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炽》 第1章 识得未忘(一) “义父,师兄快回来了吗?” 山洞里咚咚的泉水声与男子的声音融在了一起。 语句中的急切与不安蔓延向各处。 洞中还有另外一位盘坐着的年长男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专心闭目念咒。 继续等。 义父说过要等着。 等一千朵泡桐花落进洞中山泉,转转悠悠地漂下山,到山脚停下后。 他的师兄才会归来。 花朵和残落的树叶依旧不停歇地飘落,落往山下的池水中,四下静的可怕。 “以慕,真的考虑好了吗?” 忽然间,义父唤他名,与之最后确认。 会以慕深情地望向泡桐树干,苦笑道:“义父,年过十一载,如若心中有变,自然中途而弃。而且,区区这五日,也该是我还他的。” 年长的男子点了点头,燃起了地上早已布好的符文。 火光四溅,大泡桐树前点点光火中,映着会以慕那发亮的眼眸。 十一年,春夏秋冬,风花雪月。 火光中,隐隐瞧见一位青衣少年腰间闪着银光的玉石。 紧接着是熟悉的藏青色衣角。 “成了,成了。” 年长的男子语毕,随即消失在洞中。 义父早与他说过事成之后,他会自行离开。 会以慕对着空位行了礼,送别义父。 一送完毕,他便着急地转头看师兄。 泡桐处,那副躯体忽现忽隐,随之,缓缓站起,穿过树干,于火星中踏步走出。 会以慕却意外地避开了,避进了侧边的小洞里。 他不想邀功,也不想招摇。 将师兄复生,会以慕只愿能静静地瞧着他。 “不知,他念中可还有你,有与你的特别情谊。” 义父带他来山洞前就告知过他。 也是,十一年前,他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如今他已然二十多了,这么久了。 站在师兄面前该如何启齿,会以慕其实没想好。 十余年未见。 还能笑着唤他,师兄吗? 会以慕心中还没有答案。 那泡桐树的千年树灵,助师兄更好的复生。 走出来的人容光焕发,凤眼又加了几丝温柔。 他白皙的脸颊配上似笑非笑的嘴角。 会以慕看他都看痴了。 瞧着他步步踏出山洞,脚下踩着几朵色泽如白雪的泡桐花,宛若仙人。 走过步步,少年向老成。 会以慕模模糊糊所见,见他身段长高,影子拉长,披发中间扎在一起的两排小辫依旧是曾经的梳法。 清脆的敲击与脚步声一并,乃是左耳处银色的大小耳饰随风碰撞。 想再凑近看细些,会以慕却惊觉胸口微凉,微微皱眉。 果然魂灵残损,他心道。 藏青色衣衫的复生之人,没有停步,亦然未发现洞中,早已有一人看他许久。 一直走到洞口,看到顶上写着几个大字:“郁桐洞”。 师兄转过身来,瞥见旁边草丛里扎着的束束已点过的废香,眼中满溢着疑惑。 “莫涵煦...你....终于回来了....”一句哽咽的话语传入了耳中。 复生之人,顿住了脚。 回头,无人。恍若幻世。 待得十一年,见君却不认。 会以慕说罢,无力地捂着发凉的胸口,一寸一寸贴着墙壁滑倒在地上。 山洞的岩石硌着他的蝴蝶骨,越觉得心疼。 分明朝思暮想,可重见的那一瞬,当年的自责全全涌上心头。 即便他将部分生魂赠予他,莫涵煦也不必一定感激他。 别傻了。 会以慕劝自己。 凉意钻入了骨头,把会以慕疲惫的身躯包裹。 他睁着眼见花落,复生作法的五日宛如五年。 欢喜和忧伤的情丝,侵入他胡思乱想的脑袋,那打架不止的眼皮终于忍不住闭上了。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九岁的那年。 那年一天夜里,空中传来阵阵雕群哀鸣,盘旋于会国都城勍城。 雕非群居动物,相传只有在危险,或是遇事后才会鸣叫。 连续鸣叫非同小可,不到三日,多城的官员均向会王上奏。 众多鸟雀袭击雕祠,各地塌毁的雕祠不下百座。 会国百姓向来敬雕,以雕为神旨。 雕祠损毁,乃是神明被侵之意。 寓意有重大灾祸。 这些日子,会以慕在后庭终日不见父王来找母后。 母后也是日夜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忽而有一日,哀鸣停下了。 安静到大家都有些不适应。 那天,烈日似火。 太阳光灼烧着所照耀之处,不论是稻田里的稻子,还是宫中的殿庭,皆是炽热。 离正午还差一个时辰。 福脂山上两位被世人称为“仙人女修”的蒙面女子运着轻功,落在了会国大殿的殿庭内。 仙修乃是雕王亲自挑选亲卫,是雕王身旁最为亲近的人,跟随雕王一生,且信任之人。 仙修下山,定是有要事要报。 只见,女修身着白色丧服,头盖素色麻布。 二人手捧红白灵囊,眉目悲怆。 会大王会沅祥放下政事,从内殿快步赶来。 “有幸见过两位仙修。” 瞧见女修们眼神空洞,会沅祥除了行礼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仙修先道:“姐妹两位,有事要劳烦大王。” “仙修下山,自然是有重要的事相说。在下在所不辞。” 会大王赶忙接话。 两方都谦逊着,互相鞠躬行礼。 在场的大臣和侍卫都清楚。 要事一来是喜报,二来便是噩耗了。 “前日辰时,现世雕王二十八代逝世。还请各位节哀。” 仙修中眼角带痣的姐姐璇雅,开启了手中血红色的灵囊。 接着妹妹璇懿,打开另一个白色灵囊。 两股混合色彩的细烟,被清风吹散。 没人敢发声。 璇雅扎起灵囊的口子,递给了会大王。 会王会沅祥接过血红色灵囊,面色凝重,看了一会过后,他轻声问道:“这灵囊,是.....” 璇雅见他露出为难的神色,缓缓回答道:“奉上天之命,望大王能帮上忙找到雕王后嗣。” “可惜的是,我们并不知新代雕王身在何处。” “仙修,你们都找不得,我们这些凡人如何找得啊?况且只凭一个灵囊,这实在是困难。”一位嘴快的大臣问出了后头多人的心声。 从第一代雕王平息天地大乱开始,雕王一代又一代皆是子嗣相传。 之前,仙修下山也只是带雕王的讯息。 可现在命人去寻新雕王此为何意。 “诸位有所不知,此非我们为难各位。十五年前的四国灾荒,二十八代雕王为了苍生与上神约定下凡化人,用灵渡灵,护得四方平安。” “就是因为如此,雕王的子嗣才以人形留在人间。昨日灵囊躁动,灵囊绳指向南方,我们只是照着指示托付于诸位。” “灵囊护灵,望会王能顺利找到,得天下平安。”妹妹璇懿开口解释道。 两人又行了三次大礼。 “小女感激不尽。” 会沅祥心中甚是不解,他握着这个灵囊,手举无措。 他问:“仙修,凡人之力毕竟甚微。可否仙修们亦是参与,有所助力?” 璇雅拨了拨鼻前的面纱,微微摇头,又微微点头。 思考许久后,道:“还有一法,会王可与其余三国商议,送得二三徒儿来助,以寻雕王贵嗣。挑选之人,小女定当悉心教诲。” 她语气多是诚恳,旁人见不得她神情,却终究有个说法。 年轻的仙修踏云告辞,留下珍贵的灵囊在会沄祥手心微弱的晃动。 灵囊上像极了火焰的花朵绣得格外精致,会大王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入怀中。 雕王逝世,无子嗣所接。 北边的小芗国更是有亡灵血洗城池之灾祸。 四方不平,群龙无首。 “大王,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后面操纵之人心向何邪处!” 阮垣方在第二日早朝上书,意指出兵相助小芗镇压亡灵。 “阮将军此言差矣,静观这几日是天降灾祸,怎是凡人操纵。凡人若是有如此阵势,那神雕灵与各处神灵岂不是笑话?”丞相方起莘起身指责阮垣方。 “孤昨日与小芗国飞鸽传书,过几日,莫国主如何解此事便也可知。” “爱卿为国忧心,孤甚是欢喜。诸位广上书,不负雕王托于我们的期望!” “不负雕王期望!”臣子们纷纷回应,响彻宫廷。 半月后,小芗国主莫也汗平定亡灵之灾,自科沁大草原远赴会国相议灾祸后续,包括挑选寻嗣修士的大选之事。 于是,这次膳房接到的御令严苛至极,王婆婆不得不让房里最小的干活小丫头也来帮忙。 “雨新,你可听好了。今天来的是大宾客,在盘中一颗葡萄都不能掉。桃酥上一粒芝麻也不能少!” 王婆婆把一盘盘果盘小心放在小丫头的竹筛里面,再三叮嘱。 膳房离大殿有些许路途,侍女端着各类奇珍异果,小步向前。 雨新小丫头走在最后头,她头一回去大殿,一路四处张望。 “知道吗?今天三皇子也要来,听人说他虽不及他大哥,但俏皮可爱.....”前头就是舞幽殿,侍女们小声议论着。 李王后携会以慕缓缓走出,三皇子的容貌让好奇的侍女们纷纷探头去望。 三皇子脸颊附着丝丝红晕,眉眼锋利,骨中透着阵阵英气,黑发上银簪旁的发巾随风晃了又晃。 嘴角扬起的笑容映着阳光地洒落,他似散着金灿灿的光,在行道上那么出众。 侍女们一脸花痴的样子,雨新也不例外。 莫国主要来,会王会沅祥准备的阵势自然是要大气。 大殿内外被要求挂上金色的彩条,连宴席的桌与蒲团都是勍城最巧手的工匠亲手制作。 吃的更不用说了,除了本地的特色的糖醋鸡块,三虾豆腐,银鱼蛋羹。 还配了陈国的红油抄手,小芗最有名的烤羊肉也块块切好放于每一个桌上。 宫中一行人站在大殿门口迎接远客,会沄祥满面忧愁,三皇子会以慕呆在一旁,心中涌着激动。 会以慕的小手摩挲着腰边的白玉,他在期待他的伙伴出现。 母后昨日告诉他,这次不仅莫大王一个人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莫二皇子也会光临。 “哈哈哈哈哈,会兄有礼了,还这般辛苦在门口迎接,小弟谢过会兄了。”豪放的笑声传来,正是莫也汗的话语。 后面的棕马上坐着,眨着凤眼的莫二皇子,浓浓的眉毛往下是泛着涟漪的双瞳。 即使未笑,却透出点点柔和,甚是乖巧之样。 “客气客气,莫弟和莫皇子快快请进。” 会沅祥命人安顿了他们的行头,小芗一行人就在宴宾厅入席坐下。 两位皇子年岁相仿,如此一起坐在最右侧的位置。 会以慕向来不认生,他咧开嘴对一言不发的莫二皇子介绍自己:“莫公子,我是会以慕。” “会皇子问安。” 这位莫二皇子好像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一样,依然尊称对方是皇子。 语气的平淡毫无波澜,会以慕一时吃了闭门羹,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这是上好的桃酥。”一个稚嫩的女音突然出现在尴尬的问候时刻。 “啪嗒”。 上好的桃酥还没放到桌上,已经被打翻在了地板上。 傻眼的是个身格小小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膳房侍女的麻服。 她呆子一般盯着碎了一地的麻酥,眼中全是无助。 “雨新.....真是到处闯祸......” 王婆婆低骂一句,上前拉住雨新,把她按着下跪。 “快向大王认罪。”王婆婆龇牙咧嘴,轻声又凶恶地推搡着她。 小丫头手中紧抓着一个簪子,暗红色的流苏簪子因为俯身放桃酥,从内衬中掉下来。 她紧紧握着,低着头许久不语。 “不必逼她,小侍女你过来。”会沅祥向来慈祥。 虽说她在大殿内倒了珍贵的食材,但这个小姑娘看着不过七岁,不至于为难她。 大王有礼地笑着继续道:“你手中可是什么绝世珍宝,让你不等桃酥上桌,便俯身去捡?” 雨新本是站起向会大王走去,听他一讲,女孩向后退了几步。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大王叫你来居然还后退!”王后李近樱性子急躁,忍不住教训道。 哪知小丫头的脾气也倔,她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想要辩解。 担忧的神情,像是护着性命的囚者,那簪子在她手上越握越紧。 会大王和李王后见到她的脸蛋后,全全愣住了。 她其实早有知错,一会又自行跪了下来。 “女婢惶恐。簪子是逝去母亲赠予婢的。恳求大王赐罪,千不该万不该.....” 雨新颤抖着,在场所有人都能见她发抖的肩膀。 她重新低下头,犹豫一会,把簪子塞回了胸口。 “噢,那你倒是说说,这个簪子和你的性命相比哪个更为重要?”莫也汗国主也格外好奇。 小丫头这次想也没想,开口道:“簪子。” 座上的宾客都笑将起来,只有会以慕和他边上的莫皇子面无表情。 坐在中间的会大王神色越变越差。 小姑娘回答完就把头埋进乌黑的头发里,听着旁人的笑声。 她仿佛街头的乞儿,分明如此伤心与难堪之事,俨然成为了一个笑话。 会以慕一直盯着小丫头颤抖的身子。 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在哭。 不知何处生出的怜悯心,促使会以慕从蒲团上站起,道:“父王,她既然是一时失职,桃酥才未上桌,正好这是我和莫皇子的位置。那便罚她服侍我们一天,以此抵过,可好?” 一句响亮的话盖过了接连不断的笑声。 此句过后,座席静了许多。 “可否给孤瞧瞧你娘的簪子?”会沅祥并未回答儿子的话,反倒紧锁眉眼,望着雨新,柔和问话道。 “还请大王赐罪,女婢第一次进殿多有不懂。大王赐罪,大王赐罪.....” 她依旧跪在那,见会沅祥走下来,“咚咚”地向他磕头。 王婆婆赶忙假笑道:“大王,老奴来回答便是。这死丫头是.....是那废冷殿侧妃的女儿,向来不懂礼数。要不是膳房缺人手,大王您说,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冷殿侧妃! 会大王闻言色变,瞪着王婆婆询问:“你说的可是然妃....多年前入宫的馨然??” 雨新缓缓抬头,泪眼婆娑,面上写满了不解,她带着极度压制的哭腔,“王婆婆,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提我娘了吗?” 四下沉寂。 会以慕傻傻地站在那,突然没了话,不知该如何帮她。 何方没有听过馨然这个名号,她在天下人口中皆是传闻。 传闻故事之多,以致不分哪边为实。 传说她是山上的麻雀修炼成精,进宫就是为了接近会王来抢夺雕王的神灵之位。 还有说她是个产子妖怪,天下各处都是她的孩子,这些孩童能吸人灵气与神志。 另又有传她是圣女,亦或是神女。 她仅在城墙外跳了一支舞,旱灾多年,因为她的舞姿,点点雨珠洒落。 多年未开的花朵接到了水的甘甜,朵朵争相开放吐出芬芳。 谷物得了浇灌,皆结出了甚好的果实。 之后,她便入宫成了然妃。 那位入宫后深得会王会沅祥痴慕的女子,谁人不知,无论多少妃子在侧,却日日夜夜只念着她。 雨新跪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抿嘴抽泣。 因为她在大王面前犯错,又会有多少异样的眼光会盯着她,会指责她。 在她不在的各处,兴致勃勃地讨论那个她想念了好久的母亲。 要是簪子未掉,要是桃酥未撒,世人就不会注意到她,更不会再挑起当年她母亲的那些事迹。 “听父王所言,会大王与父王有要事相谈,我与会公子就此出殿。再让这个丫头给我们做一盘桃酥。” 莫二皇子打破寂静。 “不知贵国膳房在何处,就叫小姑娘带我们去吧。” 说着示意会以慕去扶她,然后深鞠一躬,看向诧异中还未出窍的会沄祥。 “请会大王答允。” “涵煦,你也不必。”莫也汗在前座呵道。 不知今日这个向来谦逊且不管闲事的儿子,为何突然帮这个身份不明的小侍女。 会大王不是无国心之人,他深知有更重要的大事,耗在女婢身上自然是不妥当。 “自是答允,但你俩小子可不能走远。至于犯上之事,后日膳房老婢到正德殿来,孤再审问。” 小丫头知晓得救,颤抖着再磕了重重的三个响头。 第2章 识得未忘(二) 莫二公子浅浅一笑,先于他们几步走出殿去。 会以慕心中满溢着感动,他没料到莫二皇子出力帮忙,在如此难堪之时能挺身而出。 他跑上前抓住他的衣袖,堆满笑颜的脸颊凑了过去。 “不必道谢,心中所想,实行罢了。” 那带着满脸愉悦的脸蛋,被莫二皇子瞬间一掌推开。 会以慕有些尴尬,假装咳嗽,调转话题道:“远来是客,我带莫公子去玩小石子吧。” 莫二皇子木讷地点了两下头,就被热情洋溢的会以慕,拉去了宫廷中心的鱼塘:渝沁塘。 小丫头见他俩去了塘边,她便知趣地跑回膳房去拿桃酥。 哥哥们替她解围,她自然要报答,欠他们的一盘桃酥定要还的。 “嘿!你前面跑去哪了?你名字叫雨新是吧,来,拿着石块!” 会以慕接过她小心护着的桃酥,往她小小的手掌里塞了一块小小的石头。 “谢谢你,给我们拿桃酥啦!” 她抬眸,两个哥哥都朝着她笑。 自从母亲走后,再无人这般欢喜地望着她。 会以慕邀请道:“投一个试试。” 她犹豫一会,终是小步上前,把小石子丢向水面,溅起了一个大大的水花。 紧接着莫皇子也扔了一个。 一块又一块石子拍打着塘中水,岸上阵阵欢笑不停。 “莫公子,你看这个桃酥也拿来了。不如,接下来谁扔的石子溅起的涟漪越多,谁就奖一个,怎么样!” 莫二皇子沉默无言。 他正专注着研究如何才能划出涟漪,捧起石子反复查看。 见他不说话,会以慕便转头问站着的小姑娘:“雨新,你同不同意?” 小丫头前刻的泪痕还挂在脸上,样子瞧着可怜兮兮的。 她看着提问的会以慕,点了点头。 “那就.....”会以慕挠挠头,瞧了瞧桃酥。 莫二皇子放下手中的石头,拿起草地里的包着布的桃酥走到他面前:“你想吃便都吃了吧,都给你。” 说完,他又走回了原位。 “你扔的比我好,要胜过你,我还要练习。” 说罢,莫二皇子便开始不停歇地抛起石子。 结果投出去的石头仍旧没有一丝波澜,次次沉底。 苦恼的模样,认真琢磨的样子,收入了会以慕的眼底。 他第一次和同年龄段的男孩一起玩,也是第一次别人和他玩闹,不必处处规规矩矩的。 莫公子会把吃的让给他,承认自己确实扔石子不如他,没有一分皇室贵族的骄纵。 他笑着坐在草丛边,吃着桃酥,很是高兴。 听着虫鸣,直至落日余晖。 伴得笑声连连,无人说倦。 但小丫头雨新的事情可没有随意过去。 太阳刚刚下山,她就被王婆婆半拉半扯去了膳房。 桃腮杏面的小姑娘紧锁着细眉,笑容逐渐消逝。 即使两个好哥哥出手救了她一时,可她仍不过是个小侍女。 犯上之事,宫里又如何这么轻易放过她。 “你可真行啊,在大殿给我撒了桃酥!!你知道那个桃酥从何处来??你可知大殿是多么神圣之地??别跟王婆讲你还小并不知,不知就应当学!学的牢牢的,记的清楚!”老女人一个劲地骂,大段文辞多是粗鄙之语。 骂完还不够,问边上的侍女大吼道:“戒杖呢?拿来,给我打四十杖!” 那侍女看着不忍,喃道:“婆婆,雨新不过七...” 王婆婆眼珠瞪如龙眼,唾沫飞溅,“怎么?你想替她挨板子!我看你今年二十上下正是好时,不如分个二十杖??”侍女马上闭口,转身去房内拿戒杖。 会以慕习惯饭后在宫中闲逛,今天又是玩闹了一天,心情格外不错,就到处多转悠了会。 走着走着,便听膳房有吼叫的声音,他寻着就到了膳房门口。 好巧不巧,这骂人的字眼一句不落地钻进他的耳中,骂然妃的,骂小丫头的,全是粗鄙难听之语。 甚至他还听见,说雨新不知廉耻勾搭三皇子以及远来的莫皇子。 里边的雨新跪在地上,昂着头,分明泪珠滚动在眼眶中,她不让它落下。 “你是想和你那人人喊骂的阴间娘一样,成为人中渣滓吗?若是我被大王罚了什么,你就给我再受一百杖!!我打不死你!” 小丫头擒着泪花,沙哑地回道:“我娘....我娘不是渣滓....她是世上最温柔的人....她是最好的娘。” 嗓音渐渐小去,不仅是挨板子地疼,心口也是撕裂地疼。 会以慕听着不爽,正欲闯入,就听见丫头最后一句竭尽嘶吼的话语。 “可大王是我爹....他是我爹....却从未护过娘,从未护过我..在大殿上,我不过是捡起了娘赠我的簪子!” 王婆婆重重甩下一巴掌,吼道:“说够没有??你就是个野种!怎么,雏鸡想当凤凰!!再贫嘴,信不信我把你这双手也打折!” 一个黑影先于会以慕一步,重重推开了膳房的大门。 门一开,会以慕就望见了雨新瘦小的身子,和驼色的麻衣上的点点血迹。 依旧上昂的头,却没有抑制住因为疼痛而不住抖动的双腿。 她的身子不会骗人,小丫头分明是疼得没法说话了。 黑影以稚嫩而沉稳的嗓音道:“在下小芗国皇子莫涵煦。父王旅途劳顿,听闻会国的山泉水可速速解乏,派小儿前来讨得。” 莫涵煦的语气冷若冰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会国欠了小芗国主几万壶山泉水,让皇子脸色这般差。 莫二皇子的到来,王婆婆露出了难堪之色。 她只得让人停下手,把那个凶狠的样子收了起来,摆出笑脸回应莫二皇子:“小的这就去拿,山泉水本就给莫国主准备的,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莫涵煦面不改色,无言相说。 会以慕在门口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和他那藏青色的广袖衫。 月下的风中,袖衫左右摇动着。 他不由地想多看看,十一岁的莫涵煦,比他高过一个头的莫二皇子。 梦如千转,岁月轮回,思君成疾。 前世的背影,会以慕常常回想,但他并不会作画,只能在脑中遍遍反复,模糊而遥远。 仿佛在眼前为实,却是不晓何方。 “你在看什么?”柔和的声音出现于耳畔。 吓了会以慕一跳,也吓着了后面跟着的七八个宫人,都纷纷退后三四步。 “是我衣服上有什么....” 会以慕微微抬头,正好撞上说话者疑惑的眼神。 他凑的好近,几乎要贴到会以慕的胸口。 “我看我妹妹!” 会以慕喊的够大声,不只是宫人目瞪口呆,膳房里的侍女都纷纷转过头来。 而莫名其妙被喷了一脸口水的莫涵煦眼神转为不解地盯着他。 跪在地上疼到起不来的丫头也艰难侧过身子,一副困惑的模样,在等着会以慕下一句会说什么。 “她既是然妃的女儿,自然是我的亲妹妹。我自小只有哥哥,好不容易有个妹妹。” “想来,饭后我得空在宫里散步,就听见这里不停的粗鲁之语。” “喂!御膳房的几个,妹妹不过七岁,你们就这般打她,可还有何礼数!” 九岁的会以慕含着一口小奶音,振振有词。 他走近会雨新,而后转身向莫涵煦道,“莫公子可别自作多情了,不过是哥哥关心妹妹罢了。” 莫涵煦站在门口淡淡回应:“知晓。” 说罢,就带上了侍女先行离去。 口气听起来没有责怪,也没有喜悦,会以慕有些恍神。 重来一次,他总想去揣摩前世的莫涵煦所说的每一句回复。 面上难掩似有似无的失落。 他有多后悔前世没有早些告诉他,早些和他掏心所说,也懊悔在他身旁未能理解他。 可那时他年幼,哪能料到今后事。 他只是觉得莫公子冷热无常,捉摸不透,架子也是十足。 即使后来十六七岁,还是幼稚的年纪,马虎且不懂深情。 杖戒因为莫涵煦的介入,以及三皇子的一顿说辞而终止。 雨新小丫头埋下了对两位哥哥深深的仰慕。 一个小皇子,一个小芗国二皇子,如此高贵的公子两次出手相救,应当是受到了上天雕王的庇护吧。 又或是偶然,还是说因为她是然妃的女儿? 她未能当时问得,但存善于心,记下了这份好。 另一边,会大王和莫国主在大殿后的千秋堂长谈多时,依旧毫无头绪。 原来小芗的雕祠也被恶意毁坏。现下没有一座完整的雕祠了。 更可怕的是还未过秋分,小芗城外城内就已连着下了整整五日的雪。 “会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还未入秋,便下起漫天大雪。”莫也汗叹气。 “会不会是没了雕王,无可助力灭灾?” 会沄祥皱着眉,放下茶杯:“此因为何,仍未查清,不可妄下论断。” 莫也汗也是愁眉不展,再次语道:“那会兄对女修所说的徒弟,可有什么想法?” 各国以天为灵,于会国小芗国,无雕王便是没了天。 仙修说的事,事关雕嗣,他自然是反复思考。 会沅祥心里有一人,他想将他的小女儿会雨新送上山。 余馨然生前最爱的是茶花,会沅祥向福脂山求了三个月,在她失踪后,山顶上开出了许许多多,成了一片花田。 仿佛是对着他笑,亦像是她仍在跳舞。 但他又转念一想,小丫头从小缺少关爱,他自然应该好好照顾照顾她。 沉寂一会后 ,道:“心中还无良人。” 此言过后,两人的长谈结束。 次日,莫也汗与莫涵煦带上使者别了会国。 各地雕祠连三毁坏,纵使会国小芗国都派兵也令工匠前去重修。 但恶民与其他兽族猖狂,重建的雕祠没过多久又被砸烂了。 砸坏的雕祠贴上各种大字幅:“还来新雕王!!” “无雕王都是混账空谈!” “现下再无天!!” 国事繁重,天下无序。 会大王会沅祥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没日没夜咳血,不到五年,便离开了人世。 按大王的遗嘱,大皇子会宸继任王位。 交给他的是一个胡乱的会国和四下起伏的小封地。 所谓无天无神,人人想借此称天。 万物优胜劣汰,纵使雕王是天,也依旧有其他族群在虎视眈眈。 当年定格天下大局,雕王可是费了千辛万苦。 为争天下,血流成河。 再过了两年,小雨新被升为名正言顺的郡主,成为了皇室中唯一的郡主。 大哥继位,会以慕不再是三皇子,变为了德慕王爷。 梦境走向他最想念的十五岁,大哥登基之日,他会再次见到他。 那日,会以慕从羡泽殿小跳去暮玲苑,会雨新刚刚换上她从未穿过的宴会服饰。 淡绿色的翠烟衫配水雾百褶裙,肩上披着一件素色薄纱。 涂抹好的胭脂衬得她更加玉貌花容。 “衣服可还合适?”会以慕笑嘻嘻走进来,上下打量妹妹。 “只是.....会不会太素雅。小女从小穿麻衣.....也不知适不适合。” 他扶着她的肩十分认真:“哪会不适合,妹妹如此花容,别说是这件了,以前的麻衣穿着也极好看的。” 会雨新见他认真的样子,轻轻点了头。 “会王爷,登基之日是否不可言笑?”她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声音弱弱的。 会以慕假意生气道:“都三年了还叫王爷,要叫三哥!” 此话言后,转而耐心,“至于说话嘛,看情况而定,这种场合,太过拘谨反而奇怪。” 妹妹和从前做侍女时一般,不敢言笑,不敢说苦。 “进殿后可要像个郡主,若妹妹像个侍仆,他人看了必然笑话。”提醒过后,他先进了殿。 登基殿堂比起当年宴请小芗国主的仗势更胜一筹。 红色和素色布绸悬在梁上,脚下的大理石被撒上了金粉。乃是新王登基,不忘旧王逝世之事。 “二哥,阮兄。” 二哥调侃道:“你又在何处磨蹭,母后到时候又要发怒了。” 会以慕瞥了瞥嘴,招呼妹妹快些进殿。 殿内分为两列桌席,左边铺着金镶的麻布毯。 坐在中间的男子格外瞩目,一双凤眼,不与旁人说笑,小巧精致的嘴正吹着刚满上的龙井茶。 看到儿时的伙伴,会以慕展颜一笑。 “莫公子怎么独自在这里坐着。”他一把夺过茶杯,一饮而尽,戏谑一般地看着他。 “喝茶哪有喝酒有味,我去给你换酒怎么样?”说着要换酒却只是看着他傻笑。 “未成人,不可饮酒。”莫涵煦冷冷回应。 “哎,何必这么古板,我们这的碧香清.....”话还没说完,会以慕后背的衣襟被扯了起来。 “莫皇子,多有失礼。”扯他衣襟的人是李太后,将他带到对面席去坐。 “会雨新,不是让你盯着你哥吗?” “是,太后。”李太后狠狠地剐了她一眼,回到了主座。 会以慕见到妹妹无奈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了两声。 新王会宸着装金色,金袍上赤腹雕图腾在洒进的暖阳中发着光。 席中无论男女老少,见到如此气度不凡,威风凛凛的新会王,都在座下议论纷纷,不愧是三国皇子中颜才并容之首。 可夸赞,仅是暂时之事。 众人倒是想见见这个新会王是否有本事,重振大国之首的威信。 场中多少人埋着心机,又有谁会在宴席上让会国难堪。 “会大王,我等陈国臣子有一事相问。”人刚坐定,一男子就自主拿起酒杯,没礼地言道。 不看不知道,是陈国一行人个个身着金袍。 若是再加些雕王的刺绣,估摸着得比新会王更光彩夺目,属实令人汗颜。 如此不敬,旁人看来已然不将会国放在眼里。 会宸俊俏的眉眼皱得万分难看,硬着头皮回答:“何事,请讲。” “我们陈国向来敬狐,几日来会国修建的雕祠近乎全毁,我们陈王的意思,不必劳烦新王拿银两重修了。会大王,你意下如何?” 男子说完又自作主张地饮下酒,还令其他来的使者都喝下杯中酒。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你们陈国人喜欢狐狸,难道就要自己建狐祠?” “世上那么多信仰和图腾,怎么陈国要弄压盖雕王的威风先例不成?” “我们会国把银两赏你们用于建雕祠,那是我们宽厚,可不是让你嚣张的。”爽朗的笑声一出。 他人的眼神又飘到了这位少年身上。 如此大气不敢出的场合,何人敢放肆大笑? 陈国使臣刚要回话,先被压制了。 “你别问我是谁。我这人喜欢就事论事。你们如此不敬雕王,又如此不敬我们会国。谁知道你区区一个陈国大臣,是否包藏祸心?” 那陈国臣子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冷哼一声。 少年也不怕他,继续说着,“还有,我大哥刚登基,你便直指雕祠,意欲何为?” “若真是这般不服气,便把之前的赏钱都悉数还回,省的啰嗦,你看可好!” 语气越加越重,像极了凶狠的虎子,无一粗鄙之言却字字掐人痛处。 “称之大哥??那不就是.....” “没想到是那个新王爷.....” 少年的银色发巾也随语气震了一震。 “以慕,归位。来者是客,本王自会回应。”会宸早有预料,今日定有多人为难于他。 会雨新接应李太后怒气的眼神,从位子上起身,走向站在大殿中间的会以慕。 “此是大王登基之宴,至于政事还请各位贵客下了宴席再议。三哥若态度有所失礼,我代他请罪。” 她行了宾客大礼,鞠了三躬,拉住仍气得抖抖的会以慕。 哪知,那边却不知好得,“哗”地泼了会雨新的百褶裙上一整片水渍。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妇家杂种?我可没听说会国有什么公主。” 泼酒的是刚才坐在男子边上的黑脸大汉。语气实在挑衅,行为更为恶劣。 “看来陈国消息确实闭塞,这是本王的亲妹妹,乃是宫中唯一的平玺郡主。说妹妹是妇家人可大有失言。”会宸冰冷一笑,从雕椅上站了起来。 “今是喜庆之日此事不必追究,会宸恭迎各位到来!来!饮尽杯中酒!” 他一发话,陈国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闷闷灌着酒。 会雨新拖着湿哒哒的裙摆,带会以慕归了位。 会雨新并没有因为被泼而难过或是发狂,“无事,不过是一些碧香清而已。回去泡泡就好了。” 一旁一肚子气的会以慕却不听妹妹的言语,命人帮她擦拭。 莫涵煦望了望对席,轻轻摇头。 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话疏导,等妹妹弯嘴笑起来他才停下说话。 不过他没有听到他俩所说内容,心情扫兴的很。 无法,莫涵煦扬起袖,将杯中茶灌入口中。 第3章 见得何欢(一) 宴会完毕,会以慕被会大王留在了大殿。 前刻擅自出气,即便是为大哥好,但那番话很有可能就会伤了两国和气。 “你以为一时出气能换来什么?是换来他们对我尊重,还是对你和妹妹的尊重。” “国法,国训,国德,父上一一让你背诵了的。是不是我这个大哥当了王,你就全部忘光了!”会宸朝他发着火。 三弟从来都是如此冲动,自成一套,顽劣成性。 会以慕跪在地上,数着麻布毯上结了几个球,根本没仔细听大哥说什么。 “去去去,给我去云清阁背诵国训,等背熟了再给我出来!” 他站起来,斜了一下嘴,敷衍地应了一声:“好,大哥。” 会宸继续凶道:“你还给我斜嘴.....” 会以慕不想再听大哥唠叨,小跑到了云清阁。 云清阁有个不大的院子,里面米白色的大理石凳,映着阳光泛起白色的光芒。 旁边的盆栽种着普陀水仙和各色的山茶花。 山茶花还没到开放的季节,不过,有几朵火红色茶花抢在其他花朵之前悄悄绽放。 其中的隔间一进门是一张檀木的大案,案前十方宝砚摆的整整齐齐。 案的后方,就是会以慕最头疼的先祖父手书《敬雕诚训》。 手书装裱悬挂于此,已有多年之载,常有人打理,倒和新挂上去的没啥差别。 会以慕瞟见紫檀架上大盘里,放着两个娇黄玲珑的黄金佛手。 佛手是婺华城的特产,黄金佛手更是上上品。 想来二哥前阵子又去婺华城寻书去了。 “大哥刚登基,你就又来光临我这阁子啦。快坐下吧,我有煮了茶。” 来者一身月白色的窄袖袍,微微上弯的桃花眼,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柔软细腻。 正是云清阁的主人,刚封为中正文官的前二皇子会沄。 “二哥,你不可笑话我。我今天可是帮大哥说了话,哪知道妹妹被人泼了酒,我还要被他罚。真是倒了什么霉,干什么事情都要罚我背国训......” 会以慕拿起果茶,痛饮了两杯。 哎,干什么事情都能撞在大哥的底线上。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关到云清阁里了。 前时,莫涵煦目送垂头丧气的会以慕遣去云清阁,他这次来可不是只为了宴会。 会国与小芗国皆敬雕,虽说三十几年来两国交好,但因小芗国土于边塞,三国之中永远位列最后。 陈国土地丰饶,人口众多,想要超越定有难度。 正逢雕王失讯,天下不平,莫国主自然清楚,要保百姓保国家,和强国合作最佳。 又加上会国刚换新王,刚好缺少支持,最希望有他国支持鼎力。 若是小芗助三国之首一臂,后世定越陈国。 作为二皇子,莫涵煦从小便随父亲四处游历,拜访各家名士,连穿着与饮食都按中原之地相教。 若说与中原人的区别,父亲的要求是他保留小芗人的披发扣麻花,还有特有的左耳银色耳饰不能随意摘下。 至少外人要知道,他是草原养育的小芗人。 莫公子为人谦逊,言语不多,自学轻功,练至上成。 正因如此,他风评一直不错。于是,会王虽因宴席劳累,却也开门迎他。 “会大王。” “莫皇子,快快请进。”莫涵煦行了礼,踏进堂中。 他向前递上一样包装甚好之物。 他递上的不是什么宝贝,也不是什么联盟之书。 “这是前年父王与先会王商议的婚约。大哥已十八,婚事一直未定,父王对郡主,自上次大殿相见就甚是喜爱,特此约定两国联姻。” 莫涵煦郑重递上带着香草味的婚约,不慌不忙,言辞有礼。 会大王点头却一时没接过,慢道:“嗯,父王生前对此事也是极为重视。只是,妹妹从小并非皇家礼数所教,若是现在就嫁入小芗,怕是不懂如何辅佐大皇子。” 莫涵煦继续有礼地回应:“此是无妨,婚约定为五年之约,自然是考虑过郡主从前之事。” 会宸露出最为人痴醉的“君子之笑”,拿起那份包装精致的婚约,仔细翻看起来。 他见会王仔细翻看,心想定是成功之意。 果不其然,会宸笑呵呵地应道:“这婚约定下,小芗可愿为会国所用?” 面上是玩笑言语,背后深意,他自然明白,莫涵煦极为沉稳地回答:“自然。” 两次已道出真意。会宸满意地盖上红手印,亲自送莫涵煦出殿。 刚刚出殿门,莫二皇子作揖行礼,问道:“听闻宫廷边上的渝沁塘有许多鱼。敢问大王外人可以钓鱼...吗?” 会宸哈哈大笑,没想到为人儒雅的莫二皇子还有钓鱼的兴趣。 小芗国,地处草原,鱼儿自然没有会国的肥美。 他恭敬询问,也是让人不觉失礼,会宸摆手道:“莫皇子怎么能说自己是外人呢?我命人去拿个木桶,莫皇子尽情垂钓就是了。” “谢过大王!”莫涵煦展颜,边说边又行了一遍礼。 可会宸猜错了许多,他并不是爱吃鱼。 而是几年前在塘边,有一人与他约定要在明日比赛捕鱼,却因为他得提早回小芗而耽搁。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那人失落的眼神。 莫涵煦是什么人,自小读遍会国和陈国的诗书,以君子为自我标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答应过的,定要完成的。 莫涵煦去房里换了一套窄袖,侍女已经把木桶和木杆送过来了。 渝沁塘不远,几年过去,除了草地上多躺了一只灰猫,连草的长度都是依旧不过脚踝。 塘水泛着透彻的深绿色,莫皇子找了冒着好多白泡的水面旁,小心坐下,不紧不慢地拿过木杆。 他不由分说地就把线往下丢,几个侍女见他没有放鱼饵就丢了下去,待在一旁憋笑。 莫皇子应该是从来没有钓过鱼,木杆放在水中许久没有动静。 他拎回来看了又看,之后又傻乎乎地丢了回去。 “莫二皇子,女婢帮你准备了鱼饵呢.....”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莫涵煦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他正襟危坐,把木杆上的白线拉回来,绑上一个小虾仁,装作无事,用力地甩了回去。 举动逗得侍女笑出声来,这么俊的二皇子,竟还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刻。 莫涵煦不轻易和旁人亲近,可本质的性子温和。 她们纷纷嗤笑,他红着小脸听着,面上装作一副傲气的模样,实则是非常不好意思。 这时的会以慕正摇头晃脑地背着国训,磕磕绊绊,“敬雕心需诚,不可.....不可....哦...是不可...不可违心所训。射箭为末,此为实难,极易...极易...极易什么啊!” 他背着背着就和书生气,这种东西背了有什么用? 还不如去学武功,好学一身本事。 “极易...伤雕族性命...对天之不敬...” 心不在焉地背着,时不时去碰碰那个黄金佛手,或是喝一口果茶。 “对天不敬,便是为,为对灵不敬...” 枯燥乏味浇灌着他的心灵,终于读着读着趴在案上沉沉睡去。 香炉飘出的薄烟晃晃悠悠,肆意地散向房中各处。 莫涵煦钓鱼直到太阳落山,他独自提着笨重的木桶,敲响云清阁的门。 许久都无人应答,他又敲了一次。 最终,他勾勾了嘴角,向后退了几步,再一垫脚,飞上了房檐。 一上房檐,莫涵煦看见了一人压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案上。 蜡烛照出的影子与会以慕一同,模样甚是讨喜。他心道,定是他了。 一个较年长的男子进到了房里,跟里面的人讲了几句,那人马上挺直腰板,一句又一句,念的又清楚又响亮。 他想象着幼时玩伴收到礼物的神色,按捺兴喜。 莫涵煦小步小步走在红瓦上,走一步探头看会以慕念书。 他身板很好,特别是纤细的腰段,坐正更像极了学堂的款款书生。 莫涵煦抿着小嘴,那写满了欢喜与期待的脸蛋,就可得知他有多期望。 最后他飞下房瓦,“会以慕,会以慕。”他喊的很轻,会以慕根本没有听见。 “喂!” 可怕的不过是,自己夜间在房中好不容易专注读书,突然一个斜着嘴笑的男子出现在身后,还带着满身的腥气。 “你进门怎么不出声?这可是罚人的地方,你到这里来干嘛。”嗓音压的低,加上有些焦急与惊慌。 导致会以慕脸色一会脸色发白,转眼又红扑扑的。 莫涵煦望着他,笑盈盈地拉过他的两只手,“都是给你的。” 木桶塞到了会以慕的怀里,桶里是一条条新鲜的鲫鱼,不多也不少,红烧两盘是刚好的。 “莫涵煦....不是...你给我生鱼,我也不会烧啊...”会以慕全是无奈,他捧着鱼,有些不知所措。 “你那年说过,你最爱渝沁塘的小鲫鱼。”莫涵煦心心念念盼着他会很高兴,结果见到的是只是无奈的神情。 便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嘴里不住地嘀咕。 会以慕哪安慰过男子,更不可能安慰过比他还大的男孩。 他感觉到他的尴尬与难过,但该怎么办,要不试试安慰妹妹的法子? “我很喜欢啊!!没想到当年的事情你还记着!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钓鱼钓到星辰满天,一起在那边上烤鱼看月。” “你看,你钓了十条,十,多好的数字啊,分开来还有一人五条。一次都可以吃个够啦!”会以慕将木桶放置在旁,轻拍他的肩膀,动作像极了哄小孩。 莫涵煦听他说喜欢,早就不难受了,他抬头盯着他,眼中闪着光芒。 光芒似星辰闪耀,到后面会以慕都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他也看向莫涵煦。 高挺的鼻梁,凤眼的轮廓清晰可见,发须微微摇动。 “我非常喜欢。”他给自己乱七八糟的安慰结了尾。 莫公子笑容甜出了蜜,也不知脑中会出了什么意。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上前握住会以慕的玉手,烛光下两人拥抱在一起,会以慕的头搁在了他的肩头。 被大哥斥骂的苦闷与心烦,一扫而空。那是他们首次拥抱,温暖且惬意。 “我知道你一定会喜爱。”莫涵煦道出心中之言。 之后松开手,抓住会以慕的手腕,让他去碰碰那几条缓慢游动的小鲫鱼。 会以慕也是很得意,原来安慰妹妹的方法,对于慢热的莫二皇子同样奏效。 那个晚上,他们躲过二哥的巡查,一下看鱼,一下子一起坐着喝茶,憋着笑声,还一起下了棋。 山上的野鸡鸣叫,会以慕揉揉眼睛坐起来,嘴角因为梦境扬着的笑容,依旧还在。 外头阳光十分刺眼,估计已是午时。 他的胸口依旧不凉了,隐隐作痛的感觉也消散。 山泉还一直流着,他将山泉水随意扑到脸上,眼中心中都清醒过来。 那几朵残余的泡桐花边缘已有些发黑,他因为魂灵混浊,已经整整睡了三日。 三日,那个重生的人会走到哪里,该不该去找他? 会以慕盯着泡桐花,想看出什么答案,但凋零的花又岂会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仍是决定下山,顺便尝尝当地的鱼菜。 山不高,会以慕用微少的灵流轻功下了山。 山脚下是个小小的乡镇,这个地方不属于三个国度。 据说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会绝世武功,三大国即使是想要占领此地,却总是惨败。 更有说是,因为山上千百年积蓄的树灵厌烦人间权位争斗,用灵气护得这个地方安安稳稳。 “新鲜的奶糕!看一看啊,新鲜的奶糕!刚刚出炉的!” “便宜喽,桂花酒!最香最甜的桂花酒!” 会以慕摸摸自己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四处寻找菜馆。 也许是梦中那桶鲫鱼的缘故,他奋力找着鱼菜是招牌的馆子。 “客官,吃鱼吗?我们这里的酸菜鱼,今天早上刚去抓的。” “酸菜鱼?” “是呀。客官进店看看吧!”他掩饰自己寻找许久,终于找到的释然,跟着店小二进了店。 “客官这边坐。” 会以慕点菜道:“给我一个酸菜鱼,多放点辣椒。然后一壶桂花茶。” 小二又询问道:“客官,不尝尝我们馆子的桂花酒吗?”会以慕摇摇头,他不是不喜喝酒,仅是因为他身子挑酒,有些酒他喝了就倒。 不过,像故乡的碧香清,他就可以喝上好几壶。 况且,义父让他少喝,毕竟魂灵残损,无论如何还是身子重要。 “客官,这...” “那里不是只有一人,为何不可坐那?”才坐下没多久,门口就传来吵架声。 “只是,这里的位置还会凉快一些,客官看着就是贵人,那里有阳光,不如.....” 鼻梁高挺的男子和前面吆喝的那个小二争论起来,等等,那个男子。 莫涵煦! 这都三天了,他怎么还在这个镇子里。难道迷路了,还是说他在找我。 不会是找我吧,找我不该在此,应当去会国。会以慕的脑子里问着自己,嗡嗡嗡地嚷个不停。 眼睛同样不省事,偏偏往那边瞟,瞟回来又瞟回去。 还好大家都在看他们争执,不然估计必会认为这位公子是不是眼睛有什么问题。 “你说这里好,可为什么让他坐那里?我可是看你引他去那。” 小二被问的不知回什么,这么多人围观,先尴尬的是小二。 他陪着笑,终究让这个固执的男人,坐到了会以慕的正对面。 莫涵煦坐到了会以慕对面,这也就罢了。 稀奇的是他点了和会以慕一模一样的菜,一盘都不带换的,接着再叫了两壶酒。 气氛冰冷,会以慕感叹午时的阳光也不过如此,并没有热到暖桌,反倒是冷将起来。 两人均一句不言。 直到上菜。 “会梓钦。”他开口是他的字,会以慕愣了一会,缓了会才缓回来。 “嗯。”记忆里他不喜唤他的字,王室的字显的高贵,可听着生疏。 莫涵煦习惯喊他会以慕或以慕,只有气到实在严重,才会直呼其字。 所谓熟人间,非不得已,不唤字。这句是莫涵煦的原话。 “这些年三国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声音沉着,莫涵煦重生年龄也和生魂一起增长。 那问句里含着,男人的责任感。 “不过是些纷纷争争,你了解,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会以慕没料到他第一个问句会问这个。 他以为起码问他这些年过的如何,问问他怎么还这么爱吃辣。 莫涵煦倒了一杯酒,“你当真不知道?会梓钦,我是在认真问你。” 问的十足威胁,压制的感受扑面而来,虽然没说一句逼迫之言,实则要他句句说出。 “莫浓繁。你爹被迟国前贵族所杀。现在小芗的位置是你大哥的,他虽断了一臂,但用人极好。但有传言那个前贵族茶暗手中握着整个小芗的军权,你大哥执政却是很吃力。你想听这些,是吗?” “啪”莫涵煦将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撞,双目瞪着他。 会以慕吃着碗里的酸菜鱼,打心底失落。 种种举动,他没有关心他就够上火了,还非要问权位之争。 面前这个救回来的人神情也是陌生的可怕。 本想好好叫上一声师兄,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他板着一张脸,从前温顺的模样变成冰冰冷冷的样子,倒是和当时十一岁的莫二皇子有的一拼。 “说的好轻松,没关系,这封书信,我会自己彻查清楚,在此之前你别想给我出什么幺蛾子。还有别跟着我。”他喝完了两壶酒,站起来离开。 留下会以慕一个人揣摩最后那句:“在此之前你别想给我出什么幺蛾子。还有别跟着我。” 想着想着,不久便掉下泪来。 应是酸菜鱼放了太多酸菜,整锅都酸极了,酸的眼泪呛了出来。 他独自吃着,手里拿着那封书信。 上面的字迹潦潦草草,一看就是小芗的笔锋,纸质泛黄。 他如何害得父王,你连日回小芗,兄长与你详说。 书小芗密报。 只是,莫涵煦不过刚刚重生,如何知晓他已还魂? 第4章 见得何欢(二) 是谁传的讯? 莫涵煦凭一纸空文,就如此发火,甚至放下狠话。 会以慕说不上火,那必然是假话。 他好好寻他十一年,是有愧没错,但,他想得到的不是他陷入纷争。 而是他能快快乐乐地待在人世间,看看他那么多想看的风景。 当然,最心底的希望还是他能与他一起,像从前无忧无虑,除恶灵,杀恶势。 不管所谓权势,做一个自在的人。 再大不了王爷也不当,做个农夫也不错。 会以慕把米饭使劲塞进嘴里,又夹了几片鱼片放在碗里。 要告诉他实话,绝对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即使莫涵煦可能还是会怪他,但他会以慕为何要忍气吞声,去怕他冷冰冰的面孔? 况且要疏远,要清冷谁不会。 酸菜鱼剩了一半,会以慕吃不下去。 随意丢了两块银两就去寻那个甩手走人的莫涵煦。 他快步走着,像极了这十一年。 四处询问,各方寻觅,不过是徒劳。 如今,好在现下他部分生魂在莫涵煦的魂魄中,寻得倒是容易许多。 会以慕运起莲心功法,胸腔里头火烧地疼,魂魄被迫指路:“桂媛客栈。” 他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向那个客栈走去。 “老板娘,要一间房。”会以慕把银两递给管房的大娘。 大娘斜着眼瞧他,哼哼两声。 “公子,本店最后的隔间被前面那位贵公子包下了。你要住店,另寻别处吧。” 她嗑着瓜子,满不在乎的样子。 会以慕不理解为什么莫涵煦就是贵公子,自己看着很穷酸吗? 但他依然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大娘,那我上去和那位贵公子通融通融如何呢?” 声音软的他自己都快化了。 要是这样老板娘不同意,那可不能怪他不守礼节了。 “五十银两,二楼左侧三号房。” 会以慕迅速付了剩下的钱,直奔楼上。 莫涵煦不喜锁门的小习惯仍留着,会以慕轻轻推门就进到了房里。 里面的人正坐在案侧边,面前一副棋盘,白子和黑子放在右侧,正在与自己对弈。 会以慕斜倚在屋里的梁柱边,等着他转过头来。 “莫涵煦,你拿这种书信骗我,想必你自己都不信吧。” 甩在那人面前,那人便又将那封潦草的书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我是想弄明白,为何我会回来。谁救的我?又是为何我一回来,就会有一封关于我父王如何身陨的书信到我手上。只不过想确认事情真伪。骗你,没必要。” “莫涵煦,不是只有你会咄咄逼人!你多委屈是吧,那我呢!还是你想说里面这个会国奸贼就是我。别这么瞪着我,谁不会.....” 莫涵煦盯着他,缓缓从蒲团上站起来。 他比会以慕高出半个头,大手一捂,对方的嘴再也说不出话。 他极为镇定的回应,“我一直问自己这些问题的答案。前刻一时动气向会王爷问起来,特此道歉。这事,想来你还是不要介入为好。看你眼中皆是红丝,去睡觉吧。” 语毕,他夺过那封信,拉住他的手臂,前去开隔间的门。 “喂,这才申时睡什么觉啊!” “闭嘴。” “不是...哪有你这么无礼的,还一直那么凶....莫....” 莫涵煦点了这个话多的人的穴,他马上变的软绵绵的。 “本性难移。”他一手托住他的小腿,另一手伏上他的腰间,把被自己敲晕的会以慕轻轻放到床榻上。 帮他盖上麻被,看他没有异样面色红润才放心地出了隔间。 莫涵煦再次拿起那封信。 书信是他下山后第二天收到的,书页泛黄,照纸质判断,这份书信最起码是几年前写好的。 但信雕如何过了这么久才送到这? 更巧的是他刚回世,仿佛是有人故意算好时间,专门等他返世一般。 而刚刚好三日,他就见到了会以慕。 书信里说的是会国奸贼。 莫涵煦只能言语严肃,若是和会以慕再和以前一样嬉皮笑脸,怕是这个家伙非要加入不可。 分明他俩都对政权之事毫无想法,但一个是小芗二皇子,一个是会国王爷,绝无瓜葛甚难。 莫涵煦哀叹一声,既然如此,自行彻查为佳。 昏睡的会以慕陷入了瑰丽的梦境,福脂山中的倾悦池,倒映着两个少年的影子。 上游的瀑布拍打着清澈的水面,影子随水波荡漾。 莫涵煦穿着玄色的功服,站在他边上的是同样玄色一身的会以慕。 “师兄,昨日的剑术第二步是什么来着?”莫涵煦含笑不语,退后了几步,向前出剑再向左出一剑。 会以慕右手握剑,无法鼓掌,他就望着他,大声喊道:“好!” “你来试试。”莫涵煦有礼拱手,示意他过来。那个少年刚走两步,又缓慢踱回原处。 莫涵煦理解他的意思,他点头一笑,“那我再舞一遍,师弟可要看清楚了。” 少年头点得像是捣蒜,露齿微笑,把剑收回剑鞘,似吃饱小鱼干的小奶猫,跃上后边的石头上,歪着头看他舞剑。 莫涵煦舞的很熟练,一剑接一剑,眉头柔和,柔中带刚,武功了得。 他舞了一遍完整的,再给那个歪头托脸的少年舞了遍分解的。 整整一堂早功,他都悉心地教着这个闹心的师弟。 “师兄,你看我这下是不是全会了?”会以慕应着水流声,步步挥动,玄色的广袖带起风声,他骄傲地向莫涵煦邀功。 总是沉溺梦境,若世上真有穿梭术,好想困在那时永不离开。 现下福脂山的山茶花应该开了,何时能再回去赏赏花呢? 今年,明年,还是后年。 他亦不知。 等他再次醒来,戌时过了一大半。月亮当空,楼下的馆子和店铺人烟稀少。 会以慕揉了揉睡的有些重的脑袋,去寻水来洗脸。 案上备好着一盆温水和米色的麻布巾。他立刻拿水扑脸,布巾拭去水珠。 简单的每日必做之事,会以慕却愈洗眼睛愈酸,眼尾更是不争气地染上了微微红色。他使劲将盆中水捧起,冲刷双眼。 他想流泪,因为麻布上的味道皆是浓郁的香草味,显然是莫涵煦把滚烫的热水烧好放进屋。 这么多年,他如何能时刻掐住他的意思,甚至是快要睡醒的呼吸。 好庆幸,他再也不用一个在苍穹下等着重逢,再也不用独自一个人数着星空中散落的星辰。 即使无法避免分别,却好在不再是诀别。再会就真的能再会了。 “混账,怎么会让他跑了?里面就算还有一个公子,那到底是不是他,你不知道吗!给你看过这么多次画像,你怎么还搞不清楚!”突然,低沉的女声震天响,会以慕刚要骂道是哪家土匪。 转念一想,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他还没打算开门,门扉就被猛的推开。 女子身着宝蓝窄袖,手上银色的手镯在烛光下亮得发白,发髻和男子一般的高高地束着,眼神颇是凶狠。 她臂膀极宽,若不是过于秀气,被人认成是男子也绝不为过。 “会梓钦,你怎么在这里?” 会以慕心里低语,我还想问你怎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呢。 虽说心中不爽,嘴上还是回道:“想吃酸菜鱼,就跑到这个无名镇来了。” “呵,屁话连天。”女子不屑地骂他,看上去她年纪比会以慕要小个几岁。 如此出言无礼,怕是真的土匪出山。 她握着腰间的笛子,巡查了隔间一遍,眼神丝毫没有放柔的意思。 “书信?”她从枕袋边上搜到了书信,应该是莫涵煦留给会以慕,会以慕顾着洗脸并未看见。 “别动!” “别动?会梓钦,你当年的话还真的都当屁放了。莫浓繁还世了对吗,你为何不告诉我!果然,你说话都是空气!”女子骂着,便从一角开始撕那封没有开封的书信。 会以慕握紧拳头,微拨动食指,腰间那段半尺的木条脱开身向女子飞去,女子闪躲却避之不及。 木条抽到女子的手背上,顷刻红了一片。 见信件打落,他收回木条,不再出手。 “安落琼,长辈让你不要碰的东西便不能碰。我都让你骂了,这点长幼之礼都不懂吗?” 会以慕责备女子,他从地上捡起那封少了一角的信,准备离去。 女子放声冷笑道:“呵呵呵,会梓钦,你还知道你是长辈。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十几年前有一个亲生妹妹,是会国尊贵的平玺郡主!” “是,长幼之节,这是我没做好。但如何救那个王八蛋你倒是很有心,那会雨新呢?” 她不断的质问,没给会以慕反驳的机会,可句句都打在会以慕心坎:“你想他,难道换做我,就不想她吗?究竟是为什么,我手握她的魂魄却一直找不到她!试了无数方法都无济于事!!” 安落琼呜咽的语气,暴吼的嗓音,全是责怪,失落与万般无助。 他淡漠地望着她抓狂,冷静地回问:“于是我找到了师兄,告诉你,然后你再毁他一次吗?” 会以慕将手中的信件揉作一团,顷刻冷却的语气,好似下一刻就要将身后之人千刀万剐。 谁人不存心中人。 “毁,我毁他千万次能换得我的雨新吗?十一年,十一年了,你当我还和之前一般。哈哈哈哈哈,果然好笑。” 安落琼眼中掺着泪花,苦意大笑,“我不过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救得他。他莫涵煦有你,会雨新就有我!会雨新.....这世上就没有谁再想起过她.....” 声音弱了下去,弱而再弱。 她坐在床榻上呆滞地望着她日日系在腰边的灵囊,收住了强颜欢笑,喃道:“大不了再找她个十年,大不了,白了头我就能再和她相见。” 掩饰的哭腔压在喉咙中。 会以慕只觉心碎,神色却仍是漠然,他不敢再给面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子希望。 因为安落琼不知,妹妹和莫涵煦,对他而言是对等。 她不懂也是如此,从未变化。 但再次见到安郎,会以慕脱口便是混账话:“安落琼,并非我不爱妹妹。像你说的,她有你,莫涵煦有我。我找到他付诸的......” 如何才能不恨她,能劝劝她,全当是因为当初妹妹和她的情谊。 “怎么?付诸什么,你降什么声音!”会以慕不想告诉她,他给了莫涵煦三分之一的生魂为祭品,换得他的复生。 安落琼性子刚烈,别说三分之一生魂,就算是二分之一她也会献祭。 可要是自身生魂过于残缺,两人皆会逝去。别说救人了,那就和害人无异。 加上义父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去完成,人不在镇上,告诉她实话,恐怕会有更多事端。 他不想再和她吵下去,勾起他和妹妹的回忆,只会徒增痛苦。 会以慕走向窗口,启齿极轻:“瓦解于某人瞳孔,化深情于此人心魂。” 语罢,他从窗边施力,轻功跳到了稀稀拉拉的小街中。 客栈里无人再追来。 安落琼独自站着,一只赤腹鹰鸣叫着,扑腾翅膀飞进房间停在案上那盆温水边。 它侧边褐色的眼睛盯着她看。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可没给你少吃。”它飞到她身边,抬脚于她,腿上绑着一小个字条。 字条:陈国婉嫔求见。 它扑扑翅膀便飞离。 会以慕一醒,莫涵煦便不知去向,给他的这封书信更是写的他云里雾里,没写地名,纸上是一幅草图,画着大片竹林右下角的小狐狸。 “他去那做什么?” 不过好在知道了他到底去到何处,不写详细一定是有话详细言说。 走着走着,正巧,前方一个不小的茶庄。 会以慕走上前去问装茶的伙计:“敢问这个茶叶是要送去哪里?” 伙计见是一位长得俊俏的公子,笑着答道:“公子,这批茶叶是要送到弭迩山,明日卯时启程。公子,可是要买茶?来,这边,有镇子绝好的茶叶!” 会以慕摆摆手,他拍拍骡子的背,“我是想要借匹骡子。” 伙计为难地拒绝他:“公子,这你就说笑了。今日的骡子可都是明早送去弭迩山的骡子,少了一匹都不行。” 语罢,伙计便继续往骡子边上的筐里装茶叶。 “实在是有缘,公子我,就是要去弭迩山。哪匹骡子最聪明,我付你借记的银两。如何?” 还没等对方回应,他掏出一小块金子。 伙计傻了眼,一匹骡子哪值这么多钱? 要是再拒绝岂不是太过无礼。 这位公子这么风流倜傥还会牵走骡子,还会赖账不成! 伙计笑呵呵地接过金子,牵了最头上的那匹送到会以慕手上。 “这匹认得路而且不会乱跑,最适合公子不过了。对,它有个名字叫阿螺,若是它胡闹,唤它名字,它就不会再闹了。” “阿骡?它本就是骡子,这是何必...”会以慕心想这个伙计还这般有情调,分明就是个骡子还加个语气字,看来是真的很亲近。 “公子,那可不是骡子的骡,是海螺的螺。我们主人在它出生时,在集市上淘到一个奶白发光的海螺。那真的可漂亮了....哎,公子我还没说完呢.....” 会以慕赶路要紧,哪有空闲听他家主人如何淘到海螺,这头骡子生时如何漂亮。 弭迩山离乡镇有三四天路程,骡子没有马儿跑的快,可能还会慢些。 沿途风景甚好,苍翠绿树,林间小道,会以慕迎着徐徐清风,举着晃动的烛灯,采几束还没开着淡红色的山石榴。 阿螺在一旁啃着绿草,嘴中欢快地哼叫。 “阿螺,我们晚上就在这休息吧。”他嚼着狗尾巴草,望着星辰满天,入秋的季节,四周虫声都销声匿迹。 会以慕并无睡意,“阿螺,你怎么这么会吃草啊。这里一片的草都要被你吃完了。你屁股对着我是什么意思,喂,骡子,嚼草别这么大声...” 阿螺依旧认真吃着它的草,应该是走了几个时辰没有歇息,真真饿到了。 会以慕劝不动骡子,只好继续躺着发呆。 但好在心中无结,从前发呆对他来说是磨人的。 他想放空,却总会记起那日惨白笑容的莫涵煦。 他没爱过什么人,可他有幸在短短的一生识得莫涵煦,他在宫中没求过什么朋友。 可他有幸听到莫涵煦这个闷葫芦说:“你我了此生,我认你是知己。” 那是年少的事,三十而立的他字字句句终于刻在心头。 那时,他当莫涵煦只是戏言。 直到他的离去,他的无踪无迹,用十一年懂一人,用十一年重多情。 星辰很美,可孤独一人;顺遂安好在纸中写了千遍,送向不归人。 过往都是他自己对着他花千金买来的画像,一日复一日诉说着思念与愧对。 会以慕不觉心酸,他不过是寥寥众生中寻着重要之人的其中一个。 况且功夫不负有心人,莫涵煦终究还是回来了。 “阿螺,你看看我昨晚不盯着你,你就..走了走了,草都只剩根了!” 一夜未眠,太阳刚升起会以慕就要赶路,骡子还留恋这片天然的草地,迟迟不肯走。 会以慕掏出腰边的小刀,点上内力,把所剩无几的草都割了下来。 “好了好了,我路上喂你还不行吗?别哼哼了,赶路行吗。阿螺最好了,最好嗷,快走吧。”会以慕恨自己居然劝不动一头骡子。 但想想阿螺一辈子只能扛货物,于心不忍,青草里加了些玲珑蜜糖,喂它吃了。 弭迩山地形复杂,竹林并不好找。这片山峰归一个陈国分支的修仙派系分管,人称旖萱派。 旖萱派只收女徒,一旦入派,以玄色面纱,或是用帷帽挂上面纱掩面,以示神秘。 竹林是掌门出席收女徒的地方,也是个别女徒练习的地方。 年少时来这里,两人曾讨教过旖萱派女徒的剑法和箭道。 当时跟来的大文官会沄的书仆李映辉,还闹过笑话,无意间划破女徒的面纱。 旖萱派的女徒若是被男子看到面容,至生可以跟那位男子。 当仆也好,当妾也好,当夫人也好,或只是帮手。 若是不想,那做回自我,在山下自谋生路,只是无论如何就是不能再回到山上了。 会以慕想到这,眼前这片竹林渐渐熟悉,狗吠传来,黑狗冲着会以慕和阿螺狂吠着。 山脚一直都是黑狗管着,这条黑狗不知是第几条。 骡子怕黑狗,转头要跑回去,会以慕给它喂了一把草,它才安分让会以慕下来。 “阿螺,你记得你要去的路啊!茶叶不要丢了!” 骡子疯了般往回跑,哪还会管货物,看来是真的怕狗子。 “噤声吧,太吵了。”他丢给黑狗一个没吃完的大包子,急匆匆上山去。 竹林没怎么变,两步就一道灵流界布,和当年破界破的想直接下山的情形一模一样。 会以慕一道道破,边破界边看,平地上有无人影。 五五二十五,六六三十六,“咚”。 会以慕专心致志破界布,撞上了什么。 他仰头,莫涵煦清冷的脸蛋猛得占据他整个淡褐色的瞳孔。 “来了。”站在上头石阶的男子朝他倾心一笑。 像是等了他许久。 第5章 心落再寻(一) 他身着玄色的袍子,背着一个斗笠,而广袖亦换成了窄袖。 “会以慕,一同上去见见掌门。她已等你多时。” 会以慕朝着他的笑颜发痴,莫涵煦解下护手上的绑带,把他的腕子与自己的腕子绑在了一起。 “握紧了。” 疾风秒过,莫涵煦一手拿剑,淋漓由着主人越舞越快,他们飞过所经的块块界布快速破碎。 会以慕瞧见他如今内力深厚,暗自欢喜。 义父所言果真无错,树灵能赐他被迫失去的内力。 风声盖过了竹林的美景,他握着他的手,悄悄注入灵流,穿梭在竹林。 两人并未说话,却承载了千言万语。 莫涵煦紧紧抓着他,接纳着他缓缓送来的灵流。 山峰很高,不知飞了多久,等看到散落的木房子才真正到了山顶。 “会公子,莫公子。掌门已在前厅等候。请。” 师兄弟拉着手,女徒们都投来兴奋又好奇的神情。 他们假意没有理会她们的神情,实则一个使劲憋笑,另一个冰霜着的脸夹着不明显的红晕。 不必解开。 到最后这句话谁也没说,他俩就再正常不过地,走进了刻着红狐的木房。 “拜见掌门姨母。”二人双手作揖。 “坐下聊。”掌门笑着道。 他俩碍于手上的绑带,蒲团只得黏在一起,身子靠的很是近。 掌门秦漪涟看着两个已经长大的男子,慈祥地笑了起来。 “涵煦,你可是走了整整十一年。我和你姨母都常常念着你。” 莫涵煦听她一提,借此便问:“掌门姨母,可是知道姨母仍安好,还在小芗王帐吗?” 秦漪涟望着他们二人,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终是难言。 “掌门姨母,她...”他忍不住再询问。 “无事,她无事。只是如今不在王帐,也不在小封地。有听说是在陈国,但不知被囚禁在何处。” 掌门未回答,倒是会以慕低着头回应了他。 “以慕,不必。此事错不在你。我已派人去寻找,涵煦也不用太过担心。” 莫涵煦耐心听完他与掌门的回答,陷入沉思,停住了本想继续的追问。 边上之人以为此刻他会先解绑带,亦能好好询问掌门。 意外的是他丝毫没有解开绑带的意思,反倒悠然自得起来。 掌门神色严肃道:“涵煦主动向我询问这十年来三国局势,确实与二位关联紧密。以慕,你也知,我对你大哥的为人作风,可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九年前,会王以平玺郡主未能安息,私自向小芗请战。好在只是书面之言,并未真正出兵。” 掌门微微长叹,端起边上的竹叶烧一碗饮尽,“只是之后,会陈两国大张旗鼓,一面是会王迎娶了陈国前宰相苏扶游的妹妹,苏泉月。” “小芗国主又将迟国贵族,茶部的大公主茶幸,许配给断臂的莫大皇子。两桩喜事...” 正说到兴头处,一个女徒慌慌张张地跑进门来报事:“掌门,龙大师姐求见。” 糟糕,龙紫鸳怎么这时候来? 会以慕上手解开绑带,莫涵煦抓住他慌乱的手,沉稳道:“灵流助捆,收回即解。”绑带掉落下来。 他满脸都是焦急和不安,惊慌失措显露在湿润的手汗中,藏在他那转悠转悠的眼珠里。 “涵煦,你到后房回避。” “是,掌门姨母。”莫涵煦将斗笠戴上,快步到后房的麻质纱帘后。 “让她进来。”门缓缓拉开,进来的女子脱下黑纱帷帽,行礼应声:“参见掌门。” 掌门明显压着不耐烦,假意和气地问道:“紫鸳,何事?” 女子依问答道:“听闻德慕王爷有访旖萱派,因大王有事召见王爷,所以特来问询。如此,怕是要失礼掌门了。” 秦漪涟斜过眼看她,口气冷了大半:“哦,我召见的贵客,会王都要管上一二。为何不直接收了我们这个派系,管着岂不是更为方便?” 龙紫鸳在会以慕一旁跪下,沉寂的氛围充斥着硝烟味。 她抬起微尖的下巴,一道长至喉头的深肉色的疤痕显露出来。 会以慕从未见过紫鸳女徒有这么长的一道伤疤,眼神中甚是惊叹。 那龙紫鸳再次低头道:“小女时刻铭记旖萱派之恩,对于门派与掌门定是倾力护全。大王并无窥觊门派之意,只是实在是事态紧急,才派小女前来。冒犯之责,皆于小女骨中。” “呵,会王爷在天下各处都是贵客,即便我是他掌门姨母,也是许久才能聊上几句。他会大王不会就是仗着高高在上,和血脉之缘,说招就招,说回就回吧!” “对了,你说这些话,你那个有名无实的夫君,他会同意吗?他会配合,倾力护全,哈哈哈笑话。” 秦漪涟站起身来,身后玄红白的大尾巴拖在地上,“他不是说恨透了狐狸,特别是深山里的老狐狸?” 掌门从案后出来,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龙紫鸳的夫君,正是那个十几年前,意外划破她面上黑纱的书生李映辉。 李映辉现已是专管刑事的官吏,官位上升,婚事却是拖了好几月,都没能办成。 冷嘲热讽,她听掌门语气甚差,马上跪下作揖:“掌门,不敢。掌门是落散的狐仙,不可亵渎。” 会以慕听她们一来一回,没个结束。 想来自己确实妄图跑出宫已有三四个月,好好回宫和大哥谈论清楚未尝不可。 掌门姨母句句逼人,紫鸳女徒不敢答错,即便说一句答一句却也难堪。 “掌门姨母,我与龙姑娘回去便是。” “回去?回去让你那个毫不清醒的大哥劈头盖脸骂你,还是你自己跪着认错?”秦漪涟反复发问,后面的尾巴因为愤懑在四周扫来扫去。 龙紫鸳握起放在一旁的鸳珏剑,跪着的双腿撑起。 罢了。她打算下山,不再打扰。 “掌门,派中有规,女徒下山后不可擅自闯入。闯入者三次为罪过,弟子早已用完,不该再打扰。” 她拎起帷帽,黑色的麻纱盖了下来,不知她颤颤言语是否已泪眼朦胧。 “掌门姨母,大哥让龙姑娘奔赴千里来找我,实在不容易。我回去就是了,若是掌门姨母还有一些话与我相说,今日在弭迩山留宿一晚,可好?” 会以慕知晓掌门仍在气头上,留一日总会宽待些,“况且龙姑娘旅途劳顿,至于在山下等他的夫君,也定是受了连路来的凉风。龙姑娘,你意下如何?” 龙姑娘颤巍着,轻语道:“王爷能通融自是极好。” “那便如此,掌门姨母如何?”会以慕一句抛出,顾及两边。 掌门知道他心思诚恳,也是想到如若他不回宫,龙紫鸳受不受罚先不说,以会宸的性子十有八九亲自到弭迩山来带人。 那对于掌门心肝般亲如儿子的会以慕更为不利。 “自然最好,阿柒,安排房间。” “是。” 龙紫鸳再三谢过,先行下山回报她夫君。 等她离了前厅,会以慕朝姨母宽心地笑一笑,掌门晃了晃尾巴,放下黑纱,回应的点了点头。 “会公子,掌门时辰已到,怕是下月才能再次开口。已安顿好,和那个冷峻的公子一个房间。愿好眠。” 冷峻的公子? 会以慕望向布纱的后面,那个戴着深土色的斗笠和着两面黑纱的人,也不知是否听到。 掌门姨母由阿柒扶到邻近的侧房,会以慕待长辈彻底回房,才站起来。 “会以慕,别动。”低沉的嗓音传来,“一步都不要。” 莫涵煦在案后一直观察龙紫鸳的一举一动,虽然她口上恭敬,且对会以慕也是两句不敢多言。 可多年前在弭迩山的山腰和这个女人交过手,实在不简单,匕首和箭共用,剑法更是精湛。 旖萱派的“奇茵剑法”她学的最为得意,匕首和箭还是她上山前就会的本事,这十几年一晃,怕是比之前更厉害。 不知她现在为会王效力,效的是何处? “.....” 会以慕无言。 “前面那位女徒一直靠着你的左手,可能给你下了咒了。等我看罢,你再回房。”莫涵煦快步走近他,把他两只腿和脚都翻看了一遍。 会以慕满脸除了疑惑,便是困惑。 这个人复生之后怎么变成了这样,从前他从不会主动关心他是否受伤,更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坐在身旁就觉得会给自己下咒。 更奇怪的是,龙姑娘之前还被莫涵煦赞许过。 怎的现在疑虑颇多? “没有下什么咒,旖萱派都是女子,我们在主阁把衣服翻来翻去,实在不雅.....” 莫涵煦很快就否决了他:“红肿!如此大一块,两腿都有!” 会以慕无奈,果然记忆没有失去,固执的性子还一直作怪。 “莫涵煦,蚊子包你跟我说是下咒??我本来就招虫子.....你干嘛!你干嘛.....哎哎哎...真的没有下咒...” 莫涵煦神情担心,会以慕看半天没有看出他眼中的虚假情绪。 还没等他看完,莫涵煦直接把他手一拎,把他放在自己坚实的背上。 怪也要怪会以慕来时一路没有休息,实在没有力气挣扎,即使有挣扎也被这个荒谬的男人拽的紧紧的。 “莫涵煦你.....你是嫌前面她们看戏没看够.....你别给我不说话!” “五日不好好歇息,还不关注女徒是否对你有歹意。不可教化。” 反倒还被怪罪了! 会以慕无奈道:“那这也不是你背我的理由啊....房间那么近我这腿脚灵活...” 莫涵煦把他往上推了推,继续向前走。 会以慕没法,只好把头塞到斗笠后面的黑纱里,盯着莫涵煦乌黑的头发,任由他向前走。 曾经他也背过莫涵煦,那时师兄受了重伤。 被人下了蛊,硬撑着和别人打斗,整只左腿和腹部都是鲜血,那时的少年跑着跑着就跌倒。 他抱不动他的师兄,换成了背,急到眼眶浸满泪水又不敢大声哭泣。 师兄,师兄,师兄,他不知道喊了几次。 “拿着,去肿。”不知何时已到房间,会以慕稀里糊涂地被放在房间里的床上。 面前的人已将斗笠挂在门旁的树勾上,凤眼挑了多下,会以慕才回过神来。 “这是?” “草叶捣成碎渣敷在红肿处,一日便消。”他字句解释着。 罢了还收回手,微微蹲下凑近会以慕没恍过神的脸庞,“自己敷,可以吧?” 会以慕恼羞成怒。 惊愕的神情加上皱成一团的眉头,他被莫涵煦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以!”他喊道。 莫涵煦越靠越近,墨绿的草药似要帮会以慕涂到脸上。 他死死盯着会以慕,口中揣摩的话语终是说出:“要是受伤了,换我来背。回了勍城,多多保重。” 会以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近自己仅剩一尺的男人。 那人眯眼微笑,夺过他手上的草药。 “我,我涂药,涂药...” 莫涵煦像是没听见,依旧越靠越近,好家伙,会以慕已被压制在床榻上,下身动弹不得。 “莫涵煦!”嘶哑且难抑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是无助与惊吓,又夹杂着难掩的惊喜。 酉时,两人僵在如此处境,不晓是尴尬还是心动。 一人压着一人,一人盯着一人。 会以慕哪里受的住这么一个大活人直接趴在他身上,十一年之响他也想过不纯之事,但,只是想想而已啊。 主人翁突然如此主动,只怕再过一时,他就要忘却自己还未与他确认心境。 香草味猛然间灌满他的唇舌,他克制着心中的干柴,却不得以点燃。 香草味夹杂着似豺狼的滋味层层卷入,会以慕退让不得,手中的草药全倒在了床上,莫涵煦还在步步逼近。 他一把抓住了会以慕的肩头,口中的温度滚烫,会以慕被迫与他唇舌缠绕。 没人闭眼,眼睛都说着话,无数思念,无数相拥,无数委屈,无数融化。 一方烫着另一方,前世谁都没说破,唯一一次在屋檐上不小心碰到的嘴角,抖动了两人最深处的情绪。 莫涵煦吻的很用力,又怕伤到会以慕,忽轻忽重,软糯的唇抿着湿润的唇,交织不停。 “莫涵煦...涵煦...”会以慕的生魂,忽然间开始发凉,他感觉到腰间的白玉快要碎裂。 莫涵煦很快察觉他的不对,温柔地放下他仍烫着的舌头。 “是...弄疼你了吗?”莫涵煦红着脸关切问道,语气那么柔和。 会以慕捂着发凉的胸腔,心中涌起浓浓暖流。 分明凉到无法移动,心却像极了要烧开的水,下一秒就会沸腾。 前世莫涵煦与他,虽是常常肢体触碰,但一直保持着分寸,到点便收。 不知今日是为何主动。 又是为何从刚见时的清冷变为曾经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想不出答案。 第6章 心落再寻(二) 四周全是香草味和草药的香气,会以慕喘气回应他的问句:“无事,不过是几年来的旧疾罢了。” 生魂残损,半晌恢复。 等会以慕从床榻慢慢起身,莫涵煦已经从山间打回泉水。 “旧疾可有办法痊愈?”他倒了杯凉水塞到他的手里。 “不过总是胸闷罢了,医师说休养就好,话说这已是第五年,估摸着,再过一年可就全好啦。” 会以慕小口喝那杯山泉,沁人心脾。 莫涵煦半信半疑,但看他心安的笑容,将就相信。 他自然思念亲人,但现下他最想知道到底是谁。 将十一年前离世的他找回原有的肉身,甚至连内力都算到刚好恢复原样。 会以慕当天见到他的神情复杂,他看不清他到底想着是什么,或许是思念,或许是惊恐。 会以慕,救我之人你可有知晓? 他的眼神一直问一直问。 幸运的是,今夜他看清了一点。 会以慕思念他,思念到极致,甚至逃避那份心意。 他躲避的是他不敢确认,那个人真真切切的回来,仿佛只是回忆只是遐想。 那个吻,是莫涵煦的确认,更是表达。 “会以慕,早些歇息。” “莫涵煦,你明日继续待在山头?” “寻姨母。”会以慕知道这是侧房,自然不用问他该睡哪里。 年少二人来弭迩山求学,住的就是这一间。 但莫涵煦把他放在他自己本来休息的那一间,会以慕知道他不会记如此清楚,于是听话地问完倒头就睡。 第二日,会以慕整好发束,长发高高盘起,银色的发圈扣在发髻端上。 莫涵煦带上斗笠,装作是女徒紧紧跟在会以慕后面。 龙紫鸳和李映辉已在主阁前等候,会以慕轻轻对身后人说道:“退下吧。” 莫涵煦点头回应,慢慢退回阁中。 “不必等掌门了,玄月已至,掌门闭关,特让阿柒转告的。龙姑娘既然马匹都准备好了,即刻出发吧。” 会以慕神情严肃,龙紫鸳自然明白掌门秦漪涟闭关之意。 掌门本身是山间的赤狐,陈国有崇敬狐仙的习俗,她被族群选中当了狐仙,年来年去。 只有玄月作狐,平日为人形,为民效力。 为何后来回到弭迩山作掌门,自立门派,女徒也无人知晓。 龙紫鸳等夫君发话,李映辉懂礼节,立刻命人牵来一匹黑马,邀会以慕上马更是恭敬叫他会王爷。 “李刑吏,快走为好。” “王爷说的是,上马!护送王爷回城!”会以慕走前坐在马上,回望看不见人影的阁中。 他心中默言,你定要多多保重。 勍城无多大异处,但街道都各多了一间驱灵铺,叫卖护灵符咒和玉扣的商贩,也是越来越多。 商贩旁住处门上,皆是奇奇怪怪的符号,还有许多忽有忽无的尖叫。 会以慕从小耳朵尖,声音着实骇人,他不忍询问李映辉:“李刑吏,贫民地大王可是很久未去了?” 李映辉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之后又故作镇定:“会王爷,看来是许久未回勍城了吧。边上那个贫民地早就没人住了,也不知是发了瘟疫还是闹鬼,很是可怕。” 他笑了笑,继续道:“不过,还好大王仁义,那些贫民都移到骈镇去了。对了,说是有好多恶灵喜欢那儿,所以定期会有高明的修士被送到那里除恶灵。” “毕竟啊,恶灵要是跑到勍城里来,可就不光彩了。” 他津津乐道地对会以慕说着,得意洋洋的样子加上浮躁的表情,会以慕心觉这个李刑吏十分让人烦躁。 果然大哥就是喜欢这种官吏,讲件事都像戏班子在台上演戏。 “梓钦有所不知,恶灵这些年是越发猖狂,大王查询说是从小芗那场灾祸的残余。”龙紫鸳与会以慕年少便认识,听他一问也顺势答道。 “所言...可是大哥要对小芗.....” “大王不会对小芗发兵,不过是怀疑,梓钦不必太过担忧。”龙紫鸳隔着黑纱,轻言着。 会以慕驾起马匹,奔到最前头,不再与二人并排。 “吁”宫殿不久便到,宫门为他们打开,一行宫人侍女高呼着:“恭迎王爷回宫!恭迎王爷回宫!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会以慕翻身下马,扬手让他们不必再喊。 李映辉和龙紫鸳在后排跟着。 他深吸一口气,推进了大殿的门。 “咚”一个折子掉落在他身旁。 会以慕眼中映入面无表情的大哥,是会国大王会宸。 “好啊,你还知道回来。在外面真是够逍遥,每月给孤投一只信雕,命孤给你送足够的银两够你温饱。” “会以慕!你可记得你是一国的王爷,上上下下的百姓念着的德慕王爷!!” 如霜的语气和狂躁的嗓音,会以慕无动于衷,倒是后面两个先跪下磕了头。 “此事无关会王爷,小的办事失利,找寻多时才与姑娘一同找到。还望大王治罪。望大王宽恕王爷。”李映辉说的甚是诚心,头也是磕的足够响。 “宽恕?孤宽恕他?真是笑话,这种玩世不恭的断袖,说他是我弟都脏我的嘴!” “会炀,你最好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会宸和会以慕面面相觑。 “会以慕,谁允许你随意叫兄长的字?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可以忘的一干二净,你可真够可以!” “孤仁义,不介意你是断袖,但你一直痴迷于小芗那个恶灵附体的二皇子,便是辱我皇室。” 会以慕一步一步走近,站在雕椅的正前方,冷笑道:“我的好兄长,三年前你封了我的剑,大肆抓捕城里从小芗来的商人,医师,修士。你到底在怕什么?骂我是断袖,让我滚出会国的,是你。” “叫别人找我的,还是你。与百姓说我歇斯里底,不许我再找莫涵煦。德慕王爷,呵呵,你口中的人民,骂我都骂不过来,还念我什么王爷?” “说的最多的分明是‘死断袖’!我问你,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怕到一定要反复无常地戏弄我!” 会以慕瞪着他。 手中那个丢过来的折子,被重重砸在雕椅前的案上。 他接连着问,眼底的凶狠不再掩藏:“还是你觉得如此对我,我就会和别人一样乖乖听从?” 这时,一个娇俏的女子扭着腰从侧边走出,肩上的薄纱被风吹动。 她竟未穿外衣,只身内衬与薄纱就进了大殿。 “大王,王爷好不容易回宫,你如何又在此教训?”她上前就是呵责会宸,站到会以慕的身旁为他说话。 “王后,孤自有打算。”会宸的语气明显放柔,他不想自己的王后掺杂其中。 女子风情万种,她启齿笑将起来。 王后不是别人,正是陈国前国师的表妹苏泉月。 “大王,可是你答应臣妾,若是王爷回来便不再怪他。难道,又要对臣妾食言吗?”苏泉月软糯的声音还带着一些埋怨。 会以慕并不想理苏扶游的表妹,以这种表现与她的表哥简直一个模样,说话头头是道,做事黏腻没个正行。 “菱儿,还不快快带王后出去!” “是。”会宸发怒,苏泉月被带了回去。 她一路哭的梨花带雨,说是为会以慕申冤。 “你们俩也下去吧。” “是,大王。”龙紫鸳和李映辉告退。 殿中留下兄弟二人。 会宸翻阅那本折子,他昂着头,盏盏烛灯映在他的脸上,登基时的稚嫩和慌张全然被疲倦与老成所代。 会以慕坐在他准备好的蒲团上,相互无言。 “以慕,好好做你的王爷,辅佐你大哥,此事何难?”会以慕与两个哥哥一同长大,可不一样的是,大哥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做君王,做个明君。 他炫耀自己如何英明,却总是意气用事。 “会宸,当你心里把小芗为敌,以莫涵煦为敌,你想要的那个会王爷就不可能存在。” 大王狂道:“会以慕,孤从未把小芗当作敌国!你从何得知?如何就信他人之言!孤说你便不听,你到底要如何?” 会以慕苦笑,他看着表情狰狞不堪的大哥,心中全是怜悯。 君王,要学会隐藏,学会如何随机应变,学会说服人。 会宸都会,可他自居高位,却不懂如何去爱人。 亦不知爱人为何物,只有权衡利弊,并未任何亲情,爱情,友情而言。 让他麻木的不是别的,是他被迫选择,且逐渐扩张的权位。 他不懂骗自己。 “哥,不必你为难。我自卸官位,只当散人。”会以慕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个位置从不是他的,他一直都想当的是那个会以慕,那个少年会梓钦。 每日一壶碧香清,就满足得唱曲的会皇子。 “会以慕,孤保不住你。你可知,陈国,小芗都.....” 会以慕再次苦笑,他的大哥说要保他。 天大的笑话,保什么呢。 留在身边,再失去一次莫涵煦吗? 他闭上眼睛,会以慕还记得那时会宸骗过二哥,骗过阮国师,骗过自己和师兄,早时就已经和小芗约定好。 妹妹的命运,都在他手心把玩。 挑拨离间的心思可见复杂。 暗地他默许了陈国对场中任何所在之人的攻击,默许了陈国的胡来。 反正要是和小芗联姻不成,大不了损失的是在他眼里的棋子。 会雨新,大哥可有一日当她是亲生妹妹。 最终了结乃是两国关系破裂。 他口中的随机应变,便是转眼投向与陈国交易。甚至娶了陈国大臣的妹妹,做自己的王妃。 而傻傻的会以慕,等到好久好久以后,才知道那日与他打恶灵的莫涵煦,被带到了多大的一场谋计中。 若是当时让他不必这般拼命,他也许就不会离去..... 原来大哥从未考虑过他,大哥嘴中的国,需要他的全全配合,甚至身死。 他恨自己用了那么久,终于知道了自己对师兄的心意。 他恨大哥无情,妹妹爱的,另有他人,大哥是知道的。 可依旧是逼迫她在婚约上按了印子,让她泪流满面的离开会国。 她的爱就那么不值得一提。 他的爱亦是,满城污秽,脏口都因为两国关系破裂,全部涌向那个不在世上的莫涵煦。 挡也挡不住,无法让他人住口,无法让流言蜚语消逝。 会宸无罪,甚至没有沾血。他不过是提了条件,点了头。 把亲人的命运抛之而去。 是啊,当时他连人都不在当场。 “会以慕,你别以为你出了这个门,就不再是德慕王爷!”会宸大吼。 会以慕惨然一笑,他褪去身上的银袍,只留随身的白玉在腰间。 发髻上的银色发冠被狠狠拆下,丢在地上,发出轻脆的响声。 雪白的单衣随开起的殿门飘起,他觉心中畅快。 会宸未追出来,那份折子是第一百份上书,臣子都愿大王狠心,哪怕派刺客也要把这个叛国的贼人清除。 世道不理会爱,世人懂的不过是,会以慕是断袖,一心向小芗,早就不在意会国。 他们觉着,这个会王爷,不过是想破坏新开始的会陈两国联盟。 会宸独自坐在烛光满屋的大殿,如疯子一般笑着,笑着笑着,推翻所有折子。 “王爷!如何只穿着一件单衣??”会以慕走出大殿不久碰见了逸群之才的阮国师。 阮国师,名阮应节,江湖中风度翩翩的浪子。 故去的会近王时期国师的第五儿子,才华横溢,一表人才。 阮应节惊叹会以慕只穿着单衣还光着脚散着长发,面无神色走在宫中的石板路上。 只有满眼怆然。 他惨笑着问:“阮国师,去见大哥吗?” 阮应节行礼道:“大王说是有棘手的折子没法处理,等天黑速速到大殿解决。” 会以慕回应他:“好。对了,国师以后称我为会梓钦吧,不必再叫王爷。” 此言让人心悸,国师忙道:“王爷.....臣子不可不敬,直呼字号。若是,是回城累了,便早些回殿歇息吧。” 会以慕礼仪性地点头,径直向羡泽殿。 国师哀叹,却碍于国事,直奔大殿。 羡泽殿熠熠光辉,黑夜中宛若星辰,照的会以慕面上与衣衫皆辉煌灿烂。 整整一百零一盏铜灯在烛光中散着独特的金光,没有人在迎接他。 也不知是谁点的灯。 会以慕走过那段卵石,双手伏上门扉,吱嘎吱嘎地推开。 有人用心清扫过,连白墙上都没有任何灰尘。 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他运起内力,只等来人出现。 “梓钦,梓钦。” 会以慕的木条抵住了来者的下巴,那条可怖的疤痕硬生生显现在通亮的殿中。 疤痕前几日还见过,来者是龙姑娘。“龙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女子捂着嘴慌忙言之:“梓钦,你快逃走吧。小的不知会王到底有何企图,怕是会伤及你。” “企图?” “事不宜迟,我帮你备好了马,就在后院。” 会以慕苦闷地看着她,龙紫鸳拉他过来,让他坐在案边。 “梓钦,你可知陈国的婉嫔?那个不知多久前就被灭门的梅家最后留下的子嗣。现下她变为了陈国的国母,因为会陈联盟,她想与大王要会国贫民做她的奴婢,说是能增进情谊。” “殊不知平日里她每三月换一批奴婢和侍从,奇怪的是那些出宫的人不久就会得病亡命。”龙紫鸳飞快地叨叨,急切且担忧。 “而且几月来会国和陈国的雕族多数惨亡,据说前几日陈国的殿外死了百只小头雕。 “你也知晓,大王声称一直在寻觅雕王下落,但十几年对于雕王雕族,似乎是敷衍和不堪。” 他反问道:“龙姑娘,你如何知道这些?”会以慕对她的言语并非不信,他找寻莫涵煦时也有听说。 但龙姑娘能自由出入大殿,能随意在宫中走动,更有马匹,这才可疑。 “自然是夫君与我相讲。我与你还有郡主情义深重,夫君也是明了,大王反复无常不知到底如何行事。宫中多荆棘,在外我们方便给你传讯。” 龙紫鸳眼神闪过一丝迟疑,不易察觉,最后恳求的语气,会以慕不好拒绝。 况且他回宫除了让会宸放弃他,他的念想不过就是想看看妹妹的灵牌。 “龙姑娘,平玺郡主的灵牌还放在原处吗?” 龙紫鸳正在把木柜中的衣衫整理给他,会以慕一问,她停下了手。 勉强地微笑:“灵牌早就变成灵堂,大王专门为郡主所设,就在暮玲苑的后房。