染。 夜雪也是来探望姐姐的,而墨染则是所谓来给自家姐妹“撑场”的,她也听说了水家内部有些乱,就怕有不长眼的来欺负绯盈,故而过来当“护花使者”。 而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也或许是水寒、水宁提前敲打过的缘故,水府对于来客倒很是客气。 正如此刻,水府,静兰水榭。 绯盈、夜雪、水宁三位姑娘围坐在亭台石桌旁,石桌之上是三盅热气腾腾的茶,因刚煮开的缘故,尚有些烫手,故谁也没去端来喝,只坐着闲聊。 一个穿着水府下人装束的侍女提着一个雕花食盒缓缓行了过来,向着各位姑娘行了个礼,就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点心端了出来。 绯盈掠了眼那些糕点就笑了开来,“定是四姐姐送来的。”一看即知,都是她与夜雪喜爱的糕点。 那侍女福了福,道,“七小姐猜得不错,奴婢正是二夫人房里的锦湘。” “那你们家夫人呢?”夜雪闻言看了眼那个侍女,也问道。 “五妹、七妹、九妹。”这话刚问出口,就听见一个女声自不远处传来。 众人沿声看去,正是上官瑾萱。 瑾萱缓步而来,众人起身见了礼,然后她就坐到了绯盈与夜雪中间去,两手各拉一个,左右打量了一番娘家的姐妹。 “七妹又清减了,我听闻天盈楼如今也算上了正轨,你年纪不小了,就莫要总奔波这些生意,难道要嫁过来让姐姐帮你调理身子嘛?” “倒是小九,你好像......比上次见又圆润了一些?” 这话说得绯盈与夜雪齐齐脸红,夜雪顿了顿,然后就开始狡辩,“这不是我娘总将我关房里,我又不能出去多走走,就......” 绯盈在一旁做扶额状,也懒得拆穿她,倒是瑾萱又道,“我瞧你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好(hào)吃。” 眼见两个人要如从前在家中那样打闹起来,水宁却起身伸手拦了拦,“二嫂还请保重身子。” 瑾萱才想起什么似的,连脸上的笑容也敛了敛,就坐回原位处,绯盈也看明白了什么,伸手拉住了夜雪,问道: “四姐姐这可是......有了?” 瑾萱摇了摇头,“尚不能确定,大夫说脉象并不清晰,或许是月份尚浅的缘故。” 虽说如此,但瞧她们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想来应该八九不离十了。绯盈一边想,一边绽了个笑,“那就先恭喜四姐了。” 第28章 心结 此时已是午后,几位姑娘用了茶点觉得该四下走走,作为主家的水宁与瑾萱自然就领着她们逛园赏景去了。 只是才行到一半,就来了丫鬟道是二少爷回来了,要寻夫人过去。 于是瑾萱只得向各位妹妹致歉离去,留下水宁继续为二人引路。 正走着,水宁似想起什么,问绯盈,“今日怎不见染染同你一道?” “嗯,”绯盈应了一声,似有些难言,才道,“今日堂兄回来,我托他帮看着天盈楼,所以......” 颜墨染与上官珩吾那起子事众人看在眼里,也是明白的,也都希望能够早日修成正果就好了。这般想着,余下两人露出了然的笑容,也不多问什么了。 又行了一段路,才要绕过一座假山石,却听背后似有人声,听着年纪不大,应该是某个院落的丫鬟。 一个声音说:“虽说二夫人原是上官家的小姐,但这些上官家的姑娘来得也太勤了,这两家人有这么要好吗?” 另一个声音道:“一看你就是消息不灵通的,你不知两家有意再结姻亲吗?” 第一个人惊呼了一声,“姻亲?是三少爷吗?” 另一个人:“当然不是啊,”声音突然小了一些,却仍能隐约听见,“是家主。” “家主要娶续弦了?那岂不是说上官家的姑娘以后要做我们的主母了?” “是啊,说起来,虽然如今五小姐掌家倒还好,但还是怀念从前的主母呢......” 两人齐齐叹了一声,分毫不知她们提到的五小姐水宁只与她们隔了一座假山。 水宁蹙眉,正要绕过去看看是哪个多口舌的下人,只是她身形还未动,就听见山后又传来一个年长一些的声音: “你们两人不去干活,躲在这儿做什么?” 然后就是呵斥与两个小丫鬟道歉并匆匆离开的声音,水宁的神色这才缓了缓,似乎认出那个年长一些的声音,心里准备回头问问。 虽说绯盈很快也不是外人了,但还有夜雪在呢,到底这下人乱嚼舌根也是家丑,水宁又向二人道了声歉。 夜雪素来心大,不在意似的挥挥手。 倒是绯盈问了句,“以前一直就听闻嫂......叶氏治家有道,不知是怎么个道法?如今水家内务是宁宁你管的吗?” 水宁也不瞒她,老实点点头,“也不全然是我管,这偌大的府邸,还有我们家的老管事帮忙呢。不过从前大嫂病中,我常照料在侧,她就与我说了一些方法。” “后来大嫂去了,大哥就暂且让我先管着了。或许是我还年轻,不能服众吧,”水宁垂头,神色有些黯然,“从前嫂子在时,他们都是心服口服的。” 绯盈回忆了一下从前见到叶氏之时,她确实看着是个亲和之人,不禁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就轻拍了拍水宁的手以示抚慰。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偶尔出一两个刁奴倒也不奇怪啊。”夜雪也在一旁帮着安慰。 水宁颔首,“这倒也是,从前大嫂才嫁过来的时候也不是开始就好起来的,还是大哥雷厉风行地整治了一番那些人,才好的。” 第28章 心结 虽然水寒曾与绯盈说过他们以前在水家的处境,但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从水宁的叙述中可以窥见水寒从前对叶氏很是不错,即便对方只是被继母强塞给他的妻子。 这或许本就应该,但是她还是莫名有些郁结。 绯盈听着,神色暗了暗,却终究没有开口。 三人又走了一阵,上官家的两位姑娘就请辞了,许是水宁也急着去查刚才那两个丫鬟是谁,也就没多留。 ...... 天盈楼。 撩汉再次失败归来的墨染觉得绯盈近来有些怪怪的,不说话时看着有些闷闷不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寒也觉得近来绯盈有些怪怪的,甚少在天盈楼见到她便算了,初时他只以为自己来得不凑巧,不曾赶在她在的时候来,后来发现哪怕送帖子到上官府邀约,十有八九也是被拒的。 于是水寒后知后觉地发现,小七这怕不是在躲着他吧? 即便察觉出来心上人是在躲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做错了什么。 认错无门的水寒只能求助到墨染处了,这些日子都追男人去了而没有陪在绯盈身边的墨染表示她也不清楚。 然而看水寒一无所知就被心上人拒之门外有些可怜,墨染在敲诈了他一大笔银子后,终于同意帮他去调查一下。 就有了此刻,账房之中,绯盈拨弄着算盘对着上月的账,而墨染则搬了把椅子坐她对面,托着腮看着她的画面。 绯盈被她“热情”的眼光盯得有些受不了,一扫算盘将其归整,蘸了墨在账簿上写下最后几笔,夹了片风干后的玉兰叶书签到其中,合上了账簿。 做完这一切后,绯盈才抬眸看向面前人,“染染在这坐了这么久,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墨染点点头,毫不犹豫就把给了钱的水寒卖了:“水大哥让我来问问你,你为何躲着他?” 绯盈放下了刚端起的茶盏,幸好没喝,不然就得喷到对面的墨染脸上去了。 有这样帮人打探事情的吗? 就算墨染不说,绯盈也知道以水寒之智,不可能看不出她在躲他,只是她尚未想好,也就不欲见他了。 如今墨染问了,也算是个台阶,借别人的口说总好过当面与他说,毕竟她还没考虑好要怎样与对方摊牌。 “我这些日子,去了几趟水府。”略作思忖,绯盈又端起了茶,啜了一口,才道。 墨染神情一变,手中捧着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莫非水府其余几房或是那个刘氏欺负你了?” 绯盈连忙按住她的手,就怕她再激动将茶水溅出来弄湿账簿,“并非如此,我怎么说也是去水府做客的,他们不至于蠢笨至此。” 又叹了口气,“只是,你可记得叶氏,就是上回我们去护国寺拜访的那位水家嫂子?” 墨染回忆了一瞬,才想起那个脸色苍白带着病容的年轻妇人,遂颔首,同时在自己内心小本本记下来,盈盈这是在意起水寒的原配来了?嗯,回头得与他说一下这个问题很重要。 墨染这头将关键问题记到心里,那头就又凑到绯盈面前去问,“所以盈盈你这是吃味了?” 第28章 心结 绯盈闻言便怔住了,吃味吗?起初似乎是有一些,但更多的还是在意水寒对叶氏的感情与对她的是否相同的。 便是出身比叶氏高,她到底是后来者,水寒嘴上说着心悦于她,却当真可以在叶氏去后不过一载有余便移情别恋?他日嫁入水府,水家上下可又能服她?毕竟持家有道的叶氏珠玉在前,难免旁人会拿来做比较。 她曾经也是骄傲的世家贵女,也以为自己一腔热情能得到心上人回应,却不想那人从头至尾一颗心全放在青梅竹马的白月光身上,她于那人而言不过如敝履,随时可弃。 即便重生而来,这过往一切如附骨之疽,侵蚀着她的骄傲,她不敢去想,自己是否值得他人喜欢。 因墨染再三追问,绯盈还是想除去前世部分的想法和盘托出。 听完以后,墨染也是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神情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忍了半天还是没有赏绯盈一个爆栗。 “原来这些日你就在想这个?” 没等绯盈回答,她又连珠炮似的继续道,“盈盈你知道你这样用一个词两个字来概括,就是,矫情!” “叶氏都是个已逝之人,难道你一个大活人还要与她比?你是想要超越她,还是想要取代她的地位?” 绯盈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连连摇头。 “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两人出身爱好性格特长都不一样,要拿什么比?若水大哥如你想的那般对她情深义重,那你确实比不过,但若真如此你也没有必要同他一起了!” 墨染想了想,又甩下一句,“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是你们之间的事,还是你们二人自己说清楚的好,索性现在也没有定亲,还有回寰之地。” 墨染说完这一番话就气冲冲地离开了,留下沉默的绯盈一人,许久之后,她兀自低语,“好,我明白了。” …… 数日后,天盈楼后院账房。 水寒连着多日不曾见绯盈以后,难得接到她的传书,竟是约他到天盈楼,每次去天盈楼都扑空的水寒便连忙让锦书套了车马驶往。 他踏着匆匆的步子迈入后院行至账房时,实际上比约定的时辰要早上许多。 他本也以为或许绯盈可能不在铺子里,但才入天盈楼就有小厮来报东家在后院账房,他便赶过去了。 而映入眼帘的却是思念的姑娘坐在案前埋头算账的模样,他不禁放轻了脚步,缓步迈过门槛,紧了紧手中握的折扇,轻咳了两声。 水寒入门之时,绯盈便察觉有人,因门口的光被人挡了,屋内暗了暗,又听到咳嗽声,是熟悉的声音。 她连忙抬眼,正巧看见水寒走到身前,两人此刻只隔了一张案台,而水寒一手撑在案上,俯视着她。 这姿态实在太有压迫感了,她带着所坐的椅子往后挪了些许,似要逃离对方的范围,才唤了声,“水大哥。” 她的动作使水寒皱了眉,随后在她的一声招呼里才舒展开来,“小七。” 不待绯盈说话,他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小的锦匣,先替她解围道,“这些日子我的铺子也甚为繁忙,不知是否冷落了你,就先赔罪了。” 说着,他打开了锦匣,里面躺着一支雕花镂空长钗,做工极其精致,样式与寻常可见的也不同,应是定做的,恐怕是独一无二了。 第28章 心结 女子哪有不爱红妆头面的,这般首饰确实让绯盈看怔了一瞬,而后在水寒取了钗要给她戴上之时,躲了躲,并又喊了一声,“水大哥!” 水寒听明白她阻止的意思,于是停下手,与她对视了瞬,才将长钗放回匣中,却也没收回去,任它搁置案上。 绯盈在他收回手时就移开了目光,道,“水大哥先前既托染染前来,想必也从她口中听说了我的意思。” 水寒颔首,那日墨染怒气冲冲地找到他,不由分说地将他骂了一顿,然后冷静了半天才同他转述了小七的想法。 绯盈见他无言,又续道,“今日寻水大哥来,是有些事想问清楚。两家联姻,是结两姓之好,若不然便作罢,幸而如今尚未定亲呢。” 水寒挑眉,很是不满她这种笃定了最后二人成不了的语气,就近拉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平视于她,“小七是有什么疑问?” 绯盈看着桌上的笔架,凝视许久,才启唇道,“水大哥曾对我说,叶氏是你继母刘氏出于不良之心,才为你求娶的,却不知水大哥对于叶氏又是何种心情?” 毕竟当年护国寺的那夜,叶氏病发,他接到家仆报信,甚至未曾等到天光,便急急带着大夫乘马车而来,当初那些焦急与关切都不可作假的,若说他对叶氏无情,她也不敢信。 水寒虽在墨染处已经听说过她的心结所在,无非是不够自信,却也没想到小七会当真面对着他将这话说出来,想必是真做好了与他分开的准备—— 如果他的答案不能使她满意的话。 水寒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执绯盈的手,绯盈一惊,正要挣脱,却未想他手一收,虽不会握痛她,却也让她一时挣不开。 “难道小七觉得水大哥是一个不负责任之人吗?” 既然挣不开,绯盈索性也不挣扎了,尽量忽略了这个处境,只与他说话,“自然不是啊。” “小七想必也知道,我乃家主。我本就是上任家主的嫡长子,若无意外,不论娶叶氏或他人,我本也应是家主。” “虽说因刘氏之故,叶氏嫁我是意料之外的事,但无论出于个人或是家主之责,我都当以身作则,负起责任来。叶氏本也是无辜被牵连其中,并非有心算计,我怎能迁怒于她?” “至于情意,”水寒轻叹,蓦地忆起彼时叶氏尚在,也曾问他对她是否有情,他不欲瞒她,只说是亲情,如今也当据实以告,“人生至今寥寥二十余载,唯一使我生情的人......” “便只有小七你而已。” 随着他提起叶氏,绯盈的心也跟着揪气,心里默默说着果然还是在意的吧。 而后就听到他又说,“叶氏于我,与二弟五妹等众水家人一样,便是亲人。” “那我连你的家人也不是。”绯盈终于还是没忍住插了一句话。 “你若介意此事,岂不更应该答应我的求亲?”水寒面上笑得温润,执着她的手端的是深情款款。 绯盈移开了视线不去看他,正待说些什么,水寒却明白调侃适可而止,解开她的心结才为重中之重。 遂又道,“你曾问我可是要为你舍弃家主之位,若问我是否舍得,自然多少有一些,只是于我而言,你更重要。” “我不愿你受委屈,但也不能直接甩手不管水家,你若愿做水家主母,我定护你周全,你若不愿,便等我一年数载,我将家业交托二弟,余生便只陪伴你左右。” “只求你,莫要轻易舍下我。” 绯盈垂眸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沉默良久才问,“为何会......心悦于我?值得吗?” 水寒的笑容不变,“情之一字,缘由从来难寻,我只知,心动那一刻是对你,我此生所寻之人就是你,便足矣。” 绯盈再度默然,未几,才回握他手,“好。” 往后余生,愿与君伴。 第29章 终局 天盈楼的两位东家又和好了,还在买下了天盈楼相邻的铺子,扩建了一番,如今后院比起寻常富户人家的院子也不遑多让了,还在后院置了假山流水和凉亭。 