梓钦,可是要去祭拜?” “出宫前想看看妹妹。”会以慕接过扎好的包裹,穿上麻布的履,随意地扎了长发。 龙紫鸳拗他不过,终究答应带他去祭奠。 她扯下一段黑纱帮会以慕掩面,两人蹑手蹑脚进到灵堂里。 铜灯二十四盏,绵绵池水,簇拥着高高的灵牌。 灵牌旁放着山石榴,淡红,大红与雪白色,束束横放。 “妹妹,三哥来看你了,哎呀,都忘记给你带山石榴了。”会以慕展颜浅笑,深情地望着灵牌上黑色的字迹。 平玺郡主会雨新之灵位。 山石榴像极了她的模样,开在山间,有土之地便茂盛生长。 翠绿的衬叶与她喜爱的浅绿一般,簇拥着肤色红润,如花似玉的她。 会以慕许久未回宫,游历山间他都习惯性的摘几束山石榴在身边。 “雨新,三哥会记得一直多笑。多笑会有好运。三哥一直记着。” 等说完这句,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面前字迹因泪水而模糊,恍然间他瞧见了妹妹花容。 她端着一盘油金枣,小小个的糕点上砂糖晶晶亮。 “三哥,我帮你做了一些油金枣,你快藏着吃。” 会以慕回应道:“三哥有好好吃,每年都吃,每年都有好好吃。” 他酸酸的眼角撑不住了,几滴泪花掉落在池水中。 打散了幻象。 人云罪过之人,才会夺命早时。 却无人怨这世俗无常。 实则罪过,不过是说辞而已。 妹妹又何罪之有。 如今世上,又几人真正记得? 她是为和亲而亡。 只有在意之人,才觉着岁月漫长,甚是思念。 第7章 水落石出(一) 龙紫鸳带会以慕到了刑房的后院,棕红的马匹已备了多时。 马匹是龙紫鸳回宫的那匹,上面的马鞍还是深紫花色,未曾替换。 “龙姑娘,你把你自己的马赠我,我可不敢收下。”会以慕已不是少年,时刻催使着他成熟的心理,提醒着他万事小心。 龙紫鸳一来二去,行动仓促,着急地告诉会以慕多件事,更是不下三次提陈国的梅嫔。 分明她夫君有那么多匹好马,却偏偏用上这一匹。 “梓钦,我早有誓言,不与世人同流合污。帮你并非有所企图,大可不必担心。” “龙姑娘,这是你夫君特地为你挑的好马。会某还是另换他骑,防人耳目。”会以慕礼貌地回应,但已收起了笑容。 龙紫鸳也未为难,语道:“那也好,你去那儿挑一匹。本是望你能离宫越远越好,它跑的快,也不嫌累。但骑的自在才是最好。” 会以慕坐上了那匹黑马,正欲走。 龙紫鸳拉住缰绳,“手帕收下吧。若是无处可去,南街三十的绣娴坊有喝有住,会有人招待你。” 他接了过来,塞进衣领。 马鞭甩下,黑马吃痛地飞跑,跑出刑房的后墙。 其实会以慕还真的不知道能去哪,脑中思索,便想到那日,与他。 莫涵煦未说会在弭迩山待多久,倒是告知他要去陈国救姨母。 马跑了百里,他决定先赶往陈国,顺道会会那个神秘的婉嫔。 陈国的都城蜀城繁华似锦,城南二十四桥万里边多有酒家,各地美酒应有尽有。 锦江上的渔船交错往来,会以慕是正午到的,街道万分热闹。 他想着买壶美酒,再找人也不迟。 黑马很是听话,他拉着它,即便已跑了许久的路,它也没因此尥蹶子。 一群孩童从边上跑过,手中都拿着竹简和话本。 会以慕最是喜欢看热闹,眼神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个子高高的男孩领着其他孩子围住了刚进城的男子,昂头道:“叔叔,你瞧瞧这是什么?” 嘴边化着黑须须的女孩跑了过来:“哥哥,你别理他,你看看我的,可比他那个什么《万魔法典》厉害的多。” “喂,分明是我们先来的,你们怎么好抢生意?”在说话的这个居然穿着金袍,跋扈的样子也真是不少。 一批先围住的男孩堆里,另个孩童直接面对着男子,温雅介绍道:“公子,我和他们卖的东西不一样,你可听说过‘微动蒙主’会梓钦?” 怎么还提到我的名字? 街道上人多繁杂,会以慕调转马头,退回去些,更多了兴致。 人来匆匆,一会,便人海茫茫了。 他望见了那男子蹲在孩童中间,敛着笑。 午时的光刺眼,落进男子扬起的棕色瞳中,皆化温和。 男子,是莫涵煦。 “嗯,我听说过,如何?” 小辫子男孩子愉悦地续道:“看我手心这个,是和他那木棒一般的树枝,也能驱逐妖魔,护身保命。” 会以慕嗤笑,他那哪是木棒。 分明名字是神榕木,可是师父花了好大的心思从福脂山最老的樟树上取来的万年树枝,磨成木条,山泉中泡过七十一日。 失去腐烂之性,随内力软硬皆能。 虽然看不清楚小男孩手心里到底是什么宝贝。 但多半是江湖上骗骗普通人和低阶修士的那种类型。 “哎,赵页轩,你不要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把你家的破玩意卖出去了,一看就是假的,谁会买啊。”个子高的男孩挤过来,嘲讽道。 边上的孩子个个接着说:“就是啊,也就你爹痴心妄想,以为这些东西能卖什么好价钱。” “就是啊。” 小男孩朝莫涵煦为难地笑笑,转身想从人群中退出去。 莫涵煦拉住他,向那些趾高气昂的孩子道:“他是来卖东西的,想必你们也是。用贬低他人来换取买卖成功,你们想想,如此妥当吗?” 黑马身旁的会以慕正喝着水,实在觉得有理,比那些小孩还先点了头。 甚是奇怪,这入舌的水都变的甘甜了起来。 住在市井,多半父母没有多教过什么道理,听莫涵煦这么言辞正然,孩子们大多没了反驳,只剩几个不服气地还在嘟嘟囔囔。 “叔叔,这么说,你是愿意买这个千年树枝了!”名叫赵页轩的男孩欢喜雀跃,他拉将住后背系着斗笠的莫涵煦。 “即便是愿意,我有这么像叔叔吗?”会以慕在边上听到这话,笑的呛了口水。 当时他被小若好追着叫“叔叔”,可是把他气的要命。 若是孩子的眼中,那对上扬的凤眼,眼波微柔,但对外人总是毫无温度,冰冰冷冷。 那便哪怕帅的绝伦,也仅会想靠近却又靠近不得。 会以慕至今还好奇呢,如何把旁人看来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性子,一并存在一人身上。 树枝塞进了莫涵煦的手中,赵页轩行礼道:“不的不的,应当是哥哥。” 他不再和男孩子较劲,给了他银两。 第二个来的小姑娘聪慧,马上学会。待赵页轩收好银两,冲上去就说:“哥哥,你看看我卖的,《修仙梦谈》。” 本子很是精美,莫公子耳闻“哥哥”二字,心里头可是欢乐。 说的语气亦难掩欢喜:“小姑娘,恕我一问,话本里头写的是什么啊?” 小姑娘得意极了,道:“是各种江湖上不为人知的故事,比如我最喜欢的一部分,就是讲的会国德慕王爷和小芗的二皇子,莫浓繁。书里写他俩作为寻嗣修士,之后纠缠的故事.....” 当事人会以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水可够呛,害他一直咳,咳的他听不清后头的话了。 待再回头,看那群孩子,莫涵煦还在兴致勃勃地与他们谈价,但手中多了好几本话本。 没想到,莫涵煦还留着那股孩子气。 他身旁的孩子笑的开心,争着要给他推荐。 一会,不知讲到什么好笑处,铜铃般的笑声响入会以慕的双耳。 见他笑的这般灿烂,咳至脸红的会以慕,忽然觉得眼中酸涩。 那是活生生的莫涵煦,不是冰凉彻骨的,不再是没有回应的。 是那个挥之不去的莫涵煦,愈热则热,愈冷则冷。 现今的会以慕虽仍是爱看热闹,却过了喜好插足喧闹的年纪。 远远望着,竟有些怀念少年的自己,活泼,无烦扰的心事。 师父的一个拉花糖,逗师兄生气,妹妹做好吃的糕饼,都能让他喜一天。 独处,一人,守望。 日日顺遂安好。 会以慕自己都没发觉,他离少年已有了漫长距离。 可他今日却发自内心的欢笑,又或许是所谓少年,所谓无忧无虑,只是缺了那个陪他闹的人。 “哥哥,下次还要找我们买话本奥!” “哥哥,再见!” “哥哥,这个是我偷偷留起来的糖,你快拿着吃!” 孩童们个个挤着他,不知是因为他都买下了他们所卖的东西。 还是他长的太过俊秀,又或是他暖暖的微笑让人心悦。 会以慕试用喝水掩盖自己的余光,却是枉然。 师兄站着目送那群蹦蹦跳跳的孩子,面上是年少的笑容,温和纯真,眸中皆为柔情。 先前的冷酷,一扫而空,像是从未展现。 见孩童远去,莫涵煦记起幼时,出远门第一次有了玩伴,如何抛石子,桃酥如何满口留香。 思绪牵到长久前,莫涵煦并未看见暗处的会以慕。 会以慕微微移动手指,一个食指猛的戳动,如此微小的动作,莫涵煦顷刻间动弹不得,似被粘在地上一般。 这下莫公子看清会以慕了,眼神先是柔和转而清冷,他瞪着他。 “莫涵煦,你瞪我作甚?”会以慕挑衅地走到他边上,乐开了花。 “解开。” “不解。” 莫涵煦凶道:“你解不解?我还有要事在身。” 会以慕不屑一顾,绕在他边上,声调高过他:“你少给我骗人,要事要事,若真有要事,你还在这里和孩童玩个大半时辰?” “会以慕,你解不解?” 莫涵煦站在路侧边,好在微觉定身术刚好定格在他背手之时,他人瞧不出奇怪。 他威胁性的言语,反倒让会以慕开心地靠近了些。 他那胀得微红的脸,脸上无奈又气愤的神态。 会以慕笑得更欢了:“解,解。” 挑逗莫涵煦,果真前世今生均是愉悦。 他上前轻轻点了点莫涵煦的腰部,莫涵煦得以动弹。 “莫涵煦,不要抓我手.....哪里学来的,摸来摸去.....” 哪知他变本加厉,道:“上一刻,德慕王爷教于我的。” 本想戏弄一番,反被戏弄。 会以慕堆满疑问,莫涵煦这种性子,难不成是那个千年树灵灌输他的?? 莫涵煦含笑,白皙的面庞浸满挑逗后的狂喜,他紧紧握着会以慕的手,就这么盯着他。 “咳咳.....不是说有什么要事...后面是我借的黑马...莫公子。莫师兄?我们不拉手了好不好。” 会以慕微微摇动被抓的右手,“莫涵煦?涵煦?煦煦。” 这样总会放开,他如此自己都有些反胃,莫涵煦若是再不放,怕是真的疯了。 “好。” 答应的莫公子松开了手,会以慕正要得意,他再次抓住他的手腕。 什么!会以慕问不出口,任由疯狂的男人拉住自己。 莫涵煦依旧盯着他,眼神不躲闪,并非热烈却少去清冷。 “知道你喜欢橘子味的。”他塞给他一颗纸包糖,松开手。 会以慕愣住。 莫涵煦仿佛走向少年的他,甜蜜的点心无需多言,每次都会给会以慕留一份。 桃酥是其中一样,橘子纸包糖是一样,还有许多种类。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记住的,过去如此之久,甚至身陨复生,仍会记得留给他。 “还有这些话本,除了这本《修仙梦谈》,其余的都是买给你的。” 话本足足十本有余,会以慕一下子差点没拿住,好在莫涵煦拽着他,不然恐怕要摔个狗啃地。 从前师父并不让他多看话本,师兄莫涵煦也多次劝诫,会以慕记不清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师兄便不再管他看民间的闲谈。 莫涵煦却知道。 当年三国挑选送往福脂山的寻嗣修士,会以慕因为轻功极强早早在会国推举人中远远胜出。 他的妹妹会雨新被李太后钦定作为寻嗣守候人之位,便是在会以慕身旁照顾他。 莫涵煦并未被推选,莫大王本希望他为各国各地的外交使者,稳固各处联盟与关系。 只是后来茶部郡王茶铭身得风寒,许久未好,莫大王没法才推选莫涵煦。 常年流转南方的莫涵煦与之姨母练功,剑法了得,各式修为都高人一等。 最后一人,乃是陈国平民秦沫。 他的箭术胜过陈国各大门派所出弟子,成为了最后一个人选。 三个人一起被派到福脂山修行。 那日会以慕整整半车皆是点心和话本,他欢喜地跳到莫涵煦面前。 “莫公子,橘子糕!”眨着眼睛等着莫涵煦接过。 橘子糕块块叠放,冲着鼻尖的橘子味,莫涵煦皱了皱眉。 他爱吃枳不喜橘。 “莫公子是不吃吗?没事没事。我自己爱吃,怕是没考虑周到。”会以慕说着没事,转身笑盈盈地走向秦沫。 秦沫也不认生,接过吃起来。 “谢过会王爷。” 会以慕很是高兴,道:“我妹妹做的,绝世好吃,哈哈哈哈哈。” 莫涵煦在边上不说话,会以慕跑到车边,拿了本《春月和欢》,兴高采烈地递给他。 “莫公子,不吃橘子糕没关系,你看看这个好东西,嗯?” “会以慕,你留着自己看吧。”莫涵煦仍是不动容,嘴角微微带笑,推将回去。 “不必客气,我那,有的是。”会以慕又推回给他。 莫涵煦推将回去,柔笑道:“并非客气,不感兴趣罢了。” 随后便上了马。 殊不知,莫公子前面摇头,后头馋的问会雨新是否还有多余的。 至于话本...咳...咳... “会以慕发什么呆?上马。”莫涵煦被这段羞耻的回忆充斥着头脑,好在会以慕也在迟钝。 他问他话倒是化解了两个人七七八八的乱想。 会以慕应声后翻身上马。 “莫涵煦,真要现下去救姨母?” “事不宜迟,都不知道姨母被关多久了。” 会以慕赞同地点头,马鞭一下,黑马向城池的后头跑去。 陈国宫殿形状奇异,几届国主个个喜爱修建宫廷,搬搬移移,整个宫殿四下分离,只能是知道主殿在何处。 比起十一年前,变化更大。说是避免战火,以备作战。 如今这几年是连陈国的百姓也分不清何处是国府,何处是后宫又何处是囚房。 莫涵煦在此处呆了不下七日,大致能知晓囚房的位置,却也不是完全肯定。 “你行左路,我行右路,找到就回到此处。”莫涵煦说罢,两人各自行动。 走了没一会,便见到一个丝毫不像囚房的房子里,有各种囚犯讨食的声音。 讨水讨饭皆有,“求求”两字响彻房中,无人申诉,皆为求生。 会以慕在左路进房,外面看似简陋,房中倒是富丽堂皇,金色的装饰,还铺着大理石的地砖。 若非莫涵煦说此处应是牢房,以及外头囚犯的声音,误以为此处是什么大官废弃的官府也不为过。 难不成这个地方还有贬官住着? 右边就是莫涵煦进的方向了。 进去是个牢房,只是,这些穿着大大囚字的犯人为何坐在杂乱的茅草上,毫无生气。 有几个包的像馒头一般,丝毫看不出人形。 可怖的是那些讨饭讨水的声音并非是人嘴里发出来的,全部都是后边的墙壁中传来的。 一阵又一阵的。 囚房灯光打的灰暗,莫涵煦一个挨着一个牢笼找姨母。 “姨母,姨母...”他睁大眼睛瞧囚犯的容貌,发现这些人不是脸上少了一块皮肤,就是双眼蒙着布的。 再向前看去缺手断腿,有的还发着恶臭。 牢房里全是死尸,没有清理也没有照管。 虽说大罪之人酷刑不奇怪,可一隔隔的牢房周遭是各种喊苦讨食声,倒是像有人特意设置在此处。 并无姨母踪迹,前头是死路。 莫涵煦只得轻手轻脚走回原处。 另一边,会以慕往里走,空空荡荡,只有铜灯被透进来的风刮起的呼呼声。 越是往里,就越是富贵。 面前是一大面翡翠与白玉混杂的墙面,突兀地横在空荡的房内。 牢房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宝贝? “你是向我求情,口气为何这般不好?”白玉后头有门扉,虚掩着。 说话的是女人的声音,娇中带艳,不是会以慕认识的声音。 他透过门扉,瞧见里头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求情?婉嫔,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私自动用越仙族的坟冢,我可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直找的那个还魂石.....” 而现在说话的嗓音会以慕却是异常熟悉。 不认识的声音又开口道:“还魂石到了时限自然会给你。至于越仙族坟冢,可是安郎和我的交易,若是他人知晓,怕是安郎脸面无光啊。” 会以慕仔细想着是谁,如此熟悉,又一时记不清。 安郎! 难道是安喜!!? 第8章 水落石出(二) 她不是在找妹妹吗? 会以慕脑中满满疑问。 安落琼,越仙族后人可只有她一个。 那个和她说话的人岂不就是婉嫔吗? 高高的马尾零星地露了出来,门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起,摇晃着开得更大。 安落琼高耸的鼻尖与锋利的眼眸,全全映入了会以慕的双目。 美艳女子的侧脸颊也显现出来,深深的梨涡,下巴弧度极是分明。 奈何红色的血比好看的美貌叫人记住,她像是受伤了。 不过,好看的样子,还是激得会以慕开了个小差。 他的脑袋里已经想到师兄回眸的笑颜了。 谁叫莫涵煦长的这么好看呢? 论哪个很不错的面貌,那都比不上他。 会以慕心中想着,乐哉,乐哉。 婉嫔的血液蔓延着手臂,多处都有未愈合的裂口,即使披着薄纱依旧看的一清二楚。 她道:“安郎,你我都知晓如何才是最好。你想要重塑人身,切忌的就是心急。人皮,人身,况且还有适合的内脏.....” 安落琼问道:“多少时日?” “我梅婉桐向来守信,下月十三日玉歌殿,交于安郎。” 女人面色狰狞,是要笑,却又像是极力控制面部肌肉,甚是可怖。 “你也说了那个姑娘需要有异族可容的身子,我抓来的罪人便是如此。” 梅婉桐张口后又是可怖一笑,“哈哈哈哈哈,不多言,不多言。” 会不会就是姨母? 会以慕还没猜测完全,外头突然传来打架声,忽响忽弱。 槽糕,莫涵煦。 安落琼听见衣角擦到门扉的声音。 眼睛瞄了一眼,银色衣角,有一朵精致绣着的小小火焰花。 有人。 梅婉桐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外面怎么如此喧哗?”她娇滴滴地问。 “坟冢总是恶灵暴乱,婉嫔比我更为清楚,”安落琼猜测这个娇艳的女人怀疑自己,“不如婉嫔自己出门一看?” 房外带着斗笠的男子单独一人对阵几百缕恶灵。 剑头刺入恶灵的头颅,随着骇人的尖叫一缕缕消失了。 淋漓于黑夜中有序地挥舞,墙壁中毫无间断地飘出的恶灵,寻着淋漓的声音不断涌向莫涵煦。 恶灵以声音辨方向,莫涵煦终是寡不敌众。 淋漓染上黑色的死液,“滋滋滋”的响声吸引更多的恶灵前来。 它们渴望鲜活的身子,替代它们完成活时未完成的怨念。 “煦煦!”会以慕从右边的密门钻了出来,拉高声线,“煦煦!煦煦!别担心,我来救你!” 恶灵知觉有更活力的身子,呼呼呼地尖笑着冲向会以慕。 莫涵煦没反应过来他为何这么叫他,碍于现下没法脱身,只得继续应战。 淋漓前后左右不断刺着,划过树枝,树枝散落下绿叶,掉落在地。 他蹬地运气,将剑快速翻转,深蓝色的灵流注入剑中,恶灵还未飞起就被淋漓打的各处肢解。 见他出招,会以慕也左手唤出那木条。 刚握到手中,轻巧伸臂划四周一圈,那群恶灵没弄清楚情况,头颅已经打散,再无生还可能。 他见莫涵煦不再有危险,心中松了一口气。 千只恶灵涌来,“举荐步法”适合如此状况,会以慕快步游走在其中,内力配上灵流,口袋里的粘合丸催为粉末状,动作极快。 恶灵跟着他转,难免撞个头破。 更多的恶灵,碰上散落的粉末直接粘在原处,木条扫过一片僵住的恶灵。 他们黑乎乎的身子,一点点散去。 只是,几招下来,快速解决恶灵是没错。 但会以慕却觉身子愈发昏沉,浑身发凉,冷汗沿着额头缓慢流下。 “不可随意催动内力。” “再不可随意催动内力。” 生魂残损的忌讳,便是任何强烈内力催动都不可。 脑中嗡嗡的全是义父劝告,眼前闪过的却是莫涵煦挡在他面前吸入恶灵的画面。 不许! 十一年他跟自己说了不下千遍,等等回了他,要他会以慕来护着他。 屋内,安落琼和梅婉桐面面相觑。 梅婉桐娇嫩的面容,变成撕裂之样,如被匕首划伤,红色的血液汩汩向外流着。 “安郎,说好的你一个人来,你可是越来越不讲信用了。”她努力拉高自己的声音,却扯破了喉管的皮肤。 “知道我几月来都出不了这个囚笼,带人来要东西,果真高明。果真阴险啊!” “婉嫔,你用那些死尸的血液敷脸,不觉得恶心吗?可惜啊,你猜错了。我今天自然还就是一个人来,坦坦荡荡。还有,那东西,你知我知,足矣。” 安落琼盯着她破碎的美貌,撕裂的手臂和把把掉落的秀发,梅婉桐狰狞恐怖的面貌如实的展现在她面前。 “你过来,你过来.....给我血!把血给我!人血,人血,快.....” 粉色薄纱和百褶裙染上鲜艳的红色,掉落的老化皮肤四处都是。 安落琼站在原处,并未理会人不人鬼不鬼的梅嫔,手上银镯化为一条白色的竹鞭。 “婉嫔,我言而有信,你也不可违背诺言。” 竹鞭重重拍在梅婉桐的脸蛋上,一半的脸皮活生生抽了下来。 抽下的脸皮下皆是已经枯黄的人皮,看着像是铺陈已久。 鲜血是新皮肤下的,场景甚是怪异。 “说好的玄月,还魂石放在哪??告诉我!” 而外头,恶灵被定住的粉末正慢慢失效,冷汗满头的会以慕喘着气,手中的木条抖的不成样子。 飘忽地望着树丛后,大步走出的男子。 “都给我滚开!”低沉的吼声似寒剑一般劈向那群饿狼扑食似的恶灵。 会以慕眼神模糊,颤抖着再次站正,站正却不住向地上倒去。 “我.....都说了.....我来...来护你。” 泪花满溢。 眼神里全是愧疚。 内力催动,发臭的黑色脓液遍地都是,千缕恶灵来不及尖叫,就已被销毁。 会以慕破格了。 他望见莫涵煦飞奔过来,泪花便和着冷汗落下。 冷热交织,胸口被挖空了一般,木条都再没力气收回。 前刻,他把仅剩能用的内力注入神榕木中,感受胸口越发冰冷,冰冷地钻进骨髓,疼痛点点蔓延身子。 发抖的木条脱离主人的手掌,待主人衣袖向前一挥,配合着双掌猛推,木条嗖嗖旋转。 一圈一圈恶灵都被这个发着棕色光芒的木条陆续击倒。 黑夜中,似飞燕羽毛,发着微弱的光芒。 “木损...” 意识清醒的最终,他喃喃出最后的指令。 “会以慕!!”莫涵煦近乎破音,撕裂地叫唤他的名。 人直挺挺倒下,亮银色晕染着黑泥。 失去血色的面容溅上黏糊糊的脓液,全身陷在其中。 莫涵煦一脚踩进大滩刺鼻臭味的脓液,他托起会以慕黑漆漆的脖颈,指尖灵流去探他的气息。 微弱的灵流还在体内慢慢流动。 莫涵煦松了口气,将他从黏液里捞出来。 他脚步极轻,着急地抱着他去树林深处疗伤。 他继续注灵流于他,惊叹到,这个傻子居然把几乎全部内力都用光了。 “他什么时候灵流和内力这么不稳定了?” 难道十一年他都用来好好当王爷了。 不再习武? 屋内梅婉桐朝着安落琼狂笑不止,面皮更是掉了一块又一块。 “安喜,拿着,哈哈哈哈哈哈哈。拿着,就在那呢。” 她声音粗细不均,不男不女。 安落琼绕过她,朝她手指的地方行去,巨大的一个囚笼,里头关着一位年长但慈祥的女子。 女子双目蒙着纱布,背后大大的翅膀很独特,受伤的身子斜躺笼中。 安落琼走到她面前她依旧丝毫未动。 原来是个瞎子。 “妇人,还魂石可是在你这?” 安落琼气势汹汹,长鞭直指她的胸口。 妇人也不躲闪,双手探过来,一把抓住长鞭,顷刻间便指尖见了血。 安落琼的长鞭可是龙鳞所制,她未将鳞片收起,张开的龙鳞就与一把把小匕首无异。 “姑娘,世上哪有什么还魂石。” 妇人痛苦不堪地回答,她死死抓着长鞭,是在求助。 “没有??你骗谁呢!在上山之前,一定要找到还魂石才可以复生,我可是问过许多人的!” 安落琼使劲把鞭子抽回来,但妇人没有放手的意思,即便手掌里已都是鲜血。 “你...可是要救谁?你放........我出去,我来帮你。” 安落琼冷笑道:“帮我?一个个都说可以帮我,现下又说没有还魂石,呵呵,你是让我信你吗?” 她将鳞片更张开些,疼痛让妇人终于松手。 “我要人皮,要人血!好痛啊,好疼啊,好疼!” 后头梅婉桐在地上嚎叫,她爬左边又爬右边,没爬几步就嗷嗷喊疼。 安落琼烦的打紧,狠狠冲地上砸下两鞭。 “有完没完!”吼声一出,梅婉桐声音下降了许多。 妇人并未受惊,而是动了动翅膀,伤痕累累的手掌去凑左边的翅膀。 “姑娘...羽毛你拿着....去燕玄山上找...找到民房...把这个给她....她不会为难你。” “以人皮为伪装,在人世间生活,果然是畜生作风。” 安落琼厌恶地扫过她的模样,一把夺过:“羽毛收下了,我就姑且信你一回。门帮你打开了,想逃就逃吧。” 顺带用鞭子撬开木头牢门。 妇人点点头,勉强地挪出来。安落琼再望一眼那个妇人,心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姑娘...谢谢你.....好人有好报。” 时间不等人,她本就无心在此事上,便不花心思多想,丢下一句。 “不必。” 从密道离去。 莫涵煦的灵流直通向会以慕的经脉,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会以慕猛的咳嗽,眼睛缓缓睁起。 眼前是困意满满的莫涵煦,大手托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送出灵流。 瞧着,睫毛根根分明,于风中微微抖动。 真俊。 会以慕打心底赞美道。 莫涵煦摇摇晃晃传灵流的手不小心垂了下来,为此惊醒。 四目相对。 会以慕一脸花痴的样子,扬起嘴角的模样,窜进莫涵煦的眼窝。 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能启齿大笑:“莫涵煦,早上好啊,哈哈哈,早上好。” “不准起身,你现在伤未愈。”会以慕刚准备起来,直接被按了回来。 “莫涵煦,你看我这一身黏糊糊的,总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对吧。” 那人不理他所言,灼灼地看着他,极为认真地问:“为何那般唤我?还有,为何内力这么稀薄,是经历了何事?” 会以慕人生第一怕的,就是莫涵煦认真。 他一旦认真,会以慕就撒不了谎,讲话也会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他躺在他腿上,如此亲蜜的姿势,会以慕磕磕绊绊地解释不清楚。 “因为啊...要让恶灵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就像亲近之人...吸引对方注意...才能勇夺先机...” “......” “至于内力,我早和你说过,前几年受了风寒,习武不足,就有些欠佳,嘿嘿,有欠佳。” 莫涵煦猜测那个牢房内定是有蹊跷,会以慕虽然不拘小节,但叫他“煦煦”的乳名,一定不是随意说出,难言之隐罢了。 他不想说,莫涵煦自然不会苦苦相逼。 至于他口中所言旧疾,莫涵煦半信半疑。 估且算作是真的受了重伤,下次拉他去看看医师,说不定能痊愈。 “你在房中有没有碰见什么人?” 会以慕从他身上坐起来,问莫涵煦。 莫涵煦照实说了:“一排的死尸,没有活人。囚犯死样都极度残忍,各种酷刑皆有。” “死尸。那传出来的讨饭声是?”会以慕皱眉再问。 “我也是奇怪这一点,以为你会和我会一样听见。难不成,右边是不同的。可是有什么人吗,或是什么异象?” “安落琼。”会以慕吐出那三个字,莫涵煦瞳孔明显震动。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他们来说,认识安落琼是偶然的。 那年一日师父派他们去陈国蜀城,跟踪关于叶家小儿子失踪的案子。 阳光正好,会以慕在酒家里讨价还价,莫涵煦跟着他买那陈国有名的梨花酒。 “老板,你看我们这商客也不容易,就两壶三十两,如何?” 老板道:“客官,看你也在这里挑这么久了,拿去吧拿去吧。” “谢谢老板,哈哈哈,再帮我加一盘牛肉,要加孜然的。”会以慕心满意足地拎着两壶酒,在中间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莫涵煦奈他不得,也只得坐下。 牛肉很快就上来了。 “两位客官慢用啊。” 会以慕拉住店小二,问:“等等,小二,可有听说叶家失踪的案子?” 小二先是面色大变,再是转为被他人打探消息的喜悦。 他蹲下身子轻轻说:“客官,这谁不知道啊,那可是惨案。官府只是说他家小儿子失踪,我听其他酒客说啊,怕没这么简单。” 莫涵煦饮下一杯酒,接着会以慕的问句询问:“没这么简单是什么意思?” 小二回头看老板在接客,现下放心,继续说道:“说是鬼魂作祟,整家人都疯了,被抓到牢里去了,说是现在都死光了呢。不和客官说了,到时老板要斥责。” “不过,小的最后提上一嘴,那房子还是不去为好,邪气的打紧。” 会以慕咀嚼着牛肉,莫涵煦一脸严肃,皆是沉寂不语。 半晌,莫涵煦夹起了一块牛肉,开口道:“你是故意让秦沫和会雨新买菜的,是吧。” 也算是撇开原本的恐惧,化解一下气氛。 秦沫是陈国人,师父让他跟来,怕是想测测他是否有异心。 会以慕引开他,自然是不太信任他。 “是我信任师兄你,而且秦逸别不喜酒馆,让他一起我不是自己讨嫌。”会以慕不在意的回答,莫涵煦就知道了大半。 儿时的伙伴加上现在的师兄弟,说来说去,莫涵煦四处巡防与外邦交流,也是最信会以慕。 他点点头,继续喝酒。 不久会雨新和秦沫就找回到这家酒楼,秦沫身着玄色站在会雨新后头,朝会以慕礼貌地笑了笑。 眼神转到莫涵煦那儿就收回了笑容。 “三哥,莫哥哥,这些都是刚买的食材,这几日的吃饭不用愁了。” 会雨新拎的篮子里都是新鲜的蔬菜和肉,她放下给他们看,笑如花面。 会以慕回应妹妹更为开心的笑颜。 妹妹出宫降格来陪伴他,说陪伴,难听点便是当侍女。 他作为哥哥总是想如何对小妹好一些,不知用何种法子,就只会最笨的,多多夸她。 糕点做的太碎了,就夸她做的口味好吃;青菜太咸了,就夸多汁。 出门在外,更是要事事护着她。 吃喝了一会,他们就带剩下的梨花酒,向叶家被封的宅子去。 “宅子完好无损,不过是钉了木条以示封宅。一里之外依旧住人,只不过都是乡下平民。”会以慕转宅子一圈,仔细分析道。 “三哥!这有个人!”会雨新的声音把他们都吸引了过去。 莫涵煦拦住他们俩,“我去看看,你们再盯盯这个宅子。” 那便是第一次见到安落琼了。 肩膀甚是宽阔,湖蓝色的直裾窄袖显现他乃是极瘦的。 一个人斜倚在叶家的泥墙边,闭着眼睛,皱着脸皮。 看他动不了双腿,莫涵煦猜是从里面跳出来,没料到高度,所以摔伤了。 “你可是从叶宅跳出来的?” 那人不理会他,反而问没有说话的会雨新:“你.....有什么吃的吗?” 你有什么吃的吗? 我好久没吃饭了,你能给我吃点东西吗。 高马尾晃动,一时分不出男女。 会雨新也没犹豫,递给她一个红糖馒头。 “吃吧,吃完还有。” 第9章 何忆何妨(一) 那人狼吞虎咽地吃完红糖馒头,伸手还要。 会雨新宛然一笑,把篮子最上面布袋里的白馒头递给了他。 小子别过脸去,撑地要站起来。 “红糖馒头没有的话,就算了。谢谢姑娘。” 撑地之时,他右手戴着某物,闪着银光,银光纯澈。 侧角看去隐隐有龙鳞的轮廓,敲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衣袖遮了手腕,又见不着了。 小子的身形不矮,可以说算是高的了,比起面前的会雨新高了大半个头。 吃了东西,他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两人均看这人长相眉目如画,鼻梁高挺,下颚处更是绝伦,是位俊男子无疑。 不过,和莫涵煦不同,会雨新却着于他细长的指节,和那不似男子的臂腕。 他也盯着她,瞳中是对方俏丽的面容。 她似乎很想问他什么。 “姑娘不必担心我,我不过是前面滑了一跤。你跟边上这位公子回去吧。” 莫涵煦赞同他的说法,“雨新,回去吧。” 会雨新从地上拎起篮子,眼神和那人告别。 “等等!姑娘,有机会你去尝尝北街的酒糟馒头,跟店家说,安郎介绍我来的,他会多给你一个。” 安郎。 会雨新默念。 束起的高马尾扬风而起,不含笑的绝世面容印在了会雨新的心尖。 “姑娘真好看。” 安郎悄悄赞叹。 慢慢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扭伤了,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去。 会以慕和秦沫已经进宅子,莫涵煦担心里面有不测,“雨新,你可否在门口等?” 雨新向来乖巧,她知道莫涵煦是担心她,她微微点头,叫他快去。 宅内乱七八糟,扔着各种床铺和木屑,仆人干活的清扫工具也被随便地扔在堂前。 会以慕和秦沫在堂中张望上面的牌匾,牌匾是反着写的。 左边“氏”字,右边“叶”字,“氏叶”昭示着这里以前住的叶氏家族。 秦沫先行开口,“我听卖菜的婆婆说,叶氏的老爷,上个月刚放出来了,这房子也是最近才搬迁到了牢房边上,据说是为了能帮助可怜的囚犯。” 会以慕接着道:“但就算是搬过来的,这宅子也是陈国国府亲自封的。他们若已经来查过一次宅子,怎么还剩个倒写的牌匾,这般肆意乱扔着。” “牌匾是有人故意放的。字迹未干透。”话是莫涵煦说的。 会以慕看着他,眼中忽的亮堂,皆是崇拜。 师兄挪步到堂中,继续道:“一般来说,大家庭的牌匾会找专人来写,这两个字虽说不潦草,但却失了风度;再者,收尾不足,还有墨水滴到堂内的木板上,我放胆猜测,定是故意所为。” 会以慕摇摇头,认真接话:“不用猜测,一定是这样。已经被封的房子,别说牌匾了,任何只要有叶氏印记的东西,都会移开。 “用品就这么随意乱扔,牌匾反着摆,说明此处来的修士一定不只我们,有人从中作祟。此地越是怪异,越是无人敢查。” 堂中还挂着很多纸扎的娃娃,随风飘动。 会以慕评价道:“搞的乱七八糟,挂几个红红的纸人娃娃,确实有想法。” 各国修士虽说没有什么权位之争。 但除恶灵,除怨气这种东西,没个名气,确实不好混江湖。 不是人人都与他们一样是寻嗣修士,有雕王亲卫做师父,教绝学。 修士要冲着邪气的案子去,明着不能赶上其他修士,暗地里确能做一些手脚。 能抢到一份功绩,算一份。 不过,师父只让查失踪的叶家小儿子,叶景山。 他们也就不用和这些修士一起争抢了。 “居然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做手脚,看来这个案子真真不小啊。” 秦沫拔下一个红色的纸扎娃娃,抓在手里摆弄,娃娃粗制滥造,无任何五官。 若屋里是常人,看到这个上身血红,下身全白的娃娃估计真会被吓跑。 “秦逸别,小心这个红娃娃晚上来找你,快挂回去,别扰了别人费尽心思做的吓人阵。” 会以慕吓唬道。 莫涵煦旁听他逗乐,闲来,在堂中走了一小圈。 前面那个自称安郎的人,叶宅与他又有何干系? 明显是从院内跳出来,看见他们竟若无其事,只理会年纪尚幼的会雨新。 银制的手镯也是格外陌生,不像是寻常修士。 “不如我们在这里等到晚上,大白天没动静,晚上总是有的。哎,师兄!你去哪?” 会以慕向秦沫征询意见,没看莫涵煦不过几秒,他两脚已经迈出门去。 会雨新见他出来,上前询问里边情况。 莫涵煦笑说无事,倒是问起她:“你知道那个安郎向哪边去了吗?” 会雨新摇摇头。 “会梓钦,他不想等便罢了,何必再去招惹?” 秦沫系回娃娃,瞟了一眼没有人影的莫涵煦。 “师兄不在,如何破案?莫师兄从来不会随意行动,总归要去问问。” 秦沫被回的愣愣的,师弟怎么这么愿意去和那个傲气逼人,满脸生人勿近的大师兄交流? 竟然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门口。 妹妹会雨新绽开笑容,梨涡显露。 “莫哥哥,是要找安郎吗?” 女孩总是会记住美好的人与事。 何况她第一次到陈国,就有人赞许她的红糖馒头好吃,心中埋下的是浅浅的欢喜。 “莫涵煦!师父说过这次一定要一起行动,你要去做什么总要和我们说一下。” “谁允许你直呼我名讳?” 莫涵煦叱怒。 “莫涵煦,莫涵煦,莫涵煦!略略略!我喜欢这么叫不行吗?” 会以慕大步走到莫涵煦面前,挑眉问他。 莫涵煦不吃这套,淡淡瞟了会以慕一眼。 “那你跟我一道,让秦沫在原处等我们。” 他知道师弟就是喜欢黏着他,就算与他相拗亦是拗不过的。 秦沫心下不安,拿剑赶到门口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离开前他们三个信誓旦旦,会以慕道:“不用担心秦沫,师父不是说他最擅长的就是勘察地情,宅子虽凶险...” 有人马上接上:“但他武功高强,就算有恶灵也能随机应变。不仅如此,还能对房子施法,以免恶灵乱跑伤及良民。” 会以慕看莫涵煦面无表情念着这几句话,“噗嗤”笑出来,他常常用这些话劝服秦沫。 秦沫最爱的就是夸奖,一夸奖就得意忘形,次次都会说:“正是,你们去我来镇!” 会雨新也跟着哥哥笑将起来,仿佛秦沫此时就在现场语着这番话。 妹妹配合着大声道:“哥哥真的不进去和他说一下吗?” “秦沫!我们出去查案了,守着房子,”他朝泥墙喊着,回头笑言,“妹妹多虑了,没事没事。” 会雨新边笑边捣蒜般点头,秦沫哥哥对不住对不住。 她脑中想着秦沫叉着腰被夸奖的威风凛凛的样子,欢愉更是加了几分。 再次丢下他,两个人又自行做事去了。 在临行前,大师兄莫涵煦就吩咐过他,师弟向来贪玩,敏锐的观察力和认真劲又胜不过秦沫。 自然会跟着从小就照顾着他的莫涵煦,故意不和争强好胜的秦师兄呆在一起,让他不必多计较。 秦沫目送他们走远,转头继续在房里观察异向。 堂中没有什么异物,几间客房也无异样,主房却是格外奇怪。 本来主房和侧房应该是连在一起,可所看到的宅院,两处割离。 主房的床榻依旧存在,旁边却全是客房。 侧房很是偏远,门的旁边,还有残留的对联横批“家和万事兴”。 异样的气味刺激着秦沫,他捂住鼻子,向侧房走去。 “呼呼呼”的风声极大。 房间的窗子是破损的,风阵阵地漏了进来。 进去的侧边梁柱上整整齐齐挂着三个不知是真人还是纸人的人。 垂着头,缓缓地被风吹着晃。 秦沫有预料到房内一定有异常,可未曾想会如此可怖。 人被着实吓的哑了声。 三个人样在明明暗暗中来回反复。 晃过来时照到阳光,晃回原处又灰暗如初。 秦沫搓搓掌中手汗,拔剑出鞘,催动灵流,画下几个大大的符咒,远远地推了过去。 三个人样顷刻被唤醒,头颅慢慢抬起一点。 是.....真人!!!并且全是男子! 等他们再晃过来,秦沫斗胆仔细去看,他们的脸皮被刮刃的痕迹极度明显。 甚至... 腮帮子已经被挖空了肉,填上的全是去了毛躁的稻草,因为符咒,缝着的线歪歪扭扭散开,好在还没掉下来。 尸斑面积很大,秦沫下定这些人应该死了起码有四五个月。 只是按照师父的画像,这三人里并没有叶景山。 事关重大,他先封了这间屋子,自己退到院中,即刻发信号给另三人。 陈国国主在封此地前,难道没有看到这三具尸首? 等等,里面怎么好像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秦沫仔细回想,怎么感觉是之前的邻居。 邻居历代是做家仆的,经常会有人离开家,住到别人的宅子里。 因为几次,有个男孩拜托过母亲缝麻衣。 他就记得那个男孩的样子,一口虎牙,眼睛大大的。 他是叫...叫...应...逢延! 宅子外边,不出所料,安郎确实在那个酒糟铺子那儿。 他拿着一碗汤圆酒糟汤,坐在门口大口吃着。 远远看到会雨新,马上窜进铺子里。 糟糕,姑娘果然带那两个气度不凡的修士过来了。 “安郎,酒糟馒头今天还有吗?”会雨新笑问。 “啊呀!!姑娘你吓我一跳,哈哈,我这不是正坐着等姑娘。哈哈。” 小勺子搅和着碗中红红的糟子,安喜心虚地微笑。 她小心偷瞧,会以慕和莫涵煦没有跟进来。 “你让妹妹一个人去,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无赖?” 莫涵煦慢慢道:“会以慕,他前面只与妹妹讲话。妹妹一人去,更好问出结果。” “妹妹第一次下山,若是有丝毫差池,我...我担心!” 会以慕半天没憋出话,他就是不放心那个姓安的小子,莫涵煦扯着他。 直到讲到跟他保证若是有差池就冲进去打伤安郎,致他一身残废。 他才善罢甘休。 会以慕才赞同:“是不是我欺人太甚了.....果然还是师兄大度。” 他释然一笑,上前抱住莫涵煦,“感谢师兄包容。” 莫涵煦迎住他的拥抱,不免微笑。 安郎叫了两个馒头,和她一同坐了下来。 她问:“是有什么难处吗?” “有东西吃,肚子饱饱的,无事。” 他低头扒着白色的汤圆,含含糊糊回答。 “既然是女子,有苦衷才会化作男子。” “咳咳咳...” 安喜抬头,眼神躲闪逃不过冰雪聪明的会雨新。 她们互看着对方,安郎英气的脸蛋不自然浮起一层晕红。 酒糟沾的嘴角边全是,惊叹道:“姑娘,你是第一个这么快看出我是女子的人。” 顿了会,严肃接道,“这世道女子虽是自在,但为调查事务,难免化身。” “斗胆猜测,是否与叶氏有关。” 会雨新将馒头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目光依旧不离安落琼。 安落琼抹去酒糟渣子,抽出藏在腰间的竹笛,闲逸地转动。 “邪意之处,阴气极重。与事务相关,自然参入。” “姑娘,我忘记介绍了。姓安,字喜。哦,还有名,落琼。” 她看着会雨新想说什么又闭口不言的唇齿,又示出邪魅的笑容。 刚吃几口,便起身朝大门走去。 现在逃跑正是时机! 老话所说:“得意后定有大灾。” 安落琼自认为镇住会雨新这个姑娘,跟来的那两个男子会早早走掉。 两把冰冷的剑刃猝不及防,交叉地横在她雪白的脖子上。 左边清冷,生人勿进,右边活泼,笑里藏刀。 “那我也介绍一下我自己,姓会,名雨新,字,沉烟。” 会雨新款款走到她面前,“得罪了,安喜。” 会以慕单手敲过她的脖颈,安落琼瞬间被打晕在地。 他们在门口收到天空的信号弹,实在没时间给安落琼耗,只好下下策,打晕她。 “三哥,你不是说把她五花大绑,敲晕她我怎么交代?” 会以慕见妹妹脸蛋白中微红,怎么像是生气了? “不用交代,处理完毕,自然致歉。” 莫涵煦迅速把剑收回鞘中,干脆利落地说着,他伸手去扶地上的安落琼。 “别碰他!”会雨新打去莫涵煦伸了一半的手,极为爱惜地扶她起来。 愤愤地瞪了一眼两个哥哥,独自走向前方。 莫涵煦脑中闷闷的,妹妹从来都是最遵从男女授受不亲的。 怎的遇见这个安郎,不过两次,就如此亲近了。 “依我看,妹妹怕是喜欢上这小子了。” 会以慕摇头分析道。 “.....” 莫涵煦手背被打的麻疼,姑且认定会雨新是喜爱那小子。 怕是会大王还没有和她说她与大哥的婚约。 他不知回什么好,宫中之人,命定是常话。 更何况妹妹身份似如空壳,怕是难摆脱。 “哎,师兄,你有没有喜欢什么人?” 好在会以慕也不再谈论,把问题移到自己身上了。 “你不必知。” 他冷道。 “我们也师兄弟一场,不说可过意不去啊!说,是哪家的仙子入的了师兄之心?说说嘛,说说看。” 莫涵煦转过脸,会以慕写着兴奋期待的眉眼,他无奈地回答:“一天到晚就你黏在边上,见过的姑娘都没有几个...” “我知道了,你喜欢我妹妹!” 莫涵煦对会以慕断章取义的能力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 不想再回复他傻兮兮的问题,干脆快步跟上前面走得飞快的会雨新。 “或者,你喜欢我。” 可会以慕是跟屁虫,他走的越快,会以慕就跟的越快。 喜欢你..... “妄想!” 莫涵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这般响,会以慕在一旁倒是开心的咯咯咯地笑将起来。 会以慕的人生乐趣,其中就包含逗莫涵煦这条。 师兄温文尔雅的样子已然消去,面色红赤,像是掐到什么心事,又像是恼羞成怒。 “若是师兄真的喜欢我,那我可要去雕祠敬拜雕王,我哪有修到八辈子福分有师兄喜欢哈哈。那些话都是逗你的哈哈哈。” 会以慕常常想,莫涵煦是真的不知他在逗他,还是故意配合让他开心。 秦沫在堂中兜圈,发完信号后,又连续发现了五具尸首悬挂于后院。 先是极度酷刑,再是怪异的悬挂位置。 前面的猜测便是有所疏漏,恐怕这不是什么修士为了吓走他人所为而制造的杂乱。 而是和失踪案以及叶家人发疯直接相关的线索。 “秦逸别,探到些什么了吗?” 会以慕在会雨新后脚赶到,询问眉头紧皱的秦沫。 “随我来。” 会雨新被安排在堂前的草皮看着安落琼,另两人与秦沫一起。 侧房未到,会以慕和莫涵煦对视,两人都因为刺鼻的味道皱起了眉头,不用秦沫说,里面一定有异样。 三具尸首仍在风中摇晃,会以慕准备上前查看,却感觉不得动弹。 以为是被什么定了身法,没曾想一回头撞上的,却是莫涵煦极力掩藏的恐惧神情。 “师兄?我上前看尸首,你松松手。” 堂堂莫二皇子,福脂山修士大师兄,不怕恶灵和灵兽。 但对阴森森的陈旧尸首,怕的骨子里痒痒。 “要不你在这站着?我去就好。” 他紧紧揪着会以慕腰边的衣衫,脑袋向里探又缩回来,会以慕不知他到底有多怕。 本想着用手扒开他的手,结果手一凑过去,莫涵煦像是抓住更实在的救命稻草。 湿漉漉的手掌没有犹豫,重重抓住会以慕主动伸过来的手。 手汗粘稠,这下会以慕真真切切感受到莫涵煦的害怕。 常日清冷与柔和相交的师兄,也有这么需要他人的时刻,师兄护过他这么多回。 他自然不会忘记。 第10章 何忆何妨(二) 会以慕凑近一点点距离,目光澄澈,口型语着:别担心。 热烈的笑容,纵使房中灰暗一片,莫涵煦慌张的心灵打进一束暖阳,下意识的动作慢慢缓回来。 他松开了手,会以慕嘴角上扬更多,拍拍他的肩膀,上前去检查尸首。 秦沫道:“我大概看过,最奇怪的是脸颊,正常情况下就算是酷刑,也应该是割去脸皮。并无必要将所有肉都挖空,再填上稻草。” “悬挂也很是精细,一般人干事,这些麻绳的毛躁可是不会刮的如此细腻,一根都没有戳出来,实在厉害。” 听着秦师兄说法,会以慕绕着这三个尸首仔细研究。 看样子,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因为上吊而死,应该是有人折磨后,另外再吊上去的。 “里面有一个人我认得,名字叫应逢延。” “应逢延?” “你也认识?” “当然不认识。”秦沫刚刚雀跃的心,无奈地落了下去。 会以慕倒是奇怪他怎么一下高兴一下翻白眼,不认识不是很正常。 秦沫自小生活在陈国,虽然是陈国人,但这官吏和富商的府上,作为平民,他不能常来。 小时候,因为隔壁是做家仆的,就会常常听到关于富商和官吏的故事以及传言。 应逢延算起来比他大个两三岁,他仔细回想,他好像不仅在富商家工作,甚至还进过宫当膳房的伙计。 “其他两个人我不认识,应逢延算是有过交集。我印象里,他家和他皆是敬雕的。” 敬雕? 莫涵煦站在远处听到如此一言,先前师父单独唤他,特地给他关于叶家的传说和情况。 他们是陈国敬雕最大的家族,重修雕祠出了大力。 按秦沫所说应逢延敬雕,也就是说叶家招人,很有可能规定就是家仆要敬雕,以雕为天,不得亵渎。 莫涵煦原地思考,嗓音低沉:“陈国叶氏敬雕。若真是如此,怕是包含家仆也必须敬雕。” 敬雕之人以后背为重,雕生来有一次折翅,谓曰重生,折翅后方可成为成雕。 敬雕者的图腾,尊贵者佩玉刻雕头,平民在后背侧骨处刺青,一辈子不会消除。 难道说要把这几个人的衣服脱下来? “三哥!!!”忽然间,外面传来妹妹的喊声。 会以慕和莫涵煦眼神对视。 秦沫知晓自己前面已在这里看过许久,呕吐的感受是抑都抑不住。 正好找个机会透透气。 “我去看看。” 说完就像逃一般的跑了出去。 秦沫欲拔剑,他看见,玉夫玉骨的男子惬意地躺在会雨新怀里,草坪上的会雨新神情也是喜悦的。 秦沫摸不着头脑,“妹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逸别大哥,她醒了.....” “起来!!想必你就是那个翻墙的小子吧。” 安落琼打个哈欠,不肯定同样不否定。 她道:“你们随意把我抓来,看来是没什么经验的修士。这宅子邪气很重,若是不想死在这里,戌时离开。” 她坐正身子,口气极为嫌弃。 “安郎,是在担忧我们的生死?” 会雨新眯起眼,淡淡笑着。 秦沫追问:“你可是在这里守了许久?” 安落琼意料到言语劝服不了他们。 翠绿的竹笛放到了嘴边,安落琼闭上眼睛,慢慢吹奏,曲调悠扬哀伤。 笛声传过堂中,红白相间的娃娃摇动,绳子中间铃铛“叮叮当当”。 秦沫细听她的曲调,“是安灵曲。” 会雨新眼见秦沫心思似要放松下来,她悄悄从腰旁的绸带中拿出玉笙,背在身后。 堂中房梁咚咚的响声,秦沫转身望去,高高的梁柱上有隐隐约约的绳索。 安落琼笛声吹至最沉闷之时,绳索失去力量,失力使悬挂之物掉下来。 “嘶”秦沫佩剑这便直直刺进了她的左腹。 悬挂之物不是别的,咚咚咚掉落在地,正是一副又一副尸体。 没有太多难闻味道的原因,是因为死的不过几日。 “这些人都与你有关吧!” 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因为疼痛吹不了的竹笛主人。 她唇边掺血,鲜血汩汩流下来。 安落琼苍白面色,“公子...你怎么不看完再动手.....真是等不及的性子.....” 人在脆弱时刻,露出来全是破绽。 他声音柔弱,虽然依旧低沉,但蹙眉的动作,秦沫细微察觉他不同。 怀疑的念头轻轻浮上来,一闪而过。 秦沫明显惊愕,剑也就抽了回来。会雨新站在她身后,看到了堂中掉下来的死人。 她不胆小,但她开始怀疑安落琼,首先是她男子的装束,再是他只向她讨吃的。 接着就是她吹笛,唤出了堂中哥哥们都没有发现的尸首。 “他怎么不躲开!一个男子,这么脆弱?” 会雨新又气又好笑:“秦哥,刺伤别人不说,你怎么开始责怪别人躲不开你的剑了?”。 她横躺在地上,湖蓝色的腰襟处鲜血不住地往外,红蓝相撞,衬的更是痛苦。 会雨新将灵流注入指尖,又缩回,安落琼盯着她,眼中没有埋怨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激。 犹犹豫豫,会雨新终是把手掌轻抚上她的伤口。 她有好多好多要问的,但喉咙卡住,一句也说不上来。 秦沫见问不出什么,转身赶回房,去寻他们师兄俩。 前一刻,莫涵煦前进几步,尝试检查尸首。 “莫涵煦,不必逞强。我来就行。”会以慕哪会看不出他紧咬牙关,脸色灰黄。 这次莫涵煦没有怪他不叫师兄,就像以前会以慕在福脂山上跟他说的,他们认识的时候不到十五,当时就是以名相称,不必有这么多忌讳。 师弟总是不顾这些,常会挨师父说教。 会以慕的剑锋快速划过,上下左右,顺带定住尸首的摇动。 “呃呃呃...” 莫涵煦侧过身去,会以慕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是不小心划破了其中一个人的外裙和里裤,划到某处露了出来... 嗯...好像是露的有点多... 但既然是探案,要害也不能落下,不得不实话说,那倒是完整的。 “师弟,说好的只脱上衣,你这是作甚.....” 莫涵煦这是在责怪他,还是在想其他的?? 会以慕自然没想这样,但失手了不是... “三个人的后背都有雕的图腾,被钝器划伤的痕迹,划的很深。” 他细心在那里解释,莫涵煦仍是没有正过脸来。 “深浅程度不一,说明行凶者虽然精细,可在用大的钝器上还是不够娴熟。” 会以慕步步走步步看,他拧着挺拔的鼻子,味道恶心的实在是难言。 “如何致命?” 莫涵煦好好缓了会,转回身子,说罢接着闭气,双手背在身后,颤抖着问。 会以慕一直在找的也正是这个,即使脸颊的肉都被挖完了,也不会导致死亡,原因便是稻草和肉的缝合度极好。 若不是靠的非常近,基本看不出有何分别。 若这是致命伤就应该没有这么星星点点的血迹,而应该是大面积的血块。 除非,为者等尸体的血流干后,再来缝针。 单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估摸是内伤,肚子凹陷严重,双唇殷红。” 莫涵煦在远处能隐隐瞧见。 他突然有些自责,分明都是这么恶劣的环境,却还要师弟护着他。 他站在门口,看着专心的会以慕,打心底高兴。 开心都包在他浅浅的笑容下,柔柔如絮。 毒酒? 会以慕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这个。 要真是毒酒,背后的深痕,腮帮子的缺失都是人死亡后再做的。 “外面...外面...外面堂中都是尸体...”秦沫冲进门,几近狂吼。 两人知道他的脾性,不是紧急之事,秦沫都会尽力自己处理。 没有再追问,三人前前后后赶往堂中。 尸体全部掉落在堂中,悬挂的绳子也不例外。 会以慕最先查看的是自己的妹妹会雨新,她正不断给安落琼输灵流。 安落琼面上毫无血色,她向前看着那些尸体,口中喃喃。 听不到说了何话。 “雨新,她是被秦师兄刺伤?” “秦哥哥行事莽撞,并无大碍。三哥和我说过安郎与此案之重要,雨新尽一份微薄之力而已。”会雨新说罢,专注疗伤。 会以慕见妹妹并未慌乱,也无受伤,转头去看莫涵煦。 要知道前面在那三具尸首那,他怕的不知所措,“三哥,你继续查案,不必担忧我。” 会雨新一向懂事,三哥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应该是案子有难处吧。 “真的不用陪你?” “三哥,伤重之人无力伤人。”会以慕听她这么说,才小跑回莫涵煦身边。 莫涵煦在认真数着尸体的数量,秦沫则在另一边检查尸体伤口。 会以慕语道:“师兄,你去旁边歇息吧,交给我和秦沫就好。” “不可。” 会以慕跟着莫涵煦,像极了看一只会走失的小奶狮。 “你不是怕尸首,勉强总不好。” 他吃惊他会回答不可,莫涵煦固执到极致的脾气,会以慕可是在山上就见识过。 “不勉强。我只怕长尸斑的尸首。无缘由,生来如此。” 莫涵煦温和的语气,还是字句不多,但恰到好处便收。 他绕过会以慕,往后认真数数。 “那我跟你一起数数,以防万一。” 会以慕把已经圆回来的话,自己化解开来。 他笑嘻嘻地跟着师兄,顺带看看尸首有无异样。 “会梓钦,你在那里磨磨唧唧干嘛呢!伤口都要仔细查看,过来,跟着我一个个看。” 果然秦沫不会轻易放过他,前面随意丢下他的事,秦沫这小子可精的很,都琢磨在脑袋里。 会以慕也无不情愿,既然莫涵煦不会害怕,他自然会想着如何查案子更为重要。 堂中的尸体,按血迹和死者的面部来看,都死的不过五日。 莫涵煦站着看他们面目,所有的尸首数下来足足六十余人,合上后院的和侧房的总共算起便是六十九人。 若是如此多的人在这座宅子里死去,旁户不会不知,更不会依旧住在边上。 人民都怕鬼祟,避之不得。那,这些人就是杀害之后搬到此处,以悬吊的方式,放于此处。 “莫师兄,叶景山并不在这些尸首里。” 会以慕和秦沫异口同声,他俩都诧异,诧异过后继续向莫涵煦投出求助的眼光。 莫涵煦思来想去,这个叶景山说起是来被举荐去陈国朝廷当官的,应该是他家的大人物。 先不说死去这些人他们三个并不认识,雪白的素衣和素鞋人人皆是,和侧房里精细的处理一样,行凶者要求仪式,说是杀死,不如说更像是献祭。 “大动干戈地移人,非要到叶氏的宅子,难道这些我们看似杂乱的摆放,都是有章可循?” 莫涵煦自言自语地问,心中一直意识着什么,会以慕和秦沫见他没回答前面的陈述,继续查看伤口。 “一起去堂前的榕树后!!” “师兄,干什么咋咋呼呼的。” 秦沫嘴巴还在叽叽咕咕,已被身后的会以慕施法定身术,莫涵煦和会以慕两人合力拎起秦沫向堂前去。 那安落琼并非要害他们,反是可能是他们破禁忌,告诉他们快些离开的好。 “秦沫,这些尸体都是梁上掉下来?” “亲眼所见。” “是他招出来的?” “没错,他吹笛招来的,从廊柱上掉下。” 每每被施定身术,秦沫就会变成你问我答的模式,这个时候倒是不和事事胜他的师兄计较。 天色渐暗,安落琼努力推开会雨新,手心却浑然无力。“哥哥,她...有话...” “先扶她过来,有时间说。”五个人才刚刚到榕树,后院就有了动静,大宅子设有后门,听声音是有人来。 “晚了,戌时应该要到了。” 秦沫定身术解开,不过,俊美相衬的男子,竟是要帮我们吗? 刚躲好,后门便进来三人,两个是陈国高阶武官打扮,最后那个最为奇怪,瘦瘦弱弱,上衣富贵,下裙却是麻布所制。 “不是和你说要全部悬挂。时辰快到了,你是要再拖延?” 黑衣男子口气很是不好,听着是强压了斥责之语。 他们看不清来人,只能观个模糊的身形。 “大人,小的这是独特的编排。你看八人悬挂既然已够。如此仗势,也是极好啊。” 穿着奇怪的男子恭恭敬敬,语中含笑。 编排? 几人听到此处,相相对视。 安落琼用力推开会雨新,“哎...”她挣扎站起来,手中竹笛艰难地放在嘴边。 伤口拉扯,断断续续的笛声,摇摇欲坠身子向堂中去。 “何人?”黑衣男子出剑极快,果真见鬼,他的剑刺向她右腹。 “噗” 刺痛感多可笑,腥红四溅,她依旧没有落泪。 疼痛促使她双膝下跪,“安..裴晟...叶家外来...门生...” “大人,这是我们家的门生,这不还帮我找上好的绳子,”瘦弱男子谈笑风生,“是我叶景山为数不多能信的门生了哈哈。” 叶景山,失踪的叶氏小儿子! 会以慕最见不得这种以上欺下,想立刻冲出去的心早就有了。 “以符咒牵引。继续静观其变,那姑娘怕是有危险。” 秦沫比会以慕更心急,话说着说着,灵流已攥在手心。 黑衣男子冷笑,事到临头,叶景山仍嬉皮笑脸,他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说。 “修士和门生如此多,但以竹笛为兵器,是难得的人才啊。大人,若是为我们所用,别说是陈国了,会国,小芗不都是我们的。” 榕树后皆是冷笑,叶景山还是个狂妄之徒,靠他们就想一统天下,真真可笑。 安落琼站不起身子,伤口的痛感使她眉头紧锁,“叶...公子...入狼族...是否要弃...曾经所信...” 硬撑把话说响,好让藏着的人听见。 莫涵煦抽剑出鞘。 狼族是小芗数目最多的族群,雕王统一四方,狼族造反数次,碍于雕王掌管各处,狼族势力寡不敌众,正面反抗的事件少之又少。 陈国居然也会有狼族,这片信狐之地怎么会有狼族的人在这里偷偷行事? “秦逸别,符咒去探探真假。师兄,切不可心急。” 会以慕边上两人,一个蠢蠢欲动,一个满目愤恨。 现下情况,心急办不了事。 虽说人数相当,但若正面对抗,不知那些奇奇怪怪摆放的尸体到底有何用处,叶景山究竟要干什么,都是疑问,难解。 会雨新在三人不注意时,溜至门外,她和哥哥们想的不一样,她一心想的是救人。 她刚疗伤好的人,转眼又被人刺伤。 要知道她可是花了在山上熬三十三天的固凝叶,灵流也是付诸不少。 “你知道尸首不只是八具,石刻上分明写着九具!” “大人,为投信狼族,我可是花了不少精力啊。你也知道,家里人被我失踪弄疯,我又雇刺客杀死他们,那几个尸首我也是仔细甄选...” “知道为甚要尸首为祭吗?” 叶景山不由地笑将起来,笑容可怖,他轻轻捡起地上安落琼够不着的竹笛,走向那个黑衣男子。 而后带着邪笑夺过男子手中的剑,“呲”一起来的同样黑衣装扮的人,直挺挺倒下去,连最后哼声都没有。 “叶景山!!你...” “大人,你还要我杀几个才肯让我进狼族呢?我还等着统一天下,好让大家都仰慕我呢。” 男子高高壮壮,常理来说不应该怕叶景山才对,同行之人被他所杀,男子居然还退后两步。 秦沫手心的符篆差不多融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推过去,微弱的蓝光随他手心牵引,堂中符篆幻化成隐匿的小鼠,蹿进黑衣男子下裙中。 接着朝死掉的仆人爬去,嗅嗅味道。 “未做悬挂,献祭先祖,皆是狂言。” 男子吼道。 叶景山还是笑眼相待:“韩之渊,侧房里的人已经死去足足三个月,一拖再拖,你若是真实不愿,也有他族愿意与我叶景山共赢。” 叶景山玩弄手中的竹笛,莫涵煦现下看清楚了,他左边袖中有东西在缓缓蠕动。 “叶景山,我何必不愿?形式一再重复,实在不可罢了。而且来找你的修士越来越多,你可要多留意自己的行踪。事成后,即刻回小芗。” 韩之渊不愿再多语,最后,他拿回他的剑,剑头直指安落琼喉处。 叶景山终于没有阻拦。 他仅是面带笑容,瞧着安落琼俊丽的脸蛋和痛苦的神情。 第11章 定寻半解(一) 秦沫趁机收回符篆,“是狼族没错。” 会以慕转头问:“莫涵煦,救人吗?”师兄答:“你妹妹已经出去想法子了。” “...” 好不容易探到的准确消息,两个人却被堂中景象吸引,完全忽略秦沫行事如何,完全没听见他的陈述。 笙乐突然响起,吹的很是用力,会以慕知道是妹妹,可曲子他从未听过,音色低沉,像极了深渊。 “狼族的族曲,应该是归天段。” 莫涵煦却听过。 曲子是狼族有命绝之事才会奏的曲目,先不说会雨新从哪里学来的谱,亡命谱曲,任何狼族都会为此动摇。 “我带她出来,秦沫在昨日的客栈接应。” “我保护妹妹。” 曲子一遍复一遍,引来隔壁乡邻的围观,越来越多人出现在宅子周围,听会雨新的吹笙。 韩之渊盯着安落琼额间的汗珠,“大人,归天段,可真是有心了呢。” 叶景山左袖里快速爬出的东西,是成形竹叶青。不止一条,肉眼所见,起码十条。 三人感到不妙,蛇爬向四周,原来他早知道他们在这偷听。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哈哈,这门生是我的人,你却在边上布自己的眼线,实在不够诚意吧。” 三条蛇缓缓爬上韩之渊的衣袖,吐着细细的红舌头。 韩之渊双手颤抖,剑也不争气地摔在地上,“明日明日,明日...亥时...我保证!” 会以慕和莫涵煦运起轻功,快速跳至侧房的瓦顶。 秦沫好在知晓宅子情况,蛇怕雄黄,茅厕离榕树最近,灵流加雄黄,他揉搓成二十几只鼠,随手扔向爬来竹叶青,玄色外衫罩住自己,躲入茅厕。 “姑且再信你一次。” 叶景山笑眯眯,招招手唤回所有竹叶青,“你,带外面吹笙的姑娘快些走,即使是狼族中人也不可胡来。” “好.....少爷...保重...” 叶景山将竹笛轻轻放进他的腰间,拍拍他的头,扶她起身。 “还有,等事成了,到山林找我。” 听他们说话,韩之渊不敢多留,赶紧跑出正门,消失在黑暗中。 这个宅子,他是不愿再多待一刻。 叶景山蹲下身子,递一颗药丸于地上的门生。 “他会不会杀了他?” “他对他有情。” 屋瓦上二人窃窃私语,都紧紧注视着堂中情况。 笙乐停止,会雨新瞥见三哥和莫哥哥趴在侧房的后瓦上,后一刻还有男子跑出门的大喘气。 几个老婆婆上前拉住她的手,满面愁容。 “小姑娘,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记得要和家里人说啊,我们也无从真正帮到你什么。” “是啊,这里一篮昨日刚下的蛋,你拿着,早点回家吧。早点回去和你娘讲讲。” 其他人都散了。 娘,要是娘在多好,不用担心性命,不用担心的愁眉苦脸。 会雨新弯弯眼角,接过她们送的鸡蛋。 “谢谢婆婆。” 屋里。 “谢...过公子。” 笑意占满脸庞,思念,感恩,仿佛仅仅这一刻,世间皆是美满。 心无重石。 死里逃生。 房瓦上两人等待叶景山离开。 “师兄,分两路。” “嗯。” 莫涵煦一跃而下,前去救安落琼。安落琼硬撑整整半晌,伤口未做任何处理。 血迹已干,大片附于蓝色的衣襟,终于,晕倒在地。 会以慕先是撬开茅厕,“哗啦”剑锋劈下来。 “秦逸别,想劈死我啊!” 好在会以慕反应快,闪躲在一旁。 秦沫手举着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你们俩还是第一次没有忘记还有我!抱歉,这不是蛇很多嘛。” 这下换会以慕心生愧对,确实,每次下山,一要分头行动,联合行动,秦沫总是会被莫名其妙忽略。 “等会还是在昨日的客栈安顿,我去找妹妹。你路上小心。” 他尴尬地笑笑。走出正门,拐角,妹妹提着买来的菜和一篮鸡蛋,微微昂头观望夜空中的弯月。 “妹妹,我们回客栈。” “安郎,怎么样?无恙吗?” 会以慕搭住她的肩,笑呵呵地回答:“他没事,莫哥哥带他回去了,你等会就能见到。” 会雨新长吁一口气,没事就好,她心道。会以慕看她放轻松,他也不再担心。 妹妹侍女出身,做事想事都是小心翼翼。 正是因为如此,心中也就越是善良,但舍身救人,在会以慕的记忆里这次是第一次。 虽然依旧不明安落琼到底是何人,但妹妹的举动属实把他看的很重。 自己爬墙出去,没有询问哥哥,亲眼见到堂中是多么可怖的人,却依旧没有畏缩。 他温柔道:“今日晚餐,秦逸别来烧,你就安心帮安郎疗伤吧。” 会雨新点点头,晚风吹动秀发,不觉中浅浅笑颜。 客栈不远,好在昨日就定了房,不然这个点,估计是没有位的了。 会以慕和会雨新说说笑笑地上楼,猛地看见两个人影横在楼梯口。 不看还好,一看就撞上一副冰山脸,毫无神色,杵在那儿甚是骇人。 正是莫二公子莫涵煦和被他提菜般拎着的安落琼。 幸好来的是会氏兄妹,若叫外人看到,一会误以为是疯子,二会以为这风华绝貌的公子是绑匪,向其他客人示威。 “莫涵煦,杵在这里是等我们吗?” 会以慕问。 师兄开口回道:“小二说只有三间房,秦沫说要自己睡一间。妹妹是女孩自然要一人一房,伤者有伤,妹妹自然要助他疗伤,勉为其难住于一间。而我在这是等你。” 会以慕心中感叹莫涵煦真是说话言简意赅,丝毫不含糊,令人毫无反驳之力。 “莫哥哥,这么拎着伤者,伤口会被牵扯。” 会雨新担心地看着莫涵煦揪着安落琼背部外袍,莫涵煦仿佛正等着她这么说,另一只手顺手拿过妹妹手上的两个篮子。 安落琼就递到了会雨新怀里。 会以慕以为莫涵煦开窍了,他突然间一脸坏笑,估摸是想到挑逗莫涵煦的新法子。 “妹妹,你先给他疗伤。我等会过来换你,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变,妹妹也不可越了分寸。” 果然是想太多了,会以慕敲自己脑瓜子。 莫涵煦这种木头,怎么会懂什么爱情之事。 想起先前会以慕看画本消遣,大方借给师兄,结果被“不感兴趣”四个字还了回来。 关键是里边每一页都被写上批注,“姿势粗俗”四个字甚至占上大半本。 没有喜爱之人,何来兴趣,是他的原话。 可这个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哪有现在还守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修士..... 会以慕带着笑脸,轻轻问莫涵煦:“师兄,那我住哪?” 莫涵煦抬手也朝他笑,手掌就要抚上他的龙须。 “咳咚”响声从他脑门传来,莫涵煦才不是要摸他的头,而是“赏”他一个栗子。 “你自然是和我一间房。”莫涵煦唇角轻扬,转身往中间的房间去。 妹妹也小心翼翼扶安落琼向右边的空房。 留下会以慕一个人站在楼梯口回味前面发生的事。 等等,等等,莫涵煦是说我和他住一间房间。 那他为什么要打我? 是说我不懂他意思吗? 会以慕脑袋里乱如麻线。 他不是最不喜欢我睡姿,之前早功叫我均是严肃微怒,教训我的睡姿如何如何不堪,不像话之类的。 莫涵煦骨子尚在北边,不习惯门上上锁,会以慕把打结的脑袋微微解释一通,推开门扉。 他正在房中整理被褥,待他放上两个卧具,会以慕支支吾吾开口:“师兄,不如我打地铺。我身子硬朗...” 会以慕不晓得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皇宫里出来的王爷哪有打地铺这一说,师父也是给他最好的床榻。 莫涵煦虽是北部人,但也是小芗贵族,更没有打地铺的习惯。 “不必,中房的床铺最大,我本就考虑过的。况且,妹妹与我都要照料安落琼,你就安心睡着吧。我就睡一点时辰,足够。” 会以慕寻思着我不是说这个,和师兄同床共枕确实没什么,但总觉得自己会招惹到师兄的拗脾气。 若是睡觉的时候得罪莫涵煦,他不会以后都不理了我吧。 莫涵煦见他一脸难言切齿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 师弟真是不记事。 第一次下山历练,住在小镇子里,会以慕死皮赖脸缠着要和莫涵煦一起,莫涵煦自然不答应,有四间房,一人一床甚好。 哪知被拒的师弟一下午生闷气,大晚上去边上的山头里不知道招来什么恶灵,大群吐着发紫舌头的恶灵钻的客栈里都是。 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实在是缠身,弄了三四个时辰才把这些“咦咦”直叫,吐舌头的恶灵赶出去。 最终,防止是非,莫涵煦一晚上坐在会以慕身旁闭目养神。 好在他那夜没有舞拳,也没有滚来滚去。回想来,也许真的如他醒后浅笑后所言。 “君在侧,心至安。” 正因如此他才睡的这么香甜。 新鲜的菜都交给秦沫处理,他向客栈借了后厨。 而向来喜欢和师兄,多耍耍嘴皮子的会以慕,这次事先下楼,没黏着师兄。 为蹲守异象,可是一直从大中午饿到现在,现下无论他之前多烦秦沫的争强好胜,他偏是跟在秦沫后头。 他做好一个菜,会以慕便偷吃两口。饿到发慌,便是会少爷的这般样子吧。 “会梓钦,你再吃,那盘牛肉可要没了。” 秦沫边做菜边翻白眼,会以慕实在过分,只好用灵流捆住他不停往盘子里伸的手。 等他偷吃的差不多,自己上楼去叫莫涵煦。 师兄弟三个坐在空荡荡的客栈楼下,边吃饭边聊起今日所遇之事。 秦沫是最气愤的,说一句话敲一次桌子,“叶景山这东西,居然搞阴的,给我放蛇!” 会以慕琢磨道:“原来这就是那个远近闻名的袖蛇,世道传了这么久他的名号,没想到会是叶家小公子。” 他喜欢研究那些江湖中人,曾经还要阮应节国师专门帮他理出一份。 师父应该也知道袖蛇,或许师父还知晓叶景山就是袖蛇。 但应该是没多少人知道他其实根本没有失踪,甚至在策划如何杀死自己的家人。 “奇怪就在这里,师父说正是因为叶家信雕,叶景山失踪后,叶氏在没毁坏的雕祠前,以及自己的宅中,都祈求雕王寻找他们的小儿子。” “可叶景山前时说的话语,字字之意皆是想要入狼族,并以此献祭。” 莫涵煦细致分析着,冰冰凉的声音,冷静如水。 会以慕和秦沫都总是感叹,常日师兄是一句话能缩成五个字不说十个字。 一到正事,就能说出一大段,而且滴水不漏,头头是道。 翩翩公子啊,翩翩公子。 “可若是真的献祭,怎么会挑在自家的宅子?那地方边上住人,而且门上不过是随手挂了两条木棒,外来的修士只要有点灵流,随意就可以打开。疏漏太多,根本不合常规。” 会以慕接着说,也是有理。 他停了会,眉皱再眉舒,手指尖敲着案面,道:“哎,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叶景山是为了引出狼族。向来雕族与狼族不合,怕是他家之前有被狼族骚扰。” 莫涵煦听到这里摇了摇头,眼神全是否定之意。 秦沫道:“不应该如此,狐族和雕族也向来有矛盾,要是叶家真的很过分,狐仙定会管。” “狼族管辖范围不会这么宽泛,倒是像另有谋划。” 秦沫身为陈国人,比他们更清楚狐族在人民心中的位置。 他族若是随意干涉,狐族的族训是宁可抓错不会放过,护陈国安定。 “要是叶景山故意引狼族来的...可他何必如此?” 莫涵煦开口,又否认自己。 一个人,杀去全家人,若不是仇恨不是大怨,做到这种地步,莫非是失心疯。 “哎,先吃饭吧,明天也好解决,反正是明日辰时,不急不急。” 会以慕抓起一根鸡腿啃起来。 另外两个人无语地看着他,又瞅瞅他面前三根吃的干干净净的鸡骨头,还有那盘妹妹前几天刚做好的橘子糕,仅剩三块了。 分明一直在吃,说什么先吃..... “给妹妹留两根鸡腿,橘子糕也不准再碰了。” 莫涵煦端了过来,开始埋头吃饭。 秦沫还很想继续谈下去这个奇奇怪怪的事情,看一个吃的高兴,一个听话的很,说先吃饭就真的不说话了。 “我等下给郡主送饭。”秦沫盯着两个人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好的。” 一前一后回应,之后又鸦雀无声。 外袍黏着伤口,左边秦沫所刺不过是应急阻止,右侧的刀伤却是离骨头不过几寸,可见韩之渊的狠毒。 他分明就是想看安落琼死,碍于害怕叶景山身上的毒蛇,没有一剑了结。 会雨新拿着纱布仔细缠着。 她将她衣衫小心褪去,裹胸紧勒着安落琼的胸部。 她的上半身,有一道弯月型的疤痕,在锁骨处,像是什么物种,但又叫不上名字。 “郡主,我进来送饭。” 会雨新一惊,来不及好好盖,便随意铺了被子遮住她半裸的上身。 “秦哥,还麻烦你亲自送来给我。” 秦沫浅浅一笑,道:“特意按你说的帮他熬了粥,今晚过后就会醒来吗?” 他往前走,会雨新知晓不对,挡在他面前,献出最可人的笑颜,梨涡勾勒,灯光下着实动人。 “秦哥,她伤口很深,而且有溃烂,我来处理就好。” 秦沫不被打动,他依旧向前,也不知为何突然这么执着。 “秦逸别!!你把我妹妹搂在怀里干什么?” 前面光顾着招呼秦沫,门忘记关上。 这下好了,会以慕吃饱,上楼就有事管。 妹妹是多重要的宝贝,况且那个男子还是妹妹心悦的,秦沫有没有搞错,居然干这么无耻的事情! 床榻上传来不满意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干...什么?” “啊啊啊,不是...” 妹妹跑过去,慌张道。还有更糟的。 安落琼得了灵流和草药,伤口不再那么痛了,肚子空空如也叫醒了她。 肚子饿自然要找吃的,加上外面突然大声说话,她意识还没那么清醒,都不知道自己上衣已被人脱去。 “你果真是女子!” 会以慕脚刚踏进来,就看见床上的安落琼醒来。 上身女子的线条很是明显,而显示女性特征的地方,裹着一层又一层布。 即使妹妹前去推她躺下,秦沫和会以慕都看的清清楚楚,脸上女子少有的英气,这一刻都不再那么真实。 “疼疼疼...我...里衣...” 直到她盖上被子她才感觉到自己没有穿衣服,除了裹胸,就是一丝不挂。 “......” 两个大男人不知说什么,看妹妹难堪的样子。 会以慕吩咐了一句:“既然是女子,到时换师兄的时候,你告知他吧。好用阴气以疗。” 说罢,拖着秦沫离开右房。 “她扮成男子,固然更可疑。” 师弟摆手道:“这次案子复杂,稍有不慎,颠倒黑白。” 秦沫冷笑一声,会以慕已经阻拦两次继续探查,甚是奇怪。 “会梓钦,案子越是复杂,更是要询问。” 会以慕哪不知道他的心思。 上次下山调查,收尾会以慕立了大功,抓住了那只躲躲藏藏的人皮恶灵,功绩比秦沫整整高了一倍。 三个寻嗣修士里,最重视功绩的就是秦沫,他家境平民,又加上自己本身争强好胜。 每逢研究案件,他冲在前头是常有的事。 只是,这次一切都太刚好。 叶家除叶景山,全家灭门;安落琼出现,他们正好至叶宅;秦沫与死去的家臣应逢延原是邻居;小芗雕族对抗的狼族,于此又为参与者。 “想要问她的事,不如先回房想想关于故友邻居,应逢延的事。” 会以慕将剑穗敲在他胸口,“而且,现下去问,她根本什么都不会说。他人诉你,先为信。” 秦沫叹了口气,说的实在是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好,明日再谈。好梦,梓钦。” 作揖。 第12章 定寻半解(二) 会以慕等秦沫关上房门,深吸一口气。 时辰不早了,他便也推门进房。 莫涵煦坐着梳理头发,房中实在安静。他悄悄走向床榻,轻巧地坐下。 被褥极柔软,笼罩着房中本有的木香,两盏布灯晃着橙黄色的光。 木制的地板发着亮,如此环境,会以慕是真诚的心安。 师兄细致温润,生来虽不是南部人,却比南部人更温韵。 他眉眼中透着柔软的气骨,旁人不易发觉,外冷内热四字,实在适合。 “愣着是等我帮你洗漱吗?” 莫涵煦啼笑皆非,傻师弟怎么一直瞅着自己看,还看的这么认真。 难道是想要研究骨相? 会以慕迟迟未收回眉眼,他在想,自个修了多少福分,能识得翩翩君子。 而这位公子还是他的挚友,他的好师兄。 待会以慕听话地用皂角和新茶洗漱完毕,莫涵煦已更衣上榻。 他把里边的位置让给会以慕,自己侧卧,微闭双目。 不过一会,会以慕爬上床榻,本想帅气地跳跃..... 奈何床榻实在太软,这下倒好,整个人压在了莫涵煦身上... “你!!”莫涵煦被砸的生疼。 他也是态度诚恳,马上道歉:“对不住师兄,床褥铺的太好,我脚滑,对不住...” 会以慕抱拳从他身上弹起来,而后不再说话。 憋着气,一声不吭地绕过莫涵煦乖巧躺下。 哪知道,莫涵煦心里很是不习惯。 蚂蚁爬心便是这般吗? 平日,会以慕定会一直压在他身上,等他开口数落,才会笑嘻嘻地离开。 他心道:莫涵煦啊,莫涵煦,你这是期待他压着你玩闹吗?? 心尚未回答,炽热不由自主由脸颊烧至耳根,似火碰见干柴,不可收拾。 莫不是疯了。心中未真正答允。 会以慕见师兄没反应,宽心半截。 莫涵煦照顾他,给他让出一大块地方,床榻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大,睡两个大男人实在勉强。 细长的双腿伸不直,会以慕干脆和师兄同样,侧着睡。 “师兄,我灭灯。” 灵流挥过,香草味中,会以慕安心地合上眼睛。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落,莫涵煦眼睛紧紧闭着,却掩盖不了发烫的脸颊。 脑子仍在执拗着他前面的所作所为,耳朵响起的是上下起伏的心跳。 等他放下其他杂念,真正准备睡去之时,后头的人,双脚缠了上来。 脚趾轻轻勾住他的双足,细微的摩挲,激得莫涵煦猛睁开双眼。 眼前,黑暗混着滚烫,仿佛房子都烧了起来。 多少溪水都灭不了,灭不了了。 小心侧身,里头睡的很熟,此是无意之举。 可...翻动的乃是莫涵煦心底有意的种子。 月,照亮莫涵煦发红的双颊,多似沙漠里的香苹果,红的极为彻底,不漏一丁点果皮。 他望着会以慕浮动的睫毛,以及轻轻飘动的龙须。 为什么会以慕在床榻上会如此不自在? 他望着他,想思考出个答案。 挪的更近一些,却仍只是看见他那优越的鼻梁和微微张开的小嘴。 果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莫涵煦。”会以慕察觉面部痒痒的,顷刻便要挠痒。 莫涵煦以为吵醒了他,正为难要怎么给自己脱身。 万事难料,结果是... 他另一只脚也勾了上来,两人的面部现下只有两寸之遥。 莫涵煦无法呼吸。 心跳震耳欲聋。 他胸口下那颗飞速跳动的红心所发出的声响,阵阵耳鸣,又阵阵安宁。 脑中转着两年前的故事:“莫涵煦,我昨日刚学一个词,你猜猜看。” “...” “知音,叫做知音。”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你我就是啊。” 你我就是啊,你我就是...就是知音。 知晓对方心意,不可分割,重要至极。 他不知怎么去否定自己。 他好想好想把他捧在手心,让任何事物都伤不了他。 皇子出宫,言语是尊为寻嗣修士,实则相依为命。 熟睡的会以慕撅了撅嘴,翻身向着墙壁。 双足自然收回,那一刻。 莫涵煦伸手想抱他回来,头皮发麻,终是没做成。 他抓着胸口,仍无济于事。 睡意全无。 莫涵煦翻身下床,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房门。 直到昏沉沉的脑袋,所感发烫的手指,似有似无地敲打着隔壁的房门,意识才想起,已不在房中。 “莫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好寅时,指火示意...” 会雨新打开房门,见到莫涵煦,满是诧异。 莫涵煦像喝醉了似的,脸红的不成样子。 “莫哥哥,你是喝醉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不是。你先去隔间休息吧。我...我来疗伤...” 莫涵煦实在是百口莫辩,他不喜撒谎,比不喜撒谎更严重的,便是他不清楚现下自己的状况。 会雨新还没应许可以进门,他已经撞开她的手臂,逃窜一样窜进房。 安落琼倚在床栏处,面色痛苦。 会雨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虽然不知道莫涵煦到底是喝酒了还是发烧了。 但无论是何,现下在她看来,两个人都需要照顾。 “会雨新,你快去休息。我可行。”莫涵煦看出她的担心之态,自己偷偷施了一个冷却术,试图给自己降降温。 “莫哥哥,只是刚刚药上好,还没到要输灵流...而且,我...是要喂她吃饭...” 真真是尴尬至极,会雨新说着说着便一顿一顿的,不知该如何接。 莫涵煦道:“喂他吃饭?妹妹,我来。男子与女子之间喂饭,只有夫妻才做得。” 这人,乱闯女孩的房间。 还有,这脸红的和猴屁股似的,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作甚,居然还争着要喂饭。 安落琼心下不满,怒皱眉头。 仗着自己长的温润如玉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既然另外两个也知道我是女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看在他救我的份上,说便说了。 她挑眉朝两个说话的人笑笑:“女子和女子之间呢?” 声音尖细,和之前的低沉完全不一样,仍是沉闷,却是柔弱的问句。 “安喜...你是女子!”莫涵煦惊道。 “自然,没必要骗恩人。”床上的人回答。 会雨新夺过莫涵煦手中的粥,满意地盯着安落琼。 莫涵煦与会以慕想法近似,对于第一人证,避开打草惊蛇最好。 “既然是女子,就更要好好休养了。” 说着说着就挪到了案旁的蒲团上,全然不顾两个女孩子震撼的眼神。 别人满面写着不用帮忙,他却赖着不走了。 好在冷却术效果蛮好,就剩了他的双手依旧是滚烫。 麻线打结便是他现下脑中景象,细想一日下来所遇之事,总被会以慕双足的摩挲触感所打断。 看着妹妹悉心喂着病榻上的安落琼,疑问她为何男扮女装,一下又想到自己刚刚与会以慕同床共枕。 闭眼叹气。 会雨新忙安慰道:“莫哥哥,我前面给安喜看了,伤口并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是失血有些多,加上入秋之际难免加重。看你如此之累,回房休息如何?” “若真当不必帮忙,我自己回房便是。打搅二位了。姑娘,你更要休息好。” 会雨新再次愣住,想来莫哥哥的行为作风,要不是温柔细腻,要不就是冷静如斯。 如此慌乱,如此行动没头没尾,倒是很少见。 “粥很好吃,甜丝丝的。” 安落琼眯眯眼睛,满意地夸赞会雨新。 她特意让秦沫加少许红糖,“安喜,你是不是很爱吃红糖?” 她吹凉最后一口乌米粥,递到她嘴旁,询问。 安落琼喝尽,笑盈盈回答:“偏爱。” 伤口仍是很疼,可安落琼腹中温热的甜粥,惹得她长久未真实展露的笑颜,毫无保留地向会雨新显出。 笑颜如此,偏爱的到底是物还是身前的人,恍恍然分不清。 “你怎么不替他们先问问我?” 安落琼轻轻拉住她纤细的腕子,会雨新并没有挣脱。 “我不懂什么术法修炼,不过是陪在哥哥身边罢了。无权询问,也不想这么做。” 会雨新老实回答道。 “你不懂修道,那怎么会吹狼族的归天段?”安落琼望着她,她在她面前,不知怎的,说不来一句谎话。 她想问,便没了丝毫犹豫,瞬间问出。 会雨新感受她抓的更紧了些,脸庞的梨涡深了一圈,她笑着摇摇头:“那是雅姐姐见我对吹笙感兴趣,随意教我的。不算是什么女修。” 安落琼见她端着碗,心觉一直抓着怕是会累到她。慢慢松手。 “安郎,你早些休息,伤口会好的快些。”会雨新边放下碗,边嘱咐她。 “好。辛苦你了。” 待会雨新将她把被褥盖好,已过子时。 安落琼压制自己打哈欠,却依旧不止。 会雨新也是困的眼皮耷拉,轻声道:“我在你旁边,若是伤口有异,也好即时查看...” 她刚刚语毕,头已经垂至床榻边的被褥上了。 烛灯未灭,通明的房中,困意肆意弥漫,伤员和医者皆进入梦乡。 谜团蒙着厚雾,等待后一日的清晨,层层剥开。 第二日一早,会以慕拿被子盖住刺眼的阳光,伸手出去摸索,已是在床榻的边缘。 稀里糊涂的脑袋忽然清醒,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枕边的莫涵煦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揉揉自己的双目,坐起身来。 日光落向两扇门扉,他朦胧看见个闪着光的人影,上下身铺着藏青色的外衫,乌黑的长发凌乱散在光下。 再看清晰些,红晕不匀称印于颊侧,正是莫二公子莫涵煦。 莫二公子皱着眉头,依旧微微闭着双眼。 或者说,他根本没法睁开眼睛,阳光实在是刺眼。 会以慕知晓他已醒,估计是怕吵醒别人,才这么正襟危坐地靠着门扉,不声不响。 “师兄?” 无人回应。 “莫二公子?”门边的人眉峰动了动。 “莫浓繁。” 眼睛挣扎着睁开,人影向旁边的阴影移动。 “莫涵煦!别装睡了!” 床榻上的人从软塌塌的床垫上蹦起来,极其幼稚地叉腰盯着莫涵煦,叫醒他。 莫涵煦心下是万分无奈。 想来昨夜,从隔壁房间跑回来,尝试再次上床榻睡觉。 谁知道刚刚爬上床榻,里头的胳膊直接扒住他的脖颈,胳膊把他的脖颈也烫起来。 莫涵煦受不住,深更半夜给会以慕盖好被毯,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该去哪。 找秦沫?秦师弟因为功绩对他实在是避之不及。 找老板?别人应该也早就休息了。 隔壁刚刚去过,况且还是两个女孩子,更是不合时宜。 兜兜转转,倒也没把会以慕吵醒,他自己在门旁坐下来,估计是太困了,外衫都没披好,人已进入梦乡。 会以慕从床榻上下来,一手拎床边的外衫,光着脚走向莫涵煦。 光线拉出绵长的阴影,这下,莫涵煦的双眼全都睁开了。 步步,步步。 他听见自己狂跳的内心,以及再次提升的体温。 “穿好衣衫,去隔壁询问事宜。” 门被灵流撞开,会以慕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莫涵煦已经跑出门甚至走下几阶楼梯。 师兄这是怎么了? 会以慕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发什么呆啊,不是你说的早上起床再询问?” 秦沫从旁边的房间出来,就看见会以慕傻兮兮地处在这。 “秦逸别,师兄早上起来突然就跑下楼,你说,是什么情况?” “估计是你睡姿不好,被嫌弃了。赶快穿你的衣服,不然我先去了啊。” 会以慕连声答应,赶紧穿衣和穿履。 若真是秦沫这般所说,等下还要好好和师兄道个歉。 说好一起进门,秦沫仍然迫不及待先踏进门槛。 房里的女子皆醒,会雨新正扶着安落琼。 “早啊,妹妹。” 会以慕笑眯眯地和会雨新打招呼。 会雨新朝哥哥笑了笑,让他们到榻前。 “恩人呢?”安落琼开口就是一问,会雨新也是奇怪。 这么重要的事,莫哥哥居然没和他们一同进房。 “前面去拿馒头了,多有失礼,”正说着,莫涵煦就背着手出现,“楼下有许多官兵。” 他站在会以慕旁边,蹙眉话不多言。 安落琼见他来了,慢慢叙来:“你们救我的命,我若是什么都不说便是有违道义。那么,或许在座有人知晓越仙族。” 听闻三字,除了会雨新,其他人的脸白了一层。 谁会不知道,当年迟国声誉极佳的外加族系,越仙族的大名号。 此族生来与龙相合,生下的小孩,同时带着一只或是两只小龙灵,而有才能胆识的族人才能训出各类龙身上所能。 虽说龙在几千万年前消逝于世,灵气却依旧寻找寄主。 这一族来势汹汹,来时毫无预兆,走时也是众说纷纭。 