很有一副要将这当作度假别苑的阵势。 墨染捧着一盘子糕点走向凉亭的时候就看到,和好以后感情愈发深的两个人相对而坐,在下棋。 从绯盈沉下脸苦思的模样,与对座水寒一脸宠溺笑看她的样子看来,墨染只觉得如果可以实质化的话,周围都是粉红色的泡泡。 一股甜腻的气息简直扑面而来,啊,是熟悉的狗粮的味道! 使她不由得打了个嗝——偷吃糕点撑的。 本着不想被塞狗粮的心情,原本想直接转身离开的墨染因发出了响动,被绯盈与水寒发现了,两人齐声唤,“染染。” 墨染只得停下调转的脚步,又往原路而去,将手上的盘子放到了石桌上,顺便无视水寒的目光,贴着绯盈坐了下来。 墨染倒也不是不会,就是不擅长棋艺,索性也就不去看棋盘,只拈了一块糕点一边啃一边听两人对弈聊天。 两人也没有避开她的意思,直接就着这些日子调查得来的信息讨论起来,说话与落子两不误,也是分心有术。 “上次小七你与我说的,我后来使人查了,那司空溟确实寻到了个擅毒的郎中,据闻还是从宫里杏林馆出来的。” “只是他们如今尚还有密切来往,如此看来,他身上的毒应该是还未解除,或是没有除尽。” 绯盈了然颔首,“我让楼中管事寻了几个可信可靠的骑手,分布于雍京各城,留意周遭消息,发现他休沐日除了陪伴那宇文飞燕,便是去城西与城北的两处宅子。” “这两处宅子里住的便是那日我们所见的天龙门弟子,另外除了那日所见似乎还有其他人,皆是近一年来入京的。” “他们在雍京也不止那两处宅子,因是租赁下来的,用的也并非司空溟的名义,甚至不是同一个人,可见警惕性很高。” 墨染在一边听着,不时插一句,“呃,狡兔三窟?这是在算计着什么吧,难道这个什么天龙门意图谋反吗?”一定是的吧,连门派的名字都敢用“龙”字了。 绯盈不知墨染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可能告诉她天龙门不仅不会谋反,还是今上的暗部,只能摇头莞尔,“如今天下升平,仅凭区区一个江湖门派就想动摇社稷实属困难。” 水寒显然很是认同,却还是说了句,“不过以一派之力要在京中做些什么动作还是可以的,我本以为这天龙门欲与宇文家或别的什么世家勾结,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虽我不清楚这宇文家何时招惹了一个江湖门派的人,但就近来他们的举动而言,确实是有对宇文家不利的意向,想来姓宇文的那几个老狐狸或许也察觉了。” “但他到底是宇文家的女婿,不知宇文家是否会因此放下戒心?”绯盈提出疑问,墨染也同样在一旁露出疑惑神情。 “小的不好说,老的那几个必不会,小七你们若是担心,也可以想办法提醒一下宇文家的人,也当卖个人情给他们。” 第29章 终局 墨染本想建议绯盈去寻宇文钰晟,到底这算是她们在宇文家里唯一一个“熟人”。 但她再看了看水寒与绯盈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默契,又觉得自己这样提议可能不太厚道,毕竟宇文钰晟曾经可是绯盈的追求者。 然而若她去,宇文钰晟必定不理她。 墨染正在一边苦思,就听绯盈突然出声,“不知水大哥可还记得,那日我们所见司空溟身边跟着的女子?” 水寒颔首,“小七的意思是,要利用宇文飞燕?” 墨染此刻一头问号,这二人是在打什么哑谜,不就几日不见,他们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了。 “正是。”两人没顾茫然的墨染,绯盈边应着,一边又执子下在一处。 “啊,竟让你破了,好吧,是我输了。”水寒轻笑一声,拱手认输。 绯盈微微昂首,起身道,“那我们走吧。” 水寒唤来远处候着的锦书收拾桌上的棋局,也跟着起身,牵了绯盈的手,两人就往外走。 绯盈行了两步,才想起墨染还在亭中,回头对她道,“染染,我们有事外出,下午我堂兄会过来哦。”还不忘给墨染发福利。 墨染一看他们这阵势就猜或许是以棋局打赌了,而两人如今怕是要去约会了,便没好气地朝着他们挥挥手,示意让他们去吧。 叹了口气,墨染又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单身狗没对象好歹还有零食,汪! ...... 并未过了多少时日,京中传出流言: 靠着妻家而在京城禁卫军中混得一官半职的司空溟,本就是蒙了妻荫才有出息的,竟然还敢出墙,还被自己妻子逮了个正着,这下恐怕得不了好了,毕竟那个三小姐宇文飞燕曾是雍京出名的嚣张跋扈。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此刻宇文家给宇文飞燕置来出嫁用的一套宅子中。 宇文飞燕已是骂了足足两个时辰,各种恶毒的话语似不要钱地往伫立在堂中的司空溟砸去,仿佛是骂得累了,宇文飞燕才由贴身侍女扶着去歇息一会。 “你,”便是临走之前,宇文飞燕还回头狠狠瞪了司空溟一眼,那眼神不像看夫君,只像在看叛逃的下人,“给我在这站着,我不让你动你就不许动!” 若不是众下人合力都没法将身怀内功的司空溟按到地上,她定是要让他给自己跪下的! 说罢,宇文飞燕就气哼哼地转身回房去了。 独留面无表情、一直沉默着“听训”的司空溟站在原地,周围原本就是宇文府或是宇文飞燕买来的下人也各干各的活去了,没人敢搭理或关怀他一句。 毕竟众人皆知宇文飞燕才是自己的主子,男主人仿佛就只是个笑话。 司空溟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他捏紧了拳头,嘴唇抿得死死的,却仍要将这股气按下去,他只能告诉自己,快了,快了,马上就不用再受这种气了。 倒是他素来做得隐蔽,这次怎会让人算计了,宇文飞燕从来没发现过,他这次不过是去伊颜清那与自己同门的师兄弟商议事情,竟也能被她逮个正着。 看来以后,再要出去恐怕不容易了。 第29章 终局 那日之后司空溟动作更多了,自然也引起了宇文家那些“老狐狸”的注意,便是夫君犯了错居然还不来道歉赔罪、以致于怒极分房而居的宇文飞燕也察觉了。 午后的日光正是和煦,一身火红色长裙的宇文飞燕慵懒倚靠在美人榻上,听着身边的丫鬟给自己禀报司空溟的情况,“哦?你是说姑爷昨夜就出去了?” “是,”那丫鬟也是个胆大,面对明显语气中已有怒气的宇文飞燕还能面不改色继续道,“昨日值夜的小厮说是子时巡查路过姑爷的房间,门虽掩好,但里面并没有人。” “呵,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这是心养大了看不起我宇文家了?”宇文飞燕冷笑一声,就直起身来,“备轿,我要回家寻我爹与兄长。” 宇文飞燕带回宇文家的消息算不得重要,却也足够引起宇文家家长的警惕。 故而,数月以后的一个夜里。 当由司空溟带领的禁卫们围堵在宇文府前,并敲开了宇文家的大门时,宇文氏众人并无惊慌,似乎早有预料。 匆匆赶来穿戴整齐的宇文家家主对着领头的禁卫统领就是拱手一揖,“原是赵大人。” 这赵统领得了今上的指示,跟着司空溟而来,本是准备若搜出什么证据就直接行抄家之举。 如今看着这位宇文家主镇定自若的脸孔,还有明显早就穿好就等来人的装束,似乎早已知情并且胸有成竹,赵统领有些疑惑,转头看了看众禁卫持着的火把火光掩映之下,他这位名司空溟的手下的脸。 司空溟依旧一脸波澜不惊,也往前一步朝着自家上司赵统领拱手示意,该行动了。 赵统领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这次前来,也是奉圣上之命,还请宇文大人莫让我难做。” “这是自然。”那宇文家主面上堆着笑容,只是看着就假,他也不拦,侧开身子,伸手作请,“那赵大人请吧。” “走!”赵统领一扬手,带着众禁卫就往宇文府里而去。 跟在赵统领身边的司空溟一边走,心觉有些不对劲,不禁回头望了眼跟在最后头的宇文家家主那张假笑的老脸,似乎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而事实便是,宇文府一切无异状,禁卫军并未在宇文府搜出什么东西,虽算不得干净无暇,但也没有大问题,看着就极正常。 于是一无所获的禁卫军便在赵统领的带领下悻悻而归,倒是临行之前,出来恭送的宇文家家主还向赵统领要了一个人——司空溟。 “宇文大人这是何意?”赵统领声调上扬,掩不住的愠意,毕竟谁被当傻子般戏耍了一顿心情也不会好,只是这人是自己下属,还是要保的。 “本官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赵大人恐怕忘了你这位手下,乃是我宇文府的女婿,他多日未归家,我那女儿记挂着呢,所以才向大人讨他。”宇文家家主道。 赵统领的脸色依旧不好,变了几变,又好像想起京中的流言,遂侧身对旁边的司空溟道,“那你留下。”又向宇文家家主拱手,“既是宇文大人的家事,那下官就不多管了,告辞!” “我们走!” 第29章 终局 待一众举着火把的禁卫军远去后,面上一直堆着笑容的宇文家家主才沉下脸来,看向司空溟,“哼,进来吧,飞燕等了你许久了。” 司空溟虽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入江湖以来一直伴随着他的直觉告诉他如今暂时没有危险。 不管自己是否已经暴露,目前先跟他们进去为好,若有什么不对,以他的轻功,孤身一人逃脱还是可以的。 遂,他顿了顿,还是抬步跟着宇文家家仆进去了。 宇文府,主厅。 此刻也是灯火通明,一身红衣的宇文飞燕坐在下方的一张椅子上,懒懒地打着哈欠,看见他进来,也不说话,甚至连招呼也没打一个。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有对他的情意,连先前叱骂他的恼怒也没有了。 宇文家家主走到上首的座位,拿起一封像是书信的东西,由下人传到宇文飞燕手上,她这才嫌恶地看了一眼那信,拿着走到司空溟面前。 “喏,和离书,签了吧。” 这倒是司空溟没有想到的,他原先计划是宇文家若被抄家败落以后,这宇文飞燕他要休弃或如何处置都可,却断没有想过谋划会失败。 如今,被休弃的似乎成了他自己。 “燕儿......”他呐呐张口唤出许久没有喊过的称呼。 “得了,”宇文飞燕却似已看透,一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还同我在这作什么戏呢?” 她此刻也不说什么恶言恶语了,难得的温和,“真拿本小姐当傻子呢?早些签了,就当咱俩好聚好散。” 一旁早有下人呈上笔墨,司空溟又深深睇了一眼她,似乎从来没有看明白过这个姑娘,最后才拿起笔签下名字。 “行了,那本小姐就先回去安寝了。”那宇文飞燕等他签好字,接过和离书折好,递给了一旁的贴身丫鬟,再不看他一眼,就往宇文府自己的闺房去了。 司空溟的眼神才从宇文飞燕身上收回,就听见主位的宇文家家主道,“那么司空公子,你如今已与我宇文府毫无瓜葛,这笔账,我们也该好好清算了。” 司空溟暗道不好,运了轻功就往外逃去。 宇文家的家仆护院皆冲上前去要拦,却没拦住,有那家仆回来与宇文家家主说,却没见家主动怒,只见其淡然道,“真以为逃脱得掉吗?可笑。” 后面宇文家竟也没再令人去追捕,只是销了司空溟在禁卫军中的任职,并解除了宇文飞燕与其的婚姻关系。 再说司空溟逃亡之时,也曾去那几处宅子,却没找着同门的师兄弟,自然也没找着伊颜清,去了一两处,便不敢久留,只往雍京以外逃去。 数月以后,江湖传言,天龙门首徒司空溟弑师叛门,被天龙门悬红通缉,若有人可将其拿下送回天龙门,必有重酬。 此刻,屋外阴雨连绵,屋内,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战战兢兢地给坐在桌前的男子把了脉,看了眼他的佩剑,道,“侠、侠士,你这是身中奇毒,至于是何毒我实在是不知,更不会解了。” 司空溟皱眉一想,自怀里取出一个瓷瓶递给那郎中,“是否这种药?” 那郎中接过瓶子,拔开塞子,取了一粒药丸,去验了验,半晌才回来道,“侠士,这药丸中有剧毒,似乎,与你身上的有些相似。” 这下司空溟哪里还不明白,他本是让宇文家帮他寻名医解他那掌门师父为了控制而给他下的毒,没想到这宇文家又将解药换成另一种毒。 他冷笑一声,收回瓷瓶,“你走吧。” 随后行入内室,床榻之上有一美貌女子,此刻显然是被点了穴不得动弹。 虽身体不能动,却还能说话,“溟弟,你绑我来是想做什么?”赫然是伊颜清。 “清清,当年是你对我的许的诺,自当应诺了,陪着我吧。”司空溟难得露了个笑,温和中透露着些癫狂。 毕竟伊颜清在他事迹败露后率先逃离,还另寻了个江湖俊杰要共结连理,这他哪里能允? “不!”伊颜清左右摇头也没躲掉他塞入她口中的药丸,不知他点了她哪处穴位,那数颗药丸竟直接咽下去了。 见她服下了药,司空溟也冷静了些许,也没做别的,只静静抱着她,坐在床沿。 “既生不能同时,那死便同寝吧。” 第30章 魂界 “呼,终于回来了。”阿诺趴到了圆桌之上。 依旧是魂界,是那熟悉的绯盈的闺房,碧玉之年模样的绯盈坐在阿诺的对座,微笑着望她。 待阿诺趴够了,坐直身来,绯盈才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站了起来,福身对着阿诺行了个礼,“谢谢你,阿诺。” 她已从那画卷中看见了司空溟与伊颜清的结局,自己这一世守得上官家与众姐妹安好,还觅得真正的一心人,已是无悔。 “你可还有什么遗憾吗?”阿诺问。 绯盈摇了摇头,“没有了,我很满足。”顿了顿,绽开一个清冽笑意,“若说有什么,我只觉得生得晚了,若早些遇上他,或许就好了。” 唯一的遗憾便是不曾与水寒结发为夫妻吧。 阿诺了然颔首,“那你便回去吧。”回到你应去的世界去。 说罢,一扬手,这个向着自己行礼的女子也如那烟雾所化的画卷一般,重又化作袅袅青烟,消失在眼前,隐约还可听见她的声音,“谢谢你,我的前世......” “前世吗?”阿诺喃喃道,那青烟却没消失,反而化作一颗珠子样的东西,落到了阿诺手持的引魂灯上,泛着萤萤的光。 阿诺伸手触向那颗珠子,只觉自己缺失的东西似乎被补上了一块,脑海中也多了一段记忆。 这就是魂力? 一扬手,绯盈的闺房已消失,周遭又是一片黑暗的魂界。 正是疑惑间,就听到一个娇媚的女声,“哟,新人!” 阿诺闻声立刻转身,只觉眼前遭到了一瞬间的冲击,自己所知的一切溢美之辞都无法表达所见之人。 那是个姿容绝美的女子,一袭深蓝如瀚海般的衣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窈窕身段,白皙如玉的脖颈之上是一张可颠倒众生的脸,偏生一双狭长凤眼中镶着的眼珠并不如常人的墨色,而微微闪烁着妖冶红光。 如瀑青丝被她以一根不知材质的桃色带子缚起,也没有过于繁复的发型,只绑了个马尾高高悬于脑后,整个人顿显英姿飒爽,衬着一副魅惑的容颜,竟有些反差的美感。 待阿诺回过神来,只见面前女子朱唇张合,还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喂,新人,回神了!” 阿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对跟前人行个什么礼,这或许是被前世的绯盈所影响,半晌才道,“这位姑娘好,呃,为何叫我新人?” “我瞧你样子,再观你周身气息,就是初来这魂界不久的人。”