别说是修士,各处的百姓都知晓,越仙族人武力高强,修行乃是十成以上甚至更是深不可测。 龙灵若是因宿主的愤怒真正现世,可屠杀此城中所有活物,并收下活物灵气,促成龙灵的长大,也可以增进修为。 但若是宿主身亡或是病重,龙灵会救主,亦会弑主,此在宿主生魂与龙灵一念之中。 小芗攻打迟国时,另两国也是帮助,有说法是雕王为了铲除后患,用邪术催眠龙灵,杀害了所有的越仙族人。 这种野史见不得光,雕王连同狐仙也加入过如此肮脏的交易,世人以雕和狐为图腾,更是不会相信。 之后,越仙族变成了修道界的禁忌,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历史。甚至变成了可望不可即,成为玄术的传说。 “我,是最后一代越仙族。最后留下来的一个人。” “姑娘,这种谎话我可是听多了。”秦沫冷笑,听她说完更是不信。摸摸剑柄。“你继续说。” 莫涵煦没理会秦沫的碎言碎语,让她继续说。 安落琼本意也没想管这个昨日莫名其妙刺自己的公子。 “叶宅所扎之处是越仙一族的祖坟,各位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越仙族含冤而死。先不说人变成冤灵,那么多龙灵催眠后被无辜杀死,祖坟一直以来都是怨气深重。” “我几年来,每个月都用自己的龙灵去劝说其他龙灵,用生魂去与逝去的族人传言。” “维持这些,不过是父上对我的期许,还有就是我不想伤及无辜。” 安落琼深沉的嗓音,是少年的责任,全无少女该有的软弱和诉苦。 说来这些,都是云淡风轻。 会以慕有读到过,越仙族人是极度重情之人,信义也是说一不二。 他向来敬佩这样的人,点头赞同。 “至于后来,叶宅搬迁到这里。大建大扩,把边上的百姓也引过来,现下都变的繁华热闹。” “本以为,自己只要做了门生,也能几个月便安抚冤灵。哪能知道,叶氏全家信雕。” 说到这,她顿住了。 几人心下都不好受,莫涵煦更是心寒。 迟国和小芗战争,那时他不记事,但在家乡人心里,世代是仇人,小芗上下都是说越仙族人的不是,也有害怕他们的。 “我本是不信什么雕王狐仙参与此事的传言,可龙灵持续暴乱,我深深切切体会到。” “龙灵是在反对自己存在之处,却有人供奉害自己惨亡的雕族。连续九夜,我都能听到冤灵地呐喊。我根本控制不住。” “你去求助了叶景山?”会以慕猜测。 安落琼扬嘴一笑,“当然没有。我信不过任何人,不然这些年,也不会我一个人做完全部。” 门外传来官兵搜房的声音,莫涵煦和会以慕对视一眼,先到门口迎“客”。 “雨新,劳烦。” 会雨新跟着莫涵煦到门扉。 “开门,寻人!” “公子,是找什么人?” “自然是叶氏余孽,开门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会雨新摊手,莫涵煦把灵流运于手掌,随时等待他们冲进门。 “啊呀!” 人还没踏进来,就被灵流撞向楼梯。 “打人了,打人了。” “快跑啊!” 莫涵煦掌心出力,官兵虽都习武,但抵不过内力冲击。他冰冷冷地瞪着他们。 官兵倒也有骨气,继续上楼,要和他一战。莫涵煦本来就是来拖延时间,好让他们翻窗带安落琼走。 有人要战,求之不得。 挥手将淋漓放到房檐上,冰冷地语着:“奉陪。” 两掌攒住两成灵流,待那人拿着剑冲上来,一手抓住剑柄,把那整个人翻了半圈。 锋利的兵刃直直插进最上层楼梯正中,并无晃动,人被扔到了他边上一尺的距离。 第二个人在中间楼梯颤颤巍巍,一小步一小步走上来。 看到他毫无表情的俊俏面容,居然还想拼死一试,他手中的剑,突然刺向莫涵煦的肚子,猝不及防。 莫涵煦掌心的灵流算是派上了用场,重重一推,剑柄飞速向侍卫去。 侍卫被打中胸口,摔在楼梯上,叫惨的声音都没了力气。 莫涵煦依旧瞪着一个个上来应战的人,剑和大刀被他徒手打的七零八落。 这些一开始被打倒在楼梯上的人,最后有嗷嗷惨叫的,还有倒着起不来身的,楼梯和楼下滚了一地。 他没有多说什么,把插在楼梯以及梁柱的大刀和剑,用灵流全都拔出来。 全部整齐放在楼梯最上边。 至于淋漓,他离开时小心拿下来,吹了吹房梁上沾来的灰。 另几人准备好速速逃跑。 安落琼出乎意料地配合:“不用打晕我,我跟你们走。” “秦逸别,你手劲大地,背她。”会以慕道。 “不是...我这...”秦沫被敲了一个栗子。 “这什么这,我照顾着妹妹,当然是你照顾伤员。况且扳手腕我什么时候赢过你?” 秦沫还记着前一日对她的那一剑,口中喃喃:“对不住。” 会以慕托住妹妹的腰,轻功带妹妹跳下窗,后两人也赶紧跟上。 “现在去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 秦沫没法大吼,压着嗓音气哄哄地问。 都不知道到哪里躲,就这么傻乎乎地跑出来了!? “先...先去北街的酒糟铺子吧...那边可信的人多...” 安落琼看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会雨新在边上又是担心她的伤口,又是怕这师兄弟打架,她是实在不想会雨新在一旁干着急。 他们加快赶到。 只是。 酒糟铺子已经变成烂摊子。 锅碗瓢盆,浅红的酒糟和各种原料倒在地上,铺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第13章 浓雾难散(一) “他们果然是来抓安落琼的。这地方他们查过了,短时间不会回来。先避一避吧。” 会以慕招呼他们进门,按照安落琼的吩咐,到铺子下面的地窖里暂时躲一躲。 有了地方躲藏,会雨新接过安落琼,轻轻扶她坐下。 掏出药囊给她路途中擦破渗出鲜血的麻布上再涂层药。 会以慕和秦沫倒是没歇着,以常理,开始在搜查酒窖是否安全。 “普通的酒窖,那些官兵居然没有发现?” 秦沫提出的疑问,是会以慕同时想到的。 而且,若是追杀安落琼,按她前面让他们先躲这,更是说明知晓这个铺子的,应该是她最熟悉的人,才会知道。 “仓皇砸铺,连酒窖都没搜到就走了。这该是有多急啊?” 会以慕眼神转向安落琼,总觉得有古怪。 这姑娘说她不易信人,可逃的时候,自己是主动提出要跟着他们的。 除了疼痛带来的苦涩面容,没有慌张。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对她露齿一笑。 该揭穿她的把戏了。 会雨新对三哥的行为充满疑惑,耐人寻味的邪笑,告知她要退到边上。 她扎好最后一条麻布,站起来退到一旁。 “越仙族人重情重义,对信义看的更是极重。可是信,所对的是事,至于人,是自己认定之人才会如此。” 会以慕对着她坐下来,笑颜挂在脸上,“是你让官兵来抓你的吧。所以,其实根本没必要逃。” “她自己要让他们抓??” 秦沫和会雨新异口同声,口气里全是疑惑。 毕竟,谁没事闲着让官兵来抓自个呢? 安落琼叹气垂下头:“那是我之前的想法,毕竟抓进去,我便是牢犯,狼族的人也就不会随意动我。” 听她口气似乎很是后悔。 会以慕没有接话,等她继续说。 “但现下看来,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抓我,而是来杀我的。和昨日在叶宅没什么两样。” 听到这里秦沫直接了断得出结论:“这般说辞,难不成陈国的官兵有狼族眼线。” 这些官兵说的是叶氏余孽,不仅是安落琼,还包括袖蛇叶景山。 狼族的人不知道安落琼真实身份,只是知道她是叶宅的门生。 昨日没有杀成,看来今日一定是有重大之事,光天化日下自己不好动手。 就利用在陈国的人力,防止碍事。 “你报官是在几日前?说的具体一些。” 会以慕又问道。 “三日前。有狼族的人亲自到叶宅,我为了保命去报的官。” 仅仅三日? 会以慕看着她,安落琼眼神却是向着会雨新的。 仿佛这些是说给会雨新听的,并不是说给会以慕听的。 狼族既然要杀她,她手中一定有隐秘的把柄,亦或是叶景山极力保她,引起了合作狼族的不满。 “公子,你们是外人,牵扯进来实在是不好。我的身份已经告知你们,你们也助我疗伤。有劳了。” 安落琼知晓此事不简单,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方修士,但自己的事,麻烦别人总是不好。 “那好,我们的任务其实早就达成了。可既然我们救了姑娘你,自然就会做到最佳。” “妹妹,她被官兵追杀这几日你负责她的伙食,我们就在陈国好好游山玩水。” 会以慕撑地满足地站起来,悠哉走到会雨新边上,“再次辛苦妹妹。” 秦沫却不干了,他不满道:“说不管就不管啊,叶公子是找到了,但他到底想干什么,还有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到底要干嘛都还没弄清楚...” 会以慕转过身子,拍拍衣服上的尘灰,“秦逸别,师父让我们来,是做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调查叶家小公子下落。” 会以慕再言:“那你都见到叶小公子了,不是没失踪嘛?” 他一问二问,咧牙切齿,生怕秦沫急起来把寻嗣修士也全部道出来。 “三哥,我照顾她就是了。你们去忙自己的。” 亲生的妹妹果然明白哥哥说的,她这么一讲,秦沫没法再有话头下去。 妹妹眼神坚定,不像是玩笑。 秦沫也深知,会以慕虽然平日是顽皮一些,但正事上他这个师弟,考虑的比他这个做师兄的更加周到。 “见到人了,自然是没有失踪,出去也好,顺便找找莫师兄。” 秦沫妥协,嘴巴里却嘟嘟囔囔,听去是计较会以慕,又不知道计较什么好,不服气地骂他是王八。 地窖不过几百步阶梯,他们不久就回到凌乱不堪的铺子。 会以慕走到地面上,神色就由松散转为紧绷。 他当然不是想就这么放弃,安落琼说的那些话也自然不是谎言,可他有感觉,继续询问她说不准会不再说实话。 至于原因,自然是她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之所以告诉他们她的身份,想来是知道他们不敢杀她,再者可以摆脱自己和叶景山有所连接的可能。 她一直悬着心和他们说话,在异国地界,报官引起这么大仗势,指不准这个丫头的行动和陈国王室还有牵扯。 越是复杂,越是要想到千变万化的可能。 “秦逸别,有没有兴趣戌时到叶宅赏月?” 他说笑道。 “啥?你不是说要游山玩水,怎么变卦,要去凶宅看尸体了?” 秦沫就知道这小子一定是留着一手想好好查下去,明面上配合配合,也好给他的计谋些许面子。 “哎,师兄,怎么,和小王八一起赏月不够有趣?” 会以慕拍拍他的肩膀,前面他那些细细碎碎的骂声,可是一字不漏的都被会以慕听到了。 秦沫没理他,接着自己逻辑问:“我还是不理解,逼问那个姑娘,只要把剑横在她脖子上,轻而易举的事。为何不继续追问?” “她那样子哪像是怕死的样子。昨日她自己冲到叶景山边上,分明知道对方会因为她的插手而大怒,却依旧没有退缩。” 会以慕翻查着铺子里打翻的各样器具,神色严肃。 她不求死,对于叶景山毫不畏惧,越仙族的事情说来皆是心疼,更没有想过要从他们手中逃跑。 “这件事确实是越来越复杂,想来,我们还是旁观为好。” 秦沫这下终于理解了会以慕的意思。 理论上说,叶宅的事情他们需要的,是知道叶家人的死因以及旁敲侧击知道了一些原委。 但,少年人,牵扯进其中,不会想脱身的。 “先去找莫师兄,再商议。” “也好。” 难得两人没有吵吵嚷嚷,严峻的神色下是难以察觉的兴奋。 修行大涨的大好机会,顺带对雕族的事也能深入了解。 会雨新与安落琼面面相觑。 因为安落琼在他们走后,便马上站起身,出其不意地扯住会雨新胸口的衣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短刀横在会雨新发白的喉间,她凶狠的模样和之前谦逊柔弱全然不同。 “安郎,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哥哥是修士,我是他们的...仆从。” 回答多有颤动。 “普通修士的轻功可不会这么好,还有那个姓莫的,剑术和灵流可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她戏谑般的眼神,仿佛会雨新是她刚刚猎得的猎物。 会雨新看着她,没有再回答。脖颈向前靠近,脚步小小挪动。 她看着她,平静且苍白。 “你别动了!!”安落琼吼道。 会雨新停住了脚。 “若要杀,便杀吧,我不怪你。” “谁要杀你了!!!” 结果激动的却是持刀的那个,她喊的越来越用力,自己牵扯到自己的伤口,短刀失手掉落在地。 该死,什么时候威胁个人变的这么没底气了。 况且,对方不过是一个女孩子! 安落琼,你被刺了两剑就弱了这么多了吗? “不要多言,更不要逞强。你伤口未愈,等你伤好了,你要做什么,我奉陪。” 会雨新帮她把地上的短刀捡起来,递给她。安落琼捂着伤口,不得不再次倚着墙,软绵绵坐下。 “你为什么不躲开,亦或是好好回答我。” 安落琼还是硬着头皮问,即便伤口真的很疼。 “地窖里就你我二人,你若是要杀我,躲也是无用。至于回答你,你看见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对你撒谎。” 她说的甚是诚恳,眉眼间皆是无措。 会雨新从小就不善骗人,所以在宫中,被打是常有的事。 母亲然妃未好好教她如何做人便先已逝去,生前却与她说过数次,“为人以信,方得人心。若失信,能悔过可得;若不可,以性命代之。” 她不敢忘记,也不愿忘怀。 时时刻刻,不为口舌之言而动摇。安落琼不信这套,好在会雨新也没有再去帮她处理伤口。 两人互相望着,谁也不打扰谁。时辰宛若沉寂。 莫涵煦打完人出来,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酒糟铺子。 安落琼当时在铺子门口吃东西,都能随意进出,可见这个地方像她的家一般,是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叶宅肯定比常日更加难躲藏,她重伤在身,不会自己往火坑里跳。 而酒糟铺子那,另外两个人站在门口,秦沫问:“会梓羡,我们就这么傻兮兮地等师兄?” “都没带传飞页,自然是等着他最实在。” 会以慕写满自信的双瞳,等待他的出现。来了。 会以慕小孩子气的欢喜填满整张脸。 听他的黑皮靴踢踢踏踏快步走过,随风少许吹起的藏青衣角,手边那抹深蓝,活生生是绝配;少年笼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柔和与傲气悄然融合,香草味弥漫在四周,愈演愈浓。 许是远远就看见那头傻呵呵的师弟,他也跟着扬起两边嘴角。 走近,又深觉不好意思,收敛住脸上的弧度,眸深处淌着的仍是柔情。 “毫发无损吧。”他问。 “师兄出手,怎么会有事,”会以慕回,“叶宅的事,我们追查但不深究,你看如何?” 莫涵煦笑道:“向来师弟都想在前头,最好之法便是如此。” “切,磨磨蹭蹭,来了还非得嘚瑟。”秦沫在旁边不屑地语道。 莫涵煦设法圆场,他转头询问他会雨新和安落琼在何处。 这下,秦沫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她们在地窖里,在那里比较安全,两个女孩子家跟着我们总不安全。” 他挠挠头,朝面色平静的师兄憨厚地笑笑。 “我让她们待着的,雨新会解我特意设的界布,也好出来买点吃的。” “至于安落琼,她的伤没有造假,行动不便也不会乱跑,况且秦逸别给她加了道符,就更不用担心。待在一起,雨新或许还能帮我们套出一些话来。” 会以慕就知道秦沫嘴硬,啥都要争个输赢,莫涵煦关心他了,他倒先比别人不自在。 说话间便主动赞扬了他,也好让他得意一会。 交流明白,三人准备去酒馆呆上一阵子,顺道打探情况,等戌时叶景山的出现。 叶宅边的酒馆里,热闹谈不上,却是多了很多江湖帮派之人。 上下两层皆有掩着黑纱的女修,江湖中人都知晓,这些皆是弭迩山旖萱派。 她们旁边一桌围着头巾的,俗称山余派,是迟国之前留下的一批行兵,赤手空拳能胜多数修道人。 小芗境内的狼族人士也出现在此,人数不多,左胳膊上若隐若现的图腾却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连常年在海边生活的会国瑶海派都有二十几人马守在此处。 “这么盛大的场面,我可是在历年修庭比武才看到过。” 秦沫发出不可思议的感叹,也不知这次怎的这么大阵势,昨日还是空空如也,今日就如此多的修士。 难道险恶的祭祀不怕天下修士知晓不成? 莫涵煦放下酒杯,上到了二楼窗边。 远处望去,叶宅昨日的六十具尸首,均不在堂中,红白相间的娃娃仍是歪歪扭扭,没有被整理整齐。 其他的皆被屋檐遮挡,看不见也猜不着。 “想来叶景山不会自己做这种傻事,有没有可能是陈国高官插手?” 他都不用转身,会以慕又跟着他上楼。 合上窗,“哎,师兄,我还没看呢,你就这么关起来了。不够意思啊!” “不是叫你不要跟上来吗?” 会以慕听他说,手臂却绕过他的脖子去开窗户,莫涵煦比他个头高,会以慕垫脚加伸手半天,仍够不着边框。 殊不知,莫涵煦更不敢转身,后背贴前胸,臂弯蹭脖颈,本能性的是想逃避。 他叹气,又推窗打开。 后头的人这才退去,他却沉浸前刻,或许,玩闹的师弟才是会以慕。 “客官,别碰窗子,那边晦气都要窜过来了!!” 上楼恳求他们的是酒馆的老板,他跪在地上,给两个少年磕着头。 回头才发现,二楼少有的宾客都消失了,而楼下,也是空无一人。 “掌柜的,前面在这里的这些人呢?”会以慕问他,他却不回答。 掌柜的额间突然滴下血滴,落在他手上。 “不必再问了,他命不久矣。” 果然,掌柜像是疯子一般,想要擦去手掌心上的血,不料用力擦拭,血迹就越来越多。 将死之人才会说出,生前不敢说的话。 这样子像是被夺舍了。 有别的灵体在这里。 会以慕没有听莫涵煦所说,不惜拿自己灵流询问:“这些人是都去叶宅了吗?” “没...没...他们都被...苏大人带走了。” 苏大人。 会以慕抽回自己的灵流,不过多久掌柜就一命呜呼了。 莫涵煦很快知道了他口中的苏大人是谁,这人在会宸登基那天他们俩就见过,陈国有权位的苏大人。 召来各派各国修士,辰时将至,又将他们带走。 看来是陈国王室想自己好好解决,他人插手自是不愿。 至于苏扶游,他一界修士居然能在陈国宫廷有如此大的权威,托人暗中扶持,性子能言善辩。 “没想到,小鬼你还有两把刷子。当然,我是看在莫二公子的份上才饶你一节。” 男子握着烟青色的酒杯,优哉游哉,走一步还不忘酌小口。 广袖上翻腾海浪的图案,晃又晃,鬼邪的笑容与细长的柳叶眉相互映衬。 左侧上唇的小黑痣轻沾酒水,褐色的眼睛里黯淡无光,尤其像如此黑夜,神秘且邪气。 “他们人呢?”莫涵煦大声质问。 “莫公子,我初来乍到,你不关心我,反而关心那些修士,哈哈哈。” 他笑哈哈,倚在楼梯旁,口气甚是失落。会以慕心叹,果然是苏灵挥。 “苏前辈,他们岂是你能随意胡闹的?” 苏灵挥无神地盯着他,喝光杯中所有的酒。 顷刻,楼下又响起了喝酒和嗑瓜子的声音。 “他们不会走,我也当然不会随意处置,这个掌柜是叶宅之前逃出来的家仆。我要杀他,自然先让他们去集市玩一玩。至于你嘛,我是想见你,莫二公子,久违。” 他走上前来,给莫涵煦鞠了一躬,对于会以慕简直和没看见一模一样。 广袖打在会以慕面上,不与他说话也作罢,区区陈国高官,对会国王爷目不视,简直荒诞无理! 会以慕挡在莫涵煦前面,“久违?呵呵,亏你说的出来。我们可不想见到你。” “哈哈哈,你们?会大王爷,你和莫公子这么亲切,以我们相称,不知的人可要误以为你们是有何奸情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灵挥踹了一脚死在地上的掌柜,仍然笑呵呵的回应他。 “苏前辈,你是不是知道叶宅里的人死去的缘由。” 莫涵煦认真看着他,疑问道。 说的苏灵挥愣了一下,转而又笑。 叶宅是陈国的地界,他身为高官,又刚好管此地,自然是清楚的。 “叶景山那个混小子,自然是拜托高人帮他杀了全家。想炼龙灵,以怨气克怨气,是最好的办法。不过,莫公子,你不必知道这个。挡你前面这个会...会什么来着...你就更不用管了。” “苏狗屁!!!你别以为我不会骂人!” 骂着,手中的剑就划过苏灵挥的胸口,苏灵挥往后一退,会以慕劈了个空。 怒气冲冲,刀剑不停,他连刺十剑,未伤苏灵挥皮毛,却消耗了他的内力。 年轻气盛,蓝杫剑配合主人的灵流,胡乱舞动毫无章法,但越是这样,对方就越不知道如何应付。 莫涵煦在一旁插手不上,这个剑术师父没教过,亦不是其他剑术所衍生。 正当他举手无措,恍然间白雾漫阁楼。“苏没胆!打打一半就跑,算什么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逃跑,我有什么必要逃你?就你那点小伎俩,只是我懒得出手罢了。” 苏灵挥从后边冒出来,姿态从容。 说完,他脸上的笑容便消融了,白雾里,双瞳漆黑,脸上惨淡的红晕朦朦胧胧。 浑身上下渐而瞧不清了,仿佛无身的一颗头颅在他俩面前。 嗓音再次传来:“你们两个小孩,要真是好奇。我告知缘由,叶家人是魂灵所杀,其他的不必插手。” 第14章 浓雾难散(二) 莫涵煦摸不着头脑,会以慕更是稀里糊涂。 前面还讽刺,甚至还得意洋洋,怎么的临走时自己说出来了? “那么,是一层的修士们都插手此事吗?” 莫涵煦拉住还想跃跃欲试地会以慕,试图问道。 “陈国自己会处理此事,招他们来,只是为了扬国威。” 苏灵挥说话的声音难掩兴奋。 白雾笼罩着,窗户边却是明朗,不能说是窗户边,因为,阁楼边的窗子和木板都瞧不见了。 他们面前是悬着的酒馆,目中能看到叶宅所有的景象。 陈国的官兵正在一具一具地向外搬尸体。 旁边的乡亲围在边上叽叽咕咕地讨论着各种事情,不敢靠近,又想知道一些奇闻。 酒馆一楼的修士,有的躲藏在叶宅的树丛后,有的躲藏于边上乡民的房顶。 既然陈国插手此事,只能捡漏的道理,江湖人自懂。 “我也就不陪你们了,你们那个小兄弟估计半个时辰会醒来。告辞,莫二公子。” 雾飞速散去,这回人是真的不见了。 你最好别再出现,会以慕拧着拳头,心中咒骂。 “半个时辰,他们估计会速战速决。看完再下去也无妨。” 莫涵煦并不在意他的消失或是存在,目不转睛地观望着叶宅的情况。 六十具尸体都被搬出来了,内房里其中两具长着尸斑的家仆尸体也无一例外地搬了出来。 门口招呼的人一袭红衣,很是耀眼,两人未见过此人。确实听秦沫说过很多次。 陈国大名鼎鼎的人物,陈国大王唯一的儿子,陈德,名言正是太子殿下。 “他最喜欢穿红衣,虽说陈国宫廷都喜好暖色,但能穿赤衣的只有他。赤色是赤狐的颜色,除了他,大概就大王偶尔穿些。” “人倒是一身正气,恶灵的事情他丝毫未沾过手。对于雕王还有修士,那都是极度尊敬。” 秦沫每一次提起他都是一副傲气凌人的样子,自豪着这将来自己国家的新王。 苏灵挥告辞后,挤过乡亲们看热闹的人潮,给太子殿下行了大礼。 “太子殿下,收尸这种事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出马呢?” 人群顿时躁动起来,王室的事大家都只是有所耳闻,哪能想到这位红衣公子真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太子殿下啊。 “稀奇了稀奇了...” “就是啊就是啊,太子殿下居然,居然来收尸...” “那可不是嘛,叶氏可不是普通的世家。” 乡亲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太子殿下的事。 陈德并不想张扬此事,唾弃地给苏灵挥一个白眼,侧身面向宅中。 苏灵挥并不恼,含着笑容继续说道:“这种事以后交给臣子来做,毕竟臣子部下官兵虽说愚钝.....” 他转过身子,冷笑,“第一,官兵不是用来收尸的。第二,父王吩咐我所做之事在早朝言明,你不会不知道,现下你出现在这插手,倒是真的奇怪。” 苏灵挥刚想回话,太子殿下可是一点人情也不领,背影留给苏大人,让苏大人只得独自抿嘴尴尬万分。 收尸半天却没有见到有活人被抓出来,会以慕和莫涵煦互望一眼,眼底写满疑惑。 昨日亲耳听见叶景山和韩之渊的约定,算算时辰,不该今日一个都未出现啊? 会以慕还在抓耳挠腮,莫涵煦朝面前施了显灵术,堆砌阁楼的木板和窗棂并非离奇消失。 “我天,”他不声不响地变出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人的灵魂,会以慕吓个正着,“莫涵煦,这些是死人的魂魄?” 师兄答道:“执念怨念皆有,都是亡者的魂魄。” 这些魂魄白色透明,亦或是黑色透明,也有全黑黏糊像是糊黏土般的人形。 一个接一个拿着木板往下递,传过去到远处用绿色的鬼火烧的一干二净。 魂灵们说着话:“韩之渊已经带回,主人还在找叶景山。” 会以慕惊讶向师兄顺灵道:“我看有几只可是怨气大的很,恶灵居然都能帮他做事。” 白灵和黑黏已是恶灵。 若是人的怨气在死时达到极高,死后的魂魄便会变成恶灵。 游荡在人世间求愿,往往都会是在世之时的千百万倍所,若常人被复生,吞噬人的神志,本体的魂灵会被恶灵所操控。 此等恶灵若无法斩杀,便往往需要修士花大量灵流和时间,甚至自己的内力将其所愿降减。 更严重者,便是被恶灵吞噬,再去祸害一方。如此之事虽不常见,可一两年皆有发生。 主人,说的必然是苏灵挥了。天下修士都为恶灵之存而烦恼,苏灵挥却能让他们听得号令,万分奇特,却又无从说不为正道。 莫涵煦似乎能够知晓他为何能在陈国官场和王室都有如此大的权威,奇才在世间,乃是难得。 毕竟,控制魂魄特别是恶灵,独辟蹊径,让人钦佩。 魂灵不会随意瞎说,估摸那个奇奇怪怪的马车里面,就是狼族的韩之渊。 叶宅的尸首都移干净了,陈德上马,居高临下地吩咐苏灵挥:“等我走出三里,你让人把这间屋子烧了。找人和移乡民的事,给我处理好。” 苏灵挥连连点头答允,“驾”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离开。 在边上侧耳听着的修士,估计都在想先人一步找到叶景山。 两人下楼,秦沫稀里糊涂醒过来,此事怕是又有好久可以相谈。 “回去找妹妹,姑娘送到山林,回福脂山吃连环糕!如何?”会以慕最是兴高采烈。 秦沫抱怨声大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的憋屈:“果然又是无功而返,你们也真是我酒没醒都不叫我!说不准我还能杀几只恶灵...” 莫涵煦夹在中间,真真是左右为难。 温润有时却是麻烦。 “都不知道你是几日没睡了,何必一直撑着。” 莫涵煦扶额,头疼的可怕,前面不是自己照顾会以慕,现下是在哪里? 前世的事情这么清楚,莫非是... “终于清醒过来了吗,莫涵煦?” 担心又戏谑的口气,一字不差地飘进了耳朵。 被唤之人瞪眼凶道:“不是警告你不要这么叫我吗!” 边上的人仍是会以慕,拎着擦脸的布料,剐着眉眼盯他。 莫涵煦直起身,环顾四周,并不认得这是何处。 迷迷糊糊的双眼,想好好认得,却得更疼的头痛。 莫涵煦问:“这...这是哪?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会以慕万分喜爱“我们”两字,乐的非要走近些回答。 于是,莫涵煦的眼眸中便映出那散着淡银色光芒的发簪与发冠,特别是簪子尾部的翻云,丝丝纹理都看的清清楚楚。 答者乐得其所,启齿道:“看来这次是真的醒了。这里是蜀城边小镇的一间客栈,我跟你说完安落琼,你就一直眯眼,硬撑着不睡还不停给我输灵力。我猜想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睡,干脆就给你催眠。” 莫涵煦听到催眠,开始攥拳头,会以慕立马退五步。 “哎,我知道你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我又旧伤复发,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我都还没找到姨母,离开那里算什么?” 会以慕呆住,这小子不会复生之后固执的劲更大了吧,不离开难道还睡在那个潮湿的树林吗? 可他从前并不会这么凶狠狠地和我说话,稀奇,复生后果真稀奇。 莫涵煦见他不回答,自己叹气一声,当时到底是为什么脸烫如沸水。 难道他那时对会以慕的感情是...不不不.....这么早。 过去的事反反复复在脑中轮转,碎片夹杂,混乱不堪。 他本就是喜好逻辑的人,这样一来,头是越发疼了。 “好啦好啦,别捶头了。你醒的刚刚好,楼下厨娘前面刚送饭菜上来。呐,这个拿着洗把脸,刚好吃些东西。” 会以慕怎么觉得自己更像是做师兄的,分明是过了十一年却像是小了好几岁,不仅做事没头没尾,而且有很多时候还咋咋呼呼的。 莫非是复生的后遗症? 好在他不再追问离开那儿的原因,毕竟会以慕答起来也皆是私心。 原因无非是自己没有灵流可以照顾莫涵煦,那地方阴气极重,久留怕生枝节。 最后一个原因是,他想让他好好休息,从前总是让莫涵煦操心,现世会以慕想把前世他对他的好,加倍加倍给他。 坐到了桌子前,莫涵煦随口一问:“有孜然吗?” 对面的人真就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香囊,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香料,他轻轻倒些在自己的碗里,递给他。 “前几日刚从王宫拿的。”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习惯?我怎么不记得。” 会以慕答非所问:“快吃吧,羊肉汤都要凉了。” 谁料,莫涵煦放下筷子,干脆不吃了。 “回答我。”会以慕笑笑不语,继续吃绿色的地瓜叶。 “我想知道答案。”莫涵煦就这么看着他,目不转睛。某人最受不住的就是莫涵煦盯人,含情脉脉总能把人望穿。 “妹妹走后。从前都是她帮我们备香料,这几年我有尝试自己做饭吃,所以就随身携带。” 会以慕低头饮酒,果然无论何时他总能想起他最好的那个妹妹。 喜爱扑闪的大眼睛,带着小小的梨涡,一双巧手能做各类吃的。 莫涵煦听此言,陷入沉默,夹起牛肉沾了沾调料,他同样念小家伙雨新,可,他没有那个权利罢了。 两人吃着饭,沉默了半晌。 会以慕道:“莫涵煦,有机会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她吧。” “好。” 莫涵煦点头答应了下来。 之前的妹妹,客气的次次对他们两个说谢谢。 无论何事,是最后一块橘子糕留给她,还是给她新修了一件新衣裳,她总是在道谢,记着人世间微薄而幸福的美好。 多少人评头论足,说她身份低贱,不配当郡主。 又有多少人当着她的面骂她是妖女生的畜生。 会以慕记着,莫涵煦也记得,少时他们会为她撑腰,每每都是妹妹自己说不必。 她不计较,实在羞辱才会还击。 实在沉稳善良,关于她自己的许多,她总能自己藏的好好。 他俩好久都不知她如何能吹笙吹的炉火纯青,直到叶宅的事才知晓。 分明是女修中的高人,却从不夸耀。 她说过:“我哪能不幸福,有哥哥们,有安郎,足矣。” 可老天还是收回了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哥哥们无力自责,祈求在天上必定要平平安安。 “香囊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那个。” 莫涵煦道。 “记得?” “不能不记得,毕竟太.....”声音弱了下去,有想讲的话,却连连搁在喉中。 会以慕帮他说出来,“亏欠。” 何足珍贵?莫涵煦怕是等这两个字等了十一年,他不知道如何还给她。 会以慕是懂他的,他对情感悉心呵护,行动总比语言的爱人来的更实诚。 并非惜字如金,却是怕他人疏离。游走四方,更惜栖居。 “接下来,继续找姨母吗?” “回小芗了解事端。顺便,探望父亲。” 会以慕没等他说完,酒杯碰撞他的酒杯,迫不及待地回答:“我也跟你一起去小芗。别急着反驳,首先你没有马匹,再接着你的银两已经不足。” 莫涵煦饮下一杯,听到这句站起身:“银两不足?会以慕,你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乱翻我的衣衫。” 听他这么一问,会以慕倒是更有理,刚好可以把之前的事情甩出来,一笔算清。 他也站了起来,不仅站起来,还和莫涵煦吹鼻子瞪眼。 “翻你衣衫都要嫌弃,倒是谁之前又是抱又是背又是...唔...” 案上的酒杯和酒壶接连打翻,会以慕和莫涵煦的气息混乱。 酒香浓郁,深沉而轻柔,似乎是不愿他责怪之前那个吻。 会以慕被捧着脸,不知该反抗还是该应和,思绪呆滞,身子分明是很想应和。 脑袋里编纂好十一年的话,堵着噎着,从何提起,如何提起,他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了。 “我不是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只是...忍不住...” 会以慕不知他是何时抽离,现下换他晕乎乎,莫涵煦还在滔滔不绝解释。 他再一次吻了他,会以慕毫无防备。 “莫涵煦,你....你....” 他吞吞吐吐指责他,没料嘴巴里说出的,并不是心中所想。 心下多喜悦,面上就有多掩饰,“罢了,时候不早,不宜浪费时间。我们出发。” 他试图忽略自己意乱情迷的脑海,越是如此就越是心烦意乱。 这一切,他分明等了十一年。 不会是不小心吻上的,那便是...那便是...会以慕捂着双颊,幸福而胆怯。 下楼之时,一个不住轻拍发烫的脸颊,若不是发冠和簪子后头两条银色的发带,还有腰间那一摇一晃的雕头白玉,加上俊气逼人的脸蛋。 估计旁人要以为是哪家小姐被心上人撩动心弦,不知所措。 另一个碰自己红通通的嘴唇,持续一笑一抿嘴,像是讨到什么喜事,想宣之于口,偏是遮遮掩掩。 “你坐前边。” 莫涵煦扬手拍拍黑马的马鞍。 “这马我比你熟悉,还是我坐后边,你坐前边。” “我乃草原之人,与我论马术你可是差上一大截。” 他抢先跨上马,“手给我,你不习惯坐后面,不必勉强。” 什么都躲不过莫涵煦的法眼,他那点小伎俩不过是想照顾莫涵煦。 什么都先抢个先,至于抢不抢的过,不好说。 他避开莫涵煦友好伸出的手,跳上马鞍,“坐稳了,驾!!” 实则是会以慕还没完全坐稳,莫涵煦用力搂住他的腰线,牵住马栓往前冲。 任凭胡闹,越跑越远,后头的人偷偷把脑袋搁至前面的肩膀,趁颠簸之时,多在上头停留一会,马缰拉住,步子慢了许多。 “莫涵煦,找我揩油可以,我找你钱袋不可以?” 会以慕侧头说他,“肆意妄为,无耻流氓。” “可以翻我钱袋,但不能笑我穷!” 后头的人高声回答他,郊外的山林里,周遭的鸟鸣虫鸣以及徐徐的风声,心仪神往。 少时常念长年岁,待年岁已到,场景如此,甚是回忆甚是珍视。 他们骂骂咧咧,吵吵嚷嚷,无人侵扰,无人责备,无人插手。 等,盼。终是盼来了归人。心中之愧,也能细水长流与他说。 会以慕好久好久没有笑的极致开心了,眼中含的泪花没有掉落。 夜夜不知何眠,他归,便能一睡两日。 莫涵煦展露草原人的笑颜,粗犷奔放,他听着前头也在笑,他闹着,喊着,生怕他听不到。 绿叶展着叶脉,树枝“吱吱”晃动,他要比山林里任何声音都要大声。 欢快愉悦,似乎只有他在才是完完全全的。莫涵煦对会以慕过往的记忆是碎片,难以拼凑。 想着想着,便不忌讳的开口说出:“我总有一日一一找回来。丝毫不漏!” “是说你的钱财吗?做梦吧你,莫涵煦!”会以慕不留情面地反驳,“莫涵煦现在是个穷鬼哈哈哈,吃喝拉撒都用我的!” 他喊的比后头的人还要大声,后头的人不甘示弱,把他的腰勒的更紧。 “我是穷鬼你还跟我回家,不怕我家更加穷困潦倒?” 他附在他耳边耳语,像柳絮拂过耳边,挠进会以慕上下乱窜的心窝。 “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嘛。”他回道。 几日下来都是连夜赶路,会以慕一眼就识到了那白色的建筑:“前面那个亭子,歇脚。” 深林里找到亭子也实在是不容易,莫涵煦亦是求之不得。 二人下了马。 “亭子这么干净?”莫涵煦神情皆是惊讶,会以慕自然地坐下,丝毫没有疑惑。 “这地方我五年前发现的,便常来清扫。” “是宫里派你到小芗有事办吧。” 莫涵煦系好黑马,缓缓走进来。 “暂且是吧,我本就喜欢游山玩水,寻到这好地方也是运气。” 会以慕道。 不落阳光,阴凉沁脾。 “我在你睡着时,重走过牢房。说话的那几位,在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影。堂中发现的银镯子还有沾血的羽毛,应是有用,我便留下来了。” 莫涵煦望着他,道:“你讲我没钱,是为了看钱袋里,有没有能验证的东西。那,这簪子,便是‘办法’?” 会以慕被他这么一问,大笑起来。 “闹着玩的,怎么还拆台啊?况且,你家有肉有酒,日子必然好过。我可是探过的。” 他接过镯子和羽毛,十分怜惜地用衣衫将其擦净。 镯子他认得,正是姨母带的银镯。 羽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看大小是金雕的羽毛不错。 他再看会以慕,软糯糯道:“谢谢。” 第15章 归者返乡(一) 镯子上细纹,密密麻麻是小芗独有的文字,连接处有不明显的羽毛图案。 小芗特有的绕于外袍袖上的纯银,算是一种护法器物。 会以慕找到这两样,说明收到的消息没错,姨母当时确实被关在那里。 “除了物件还有其他发现吗?” 会以慕点点头:“殿中有隐蔽的牢笼,未干的血迹从大门口到牢笼再到侧门,处处都有一些。” “安落琼应该是使过鞭子,木板有许多凹陷。至于人从哪里走的,没有任何表象。” 会以慕分析道,他自己奇怪的地方是那些血迹,因为鞭子的凹陷和血迹完完全全对不上。 但当时安落琼和梅婉桐像是在谈交易,想来应该是一起的,被关的若真是莫涵煦的姨母,那十有八九就是梅嫔抓的。 毕竟阴森森的地方,常人不可能随意进出。 他犹豫要不要告诉莫涵煦梅嫔在场的事,对于这个好似在陈国宫中很有威望的女子,几年来他也只是耳闻。 想到这,自己都嘲笑自己,十一年到底干了什么,只顾着习武然后就是找人。 其他的,都不曾参与,更是无心参与。 “牢笼是开着的?”莫涵煦打断他的迟疑,认真地问。 “是的,不过当时不只是有安落琼一个人,还有梅嫔。” 会以慕回答。 “梅嫔,掌门姨母和我提过一二。倒是不熟知。” 会以慕被三两下问倒,早知道在那些酒馆里面好好听听他们说那些奇闻杂事了。 “不清楚她的来历,也不知晓她的权威,倒是好从头下手。无事,回小芗不就是要细细查的吗?总会了解的。” 莫涵煦哪能不知道他啊,紧张就装深沉,手背抵着鼻尖。 “我确实是不清楚,不知她是何时在王室中,不过,龙姑娘上次和我提起过。” “所以,你记住她是因为龙紫鸳?”莫涵煦身子向外挪了一大块,中间顷刻空出空档。 再滑一段就要没了石椅,他依旧没有要坐回原位的意思。 “我不关注这些,特别是陈国的妃子,个个身世都被传的够淫乱的。至于龙姑娘说的,另有隐情,她身世独特,真实了解后我便记住,可能而后会用到。” 他自己滔滔不绝地讲着,殊不知莫涵煦笑着盯他。 忽然间,亭子猛然晃起来,“这是...”莫涵煦的拳头打在木制的柱子上,这下会以慕终于注意到他可怖的眼神了。 “打柱子,打柱子...莫涵煦...你几岁啊...” “再小也你大!!!” 实在是太有歧义,会以慕听闻,莫名其妙耳朵就红了。 他吼的那么大声,骨气百倍。 “什么大大小小的,年长就年长...”会以慕捂着耳朵,垂头低语。 “我是你师兄,你还总是随便叫我的名。那个龙紫鸳她不过是一个和你过过手的别派中人,倒是龙姑娘,龙姑娘的叫。她说啥你记啥,怕是我这个做师兄说的事你都不记得!” 莫涵煦抽回自己的拳头,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争辩的头头是道。 “谁说你的事情我不记得!” 师兄昂着头问:“生辰,初遇。” “桂月六日。我九岁,师兄十一岁,秋分前夕。” 会以慕一字不差都答出来,莫涵煦却更是生气。 “你都记得,那我问你,你脸红什么??打个柱子...” “好师兄,难不成你吃醋了。” 现下亭中二人都是红着耳朵,躲闪着对方目光,口气倒是丝毫不减。 莫涵煦实实在在又是一嗓子:“吃什么醋!难不成我喜欢龙紫鸳?笑话!” 会以慕好气又好笑,谁说你喜欢龙紫鸳了。 况且别人已经有了夫君,喜欢也没用,无用! 此话过后,莫涵煦倒是冷静下来了,思索了一会。 开口疑问道:“她是怎么认识梅婉桐的?我记得她不过是当时被李映辉无意掀起黑纱,之后下了山就一直跟着那个男人。” “若梅嫔真是陈国妃子,又位高权重,她怎会了解?” 师弟表示赞同:“回宫后我也是很奇怪,龙姑.....龙紫鸳她能随意出入大殿。这黑马是她赠予我,着急地让我出宫,说是什么快走的好。” 莫涵煦临着会以慕坐下来,会以慕一脸闲适。 手绕着后面的椅背,只有说到龙紫鸳的时候,特意望了望莫涵煦的神情。 莫涵煦很是疑惑,会以慕再怎么说也是会国名正言顺的德慕王爷。 而且福脂山寻嗣修士规条“未找至雕王,不得逃避。” 可会以慕的样子怎么是到处没事般,小镇找酸菜鱼,回宫又出来,现在随随便便就要和他去小芗。 不再少年的会以慕经历了什么,总是话里藏话,面上喜乐,心中似埋许多苦楚。 正如莫涵煦自己所说,他不急于一时,总能知晓,总能理会。 没来由的信任,于是,话在心口终究没有问出来。 龙紫鸳他们都是熟识,当年在掌门姨母的弭迩山,切磋最多的也是龙紫鸳。 她还蒙着黑纱,双目刀锋,剑法令人钦佩。果真是让人忘也忘不了的奇女子。 会以慕见他陷入沉思,发痴看着后面的树丛,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是想到什么这么入迷? “会以慕。” “如何?” “我们先出去打水,再回来商议如何?”莫涵煦道。 会以慕本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他这么一说,开心地咧嘴笑。 “知晓附近溪水?” 会以慕答:“正如师兄所想,随我来。” 他蹦蹦跳跳从黑马边拎过陶瓷瓶,带着师兄行去溪水间。 事事如此,师弟抛下一股脑杂事只是玩闹,怕是现世许多人都难以做到。 莫涵煦跟着他一路,他嬉笑他便回应,转转悠悠,待到日落才回到亭中。 “委屈师兄了,今晚只能在石椅上住一宿了。”会以慕不好意思道。 “树林里有像样的地方休息,便已是服气。” 莫涵煦递给他路上买来的干粮。 “对了,你回小芗打算怎么和你哥说回来之事?” “如你所料,我正在想这件事。救命恩人尚未找到,可以拜谢的人都不知是谁,跟大哥说这件事更是难上加难。” 莫涵煦微微叹气。 “你哥喜刨根问底,到时候说不定会帮你找到。” 会以慕不紧不慢,心中却有失落,莫涵煦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虽说不想张扬,人回来就好,他等待的不是他的拜谢,而是他对自己心意的回应。 会宸说他不务正业,勍城的百姓说他是荒谬。 他都不怕,十一年教会他懂得自己的心思,人终究是回来了。 他再次在心中默念,莫涵煦已经好端端地在身边了。 “不用他帮忙,我自己也会找着的。” 说着咬口手中的大馒头,会以慕跟着也吃起来。 虫鸣仍在继续,夜色笼罩整个林子,星月并出,皎皎白月悬在亭子斜方。 今日是这月十五,每月的月圆。 月圆对于狼族是大节日,不管是山中嚎叫还是选出狼族中人到人群中扬名族中威严,好有人供奉狼族,是生存的本分。 如此,莫涵煦从小就很讨厌月圆,每逢月圆就会有一名狼族化身为人,隐藏在不知是何处,保留原有的暴烈和不安分。 因此,月圆总可能会灾难。 现下的小芗,应当没事吧。 “先雕王在天之灵,保我小芗人民安康顺遂。”莫涵煦真诚保佑。 他要归乡,前世到处兜兜转转,或许养育他长大的地方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故乡。 “狼族近年倒是安定,乱子什么的都是会国带的头。” 会以慕喝了口山泉,空洞地望着圆月。 与莫涵煦不同的是,他似乎认不得会国了,逃逃窜窜,都是为了远离。 不停逃走,不停地漂泊,家乡,他哪能奢求。 “会以慕,不可随意论断。你哥想你回去帮他,必然是治国有困。” “帮,呵呵,不必不必,不谈了不谈了。”会以慕站起身,冷笑摇头。 彻底失落的感觉,就是对自己大哥的感受。 “若是不喜,便不想。” 莫涵煦不知如何劝他,字字句句总觉得不够安慰。 “莫涵煦,我好想和你一样,一匹马奔回勍城,买上壶碧香清,”他转过头,浅浅笑着,“和哥哥嘘寒问暖,好好谈天。” 莫涵煦突然不知如何接,他把最后的馒头塞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眼睛却盯着会以慕笑着的嘴角。 嘴角若是垂下才是该有的样子,莫涵煦懂得。 “好生羡慕。”月亮实在是很圆,月圆月圆在会国人眼中,团聚正是月圆。可其实,你回来就好。 这句会以慕没用喉咙,很轻很轻,却又很远,他收回笑容,背着手看月。 回首已经这么久了,多少次圆月是孤身一人呆在外面,手指早已然数不过来。 他望月,莫涵煦望他。两人思虑着不同的事,并未多言。 夜深人静。 第二日一大早,莫涵煦醒来,看见的会以慕躺在地上。 “会以慕,已经辰时,起来赶路。”地上的人翻了个身,捂住耳朵。 “会以慕,我们要早些回去才好查书信。你再不起来,我把你的马带走了。” 莫涵煦把长袍抛向他,试图唤他清醒。 不料,细微的鼾声倒是从中传来。 莫涵煦蹲下身,藏青色的外袍不明显的起起伏伏,是会以慕平稳的呼吸。 时间是不能再拖了。 他睡的如此沉,一时半会不愿意起床,也不知道昨天他盯着月亮看了多久,困到不行才随意躺地而睡。 莫涵煦没法子,把他一个人扔着实在不人道。 只好用外袍帮他包好,捞过他下边的胳膊和腰间,小心翼翼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马蹄颠簸,莫涵煦扶着会以慕,尽量让马跑的平稳些。 肩膀上的既没被打晕也没有催眠,才没几步早就被颠醒。 “莫嘚嘚嘚,涵嘚煦,我嘚嘚醒了,你嘚嘚嘚,放我嘚下来嘚嘚。” 马背极晃,会以慕说话都带着马蹄的声音,牙齿撞牙齿,实在没法说清楚。 但无妨,莫涵煦听到也听懂了。他拉住马缰,“吁。” 双手把会以慕从肩上抱下来,轻轻松松放在前面空出的马鞍。 “坐好了。” “啊?莫涵煦!!” 会以慕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从肩膀到现在的位置,黑马再次跑动起来。 他恍神,后头的人却熟练地搂住他纤细的腰处,不回答他,也不解释。 周边的事物变得模糊,会以慕耳朵里最响的不是风声,是无法控制的心房里乱窜的声响。 姑且说莫涵煦扛他是出于心中迫切想要回乡,但话也不说就这么肆意抱他。 而且还没羞没臊的这般搂着会以慕,没有任何放手的意思。 这事若是传成外文,怕是会说莫涵煦对会以慕亦是不简单。 他不忌讳,到底是为何?不仅是碰会以慕也好,或是带他回小芗也好。 算盘埋下,风中藏着种种机密。 一切等着时机。 瞬息应变,同样等着转机。 草场辽阔无垠,阴凉和鸟鸣少了许多。 远处是优哉游哉咀嚼草叶的牛羊,格日三三两两散落在草原,有些人自发在草场上赛马。 美景正是“风吹草低见牛羊”。 莫涵煦复生现下几乎无人知晓,分明离王帐只有十几尺的距离,却不能像从前一样只身前往。 “莫涵煦,我不能在你哥面前露面。” 会以慕用力拉住马栓,黑马本来只是走的慢,现在直接“哼哼”停下来。 “会国和小芗之间有难言之事?”莫涵煦松开搂着的臂膀,问道。 “自从你身陨,妹妹离世,两国之间的联盟就土崩瓦解,小芗见会国是愁,会国见小芗亦是。” 会以慕侧过头,眼中皆是愧对。无论何时,提起此事,会以慕都不想原谅自己。 “你随我来。” 莫涵煦跳下马,会以慕紧随其后。 王帐比起其他的格日要大许多,当时会国和小芗交好,小芗国主莫也汗还听从建议在王帐边造了低矮的城墙。 城墙里中央的王帐边上用彩旗联结边上的格日,草地在里头就矮了许多。 越发走近,便见到里头十来个侍女,穿着长袍系着花花绿绿的腰带,头上没有帽子而是蓝红的头巾,都在打扫着个个格日和四处。 “莫涵煦你哪里来的头巾??” “戴上,躲到最里边那间格日,没人会随意过去。等哥哥给我安排好了,我再来接你。” 莫涵煦真诚道,话不敢说大声。 会以慕纵使内心再拒绝,现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对策,于是黑着脸接过莫涵煦递给他的头巾。 莫涵煦一直待到会以慕完全消失在那间格日,才放心地走去找大哥。 现下乃是早朝刚毕,王帐传出各路官员商讨的声音,莫涵煦藏在彩旗的后头,那些带着皮毛帽的高官陆陆续续离开。 之前的莫大皇子,如今已是莫大王的莫璟瑜,坐在高椅上愁眉苦脸地思索着事情。 “大哥,好久不见。” 莫涵煦笑嘻嘻地看着已经举起弓的哥哥,毫无惧意。 莫璟瑜没有放下的意思,实打实的双羽箭架在弓上,对准的正是莫涵煦的心口。 “冒充已故胞弟,存何居心!” 话还没结束,箭已经脱弓。 莫涵煦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弯刀横在面前简单一划,双羽箭断成两截,掉落在莫涵煦面前。 “涵煦!!” 双羽箭随意划断,从容不迫,言简意赅。 这个面容和十九岁差异不大的男子,挺着胸膛,依旧是不喜戴着绒帽。 “大哥这般试人,不怕伤及无辜。” 莫涵煦仍挂着笑容道。 “伪装是你那可是重罪,躲不过我的箭,便是他们自己的罪。但此前他们装的都不过五分像,我没真刺心。” 莫璟瑜时隔多年哪奢望能再见到弟弟,虽说弟弟修道是有可能复生,可百年来都是奇闻,他实在不敢相信。 他冲上去就去激动地握弟弟的手。 自己热泪盈眶却不自知,莫璟瑜狠狠地撞他的肩膀,沉重地招呼,终于确认。 “哥,真的是我。” 莫涵煦一把抱住莫璟瑜,哥哥无法控制自己的热泪。 不知道该说什么,含含糊糊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哥哥不再年轻,蓄起的胡须更是有了成熟风范,幼时懂事的哥哥没少照顾弟弟,在他面前哭莫涵煦是第一次见到。 “失礼了哈哈哈,我叫人拿酒肉上来。这一路定是不容易!” 莫璟瑜说着就要招呼仆从。被莫涵煦阻拦下来,“路上都吃的饱饱的,现下倒是想找块地能好好歇脚。” “哎,你瞧,大哥不中用了,还想着你回来要张宴来补偿你。小弟路途劳顿,哪有什么力气哈哈,肯定是要好好歇息的。你那间格日我让他们帮你打扫出来,来,先在这喝点青砖茶。” 莫璟瑜胡乱抹去眼泪,把自己喝的御茶端来给弟弟。命侍从速速清扫格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第一时间告诉哥哥。” 莫璟瑜坐回原位,让莫涵煦在旁边皮毛毯坐下。 “不瞒大哥,刚刚复生不久就收到了小芗的书信,以为是哥哥派人发来的。” “书信?” 莫璟瑜面容皆是疑问。 “书信上说父王被刺去世,会国奸贼所为,恶劣至极。” “呵呵呵呵呵,确实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莫璟瑜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书信里对会国人的评判,莫涵煦算是知晓两国之间确实是历经多事。 他和会雨新的死亡只是触发的部分原因。 人心隔肚皮,更别说是两个国度。 “书信里还说了什么。”莫璟瑜吹着碗中的茶,慢慢悠悠地问。 “大哥,你当真没有发过书信?”莫涵煦记得清楚,里面是以兄长之名让他快些回小芗。 语气急迫和哥哥潇洒的性子相似。 “你刚离世时写过许多,不过写完便烧,也算是让你在天之灵能看到。你这次说的书信既是和父王有关,必然不是我。” 莫璟瑜叹气道,摇摇头,“即便过了这么久,天下依旧是一片混乱。雕王毫无音讯,别说是国度了,众生皆是混沌。” 莫涵煦能看出哥哥的无奈和无助。能压制多久便是多久,天下太平,成为安抚众生的毒药。 侍从通报格日已经打扫干净,莫璟瑜带弟弟前去,送他到后,嘱咐:“等你休息好了,再好好相谈。恩格贝。” “恩格贝。” 莫涵煦回应。 哥哥放下帘布离开,格日和十一年前没大的差别,看来哥哥一直都照顾着弟弟的房间。 莫涵煦摆在案上的酒壶仍然放在那儿。 他角角落落细细看着,幼时的房间,十九岁也住过几月。常年在外,看到这些心中皆是暖流。 会以慕藏的地方是放干草的地方,他躲在巨大的草堆后头,把自己塞着。 任由草堆扎着自己的后背,不能靠着格日的皮布,以防有动静被人发现。 他不清楚莫涵煦要叙旧多久,就半蹲着发呆。 会宸告诫他许多次不要再出入小芗,可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知晓两国关系早就破裂,躲躲藏藏他还是会义无反顾。 断袖如何。奸贼如何。 标签头衔不过是他人的评判,他知晓太多,也清楚根本不是小芗挑拨离间。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莫涵煦扒开草堆,看到会以慕缩在那儿,半天不起身。 “怎么了?” “莫涵煦你还好意思问...” 会以慕不是不愿意出声,他蹲着都不知是多少时辰,腿脚早就发麻,想站却是无力。 “扶我一下...” 莫涵煦马上把手伸过去,牵他起来。 会以慕瞪着他,另一只手叉着腰倒真像仆从,这样一来,外头的人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莫涵煦拽着他的衣袖,匆匆跑向自己的格日。 “莫涵煦,是不是差点忘记我还塞在草堆里了?”会以慕道。 “三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涵煦答非所问。 会以慕耐着性子,给他又说了一些细节:“会国和小芗国联盟破裂是在十一年前,你离开的之后的寒冬。现下会陈两国婚约联姻。现在的会国王后是苏灵挥的妹妹。” “说来你哥上次叫你回去一定是有要事,你跑出来便不回去了吗?” 莫涵煦接着询问。 “我向来随心,想回便回,像我大哥现在如此,我必然讨厌宫中。” 会以慕解下头巾,扎在自己腕处。 “师父和秦沫如何?” 正问着,外头传来猛烈敲击皮布的声音。 “何人?” 莫涵煦眼神示意会以慕不必慌张。无人回应。 他走过去掀开皮布,没有任何人影。 风吹草动,除此以外,空无一物。莫涵煦疑问的面庞,会以慕却是从容不迫。 这些事,慢慢他也会问道。 三国关系变化没错,但最大的变化是恶灵的增多。 会以慕这几年哪里没走过,无论多么人烟稀少,总能碰到哭嚎亦或是马上消失的恶灵。 有魂魄不奇特,但若魂魄均是恶灵便很奇怪。 他也不是没有寻求过缘由,但总是开始便断,毫无来头。 “外面是何物?” “估计是魂灵。你接着答。”莫涵煦似乎对外面是什么并无什么兴趣。 “师父安康,你身陨寻嗣就拖延,她们自己下山比常日多许多,是不想我们再受伤。至于秦沫,不知他找到叶景山报仇没有。” 会以慕如实回答。 莫涵煦并未言笑,从下午他接回会以慕就是眉头紧锁,即便是听到会以慕回答,还是毫无好转。 “你哥是不是说了什么?”会以慕看他这么不开心,实在忍不住问出来。 “叙旧。”他吐出两个字。 会以慕不知道如何问下去,倒也随意,把借来的皮靴脱下来,换上自己的布履。 第16章 归者返乡(二) 直到那个敲击声再次出现,沉默才被打破。 莫涵煦运灵流去探,后头的人摩挲着手指。 “嗖”的一声,黑乎乎的东西撞进格日。 格日里的师兄俩齐道:“定。” 顷刻间,那恶灵匍匐着,不得动弹。 “高阶恶灵。” 莫涵煦判断道,向来用灵流断魂灵不会失误。 会以慕道:“已经失志,可以问问他们被控制的意念。” “嗯。” 莫涵煦多运了一层灵流。会以慕感受到胸口渐渐抽空,他向后退,尽力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屠杀,重复屠杀。” 恶灵意识均为此,他们也不是没抓过恶灵,但念中只要屠杀,说来几十年一遇也不为过。 “全是屠杀,没有其他意念了?” 会以慕抓着胸口,口中问道。莫涵煦点点头没有看他,灵流探进恶灵体内问话,却问不出任何。 把恶灵全部念想都变成杀欲,修道的人之中最擅长是“凌空圣手”苏灵挥,可十一年前的大战,他尸骨无存。 莫涵煦还想问更多,后面的人却撑不住了,他实实在在感到一层一层灵流和内力的混沌,发凉发疼。 胸口本就是丹气所在之处,生魂寄于心脏,灵流和内力随着修道时间和武力强大会自动分成两股。 灵流探气息和疗伤,以及用在武器上增大杀伤力;内力用在拳脚功夫和武器。 果真和义父所说,生魂残损。 灵流和内力混乱,身子甚至会去夺生魂来维持平衡,发凉发麻只是开始。 而催发的重点,就在于生魂给到之人,没有定法,只要是用灵流和内力,皆有可能催发亦或是更严重,但不发作同样正常状况。 他是想撑着,可脑袋晕沉沉,他疼的说不出话。 “问不出了,我留下一只,其他带到外面斩杀。你觉得如何?” 莫涵煦转头,眼见的是摔倒在地的会以慕。 脸色白到可怕,没有任何血气。 莫涵煦下意识去搀扶他,会以慕揪住他的袍角,虚弱地说:“先...先解决...恶灵,我...无事。” 都这样了还嘴硬说无事,莫涵煦一把把他抱起来,小心放至床上。 “我去去就回,若是出事你就敲这个剑鞘。”会以慕无力回应。 顾不及这么多,灵流捆不住恶灵多久,莫涵煦把剑鞘上的流苏随意塞在他手心,回头处理黏糊糊的东西。 恶灵被推向格日外头,他们咿咿呀呀叫着,声音不响但骇人。 莫涵煦打开黑色的灵囊,收回控制一只的灵流,那只恶灵便被吸入到灵囊里。 其他恶灵皆是不满,叫的更是瘆人,好在莫涵煦的格日隔的比较远,边上也是空旷。 他不想再听这些没有意念的恶灵吵吵嚷嚷,淋漓刺过去,几下他们就变成了一堆黏糊糊的黑泥,慢慢消失。 莫涵煦扎好灵囊的口,赶紧往格日赶。不知道会以慕情况如何,皆是慌乱。 格日里头生着火堆,会以慕却是越发感到心凉,垂死之感原来是如此难过。 他曾说只要莫涵煦回来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呆一起一久,他的渴求就滋长,他想一直黏着他,想看他面中百态,想和他吵吵嚷嚷,想和他一同喝的酩酊大醉,那么多的渴望都让他更难受。 十一年前,若死的是自己,是不是好过他的离世。 会以慕蜷缩着,手心紧紧攥着亮白的流苏。 他的意识开始游走,哭泣,谢罪与喊叫,一股脑冲进身子。 但一切转瞬即逝而后重蹈覆辙。眼前是漆黑,没有明灯,飘飘渺渺碰不着地。 “会以慕,我扶你起身。把这个服下。” 掌门姨母当时给到莫涵煦一些常备的安魂药,他一直随身带着。 格日里没有凉水,事态紧急,倒了些青砖茶将就,方形的药丸在碗中快速化开。 莫涵煦碰到他的皮肤,凉似冰块,他不住打着哆嗦。 细长的睫毛剧烈抖动,嘴唇抿出的血丝使人十足心疼。 “对不起...” 莫涵煦顿住,会以慕已被扶至床背处,眼睛仍是闭着的,额间皆是冷汗。 他以为他是病昏了头乱说话,顿后马上拿汤匙喂他安魂汤。 会以慕虽是很难受,好在扶正后心神清楚片刻,浓郁的药味袭来。 他硬撑着最后的力气,颤颤巍巍张开双唇,莫涵煦一勺一勺喂给他。 茶叶与药相融甚是苦涩,他使劲咽进肚中,气息终是平和许多。 莫涵煦见他气色微有恢复,不免松了口气。 莫涵煦悉心照顾他,先是脱下布履又是褪去外衫,最后帮他好好盖上被褥。 指尖和脸颊依旧是冷的,但已经比前时好多了。 他不肯说自己的旧疾到底是何,莫涵煦之前猜想是风寒,可会以慕一直揪着的却是心口。 他到底都经历了何事,曾经什么都不愿瞒住的人,现在也会埋着苦痛不让别人知晓。他已不再是少年。 前世会以慕总跟莫涵煦说勍城的街巷多好玩,他常常会溜下山,偷偷带碧香清回屋。 而莫涵煦的窗檐则会有一份纸包的烤羊肉,有时也会是会国有名的糕点连环糕。 现在他却只字不提回乡,对哥哥嗤之以鼻,谈到会国就是垂眼低眉。莫涵煦想问的太多太多。 他总记不清自己和会以慕修道时的片段,仿佛被什么故意模糊,想看却看不清。更好奇的还有恶灵与三国关系又有何干? 想来想去,一头雾水。今晚先抛之不想吧。 火焰烧的很旺,火星子不断跳动,外头的风刮得沙沙响。 莫涵煦把门口的皮布扣住,坐到床边,照顾会以慕。 可看着会以慕,仍是胡思乱想,莫涵煦的疑问再莫名钻回来。 为何会想一次又一次吻他,又是为何他每次的身体有恙都会有异样的怜惜之情。 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莫涵煦端详着拧着眉的男子,瞧的仔细。 眉眼仍是锋利,白嫩的皮肤也是一点都没变。 汗珠挂于发丝间,虚弱与柔情,英俊与沉稳,全然合于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会以慕再次喃喃,说的清楚,一字一句。 “会以慕,你在说对不起谁?”莫涵煦顺着他的话问。 “对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会以慕根本没有神志清醒,他重复说着,重复再重复。 双手合十,画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到底在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涵煦。” 他停了下来,汗珠悄然滚落,闭着的左目接连着落下咸涩的泪水。 晚来如此久的话语,他终于能当着莫涵煦的面说出口了。 五个字灌入莫涵煦耳中,不用再多问一句,像是火花在他脑中炸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 涵煦。 亲密的称呼,让人错愕,他记得最最亲近不过是叫莫涵煦,只有胡闹之时师弟会叫他煦煦。 但现下必然不是如此情况。 仅叫单名,是家中兄弟姐妹,父母又或是.....伴侣。 会以慕情绪激动,不免眉头皱的更紧,悲伤充斥在脑中。 他不住地喃喃着:“莫涵煦,我没让你死...” “你起来看看我...你就是个木头...都不愿再跟我说话了吗?” 撕心裂肺,若有如果,他要为他挡下一切。 他一刻也没忘记。 那一日,师兄说完话看着他,微微笑着,重重倒下,缓缓合上了眼,再没开口。 每一幕都疼到最深处。 “莫涵煦,莫涵煦,你...你在哪?涵煦,对不起...” 他挣扎着睁开皆是水雾的眼睛。 “我在你身边。”低沉的声音回答他,温热的手掌附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热意传达,会以慕模模糊糊能看见他那双漂亮的凤眼和高耸的鼻梁。 莫涵煦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有你的手就不冷了,谢谢师兄。” 他沙哑地说着,原来这一次不是梦。他真真实实在边上,嘘寒问暖。 温柔的眼眸独他一人有。 “总你嘴甜。你先睡着,我帮你捂捂被窝。” 莫涵煦脱掉皮靴,钻进里边的位置。被褥冰冷,莫涵煦光着脚,尽量用体温温暖着每一处。 “我无事,你不在的时候旧疾也会发作,不必这么照顾。” 会以慕哪受的住他如此,奔波都是他御马,现下时候不早了,还要他亲自照顾自己。 果然说了十一年的誓言,等他真的回来都变成空谈,他会以慕什么时候能真正挡在师兄面前,为他挡下一点点风雨也好。 “有疾在身,何来照顾。本就是理所应当。” 莫涵煦朝他笑了笑,侧着身帮他理理贴在额旁的碎发。 会以慕目不转睛望着他,水雾散去,他现下能感受到的是魂魄的发凉发疼,同样伴随的是心脏疯狂地跳动。 几个字似乎也要蹦出口,会以慕蠢蠢欲动的唇,抿着又张开,神情痛苦却兴奋。 且当疯了。 指尖触碰他的鼻头,骨质的感受,莫涵煦没有制止。 眼瞳深切地望着对方的面庞,会以慕的食指轻柔至极,向下碰到他微粉的唇面,接着是下巴。莫涵煦依旧没有动作,任由他手指浮动。 病重的人盯着自己移动的手指,眼眶红透,不久,三十岁的会以慕毫无防备在师兄的面前落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指腹停滞于喉结。 所停之处滑动道:“不会再走了,保证,发誓。” 五字,两字,两字,平稳震动,把会以慕的不安顷刻抚平。 “身子还冷吗?”莫涵煦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指,关切地问道。 会以慕如何做答,床榻上只有一床被子,只是两人现下还隔着一些缝隙。 他不敢轻举妄动,分明燥热的很,可若答冷,他会靠的更近些吗? “哭鼻子说不出话了。” 莫涵煦笑道,抓的手指换为手腕,拉将过来,另一只手揽过会以慕。 一来二去,会以慕贴于他胸膛。 他牢牢地抱着他,又是一问:“这样不会再冷了吧?” 怀中的人是惊吓居多,他怎么? “师兄,我睡姿不好,这样怕是.....” 理性使会以慕颤颤巍巍,自己的声音小声得根本自己都听不清楚。 “子时已到,别喃喃了小师弟。” 莫涵煦揉揉他的头顶,把亮着的烛火熄灭。 “安心睡。” 好。 会以慕在黑暗里点点头,脚不知如何摆放,手也是一动不动。 莫涵煦这儿,他一直都是那个师弟,没长大。 手足无措,师兄就碰到了他的双脚,极自然地附在上边,从脚心暖到腿跟。 生魂不再发作,呼吸着香草的气息,会以慕缓缓闭上眼。 夜深,人静,照顾的人还未入眠。他瞄见他闭眼,嘴角得意。 一直等他睡熟,蹑手蹑脚探了探会以慕的灵流,确认恢复,才终于合眼。 天蒙蒙亮,王帐就迎来了两位贵客。没有大张旗鼓,但莫璟瑜出帐亲自迎接。 白衣伴绿衣,薄纱掩面,双目泰然自若,风吹起发梢,仙人般的气质萦绕周边。 来者正是福脂山上那两位“仙修”,寻嗣修士的师父。 “仙修亲临小国,实在不知如何招待。” 莫璟瑜先前得到消息,本以为是谣传,却没料到果真是两位到此。 所谓真正神仙仙子,除了璇雅和璇懿,没人再敢与之攀比。 莫大王道:“进王帐聊便好。” 璇雅眼角小痣礼貌地扬起,姐妹两个跟随莫大王一同进了王帐。 “二位来的临时,小国考虑不周,盛产的黑砖茶给二位慢用。” 莫璟瑜甚是敬重仙修,连茶水都是他亲自端到她们面前。 “说来是我们急急忙忙来贵国,倒是叨扰莫大王了,”璇懿柔和的回应,“大王应该清楚当时贵国的二皇子是寻嗣修士,我和姐姐有保留魂魄的感应。” “几日来白玉异样,想来是徒弟返世。特来喜报。” 这话若是世上任何人说都无所谓说服力,可说这话的是仙修,莫璟瑜心中更是多了一份崇敬。 原来弟弟离世,不仅只有自己在时时刻刻怀念。 “看大王的神色,是见过徒儿了?”璇雅放下茶碗,难掩语气的激动。 “正如仙修所想,昨日刚回小芗。有劳二位挂劳了。” 莫璟瑜作揖微笑,又让仆从给她们满上茶。 格日里的莫涵煦大早就醒来,怀里的人还在呼呼大睡,昨晚还是自己抱着他,醒来就变成他抱着自己。 实在是哭笑不得。 莫涵煦打算让哥哥准备些早膳,午膳,好让他起床就能吃上香喷喷的菜肴。 蹑手蹑脚把他抱的紧紧的手扒开,睡熟的人又环回,来来回回,莫涵煦都忘却自己到底扒拉几次才穿上皮靴能下床走路。 “哎,睡熟也不踏实。” 他摇头说道。 一路晃晃悠悠到王帐,就听到里头的对话。 贴在外头太吸引注意,他施了个传音术,躲藏到远一些的干草堆细细听。 “好在魂魄当年留下来,哪能想到真的能复生呢。莫大王实在是太客气,哪能是我们的功劳,若不是涵煦的求生强烈,我们两个女子也不是真‘神仙’,没的什么办法。” 莫涵煦听到这,掐断了法术。 助他复生的人,是敬爱的师父吗? 来时没少听说,二位这些年常年下山,除恶灵还是行善事样样都亲手完成。 仙修本该年年在山间闭关修行,难道说,她们下山重要之事,便是助我复生吗? 保留魂魄三四天不难,可他离世乃是十一年,怕是师父们用了毕生修行习术法所留。 近处的王帐,莫璟瑜拿出一份竹简,“二位仙修,会国与我小芗千年以来都是雕王忠诚之追随,但不知会王现今是为何要与陈国的狐族联盟。他们所说皆是因为平玺郡主在鄙国遇到灾祸,两国联姻不成。” “但我实在以为应当不只是这般理由。这要说来我弟弟当年本不会出现在盛典,却和会国王爷一齐在场,陈国的国师也莫名的在我们小芗领土大肆杀掠。” 他絮絮说着,早想探求此事,却没个立场,可悲的是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另外两国也不想追究。 即便心中有惑,甚至是不甘,无处可说,无处诉苦。 “莫大王,我们姐妹俩正有此意。天下仍是混乱,当年之事涉及我寻嗣中人,陈国重臣以法术出现更是令各族诧异。同样是只有些零星的片言片语。若莫大王不嫌,小女子愿其中探查。” 璇懿赞同地点头,接着话说。 璇雅在一旁浅笑出声:“如妹妹所说,我们来的第二件大事便是如此。既然徒儿已经回来,想来他也能帮我们些。” 莫璟瑜问道:“两位仙修准备从何处查起?” “会国大王,会宸。” 璇雅咬字清晰,语气决绝。 莫璟瑜明显心下有所撼到,不可思议的神情留在面上。 璇懿并无异样,只是眼神空洞听此一言,瞳中又重上一层灰雾。 三国的皇宫都层层守卫,第一大国会国更是几年来加紧防护,擅自冲撞自然是不行。 但两位仙修毕竟是仙修,偷偷摸摸潜入不是她们的作风。 那,璇雅的意思就是和会宸当面对峙。此法子与送命可相提并论。 “十几年已过,别说当时大家是一头雾水,时间越是久他们能销毁的便更多。这么多年,我们都查不出当初的事,必定是有人想藏。” 璇懿使劲摇头否决:“姐姐,可你一开始就去问会大王,这...与告知天下我们介入此事,又有何区别?” 璇雅慢慢抿了口茶碗中的热茶,又是一声轻笑:“他欠我人情,不会,也不敢张扬。” “姐!你...”璇懿猛地站起身。 她知道姐姐的意思,姐姐是要自己孤身去询问会宸。 别人不知晓,便会说她是仙修,鞠躬尽瘁。 可璇懿太清楚了。 她的姐姐和那个高高在上的俊男子,曾经神仙眷侣,山林花草簇拥。 破碎就在一时,疼痛从无预兆。欠的人情,不过是姐姐执着的解释。 “莫大王,安排便是如此。我会好好调查会国,你和我妹妹先去调查陈国。至于如何查,我只能说,同样是从皇宫。” 璇雅没理会璇懿的口气,依旧平淡地喝茶,喝尽碗中的茶再悠悠地说。 “姐,不能自己贸然前去!你不是不知道...你...” 璇懿快速摇着头,眼睛盯着前面,面色全是惨白。 莫璟瑜不知是该接下还是该劝说,僵坐着一时不知说什么。 “虽吾娘在雕王逝世时就预言天下必定大乱,当年我是始终不信,大大小小的事端发生几年来也是平定。” “本在十一年前就该追究,却碍于身份只得以天下为重。可这三年来恶灵频发,之前好好重修的雕祠均有损坏。若此次还是忍气吞声不出手了结,作为仙修实在自愧不如。” 璇雅转过头义愤填膺对妹妹说道。 莫璟瑜笑将回答,左手撑案站起身:“说来恶灵确实是多了不少,但好在都能驱邪应付。仙修不必责怪自己,多少事都是没个机遇。” 莫大王的右手,在十一年前被人打的毫无复原的可能,称为盛典的当日,结尾却是漫长无期的黑夜。 璇懿最终还是劝不过姐姐。 事实是璇雅不仅要促成和小芗的一同探查,她得知到的消息,正是会以慕传的飞书,师徒约好明日在燕玄山脚会面。 坚定必然是多方确凿。 “二位仙修来的匆忙,我让他们下去准备所住的格日,今日就不必着急赶回去了。” 莫璟瑜心下是想把她们多留些时日,父王的事他也好顺着查下去。 姐妹俩来的也是慌乱,没和燕玄山上的隐匿仙修招呼,既然莫大王愿意留她们住下,便一拍即合。 藏在谷仓里的莫涵煦早就等不及,自己小心翼翼去灶房,看重那根肥壮的羊后腿。 灶房仆从是很多的,王帐日常的食材包括宴席祭祖,全都是灶房里准备。 莫涵煦没有拿食材的木牌,堂堂淋漓君只能偷拿那个羊腿。 “喂,你干什么呢?”可我们淋漓君实在不擅长这个,刚进灶房,还没碰到羊腿的边,就被仆从询问。 莫涵煦不知是转身好还是不转身好,“问你话呢!长的俊俏就当盗贼?” “我奉大王的命来拿羊腿。” 话一出,那仆从冷哼一句:“大王之命,木牌拿来看看。” 莫涵煦知道他肯定要如此,但即便知道他也没法子化解。 这是王帐里的仆从,总不好打晕了放在一旁。 只好继续嘴硬道:“忘了拿,你先给我便是。” 聚过来的仆从变的更多,人群就是这般。 问的仆从起了劲:“你说我给就给,你几根蒜啊。看你佩着剑,是哪里来的杂修士。做修士就好好斩灵,别打什么歪主意!知道这里是哪吗?这可是王帐!” 莫涵煦不甘示弱,瞪着他冰冷的面容像是结了霜。 他不想和他废话了,运起灵流,随意打过一掌。 那人本是一脸得意,顷刻间砸在草地上,狼狈地吃了一脸土。 仆从想说话,奈何疼的嘴巴张开却说不出一个字。 同伴被打飞,其他仆从当然不会傻愣着,一个个都绿着脸慌忙逃窜。 “打人了!打人了!” 连连叫喊。 莫涵煦无奈自己,又不得不出手伤了人了。 现在的灶房里可真是空空如也,几百号人都一传十十传百,逃离出去。 “看来可以直接在灶房烤。” 莫涵煦不理会龇牙咧嘴的仆从,跑回去找羊腿。 他心中却甚是烦扰。这些仆从这么无胆,不过是随意拍一掌,估计骨头都没断,就知道大叫找人。 莫涵煦摇头。 羊腿放到炉灶里头,莫涵煦就在一旁烤奶饼,每个都多加了些羊奶,香气满溢整个主灶。 许久未做手甚是生疏,心想着奶加的多就会更好吃,神色扬扬。 离灶房最近的是医馆,仆从们挤着要进去通报,大群人咋咋呼呼面含恐意。 “思全大夫,外头均是灶房的仆从,不知是有何事,非要进来见您。” 医馆抓药的医官前来汇报。 “让他们进来一个,来跟我说是何事。” 坐在房里翻看药材的是小芗第一医师,哈思全。 医官口气烦躁,哈思全倒是没什么表情。 门口的人得了准许,更是起劲,医师实在没法选,随便点了个人进来。 “哈大夫!!有盗贼擅闯灶房!还是个修士!!” “哦,修士?” 哈思全听他说盗贼闯入,仍是心不在焉。 直到提及修士,大夫终于抬起头。 仆从见他接话,立马接下去:“正是,不仅如此,他要偷的是茶部刚送来上好的羊腿!本是给送给大王和王后的!” 哈思全蹙眉,仆从如此激动,看状况阵仗挺大。 他放下手中的活,交给医师处理。 “你们带我前去。” “谢谢谢大夫。” 仆从毕恭毕敬,给哈思全带路。 等一行人到灶房的时候,莫涵煦已从主灶里出来,正拿着麻布裹羊腿。 “何方人士?” 莫涵煦下意识反向出手,掌力挥出,一圈转过,淋漓被紧紧握在手上。 哈思全出手格挡,灵流力量强大,即便毫发无损,却退后三步。 灵流双层,叠加掌力,哈思全感叹,活过此生五十来年,此乃奇人! 见到对面人的脸,哈思全再退了五步,惊喜亦迷惑的神情,夸大再夸大。 这!! 不就是二皇子,莫浓繁!! 第17章 燕玄山行(一) 他居然完完整整站在自己面前!! 江湖上不是没有易容,人皮装人的动物也不少,但手中的剑绝对不会骗人。 淋漓剑的剑头比其他剑薄,剑锋上似风吹动的青草也是特有的,哈思全能断定,二皇子真实返世。 “思全叔?” 莫涵煦同样惊愕,不过是烤个羊腿吃,怎么召来了哈医师! 虽说后世重见定是高兴,只是现在这..... “二皇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果然是神医,不过出了一掌,就能觅到灵流,莫涵煦猜到会被认出,倒不惊讶。 “你们都回去干活,羊腿我让我妹妹待会送根新鲜的。” 哈思全看他尴尬的样子,便帮他解了围。 “谢过思全叔,”莫涵煦收回淋漓,行了礼,“您是出山驻足医馆了?” 哈思全和妹妹本是燕玄山上的巫师,对于医术向来是平民求见才会出手,其他时候便是守着山头。 哈思全能出山可谓奇事,不出所料,“正是。几年来,恶灵所伤的平民和贵族不少。我自愿出山,能帮上也是为国助力。” 哈思全淡定笑笑。 “不过,二皇子不用担心,伤者的事,老夫都会安顿好的。二皇子久不归乡,羊腿就快拿回格日吃吧。老夫还要回去抓药,那些仆从这么多年都换了几批了,不识礼数,二皇子不要怪罪。” 莫涵煦听他这么一说,更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便行礼,再行礼,咧着嘴和哈思全道别。 跟着哈思全一起的小医师,支支吾吾地询问:“思全大夫,那真是二皇子?他不是十几年前就身陨了吗?” “天命之子,哪能用常人来衡量。”哈思全回头笑道。 云里雾里,小医师愣是没听明白。 或许是自己医术还没有精湛,他在后头也就稀里糊涂点点头。 巳时已到,会以慕仍在床榻上呼呼大睡,被褥都被踢的乱七八糟。 “会以慕,起床吃饭。” 莫涵煦放好羊腿,到柜子里拿出小瓷碗,摆的整整齐齐。 “啊啊,再睡一会.....”床榻上的人把被子滚回自己的身上,裹成球缩到里头继续睡觉。 “.....” 莫涵煦无言,不料会以慕还真就不起来了。 “会梓钦。巳时已经过一半了。我就叫第二遍,你再不起来,我.....” 会以慕听到这里窜起身。 回想前世他威胁他起床,多次直接把他从床上拎起来,帮他把鞋子穿起来之后,把他扛去上早功。 多少次想逃过师父的早功,哪怕装个病也好,哪里摊来的师兄,每天不厌其烦的叫早。 这样也就算了,偏偏是个草原来的男子,说扛就扛,说拎就拎,脾气倔得像匹脱缰的野马。 会以慕现在想想还是心惊胆战。 没了早功,早起被人强制叫醒,便必定立马醒来的习惯,却留在了身子里。 莫涵煦对他这么一跳还颇为满意,重新坐回位置上,打开麻布手撕羊肉,小块小块放于其中一个瓷碗。 “好大一根羊腿!” 会以慕磨磨唧唧终于把鞋子穿好,揉着头胡乱洗洗自己的脸,等他坐下来,羊腿的大小把他震住。 哪能不肥壮,羊腿是要送给大王和王后的,算是部下的供礼。 莫涵煦倒是好眼色,一挑挑个准,现下,面上的神色更是得意了几分。 会以慕说着说着就抓起一块放入嘴中,“莫涵煦,你会烧饭啊!那你以前都不露一手,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羊肉烤的外脆里嫩,不用任何调料就满口留香。 “真的太好吃了!!”会以慕一边吃一边夸赞。 没想到师兄不仅说话逻辑清晰适合对外,会烧饭会整理家事,果真是翩翩公子,名不虚传。 “很好吃吧。这个是奶饼,饱腹,拿着尝尝。” 莫涵煦得了赞赏,面上不易察觉,口气中却是了然,他自己知道自己最拿手就是烤羊肉和奶饼。 复生没让他技能退化,他实在高兴。当然,和师弟分享更是欢喜。 会以慕笑嘻嘻着接过。 羊奶充斥鼻息,硬而不硌,慢慢咀嚼,香气沁入口中。不过三七二十一,他就把奶饼吃的一干二净。 “近来会国确实和小芗过节许多,你在小芗定须注意行踪。”莫涵煦等他一个奶饼吃完,语重心长道。 “你呢?”会以慕吧唧嘴中的羊肉,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实则是彷徨。 年少修道,重要的便是找到失踪的雕王,也是提高了会国王爷的名望。 母亲虽是宠爱,却因为大哥嫌他玩世不恭,为了讨好做大王的大哥,渐渐疏离。 远走山中,在江湖爬混,王宫的皇子不如外人所说的无忧无虑。 小小年纪最希望的是陪伴,侍女侍从却少有人真的关心他。 直到,童年第一个愿意帮他抓鱼的朋友,成为师兄,日日夜夜一起修道,身世近似,志同道合,他不知何时开始喜爱黏着他的大师兄。 十一年前,他的明珠坠落在他面前,突然九岁时连夜雕群的哀鸣,一直环绕着他。 他像丢失魂魄,再也不会快乐到放声大笑。回到宫中,几月疯疯癫癫,闹着要出宫。 花天酒地,他总能在喝的烂醉的时候,看见藏青色的衣角随风飘动,去抓去碰,永远扑的是空。 十一年教会他的,是坚韧沉稳,是世态炎凉仍要摸黑走。 丢失的明珠,一日都忘不了。等莫涵煦回来,一定要没日没夜跟着他,看着他,不能再逝去了。 会以慕不知道自己对自己说了几次。 浑浑噩噩皆不管不顾,放荡不羁却是错过时局。 国事被过于悲伤的情感所覆盖,修道寻人,修道寻人,他都快忘记自己到底何处来何处往。 多傻,就这么跟过来了,理直气壮却是强词夺理,若是小芗的大臣知道他身在此处,会如何思想? 可心胸坦荡,步步走便是。 正是毫无偏见,放荡不羁,他定能知晓盛典的真相,也一定不负当上寻嗣修士时的那句:“不负众望,平天下动荡。微薄之力,尽力为之。” 会以慕没等莫涵煦回答,独自解答:“坦荡荡君子,行踪不为国事所困。我不会胡来,但必要之时我必定会踏出格日。” 莫涵煦少见他如此严肃,没吭声,自己撕羊肉吃起来。 “师兄这么说,是要出格日办事?” 倒是会以慕再次开口。 “去见父王,和他讲讲话。”语气阴沉,一块羊肉悄然放到会以慕面前的碗里。 会以慕不知该说什么,尬笑两声,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起羊肉,假意认真吃肉。 “会以慕,现在小芗入秋,昨日你旧疾严重。上山便不必跟我一起了,晚膳我会带回来。” 说话滴水不漏,会以慕知晓跟着去上坟自然不妥。 他没有什么反驳的,边吃边点头。 想起那封书信,句句写着会国奸贼杀害莫也汗,会以慕总能咯噔一下。 吵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莫涵煦绝不会轻易就放那封书信不管,说白了,这件事,他会亲自查。 “那你把灵囊留下来,恶灵我看着。安心祭拜,顺道帮我和莫叔叔问安。” 莫涵煦最后撕下一块,小心把两个和的最好的奶饼放进麻布里。 他临走前,会以慕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即便书信说是会国奸贼,但莫叔叔,在他的印象里是个潇潇洒洒笑声旷然的长辈,会以慕也实在有伤心。 天空阴沉沉,莫涵煦想来哥哥是一国之主,没以前那么空闲。 他随手从边上的草地掰下一片草叶,用内力写几个字,挥之化作飞页向王帐去。 燕玄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小芗上坟和祭祖均不准佩剑和佩物,只要带上祖上生前最爱的食物便可。 莫涵煦徒步走到燕玄山,今日浓雾弥漫,站在山脚,连山腰都望不见。 哥哥昨日告诉他父王埋于何处,他带着愁容的脸接会以慕,即便知晓事情没有转机,忍着没法哭泣。 “你跟着父王游历四方,男子便要做到面不露情。”莫也汗从前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圆滑应世,不骄不躁。 说来可笑,在自认为值得温柔的人面前,他却总是无法控制自己。 他的彬彬有礼,他的毫无温度,给的是他心中衡量的外人。 脚踏在泥土上,片刻清晰,前面仍是雾茫茫。 路旁许多木棒,莫涵煦拿来撑着走这座已被人踏出小径的神山。 格日里的人却是无聊至极,法力低微的灵囊恶灵都不想逃出来,甚至连动弹的动静都没有,更是让会以慕无事可做。 “喂,我说你都做恶灵了,能不能有点能耐。我昨天可是亲耳听见你的意志是屠杀。屠杀这么重大的事,你被抓了就不坚持了?” 会以慕抖抖那个囊袋,跟他絮絮叨叨。 里面还是毫无动静,细微的抖动和翻身都没有..... 杀人为意念的恶灵,照常理应该戾气很重才是,怎的这次丝毫没有反抗。 “这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也就你一个有点魂魄,别闷声啊。真是太无聊了.....哪个没品的人给你灌了这种意念,现在啥都问不出来了。” “连骂控制你的人,你都毫无反应。不说了!” 会以慕干脆把袋子一扔,不准备和这个毫无反应的恶灵再说话。 格日新置,没有什么烟火气,能把玩消遣的也少之又少,会以慕开始在房间里兜兜转转。 瞎转瞎晃,最终目光落在莫涵煦的淋漓上。 莫涵煦视它如珍宝,前世他也不过真正碰到过一次。 虽说修士的武器认主,外人不能轻易触碰,可淋漓亮白的剑鞘和流苏似有魔力,会以慕总想捧着仔细端详。 对不住对不住,谁叫格日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消遣呢。 他自己在心中忏悔,小心翼翼拿起那把剑。 外壳的纹理是云彩,云卷云舒刻于其上,功法精细,摸上去仿佛真正触摸到过天空。 边上的流苏更是让人难以移开眼,和会以慕的木剑蓝杫相比,淋漓所悬的流苏细碎许多,轻捏转转,松散开来,如随意洒出的水流,应了剑的名字。 会以慕一边看一边不由赞叹。 突然间,一块小石子滚到他的脚边。格日里不可能会有小石子滚进来,况且凑巧在脚尖。 修士的直觉告诉他,是不普通的飞页。 石子刚放到手心,即刻散成土,土粒显出字符。 “申时燕玄山无仙树。” 师父的字迹,工工整整。 不过多久,土粒自己黏连起来,会以慕攥着石子,看来,他还是不得不去燕玄山。 可别碰上莫涵煦了。 他祈祷。 师父定是收到了他的飞页,或许已经见过莫涵煦。 会以慕被封了剑,几年来全练轻功,各地寻人,难免碰到妖兽,十一年来,总是躲避为主。 修为方面实在是没有多大长进,不知这次师父又会如何责罚。 璇雅和璇懿向来不听信街坊的闲言碎语,他一直没告诉师父自己对师兄到底是什么感情。 许多事情都瞒着师父没说。每年依旧领罚,他堪忧自己的修为,但救人的决心更重,能少些责罚就知足。 燕玄山对外人的避讳不过是不能御剑,会以慕施展轻功三两下就到了无仙树。 白衣飘飘,极尽朦胧,亭亭玉立的是二位仙修。 “拜见师父。”会以慕作揖行师徒之礼,二位走近他些。 “近来可好?”璇雅关切地问道。 会以慕点点头,没有多作回答。 “我们不是找你领罚的,大胆说便可。” “日益好转,多谢师父关心。” 璇雅望着他,轻轻叹气。若不是母亲定的规章,她们是否就不必每年都惩罚会以慕。 不再去想他撕心裂肺的吼声和句句可怜兮兮的道歉。如此来,师徒多是敬重,少是亲近。 “安落琼上山找哈思颖,你应该知晓吧。” 璇懿听姐姐一时无言,接着说正事。 “安落琼?是安落琼,安喜吗。” 槽糕,要是山上两个人碰到,谁知道安落琼这个丫头会干什么。 “正是。” “我们是希望你和莫涵煦能静观其变。他返世,师父之后会飞书给秦沫,你们继续找寻雕王。你也就不必战战兢兢是否该回宫了。寻嗣修士为天下太平,不为华贵。” 璇雅知晓自己的小徒弟活的多不甘心。 会宸多次多次再多次,召他回宫,把他关起来,给他加封官位。 目的不过是,希望会以慕放下他对小芗的亏欠,对妹妹的愧疚,对莫涵煦的亏欠。 真是可笑至极,分明不是小徒弟的错误,却次次折磨。召回又放他出宫,痛骂又安抚。 那些日子,会以慕没发过一封飞页,哪怕一个字“苦”,姐妹俩都没有收到过。 活泼开朗的男孩,到底是为何步步变成沉默不言。 璇雅比李太后更像他母亲,此刻望着他,却唯有叹息。世态炎凉,哪是言语就能说清楚的。 “师父,那你们呢,还有觉远怎么样了?” 会以慕听她们说不罚他,宽心许多,抬头看师父的眼睛。 他也渴求着和自己最尊敬的师父交流,现在好像也不晚。 “哈哈哈,觉远吗?他跟着我们不习惯,脾性可是真像你,几天就跑下山。但你放心,吃喝住都不愁,武功长进也不错。” 妹妹璇懿很是喜欢应觉远,谈起他难得开怀大笑。 “想来当时遇到,孩子可爱,我带了回来。现在确实劳烦师父了。” 会以慕不好意思地敲敲头。想起来,这个孩子,与办案还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当时叶宅的案子里,死去的家仆中一个叫应逢延,没过几日应宅就莫名起火,会以慕和莫涵煦他们还没出陈国,只得再次卷进案中。 更大的原因是秦沫和应逢延是邻居,民房莫名起火,说不准哪一日就烧到秦沫家了。 秦沫上头一个姐姐,下头一个弟弟,母亲早逝,父亲独自照顾着弟弟。 他又在外头,这种事决不能放任不管。 民房起火,官府无暇管理。修士们也不认得那个家仆,所以最终,秦沫和会以慕扑火,莫涵煦去找逃之夭夭的安落琼。 会以慕至今记得,妹妹在一旁没法帮忙,就直勾勾看着房中,很想进去救人。 女孩的哭声传出来的时候,会雨新的犹豫全都消散,她冲进火中,“雨新,危险!!” 会以慕轻功飞上矮矮的屋檐,到处是火苗,噼里啪啦的梁柱倒下,他看不见妹妹的位置。 “会梓羡,用冷却术!你找雨新,我顶得住!”秦沫在门口大喊,满头大汗。 火舌吞噬着应宅里的一切,汹涌无比,滚滚浓烟更是致命,快速蔓延在房子的各处,不留余地。 会以慕使灵流制造冷却术,两个手掌一齐打向火中,扩散变的缓慢,但妹妹仍是毫无踪迹。 他使劲拖延,烟四处窜,即便他站在屋顶,仍被烟呛的忍不住咳嗽。 “三哥,咳咳咳,这里有个小女孩还活着!” 院子里,会雨新半抱半拎着一个小孩,碧色的外裙染上被烧的黑色,手帕敷在孩子的口鼻,她自己用熏得灰呼呼的广袖随意捂捂,往门外赶。 她根本不知道三哥在屋顶上担心,神情还因为救了一个孩子而喜悦。 这个孩子,不过三岁,刚刚会含含糊糊的说话。 会以慕不忍心骂妹妹,就严肃地教导了几句。 女孩名字叫若好,畏畏缩缩呆在妹妹抱的不稳的怀抱里,眼睛看向的是房里仍旧烧着的火焰,哭腔里模糊能听出来,她一直在喊娘。 可惜那场大火灭后,除了会雨新带出来的孩子,无人生还。 小女孩之后跟着他们一起,可,妹妹知道婚约回宫后,她和安落琼一起失联。 便再也没见过她。 人海茫茫,当时玩闹叫他哥哥,叫莫涵煦叔叔的女孩子,似蒸发一般再见不到了。 说毫无想念,便是假话。 莫涵煦身陨,会以慕四处找寻复生的方法。 行至陈国之时,想起应若好,于是,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平民所住之所。 应宅仍是烧坏的样子,塌陷的砖瓦。 估计是当年那些危言耸听的传闻,没有人敢收购这块地,陈国王室也就不管不顾,依旧荒废着。 他走到里面,发现屋里有一群孩童,手里攥着脏兮兮的馒头,戒备地盯着他。 看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八岁。 “你们有见过一个喜欢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吗?” 会以慕问了一句出口,心中多是荡漾,印象里的若好便是揣着大眼睛,开怀大笑。 “他见过,让他带你去吧。” 最大的那个孩子,挤了挤边上埋头啃馒头的小男孩。 “我带你去。” 小男孩没有推辞,把小小半的馒头仔细塞到胸口,绕过其他小孩,走到会以慕面前。他淡然瞥一眼会以慕,径直走出房子。 小男孩尚还年幼,摇摇晃晃走在他前面。 绕着绕着就到了蜀城繁华的街巷,那男孩也不认生,走着走着就拽住会以慕的腰带,怎么都不松手。 “小子,你确定你在这里看到过?”会以慕将信将疑地问。 “叔叔,你要是给我买了草莓吃,我就带你去。” 叔叔?? 这时候的会以慕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想来之前还笑莫涵煦被小若好叫叔叔,哪能想到现在也会被小屁孩叫叔叔呢。 可这孩子拽着自己,繁华街巷,被别人瞧见还以为是年轻当爹的,不给孩子吃好的呢。 他硬着头皮给小东西买了一小篮草莓,哪料到,这小家伙居然赖着自己不走了。 “再买两块芝麻糕。” “还要吃三串糖油果子,吃完之后我一定带你去找!” 会以慕却不干了,他本就是想问候一下曾经当作后辈的小姑娘,宫中带来的银两不多,找莫涵煦更是要去请各路仙师,没有闲钱给这个流浪小子花销。 再者,岁月时光,锁魂袋里那零零星星的魂魄也耗不起。 他给小东西买了一把糖油果子,蹲下扒开小男孩拽着的小手。 “小东西,哥哥想起来那个小姑娘在哪了,你拿回去给你的朋友吃,若是没有银两。” 会以慕把钱袋里所剩不多的银两分一点给他,“这些拿着,去买你喜欢吃的。” 小东西欢喜地都收下在怀中,站在糖油果子铺子前边,目送他离开。 第18章 燕玄山行(二) 陈国是他们第一次集体下山处理大案子的地方。 会以慕晃晃银两,估摸着住不太起客栈了。 他从以前住过的客栈走过,想来,那次是和莫涵煦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不禁笑容满溢。 脚止不住,仍是行进其中。店铺仍是没多大变化。 小二热情地迎过来:“客官,住店吗?” 会以慕不好意思地推辞道:“不的,我不住店,就想问问你们后厨,有没有多余的麻袋?” 小二见他衣着富贵,不晓得他要麻袋作甚。 看着不是什么恶人,就没多问,转身便去后厨询问。 然而,会以慕早不是以前那个养尊处优的皇家公子了。 在外头,宫里的银两偶尔拿一些,行到路上,帮人除恶灵能拿点银两。 可仍谈不上富贵。 讨要麻袋,自然是之后行到山中,能有个地方方便休憩。 “谢过店家。” 会以慕拿好麻袋,抬头微叹一声,就此告别。 谁知,刚踏过门槛,门前站着那个小男孩,手里握着那把糖油果子,展颜看他。 “叔叔,谢谢你,”男孩奶乎乎地开口道,“前面忘记说了。” 小男孩说罢就飞快地跑走了。攥着好吃的,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人群中。 年幼就是好,一份许久未吃到的糕点,街巷的小吃,便能得到欢愉。 “喜欢就好。” 会以慕淡言道。 天色已暗,会以慕本是随性,陈国那几位有名的仙师住在何处,他便准备在其宅瓦上睡到明日,再找仙师出方子。 想到即做到,寻得卖蜀客酒的酒家,他拿银两买上两壶。 仙师的宅子比较偏远,走着走着,会以慕见市集人少去许多,便垫脚施展轻功,快步轻踩一家又一家砖瓦,干脆轻功前去。 红橙相融,落日好似被不经意打碎的蛋黄,白云印着颜色,灼是好看。 会以慕好久没有心情这么好了。 不知是因为那个男孩,还是陈国包含太多关于师兄的美好回忆,亦或是今日的天空挠人心窝。 酒壶叮叮哐哐,像是一路碰杯,欢喜同样随之晃动。 仙师的家很朴素,砖瓦睡个人倒也凑合。他倚着品酒,闲适至极。 “叔叔??” 熟悉的声音响彻双耳,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出现在酒壶后头。 “你也是来偷药材的吗?” 那个声音小声问道。嘴角还粘着芝麻,黑咕咕的眼睛转悠转悠的看着他,睫毛扑闪。 “还是,你跟踪我?” 会以慕一定不会想到,他和小东西的缘分,几次过后,断也断不去。 熟悉的声音正是前面碰到的那个小乞丐,他满嘴带着甜咪咪的味道。 凑巧,会以慕刚在喝酒,神情恍惚。 先不说这屋顶,小东西是怎么爬上来的,前面他可是亲眼见到他在人群中不见踪影。 想来之前看的武书中,记载有一种保持不老童颜的功法。 他不禁怀疑,这小东西古灵精怪的很,不会真是..... “我不偷药材,也不跟踪你。不过是找个地方睡觉。” 会以慕往边上挪了挪。 “叔叔,你是不是会武功啊?我舅和我说过,会飞檐走壁的人,叫作士修。特别.....” 小嘴叽叽咕咕,声音忽大忽小。 会以慕现在都怀疑他是在仙师家打下手,来抓他的。 “嘘,停停停,你都说自己是偷药材,咋还说这么多话,不怕被抓?” 他真的是不想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现下是真真懊悔自己没好好学制音术,不能把这小家伙的嘴巴封上。 小孩轻声道:“怕是怕的,但有叔叔撑腰,我就不怕了。” 小家伙咧嘴笑起来,腮帮子鼓鼓的,看来是真的胆大。 “你不怕我是坏人?说不准会把你劈成两半。” 会以慕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吓唬起他来。 心里头懊恼,自己怎会在前个时辰怀疑他是什么童颜不老的修士。 只是个小小话痨罢了,性子倒是讨喜。 “当然不怕,我以前偷药材是因为板子哥哥说,有药材才有馒头吃。可今天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把我一年想吃到的都吃遍了。” 小男孩放低声音,却仍是开心的语调,他乖巧地坐在瓦檐上。 “以后我就不用天天偷偷坐马车,偷偷爬竹子,我以后要跟着叔叔你!!!” 小孩就是小孩,欢喜和开心总是压不住,会以慕还没来得及捂他的嘴巴。 尾句的三个字已经响到震天。结果可想而知。 “老头!!家里来贼了!!” “哪里哪里??” “还一大一小!!父子一起偷东西啊!!” 直接惊动仙师宅里的夫人和仆从,这么丢人的事,自己还有事相求。 况且还在别国,伤人是做不得了。逃是绝佳的办法。 会以慕看看一脸愧疚又惊恐的小东西,无奈地扶额,二话不说把孩子抱在怀里。 三两下跳下房檐,拔腿就往后头的树林跑。 跑的途中,孩子不说话了,把头埋在会以慕的肩头,颤抖着身躯。 等后头的火光没有了,会以慕听他们高声说着:“他们进林子也出不来,这边野狗可猖狂,活不了的。” 人都散去,终于不再追了。他松了口气,却感觉肩头湿热热的。 孩子,好像是哭了。 会以慕赶紧找个大树下,兜里打火石点起微弱的火光,孩子不肯放手,他使劲揪着,脚也勾着会以慕的手臂。 “害怕吗?” “叔叔,你不要把我丢掉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偷东西。” 小东西含含糊糊语着,他揪的那么紧,不免揪到会以慕的肩头肉。 被他扒拉着的会以慕龇牙咧嘴忍住,“好好好,你先你先下来,我们下来坐着说。” 小孩这才松开手脚,从背上滑下来。 会以慕捡了些树枝,把点燃的打火石扔进去,一大一小围着火堆,大眼瞪小眼。 会以慕对他的好奇太多了,实在不知道从啥地方问起。 小东西是因为哭了一路,喉咙都堵着。 会以慕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见他抽泣抽泣的,总不好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先说。 “我...他们叫我小东西....从小我只有一个舅舅,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 小东西缩在那儿,小声嘀咕,“街上的人喊我死乞丐,药材铺赶我的时候喊我小贼....其他的名字...应该是没有的。” 会以慕几年来,经历的可谓感同身受。 幼时被宠爱,长大反而因为冤枉痴心被荒谬地逐出宫。 天下何处不乱,哥哥假借个罪名就可以让他无言回勍城。无意权贵,身份却是滚爬不得。 三国间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各族之间明暗斗争,时刻不歇。 所谓理应,王爷就该好好呆着,使唤百姓,稳固一方局势,辅佐当局君主。 违背便是罪,大局说小芗不再与本国结盟,便不可有任何瓜葛,更甚者,昔日盟国也可顷刻便敌手。 是非黑白,皆是人几念之间。 荒唐至极,无所适从。 想来若不是陈国从中挑拨,哪有惨案,可事实到底如此,明暗中人真会在乎吗? 长兄指责他太重真相,娘亲知道儿子是个断袖后,说他无药可救,亲笔签下了放逐的密令。 “说来,我们倒真是苦到一起了,小东西。” 会以慕坐到孩子边上,轻轻揉他的头,“以后我罩着你。还有那些人说的野狗,他们敢来我就杀,绝对伤不到你。” 小东西吸吸鼻子,昂起头看着他。 “叔叔,你真好。” 孩子倚在他身旁,火堆滋滋喳喳,不久便睡熟了。 小东西真的没有跑走,他陪着会以慕,会以慕同样陪着他。 久之后,会以慕才知道他根本没有什么舅舅。 小乞丐们的舅舅便是那个让他们偷药材的人,具体的,他年纪太小说也说不清楚。 再后来,小孩就跟着他四处寻人。 日子时而清苦时而阔绰。几年后,小东西能识字了,他便一直念叨着想和别人一样有个正经的名。 再三拖延,那日,会以慕酒后胡乱写诗: 滂沱大雨皆不停,异乡留客多思归。 心下觉知宜早时,远在何处盼人回。 写着写着,自己苦笑,端起酒壶大口喝去。 小东西从门外走到他边上,给他沏好茶,见他在喝酒,一声不吭又准备离房。 “小东西,你过来一下。”会以慕摇摇晃晃向他招手。 小东西乖巧地走了过去。“给你取个名,如何?” 小东西今年正值七岁,盼星星盼月亮,他欢喜地问道:“叔叔,是很好听的名吗?就像你的一样!” 眼睛扑闪扑闪,满眼都是期待。小东西黏到他身边,看他写的诗。 会以慕笑的很是苦涩,孩子要不就姓莫吧。他心道。 小东西黏着他,像极了自己黏着师兄的样子。 雨滴声愈来愈大,洗刷着上上下下,心下慢慢有了主意,会以慕把小东西抱到怀中,指着诗篇。 “以后你姓莫,名觉远。”小脑袋重重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是这个觉,感觉的觉,和远方的远。对吗?” 他揉揉他的脑袋,指给他看。 “是啊,觉远。” 觉知心意,却远在天边。何时归来,如何盼得。 分明是给小东西取名字,脑中却不争气的全是他。 “可叔叔,我为什么姓莫啊?叔叔是不是认得我爹爹?”觉远仰着头,问他。 “是啊,可是你父亲他,我很久没见了。好久好久了呢。” 会以慕哭笑不得,只得骗骗他。 哪知觉远认真起来,开始问他父亲如何如何。 直到夜深,会以慕才将他哄好睡觉。 孩子因为得了新名字快乐,以为对自己亲如亲人的叔叔真认得自己的父亲而愉悦。 可会以慕讲的,他的父亲,不过是会以慕脑中对于莫涵煦的回忆。 “你我为知音。” 知音,亏当年笑嘻嘻在师兄面前说出来。 会以慕轻笑,或许就是因为觉远带了太多自己的影子,以及莫涵煦的影子。他把他教的像极了他们两个人的结合。 加上师父的教导,恐怕是更像了。 知音变成捡来孩子的父亲,不晓得莫涵煦若知道有这么一茬会如何反应。 “会以慕,别老想旧事了。多想未来如何行事,我们先行告辞。” 璇雅和璇懿知道他定是想念觉远,想起曾经事由,迟迟呆滞,不吭声。 “师父教导的是,那便,再会。” 白衣飘飘的仙修说完告辞,便挥袖消失。 会以慕仍在他的回忆里,全是奶萌的说话和询问,大半天没想起自己本该做什么。 头顶一声金雕的长鸣,伴随之的是悲怆的笛声,断断续续听不出曲调。 会以慕向山上走,浓雾遮盖着周围,草地挂着水珠,笛声听着并不远,熟悉的曲调漫在雾中。 他思考是何曲,却仍是毫无答案。拨开浓雾,前面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 便是吹笛人。 小芗多平原少山,这块石头出现在山上甚是奇特,莫涵煦曾和他说过,燕玄山的奇石到后,便是山腰。 坐着的人一身宝蓝色,闭着眼睛吹笛,高竖马尾,黑色的短靴交叉于石上,上扬的眉峰与纤细的手指隐隐若现。 一开始会以慕还没认出来,越走近便看清了。安落琼,安喜。 笛声凄厉起来,和前时的温润何其不同。 法术加在其中,会以慕避之不得,腾空于雾中。 仍是躲不过魔音灌耳,他微动左手食指,右手推动指尖的灵流,忍着恼人的笛声,僵持小会,打落了她手中的竹笛。 未伤及她本身。 “会梓钦,你到这里做什么?” “这话我问你还差不多,孤身一人在大山上吹笛子,倒是真有闲情雅致啊。” 会以慕走过去,笑着语道。 “我还用不着你来管。无论想在哪吹笛子,与他人无关,也无人拦的住我!” 安落琼不起身,支起灵流把掉落在草地上的竹笛重新握在手中。 “是是,谁敢拦你,天下没几个人打的过你,纵是有这个心也拦不住。” 会以慕敷衍地附和,找机会套话。 师父既然让他盯住安落琼,自然是有她们的道理。 况且她来到小芗的仙山,此事就已经足够探查。 虽然会以慕知道,她多半是在找办法复生妹妹。 可这世道,人心哪是随随便便断言的。即便是信任,殊途猜疑本是人之本性。 “啪”会以慕靠近的定身术还没施法,就被鞭子打到了胸口。 白鞭没有注入灵流,不过是微微的疼痛。 安落琼从石头上跳下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会以慕。 “别费力气,安郎我不想和你耗时间。” 会以慕轻捂胸口,吃痛微笑着,这姑娘都多大了还玩阴的。 跟安落琼生气可生不得,她若是发火了,什么可怕的都做的出来,也不晓得是随她生下的龙灵这么暴躁还是她人本身如此。 会以慕当时就不懂,妹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个暴躁的高手,服服帖帖,还会温顺的欢笑。 “哈哈,不过是想和你谈谈话,何必动武?” 安落琼挑眉,冷哼三声:“哦。谈话?难得会王爷有这种时候,”她收回鞭子,晃动手腕收进袖子,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停在离会以慕一尺的地方。 接着说,“谈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她歪过头,甚是有趣地看着他,等他如何回答。 会以慕纵使被她打了一鞭,仍是笑着走向前。气势倒是不输。 “安姑娘向来聪慧,不需会某讲第二次。” 她听了令人意外地点点头,朝会以慕笑将起来,雾气混着风声,笑都变的不那么真实。 她哪还会真正的笑呢? 安落琼笑的那么开心,泪水都跟着笑声,打转在眼眶。 “寻雨新。四处,海角天涯。便是缘由。” 他没想到她到神山真的是来找能复生妹妹的方法的,不过感同身受也好理解,没寻到就继续寻,倒也说明这姑娘对妹妹是一片痴心。 “没了吧,告辞!” 刚口气还是柔和的,下一句就凶狠的很。 会以慕本就不是很想和她对话下去,但想着莫涵煦还在山顶,若是路上碰到了,安落琼会不会抽鞭干架,还是个问题。 他拿出死皮赖脸的功夫,决定磨磨时间。 “哎!还没问完呢!安姑娘近来可还安康?” 会以慕悄悄于面前施了隐护咒,大步流星地走上去。 安落琼动弹不得。 非定身术,会以慕木质武功绝顶,趁她不注意,左手手腕微微一动,她脚下的青草听话地缠住了她的短靴。 “堂堂会王爷,想留我直说,耍皮子可真当丢人。” “不敢当,耍皮子那是耍不过姑娘您的。能毫无防备被你重重一击,确实...” 长鞭说来便来,会以慕看到带着白光的鞭子,暗叫不好,猛的翻身。 果然把她惹急了,没什么好下场。 前面的隐护咒只能挡无灵流的利器,安落琼不能动弹,便伸长白鞭。 奈何小芗的仙山不能带佩剑和武器,会以慕的神榕木只得留在山下了。安姑娘应该是第一次来不知道,鞭子也是照样照带着用。 又是一鞭猛的抽过来,他捡地上那上山用的木棒,小心挡过。 不过一下略过,木棒直接在他面前断成四节,会以慕尴尬一愣,应变仍是翻身。 “会梓钦,响震江湖的‘微动蒙主’是你吧。如何?和我一个女子打架还躲躲闪闪的。有本事,把我脚下这些草断了,我们真刀干一场!” 会以慕刚刚恢复,即便用手指的“微动身学”也需充沛的灵流和内力,他现在打并非打不过。 只不过没必要,况且安落琼和自己的恩怨要说也这么多年了,要不说如今亦可算得个没啥仇怨,何必浪费精力。 年少轻狂,长大便要学会以身自保,世上有那么多选择,能绕过的便不硬碰。鞭子根本碰不着他一根毫毛,随意跳跃和翻身就能应付过去。 “啪” 安落琼打在草地上,鞭子上的鳞片小片脱离,犹如匕首般锋利,“出。” 一字令下。 鳞片飞快地向前方飞去,穿过浓雾,从各个方向夹击会以慕,这下会以慕是真的不得不打了。 他运起轻功,飞过脚底的鳞片,左手背在腰后,右手握拳,一点点张开手指,灵流缓缓运过,悬在半空的会以慕紧盯各处鳞片。 手指随着腕子轻柔晃动,似未施力,面色也皆是平静,可偏偏鳞片都停滞在原地,会以慕再是一转腕,两指轻轻向下微指。 “叮叮哐哐”“叮叮哐哐”一齐坠落,浓雾全被轰的散去,震波之大,安落琼脚被拴住都不免往后踉跄。 没和会以慕真正打过的后辈安落琼,整个人都吓傻,她白鞭上的鳞片怎么说,至少三片总是可以碰到别人的。 结果别说三片,会以慕根本一片都没沾到。 镇静的神色更是骇人,仿佛前面不是打了一架,而是休息片刻。他降到地面,笑着和对面招手。 浓雾散去之处,草地上与会以慕几乎平行,突然出现一人。 “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这里是燕玄山?” 那人握着木棒,手腕系着白巾,面色犹如冰块,口气冰冷的令两人都是一颤。 安落琼先是前些被吓,现在直接跌坐在地上,紧抿着嘴唇压制自己的震撼。 会以慕下意识地吼道:“莫涵煦,你要说话前能不能先出点声响?这样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那人不理睬他,留他尴尬站着。 糟糕,内力没恢复脑袋也不好了,居然给忘了安落琼就站在前边。会以慕抬眉,弹弹自己的脑门,转回身子。 等看清楚来人,安落琼立马窜起身,摆起一张臭脸,“好啊,之前怎么设阵围你,都没法见到你人。呵,现在倒是能看到大活人了,果真是幸会!!” 莫涵煦不顾会以慕制止,挣脱他反拉住他的手腕,向安落琼走近一些。 “确实幸会,能再见到安姑娘是福分。只是仙山向来有规矩,佩剑和武器皆不可带上山,也不可在山上斗殴。不知者无罪,但安姑娘还是知晓一下的好。” 安落琼握住笛子,不紧不慢地说:“实在是对不住,小芗我本就不常来,多有冒犯。但莫公子,我可是有事要询问你。十一年前,你已在盛典上身陨,现下你好端端出现在我面前,过了这么多年,我再恼也是自讨苦吃。” 她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一句:“毕竟世事变迁,皆有轮回。” “安落琼!旧事重提,可是甚有意思?不要再问,四个字,你是当真听不明白!” 会以慕小跑过来,脸色很难看,扬臂挡在莫涵煦前面,大声呵斥。 安落琼翻了个白眼,语道:“好啊,我好端端在这,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非要上来搭话。不问就不问,本郎还不陪了!” 她斜过眼,狠道:“会梓钦,把这些杂草解开,天涯不见!” 莫涵煦望着会以慕乌黑的头发,知道他是担心事情重演。 估计前面和她打架,就是怕他们面对面碰见。 他同样不想让会以慕难堪,更不希望因为自己,他便记恨安姑娘。 “安姑娘,看来今日大家都是有事在身,若是有缘,下次再问也不迟。会以慕,你帮别人解开。” 莫涵煦站在后头柔声说道,一只手握住会以慕的腕子。 “我们下山。” 会以慕心悸,他受不住师兄柔声劝说,对后头灿烂一笑。 第19章 终是重见(一) 顺手把法术解除了,对安落琼的眼神皆是“你敢过来老子打的你屁滚尿流”。 对方是真的不打算问了,眼中写满了“呆子你以为我稀罕”的神情。 对着微笑,两方言而有信,皆大欢喜。 分道扬镳,安落琼上山,他们下山。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安落琼奢望地回头看,茫茫浓雾依稀见到的一双璧人,藏青配亮银,衣摆摇坠缓缓荡漾。 两人无人多言,但光是单单远看就让人生羡。 她不忍难过,泪珠温热眼眶。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安郎,这些年总能各处触景生情。 太喜爱是束缚,可那么好的人真的下一世仍会相遇吗? 她等不及,可算着年头,久的算不得到底是多少个日夜。 “会以慕,不是让你不要出房门了。你昨日才发病,这燕玄山上浓雾漫漫,若是摔跤或是遇到精怪,岂不是很危险?” 莫涵煦塞给会以慕那根木棒,要他拿着下山。 会以慕知道师兄定会说辞,便不争论,浅笑着点头。 “走路看路,不要一直盯着我。小心滑倒。” 莫涵煦本来想了一大堆逻辑缜密的劝导,哪知道边上的人,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头跟捣蒜一般点个不停。 木棒是接过了,但拎在手上连地都没碰到。 “师兄,师弟看哪都要计较啊,这个师弟可是不从。” 会以慕笑的更欢了,慢慢凑近师兄的脸颊,看的更是清晰。 光洁耸立的鼻尖,清冷和着柔和是他的一眨一眨的眼眸。 无言可绘。 碎发伴着呼呼的风,少些凌乱,一呼一吸,唇处微微分开又柔和的闭合。 结果,伸出来的一掌把会以慕的脸推到旁边...两人顷刻隔了一臂远。 “好好走路。” 莫涵煦说出来的话忍不住发颤,手掌还贴于会以慕的脸上。 自己的脸蛋通红,好在雾大,被遏制的人应当看不见他发红的脸颊。 会以慕也好不到哪去,看痴师兄大概是一直都有的事,但不知为何看久成疾,一看就舍不得。 也许护住的想法,早发芽。 从前师兄何事都是挡在自己面前,英雄梦怀揣多久,会以慕都笑而不知。 如此,会以慕仍是听话地点头,不恼师兄包着脸,终于收回眼眸,好好走路。 人还没到山下,二人身边的白雾变的渐黑渐白。 不对劲。几乎同时两人靠到一起。 雾中为何物? 忽闪忽闪看不清来由,雾气遮盖,给那东西的隐藏性极强。 莫涵煦估摸是山上精怪,疑问便是精怪从来都是山腰以上为多,山下人烟说来只有作恶的,才会出现在此。 “莫涵煦,现下怎么办?” 会以慕所语一出,自然是想打又不想打。 前面所见仅是一侧,随之四周都不约而同传出了嘶吼。 白雾变得黑乎乎整片,他们两人手无寸铁,掌法学是学过一些,但莫涵煦刚复生,会以慕昨日才发病。 莫涵煦轻声语道:“跑。” 是真的轻声,会以慕没听清,反而急着去扯他的手臂,“你刚复生,我来就行。” 被他拉扯的人莫名其妙,前面让他想办法,现在又自己要冲锋。 纷纷各执己见,想着考虑的是对方,却正因为这样无从理解。 刚说完话的人,给师兄设下三层隐护咒,跳到一旁,准备独自迎接不知何物的精怪。 “会以慕!” 莫涵煦尚未反应过来,在雾中就被护了起来,他看不清会以慕,大声地喊叫,回应的只是那些东西的低吼。 他继续呼喊,照样还是无人回应。风声和吼声吵闹,辨认不清人和物,又或是人和人。 “会以慕!斗不过不必硬抗!!会以慕!” 会以慕不答话,他自然知晓这东西的阵仗绝对不是随便斗的过。 那东西低吼的声音越来越近,浓雾被拨开,黑黢黢的浓烟环绕着。 东西显现,会以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被保护的莫涵煦这下也看清楚了。 苍狼狼群。 狼群慢慢靠近,奇怪的是,他们和正常的狼群并不同。 黑烟滋滋,每一头狼身上都散着黑色的烟气,狼瞳外圈通红里面黑的看不见底。 这些东西不是冲会以慕来的,像极是瞎了眼,迷失方向。 在那儿吼着,寻找着什么。 莫涵煦那边围着一大群,苍狼用爪子用力抓外面层层包裹的隐护咒。 他是真的没有武器,因为本身就是小芗本族人,连灵流和内力都在上山前封住了。 即便如此,莫涵煦仍不是慌张周围有狼群,他站着身子张望,寻着会以慕的身影。 不难看出狼群是被高阶恶灵侵蚀了。 可控制恶灵,多半是把怨气注入人的身上,多数修士用抓来的恶灵来克其他被恶灵所蚀的人,亦或是狡猾的精怪。 把恶灵注到动物身上,确实是闻所未闻。 人控人,制人之魂魄尚可言说;人控动物,杀其意识,难上加难。 而且恶灵躁动不是一般修士所能控制,若是这么多恶灵在其他动物身上,恐怕控制的人都会被恶灵的意识所反噬。 “会以慕,你在哪里!” 莫涵煦前面红色的阵法,已经被硬生生剥去一层,狼群如饥似渴,模样是要把莫涵煦生吞一样。 另一人在另一旁,无法辨认方向,“师兄!莫涵煦!听的到我说话吗?!” 在一个山岭上却像是隔了天涯海角。 “会王爷,真是久违啊。” 传来的是带着奸笑的女声,并看不到说话之人,会以慕手中拿着木棒到处挥舞,没有打到任何人,也没有打到任何物。 “还记得我吗?哈哈哈哈哈。” 面前出现的是一半一半的狼面和人面,笑声销匿,突然出现的面相也随之消失。 笑声万分吓人,“哈哈哈哈哈,怎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声音飘飘忽忽的,四处乱窜。 会以慕找不着方向,干脆停在原处,等声音自己来找他。 “姑娘为何这么说,我会某自然不会不愿意见姑娘。但姑娘这样说,可是会某与姑娘有何过节?” 此时他在制音术中,明显减弱的外界声响,和他无论转几圈都听不见狼群的声音,亦或是师兄的任何呼喊。 他高声问道,心中问心无愧。 那女子的连连大笑,笑的格外娇媚,听起来却意外多了几分痛苦。 “会王爷,你若是记得,我还需在此围堵。” 纤细的身影扭着腰肢,扭到会以慕面前,来者光着脚丫,穿的也是暴露,仅是单单一件奶白色的里衣。 脸是最后从浓雾中浮现的,一半为狼面还垂着唾液,另一半为人面,唇色鲜红,眼睛妩媚。但合在一起样子很是瘆人。 “阿玫?” 会以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她站在他面前仅仅两尺,他才战战兢兢问出。 狼族三年月圆之日便会有一头狼变为人族,是保障狼族安定也是能让狼族足以处理之前人欠下的血债。 天下没有几族有此权益,狼族用退出小芗国边界为代价换来可以成人的能力,上天总是公平的,有失必有得。 但即便如此,狼族并不满足。 传说狼族同样混入清剿迟国越仙族的肮脏交易,但他们所做的是把死去的人的尸体收缴,之后再不见那些人的尸首。 无人真正调查,可从那之后,狼族每一年月圆就会有一匹狼变为人。 会以慕遇见的并有幸认识的,正是面前这个女子。 “你怎么?你是?” 会以慕不知如何表达惊讶。 “会王爷,我终于要变成人了哈哈哈哈哈。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啊。而且这才没几日,我就能见到你。你说巧不巧啊哈哈哈。” 女子围着他,娇嗔着,狂笑不止。 她一点也不着急,脚下轻飘飘的,光洁的脚丫踩着草地,狼耳故意蹭蹭会以慕手中拿着的木棒。 会以慕全身汗毛耸立,马上收回棒子,捧在胸前。 他颤抖着问:“之前你不都是人相,怎么现在才变人啊。说来不是应该十一年前就变成人了吗?” 修士人人都听说过人皮交易,但没人真去涉及,这和越仙族的事情一样。 无人知晓鼎力的雕族自己有没有做过,那是规定修士禁止调查之事。 各族对这种事情,也是能避开就避开。 只要是正常死亡,若是其他有灵之物需要人体亦或是人皮,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来当年会以慕和莫涵煦最后的查的一桩事件,正是人皮之事。 可世事变迁,意外和阴谋来的更快,连头都还没开始,事情就已耽搁。 “会王爷真会说笑,我和之渊用人皮之事,别说是你,天下各大门派,各大贵族皆是知晓的。如何来此一问?” 说来也是,阿玫和韩之渊是狼首,当时两头公狼倒是一人扮男一人扮女,就算看出有些异样,但也没细究。 呆在人间,奇怪的是他俩和陈国贵族的狐狸们关系甚好,也不熟悉之前变成人的狼族人士。 不知后来又是从哪学来的武功和内力,和平常修士并无差别,甚至更胜一筹。 几年来更是毫无作恶多端的证据,而那时韩之渊才刚刚动了邪心,就被寻嗣修士捅破,至于是谁,当时只是透露身份而已。 天下失去雕王,寻嗣修士之语与雕王的话语差不多。 修士们赶急着怕没什么大事件,能提高修为。 于是,那几年来对异族之事甚是积极,韩之渊一暴露,便意外失踪了。 不过这个阿玫亦是跟着失踪的,说起来会以慕确实是很久没见他俩了。 “阿玫,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更和我师兄无关。我们当时可是好心想送你们回小芗,至于为何你们会离开马车.....” 阿玫打断他想要继续的口径:“无关,呵呵,无关。果然,生而为人就可以说的这般轻巧。你知道吗?若是它还活着,哈哈哈哈哈。哪怕是死了,那保他的狼身也好!!” 会以慕张口无言。 他瞧着她抓狂的样子,不知该如何劝说她。 “是啊,我能做什么呢,要当时陈国那些达官贵族去死吗?还是让当时声讨要他还人命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偿命!又或是搅的天下大乱,以狼族为尊?” 她朝着浓雾说着,不知是说给会以慕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信不得任何人,人心这种东西,即黑即白。他都死无全尸了,还能被冠上罪名,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会王爷,问你师兄,问你,你们又能说出什么呢?” 阿玫转过头正眼看他,咧开嘴,狼牙和牙齿透着阴森。 “阿玫,我只是和你如话实说罢了。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师兄们和我都是生死之交,我们当时真的没想过害你们,没必要骗你。” 会以慕深深叹气,微红的眼眶是阿玫的,一只人眼和那狼眼都难掩红晕。 人世非善,她与韩之渊既然入世,总有一天要懂的。 “也是,我和族群就要出山了,你们就算是骗我,我之后自己会知道清楚,”阿玫冷哼大笑,“向人叨扰,实乃差矣。” “阿玫,你们是要下山如何?” 会以慕见她拿匕首在空中重重两划,知晓她解了制音术,术法解除她便是要离开。 “会王爷,下山自然是还之渊清白。况且,修士的手又何必伸的这么长?都这么多年了,讨个公道,总是应当的。半路拦截,自然是因为族群小的们和小芗向来有仇,对你师兄有异。” 阿玫已经消失在浓雾中,只有飘飘荡荡的话语仍灌入会以慕耳中。 没了制音术,莫涵煦同样听的一清二楚,“你和莫公子对之渊和我有恩,重逢甚是高兴,望有幸再见。” 会以慕不知其所踪,风声吹过白雾忽然吹散,被罩着的莫涵煦离他不过五六尺,坐在那个红色的咒法里面打坐。 雾气没过一会就全回来了,好在咒法是红色的,会以慕能马上找到了自己下的咒。 “那个人是谁?” 打坐的人口气不是很好,知道师弟已经在他面前依旧闭着眼睛,也不起身。 “哦,之前跟着韩之渊的女侍,阿玫。”会以慕给他解着咒,满不在意的回答。 莫涵煦像是没听到一样:“狼族副首,看来是前几日刚换生。认识你应该是在我们下山办事之时。记得当时韩之渊和她一同,在与我一起的马车上失踪了。她叫阿玫对吧。” 他睁开眼睛紧紧盯着会以慕的衣领,就是不抬头看他满面疑惑的神情。 师兄...好像在背诵人物流程。 面前的人还没缓回来,打坐的人先站起来了,冷冷地说:“走。” 会以慕手中的木棒被夺走了,他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师兄复生后已经两次莫名其妙冷言冷语了。 他喜欢讲逻辑倒是没错,三句话绝对要一口气说完也是没错,难道? 会以慕向前猜想,高兴了一下,又把自己打回原形,断袖是自己说的,怎么能带上师兄。 “会以慕,还不舍姑娘吗?” 雾气里是微微烦躁的声音,靴子的声音踢踏,莫涵煦在前面走,走的甚是故意。 “走嘞师兄,我这不是没木棒,不熟悉路。” 会以慕蹦蹦跳跳到他身边,朝莫涵煦痴笑两声。 “不要傻笑,有失礼节。” 莫涵煦没好气地说道。 “哎,哪有礼节规定这个,瞎说。” 笑着的人并不理会,燕玄山大雾浓郁,两人也不能离太远,莫涵煦摆着一脸冰霜,会以慕在一旁笑笑呵呵。 之后走的没趣了,也干脆和莫涵煦一样严肃地走下山。 果然是生气了,师兄生气都不知道何时能消。 上山前还祈愿不要在山上碰巧碰到莫涵煦。真是想啥别发生,便定要撞见。 消气之法。难不成和上次在掌门姨母那里,让他背着自己? “会以慕,老是敲脑门,越敲越傻。” “啊??” 会以慕一声哀叹,他的失神,反应过来已经被定身术定住。 前面见师父时侥幸没被人发现,现在他要是这么大摇大摆的和小芗前之二皇子走下山去,被任何人看到都是够呛。 莫涵煦没他胡思乱想,也难怪从前大家都说这小芗二皇子,可能头脑被上天开了光。 想什么事情,处理什么事情,全是一五一十,逻辑清楚有礼有节,善解人意,考虑周到。 会以慕被定在雾中才想到缘由,恍然大悟先于大声呼叫,就没添上麻烦。 莫涵煦下山,原路返回,一路上眉头紧锁,生怕自己被人认出来。 百姓心中他可是离世的人,若是招摇,岂不是活见鬼。在大哥还没告诉乡亲之前,小心为上。 兜兜转转,莫二皇子没有回到格日,而是找到一个专门卖衣裳的铺子,在里边买了面具和衣服。 “公子,眼光可是好啊,这是我们这里卖的最好的衣裳呢。” 莫涵煦戴上面具,语道:“生意兴隆。” 山上雾气久久不散,燕玄山的风景也被遮蔽,会以慕坐在草地和石头混杂的小圈里,想着如何哄师兄。 小芗的风正是肆意时节,四下没有放羊的牧人,闻得几声鸟鸣,随意坐着的会王爷,思绪马上被这惬意的安宁所刮走。 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时节,不哼个小曲有枉来小芗这一趟。 曲子是他自己游历这十一年随便编的,调子胡乱听听皆是升调,但若是细细品读,却皆是苦涩。 他没有妹妹音韵好,自然也不会用旋律来习武,但唱曲却是他生来所爱,即便不怎么好听,总能由此自娱自乐。 “音律长进了许多。” 会以慕闭着眼睛哼曲,有人来了都没注意,“啊!莫涵煦!!吓我一跳。不过,谢谢夸赞啦!” 来的人正是莫涵煦,戴着面具,臂上挂着大红色的小芗衣裳,手上拎着毛帽。 杵在大雾里,忽然出声,“拿着,在这里换上。” 面具乃是小芗当地水鬼的模样,莫涵煦戴起来,加上生气和本身的冰冷劲,那玄色的水鬼看着更是吓人。 “换,换什么?” 会以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傻愣愣地顺手接过。 大红色长袍印着天蓝色的规则花纹,蓝绿相间的腰带,边上有两长条坠子的棉帽。 这不是,不是小芗国女子穿的衣服吗? 师兄要他换女子的衣服! 这是作何。 会以慕想到别处去了,他害羞道:“不换,不换!堂堂男子汉穿女孩子的衣服像什么样子。” “好,那你就呆着吧,别下山了。我等下来给你送吃的。” 莫涵煦还真是说到做到,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哎,师兄,那你总给我个解释嘛,为何要换衣,非得是女衣吗?” 会以慕也是怕他了,前边他本就惹的师兄不爽快,若再不问问,师兄可真的是那种说走就走的人。 他一伸手把他拽回来,挤出甜美的笑容,软黏黏地发问。 莫涵煦答:“自然是因为你在小芗不能随便露脸,不仅是你,我也是。我虽已复生,但大哥并没有昭告众人,若我随意出现大家定会被吓。而你,你自己也说了,两国关系不好,他人猜测定会认为你有谋而来。” 他走近了些,轻轻掐会以慕的腰间。 “爱人之身,他人不舍怀疑,祝福为多。你换上这个,最好伪装。对了,定身术法解了,还换吗?” 第20章 终是重见(二) 会以慕站在那,疯狂眨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兄是让他扮成他的.....爱人?! 说什么祝福为多的话语,难道是要牵着手,还是要抱着他走回格日。 他想的越多,越来越开心。 “我换!!” 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错过,便不复得。 “咳咳....燕玄山的草坪很是干净,你且将就,换好了唤我。” 莫涵煦转过身去,细心吩咐道,面具下却是难掩的期待。 虽然他也不懂自己在期待什么,不过依旧是难掩兴奋。 “师兄,好了。” 会以慕的束发散了下来,发巾松松地系了一根小辫,清秀的眉眼,即便还无粉饰,在冷风中饶是动人。 莫涵煦也没料到他穿小芗的服饰会这么合身,一时男女难辨。 如此好看,莫涵煦都不经意间展露眼中的闪光。 “好,那我背你。我们下山。” 他蹲下身子,怕自己再看他几眼就会说不出话来。 分明还生着气,可已因为他如此容貌软下了心,腮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莫涵煦心里是悄悄在嘀咕。 但会以慕这边听来的话语却是软了一层,带着笑容,小心翼翼地扒到师兄的背上,自然而然地勾住脖子。 “师兄,你还生气吗?”会以慕歪头问。 “我哪有生气....” 莫涵煦遮掩道。 “那我来猜猜,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偷偷上山,还是因为阿玫?” 师弟不安分地猜测道。 “随你如何想。” 莫涵煦没好气地颠了颠背上的人,甚是不喜。 “师兄,那你看我穿女衣好看不好看?” 这人要是生气,让他说出原因,比撬开河蚌还难,会以慕认识他这么久,早知道怎么应对了。 他依旧揣着般的嗓音,在他耳边问着。 会以慕穿女装哪是好看二字可以形容的,简直可以用艳压群芳此词,都不足为过。 风鼓动褶皱的红裙,裙边的简易图案缓缓飘动,帽边几条垂下的长坠子不经意碰撞,清脆且空灵。 画面独独一眼,却是难忘。 岁月像是从未来过,十一年后的会以慕,仍是那个清秀的师弟,似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仿佛他们只是下山查案提高修为。 “本就是挑了适合你的。” 莫涵煦回答他时,两人已到小芗最热闹的地方了。 小芗本是边疆地区,自给自足,直到当年会国会沅祥与小芗结盟,互赢互利,小芗也破天荒的有了商业区。 虽无会国和陈国的街巷,在草原上相连的格日,敞开皮布,商人们都兴致勃勃地欢迎着客户。 与王帐边上不同,这里皆是乡民,熙熙攘攘。 “莫涵煦,你没搞错?我们这样不就是为了找隐蔽的地方回去吗?但这可是新张道。” 会以慕挣脱着要下来,前面师兄说的没问题,他是会国人,再加上他哥会宸,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答应,撤掉他的王爷头衔。 本来出现在小芗就是非常无礼的行为。 但事已如此,当初若是让他不跟着莫涵煦回来,估计他自己都说不服自己。 莫涵煦意外的从了他,放他到地上,慢条斯理地说:“师弟,还有更好的路径?” 会以慕听他那仍未化霜的语气,倒也没被他势气压倒。 “新张道乃是小芗最繁华人多的地方,小芗的闲散修士包括山余派都住在这附近。这人一多便更是危险。你我都做到如此份上了,你看我穿着女衣,不对,你....你好像没做什么...” 面具戴在莫涵煦脸上,看不出神色,会以慕讲着,他依旧向前走,也不反驳。 “我自然是因为不想被旁人发觉,亦是不想因我,两国再有纷争。但师兄问更好的路径,我不常来小芗,实在不太知晓。” 会以慕撒谎了。 十一年,他来过最多的地方,就是小芗国。 可就是他再也未靠近王帐,仅仅只是坐在无名的草地上叼着一根嫩草看蓝天。 反反复复的来此,心中的行动也很是明确,他就是想来瞧瞧师兄的故土,却常常看着看着便泪流满面。 肉眼瞧着,草原总是离天空很近,从前会以慕在这自言自语,似乎前世的莫涵煦能一一听见。 后来身边多了一个调皮捣蛋的莫觉远,每次都用捡来的木棒插在土里,说是祭拜远方的爹,惹得会以慕哭笑不得。 会以慕便会教育他,让他不得如此。 在他心中,师兄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说什么祭奠,多有不敬。 莫觉远就和他嘴硬,不管什么说法就是要祭拜,说是这样才能“鬼魂皆安”。 “走这里自然有道理,师弟说的没错,新张道人多混杂,很是危险。” “但若反过来想,正是因为人多,一双情人出现就很是平淡无奇,他人不会过多注意。只需,在路上之时,少言,即可。” 莫涵煦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笑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回格日再说。” “莫涵煦,哎哎...” 会以慕反抗却是无用,前面的人可是小芗的汉子,别说拎他一个人了,可能几个人都能拎,他被硬生生托举到背上。 “放心,师兄的地盘,保你平安。” 保你平安,他听到这四个字,心真实地沉了下来。 他看不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但心中却很是温暖。 会以慕担心师兄昔日的少年模样,又何曾不见,就算是年近三十的成熟之样,可师兄还是师兄。 果真真是,归来即是喜,何须再多问。 香草味从未离去,浅浅靠近一寸,会以慕鼻尖和身上都沾满了草叶的味道,他偷笑着,双手松散地环他。 旁人所看,应是一双璧人。 可惜不知男子是受了什么伤,需面具掩面,“女子”紧紧贴于爱人背肩之处,露出点光洁的脸颊,笑容挂在面上,佳人绝色。 一路上,无修士拦截,更无官兵询问,反倒是各路乡亲对他们颇是赞叹。 人们想凑近看看“女子”的样貌,“女子”害羞地埋在男子的乌发中,不肯再露更多。 百姓议论道:“一看就是初次之恋啊。” “是啊,当年我家那个和我也干过这种美事呢。” “真的假的,齐大嫂瞎编的吧。” 七嘴八舌的人们,都讨论着他们俩。会以慕一路没说一个字,新张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莫涵煦心中惊叹他居然真能一句话都不说,无论是听到佳话还是厌恶之语,连一个哼声都没有。真是有耐性至极。 人语漫漫,两人走了许久才出了新张道。 仍是沉默,直到快到格日差上几尺时,莫涵煦轻托背上之人:“会以慕,是觉得委屈吗?” 寻常男子又是会国堂堂正正的王爷,爽快答应穿女衣,说是保自己性命,却是有损失礼节。 男子穿女子的衣裳,乃是极大的降格。 时代之量,便是男尊女卑。 会以慕道:“不觉,师兄想到的法子确实极好,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 莫涵煦本就与他约定回格日再说,现下背着他,便微微点头以作回应。 原来是多虑了。 师弟仍是桀骜不驯之人,他心语。 莫涵煦并不希望天下人这么快知道他已复生,于是,在格日旁边莫璟瑜就没有安置仆从和护卫。 走过新张道,就更无需多虑了,很快,他们便顺利回到了格日。 刚掀开帘子,就看到案上盖着麻布,一股浓厚的肉香与边上壶中的奶香满溢其中。有人来过,两人心中均道。 莫涵煦将师弟小心放到地上,卸下面具,向前查看。 “看来是你哥给你送晚膳了。”会以慕随之脱下毛帽,语道。 “我哥?他没有告诉他我今日要去祭坟。瞧着这些菜,是送来不久的样子,时间掐的这么好,应当不是他。” 莫涵煦向来严谨,现下小芗除了大哥,以及哈医师,可是无人知晓他复生。 哈医师看样子也没闲心给他送饭,但这一桌好菜,肯定是有人特意送来的。 “师兄,这白菜烧的可是水嫩,好厨艺!” 会以慕看他皱着眉头想,总该想个法子让他转移注意力。 “白菜是南方的手艺,小芗炒菜极少,莫非...” 师兄还想继续分析,会以慕连忙打住,见他就要去拿椅子上的淋漓,站起来制止他,“哎呀师兄,先吃饭,若是真有埋伏也不急于这么一时,饿着肚子和他人对抗,不是更占下风吗?” “好,先吃饭。” 莫涵煦跟着他坐下来,会以慕还来不及换回原来的银袍,看来是真的极饿了。 “羊肉,牛肉,羊汤,羊小肠,羊血,如此多!这送饭的是个贵人。” 会以慕边吃边说道。 莫涵煦仍是皱着眉头,回答道:“小芗王室招待贵客才会这样上菜,平常百姓吃这些可都是宝贝着的,一样吃一天都是享福了。” “那平常百姓都吃些什么?” 会以慕又问。 “若是家中有雕,会出去狩猎,自然是野兔老鼠亦或是野鸭。” 莫涵煦漫不经心地夹菜,回答道。 恐怕前面的生气早就抛之脑后,已经变为思索何人为他们送饭了。 昨日来时哥哥就说过,这是他曾经住的格日,没换位置也没告知过他人。 除了哥哥,母上,父王,还有之前的仆从,没人知道他住在此处。 硬说,还有就是面前这个人,以及失踪的秦沫。 “会以慕...” 他唤他,意识中他对他本能的怀疑,等张口,撞上师弟澄澈的眸子。 像极几日突如其来的吻,莫涵煦陷入深深的迷惑。 那些碎片里,多是他的微笑和傻笑。 可怎么会变成碎片,完全凑不到一起,自己到底对师弟....是没来由的信任,还是。 他出神了。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清晰,偏偏对这双眸子,他的脑袋皆是混乱。 他不可能是送饭的人,可若是会国有人跟来,倒也说的通。 “怎么了?” 边上的人正起劲啃着奶饼,含含糊糊地问。 “无事,不过是觉得这饭菜蹊跷。吃吧。” 莫涵煦展颜笑笑,夹羊肉吃了。肉是好肉,烧法同样上等。 他心想,既然无毒无害,估计真是有人好意送来饭食了。 “师兄,我思来想去,狼族和小芗渊源颇深,若是不和你相说阿玫的事,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会以慕道。 莫涵煦洗耳恭听,轻语道:“你前面就说在想事情,现在想说,自然说来就好。” 见他眉头舒展,会以慕本就是疑惑,是否复生会让人多疑,又或是义父所说:“不知他念中是否有你。” 时而他见到的是他熟知的师兄,时而又是严谨多疑的师兄。 或者是岁月让他不得不学会看人神色行事,倒是磨炼的自身也瞻前顾后。 师弟轻咳几声,站起身子,絮絮语道:“在山上你说的没错,狼族副首,现已化形。但她现在不是副首,韩之渊死后,狼族就推她当了首领。至于这个首领做了多久,我也没细算。一头狼性命总共十二三年,她能活这么久,自然不简单。” “用了别的法子,延缓性命。” 莫涵煦抿了口羊奶茶,不动声色。 会以慕打响指表示赞同,“正是,当年我们三人可还跟随查案过。狐族与狼族有仇怨,师父早时就告诉我们,说是因为狐族在各地皆能生存,又甚是狡猾,曾害狼族在草原的振威削弱。可从这两头狼开始,别说是狐族,连整个陈国都开始给狼族撑腰。” 事实确实如此,雕王身陨,必然各族想在世间人眼中成为最为威望,一方是护住自己的族群,另一方也是牵制天敌。 纵使是上天,对居于首位的族群也有忌惮。简要来说,是半手掌天,族群能有通天能力。 哪族不想如此,民间甚至有说以人自己为天,不信图腾。 无物不想登顶,即便是蝼蚁,开始时何尝没想过做万物之主。 会宸当上大王,在宴会时叫嚣的且是陈国大臣,多年下来,狐族和狼族的野心日益增长。 奈何各地雕祠香火变少,雕王到了今天,仍是音讯全无。不是一切都会等,上天或许也想着易主。 天下暗流涌动,岌岌可危。 “狼族能浩浩荡荡下山,信心必然是十足。虽说围住我的是苍狼,等到人烟处,他们必然是人的样子。你可有听说人皮的邪术?” 莫涵煦道。 穿着女衣的会以慕,抓耳挠腮,仍是没想到关于人皮的邪术。 他只是听说很是残忍,皮肉分离,只取皮与自身毛皮粘合。 至于其他的,闲碎杂谈,他也说不上来具体的。 莫涵煦坐在那,早就读出师弟求知的眼神,宠溺一笑。 “师父没让你涉猎,看来这些年也不让你看禁书。有一本书名叫《怪术久谈》,里头写道 ‘拿人皮成假人,说人话混于世中。不论死活皆可变换,人换皮也非不存,邪术样貌便如下。’这是书的开头。” 莫涵煦站起来,把边上的面具递给师弟。 会以慕疑惑地接过,问道:“师兄,这是?” “意思是人皮和面具本质没有两样,人肉要分离,便是拿法术剥人皮,集合人血,输入体内。” “若是要换全,其他的内脏也一样要戴于全身各处。几日稳息药材相服,内力调养,方可成‘人’。而若是人想换皮,是一样的,不过只需人面,就不需要其他的器官和血液了。” 莫涵煦答。 听的人却摇摇头,表示不解:“书上之言往往只是片面,既然是邪术,只要修道或是学过一些心法,仅仅寻得药材便可成人,说的太简单了吧。万物想化人,上天自然不会让随便胡来,若是天下都能随意变换族群,早已乱成一窝粥。” 书不知是何时所写,时事变化万千,实在不能以书论理。 会以慕比师兄更有体会,他被赐予“微动蒙主”的名号是在盛典的前一年,独创神功。 江湖云云,盖世武功,却是得到赞誉。 可传言说功法极其简易,写来不过是让人们好理解,而并非修炼本身。 正道功法,人人夸赞,常言是为民所出的武功。 与之相对的邪术虽和正道功法完全不同,却同样也不是大家熟知的术法。 人人骂之,说邪术害人害己。 可这些终究都是术法,本身的意义却是相同的。 若要深究其中的根本,便需要知晓法术如何运作。 而要知晓这个,必然要追随施术者几天或是几月,方能寻得一二。 “这书我确实看的不全,邪术本就不是正道,当初要读的书很多,于是翻过几页便弃至一旁。实在...” 莫涵煦听闻他说,面有尴尬,“师弟在世多年,比我懂得。” 师兄带着笑,很是谦逊,高兴间自主地伸手去摸会以慕的头。 没伸手倒还好,一伸手,莫涵煦发现自己居然和师弟已经差不多高了。 可他印象里的师弟,就是少年大小。 然而这动作,并非出脑中。 下意识之下,最是深情。 会以慕震住了,没有躲闪,亦没有阻止。 “师兄...”他唤道。 少时,于福脂山上练功,师兄总是揉他的发丝,以此来夸赞他的进步。 他眼眶微红,嘴边含着笑。莫涵煦还未碰到他的头,也被自己的动作惊住了。 干笑两声,收回手,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昨日抓来的恶灵怎么样了。” 本意是不再尴尬,可他一问再一看。没看到那个灵囊。 前面光顾着吃饭和聊天,没注意这恶灵,现在开始翻找,竟忘记放在何处了。 会以慕见他半天没翻到,想起来他调整了位置,说道:“我出门的时候把他和羊腿放在一起了,没有吗?” 莫涵煦回答他:“没有。” 灵囊这是... 被人盗走了吗? 第21章 旧忆危伏 远处传来悠扬的雕鸣,独独它的声音。鸣叫不过两声,格日里的师兄弟却清楚听见了。 两人对望,看见的是对方毫无头绪的眼神。 凭空仅仅一只雕鸣,自二十八代雕王逝世后,再无出现。 雕鸣是燕玄山上传来的,黄昏过后,天色转黑,雾气仍是缭绕。 安落琼听闻山上不好用法力后,与他们一别去,她顷刻就封了自己的灵流和内力两脉。 体内的龙灵上山时就很躁动,她干脆把龙灵也一并催眠了。 无法力,眠龙灵,山上的安落琼便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一直朝山上走,许久许久,仍是没找到那座民房。 “难道那个怪人骗我的不成?” 安落琼不由自问。想想当时情景,那妇人直接握住自己的白鞭,她甚至把鳞片全部张开,直到加注法力,妇人才松手。 白鞭乃是骨子中龙灵的鳞片,从小随安落琼一起长大,算是五品神器。 世上武器,上上上品才能用数字核算,从一到五,谐音“无”,依次升高。 安落琼一个女子,能男扮行于世间,作为越仙族唯一后裔,先前潜藏叶宅。 盛典后,江湖对她闻风丧胆,真正见过越仙族召龙,骇人至极,多少所谓高手死于非命。 只因龙灵愤怒,安落琼发狂,她第一次用白鞭便震慑天下。 那日,天下都知道了,她是个女子。 她躺在草甸上,淹没在茫茫雾中,四处没有光亮,甚是适合思索。 姑娘讨厌夸夸其谈,对于江湖上各种门派宴会,或是斩精怪,还是抓恶灵,她甚是随意。 独傲孤行,且行踪诡秘。因为她的武功和特殊的身份,多少人想拉拢。 连其他族群都不惜出林,出山,只为见识见识安落琼的白鞭,和她能唤出的那只白龙。 不过可惜,安落琼脾气本就凶狠且自傲,而她最亲近的会雨新,死于光天化日。 打那之后,凡是拉拢的人与族群,若无复生方子献出,非死即残。 有人奈何她是女子,那些江湖人士就又想出和亲,凡是她经常呆的酒糟铺或是勍城的客栈,都能有许多求亲的书帖。 皆是拒绝。 想杀她的,想拉拢她的,或是瞧不起她的,或是憎恨她的,世上皆是成片。 “安姑娘。” 一个声音猛得窜进她的耳朵,她警觉掏出竹笛。 她坐起身,带着杀气问:“何人?” 没人回答她,竹笛往周围挥去,扑到的全是空气。 人离她有距离,声音传来正是中气十足所致。 待她站起来,那人才笑着走近些。 女子提着纸灯,看着年纪四十出头,气质十足,穿着小芗的服饰,“想必你是来找民房,随我来。” 世外高人,说不准真有法子,她在后头紧紧跟着。 走着走着,浓雾渐而远之,明灯照亮那间草房子,女子扬手,一层界布被化去。 果真是有法术的透明界布,难怪即便已经走到山顶也看不到什么民房。 上山者不能带法器,法力也被封住,燕玄山的民房恐怕一直无人问津。 安落琼忍不住问道:“敢问阁下名号。” 女子扬灯,继续走着道:“还请安姑娘稍安勿躁,进屋再告知。” 屋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烛光微弱,整齐的摆放和草铺床榻,房间里些许拥挤。 药材味道说不上好闻,甚至有些呛鼻,安落琼走在其中,不由捏鼻。 “安姑娘,寒舍简陋,还请海涵。” 女子轻放纸灯,从案上拿来一碗羊奶,递给她。 奶香混着药味,使人头昏。 安落琼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她翘腿往床榻上一坐,假装欣喜地接过羊奶,凑着闻闻,“上山前我已饱腹,谢谢高人的好意。羊奶等我渴了之后再喝。” 女子听闻,慈祥一笑,不回应她,反而是走向窗边,掀开了干草。 外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低矮的篱笆处停着一只赤腹鹰,屋里两人看它,它也不飞走。 黑夜中那个院子还特意点着灯,似乎是专门为它点亮的一般。 安落琼看高人一直拉着干草,不言不语,本来对赤腹鹰不感兴趣,现下也跟着仔细看了看。 这头赤腹鹰,正是无论她如何驱赶,都神出鬼没出现在她视线的那只。 “阁下认识这只雕吗?” 她见女子一直朝着窗外微笑,问道。 女子放下干草,走到床榻坐,“不认得,南方的雕自然是跟着安姑娘你来的。法术拦不住它,前刻便落在篱笆上了。” 她说话时波澜不惊,好像安落琼出现她也不奇怪,那头赤腹鹰出现亦在她意料之中。 “你知道我会来?” 安落琼见她从容不迫,就更是警觉。 “你和会公子两人都在寻如何复生的法子,老妇自然是知晓的。” 她答。 安落琼很是惊讶,会以慕和她不一样。会王爷找人是大张旗鼓,到一个地方恨不得就一一敲门询问。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了他一直寻法子学复生,至于原因,也是众说纷纭。 可安落琼不一样,她是在找,可是她都是暗中问,表面上对此事并不在意。 哪怕有心之人查到她在找这种术法,她给我说法不过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术法,试试能不能复生族人。 所谓会王爷寻找法子是众所皆知,到处除恶灵以及找医术上的法子,江湖上也是佳话。 安落琼却是与之相反的魔咒,十一年她做过最多的事就是伤人,杀人和屠族,人们又是钦佩又是害怕。 这位居住在神山的女子居然知道她在寻找复生的办法,而且并不惊讶,也没有畏惧。实在是不可思议。 “你究竟是谁?” 竹笛抵着女子的喉间,安落琼的嗓音不自主颤抖。 女子笑面如花,轻轻抚上竹笛。 笛子完全不受安落琼的控制,它在那女子的手中小小一颤,随之变样,消失不见。 还没等安落琼开骂,屋里屋外忽然下起雨,淅淅沥沥。 等一瓣花朵落在安落琼的腿上,不对,那不是雨,暗红色的花瓣。 天上下落的,是凌霄花的花瓣。 指物化草木,笑面化柔花。 曾经听过的话本故事,安落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女子捻了两瓣花朵,启齿:“安姑娘不必惊吓,老妇正是‘雾柔’。” 安落琼听她这么一说,马上下床下跪作揖。 “雾柔”是几百年来的神医,世上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指物化草木,笑面化柔花。说的是她的法术高强,相传她和雕王乃是上天最为器重的,当年她与第一代雕王本是同根,却因为想法疏离,一个归隐,一个统一天下。 而后面两句:魂命心拿捏,死生一念间。 这个讲的就是她的医术了,魂灵魂魄她只要心中想好,甚至不用说出来,就能随意拿捏,无论是多么十恶不赦都能从良。 至于复活,只要她愿意出手,就不会有失手的时候。 安落琼虽傲气逼人,但对于世外高人,特别是这位“雾柔”,她从以前就是虔诚地向往。 避世不出,又能心系众生,有人相求便能诚心相助,实在是难上加难。“雾柔”双双做全,果真是绝世无双。 没想到那个怪人却是没骗她,想来那一位可能也是一位贵人。 “安姑娘何必行此大礼,音儿能引你来,我自然是很欢迎。这根羽毛,是她给你的吧。” 安落琼想到自己没有欺辱她,而是放了她,心中踏实许多,一时没有接女子的话。 直到看女子一直笑着看她,才磕磕绊绊答道:“晚辈...晚辈失礼了。正是...正是一个妇人给晚辈的。” “我一般不告知他人我的名号,就是怕他人太过谦逊。安姑娘,我的名字叫哈思颖。只需叫我颖医师便好。” 女子又是一笑,花瓣就停下了,留下已落的片片暗红。 “好...好。颖前辈。” 安落琼答允。 哈思颖扶她起身,让她坐回床榻。 安落琼手忙脚乱,在胸口摸了许久,摸出一个略微鼓着的灵囊,急忙地递给哈思颖,“前辈,晚辈想复生...” 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说不下去,那个土黄色的灵囊,犹如重击,敲打她深处的柔软。 医师擦去她不经意留下的泪,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复生唯一愿意爱我,惜我,愿意当我是女子的...女孩。” 世上人海云云,却只有她愿意一直陪着她,愿意站在她身边。敬她是女子,说愿意和她笙笛一生。 但她当初却没有勇气,只有无尽的责怪。终究她把她弄丢了。 “夫君,妻儿,才是世道。” 是她和她说的最后的话,盛典她连和她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 “安姑娘,她叫什么名字?”哈思颖看她情绪稍有平静,轻声问。 “她叫,会雨新,字沉烟。” 她抬眸,皆是泪花。 强忍着泪意,却越是抑制不住,她少在外人面前哭,独自一人时也很少落泪。 可每每想到她,皆是亏欠。 那时候,会雨新只会比她更难过。 是啊,她躲起来,让她一步步失望,让她无止境地失落,何尝不是杀人诛心呢。 哈思颖从案上拿了两颗小丹丸,放于那碗羊奶中,碗被重新端起来。 她询问:“姑娘远来,我自然会帮姑娘,可若是让姑娘七日昏睡,并且沉于记忆。姑娘可否愿意?” “愿意。” 她毫无犹豫,立刻答应。 “只是,这点魂魄根本拼不起人形,若姑娘决心救她,老妇需取姑娘丹中阴气。姑娘当真不再思虑?” 起死回生对她来说向来不算大事,但那也是因为所带来的魂灵都完整且脱离本体不久。 可这个灵囊里的魂灵,毫无生气,“雾柔”也从未遇过如此情况。 若安落琼不愿献出阴气,恐怕,即使复生成功,复生之人也会不过几日便一命呜呼。 但安落琼正是当时会以慕焦虑的状况,要救会雨新,哪怕她尸骨无存,在世上魂魄一丝不留,她也会去救。 从未得爱,得到便惜其如命,深爱却逃避,等到错失,她只会爱的更深。 “不必思虑,我愿。”她夺过哈思颖手中拿着的羊奶,“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尽。 药丸化于奶中,灌的整碗羊奶全是苦味,她微有皱眉,不过,待到喝完便恢复原样。 哈思颖看她隐忍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她真的不像个女子了,也许她自己都忘记,其实她也需要他人疼爱。 也会受伤。也会痛到想大哭一场。 药劲不过一会就充斥在安落琼脑中,身子渐渐轻飘,似浮于水中。 医师在一旁念咒,点起床底那一盆铺满药材的巫师盆,用枯草在安落琼面部上方慢慢画圆。 院外的赤腹鹰扑腾翅膀,降落在院中窗边。隔着干草,侧边的雕眼灼灼望着床榻上的安落琼,鸣叫起来。 一声又一声,接连地鸣着。 而后山上的金雕和其他鸟群随之鸣叫,响彻整个山头。 暖阳悠悠升起,雕鸣和着其他鸟群,广阔空辽的小芗,乡民家用来狩猎的猎雕也加入队伍,草原上回荡着阵阵鸣叫。 更为壮观的是,不仅是小芗,邻近的山林河流边的鸟儿齐鸣。 几个时辰,鸟儿的鸣叫混入狼嚎,还有狐狸的嘤嘤叫声,万物皆对天呼喊。 一族十族百族千族万族,朝天相鸣。山下,人们皆跪拜,求灵保佑。保平安,保富贵,保顺遂,人声最后也夹杂万物鸣其中。 天下万物,都在如此齐呼中。 格日里的二人,昨晚翻来覆去没好好休息,本想或许明日就有线索。 没料,刚刚日出,景象盛况,叹为观止! “万物鸣!”会以慕率先冲出格日。各族夹杂的声音却很是秩序,一阵又一阵,一声又一声。 莫涵煦随之拉开皮布,给他披了一件皮草,“我们也跪下吧,天耀盛恩,祈愿在即。”师弟乖巧地跪下,轻道,“嗯。” 万物鸣,乃是祭天的顶级,上天指引,以凡间为首者带领。 当年第一代雕王统一天下那一日,出现过如此,之后万物鸣就再未出现过。 民间传闻,实实在在的——万物鸣四百年才会有一次。 四海八方,冲万物心脾,上天降灾或是降福,在此一举。各族需虔诚,不可不敬,灾福多数在上天手中。 “三哥,三哥。”会以慕狐疑地转身看,身后空空荡荡的草原,以及边上闭着眼睛祈福的师兄。 他再次闭眼。 “三哥,我给你带了擦酥,你看,还有红回回。这次你一定吃够了,嘻嘻。” 妹妹。 妹妹! 他听到的是妹妹的声音,千真万确。 难道妹妹要回来了? 妹妹的语气里皆是欢喜和温柔。恍然间,阵阵鸟鸣中最突出的雕鸣,响亮且傲然。 盛典那日听到的赤腹雕鸣,声声逼进他的耳膜。 腰间的白玉,发着奇特的暗红光芒,“三哥,我也想当一个修士。也想闯荡江湖。” 四下寂静。鸣叫,嚎叫还是人们的祈福,皆消失殆尽,妹妹的声音也不见了。 等会以慕再睁开眼睛,眼前仍是空辽。 莫涵煦望着他苍白的脸色,说道:“听见妹妹的声音了。她说羊肉嫩的才好吃。” 会以慕没想到他也听到了,接着说道:“她还惦记着我喜欢吃糕点。”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来,不用言语,全身都诉说着欣喜和不敢相信。 会雨新要回来了。 奇迹般的直觉,成为了他们俩祈福之一。 虽然不知何方高人,或者就是上天的轮回,他们对视笑将起来。 三人算是真真正正的竹马,桃酥开始,妹妹就没有消失过。可口的饭菜,小心翼翼的笑声,还是不爱梳妆打扮。 “莫涵煦,你说,会不会是安落琼?”回到格日,师弟问道。 “或许。” 低沉的声音答道。 草房里的安落琼已经回到当初陈国初遇之时。 一切均是从头开始,她俩还一起在酒糟铺子的地下。 安落琼道:“会雨新,就算你拦我,我也出的去。” “与人不可随便直呼名讳。还有,饭菜若是不吃,我便拿出去倒掉。” 答话的正是那日在酒窖里的会雨新。 安落琼冷哼,道:“我是看在你救治我,我才给你那个什么哥的面子。你也长的挺漂亮,绑人这种事情做做就罢了。是不是啊,会雨新?” 会雨新坐在一旁,乖乖吃饭,不再回答她。 “会雨新,乘人之危可不对,我腰伤了所以解不开后面这个符咒。你若是放我走,我答应你一个愿望如何?” 等到会雨新把饭碗里的饭菜全吃干抹净,她站起身,“我说了三次了,叫我会沉烟。符咒是秦哥哥下的,他下的咒法,我也不会解。还有你若是不吃饭,我便出去倒掉。等哥哥他们回来,会有办法。” 说罢她就走出酒窖,找水洗碗。 在酒窖里的安落琼是万般不懂,小姑娘家家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她哥哥他们估计真的自己潇洒去了,她又何必这么信。 说不准是骗她小姑娘的。 她还没抱怨够,肚子就“咕咕咕”叫个不停,本是说不接嗟来之食,何况自己被封在这么个小圈子里,若是吃了饭,岂不就是答应被困? “咕咕咕”“咕咕咕”她朝肚子重重一打,完全忘记自己有伤在身。 “嗷嗷嗷,疼疼疼....” 本能的惨叫,外头刚找到水源的会雨新直接被她吓到。 碗先扔着,冲回到酒窖,安落琼整个人蜷缩着动弹不得,除了鬼哭狼嚎,愣是没其他字眼。 会雨新催动灵流,轻轻传送至她的腰间。 她学的最勤的就是医术,冰凉的灵流汩汩进入她的身子,撕裂的伤口便不再那么疼了。 安落琼慢慢能倚在后头的酒坛上,她不知如何多说感谢,似乎已经说过两遍,如此,她只是盯着她专心的样子。 粉红的唇角和细长的睫毛,以及耳旁摇摇晃晃地小花耳坠。漂亮。 她在心中默念。 “咕咕咕”没过多久,肚子又不争气地叫起来。她想遮掩,却只是把手放在肚子上,任由肚子不停歇地反抗。 边上的会雨新展颜笑起来,她故意瞥开脸,假装自己在游神。 “肚子饿便吃,你没犯恶事,哥哥们回来一定会放你走的。” 安落琼微撅嘴,“腰复伤,手没力气。吃不了。” “那没事啊,我喂你不就行了。嗯?”会雨新仍是挂着笑,从地上捧起饭碗,搅拌里面的米粥。 她被她“嗯”的没气了,泄气地转过头,刚好撞到她抬头递勺子给她。 “啊~” 安落琼心颤,但仍是身体比意识更饿,马上一口吃掉那口粥。 见她吃掉,会雨新继续捞另一勺,呼呼吹凉,再次送到她嘴边。 一来一回,一大碗粥终是吃完了。 “安喜,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你。” 会雨新放下碗盆,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样子,低下头。 安落琼那时就感受到,让她做什么她觉得理所应当,可每当她有所求就是难言且没胆。 “问,反正在这里这么小的地方,无聊的很。” 她随口答道。 姑娘的声音稍微有些期待,但仍没有完全抬起头,“你是修士吗?” 安落琼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本以为会问她和叶宅的事情,果真美女都是出其不意的。 “自然是,练法术,有灵流和内力便是。你不是也是吗?” 她不知她为什么如此犹豫这个问题。难道她不是女修? 声音又沉了下去,透着沮丧和羡慕:“我是为了防身,雅姐姐才教我的。我只是哥哥的跟班。算不上女修。” 会雨新垂下头,不过多久,重新抬起头朝她礼貌地笑笑。拿起碗,上楼梯去。 “我先去洗碗,回来聊。” 她这样不算女修吗? 那她那几个哥哥又是师从何处,前面在客栈藏青色衣服的武功倒是真的很不错,其他的人没见识过,估摸着也不会差。 先不说那几个男的,昨日的归天段会雨新吹的入神,不能是以假乱真倒像是真的学过。 看来她或是真的有难言之隐。 安落琼坐在那里瞎想,她不理解的是这个女孩子看样子是唯命是从,却又像是真的对自己好。 听她说饿了,便真的拿红糖馒头给自己。 昨日那么危险的状况,自己出去吹笙,也不担心自己会遇到多大的危险。 若是当时把自己当作男子,于是一见钟情,也好理解。 可即便是昨日知道自己是女子,她仍是微笑以待,和那时给自己馒头时的态度毫无差别。 安落琼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没有带着任何歹意,不求任何,只是对她好。 无论是馒头,疗伤还是喂粥。现在的安落琼只觉新奇,也许当初是看她太漂亮,忍不住挑逗。 想到这,刚好听见一阵下楼的声音。 “会沉烟,我让你成为女修如何?只要你放我走。” 安落琼便等不及了,还没等看到人就先语道。 第22章 故人热意(一) “会沉烟?是上面那个绝色天香的小丫头吗?” 可回话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安落琼紧抓笛子,往后退了几个阶梯。 “暂且将她打晕了。安郎,本来是约好今日辰时去见老爷的,都这个时辰了,你是准备让老爷等上你一整天吗?” 来人蓄着短胡子,年岁四十几的样子。 手上褐色的护腕十分特别,左右两只手分别绑了两段。 安落琼淡然浅笑,指指自己的腰腹,不好意思地回答:“徐打手,昨日叶宅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这受伤总要有人医治。这不,那丫头就是个医师。” 来的人是陈国江府的打手,徐诚杰。徐打手,在江老爷手下算是第一手人物。 “少油嘴滑舌,看样子是有人抓了你,而不是你找什么医师吧。哎,这地上的阵画的倒是不错,只是破解太容易。” 说着便拿剑在阵法上划过几剑,“走。老爷还等着见你呢。” 她把脚往边缘试探,假意乖巧地点点头,护着腰缓缓站起身。 徐诚杰先行一步,走的飞快,也没等她。 安落琼走到那翻的乱七八糟的酒窖口,瞧见会雨新被打晕在洗碗池旁。 闪过的一丝心疼,安落琼仍是扭头离开。 她安慰自己,不是一路人,何必强扭。 打手了解她,能轻功绝不骑马,不等她纯属故意。江府在蜀城的中心地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她带着伤,不敢太用力施展轻功,飞飞停停,待到酉时三刻才到江府大门口。 徐诚杰揣着手在江府门里,笑道:“你速度可真是快啊,安郎。” “徐叔谬赞。” 她捂着腰,收敛地笑。 骑马和轻功这时候都不适合她,奈何是非要见的人呢,委曲求全,这也不是第一次。 府中甚是奢华,于陈国的中心蜀城,且又是蜀城的重心。 实在是贵上加贵,豪上加豪。 江府不仅地段绝佳,整个府都是仅次于丞相府和王宫的大小。 五个花园,三塘鱼池,更是有一个专门习武的大院子。 其他的更不必说,江府上上下下有八,九口人,住处和膳房也是奢华至极。 大老爷江栓严乃是陈国的财权大人,除了王宫的王室财库,天下百姓的财务都得过大人的手。 陈国数一数二的大官,江老爷算的上一个。 “老爷,人带来了。”走了不知几步,徐诚杰突然开口说话。 后头的安落琼才知道原来到了,每一次跟人走江府都是这般,转来转去,晕头转向了才到地点。 仿佛是每次都走的不同之路,好生疲惫。她不忍在心中抱怨。 里面的声音道:“让她进来。” 木门推进去,她忍着腰疼,昂首挺胸。撑的一身冷汗,也不敢败下阵来。 平台的蒲团上坐着的中年人正摆弄着算盘,“哐哐”的声响响彻整个厅堂。 安落琼撩起里外衣,双膝跪下,背上冷汗难免沾到伤口,她咬牙,很是恭敬地磕头行礼:“晚辈叩见伯伯。”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打着手中的算盘。她便跪着,等他开口。 蹙眉和抿嘴均是强忍着腰部的剑伤之痛,可她依旧一声不吭,仍是挺直腰板,保持行揖之状。 “老爷,酉时七刻了。” 旁边的侍女过了许久,提醒着仍在打算盘的老爷。 “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有话与安郎相说。” 他摆摆手,下人便都退散去。 老爷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瞟向面色难看的安落琼。 江栓严见她跪着的样子,居然笑了起来,语道:“现下要给你寻别处安插,叶宅毁于一旦,功劳少不了你。还有啊,看你跪着这般不舒服,坐起来与我说话吧。” 他这么一说,安落琼便再行礼,“安喜,谢过伯伯。” 她慢慢坐下,等坐稳了,又是一次作揖。 江栓严似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坐在台上微微抿茶。 “说来,今日可是你的生辰。伯伯自然给你安排好了之后去处,更有一份大礼,为喜儿备着。” 他缓缓说道,却收去了笑容,没了神色。 “晚辈生辰不值得一提,伯伯说过便过。若非伯伯,晚辈何德何能,能活到今日。” 安落琼低声回答。 她是越仙族后人,当年全天下追杀,到陈国躲躲藏藏,父母仍是被残忍杀害。 若不是那日遇上江栓严寻街,给她扔了一大袋红糖馒头,之后又是让徐诚杰带她去酒糟铺子躲过灾难般的几年,那她便早就不在人世了。 活不下去的日子,她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江栓严,托人问她是否还安好。 她小小的一个小姑娘,那时没日没夜躲在底下的酒窖里哭。 即便如此苦,她悄悄记下救命恩人的名字,她必须报恩。 待她长大些,有一日被接回了江府,见到了那位送他馒头的恩人,她以为自己能做个旁系小姐,呆在这等到出嫁。 可伯伯带她到大院子里,让她选剑和可行术法的乐器。 女孩子生性爱听乐,她便笑着拿过笛子。 “找些乐师的笛谱给她,让她每日好好练笛子。” 伯伯吩咐下人,却没有正眼瞧她。 “伯伯,那我今日住在府中吗?” 他没有回答她,甩手而去。 只因为这一句,她被打了足足五十大板。 在炙热的大院里,无人来往,只有打她的下人和徐诚杰两人。 “将来你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安郎。往后日子,世上只有我,江老爷知晓你是女子。” 待打完,徐诚杰递给她笛子,还有一个小箱子。 里面放着的是男子短打的里外衣,以及一打雪白色的裹胸麻布。 她知道她没权利问为什么,而身旁这个人,恐怕她说不愿,便会再打她,或是杀了她。 她当时,万分不想死。刚被捡回的命,还没报恩呢,还没在这繁华好好瞧过呢。 安落琼仅是个女孩,她曾经也是怕自己就这么离世的人。 徐诚杰告诉她:“你就此隐没女儿身,为江氏的修士。外人均不可知。若是有人问之,你便说是闲散修士,自学成才。” 再之后,她每日每日都束高马尾扎发带,除了描眉,其他一概不梳妆。 待到她与徐诚杰的基本套招,皆略胜一筹,江栓严便把她安插进叶家用假名当门生。 目的便是毁去雕王曾在陈国收割的人心,叶家最为庞大,便从此开始。 她从小练功到大,可江老爷不过只是在每年自己生辰会唤她到府上。 说来亦是可笑,生辰不过是那日第一次到府上的日子,根本不是她本来的生辰。 江栓严从案下拿出一盒子,放到案上,“来,你就当是奖你的功。不必推辞。” 安落琼腰痛加剧,却依旧是点头撑地站起,摇摇晃晃走向案前。 老爷盯着她,并没有宽咎她,她仍是需跪下,恭恭敬敬的,自己拿过那个盒子。 “打开看看。” 他道。 盒子十分精致,细节的纹理和小小的金扣镶于其上。 安落琼不知自己多久没收到生辰礼了,即便伤痛在身,也难掩面上的欢喜。 轻启金扣,里头盛放的是一把匕首。 安落琼握到手中,拔开鞘,两面锋利,匕首柄处有三个不明显的字。 她仔细看而又看,才看出写的字迹,是她的名。 安落琼。 “晚辈谢过江伯伯。” 她合上盒子,又是一作揖。 “前几日带你走的人,我派人查过了,你之后跟着他们就是了。有什么情况,和之前一样飞页回府。” 江栓严摆摆手,絮絮说道。 “知道你想问原因,这事告诉你也无妨,那三个人,正是当年雕族仙修倾天下所选的人才。寻嗣修士便是他们了。其他的,不做论述。出去吧。” 安落琼心中惶恐,再是神奇为何是三人,接着看江老爷的样子并不想她多问。 她便起身鞠躬行礼,江栓严继续摆弄那副算盘,不再瞧她一眼。 都是老样子了。 现世睡在草榻上的安落琼,即便魂在旧时,身子却忍不住微微吁气。 哈思颖坐在她边上,不紧不慢把那个灵囊袋打开,向其中撒进点点香灰。 囊中的魂灵感受召唤,化作几股小小的青烟,从安落琼的太阳穴里窜了进去。 窗外的赤腹鹰已经飞远,落在篱笆上,看着茫茫雾海,没了叫声。 “继续吧,让她融于你,让你亦是融于她。” 哈思颖独自语着,像是说给安落琼听,又像是说给那个刚刚钻进去的魂灵的。 安落琼迈出门,就被一只手拦住了。 “我带你去看医师,还要换一身行头。” 拦住她的正是徐诚杰,没想到他守在门口。 看样子神情紧张,倒像是他受伤了。 其实只是安落琼没细看,前面在酒糟铺子外他便满是担忧之情。 她和他之间倒不用拘谨,随口就问:“徐打手,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徐诚杰答非所问,口气多是责备:“你看你自己腰上,掺着血,还跟我嬉皮笑脸?” 跪那么多次,鞠躬,作揖,要想伤口不裂开都难。 呵,假惺惺,还不是你自己让我来的。她在肚子里嘀嘀咕咕,没有反驳他。 也不知是不是江伯伯事先安排好的,她去见医师,徐诚杰自掏腰包,又是对医师好言相送。 “徐打手,我治病你如此认真,莫不是要威胁我认你做父亲?” 徐诚杰黑着脸看她,把纱布和药都放到布袋里,“事先安排,少闲言碎语。你若再乱说,小心我拔舌!!” 说着就提着布袋走去,再补上一句,“还有,在我这里,你是女孩,不是男子。日后若是生病,不必硬撑。听到没有?” 安落琼撇撇嘴,算是进耳了。 行头是换了件淡蓝色的长袍和白色的里衣,他带到这里让她去茅房换,看来真的是之前就安排好的。 “匕首收好,有事飞页。绝对不要忘记了!有个少年来找你,估计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了。其他随便说,别说自己是江府的人,别说是王室的人。记住没?” 徐诚杰拍拍她的肩膀,等她回答。 “记住记住。” 安落琼刚答完,徐诚杰顷刻间便离去。 你有事也飞书。 她后半句还没说,人急急忙忙没了影。 她好好扎了扎自己的马尾,顺了医馆里一个苹果,拿着吃。 她不信徐诚杰的鬼话,江府眼线这么多,她只要在江府附近,就没人敢当街抢过人。 难不成他们还生擒? 毕竟她真实身份特殊,现在所谓身份还是叶家流落的门生,安裴笙。 就算他们知道她真名,也知道她在叶家打下手。 昨日她冲上去,一方面是让叶景山认定她的忠心,另一方面是那几个莫名其妙的修士知道她的身份。 省得生疑。 这种程度的伤,虽是她没料到,但却死不了,算是赌的凑合。 转来转去,还是那个会雨新最奇特,昨日见一面,居然自己毫不忌讳把自己的名字报给她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冲上去的时候,总觉得她会救自己。 安落琼啊安落琼,你果然天生就是个疯子,看到美女帅哥就做事随意。 她现在有些后怕,万一那女孩查出什么端倪,若是蛇蝎心肠,岂不葬送一世英名? 不过,能让她心烦意乱的,那姑娘倒真是第一人。 前面江伯伯说寻嗣修士乃是三人。 那这姑娘是什么来头,能与天下顶级的修士并行,他们对她都是呵护有加,有说有笑。 总不可能是什么,三人喜一女这样俗套的情节吧。 忽然,熟悉的剑光逼她进了边上的巷子,周边皆是寒气。 倒不是什么武功,仅是气氛突然骤降,抽空了她那些想七想八的思维。 这可真是为难她了,当时的安落琼最怕的就是死。 “这位爷,有话好说,别干什么就拿剑相逼。” 手上苹果没掉,她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偷偷去碰笛子边新添的匕首。 那人背对她站着,没回话。 安落琼等待机会,拔出匕首,匕首加手力,将苹果重重插上旁侧的剑锋。 一瞬间,剑被苹果推开的缝隙刚好适合她,纵身一跃。 受伤硬打不行,逃跑倒是可以的。 那人却没有放弃的意思,从后边追上来,屋檐“踢踢踏踏”的声响愈演愈烈,安落琼最喜欢的是轻功,最熟练的却不是。 陈国这一带她也比那人熟悉,刚开始她甩开那人有一段距离。 屋檐跑跑,窜进巷子。 但哪知道那人穷追不舍,像极了自己欠了他人命一般。 安落琼本想休息一阵,后头就传来厚重的脚步声。 关键追杀也就算了,后头的人一声不吭,冰冷直逼丹田,她想到他直接横刀,脑子就犯晕。 跑到平民区,她是真飞不动了,何况这腰还越跑越疼。 她摊在巷子里晒衣服的地方,朝那些衣服后面那个人举了下手,表达暂停。 那人停了步子,冰冷道:“安喜。与我们一道回去。” “呼呼呼呼,回什么啊回,呼呼。你谁啊!?大白天发疯,呼。” 累得唯有喘气才好说话。 他走过来,耳边的银饰轻微晃晃,冰凉如霜的白脸,毫无波澜地回答她:“回去结案。” 什么?? 安落琼实属震惊,首先,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莫涵煦。 她不知他名字,却认得他那张冰霜雪莲脸,他看她永远这个样子,看认识的那几个倒皆是笑面盈盈。 对,特别是那个黏他黏得很牢的过分活泼的男子,和他呆在一起,他们能叽里呱啦讲好多话。 接着是这四个字,结案? 她难道是犯了什么法条。 修道之人,对奇异的事情会统称“案件”,意思也就和朝中判刑犯法类似,以示严重。 转念一想,他说的应该是昨天在叶家的事情了。 自己找来,安落琼还不愁没地方落脚。 可喜可贺! “安喜,我们定然不会为难你。案件未定,不会随意定夺。” 莫涵煦见她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怕自己吓到她了。 毕竟与他亲近的人都说,以前刚认识都以为他是块冰块,不好接近。 安喜摇摇手,示意他拉自己起身,另一只手刚要告知是因为自己受伤,人已经扶站起来了。 没拒绝回去就是接受,莫涵煦拉她起来,快速在她手上框了无形束手。 符咒是秦沫捣鼓的,无形就是丝线,各种透明的结打在她手腕和手指上,果然是动弹不得。 他牵着符咒上的丝头,带她往近郊走。 不久,焦味灌鼻,空中漫的全是烟味,不远处应该起了大火。 莫涵煦却不奇怪这个,味道甚大他也仍旧没有回头,或是转身看看四处。 安落琼觉着故意,他们是好手,对这种情况应该很是警觉才对。 没准前面就是要到的目的地了。 