那女子双手环胸倚在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颗大榕树上淡淡说道,“所以不就是新人了。” “呃,”虽说曾将绯盈闺房移到魂界的阿诺就算明白了在这魂界,引魂灯之主相当于有创造之能,也愣是被眼前突然冒出的一棵大树吓了一跳。 “好吧,我名阿诺,请问姑娘叫什么名?” 却未想这话引得面前女子神情一变,凤眼微眯,似乎有些不悦,好一会才开口,“阿诺,你是人类。” “是,是吧。”她不是已经死了,还能算人吗?应该算作鬼魂吧?阿诺如是想。 “吾乃狐族。”却听那女子突然换了个语气,缓缓说道。 “所以呢?”阿诺有些不解,魂界只容魂魄,即便是狐......妖?到了魂界也只是妖魂,绝不可能是活的了。 第30章 魂界 对面那个美貌女子打量了阿诺许久,才似妥协般叹了口气,解释道,“但凡妖兽族类,真名便似本命束缚,极其重要,不能教外人所知。” “原来如此。”阿诺恍然大悟,从前竟不曾听师傅说过,蓬莱阁的藏书也没有提及这等事。 那女子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又道,“你我本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阿诺了然颔首,毕竟她原先的世界虽有神怪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不外乎百姓以讹传讹,倒不曾真有人见过妖魔鬼怪。 而这女子却不似人类,想必所言是真的,便是来自一个存在着神佛妖魔的世界。 连魂界这样奇异的世界都可以有,想必佛道传说中的三千世界自然也是有的,遂阿诺也不觉得惊奇了。 又听那女子道,“虽说真名能制约妖兽族,但到我这境界,也不惧此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名琉璃,乃青丘狐族。” 等了半晌,见阿诺并未如她所料露出惊讶或别的神色,琉璃才确定她是真的半点自己所属世界的常识都没有。 琉璃只觉无趣,她本就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不过是刚好回来看见了新人,好奇地来打个招呼罢了。 此刻琉璃正转身就打算离开,眼角余光却似瞥见什么,又折了回来,再度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阿诺,以及她的引魂灯。 “你这个人,缺失了部分魂魄啊。”琉璃凑近了阿诺,几乎脸贴脸地看了她一会,才笃定道。 “我知。”阿诺道,扬了扬手上所持的灯,“这引魂灯曾告诉我。” 只不过引魂灯还未生灯灵,所以很多事只能以传承形式让她知晓。 琉璃却满脸嘲意地嗤笑了一声,“灯灵吗?你不会以为这灯真没生出灵来吧?” “啊?”阿诺愕然出声,“难道不是吗?”说着又低头看了看如今嵌了以上官绯盈魂力所化萤珠,正泛着幽光的引魂灯。 “自然不是,魂界这些魂器,都是自诞生起便有灵。”琉璃手腕一转,掌心浮现一个散发着紫光的——同心锁。 “就如我的七情锁。” “咦,”阿诺上前好奇地打量她手中的锁,但也不敢伸手去触碰,只问,“难道魂界的不都是引魂灯吗?” “或许大部分是吧,”琉璃毫不在意地说,手一翻,那七情锁便又在她手中消失了,不知被她收到了何处,“但,即便是,它既认你为主,那就形随心动,你想要它是个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 阿诺点点头,又抬手看看自己的引魂灯,觉得这灯的形状还算入眼,自己也无别的格外喜爱的物件,就不变了吧。 “阿诺,”琉璃突然唤了她一声,“你的灯可以让我碰吗?” 有些不解琉璃为什么突然要征询自己的意见,但是她问出这话以后,阿诺明显从引魂灯上感受到抗拒,再抬眸看向琉璃,并无感到恶意。 遂阿诺颔首,“可以的。” 她话音才落,琉璃就伸出右手,一团青色荧光自她手下生出,逐渐扩大罩住了阿诺手上的引魂灯。 明明周遭仍是一片黑暗,阿诺就是无端觉得引魂灯附近一寸的范围,空间都似被扭曲了一般。 时间并未流逝太多,就见另一团青光被引着从灯柄往上,到灯盏,再自灯芯,脱离出来,“噗叽!” 第30章 魂界 那浑然便是一团青光,却又似有意识的活物一般,才被琉璃从引魂灯中“拽”了出来,又火急火燎地想往回钻。 琉璃手势一变,自她手中生出的光骤然化作一张网,将那青光团子罩住,任其东逃西窜也没法从中挣脱,更无法回到引魂灯中。 琉璃再五指一拢,那光网一收,青光团子便被囚于其中,只是落在阿诺眼里,那光网怎么看怎么像装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的鱼篓。 “呐,你的灯灵。”琉璃翻手一勾,那网带着青光团子就飘到了她手上,她也没据为己有的念头,直接把网塞到了阿诺手里。 “这?”阿诺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便被塞进了网兜,因是青光所化,其实并无任何感觉,却又是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她垂眸看了看网里的团子,又抬眸看向琉璃。 琉璃此刻已退了一步,又是双手环胸,道,“不错,你的引魂灯,早有了灯灵。不过是个胆小鬼。” 阿诺一阵无语,再瞧了瞧已“瘫”在网里装死的青光团子,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看出来这团光的动作,但似乎确实是琉璃说的那么回事。 “为何这样说?” “嗯,也不全然是,或许还有些,欺软怕硬?”琉璃单手托腮认真地思忖了一小会,才回答道,“它不就是欺你生前只是一个凡人,无法探出它是否存在,才用传承之法来瞒你。” 边说着,琉璃边弯下腰去用手指戳了戳困在网兜之中的青光团子。 经她这么一戳,那青光团子跟活了似的,竟开始瑟瑟发起抖来,还往后躲,明明魂界之中没有风,那网兜却被它带得跟被风吹动般往后摆去。 “它怕你?”阿诺这话虽是询问,却已有些肯定。 “魂界的魂器之间许是有什么沟通之法吧,”琉璃此刻已直起身来,“它们虽算不得活物,却可通三界,并时有魂魄入此,因而沾了些人的劣根性,也属正常。” “这魂界无生者、无活物,偶有魂魄受魂器牵引,与其结契,便可往三界,或了未完心愿。如我前言,通了些人性,自然便有善恶,有些想要掌控契约之魂的器灵也不奇怪。” 琉璃手一扬,让阿诺可以看见飘浮在她手心一动不动、像个普通死物的七情锁,“像这个东西,我初来的时候,它还想做我的主人来着。” “那后来呢?”阿诺虽听琉璃自称狐妖一族,却不知她背景实力,只本能地顺着话问下去。 “你看我好好地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像是有事的样子吗?”琉璃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自然是我为其主了。” 再联系先前琉璃所说的它们之间有沟通的方法,阿诺顿时心领神会为何自家引魂灯的灯灵会害怕她了,怕是早就知道这琉璃与她的魂器之事。 不过,“你对这个七情锁,做了什么?”才让这些魂器的器灵这样害怕她。 “哦,这个啊,”琉璃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们妖兽一族向来以实力为尊,当时我初来魂界,这东西便说要与我契约,从此它是主人我是打工的,得到的魂力它七我三......” “哪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也敢要老娘认它为主,所以我就用武力将它镇压了。”似是忆起什么令人愤怒的事,琉璃那精致面容上的冷艳也绷不住了,说出的话语也不再文雅。 第30章 魂界 听着她的话,阿诺突然意会到这琉璃从前在她们族中地位定然不低,恐怕实力强悍得仅用“不俗”来称呼都过谦了。 她说的“武力镇压”说得这般轻巧,便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当真轻松,二便是她好面子或她觉得过去已久不再在意。 但与琉璃交谈的这短短一阵来看,阿诺认为这名为琉璃的女子是个直爽的性子,应当是前者,所以更加肯定她在从前的世界是个强者。 思及此,出口的称呼也变了,“琉璃前辈,”到底对方也比自己来得早,看起来似乎还早了许多年,称一声前辈也不为过,“我初来乍到,连灯中有灵尚不知,还请前辈与我讲讲这魂界之事。” 琉璃蹙眉启唇道,“直接叫琉璃就可以了。”叫前辈显得太老了!没有女人喜欢被说老的。 “罢了,反正我现在也无别的事,与你说说也无妨。”才说了这句,琉璃手中紫光微闪,正是那七情锁发出来的,似乎要提醒她什么。 “啰嗦,闭嘴。”琉璃斥了一句,那锁瞬间安静,连光也不闪了。 阿诺还似乎从那锁上感受到了委屈的意思,更加深刻认识到她与这锁之间的关系。 “虽说这灯灵瞒你在先,但是既如今你已是引魂灯之主,该让你知晓的,它是绝对不会有所遗漏的。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你这魂魄......” 说着说着,琉璃眉头皱得更深,“我虽为妖族,却不擅这通灵唤鬼的术法,只看得出你魂魄缺失,我远远而来时,就瞧见了。但到你身边时,似乎你魂魄要凝实些许......” “在我叫你之前,你做了什么?” 阿诺回忆了一下,她来时就只叫了一声“新人”,在那之前,便是自己了结上官绯盈的心愿,并将其送回她的世界,绯盈给予她的魂力化作了萤珠落到引魂灯上。 想到此处,阿诺举起手中引魂灯给琉璃看,“是这个吗?” 琉璃像是这才发现那引魂灯上多了样东西,“咦?按理说外物不可与魂器结合才对,不对,这不是,这是属于你魂魄中的东西。” “琉璃......”阿诺想了想,才把“前辈”两个字咽下去,“你来的时候没看见站我身边的女子吗?” 若如她说的时间,应该有看见上官绯盈才对,她却提都没有提。 “没有啊。”琉璃有些莫名,“这魂界只有魂器与被其认主的魂灵可以存在,怎会有别的人呢?”这是常识啊,难道这灯灵真的胆大包天到连这都没告诉阿诺吗? 看来琉璃真没看见绯盈,阿诺若有所思,“你来之时,我才送走,呃,应该是我的前世,这珠子便是以其魂力所化。” “前世?”琉璃又瞟了一眼那颗萤珠,有些了然,“若是如此,那也算是同源,可以理解了。” 阿诺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将她助前世了结遗憾、完成心愿从而得对方魂力的事情直接告诉了琉璃。 琉璃听着,连连颔首,“原来你挑选的是自己的前世,不过也对,灯灵让你选前世是对的,毕竟你缺失的魂魄,只能从同源的魂魄中补全。” 本想问琉璃如此是否不妥的阿诺听她这话也就放下心来。 琉璃说完这话,那罩着青光团子的网便寸寸消散了,“看在你一心为她的份上,先放了你吧。” 第30章 魂界 桎梏一解除,那青光团子立马如逃命一般要往引魂灯里钻,钻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又冒了个头,在阿诺与琉璃眼里就是灯芯上突然冒出了半团光。 那光团子应是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神情,才缓缓地从灯上升起,飘到了阿诺的脸颊旁。 此刻无人说话,阿诺却听到一个孩童般的声音响起,“主、主人。” 那声音并非在耳边响起的,倒似直接在脑海中传达的。 她惊讶地侧眼瞄了眼面前的光团子,“灯灵?” “是我呀!”那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雀跃欢喜,使人心生亲近。 “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再装死了。”这话是出自一边冷眼看着的琉璃,“好好跟阿诺解释一下这魂界的事情。” “好的,大人!”那光团子像被琉璃突然出声惊了一跳,整个团子都抖了一抖,才大声应道。 正如阿诺初到魂界之时触碰到引魂灯无意结契之时,接收到的所谓“传承”那样,青光团子说的也没有差多少,只补充了一些内容,比如这契约。 像琉璃和她的七情锁,就是主仆契,而灯灵虽然瞒阿诺在先,也没有强行与阿诺签主仆契,结的是平等契约,没有谁主谁仆的区别。 “原来如此,那你也没必要叫我主人,唤我阿诺便是。”阿诺伸出手,让那团青光停驻在她手心里。 那光团子却不敢应,还小心翼翼地偷觑了眼琉璃,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高高兴兴地回答,“好的,阿诺。” 阿诺忍俊不禁,“琉璃,我觉得你更像灯灵的主人。” 琉璃却有些不高兴了,“看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对有主的器灵动手。”虽然她确实揍过不少不长眼的野生器灵倒是真的了。 那光团子似乎才放下心来,连青光也更盛了一些,蹭了蹭阿诺的手心,又道,“这魂界独立于三界六道以外,因此除了这些魂器与魂器认主、契约的魂魄以外,就再没有别的。” “魂界最初便是一片虚无,没有灵或魂魄知道这些魂器是如何来的,就连魂器这个名字,也是从有魂魄无意闯入这方世界,发现可以与魂器相融、契约,得到魂器的力量,才将我们称为魂器。” “虽说是魂魄可入魂界,却也不是所有死魂都可以,但能来魂界的契机也无灵、无魂知晓。” “不知从何时起,魂界似乎变成了一个交易场所,因来到魂界的魂魄都有所求,与器灵契约以后,通过魂器通往三千小世界,寻找执念之魂进行交易,通过完成这些执念之魂的心愿来获取所需的能量,最后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这些能量,可以是魂力,愿力,信仰力甚至是功德,也有极少数执念之魂不求来生,便会付出灵魂本源来求一心愿,不过这种愿望通常也极难达成。” 灯灵一番解说并没有什么问题,早已知道这些的琉璃立在一旁边听边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胆小鬼,你这么多不知,你怕不是新生的引魂灯之灵吧?” 琉璃话音未落,这原本是青色的光团子瞬间褪色成白光团子,又徐徐变色,先是粉,再是橘,最后变成如火球一般的红团子。 显然琉璃是说中了,它确实是新生的灯灵。 第30章 魂界 见灯灵窘迫得不敢吱声了,阿诺笑了笑,伸手抚了抚这团“火球”,解围道,“好了,新生灯灵也没什么,于这魂界而言,如琉璃你说的,我不也是新人吗?” “火球”的颜色这才淡了下来,然而琉璃又补了一刀,“确实,不管你的灯灵如何,你也不可能换一个了。” 霎时“火球”的红色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雪球”,然后“滋溜”一下钻回到引魂灯中,任阿诺怎么安慰它,也不肯出来了。 “小孩子就是心灵脆弱啊……”琉璃在旁感慨了一句,才又转向阿诺,正色道: “据你与灯灵所述,你如今便是借着引魂灯之力招来带有执念的前世之魂,通过完成她们的心愿,使她们心甘情愿将与你魂魄同源的魂力给你,来补全你的魂魄。” 阿诺细想,确实如此,遂颔首应是。 琉璃再次掠了眼阿诺手中引魂灯上孤零零的一颗萤珠,叹了声,“你才只遇上一个前世吗?” 阿诺再颔首。 “你是怎样助她完成心愿的?”琉璃虽然没有瞧见阿诺与绯盈道别的场景,也猜到她初见阿诺时应该就是对方分别之时。 “嗯?”阿诺想了想,就把上官绯盈的故事简单地与琉璃讲了一遍,“……我将她送回人生转折之前,一切还未发生之时,还使她保留了记忆,不至于重蹈覆辙。” “太冒险了,”琉璃不赞同地摇头,“也幸好你遇到的这第一位前世性子纯善温和,若换个偏激一些的,放她自己去重生恐怕会大乱,完成不了心愿不说,还可能引天谴。虽然魂界不受三界影响,但她们既是你的前世,你却是要受她们的因果的。” “那我该如何做?”阿诺自认确实新来,也不知这其余引魂灯或别的魂器主人都是如何应对执念之魂的。“难道借前世之躯来行事?” “你与你的前世魂魄本就同源,便是用她们的身体也不会被排斥,也不会有夺舍之嫌。这是其中一种方法,”琉璃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而另一种,则是你化身其世界中的某一人,去帮助她们。” “不过第二种法子就麻烦一些,还要耗费引魂灯之力,具体如何做你的灯灵会告诉你,也会助你。” 阿诺双手握着引魂灯,抿唇思量。 琉璃看出她的纠结,拍了拍她的肩,“其实无妨,无论哪种方法,能达成想要的结果就好。”顿了顿,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只不过,阿诺你要记得,哪怕是你的前世,与你也不是同一个人,还是执念深重的魂魄,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我会记得的。”阿诺点点头,与琉璃道了声谢。 一番叙话以后便是无言,万籁俱寂的黑暗中蓦地紫光大作,那笼于紫光之中的七情锁凭空出现在琉璃面前。 紫光闪烁得有些急,阿诺听不见这器灵的话,自然有些不解,就听琉璃不耐烦地扬手,“好了好了,知道了,我这便去了。” 阿诺看明白了这锁怕是要催琉璃去寻执念之魂了,正准备和她告别,又见琉璃双手飞快掐诀,未几,一个泛着紫光的印记就朝阿诺飘来。 “这是我的神识印记,你带着它,若有问题或有事可以与我联系,如果遇到麻烦,我若得空会来帮你。” 阿诺再次道谢,接过那个紫光印记收入手心。 琉璃已向她挥手道别,不过几步却已迈出很远,向着先前所靠的那棵榕树而去,阿诺隐约还听见她嘟囔“知道你为我好,但也要让我歇息一下嘛”的声音,不一会,她的身影与树都渐渐模糊将近消失。 阿诺才想起什么似的,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喊了句,“你为何要帮我?” 远处身影顿了顿,“在这了无人烟的鬼地方呆了太久,无聊了吧。” 第31章 含恨苦终 连绵不断的阴雨冲刷着天地,又似乎给天地之间挂上了一道道厚重的幕帘,遮挡了人的视线。 层复一层的乌云又遮蔽了天光,使得明明是白昼的人间,也如处在天未破晓之时。 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披着蓑衣拄着杖,提着一个用布盖着的篮子艰难地一步一步踱向远处一个几乎挡不住什么风雨的茅庐。 伸出手推开门走入屋内,入目可见的便是一张陈旧的木桌,不过倒是擦拭得干净,旁边还摆着两把椅子,与那桌子一样的旧,甚至还有些破。 桌上摆着一个水壶与一个杯子,便没有别的东西了,这屋里可谓家徒四壁,内室与外表一样的简陋。 来人把篮子放到桌上,又解开了蓑衣搭在一张椅子上,才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这竟是个女子。 瞧上去极为憔悴,似是久病缠身的样子,一头盘得整齐的乌发中已夹了银丝,眼皮之下有着极深的黑痕,连带着岁月所留下的重重皱纹,实在看不出年轻之时是否美貌。 只见她坐下之后似乎再也支持不住,趴到了桌面上,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那撕心裂肺般的咳声,似乎要连肺脏都要咳出来一般,缓了许久,她才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方手帕,掩住嘴。 许久才拿开,那洗得发白得手帕上已有了几抹红色,赫然是咳出来的血,若仔细再看,便发现手帕之中有着深浅不一的洗不净的暗红,显然这咳血之症并非一两日了。 而女子似乎看不见一般,咳嗽之后,又将手帕收了起来,伸手掀开了篮子上覆着用来遮雨的布,里面放着一个油纸包,是用来包裹食物的。 她伸手触之,已毫无温度可言,不过也是,在这般瓢泼大雨之下,如何还能保持食物温热,不被雨水浇湿已是极好。 女子叹了口气,拿进几乎称不上厨房的小隔间将食物重新热了热,便草草应付了一餐。 而后回到卧寝之处,这也只有一张薄薄的木板床,她便径自躺到床上,闭目,和衣而眠。 翌日,雨已歇。 女子还在煮水,就听外面传来叩门声,眉头轻皱,就去将门打开。 门才打开,就见一窈窕身影闯入屋内,是个看着二十许的美艳女子,眉眼间流露着不耐,尤其是环顾一周屋内情形后,她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就听得她一声冷笑,“哟,我的师父,亏你曾经还是一派掌门,怎地如今这样落魄?” “你来这做什么?”女子见是她,眉头并未舒展,反而锁得更紧了。 “来做什么?自然来探望我亲爱的师父啊......”那年轻女子似乎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一样,勉强收起先前那嫌弃厌烦的表情,挤出一丝笑容。 “不必与我来这套,有话直说。”女子显然已经极为了解对方的性格,冷冷地打断了她。 年轻女子这才敛了笑,同样冷漠地看着对面她曾尊敬的师父,“把魔相诀交出来。” 女子并不搭话,倒是深深地凝视着身前人,半晌才道,“你要这做什么?” 那年轻女子耐性不佳,此刻明显已经用尽,用力推了一把自己的师父,甚至用上了内劲,“应该问你还守着它做什么?极乐谷已经不存在了,你唯一的徒弟是我,不给我你要留着一起入土?” 那女子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本就体弱,此刻受了这含有内力的一掌,嘴角更是渗出血来,几步踉跄跌入身后的椅子。 第31章 含恨苦终 “哦?”年轻女子先是一惊,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嘲讽一笑,“都忘了,师父你的武功早已散得差不多,竟连我一掌都接不住了。” 笑意转瞬收起,神色狠厉,“既是如此,你便识相些,将魔相诀交出来,我尚可饶你安度晚年,不然......呵。”那眼神已在四下逡巡,似乎在想这屋子哪处可以用来藏秘籍的。 待她再看向面前女子时,眼中已是掩饰不住的凶光与杀意。 女子苦笑了一声,以她如今之力,确实无法与这昔日徒弟抗衡了,又用手掩嘴狠狠咳嗽了几声,才道,“你莫不是还想弑师?” “嗤,唤你一声师父是给你脸面,我又怎会认一个女魔头为师。虽说极乐魔教已不复存在,但身为魔教教主的你,便是杀了,怕是江湖中人只会叫好。” 年轻女子不以为意,顿了顿,又道,“念在昔日情分,我自然可以当没看过你,只要你将心法交出来。” 女子也没了好脸色,“你既然嫌极乐为魔教,还要这''魔功''来做什么?” 被堵了一句的年轻女子脸色涨红,“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只要交出来就好。” “魔相诀的心法不在我身上。”女子却摇了摇头,终于说了出来。 “这......那......”年轻女子原地踱了几步,有些急,忽然忆起什么,“对了,有你,便有心法。” 话语未尽,她转身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瓷瓶,趁着女子还未反应过来,就倒出一颗丹药强喂女子吃,为了让药咽得顺利,还顺手在桌上拿起早已凉透的茶水灌了下去。 本就有咳症的女子被这一番弄得更是咳嗽不止,好不容易顺了气,再望向年轻女子的眼神已是透露着绝望与厌恨。 见自己的师父已咽下自己所制的毒药,年轻女子有些得意,当下颐指气使道,“我知你擅毒,但这乃我新研制的,即便你能配解药,这药材却不是这样好找的。” “你如今无内力可压制,我先与你一颗解药缓解,你什么时候将魔相诀找来或者默出来给我,我再给你解药。” 见女子不应,她上前一步掐住女子的脖颈,狠声道,“听到没有?” 女子却阖眼不言,气息渐趋微弱,年轻女子这才手一松,放开了对她的桎梏,可不能任她就这样死了。 “反正,若你还想活命,就把心法给我交出来。”年轻女子一时也想不到还能以何来威胁她,只放下一句狠话,扔了个小白瓷瓶在桌上,就离去了,“两日后我会再来。” 摔门之声响起,屋中徒留仍旧闭目靠在椅上的女子。 过了许久许久,女子才睁开眼来,看也没看桌上的瓷瓶,挣扎着起身,咳着嗽走入内卧。 ...... 当天晌午过后,苏州一家棺材铺来了一位奇怪的顾客,是个满脸病容的女子,看上去算不得老。 小厮上前接待时,那女子竟说是为自己买棺材的,要求并不多,只是要现成的棺材,出手也算阔绰,给的金额可是小厮半年的薪资了。 至于出这么多钱的原因,竟是要棺材铺出人手,来帮她挖坟埋冢。 虽说财帛动人心,但这棺材铺的掌柜也不是没良心的,就上前劝了句,“这位,呃,姑娘,没什么不如意的是过不去的,你何必求死。” 再看了看她的面容,又补了句,“既你有钱,想必病也是能寻到好大夫治好的。” 女子却只摇了摇头,毫不为之所动。 这掌柜见劝她不动,只好接下了银子,约好了时间上门为她埋葬。 第31章 含恨苦终(入v加更) 安排好了一切,女子又回到独居的小屋之中,这才看向那个昔日徒弟留下的瓷瓶,也只是瞥了一眼,并不去拿这所谓的“解药”,兀自走入房中。 她从床下拖出一个炭盆,生了火,盆中已无多少余炭,只够燃一会,不过也足够了。 她敲开床头的一处暗格,自里面取出几本泛黄的书册,停了一会儿,思及极乐无人了,便是有逃出的,她来不及去寻。 遂下定了决心,手一扬,将几本秘籍都抛进火盆之中。 这火舌卷上了书页燃得更旺了,封皮翻卷还隐约可见上面的篆体字《魔相诀》《拍影功》…… 女子蹲在火盆不远处,熊熊的火光烘得她苍白的面色也添了几分凄艳,她闭了闭眼,似乎被火光刺痛了眼睛。 过了一会,才睁开,嘴一张,竟喷出一口黑血。血滴入火盆,转瞬便被火焰吞噬。 女子左手握自己右手把脉,不一会便收回了手,也知体内之毒已无法压制,她那徒弟说得对,她武功确实已散得差不多,连内力都不及全盛时期的十之一二。 然而,用以自我了断,却也是足够了。 她扶着床沿站起身来,冷眼看着炭盆中的火烧尽了那几本她唯一从门派带出来的秘籍,然后将火踩灭,端着盆走出屋子,走到屋后远些地方的一小片树林,将盆中灰烬往地上倾倒,任风将其吹散。 吹不走的,她便在地上浅浅挖了坑,就地而埋。 她徒弟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想到此处,她才勉强露了个疲倦至极的笑,蹒跚着往回走,一直走回屋里,躺回了床上。 她对自己说,开始吧。 便闭了眼,运足体内仅余的那微末内力,游走周身经脉之间,却并非练功,而是将其寸寸震断。 她是要自断经脉,自绝于此。 随着经脉尽断,再无法压制体内剧毒,毒发游走全身,连本来苍白的肤色也染上些微青黑。 她攥紧了薄被,努力克制,却仍浑身疼得颤抖。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屋里再无声息。 次日,当那苏州城的棺材铺的掌柜带着几个人手寻了许久,往此处来时,入得屋内,就见这昨日虽看着病弱却还是活人的女子,如今已全无气息了。 那掌柜叹了一声,既收了人钱,如今人也已逝,自当为其处理好身后事,就命令那些小厮轻手轻脚将人抬入带来的棺材中,封棺,挖地,埋坟,立碑。 巧的是他们所选的埋冢之地,正是屋后远些地方的那片树林,便是将女子与她的秘籍葬到了一块。 因女子并无留下名讳,只是自称姓苏,因此筑碑之时,这棺材铺的人便只刻了苏氏二字。 许是那掌柜心善,即便女子并无交代,在做完一切事宜之后,他还在坟前上了三炷香,又肃然拜了拜,才领着一众小厮回苏州城中去。 而众人不知的是,那女子死后并未魂归地府,也无使者来勾魂,她便那样飘忽在坟冢附近,冷眼看着自己入棺下葬的全过程。 直至掌柜给她上香之时,心底柔软之处仿佛被触动,神色才缓和了少许。 而她不知的是,这一切也被魂界里的阿诺收尽眼底。 引魂灯并不会引错,那这魂魄必定就是阿诺的前世之一了,阿诺望着由烟雾所化的画卷,映照出那个女子的魂魄,已非生前模样,看上去年轻了十载有余。 阿诺一挥手,正要将她招来,却陡然生变故,画面之中突现狂风,不过眨眼间,那魂魄便已不见。 第31章 携憾重始 “咦?”阿诺惊讶地呼出声来。 就见画卷之上场景瞬间转换,赫然便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之内,天然而成的一片山谷之中,竟有巍峨的建筑群,近了去看,还有许多人来往于其中。 端详了一会,就发现这应是一个江湖门派的领地。 而那个女子,已变回年轻的模样,如今仅是一个十五六左右的少女,正沿着长长的阶梯而上。 这门派建筑样式颇为奇特,山谷中央的高处立着一座门派大殿,殿上还有一块以烫金字书就“极乐”二字的横匾。 那大殿前有一片空地,而空地再往前却不是山门,而是数架铁索为栏、钢板为底的桥,数架铁索桥自四面而来,连接着中央一个圆形阵台。 而这阵台之中还有一个可容数人圆形孔洞,人行在桥上或立在阵台之中,都可感受到热气蒸腾,原因无他,皆因阵台之下为空,深坑之中乃终年不熄的熊熊烈焰。 少女此时已走到梯级的最顶端,驻足在那铁索桥前。 但见她素净的脸庞上却带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悲哀浓郁得几乎成实质,像是已做好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就踏上了桥往前走,走到圆形阵台上,却不再往前走了。 停在了那个圆洞,扶着周围那铁索栏,用力一压,竟是要纵身跃下去。 阿诺一惊,她竟是有前世记忆的? 此刻阿诺也不似前次那样赶不及了,伸手一挥,画卷之中场景尽皆止住,似乎被点了穴一样,再一招,那少女的魂魄便悠悠然被烟雾所卷,入到魂界来。 那少女猛然至此,一时没稳住,扑跪倒地,用手撑住地面抬起头来,并没先看阿诺,反而环视了一周,“又是......这里?”话语里带了几分怅惘。 听到这里,阿诺也该明白过来,她这个前世竟然是来过魂界的,却不曾与器灵缔结契约,那想必便是其他的引魂灯之主招来的,只不知是别的什么人。 虽她尚且不知自己这一个前世曾经历了什么,却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与重生,其惨烈比之曾经上官绯盈那一世的家破人亡,也是不遑多让的。 清了清嗓子,阿诺伸手将少女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来过此处?可是有何怨恨不甘?” 意外的是少女摇了摇头,“没有。” “怎会?”阿诺有些讶异,引魂灯是引不来人生美满的死魂的,能来此地必然怨恨未消或心有执念,这上一个人是对她做了什么,使她连重来的希望都不要了。 那少女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向她拱手一揖,“我知此处必非凡地,姑娘也非凡人,恳求姑娘送我去轮回。” “这......”