真是离谱,会面也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忽的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形状不好说,飞速砸过来。 “什么?”莫涵煦随意伸手擒下,语气倒是非常亲和。 “还有什么,会梓钦非要烤番薯吃,师兄手上的就是剩下的了。” 路上出现的人正啃着桃子,埋怨的语气一听,是秦沫。 “分明是你把好的都吃掉了,把最差的留给师兄。秦逸别,你还好意思说。” 他话刚说完,手臂就被狠狠掐了一把,后面钻出的人正是会以慕。 莫涵煦看着他们俩,无奈地摇头,问他俩:“妹妹呢?” 会以慕走近了些,词句皆是不好意思:“妹妹,她救了一个孩子,在前面些的溪水边,帮她洗澡。” 他看他们灰头灰脸就知道,救火一定不是像秦沫之前所说的那么容易。 会雨新进火堆,会以慕必定十足心疼,考虑到的甚至是回到会国,那救出孩子的处境。总是如此机敏,引以为傲。 安落琼在后头句句听着,前面番薯的事情她没细听,到会雨新这里,她可是竖起耳朵分毫不差的仔细聆听。 这姑娘真是神仙下凡吗? 连救火都能救个孩子。 修士手上恨不得死多一点妖魔鬼怪,要是能多赢同修多些修为更好。 至于旁人,非说没善心而是没义务。 人各有命,与自己无情无义,往往只能口上惋惜,而愿意豁出自己性命去救无关之人,不是神仙就是救世英雄了。 果然新奇,有意思。 “安喜我带回来了,我们等会回城买几匹良马。连夜回福脂山。” 莫涵煦对他们俩说。大家颇为赞同,只是一刻后,秦沫一脸难堪地看着他,会以慕笑笑,挤眉弄眼地让莫涵煦看安落琼。 她被他们搞的莫名其妙,自己没逃,也没小动作,如此上下打量,实在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鬼鬼祟祟,甚是让她窝火,安落琼怒道:“男子汉大丈夫,事情直说就好,不必如此看来看去。” 莫涵煦回应她的是叹气。 在福脂山练功时,这两人奇奇怪怪的眼神,就仅有一种意思,与妹妹有关。 妹妹在洗澡,妹妹在穿衣,妹妹在睡觉,妹妹溜下山了。 几事之一,莫涵煦猜到,应该是最不可以他们三个男子下场的。 洗澡。 “安喜,我们几个是大男人,你比我们适合去催催会沉烟。” 秦沫看他们不好开口说,抢先在前,摆出笑脸对她说。 可惜,秦沫长的实在有些凶相,骂人和争强好胜时多少有些唬人,哄人方面,着实.....仍是像唬人。 笑脸摆的太过勉强,仿佛她不从,秦沫就会吃了她。 越是这样,她就更不想去,站在莫涵煦后面,不理会秦沫。 “安姑娘,我们妹妹在池边洗澡,男子不方便。还请姑娘帮忙,欠姑娘一个人情便是了。” 莫涵煦转过身,拔剑斩断那根符丝,朝她作揖。 “师兄!” 秦沫脸色大变。 “秦逸别,你是想师兄牵着她下去叫妹妹?这咒自然是要解的。” 会以慕拍拍他肩,口气都是理解。 “可...这符丝斩成如此,没法...” 秦沫想过莫涵煦会先行决断,但这符丝本是可以反复,事前他还特意交代师兄。 莫涵煦转头道:“缠的实在混乱,回去我再给你编织一个。” 师兄不是不擅长符咒,这...看秦沫转而震惊的样子,会以慕无语地耸肩。 师兄次次让他来做,自然是给他面子,师父说了秦沫适合练符,也好多次练习。 估计秦逸别那一根筋的脑子里想的,是不可思议,真的以为师兄不会。 安落琼没有拒绝,她本就有令在身,之后一起共事,说来这事她不做,估计给他们印象便难言。 如此一来,分成两路,秦沫去城里买马,另两人带她去更远些的溪边。 两个人在前面走,“师兄,你知道我不会做饭,番薯都给烤焦了。但我有让秦沫去城里买羊肉,你也不会饿肚子。” 会以慕要把烤焦的番薯抢回来,说道。 “秦沫独自买马已经很为难了,我让他不要听你言语。” 莫涵煦把剑递给他,一点一点剥那个惨不忍睹的焦番薯。 会以慕尝过番薯的味道,味道和模样实在是太差不多,都是一股焦味。 他想阻止师兄入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得在边上跳而又跳的,生生硬抢。 “敢问二位,溪到了吗?” 安落琼在后面看的可谓是不知说什么好,若不是知道他们是师兄弟,恐怕外人会说他俩有上一腿。 一人非要吃另一个人烤的焦似碳的番薯,另一个是怕毒死对方的样子,张口闭口,侧身又正身。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听到水流汩汩声,宛如得到新生,赶忙问出口。 “就在这了。” 会以慕在外人面前失礼,有些不好意思,马上回答道。 既然到了,两人就在上面等她带她们回来。 溪水很清澈,周围有高树遮挡,溪底的石子和沙砾尽收眼底。 看上去并没有人影,她跳到溪中石子上,左看右看,等转到后方,她再找了石子个个跳过去。 石头堆积多处就有了小而浅的池子,池子边一小孩在踢水。 水雾缭绕,一女子捧着泉水,黑发与其萦绕,宛若神仙下凡.... 她不由往前探去,脚步前了一个石子,没有阳光照下,却能听见泉水柔和倒在头顶的声响。 仔细再看,越走越向前。 正....正是会雨新光滑的后背!! “姐姐,有坏哥哥偷看你!!!” 第23章 故人热意(二) 小孩一喊,她不知为何慌了神。 “扑通”。 脚下本是踩的很牢,一刻失神导致滑倒了下去。 以安落琼的身手,本来滑倒也可以缓解,奈何那肌肤细滑的背实在让她没法回神。 一头栽进池子,着实是砸进水里的,溅起的那水花,连岸上还在讨论番薯的两大男人都在所难免。 “落水了,姐姐,他落水了!” “你帮姐姐把里衣拿过来可好?”小孩应若好看她神色紧张,连忙从旁边抓来衣服递给她。 她背对着落水的安落琼,把里衣穿好,不管是否沾湿,先游过去看人的情况。 安落琼不习水性,但也不怕水,徐打手教过她如何憋气。 她就憋着,闭着眼憋气。会雨新却是从小最会游水,见那人一动不动,在水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推身子。 可安落琼哪会回应,她虽是女子,可也没看过女子这般在自己面前洗澡,她只想在水里缓缓。 但偏偏,会雨新就不是那种会不管不顾的人。 方才在心里赞誉她简直是仙子下凡,怎么可能扔她在池子里。 对方见推她也毫无反应,迅速凑近过来了。 眼皮能感觉到来自水面的光亮突然暗去,她感到自己的双唇被硬生生撬开,会雨新!!! 居然吻了上来!!这,这,可是她的初吻!温软的唇不熟练地不断往她口中吐气。 安落琼的意识这时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吻她,是在给她渡气。 安落琼艰难地睁开一点眼睛,周边皆是溪水,逼迫她再次闭眼。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太重,已经沉在水中央了。 会雨新动作急迫,大口大口朝她嘴里吐气。 气流搅进舌尖,多是慌乱。 被渡气的人在水中,又羞又躁,渡气越渡反倒喘不过气来。 应急之下,她一把抱住接近过来的女子,会雨新惊到,褪去了双唇。 两人近乎肌肤相贴,安落琼狠踹底下砂石,带着她窜水而出。 “安...安喜...” 会雨新浑身上下只有亵衣和一件单薄的里衣,看清来人之后,说话均是含糊不清,面色潮红。 安落琼出水后,大口吸气,脑中空白,连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是谁都一时未恍回来。 岸上刚刚吃完番薯,会以慕看莫涵煦咬牙切齿地吃完和黑炭无异的番薯,多是担忧和不忍。 “师兄,我们回去路上能遇到很多好吃的铺子。这是秦沫逗你的,没真...” “果真味道还是和黑炭一样,我吃饱了。” 莫涵煦不去看他,忍俊不禁的样子,像是在忍吐。 会以慕侧着身,扶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只能急着跺脚,心里想师兄会不会吃坏肚子。 嘴巴着急问的却是:“安落琼这个混蛋,怎么还不叫妹妹上来?” 问完又歪头惭愧地看师兄,莫涵煦看着天空,不去想自己前面吃了什么,也不去瞧师弟,免得等会真的如他所说不舒服了。 溪边,安落琼宛如一座石头,呆在水面上,无丝毫动作,会雨新说:“安喜,你...你打算一直...抱着我?” 她这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提,会雨新便上了岸。 会雨新见她不说话,搭话道:“是哥哥他们让你来叫我的?那...我穿衣,你去那儿,等我可好。” 安落琼还没等她请求说完,自个已经到原来跳过来的石子上背对着她了。 安郎身子意外的滚烫,内力汹涌迸发,本意是在烘干衣服,哪知道自己无法控制内力流动,竟然烘的冒起了烟。 会雨新穿好衣服,虽没真正习武,烘衣服的本领学的可是精湛。 她刚穿好,不过一会,仅剩黑发上的水珠滴滴落下,她嘴边皆是笑着的。 “姐姐,那个哥哥怎么冒烟了?” 会雨新拉起小若好的小手,孩子便指向安落琼的背影。 那边的石头上的人也在烘衣服呢,但看着呆愣愣的。 头上真的冒着白烟。 “噗嗤”她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安落琼听到清脆的笑声,缓缓转过头,眼神撞上的正是带着微醺的梨涡的会雨新。 荫蔽的地方没有太阳,但安落琼却愈发觉得炙热。 “安郎,你打算一直站在那烤衣服吗?” 会雨新问道,仍是没有停下她欢喜的笑声。小若好呆在她边上,也笑的前仰后合。 “会...会沉烟,你哥哥他们还在等。”说罢,轻功到她们身旁,一起走边上的石子回到上头的路上。 一路上,她默默跟在后头,说什么都不肯跟她们走在一起。 内力无停歇的汹涌而上,现在她知道自身和一个烟囱无异,可她越是想停,事情就适得其反。 场景颇是滑稽,不知道的会误以为是她刚去救火回来。 “三哥,莫哥哥,久等了。” “哥哥,叔叔,久等了!” 会雨新微微欠身,小若好也学着模仿。 “小若好,谁是叔叔,谁是哥哥啊。” 会以慕听她这么一讲,有机可乘,趁机逗逗师兄。 嘿嘿,甚好。 小若好和他并不熟知,前面火堆救出来的孩子,只认牵着的姐姐。 她往后避避,小手快速指了莫涵煦再是指了会以慕,躲到会雨新身后,不出声。 可孩子动作再快,会以慕和莫涵煦看的可是清楚。 “好了,安姑娘呢?” 莫涵煦自认不懂,想着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转移话题。 后头冒烟的人踏上来,“在这,没逃。” 话说的简短,可是脸色仍是带着微醺,说话直视两个大男人,余光都不留余地。 她不敢看会雨新。 两人被她瞪的莫名其妙,眼睛瞪的不大。 但皆是凶狠,看看妹妹,会雨新微微带笑,脸颊却也是出奇的红。 “这个坏哥哥,偷看姐姐洗澡,掉掉大池...” 小若好见他们疑问,倒很会察言观色,奈何还没说完就被会雨新捂住了嘴巴。 会雨新道:“无事,安喜来找我脚下滑倒,仅此而已。” 会以慕还想上前问问安落琼,被师兄拽住衣领,莫涵煦低沉地说:“秦沫带车马过来了,有事回去问也有机会。” 会以慕不解,转头轻声询问:“为何,在这里问完,岂不是畅快?” 师兄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仍是不肯松手。 近处是马车和马匹的声音,果然是秦沫买马回来了,满脸是愉悦。 看这边几个神色都很是不寻常,女子二位潮红的面色,像是看见什么情郎。 另外两个,一个仿佛是惹事了被另一个拎着衣领,大师兄眼中都是无奈和无语。 秦沫是修士,从来喜欢趣事,见他们样子便是知道一定是有什么故事,心中更是高兴了。 “秦某归来了,这样啊,两位姑娘和这个小姑娘坐马车,我驾马。师兄,师弟坐前面的两匹良马,安排妥当。” 秦沫站这里许久仍是没人理会他,他就自己开口,缓解尴尬局面。 会雨新听他说,回道:“谢哥哥考虑周全。走吧,小若好。还有,安郎。” 安落琼没料到她语句中会捎上她,扑扑身上的烟,想着若是骑马必定要被逼问。 宁可就和当事人坐一起,况且先前的伤口沾水,恐怕又要化脓。 有她在边上,也好帮忙包扎。 马车宽敞,两人坐一边,安落琼坐一边。 骑马的会以慕仍然不服气,道:“你干嘛不让我问?我自己妹妹的事情,总要问问。莫涵煦,仗比我大就可以限制我了?” “不是不让,你看她们姑娘两个愿意说吗?安喜我们要带回去归案的,你现在把人气饱了,还怎么和师父交代。” 莫涵煦翻身上马,随之发火。 “我就问问,那她们不说,一定是不好开口。我先开口帮她们解惑,如何不行?” 会以慕也随之上马。 “会以慕,好啊,那你现在去马车里问,跟我吵吵嚷嚷算什么本事?” 莫涵煦不甘示弱。 “这都错过时机了,哪能再问!前面若不是你拉住我,前面就好问了,你现在跟我喊,若我去了,岂不是和你示弱。” 会以慕说话可是顺滑,他知道莫涵煦固执,今天他便和他耗。 秦沫在后面马车前,实在听不下去了:“两位大爷,前面还说要连夜赶回福脂山,你们在这里干炒能炒出个什么来。实在不行,我帮你们问问姑娘?这还着急赶路呢!” “不行!!!” 这下吵架两人异口同声了,前面马匹一甩马栓,先行跑去,余下一串吵骂声。 马车里小若好吓的不轻,就差哭出声了。 那两大男人吵架一句比一句大声,最后那句不行,冲的是秦沫,也像是冲着马车里骂的。 就怕会雨新也被吓到了,安落琼坐在对面,见她脸色忽红忽白。 “你不用担心,我到时候和他们说了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安落琼启齿说道。 会雨新展颜一笑,“没事的,他们吵架很正常,习惯就好了。”安落琼这下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若不是因为吵架,难道是有心事。 心事。脑中瞬间闪回当时在池底唇部相触,水下会雨新花容尚好,她被捧着脸丝丝吸气。 想到这里,她捂脸想忍住发烫的面色,却是更无济于事。 安落琼,你好好的,回想什么,回味什么,你还是女孩子吗? 不就亲了一个女孩子,脸红什么红,心慌什么慌。 “安落琼,我不是故意要...是我以为你不会水,实在抱歉。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总归是我疏忽。” 会雨新本以为这样说,她就不会伤心一些,哪能想到安落琼反倒捂住了脸,难堪之样更甚。 小若好因为马车颠簸,加上前时的受气,哇的一声哭出来。 孩子哭闹,对面难堪,会雨新劝哪边也不是。 只得拍着小若好的背,让她安静些。 秦沫被他俩吼多了,心态无所谓,但精马跑的快,马车多少要行快一些,不然追不上那两个吵架的人,可就有些棘手了。 所走之路皆是野路,正路太慢也不适合赶程,马车速度快起来本就颠簸,这么一来,更是颠簸。 小若好不熟悉这般,哭个不停。 不过好在,不过一会,行到前面就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 没有意外,就是那两位师兄弟了。 会以慕扯着嗓子:“莫涵煦,你有本事就拔剑,我们下马打一场!!” “不跟你打,就你那点破烂剑术,丢师门的脸。” 莫涵煦不理会他。 “不稀罕是吧,我告诉你,等马车来了,我就去问。看你拦不拦的住我。” 会以慕看他少了吵的士气,愈发嚣张。 以他固执的脾气,说是不许必定不许。 看他下不下马拦他,会以慕等着马车来,手上拽着蓝秖剑。咄咄逼人。 马车仅仅几步之遥,秦沫停下马车,敲敲车上的帘子,对里头语道:“姑娘们不用担心,他们若是真冲进来了,妹妹,护好另外两位姑娘。” 会雨新回道:“秦哥哥,辛苦了。” 小若好哭累了,对坐的安落琼手倒也是放下了,脸仍是红的不成样子。 莫涵煦瞪着他,眼神威胁他不要胡来。 “我们这还在陈国境内,你俩准备一路吵回师父那里?” 秦沫轻功到他们马前树梢上,问道。 “秦逸别,那你来说说,两个女子面红耳赤是什么情形下会出现?” 会以慕转头过来反问他,树梢上的人简直不理解他们的行为,这种东西居然能让他们吵这么久? 还没吵出的头。 “爱慕之情,肌肤之亲,要不就是遇到同一个钦慕对象。还有一种可能,中了红颊毒。” 秦沫很是无奈,但为了让这两个人不要再吵架,认真地答道。 “会以慕,显而易见的答案,你去问妹妹和安姑娘只能让她们更心烦意乱。我跟你说了,问他人,做事之前总要先考虑,事后会发生什么。” 莫涵煦语气沉下来,多是温柔,他先服软,师弟就不会再揪着不放。 但算来,从认识到现在,和会以慕不知道吵了几次,闹到动手的也不少。 可有安落琼还有应若好这么个小朋友,总不好还没到就失了颜面。 察觉到有放手的趋势,树梢上的人不由暗暗赞叹师兄大气,虽然修为上不能服气,但此事可真是大局为重。 会以慕放下拽住剑柄的手,平淡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但,我还是要问。总有一日我会问,莫涵煦,我与你说过,我真正的亲人,只有二哥和妹妹。妹妹之事,便是我的事,我希望她平安喜乐,也能喜爱之人度过余生。” 他绕了绕垂下来的银发带,缓缓道。 “所谓至亲和挚爱,交流皆是根本。妹妹总怕麻烦我,不会主动与我说什么,总归是我该多关心。” 他如此认真和莫涵煦讲自己对亲人的看法,莫涵煦受之,打那日认识年仅九岁的他,逐步习惯他的主动。 至亲和挚爱,自己也能是其中的一种吗? “那两位是吵完了?你们在这等等,我马车驾上来,还有啊,这路途不短,你们可别又吵起来。受不住。” 秦沫察言观色,他俩虽然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可直觉却不会骗人。 马车缓缓驶过来,两人这回驾马便是慢行,跟着马车的节奏,不再疾行。 师兄越想越无语,口气再次不好起来:“不对,你既然都懂,之后也会自己问,干嘛还非要和我吵架?” 驾马车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才刚好,绕出去怎么的又重新绕回来了? “拎我衣领拎那么用力,我为什么不和你吵?想吵,想吵,如何!” 会以慕傲娇着。 马车里头的安落琼是真的听不下去了,她也不顾脸红不红,问会雨新:“会姑娘,你哥他们是有矛盾吗?是否需要出去劝劝。” 会雨新莞尔一笑,正视安落琼,道:“他们不是有矛盾,是关系太好。听多了便习惯了。对了,安郎的呼吸可平稳了,还有你腰上的伤,好些了吗?” 安落琼见她是见怪不怪,心中更是不解。 关系是要好到什么程度,连这种傻乎乎的理由都能吵上这么久。 “你哥哥会逼问你吗,你打算怎么说呀。” 安落琼没有回答问题,反是反问。 姑娘被她这么一问,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咚咚”跳的飞快。 “哥哥...不会逼问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她答的疙疙瘩瘩,只因为,安落琼突然凑近的头,着实让她惊慌。 “坏哥哥偷看姐姐洗澡,姐姐,可以像若好说的这么答。” 小若好不怕安落琼,也不躲着她,安落琼一个不注意,她小小的手掌就扑在她双眼上。 毫不忌讳就这么一掌拍在她面上,“若好,这是姐姐。手快拿下来,不可胡闹。” 会雨新见过她吹笛,知晓她武功高于平常修士,何况越仙族的故事,她之前也有听会以慕和她说过,就怕安落琼因为孩子动怒。 安落琼笑起来:“这个给你吃,但是啊,你要是再拍,就没的吃了。还有,沉烟姐姐说的对,我是姐姐,不是坏哥哥。” 出乎会雨新的意料,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纸包糖,送给小若好。 小若好愉快地接过,把糖捧在手心,“哥哥,这个怎么吃?” 她眨巴着眼睛,闪着真诚。 纸包糖不会吃,安落琼只道她是年少,边上的会雨新却瞧来多是心疼。 贫苦人家,怕是连纸包糖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手帮小手拨开,奶白色的方糖映入小若好的眼中,“然后,放进嘴巴里。记得要慢慢嚼哦。” 大手把糖送到小嘴里,安落琼笑将起来。 小若好听话地使劲嚼,孩子如此便很是愉悦,不再哭闹。会雨新看安落琼在演示如何嚼糖,甚是耐心。 原来她脾气不与人亲近,骨子里却很是喜欢小孩。 车里一片安然,外头三人却警觉起来。 师父嘱托多次,陈国的山林族群林立,不归正统。 “秦沫,停车。”莫涵煦挥手叫停。 树林传来沙沙声,马蹄的声音本应该是正常踩在黄土上,却有踩在麻布上的声音,多种声音汇在一起没法分辨,只能先去除马蹄。 周边肉眼所见并无异常,有的仅是太阳快落山,景物暗淡许多。 “师兄,有何异动?”秦沫轻问。 会以慕意外的没有吭声,他和莫涵煦一样都坐在马上,观察周围。 可他明确的方向是左前方,盯着那棵粗壮的古树,目不转睛。 不出半刻,“嗖嗖嗖嗖嗖”四五只箭齐向这边发来,会以慕翻身翻的正是时机,“老秦,你来砍断!!” 秦沫料到不对,立马拔剑跳到马车的马背上,五根齐断。 远远还不够,不止那棵老树有问题,边上的树梢都有暗器。 安落琼感觉到外头不对劲,抓住会雨新的衣袖,“催眠若好,呆在马车里别动。” “安落琼!你身上还有伤!!”会雨新喊道。 人已经跳下马车,糟糕,现在到的领地是豺的地盘。 可惜就可惜在,她前几日知道的消息,便是山贼和豺狗已经联手。 作为暗谍,她清楚豺狗对狐族的威胁,豺狗通常聚群行动,繁殖极强。 山林树林,只要环境不算恶劣,都能生存。 若不是因为吃猛兽留下的残食为生,才排在各族之后。 他们心中也一直觉得能在天下占一席之地。 第24章 怪延不绵(一) “安姑娘,马和马车设了隐护咒,你还是待在马车里安全。” 莫涵煦出现在她面前,说道。 后头窜来两支箭,莫涵煦徒手抓住,连剑都没出鞘。 眼神淡然。 “你看到了,乱箭齐发的,你身上有伤,不必操劳。” 说着说着,莫涵煦忽的转过去,淋漓出鞘,两步剑法下来,打飞十几个螺状飞镖。 安喜犹如没听到,脱离咒法的保护,走到路中,拿出竹笛。 悠扬的笛声,伴着各处的声音,传遍山林,吹的很悠扬。 却仅仅两个曲调,上下起伏很大。或者说,这根本不算是一首曲子,而是像练习音调。 秦沫听着极是难受,“她到底在吹什么,能别来扰乱心神吗?” 抱怨着,那边又是十几只箭朝他飞过来。 他干脆用符咒小人抵挡,让那些小黑人跟箭打架。 除了小若好在昏睡之外,其他几个人心中都是疑惑的。 安落琼到底想做什么?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想的一致,盯着她所作所为,其他之事,专注防御即可。 四人所站之位,绕着马车的四个主要方位。 虽然暗器和羽箭,皆能知晓是在各处树梢所出,却无法判断到底有多少。 没有人影也没有猛兽的影子,法力加持乃是随意发出。 如此精心地安排,不知是特意等他们,还是等着途经此地的商队。 两个音调的笛声吹响几刻,暗器不近安落琼的身,未伤她分毫。 “有动静。” 会以慕用灵流语道,三位师兄弟顺灵而听,他们也察觉到不对劲。 莫涵煦亦是听到了两侧山林吱嘎的走路声,独立在笛声,剑打落暗器和沙沙的风声。 什么东西被召出来了。 “静观其变,特别是秦沫。” 莫涵煦顺灵流中道。 秦沫知晓师兄是怕他这时想着抢功,倒也不恼,镇定答道:“明白师兄。” 动静行到他们面前,完全不在他们预想之中。 不是大于预想,反而是小于预想太多,两侧分别是山贼和豺狗。 山贼不过十人,豺狗不过五只,阵势之弱,真是前所未有。 “安郎?” 山贼没理会师兄弟三个,全冲着安落琼去。人出来了,暗器便消失踪迹。 安落琼放下竹笛,淡然看着向她走来的那些人,多是不屑。 “叶家的走狗现在又是跟哪家修士?” 山贼里带头的老大,戳着她的鼻梁质问。 “狗屁雕王,狗屁叶家基业,知道这个山林,知道我们供奉的是哪族吗?扭过你的头好好看看!!这乱世,豺狗也能有一席之地,我们山上的山贼也能!名门望族,嚣张什么啊!” 戳着鼻梁还不止,他甚至抓住安郎脖颈旁的外衣,凑近唾骂。 即便如此,安落琼仍是一脸看不起的样子,连眼睛都是斜向别处,甚至不正视那个大汉。 三个人正犹豫要不要出手,那边就提到了他们:“哎呦,这几个又是哪家修士门生啊,知道叶家已经堕落还能接你。是看上安郎你的俊气的美貌,还是你吹的一手好笛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头的山贼还怕老大挑衅的不够,添油加醋的过来骂他们三个。 世上有一词为不自量力,最是适合这些个山贼。 “仍是静观其变,目前所看,他们并未有什么威胁。” 莫涵煦传给两个师弟话语。 会以慕和秦沫心中琢磨的皆是,为何如此柔弱的小卒都能出来挑衅,看来不知道他们是谁。 样子是冲着安落琼的,难不成是安郎的敌手? “你们这么留意我,怎么还犹豫不动手?” 安落琼抓住山贼的手腕,咧嘴笑,“不过,你们叫什么名字,源于何处,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呢。” 清脆的“吱嘎”一声,骨头断裂,本来拽着她衣领的大汉,跪倒在地,疼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手臂直接粉碎断裂,不仅如此,那人手臂上不知道哪来的抓痕,顿时鲜血直流。 分明她刚刚只有一个动作,却能让人手臂经脉寸断,伤痕累累,山贼的手臂是永久废了。 她嫌弃地把血擦在跪着的人的衣服上,“伤人就是麻烦,别人的血沾在手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嘴里吐出的字眼也都是厌烦。 秦沫看呆了,想到之前怀疑安落琼,刺了她的那一剑,好在安姑娘没出手,姑娘若出手岂不是自己这修道生涯好告终了。 “喂,这些人还有那些豺,你们要留着吗?”安落琼转过头问他们。 “姑娘自便,暗器伤人已可结怨。”会以慕揣着剑,大声回答。 莫涵煦见他说了自己想说的,附和道:“师弟所言极是。” 秦沫呆滞着,看看自己的手臂,战战兢兢语道:“我也...赞同。” 笛子重新从腰上拔了出来,她冷笑着,“你们猜,给你们送终的是哪一首曲子?” 山贼还算义气,这时候也不逃,非要扶老大起来一起走。 安落琼再转头,那些豺狗露出锋利的獠牙,也是一只没跑。 能如此协心,等这一天应当也是等了许久。 曲调扬起来,调子很好听,是南方的小调曲子,但完全不同的是其中多了多处转音。 转音十分尖锐且增加了凄厉的味道。宛如把蛙先在温水中放着,再渐渐加大火力一般。 曲子行到中处,暗器猝不及防发出,果然他们还留了后手。 安落琼现在无暇防御,他们就是等着她发怒的一刻,万箭穿心。 只是,他们知道安落琼的实力,却不知道带安落琼走的人,是三国选出来最有潜能的三个年轻修士,师从天下无双的仙修。 “果然还给了我们发挥的机会,我护住安喜,你们自己小心。” 会以慕右手轻轻一挥,内力撞开密密麻麻的乱箭。 马上射中安落琼的箭头震到了十里开外,他神情比安落琼还淡定,挥手像极了打招呼,毫无力道,却力道无穷。 本身暗器认山贼和豺狗,可他这么一挥,笛声还没到要致死的阶段,那边在树丛里候着的豺狗已经纷纷中箭身亡。 挥手是当时会以慕练的最熟练的微动动作。 他还没练到精髓,一次就消耗极大的内力,这么做,不过耍耍酷,震慑这些无眼之辈。 顺便有活靶练习,何乐不为? 暗器无情也不会害怕,继续不停发向他们。 会以慕的蓝杫有灵,早就迫不及待,主人将其拔出,于是乎,将安落琼身边飞来的暗器一一顷刻打飞。 笛声,暗器声,惨叫声,树叶沙沙声。 马匹和马车虽然已经施了咒,但前面一头马匹受到惊吓,头探出了安全区。 前面莫涵煦没有听错的麻布声,早混在杂七杂八的声音当中。 马匹自己冲破咒法跑出来,是想要逃走。 眼看另一匹和马车的两匹马也蠢蠢欲动,会雨新在马车里早就知道外头不对劲。 胸口藏着的几根麻醉银针不知用不用的上,她拉开帘布,甩手扎向马儿。 可惜的是第一匹已经冲出去了,暗器还没打到它。 它就已经踩中麻布的机关,掉进全是张开的捕兽钳的埋伏中,死不瞑目。 另外几匹中了针,昏倒过去,马车也随之倒下。会雨新抱起小若好从另一边的窗子里跳了出来。 声响又混进沉重的木头断裂的声音,笛声却失了声。 会以慕转头,左手也被飞镖浅浅划上了一道。 安落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给那些人喘息的时间,一切都这么说不过去,她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分心过。 是因为,会雨新吗? 还是那个孩子? “马匹逃窜,我没事。” 会雨新知道他们都很担心自己,她第一次和哥哥们顺灵,声音清晰,让人安心。 只有一个人听不到,可在场最心烦意乱的正是那个人。 她讨厌自己不专心的状态,又不得不关注会雨新。 “她没事,你专心解决,我们好回去。” 会以慕在她身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告诉她,只一句,她恢复到了原来的杀气。 笛声接着前面的调子,流畅地吹奏下去。 会雨新看的方位,是秦沫,莫涵煦,会以慕,最后一个也是关注的最长久的,是安落琼。 照常理,应该是哥哥,可她看哥哥看着看着,眼神就瞟到安落琼吹笛。 淡蓝色的发带微微浮动,竹笛上挂着的褐色流苏细微晃动,音韵甚好。 她眼里都是羡慕和向往。 或许有一天,她也能不呆在哥哥给她的保护罩下,自己吹笙保护自己,上山杀精怪,案件也能分析出不一样的想法。 她也想当一个有用之人,独立,足智多谋。 或许这样人们才不会因为她是余馨然的女儿而瞧不起她,世界恨她母亲,连带着恨她。 她若是大侠,是高手,谁敢瞧不起她? 怀里的孩子睡的很沉,回味着纸包糖的味道,砸吧着嘴。 外边她插不上手,时局看来摇旗呐喊也不是上策,便抱着孩子收拾残损马车里的行李,马车是好马车,折损银钱了。 安落琼的笛声转音越发狠劲,山贼早就双腿无法动弹,被迫跪在地上。 除了老大,其他所有人都被前段笛声封了喉,发不出半点声响。 会以慕在一旁观测着,她的笛声极为和谐。 甚至有些悦耳,可是她一心要杀的人听来估计是另一番风味。 越仙族果真名不虚传,杀人杀物都是专一无二,当年也正是因为从未滥杀无辜,得的越仙之名。 凡间俗子,战场杀生,反击杀生,多少祸即他人。 可越仙族赋予龙灵,超凡脱俗,杀人都是精确无误。 本来只是在话本中读到,有幸在有生之年所见,算是增长了见识。 音律有如此境界,难得。 安落琼眼中皆是那几个山贼的凄惨状况。 每个人都像极了鬼上身,右手擒住左手,自己把自己的手硬生生掰断,血流满地,一地的断手和封了喉张着嘴巴求饶的人。 接着不知道什么力量推助,那些人已经和身体分离的左手重新提起来,仿佛悬着线打山贼自己巴掌。 说巴掌或许还算太轻,断手几掌打的牙齿掉落,数不清到底打了多少下,他们脸肿的和山包一般,仍是不停抽打。 滑稽又是血腥,不断滴落的血液,不断拍打的断手,和笛声完美配合。 脸都被打肿的形似猪脸,安落琼的曲子还没有结束,断手歇停,随便掉落在地上,溅起少许尘埃。 曲子到了高潮,她眼中闪着兴奋,新的一波暗器随之而来。 奇异之事就在一瞬,所有的暗器都被笛声召到她面前和山贼们的背后。 暗器由法力指引,现在却是被曲子扭转了,所有的山贼都变成了靶子。 尾音为低音。 那些山贼张着嘴,睁着眼,极度痛苦的表情停留在一刻,有的睁眼,也有的疼的皱眉。 一切都像静止一般,暗器不再向他们发出,而是扎向那些人。 等到山贼一个接一个断气,四下再无暗器。 一排跪着的人,除了那个老大,所有人都命绝,身上各处没有一处不插着箭和飞镖。 若不是知道前面是活人,被路过的人以为是什么箭靶可能极大,现在的模样根本分辨不出那之前是一个完整的人身。 血液肆意流动,黄土的山路染的熏红。 没个停歇,不知是哪个人流的血,混在一起,空气中皆是腥甜的鲜血味。 “我的笛子确实吹的不错,如你所言,”安落琼走近一步,“你的同伴可真是齐心,看在齐心的份上,断一只手不过分吧。我觉得扇巴掌也不过如此,你觉得呢?” 她再向前走去,低下头口气很是谦虚。 下一刻,她转身笑起来,笑中带着无比的狂妄。 手帕抽出,她擦拭着手和笛子,踉跄了一下,停下脚步,再语了一句:“山贼老大,至于你,再等一刻,就能去陪你的好兄弟了。对了,别忘了提醒那个助你的高人,要杀我,自个亲自来,我安郎奉陪!” 会以慕扶住她,莫涵煦随后跟上。 可她甩开两个人来扶的手,径直走去,会雨新在咒法里站着看她。 秦沫见她走来,怕她会伤及妹妹,就呆在会雨新身边护着他。 “秦哥,帮我抱一下小若好。感谢。”会雨新却没领他的意,她跑不出那个圈子,安落琼仍是不停地走过来。 眼神里都是轻松和释然,“安郎!”安落琼行到圈子处,“哇”地吐出一口淤血。 秦沫这才知道,原来师兄和师弟已经看出来了,她再次受了重伤。 腰伤未愈便硬撑着,召出藏在山林的歹人,又是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死他们,若不是深仇大恨,估摸也没有其他理由。 “师兄,这些人,就这样横在此处吗?” 会以慕见她孤行,转头问莫涵煦。 “别人的恩怨,我们无力插手。你前面说交给安姑娘处理,如此是她的处理之法,不必再掺和了。” 莫涵煦道。 他还想问些什么,莫涵煦打住他口:“安姑娘跟我们回去本就是归案,此事我也会和师父说的,到时你想知道的缘由,也会知晓。想想,秦沫说的无错,连夜赶路才是正事。” 会以慕点点头,师兄淡淡笑着,揉揉他的头,哪料揉到头顶发梢杂乱,师兄才停手。 “莫涵煦,你有这么想给我重新束发吗?” 会以慕一把抓住仍想揉搓的手指,却没有怪他。揪着他的手指,熟练地包住他的手,走回马儿那旁。 这边安落琼吐完血,后头的老大就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窒息而死。 “安郎,你还好吗?”会雨新伸手出去,咒法已经解除,她拉到了安落琼的衣角。 那人张开手臂挂在会雨新身上,缓缓闭上眼睛,失去意识。 会雨新紧紧圈住她,唤她名字,“安落琼,安落琼!” 无人回应。 她探她的气息,还好,气息尚在。会雨新松了一口气,用灵流给她封住灵流和内力,撕下小条衣料裹住她掺血的腰部。 “妹妹,谢你的针。你准备和谁一马?”会以慕牵马走过来问他,后面还拉着一个莫涵煦。 师兄想挣脱被包住的手,师弟却是死死不肯放手。 他看见妹妹眼里的泪光,惊觉这个问题问的不好,一时不知如何补救。 “妹妹自己驾马水准不在我们之下。”后头的莫涵煦插话道。 “正是!妹妹,这马就是为你和安姑娘牵来的。我扶你上马。” 会以慕顺水推舟接下去。 谁知,妹妹听他一说,笑道:“也谢谢三哥,三哥的头发要记得重梳,宛如鸡窝,有损公子形象。” 她先把安落琼放到马上,自己立刻翻身护她在前边。 囧样又被妹妹看见,虽事情不是第一次,但会以慕在心里骂莫涵煦流氓作风,依旧是骂的毫不留情面,他的头发有这么好揉? “秦逸别,你抱着小若好小心点骑马,吓到小朋友就不好了。” 会以慕牵着妹妹的马走到秦沫身边,语道。 分配马匹就此结束,秦沫和孩子还有一个布袋行李,会雨新与安落琼一匹,会以慕与莫涵煦一起。 所有人都很满意,只有秦沫夹在中间说什么都迁就。 他心中本是想着他有愧于安姑娘,和安姑娘一匹,会以慕照顾妹妹,莫涵煦抱若好护行李。 如今截然不同的光景,他们总不是排斥他,但这样到底何如? 秦沫怎的都想不到缘由,便作罢。 第25章 怪延不绵(二) 马匹刚刚拔针苏醒,没法跑快,小步走着。 秦沫瞧瞧手里的孩子,又看看边上的人。他分明想做些反抗,却只能纠结,孩子还在睡觉。 大喊“不服”,会惊动小若好,而且,行为也太过幼稚。 “师兄,你随身带梳子是不是故意的?”这边棕马上会以慕小声抱怨。 “别乱动,扎歪了又要重扎。”莫涵煦扶正他的头,把他的发带和发簪拆下来插在自己头发上,仔细梳发。 师兄的手轻抚着寸寸发丝,不似玩弄,认真地梳齐每一部分,梳到打结处,木梳的幅度放慢,细长的手指帮忙拆开打结处,再用梳子慢慢梳下。 细心的步步俱到,会以慕又是想让师兄梳发,却又矛盾的不理解,师兄喜欢揉头发到杂乱,再帮他重梳头的习惯。 但似乎这些都可以欣然接受,若是师兄,做什么都很是合理。即便这事有过许许多多次,他仍然没有问莫涵煦原因为何。 比起师兄的束发,会以慕的复杂许多,主体所绑是较粗的银色镶金的发带捆住小包,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冠是会国王室必须要带的头饰。 莫涵煦绑好发带把冠小心翼翼地按进他前面的发丝中,接着再把带有细穗流苏的发簪插进束起的小包里。 簪子上的流苏边上有所装饰,莫涵煦一一梳理,细致的会以慕坐在前边都能感受到。 一气呵成,却是细致到丝,他的动作很是怜惜,温柔到骨子里的模样,着实让人犯痴。 好在另外几人都有所忧心之事,仅有会以慕一个人深在体会,心中的夸赞声盖过骂师兄流氓的声音。 谁知道以后哪家姑娘能有幸嫁给师兄呢? 那真是修了许久的福气吧。 “哥哥,马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以快骑了。”会雨新道。 “谢妹妹提醒,会以慕,你飞页发师父了吗?”莫涵煦放回木梳,接应道。 会以慕答道:“跟师父说会晚几日,若好的事也跟师父提及了。” 莫涵煦满意地笑笑,“我再给她发一封,秦逸别在叶宅的功绩,我与师父说。”秦沫注意力在若好身上,突然被提及,有些惊慌。 “师兄,要特地和师父提及?回去再说也没事。”他知晓这件事分明是他算不上大功臣。无论是当时晚上要去逼问安落琼,还是当时捅了安落琼,再到酒馆睡着。 前面打斗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当时独自留在叶宅找到那些奇异的凶尸,以及整个厅堂的尸首,你本就是头功。回去还有许多事项要与师父商议,提前交代也好早些给你提升修为。”莫涵煦记的却是很清楚,秦沫单独做的事情,是办案重要的线索。 况且先前答应他的事,自然不会含糊。 会以慕待师兄说完,道:“秦逸别,记得师父答应你要是这次你立头功就教你符咒如何扭转,你可别这时候推辞,等了这么久了,能学总比无法学强。” 秦沫感受心中暖流,当时三人还不熟识,初到福脂山,跪拜对天地起誓成为师兄弟时,他总觉得他们早就认识会排他在外。 他是平民,他们是王族,本就尊卑有序,虽说在师父这里不讲这些,但其实秦沫都有忌惮。 可能他们只是表面示好,内心看不起,所以其实论刻苦,秦沫比他们更刻苦,他其实是怕的。 谁会不怕呢?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雕王,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不三不四的修士,人生就止步于此了。 家人,陈国都仰仗他出力成才。直至现在他才信世上兄弟之说,而他心底的兄弟,就是会以慕和莫涵煦。 两肋插刀,不计较小事,为对方考虑,不知道哪一天开始,秦沫彻底明白他们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也从来没有排挤他,在他俩心中他也是无法替代的一个。 是啊,一个嘴巴很毒,另一个冷起脸能吓退人,那又如何? “哎,你抱孩子,要让她能呼吸,不能靠着自己的衣服。小若好被你闷坏了,看我妹妹找不找你算账。”会以慕见他转头看他们,莫名其妙的嘴角上扬,不住往后靠了靠,吐槽道。 莫涵煦一根指头把他推回前边,“好好骑马,我还在写飞页,不要靠过来。”听到师兄嫌弃的口气,秦沫心道不妙,边上妹妹的马已经飞奔到前面去了,看来自己先溜为上。 他快速敲马栓,“小若好我会照顾好的!”他回了一句就溜之大吉。 “我一直挺着腰着实很累啊,师兄。你写好没?”会以慕道。 “没有,字还多着,你别摇摇晃晃,也别骑太快。”莫涵煦专心在随手摘来的树叶上,用灵流字字认真写着。 他一旦认真,就不允许边上有吵闹,要求也会甚多。 会以慕在前面撇嘴,说好赞扬的话又变成骂人的话,攥在肚子里待师兄发飞页出去。飞页终是写好了,莫涵煦心念传页术,叶子就消失在视野中。 会以慕逮住时机,立刻贴到莫涵煦身上,也不说话,一脸得逞的喜乐样。 莫涵煦道:“起来。” 会以慕大声回应:“偏不!师兄骑马,我腰疼骑不了了。” 他就知道会以慕前几刻的仇是必报,道:“那也得起来,你不起来骑不快。” “莫涵煦,你马术那么好,这样你也能骑。”会以慕说着就要松手,他傻乎乎地对他笑着。 “你再不起来,我把你扔下马,你自己跑回福脂山。”莫涵煦抓住他想松手的手,和他犟着。 “师兄,你舍得如此风流倜傥的师弟,受苦吗?”会以慕问,仍是赖着不肯起。 舍得吗?舍得...不舍得...莫涵煦双瞳中是少年郎戏谑且不羁的笑容,答案早已知晓。 种子早就埋下,他不会舍得。那种感觉是习惯吗? 想要一直看着,想要拥有,不想失去。 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一切也从没有来的太快一说。 心底的感觉,迄今为止,只有自己深处心底知道。 “不舍得。马栓给我。”莫涵煦回答道,便不再看师弟。一袭广袖垂至会以慕脖颈。 什么,师兄居然不骂我? 会以慕呆滞在那儿,此时的位置,他依靠着师兄的胸膛,简明来说,他在师兄的怀里!! 莫涵煦就这般欣然接受了?莫不是坐在马上的是假的师兄。 这时候不应该推开自己,然后故作不理吗? 师兄夺过马栓,力道却是温柔的。会以慕收手之时,脑中皆是迟钝。自己躺在师兄怀里倒是没事,但是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 现世草席上的安落琼,忍不住骂出声来,“这是什么混账回忆?” 哈思颖在一旁,安抚道:“凡是心中念怨或是思绪之人,皆会有呈现。”安落琼的魂灵听到,只得作罢。 怨恨莫涵煦在前,抱怨会以慕在后,对秦沫的那一剑安落琼肚子里也是耿耿于怀。没得办法。 即使嘴巴骂了,自己仍是能看到他俩骑马的样子。回忆仍在继续。 “既然要靠,就不要掉下去了。骑快马,靠紧了。”莫涵煦口气夹杂命令,说罢,马儿长鸣一声,放开蹄子冲向前去。 会以慕拽着他的广袖,迎着有些许黄土的风,闭着眼睛,听师兄胸口心跳,如同奔驰的马蹄。 福脂山在会国境内,离王宫却是很远,与城门相连的山峰,护佑着会国子民。 山峰在南方已是高峰,几年来寻雕祠人便在这里修行。会以慕他们兜兜转转,不知到底过了几天几夜,终于回到会国。 马儿送到边上的农户家打理,会雨新本来都不必骑马,身体近乎虚脱。 安落琼仍然是昏迷不醒,师兄弟一人拿行李和抱孩子,又分了两人背着她们上山。 师父的回信他们不敢怠慢,不是急着安落琼归案,而是告诉他们叶宅的进展,飞页上隐晦写的模糊,他们更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仙修告知事项,若是模糊自是不能为人所知,销毁之后他人也识别不出来才是最好。 正是夏季,山上的蚊虫猖狂,法力抵御蚊虫,甚是奇观,黑压压的蚊子在路道两旁,似恭送他们回山。 住处和修行之处均在山顶,山顶刚到,入眼便是先王求来的大片茶花,师父施了法,四季皆绽放。几人侧身经过花地,看到师父翩翩身影,雅懿姐妹正拿剑比武。 飞于半空中,剑法拆法乃是世上绝品,几招下来,两人不分胜负。优美的如同两人在乐团起舞,杀力却意外有增无减,招招致命。 璇雅和璇懿鲜少会在他们面前练功,此番景象堪是学习的好机会。 “浓繁,看好这一剑。”璇雅飘飘然的嗓音,传入花地。莫涵煦早就准备着认真看,三人中,他专攻掌法和剑法,剑法算的上天下前列。 这话也不是莫涵煦自己说的,师父每年的惩赏日都会提及他们的水准和能力,今年对莫涵煦的评价便是天下前列,堪比高手。 莫涵煦背上背着安落琼,即便如此,他仍是看的目不转睛,招数熟记于心。 白衣飘飘的两个女子悬在半空,乒铃乓啷的剑打绝世精彩,“梓钦,看好你脚边的山茶花,不得分心!”妹妹璇懿,甜美空灵的嗓音拂过花地。 会以慕应道:“好!” 师父一直蒙着面纱,穿着也是一样,两人出剑越来越快,璇雅逼的很紧,叫璇懿使不出能教会以慕的那招。 璇懿退到山洞外的大岩石上,“姐姐,教给梓钦未尝不可?”璇雅不出声,剑光在空中空划两下,白纱下是胜利的笑容。 “厉虚剑法!!”秦沫看到这出,忍不住叫嚣。 莫涵煦在一旁,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个剑法乃是绝学,他们学习书籍的时候,师父与他们说要等到他们真正变成合格的修士,才可以教此剑法。 古书上记载这是雕族保留的上古独创剑术,几百年来只有一个人完全学会并且加以精进。传奇女子,曾经和二十八代雕王一起现世的,唯一剑宗,楚文越。 至于为什么秦沫比莫涵煦记的还清楚,会以慕这就说了:“秦沫你就是摊楚剑宗的脸,难怪记这么牢。” 秦沫本就是剑法为末,他符咒最为上手,灵流和符咒的结合精巧绝伦,其他的剑法,记得上招忘下招。 唯独这本秘籍是带画像的,临摹细腻,楚剑宗美若天仙,秦沫是真真百翻不厌。 璇懿没想到姐姐会给他们看厉虚剑法,把她困在山洞是不可能,自然不能输给她。 她不甘示弱,不过一刻,花地大片的红色花朵暴风般扬起,会以慕没忘记二师父的要求,这么多朵花,一时间他不知注意哪一朵。 卷起的迅速,仍带着阵阵柔和,美如仙境。 花朵飘向山洞,停滞在施剑法的洞口,起初没有任何反攻之力,花碰到虚剑的余力直接碎成碎片。 但随着花朵不断进入剑法其中,慢慢的有花朵进入洞中,璇懿捻住一朵,两朵其他的绕着她周身旋转。 有的是残损的花瓣,有的是整朵的花朵,还有的是花蕊细丝。 璇雅本已经停在古树上等着妹妹求饶,她不过只是摆了两招“厉虚剑法”,厉虚乃是虚剑,透明的剑体可以代替本体产生杀伤力,哪知道妹妹居然这么快就有破解方法。 山洞里的仙修隐匿手中的剑,她托举那朵山茶花,左手两指点住花朵开口。 灵流源源不断地注入,周身旋转的花朵随着那朵掌中花一股全部冲向虚剑,顷刻间所有虚剑都被捆住,随之爆裂碎在空中,宛如朵朵透明的红花。 璇懿托着那朵娇艳欲滴的花,降落在主阁——越阁前面。 “会梓钦,这叫做‘春风得意’。”她笑言。璇雅见她出来了,独门剑法被破,再比下去可不是个头。 她也从古树降到地上,看妹妹眉眼得意。“此行辛劳,本来回来就有奖励,你们快过来吧,不要傻站着了。” 师父招呼,几个人欢脱地终于动了身,会以慕小孩子脾气,妹妹虽说不重,但是背在身上久了也很是负重,他把快乐全写在脸上,犹如解脱。 秦沫抱着孩子踉踉跄跄,怀里的小若好也不知被会雨新催眠多久,这一路来还是在呼呼大睡。 唯独莫涵煦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身板移动,估摸还在沉浸在独门剑法里,颇为惊叹。 福脂山的山顶自第一代雕王为起,就一直是雕王和仙修的住处,仙修是在世人的称呼,平常来说便是那位雕王的亲卫亦或是爱人。 雕族所住之地多为山洞,当然也有修建楼阁,自五代雕王后,雕王就可以有各种物种的模样,也可以招人当仙修。 逐渐逐渐的仙修也有了传承,人族在天地也有了立足之地。 甚至视雕王是天地最虔诚的信仰,成为雕王永存首位的最大帮手。 师兄弟的房间便是连在一起的,本身是三个小山洞,如今却改成了木板木块的卧室,名为久居。 若不是边上还有一些大型石块,估计不会有人认为这之前是洞穴。 “姐姐,你去照顾沉烟还有安姑娘,哦还有这个小不点。”璇雅语气皆是上扬,虽然盲瞳,显不出眼中晶晶亮的闪耀星子,却不碍她赢了姐姐的高兴。 璇雅知晓妹妹的喜悦,道:“放好包裹,你们随我到幽客室,路上把她们的情况一一和我说明,而后明日记得去‘悟天洞’找你们二师父。” 众人见璇懿的眉眼写满喜悦,他们也很是高兴。 她在房间门口朝他们告别,“明日见,二师父!”会以慕永远是喊的热烈的那个,盖过另两人,朝她笑着招手。 路上,莫涵煦道:“妹妹只因路途劳顿,亲自骑马,劳累至晕厥;安姑娘在叶宅受了重剑,又在回来途中被山贼所盯,重伤至昏迷不醒;小不点名为应若好,乃是秦师弟之前邻居家的孩子,救火之余被妹妹救出来的孩子,因为怕她被所遇的山贼吓到,妹妹将她催眠至今未醒。以上便是三人情况,愿师父参考。” 一连串下来,果然是没有任何差池,挑不出瑕疵,总结到位。 会以慕总是想,师兄的脑袋到底是如何生长,为何无论什么事情落到他身上都能逻辑飙升? 事情再凌乱不清,莫涵煦都能理清楚,更令人欢喜的一点,他讲理不会使人厌烦。也许是这张俊气逼人的脸,又可能是他自身魅力所在。 有时吵架他都能从上到下剖析清楚,佩服佩服,真是佩服,真是叹为观止。 “师弟,很累吗?到幽客室还有些路途,要不要我和你换换?”秦沫看会以慕一会咧呀切齿一会点头捣鼓,以为他是因为背妹妹累着了,询问道。 “啊,不用不用,多虑了,嘻嘻。”他抬抬妹妹的腿,挤出一个看上去不太勉强的笑。总不好和秦逸别说,我是在赞叹师兄的脑瓜。 “我清楚了,明日归案,你们要给璇懿描绘的详细一些,我会在暗处笔记。”璇雅待到到了幽客室,转头对莫涵煦道。 莫涵煦其实一直疑问:“师父,你和二师父前面的打斗是二师父所提?” 璇雅道:“她眼盲,却不想武功上也输我,是她一直来的执念。你们来的这些年,归案都是我主询,她既不能多问也无法笔记,这次是我故意和她的赌注。其他的,不必多问。到了,进去吧。” 雷厉风行的人,难得温和,三人很少见到师父这样说话,次次都是对待二师父,她才会软下声调。 他们依次进到房间里,放姑娘和小若好至床榻,关上门出来和师父行礼。 “梓钦,逸别,跟着师兄,晚上不准在山上瞎跑,更不准溜下山。明日归案是重要之事,明白了吗?”璇雅现下已恢复雷厉风行的模样,语道。 会以慕对着师父笑嘻嘻:“师父,那我今天可以黏着师兄吗?” 璇雅眼中一黑,凶道:“才刚回来,不可给我闹腾,呆自己房间里,好生休息!”说罢就开门进房去给姑娘疗伤去了。莫涵煦对他无奈地摇头,秦沫朝他嘲笑地吐舌头。 反正受气也不是一天了,会以慕白眼送给秦沫,看在路上辛苦的份上,下回再教训他。 心里这么想,在回去路上两个人还是打闹起来,秦沫和会以慕之间往往是直接开打,没有任何吵架,只有扭打。 “你们两个还这么有力气?回去把《举荐步法》的步法细则抄五十遍吧。”莫涵煦的语气皆是无语。 听后头声音无疑是会以慕把秦沫打到石头上,秦沫打会以慕到地面砂石上,反反复复,还有一些粗鄙的骂声。 “秦逸别你他妈的!” “王八蛋没资格和我打架!” “他妈的好像只有你会骂一样!” “他娘的秦逸别,不知道我的脸碰不了砂石!” “就你脸尊贵,你这个混账打不过我就骂脏话,不像个爷们!我呸!”两人打的气喘吁吁还不忘挖苦对方,打的越起劲骂的越凶。前面莫涵煦平淡语气威胁他们的话语,两个人一个都没听到。 语言没有用,莫涵煦干脆就走过去,准备抓两个崽子回去。哪知,术法还没有施展,一拳和一脚就打了过来,劳累和闭眼,直接导致.....导致...脚踢在胸口,拳头落在他的脸颊!! “会以慕!!!秦沫!!!!”莫涵煦整个人爆炸了一般,大声吼道。 整个大山洞抖了三抖,脚下的砂石不自觉的滚动,就连前面那棵大古树都震的掉下成片树叶。 他拎起两个吓愣的人,步法快速,脸颊火辣辣的疼,胸口黏上了黄兮兮的泥巴。今天不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混蛋崽子枉为师兄!! 莫涵煦使起法力走路,不过一会就回到久居。 “前面是不是没有听到!我重新说一遍《敬雕诚训》给我抄一百遍!《举荐步法》还太少!!还有,会以慕晚上不准跟我顺灵!!”莫涵煦推开他们俩各自的房间,逐个丢到屋里。 现在的师兄就是一个发毛的狮子,谁碰谁倒霉。前面的脚是秦沫踢的,拳头是会以慕的杰作。 完蛋了,完蛋了,偷偷瞟到师兄的脸颊已经肿成一大块。会以慕呆滞地坐在床上,咕噜咚躺下来,脑子里全是师兄的发肿脸颊。 “嘿,师兄前面是不是忘记说什么时候抄完给他。而且《敬雕诚训》不是在他房间的书阁里吗?” 正乱着,秦沫的顺灵灵流就通了过来。 第26章 福脂山中(一) 说的正是,《敬雕诚训》的完整本在师兄那儿。 可是师兄火气那么大的说不让我和他顺灵,现在去问岂不是引火烧身? “秦逸别,不如这次你去问,态度诚恳一点。我...为前面打你道歉。”会以慕顺灵回去,转而在房间里踱步。 心想,师兄若是生气就不会开玩笑,就是真正的生气。 只是...打伤师兄这个..... 以前从未做过,更没有因为打的太激烈,没听到莫涵煦说话的时刻。 等等,他凭什么就叫我不要和他通灵?我和秦逸别差别对待! “我去?你让我和师兄说,你又不是知道我和他一向话不过三句。”秦沫顺灵道。 果然秦沫还是话听半句,莫涵煦最后一句,他直接没进脑中。 师兄在房间里,闭眼摸着脸颊边仍在灼烧的肿块,气不知打哪出。 他生气之时,总是火发完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或是跑到外面去独自一人。 师父有令,要呆在房间里,他现在就乖乖在房间里。 但发火依然是抑制不住的,心头如炸开的油汤,越想越上火,越想越无处发泄。 “秦逸别,师兄刚说不让我通灵,你听别人说话能听完全吗?”会以慕拍脑门,十分无奈。 顺灵了一句回去。 秦沫那边立马就回回来了:“我不过是蹭了点泥巴,你打的比较严重吧!况且你和师兄关系那么好,你先去找他他肯定就消气了。” 话说回来,往常师兄生气都是会以慕出面,秦沫要是出头,保证师兄还是冷言冷语。 但是,发怒震动地面的状况,会以慕也是第一次见啊... 路上躺着揩油揩了一路,师兄都没发火,没准这次蓄谋已久。 会以慕在房间里胡思乱想,地上的木板被他踩的吱吱作响。 试试吧.....或许师兄还会同意晚上顺灵呢?! 想到这里,会以慕惆怅的眼神瞬间清亮。 他是个十足的话痨,深夜还特别喜欢找人说话。可师父常常罚他不准串门,于是,和莫涵煦顺灵几乎都成为他夜里必不可少的习惯。 有人听自己逼逼赖赖,总比自言自语有意思多了,还有助于睡眠。 “师兄,我...错了...来拿要抄的《敬雕诚训》。” 会以慕回了秦沫一句“我试试”之后,鼓起勇气,走去莫涵煦门前,支支吾吾说道。 里头没有回应,死一般的沉寂。 他不甘心,又说了一次:“师兄,我不是故意打伤你的,秦逸别他也不是。我们...认错...一百遍我们必然是要抄的...”他越说越自责。 本来大家回来劳累,更别说师兄了,一路上他硬是耍赖黏着他让他驾马。 论谁都会生气的吧...居然还拿拳头打伤他,简直没有天理。 虽然不是故意的,可是,若他是莫涵煦也一定会气的火冒三丈。 “师兄,你消消气,我...” “进来。”低沉的声音不情愿地说着。 听上去像是不想他废话,又像是早料到他会过来。 莫涵煦不喜锁门,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会以慕推门进去。 “.....” 莫涵煦脱了外衣,只穿了里衣和里裤,胸膛袒露,从床榻上坐起来,脸庞很吸引人注意,毕竟是一半白一半肿。 他看见会以慕才想起来自己衣服敞开着,赶忙慌张地拉上。 “师兄,我就进来拿《敬雕诚训》,不是串门,若是师父察觉你一定要帮我做主。”会以慕这会口齿伶俐,不忍再去看师兄。 其实他更在意的是莫涵煦脸上的伤,不过他没有主动提起。 在这种节骨眼上,讲起让人上火的事不吉利。 他还是拎的清的。 “好。”莫涵煦叹气,道。 房中烛火一盏,微弱地发着光芒,应着那有气无力的好字。 有气无力便是莫涵煦如今的状态。 他坐着,仔细回想,不该这么多天是自己骑马。 不该背安落琼分明累的不行,还装的若无其事,更不该对两个师弟发大火。 这般是真的累的慌。 光芒的影子摇晃,他的心前一刻是油锅,这时却是锅中浓汤。 敏感不记事,都不像是从前的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之前他们打架自己只是旁观,如今却能发这么大的火。 分明知道走到里面他们肯定收不住手和脚,仍就是踏向前。 想让自己清醒,又像是有一只狂躁的豹子住在心底,根本控不住。 他对会以慕,变了。 如今他能觉知的仅此一点,床榻有着凉席,很是凉快,他躺了下去。 可脑子是不清醒的。 他是特殊的那个人吗,为什么自己对这么在意? “哗啦”门被再次关上,他回去罚抄了,莫涵煦心道。 眼睛盯着头顶的木梁柱,静不下心来。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哗啦”门又被拉开了。 “师兄,我去房间拿了点药,看你很累的样子,你脸肿的严重,就交给我处理吧。”爽朗的声音,是会以慕。 会以慕进门前心中念着,师兄身上的伤还是我打的,自己不去总说不过去。 况且师兄看上去并没有消气。 硬着头皮仍是去了。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莫涵煦道。 一只白嫩的小手压住他滚烫微红的胸脯,阻止他从床上爬起来。 条件反射,莫涵煦打过那只冰手。“你回房休息去,小伤而已!” 此番反应激烈,近乎低吼。 会以慕知道师兄在生气,但没想到会真的这么严重,原来连一点触碰都不行了。 “莫涵煦,小伤也是我打的,心里过意不去。这么多天都是你一个人驾马,是我无理要求,你就当赔罪。” 可他心里也很难受,玩笑被当这么真,分明路途劳顿,仍是胡闹。 他想说对不起,结在唇舌中,讲不出口。 莫涵煦坐了起来。 师弟挤出真挚的笑容,自觉的去拿那些药粉。 真是可笑,一下依恋他的靠近,一会又排斥他的接触,果真是疯了不成? 莫涵煦闭眼心道。 “备用的膏药没有了,师兄,药粉将就一下。也是妹妹磨的,效果差不多。” 会以慕挂着笑容,笑的脸都僵了,扯着甜蜜的嗓音好生说道。 淡黄色的药粉涂法和女子涂胭脂差不多,师兄长期来都是极度反感。 特别是自己涂的话,确实有点像是在上妆。 “你坐在我边上,涂完就回房!”莫涵煦火确实还没消,脸上的肿块时时刻刻提醒他,会以慕打架的无赖行为。 某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师兄的房间,看他不过是说话口气大了点,还不至于直接不理人,心下是雀跃的。 比杀了一万只恶灵都来的快活,师兄还真是宠师弟,世界上最好的师兄。 他听莫涵煦说完,如牛皮糖一般黏到了师兄边。 药粉味道加了几味桂花,清香沁鼻,会雨新在医术上很有天赋。 不仅是供应福脂山这几个人,会国部分的药水药丸膏药还是药粉,她制作的也会拿下去卖。 可惜不是以她的名义,而是寻嗣修士。 妹妹不计较,得来的钱财亦能添些食材和药材。 山下的人视之平常用药,福脂山上的人却视这些为珍宝,没有医馆的名头,但却是真正好东西。 他们是修道行内人,也是亲眼见着会雨新炼药,对妹妹的医术是日益放心。 即便莫涵煦还是很嫌弃涂药粉的方法,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药粉的效果。 “会以慕,你有没有想过婚配?”莫涵煦忽问。 会以慕正专心地涂药,被他问的手中一抽,好在没有掉地上。 “婚...婚配?”会以慕道。 师兄这么问也是合理,年纪已经十九的师兄,另一个身份是小芗国的二皇子,就像自己也是会国的德慕王爷。 男子十九岁,按常理来说应该早有了婚配对象,王室的话,可能都有婚约在身了。 会以慕自然是没有,大哥做了大王年纪比他大许多都没有配偶,也就不会催促他们这些弟弟妹妹。 王宫中最着急的是母后,李太后,但总归还是管在宫中的两个儿子多。 至于这个当修士的,别人说是宠爱,会以慕觉着可能是无暇顾及。 “师兄是有婚约吗?”他问。 “现下没有,但,父亲想我在这几年定婚约。”莫涵煦这时的说话不像前时火冒三丈。 机灵的师弟嗅到缓和的气息,接着和他说道:“那,你心中可是有了心仪的对象?” 这问题,当时砸晕安落琼那次,路上会以慕就追问过。 那时莫涵煦模模糊糊,并没有准确回答,会以慕实在太好奇,师兄到底会喜欢哪路仙子? 心仪,心仪的人。 外头的风短暂停顿,一盏烛光晃的屋内暖融融,会以慕涂药的手没有停顿,可眼睛却不听话地盯着师兄的眼眸。 眼中的光亮,清澈明朗,等待着答案。 莫涵煦手心微微出汗,虽然脸肿了,眼睛边的皮肤没有受到冲击,余光能清晰地接收到对方的亮光。 他像是要逃避什么,又是想狠下决心。 出汗的手掌抓住会以慕的手腕,力度极足,包含的是十足的怜惜。 手心牢固不缺温柔,莫涵煦微微侧身,待完全能看清会以慕眼中的自己。 他哑着嗓子道:“有,如我父王所愿,是个南方人。” 会以慕没有见到过如此模样的师兄,乍一眼看是温柔,慢慢品,慢慢看,却是坚定与热烈。 他抓着他,像是确认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转瞬即逝,又如不急于一时。 “等过几年,我会带那人去见姨母,母上和父王,”嗓子依旧是微微作哑,“就是怕不愿和我共度余生。” “师兄,不会的。若是那仙子不愿,由我出马,保准她爱上师兄!” 会以慕笑言道,这回他是真心笑将起来,眉眼闪烁的都是星星。 风窜过窗纸吹拂头上簪子银色的流苏,与乌黑发丝细微混合,动人致情。 这时的他们个子相差甚多,会以慕坐着看莫涵煦,极似相望。 一个说着渴望,一个慷慨协助。 第27章 福脂山间(二) 现在的师兄模样,很是滑稽,说他狼狈都不算过分。 但会以慕的笑,并未掺杂任何嘲笑的滋味。 莫涵煦是他最好的师兄,哪怕是师兄爱上了神兽,他也愿意出头去劝说。 第一个玩伴,第一个记得他喜爱吃鱼,第一个愿意事事照顾他的人。 从九岁到十七岁,十一岁到十九岁,世俗所说的竹马,就是他们的样子吧。 “你怎么不继续...擦药了?” 莫涵煦轻咳一声。 “莫涵煦...这不是你不放开我的手腕...”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会以慕不懂。 他居然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噢,妨碍你涂药了,不好意思。” 这下轮到莫涵煦手足无措了。 松手松的犹犹豫豫,分明已经放开,又不安分地想要再次抓住。 终是拳头收回,汗水无法抑制地流淌。 师弟从前没有帮师兄擦过药,次次都是师兄帮自己。 如此一来,他打心底心满意足。 慢慢他也会长大,可以帮师兄做很多事,就似这次一样。 可以抢先师兄。 “等我大哥娶王妃了,我也要考虑如此问题。莫涵煦,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时时刻刻想和他呆在一起啊?” 他边擦着药边问。 “不仅于此,等之后再细细说。你专心涂药吧...我就胡乱说说。”莫涵煦温和道。 夹杂地慌乱。 只不过崇尚严谨的师兄,慌乱说话的时刻少之又少。 不过仍是讨喜就是了。 师兄早就消气了,在会以慕敲门进来时,他的心里就已经原谅他了。 师弟还愿意为自己涂药,何必再和他生闷气? 不是秦沫来,而是他出现,一切就了结了。 脑子里,存有几日来所见的片段。 安落琼和会雨新的相拥,以及会以慕那句:“依我看,妹妹怕是喜欢上这小子了。” 重复往返,挥之不去。 原来她们这样也是爱情。 那妹妹喜欢的是他男子的装扮,还是她? 醉翁之意不在酒,莫涵煦敲自己的脑壳。 乱想什么呢? 你难道真的渴望了吗? 转而又是微弱的叹气。 “师兄,药涂好了。”会以慕道。 “感谢,今日就拿咸菜和馒头当晚膳,回房去吧。对了,书,记得带走。” 说完就躺下,以他现在的状态,和某人多言可能会莫名发狂。 他是真的累坏了,又累又困,脑中还总是想着让人混乱的东西。 “记得不要侧着左边睡师兄,还有晚上切不要封灵。” 会以慕说这话时,头重脚轻。 前半句中气十足,后面就轻的差点自己都听不到。 总之,师兄愿意和自己闲谈,说明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前面还主动抓自己的手,和前时打走手的状态比,应该是消气了。 会以慕如此对比来,斗志昂扬,想到明天就要归案,更是兴奋。 刚蹦蹦跳跳回到房间。 灵流前面特意封了。 因为,他就知道秦逸别这个家伙,肯定在里头问东问西了。 碰到事情有关他,他就关心不止,不出主意,瞎操心。 “师兄伤势还好吗?” “他会不会生气然后就反悔抢功?但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这样。” “你能不能顺个灵?” “会以慕,晚饭吃什么师兄有没有说?” 吧啦吧啦吧啦..... 会以慕坐在案旁,啃着馒头,满头怨气听着那些一股而上的顺灵。 傻蛋的灵流提升太多就是不好!还会留灵了! 真是要命! “晚饭吃馒头和咸菜,咸菜我等会拿过来,已经帮他涂过药了,师兄说到做到不可能抢功。” 会以慕砸吧着嘴,一个个问题回答。 手边的《敬雕诚训》有一本是莫涵煦亲手誊抄的,师父总是罚他和秦沫抄写。 当初师兄为了他们不用麻烦的两人用一本,独自偷偷抄了一本。 不然以他安分守己,礼仪待人的处世,根本不可能被罚。 算下来,修道的时间,莫涵煦就被罚过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 不像会以慕,记不清几次了。 “一百遍还是要抄的,师兄的话就和师父的话一样,书和咸菜一并拿来!”会以慕顺灵道。 说完便夹起原本的《敬雕诚训》和纸包咸菜匆匆出门去,送给隔壁的秦沫。 秦沫开门时,面上皆是歉意。 他很少这么垂头丧气,小师弟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我果真是无用,都没法当面和师兄说抱歉。”他接过,语道。 会以慕哪知道他今日也如此。 也是古怪,师兄们,一个问婚配,另一个突然不再扯高气昂。 似乎是这次案件都交给他们许许多多,又或者是这次出游让关系,向新的方向发展。 “师兄没有怪我们,而且你没去正好也不会让他太难堪。” “而且,若是真的抱歉,什么时候说师兄都一定能敞开胸膛听你说。他可是我们的大师兄啊!”会以慕温温嗓子道。 曾经的秦沫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视修为和能力为上,莫涵煦交往不会很主动,对待他人一开始总是冰冷和排斥为先。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疏离,也可能是一开始认识就没有很融洽。 但如今,他当着会以慕的面说的时候,是真的自责。 为何当初那样想师兄,会因为师兄修为好。 师兄的脾气不是那么好接触的类型,就不愿与他交流和亲近。 多少次犯错,惹怒,都是让会以慕替他道歉。 即便做错了,还是认为不道歉理所应当的扭曲道理。 本就是错误的。 别人出面解决,不代表自己就无错,他却一直一直,直到今日看到师兄大发雷霆才真正懂得。 秦沫问:“师兄睡下了?那还可以顺灵给他吗?” 颇是关切的不仅是语气,还有疯狂眨巴的眼睛。 “他累极了便睡下了,你若是想,师兄定然不会拒绝。但是,秦逸别,你骑马骑一路,还照顾小孩,必须好好睡觉,明天才有力气领功啊。” 会以慕拍拍他的肩膀,道。 说到这两个人都笑了,秦沫也拍拍他的肩头,“明白。” 清晨的阳光暖融融洒落在房间里,幽客室里会雨新昏乎乎地醒来,抬手遮阳光,朦胧看见俊丽的人影躺在对床。 天蓝色的纤纤发带,黑色的花冠,凌乱地摊于泛着金色的黑头发中。 腰间的血迹以及嘴角已经干至深红的残血,让她完全清醒。 少年郎的模样,却阵阵透着柔弱之味。 帅气的面庞写满不认输,却矛盾地因为疼痛皱着眉心。 安郎,安郎还在。 阳光浓郁蔓延,金灿灿地不经意摇晃,往后一转,灰色和粉色拼接的布块映入眼帘。 长长的睫毛轻轻浮动,鼻腔钻出呼噜的呼吸声。 小小的身影乖巧地仰天躺着,正是还在呼呼大睡的小若好。 “醒了,起来喝点粥。”璇雅踏过门栏,把小碗的白粥和咸菜放在远处的案上。 “雅姐姐,我这是...是晕倒了?”会雨新下床小声追问。 也许是下马后就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上山,现在仍是疑惑。 璇雅拉过她,让她坐下:“你那三个哥哥不懂事,居然让你一个人骑马。说什么也得好歹带着你啊!回头雅姐姐教训他们,你快吃吧,这粥我都是特意放凉了的。” 会雨新埋头喝起粥,喝了几口就忍不住为哥哥们辩解:“安姑娘怎么说也是病人,我会医术,我和她一匹也是情有可原。是我自愿的,雅姐姐不要怪罪哥哥们。” 怕璇雅说她又只为他们考虑,她说完马上低头继续喝粥,不再看璇雅。 璇雅坐着看她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白纱下的嘴角扬起。 做了仙修后,她就很少微笑,白纱下没人看的见,世人过度夸大和注意,让她和妹妹为之麻木。 本要守护下一代雕王,如今却是如此模样。 连她们都是手足无措,寻嗣修士,寻到何方,寻至何时? 会雨新是个例外,看着她,一天天无忧无虑的长大。 看着她偷偷摸摸来看师兄弟练功。 璇雅不忍心罚她,有时骂她,她便会认真自行面壁思过。 女孩太过懂事,她渴求着她得不到的一切。 可眼中和心中皆是善意和理解,好似天下一片污浊,她茕茕独立。 每一次静静看她做事,吃饭,煎药,就能不知不觉微笑。 “那些崽子都是被你这个妹妹灌坏的,下次我可就要罚他们了。” 璇雅见粥就要见底,柔和道,“对了,那个女孩受的伤严重,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恢复,这次我来救治就好。你劳累过度,多多休息,就不要跑去煎药了。” 会雨新没想到雅姐姐愿意出面疗伤,难掩欣喜若狂。 “真的吗?雅姐姐愿意帮安郎...安姑娘疗伤?!” 那种高兴和激动,充斥璇雅早已麻木的神经。 宛如珍宝被贵人拾得,意料之外透着无法掩盖的快乐。 那种语气与对哥哥们的又截然不同,璇雅能听出,那女孩子对她是与众不同的重要。 她站起身,眼角的泪痣随着眨眼动了动,道:“当然的,你在房间好好休息,这几日是真的不能乱跑了。” “嗯嗯!” 会雨新擦擦嘴角的汤渍,点头回应。 “晚点我会拿煎好的药汤和膏药上来,你闲来无事看看这个吧。”她把一本竹简送到她手上,转身离去。 竹简正是《千笙曲》,吹笙的修道宝籍。 会雨新还没来的及言谢,璇雅已经不见踪影。 “谢过姐姐。” 她小声喃喃道。 三个师兄弟已经吃完早饭,因为长途跋涉,今日也就没有早功。 他们换上玄色的练功服,看着皆是干练,准备要去给师父们归案了。 秦沫甚至破天荒束起所有的乌发,格外重视,也是格外精神。 “师兄,昨天对不起。”秦沫道。 会以慕坐在他对面,刚好喝下最后一口粥,还好咽的快,差点就直接喷了出来。 秦沫对莫涵煦说对不起..... 会以慕和莫涵煦眼睛写满诧异,还有不易察觉的惊吓。 待秦沫把馒头嚼完,他站起来,向莫涵煦作揖又鞠躬,“我的不解人意,狂妄自大,望师兄原谅。” 莫涵煦脸上的浮肿还未完全恢复,肿胀的脸颊带着惊吓,着实夹杂可爱。 “你这是...他...” 一时间,莫涵煦只得去扶他,脑中不知该从何说。 秦沫站立地端正,字正腔圆道:“我之前一直因为修为之差,瞧不起师兄是真。师兄高洁冰冷,我因为您的性子也一直拒之不理。” “昨日我好好想过了,从前实属我之过,本就该自己当面与师兄说清。日后若是师弟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师兄指点。望师兄不计前言,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昨日便想说,拖到今日本就是不好,早膳时他还想,若是师兄怪罪自己也好受些。 可,师兄顶着发肿的脸颊,愣是没有责怪他。 还把最后一个馒头剩给他吃,说他独自骑马一定劳累,辛苦他了。 挠的他心里更是自责,不想再等,此刻就要摆明态度。 这下师兄被他的搞的有些不好意思。 “秦沫,我一直当你是好兄弟,何来怪罪一说?等会就去归案了,你好好表现,就是最好的抱歉。” 会以慕在一旁无助地敲额心。 早知道昨天就告知他不要着急说,秦逸别这急性子,还真是雷打不动的着急。 现在的局面,会以慕在一旁也插不上话。 秦沫站在那儿就差哭泣了。 “辰时五刻,该去悟天洞了。”莫涵煦道。 这回他点点秦沫的肩头,眼神示意他好好表现。 此番远行,许多事许多关系,理解和向往都在慢慢扭转。 秦沫得了肯定,终于向师兄浅浅微笑。 莫涵煦回应他,是咧开嘴的善意笑容。 三人并肩,从来没有过的场景,发生在此刻,十足感动。 悟天洞乃是岩洞,生在地下,说来是福脂山洞穴的禁地,唯有重大之事才会允许他们小辈进入。 次次的行径的不同,师父会提前给他们飞页。 告知如何进入,果不其然他们刚离去吃饭的地方,走个几步,火红的凌霄花瓣就随风缓缓飘过。 字迹留在其上,每人一瓣,都看的清晰。 会以慕看完连道:“二师父也真是的,上次让我们从水下过,这次又让我们走这么多个洞穴,不知有多少阶梯了。” 花瓣被他随手一丢,另两人却是把花瓣所留灵流化为自身其中。 上面不明显的小字写着。 “赠予灵流自取。” 估计他又是没仔细看就先说为先。 两位师兄接连摇头,莫涵煦帮他收好了那片小小的花瓣。 福脂山顶看着不起眼,却是因为一块大岩石挡住美景。 在这里的密道,和上头的奇异亭台楼阁,与山石堆砌在一起灼是奇妙。 生灵依山色,山色衬楼阁。 人们说天下三大神山都能通往上天,会国福脂山首当其冲。 一会是房子,走过一段眼前换作是天然池子。 建筑和美景融合皆是融洽,山顶的岩洞给了先代雕王发挥的空间。 有些石头连名字都没有,现下用来晒各种草药和食材。 三人在这住的时间不短,依旧不知许多暗道和所禁之处。 不知不觉,他们按照花瓣上简易的图纸,行到一处只有一口光亮的洞穴。 “光孔不易察,远观不起眼,近观可一人通过,便是行到了。” 秦沫抹去其他的地方,内力放大最后一处的图案,终是看清,说道。 “就是这里了,会以慕先下,秦沫随后,我断后。切勿大声言语,更不要争执。”莫涵煦悉心道。 “是,师兄!” 这回秦沫应的比会以慕快好多。 师兄叫的,莫涵煦很是挂不住脸,只能僵硬地笑笑。 毕竟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适应可需些时日。 孔洞昏暗,仅有三只纸灯,照的楼梯暗暗昏黄。 踩的石阶堆满积灰,行一步就灰尘四起,看来阶梯也是多年没人走过。 会以慕走在前头,前方却仍是整片的黑暗,除了楼梯,看不见下面到底有何物。 “师兄,真的不能大声言语吗?这阶梯不知会走到何时。”会以慕道。 莫涵煦道:“安静,有水流声。” 走过的石阶接近百步,水流声清晰传入耳中。 莫非和山上师父住的洞穴一样,有持续不断的水帘? 猛的会以慕撞进一股浓浓的花香里,花香甚是沁脾,不久。 “你们真的按时找到了!” 二师父的声音! 后面两人马上停脚,作揖。 会以慕撞的不是何物,而是璇懿的怀抱。 她站在那儿紧紧抱住会以慕,花香闻的时间长了,会以慕脑袋有些眩晕。 “二师父,中午好。”他稀里糊涂道。 璇懿抱了一会就放开了他,笑道:“小钦,长了不少个子!!” 又觉得不合时宜,后头还有徒弟。 眯眼接着说道:“你们到前面的蒲团坐吧。我可能摆的不正,你们自己调到一起便好。” 璇懿眼盲,至今徒弟们都不知原因,也因她从不蒙眼,若不是亲密接触少有人知道。 这世上知道她盲眼原因的只有她姐姐——璇雅。 他们也不是没有好奇过。 可作为他们尊敬的师父,又是仙修,有些事不让知,或许也是有其特殊的缘由。 第28章 归案扭转(一) 长大一些,他们就没有过问这件事情。 也从未觉得二师父可怜。 璇懿和大师父璇雅,是截然不同的坦荡和活泼,徒弟里会以慕便是最亲近她的。 她那稀奇古怪的想法和新奇的创造,不断浇灌着会以慕迫切求知新事物的心灵。 “你们今日就是要多说话,只有你们多说,我才能知道你们所思所想。对了,昨日跋涉了一路很是饿了吧,三个小盘是我亲手煮的菜。” “我们不饿哈哈哈,谢谢二师父好意。” 三人异口同声。 面前还是熟悉的黑乎乎的青菜,和不知道为何会这般黄兮兮的榨菜汤。 以及分辨不出来是肉,还是炭的,一块块不明之物。 明明和她委婉说过多次,不必强迫自己烧菜,璇懿却更是充满热情。 璇懿道:“也好,那就秦沫先道来。” 洞穴上头有个天然的空洞,正午的暖阳不偏不倚打进暗色充斥的洞中。 凹凸不平的地面有块明显的凸起,低矮的楼梯应该是有人打磨过的。 水晶晶的黑色大岩石平整放着不同颜色的蒲团,璇懿坐在其上。 三人的直觉知晓,此地也有能放下的水帘。 只是璇懿不喜与他们疏远,就不放水帘,更清楚地听他们说。 秦沫等二师父坐正,清清嗓子道:“此次查案,本意是寻叶家小公子,师父与我们的要求也是不过多参与。” “但与当时得知消息不同,叶宅确实搬离至蜀城的边缘,但以描述叶家人应当是在陈国牢笼中。” “可弟子至叶宅里面,却是看到了所有叶家的老爷少爷小姐,包括家仆和门下修士,都...已命绝。甚至有的死去多时,死后被人用酷刑,此为三位弟子亲眼所见。” 暗处,打烛灯的白纱女子,唰唰记录徒弟所言。 她在妹妹还未坐上位置,就给自己这儿施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制音术。 特意屏蔽了自己的存在。 璇懿问道:“叶家人不在牢笼,陈国王室自然会有所察觉。你们在那儿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秦沫回道:“正是遇见了人。刚到叶宅还未进门,就见到翻墙出来摔倒在地的安喜,初次见时实在难辨男女,这个等会师兄会再说。” “我们走进去见到的是歪斜倒写的叶宅牌匾,厅堂满处拉起半红半白的纸扎娃娃。 “之后莫师兄觉得不对劲,我们兵分两路了。” “我留在叶宅,在侧房发现几具家仆的尸首,施行酷刑,腮帮子被人挖空,脖颈也有奇怪的抓痕。” 归案的礼节是徒弟需要跪坐,会以慕在一旁无聊的嘟嘴,秦沫说一句,他点一次头。 师兄扶住他歪过来的肩头,轻语:“以慕,专注。” 莫涵煦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古板的环节,何况前面走了这么多的路,现在还要跪着坐正。 会以慕心里嘀咕,要不是璇雅师父在另一边,还真想一屁股坐下来。 师兄这么劝自己,会以慕只好乖巧地吐气,扭扭身子跪坐端正。 “安喜被带回来后,因为被敲晕好久才恢复神智,她吹笛,房梁就掉下了具具尸体,我刺过她一剑。” “之后晚上,我们躲在叶宅的榕树后,瞧见了叶家小公子和两个自称是狼族的人。安喜冲出去,说是叶家的修士,狼族其中一个便致命刺伤安喜。” “最后,叶家小公子发飙,果然不简单,他在江湖上,便是闻风丧胆的‘袖蛇’。” 秦沫听从师兄的劝言,认真地组织言语,继续总结说道。 有些许怨言的人突然举起手,道:“等等。二师父,秦逸别漏掉了一点。” 璇懿听是会以慕的声音,来了兴致,道:“哦?你说说他漏了什么?” 被点到的人,兴致勃勃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当时安喜提醒我们叫我们在戌时前离开,奈何当时没有听从,才能见到之后的人。” 坐在光束下的二师父,饶有意思地思考。 分析道:“她提醒了你们,按推测来说,她应该知道事后之事。这便是你们一定要带她回来的原因吧!” “正是。”莫涵煦肯定地答道。 小师弟得逞地起来活动一番,优哉游哉地坐回了位置去。 今日,他回了昨天秦沫对他做的那个鬼脸。 掐着师父记笔的时间,偷偷调皮。 莫涵煦接着道:“前面秦师弟总结的极是到位,会师弟说的也是补充点。” “其实古怪的不止这些,安喜据我们所知,她其实是女孩,却是穿着男子的广袖和窄袖,假扮男子,连声音都比女子要低沉许多。” 璇懿拨拨白纱,侧过一脚,轻笑道:“男扮女装,实则不奇怪,不过你们幼时就在这练武不知道也罢。世间男尊女卑,若姑娘是孤苦伶仃,扮作男子可以谋生。” “我猜你之后还会说,她给叶家是个假名字,并非她的真名。对否?” 男尊女卑,听着轻描淡写。 笑中带着的还有难以品读的不屑,多可笑的说辞。 世俗就是如此偏见,甚至有人自己都痛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 雅懿姐妹也曾遭过侮辱,仙修是女子,就能莫名其妙和肮脏搭上关系。 姐姐坐在边上,怕妹妹坚持不下去,停下了笔。 那些语句不是别人说过就不会反复,流言蜚语说前一代雕王化身成人是个男子。 因为被她们诱惑才死去。 而她们找不到雕王,正是想自己独霸圣地,至于招徒弟,只是骗世人的幌子。 更难听的,还大有言语在。 安姑娘也是吧,迫不得已只能练低嗓子,至少没人会无端歧视了。 好在璇懿还是笑笑:“莫浓繁,你接下去说,我都听着。” 莫涵煦继续说道:“二师父说的无错,她确实用的是假名,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当晚妹妹吹笙支走了狼族的人,救下安喜。她重伤,我们便第二日才询问她,这是我们十分震惊之事——她告诉我们,她是越仙族后人。” “什么?嗯...接着说。” 璇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没忘自己是仙修的身份,身子倒还是端正地坐着。 会以慕看她想站又不能站的样子,灼是心疼,二师父还真是不适合做仙修。 束缚太多,反而给她枷锁。 莫涵煦不紧不慢说道:“她说完身世,不久就有陈国国府的官兵来抢人,我们带着她逃离,她告诉我们去酒糟铺子。我们将她先藏于那儿的地下酒窖,让妹妹帮她疗伤。” “之后我们赶去叶宅,酒馆里有众多江湖帮派,想来事情严重,师父告诫我们不要多做参与。 “我们便在那儿张望,之后陈国太子陈德拉走了那些尸体,按我们看到是都移除干净了。随从是苏灵挥,善后烧了整座叶宅。再之后妹妹被打晕,在被砸的酒糟铺子洗碗池边,我去抓回安喜。” 两个师弟在一旁,不得不赞扬师兄的口才一绝。 秦沫的说辞,也正是莫涵煦大早上给秦沫字条,让他可以按以上顺序说。 师兄不愧是师兄,一连串下来完全不是问题。 会以慕听出他故意隐去苏灵挥挑衅的地方,估计他想和大师父商议此事。 话语声停止,璇懿迟迟没有开口。 洞中静下来,水流声便显的格外大声了。 环绕着整个岩洞,氛围更是沉默。 他们要带人回来,两个师父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他们说来时甚是简约,却已经是兹事体大。 叶宅一家人全部身亡,意味着前几代雕王在陈国最信赖的信徒,以此覆灭。 越仙族在此牵扯,还有其他帮派的出现。 收场的居然出乎意料,出现的还有个陈国太子陈德。 苏灵挥一样不容小觑,他操控魂魄,不招摇,但各地江湖人士多少都知晓。 未说这是邪术,算是另辟蹊径,实则看上去就邪门的很。 “小钦,你可有言语?”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璇懿站起身来,迎着阳光,语中皆是空洞。 暗处的璇雅歇笔许久,几番言语甚是震惊。 但种种奇异转个弯,便是陈国在隐藏什么,可意外的嚣张。 召集各大门派估计也是陈国王室的手笔,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沉默仍是延长。 古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三个自己经历的人,认真重新听一遍,甚是越想越奇怪。 之前的让他们下山的案件,顶多是比以往恶灵精怪作怪严重一些。 可这次,多方牵扯,看上去他们似乎连灵流都没怎么损失。 别说提高修为了,毕竟连正面迎战都没有。 可是胜负欲促使着他们很想知道幕后的原因。 寻嗣修士,连不合时宜的满门抄斩都不能查明白,真是有枉天下的辜负。 “有,有很多补充。首先在回来路上的经过,当时是有马车的,行到陈国山中,碰到人数稀少的山贼和山中的豺狼。” “只是他们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还是冲着一个人,就是我们要带回来的安喜。” “她的身受重伤仍能从酒糟铺子逃走,不仅如此,她回来的时候换了一套窄袖,腰上的纱布也是新上的。” 会以慕抿了口,那些惨不忍睹的菜肴边上的开水。 又把杯子放回了案上。 “对了,那人和动物,是她吹笛子召出来的。一开始只是有法力加持的暗器,本来我们护住她和妹妹,之后她从圈中跳出来,才有了她杀山贼。” 果然,没有和师兄对过的归案稿就是不行。 瞎讲着逻辑什么的都不及前面他们说的。 会以慕甚有惭愧。 师父会不会认为我办事不认真? 他不由心下乱想。 第29章 归案逆转(二) 璇懿重新坐了下来,赞扬道:“小钦,说的很细致。首先之后,自然有其次,我可有猜错?还有啊,观察细致值得多作赞扬!” 被夸赞的人微微愣住,他难得正了正身子,道:“当然有其次了,我是擅长细节,便补充细节。前面所说安喜杀人,仅仅吹笛,却能掌控人的神志,置人于死地,更有甚者,她的手劲也意外的很大。” “其次在叶宅,侧房的尸首和厅堂的尸首,停尸时间有甚大差别,厅堂中的应当是五六日内,侧房的却已经长了尸斑。秦逸别说的酷刑无错,此中仔细的细节,师父也需要复述吗?” 他这么问,必然不是自己不敢说,而是因为深刻记得与师兄的事。 当时师兄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冒着冷汗还要装没事的样子,重新复述细节部分太容易激起师兄的害怕。 “越仔细便是越好。”二师父回应。 莫涵煦的汗珠与不多的阳光融合,师弟问的是师父,望的人却是莫涵煦。他在害怕,或许尸斑对他来说就是致命的利器,石台上的人看不见,他身在一旁,感受深切。 师兄也知道该说,便只是闭眼强装镇定。会以慕笑道:“好,那我继续说了。” 顷刻,柔软的指尖扣在莫涵煦的发丝上,手掌心的温度隔绝了莫涵煦耳朵外其他的声音,皮肤和耳廓亲昵的接触。 他.....会以慕他.....自作主张!!! 会以慕捂住了师兄的耳朵,歪过头朝他甜蜜一笑,接着说:“尸首的腮帮子是没有肉的,被掏空后放进了稻草,稻草很精细,若不是有光亮的话,根本看不出有出来的稻草渣子。他们被悬吊,悬吊的绳子也是格外干净。” “衣服我们也脱下来检查过,背上被深深刻上雕族图腾,血迹已经干了,倒是血迹没有处理。厅堂的穿着素衣和素鞋,若不是当晚听到他们的对话,恐怕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让我想想,还有什么遗漏。” 又是故意这样说的,好让自己有时间放开捂住的手。 师兄意外的没有反抗,没了冷汗,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全红的耳朵。 这崽子,在做什么啊.....简直就是欺负二师父看不见,大师父没法专注看这边。莫涵煦心里抱怨。 可为什么脑袋里全是嗡嗡嗡的回响,耳朵和发烧没有两样。 旁边的秦沫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但他是三个人里面最重视此事归案的那个,意外的是他顺灵给莫涵煦:“师兄,为难你了,可别被师弟影响了。” 莫涵煦沉默了一会,回了一句:“好。” 好什么好,分明感觉自己要爆炸了,现在连这么一点点触碰,都会如此....师弟,师弟他。 “想起来了,我们在叶宅对面的酒楼见到过苏狗屁,不对,苏灵挥,叫习惯了哈哈。” “这个苏灵挥啊,在我们面前杀害了酒楼的掌柜,还告诉我们,叶宅的人都是叶景山雇人用魂灵所杀。而出现那些修士,是他们招来扬国威的。其他的应该是没有了,二师父我汇报完毕。” 会以慕心满意足地重新坐正。 看看和师兄果真是心有灵犀,他不想讲在酒楼看见魂灵那一段,那头便顺灵过来了:“魂灵的就不必补充了。” “会梓钦,发挥的不错,表扬表扬。”完全口气不一样的顺灵,师兄在前,秦沫紧随其后。 这种奇奇妙妙的默契,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和莫涵煦培养起来的,好像自己上一秒在记挂的,他下一秒就能知道。 哪怕没有眼神交汇,亦或是没有语言交流。 正所谓,心意相通吧。 会以慕在一旁暗爽,有生之年能摆布师兄的耳朵,前面莫涵煦震撼的眼神,这会成了会以慕高兴不止的画面。 挑弄莫涵煦真是人生第一乐趣,不知回去师兄会不会又教训我? “你们说的都很全面,这次总结到位,细节深刻,果然是长大了。具体的过几日,等安姑娘伤愈差不多了,我和姐姐会亲自问她,其余的等师父们的消息便是。最后,这几日这么辛苦,晚功就不必了,但小钦,早功还是需要的。”璇懿笑言。 接着轻拍手道:“还有你和秦逸别,可是被师兄罚抄了,那就要看师兄的意见好好抄写哦。” 抄写...不说都差点忘记了,真是格外头疼。“回去吧,大家肚子都咕咕叫了。”莫涵煦道。 师弟们点头,站起身来,水流声带着他们从上回那个水底出了去。内力支撑,不久就到了水面。 “咦?这不是鸢环池?”刚从水面出来,被“哗哗”的瀑布浇灌一身,会以慕惊叹地问道。 秦沫一脸嫌弃:“废话,山顶的水池都是流通的,这里离厨房最近,当然从这里出来。” 原来是选了离厨房近的池子。 然而会以慕想的却是,这个地方边上就是练剑术的场地,很是不讨喜。 但他知道等会秦沫要烧饭给他们吃,哪怕很想揍他,也是难得的忍下了拳头。 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脸,堆着对秦沫摆了出来。 “辛苦秦师弟烧饭。会以慕你赶紧给我从瀑布下面出来!”莫涵煦前句是带笑语道,后一句冰冷的仿佛瀑布都被冻住似的。 态度180度扭转,着实有些骇人。 厨房里剩下秦沫在忙活,另外两人坐在案旁,整理着湿哒哒地头发。 不一会,会以慕不声不响就挪到了莫涵煦边上。 “做什么?”师兄警觉地问。 “为什么不能直接和师父他们说魂灵的事情?”会以慕反问道。 师兄拿着梳子,答:“魂灵涉及禁术,二师父毕竟是第一次亲耳听我们归案,我是想和师父私下好好讲此事。” 会以慕道:“不得不说,重新梳理这几日所经历之事,可怕至极。我有个肯定的想法,安落琼必定和陈国王室有关。” 莫涵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梳子轻轻放于案上。 “嗯。我也有想过,她跟着我们回来很有可能另有企图,”师兄道,“只是,万事不能太早下定论,先入为主,容易乱了阵脚。” “你们在谈论什么?”秦沫端着菜肴行到他们边上。 菜肴的香味,瞬间铺满所有味蕾,“红烧肉!!!” 会以慕立刻回到自己的饭碗前,抛下前面在聊的内容,疯狂进食。 莫涵煦无奈地摇摇头,张口对秦沫道:“先坐下吃饭吧,吃完再说也不迟。” 确实是饿坏了,会以慕很少在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今日倒是张口,扒拉着饭菜久不停歇。 另外两人谁也没有起头,秦沫或许是因为今日才刚和师兄道歉,想表达地更尊重一些,至于师兄为何不言语还皱着眉。 心头似乎揪着许多东西,毫无头绪梳理。 不仅仅是事情棘手,一切都发生了质的改变。 秦沫的态度,自己对待会以慕的状态,妹妹和安落琼的事,安落琼背后的事。 七七八八,仿佛算好的一样,一齐砸向每个人各自的心中。 成长,肩负,又或者是对自己深刻的认知。 在动荡的风中,晃动又晃回,沉寂发酵。 如此,饱腹的同时,加入许多的思考。 不远处的幽客室,璇雅紧皱眉端上来了补助灵流的药汤。 安落琼仍是昏迷不醒,会雨新坐着认真看书,没意识到雅姐姐已经回来了。 “沉烟,我拿来些蔬食和红烧肉,你吃点吧。” “雅姐姐!你回来了.....”会雨新还没欢喜完,就能发现,姐姐很不高兴的样子,露出的半张脸满满是忧郁。 会雨新打住口,拿过木盘回到原来的地方吃饭。 没再多问。 “小姑娘起来过了吗?”璇雅将安落琼扶正。 施了法术让她启齿,一勺一勺把浓浓苦味的药送了下去。 会雨新吃着饭,道:“小若好的催眠我已经解除了,估计,估计还会沉睡个一两天。” “明白了,吃完饭早些休息。若是有力气帮安郎.....”璇雅话还没说完。 “有力气的,雅姐姐,需要我做什么?”会雨新着急地放下碗筷,站起身回应。 璇雅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女孩的眼中都是光芒,诉说着期待已久的念想。 让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仙修能看出来,那满满溢出的爱意。 少女不懂遮盖,心事旁人能预料。 “若仍是冒冷汗,止不住发热的话,用湿毛巾帮她敷敷吧。这几日我都会在这陪你们,你不用太担心她们俩。相反,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吗?”璇雅掩起惊讶,舒展眉眼,缓缓说道。 女孩重重地点头,小步走回去继续乖乖地吃饭,璇雅在那儿一边喂药一边惆怅。 当初说好的是找雕王,都到了今天这个节骨眼,仍是毫无头绪。 徒弟们还有与之受到牵扯的会雨新,都在受着当年雕王该做的事,混入混沌的天下,查清一次一次的事件。 两个王室的孩子,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背负着天下带给他们的期望,又承担着天下对他们的厚重的瞩目。 果然当年的想法,在现下更是深刻一层。 在璇雅和璇懿心中几个珍贵的孩子,日益长大,越是如此,便离尘埃越近。 或许是时候,该让他们接触人间险恶,自己下山做些事了。 做师父的,总有一天是要放手,让他们闯荡的。 璇雅被自己突然的想法震慑到。 天下本昏暗,如今更是,猖狂和猖獗的各处势力,养精蓄锐等着称王称霸。 反其道而为之,是她现在的想法吗? 寻嗣修士,上山那一刻就是为了光亮而存在。 混沌,需要的是指明灯,哪怕光亮稀少,也是难得的存在。 至少这一直以来都是雕王的宗旨。 孩子们,平平安安。璇雅默默许愿,收起严肃的往日神态,展露温柔。 夜晚降临,久居晃晃亮的烛光,唯独莫涵煦房里是黑着的。 知璇洞里哗哗的水帘声,盖住了他哒哒的脚步。 “师父,弟子莫涵煦夜访求见。”莫涵煦道。 水帘后模糊坐着人影,由暖橘的纸灯映出,水流汩汩,里头的人回道:“进来说话吧,不必隔着帘子。” 水声顿时消失殆尽,莫涵煦沿着边上的小石阶,走到师父身边。 师父打坐的地方就是水帘后的小块地方,今日放了三盏纸灯,师父见他来了,还特意又点起了两支小蜡烛。 意外地放着蒲团,还有一桌子的糕点,莫涵煦看阵势,愣在一旁,走近也不是,走远也不是。 “愣着做什么,坐下呀。”璇雅起身坐到备好的蒲团上,拿起一小块连环糕,轻掀面纱吃了下去。 师父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吃过东西,或是喝过什么。 白纱本来就是遮掩面容,她们是仙修近似仙人的身份,即便是徒弟,也并不方便以此示人。 以前会以慕问过他,师父到底长什么样子,被他和秦沫骂声夹击了一星期。 白纱却也是惩罚,仙修不是不能示人,但是没有雕王允许确实是不能真容现世。 她们生下来就被指明为二十九代雕王的亲卫,等到雕王命令才可摘下面纱。 世上亦有不善解人意的雕王,一生不愿护卫的人族;或是其他族群来当仙修的,抢去雕王的风头,雕王便呵斥不准露真容。 此番雅懿姐妹乃是意外,上一代雕王身陨,下一任却不知所踪。 这带上的白纱,无法摘下,也无能摘下。 师父在自己面前不慌不忙地吃东西,莫涵煦想到的,是她们不是神,包括雕王也不是。 有血有肉的生灵,受着敬仰,也捆着束缚。 有选择却又是没有选择,师父她们也是人啊。 “师父,今日的事确实匪夷所思。不过,我还有一点当时没有讲,因为怕二师兄听到更为沉重。一心想着先跟您商量。” 莫涵煦照例跪坐下来,师徒礼德,他自幼学习,从来都是遵循的甚好。 璇雅吃完了连环糕,把放在自己这旁的木盘推到他的面前。 轻笑道:“尝尝,我专门下山买的。” 他以为师父会和往常一样,马上追问他,莫涵煦不经怀疑,白纱下是不是二师父。 但是眼神的透彻,看着她柔和眨眼,是师父无疑。 “师父,这.....”一时说不出口,如这不像是您的做派的这种话。 璇雅见他犹豫,片刻后还是拿起连环糕放进自己嘴里。 缓缓回答他:“我知晓,你想问我为何今日反常。摆下如此多的糕点,还点了这么多盏灯,以及,为何没有接着问你案件之事。” 莫涵煦连忙吞咽下去道:“揣测师父心意,还望师父宽恕。” 璇雅叹了口气,眨眼看他。 莫涵煦平视着她,见她也看着自己,随即作揖致歉。 水帘重新放了下来,“浓繁,你就是太乖巧。在几人里边,你乖巧刻苦,知书达礼,若是日后离开这儿。天下世道,你还得和会以慕多学学。”璇雅道。 “师父,我们是要离开这里吗?是说之后下山,就不用回来了。”莫涵煦惊讶道。 难道夜里师父同意他会面,是有这等要事相说,或许是雕王的事情有了头绪? 璇雅道:“雕王没有找到之前,这里都可以随时回来。只是,你们年纪不小了,总是要融入世道的,我和妹妹商议过,之后你们可以找我们帮忙。但案件的事你们可自行处理,小心为上就好。” 他经受更大的冲击,一时半会没有运转回来,自行处理? 这次的事件吗? 想到那些复杂的人,心中皆是忐忑。 “师父的意思,是这件事,只请求你们帮忙,并非你们最后收尾?那早上的归案,岂不是荒废了。” 莫涵煦接着吃了一块鸡蛋糕,试图压制心中的震惊感。 璇雅摇摇头,拿起小蜡烛放在案上,“归案不会白费,总归是和我们一起理清案子,你们心中也会安顿一些。其次,之前的案件,恶劣却不波及天下各方,都是练习你们的处事能力。” “我们是你们的师父,但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更不是我们的仆从,天下当时为了选你们三人费劲了力气。说白了,雕王没有回来,你们和天下的信仰无异。” 她随手一拍,蜡烛忽的暗了下去,接连着所有的灯都没了火光。 整个洞中吹来呼呼的凉风,水声混着风声灌满了耳畔。 “天下,如今看似繁荣昌盛,和平和睦,实则虚空且无主。” “雕王不是光亮,向来是规则,即便不能绝对十全十美,至少可以束缚他族不得胡作非为。如人族三国。有法则相同之处,亦有各国不同的法规,天下不能没有规矩。” 黑暗中,璇雅轻叹,片刻后继续道:“可现在,我们没法自己替雕王发声,没有天赐的法力,没有生来就有的困符,也没有号召大家的天符。” 璇雅说罢又是微微一叹,暗无天日,虽不是庄庄件件都目中所见,却无时无刻不深刻感受着世间的无力。 之前她们告知山下人,是因为不能欺瞒,更不能自己坐上雕王的位置。 空有本事,困在山上,善后做的不少,下山却不能算功德,只能算是去找寻雕王。 她们被誉为仙修的时候,就能知道许多世间百态。 这是她们被赋予后的能力,代替雕王处理着各族大小事务,可若真是遇见大事,哪怕一夕平定,还是无法根除。 莫涵煦掩在黑暗里,他还没好好适应现世,更不知道真正的民生疾苦。 所谓繁杂的各宗事务,师父的难受和苦恼,察觉一二,然而未知的不胜数。 “你们的出现,是帮助,更是希望。即便我跟天下说你们是寻找雕王的少年,但真正的,你们还是斩妖除魔的修士。” “本就不该以此局限,如今也正是时候。陈国眼下定是想作乱,但是到底是何时,如何作乱,我们预测不到。” 璇雅挥手,烛光重新亮起来。 猛的烛光照得莫涵煦即是不适应,擦亮火光的那一刻,心中忽觉明朗,自己都为之震撼。 师父的意思,是要他们去阻止大乱,或是扭转局势。 可是又该从何做起? 第30章 同为护者(一) 他们都习惯了背后有师父,往往重大的决议,都是师父商讨后告知他们。 “师父,那我们从何做起呢?我本要说的魂灵之事,还需要说吗?”莫涵煦见她惆怅看着水帘,听他言语才转回身子。 回他的是,纯粹地微眯眉眼,“我仅是建议者,从叶景山入手。魂灵的事,需言,顺带记下。” 莫涵煦坐正,正色道:“当时我和会以慕在窗口看叶宅状况,制止我们继续看的是酒楼的掌柜,上来给我们磕头想让我们关窗。不过多久,苏灵挥就出现了,他亲口告诉我们叶氏是魂灵所杀,帮派出现不是偶然,是陈国为了扬狐仙的国威,所以纷纷赶来此处。说完话,他便离开了。” “我和师弟就听到了响动,没想到能看到透明的魂灵,黑白皆有,都在为他做事,唤他主人。” 璇雅听到这里,停下了毛笔,反问道:“苏灵挥是不是,当初在会国大王登基时,耀武扬威的那位?” 对面的人抓着一根油金枣,以为师父要说长篇大论,想着偷偷吃一点。 没想到一抓一个正着。 “吃吧,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不必畏畏缩缩。”师父上扬的眉眼,说着温柔的话,并未怪罪他。 从未见师父笑这么多次,也许是习惯师父的严厉和苛刻,莫涵煦迟钝了好一会,终于安心吃下了。 “他就是当时会王登基时,领头的陈国年轻臣子。也是选寻嗣修士的擂台大战,落选的第四人。所以认得我们三个。”他边吃边回答道。 想来当时师父和二师父在暗处都知晓,在各处搭擂台大战时,三国所选的人士。 估计每轮有哪些人进哪些人退,她们都是清清楚楚的。 璇雅听完他说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就怕身在王室,容易被权力冲昏头脑。” “他操纵的魂灵各形各异,人为多,不乏也有各类生物的魂灵。恶灵也有,但却没有像其他恶灵,生来便为作恶。倒是也在其中帮忙做一些单纯的搬运之事。” 莫涵煦接着道,这次他真的不忌讳了,抓起一块连环糕另一手拿着擦酥,有滋有味地吃着。 控制魂灵,许多修士都有过这种想法。因为日日都有死去的生灵,若是能由人来操控,能助修为大涨,岂不妙哉。 正是如此,控制魂灵自始至终没有放进邪术里,而是被另当别论。 毕竟没有害生灵,就是和拿剑一样的效果,是武器罢了。 不仅如此,就算有这种想法,世上真能练成的人,也屈指可数。 莫涵煦知道目前世上能操控魂灵的,是草原上的哈医师,不过他完全是为了治病,并不算真正的修道。 以及师父和二师父提到过的,哈医师还有个孪生妹妹,江湖中唤作“雾柔”,也是一位医师。 不过,她虚无缥缈,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师父说苏灵挥是可塑之才的意思,或许是他也能练成这操纵魂灵之法。 “我写好了,待安喜醒来,我和妹妹会询问她。等那时,再下山处事吧。”璇雅见他吃的这么高兴,心情也是大好。 前几日他们不在山上,冷冷清清,没了温度。 璇雅以前爱清静,久而久之,已经习惯这几个徒弟吵吵闹闹。 犯错,还是练功叫苦,亦是节日一起庆贺。像是一家人一般。 莫涵煦道:“师父,不瞒您,我觉得安落琼愿意还案并不简单。叶宅的事,晨时我们还有段并未明说,安姑娘告诉我们,后来叶宅的所在地,是当年埋葬越仙族族人的坟地。而越仙族人,多是因龙灵发怒而死,那些暴躁的龙灵便周旋在地中,久久未散。虽传言说越仙族人重信,但我总是觉得何其怪哉?” 璇雅道:“当年的事,我还年幼并未真正参与,只知连年多灾,小芗和迟国大战。记得当时的举措是停止战火,恢复正常农耕,哪能知道所谓小芗族群首领,插手此事后,居然使得越仙族全族覆灭。这是前代雕王终生的悔恨,所以后事均是狐仙参与解决,也就是你们见过的旖萱派掌门。所以,埋骨之地,说来应该只有她知道,或是帮她办事的人知晓.....” 越仙族的风评向来是守信,强大且难以驾驭。 他怀疑的并不是安落琼是否是越仙族人,而是越仙族的坟地为何在叶宅,陈国把叶氏发配到那儿用意为何。 可师父都不知道的话,实在是难解之事。 璇雅亦是遮掩地喝了口茶,此案棘手,让他们下山,说不准真能好好盘查。 若真是下山处事,莫涵煦必然是带头之人。两位师弟并非不能,而是分析事态和逻辑方面,莫涵煦胜过他们太多。 许是多年跟着莫国主到处交际,学到的入世本领,再加上教他南方的礼仪,望他能多学习外界优秀的使者。 这些经历,无论是从小在王宫长大的会以慕,还是平民习武的秦沫,都是难以直上的。 一盏茶喝罢,璇雅继续道:“我见到过她手腕上的银镯,上面龙鳞的波光,确认是越仙族人无错。她不像是那种会随意投效主子的门生,与你们说必然是因为,想让你们知晓她作为越仙族会出现在叶宅的原因。” 莫涵煦道:“正是。她的性子很是坦荡,直率,有男子的骨气。但没想到她被我带回来后,就再也没想过逃跑。恕我实在无法理解,还有之前的事,定要查清楚才好下步做事。” 师父又是一笑:“浓繁,你果真是我的得意门生,今日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这些我帮你包起来,也带回去一些给师弟们。师父去幽客室照顾沉烟她们。” 说着,桌旁的纸包拿了出来,她亲自包装各类糕点。 “师父,我来就可以.....”璇雅却没让给他,摇头自己包着。 温柔的璇雅,岂得一见,莫涵煦木讷地接过包好的糕点,行回久居。 想着师父要让他们下山磨炼的事,确实头疼。 事情从哪边开始似乎都很棘手,还是先静静为上。推开门扉,正想着给俩人分下糕点。 还没踏进房间,就看见玄色广袖的一个人,傻笑着朝自己说道:“师兄,我房间的烛灯烧光了,嘻嘻,所以我就到你房间接着抄。” 银色发冠和发带,来人非会以慕莫属。 他坐在案前,歪头对师兄浅浅一笑,而后转回去继续边念边罚抄。 莫涵煦问:“你怎么进来的。” 会以慕也不回头,理所当然地答:“师兄不锁门不是常态?我看你不在便进来了。” 答完后又笑着转过来,看着莫涵煦,“实在没办法,我不想和秦逸别挤着坐,这儿清静而且宽敞。我喜欢。” 喜欢。 他说完就重新转了回去,留莫涵煦一人傻愣在门口,两个字砸在心头上换成重重的心跳。 朗朗书声,师弟念的很是趾高气昂,坐在那儿抄一句念两句。 自从客栈那一晚,莫涵煦感觉自己心中,什么绳索崩的断了,他费劲力气去好好打结扎紧,奈何又会重新散开。 昨晚正正经经和师弟谈的,不是出行,不是如何解决案件,而是自己总有一天会婚娶。 何时变的这么排斥,又这么渴望触碰一个人,莫涵煦从未如此慌乱过。慌乱到揪着词语和感受,想逃想躲,却又不甘。 他嘘了口气,平息道:“我去见师父,师父给你们拿了糕点。休息会吧。” 案上杂乱,莫涵煦干脆就把盒子拎在手上,站在会以慕后头,等他站起身,收拾了再放。 会以慕挥挥手,意思是待他抄完这一遍再起身。 “那我先给秦沫送去。”莫涵煦道。 呆在屋里一直望着会以慕,倒不如出去吹风,眼不见就不会心浮气躁。秦沫的房间很安静,他抄书不似会以慕,喜欢字字句句念出来。 秦沫很是专心,而且不闻门外事。莫涵煦在外头敲了半天,他黑着脸就是一句骂:“谁这么晚来烦老子!” 好在莫涵煦离门不近,不然估计直接一脸唾沫星子。 骂完秦沫人就懵了,面前是无比冰冷的眼神,与仿佛冻结的时间。两个人都顿住了。 早上刚道的歉,晚上就破功了。 真是的,说话前怎么就没想到会是师兄。 愣了一下后,莫涵煦并无生气之语,反而淡淡道:“案上腾个位置,师父给你们带了山下的糕点。一定要好好吃完,师父特意为我们回福脂山买来的。” 秦沫尴尬道:“好嘞,师兄快进来。快进来。”进门后,莫涵煦一甩袖子,打开纸包。 接着,一声不吭把包在外头另两个空纸包解开,快速地把糕点分成双份。 不多不少,分的很是平均。 “记得早点睡,后几日有事商议。” 说话并非柔和,但秦沫能听出他没有责怪的意思。 反倒这次他叫住莫涵煦:“师兄,前面不是有意,会以慕喜欢串门,若我不发火他就会赖着不走,不是我有意要吼你。” 这么一说,莫涵煦倒来了兴致:“他也总是来找你,什么时候?” 会以慕还有这种癖好,一直以来以为他不过是自己的跟屁虫,难道对谁都是这么跟来跟去? 只要熟识就可以随便黏糊。 秦沫以为师兄会和以前一样“嗯”一声,这么一问,他紧张地不知道怎么答,堆着努力的笑容:“哦,师兄有所不知,你往常喜欢夜里去鸢环瀑练剑,会以慕就会来敲我门,说是要去看.....师兄舞剑。不过,我次次都拒绝,所以晚上敲门都习惯了.....” “早些休息吧,这抄书没有必须收上的时限。”莫涵煦点头让他不必再说。 这些可能都是会以慕和他私守的秘密,秦沫老成,加上这次以后对自己皆是恭敬的状态。分明毫无掩饰的紧张,还是不得不说的状态,简直像是逼问。 他不过是好奇会以慕的跟随和黏糊,到底是不是熟识便可。 “好的,师兄也早些睡啊!”秦沫告别道。 三人的房间离的不近也不远,莫涵煦却觉得,今晚回房的路是真的崎岖,好像走的是一步又一步,又像一步都没走。 待开门,会以慕仍是颠来倒去念着那几句,“从师训,尊雕王,以其为守则,不以身试法.....”摇头晃脑,纤细的腰身,随着身子一起晃动的发簪流苏,振振又停停。 他应是很厌烦,却又硬是提着性子,不停歇地念下去。 一手是翻着书的,脚坐的却是很不安分,左脚是劈出去的,右边勾回来。 莫涵煦道:“休息下吧,吃完糕点,就可以回房休息了。明日我去藏阁帮你添置烛灯。” 会以慕停下了书声,放下笔,站了起来。前面乱七八糟的案上,现下看着却格外整齐,“莫涵煦,不瞒你说,我前面去你柜子里瞧过了,三壶碧香清。我们边喝酒,边吃糕点,你觉如何?” 说话的人从袖口里掏出两个小巧的杯子,眼睛配合坏笑,等着他开口。 “不可,吃完回房睡觉。”莫涵煦冷漠地回道。心脏却是狂跳,差一点就答应了,简直是妖孽。 他不敢再去看着他,虽然面上没有烧红,对他实在难以冰冷。 那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反倒凑过来问他:“莫涵煦,你那些酒什么时候放起来的?是不是之前那次我们溜下山去勍城,我送给你的?” 眨眼一下下,笑容快把莫涵煦融成熔岩,会以慕像是逼近的火球,推开还是拉住。他心中犹豫不决。 “是,你放我这的,并非送我。有时日能一起喝,先吃糕点。”莫涵煦绕过他,在侧边的蒲团上坐下。 解开纸包,也不招呼他,倒像是拿糕点压压惊,嘴上说希望他吃完快走,行动反着来。 会以慕见师兄确实没什么兴致在喝酒上,偏偏喝酒这种事最需要的就是氛围,倒也不急于一时,便依着他在原来位置坐下。 “师父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严肃的事?”会以慕随手一抓就是一把油金枣,“看你脸色奇奇怪怪的。” 莫涵煦知道他看的出自己诡异的神色,用冷漠遮掩更是适得其反,无奈挽救道:“师父打算让我们下山亲自处理这次案件,说是希望我们能妥善解决。” 嘴中才咬了一半,会以慕忽的吐出来,呛的“咳咳咳”的。 “不是,咳咳咳,不是吧,师父让我们解决叶宅凶案的后续?这案子从何处下手都不好搞定,你确定没听错。”会以慕吓呆了,不是害怕,机敏的直觉提醒他。 这次案件牵扯过多,实在是不宜多加参与。 师父居然让他们更深入的探寻?莫涵煦把红回回塞进嘴巴,重重地咀嚼着,听着会以慕再发问。 “若是因为苏灵挥和你熟识的事要牵扯其中,那也实在是涉险。据我旁敲侧击知晓的消息,苏灵挥对你不是熟识这么简单,说的难听一点,是爱慕你。加上安落琼对我妹妹,我妹妹对她,我能感知九分,她们互相有牵绊。两个人都和陈国官员和王室多少有关联。” 会以慕挑起小块连环糕,“这是一层。叶宅此事又与狼族,越仙族以及诸多江湖人士有关。师兄,你有没有和师父提过哪边入口都难?莫涵煦,我都说这么多了,怎么还不说话?” 他把局势重新从他的视角分析一遍,确实和总由逻辑和事情出发的莫涵煦不一样。 常常懈怠练剑法,溜下山去听说书,或是买传奇话本回来研读,不知什么时候,何处听来的苏灵挥爱慕莫涵煦。对自己妹妹也是,观察够仔细的。 虽然这时他只是为了不让吃糕点这么冷清,毕竟好不容易赖在师兄身边,不多说几句,就怕他一句,一瞪眼就轰回房间去。 边上人冰冷的口气道:“苏灵挥爱慕我,你又是哪家茶馆听到的?” 会以慕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有心分析,莫涵煦揪住的却是前头。 “告诉你,岂不是被你端了.....没什么哈哈!道听途说!师兄有没有和师父讲此事的难度,我们实在.....”会以慕前头嘀咕,含含糊糊嚼进连环糕,后面微笑摆手,好言好语道。 “算了,被人喜欢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你快些吃完好回房。这件事后几日会三人一起商议,两人就不必多议了。”莫涵煦道。 他可不知道再和面前这个笑之又笑的少年,在这烛光下呆下去,自己会说什么傻话。 想到那天晚上的火烧肺腑,他唯有吐气平息。 第31章 同为护者(二) 莫涵煦没有继续吃糕点,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静静地,看着师弟快乐地吃桌上那一块又一块连环糕。 会以慕还在喃喃,“说来我们这次去陈国都未游山玩水,据说陈国的山很是崎岖,而且精怪也是各色各样的。对了,师兄,要不是你心里已经有了仙子,陈国的美人也是出了名的多,可惜没时间好好逛。你说是不是啊,莫涵煦?” “莫涵煦?喂,你自己说不讨论这个的,我都找了其他的讲了,咋还傻看着我。”会以慕在他面前招招手,师兄沉浸在缓解情绪的世界,师弟人凑过来了,也完全没有预料。 澄澈的眼神直勾勾地逼近,莫涵煦本能地往后靠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其实没必要退,身子又猛得回来。 近在咫尺,呼吸急促地冲着对方俊俏的脸,炙热且疯狂。夏季的时节,窗外知了聒噪地鸣着,烛火只有一盏,微开的窗户吹的它忽灭忽亮。 贴近的人征求着师兄意见:“莫涵煦,我想今晚留下来.....”坐着的人担心提到嗓子眼,吞咽的喉处,不自然地鼓动。 万一他的心中所想和自己一样,不敢想象自己会多么,如狼似虎。 “留下来再多抄几遍,你脸上的伤肿的乌青,我在,也好帮你再涂次药。” 莫涵煦一把拽住会以慕的领口,压抑喘粗气的嗓音:“回房去。” 师弟不知道师兄心中的状况,极致压制的样子,很是凶狠。 扯的劲极大,会以慕想挣脱收拾回房,几次尝试都被扯的更紧。莫涵煦心中到底是如何所想,次次确认,他从来都不是想要把他推开。 他想要圈住面前这个人,也许根本不是那天晚上才开始的。习惯他的黏糊和依赖,喜欢他歪头慵懒的笑容,亦是每次认错比练功抢先。 “师兄,回房.....总得先放开我。”会以慕道。 师兄盯着他,望眼欲穿一般,即便会以慕说了这句,他依旧是拽着。“莫涵煦!放手.....放手啊.....”会以慕被勒的脖子疼,实在受不住。 力量慢慢松了下去,满满是愧疚和不舍交杂。 “会以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故意要拉住你。”他道着歉,口气皆是阴沉。 “师兄,若是师父说什么不好的,你一定不要憋在心里。我回房了,你也可以和我顺灵!”会以慕立刻站起来,胡乱收好抄写的书籍和书页。 师兄没有回应他,他低着头,专注看着地板,撑着桌子的手却是不自然地浮动。会以慕还是不觉得不妥。 走走一半,转身折回来。“你不必和我道歉,你无错。”会以慕不知怎么说。 但师兄的样子,确实是自责到家了。 莫涵煦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扯你衣领吗?” 会以慕不假思索,甩头道:“师兄有师兄的道理,不会意图不轨。” 他被会以慕那副没来由的自信逗笑了,意图不轨,亏这小子说的出来。 心里知道会以慕指的是加害于他的意思,但想来确实好笑。刚刚那样分明就是另一种意图不轨。 “谢师弟原谅,回房好生歇息吧。”莫涵煦抬起头,笑言。 师弟见他笑了,打心底欢喜,“明日见!师兄好梦!” 房里的人听着离开的人越走越远,眼睛就失神地瞥见桌上他落下的两个小酒杯。“看来,今晚定是要喝酒的。”莫涵煦苦笑道。 说到做到,他行到柜子边,把所有的碧香清都掏了出来。杯中倒入了澄澈的酒,一个杯子,空的放在一旁。莫涵煦举起杯子,对着空杯道:“其实我想和你一起喝酒,但是,没有但是.....”酒灌肚肠,留下辛辣。 他觉得自己不用再试探了,对师弟强有力的感觉,他没有疯。可是一下子,他无法接受,师弟也不会接受。他喜爱他,想拥有他。 心中一遍又一遍敲击自己,你是真的喜欢他吗?你能护他一辈子吗?莫涵煦,你还是小芗的二皇子,总有一天会被婚配。 清醒一点啊。又是一杯,再是一杯。 那种愤慨,他能感受眼眶中湿热的泪花,喜爱不能拥有,喜爱不能言说。 会国仙子,说的就是会以慕啊。他的脑子里是混乱的,心里却是极其明确,没有真正喜欢一个人,突然知晓,说到底他还是害怕又期待的。 “会以慕,你说你以后,嗝,会不会娶陈国的公主?嗝。”莫涵煦对着空酒杯摇晃道。 “我知道,你喜欢的那些长的都是绝顶好看.....哎,让我看看还有多少,一二三四五六壶,还有六壶。还有六壶。” “你知不知道,给我看那些什么书,我早都看过,而且看的类别多多了。你,你那都不行,连断袖的都没有。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干!不要吝啬,还有六壶哈哈。”扑朔迷离的眼瞳转转悠悠又回到那个空酒杯,手中的酒杯轻轻撞击过去,一股酒劲冲进喉管。 畅快淋漓。 他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你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屁?会以慕,你是不是本质就是一个跟屁虫。想想这么些时日,你就自然而然黏来黏去。但是.....昨天不对,现在是什么时候?反正就是,就是秦逸别和我说,你也会黏着他。” 说到这里,他撑着要站起来,一手拿着杯,一手叉腰,朝着酒杯,“不允许!你以后,只能黏着我,别人,不行。就算你真的是跟屁虫,也得,跟在我后面。我后面只让你跟!我干了,你随意。” 远处的幽客室,安落琼在刚刚清醒过来。浑身疼痛,没有光的房中,听见旁边床上微弱的呼吸声。这里是,他们带我回到他们住的地方了,安落琼心道。 她翻身下床,被浑身疼痛惹的龇牙,还好头脑是清醒的。周围黑乎乎,找不着什么载物,她干脆在手上写飞页。灵流金色的光芒,在她手心亮起来。 “已到所住地,一切安好。”微微一吹,金光飘散。 传回去了。安落琼心安定下来,刚准备回床。 “安郎,你好些了吗?”对床传来软糯的嗓音。 没问还好,一问她一颤,正是恢复的时候,全身都是麻疼的。安落琼紧张地想爬上床,“嗷!!”自己的膝盖先撞到床板,脸朝下摔到床上。 这下是真疼,动弹不得。 忽的房间亮堂,会雨新擦亮擦火条,点燃了床边的纸灯。 她睡眼朦胧地看见,安落琼!整个人僵硬地趴在床榻上。 “你这是怎么了?”会雨新赶忙跑去拉她起来,“有没有摔疼?早知道帮你留盏灯,我考虑不周。” 她自省的模样,让安落琼本有的疼痛,消除了些许。 她透出的那股天真,拧着眉地担心劲,不自主的,安落琼嘴角浮起了笑。 安落琼道:“我何时醒来,你无法得知。原本午夜就该灭灯的,啊啊疼疼.....” 会雨新扶她躺下,没想到又扯到哪处,“哪疼??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注意。”终于她躺了下来,痴望着会雨新。 姑娘的额间都是急出的汗珠,她把放远的小木盆端了过来。 “前面伤口又扯破了,布用药水泡过,我帮你擦拭破裂处。”刚端过来,会雨新便着急蹲下来对着她说。 “会雨新,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安落琼问。她其实不怕受伤,也不怎么怕疼,可她特别珍惜会雨新为她担心的时间。 叫她名字,在她这,不是责怪,而是更多的关心。男扮多年,不少姑娘倾慕过她的样貌,男子垂涎的也不缺。 身份不允许她心动,她恪守的极好,每次都是直接拒绝。曾想着,一个人又为何不能度过,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命格里就是要扮作男子,又不能与女子亲近。面前这个人,是否也是因为她的样貌,才这样关心她? 可惜的是,她自己都没忍住,才见第二面就告诉了她自己的名讳。 缘分奇怪。 她不意外自己口中会问,唤她名的请求。安落琼打心底希望她们能亲近,近到可以直呼名讳。 会雨新道:“可以啊。”会雨新的心里也是如此所想。 安落琼是出现在她面前,却能够不略过她,直视她而且夸赞她。她也能够在别人心中留下印记,是多难得的事情。 “你也可以直呼我名,安,落,琼。和安郎换着唤,也有意思些。”安落琼扯东扯西,笑将道。 “我三个名字换着来,如何?好了,血迹清洗干净,安心休息。明日雅姐姐要问你话呢。”会雨新帮她盖好被褥,吩咐道。 安落琼心中生惑,难不成真的是神仙,她什么时候醒来都把握的这么准确? “好梦。”会雨新吹灭纸灯,柔声道。 对床回道:“好梦。” 身子的疲乏和疼痛,不允许安落琼再多想什么,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整个山顶,只有久居的一间房亮着灯。 莫涵煦脚边还剩下最后三壶酒,他整个人摊在地上,举着杯子:“碧香清,确实是好喝。你看我喝,喝了这么多壶,也没有醉。好喝又不会醉哈哈哈,难怪你这么喜欢碧香清。会以慕!你就只会喝碧香清,无用之徒!” “下次带你去喝我们那边的羊奶酒,也好喝!哈哈!”叽里呱啦讲了一通哪里的酒味道如何,他又从躺地上到站起来,踢到空的酒壶,踉跄再站稳。 再踉跄。 第32章 同为护者(三) 脸颊泛红,眼神扑朔,向前想要去抓那个空杯子,瞳孔中却都是重影。 烛光似有多处火团,晃之又晃,他心中沮丧起来。 不清醒的状态,让本身沉着冷静的莫涵煦,很想宣泄。 “你说,我喜欢上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你,会以慕。我该怎么跟你启齿?又怎么告诉你什么时候对你动了心。” 他席地而坐,愁眉苦脸絮叨着。 “你会不会不喜欢我,已经喜欢其他人了。” 酒委屈地卷入舌中,自认为学了各种礼仪,也活的极像南方男子了。 可是谁来教教他,喜欢上南方男子该如何? 他从未想过自己是个断袖,这么多年,他的心和见到生人一样,宛如不会解冻的冰。 男子女子,高官小官,公主皇子,皆是以礼相待。 表面上的笑颜,拉远的是和别人的距离。 从小熏陶,他习惯了。温润慢热,谦逊有礼,都是夸赞。 可那人悄然撞进他心,没有预兆,没有提示,没有准备。 莫涵煦脑袋里糊里糊涂,与他的片段始了又终,反反复复翻转。 好难过,又好开心。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或许还能待上许久。 可他现下说不了。 他不说,一是怕师兄弟情谊僵化。 二是,心爱之人若是得不到,会更加难过。 三是他们皇子的婚约,堪比大事,并非自己能做决断的。 “会以慕,你会喜欢我吗?可以一生一世只和我待在一起。不要喜欢上别人,好吗?” 可不可以,心里把我放在独一无二的位置,他人无法踏足。 酒杯倒空,滚落在地上。 案旁有的酒壶立着,还有两壶没有开封。 寂静空辽的夜,挂满了满天星,无人吹灭烛火。 青花色的酒杯稳当当放在蜡烛边,师兄抓了几次,抓到均是虚影。 杯子映着光芒,配着烛火,听着蝉鸣虫鸣,度过长夜。 无人语。人亦入梦。 白日来的快,按照常理,早功是辰时二刻开始的。 秦沫总是起的最早,每次都自己独自去鸢环池边,先自行练习。 偶尔起床会碰上莫涵煦,每次师兄皆朝他礼貌地笑笑,就会进到会以慕的房间叫他起床。 会以慕次次都是睡眼朦胧着去开门,然后又黏回床上,等着师兄的连环叫早,才真正起床。 今日也不例外,他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等待师兄来敲门。 时间慢慢流逝,会以慕已经睡到了自然醒,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师兄提前去练功了? 他揉揉眼睛,拉开木窗,太阳都快到正中央了! 早就过了辰时!! 会以慕赶忙拎了床上的外衣和束腰带,随手套上鞋履,把发簪叼在嘴中。 水也没时间打了,拿麻布把脸给随便擦擦,丢在盆里。 连跑带喘地赶往鸢环池,不得不用轻功,越快越好。 脑中念叨着,今日看管的别是大师父就行。 祈了无数次福,大汗淋淋的终于到了地点。 今日跟着练功的是二师父,会以慕松了一大口气。 耳边听见璇懿说道:“逸别,他俩是忘记我昨日说的话了吗?为何这个时辰了还没来?” 他俩??师兄没有来练早功? “师弟忘记倒是可能,但师兄可是从未缺席早功啊?实在不知。早些时候我顺了灵,两人都没回音。”秦沫回答道。 会以慕知道二师父脾气,从岩石上飞下来,问:“师兄没来吗?我以为他早来了.....二师父,我这是睡过了头。可不是逃早功啊!” 璇懿笑道:“知道你是睡过头,我不会怪你。姐姐下午没法教你们箭术,我陪你们练舞剑和生掌法,还有一些小伎俩。如此,会梓钦,回去看看你师兄他在屋中否。” “是,二师父!”会以慕立马消失,轻功回去久居。 师兄的门肯定还是不锁的,但有礼在先,他还是先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师兄下山自己处理事情了? 看他昨天神色紧张的,或许真的是师父的要求过于严苛,今日就让他下山啊。 会以慕揣着满腔的疑问,轻轻推开门扉,“师兄,我进.....师兄!!” 房间里的莫涵煦斜躺在地上,案上蜡烛全部烧尽了,蜡油都有些许溢出。 横七竖八乱放着的是酒壶,酒塞子扔的满地都是,这儿一个,那儿三个。 而且,仔细一瞧,地上躺着的人不仅是躺的歪斜,衣衫也是解开的..... 外衣半脱不脱,腰带松散地垂在地上,以会以慕的角度,都能清楚的看见师兄的完美的上半身。 线条诱人,透着热滚滚的温度,白色的里衣虚掩,师兄的脖颈通红蔓延至耳朵,使人欲罢不能。 师兄这是..... 会以慕大声喊他,他只是微皱眉,侧过身子,厌烦地捂住耳朵。 蜷了蜷腿,之后又不动声色的继续昏睡。 会以慕没办法,先去关上门,把房间里丢的四处都是的塞子和乱放的酒壶摆整齐,放到了案旁。 整个屋子弥漫着碧香清的酒香,像是盛酒的酒馆,没有一个角落没有酒味。 会以慕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去查看莫涵煦的状况。 师兄察觉边上没了声响,捂耳朵的手驾到地上。 那微微上扬的呼吸,泛红的脸颊,还有一点点张开的嘴唇。 上下浮动的长睫毛,静而不冷,阳却仍美。 浑身混杂着,本就有的香草味,以及因为过多饮酒残留的酒味。 师兄用这么如此姿势出现在会以慕面前,他不知该如何下手。 扶手臂也不是,扶腰也不是。 最终会以慕戳了戳他的肩膀,唤道:“师兄,你还好吗,需不需要醒酒汤?” 莫涵煦嫌弃地推开他准备收回的手,鼻腔哼哼道: “睡觉。” 会以慕喝碧香清就算是十壶二十壶都不会醉,其他的酒是一壶就倒。 他没想到一向酒量不错的师兄,能喝到这般伶仃大醉,不省人事到连人都在边上大声叫他了,他还是醒不来。 这事可不能让师父知道了。 会以慕不会煮汤,他想起来,自己房间还有备用的醒酒药,是妹妹特意熬成丸子送给他的。 赶忙冲出门去,到边上房间翻找放药丸和纱布的柜子。 醉倒在地上的人,头痛欲裂,眼睛想睁开却是徒劳。 昏呼呼的,前面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又好像人已经离开了。 意识挣扎着想起来,又重新沉沦下去,身子很是疲倦,根本由不得想起来的心。 “师兄,这是水,这是醒酒药丸。”会以慕喘着气把东西递到他嘴边,亲手喂他吃下,又看着他吞下。 莫涵煦终于醒了过来,师弟没照顾过人,却是怕弄疼他,小心地把他挪到床边,让他好生靠着。 “会以慕,是会以慕?” 会以慕点点头道:“莫涵煦是我!身子舒服一点没?” 他听见师兄问自己名字,心中踏实许多。 “水,有水吗?好渴.....”莫涵煦轻声道。 口干舌燥,浑身都昏兮兮的,就是现下的状况。 会以慕马上把水送到莫涵煦手中,师兄刚接过,就一饮而尽了。 喝完莫涵煦道:“我是不是,错过了早功.....” 眼眶是湿润的,看上去很是楚楚可怜。 偏师兄问起来,像是质问,可怜加凶狠,会以慕惨笑。 “是啊,我也睡过头了。不过师兄放心,今天是二师父教我们,我已经报告过了。你喝酒的事,我不会告知师父的。”会以慕安慰道,还顺势拍拍他的肩膀。 莫涵煦躲开了。 心中越是想,就越是要躲避,他不想陷的更深。 触碰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应付,躲开的那一刻,他是涣散的。会以慕亦然。 一个不知为何要躲,一个不知为何会躲开。 “我们去那边练功吧。落了课可不好。”说着,莫涵煦就要撑着站起来。 “谢谢你来照料我,师弟。”他又说道。 会以慕僵硬笑道:“不必言谢,应该的。师兄,你真的可以练功吗,要不我去帮你请个假?” “不用。” 不用的人,走了两步就腿软地站不稳,语气却是很倔强。 会以慕心道:真是搞不懂莫涵煦。固执的性子也不知是哪里学会的,在小事上很是执拗。 “我去帮你请假,状态这般,就不必逞强了。”会以慕轻点他的腰间,师兄被定住,无法动弹。 “会以慕,可你怎么和师父说我的事?”莫涵煦瞪着他问。 师弟笑道:“师兄只需静待佳音!去去就回!” 自信满满地关上门,在路上噗嗤笑了许久,狂奔回练功之所。 好在璇雅今日是真的有要事,不然就算是会以慕的伶牙俐齿,莫涵煦也必定重罚。 幽客室留着会雨新和吵着要吃糖的小若好。 因为,璇雅早晨便带了安落琼去别处问话。 安落琼虽已醒,但实在行动不便,璇雅也很是体谅,找了最近的小洞穴,与她对坐着。 安落琼一路心中均是警惕,表面是格外的放松。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牢房或是其他阴森的地方,不由所料,这是山洞上通透的一个洞穴,花花草草带着悦耳的鸟鸣,甚是让人沁脾。 璇雅道:“安姑娘,坐这儿喝点茶。” 她欠身接过,道:“久闻福脂山仙修美名,没想到有生之年真能见到。晚辈实在.....” “你有伤在身,不必行礼。听我徒儿所言,你本是叶家门下修士,受命于叶家小公子?”璇雅拉住她,重新坐下问。 安落琼道:“是,正是如此。” 她无从隐瞒,也骗不过璇雅。不知仙修想从她这里挖出什么,她早已做好准备,面色从容不迫。 璇雅见她喝茶,淡然笑笑:“为甚愿意跟着徒儿们回来?说来,你应当是去找寻主人才是。” 笑里藏刀,严肃不露面中,璇雅问题听上去不过如此,却是直戳痛处。 估计她早有猜到自己不只是效力叶家,没有对打,也能知晓自己功法和修为如何。 够糟糕的,心里的准备只能用在不慌张一处之上,应付可还真需功夫。 安落琼也笑将起来,灌下杯中茶,礼貌道:“三位公子还有沉烟姑娘都知晓,我身份乃是越仙族后裔。要说主人,不过是为了镇压龙灵被迫投效,心仍在故园。不过,跟随几位修士们,确实另有所图。” 对座的人缓慢眨眼,期待着她之后的说辞。 “那日我身受重伤,是沉烟姑娘救我为水火,若不是她吹笙,恐怕我早已丧命。跟回来,想亲眼见见仙修,再者我想和沉烟姑娘一起,做护者!” 没有骗人,没有谎称。 她说的均是实话。 璇雅以为她会说自己想投靠仙修,利于镇压龙灵。 “自然是可以,我们很欢迎安姑娘留下来。姑娘是少有的苗子,当年可惜没选上山呢,”璇雅给她继续沏了杯茶,“但姑娘要遵循山上的规矩,可否也接受?比如飞页,并非特殊之事,不能随意发散。” 昨晚她半夜做的事,没有逃过雅懿姐妹的手心,离二人相近的灵流变动,姐妹俩都能感知,此为仙能。 福脂山本就是二人修道之所,任何风吹草动皆为浮云。 安喜道:“昨日是试验自己灵流是否有损,实在没考虑太多,日后定会注意。” 她平静地喝茶,心跳却是暴露无遗,好在能及时有说辞,不然实在不好再圆谎。 “我问你的事已然问完,看你的样子,是有许多想要一一问我吧?”璇雅严肃道。 走来时她就仔细看见,安落琼手上发亮的银镯,勾勒清晰的龙鳞和龙头。 这件物件,和她一样,绝非凡品,或许能和身体的龙灵相连,应是她的至亲留给她的法器。 安落琼不知自己还能有机会问璇雅什么问题,她实在受宠若惊,礼貌道:“并无。” 白纱下到底在思绪何事,又洞察了自己多少,安落琼不敢猜,保持的警惕丁点都没掉下。 要知道她的身份,能牵扯到多大的权责,自己定就能毁在,面前仙子一般的人手中。 白衣女子不懊恼,接着道:“既然如此,我扶姑娘回房。好好养伤,护者之事,询问会沉烟便好。” 安落琼摆手示意不必搀扶,谦逊问道:“仙修姐姐,想来,现下有一问。你为何这么轻率便答应了我为护者?” 璇雅跟在她后头,答道:“天佑之才,实在难得。” 心中却是清楚的很,若我不答应,恐怕你也有其他想法要留下。 看破不说破,两人对对方都有了一定了解。 鸢环池那儿,会以慕编造了一大段,说的自己在二师父面前痛哭流涕,眼泪真实的一粒一粒向下掉。 秦沫专心复习招式,对师弟的演戏嗤之以鼻,偏今日是二师父看管。二师父可最喜欢听会以慕句句说了。他在一旁摇头叹气。 会以慕抹着眼泪道:“二师父,师兄真的太辛苦了。这才刚回来就如此操劳,若是重任可以与我们分担。他一个人扛着不愿我们担心,现在头昏脑涨的,实在让人心疼。” “你的意思是,今日你准备陪着他一起分担?小钦,一夜未睡,总让他自己好好休息便好了。”璇懿擦拭着剑鞘,语道。 他逃早功不是一次两次,璇懿虽不愿束缚他们的天性,不愿失原则倒是处事根本。 若是回来第一天就莫名逃功,自然不能算是说的过去的好事。 “二师父,不如这样,若是昨日你教我的那一招,我能运转自如,便放我回去照顾师兄,如何?”会以慕没想这么多,他锁莫涵煦的时间不长,不及时赶回去。 要是师兄自己出来领罚了,那会以慕也要遭殃,说这些话,他可是费了不少口舌! 可不能就这么白费了,实在可惜。 擦剑的手停了下来,口中很是欣喜:“好,那你可要好好展示。逸别,过来和小钦拆招。” 鸢环池旁种着的花草也不少,会以慕看了一圈,看中了一束艳红的山石榴。待秦沫招数使来。 能和会以慕大打一场,正和秦沫之意。 师弟的剑法和符咒比不过自己,在本身功法和掌法上,却是独到的神秘莫测。 秦沫在剑面上用灵流重重写下“虚”的大字,手中一松,剑迅速听从指令,朝会以慕飞去,离他寸寸的地方,划上几个动作。 “师兄,领教了!”说道他便捻住了山上的花朵,在空中优雅地转过一圈,躲过胜者剑的空剑。 除了他手中的那朵,所有花束都被剑纷纷划下,随着瀑布掉进池中,散成花瓣。 秦沫留了一手,透明的符丝在水光中有一丝丝暴露,但足够应付了。 勾上剑把,秦沫即使在远处,也一样可以进攻。暗自,他把自己的手臂也和符丝挂在一起。 二师父站着听他们的动静,掩饰不住满意的笑容浮上眼角:“小钦,光光夺得花朵可是不够的!” 灵流的变动,激烈又平和,璇懿洗耳恭听,胸口的灵流感知能一一寻得。 花朵被他缓缓托举,刚要用另一只手逼出部分灵流,秦沫操控的符丝动到自己面前,让他无法专心。 小看秦逸别了,他的功法和修为都意外长得很快。 会以慕另一手握拳,慢慢张开手指,笑着推向烦扰的剑锋,动作柔和,仿佛要捧住剑锋,而不是打走一般。 微弱的一推,剑从瀑布的石头边直接飞回秦沫那头。 秦沫自己留的一手终究是用到了,手腕被剑反拉,轻功过去,顺势接过“胜者”,剑在主人的手上,威力加倍。 秦沫快是快,但是会以慕两指牵引至花瓣时间更短,他拿到剑的那刻,灵流已经注入花蕊中了。 但会以慕依然不算占上风,微动身学都是他自己所研究,动作越是微小功力越大,实则需要的内力和灵流也是更多。 他们懂得对方的缺陷和优势,秦沫能看出他吃力分散花朵的模样,就是此刻! 胜者劈向水池,划过整整一道水流,水花点点激起,场面到了危急时刻。 会以慕转移到了瀑布旁湿滑的岩壁上,费劲力气,满头的汗珠,想让花瓣撕裂爆发。胜者近在眼前,他没法子,攻了两掌,却很无力。 攻击变为防守,会以慕没想到二师父昨天看上去轻轻松松教的,到自己这里硬是进行不下去。 花朵漂浮在空中,秦沫看准的就是要劈开花蕊,让灵流失效。他自信满满,剑上虚剑的符咒还没有解除,凌空的剑法横在会以慕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 “哗啦”小小一块木条冲出水面,刚好冲开刚置下的虚剑。 “会梓钦!!耍阴招!”秦沫被水浇了个透,以抱怨声结束。 花朵随着水波爆裂开来,直冲攻击的胜者。 节节逼近秦沫,“靠!!!” 胜利就在眼前的事,怎么会突然转折? 花瓣跟着胜者飞速靠近,秦沫只能后退,剑把无法放下,手腕完全不受控制。 这些注了灵流的花瓣如何这么强大?? 完全无从招架。 岩壁上的人更是吃力,一边控制的手极力颤抖着,想让花瓣移动。 一头的汗,累的差点从岩壁滑下。他的灵流充沛,但因为每次下山都不在意,修为不够,内力随之也跟不上。 昨日看表面,好像只要灵流进入花瓣就能有无穷的爆发,事实却不是想的那么简单。 爆发前需要内力或是外力支撑,还远远不够,爆发后的控制才是最为关键的。 现在的局势就是那些变成武器的花瓣,完全不在会以慕的控制之下。 璇懿在一旁,严厉语道:“小钦,内力和灵流可要分清了。要破法而不是伤人。” 那头的人心中自然是知道,心中不住念叨,停下啊,倒是快些停下,或是翻转能用微动也好。 水花起起落落,花瓣毫无松懈地绕着胜者,要把它震碎一般,秦沫奋力抽离,胜者脱手。 手腕上的符丝硬生生被扯断。 “秦逸别!!你重新拿起来!”会以慕嘶吼着,全身都在颤抖,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源源不断被那几朵花瓣抽离。 若是胜者没有控制,处于失力的状态,那些花瓣就会更加疯狂,要吞噬猎物一般。 生物有灵,草木虽无所思,拥有指令却能应其能。 “停下!!!我控制不了!”能见的撕裂般的青筋,会以慕大吼道。 他使劲把原有的灵流引渡回自己胸口,脚步很快就要站不稳了! “根本拿不了!!你加了多少东西,我根本都拉不住胜者。”秦沫尝试捞起剑柄,反倒是被弹出开外,无法靠近。 璇懿在一旁紧皱着眉头,点地腾空,袖子朝水中躺着的剑一撩。 另一只手提起那团还在不断旋转的花瓣碎片,快速推回,推给那边几近跌倒的徒弟。 第33章 下山巡途(一) “昨日刚教,这传花可不是一般说来就来的功法,你并无练习,自然不受控。停下来!” 璇懿翩翩飞跃,带着会以慕下来。 面上明显的失落和沮丧,加上无法言说的痛感。 会以慕下来之后一直垂着头,腿发着软。 “逸别,拿着自己的剑。休息会,等会继续。”璇懿道。 边上的小徒弟失了锋芒,一言不发,分明很劳累,现在却是连喘气都噎着。 璇懿能感受他的位置,走近些,柔和道:“小钦,我与相谈你未必会听。今日你便好生休息,和师兄好好交流如何?” 会以慕突然开心:“二师父,我今日不必练功?!” 璇懿道:“前面表现很是精彩,本就答应你的。” 会以慕张开手抱住了二师父,欢喜地咧开嘴角。 “先告辞了!”他高兴地上扬语调,逗的在场二人都笑出了声。 虽然不明所以,但能得到如此夸赞,前面花的那些力气都不白费。 虚弱的身子不容许他再好好用轻功,他走走停停,回到了久居。 会以慕挂满汗珠的样子撞进房间,迎接他的是坐在那儿的师兄,凶巴巴地质问:“再迟些来,术法就要解开了。你是准备要重新锁上吗?” 被问的人没回答,上前勾过莫涵煦的腰间,轻巧地点了下。 “今日陪师兄醒酒,锁师兄是迫不得已,可别怪罪啊。”会以慕道。 拦腰的人揪住点穴的手,再次问道:“怎么醒酒?” 这次的口气缓和了许多,虽有质疑,却是柔和的。 会以慕道:“不管如何,总有法子。” “好。”莫涵煦笑道,松开抓住的手,站了起来。 触碰到手心的感觉真好,他心中怀念,当下又珍惜着。 前两日的莽撞确认,或许师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是更好。 因为前刻,莫涵煦前面独自坐在床边,不停地问自己。 什么时机让师弟知晓是最好的。 是等他成长,等他能够自力更生,还是等他再了不会像跟屁虫一样,习惯地黏着自己。 至少不是现在。 如今默默喜爱,并非不佳。 期待越少,得到的就会越满意。 小小心思牵得的温热手掌,莫涵煦现下已经心满意足。 会以慕道:“那我先下楼去找吃的,给你带些。” 莫涵煦摆手,语道:“又不是残废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况且你不擅长厨艺,还是我去比较妥当。” 师弟窜到他面前,堵住门口,扯高气扬:“说过今天我照顾你,师兄下去也未必能弄出好吃的啊。还有,你身上的酒味满身都是,师父知道了定要罚你。” 刚刚与秦沫大战完,挂着汗珠与尚未褪去的红晕,分明有些发软的腿脚,可还是昂着头。 现在的会以慕,比起已经从酒醉中缓回来的莫涵煦。 实在太柔弱,瞧着是一推就倒。 站在那旁,软萌的犹如米糕刚刚出笼,言辞难以拒绝。 哪怕莫涵煦的心中确实不希望师弟费心照顾醉酒的自己,可面上仍是欣然接受这来之不易的特殊照顾。 “既然你这么希望今日照顾我,我便收下你的好意。但,若是烧菜,糖盐定要区分。” 莫涵煦退后,转而去收拾昨晚搞的乱七八糟的桌案。 会以慕笑笑道:“本来,师兄要是不嫌弃.....我是准备拿馒头.....” 堂堂会国德慕王爷,是真的不会做饭,想着照顾师兄,却只能拿馒头..... 专注整理的人,微醺的脸蛋抬起,眼神说着无事。 他可是很珍惜这一次师弟主动照顾自己的时刻,馒头蛮好的。 得到了准词,会以慕拉门去膳房。 那儿意外有人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若好,你怎么在这里偷吃?” 应若好小小的个子正推回底层的柜子,手里攥着几个纸包糖,胆颤地看着会以慕。 骨碌碌转地大眼睛无辜至极,她把糖背在身后,不说话。 会以慕前刻的语气太过惊叹,小姑娘害怕地抿嘴不敢有任何说辞。 “两个姐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下来了?”他换了个口气问她。 小若好往后退,看他并未要责怪他,小心翼翼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为什么... 这小姑娘真是,把问题抛回来,让会以慕尴尬了一会。 会以慕道:“不告诉我也好,但这儿不能乱跑哦。你看你脚边的火折子一碰就着,很危险的。” 山顶不仅是这个,有些洞穴和楼阁,藏了什么精怪,还是什么机关,会以慕都说不清楚。 孩子没有法力,也无法顺灵,关在哪要是出事该如何是好。 小若好似懂非懂,把攥在手里的糖拿过来给他一小颗。 “哥哥,有人带我来的。”她终于勉强地笑了笑,另一只小手朝后厨指了指。 “三哥,这次又是肚子饿了吗?”传来的是妹妹的声音,那边的锅中翻炒着菜肴。 会以慕大喜,真是老天眷顾,妹妹在,那便能带好吃的回去给师兄了! 他牵着小若好出到外头,对上了会雨新温暖的笑容。 锅里炒的是回锅肉,边上有一盘青菜还有一些白切鸡。 会以慕惊叹道:“雨新,这么多菜,都是给安喜的?”妹妹听他一讲,耳根通红,想遮掩都来不及。 “她重伤未愈,雅姐姐说要多补补。若是没养好伤,不好照顾你们。毕竟以后她和我一样,都是你们的护者。”会雨新甜甜的回应,满满的期许和欢喜。 迎接的是三哥的一脸惊讶。 “安喜,护者?也就是和你一样跟着我们出行。是师父亲口任命的吗?”会以慕愣在那儿,话语中全是质疑。 安落琼是疯了? 就她的水准,哪怕不跟着叶家,随便找个有权势的家族投靠,可以赚取许多修为。 留在这当护者,岂不是没有发挥的余地。 之后会雨新的回答更是让会以慕吃惊。 妹妹回答道:“是啊,她自己和雅姐姐提出来的。只是我也觉得有损她的才能,毕竟,当护者就是连修士都不算......” 这话题,扎到了妹妹的痛处,会以慕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从小时候母亲身亡,就当了侍女。 又因为母亲的在世间混乱的传言,被人歧视。 即使被父王封为平玺郡主,在宫中仍是畏手畏脚。 名存实亡,与她的身份直接呼应。 李太后因为和她母亲余馨然的过节,多少次说起的“管教”,最终让她变向地出了宫。 跟着她最感激也最亲近的三哥,来到了山上。 像她自己说的。 她当不了修士,说起来,护者,和侍女也没有什么分别,随便给的头衔,让她再也不要回到宫里,出现在李太后的眼前。 “姐姐,也给哥哥一些吧,他好像挺想吃的。” 小若好打破了平静,嘴里嚼着纸包糖,含糊地语着。 会以慕连道:“你先送上去就成,我过来拿个馒头而已。” 会雨新看他收起放光的眼角,心中便知晓了三哥的想法。 妹妹挂着笑容,道:“馒头要配菜,哥哥拿去便是。” 说到做到,她多拿了几个盘,把菜肴分成两份。 摆放在大的端盘上,又道:“三哥吃完重新放回这,我来收拾便好,快去吧。别被姐姐们抓包你了。” 会以慕点头接过,道:“妹妹,谢谢你。” 会雨新朝他又是一笑,催促道:“知道了,快去吧。” 她心中却念着,不必谢。 兄妹好像从一开始认识对方就会照顾对方,有时哥哥更像需要照顾的小兽,有时妹妹会很依赖三哥。 他们都是真正的关切,不只是会以慕认为妹妹是自己最亲的亲人,会雨新同样如此认同。 她永远都忘却不了当年她在大殿失职时被斥责,会以慕第一个站出来解围。 包裹阴冷气氛的宫里,三哥永远是那一个最在意她的人。 宫里分功绩时未念到平玺郡主,她自己认了,三哥总是给她撑腰,把她默默做的一切,都告知会王。 一辈子的恩人,永世的哥哥。 她笑如暖阳,幸运啊,能有这样一个哥哥。 不会忽略她,不会假装看不见。 会跟别人张扬地说这是我的妹妹,跟我可好了。 “沉叶姐姐,那个哥哥真好看,我送了颗糖给他。糖姐姐不会怪我吧?”小若好见会雨新目送哥哥离去,有些失神。 犹豫半载,问了自己最担心的糖的问题。 “不会啊,送好看的哥哥糖可没有错呀。何况若好你拿了这么多颗,是吧。”会雨新俯身揉揉女孩的头,眯眼对她笑。 “走吧,小若好前面不是说肚子咕咕叫,想吃鸡肉呢。”她端起盘子。 小若好疯狂点头,迫不及待道:“嗯!” 一路上飘香的菜肴,会以慕都忍不住吞咽口水,早知道就再麻烦一下妹妹,让她多烧一些了。 “师兄,久等了!”会以慕兴高采烈地拉开门....... 靠***。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房间里的师兄正整理衣衫,上身没有扣好,下身就穿了亵裤,明里暗里能看出什么。 腰带直接被抽掉,放在整洁的床榻上。 简直和赤裸没有区别! 会以慕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是下意识就是躲避。都是男人啊,有什么关系。 难道自己没有吗? 不就是别人的..... 但显然是里屋的人更为窘迫,分明是他衣冠不整,看见会以慕下意识的躲闪,心中皆是悸动,完全不冷静。 全身上下都意外的热,可不能这时候让他知道,对他不是师兄弟那般。 慌乱中夹杂着压制,头脑混浊地穿好衣衫,莫涵煦强装镇定道:“进来吧。辛苦你了。” 门口的人干笑,磨磨蹭蹭进了房间。 “师兄,我不是故意.....早知道和师兄顺灵......” “无事,我肚子饿了,先吃吧。”莫涵煦坐在了蒲团上,冷却术是他熟练的术法。 倒是能遮掩一段时间。 会以慕道:“下去的时候碰到妹妹烧菜,顺了点回来。” 师兄本来想开口询问,转口道:“清楚,你烧不出来。” “烧菜不难,之后我能学会的!这些都是小意思。” 会以慕挑眉道。 第34章 下山巡途(二) 莫涵煦瞧瞧盘里的菜,再看看会以慕,无奈道:“你真是幼稚,这个也要一争高下。妹妹的厨艺,你就是再学个十年都不一定能超过。” 回锅肉恰到好处,油腻正好。 昨日留存的酒味混杂着肉味,好吃到让人心情愉悦。 会以慕不满道:“我只不过没时间练手,天天不是练功就是被罚,哪有时间琢磨烧菜。” 师兄嗤笑,不理会他,继续吃菜。 不过,等会真的要谢谢他。 若是被师父知道,自己醉酒不去早功,估计现在已经被关禁闭了。 倒不是怕被关,但是会以慕愿意帮他掩盖这件事,胜过任何苦闷之情。 会以慕再次问道:“师兄,不瞒你说。我昨天看你的脸色就不对,师父是不是真的给你出了难题?”顿了一下,继续说,“连夜饮酒到醉倒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师弟我可以帮你分担的。” 莫涵煦答道:“确实是难题,但喝酒与之无关,我自己想喝罢了。” 对坐的人坏笑,贴近桌子一些,挑衅道:“师兄是不是为情所困喝的酒?不过,等到你愿意说了,一定要带我去看看那位仙子长什么样,我很是期待嘻嘻。” 即便师兄身子昏沉,与发烧无异,会以慕仍是想逗师兄。 想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然后又无法反驳。 “等我愿意了,一定带你。说正经的,师父希望我们三能下山亲自处理叶宅的事,找出始作俑者,还忠诚信徒真相。” 莫涵煦虽然很想和他玩闹,可是正事实在无法耽搁。 他俩先谈,总归让事情有些进展。 师弟懂得师兄意思,道:“按这么来做,师父让我们带安落琼回来,应当是要观察,留在身边看对方的行动。” 莫涵煦停筷疑惑:“何出此言?” “师兄有所不知,前面碰到妹妹。她与我相说,师父和安喜问案时,主动提了当护者,师父便答应了。若真是要审问,师父应该不会愿意让安喜留下,而是问完就放她走。” 会以慕认真回答道。 虽然自己也想不明白,安落琼为什么要挑当护者,以师父护才的脾性,有可能让她留下当修士,可却是允诺了她做护者。 莫涵煦道:“我问过师父从何处查起,师父只说了叶景山。茫茫人海找一个绝世高手,实在是难上加难,但这事在他身上确实是突破。” 短暂的沉默,两人都在思索。 以当晚叶景山的言语来看,他接近疯狂,或者说,就是癫狂。 用杀光全家来当作和狼族的交换,要统一天下。 若是有些人性,就算是有这般想法,也不会狂笑地说出来,甚至是说给与他交接的人。 和叶景山有关的,恐怕和陈国高官也有接触。 但他们现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亦是无法知晓到底如何。 “难道,突破口是安落琼?”会以慕忽然语道。 莫涵煦一点就通,道:“记起来了,当时安落琼说过明日去找叶景山。他把全家都杀光了,却留下她一个修士,而且捅的就差一命呜呼了都没有杀害她.....” “师兄的意思是,叶景山会来找她?”会以慕确认道。 家族门下门生,为家族效力,却又与仆从不同。 比仆从身份更高,一般是家族里的得力助手。 特别是家族要是遇到精怪,难缠的恶灵,门生的作用就起到了。 能为家族争光,就会留用;若不利于家族,便可以把门生逐出。 可一般情况下,都是两边互相得力,家有门生算是各家的夸耀,只有足够的财力和能力,才能有专属的门生。 但也有出现过一种情况,家族为了让门生听话,并且不会背叛,私用禁术蛊惑修士听从“主子”。 跟随踪迹的,更是多。莫涵煦想到就是如此。 山上的书阁几块部分是需要许可才能进入的,莫涵煦常常被奖励进去学习,知道的奇异的禁书,比两个师弟多上许多。 莫涵煦道:“我估计是的,师父不和我们明说,也是想要我们全心投入。以两位师父的能力,查绝世高手的动向,确是不难。” 会以慕又问:“我们在何处等,又要等到何时?案件拖下去可不是法子,久而久之,是否变味都难说。” 师兄很赞同师弟的分析,鱼饵在手上是有把握。 但同样鱼饵放在池子的哪块位置,真正能吸引到大鱼上钩,实在值得思考。 “安姑娘愿意和我们讲实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会雨新。她那天告诉我们她自己的事,看着的就是妹妹。就怕现在,要从她嘴巴里再撬出什么东西,恐怕就不是真话了。” 莫涵煦重新拿起筷子,把剩下的鸡肉和青菜吃完。 妹妹羞涩,以及对自己打晕安落琼态度的凶相,作为哥哥,会以慕都没见过。安落琼对会雨新也是格外的亲近与含情脉脉。 最让会以慕难以忘怀的是那天晚上,她翻身跳墙,吹起“归天段”,几乎毫无瑕疵,而且意义明确,就是转移堂中人的注意。 妹妹从小勇敢,不轻易低头,他知道,但是为一个陌生人做如此危险的事,他完全没有想到。 若说当初是被那小子的男扮所吸引,如今知道了她是女子,仍是无微不至。 会以慕摇摇头,大声道:“所以我就说,当时两个人从水边回来面红耳赤,就应该多加询问!莫涵煦,这帐你认不认!” “会以慕,你能不能不要故意揪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莫涵煦坐着被他呵的莫名其妙,师弟的小屁孩作风,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如此,不然估计会被莫涵煦打一顿。 自讨没趣,会以慕叹气,重新坐下来。 被师父安排任务就是这般不好,师兄都不让自己戏弄了。 “师兄,要不我们下山随便找个酒馆住个几天,等等试试?” 会以慕用手指在案上打转,出主意道。 莫涵煦认真思索,或许安落琼跟他们回会国,就是预示叶景山要到会国。之前在酒窖消失,不知她见了谁,又有什么交易。 说不准就是去见了叶景山呢。 一切都有可能,总要试试。 他笑道:“可以,那就如此办了。” 会以慕道:“这么定了,不用问问秦逸别?” 莫涵煦接道:“拖下去不是办法,想来问他,他也会提这个方法。” 秦沫重视这块,想必比他俩想的还要多,能亲自处理案子,估计他的第一反应是激动,然后久久无法平息。 再去问一遍,确实很有可能拖延时间。 菜都吃完了,会以慕端到了楼下,这次碰见的是会雨新和安落琼。 一个洗碗,另一个接着拿到木桶里晾干。 “雨新,今日吃的有些慢,辛苦你了。”会以慕道。 “没事啊,放着就好。”会雨新笑着说道。 安落琼见是会以慕,心里不爽快,大男人居然不自己洗碗。 但面上却作揖道:“会公子,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会以慕还礼,也礼貌地朝她笑笑。 转身离去。 “安郎,洗碗这种家务事我来就行,你不习惯这些的。”会雨新说道。 安落琼模仿她,温柔道:“你还有伤在身,我来照顾就好。像不?” 顺手接过洗好的碗,笑将道。 高马尾微微晃动,等待着回答。 “像,但是你是真的不能干重活,会劳累。”会雨新气转笑,夸赞道。 安落琼猛地严肃起来,道:“会雨新,既然作为护者要做这些,可就必须要学习的。哪怕现在不习惯,以后也会习惯的。” 说罢,对着微有震惊的会雨新,重新暖笑起来,笨手笨脚地去放碗。 久居里莫涵煦刚刚又吃了一颗醒酒药丸,这酒气实在难去,晚膳时刻要是还是如此,秦沫怕是会告发。 再让师弟给他端晚膳上来,莫涵煦亦是不好意思的。 能帮他到如此,就已经满足,再多下去,脸面无光。 更何况,自己喝到烂醉如泥,还正是为情所困...... 会以慕重新回来,两人商量好了明日就下山去勍城的“清碧酒楼”,与刚练完功的秦沫顺灵敲定。此事就定了下来,五个人要一同下山。 次日,几人就到了琼城与贫民相通的附近客栈,清碧酒楼。 三人昨日就交换想法,自然知道为何会选在此处,五人中,安落琼是吊着心的。 几个贵人不选在中心的客栈,偏偏到边缘地带,很是让人费解。 她醒来的几日,叶景山不断与她顺灵,问她身在何处,老早想脱离他的安落琼,可是一句都没多说,皆是搪塞过去的。 说是调查新案,却不知为何先来到客栈。 她暂时没有想到缘由。 莫涵煦道:“空房不多了,和上次一般居住,可否?” 仿佛是问自己的.....俩姑娘自然要一间,秦沫和会以慕一间恐怕房子都会被打穿,要到三间房的话,如此安排是合理之法。 大不了打地铺就是了,莫涵煦给胡乱的脑子出答案。 “可以。” “师兄安排极是!” “莫哥哥安排便是。” “必然如此。” 一个接一个接龙般说着,人人都是赞同。 这样的等待,不知会是几日。 为此,秦沫贡献了一些诱饵类的“幻影符咒”。 这种符咒能让特殊的人看到一些,所谓的幻影。 比如他们现在在这个客栈安住,会有符咒幻化成人形走在街上窃窃私语他们的事,故意让人听到。 还有许多幻像,做了一个“捕笼”,等着人上钩。 但是这个空壳,不知道能不能吸引到叶景山的注意。 晚上,大家都收拾妥当,五个人坐在饭桌上吃饭,氛围冷淡。 倒不是排斥安落琼,师兄弟对于正事上心至紧张的程度,何况此次是真正的自己解决。 被防的人心中许多疑问,对于生人却是礼貌不多说,会雨新很想圆场,也只能说这个菜不错,下次回去试试之类的闲聊之语。 “安姑娘,此次实在难为你,伤未痊愈跟随我们下山。” 莫涵煦道。 安落琼很会看眼色,有礼笑道:“初次当护者,总是要跟着多学习。莫公子,说起来我有一事相问,若是当了护者,就不算修士了吗?” 话中带话,帮自己问,实则又是替会雨新问。 “算,护者和修士本就不冲突,心中所想,便不限。安姑娘不必担忧。” 会以慕听出她的意思,特意朝妹妹望一眼。 会雨新听在心里,含笑回应。 秦沫看大家都聊起来,很是来劲:“对啊,安姑娘,别说你是有先辈在前,我一个平民不是照样也能练成修士。修道之人讲的都是遵从本心,再讲师从何处。” 他说的都是真诚话,能坐着和大家一起,秦沫心底无愧,更是珍惜。 只要心中是为去除世间污秽,修道步步皆为行。 莫涵煦亦道:“正是如此。” 安落琼的武功和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即便日后若真是仇家,也是不错的人选。他还是礼貌地笑笑,会以慕也跟着师兄善意的笑笑。 离贫民区近的客栈尚好的就是这一家,房间却仍是比平常住的小上一大截。会以慕站在房间能看见勍城的另一副面孔。 破败不堪的楼房,日落后,更是没有火光,随着白日的光芒熄灭了。 冷冷清清,充满寒意,也没有热闹的人流走动。 自己是王爷,无助至极,想想以前傻兮兮的话,说什么要让子民都能丰衣足食,长大想来均是狂言。 会以慕道:“师兄,知道为什么选在这吗?” 师兄正翻着书,听他问话,侧身转过去看他。 师弟脸上都是无奈,他少有这么不开心的时候。莫涵煦想半天没想出他脸色的不好的原因,便认真回答他问的问题。 “交界处,这儿官兵把手甚少,离福脂山也远,就算真的打起来,也不会牵扯到会国别的势力。” “噗嗤”笑声从窗边传来,师弟关好窗户,笑的更大声。 莫涵煦疑惑,问道:“有何好笑?” 分析的清楚,毫无瑕疵,哪有可以笑之处? 床榻上传来舒适的哼声。 仍是会以慕在笑,换他回师兄:“莫涵煦,你是不是木头做的啊,我不过感叹一会,人世无常。” 人世无常? 问句和回答没有任何联系,他不理会那人还在有上气没下气的傻笑,摇摇头,继续看书。 “大”字型铺开的人,笑到后头终于停下了。 这笑声多少掺杂了苦闷,即便是上天有神,难免处境不均。 无助的自我,还拿着王爷的头衔,仍然是救不了贫困的百姓。 第35章 贫地凶案(一) 这房间的梁柱甚是细长,能瞧见屋顶的泥巴糊墙,一块一块明显的出现在会以慕的眼中,感觉摇摇欲坠,其实只是错觉。 养尊处优,哪有机会好好看看民间住的到底如何。 “莫涵煦,雕王拯救苍生真的不是神话故事吗?” 莫涵煦合上书,走过来坐在床榻上,看着他道:“自然不是神话故事,世间有目共睹。但是所谓的拯救,到底是多少族,又有多少被忽略,无从知晓。” “怎么,愁苦自己无法拯救苍生啊?” 师兄温柔一笑。 会以慕眨巴眼睛,没好气道:“作为王爷什么也做不了,实在高兴不起来。” 本想着打地铺的莫涵煦,转念改了主意,师弟是真心忧愁。 又是无可奈何。 他没算过几次会以慕和他谈人生道理,毕竟几乎没有晚上他不给自己顺灵,黏着自己要聊天的。 可每当如此他都想陪他聊聊,或许能缓解他负重的那些忧愁。 人世的很多东西,不是一个官位,一条命令,就能真正解决的。 愁心的古往今来,总是这些,谁会不想当一次神,也能援助别人的不堪。 事情非易,更是非凡。 莫涵煦道:“我们在床榻上好好聊,如何?” 师弟听闻跳起来,拽住师兄的衣袖,道:“我要睡在外边!” “不可以!” 莫涵煦比他喊的更大声,直接推他滚进里面,刚刚坐起来的师弟被活生生推到里头,倔强的小手依旧抓着师兄的衣袖。 师兄收力,没意识到自己还被扯着,会以慕趁人之危,没过一会莫涵煦也被拉到里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师兄哈哈哈哈哈。” 会以慕再次笑的无法自拔,因为师兄整个人是摔过来的,摔在自己坐的边上。 难得一见师兄如此模样,恼怒的神情加上不知所措的模样,逗师兄就是比起逗别人有趣。 恼羞成怒的神色,在他俊俏的面上就是特别一些。 莫涵煦骂道:“会以慕!睡觉!!!” 响指过后,原有的烛光全部灭了。 外头的被褥由师兄气愤地占领,里头的人虽然也很想睡外面,但是现下还是不要提此事为好。 人生问题讨论就此终结,黑乎乎的房里,留有会以慕好言相劝莫涵煦。 “嗯。” “别闹。”等不耐烦的回答。 隔壁房间准备休息,会雨新专门带来了香炉,想让安落琼睡的好些。 那日她半夜起来,又把伤口拉开一段,此后房间就放进香炉。 “地方实在太小,我把床铺搬到地上便好。”会雨新贴心道。 安落琼坐在床榻上,凝望着她,道:“一起睡床板吧,这会虫多,地上睡不安稳。” 她很少这么耐心的说话,甚至嘴边带着真实的笑容。 她能懂得会雨新纯粹的想法,自己的伤口还没好,若是两人一起确实可能因为睡着时的不知会重新弄伤她。 “我也不希望你被虫咬的浑身是包。” 安落琼见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耸肩道。 会雨新没再推辞,时候不早,由不得磨蹭。三哥嘱咐过她,照顾好安姑娘,好好带带她。 “安喜,好梦。”她笑道。 安落琼缩到了被子里,回答道:“你也是。” 当时半夜她说过名字换着来叫唤,这几日每次开口都能听到不一样的称谓,从未有人对自己言而有信到如此程度。 也是,世上知道她真名的人,稀少可数。 要一直好梦下去,带着天真的笑容永远灿烂啊,会雨新。 几人早晨是被外头的哭声吵醒,莫涵煦开启木窗,瞧不见哭声是何处传来的。 “师兄,怎么回事?” 会以慕揉揉眼睛也凑过来看,也是看不见声音的来源。 更奇怪的是,现在是大白天,为什么贫民区还是人烟稀少? 挂着招牌的店少有开起,实在异常。 到了楼下,除了小孩子在嬉闹,大人皆是愁眉苦脸。会以慕拦住一个大爷,问:“大爷,这里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爷眯着眼道:“公子,不是最近出事,是最近频繁出事。以前的老臣总是剥削我们的钱财,新王也管不住,几年来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啊。前村那边,死了好几个人,命苦啊,命苦啊。” 说完就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了,会以慕皱紧眉头。 另外两人不知大爷说的老臣是谁,他却是知道的清楚,说的估摸着就是前朝的老丞相方起莘。 狂妄的目无新王会宸,传的是人尽皆知。 贫民地本就是会国不堪的一面,他居然还有脸来剥削。 莫涵煦说道:“去前村看看。” 大爷说的前村就是最前头的村,贫民没有学识也不会什么意蕴,名称就是顺口所叫。 顺着起起伏伏的哭声,前村便到了。这里的破败比客栈能看见的,是甚上加甚。 没有房瓦的露天草房,铺在地上脏兮兮的草席,散发着阵阵汗臭味。 小孩子揪着早就不再嫩绿的狗尾巴草跑来跑去。 警惕的一双双眼,干瘦的身形,仇视且厌世的神色满满堆积在脸上。 无人靠近会以慕他们,宛如有天然的屏障,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那些哭声仿佛已经是习以为常,稍微的惊讶和同情,或是惧怕,在这些呆若木鸡的人面上,毫无展现。 “在这里。” 秦沫指了指那间紧闭的草房,哭声不断从屋里传出。 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女子冲过来,大喊道:“不要进去!” 踹门的脚收了回来。 三人都看向那个女子,她眼泪汪汪,刚刚哭完的样子,瘦弱地像是一碰就会倒。 莫涵煦温柔道:“姑娘,你可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他尝试俯下身跟她对话,姑娘戒备的退后,惊恐地摇头:“会死人的,会死人的!已经有很多人死掉了!” 会以慕紧接着问:“所以里头死了人对吧?” 那骨瘦如柴的姑娘哭出来,哭声极其瘆人,嘴中模糊地喃喃着:“里头有鬼.....里头有鬼......” “你们在外头,我跳进院子看看。” 莫涵煦能猜测大概情况,起身就跃了进去。与外头潦倒情况完全不同的是一间尚好的房子,出现在贫民地确实很邪乎。 好在进来之后哭声倒不是真的有鬼,是好些妇女跪在草席边上,使劲地哭泣。 十几个人围着中间的草席,哭的甚是凄惨,贫民地没有别的声响,难怪能传至客栈了。 可悲的是莫涵煦不会应付这种情况,以为本来是恶灵作祟杀人,扮作哭声吸引活人进来。 结果是这么多女子围在那儿,要与她们相说进到里头看看死去的尸体,他实在不擅长。 外头急切地顺灵过来了,“师兄,里头好应付吗?” 莫涵煦想着等会看情况再谈,结果过了一会,还没等莫涵煦想好说辞,两人就已经踹门而入。 秦沫道:“师兄用符咒问问,如何?” 莫涵煦现下想到便是如此,他们担心的估计是一样的,活人确定无疑,却无法确定是否有异样。 淡蓝色的符咒朝哭声飘过去,很快便飘了回来。“确认活人无疑,没有恶灵动向。”秦沫收回说道。 “我前去与她们交流。” 会以慕走在前头,后两个跟着行事。和女子交流的事三人从来都默契的会留给会以慕,只是时下今日,莫涵煦差点就想自己前去问。 那股心底浓郁的酸味缓慢散开,写在眼神中,藏在对外人的冰冷中。 会以慕走上前去,轻拍其中一个妇女,带着笑问:“姑娘,这里可是.....”里头的人七窍流血,紧闭着的双目挂着残留的泪水。 两个小孩子斜着躺在那儿,面部已经松弛下来,会以慕看见那一幕,顷刻顿住了,没问出口。 到处都是跑动的痕迹,某一刻人就倒在这里,吓的哭出来的孩子,还是没有躲过魔爪。 他不去看孩子,继续问那个女子:“这两个孩子,是近日离世的吗?” 那个妇女站起来。 边上的姐妹几个哭啼啼贴着站,“公子,这个地方,本来是前村的祠堂,但是后来被丞相封了。哪能想到......小孩子不过是胡乱进来,会一命呜呼...” “我们的孩子从小都是一起养...团团和小圆...多好的孩子.....” 妇女让开草席,哭声对着的惨案。 后头的莫涵煦和秦沫看见了,被围着的两个孩子,像是夭折的花骨朵,无法不惋惜。 “你们没有看见何人行凶?”莫涵煦道。 一行人接连摇头,不停在啜泣,“公子,你们是不是修道的,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出是谁。啊啊.......” “彩蝶姐......” 那个询问他们的妇女,是哭的最抓狂的那个。 她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祈求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后面的话,谁能不懂呢。 贫民地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没钱财请修士,驱邪护身的符咒。 就算有,也怕是江湖骗子用来骗他们银两的。 自己的孩子死去了,只能围着傻哭。 连下葬,都是奢求。 彩蝶被搀扶,哭着回忆:“他们好不容易长到这个年纪,好不容易.......会喊我妈妈了啊...” 秦沫皱着眉,向前说道:“那几位能否先出去等候,可否容我们看看,此处有何邪处?” 她们把彩蝶从地上扶起,不住给他们三个点头哈腰,带着哭腔道谢。 真诚又心疼,充满无助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到处回荡。 人一出去,会以慕挥手关了门。 “连关门都用灵流。”秦沫嗤笑道。 会以慕拳头挥向他:“练习,练习不懂啊。” 师兄先走上前,尸首很完整,可以断定七窍流血就是死因。 血迹清晰看得,时辰过去没多久。可七窍流血这种死法,算起来有太多种情况,若要说牵连,估计江湖上稍有威望的修士,都能包罗在内。 秦沫把符咒施在草席周围,“师兄,唯有孩子跑动的痕迹。” 会以慕没动,站在原处,自信道:“此次不是叶景山所为。” 莫涵煦道:“如何断定?” 会以慕走近一些:“按秦逸别所说,这里只有跑动的迹象,却没有蛇爬过的痕迹。我们当晚亲眼所见他如何杀人,或许他别有他法,可他那么骄傲自己的毒术,就算是杀人也应该会用毒。但我前面凑近所看,孩子身上并无发青的青斑,可以排除中毒。” “远观我可以想到的是,孩子没有反击之力,若是高手所为,哪怕是坐在篱笆墙上,也能杀人。” 秦沫插话道:“不过是见叶景山出手一次,我们根本不清楚他其他的招式,说不准是时间来不及所以。” 师兄思索着,叹气道:“无解。先回去吧。” 两个师弟没想到师兄会这么说,论任何可能,跟他们争论也好。 会以慕质疑道:“莫涵煦,还没开始就无解?” “我们在这里耗时间,真正要解决案子就会耽搁。会以慕,来这里的目的是等叶景山出现。无能为力的事,早些放弃也好。” 莫涵煦试图推开挡着自己的小师弟,他还是拦在前面,气愤地看着他。 会以慕道:“外面那些人还等着我们,还期待着我们。无能为力,你分明什么都没有深入探究!” 师兄发觉自己根本推不开,师弟的个子已经和自己差不多了,胸膛也是死撑着,眼中痛苦万分。 他很想查下去,会以慕不善骗人,脸上的态度百无遮拦地展露在师兄面前。 秦沫也走了过来很是不解:“师兄,若是不想管这事,当时确认就可以离开,为何还让他们出去。” 给了他人希望,再把希望破灭,实在是残忍至极。 秦沫本是实在之人,这次他也能体会会以慕所想。 别说会以慕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就凭昨日问的话,他其实一直想做一个真正可以帮到人有用之人。 所以当时他毅然决然出宫,不想理会权谋。 可他不过是一个看着贫瘠土地,却无能为力的虚王爷,一个只有虚名的寻嗣修士。 武功傍身,用武之地却是屈指可数。 “让她们出去是便于确认周边所动踪迹,并不是给她们希望。当时逸别说的,查看异处才是我们的目的。” 莫涵煦不再推攮,退后一段距离,接着对会以慕说道,“世上总有无助之事,有无法为之,我们有任在身,必须以其为先行。” 会以慕说不出话,他心里头有很多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孩子就在他的面前,他给不了答案,无措无能为力,强迫他长大。 他理解师兄的话,可他好想帮忙。 最后他闭上眼睛,紧紧抿嘴,妥协道:“回去吧。” 垂着头离开,没有听清楚师兄当时如何抱歉地,和彩蝶姐她们说无能为力,她们又是多么苦涩说着“没事”“感谢”。 秦沫之后也没说什么,连每次常提的抢功意外地未提起。 贫民地的其他人又木愣愣地目送他们离开。 这里仿佛毫无快乐可言,丧失希望唯留仇怨。 第36章 贫地凶案(二) 留在客栈的安落琼,内心极度不安。 她猜不到他们下山要做什么,虽能和会雨新独处是幸福之事,但和江老爷那边无法交代可不是好应对的。 会雨新收拾着衣物,桌上翻着璇雅给她的《千笙曲》,时不时还念叨着。 安落琼道:“你哥哥们大早上是去做什么?可有昨日与你相说?” 会雨新带笑说道:“他们不必与我相说,护者无权干涉他们的事。” 她的笑是苦笑,即便现下安落琼也是护者,仍是不一样。 护者本不存在,李太后亲自赐她为护者,并下了文书。 文书上明里暗里说着不能成修士,不能修道,不可张狂。 就算再喜爱武学,也不能让太后察觉。 “安郎想迎接,便去吧,哥哥们说过,你该继续修道。”会雨新又说道。 安落琼正想找理由出去,没想到会雨新会主动准许。 刚踏出门,三人就沉默不语的上了楼梯。 本想逮住开朗的会以慕问问,哪知道他是最阴沉的那一个。 每人路过她,都颔首打招呼,但没有人说开口任何一句话。 安落琼最后还是把话直说了,问:“几位修士,能不能问问,之后你们修道之事,我能不能跟着?” 莫涵煦回头看她,回道:“若是可以之事,会与你相说的。安姑娘先好好养伤。” 得到回答,安落琼好歹心安了。 