阿诺一时不知该对以何言,莫说魂界不通冥界地府,就是通,她如今算是生魂,却是去不得地府的。 此刻阿诺也回过味来,为何对方才回到年轻之时就要自尽,恐怕也是想归于轮回。 只是,“你险些便死第二次了,有何事是必须以死来解决的?”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少女的再度摇头,说出的话竟是,“不,不止两次。” 阿诺哑然,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容我看看你的前世记忆?”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便紧闭了嘴,只拿一双眼默默觑着她。 少女倒是不介意,直接向她伸出手,“你看吧。” 第31章 携憾重始 得了应允,阿诺也伸手握上了少女伸出的手,两人的手相触之时,俱是一振,少女初次露出一直以来有别于沉重悲伤的神情——惊讶。 而阿诺只感受一股寒凉之气自少女的手心传来,按理说她二人已是魂魄,这魂界又无日月,自然是感受不到四季冷暖的,她却在这样一个魂魄身上感受到了彻骨寒意。 阿诺尚未来得及想明白,就被那如潮水汹涌而来的记忆包围,这记忆中充斥着较常人更深重的怨气,或许便是寒意的来源。 阿诺置身于回忆之中,一瞬间仿佛自己便成了这个少女,彻底的感同身受了她的一切喜怒哀乐,也就明白了为何上一次灯灵虽未现身,却也用意志阻止了她去接收上官绯盈的记忆。 这亲身经历,与从别人口中听说得来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哪怕这个别人,是与自己同一个魂魄的前世,没有体会过,便不知个中滋味。 眼前的少女名薄凉,无姓,只因其本就是一个孤儿,是初代毒使在城郊拾回来的一个弃婴。 毒使将她带回来门派中养大的,因所在门派毗邻苏州,故她后来以苏为姓,也就是墓碑之上苏氏的来源了。 若说上一世上官绯盈只因生长环境纯朴以致于性格单纯轻信他人,才发生了被爱人背叛甚至家破人亡的悲剧,这名为薄凉的姑娘却可谓是命途多舛了。 本身为孤儿,就说明了亲缘薄,哪怕后来拜在毒使门下,成了极乐谷的弟子,得了个师父,师父起初也只是想将她养成药人,作试药之用。 后来更是在门派动乱之中,被人推出去中剑身亡。 这就是第一世,此女不甘就此赴死,因而挣脱了勾魂使的桎梏,受到了引魂灯的牵引,到了魂界,见到那位引魂灯之主,得了重生的机会。 阿诺并不能从她的记忆中看清那个人的面容,甚至辨不清是男是女,然而她此时不得空去问灯灵,因后续的记忆已将她吞噬。 第二世,她避开了死劫,却躲不过情劫。 都道是情之一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哪怕她得了重来一次的机缘,也逃不过。 她被所谓名门正道的江湖子弟用尽花言巧语哄骗去一颗真心,又辜负了用一腔真情待她的人,人生之最悔恨不过如此。 那人或许恨毒了她,甚至不与她道歉补偿的机会,只是老死不相往来,使她抱憾终身。 两个人她都失去了,最后一心扑在门派之上,却没有逃过多派围剿,以身殉教。 第三世,她不愿再被辜负,也不想再负人,只想守护门派。 纵世人称其邪派魔教,这极乐谷终究是她长大的地方,师父虽曾拿她当作药人,却也是师父捡了她回来,她才得以活命,况且她为极乐谷弟子,也学了谷中武功,得了师父的毒术传承。 因此,她又怎能将自己的门派弃置不顾,正因她曾活两世,知晓许多未来之事,虽然曾经的经历让她明白,未来是可能会发生变化的,但也可借作参考,使门派避祸。 她坐上了门派至高的那个位置,哪怕是背后有多股势力在操纵,她一心只想领着门派众人躲开那一场灾难。 孰料事与愿违不说,还被认为是她决策有误才会至此,她接下来面对的当真便是众叛亲离,再无人认她这个掌门,她便只能孤身离开门派。 ...... “或许这便是我的命,注定是一个苦字。”少女垂下眸子,凝视着二人相握的手上,却是以全然不似她年纪的略带嘶哑的嗓音缓缓道来。 第31章 携憾重始 阿诺这才从那沉重的回忆中抽身而出,也明白原来在她看少女的记忆之时,这少女也是能看到的,相当于她将自己的过往重温了一遍。 这却不是什么温馨的体验,再一次体会从满怀希望到失望的过程,怎不叫人绝望? 阿诺说不出来安慰的话,毕竟她方才沉浸其中,宛如自己就曾经历过这一切,自然明白这种心情。 如少女的师父与她起的名,薄凉,看尽世间百态,方知人性凉薄。 正因看不见任何改变的希望,不论她怎样做,走哪一条路,最后通往的都是绝望,再多次的重来,也不过是对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心造成再一次的伤害。 阿诺这次是真的感同身受,却不能放任她绝望自尽,毕竟本就是为拯救前世而来,而且阿诺如今也不知该如何送她入轮回。 正是思索间,就见并未拉住薄凉的另一只手中紫光微闪,才想起这是琉璃给她的神识印记。 琉璃曾对她说,若有事情无法解决可以以此联系她询问。 心念一动间,便以魂力触动了那个印记,未几,一个慵懒却娇媚的声音自她识海之中响起: “阿诺?寻我何事?” 阿诺瞥了一眼面前的少女,见她似乎根本听不见自己与琉璃的对话,才收回心神言简意赅地将这个前世所经历的一切告知了琉璃,并提出了疑问—— 为何那个引魂灯之主可以使她不断重生? 毕竟上一次她令上官绯盈重获新生也不过是一次而已,而薄凉已经经历了三世了。 “这听起来倒有些像我那个世界的溯回咒,引魂灯本就有回往过去引魂之力,若再结合异世的术法,多次重生也不是奇事。” 琉璃听后也不禁正色起来,“只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她虽重生却未了心愿,反而遗恨更深,才会导致再度重来。” 琉璃都不能分辨缘由,阿诺就更是不知了,正是沉默之时,琉璃却又提议道,“既她自己多番重生都不能了结,那你便随她入世好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代她去过一生吗?” “傻,”琉璃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既然不知她的重生因何,这等未知怎能以身犯险,万一把你这不全的魂魄赔进去怎办?” “你只要化身世界其中一人,陪她身边。毕竟你不是那方世界之人,或许就能成为改变她命运的变数。” “哦,那我试试。”阿诺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又得了琉璃一番嘱咐,才掐断了通过这神识印记之间的交流。 再看薄凉神色无异,犹是灰败,显然是仍处于绝望之中不可自拔。 “咳,薄凉。”阿诺清了清嗓子,唤了她一声,与她对视之时目光诚挚,“你可否信我一次?将你的心愿与遗憾告诉我,我必会为你了之。” 这话说得忒没有说服力了,毕竟即便两人魂魄同出一源,但薄凉并不知自己是她前世,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又怎会随便相信。 正当阿诺苦思如对方拒绝,该如何劝说之时,却见少女缓缓点头,“好。” 还未来得及欣喜,就听明显已冷静下来的少女又说,“我自知这永劫无解,与其一世一世重溯悲剧,直至疯癫,倒不如将希望寄托于你,希望你能带我解脱。” 此话无异于给阿诺浇上一盆冷水,然而她并无反驳,只静静听少女继续道, “我生于极乐,不论这几世他们怎么误解、伤害于我,我却不能因其中些许人而迁怒所有,我只希望我派能避过劫难,安于一隅,此乃一愿。” “从师父予我名薄凉之时起,我便知,我此生与人缘薄,我不求得好姻缘,但不愿负人,也不愿为人所负,哪怕孤身一人终老,只求问心无愧,此乃二愿。” “待此心愿已了,我便再无遗憾。” “好。” 第32章 极乐门徒 当今天下乃是朱氏统治的明王朝,因这皇族太祖本就生于微末,乱世起义得众豪杰相助,因天时地利与人和皆齐,才得以登上宝座。 太祖继位以后,分封有功之臣,亦有极少人深知见好就收之理,又自知无为官之能,遂自请退隐,帝也不怒,挽留无果后,只改以财帛赏赐,便放其等归去。 这些在史册之上只能留下寥寥名讳的开国功臣,本非平凡之辈,故隐于山野之时,有那广收门徒者,亦有自立成派之人,便是如今众江湖门派的前身了。 这也是阿诺来到这方世界所了解到的,除去薄凉所在的、世人称之邪派的极乐谷以外,如今为人所知的还另有数大门派,分别是少林、峨眉、武当、丐帮、唐门、君子堂、锦衣卫。 另外还有第一轩、御兽庄、血刀门等等的各方势力与隐世门派、家族等便不一而述了。 其中前五个门派自是源远流长、传承已久,另外君子堂乃新兴门派,却门徒众多,派如其名,正是崇尚君子之道,门人弟子皆爱好风雅、曲高清韵,学识渊博、满腹经纶。 至于锦衣卫,因今上欲巩固皇权统治,专设了一司,名锦衣卫,便是将曾经的亲军都尉府撤而改之,本是当朝行侦察、缉捕、审判之活动的地方。 因当初太祖手下多有豪杰,未受封赏便重归山野,故使锦衣卫暗查江湖武林是否存在异动,遂锦衣卫又涉分堂,自成一派,因其作风残酷、不择手段,遂又被称邪派。 然锦衣卫背后靠着的乃是当今天子,故虽称其为邪派,却无人敢当面斥之,亦无人敢伐。 锦衣卫亦是唯一一个地处京城的门派。 …… 一处破庙之中,阿诺抱着双膝坐在干草堆上,叹息一声,真是生前死后都不曾试过这样落魄,居然沦落到身无分文没地方可投宿的地步。 想她当年堂堂游仙岛蓬莱阁的二弟子,不说养尊处优,毕竟偌大门派弟子却不多,也没有下人,都要自力更生,但处境比如今好多了,起码也是高床软枕。 再看看现在,头顶是可见外头天光的破洞,地上只有一堆又一堆枯黄的干草,这庙一看便是已荒废许久,连神龛之上的佛像都有些破旧开裂。 唉—— 阿诺再次长长叹了一声,把头埋下,如同一只鸵鸟一般,纵她手持引魂灯能通三千界,却也苦于如今身无分文,毕竟不是在自己熟悉的世界,连路也认不得。 她倒不是不能变出银钱来,但生于虚无终会化作乌有,何必去坑害别人的营生呢。 自她带着薄凉一同回归这方世界,也不知是哪出了差错,二人竟没落到一处去,不过她倒是能感应到对方离自己算不得远,便打算在原地等对方来捡自个。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轰隆一声惊雷,便伴随着淅沥雨声而来,她连忙寻了避雨之地,而最近的,也只有现在身处的这个破庙了。 本想在这等到雨停再出去,没想到雨竟越下越大,很有下个三天三夜也不休止的架势。 阿诺化身于这世界,也算不得人,不过借引魂灯之能所塑形体,也非真身,故倒不需凡食,在这待多久也无事,只是久久不与薄凉汇合,恐生变故。 第32章 极乐门徒 阿诺正是这般想着,就察觉有人前来,脚步匆匆却不见气息紊乱,必定是习武之人。 因外头大雨瓢泼,那脚步声愈发急促,不一会,就见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踏入庙里。 前头的女子穿着一身粉紫色裙衫,乌发编作数根细小发辫盘成一个髻,却仍留了两缕青丝垂于胸前,此刻她面上与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了不少,本就轻薄的衣料更是贴在身上。 而后面慢了一步才进来的女子则是着了一身深紫色,装束上来看似苗人服饰,头上简单挽了个发髻,以骨簪固之,双手缠以紫白相间布带束臂,黯紫色的眼影衬着一双凤眼更显勾魂夺魄,哪怕她面上覆着深色面纱遮了半张脸,光从外露的玉色凝脂便可知此女该是何等万种风情。 那两个女子进庙见早有人在其中,也是一位女子,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平和,冲着阿诺颔首示意,便不再看她,只走到另一侧干草堆。 而前头的那个女子先是整理出一处干净的地方让后面进来的女子坐下,才整了整自己因赶路而有些凌乱的衣衫。 然后她拾了几根干柴并一些并未被漏水淋湿的干草垒成一堆,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火折子,将这柴堆点燃,生火。 “师父。”粉紫衣裙的女子冲着坐在地上的另一个女子喊了一声,恭敬地示意让她靠近一些火堆烘干衣衫取暖。 只从这一声称呼以及她们进门以来的行为举止,便可见二人地位差别。 阿诺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二人,只敢用眼角余光偷觑,因她初来此处,不知会否犯什么忌讳,况且这两个女子观身法气息,武功不俗。 尤其后来的那个深紫裙衫被称师父的女子,面容冷艳,浑身煞气,一看便是不好惹的人物。 二人没有与她搭话的意思,也因有外人在场,师徒间甚至连交流也没有,只一副暂时待在此处等雨停的样子。 倒是阿诺越看两人越觉眼熟,主要是那个师父,总觉似曾相识。 收回了眼神,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才回想起来,这二人的打扮,正是极乐谷中人特有的装束,而那个师父,正是极乐谷五使之一——尸使瑶见。 这都是她从薄凉的回忆中看见的,虽说曾亲历了一回,但毕竟不是本人,而且三世的记忆过于繁冗,因此初见二人时并未能及时想起。 这尸使瑶见在薄凉的回忆里也是形象极为深刻的一个人,无人清楚她的过往来历,她也是个寡言少语之人,从不与外人道自己的事。 当她为众人知晓的时候,她已是赫赫有名的极乐五使之一了,永远用薄纱遮面,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是她的特征之一。 据传是因为她曾修炼毒功以致于一张绝世颜容被毁了过半,又因此被情郎抛弃,故她扬言必将杀尽天下负心人。 瑶见这番出谷,阿诺也是有所印象的,薄凉的回忆中说明了,她这次是为自己的弟子报仇而去。 虽说她因情伤已恨极世间男子,却并不禁止自己的徒儿寻觅真爱,然而也不知是否师门传承,徒弟也遇人不淑,甚至被人所伤。 这事自然让瑶见盛怒,为徒弟治好内伤之后,她便亲自带着徒弟外出去寻那负心人报仇而去。 第32章 极乐门徒 阿诺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来就能与这对师徒遇上,从时间上来算,这应该是师徒二人复仇归来。 思及此,她悄悄将目光移到那个徒弟面上,果然瞧见了她的镇静之下潜藏着一丝哀痛。 当即心下了然,与回忆之事对应上了。 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 薄凉似乎经历了几世都没有离开极乐谷的意思,仿佛就要将自己一生与这个门派绑死了似的,阿诺虽欲开解她,却不能操之过急,因此这极乐谷必定是要去的。 做好了决定,正好面前有两个极乐谷之人,还有一个地位不低,阿诺心想,与其等薄凉来捡自己,还不如请求她们带自己去呢。 遂她扬起了笑,朝那边的两个女子打招呼道,“两位姑娘,我瞧你们这装束,可是极乐谷的门人?” 瑶见面色不变,波澜不惊,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却不答话,倒是她的徒弟惊愕地朝她看来,“你是何人?”却并不答是或不是。 “呃,”阿诺权衡之下决定还是据实以告,“我名阿诺,是这样的,我与贵派中一个弟子在不久前相识,如今有事来寻她,却不知极乐谷位置,不知二位可否带我去......” 话还没完,就被那徒弟毫不留情地打断,“不可,我们与你素不相识,又不知你是何门何派的人,怎可轻易将你带回门派。” 这拒绝得真是不留情面,阿诺怔了一怔,细想却也是情有可原,彼此初次相见完全不熟,极乐谷又被世人所不喜,自然不能带陌生外人入谷。 她也只愣了一瞬,就呐呐开口,“我无门无派......” 这话引来那徒弟的上下打量,“确实看不出你像有内功的样子,”她顿了顿,“你当真认识我派中弟子?” 阿诺连连点头。 “好吧,”那徒弟似作妥协,道,“你将你认识的那人名字告诉我,待我与师父回门派以后,或许可以帮你去寻她来。” 这警惕心可真够强的,应该说是因为被情人伤害过吗? 阿诺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然后诚实回答,“她与我说她名叫,薄凉。” “薄凉?!”那徒弟的神情从不以为意转变成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阿诺是真的认识谷中门人,“前毒使的弟子?” 前......毒使?阿诺呆住了,随即又反应过来,如今这个时候薄凉的师父,那个拿她试药的人确实已不在人世了,如今新任的毒使应该是—— “燕楚楚。”阿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现任的毒使,可是?” 徒弟这才用正眼瞧她,“看来薄凉是真拿你当朋友,连谷中事也告诉你了。” 阿诺总不能说是她从薄凉的回忆里看见的,因而不语,只颔首回应。 虽说确认了她真的认识极乐谷弟子,徒弟却不能信任外人,毕竟不知其用心,因而虽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仍不松口。 “那待雨停之后,我回门派帮你转达给她,让她来寻你,你要在何处等她?” “呃,就在这庙吧。”此刻只是一个“穷光蛋”的阿诺想了想,还是呆在原地吧。 那徒弟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显然她不知道阿诺此时身无分文,也不好意思与陌生人借钱,也不作多想,就回了句,“那好。” 一番对话之后,破庙重归安静,那瑶见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对于徒弟和阿诺的对话置若罔闻,连提及她的同为极乐谷的五使时也未有所动。 第32章 极乐门徒 雨声淅淅沥沥地逐渐小了,眼见或许再过不久,就可以离开这座破庙回门派了。 庙里三人本是各自想事情,突然不约而同地望向庙门口,只因她们皆察觉到又有人来。 就见随着一只靛色布鞋迈过门槛,视线上移,一身颇有极乐谷特色的淡紫色裙衫,却正是三人都认识的,也是阿诺一直等候的人——薄凉。 “薄凉!”阿诺倏地从干草堆上站起身来,喊完人才想起来拍掉粘到衣服上的干草。 “阿诺。”薄凉一言便望见了她,才叫出她的名字,又望见庙里尚有另外两人,正是同门,“……许忆,尸使!”念到瑶见之时语调也不禁带了丝敬意。 阿诺自然听得出来,不由掠了一眼仍坐于地上的两人,尤其是瑶见,看来这五使在极乐谷中人心里地位很是崇高啊。 如今还是少女的薄凉自然没有那种可以蒸发雨水的高深内力,因此她是撑着伞来的,此刻入门才将伞收起,杵在门边,然后往三人行来。 中途回头看了看门外雨丝组成的帘幕,脚步一转,向瑶见师徒走去,并将抱在怀里另一柄未曾用过的伞递与两人。 “……听闻尸使外出办事,未想这么快便回来了,恰好我带了两把伞,这把便给你们吧。”待那名为许忆的徒弟接过了伞,她才又向阿诺走去。 “阿诺,”才唤了一声,又看了看分坐庙里两侧的三人,“先前与你说的加入我极乐谷之事,你是已考虑清楚了吗?” 只一眼就望尽薄凉眼底的意味,阿诺明白这是因为有旁人在场,所以她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索性她本就想跟薄凉同去极乐谷,倒不如就此应了下来。 因此,不假思索便接口答道,“对的,我本也无处可去,听闻极乐谷收门人并无什么限制,正是适合我。” 没想到的是她这话却引来了另外两人的注视,瑶见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而尸使瑶见的徒弟,许忆望着阿诺的眼神却先是愕然,而后眸中染上几分讥笑。 或许是碍于薄凉的面子,这许忆也只给了她一个嘲弄的眼神,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薄凉还未来得及与阿诺说些什么,庙外的雨声已渐渐小了,那许忆提着薄凉给的伞,以与对她二人完全不同的恭敬态度对瑶见道,“师父,可要起行?” 瑶见颔首,右手轻拍地面,整个人便站了起来,姿态优雅,若忽视那暗色衣裳,全然不像个被视作邪派魔女的人,倒似个无意落入凡间的天仙。 见自家师父应承,许忆也就走在前头,作势要为其打伞,两人行了几步,蓦然回头,却是冲着薄凉颔首示意,“我们便先回谷了。” 这番显然是要给薄凉与阿诺留下说话的空间,薄凉目送二人离去以后,才转向阿诺。 阿诺自是瞧见了先前许忆与瑶见的眼神,明显对她的话极不认可,“我先前所说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薄凉张了张嘴,瞧着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罢了,反正你也要与我同回极乐的,届时你自己看便会明白。” 阿诺虽是不解,但她看薄凉的回忆之时,也并未将任何细节都记住,略作思忖,倒也无妨,正如薄凉所言,去极乐谷一观,自然便知晓了。 第32章 极乐门徒 已做好了决定的阿诺遂欣然接受了薄凉的邀请,薄凉见她没再提出疑问,也就走到门边重新提起来时所带的伞,回头看了一眼阿诺,“那我们也走吧。” 阿诺快步跟上了她,薄凉带来的伞并不小,为二人遮雨足矣。 这破庙位处苏州城郊稍偏远些的一处,因而人烟稀少,据阿诺曾在薄凉回忆之中所见,此处离她的门派极乐谷已算近了。 两人出了庙,外头仍有雨丝缠绵,薄凉便也没将伞收起,虽说二人算是达成了共识——阿诺是来助薄凉完成心愿的。 然而至今二人也不过两面之缘,即便阿诺曾看过薄凉的三世记忆,感受了她的感受,事实上她俩只是一双陌生人罢了。 因此一路行来,二人皆无话,薄凉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阿诺也不算话唠,自然也不会自来熟地与她搭话。 这样沉默地走着,只一味地赶路,行进速度算不上慢了,却也没有见到瑶见许忆师徒两人的身影,明明她们算是前后脚离开破庙的,可见那对师徒走得更快。 走了一路,原先只是人烟稀少,逐渐便是显然的寥寥旷野,走的是杂草丛生的郊野小道,道旁树木花草生得也是杂乱无章,偏生看起来有几分野趣。 空旷的地方更是开满一大片不知名的粉的、白的、紫的野生小花,斑斓色彩与青草绿叶交相映衬,衬得这一处全然不似堂堂一个邪派魔教的入口,倒像一处世外桃源。 不错,走了大约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她们已进了极乐谷的入口,两边群山连绵,入目皆是一片苍翠。 再往前走,就是一个比之门派所在要小一些的峡谷,名为无肠谷,而过了此谷再往前,就属于极乐谷门派的势力范围了,若是有外人闯入,必定会引起谷中人注意。 而面前有一天然形成的石壁位于山道两侧,恍若一扇巨大的天门,因而此处又名,望天门,过了此门别有洞天,正是素有邪派之称的极乐谷。 阿诺跟着薄凉迈步越过这处天门,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远处石阶蜿蜒而上,而石阶之前是一大片开满盛放花草的空地,那些奇异的草木都是外面寻不到的,让人叫不出名字来。 石阶顺着山势延伸上去,隐约可见磅礴大气的建筑群,二人拾级而上,离门派越近,阿诺心中愈发感慨,这殿阁楼台,当真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入了山门,便可见有穿着淡紫、粉紫门派服饰的男子或女子来回此间,显然是极乐谷的巡逻弟子,他们自然也看见了薄凉与阿诺二人,却只看了薄凉一眼,便也没上前阻拦。 但他们也警惕地目送着阿诺入门派而去,眼神算不得友善,那架势仿佛若阿诺有所异动,便要上前将她拿下。 阿诺心里顿时就对这极乐谷谷中情形有了三两分推断,也了解到这前毒使的徒弟薄凉在派中地位即便算不得高,起码也是能得低阶弟子们的尊敬的,不然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她们入内。 收回了心思,就见不过数步路程,那在画卷中所见的铁索桥已近在咫尺了。 桥面尚算宽敞,然而桥下却是黝黑的山壁,最底下并非深不见底的深渊,反而是滚滚火浆,只靠近便能感受有热浪扑面而来。 第32章 极乐门徒 阿诺正是出神间,薄凉已轻松踏上了那道桥,还转头来看她,有些疑惑她为何不跟上,“阿诺,来啊。” 即便知道自己早已死了,如今只不过是魂魄寄存在入此方世界所捏造出来的化身之中,她望着桥下那传闻终年不熄的烈火,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现在说自己有些恐高还来得及吗? 阿诺深吸了一口气,应了一声“好”,就跟了上去。 她踏上这连通两方的铁索吊桥之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股热气自下而上传来。 这段路程却不短,便是快步走着,也走了数十步,才走到这中央的圆台,也是此方最高的一处平台,圆形平台中间有约两三人宽的圆形孔洞。 阿诺立在边上,往里自下看去,只见底下一片赤红,竟然皆是岩浆,难怪终年不熄,这偌大的极乐谷竟是依着火山而建的,想必谷主选此为址建派时必定费了不少力气。 薄凉见她不走了,也跟着停在了原处,还给她介绍了一句,“此处是我极乐谷的逆天阵眼。” 阿诺正想问为何叫做阵眼,薄凉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直接伸手指向四周,引她去看。 只见以所站的逆天阵眼为中心,周围尚有四座祭坛模样的圆形平台,正以众星捧月之势簇拥着中央这个,阿诺便有些明白了此处叫做阵眼的缘由了。 “你所见的四坛分别归属于我极乐谷五使中的蛊使、尸使、佛使和毒使,而祭坛之名亦是以其等称号而命名,平日他们多会守在祭坛之中。” 阿诺闻言了然地颔首,“那还有一位呢?” 就见薄凉眼神暗了暗,面上却是带着敬意,“还有一位是鬼使,其名隐风,深得谷主器重,虽仅是位在掌门与诸位长老之下的极乐五使之一,却......” 她虽有未尽之言,但阿诺已晓其中意味,便是这位鬼使权位超然,隐有下任谷主继承人的意思。 而这四座祭坛虽不与最中央的逆天阵眼相连,只建于下方过道旁,延伸出去,也恰是在这火山口之上,虽它们名称不一,但外部造型装饰皆一般无二,只最中间的圆坛有所不同。 此处离四坛终究是有些远了,阿诺便不再细看了,收回了眼神,对薄凉道,“我们走吧。” “好。”薄凉点点头,继续引着她往前行去。 又是经过一段长长的铁索桥,二人才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而非有人行走也会微晃的桥板,阿诺心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而矗立两人面前的又是一道如同初来时经过的望天门一般的大门,两边石砖所垒而起的墙极高,上有红瓦,青白砖墙与之相辉映,还有蛇兽石雕攀沿其上。 这门前倒没有人看守,直接越过,又是长长的石阶。 阿诺发现极乐谷这一重又一重的石阶长梯,当人行走于其上,身处这石兽环视之中,当真倍感压迫,使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 薄凉乃习武之人,走过这一段长路,也不见疲累,阿诺也非凡人,自然也不觉倦。 因此当那掌门大殿出现在她们眼前时,二人皆是精神奕奕,尤其是阿诺还有些错愕,她还以为还有更多的石阶,没想已经到了。 第32章 极乐门徒 掌门大殿自是与别不同,光是规模便比旁的屋宇要大,极尽辉煌,却也很有邪派风格,皆是暗色,更有不知名的兽雕浮于屋檐、红墙之上,张牙舞爪,目光森然俯瞰来人。 那重重琉璃瓦上,竖立着一块烫金边的牌匾,以金漆狂草所书的便是二字——极乐。 阿诺还来不及感叹其恢弘,薄凉已伸手扯了扯她,将她带入这极乐大殿之内。 殿内设施尚不及多看,就听一道女声自前方传来,“薄凉,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人?” 阿诺收回环视四周的目光,沿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约摸碧玉之年的女子,穿着一身同先前瑶见相仿的深紫色衣裙,想来地位也与瑶见相当。 毕竟她这一路走来所见,这极乐谷的门人似乎酷爱紫色,几乎所有弟子都着一身紫,便是五使之一的尸使瑶见也不例外,就是深浅的区别,想必也是地位之差别。 正思考着,就听见薄凉上前一步拱手道,“回长老,是的。” “我已听许忆来禀过,是要来加入我极乐谷的?”那被称作长老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阿诺,面上也没露出什么神情,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知其想法。 “对。”薄凉也是惜字如金,一个字掷地有声。 “一直都是你在说,也不知这位姑娘的想法。”那长老看了薄凉一眼,才又将视线转向阿诺,“你呢,当真欲要加入我极乐谷?” 对方既然问到自己,为表礼貌也是要回答的,何况这本就是入门考核的一环,于是阿诺学着薄凉的样子拱手一礼,而后道: “回长老,贵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行事不拘小节,在下慕名已久,结识薄凉以后便托她引荐,只为加入极乐。” 话音刚落,那位长老便笑了一声,语气颇有些不屑,“慕名已久?怕是恶名罢了,你尚不是我派弟子,大可不必称我为长老。” 阿诺瞥了一眼薄凉,见她不为所动全然没有为自己解围的意思,深知这只能自己面对,就道,“我与薄凉结识有些时日,只觉谷中人并不完全如外人所言。” “那我要告诉你,极乐谷确实有那穷凶极恶之辈,你当如何?”那长老顺着她的话抛出另一个问题,却字字句句都似在逼她做出选择。 这是要将天聊死吗?阿诺一时语塞,随后才缓缓道,“那只能说明谷主心胸之宽广,有容人之量,才愿意收留这些人。” 而后话锋一转,“既然能收留他们,想必也不差一个我吧?” 那长老看似对阿诺的恭维之语不是很满意,有些意兴阑珊,却在听到她后一句话时,给了她一个正眼,“你的意思是,你也是一个恶人?” 这理解能力实在令人无语,阿诺还来不及回答,那长老已从殿上走了下来,一把拉起她的手,扣住腕间,这动作也不过三息,便又将她手甩开。 语气更显失望,“竟没有内力,你没有学过武功?” 这一系列动作来得叫人猝不及防,连薄凉都没有反应过来,想要伸手阻拦也已经晚了,还担心阿诺并非凡人会不会让长老看出端倪来,不料长老的反应与她所想全然不同。 