回房后依旧是长久的沉默,师兄弟二人分隔坐着。 “会以慕,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时辰到了正午,终究是莫涵煦忍不住了,先开了口。 会以慕道:“你说。” 莫涵煦便道:“我们真要查此事,必然会经常到作案之处,人多眼杂,叶景山若知道我们在此,就容易打草惊蛇。” 怕就怕死掉小孩是别人所做,叶景山在后头盯着。 师兄担心的没有错。 但是会以慕回来路上也在思考。 当时在山上仅仅想到下山所挨之处,好用安落琼作诱饵,其他的,真的没有深思熟虑。 他在死去的孩子边上时想的是修士责任。 平静下来,反倒能从师兄所说的,找出真正驳回点。 会以慕反驳道:“万一在我们入住客栈,叶家小公子就知道了。师兄,那是不是有些举动更好?反正闲着没事,查查案,刚好分散注意。” “说来容易,但若是没把案子结了,和他们更是不好交代。” 莫涵煦摇摇头,师弟能想到的自己也想过。 问题是,如此法子太是冒险。 做事不做好,留下半个摊子给有所期待的人,比起刚开始答应来的更不负责。 找点事情做确实是上策。 几个修士在房子里吃喝打诨,很难引起他人注意。 会以慕是三分热度,现下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道:“莫涵煦,不如这样,若是明日还有异事,便出面解决。顺便带上安姑娘,放放诱饵。” 师兄铺好床铺,终于郑重点了点头,道:“要是没有,也得带安姑娘去外面转转,干等不起。” 两人意见一统一,心中大喜。 会以慕小兔似地蹦到师兄身边,莫涵煦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空了个位置。 “师兄,脸还疼吗?” 他盯着师兄还有一点点微肿的脸颊道。 莫涵煦下意识抚了抚脸蛋,道:“还行。” 不知道师弟又在打什么小算盘,突然关心起自己的脸来。 “那我今晚帮你敷脸,《敬雕诚训》少抄十遍怎么样?”会以慕眨巴着眼睛,恳切至极。 放在以前,无论他怎么撒泼粘人,问过无数遍,莫涵煦都难以心软。 现在,却正好抓着现时机。纵使莫涵煦喜爱之心特意藏匿,奈何爱情是无法真正自控的。 而且,师弟偏偏求的,是自己亲自罚的抄书之事。 师兄不去撞他的眼,毕竟,会以慕眼里晶晶亮的闪烁,会让他更摇摆。 他硬着脾气回道:“不可。” 会以慕便靠的更近了些,右手撑着后头的薄被,半躺着,去贴师兄的腰间和腿根。 脸上挂笑言道:“那不仅帮你敷脸,以后都你睡外头,我睡里头。对,还有妹妹烧的烂松菜滚豆腐,三月以来我都不和师兄抢,这样总行了吧?” 睡外头,睡里头。 莫涵煦听的不住联想,耳根烧红大半。 心道,等案子结了谁和你睡一张床? 正想着,又忽然失落起来,居然回去之后就不能睡一屋了。 起起伏伏,捉弄人心。 莫涵煦扭头去看他,师弟正调皮地朝他提眉。 “九十遍,不可再耍赖。耍赖了我可揍你。” 他凶道。 师弟坐正了,满意地笑着,捣蒜般点头。 刚说完,响起了敲门声。 “三哥,莫哥哥,午膳已好,下楼吃饭吧。” 会雨新过来叫他们吃饭了。 “知道了,这就来。” 会以慕大声回答。 午时,同是在会国之内,会国王宫也是不清静。 会宸刚刚下了早朝,前刻老丞相蛮横嚣张的劲,让人不由得皱眉。 作为丞相,在这等重要之时,非要谈男女之事。 硬说会大王会宸这个年纪,还不纳王后,怕是会没有子嗣绵延。 这是拐着弯想要把自己女儿,送进宫里,当这个会国国母呢。 中正文官会沄自请留在了殿中,想要聊聊此事。 现下,会宸和会沄在正德殿里对坐着。 会宸不时揉着眉心,烦心的很。 “这事避不过,老丞相的权势,加上他又私下拉拢母上,实在是避无可避。” 会沄摊开扇子,轻语道。 “国事繁多,祠堂重建,哪有心思想这等事?” 会宸不耐烦道。 即便国中多少大家闺秀,都等着大王纳后。 这天下第一俊美的大王,谁不想嫁入宫中,享后生之福。 方起莘家的姑娘自然也是百万个愿意。 对老丞相来说,女儿喜欢,自己又能得利之事,何乐不为? 但会宸不想,更是另有心意。年少时的感情,让他如今都不愿接受情感之事。 “大哥,你打算怎么破?他很是猖狂,连着几日揪着提,总是要把你压烦的。” 会沄扇了扇,捻起茶杯,问道。 会宸抬起头来,看着二弟:“是与你商议如何解决,每每早朝,众卿坐着谈到此事就争议不休。实在不利与百姓相关的国事啊,到底是得以民为重...婚事什么的,都不值得一提。” 茶杯见底,会沄柔和笑道:“哥,是母上让我来劝劝你,我可没什么意见。” “哈哈哈哈哈,你要真这么听母上的,还跟我说事情难弄,我可是不信你。” 会宸继续翻着竹简还有一些薄纸的上书,笑道,“只怕,她是拿了要你妻娶作为要挟。不然,在那云清阁喝茶,可比我这里好太多了。” 会沄自己再倒一杯,“大哥明白的精准,不愧是大王风范。这样,我倒是有个小小的主意,明日上朝,你先说要提拔阮兄,再说其他国事,定当奏效。” 以其他更热头的事来激将,确实可以盖过头去。 婚娶的事硬要绕是绕不过,反倒先挑起势头,好压原本的难处。 会宸合起竹简,甚是满意,道:“如此可以,甚好!明日上朝,弟弟记得推波助澜,阮兄的事本就该提上日程。” “作为交换,大哥,下次母亲催我婚娶之时,你可要帮我推说。”会沄喝茶道。 说来这两人,并不是不愿娶亲,但是国事告急,加上没有心许之人,所以现下是不愿的。 老丞相扩张权势,想要从中搅乱安稳国家的章法,好自己得利。 待真的夺得权位,逼会宸下不了台。 李太后忧心儿子的婚事,正好和丞相心中所念撞在一处。 那方家姑娘,几日便进宫见太后,深宫本就无聊,太后就更是欢喜。 一时本末倒置,便不念得民生疾苦了。 好在会宸自己清醒,身边得力的帮手也头脑明确,不然早就被其所得逞。 “国事为先,本就是我们的原则,下去吧,辛苦你出主意了,”会宸从大堆纸张下抽出折好的纸条,“记得把这个给阮应节。” 会沄接过,收起扇子,作揖道:“大王,告辞。” 虽说国事,大王心里其实是一直有记挂之人的。便是年少的那位女子。 几次相见,几次斗武,数不清次数的嬉戏。 他记挂的女子,何时能真的嫁进王宫? 不知了。 会宸重新翻看,新来的奏书,不再去想。 转眼间,夜幕降临。皎皎白月悬挂上空,幽静笼罩客栈。 会以慕一下午都拿来抄书了,现下已经抄到了二十遍。 师兄莫涵煦呢,先是煮了茶,其余时间都耗在剑法的书籍中。 静谧于用晚膳完毕后,被打破。 他们刚吃完,正收拾呢。 客栈忽然来了贵客,来的人不多,但是掌柜极为恭敬。 还亲自领他们,上了二楼最边上的隔间。 会以慕紧紧盯着,中间那个穿的极是朴实的男子,面色严肃。 对面收碗的莫涵煦见他的样字,疑惑地转过去瞥了一眼。 可惜,人已经走上去了,看不清样貌。 只留下客栈老板殷勤地鞠躬,以及一些讨好之语。 “你认识?” 莫涵煦问道。 “妹妹,安姑娘辛苦你们收拾了。上来说。”会以慕放下碗筷,招呼两个师兄到楼上房间。 秦沫最不耐烦,挣脱道:“不就是来了个人,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脚还没完全踏进门.....” 会以慕不理会他,对着师兄郑重道:“便服的是会国的丞相,方起莘。” 早上贫民地的人怨气他剥削,晚间便到了此地附近。 平日十分招摇的老丞相。 今日却特意拿了便衣,故意让自己在人堆里不起眼。 “确定无误?” 莫涵煦确认道。 会国丞相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早就过了晚膳时刻,时辰已经不早了。 想来如果是体会民意,倒也就不用遮掩。 会以慕又道:“就是他,我见过那么多次,错不了。师兄,我去偷偷看看。” “你去看?你自己都说是会国的丞相了,去了不是惹事吗?” 秦沫先回道。 莫涵煦一时没说话,脑袋里的想法,却和秦沫无异。 他们有名分在宫中,但是宫中之事,本就是建议,关心越少越好。 已经出了宫,应当做好本分的任务。 江湖之事众多,要处理的案件也不会少,若还要混进权谋之事,师父的话是说便是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说没有明确阻止,但确实希望他们能履行。 师弟却驳道:“天下国土,本就无法真正分割,更别说我本就是会国王爷,若是丞相做什么勾当之事,害我会国百姓,我必定脱不了干系。不该多管闲事是对,但在会国领土,我本就有责任。” 一心二用难以做得,可胸怀天下,有胆之士皆该以此为上。 或许会给带来不一的麻烦,但会以慕拿着少年斗胆的豪气,还是准备涉身一试。 莫涵煦知道劝不住他,这也是他的选择,便道:“去吧。” 会以慕听闻,上前抱了一下师兄,探头探脚地出了房间。 留下满脑子不解的秦沫,一脸不明白地看着师兄,又看看关上的房间门。 “师兄,他那么容易惹事,咋咋呼呼,对方那可是.....” 师兄笑将道:“那是你不懂他,他一旦上心的事情,就定然不会搞砸。” 秦沫还是摇头道:“就他,对事情三分钟热度的,不安心。师兄,我跟上去盯着他。” 莫涵煦哭笑不得,摆手让秦沫作罢。 “你上去,若是真的出事,跳哪儿都洗不清了。这是会国领土,他想关心,随他去。早上已经限制他做事一次了,他心中本就不甘。若再拦,怕是他会觉得,对他不信任了。” 莫涵煦说道,“还有,明日若是有异象,我们便顺着查下去,若是没有也去到贫民地带安姑娘转转。” 这次不必解释秦沫也知道为何,师兄总是有他的道理在的。 虽然一下子不能完全想清楚,但总归有理。 “那我回房了,师兄好好休息。” 莫涵煦拦住了他,道:“等会以慕回来再说,我们按兵不动。丞相定会有眼线在外,况且门开开关关,也会妨碍会以慕办事。” 拉着秦沫到案旁坐下,与他共饮下午刚煮好的茶水。 即便气氛很是尴尬,两人除了干笑还是干笑。 但好在有茶水,秦沫也可以问问师兄剑法之事,倒也不会尴尬不下去。 出去办事的会以慕在隔间旁想了许久。 不能直接在大门偷瞄,旁边房间和隔间又有着厚墙。 想了半天,还是爬到屋顶是绝佳之策。 刚想到,他便下楼,朝那几个他一眼就看穿是宰相府的小厮的人,热情地笑笑,蹦蹦跳跳向后院行去。 为了装的自在些,他还专门付了银两,随便拿了壶酒,轻功上了房顶。 外头空旷,贫民地更是静,哪房的窃窃私语,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会以慕轻手轻脚掀起一小块砖瓦。 半俯着听。 颇为震撼的是,屋里有个女子,居然是早上痛哭的彩蝶。 跪坐在方起莘的旁边,小鸟依人极了。 “怎么会有修士到贫民地,你莫要信口胡言。” 方起莘怒道。 彩蝶哭滴滴,断断续续说:“方大人,您自叫我好好顾着贫民地,我哪敢胡来。况且死的那两孩子,还是大人你带来给我养的,他们出事我自然是告诉大人您的。” 丞相更是火大,骂道:“死了人很光荣?若不是我今日上朝,都不知道你们一群婆娘在这边哭哭啼啼!!你们这种贱人的命,还要我来收尸?” “大人,若是别的事,我,我,彩蝶我是不会来劳烦您的,但是这两个孩子可是您的骨肉啊,再说当年您与我也是......” 彩蝶哭的很小声,但还是不住说着。 方起莘踢翻了桌子。 更是气愤道:“我的骨肉,让你在贫民地好好呆着,好好看着这两个孩子,每月给你银钱,有好好照顾吗?要不是我的骨肉,我会来这里吗?” “还有,我和你,没有旧情,没有恩怨!!你听不听的明白!” 第37章 贫地凶案(三) 屋顶上的人理的清清楚楚,彩蝶和方起莘是之前有过春宵之夜。 不仅如此,还有了两个孩子。 老男人自己家有妻子和儿女,风光无限,可不能被一个贱民乱了家族前程。 两个孩子虽是骨肉,但和他们的娘一样,没名分,方起莘也没有闲心去养意外得来的孩子。 但就算不愿意养,至少是自己的孩子,他不会动手杀害。暂且可以定下不是他所杀。 “是奴婢无用,是奴婢当晚没有看好两个孩子。可是人走了,总归.....总归要找个地方能安葬......” 彩蝶抽泣着,轻拽方起莘的衣下摆,她所求简单,也想到他定然不会查清事情原委。 会以慕于屋顶上,喝着酒看下面的局势。 脑中想着的却是,可能杀人的人员。 思来想去,倒是有几个人选。 但之后又被自己一一否决。 果然莫涵煦说的没错,这是难搞的案件。 即便是去问贫民地的人,他们可能也讲不明白。 唯一幸亏的点,就是他能确定,案子是冲着方起莘来的。 估计现下最清楚的人,就是方起莘。 “银钱给你,买好棺材,之后,别再来找我。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就此结束,拿好,滚!!!” 四五袋银两重重甩在彩蝶的身上,他踢开她拉着的手,往边上走了几步,离她更远了些。 女子仍是在哭的,那只去拉衣服的手被踢的红肿。又着急得,爬着把一袋又一袋银钱抱到怀里。 嘴中念叨着的是,“谢谢,谢谢。” 她求得的,不过是别人惹的不耐烦,扔来的银钱。 到了何种地步,尊严全无,却只能如此,无法选择。 能真正设身处地的,会以慕做不到,他人亦是。 身在其中之人,才能知晓自己到底经历如何。 看来大哥想要把这个混账丞相铲除,做的倒是无错的。 会以慕拿的酒不算好喝,不过专心在房间里的事,一会功夫也就喝完了。 客栈小二跟他说是碧香清,可越喝,他越发觉得头晕。 这才一壶碧香清,哪会醉呢? 他盖上瓦片,轻功下来时,碰见出来打水的安落琼。 会以慕觉得眼前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安落琼,他便指着她道;“对我妹妹好一点,不准欺负她!” 安落琼心里想着这人神经病,嘴巴上倒是和气地应和到,说好。 却是越看越不对劲,走路摇摇晃晃的,不会是喝酒了吧? 安落琼关切道:“喂,会公子,我扶你回去吧,你这摇摇晃晃的,不好走路啊。” “不必!你只要对我妹妹好一点,就好了!” 说完,突然就小跑起来,跑回二楼,趴在栏杆上,给安落琼回了傻呵呵的笑。 安落琼更关心的是房间里等着沐浴的会雨新,见他走路无事,就转身打水去了。 见人走了,上楼的人打算进门去。 整个人几乎是撞进门去的,直接摔了个大跟头。 师兄俩人忙上前拉他。 莫涵煦闻到浓郁的酒味,心中了然。 “我去向小二要些醒酒汤,你扶他到床榻上。” 说完就急忙忙跑出去。 “这么着急?不就是喝大了.....” 秦沫嘴中不解,手脚行动倒还是把师弟抬到床榻上。 月色正好,安落琼本来是就要回房的,可想到会雨新说的,当护者便要为寻嗣修士所虑。 哪怕心中只是装装样子,她也不甘心搞砸。 她刚吩咐了小二装来醒酒汤,就见到火急火燎跑下来的莫涵煦。 “前面打水看见会公子喝醉了,醒酒汤已经做好了。” 安落琼道。 “谢谢,早些歇息。” 莫涵煦赶快接了过来,有礼回道。 别有一番风味,想到在巷子里,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上的莫公子,和现今的模样很是不同。 又或许,只是对待会公子一人这么特殊。 安落琼心里想着,揣摩是什么含义。 走着走着,便回到了房间里。 房里的会雨新牵过她的手,到了自己面前。 “三哥是不是又闯祸了?” 会雨新开口就问。 “他闯不闯祸我不知,我不过是下去打个水啊,可没那么多心思。” 安落琼不喜她一上来不关心她,反而惦记着那个油嘴滑舌的哥哥。 松开手,径直前去放木桶,洗起面布来。 会雨新是明眼人,听口气就能知道安郎在计较什么。 赶忙柔和细心道:“现下我自然不能自己去关心,哥哥们让我照顾你,你下去打水都已是委屈你啦。不过是,前面秦沫哥哥过来跟我相说,没说具体的事情,我这才问问你嘛。” 安落琼这才好好回道:“他就是跑出去吃酒,喝多了,没什么别的事。” 姑娘笑着挽住她的手,欢喜地说道:“安郎,我这便知晓了。谢谢你。” 安郎本来洗着的手突然僵了一下,之后又习惯着,任由她挽着。 从小到大,哪有女子会这样挽着她,原来是这般安心。 她对会雨新戒备不起来,前时偷看到天上的半月,花容月貌,眼中带着星辰,定就是夸赞自己身边的姑娘。 偷了月亮放在身边,哪怕白日轮回,几日来,她竟没有疏远,更是没有逃走。 安落琼总想着她也会疑问自己的身世,到如今,却依旧毫无半句。 好像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把安落琼当作外人,烂漫的微笑,认真地救治。 哪怕安落琼当时打晕过她,也能不计前嫌,甚至一句责怪都没有。 世上之人,安落琼以为自己已经看的透彻。 毕竟,自小吃苦,看尽人间百态。 但偏在这儿,会雨新能给她的,是无尽的希望。 告诉着她,世间也有光芒。 “今日还要喝药吗?” 安落琼问。 会雨新理所当然地回道:“要的。还有,晚上的被子可不要再盖给我了,你的肚子若是着凉,必然是对伤口不好。” “会雨新。” 安落琼拧干麻布,跳坐到床榻上,一手托着脸,端详着她。 会雨新不晓得她要做什么,站着看她:“嗯?” 见她望着自己,一动不动,有些不自在,便前去搅拌案上的汤药。 床榻上的人被她逗到了,看她微微慌张的神色,笑着说出来:“想唤以后都你的大名,会雨新。” 非会姑娘,非会沉烟。 唤人之名,以亲近为定夺。 “安落琼,喝汤药了。” 会雨新端过来,以她的大名回应。 床边的人,无法掩盖的欢喜挂于面上。 两人对笑着,她在她身边坐下,亲手把汤药递到她手中。 “喝吧。” 安落琼还瞧着她,险些把汤药给撒了。 她真漂亮,不是世俗所言之的第一眼美女,但透出的气质却是绝然的。 这时的安落琼就恨自己书读的过少,脑中只能想出月亮,和出泥的莲花作喻。 过了好一会,她才张口喝药,中途会雨新劝了多次,就是移不开眼。 非是推脱药汤还烫,不好入口。 “你是在学如何吹笙?” 安落琼边喝还漫不经心问。 “随意玩玩,不过是兴趣。” 会雨新答。 药已经凉了,被一股脑被倒进口中,安落琼把药都给咽了下去。 又问了一句:“笛与笙互通,真不想好好学,还是假不想好好学?” 会雨新笑道:“咋啦,你是想当我的师父?” “不必拜师,太过繁琐,教你,是我自愿。说好了,你可不能推辞。” 还没等会雨新回话,抢先被安落琼施了封口术。 任凭会雨新嘴巴说什么话,都没了声音,她悠然自得地洗脸。 她知道会雨新不会冲上来找她申讨。 姑娘喜欢把自己真正想要藏着,偶尔说说,担忧和羞涩全然是因为无人支持。 估摸知道自己能教她,更是小鹿乱撞。 会雨新语的不过是四个字,无声的口型。 不用麻烦。 实际上呢,平日里只要站在安落琼身后,看到她的马尾和窄袖的护腕,会雨新满眼都是羡慕。 能做到她的一半就好了,足够英气,足够有才能,足够为他人称道,我会沉烟是一个女修。 就好了。 但现在至少还碰到了她,知道她如何成为女修,知晓安落琼的武力,心中更是不再气馁。 现在没人看见没关系,无人在意也无事,她知道有可能,就足够了。 隔壁房,秦沫待莫涵煦回来,便回去了。 会以慕喝的酒,应当是被店家骗了。 关于酒品,会以慕说过,只有莫涵煦和妹妹两个人知道,连师父都从未告知。 除了碧香清多少壶都不醉,其他的酒,只要多过一壶就能醉翻。 不仅醉翻,还会发酒疹子。 头昏脑涨,脾气暴躁,都在醉酒后。 胡言乱语,撒泼打滚之后,便是沉沉熟睡,打雷都轰不醒。 莫涵煦都总结在心中,每次皆是如此。 奇怪也就奇怪在,醉了以后,会以慕第一个要找的人定是莫涵煦。 就算是他在很远的地方,也一定要找到莫涵煦才能好好休息。 不然一直撒泼,随意胡闹,更有甚者,自己走出去迷路在外头,就为了找师兄。 “师兄,涵煦好听,浓繁寓意也好。你说叫哪个好听?” 会以慕在房间里转悠,食指软绵绵地指向莫涵煦,“是叫名还是叫字。师兄,你想我怎么唤你,还是叫你莫公子?” 会以慕勾勾嘴角,踉踉跄跄走向莫涵煦,模样甚是不得体。 师兄想到自己前几日刚醉酒,怎的今日师弟就延续上了。 会以慕满脸通红,脖子上的红疹子,显的更是柔弱,他越走越近,越笑越媚。“以慕,小心走路!” 笑着的人并不理会,他依旧直冲冲向他怀里去。 “哎,小心!!会梓钦!!!” 莫涵煦似吼非吼的口气,师弟不满地嘟嘟嘴。 居然转过身子自个向大门走去了,莫涵煦站着干瞪眼,他依旧是向前走。 走到临近门扉了,莫涵煦不得已,喊道:“会以慕!” “你自己说,是不是都不喜欢.......” 说着说着,会以慕就软塌塌地向地面歪去。 后头的师兄赶忙走上前,托住酒劲上来的会以慕。 师弟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红疹子着实严重,莫涵煦脑袋一空,之前他可是全身都发过疹子。不知这次....... 会以慕虽然已经闭上眼睛了,嘴里仍然嘀咕着:“喜欢哪个名字。不喜欢哪个。我以后听师兄的话.....听师兄的.....” 为何要和名字过意不去,莫涵煦无奈至极。 他硬着头皮回道:“哪个都行。” 哪知会以慕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好在前面就喝下了醒酒汤,醒来应该就没事了。 治疹子的草药膏,莫涵煦是一直备着的,多几次,他是真的时刻都准备。 抱他起来之时,不小心碰到师弟的命根。 着实给莫涵煦吓的,深吸几口气,若是这时候起了反应..... 还当什么师兄? 趁人之危,绝对不可。 莫涵煦把他拖到了床边上,抱了不过一刻,就扔至了床上。 “哼~”无意识传来的哼声,会以慕犹如瞌睡的小懒猫,出声后,蜷缩成了一团。 师兄不想打搅他,但想到他那疹子,若是现在不上药,半夜会愈发严重。 到时折腾,明日之计,付诸东流。 会以慕睡的很沉,均匀呼吸着,师兄小心翼翼把他翻至平躺。 “冒犯了。” 莫涵煦道。 他的手是抖的,心中拉着那根弦,不住提醒自己不能越界。 银色的腰带被缓缓地松开,外衣随着松散,红疹沿着脖颈朝下,锁骨两旁已然蔓延。 动作还算快速,看现在样子还没有蔓延进里衣所遮之处,莫涵煦嘘了口气。 草药攥在手里,一寸一寸仔细涂着。 一切都顺畅至极。 脖子部分发的厉害,红成了一片。 睡梦中的师弟再次发出令人炸毛的糯声,极轻,却挠的心腑极痒。 “嗯.....” 莫涵煦坐的离他远些,他仍是发出声响。 留下师兄脑袋空白,伸手涂药,也没缩回来。 “痒,好难受啊......” 会以慕的手已经挠上那些红点,药刚刚涂上,本就是会刺激到原本发敏的地方。 这下脑袋里有东西了,尽是那些话本,七七八八,杂乱不堪。 莫涵煦心中猛骂自己也不奏效,愣是把觉得痒的话,往奇奇怪怪的地方带。 师弟完全不知晓,他现在就是痒的无法睡觉,难受发出的声音,克制不了。 “痒......” “别挠,别挠。” 师兄只得去抓他那焦躁乱动的手掌。 莫涵煦的手是冰凉的,刚碰到,师弟的手就滑了出来。 反复抓了好几次,才把手掌给控制住了。 撒娇地哼声与一会痒一会难受的喊叫,混合在一起,莫涵煦的动作都是迟钝且颤抖的。 实在听不得,实在听不得....... 他揪住他的手腕,把自己的身子移到了会以慕身旁。 扑闪的睫毛,上下浮动。 屋里的明灯燃的正旺,火焰吐着星子,点明了不大的房间。 莫涵煦俯身,手中还拿着药,师弟终于闭上了不住哼唧的嘴。 不是师兄施了熟练的制音术。 而是,他的唇正触碰到会以慕张口的牙齿。 躺着的人突然浮起身子,撞了上来。 莫涵煦不过是专注涂药,哪会知道小懒猫还会起来! 唇齿相碰,两人都吃痛。 师兄稍有退开,哪知师弟仍是没有睁眼,反应地合上了嘴。 莫涵煦放远药膏,环住师弟的后脑勺,慢慢放下,轻柔极致。 不过偶然的唇齿碰撞,换得面红耳赤。 出格的莫涵煦,望着真正睡去的会以慕。 回想前时,他微微浮起亲到自己。 浑身都燃得焦躁。 第38章 解叶案在(一) 会以慕睡的安逸,膏药也起了效,红疹子颜色慢慢变浅了。 不知他出去探得什么,待明日也好相问。 这脱衣涂药的应急之策,莫涵煦也被自己所作所为,震慑到了。 好在师弟没有醒来,不然横竖,莫涵煦都解释不清。 虽说心中有懊悔,但一样充斥喜悦和兴奋。 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名正言顺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剔除了所有的怀疑,他太清楚,将来,是要护着会以慕的。 莫涵煦不再躲避自己的心神,更了衣,例外的去里头躺下。 烛火并未灭。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房顶上滴答声,冲洗着世间万物。 毫无嘈杂,唯有雨滴的声响而已。 莫涵煦侧着身子,眼睛本合上了又睁开。睡不去。 若是心如止水,何来动心之说。 没法子,他将手肘压在枕间,倚着望师弟,雨声使人心静,能仔细端详。 会以慕白皙的皮肤,渡上淡淡的灯黄色。小嘴边挂着水痕,鼻尖有些不明显的油光。 他的呼吸是起起伏伏的,安静地,呼进呼出。 离的如此近,莫涵煦不由地上扬嘴角。 真是个可人儿,小时候到如今都这么讨人欢喜。 “小懒猫。”莫涵煦戏谑道。 白日虽说没有很重大之事,但时辰晚了,身子仍是不免疲倦。 不过一会,莫涵煦眼皮便打架起来,伴着雨声,沉沉地睡去。 耳旁的耳饰妥放在臂弯中,盖去浑然而生的野生之气,与雨夜的静默相合在一起。 侧房中,丞相方起莘趁着半夜,正蹑手蹑脚离开客栈,特意叮嘱客栈老板,不准透露半点风声。 贫民地死去的两个孩子,此刻,正淋着夏季的暴雨,丝毫没有庇护。 雨水洗刷着流出的血迹,惨白的模样,满是悲哀。 早上哭丧的有那么多人,多少是凑个热闹,又或是知晓这两个是谁的骨肉,想要用此得些银钱。 愈是贫穷,所求越少,却也同样会更险恶。 本性暴露,一览无余。 可怜的婆娘彩蝶,啜泣着小跑,只想早些赶回孩子身边。 她怀中揣着碎银,大雨之下依旧抱的很紧,生怕掉了一点。 她全身湿透了,白色的补丁衣衫沾上水,重了不少。 也正因为急迫,跑着跑着就摔倒在了地上,硬生生砸向那坑坑洼洼的泥地。 脸上,身上,都粘上了湿土。 她的泪水与雨水混杂着,漂亮的脸蛋亦是磕出点点血迹。 碎银洒的满地都是,有些还陷在了泥土里。 她忍痛跪起来,疯了一般,瘦小的手指去抓散落的银子,试图将一块一块重新放回袋中。 可袋子掉在水坑里头,她使劲打开,却因为雨水,重的很。 彩蝶拖拽着袋子,挣扎地去够那些银子。 可即便是爬过去拾起,银子也只是放回去了几块而已。 “你心疼你的孩子吧。” 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遮挡住了所有能找银子的微薄光芒。 那人也是湿透的,可他在笑,嘴角上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没有发簪,也没有发冠,松散着所有的发丝,都毫无章法地贴着那人的脸庞。 彩蝶怕他,却仍惦念他脚下踩着的银子,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那人挂着可怖的笑,俯下身子,并未回答她的话:“你说,为什么他们就是方丞相的崽子呢?” “值得吗?为了孩子,三番五次说明自己的身份,好的打紧啊。” 彩蝶害怕地退后,跌坐在泥坑里,痛哭着道:“你到底是谁.....我不过就是想给孩子买口棺材.....” 原有已经捡回来的银子揣的更紧了,她扭着身子哭泣,想要退之逃跑。 那人也不抓她,任由她跌跌撞撞地退后。 他站在那,从地上的土里抠出陷入的碎银,放进自己的兜里,笑言:“棺材,我都帮你们买好了。做事,我从来都不会含糊的。” 说完这句,手上握着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彩蝶去,正中彩蝶左胸。 一命呜呼了。 雨越下越大,那人慢悠悠走到她身边,注视着死不瞑目的尸首。 他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像是在观赏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尸首指尖的泥土被雨水冲洗,原本握在手中的小块碎银,滑落在了泥地中。 街巷无人,也无人因为外头的声响而点灯。 黑乎乎的一片,月光更是因乌云而微弱。 他笑的极是瘆人,空旷的泥地上,一人一尸。 就这样在路中央对着。 那人没撒谎,他一直等到后半夜,天要亮了。 待乌云飘过,果然后头有三副棺材。 正好放在他身后,不过十步之遥。 “可要好好厚葬你和孩子。” 他走到她跟前,把那五块没捡出来的银子,抛在她胸前。 脸颊上的笑容似控制不住,甚是癫狂。 他笑的得意,伸手去拽住了匕首的把子,重重拔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那人一脸。 匕首一出,彩蝶那睁大的双眼留下了两道深红色的血痕。 都是血迹的刀子放在水坑里随意泡了泡,脸上的血迹就这样挂着,那人也没想要处理。 直到他打了几个哈欠,有些困了,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天晴不过那一会,雨慢慢又下的大起来。 早晨起来,没听到有何异事,会以慕也意外没有嘴硬。 师兄弟三人就带着安落琼,去贫民地的茶馆,想看看叶景山会不会出现。 留会雨新呆在客栈,看管行李,顺便让她好生歇歇,不必一直挂怀安落琼的内伤。 怪异的倒是莫涵煦。 他黏得会以慕极紧,就差脸贴脸了,支支吾吾问:“昨日你睡着后,可还醒来过?” “昨日睡的甚好,师兄,你若是想和我撑一把伞,就把你那把油纸伞收了。” 会以慕说着要帮他收伞。 莫涵煦拦住他,又正经道:“会以慕,以后不准随意喝酒。” 说完,便离他远了好多,前刻的温文全部收回,冰冷替代情绪。 会以慕心道,主动凑上来的师兄,着实有趣。 师弟是个明眼人,之前师兄每次都是嫌弃他的酒敏,骂着捶他要他戒酒。 如今倒是只是说了句,似责怪却不是责罚的话。 有意思,有意思。 想着想着,不一会,就到了茶馆了。 茶馆只有一层,比起客栈来,简陋的和没搭好的草房子差不多。 饮茶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看上去也不像是常客。 “公子,可是有什么奇案?本来我呆在客栈,也能帮会姑娘一些。” 安落琼憋了一路,坐正后才问。 “昨日那边死了两个孩子,行凶之人毫无踪迹,酒馆没有开门,茶馆的人算是这最复杂的了。所以我们带你出来,到这儿可以寻人问。” 会以慕抢着回答道。 莫涵煦同茶家道:“来些红茶。” 茶家躬身应了后,他转回来对安落琼笑了笑,道:“是我们师兄弟自打的主意,前几日安郎问我们能否继续当修士,有案子便带你出来了。” “多谢各位公子,能记得鄙人所说之话。若能帮忙,安郎在所不辞。” 安落琼跪下便要行大礼。 会以慕连忙拦住她,道:“你不是下人,与我们是平起平坐的。” 安落琼愣住了,被傻愣愣地扶起身。 “对啊,安郎。上次刚说,修士就是为民而生。无贵贱,你也不用看高我们。” 秦沫接着道。与两位师兄弟对了眼,三个人都善意地笑着。 平起平坐,在安落琼这十几年的生活中,从未体会过。 她像是被拴在江家的羊羔,绳子很长,看似是自由在外,潇洒快活,却终究是绳子在他人手中。 做事由不得自己决断,修士又何曾是她想当的。、 女扮男装这事,她也是哭了多少个日夜,才能真正接受。 没有人怜惜,没有人在意,她到底是伤心是难受还是痛苦。 甚至,有人真正把她当过女孩吗? 说是安郎,又有真正当过一个什么正经男子吗? 不过是个遮遮掩掩的工具,却仍是逃不走。 “那好,便是不分贵贱,往后一起查案。” 安落琼作了揖,和着他们一起笑将起来。 雨下了好久,连着早晨,突然刮起大风,雨滴下的噼里啪啦,门口几个茶桌都被掀了去。 “管茶的,外头出事了。” “出事了?死人了?” “出去看看去。” 茶刚上到,茶家就被人拉着出去,还有其他桌吃茶的也都赶着出门去看热闹。 “怎么都跑出去了?” 秦沫说道。 莫涵煦不慌不忙地端起茶壶,给会以慕倒水,再是给秦沫,后给安落琼也盛上。 独独他的杯中没有盛。 会以慕微抿了一口红茶,眼睛却是看向外处的。 说死人的,定然就不是昨日的孩子,那人见杀孩子得手,肯定更是猖狂,杀得其他人。 推算下来,是夜间行凶的惯犯。 在脑中绕过许多人物,却还是没有确定的人选。 “这杯喝完,我们出去瞧瞧。”莫涵煦说道,拿过会以慕的伞,横在桌上。 “这个放着占桌。”他又道。 外头围着的都是长居贫民地的人,有的上前,有的就呆着看戏。 一盏茶后,雨也小了些,他们拿着油纸伞,倒也不用撑。 离的地方不算远,听声响是已经撕打起来了,粗鄙的话语骂骂咧咧,沉着气,前头的莫涵煦,压着另外三人的急躁。 安落琼惊道:“女子袒胸露乳......” 她顾不得前面说的要沉住气,上前就去整理倒在地上的人的衣冠。 衣服已经被扯的变成碎布料,特别是胸前的那块,无力修整,即便是去遮掩,也仍是裸露在外。 双腿处也是被扒拉的不剩,连里裙都是被扯成丝丝的。 旁边是男女老少扭打在一起。“是我先看到银子的!!” “哪有你的份!” “艹蛋的,拿不到就硬抢啊!” “争不过你,还打不过你!还来!” 十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地上湿漉漉的泥巴都被打的飞溅四起。 连银子到底在谁手中,旁人都瞧不清楚。 秦沫慌忙道:“师兄,这个安喜,可不知会不会闹出事端。” 莫涵煦回道:“现在还不是插手的时候,她抛头露面,倒是能引出我们所求的。” 天助也,师兄弟心中都明白,最紧要的是把叶景山这个滑头给引出来。 安落琼都无需劝说,自己就到人群中了。 若是人在暗处,定能看见。 “她笛子握起来了,我前去。” 会以慕说道,便从伞下行出去。 “几位乡亲,是在争抢银子不是?”他高声一呼,扭头对安落琼眨了下眼睛。 后头的人,紧锁着眉,凶狠地终是把笛子按回了腰间。 争抢就大声的人,见他模样不凡,穿的虽是山上练功时的校服,玄色衬的他更是透亮。 不逊的笑意挂着,其他人也都止了动作。 那最大声的人质问道:“那小子,你来评评理。我们几人出门要去寻柴火,见到这人死在这儿。不用特意看,胸前袋子有几块银子,顺手拿来的。” 边上人插嘴道:“就是啊,人都死了,财总不能就扔着不管。我们都有老小要养活呢。” 安落琼冷笑着,倒也不管会以慕拦在他前边,张口道:“真是好义正言辞,养老小,拿银子,女子死就不是死了?横竖你们不帮她收尸,丢在这里随便撕破他人衣裳,还说什么养活自己,真是好笑。” 暗处果真有人在,莫涵煦和秦沫两人各看两处,伞遮住半张脸,能见到北边青绿色的衣裳,以及沙沙的蛇动声。 还算来的不晚,莫涵煦心下是半喜半忧。 他拿手拨动耳旁的银耳饰,郑重思虑事情。 “我小兄弟是直肠子,各位乡亲莫怪,你们不就是要补贴家用。一人一小块碎银,我来分发就是,不够的我自掏腰包给上。” 会以慕心里头却是骂着安落琼。 这小子还真是记仇。 这种话她早知道不能说,非要顶在后头直说出来,看他怎么解决。 那些人本就是粗鄙过日子的人,上头的税务逼的紧了,看到钱财,就只得抢。 不同于平民,他们在这,就是贱畜,明摆着不让他们活下去。 可但凡是人,谁都想能活下去。 知书达礼,友善谦逊,与他们而言,不如银子和粮食来的更实在。 莫涵煦说过帮不了,一个案子过后确实还有另外的案子,贫民地的死人若不是这几日在,恐怕十几年来,就有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去。 乡亲们不再抢了,一个个都好生拿着碎银,抢着离开。 和前刻抢夺疯狂的模样截然不同,里面还有不少是孩子,拿了银子朝会以慕疑惑地瞧一眼,小心地跑开。 “秦沫,你去跟着他。不可轻举妄动,有消息飞页。” 莫涵煦低语道。 两人便分了头,莫涵煦向前,朝安落琼他们去。 秦沫绕到后头,转个弯子跟踪那可疑的青绿色衣衫的男子。 安落琼是骂了,骂完却没跟着会以慕朝那些贫人,展颜托笑。 贫民拿钱之时,她把外衣卸下,抖落整齐,盖上死去女子的尸首。 雨点便是落在外头的衣衫上,淋不到里头湿透的肌肤了。 她蹲着,眼中不免就攒起了泪。 死不瞑目,死时是多痛苦。 父母离世后,小小年纪的安落琼就不怕什么尸体鬼灵,无论是如何死去的人,无论是死法多难看。 她都不会退后一分。如今,她是凑的最近的。 鬼门关走过的人,对于这些越是不怕,也越是怜惜。 同样,也会一样憎恨。 “是彩蝶。”莫涵煦站在她后头,细看那个流着多条血痕的白脸,瞧了半天分辨出来。 正是昨天哭的最凶,且说那两个孩子是她的,领头的妇人。 安落琼站起身,冷道:“你们认得?” “她是昨日死去那两个孩子的娘,哭着喊着说孩子的可怜。” 会以慕刚好送完最后一人的钱,赶忙跑来答道。 见莫涵煦和安落琼,一个比一个脸要冷,再这么互相瞪下去,就差动手打架。 “私自离开,意与乡民争执,当面质问所护之士,掩置现场。” 莫涵煦条条道来,未加任何情绪之词,所说如何,说的何人,在场心知肚明。 会以慕道:“好了,好了。既然人都走了,我们才好查案。” 他扯住师兄的衣衫,挤出笑容对着黑脸的师兄,眼中都是求情。 唯一的线索,你想意气就断了? 会以慕屈就眨眼,扯着大白牙想着融化这冻结的莫涵煦。 旁人见样,异样之感。 安落琼瞧着,无语至极,重新蹲下身子,轻翻盖上的外衣,裸露的胸襟都被她的身影遮住,她不想彩蝶在死后,身子还肆意被人糟践。 少一个人看到死者不堪的模样都好。 第39章 解叶案在(二) 致命之伤在胸口上,应当是一击即中。 再将尸身仔细翻看,除了七窍流血,其他的均是毫无发损。 “自有懊悔前时的错误,补上了便是!你们不方便看女子的伤势,我帮二位修士看清了。左胸中刀或是匕首,刀锋藏毒,致死后七窍流血。”安落琼细细道。 莫涵煦拉开会以慕,护他在伞下。 他受不住师弟,不停请求的眼神和露齿的微笑。 虽然师兄还是冰着脸蛋,倒也不是不好说话的,立刻回答道:“安郎做修士多年,可有猜测人选。昨日孩子死去,惜是七窍流血太过平常,实在想不出是谁,狠下心杀妇人和小儿。” 莫涵煦的语气是好了,但又是冷脸,还连带着不明缘由的潮红,恐怕压着的恼火要烧到脑袋上来了。 “师兄,安郎第一次与我们出案,便有如此作为,难得啊。” 他跳到莫涵煦面前,夺过伞柄,帮师兄撑伞。 会以慕比师兄矮些的个子,手举的高了些,却又因为从没这么主动撑伞,举的很是费力。 莫涵煦勾手抓住他那支撑不住的指间,他直接被师兄拉的更近了一些,撞在厚实的胸口中。 “不必逞强,我来就行。” 颤巍的声响伴着喉间的移动,字字传入会以慕的耳中。 握的甚紧,莫涵煦的眼中,注满了担忧和担心。 实则,微微越界的喜悦,埋藏在心中。 祸事当前,仍是思虑着会以慕。 不得体,他自己心中骂自己。 “七窍流血,中毒最为常有,江湖多位高手都对毒术颇有建树。倒不如从夜间行事为源头,能估摸出大概是何人所为。” 安落琼倒是真的认真思索,重新查过尸首一遍,转身回答。 看见的是两人同握伞柄,含情脉脉,脸颊红的好似炭火过境。 安落琼拉下脸来,大声道:“夜间行事,多有隐晦,说来倒有可能是关情之事。” 这才反应过来,莫涵煦上拉伞柄,两人不再黏连。 刚想与扬起马尾的安落琼争辩。 忽的,飘过枯叶,落在手心中:急,北边街口,确为叶景山。 “安郎,若是你前主子行事,是否可能?” 莫涵煦见机岔开话题,也好先顺势重事。 “师兄,不是不要.....” 会以慕假意疑问,故弄玄虚。 台阶所下,适合逻辑,应和彩蝶之死。 安落琼必定得顺着说下去。 “嘶嘶嘶”声响袭于脚下,漫向四周。 翠绿色的蛇群快速游走而来,缠绕在草房的草梗上,土地越是水多之处,窜出的细蛇便越多。 安落琼急忙退闪,施展轻功到还未波及的屋顶。 “这些蛇就是冲着安落琼去的!切勿伤及乡民!” 会以慕看见秦沫的身形,朝他喊道。 莫涵煦收了伞,扔给师弟:“都说叫你别忘带蓝杫。拿着凑合用。” 会以慕嬉皮笑脸地接过伞,憨笑道:“谢师兄!” 蛇群比起叶宅那次更上一层,粗细皆有,起止是竹叶青一种! 莫涵煦想到之前,还问师父为何叫不叫袖青,见得才知,他哪只是会使唤竹叶青。 分明是蛇类皆可! 群蛇来势汹汹,奇怪倒是,不攻击贫民。 他俩倒是也被排除在攻击之外。扭动且张着血盆大口的,都是朝秦沫和安落琼去的。 “会梓钦!说什么胡话,快来帮忙!” 秦沫模糊的背影退将到近处,蛇群居然还有能在空中对战的。 “帮忙?招惹我还想他人帮忙!”尖厉的嗓音响彻贫民地,那些空中所谓会飞的蛇,自然是主人操纵的。 他们盼着出现的人,上钩了。 来人正是“袖蛇”叶景山,他手腕还勾着两条昂着三角头的蛇身,袖子挥舞,蛇身也随之浮动。 会以慕稍抬伞身,轻功伴随,撑开伞花,朝空中交织不断的蛇群行去。 黑压压的整片,饶是可怕,贫民都被密密麻麻的蛇骇出门外,本来躺着休息的草席也被蛇群占领。 到处都是“嘶嘶嘶”的蛇舌声响。实在是太多了。 莫涵煦站在那儿无法下手,脑子里开始思索。 师弟救秦沫定是无事。一不留神,安落琼逃去哪儿了?! 如今现状不危险,却闹得一头茫然,刚想着朝前边安落琼走的屋檐追去。 “你们带他走,是何居心?”叶景山对着两位寻嗣修士,口中也无一丝惧怕,全是愤怒所充斥。 他今日就是要把安落琼夺回去,安在自己身边,为他所效力。 “小叶少爷,你自然是知道我们是何人,也就知道我们不会强求!” 会以慕吃力道,一条蛇猛地飞过来,被伞面重重甩到旁边。 这话明显击中了叶景山,本身攻击秦沫的蛇群,全部都转而攻击他了。 伞比起剑更重,微动身学配合轻功,会以慕还未练习熟练,在空中实在无法运用。 师兄批评的在理,要是当时带上蓝杫,哪会这么吃力。 叶景山乃是有名号的修士,便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如今发怒,难以收场。 他们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和他对抗实在有些实力悬殊。 小蛇还好对付,刚打散一团,便突如其来巨蟒,“嘶嘶嘶”地冲过来,花边的尾巴砸在伞端,顷刻便裂开了! 秦沫着急喊道:“他根本听不进话,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这些成群的蛇为上策!” 话急匆匆说完,蛇群又冲着他来,出多张符咒,就给了没几句的时间。 地上的莫涵煦寸步难行,叶景山狡猾诡异,蛇群早知他不是贫民地的贫民,绕着他,无论他往何处都阻挡其前行。 他清楚,这些有灵气且被操纵的生物,若是伤害,定然千钧一发而动全身。 一边是心中挂念的师弟,一边是逃之夭夭的安落琼,还有被逼到角落蜷缩的贫民。 自己也被蛇群困在其中,难以抉择,必须抉择。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可知道,纷乱局势本就需要我这种人的出现。百姓和乐,言听计从,我当的了天下的王!” 得势的人高兴地大笑,削瘦的身子笑的狂妄,怒气与之直言不讳,旁人看来他就是个疯子。 不听话,就死吧,不屈其为王,便在他脚底死去。 不用叶景山自己动手,他驯服的灵物就能将他们绞的粉碎。 莫涵煦能想到他现在心境,灭是灭不完:“叶公子,若是安郎来我妹妹这里疗伤呢?可是说好,疗伤完毕就好好回去见叶公子您。” 安落琼就攥在他手上,最后他在叶景山极力对抗师弟们的分散,擒住分明没有逃走的安落琼。 他就揪着她,没有将剑横在她面前,如此一来,蛇群也不会认为他会伤害要护之人。 误伤不可,蛇群就绕着他俩绕圈子,张着口,却没有前行的举动。 “疗伤?寻嗣修士的妹妹。真是糊弄人,张口胡来!”叶景山压着难免有的紧张,不屑道。 莫涵煦浅笑,回道:“若是叶公子不信,问问安郎便是。我所言,有无错处。” 温柔至极,冰霜的脸蛋不复存在。安落琼心道,深思筹谋,着实厉害。 “本想着疗伤后回来见叶公子没错,”安落琼扯着嗓子道,“但不得不说,叶宅已灭,实在愧对当年,便准备逍遥世间,不再为何家效力。” 叶景山气愤当头,从胸口拿出一柄断了的笙,“安裴晟,亏你说的出来。”他不再是对着那两人,怜悯般望着安落琼。 笙也是翠竹所制,断去的部分并不是完整,很是不规则。 放置嘴边,会以慕甩开巨蟒,高声道:“叶家真是折了?!那安郎到底如何受这么重的伤!” “闭嘴!!!” 叶景山重甩袖子,六条巨蟒接踵而来,根本应付不开,条条都是要将会以慕和秦沫生吞了的。 本是无毒蛇,却被叶景山活活喂了毒,秦沫这时心中想骂也骂不了,胜者已然粘上符咒,刺向蟒蛇的舌头,毒牙挂着黏腻的汁液,就差一寸之遥就将滴落。 符丝栓在那蛇的牙间,另一只有冲他的左边胳膊,惊险翻身,大坨的黏液是往下落的,没落在贫民身上。 一旁的会以慕同样要应付三条,继续激将自然是不成。 叶景山顾及的是莫涵煦手上的安落琼,他未靠近,而是望着她,吹响了那支断笙。 曲声悲怆,夹杂着不可言说的感伤,断裂的笙,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缺音少调的。 一曲终。 莫涵煦挟着她,他看不见她的眉眼,却能感受到她不住发颤的肩膀,和紧紧握着笛子吹口的指尖。 力度极大,手臂都充满力量。 “叶大哥,你说过,你我互帮互助,就算最后散场也是各自为好。” 安落琼说话并不响,却能字句钻进叶景山的耳朵里。 旁人说什么不重要,但若是这句话是安落琼说的,叶景山定然发飙。 巨蟒和其他蛇群都发疯到极致。 “啊啊啊啊啊....” “别过来,别过.....” “仙师救救人啊...” 贫民被群之攻击,无数的蛇肆意爬动,都朝他们去了。坍塌的草房,碾碎的草席,支离破碎的竹柱子,蛇身一碰就“听令哐啷”。 张皇失措的人们逃不出四处,挤着推攮着喊叫着,场面极度混乱。 “你这几位好朋友,还不知道你的真实之事吧。我便好好说说,也好让你能逍遥世间。”叶景山说罢,狂笑道。 他扬起脚步,轻功至安落琼被挟持的砖瓦上,“从何处开始分说你来决断如何?” 蛇群知趣的游走,连带着莫涵煦也不在防备内。 “是小叶公子要说,我可没有什么决断。” 安落琼掐上莫涵煦半横没横的剑刃,就剩分毫地放在自己脖颈上。 “安裴晟,让你跟我回去,便只有死一条路是吗?!好,那我来说。你年纪尚小就到叶家,无人看中你。一生本领,刚来时被当做是随意使唤的小厮,我把你当做至亲,收为修士。” 安落琼道:“叶公子,至亲说的可就过重了,小生担待不起。” “不是我保住你,你能在叶家完全支撑下去?安裴晟,果真是忘恩负义。” 叶景山说的动情,似乎眼泪都要掉落。 变脸比变天还快,不给搭个戏台都对不住叶景山的口舌。 “小叶公子!要说快说,等的迫....迫不及待呢!” 会以慕无闲心去看那边状况,可单想想,师兄对外人一向冷若冰霜,闭口不言。安落琼估计也讨厌坏了这个阴阳怪气的叶公子。 无人应和,要是十年的事情都翻到出来,会以慕和秦沫支撑不起这么多时辰。 巨蟒一条比一条来势汹汹,都顾不及下头的房子和农物,杀完就算。 “就你腰间的笛子,若非我教你音韵,可会变成你的第一法器?这笙是你亲手摔坏的,取名‘断笙’,说要效忠我,一辈子做叶家修士,言而有信。” 此言实在差矣。 连带了越仙族最重要的言而有信,以及安落琼最得意的法器,听起来就让人倒胃口。 莫涵煦在后头听的也不由皱眉,口气透着娇气的意味。 什么一辈子效忠的话,从叶景山口中语出来,变成了妖孽般的意味。 “叶氏灭门,我仁义便尽。公子,请回吧,”安落琼把横着的剑柄更贴近了些,“你可若执意不回,安郎以死明志,好让公子死了心。” “不必再向后,还有两寸。”莫涵煦低语道。 他不说话,顾及着旁边师弟打蛇,听着动静,还需顾着假意要自损的安落琼,防止越了分寸。 叶景山心中当然是不希望安落琼出事的,事到如今,他着急的无非几件。 一是缺少得力助手,二是安落琼知晓的过多。 最好是模棱两可,没人会来怪罪他,反倒是可怜他。失去亲人,失去宅子,都不算是事。 反而是被人冠上不好听的名声来的可怕。 他捂着肚子笑起来,道:“你要知道,若不是狼族的韩之渊,叶宅会真的覆灭吗?安裴晟,他毁了我们一整个宅子,不跟我回去了结了他。哈哈哈哈哈哈,是啊,你不回去也是上策,谁会投奔一个孤苦伶仃的公子呢?” 话说着,突然不知何处窜出来的小蛇,死命缠绕住两人握住的淋漓的剑柄。 莫涵煦不知如何抓蛇,小蛇张着口,就要咬下来,安落琼一把推开剑把,另一手掐住蛇头七寸,使上十足的功夫,当场拧断小蛇,身头分节。 小蛇是从安落琼的袖子里爬出来的,远不止一条,那条刚被扔到旁。 又有七八条跑出来,“叶景山!你信狼族,可别想扯上我!”安落琼说罢。 抽出腰间的笛子,用力吹道,曲调甚是轻快。 第40章 解叶案在(三) 这些小蛇皆是竹叶青的幼蛇,还未成大蛇,却依旧是毒的很。 莫涵煦不会抓蛇,手中握着淋漓,斩折多段蛇身。 但蛇群源源不断,无法静心。 心中思虑的是,边上和巨蟒拼命拼力的会以慕。 师弟一剑划下,划断是那条的尾巴,仅是吃痛的蛇就冲着他,更是张狂地爬来。 “呲”,宝剑直入蛇的口中,狠狠捅进。 后头跟的紧的蛇,被直驱而入的淋漓,撑成了肉片。 他划破连着的三条幼蛇,往旁边轻微挪脚,像是踩着安落琼笛子的节拍,蹲下身子,淋漓跟着身子划过一整圈,最为基础的剑法,对付这些小蛇很是有效。 左右出剑,砖瓦挑起,甩向坑坑洼洼的底下泥地,几排条蛇被淋漓利落地斩断头。 叶景山熟知安落琼,不知何时安插了蛇进了她的袖间,可惜的是他自傲自大。 没有料想,寻嗣修士的武功可是世上青年里数一数二的,绝对不容轻视。 小蛇数量虽多,难缠却是算不上。 何况,莫涵煦在三人中,剑法最为扎实。 “小叶公子,趁人之危可不妥!咳咳......” 会以慕拿伞柱死命撑住巨蟒的张口,骑在巨蟒的头上,旁侧的巨蟒又想要把他吞下去。 他死命大声讲话,奈何还是没有安落琼的笛声响。 她吹的十分用力,乃至客栈的会雨新也听的一清二楚。 阴沉沉的天,落下的雨点比前时更大,会雨新打开房间的窗子,一片狼藉的贫民地和到处逃窜的贫民,在雨滴下慌张地喊着。 悲悯,妹妹脑中跳出这个词。 随后,开着窗子,去布袋里翻找东西。 悲悯乃至慈悲。笙捧在手心里,会雨新蹙着眉,犹豫不决。 笛声越来越急促,甚至有要断掉的迹象,她是清楚安落琼伤势的,内伤根本还没好全,腰上刀剑伤也是刚刚结痂。 会雨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迎着吹进的寒风。 笙悠扬的曲调,扬长不羁,是会雨新新学的曲子,震的正是灵物。 雨滴越落越大,笛声和笙声,巧妙地构成了和弦,一快一慢,一急一缓。 笙是南边的曲调,哥哥会以慕是最熟悉的,不是别的,是妹妹喜欢哼的那首小曲。 会雨新......妹妹...... 几人心中冒出的念头都是不可思议。 生在和弦中的安落琼,此刻轻松许多,会雨新有心占着主旋律,让她附和就足够。 原来这姑娘天赋异禀,即便说自己丝毫没有练一日,但笙一碰到唇齿,就是游刃有余。 不仅是袖中的蛇,连巨蟒和小蛇群,还是追着贫民不放的各类群种,像是着了魔,攻击力大幅下降。 会以慕趁机抽回被蟒蛇咬住的伞杆,注入内力,在上空转过一圈,注入内力,重重敲击在巨蟒的头颅中央。 数不清敲了多少下,胡乱的棍法打在巨蟒的各处,汗珠和雨珠些数滑下。 那条庞然大物最终坠落在同类的尸骨上,口中的毒牙都碎了一地。 “安落琼,你留着后手!是不是就是等着今天看我的笑话,特意在此处出现,好叫我出糗?!” 叶景山发疯似地喊着,再未悬在空中,转而踏足于瓦片上,瞪红着眼。 “问我为什么杀全家?若是不杀,难道给雕王留后路?难道给这些什么寻嗣修士后路?凭什么,凭他们生来就说什么救人水火,不就是生来尊贵!”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为什么宁可信一个早就不在世上的雕王,也不愿意把我的地位给我!都已经是有名号的人了,世人除了闻风丧胆。对啊!就闻风丧胆,仅此而已了?!” 嘶吼声音如此响亮,他大步向安落琼走来。 莫涵煦听到这,心上气头,淋漓上挂着的十几条小蛇被他注了内力,活生生变成肉泥。 尚且不能唾骂,越是发疯,所能知晓的信息便是越多的。 等他说完了,再吐个狗血喷头也不迟。 那边秦沫却是忍不住了:“叶景山,不把人放在眼里,你还真的是第一位!真是人面兽心!” 叶景山完全不顾他,继续张狂地说着:“为什么留你?你自己不知道吗!!安裴晟,要知晓越仙族人,本来早就该下土了!” “闭嘴!” 莫涵煦和会以慕异口同声对叶景山说出来。 巨蟒只剩一条苟延残喘,会以慕骑上它,猛得把伞柄戳进那大型怪物的头脑中。 一命呜呼。 “你真以为自己能够独善其身,逍遥自在?哈哈哈哈哈,安裴晟,要是其他门派,要是他国知道你还活着,会不会很有意思?!” 他凑近她的面前,伸手堵住她的笛口。音调没法再出,四下只剩远处绵长的笙声。 疯子掐她的脖子,淋漓便顷刻抵住发疯的人的喉咙。 莫涵煦审视般地盯着他,红着眼的叶景山还是笑着,用那阴阳难辨的声音道:“为了这么一个孽种,寻嗣修士是准备杀了我不成?” “刀剑无眼。” 莫涵煦冷道。 会以慕轻功飞过,拭去脸上的水珠,假笑回应:“叶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和安郎正一起调查一件案子,她可是得力能手。案子未结,自然人命要在。”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安裴晟,算是你狂妄。” 叶景山居然就松开了手,后退了好几步。 既然他不再威胁,莫涵煦也就收回了淋漓。后退之人的手掌运功,挂着的广袖,快速收回了那些没死去的受伤蛇群。 秦沫站在另一边棘手巨蟒,而那头本想进攻的巨蟒瞬间被收了回去,他精疲力竭,把胜者撑在地上,费力地喘气。 “寻嗣修士,你们记住,等以后,也是我叶景山蛇群的天下。总归你们就要改名归蛇修士,哈哈哈哈哈!!” 阴气至顶,在茫茫雨雾中,他带着久久不散的怪笑,消失不见。 雨点不止,彩蝶的尸体被逃窜的人踩的更是不堪入目。人啊,何时没有私欲,留下的怜悯却也能被自己所要做的冲淡。 静默了许久,甚久,忘却时刻。 人们哆嗦着,簇拥夹着多少的推挤,旁人看着,神情是悲哀。 却也是无助的很。 最终,他们留给了那些可怜巴巴的人,无数的金银,和句句不知是否真的能入心的安慰之言。 天差地别的环境,这种日子,他们从未体会。 仿佛有声音督促他们快些离开,本能促使自身眉头紧锁,不与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对视。 安落琼走在最后头,握着笛子,步子慢而沉重。 她能想到已经模糊的记忆,关于她。 真正正大光明做自己的越仙族时光。 那时,各处狼藉,榻下的梁柱,碎在地上的锅碗瓢盆,仍在塌陷的草房屋顶,少有的砖瓦,掉落在湿漉漉的泥泞路上。 打碎。 阴冷的感受,与那时不同,那日是炽热的。 到处都是火星,同样的塌陷,脑中撕心裂肺地叫声顿然重演。 飘零的龙灵,散在迟国上空,电闪雷鸣听不清龙的喊声,所有人都在逃亡,都是徒劳的。 火光中,她小小的,愣在原地,看着火影中不清晰的百鸟火影,狐狸的尾巴,不断冲进门中穿着异族服装的男人。 没有哭喊,没有发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了那团火光。 再后来,生命中就仅留下了哭泣和一直的讨饭。 她做女孩的日子,后来就终止了。 隐姓埋名,成为了一个“男孩”,用着父亲的名字,听起来就沉稳隐秘。 埋藏自己所有的秘密,其实心中住着另一个人,和她表现出的英姿飒爽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今日看到贫民地,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内心在此处格外宁静。 像是能回家了一样,安落琼的眼眶没来由的红了。 心酸到了极点,她记不清,可场景逼着她回想。 分明是想念的,她好难过,笛子被攥的更紧些,安落琼低下头。 跟上了他们三个,不敢再回头一刻。 湿哒哒回到客栈,会以慕猛然转身朝安落琼道:“好生对我妹妹,谢谢你。” 秦沫本想呆在边上偷听,被莫涵煦捻回楼上。 “会公子这是哪里话?”安落琼突然被关注,变的实在不好意思,僵硬地笑笑。 会以慕眼神却是格外认真的,“那日,妹妹和你定是有什么事了吧。” 安落琼开始并不慌,听见他问有何事的时候,下意识地别过眼睛。 居然第一个想到的是,水中相拥的场面。 内心的慌乱,简直就要遮不住了。 “我猜测定然是的,不想说吧。” 确实是不想说,不仅不想说,还想藏着不让任何人知晓。 埋下的是种子,说出来,世人又何尝会真的包涵呢? 她回道:“并无什么很严峻之事,不过是我落水了,会雨新救我起来的。” 会以慕呆滞了,眨眼道:“你唤她什么?” “抱歉,应当是会雨...沉烟...”安落琼这时恨自己说话欠妥。 和他人怎么能直接说自己唤她的本名。 “不重要的,何必慌张。妹妹向来拘谨,能关心你的伤口,为你两次吹笙,定然是看重你。作为她的哥哥,只希望你不要伤她的心便好。” 会以慕不想为难安落琼,但更不想妹妹受难。 毕竟,他最在意的亲人就是妹妹。 常说不想让她再受苦,会雨新每次都是笑着说自己不苦。 说跟着哥哥到哪都不苦。 小时候,见过她为了功法的书而顶嘴的样子,知道她骨子里一直都不想只是一个平凡之人。 但是作为哥哥,位高又是寻嗣修士,对于妹妹的期望,却总是有心而无力从。 会以慕只能默默关注妹妹,无论是喜欢的吃的,还是饰品,未来要是有她在意的人,就算万般困难,三哥也要帮妹妹摘得。 深宫里黯然,会雨新陪了会以慕多少时日,又常常能跟会以慕交流许多关于武功之事。 他再讨厌宫廷,再烦闷,妹妹都能每日变换花样的烧好吃的,做甜点。 又或是乖巧地坐着,听他说不甘,听三哥说盛大的理想。 百姓和乐,天下太平,潇洒人世,快活闲散人。 会雨新常附和说:“我和三哥一样。” 她的懂事和不惹麻烦,着实让人心疼。 做护者的这么多年,笑容多过阴霾,四个人里面,妹妹笑的是最多的。 秦沫说她是微笑果,看见她的笑容阴霾便消散。 莫涵煦爱吃她做的果子,多次他生闷气,都是会雨新劝说,才消散的。 会以慕总觉得自己和妹妹很熟悉,又好像很远。 她像是不难接近的人,但又像是揣着各种心事,天然的有种神仙般的气色和绝韵。 而闯入者安落琼,妹妹在意的程度,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次,眼神和神色全然不同的样子。 会以慕少有见妹妹对人在意有这般明目的表现。 安落琼察觉他有的担忧,道:“定会待她好,会公子,她可救了我多次性命。” 她真诚地笑起来,拍了拍会以慕的臂膀。 言而有信不必多问,会以慕心灵悬着石头,好歹下移了一些。 面前的人是未知的,身世,背景,为何人作用,又或是自己接近他们。 也无法排除偶然碰见。 会以慕也朝她友善地笑着,道:“无事了,今日实在不知小叶公子会出现在此,辛苦你了。” 安落琼摇摇头,把笛子放回腰间,有礼作揖道:“那我先回房了。” 待她进了房门,会以慕一声哀叹,颓废地上了楼。 外头雨还在下个不停,整日的天均是阴沉沉的,会以慕独自倚在楼上的廊柱旁。 师兄没有出房门找他,因为知道他在何处。 莫涵煦太知他心,路上回来之时,就知道他打了什么算盘。 会以慕的脑子混乱不堪,实在难以梳理。 昨日见到哭哭啼啼对着方起莘的彩蝶,结果一醒来,就在雨夜和她自己的孩子一般,七窍流血地死去了。 甚至就在贫民地的主街上。 叶景山是上钩了,但是又哪能知道他为了寻回安落琼,会不惜破坏整个贫民地。 手无寸铁的贫民,若按他想做大王的心思,应当是宝藏才是,他照杀,照毁不误。 再来是安落琼的态度,她本来的家主出现,却毫无想要回去的心思。 到最后,叶景山都想要了她的命了,仍就是不愿意服软。 她是带着意志非要跟着他们,还是贪恋与会雨新的相处? 妹妹的心境,同样无法捉摸。 她何时学的一手好笙,又是如何知晓安落琼受难,就出手相助。 会以慕仰头,耳旁“滴滴答答”甚是有节奏的雨点,越是沉浸越是难解。 分明叶宅的案子都是断开的思绪,贫民地又安插进新鲜的疑问。 身边人,身外人,陌生人。 他摩挲着指尖,混乱之时,他格外羡慕莫涵煦的理解能力。 无论多复杂的事,他总能忍俊不禁地说出来,然后温柔地朝自己笑笑。 有时会劈头盖脸和自己吵一架,但依然说的句句在理。 “会以慕,喝茶吗?” 莫涵煦推开了门扉,问师弟。 刚煮好的绿茶,飘香提神。 他问的柔和,高大的身影,向会以慕走来。 站在他身边,端着淡青色的杯子,杯口冒着白烟,沁脾暖和。会以慕以为师兄会追问下去,可他仅是把杯子递的前一些,没有再开口。 碰到杯子,“嗷”,是滚烫的杯壁,手马上反射地缩了回来。 “莫涵煦,你真不怕烫啊.....” 会以慕龇牙道。 “很烫吗?我都试过啊。” 莫涵煦质疑地换了只手,仍是不觉得有多烫。 “师兄,回房吧。” 会以慕没有接过那杯茶,颓废地踏过门槛。 莫涵煦没有多问,随着他一起走了进去,缓缓关起门。 窗子开着,风从外头吹来,夏时的风混杂水气和暖和的触动,外头是混杂一片,静默的悲伤。 贫民也就,就此休息了,哭泣声淹没在雨声中,理睬或是心疼,对他们来说都是太大的奢望。 会以慕却是意外的很难过,比父亲去世时难过,比离家上山修道难受,沉重的无所适从感,压抑在他的身子中。 一开始,只是想引叶景山出来。 结局却是让无辜的人流离失所。 可能是贫民地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生而为人的怜惜,他才会这么难以抚平。 又许是他终归还是长大,惨痛怀在心中,与世事抗争,寻得无力。 莫涵煦在一旁,呼呼杯上的热气,让它凉的快些。 半干的长发挂着水珠,滴落再滴落。 “会以慕,茶凉了。过来喝吧。” 莫涵煦道。 “好。” 他答的有气无力。 连路都走的心不在焉,直接一脚踢到了蒲团上。 “还在想事情,对吗?”莫涵煦问。 第41章 难上加难(一) 师兄看着会以慕,眼中没有夹杂着其他的情绪。 手中续了杯绿茶。 “师父当时有交代我们什么吗?”会以慕回问。 莫涵煦仔细思索,道:“让我们多加小心,此案复杂,牵扯多方。” “没了?” 会以慕震惊道,放下杯子,难以置信。 师兄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给自己也满上了茶,尝上两口。 “若是真的惹出事端,可以找师父处理。而我们的目的便是要找到源头。” 品茶后,他慢慢说道。 会以慕灌下新倒上的绿茶,紧接着问:“那有没有提示,或是线索之类的?” 莫涵煦摇头,把放好的棉布递给他。 “多少擦擦头发,染了风寒可不好对付。” “贫民地如此,师兄已经告知师父了?” 会以慕不停歇地问,擦着湿发也是如此。 莫涵煦宠溺地瞧着他,眯眼笑着,耳饰敲的清脆,耐心回道:“是的。你在外头的时候,我便发了飞页。你若是真的焦虑,我们休息一日,后日把彩蝶的案子了结,如何?” 杯中的茶全满上了。 会以慕赞叹道:“师兄,次次你都想的这么周全。要跟你好好讨教讨教。” 对坐的人仍是挂着笑,不好意思道:“喝热茶。” 雨淅淅沥沥,没有停下的迹象。 水珠随窗檐边滴落,最后掉落到了泥泞不平的路面。 残破不堪的草房子,由几个力壮的男子推着,想要立回原来的模样,人们都躲着雨点,盼着天晴。 和三哥一样,会雨新迎安落琼回来后,就呆在窗子边,皱眉看外头。 忽然便眼眶红了起来,她四处看,贫民地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泪水流入雨中,诉说着加深一层的难过。 远处能看到勍城的酒楼火光,还有每家每户挂在窗外的纸灯,雨夜中摇坠,衬得此处更是昏暗。 分明天黑不过一刻,窗前的贫民地就已经毫无光亮了。 孩子的哭啼声增添更多伤感,大人都是静默的,有人去找打火的石子,随意搭起湿哒哒的树枝,怎么也着不起来。 “今日谢谢你。”安落琼坐在床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真诚地道谢。 “安郎,为什么人与人可以相隔如此远?短短一条巷......简直是天和地......” 她问的天真,带着抽哒哒的哭腔,安落琼险些被她吓到。 一个锦衣玉食的人,应当没有体会过这般苦楚。 可她哭的那么难受,眼泪挂在眼角不住流淌,泛红的眼尾脆弱的心碎。 好像贫民地的贫民,是她的亲人。 她能共情这些苦命人,身上无尽的苦难一般。 安落琼简直无法抑制,延伸出想要了解她的想法。 她心中是想着冲上前抱住会雨新的,可手却不自觉伸了出去,片刻,又缩了回来。 安落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呆愣地坐着,不过相处一月不到。 她就能感到会雨新那天真,感性以及拥有大志的性子,都写在脸上,口中喃喃的,同样是如此。 甜出蜜的笑容,还有次次出手救她,奋不顾身,拿起她完全不自信的吹笙,只为安落琼的平平安安。 仙人下凡,不知是第几次感叹了。 “是啊,世态无常。” 最终她走了过去,和她一起凑出头去,俯望那些人儿。 “叶公子他,是个坏人吗?”会雨新睁着眼睛问她,“他应该也有很多苦衷吧。” 安落琼侧过头看她:“他不是坏人,但,太过贪婪。你想听他的故事吗?” 开口询问他人,要不要了解过往,安落琼没有恐惧。 她设想了许多情况,说出来的时候,她希望是她想听。 “洗耳恭听。”会雨新也侧过脸,挂着泪珠,兴喜地答道。 两人关上窗子,坐在床边,捧着有些凉却的姜汤,小口喝着。 “我到叶宅就已经是男扮了,那时是宅里年纪最小的。武功学的很快,却总是被唤来唤去,不用我做的烧水搬柴都会抛给我。” 安落琼絮絮道来,“那时叶家还在陈国是顶峰时期,就在蜀城的中心,我心中就是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修士,能够除却恶灵或是精怪。有一日,我独自在后院练剑,看见爬出来的蛇,以为是什么精怪,便抓起来。” “正要处置,就见到了小叶公子。那蛇是他的,精的很,他跑的气喘吁吁,不料被我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如此一来,他就对我赞赏有加。当年提点修士,他就让我归在他的门下。” 安落琼喝了口姜汤,顿了会。 “我猜,你们真正熟络一定和龙灵有关。” 会雨新认真道,挂着泪水的样子,像是刚出笼的奶团。 安落琼忍不住轻笑一声,接着道:“猜的没错,之后叶宅就搬了。说是雕王逝世三年未有新雕王的缘由,就被发配到了郊外。郊外便是越仙族的坟地了,本就有灵流感应,每日每夜都被躁动弄的睡不好,且无法专注。” “那些时日,晚上最多的就是到曾经挖的小地道处,求求龙灵不要再妨碍生灵。无济于事,是真的无济于事。” 会雨新再次发问,道:“其他人未发现密道吗?” “自然是要被发现的,刚开始我用部分内力封住,可是同族人的冤魂和那些残留下来仍在活动的龙灵,对我的灵流和法力影响过于严重。像极是对背叛者的惩罚似的,简直生不如死。就是这样的状态,被小叶公子发现了,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实情告诉了他。” 安落琼沉浸到那段不爽快的回忆,眉眼有皱起的迹象。 她往床杆上靠,放下见底的碗,把手搭在脑后。 后半段的事,算是惬意的:“他安排我住了出去,生活起居都很好,按照普通修士来说,本不该有这样的待遇。我心中有弦,知晓他多半有求,就静静等着他开口问。” 会雨新见她又陷入沉思,有点不想勉强她:“你对小叶公子,是复杂的,哎。” 跟着她的情绪,软乎乎地叹了一声。 “我对音韵敏感,他亲自教我如何御笛,一点一滴,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待我学成,我唤了他一声‘哥’。那日他高兴坏了,把宝贝的玉笙给了我,让我拿着练。奈何实在不习惯光溜的器乐,当日就把笙给摔断了。” 眼中就看到了会雨新不可思议的表情,安落琼翘起腿,戏谑道:“你是担心我被他罚了?” 会雨新单纯道:“说来,这是他宝贵的法器,实在心惊胆战。” 眼角的微红尚未褪去,楚楚可怜的样子,给安落琼想说下去的决定,更是肯定了几分。 “他当然不会怪我,叶景山野心很大,有提升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之所以收留我,很大原因,正是因为我能联结原来埋在叶宅的龙灵。而我留下来,实在是因为无处.....无处可去。” “再后来,他答应我出去探案,也再没提过断笙的事情。直到有一日,他告诉我,龙灵的狂躁已经到了疯癫的状态,我慌忙和他一起回到叶宅,在他面前施了平静龙灵的方法。” 安落琼无法忘怀,短短的几刻钟。 她甚至看到了,攒着眼泪,燃烧一般的火烧龙灵,望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 而安落琼心中只有无线的逃避和恐慌,她不认得,更没见过如此发狂的巨型龙灵。 “每日,每日,都回到叶宅,也不知他施了什么法子。我身在叶宅,却不会像从前那样,被龙灵和冤魂骚扰。哪会知道,叶景山是为了让我施展法力,好让他控制那些疯魔的龙灵。” 会雨新仔细听着,听到此处,感叹至极:“谁能料到所有的事,都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安落琼嗤笑道:“我没想到的,是他会用龙灵杀人。更想不到,杀的是他的家人。果真是可笑,人怎么就这么多面,我还一度觉得他是有善心的大好人。转眼,他就给我展示他所谓的‘成果’。” 信任一人不易。说到此处,只觉鼻尖酸,苦笑出声,眼神失焦,黑白不过是人的底线。 若她能受叶景山的疯子行为,今日她也会跟他回去,人若不清醒,何又认清他人。又怎知心痛,怎知疯狂。 温热的身子抱住她,会雨新低语道:“那便不必回去,你这不是当护者了。” 怀抱很实诚,安落琼闭上眼睛,任由她抱着。鼻子堵住似的,她不想在会雨新面前,表现自己柔弱的一面。 没人教过她如何信任人,也没人告诉她什么叫做对他人好,对自己好。 有脾气,她所有选择都是憋着。意识中的防备,意识中的疏离,让安落琼此时更慌乱。 想着,如果她是为了帮哥哥们套出话,明日她就会告诉他们吧,不对,甚至都不用明日,等会她就会顺灵过去。 顺灵用的是自练的手势,手掌或两指轻碰为最多,多看看不就好了。安落琼脑子里充斥这些杂七杂八的怀疑,无法淡定。 她推开她,重新坐正:“今日若不是我在,下面也不会如此杂乱。他希望我回去,不过就是因为的武功,还有知道他的那些丑事。世态无常,到底要害多少人,才能填补他的野心。自责也实在无用,只能谢谢你。” 现在的她极度矛盾,吸取着会雨新对她的善意与微笑,又不希望她趟上自己这摊浑水。 若是她真的知道了,自己是有目的才会重新出现在她身边,也会弃她而走吧。 “不必多说谢谢,是我自己愿意帮你的。” 会雨新没有想这么多,帮助她,多少是羡慕,又多少是慢慢发芽的喜欢。 安落琼应当是没有发现,在水池里抱起会雨新时,她的眼睛是发光的,见她回来,笑成为最多的神情。 哦,也可能是她俊丽的面庞,太过夺人眼球。 夜真的来到,勍城其他地方,灯火点起,暖光照的远处,家家万象。 第二日,天放了晴,会雨新最早起来去厨房准备早饭。 “三哥出去一趟,若是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去集市了。”她刚放好木柴,会以慕急匆匆地跑进来,拉着她的袖子托她保证。 “放心吧哥。”会雨新回应道。 昨夜会以慕脑中想了一夜,仍是没睡安稳。 师兄安慰多次,毫无起效,他念着自己要搏一搏。 会国王宫正是早朝,大王会宸今日准备试试二弟给的法子,来给方起莘一个下马威。 各位大人坐满后,和往日一般,方起莘站起出列,“友善”言道:“绵延子孙乃是国之根本,大王年岁不小,可要把婚娶排在前位。” 此言一出,朝堂大半大臣都站起来附和,有说:“大王不可为了国事,忘了子嗣。” 有的大臣言:“若是大王担忧雕王之事,更是要尽快稳定国本。” 争论不休,都在劝戒,大胆直言的,还上前推荐方起莘的女儿。阮应节和其他新臣手握谏书,坐在原坐,静观其变。 会宸抬抬眉毛,手指微扶额,不以为然道:“孤和诸位想的不是一件事,要说婚娶,方丞相的女儿确实花容月貌。但孤想先解决燃眉之急,爱卿可愿听听?” 他说有燃眉之急,胆敢违抗。 站着的大臣,瘪嘴退回原来坐的蒲团,留方起莘一人还在中间站着,迟迟不肯坐下。 没人劝他,几年以来他的权势,众人有目共睹,甚至连能扳倒他的岔子都没寻到一丝。 “孤观察多日,阮立融为国立功,子承父业。在盐业上助中正文官之力,与陈国的边界问题,战无不胜。再不提拔,街巷的碎言碎语可是孤受不起的。众位说是不是?” 方起莘那一派,可是笑不出来,会宸笑里藏刀的意思可是明确至极。 他要提的人,要干的事,可不是丞相说什么是什么,离登基到现在,不少年月,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会宸不愿干了。 方起莘假笑回道:“大王决策,自然明智。” 会宸也是一刻都没放下笑容,道:“自今日起,阮立融乃是会国的国师,肩负大将军。”他说罢,边上的侍从将文书放给阮应节。 接下旨意,会宸见到方起莘他们的眼色,心中大快,挺直腰板坐在雕椅上,微微笑着。 第42章 难上加难(二) 文书刚送达,外头的下人急急忙忙跑进大殿,慌张作揖语道:“大王,德慕王爷求见。” 德慕王爷?会宸想来自己这个三弟对朝堂之事,最是没有兴致,突然到朝上,很是疑惑。 “召他进来。” 会宸道。 一身玄色,金刻的翻云与镂空的雕翅绣在其上,会以慕穿着的是当时各国赐的御用服。 乃是寻嗣修士的身份象征。 会以慕鼓着掌,面带喜色地踏进大殿,“参见王兄。” 他鞠躬行了大礼,之后作揖,着是有礼。 其他人却是迷惑的,无奈的,还有方起莘那些看不起他的。 百官百种神情,甚是精彩。 好在,会宸今日心情不错,很是耐心地问他:“贤弟为何进来时便先鼓掌,是有何喜事要告诉孤吗?” 会以慕会心一笑道:“在外就听闻阮大将军被授予国师,心中高兴,便不由鼓掌,哈哈哈,不必在意。不过,小臣今日过来,确实是有要事相讲。” “那便快说。” 会宸怕他打鬼机灵,脑中已经盘算着朝会结束定要惩治三弟。 现在毕竟朝堂之上,话还是要让他说完的。 他收起笑容,面色化为沉重:“王兄,近日我们下山巡案,于贫民地附近住下。谁知才住下第一日,就出现了命案。” 雕椅上的大王,听到此处。 看来三弟是来助自己,贫民地从先王时便由方起莘所管,会宸故作疑惑,问:“哦?还有这等事?” “死去的是两个孩子,第二日我们出门喝茶,哪料又死去一个女子。模样甚是漂亮,对了,前一天她和几位女子在孩子边哭喊,说是孩子的母亲,名叫彩蝶。” 会以慕见王兄并未厌烦,大胆地继续说。 群臣中坐着的方起莘,青筋暴起,怒火中烧。 忍耐着,仍是没有出声。 “不知何处的高人,大白天与我们大战一场,现下的贫民地狼藉一片。只是,本以为昨日就会有修理的动作,可早上起来,仍是狼藉一片。贫民无地休憩,小臣实在是不忍心,才冒犯上朝见大王。” 流畅地说完,会以慕心下由衷赞扬自己,居然句句有理有据,叶景山来过的事情也未暴露。 贫民地是会国的国土,大哥总不会视而不见。 当晚,方起莘对彩蝶厌恶和恶心的嘴脸;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的老爷爷,说的有关方起莘的霸权;以及乡民不顾一切只为了抢到那少许的银子。 蛇群爬过每一寸土地;为了护住穿的衣不蔽体的孩子,被咬伤的母亲和父亲;蛇群褪去后,伴着雨声久久不断的哭泣声。 一幕一幕,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视而不见,专注别案,太难了。 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带来了所谓灾难,要知道,当时说到何处引叶景山来,会以慕提的贫民地。 曾经他以为那也不过是一些不该活着的人所住之地,以为叶景山只会伤害富贵人家。 全都是傻乎乎的以为。 大殿内,叽叽喳喳议论声不断,和方起莘走的近的,有几个晓得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偷偷问彩蝶是不是。 阮应节那边也是在暗暗高兴,说是天助大王。会以慕站在中间,毕恭毕敬地看着大哥,等他发话。 “大王,若真是王爷所说,实在是老臣的失职,还望大王降罪。” 方起莘待会宸思索的时间,毫不犹豫出来认罪。堂堂丞相,撩起前裙,在雕椅前重重地跪下。朝堂上,四下便肃静了,无人再三言两语。 方起莘如此也在会宸的料想之中,重要的不是他是否认罪,而是三弟让自己抓住了这只老狐狸的大把柄,前面看他微微慌乱的眼神,就晓得其中定有缘由。 会宸笑言道:“丞相这是哪里话,贫民地一向是丞相所管,有无疏漏丞相自是最为清楚。说认罪可给了闹乱之人有了由头,你说是吧。” 方起莘回道:“任由大王决断。” 大王不慌不忙,等丞相行礼完毕,再说道:“重建是一国君主本职,孤会亲自派人去贫民地,也不必劳烦丞相了。降罪倒是不必,日后,孤会亲自管理贫民地,多谢贤弟亲自进宫与孤相说。” 会以慕见大哥愿意重建贫民地,想着便告辞了。 会以慕乘大哥的话语提到自己,刚好接着道:“不敢当,还有案子在身,王兄,小臣先行告退。多有叨扰。” “下次若有事,记得前一日飞页报来。”会宸点头应许他离开,友善教训道。 “是!小臣铭记了。” 会以慕腆着笑,感谢地作揖。 清碧客栈里,莫涵煦一早起来不见会以慕的身影,心急如焚,最先敲开秦沫的房门。 敲了老半天,门一开,莫涵煦急切地问道:“师弟,有没有见到会以慕?” 秦沫摸不着头脑,还没有完全睡醒,鼓鼓囔囔地道:“师兄,会以慕不是和你一个房间的吗。” 莫涵煦确认后,叹气道:“我知道了,你再回去睡吧。今日本就是休息的。” “咔哒”门扉关了起来,几乎是一股脑,没有任何停顿。 莫涵煦又去楼下正在洗衣服的会雨新那儿询问,“妹妹,早上有没有见到你三哥?” 他眼睛灼灼地盯着她,焦急的样子,像是遗失了宝藏。 会雨新想到三哥说不能告诉别人他去了哪,但看莫哥哥这么慌乱,她心里也是怕真的出了什么事。 “三哥出门,不知道去了哪儿。”会雨新道。 “他没有告诉你吗?”莫涵煦扶住她的肩再次询问。 会雨新摇摇头,三哥跟她说去集市,但大早上的哪来什么集市?她跟着莫涵煦一起皱眉。 犹豫再三,她还是开口说了:“哥哥说他出门买东西,不过没说买什么,也没说去哪。” 昨晚会以慕故意闹着要睡外头,莫涵煦见他情绪不佳,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大半夜师弟翻来覆去,莫涵煦是闭着眼,但一直半梦半醒,睡不踏实。 擅自行动并非前所未有,但往往会造成祸端。莫涵煦知晓他的脾性,任何事情就喜欢头脑一热朝上冲,十头牛都拦不住。 “我出去找找。” 莫涵煦说罢,出了客栈,上街毫无头绪地寻找。 胸口笔画了多次,顺灵被封住了,什么话皆问不到。 巳时过了半晌,街头已有些许商铺吆喝起来,莫涵煦在人群中仔细个个看,走过一条条小巷,街道也走了不少,没有那个熟悉的师弟。 他焦虑地自己都无法控制,莫涵煦,不过是一个早上不见,何必如此焦躁? 会以慕或许只是想自己静一静,你又何必?内心劝着走在路上的自己。 他站定下来,实在不知是该往东走还是往西,或是北边,又或是南边。 橘子糕铺刚刚摆出,“新鲜的糕点!”莫涵煦呆着好一会,到摊位前,挑了两块暖融融的,“老板,撒上点红糖。” 老板应道:“好嘞!” 纸包好的糕点,揣在怀里,莫涵煦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客栈。 安落琼在帮会雨新晒里衣,秦沫窝在房间里,仍是没出来。 那人也没有踪影。难道是回宫了?莫涵煦突然蹿出这个念想。觉得很是合理。 贫民地的事,他一直念在心上。 要是真的回宫,便是去和他大哥说此事。一群贫民,君主会何为? 少年郎,总是渴望世间事事能善意,能力所能及救救他们。 莫涵煦却不如此想,并非越界,却是能力范围外。他打开窗,仍是狼藉。“你不心疼吗?”会以慕前日问过他。 有心且会疼。若是神仙就好了,可未投胎如此。阳光毒辣,挂在正中的红日,耀着四处,不知不觉午时已到。 “莫哥哥,三哥还没有回来吗?饭已经好了。”会雨新轻推开门,见莫涵煦开着窗子,独自一人,眉头紧锁。 她问完,还往房里探了探,空荡荡的房间而已。 莫涵煦回道:“先用饭。” 凶巴巴的语气,撞开另一边的门,他风风火火地下楼。亏莫涵煦的脾气,这顿饭吃的实在是憋屈。 秦沫本想问问师弟的状况,瞧他的样子,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安落琼本沉浸在和会雨新一起干活的嬉笑时光,夹个菜就碰到莫涵煦跟她抢一块肉,仿佛那块肉是他的仇人化身般,把她开心的状态瞬间打碎。 会雨新更不用说了,心里为三哥祈福,回来不要被莫哥哥骂个狗血淋头的好。不晓得这一次是不是要罚抄两百遍了。 到了夜幕降临,门被猛然推开。“师兄,我回来了。” 会以慕疲惫地笑着,对上莫涵煦阴沉沉的脸。 莫涵煦凶着嗓子质问:“你去哪了?” “进宫,见我哥。后来被二哥和母后留下来了,回来就迟了。” 会以慕简略地说完,坐到蒲团上,长吁一口气。拿起杯里的凉水,喝了个痛快。 莫涵煦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回去是跟你哥说贫民地的事,是吗?” “喂,莫涵煦,你这口气什么意思啊?会国王宫是我家,我想回去便是回去,说什么也是我的事!”会以慕放下杯子,重新站起来。 床榻上坐着的人实在生气,狠狠捶了一拳被褥,怒道:“什么意思?早和你说,贫民地的事我们不要插手......” 会以慕走过去,瞪着他:“莫涵煦,果然啊,不是你们小芗的人,你就可以这么视而不见!他们流离失所,怎么我还不能做点什么了?还是说,我做什么事,还都要你答应不成?” 莫涵煦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他说的哪里会是这个意思? “会梓钦!你胡说什么!我说过后日我们解决彩蝶的事,哪有视而不见??何况,你哥是大王,自然比我们更清楚贫民地之况,你这么急迫,岂不是让方起莘更嚣张?” 会以慕道:“莫浓繁,我哥当王,不是你当王!今日朝上,我哥亲自说要帮贫民地重建,收回管权。这么多说辞,你不过就是觉得叶宅的案子,比贫民地这些贫民更重要罢了!” “独自去做,一头热血,你想过若你哥不和你一个想法;若是方起莘手里的权不那么好收,会怎么样吗?” 莫涵煦仍是带着凶狠的口气,颤抖的耳边的两个银饰敲打在一起,全身都微微抖着。 气的想和这个昏呼呼的会以慕打上一架。 师弟笑言:“莫涵煦,我做事,从来不会想太多。贫民地之事,我能做的定然要做,仅此而已。你也不必分析这么多。” 莫涵煦脑袋都要气炸了,就算会以慕的笑真的没有掺着恶意,他仍是被更加激怒。 手上青筋暴起,“独自行动,让师兄弟和妹妹着急。你是非要做你想做的,就可以只顾自己了!” 他走近师弟,冰冷地吐着字眼。 “师兄,那你又做了什么?不过是在屋子里睡大觉。若告诉你,然后你制止我,贫民地的事就拖下去了。” 会以慕和他隔开一段距离,阴森森地说道。 莫涵煦跨步过去,浓眉拧于额心,仿佛要把会以慕活吞了。 掺杂着浓郁的喜欢,难以控制的占有和别人都没有的加倍担忧。师弟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会以慕接着说:“师兄也没有什么办法,既然都是要管的。我们不能长久呆着,自然交我哥是最好。” 他正经的想吵赢莫涵煦,完全不想其他。重复说告诉会宸是绝佳的选择,不知几遍。 而莫涵煦生气的大部分是因为不告诉他,自己擅自失踪,还理直气壮的很。加上昨天答应慢慢处理贫民地的问题,今日就食言。 两人脑中所想天差地别,都气愤对方无法理解自己,吵着吵着还夹杂着不知何处延伸出来的悲伤。 “好,以后你出去都把顺灵关了。爱上哪上哪!!” 莫涵煦低沉的声音,哑声带着深深郁闷和怒气。 “上朝哪有不关顺灵的,再说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况且之前我偷跑下山,也没见你眼红心急的!!!” 会以慕从茶案后的柜子里拿出蓝杫剑,紧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重重推开门扉。 莫涵煦急道:“会梓钦!!!我心急不心急也不用你评判!!” 那人连头都没回,顺手极重砸过门扉,把莫涵煦一人丢在房里。愤怒地看着他离开,莫涵煦没有追上前去。 清醒的知道,与师弟想的并非同一个意思。 火烧在眉毛上,连带着手都仍是颤抖着的。说过不可擅自鲁莽,甚至自己都用私心同意解决贫民地之事,换来了会以慕的不屑和接近讥讽的言语。 若非心头人,莫涵煦恐怕都要拔剑相向了。 出去的会以慕也没好到哪去,“王八羔子,王八羔子,真当自己什么人了!没法子还跟我较劲。不可理喻!!!” 他直接用灵力,强行撬开了秦沫的房门。嘴边仍在骂咧的会以慕,秦沫站着擦剑,被他吓了一跳。 “会梓钦,你进来不会敲门啊。” 惊吓后,他平息地问道。 会以慕没理他说什么,直接褪下外衣,随便一扔:“晚上我睡这了。” “你不会又喝酒了吧?这可是我的房间。”秦沫一脸疑问,手中擦拭的幅度停顿下来。 虽说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可相处这么久,会以慕清楚秦沫喜欢独自一房,秦沫也知晓会以慕喜欢牛皮糖一般黏着师兄。 正在气头上的会以慕哪管什么以前的事情,“没喝酒,别让我再看到莫浓繁这个人!” 简直和老妈子一样的师兄,不要也罢。原来没有猜错,莫涵煦不会理解他的举动,更不会同意他去做。 其实昨晚犹豫不决的未眠,想过告知师兄的。但贫民地,外人是不知晓的。 会国的阴暗都包含在其中。从小会以慕在宫里,贫民地是个禁词,侍从说三字,轻则杖罚,重则抄家。 越是禁忌,便越是好奇,被描绘为炼狱的地方到底是何样的?每次偷偷跑下山,他都会悄悄溜到贫民地。 开始纯粹是因为好玩,以为会碰到高阶的恶灵或是什么神秘的精怪。却见到民不聊生,一辈子都不会住的破烂草席。 还有踩着黄土玩闹的孩童,只有孩子不懂人生苦短,带着笑。其他,皆是荒凉和压抑。 