第32章 极乐门徒 “不过你体质阴寒,要学我极乐谷内功,也未有不可。”那长老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边往回走到原处,一边绽了个美艳至极的笑容。 “只是我派不收举棋不定之人,你若要成为我极乐谷弟子,便不能轻易离开,你可能做到?” 阿诺边颔首,边拿眼神去问薄凉:极乐谷弟子不能下山的话,你方才是怎么出来接我的? 然而薄凉似乎没有收到她的眼神,依旧一言不发,倒是那长老又拿出一个瓷瓶,对她道,“欲入我派,便将此药服下,以示决心,你可敢?” 阿诺才伸手将药接过去,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薄凉突然抢过她手中的药丸,略嗅了嗅,又以指腹揩了些许放入嘴里尝了尝,才将药丸递交回阿诺手中。 那长老也没训斥薄凉,只笑看着一切,阿诺见薄凉向她点点头,便将药吞服下去,反正她也非此间活人,即便是毒药她也不怕。 那药微苦,带了些草木香,单凭此却仍旧不知究竟是何种药,阿诺本就不擅此道,只凭自己引魂灯之主的依仗,就吃了。 见她真将药丸吃了下去,那长老笑得更是开怀,才终于松口,“好了,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极乐谷的入门弟子了。薄凉,领她去演武堂学功法吧。” 阿诺身侧的薄凉才又一拱手行礼告退,“是,长老。” 之后便带着阿诺离开大殿。 阿诺服下药后并没有什么感觉,只以为是普通的草药所制,应该不是毒药,便跟着薄凉一同走出大殿。 临走之时,她还看了一眼大殿中央空无一人的主座,方才那长老虽站于殿上与她们说话,却也只站在一旁,并不敢坐在主座之上,那么,应该坐在上面的人呢?谷主呢? 这些疑问都没问出口,二人就沿着石阶又往下而去,大殿前的阶梯并不算长,下到底有一小片空地,薄凉则带着她往右而去。 右边是两排的屋舍,屋舍之间有一大片空地,有不少着淡紫衣裳的弟子正在练武,还有互相切磋的,阿诺正看得入神,就听薄凉一声唤,“到了。” 这演武堂是一间较为普通的堂屋,放了一张长桌,几把椅子,不过堂后似乎还有房间,薄凉走入内室,不一会就拿了一本薄薄的书册来递给她。 阿诺好奇地接过这本看似武学秘籍的册子,就见封皮上书着三个大字——双修诀。 也幸好她如今没有喝茶,不然必定要喷了薄凉一脸,这功法名称实在容易令人想到什么不那么和谐的事情。 而后就听薄凉解释道,“这是我极乐基础的内功心法,乃二谷主单天邪所创,其根据便是阴阳调和命理之术。所谓柔之为阴,阳之为刚,刚柔并济、阴阳调和,是所谓双修也。” 阿诺这才明悟过来,原来“双修”指的是阴阳。 又听薄凉道,“你还是快些修习此秘籍吧,这功法与你方才所服的药有相辅相成之用,我本担忧长老将药换了,才抢你的药来看。” “那药有什么问题吗?”既然相辅相成,便应该是好的,那为什么还要急着练功?阿诺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那本是一味毒药,若你修了这入门的双修诀,便可辅助你修炼,但你若不学,最早一日,最迟三日,就会毒发。” 第33章 渊源 阿诺翻动书页的手一顿,所以她刚才服下的果然还是毒药! 一时心情有些复杂,亏她以为薄凉检查过确认无害才让她吃的,结果还是她心太大了吗? 那头薄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神情,径自拉开了两把椅子,自己先在其中一个座位上坐下,才侧过头来看她。 阿诺把秘籍合上,放到桌上,才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薄凉,你与我说说这极乐谷的事情吧。” 薄凉闻言看起来有些讶异的样子,她本以为阿诺应该从她的回忆中看过,遂一直没有给她详细介绍,双唇翕动,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阿诺等了一会也没有等来对方的反应,于是只能就自己一路行来的疑惑来提问,“我先前在大殿内看到那主位是空着的,并没有见到谷主,不知是为何?” 虽说她一个无名之辈,作为初加入极乐谷的弟子,由一个长老考察已是荣幸,以她的地位还轮不到谷主来亲自接待。 但她自入谷以来,总有一种违和感,满心的疑惑得不到解答,也只能问唯一算熟悉一些的薄凉了。 “谷主许久以前就闭了关,至今未出来,而我派掌门喜好外出游历,你方才所见的长老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遂他不在时,都是长老管理门派之事。” 薄凉似乎终于做好了决定,便开始回答阿诺的问题。 阿诺却听得有些懵了,伸手按住薄凉放在桌上的手,“等一会,谷主闭了关,那又怎样出去游历的?”难道这个世界还有分身术不成? 薄凉略带茫然地瞥了她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解释清楚,毕竟这是极乐谷中人皆知的事,于是再度开口,“哦,谷主与掌门并不是同一个人。” 接着用轻缓的语调娓娓道来,“你如今要学的这本功法乃二谷主单天邪所写,他是谷主的亲弟弟,我极乐谷的谷主名唤单天冥,也是创立极乐谷这个门派的人......” 通过薄凉的叙述,阿诺终于了解到一些从回忆里不曾明晰的事情,比如这谷主与掌门原来不是同一个人。 极乐谷谷主单天冥因闭关已久,对于一些人来说已是传说般的存在,传闻他掌握着失传已久的推算命理之术,因为自知命中有一活不过四十六的死劫,为避而解之,才秘密建立了极乐谷,收天下能人,包括许多江湖上恶名远扬之辈。 他在极乐谷的地位极致尊崇,即便有些门人并未见过谷主真容,在他们心中,谷主却是如神祗一般的存在。 听到这里的阿诺不得不感叹这位单谷主收拢人心确实很有一手。 随着年月流逝,他离命劫之期越发临近,因此才会闭关而去。 极乐谷乃是他一手创立的,按理说在这门派之中,他才是一派掌门,然而因他那时已在准备闭关的事宜,遂又设掌门及长老、护法之职,由他们代为管理门派。 因要管辖谷中弟子,极乐门人不乏有性情古怪、阴险毒辣之人,故这掌门与长老护法等,必定是由门派里有能力且名望深重之人担任,才能服众。 “......所以,虽称为掌门,其实只是代理门派而已,故又名执行掌门,而这一任的代掌门名讳是,欧阳岱。”薄凉继续说道。 第33章 渊源 “自谷主闭关之前定下这个规矩至今,我派掌门已轮换了五任,如今这位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去岁才及冠,比之我也大不了几年。” 阿诺听了便明白了,正因为年轻,性子尚且不够成熟稳定,才喜好到处游历闯荡。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单手撑在桌面上,托腮看向薄凉,“我记得,在你回忆里,你后来好像也当上了这极乐谷的掌门。” 虽说着“好像”,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话才出口,薄凉的神色就变了,之前都要轻松得多,但她问完以后,薄凉目光明显地暗了下来,显然这勾起了她不那么美好的回忆。 “是的,”但薄凉仍是承认了,“上一世,我是本派的第六任掌门......” 她阖了阖眼,复又睁开,“这位子便是欧阳掌门传给我的。” 她几番的欲言又止让阿诺看出了端倪,怕是她与这欧阳岱之间还有些瓜葛,不然她也不会露出这样沉重的神情,阿诺也只在她回忆里见过。 阿诺不忍去揭她伤疤,本来她历经这么多世还保留着记忆,也是不易,倒不是说她记性极佳,而是记忆还在,故人却已不再,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虽说阿诺从未去过地府,也知往生的魂魄之所以要喝下由忘川河水所酿的孟婆汤。 这说好听的是,涤尽前尘,回归本真,而事实上是,寻常人魂根本无法承载两世记忆,时空身份错乱的记忆会使人陷入疯魔,重则可能魂飞魄散。 便是魂魄凝实、意志坚强更胜常人,比如薄凉这样的人,虽说一时造成不了什么危害,但回忆会一遍又一遍地加深其苦痛,消磨其意识,结果终究还是一样,失去自我直至疯魔,这样便再入不得轮回,只能做游魂野鬼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然而消散并非最坏的结果,阿诺遇见薄凉时其实已有些晚了,却也不算太迟,她此时尚且抱有初心,不过因为不断的重复悲剧过于痛苦,只想舍弃前尘忘却一切去来世。 若阿诺再晚一些,她再重复个两三次不同的悲惨人生,说不得或许她的心态就不能如现在一般平和,也许会有破罐子破摔干脆为祸人间、与曾经伤害她之人同归于尽等等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 人心,是奇妙而又复杂的东西,因有了情,便产生了欲念,贪嗔痴、求不得,而生怨。 阿诺至今见过两位她的前世,也明白了这些前世的魂魄都有执念,因无法解脱而生怨,她能看见无形的怨气缠绕在她们的魂魄之中,如果不设法解决,恐怕于轮回转世有影响。 她开始有些明白灯灵与琉璃见了自己以后都说她魂魄不全,也许就是因为她的前世们,都是怨气缠身的缘故吧。 这样想着,阿诺伸手握住薄凉的手,似在无声地安抚着她。 大概因为她们二人虽不是同一个人,却是同一个灵魂的缘故,薄凉几乎是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神色缓和了些许。 薄凉轻叹一声,终于还是准备将实情道来,“不论前世或再往前一世,我确实都与这欧阳掌门有些渊源,然而我们之间的事有些复杂,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清楚……” 第33章 渊源 阿诺闻言挑眉,男女之间,无血缘亲戚关系,说到底不就那起子事,况且薄凉先前也说了,那欧阳岱才不过弱冠之龄,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派掌门,想必武功不差,又得人心,这样也算得上人中龙凤。 而薄凉虽出身地位皆低了一些,但阿诺据这一路所见所闻,也知这极乐谷并非那些寻常名门正派那样在乎世俗眼光的,也不那么在乎规矩,除了对于谷主掌门长老等人始终保持极高的敬意,寻常门人之间倒不那么计较辈分地位。 因而,如若她没有看过薄凉的回忆,她或许也会鼓励支持薄凉同那欧阳掌门在一起,毕竟那人地位不俗,想必薄凉同他一起也不会过得太差。 然而,她却是知道后来的,如果他们二人当真修成正果,也不会再发生那么多的事了,正因为没有在一起,薄凉始终孤身一人,半生凄苦,满心只有门派,最后还落不得好。 阿诺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虽然身临其境一般看过薄凉的几世过往,对于薄凉的一切却不是全知的,比如这位欧阳掌门,她竟然就没有印象,也得不到任何信息。 这说明薄凉让她看自己的记忆时,其实是掩盖了一些事情的。 按理说,寻常魂魄应该没有能力抵抗引魂灯的探查,但薄凉和身为引魂灯之主一个阿诺本就一魂同源,况且她历经多世,魂魄强度并非普通死魂可比。 这让阿诺心中有些不适,但随即就释怀了,毕竟薄凉虽是她的一个前世,但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她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初次见面凭什么要对方全心全意信任自己,还将心扉完全向自己敞开呢? 莫说这个女子几世悲苦,多番遭人欺瞒哄骗,而且本就出身在奸邪恶人倍出的邪派,不会轻易信人,就是其他的普通人也不会随便相信才见一面的陌生人。 既然她没有从薄凉的回忆中得知这些事,那就亲口去问,或自己调查好了。阿诺心中做好了决定,又轻轻拍了拍薄凉的手。 “这欧阳掌门是你仰慕之人?”阿诺尝试着问道。 薄凉闻言立马愕然转头望她,却没有问出阿诺预想的那句“你怎么会知道”,而是说,“你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两句话听着相差无几,但前后者却一个是肯定、另一个是否定的意思。 猜错了!阿诺也微微睁大了眼,收回覆在薄凉手背上的手,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桌面上,道,“呃,难不成,是他追求的你?” 这次薄凉却没有及时的反驳,说明阿诺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啊,那你是没有答应吗?”阿诺自己把她的无声当作默认了前一个问题,自顾自继续发问。 薄凉用手撑着额头,又叹了一声,显然对阿诺有些无奈,“事情不全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应该也知道,这已不是我重来的第一世了,每一次我死去之后,再度睁眼,就发现自己再回到此时的极乐谷之中。” “然而每一次回来的时辰日期却是不同的,虽然也差不得太多,却也不是在同一刻重来。” 已正襟危坐准备听故事的阿诺听到这里,也有些惊讶,因为她当初让绯盈重生也不过一世就心愿了结,因此她还真没有思考过如果不断重来,还是否会与第一次相同的问题。 第33章 渊源 “除去过往十数年的岁月不曾变改,我重来的那一刻,有些事却已不同,”薄凉没有看她的神情,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缓了缓,才继续道,“我一直有种感觉......” “似乎这一切都是累世的结果,这样说你或许不一定能听懂......” 薄凉还在思索如何与阿诺解释,但在魂界与灯灵已经交流过的阿诺已大概明了她的意思: 大约便是她经历的每一世的作用都重叠到一起了,即便她重生的时刻有所偏差,这世界发生的事情大体上没有变化,但上一世所做的事情终究还是影响到这一世的轨迹。 举个例子便是,若她第一世至死都只是一个门派中的普通弟子,最终死于门派争斗之中;第二世重生而来,据前世记忆讨得原来师父的欢心,学得前世不曾被传授的功法,提升了自己的武力。 那么第三世再重生时,即便不是与第二世是同一日归来,她却不需再去讨好师父,因为师父对她态度已如第二世一样,并也决定要传她功法。 这便是累世叠加的效果,不管重来几世,之前所发生过的人与事并非一成不变,都会对这一世有些微影响。 正如阿诺来时,薄凉已被称为前毒使的弟子,门中弟子对她态度也是带了些敬意的,可见这应是前世的影响。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了。”阿诺如是说。 薄凉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莫名就觉得对方是真的懂,再忆及自己初见阿诺是在什么地方,她必定不是寻常人,因而也就不再解释。 反而继续与她说起这门派之事,“其实最初极乐谷并不为世人所知,即便谷主收留了许多江湖之上恶名远扬的人。这些...前辈倒不全如江湖人所说的毫无人性,至少也留了些功法在门派之中。” “有段时间,谷主却让派中弟子外出江湖闯荡,说是游历也不尽然,”薄凉的神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那时我尚幼,并不清楚其中之事,只是后来极乐谷之名便在江湖之上传开来,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倒是谷中人并不在意,我们向来安于一隅,不过因为其他门派称我极乐为邪派,世人将我等视作洪水猛兽,故如今也不会轻易让外人入谷就是了。” “如今谷中除去闭关的谷主、镇守在门派禁地前的二谷主,以及欧阳掌门和五使以外,还有长老与护法各三人,包括你先前所见的那位。” “我派信奉强者为尊,故而诸位交替并没特定的期限,前任身死或是败于门人之手,这些位置便会改替人选,因而如今我派佛使、毒使、尸使等都是第二任。” “尸使名瑶见,我去破庙接你之时,你已与她打过照面,她虽为尸使,却是修习毒功的,与蛊使马查兰有些相似,却不是同一门。” “她因毒功致使容貌尽毁,你如今在我派,要注意莫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并且她曾为情人所负,平生最恨负心人,虽不针对痴情女子,但也是不喜的。” “佛使雾狐年少入谷,拜在谷主门下,尽得其传承,于武艺之上天赋可谓万中无一,更是自创腐骨摧心掌。除去曾败于谷主一剑之下,他在我派之中已无敌手,因而被封佛使。” 第33章 渊源 【马上就换】 “自谷主闭关之前定下这个规矩至今,我派掌门已轮换了五任,如今这位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去岁才及冠,比之我也大不了几年。” 阿诺听了便明白了,正因为年轻,性子尚且不够成熟稳定,才喜好到处游历闯荡。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单手撑在桌面上,托腮看向薄凉,“我记得,在你回忆里,你后来好像也当上了这极乐谷的掌门。” 虽说着“好像”,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话才出口,薄凉的神色就变了,之前都要轻松得多,但她问完以后,薄凉目光明显地暗了下来,显然这勾起了她不那么美好的回忆。 “是的,”但薄凉仍是承认了,“上一世,我是本派的第六任掌门......” 她阖了阖眼,复又睁开,“这位子便是欧阳掌门传给我的。” 她几番的欲言又止让阿诺看出了端倪,怕是她与这欧阳岱之间还有些瓜葛,不然她也不会露出这样沉重的神情,阿诺也只在她回忆里见过。 阿诺不忍去揭她伤疤,本来她历经这么多世还保留着记忆,也是不易,倒不是说她记性极佳,而是记忆还在,故人却已不再,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虽说阿诺从未去过地府,也知往生的魂魄之所以要喝下由忘川河水所酿的孟婆汤。 这说好听的是,涤尽前尘,回归本真,而事实上是,寻常人魂根本无法承载两世记忆,时空身份错乱的记忆会使人陷入疯魔,重则可能魂飞魄散。 便是魂魄凝实、意志坚强更胜常人,比如薄凉这样的人,虽说一时造成不了什么危害,但回忆会一遍又一遍地加深其苦痛,消磨其意识,结果终究还是一样,失去自我直至疯魔,这样便再入不得轮回,只能做游魂野鬼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然而消散并非最坏的结果,阿诺遇见薄凉时其实已有些晚了,却也不算太迟,她此时尚且抱有初心,不过因为不断的重复悲剧过于痛苦,只想舍弃前尘忘却一切去来世。 若阿诺再晚一些,她再重复个两三次不同的悲惨人生,说不得或许她的心态就不能如现在一般平和,也许会有破罐子破摔干脆为祸人间、与曾经伤害她之人同归于尽等等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 人心,是奇妙而又复杂的东西,因有了情,便产生了欲念,贪嗔痴、求不得,而生怨。 阿诺至今见过两位她的前世,也明白了这些前世的魂魄都有执念,因无法解脱而生怨,她能看见无形的怨气缠绕在她们的魂魄之中,如果不设法解决,恐怕于轮回转世有影响。 她开始有些明白灯灵与琉璃见了自己以后都说她魂魄不全,也许就是因为她的前世们,都是怨气缠身的缘故吧。 这样想着,阿诺伸手握住薄凉的手,似在无声地安抚着她。 大概因为她们二人虽不是同一个人,却是同一个灵魂的缘故,薄凉几乎是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神色缓和了些许。 薄凉轻叹一声,终于还是准备将实情道来,“不论前世或再往前一世,我确实都与这欧阳掌门有些渊源,然而我们之间的事有些复杂,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清楚……” 第33章 渊源 【马上就换】 阿诺闻言挑眉,男女之间,无血缘亲戚关系,说到底不就那起子事,况且薄凉先前也说了,那欧阳岱才不过弱冠之龄,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派掌门,想必武功不差,又得人心,这样也算得上人中龙凤。 而薄凉虽出身地位皆低了一些,但阿诺据这一路所见所闻,也知这极乐谷并非那些寻常名门正派那样在乎世俗眼光的,也不那么在乎规矩,除了对于谷主掌门长老等人始终保持极高的敬意,寻常门人之间倒不那么计较辈分地位。 因而,如若她没有看过薄凉的回忆,她或许也会鼓励支持薄凉同那欧阳掌门在一起,毕竟那人地位不俗,想必薄凉同他一起也不会过得太差。 然而,她却是知道后来的,如果他们二人当真修成正果,也不会再发生那么多的事了,正因为没有在一起,薄凉始终孤身一人,半生凄苦,满心只有门派,最后还落不得好。 阿诺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虽然身临其境一般看过薄凉的几世过往,对于薄凉的一切却不是全知的,比如这位欧阳掌门,她竟然就没有印象,也得不到任何信息。 这说明薄凉让她看自己的记忆时,其实是掩盖了一些事情的。 按理说,寻常魂魄应该没有能力抵抗引魂灯的探查,但薄凉和身为引魂灯之主一个阿诺本就一魂同源,况且她历经多世,魂魄强度并非普通死魂可比。 这让阿诺心中有些不适,但随即就释怀了,毕竟薄凉虽是她的一个前世,但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她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初次见面凭什么要对方全心全意信任自己,还将心扉完全向自己敞开呢? 莫说这个女子几世悲苦,多番遭人欺瞒哄骗,而且本就出身在奸邪恶人倍出的邪派,不会轻易信人,就是其他的普通人也不会随便相信才见一面的陌生人。 既然她没有从薄凉的回忆中得知这些事,那就亲口去问,或自己调查好了。阿诺心中做好了决定,又轻轻拍了拍薄凉的手。 “这欧阳掌门是你仰慕之人?”阿诺尝试着问道。 薄凉闻言立马愕然转头望她,却没有问出阿诺预想的那句“你怎么会知道”,而是说,“你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两句话听着相差无几,但前后者却一个是肯定、另一个是否定的意思。 猜错了!阿诺也微微睁大了眼,收回覆在薄凉手背上的手,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桌面上,道,“呃,难不成,是他追求的你?” 这次薄凉却没有及时的反驳,说明阿诺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啊,那你是没有答应吗?”阿诺自己把她的无声当作默认了前一个问题,自顾自继续发问。 薄凉用手撑着额头,又叹了一声,显然对阿诺有些无奈,“事情不全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应该也知道,这已不是我重来的第一世了,每一次我死去之后,再度睁眼,就发现自己再回到此时的极乐谷之中。” “然而每一次回来的时辰日期却是不同的,虽然也差不得太多,却也不是在同一刻重来。” 已正襟危坐准备听故事的阿诺听到这里,也有些惊讶,因为她当初让绯盈重生也不过一世就心愿了结,因此她还真没有思考过如果不断重来,还是否会与第一次相同的问题。 第33章 渊源 【马上就换】 “除去过往十数年的岁月不曾变改,我重来的那一刻,有些事却已不同,”薄凉没有看她的神情,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缓了缓,才继续道,“我一直有种感觉......” “似乎这一切都是累世的结果,这样说你或许不一定能听懂......” 薄凉还在思索如何与阿诺解释,但在魂界与灯灵已经交流过的阿诺已大概明了她的意思: 大约便是她经历的每一世的作用都重叠到一起了,即便她重生的时刻有所偏差,这世界发生的事情大体上没有变化,但上一世所做的事情终究还是影响到这一世的轨迹。 举个例子便是,若她第一世至死都只是一个门派中的普通弟子,最终死于门派争斗之中;第二世重生而来,据前世记忆讨得原来师父的欢心,学得前世不曾被传授的功法,提升了自己的武力。 那么第三世再重生时,即便不是与第二世是同一日归来,她却不需再去讨好师父,因为师父对她态度已如第二世一样,并也决定要传她功法。 这便是累世叠加的效果,不管重来几世,之前所发生过的人与事并非一成不变,都会对这一世有些微影响。 正如阿诺来时,薄凉已被称为前毒使的弟子,门中弟子对她态度也是带了些敬意的,可见这应是前世的影响。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了。”阿诺如是说。 薄凉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莫名就觉得对方是真的懂,再忆及自己初见阿诺是在什么地方,她必定不是寻常人,因而也就不再解释。 反而继续与她说起这门派之事,“其实最初极乐谷并不为世人所知,即便谷主收留了许多江湖之上恶名远扬的人。这些...前辈倒不全如江湖人所说的毫无人性,至少也留了些功法在门派之中。” “有段时间,谷主却让派中弟子外出江湖闯荡,说是游历也不尽然,”薄凉的神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那时我尚幼,并不清楚其中之事,只是后来极乐谷之名便在江湖之上传开来,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倒是谷中人并不在意,我们向来安于一隅,不过因为其他门派称我极乐为邪派,世人将我等视作洪水猛兽,故如今也不会轻易让外人入谷就是了。” “如今谷中除去闭关的谷主、镇守在门派禁地前的二谷主,以及欧阳掌门和五使以外,还有长老与护法各三人,包括你先前所见的那位。” “我派信奉强者为尊,故而诸位交替并没特定的期限,前任身死或是败于门人之手,这些位置便会改替人选,因而如今我派佛使、毒使、尸使等都是第二任。” “尸使名瑶见,我去破庙接你之时,你已与她打过照面,她虽为尸使,却是修习毒功的,与蛊使马查兰有些相似,却不是同一门。” “她因毒功致使容貌尽毁,你如今在我派,要注意莫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并且她曾为情人所负,平生最恨负心人,虽不针对痴情女子,但也是不喜的。” “佛使雾狐年少入谷,拜在谷主门下,尽得其传承,于武艺之上天赋可谓万中无一,更是自创腐骨摧心掌。除去曾败于谷主一剑之下,他在我派之中已无敌手,因而被封佛使。” 第33章 渊源 墨长卿也没有辜负她的期盼,在领着她继续往主厅走的路上,倒真的交代了这位友人的来历。 这位长相比寻常姑娘家还要娇艳几分的公子名唤司韶,乃当朝骠骑将军之嫡次子,性子跳脱,放荡不羁。 此人平日最喜上花楼喝酒,或与些江湖豪杰切磋武艺、甚至闯荡江湖,锄强扶弱什么的。 虽然日子过得混了些,却也没有真与那些纨绔子弟玩到一块,原因无他,只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每次回将军府便要受教育——动武的那种,其父兄便会亲自上阵,让他吃上一顿“藤条焖猪肉”,这“猪”自然就是司二公子了。 如今天下升平,骠骑将军也无仗可打,只挂了个职在京中,有的是时间教子。 偏偏经历了多番“男子混合双打”以后,司二公子依然故我,汪改不了吃那啥,甚至为了躲避家中父兄,常年不归,经常躲在各种友人的居所,太医墨长卿的府邸便是其中一个惨遭荼毒的地方。 要说二人的友谊,倒不如说是从司韶的死缠烂打开始的,也是某一次司韶与那些江湖朋友行侠仗义不慎受了伤,甚至几近昏倒,那些江湖朋友正要抬他去医馆找大夫。 当时实在是路途遥远,而刚好墨长卿路过,一个顺手救了他,还留了伤药。 毕竟墨长卿出自名医世家,又被选入太医院,医术自是没得说,用的药也是极有效的,因而从此便多了一个牛皮糖“朋友”。 墨长卿念在初至京城交个朋友倒也无妨,以后或许能行个方便也说不定。 没想到方便没有,麻烦倒是多了许多,司二公子不光自己经常叨扰他,还三不五时带上自己的江湖朋友来。 墨长卿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又一心钻研医道,根本没有闲暇同司韶交好的这些所谓“兄弟”交好。 所幸司韶虽混了些,倒也不至于蠢笨到干涉自己要讨好的大夫的交友自由,只埋怨过他不近人情便也没有后文了。 能养得出这样的顽儿,其背后必定是有一位慈母,而巧的是骠骑将军府恰好有这么一位,她乃当朝兵部尚书之女,也是司二公子与其亲兄长的亲娘。 因长子是玩继承家业的,从小便被骠骑将军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因而司夫人就把一腔母爱全部倾泄到幼子的身上,不觉过了头,没将司韶溺爱宠惯成个真正的纨绔已是万幸,也是骠骑将军父子俩的多年努力了。 自去岁起,,骠骑将军终于与其妻子司夫人就幼子的未来商议完毕,成功达成了共识——好男儿应当成家立业,不能让他再无所事事,就从立业抓起,成功地把司韶逮回府中,并把他塞进了京城禁卫营。 这对于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司二公子来说简直是折磨,然而军营进去了哪是这样好出来的,便是他有一身武艺也被压在营中出不得来,由他的兄长司大公子特地抽时间亲去监管。 后来,他也适应了,倒也混得如鱼得水,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得了空休沐之时,他依然会寻从前的兄弟玩耍喝花酒啥的。 甚至几次还想哄骗墨长卿与他同去,听到这里的白焕颜不由得对墨长卿投去深表同情的目光,让墨太医去青楼,确定是喝花酒而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详情请参考皇宫内廷那群疯狂“追星”的墨太医脑残粉宫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