第43章 热化之情(一) 那日回去后,他破例在鸢环池练了一整晚,脑中循环之前极为排斥的基本剑法。 次次重复,前后左右,不断练习。 只有他自己知道,缘由为何。 他谁也没说。 偷偷跑来贫民地探望,小心翼翼打探。包括分银两的事,昨日不是第一次。 他每次无偿赠予贫民,以前是托人送的,昨日是第一次自己露面罢了。 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谁,也不会因为他是王爷便阿谀奉承。 他们过的这么苦,被人们说成是炼狱,吃不饱,睡不好,压榨成惯。 眼中无光,毫无希望,这里无什么道德可言,人都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 有了银两,他们便能短暂的笑起来。 会以慕从那日到如今,仍是想当圣人,他想着,若是贫民地安定,便是一大功。 踏实的是大哥能答应重建,气愤的就是师父还有师兄就是无法理解,无法去体会他所想。 又或许他们知道他所想,却总觉得他冲动。 秦沫道:“师兄找了你一天,你这崽子跑哪儿去了?” 会以慕回问道:“找了我一天?” “是啊,而且回来吃饭的时候,脸阴沉的吓人。”秦沫放回胜者,感叹道。 再观隔壁,独自一人的莫涵煦,青筋暴起的大手捏着淋漓,摆着冰渣子般的脸,走过门前,锁门的木栓他放了进去,用手死死地卡了又卡,将门锁上了。 胸口逐渐发凉的橘子糕,拿来放在手中,莫涵煦盯着看了会,打开纸包。 小小的糕点透出清香,捻起一块,他放入舌中,甜味瞬间侵占味蕾。 从前他没尝过橘子糕,过于的冲甜,下不去口。和小芗的枳完全不一样的味道,咽入喉中,甜而不腻。 夹着气愤和委屈吃完了两块不热的橘子糕,没能留给会以慕。 莫涵煦比会以慕大上几岁,不能说通晓世事,没来几日,他就知道贫民地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 跟会大王说了,也未必能真正解决好。想事情想在前边,后果均多思。 从长计议,有规有矩,稳妥些,便是莫涵煦的处理方式。 “那他有说贫民地的事吗?”会以慕的语气仍是愤怒,似乎是质问。 秦沫倒不在意,回道:“昨日不就说明日去调查彩蝶死去的案,师兄本想着,自己去贫民地勘察看看,好有头绪些。” 会以慕从床上坐起来,不可思议地问:“他什么时候与你说的?” “还有什么时候,昨日回房前你和安姑娘说话,师兄就拉着我跟我说了。” 秦沫扯扯床角,用手抚平。 莫涵煦和秦沫说,都不和我说?会以慕心想着,越加气愤。 拎起步履穿起来,外衣也不套就冲出了房间。反正莫涵煦也不锁门,今天不和他吵到底,实在憋屈。 他是个木鱼吗?既然关心何不直说,非要戳我的痛处! 这样很爽快吗? 木鱼!木头!王八羔子! 会以慕的脑中又掀起了新的气愤,双方都瞒了对方,又为何他理直气壮? 他走到门前,推门却推不进。 前时莫涵煦锁了门,吃完橘子糕之后还施了灵流术法在木栓中,会以慕试了灵流破解,根本打不开。 即便如此,里头连一点响动都没有。 原来,莫二皇子不惜布了制音术,现在整个人呆滞地躺在床上。 任何声音都隔绝在外,只有他的心跳能听的清楚。 爱与事件,他一时是模糊的。 甚至他打心底往会以慕的角度去想了想,大王若是真的管到贫民地也是好事。 但从小受到的想法与礼仪,思则必全,稳先于冲,事不可急,温水且是最佳。 逻辑之清晰,是他遵从想而后做,才能被人夸为少有的小芗君子。 小芗离中地与南地甚远,他乃是父王当作标杆培养的男子。 幼时长在小芗,日夜学习,被苛刻教化,通晓骑术,箭术,雕猎;八岁起,跟着父王,跟着使臣各处行地,姨母带着他在中南地住下,学起茶道以及感兴趣的剑法。 每年几个月他会乘马车回乡,呆上几日后,再次踏离草原。 好像从来都没好好想过自己到底要成为怎么样的人,按部就班,认真行事,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如此是对的吗? 还是本身世间就无对错? 他问的是对自己的一生,问的是对师弟异样的情感。 是否对外物薄情,又或许是自己总是多虑。 门外的会以慕不再尝试,满头大汗地回到了秦沫的房间。 顺手把门上的木栓卡了进去,面上比先前更可怖。他怒的不再说话,把步履随便一甩,卷了被褥就睡了下去。 “哎,哎,会梓钦!”秦沫喊他,“我可没同意你睡这。” 会以慕不过是想冷静小会,蜷缩在被窝里,秦沫在边上口水战。 他倒不是不愿意,但是不希望师弟不讲理地占领他的床铺。 最终会以慕懂事地下楼,向客栈讨了一床垫子。 走过时,转头去看自己和师兄的房间,忍不住上前推了推,门依旧牢固地锁着。 他叹气地放下手,双手抱住被褥,往秦沫的房间去。 难得没有和秦沫多吵什么,也没有动起拳脚,随意铺了铺垫子,在狭小有湿哒哒的木板上将就了一晚上。 第三间房的两人完全不知晓,会雨新下午闲来无事,和安落琼一起去买了小个西瓜。 “我们不给哥哥留真的没事吗?” 会雨新习惯想着哥哥们,试探地问安落琼。 “有什么关系,花的是我俩的钱,买来就是我俩吃啊。”安落琼端起拿回房的那一半,把木勺塞到会雨新手中。 会雨新笑的很开心,是偷乐的样子,木勺朝红色的瓜瓤一挖,“给你。” 她把勺子递到安落琼的嘴边。 “辛苦你把西瓜抱回来。” 安落琼张嘴吃下,“不辛苦。” 她咀嚼着说,脸上不自主地带着微笑。 会雨新又给自己挖了一勺,甜味和冰凉的感觉,沁人心脾。 “果然越靠南边,西瓜就越好吃。” 安落琼把另一个勺子也拿了过来,说话时没注意,凑近之时,会雨新刚好贴近。 木勺碰木勺,眉眼提起,会雨新眸中是无粉饰的俊丽脸蛋,安落琼所见是泛着水光的美人样。 时辰似停留,纸灯好生燃着,床下的冰块点滴融化,盯着看,肉眼可见对方不自然熏红的脸颊。 安落琼的脚不安分地朝前挪了挪,勾至蒲团边缘,手腕悄悄向前。 她以为会雨新定不会察觉,其实会雨新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那日,是我初次被吻。”安落琼抓住会雨新的手,之后又松开去,话语带着皆是柔和。 静谧的氛围,她很想很想再凑上前去,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会雨新没有退后的意思,一动不动,像乖巧的小兔子,低着头,过一下又抬起一点晶晶亮的瞳。 会雨新抿抿嘴道:“我亦是.....” 一块瓜瓤递了过来,会雨新抬头望她,她带着笑,示意会雨新吃。 我对你言谢,要言一辈子,欠你太多恩情。这辈子还不还的完?安落琼想着,在灭灯后她总会想会雨新对她的种种好。 救人性命,不躲避她,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逃走,重伤之时不顾衣裳染红轻柔地抱住她,希望她能一直做修士,耐心教她如何做家务事。 “很甜,谢谢.....”你字还没出口,安落琼又塞了大块来,她奋力地嚼着,使劲咽下去。 “不准和我说谢谢了,我欠你这么多谢谢,为你做些小事都是本就应该的。” 安落琼说罢,给自己吃了大块。 会雨新在慢慢嚼之时,安落琼就挖了好几口,“呜呜哇呜”姑娘在旁边不满地戳她的手腕。 安落琼坏笑地不理她,任她戳,偷看她鼓着腮帮子,使劲吞咽地滑稽样子。 “安落琼!你故意给我塞这么多!” 会雨新拿木勺去打安落琼手上的勺子,安落琼唬道:“傻瓜,小点声。” 会雨新立马噤了声,狠狠地挖了一大勺。 二人抢着吃,一会安落琼便趁机捉弄会雨新,会雨新不生气,但总是报复地挖好大一块安慰自己。 忽大忽小的笑声在屋子里,闹腾了许久,把大半个西瓜刮的干干净净,又是相视一笑。没有用麻布擦拭嘴角,两人都沾着水渍,甚是可爱。 “安落琼,你把西瓜籽都吞下去,到时候脑门上长芽!” 安落琼哈哈大笑道,再次戏弄道:“我施了法术,籽都移到你的肚子里了,你说,是谁长?” 边上的人把勺子好好擦拭,自信地回道:“少讲大话,哪有这种法术,我这次可不会被你骗了。” 天真又不失聪慧,貌美且善良,女子微怒,所评之言,乃是可人。安落琼痴笑,听她谈吐说话。 “我脸上....是水渍没擦干净?” 安落琼一直盯着她看,会雨新支支吾吾地问道,手指重新抹上去。 安落琼露齿而笑,道:“只是我想看着你,没事。我去打水。” 瞥见会雨新的脸红起来,她实在欢心。一整晚,捉弄了不知几次,十指恐怕都数不过来。人从蒲团上站起来,嘴边带着久久不落的痴笑,端着木桶也是傻呵呵的样子。 西瓜吃傻了? 会雨新不由想到,还是真的施法术给我肚子里种种子了。 自男扮开始,陆续有各种女子,送花的送花,直说喜爱的,请安落琼去她们府上,山上,或是送大米,送食盐的,各式各样。 什么女孩子,是安郎没有遇到过的,她之前常常梳好高马尾后,自己在铜镜里看样貌,要是个男子,岂不是倾倒众生。 那些女子都不知道她就是个女子,若是知晓,便会觉得蠢而不自知吧。 弯弯绕绕,安落琼一边舀水一边想着以前拒绝了多少个姑娘,终究归结到要思索的问题。 会雨新会不会也爱慕我? 脑中就被她害羞,微笑,心疼的种种模样充斥,安落琼仍挂着少有的傻笑,心不在焉,舀半勺掉回半勺。 磨蹭半天,会雨新已经把屋子收拾整洁了,安郎一进门,两人又是一对视,心花怒放蹦向面像。 均是发自于内心,无法掩住的甜笑。 感情些许奇妙,世上是否真有一眼万年,忘怀简直是痛楚,是回顾了不知多少次的场景。 其实第一眼,便把她藏到心底了,当初分别,说着伤入骨髓的话,捅伤的,是两人。躺在草席的现世安落琼,滴落泪水,慢慢,枕巾浸湿,泪,止不住。 回不去的梦,如今见到,多是难过。 哈思颖在一旁,用灵流控住她实在不稳定的情态。阴气在丹田滚动,回忆继续进行,哈思颖花了些力气,把她稳住。安落琼收回了泪水。 “安落琼,为什么前面你又提起那个....那个水里的事情。” 留着微弱的烛光,会雨新点完香炉爬上床榻,大胆地问出来。安落琼偏不绕过去,“是吻吗?初次被吻,自然时常想起。” 会雨新惊讶道:“从前没有姑娘和男子爱慕过你吗?” 她侧着身,对安落琼眨巴眼。 “傻丫头,我都男扮了,哪会有男子喜欢我。至于女子,确实不少。” 姑娘反驳道;“男子也会喜欢男子啊,我就觉得我三哥喜欢莫哥哥。” 前面是会雨新惊讶,现下轮到安落琼惊叹了。 “真的假的?” “我猜的,看的出来吧。”会雨新笑言道。咯咯咯地笑声,传入安落琼的脑中,她也跟着笑起来。 那女子,可以喜爱女子吗? 外头不知何处传来的问话,有个落魄的声音急迫地回答,可以,不要再错失了。 不要再告诉她,女子一定要嫁如意郎君。别告诉她,要门当户对。 幻觉一般,一晃而过。安落琼当是自己高兴过头,笑笑没在意。 殊不知,那或许就是后来的她,那个撕心裂肺,行尸走肉般的大魔王。 会雨新继续说道:“无论你何样,一定都讨人喜欢。” “为什么这么说?”安落琼疑惑道,“万一,我是个女子,就会为他人不齿了.....” 会雨新连忙摆手,另一只手捂住她想继续悲观的嘴:“你就是你,安落琼,安喜,安郎,越仙族也好,无论男女,你都是讨人喜欢的。至少我是喜欢的!” 喜欢,无论是什么样的,都喜欢。 安落琼被她天真的想法震慑到,别人说或许是虚假,但是她不会,不是他人要与她相爱的喜欢,可却仿佛一颗定心丸,扎进了她的心坎。 无论男女。 安落琼心里,住着的一直都是女孩,一直都是。束发也是,杀了精怪也是,穿上窄袖,系上发带,小巧的男冠亦然。 她从别人口中听到,肯定自己是女子的话语,比夸她俊俏,夸她吹笛好,更快乐。 “好,睡吧。”面带笑颜,把被褥给会雨新盖上。 她把她抱至胸前,像是当时捡回性命的小落琼,但这一次,她不会哭了。 第44章 热化之情(二) 明日是最沉闷的一日,会以慕和莫涵煦的中间仿佛隔了一堵墙。 不知为何妹妹会雨新也要跟着出来查案。 安落琼和会雨新则像是被人点了笑穴,在后头两人笑的和花似的。 秦沫夹在其中,话插不上,别提活跃气氛了。 简直就是没有生命的天然屏障。 师兄的冰霜脸一路挂着,秦沫瞥见都瘆得慌,师弟一路哼小曲,却都是激昂的调调。 快到案发地,秦沫实在受不了,问会以慕:“你到底做什么了?” 他思来想去,师兄大发雷霆最多的就是,会以慕惹事,会以慕迟到,会以慕不起床,会以慕像牛皮糖黏来黏去。 绕来绕去都是跟会以慕有关。 至于会以慕发火,这.....无章可循,两个字,胡来。 不知道啥时候就发怒了,发完就忘记了。 所以,这么长久的冷战,多半是会以慕闯祸。 “秦逸别,分明是他的问题,什么叫我做什么?”会以慕反问道,口气甚怒。 “那师兄做什么了?” 秦沫少见会以慕居然也在生气的时刻,连忙接着。 他俩以为的悄悄话,边上的冰山早听到了,幽幽地来了句:“有错自知,何须多问。” 这下秦沫更尴尬了,还是闭嘴的好,也就没了下文。 彩蝶的尸首没有移位,昨日的人蛇大战亦没有破坏原状。 五个人分开围住,仍睁着眼空洞望着天空的尸首,莫涵煦抽出几丝灵流,朝尸首的心口点去。 “致命伤便是在心口,昨日安姑娘判断无错。”莫涵煦道。 会以慕蹲下来,掀开外袍,里边被贫民撕破的衣衫,直接显露了有些溃烂的伤口。 细细的尖口,若不是因为雨水浸泡而腐烂,常人恐怕都看不出是什么伤口。 “用匕首杀人实在熟悉,倒是很像一个人。” 安落琼站着跟会以慕一起细看,皱眉说道。 “什么人?”秦沫依旧一头雾水。 光凭一个极深的匕首伤口,和七窍流血的死样,根本无法准确断定。 她确实很肯定,道:“旖萱派掌门,秦漪涟。” 安郎闯荡江湖,估摸知晓的高手比他们更多,以为她会说出什么名号。 没想到,说的却是秦漪涟。 几年前,莫涵煦和会以慕在弭迩山待的,可是宛如第二故乡。 莫涵煦的姨母白芝音与秦掌门交好;加上师父的母亲楚文越,乃是二十八代雕王亲卫,与秦掌门也有过命的交情。 简直是亲上加亲。 秦沫更奇怪了,当时他独自在山上着苦练,没少听师父夸奖秦漪涟,二师父还总是逗乐自己,说同样姓秦,可能有亲缘关系。 “她最善用的就是匕首,以这种创伤来看,起码是有名号的高手。” 莫涵煦语道:“可她没有动机。旖萱派和陈国王室向来不好,十分独立,而彩蝶是会国贫民地的贫民,她没必要跑来杀人。” 本来会以慕会是第一个应和师兄的,但他俩冷着,会以慕说来便是:“高手实在多,能列出一个也是安郎的能力,何必马上否定。” 心中却是好奇,会以慕你在说什么? 师兄的意思你不是理解的吗?但嘴硬的仍旧不想改口。 果不其然,莫涵煦的脸更冰冷了,雪上加霜,霜上加怒,眼神盯着会以慕,下一秒就要把他撕碎一般。 “哈哈哈,安郎确实见多识广,大家说的都是没错,附近看看可能还有收获呢。”秦沫尬笑言说。 附近实属狼藉,莫涵煦和会雨新第一个动了步子,继续找线索。 会以慕蹲在那儿,微微闭上眼睛。 他说的话,比莫涵煦还要绝对。说要好好解决的,可是自己。 现下实在像是撒手不管,连师兄正常的分析都要意气用事。 安落琼和他一起呆在尸首边上,她也蹲了下来。 安落琼道:“会公子,得人信任不易。前刻话言的重些,就算是争输赢,也切勿忘本。” 她拂过彩蝶的双眼,让她终于合上了眼。 会以慕轻声说道:“嗯。” 周围没有什么进展,秦沫去后头看看,见到的就是被压扁的棺材,莫涵煦走过那些被打的七零八落的草房,没有见到痕迹。 “有块灰色的布条!”会雨新捡了一小块布条起来。 “青玉?”往后稍微一退,硌脚的玉石踩在脚底下。 莫涵煦听闻大步走过来,妹妹把东西递给他,秦沫也赶忙跑过来。 另两人站起身,莫涵煦细细端详,道:“估计是凶手不小心掉的。” “师兄,这种玉石很常见,也不一定就是凶手掉的吧。” 秦沫拿过青玉看看,玉质普通,简易的图案印制于上。 会以慕道:“贫民连温饱都是问题,玉佩更是奢望。普普通通,在这儿可是稀有的很。” 安落琼的视线却是在那灰色的布条上,她从会雨新那儿拿过布条,“灰色?那便不是旖萱派的掌门了。” 黑色面纱,黑袍黑裙,旖萱派清一色皆是如此。 哪怕是下山有命在身,也不会随意更换衣裳,与她们而言是所谓派中之规。 几人陷入沉思,本来对安落琼说的旖萱派存疑,现下可好,又没了线索,连疑惑都一概解除。 会以慕站的离莫涵煦甚远,偏偏两人眼神一会便撞到,有话想谈,就想到昨日咽不下的生气。 瞥上一眼,火药味浓烈,二人都不愿说话。 “安郎,那世上高手,你可还有什么人选?”秦沫见无人说话,抢先问安落琼。 安落琼无奈地摇摇头,道;“若是排去她,其余的,用匕首都差不了多少。非要列举,起码上百余人。” 上百余人,就和当日小孩死去时他们想的一样,死法过于普遍,丝毫无法推断。莫涵煦心中就越加气愤,纠结不出的事,为了什么正义来做的选择,他还是不能理解。 叶宅的案子背后的阴谋起起伏伏,时间却硬生生给耗在贫民地上了。 转头想责备会以慕,见他的神色忧郁,皱眉半会,独自一人走到了彩蝶身边。 这是自己所没有的,对万物皆是怜惜,对世人皆有共情之力。 当年第一日相见,会以慕为还是侍女的会雨新出头,那盘桃酥最后也给了会雨新。 孩子脾气,桀骜不驯,胸怀的乃是世界。 想要数落的话,烟消云散。 “彩蝶,是方起莘养的外室,在草房里的是她和方起莘的孩子。”会以慕独自言道。 莫涵煦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是那日,你在屋顶上看到的?” “正是。彩蝶还求了银两,来给孩子买棺材。”会以慕不愿再回忆当时之况,女子几乎被方起莘踩在脚底下,仍在不停的讨要着银两。 讨到后,连连念叨着自己孩子的乳名,皆是悲伤。 秦沫也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她穿的衣着,头发上的饰品也不漏。 “和其他贫民比起来,她的衣裳和饰品,均是尚好的料子制成的。难怪,昨日两个孩子死去,这么多贫民和她一直哀悼。” 若杀手要杀她,是因为她背后的方起莘,那么说明,彩蝶在贫民地乃是将她为外室的身份暴露的一览无余,甚至有些许张狂。 以方起莘为仇,先拿边角的外房女人开刀,几日后说不定就是方起莘的亲信,再是他的家人........ 师兄盯着秦沫握着的玉石,犹豫不决,人命关天的事,他虽是觉着费神,但人心慌张无从掩盖。 会雨新在一旁见哥哥们面露难色,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三哥,后日是大暑,今年游街仍是方丞相操办,”她走到了几人中间,专注地继续道,“我冒昧听哥哥们所说,若真是因为方起莘,引狼出洞才是解案之策吧?” “妹妹!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大暑游街,就是这几日。”会以慕本来正没有对策,大哥答应的是重建贫民地,但案子终归还是要自己解决。 妹妹这么一说,又给解案多了几丝希望。 莫涵煦却怀着质疑:“游街多的是百姓,要吸引杀手到我们附近,还是大海捞针啊。” 会雨新笑颜,不紧不慢地说:“一块灰布条,一块青玉,足够引他注意。男子佩玉,青玉虽然花纹简单,但被他贴身带在身侧,必然是重要之物。他定然是要回来找的,而大暑又会出现他最大的仇人,所以大暑游街他也一定会去,刚好一举两得。” 听妹妹说青玉,秦沫拿起那块极不起眼的青玉在手掌里颠颠,实在难以相信,妹妹能有如此决断。 会雨新说完后,偏头朝安落琼甜笑,安郎也一直望着她,微微一笑。 会以慕没有意外,反而很是兴喜。妹妹曾经不敢说,现下能笑着不慌忙地说出来,太是惊喜。“青玉好办,和我的白玉挂在一起便可。”说着就把青玉攥到自己手中。 会雨新着急走到他边上:“三哥,你是王室男子,就算是佩戴多块玉,他人看来也是正常。游街人多,更难察觉。” 莫涵煦道:“不如我来佩戴,小芗没有佩玉的习惯,比起师弟更适合。” 师兄正要去拿,会雨新忙道:“哥哥,恕妹妹无礼,认为有比哥哥们更好的计策。” 这下,四人都显露迷惑之色,会以慕两玉一起戴不可,是由于身在会国,身份之尊无人会多作怀疑。 南方男子都有佩玉习惯,秦沫若是戴了青玉亦是两玉相戴,同样不可。 看来看去确实是莫涵煦最为合适,会雨新为何觉得此也不可? 难道要女子佩玉? 这乃是违反礼法,要是追究,甚至是重罪。 “妹妹请说。”莫涵煦先行说道,妹妹少有对案件有什么特别的发言。 会雨新自信地浅笑,走到三哥面前,把青玉放在手心。 神情转而严肃,道:“雅姐姐许我们下山,许的是调查叶宅之事。游街若是,当众瞧到哥哥们明目张胆下山,还在街上打起来了,岂不是闹更大的动静?” 会以慕明白了她的意思,回道:“我们下山本就容易被注意,陈国王室埋在会国的眼线不少,游街时打架,恐怕我们架还没打完,消息已经送回幕后黑手了。毕竟先是在解决贫民地的案子,无法一心两用......” 他说罢,眼神故意看向,站在那儿仍在琢磨灰布条的安落琼。 突然进入的人,师兄弟三个都没有对她掉以轻心。 妹妹接着说:“所以,引狼出洞,把青玉别在发钗上,他就算是在屋顶观望,也能一眼就见到。既然是在深夜杀人,那么他应当是不想惊扰其他人的,街道人多他不会轻易动手。到时带他去我们安排好的地方,便是。” “不可!”安落琼奔过来,“你这是赌上自己的命,不可!” 会以慕也说道:“雨新,不知对方是什么状况,若不是我们想的,硬抢咋办?太危险了,还是我来戴着玉佩。” “我武功不强,更无法御敌,确实危险。我的意思,是让安郎佩戴。”会雨新语出,几人都惊呆了。 “什么?”四人异口同声的发问,难以置信。会雨新说的说法可行,但是看着男扮的安落琼,无人敢开口说让她穿上女子的服饰,梳起发髻。 安落琼本人惊讶的失声,做了修士之后,再没穿过纱裙,更别说梳妆了。 曾经有过做回女子的想法,对于身为江家一手培养的细作,早在十岁就被抹杀了重新成为女子的想法。 况且在现在,就她来说,做男子比起女子更为习惯。 可,会雨新像是钻进她心底看过一般,骨子里她想念裙子和胭脂许久。发钗代替发冠,宽袖换掉窄袖。 “只是安郎重伤初愈,会不会.....”秦沫见又陷沉默,赶忙说道,“不如我来戴好,青玉挂另一只腿上便好。” 刺安落琼的那剑,他一直没找机会和她道歉,除了说话时维护维护安落琼,他自己心中还是有个歉意的坎。 秦沫伸手想把青玉拿过。 “我来戴便是,”安落琼先拿过了青玉,郑重道,“对女子,杀手的戒心会少许多,何况.....还没有人见过我女装的模样,更是没有后顾之忧。” 第45章 大暑游街(一) 她说这话时,隐藏的悲伤匿在眼底,而后代之的是自信的神情。 今夕是何年,她想的模糊。再堂堂正正做一次女子,或许仅此一次。 三日后,会雨新一蹦一跳走进房间,“安落琼,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粉蓝色的褶裙举在手中,她的宽袖上,还挂着一件淡红的交领衬衣。 安落琼放下捆上青玉的发钗,脸上带着不再遮掩的笑容,柔声问道:“是你挑的吗?” “是啊,快试试。”会雨新点头笑答。 安落琼像个小女孩一般,珍贵地将新衣服穿上身,系上腰带。 那腰带上还有两条飘丝,风拂过,裙角和飘丝一同飞起,着实仙气。 “好...好看嘛?”她小心地问。 会雨新把她拉到蒲团边,把铜镜递给她,“好看啊!特别好看!来来,快坐下,今日雨新给你梳妆,包你满意。” 说罢,安落琼的高马尾被拆了下来,长发披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 会雨新站在她身后,绕起发丝,作麻花状,而后将挂着青玉的发钗插进发中。 “最后还有一个花冠。” 原本摆在桌上的浅紫色花冠,一钗一钗地别于发梢。 安落琼那脸蛋还未经修饰,却已能看出是个貌美的女子。 她瞧着镜中的自己,摆弄了许久,抿上红纸。 铜镜里的安落琼,与先前的男子模样全然不同。 “会不会....奇怪啊.....”她羞涩极了,但面上溢出的欢喜却是处处可见。 会雨新语道:“好看极了,哪会奇怪!” “真的吗.....”安落琼不安心,还是向会雨新确认道。 “真的啊!非常漂亮的姐姐!” 会雨新扶她起身,安落琼望着她带着光芒的眼睛,忽而,鼻尖酸涩。 漂亮的姐姐,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见,有人称她姐姐。 她想过当一个普通的女子,奈何无从选择。 “走吧。”安落琼轻声道。 会以慕他们已在门外等她们了。 今日是会国夏日的大节气,名为大暑。 按照习俗,会国子民会选出强壮的渔夫,抬着“送暑船”在街巷上行走。王宫则会派宫中的乐师敲鼓打锣,请国中的巫师做法,为会国各家各户保佑祈福。 此一路往东,护送渔船至渔港在大海上点燃,以祝福会国人民五谷丰登,生活安康。 现下天还未黑,船只正放在城中心,人们都热热闹闹地准备着欢迎所放的炮竹,以及晚上的吃食。 会以慕几人趁着黄昏,直奔勍望楼去。那儿是会国最为繁华的酒楼,今日定是满席。 除此以外,那儿也是能见到勍城大街小巷各处的地方。 “会梓钦,我们来这么挤的地方,万一有人埋伏,可不就功亏一篑了。”秦沫道。 会以慕上去就是敲一个脑壳,“青玉在安姑娘身上,她们在楼下的馄饨店吃饭,若真是要跟也是跟她们呐,蠢不蠢啊你。上楼,上楼去。” 楼上窗边的特包,便是他们观测的点。 “小二,来三碗大份的鸡粥,一盘地瓜叶,然后.....再加一盘熟牛肉。”会以慕招呼着点菜,小二点头接帐。 一直沉默地莫涵煦,在小二走后,起身道:“我去窗边看看。” 会以慕没回应,秦沫憨笑道:“师兄去就是,哈哈哈。” 会以慕和莫涵煦几日来,仍是冷战。 会以慕宁可窝在秦沫的房间里打地铺,也不肯回到莫涵煦和自己住的大房间。 莫涵煦也不来过问,日日锁门,每日吃完晚饭后,就没见人影出过房门。 双方僵持着,谁都不肯先松口。 秦沫掺在其中,连吃饭都是师兄师弟一人一边,这几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傻笑了,再来是做了一些缓解气氛却没啥效果的行动。 “师兄这几天有没有和你顺灵?”会以慕虽然没有回应,但眼神是一直跟着莫涵煦走的。 “你还知道问师兄。”秦沫一脸觉得会以慕终于有良心的样子,耐下性子回答道,“有,师兄就每日大晚上问我们是否安好,要说其他,便没有了。” 我们? 会以慕撇撇嘴,实在不满。 “客官,请慢用!” 鸡粥三大碗放在案上,切好的熟牛肉牛肉撒上了胡椒粉,实在是香气扑鼻。 莫涵煦回到了席坐,和会以慕坐在一边。 可师兄没有动勺子,而是缓缓道:“那人还未出现。” “莫涵煦,粥呢要烫的才好吃,先吃完饭,填饱肚子再说案子的事。”会以慕听他不过十个字的话语,忍不住直言道,几乎是意识中的行为。 对坐的秦沫看着两人有和好的迹象,暗自喜悦,装作无事地埋头喝粥。 他们时辰掐的正好,粥喝了大半,楼下的“送暑船”便开始锣鼓升天。 窗边会以慕和秦沫挤在那儿,把窗子关上,从里头往下头瞥。 “呼啦” 后头一只纤细的手掌推开窗子,莫涵煦看着双眼茫然的师弟们,冷语道:“高手要是看到窗子里有人偷看,或许就不出手了。你俩自然些看渔夫抬船,可比皱眉偷窥要好。” 师兄果然是师兄,他俩本意是不想凶手发现他们,但确实是越躲藏越是奇怪。 莫涵煦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师弟一前一后转了回去,他干脆坐下继续喝粥。 “看见妹妹和安落琼了。”会以慕轻轻说道。 “送暑船”后头跟着许许多多人,都是行船之路到不了自家的乡亲们,一个个都提着鸡蛋和各样蔬果,皆是热情洋溢。 人众多,会雨新和安落琼就混在其中。 楼上窗边的哥哥们,靠着安落琼奇特的发钗找到了她们的所在。 不适应女装不过是一时,安落琼刚混入人群就认真起来,时刻警惕着任何贴近她俩的人。 “雨新,他们不会认出你吗?” 会雨新是会国的平玺郡主,这里人这么多,要是被认出来,容易打草惊蛇。 会雨新勉强笑了一笑:“不会。” 安落琼只是知道她是郡主,却不知道她这个虚位可有可无。她没跟安郎提起过,也不想在今日揭伤疤,两人没再说下去。 “大暑已至,送暑福到万家!”壮汉们驾起六只船只,最前头的人边敲边喊,“求福求平安,送上自家求愿!行过不回!” 虽说就呆在会国勍城边的福脂山上,但因练武辛劳,往往节日并不会下山来凑热闹。 秦沫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国大暑的习俗,新奇的打紧。 他靠着窗子问道:“他们走过去之后,我们怎么跟?” 若是跟上人群,甭管什么习俗什么好吃的,都能一路看到,再者,还能更近追踪凶手行踪,一举两得。 会以慕今日格外认真,道:“等人群都走过去,我们就跟着上屋顶。” “不可。”莫涵煦拿边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厉声道。 会以慕见他又拆台,难得严肃道:“莫涵煦,今日人实在太多,容易跟散。屋顶已是最好的定策。” 莫涵煦直起身子,神色很是黯淡。 沉默了一会,道:“你俩跟着人群,我走屋顶。” 秦沫习惯要得功绩,赶忙道:“师兄,屋顶捉人最是清楚,还是我去的好。” 殊不知,莫涵煦担心的是会以慕。他喜揽下危险之活,敢冲敢走,却是不顾自己安危。 喜爱一人,定要护那人周全。那人一刀之伤,便是在自己心口割上百倍之痛。 莫涵煦知道,他就算已经不为那晚贫民地争吵而生气,现下依旧不想理睬自己。 作为师兄独自一人可以,要是两人一同毫无交流多少会难过,办事要紧,莫涵煦不愿想过多。 “莫涵煦,让秦沫和你一起上屋顶,两人两边,胜算更大。我去妹妹边上。”会以慕说着起身就准备离去。 莫涵煦和秦沫也没愣着,从窗子施展轻功,躲藏两边屋顶后瓦。会以慕窜进人群里,披风的帽子戴在头上,倒和人群边护送的巫师无差。 胸口的顺灵暖暖传来,“千万注意安全。” 莫涵煦的声音猝不及防就钻进他的脑袋里。 他心安了许多,顺灵回去,“定会如此。” 妹妹和安郎离他不过百步之遥,摇晃的青玉实在好认,他紧紧盯着附近的商铺和周围走动的人。 “送暑船”走过大户人家必须得停下,抬船汉子要喝上一盏碧香清,再得些糕饼,把大户人家的修士所做的符纸贴在船只上,便算是求福。 而后头的乡亲便可以去边上的商铺买些玩意,或是尝些吃食。 往年节日都是会雨新下山买礼品和糕饼,她知晓勍城好玩好吃的地方。 现下船只停了下来,她牵住安落琼的手,开心道:“你这么紧张,可不像求福的。放松些,带你去尝尝,会国特产,酥饼!” “不是.....这....抓人...”安落琼嘴上说着不愿,脚步还是跟着她走了过去。 眼神不住瞄被牵住的手,她不敢抓的紧些,也不想松开些。僵硬着,脸悄悄地红起来。 好在今天抹了胭脂,会雨新也看不出来。 “老板,给我两个热的酥饼,烤的酥脆些。” 老板拿铁夹拿出两个热腾腾的酥饼,装在纸包里,递给会雨新。 收了银两后,还夸了一嘴:“姑娘的姐妹这发钗上的青玉实在别致,实在是点睛之笔。这么水灵的姑娘,记得以后要常来我们店吃酥饼啊!” “老板好眼光!下次定来你这买酥饼!认准了嘿嘿!”会雨新笑的很甜,露出两个小梨涡。 小姐妹?青玉? 安落琼却没什么好气,一把抢过纸包的酥饼,拉着她回到了人群中。 她可不想当会雨新的小姐妹,见到她笑的这么开心,心中和挠痒一般。 “第一个询问青玉的人,要万分小心。”她咬着酥饼,郑重道。 会雨新的梨涡挂在脸颊,道:“老板做了十几年生意,我早就认得他.....” 安落琼打断她,反驳道:“那也要警惕,谁说熟人就不会被收买?” 她再一嘴下去,整个酥饼都塞进了嘴里,还不忘转头狠狠剐那老板一眼。 那副傲娇的样子,逗的会雨新笑的更欢了。 三个师兄弟看着她俩玩闹,更加警惕起来。屋顶上也没有埋伏,目前猜测不到会出现的地方了。 只能静待,不动声色。 会以慕挤在巫师里头,还得硬着头皮跟着做法术。 作法伴随着再边上的乡民放鞭炮,众巫师都喃喃着巫术,会以慕祈祷着早些结束。 “沉下心,跟着念就好。我盯着。”顺灵在他烦躁之时到来,一时抬头,没见到师兄的身影。 多次远处顺灵对灵流消耗甚大,莫涵煦实在不忍心,看师弟手足无措。 于是,这才过三刻就又顺了一次。 “送暑船”从家家户户走过去,八只船只均装的满满当当,越是满当,人便聚集越多。 他们也就越来越警惕。 莫涵煦和秦沫翻过多家屋顶,混在巫师里的会以慕做法术做得手酸;安落琼被人挤到数次,只是并未因为青玉,仅是人群兴奋而来的冲撞。 而妹妹会雨新被安落琼抓着手腕,挤在人潮中,缓缓前进。 再过个巷口,就到大海边了。 勍城的源头临海,队伍领头的气势高昂。 会国乡亲走了这么多的路途,求的便是酷热的夏季来临之时,播种谷物能在夏日好生度过,秋时五谷丰登。 更是许愿,家里人平安喜乐。 “愿海神庇佑!望雕王在天之灵庇佑!保我会国今朝五谷丰登,和平无战!!” 锣鼓噤声,前头喊话的人高喊着。 抬船的壮汉跟着道:“生活安康!平平安安!!” “健健康康,无灾无仇。” “会国富饶!” “会国富饶!!!”巫师和民众都高声道,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带着期望和念想。 天已然黑全,乡亲们打灯于苍穹下,对着星辰许愿。 船只一艘又一艘推进海浪,卷进浪涛中,飘远飘回。 “这是要一艘一艘点燃吗?”安落琼俯上会雨新的耳朵,轻声问。 会雨新不但没躲闪,反是靠近道:“应该是的,不过我好久没来了,有些记不清了。” “记不清,记不清那不就是,不记得.....”安落琼站直身子,糊里糊涂地说着,没让会雨新听见。 刚嘀咕完,她就感到发丝一松。 青玉!有人狠狠扯了她的发钗上的青玉! 人群中不好移动,安落琼侧过脸左右查看,都是些跟着祈福的乡民,并无怪异之人。发钗没有被拉走,青玉也在,不过发髻松弛了许多。 “会雨新,前面有没有人触碰你?”她问的着急且杀气十足,和这身女子服饰极为不符。 “没有。”会雨新如实回答。末了,见她眼神严肃,皱眉小声问:“怎么了?” 糟了,这人或许来头真的不小。 安落琼心里突然有了几个人选,“雾柔”“夜夺”“鹤仙”以及其他高人修士。 江湖所给二字名号,乃是武功至高之人。 但凡是这几人出现,无论做的是什么事,皆不落真名,只带名号。 世上也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真名,可谓是修士界顶尖的存在。 这几人任何一人出手,就算是整一个帮派出手都未必胜的过。 想到这儿,安落琼焦急万分,想法跌宕,甚至不知往何方走才是。 心中念想,若是江老爷知道自己卷进高手之战,必然大发雷霆,她自己实力有限,更不想和这几位正面碰上。 但若是现在落荒而逃,不仅会以慕和莫涵煦他们起疑,她可是答应好要护着会雨新,要会雨新去独自面对高手,绝对不是她的作风,抛下她自行离开,与心中割肉无异。 乱想一通,安落琼觉着头皮隐隐作痛,分明没有人拉着她的头发,也瞧不出异样,但确确实实,她的发钗是被拉扯着的。 唯独她一人感受的到。 那么,青玉就不是真的为人力所拉扯,而是浓厚的灵流使劲扯住发钗的中间,不断加力。 之前,轻敌了。 第46章 大暑游街(二) 安落琼单手扶着发钗,慌忙说道:“会雨新,赶快和你哥顺灵。告诉他们,人在西北侧,武功高强,最好不要再掺和。” 她眉头就差没扭在一起了,会雨新点头,立即将手放置胸口,把话原模原样传了过去。 会以慕接到传讯后,只得把原话顺灵给了师兄。 他怨自己在巫师所处之位,一时半会没法抽身了。现在的位置,连妹妹人在何处,都看不见,前方全被巫师黑乎乎的帽子遮的,一点不剩。 “西北,不就是我们这边?”秦沫御在胜者上,听了师兄说的,算了算,这儿正是西北。 此地离游街的队伍不远也不近,可这里除了吹刮的海风,人的影子都没有。 武功高强,莫涵煦没在意秦沫说的什么,他想着安落琼说的话。 他一开始就试着施制音术,但灵流几乎是刚出体内就消散,无法聚齐术法。 师父给他系在腰间的探灵盘,同样毫无反应。 照理说,这里没人,应当是最好施展术法的地方。 莫涵煦打算再试试,先不打草惊蛇,静观其变为好。 海岸边,第一艘船只烧的差不多了,安落琼的发钗几乎要脱离她的发丝,她无法使用灵流,若是被对方知晓实力再要保住青玉,恐怕会很难。 一样的,江湖上没人知道这四个人的生平,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喜好。 要是惹怒了“四名号”,那下场定会更惨。 她紧紧抓住发钗,用蛮力和那人对抗。突然间,乡民们鞠躬作揖:“恭迎丞相!”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从后,行到游街人群的边侧。 方起莘趾高气扬,“平礼平礼!” 法师跟着行礼,前方视线一出现,会以慕便看到了他,惊觉不妙。 果然,没过多时,浩浩荡荡地马车行过来了,五十艘他私自装满的船只,两艘两艘地推进了海里。会以慕仔细瞧瞧,居然动用的是王室的侍卫,简直胆大包天。 “你们去把我的船先烧了,那边的停停手!过来给我的先作法!” 方起莘嚣张地命令道。见无人动身,没到三刻,侍卫的马匹横冲直撞,完全不顾人群聚集,冲去抢夺烧火棒。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安落琼的发钗就不再动了。 灵流像是从未介入她过,越是如此,她越是担心。妇孺男子皆被马匹逼的冲散,到处惊叫连连。 就是此刻!她拉紧会雨新,一手把发钗取下来抓进手心。 “跑!”她说的轻声,但坚定不已。 “安郎,安郎,这.....”会雨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走。 安落琼再次开口,喊的大声,道:“顺灵给你哥,让他快跑!之后不要再吱声!那人应当就不会对我们下手了。” 会雨新无奈喘气:“跑着无法集中,不能顺灵啊!” 她回头看去,看不见三哥的影子,手是被大力抓紧的,甩不开。 藏在树丛里的莫涵煦和秦沫看情况不对,两人相继撞着给会以慕顺灵,哪知道,连和心脉所系的顺灵都受到严重干扰。 别说传话了,连微弱的灵流都出不来。 师兄无法正常使用淋漓,躲在高大的树上,差一点跌到地上。 难道碰上江湖别号人物了?!可怕的灵流掌控力,这和师父的掌控力度都难分伯仲。 两个女孩子跑的够呛,安落琼尝试轻功,却和莫涵煦遇上一样的情况。 连轻微地离地都无能。只要用到一点点灵流和内力,就被限制的死死的。 “三哥还在那儿,我总得要回去。”会雨新喘的不行,嘴上仍是要回去。 手拽的很紧,礁石藏人勉强,安落琼把她护在身后,转身道:“不能去。你一没武功,二不能应战,三.....我不忍心。” 好不容易逃生火海,她不能让她再回去。 会雨新失落道:“安落琼,可我没法顺灵。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危险。”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委屈地说着。脚步是迈在外头的,眼睛汪汪望向安落琼。她知道她担心她,但是队伍里仅有哥哥一个人,万一有个万一..... 海边的船只还在燃烧,烧火棒被打散,有乡民身上燃了火,人们急着躲闪。 可方起莘和部下想稳住局面,边大喊大叫边围住人群,马匹还在乱跑,场面混乱不堪。 会以慕想施展武功,多次尝试都未有成效,干脆放弃,走着在人群里找寻妹妹的位置。哪知道他寻的方向,与妹妹和安落琼走的方向完全是相反的。 人人乱走,完全找不着北了。 扑火的,逃窜的,尖叫的,哭泣的,种种皆有。 他能看到的就是方起莘和那些部下,丝毫没有张法的乱骑马,让人群更加冲散。 方起莘忽然大骂道:“哪个混蛋!乱走乱跑还乱来!!”马匹离会以慕不远,马鞍上一把匕首正正好插在其中。 丞相一骂,他后头几个部下就摔下了马背,大腿插着匕首,痛苦地滚在地上喊叫。 要抓紧找到妹妹,会以慕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灵流和内力都被限制的现在,找到妹妹是首要。 碍于身份他都无法大声喊叫,带着外袍的遮帽一个一个找,一无所获。着急的打紧,都不是妹妹的模样。 会雨新在那儿也是很着急:“安郎,拿我衣裳发个飞页,告诉哥哥我们安好。” 安落琼拗不过她,接过她撕下的衣角,用微弱的灵流画了大概的位置,写上安好二字。 化隐藏好久,终于飞了出去。“师兄,这是......”秦沫抓住忽隐忽现的衣角,问道。 飞页飞是飞出去了,形没化,位置也完全是错误的。莫涵煦他们收到了。 莫涵煦在这思虑已久,前面的匕首声在耳边清晰,杀手估计不会伤害贫民。估计是等着方起莘来,煽风点火让局势难堪,好折磨他。 师兄道:“你在这守着,我带会以慕回来。” 秦沫乖乖点头,跳到树上坐着。莫涵煦果然是筹备有佳,不远处的礁石后是他路上顺带买来的良马。 谁知,本来给妹妹备的马匹,最后是用在救人上。 “驾!!!”棕马沿着海岸奔跑,速度极快,一会就没了影。 祈福场地大火漫天,冲散的人影让他更难找人。哭嚎着的有意外被点的人民,有被匕首打下马的侍卫。马儿失了主人,更是惊慌,乱跑乱走着。 莫涵煦在边上跑不过去,往后退了又退,立刻下马。 “师弟!!!师弟!!!”他大喊道,冲进人群,避开慌张的人群。他看见他了。 帽子都已经被冲撞掉了,只是无人有心来认他。不知他要走去哪儿,每个女孩子都瞧个遍,“妹妹,妹妹......是妹妹吗?” 别人被他吓道,觉得他是个疯子。 会以慕自己急的没意识到帽子已经掉了,果然有人认出他来了,“这是德慕王爷吗?王爷居然在!” “你眼睛看错了吧,王爷怎么会来祈福。” “就是啊,他现在不是什么修士!” “你们还在磨叽什么!赶紧离开啊!”女子们忍不住八卦,谁不想见见德慕王爷会以慕呢? 毕竟传闻仅次于会大王,可谓文武双全,相貌俊俏。 会以慕心急如焚,脑子里顾不上其他,别人往后退,他逆着人群走。 撞掉的帽子重新戴起,一只大手把他的眼睛微微捂住,腰间被环住。会以慕下意识地推开,灵流无法推动,难道要肉搏? “谁!” “我,莫涵煦!”莫涵煦哭笑不得。师兄?他和秦沫不是在埋伏吗? “妹妹安全,已经和我们通报了。我们走!” 师兄没等他回答,重新环住会以慕的腰,还没走两步,“我没受伤,自己会走。” 会以慕把师兄推到一旁。莫涵煦没再上去挽住,默不作声地在他前面走。 会以慕的急脾气让他懊悔不堪,他道:“莫涵煦,我不是说你的意思,只是男子挽来挽去....” “无男子和男子不可亲近之说。”莫涵煦道。 好像确实没有这一规矩。 会以慕一会没了话头,难得没反驳。 上了马,莫涵煦把妹妹的衣角布条递给他,瞬时策马,“驾!” 海浪涛涛,马蹄溅起沙砾,他们离火堆逐渐离远。 还没到秦沫藏身的地方,月色下飞出的黑影,莫涵煦立刻勒了马。 那人朝马匹冲来,完全不说任何言语,“师弟!往那边走!我来应付。”莫涵煦跳下马,把缰绳塞在会以慕手上。 会以慕也要跳下来,道:“莫涵煦你可不要胡来啊!” 被硬生生推回去,师兄只再言了一句:“走!” 黑影直逼他面前,那人戴着面具,本就昏暗,甚至分辨不出男女。 一柄弯刀,直冲莫涵煦的腹部捅,充沛的灵流附于刀锋,杀气腾腾。 既然他未受波及,很可能就是一直找的凶手本尊。 莫涵煦闪躲,刀锋划空,时间微小的空隙,淋漓出了剑鞘。 “嚓”刀剑相碰,地上的沙砾直接溅起,莫涵煦想出第二招,可弯刀像是黏在淋漓上一般,灵流和那人的蛮力,推的他不住往后,全然动不了剑法。 “师兄,当心!”这句刚入耳朵,边上就飞来匕首,淋漓一松,赶着打落。 弯刀再次过来,毫无预兆,眼看刀朝着心口过来,莫涵煦不住往后退,冷汗直冒。 “欺人太甚!” 剑光和刀光碰撞,待莫涵煦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和会以慕打起来了。 师弟担心师兄一人,没有灵流和内力的,恐有危险,把马放了后赶忙回来。 月光虽不亮,那人衣裳的颜色却能看清。 灰色的布衫就穿在他的身上,会以慕由之大体确认他便是凶手。弯刀直下,会以慕干脆降了他的法,绕圈和他打斗。 几招下来,飞石不断,会以慕胡乱的剑法,让那人摸不着头脑。 莫涵煦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就怕一剑出去,砍到的是师弟。 没法帮忙的顾虑不过一刻,莫名冒出来的匕首有的莫涵煦应付了。 “前辈!你可是针对方起莘?”会以慕想着一直打下去,没个结果。 加上自己和莫涵煦没有灵流和内力,武功不及他,蛮力更是敌不过。 他找时机跟他搭话,试图转移他的专注力。 那人没有回应,刀法仍是一招胜一招。 脚下被逼退到海浪里,剑柄撩起水波,沾了水,一时会以慕提不起来,拖拽着蓝杫在生死边缘游走。 眼看弯刀朝自己眼睛戳来,急速退后,后面是大海,蓝杫陷在沙泥中,拔不出来。 会以慕没有犹豫,将头埋了下去。 海水甚咸,鼻腔中充斥着海水,他虽会水,但摇摇晃晃的海浪,以及盐味使他睁不开眼。 那人意外没有出现在水中,会以慕辨认不清他的方向,只得先拔剑防守。 剑深在沙泥中,眼睛没法看,他手指用力,反倒脱手了。 再去试探,待抓住,一个重物砸在水中,手直接与蓝杫分开了。 好在一冲撞,蓝杫出了泥地,会以慕忍不住出水,睁开眼睛,实在开心。 奈何岸上就站着那个灰衣服戴面具的人,师兄呢? 不会这么快就.....就毁尸灭迹了.....呸呸呸...... 他还来不及心凉,边上的扑腾着实给他吓了一大跳,熟悉的身形,不是师兄是谁? 会以慕赶紧插剑回鞘,上手扶他。 人刚捞上来嘴里就喃道:“咳咳咳....咳咳咳....会以慕你没事吧...咳咳。” 会以慕无奈道:“你不会水,跳水里来做什么?” 话说出去,他自己又想了想,难不成是自己在水中待的时间太长,师兄是来救自己来的。 “咳咳咳.....” “师兄,你先别说话,得先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 会以慕边说着,熟练地轻拍他的胸口。 那人站在岸上,再没有任何行动。他俩互相搀扶着,淌水上来,看那人整理衣袖,漫不经心的样子。 “前辈,这要是再打可就是真的欺人太甚了啊!”会以慕慌忙道。 万一这时飞来个匕首飞镖啥的,以他俩能力难免受伤。 该认怂时还得认得。那人依旧没有说话,像木桩一般站在那儿。 师兄不住打哆嗦,嘴中咳嗽不停。会以慕忧心师兄,同样担心着那人真又出击。 那人注视他们上岸,冷笑道:“修士管其他修士之事,可谓是逾矩?” 他朝师兄弟走过来,两人哆嗦但好在没退后。 第47章 愁情未了(一) “还是,寻嗣修士权威甚大,连修士找东西都要监视?” 他问的讽刺,口气嚣张,极其轻蔑。 会以慕听的火冒三丈。 杀了手无寸铁的孩童,又杀害苦命的女子,叫什么好事吗? 况且他把此处的灵流和内力限制,重伤方起莘的部下。 还有脸说什么找东西呢! 太多要骂的话堵在喉咙,他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口。 莫涵煦却没有犹豫,凶道:“随意杀人,如此叫嚣;别有他意,偏找正由。” 句句戳痛他的底处,那人却不以为然,仍阴阳怪气道:“那多管闲事的账,两位准备如何算?” 会以慕道:“这可不是闲事,我乃会国德慕王爷,会国子民的生死怎可能是闲事!” 那人大笑起来,笑的狂妄,道:“王爷。王爷!好啊,好一个王爷......人死的时候,不见什么王爷狗爷的站出来。现在偏偏是混账养的女人,孩子没了命,你要讨还公道。可笑,可笑!!” 他朝空中弯刀一划,会以慕和莫涵煦瞬间感觉胸腔翻涌,这是.....把灵流和内力解禁了。 他俩没急着烘干衣服。 反而是专心听那人说的话,多半是懂得了。若是一人失去了重要之人,作为江湖中人,有仇定报。 莫涵煦不慌不忙,道:“斗胆猜测,前辈所谓死去之人,针对应当是方丞相。那无辜的人,前辈也不管不顾吗?” 匕首顺势飞过,师兄弟人手一个直接握住。 会以慕怒道:“前辈如此避重就轻,可是在心虚?” 那人嗤道:“心虚?有罪伏诛,本就是天经地义。” 会以慕继续道:“若真是要报仇,杀一人就可。只因与之有关都要伏诛,哪有这样的歪理。” 海浪退而又涨,涨而又退。 会以慕和莫涵煦没想到,他会褪掉面具,映入眼帘的,是左脸上细长的刀痕。 刀痕像是没有愈合一般,包裹着血红色,他走的更近一些,越是骇人。 左脸的刀痕不过是最深最明显的一道,大大小小的刀疤深浅不一附在他的脸上,可想而知他之前的遭遇。 但他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震撼的同时,他俩也为他深厚的武功而折服。 “对我来说,就是天经地义,不容辩驳。”他云淡风轻道。 师兄弟知晓了为何他要戴面具示人,哪怕他们是除魔与恶灵的修士,见多识广,可真的瞧见他这张脸,还是本能地受到惊吓。 本身对所谓仇恨不知有多深,现下,两人均陷入了静默。 他们不敢再多问,莫涵煦心底浮现的就是自己前几日之想。 避而远之,为上。 一女子的声音与马蹄声一同传来,道:“你不过是仗着他人是弱者,就算你欺辱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中气十足的不是别人,正是安落琼。 马背上还坐着忧心忡忡的会雨新。 安落琼把发簪一抛,翻身下马,那人微微伸手就把簪子收到了手中。 “可别老为乱杀人找缘由,实在矫情。” 安落琼说的明白,似乎对他没有任何畏惧。 青玉落进他的手,随后,他的眼神就没从安落琼身上移开。像是确认什么,又像是疑惑。 他笑言道:“几位是凑好前来教训我的?” 会以慕也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说来前辈不会信,我们今日不过是要还你青玉,顺便劝诫。” 怎么就成了顺便劝诫,因为实在没办法。要抓获此人,估计自己先遍体鳞伤几遍才行。 莫涵煦把师弟拉到自己身后,示意他不要多话。 安落琼邪魅笑道:“还你青玉,前辈不有些表示?” 一见到那人,安郎便是遇见熟人的情形。几人都是害怕,唯独她步步走近。 一件惨白的帕子,他重重拍到安落琼的手心。 帕子正面,没有任何刺绣,翻到后头仍是没有任何标识。 “姑娘不必看了,老鹤喜简。”那人戴上面具,不耐烦道。 莫涵煦听到这个称呼,不由怀疑一下,江湖上的名号人物,可没有鹤字的。 难不成还有隐匿的高手。 安落琼将帕子攥在手心里,不过一溜烟的功夫,沙岸上就剩得他们几个。 那人消失了。 “三哥你们是被他打到海浪里了?”会雨新问道。 “不.....算是吧.....师兄是.....”会以慕支支吾吾笑着说。 眼神瞟到师兄,莫涵煦顷刻便避开。 安落琼道:“被他打进水里也是正常。”她握着那块看似普通的帕子,翻来覆去。 “安姑娘似与他很熟悉的样子?” 冰块般的口气是莫涵煦所言。 安落琼也无意外,道:“他是夜夺,你们估计是没见过真容,这人,见过一次可就忘不了。” “他会的武器太多,我都忘记他最擅长的便是穿心夺命。” 此号人物,在安落琼的嘴巴里说出来,就像是在聊家常。 听的人毛骨悚然,讲的人像是说着什么好玩的事情,脸上还有无奈的笑容。 她走到会以慕边上,把帕子递给了他:“对了,这帕子我留着也没用,送你吧。” 会以慕都已经傻在那里了,麻木地收下了帕子。 难怪能控住方圆几里,好在他没想要对他们穿心,不然岂不是惹上大麻烦。 “你...你确定是夜夺?”会以慕难以置信。 江湖上有名号的人,多半闻风丧胆,他们是寻雕修士,但也没有荣耀见过这几位。 皆是因为这几位,都是用的别名。 而且寻嗣修士出山多是为了办案,要凑到碰到风云人物,可谓是难事。 安落琼对会以慕的质疑嗤之以鼻,扭头就上马。 会雨新晓得她好面子,连忙道:“三哥,安郎见识颇广,应当是不会认错。” 顺带拱了拱安落琼,让她回下话。 哪知冰块般的莫涵煦,简直要结冰了。 主要的是,所轻蔑的是他的心尖人。即便是烈日炎炎,莫涵煦吐出的语气与冰窖无异:“安姑娘,看你模样,怕那夜夺是你深交好友。” “莫公子说笑了,趾高气昂的人我高攀不上。对了,他给的帕子估计你们也不认识。他口中的老鹤你们也不知道是谁吧。” 安落琼敛着笑,针锋相对,“传说中千年不老的鹤仙。” 说罢,缰绳一拎,她揽过会雨新的细手腕圈住自己,大声言道:“你们可要跟上啊!” 驾马英姿,实在不敢恭维。后俩人御剑,先不和她计较了。 收到顺灵的秦沫,在混乱的渔港旁待着他们。 只是,等待的方式是在地上打滚悲痛。 表达自己对于此事没有参与,并且没有解决夜夺之事的悲怆! “夜夺的事,我们几人并非能解决。”莫涵煦盯着倒在地上,假装疼痛打滚的秦沫,皱眉道。 会以慕早把什么冷战抛在脑后,想想劫后余生,拼命捣蒜般地点头。 安落琼接话道:“他要杀什么人,多半控制不住,趁早收了心也好。能劝他不要误伤已经是我们所能之行了。” 刮到几乎见骨的刀疤,以及愈合后仍挂在脸上的小伤疤,能对他下这么毒的狠手的,深仇大恨都不为过。 他到底会如何为之,难以捉摸。 策马奔腾的响声瞬息而来,他们呆在远处,看的模糊,直到外边都围住,才瞧见领头的那人。 “阮大哥?”会以慕眼尖,认了出来。 乡民们被官兵保护在圈子里,后头来的人,最先的便是把多余的火苗扑灭。 受伤的部下被抬走,仍在大吼大叫的方起莘被阮应节贴身的侍卫拿下。 “抓我做什么,哎?小兔崽子你,阮应节!” 马背上的人并不理会他,吩咐着带来的人手,安顿惊慌的人群。 船只没有停止燃烧,巫师镇定在先,应有的祈福都在重新张罗。 阮应节亲自下马,稳住逃窜的人群,“不必惊慌!”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指挥着人群疏散,神色很是认真。 莫涵煦问边上的师弟:“他是谁?” 会以慕一脸羡慕的样子,在火光中更清楚。 “问你,他是谁?” 半天见这人毫无反应,莫涵煦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噢噢,他啊,现任大将军阮大哥,前几日刚封了国师呢。曾经闯荡江湖,小时候他刚来宫里,教了我如何运气,算是我半个启蒙师父。”会以慕道。 眼神中满溢着崇拜,直勾勾地看着,完全不在意边上的人瘪嘴。 好好的大暑日,莫涵煦似如冰雕,不说自己傻兮兮地跳进大海里,现下连他看前辈都能心下痒痒。 自己果真是疯子。 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波涛汹涌,嘴中半天的话,挂到嘴边,还是塞了回去。 礁石后的会以慕慢慢站直了,有人向他们走过来,他热情地挥手。正义凌然大步走过来的,那人是刚刚领头的阮国师。 上前便是给会以慕行礼,道:“王爷,大王邀您与莫公子进宫一趟。” “其余人等,在宫外自有安排。”会以慕正想接着问,阮应节知趣的领会,安排的妥当。 不用多问,会国城中最多的就是百姓和有眼线身份的百姓。 会以慕不意外大哥晓得他们今天的行动,但他向来不喜欢被监视,当初要出宫努力选上寻嗣修士,也是因为此。 身不由己,他也无法抱怨。莫涵煦知晓他的心思,御剑前夕,轻拍他的肩头,没说话。 他俩生下来人们眼中的高位之人,年少又成为了寻找万物之尊雕王的修士,殊不知,所谓名誉所谓期望,是否是他们所要的。 就像别人得不到一般,他们想扔掉也是困难。 知了聒噪响彻城中,两人到宫门时,侍卫已恭敬地行着大礼。 会以慕不喜这种凡俗礼节,摆手道:“不用带路了,大哥在何处,我们自己过去就行。” “王爷,还是小的带您过去吧,晚上宫中不够敞亮....啊不是....”侍从结结巴巴地弓着腰道。 会以慕看一眼纸灯上千只的宫中,哪有黑?就差和白日一般了。 莫涵煦不想两边为难,耽误了正事,谦逊道:“你带我们去就是,辛苦你了。” 师弟想反驳,奈何莫涵煦已经跟着侍从走上去了。 算了,在王宫里,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正德殿是大王的寝宫,乃是王宫重地,弯弯绕绕,走的是大路,却不免还是走了大半个时辰。 “就是这儿,小的就先退下了。”侍从说道。 相视一眼,会以慕推开厚重的门扉。“来了。”会宸停下批阅卷轴的毛笔,笑言道。两人在边侧坐下。 “深夜让二位探访,难为二位了。不说其他,正事为上,你们先看看这个。”面前的是贫民地的布阵图,画的丝毫不漏。 会宸言道:“三弟当日与我相说贫民地一事,这便派人亲自去了解情况,以安顿民生。只是不知到底是为何损坏如此严重?” 话一问出口,惹得两人对视,殿中深陷静默。所为者让他人收尾,便是如此。 “哈哈,大哥,当日我们与江湖中人有过一仗,所以......”会以慕自知尴尬,可不得不说。 总不好和大哥说,是他出的主意,把叶景山引到贫民地,至此情形。 会宸没有多追问,笑道:“江湖之事,本就是修士和江湖人士所管,孤不多过问。想来你们下山定是有更重要之事,贫民地是会国土地,孤定会好好解决。” 听到大哥再次承诺,会以慕忍不住撞了撞莫涵煦的胳膊,炫耀着他之前选择的开明。 莫涵煦浅浅笑,作揖道:“会大王大仁大义,实在佩服。” 会宸道:“莫公子过奖,除了此事,还有一大更重要之事要说。” 还有何事?边上的侍女把薄薄的文书端了过来,会宸指着道:“孤也不藏着掖着,早几日听说陈国叶宅一事,说不顾虑自然是假话,”他把文书拿了起来, “思虑许久,想起这婚约,尽早解决为佳。”说罢便放了回去。 “什么婚约?”异口同声的问话。 坐着的两人从蒲团上站起来,神色皆是慌乱。会以慕以为是母后和大哥给自己定了什么婚约,他可不想现在娶什么老婆。 而师兄莫涵煦更加慌张,他就怕那张文书就是会以慕的婚约,才确认喜欢的人,难道要现在就让他放手吗? 这如何放得? 会宸亦没有料到他们会这么紧张,道:“自然是我刚登基时会国和小芗国定下的婚约,平玺郡主和小芗大皇子的赐婚。” 站着的人松了口气,之后又紧绷起来,平玺郡主便是妹妹会雨新。 “大哥,是赐婚吗?” 会以慕再次确认。 在他心里,他的妹妹会雨新,应当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一辈子做快乐的女孩。 第48章 愁情未了(二) 曾经她在宫里,受的苦比许多女孩要更多,不能任性,不能随意表达心声,在人面前温柔淑雅,总习惯着礼貌和谦虚。 即便因为她母亲,几乎无人正眼瞧过她。 之后她没的选择出了宫陪在会以慕身边,做着透明人,保着单纯天真的心,笑容常在。 甚是容易共情的女孩,多少日子也会掉泪珠,跟自己最亲的哥哥说说妄想。 会以慕虽没心没肺,但妹妹的事情他都好好记在心上。那日安落琼打晕她离去,会以慕找到她之后,御剑向酒楼去。 她问道:“三哥,你说要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能嫁。该如何是好?” 他不知如何回答她,迟钝了许久道:“那哥哥就支持你,别人说你不能嫁,三哥帮你张罗婚礼。” 会以慕御剑在前头,看不见妹妹的神情,但之后,她没再问。 会大王并未很疑惑,语重心长道:“大哥知道你心系妹妹,从小和她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出宫后她也一直陪在你身边。但她也是宫中的郡主,关系会国颜面,此婚是父亲和莫大王一同定下的,乃是两国之间的约定。” “会大王的意思,是让我们作以转告?” 莫涵煦其实有些不快。 边上的会以慕显而易见的难过,会大王非要把痛处再指出。 弯弯绕绕,说的又是这般自以为是之言。 会宸道:“莫公子所言正是,但请莫公子来,更是希望两国一起,其乐融融。” 言外之意,小芗来提亲是最好不过。莫公子要做什么,不需要我这个大王多说。 会宸笑着看他,又与三弟对视。 得意忘形的会宸,不会料到,之后的日子,自己的三弟会恨自己入骨。 从此桩婚事起始,是和三弟的隔绝,亦是丧失自我。 君王,一旦做得,容不得走错半步。血气方刚至冷血无情,学识渊博至看尽世态炎凉。 时候不早,师兄弟干脆留在宫中一宿。羡泽殿并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 “师兄,婚约是不可销毁的,是吧。” 等侍从关上门,会以慕惆怅道。 莫涵煦道:“逃不了,躲不了,便是如此。” 无能为力的感受近日可真是足够多了,若说贫民地之事可以实践,那妹妹婚约之事是毫无扭转。 大哥竟然让他俩去开口,好似用温柔之法让人屈服,残忍至极。 会以慕抓狂道:“我怎么好跟她开口?”他不停在房间里踱步,刀握在他的手上,如今要他砍下去。 论共情,莫涵煦比会以慕更心如刀割。婚约现如今是在会雨新身上,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妹妹,他觉此悲凉。 可要是飞页回了小芗,飞回来的是和某女子的婚约,他定会想尽法子逃跑。 但,都不知道师弟会以慕心里是不是已经住进了人,是不是也有了婚约。或.....也喜欢着自己? 他羡慕安落琼和会雨新明目张胆的爱意,担忧着和妹妹一样的命运。 况且,他记得清楚,当年是他独自来的登基之典,亲手递给会大王的婚约文书。 今夕非往昔,何言悔?他呆滞地看师弟走来又走去,脑中使劲想着,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 莫涵煦道:“师弟,不如,我跟父王说,废了这次婚约可好?再择一个合适的女子,重定便好。” 会以慕前刻闪过,让师兄代娶妹妹的念头,好成全安郎和妹妹。一闪而过,想到的是那晚,温柔深情的师兄,说着,有喜欢的南方之人。 不能拿师兄的一辈子,去赌妹妹的幸福。这不公平。 “那我找机会劝劝我哥。大不了每天入宫。”会以慕停下步子,展眉道。 不过刚下山,就显的手忙脚乱。从前,师父吩咐执行何事便依着做,去到何处遇到何事,都是在算盘上。 现下,他们所在意之事,半吊子一般,甚至不知道之后如何才是走的正确。 如果说碰上夜夺的事是偶然,但妹妹的婚约和贫民地陈旧问题说来皆是必然。而师父希望他们独自解决的叶宅案子,不过是引出了叶景山,叶宅的人多半是他杀的。 后续如何,尚无头绪。 下人服侍完师兄弟,吹灭殿中的纸灯与铜灯纷纷退了出去。 羡泽殿是会以慕住的宫殿,床自然是比客栈大上许多倍。 他横七竖八地躺着,叹道:“师兄,师父会不会对我们很失望。不仅没把叶宅的事解决,又延伸如此多麻烦。” “引出叶景山是我们一起的想法,虽说不够成熟,但至少能知晓他与安落琼的关系。至于夜夺,硬碰硬必然是不可的,还要思虑更多才是。叶宅的事,和妹妹的事一起共进,倒也不是不行。” 师兄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分明是杂乱的几件事情,好似不过如此。 会以慕撒泼道:“莫涵煦,闲聊,闲聊......”那人把被子丢给他,道:“睡觉。” 师弟重新将被褥丢到师兄怀里,理直气壮道:“早的很,睡什么?” 夜晚催人清醒,他“咕噜咚”滚到莫涵煦身旁。 “滚来滚去的,热不热。” 莫涵煦的语气温柔如水。心中却是窃喜,就算豆大的汗珠浮在额间,黑暗中难以掩饰的抿嘴仍是藏不住。 会以慕道:“不热,我让人在床底下放了大冰块呢。” 他说的天真,莫涵煦不经笑出声来,“噗嗤”。 “你笑什么,不放冰块哪受的了,这又不是在福脂山上。” 现在轮到会以慕认真解释了。想来前几日还在冷战,如今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莫涵煦晓得他的脾性,却依旧忍不住次次要生气,会以慕有时会说他倔,但殊不知师弟自己也是蛮牛般的脾气。 只不过是在不同方面罢了,骨子里他想的一直都是为苍生。无论是什么事,总觉得自己就能做好,甚至不想前因后果。 毕竟,会以慕总说:“失败又如何,重来不就行了。” 不知是不是正因为他这种魅力,才会时刻吸引着莫涵煦的注意,闹得眼神不晓如何移开。 说着不困的人,打起了哈欠,没了叨叨声。莫涵煦心道,小崽子就是嘴犟。手倒是依旧贴心地帮他盖上被褥,生怕夜深着凉。 远处的海浪波涛汹涌,月光洒在海面,皎洁的倒影映在海浪中,平静又归于涌动。 发钗随意地编于发髻,裙摆上似被渡了一层淡黄色的轻纱;边上坐着的人,挂下的两边发丝上,戴着嫩粉色的小圆发饰,闪着淡淡的光。 嫩粉衬裙的女孩莞尔一笑,道:“安郎,你说吧,我仔细听着。” 对面的女孩紧紧攥着她的手,盯着她深呼吸。 “会雨新,我等不着明日,也等不急后日了。” 胭脂残留在脸颊,害羞又焦急的晕红和着残留的淡红,更显羞涩。 她顿了一会,道:“不知道为何,从前从不信的,可是见到你,我觉得世界就像照进一束光一样。有太多太多想和你说,每一日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会雨新坐在那儿,憋着笑,心里却揣着异样的感动。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可手指实诚地紧握,丝毫没有放松。 “跟你说过几次,自从束上男发,再无人把我当过女子。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因为我是女子而多一丝怜惜,多半.....是觉得我奇怪。” 安落琼惨笑,偏见多了之后慢慢习以为常,不过是把难过藏起来,省得常常伤及自身,“或是,觉得我定是图谋不轨。” 会雨新拍拍她,笑着说:“人言可畏,若要追究,又如何过这一生。” 海风吹过一阵,脆弱的一面在大海面前,再无隐藏。 “从做男子那一日开始,我就想着,哪一天碰到了能把我当作真正女子的人。我,安落琼,就跟他到天涯海角!” 最后一句是朝着大海吼的,滚过一道大浪,像是热切的回应。 梳着女儿妆,明日就会卸掉,不知何时再能光明正大的做女子。江老爷这一次又是派了多少人手安插在附近,若硬是扮作女子,估计就得回去领罚了。 第一次,她不想回到陈国,只想坐在她身边,时刻都能看见她。 “一见钟情,说的就是我对你,会雨新。”眼睛看了回来,寻求着答案,透着无比的诚恳。 从前,她想的很多,无论是活着还是练笛子,还是做细作。 那日不过是照江老爷的意思回到叶宅看看,定是命运如此。 会雨新笑颜如花,但依旧没有说话。 安落琼站了起来,急道:“若是怕别人说我们是磨镜,我一辈子男扮就是了。反正也男扮习惯了。” 沙滩边微风拂过,波涛声起伏不断。背着月光,看不清会雨新的面庞,心像要跳出心胸。会不会是自己太急迫了,还是她..... 忐忑地猜测着,时间似脚底的细沙,宛如流过了春秋。坐着的女子缓缓站起来,小跑抱住她:“安落琼,你可知,那日你吃着我做的红糖馒头,我有多怕之后见不着你了。” 话语里带着些许的哭腔。 你可知,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怕。即便那日就知晓了女子,还是期望能每日每夜都见到你。哪怕一日只有一面也好。 安落琼眼神里皆是惊喜,她紧紧地环住她,头托在那厚重的乌黑长发上。 “你是女子,从以前到之后,皆是。无论是男扮,还是梳妆,对我而言,你就是你。” 会雨新接着说着。 “不是江湖上的安郎,不是埋名的安裴晟,是安落琼,是安喜。” 她居然从未怀疑过,万一安落琼也是假名,安喜也是胡乱编造的名字。 会雨新在众多选择里,选了相信和心悦。哥哥们或许对她多有怀疑,可她依旧做了这样的选择。 或许是那个小小的红糖馒头,又或许是主动说自己饿了的那句话。 留意,总是在一瞬,绵绵蔓延,变为细水长流。 换安落琼顿在那儿,遇见会雨新前,她藏了太多在心中。 若不是经常要洗澡更衣,甚至都要忘却自己是个女子。小时候要当大小姐的理想,随着时间都要消退。 本以为,安郎要孤傲一生,奈何能撞进如此女子。美丽动人,淑雅,心底却想入江湖,做女修,尽所能为天下。 安落琼道:“会雨新,谢谢你。我安落琼,喜爱你。日后,定惜你,疼你!” 两人躺在海滩上,拉着手,直至弯月变日出。丝毫没有疲惫之仪态,浑身各处满载着喜悦和满足。 手指似连着心中脉络一般,牵着彼此,时刻不分。 会国宫殿,大早上师兄弟就被七七八八个侍从叫醒,稀里糊涂的由下人洗脸穿鞋,更衣。打着哈欠,会以慕问了句:“这是送我们出宫了?” 下人连忙答道:“王爷,这是去舞幽殿用早膳,并非出宫。” 会以慕瞬间醒了,眼睛瞪的比桂圆还大:“到舞幽殿用早膳???” 还在游神的师兄莫涵煦,被打扰地生气,还嘴道:“大早上嚷什么?” “师兄,我们不能去,那是我母后的殿堂,指不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会以慕拍他的背,“起床了,莫涵煦!” 莫涵煦含含糊糊道:“再睡一会,就一会。又不练功。”说着说着就朝师弟肩膀上倒。 睡你个头啊!会以慕心里大骂道。 要是母后插手妹妹婚约的事情,可就太糟糕了。历来母后看妹妹不顺眼,不知道因为会雨新的事情,母后和父王吵过多少次。 父王也不是没有纳其他女子,唯独母后对然妃仇恨颇深。 对于然妃的仇恨,便全撒在妹妹身上。无论是骂也好,还是让堂堂一个郡主身边不过只有一个女婢服侍。还是不让御膳房给她做吃的,让她自己做。 若不是妹妹自己不在意,会以慕又受母后宠爱,恐怕,妹妹会更痛苦不堪。 可这是宫里,想要出去,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时间点。 “师兄,等会我们一吃完马上走,不要留恋。到了,哎,到了,起来!” 会以慕本想吩咐些什么,都怪羡泽殿与舞幽殿太近了,话只说一半。 好在莫涵煦在踏进门的那一刻,真正清醒了。一进门两人就点头哈腰,作揖鞠躬地给大哥,二哥,阮国师还有李太后行礼。 李太后浅笑道:“以慕啊,快坐下吃吧,见母后还做这么多礼数,”又笑着对莫涵煦,“莫皇子,也不必拘束,快快坐下吧。” 待他们落座,大哥先动了碗筷,大家就跟着吃起来。鱼肉粥,还有玲珑蒸饺,小菜也是各式各样。 本说会以慕应当见到好吃的高兴才是,可今日,他看着菜就担忧。 第49章 燃久将灭(一) 样样都是自己爱吃的。这还不够,颇为恐怖的,是早膳居然准备了奶饼和烤牛肉。 这是小芗的特产,而且还是莫涵煦最爱吃的。 边上就是大块的冰块,还有下人在扇着风,会以慕却是满头大汗。 “是很热吗?你坐过来点,我这边凉快.....”莫涵煦边吃奶饼,边关注到师弟像是要晕厥的样子。 “不是热....”会以慕摆摆手,塞了口粥到嘴巴里。 “嘶”给自己烫口了......会以慕赶忙推手抱歉。 师兄将擦嘴的帕子递了过去,他慌张地把嘴边的水渍擦净。 好在,大家都在淡然地吃饭,没有过多在意。 或许是多想了,会以慕心道。妹妹的事,母后应当都不在意吧。 吃了不久,李太后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吃饭不必这么慌张。” 还是被母亲看在眼里,会以慕乖巧地点点头。意外的没有回话。 “如今你们三个都大了,又是优秀的男子,母后几年来也一直在与各家小姐相见。你们也是时候该想想婚事了。”她接着叙叙说道。 会宸笑道:“母后怎的又提起此事?” 笑中带着些许不耐烦。 二哥会沄看了看几人的眼色,展开扇子,站起身来,慢慢道:“母后,大哥向来是国事为重,三弟有重任在身,太快定下婚事恐怕会耽误时间。若是你要挑人,先帮我定下来也无妨。”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颇为震惊。 会沄淡然情爱,诸如此类,他都是笑笑不语,或者是展开扇面,听他人谈论。连亲近女子,都是屈指可数。 会以慕的记忆里,二哥最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然后在云清阁煮各种茶和花。 大半的柜子还会放着他独自云游各处淘来的宝贝。 主动提女子,可是真的闻所未闻。 向来对万事镇定的阮国师都停下了碗筷,一脸震撼地看着好友。 李太后道:“沄儿,母后不过是担心你们的婚事,倒也不是真的着急。” 她抿了口花茶,浅笑。不是真的着急谁听着都是场面话,如果说会以慕是十六要准备,那大哥会宸可就是太迟了。 作为一国之君,全国上下人看着会宸的婚事。 李太后常说是为了会国传承,明白谁不知道,不过就是心里的算盘。 安排人进来,若是听话的王后,再生个大胖小子,太后能享清福,虎视眈眈王位的贼人也能死心。 再者,别国的贼胆也能少上许多。 在场的心知肚明,不过宫中不好多言。 “母后会错意了,我不过是想为母后分忧。总是操劳我们兄弟的婚事,能定下一个也是好事。”会沄收回扇子,淡然道。 李太后手中的花茶洒了点出杯,旁边侍女连忙上前擦拭。 “沄儿为母后考虑,母后心领了。”她仍是处事不惊,笑道。 “说到婚事,妹妹的婚事倒是在即。”会宸接话道。 没想到,母后没提,倒是大哥先提起了妹妹。会以慕急着要接话,旁边的师兄急忙按住,摇头制止。 本来还怏怏不乐的太后,顿时来了兴致,询问道:“几日有听说起过,可是与小芗的大皇子?” 会宸回道:“正如母后所言。”看母后双眼放光,他很高兴似的。阮国师没啥神情,会沄拿着扇子扇风,多是叹气。 而靠门这边的师兄弟,简直是心急如焚。会以慕恨不得上前把大哥的嘴巴赌上,最好让母后知道越迟越好。 李太后兴致勃勃,前时心里还想离席,现下倒是重新坐正了。 “那可得风风光光地送出去,和亲大事不可马虎。” 会以慕实在忍不住了,道:“母后,此事从长计议的好。毕竟还要看妹妹.....”他站在那儿,迎接的是母后质疑的眼神。 眼睛里饶是不可思议。“婚约哪是可以儿戏的?难道她会雨新还怕自己嫁的不够好?” 李太后重重放下茶杯,口气轻蔑。 “别是和她娘一个德行的,成天在外头勾搭男人去了,”反问还不足够,接着的嘲讽,“慕儿你是天下器重的寻嗣修士,母后和你说过多少次,她不过就是个贱婢,怎么还次次为她说话?” 莫涵煦这下也坐不住了,从蒲团上站起来,冷道:“李太后,会姑娘乃是修士护者。随口说贱婢,实属不妥。” “都不必吵了,妹妹的婚事,孤不会落下。以慕,母亲的脾性你也知道,不过是口无遮拦。用早膳,用早膳。” 会宸摆手劝道。 简直荒唐,会以慕不喜呆在宫里,便是因为各个都对妹妹斜眼相瞧。母后身旁的侍女怡宁,狂妄地蔑笑。殿中有人毫无神情,有人轻蔑至极,还有的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他的妹妹,是至宝。当时在宫墙里,夜晚他会悲叹,妹妹就会告诉他,天空很美,何处又开了小花,宫里的野猫生了小猫。 母后教训他多次,不要总想着习武,却从不知他想做修士,是他自己的选择。 “怎么,只能母后有心爱之人,妹妹不可以有?她母亲如何都是世人所言,到底如何,母后你又是否真的认知?” “以慕.....”二哥唤道,意让他不要再说。 会以慕并不理会,接着道:“若是妹妹已经有要相许之人,也要她为国而和亲吗?风风光光,呵,在你们的手上,她哪来的风光!” 李太后气的不轻,手甩上来就是一巴掌,一掌下去,重新扬起来的掌心,又砸在他脸上。 莫涵煦上前拽住李太后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 人被重重地甩开去,莫涵煦力道甚足,李太后险些摔地。 “慕儿!!这就是你和你师兄!!恨不得母后活活气死!!”她吼道,还要冲上前去。 “够了!闹够了没有!”会宸提高了嗓音。 殿内寂静。无人再语。 团圆闹成这般模样,会宸担心的,是莫涵煦还在这儿。要是折了两国之交,恐怕陈国会大有动作。 静不过一会,会大王重新喜笑颜开,和善道:“大婚是大事,定会从长计议。我为大王,亦是郡主的哥哥,两头定都会保全。莫皇子,也是知晓妹妹为人的人,若是将来嫁入小芗,自然是不负望的世子妃。” 莫涵煦正过身来,言道:“兹事体大,本就该从长计议。”眼睛里带着浓烈的防备,甚是唬人。 “怡宁,带太后回房休息。时辰不早了,孤也准备要上朝了。招待不周,还望三弟和莫皇子体谅。”会宸仍是挂着笑,从中间的位置站起来。平静的语气,毫不担心。 李太后又说道:“大王若是想从长计议,是打算长到何时?耽误了莫大皇子的时间,两国还哪来和亲?” 带着私欲,李太后恨不得今日就能把会雨新送到大草原。这样一来,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南部,她与余馨然的仇恨也好告一段落。 还没等大哥回答,会以慕踹门离了殿中。 外头落着大雨,他在庭中站了住,耳旁皆是雨声。莫涵煦追了出来,没有跟上前。 如此,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奈何说了过多事与愿违,换到自己身上,依旧怨天不公。 前时师弟说妹妹有心系之人,多半是仍心存怀疑的安郎。会大王说的没错,自己和师弟是了解妹妹的人,亲如骨肉。 “莫公子,落雨了。拿好伞,带以慕到我阁上坐坐吧。” 踏出阁的,还有柔腻的会沄,他柔和说道。把手中多的那把伞,递给了莫涵煦。 不知伞是如何接到手中的,眼神皆是看着他湿漉漉的发丝,发冠后头的流苏打在一起。莫涵煦走了几个阶梯下,纸伞别在身后,任由雨滴滴落。 滑落,再滑落,归于庭中砖。 殿中,上朝的上朝,收拾的收拾,回房的回房,做事的做事。意外无人打搅。宫人和侍从对他们绕道而行。 巳时三刻,上朝的大钟敲的震耳。师兄终于走至他身旁,撑起了那把素色的伞。 “你二哥请你我,往云清阁一趟。”莫涵煦平静道。 “嗯。” 百官上朝,宫中无杂声。朱砂红的宫墙,垒的甚高。会以慕呆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逃出生天。 不知道,是不是有朝一日,仍是在这朱红的墙中,伴后年。 这是他的家,却是城中的宫,最不喧闹,却是另一种喧闹。在这儿,人多半是带着笑,或是面无神色。 真真假假,谁又能知? 自做修士后,会以慕再没来过云清阁背诵《敬雕诚训》,熟悉的阁子,比起外头,更像是他的家。 门口有一位女子站着迎接,他俩刚到,便迎他们进来:“见过王爷,莫皇子。” 阁中的茶花和水仙依旧照料有佳,香炉飘起的烟袅袅,墙上挂的《敬雕诚训》一尘不染。 之前会以慕坐着罚背的地方,仍是放着幼时小小的蒲团,会以慕今日是第一次展露笑容。 儿时讨厌罚背,然而二哥又对他甚好,现如今想来,在云清阁还是快乐多于痛苦。 会沄端着茶走了过来,道:“二位过来坐吧,喝点姜茶。” 茶香四溢,姜味透着瓷杯,窜人鼻息。 “以慕,你可有好久没来这儿了。云清阁也比之前更冷清了。”二哥感叹道。 会以慕点点头,没有说话。低头抿了口茶,二哥为自己煮姜茶,从前,是常有的事。 那时,稍有风寒,煮好的姜茶就会放到木案上,二哥会拿来毛皮,让他披上。雨声总能让人想起更多回忆。 会沄又道:“你开始练武后,妹妹倒是来过很多次。总是淑雅有礼,在阁中,不知和我言了多少次谢。” 他还是第一次听二哥提起妹妹。 肚子里不知道多少次,因为场面上二哥也从未为妹妹博权,对二哥之情也是慢慢远之。 由此听言,会以慕心中惊叹,不可思议道:“妹妹常来云清阁?” “雨新是女孩子,自然对诗书,花草有些兴趣。她又喜研究医术,我这儿有些古书,就会借给她看。”会沄答道。 莫涵煦在一旁闷声喝姜茶,细细听着妹妹和师弟之前在宫中的生活,心中五味杂陈。 “母后限制着她到处出入,姑娘也是聪慧,她仅在药膳房或是到云清阁走走,更多的便是呆在暮玲苑。母后也抓不住说她的把柄。” 二哥说来,像是妹妹就在阁中,翻看着古书学习一般。 妹妹从未和自己提起过,被罚背的时候,也从来没碰到过妹妹。会以慕迟疑地看着会沄,“为何从未听二哥和妹妹提起过?” 会沄笑答:“雨新说你总是说起云清阁,脸色便甚差。怕这儿是你的伤心地,千万嘱咐让我别告诉你。” 原来妹妹有这样的小心思,会以慕听来甚是新奇。 “前时看你俩脸色,还有三弟你所说,妹妹心中有所爱之人。”会沄看了看外头还在落的雨,口中悲叹道。 话又绕回了婚约,师兄弟都陷入了沉默。并非安落琼不可启齿,可要说,倒真有长篇大论好言。现下,不如不言。 两人心境相似,便无人开口了。 会沄见他俩不说,咳嗽一声,正式道:“大哥坐在高位,所做决定多是迫不得已。你们在江湖上,应当更清楚,眼下陈国躁动不安,但又没有明目上动乱,不好派自己人镇压。” “二哥,不必劝,这都知道。两国联姻也是为了天下安定,可为什么非要是妹妹?”会以慕饮尽了杯中茶,言道。 “大哥说是因为她是郡主,婚约上写着与平玺郡主的婚约。可......有谁把她当过郡主?妹妹活了这么多年,何曾知道自己还有一门婚事?” 他说的,会沄不知如何反驳。字字说的明朗。但可悲的是,就算再没把她当郡主,她依然是,就算她在宫里宛如透明人,她依旧要背负着会国给的“重望”。 莫涵煦在一旁也不知如何说,他想着回小芗能和父王说说,但无论如何说,婚约对会国来说是善,对小芗更是。 大哥本就已到适婚,面上来说确确实实是门当户对。 “阿绫,过来吧。”会沄唤道。 屏风后的女子小步地走了出来,师兄弟一眼认出了她,就是前时接他俩进云清阁的侍女。 “侍女阿绫,见过德慕王爷,见过莫公子。”她行了大礼,言道。 “她是之前在宫里服侍妹妹的侍女,是靠的住的人,心也是向着妹妹的,”会沄让她起身,跟两位絮言,“我这几日会多多与大哥相谈,一有消息,就会让她传讯出宫。” 会以慕吃惊地看着二哥,他以为二哥不过是叫他来云清阁,好让他不再消沉。 从来只喜和书籍文字打交道的会沄,竟然在万千侍女中,找寻到曾经呆在妹妹身旁的那位。 莫涵煦道:“会文官,若是能找到替选之人,我定当连夜飞页回小芗,与父王和大哥禀报。” 言中之意,妹妹要是能有人替换,婚约也可继续。“莫公子考虑的周到,此事我会万分上心,有消息定然第一时间告诉你们。”会沄点头道。 壶中茶水已然倒空,雨淅淅沥沥下的小了许多。会以慕见二哥又要重新沏茶,他连忙拦住:“二哥,时候不早了。外头秦师兄还有妹妹还等着我们,就不多留了。婚约的事,辛苦二哥。” 会沄道:“那我也就不多挽留,回去路上小心。出门在外,多多提防。”阿绫在后头鞠躬行礼,送行他俩。 青砖湿漉漉,花朵轻散落,不知阁中岁月,念得多少。 小步行走着,此地皆为所忆,宫中一花一草,心系多在所居殿旁,清幽云清阁。 第50章 燃久将灭(二) 牵手的二人,没走多久,便落下了雨。 “下雨了下雨了。” “赶快收摊子。” 商铺们急匆匆地招呼着伙计,甚是焦虑。 安落琼转头望了望,笑着的姑娘没用手袖遮雨,眉眼朝着她暖暖一笑。 “你不怕落雨?”她犹豫着要脱下外衣给会雨新挡,姑娘晃了晃紧握住的手,摇摇头。 安落琼便放下了念头,拉着她,向前奔去。 街道中间唯她俩占据,踩进未注意的水坑,溅了两人一脸,依旧笑面如嫣。 得知对方心意,正中心中所想,谁能知呢,两情相悦,缘分且是如此。 雨滴本是凉意,现下只觉是夏日清凉,丝毫没了那所谓的伤感。 一日未眠,两人也不觉困,喜哉,乐哉。 海边离客栈距离甚远,安落琼修为尚浅,雨天不便御行,两个人跑到后头,实在是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找了个屋檐下,休息片刻。 会雨新道:“要是我能早些学会轻功和御行多好。” 她喘着气,满眼期望地看着滴水的屋檐,侧过一点头,去瞧屋顶。 “以后我来教你,包姑娘满意。”安落琼逗趣道。 “安郎,那我们过会能御行回去吗?我实在有些走不动。”会雨新挽住她的手,像出林的小兔子,歪头眨眼盯着她。 若是放到昨日,安落琼多半会推开,可是今日,她脑中就只有骄傲的那个念头,会雨新已经是她的爱人了。 在大海边喊出海誓山盟,字字于心。 不再疲倦,她只想一直一直都能离的这么近,所谓埋伏,所谓斗争都能抛之脑后。 “雨新,等会我背你吧。” 安落琼拍拍挽着她的手,在会雨新面前蹲下来。 “我...我很重的...”会雨新没想到她会要背自己,靠近又不敢趴上去。 安落琼道:“不会的,来吧,等会你哥他们回来了,迟了可不好。” 如此一说,会雨新实在没了法子,要是哥哥知道晚上溜到海边,多少会有说教。 她小心翼翼地揽住安落琼的脖子,关心地说:“要是你背不动了,可要和我说。” 姑娘根本没什么重量,是因为从未有人主动照顾,他人要来帮助之时,她总是怕若麻烦别人,不如自己行之。 但,会雨新渴望着有人在意的。 在意她的潜在能力,和骨子里的向上,为天下良知的真心。 比如下雨,她总能看见发芽的种子,看见缺了块泥巴的房墙。 善与恶,在她的心里和眼里,皆是共生的。便没了过多的抱怨和多余的欢喜,年纪小小,感觉她已然度过半生。 其实不然,她的悲喜,不过是隐藏起来,不让外人看罢了。 连对哥哥都会隐秘几分,不过如今,如今,有人可以分享了。 “安郎,太阳花开的好艳啊。”会雨新指给她看。 欢喜的劲蔓延至纷纷落下的雨点里,滴落在二人身上,再延绵至心。 “我去给你采几朵。”安落琼说着便要奔过去,之后又刹住脚,故作滑稽道:“姑娘是想要哪种颜色的呢?” 会雨新思虑了一会,道:“橙色好像多些。” 安落琼慢慢俯下身,一手握着会雨新的细手腕,另一只上前采花。背上的人没有多问,安安分分趴在她肩头,看她摘花。 屋檐下的花朵未淋到雨,土中渗下的水滴灌的花朵甚是娇滴滴,于墙边接连地面的裂缝里顽强地生长。 太阳花一朵很小,往常看到的都是野外一片一片的,难得有这么小撮,安落琼轻轻采下,凑近闻了闻。 “是不是有甜味?”会雨新忍不住问,“阿嚏,阿...” 安落琼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着凉了?” “没有,没有,只是鼻子有些痒罢了,阿嚏...” 姑娘微觉头晕,但依旧笑言要去夺安落琼手中的小花。 安落琼听她嗓音不对,慌忙放她下来,见她面色泛青。准备脱外衣披于她,碰到才想起来,自己一路淋雨,外袍也是湿透的。 她使着内力烘干里衣,瞧瞧周遭尚且无人,便把外衣一脱,没多考虑,想把里衣给她披上。 姑娘拉住她的手,“大街上,不得。” 唇角是苍白的,本来灵动的眼神夹杂掩饰不过的憔悴,会雨新挤出惨白的微笑,“安郎,以前医生就说我体寒,没事的。” 安落琼止了动作,另一手靠近伏上她的额头,和冰冷的身子仿佛冰火两重天,烫的不行。要是再这么淋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更严重。 不敢再犹豫,湿哒哒的外衣披到了会雨新的身上。 “我真的没事。”姑娘还是嘴硬地辩驳。 安郎清楚她心思,“早些回去,我给你煮姜汤。” 她重新把她背起来,驾轻功前行。 以为以安落琼的脾气,会数落她一番,语气皆是凝重,却掺杂柔和,刻在骨子里,深情之人,一听便知。 会雨新路上不再说自己无事,脑袋确实烧的很。那朵太阳花,她把它别在了耳后。 越觉头沉,阵阵又醒。昏昏沉沉,几个时辰后,模糊看见“清碧客栈”四个大字。耳间安落琼气喘吁吁的呼吸,急促且慌乱。 安郎进了客栈,狂奔进去,木板踩的出声。随后着急地推开门,门扉几近砸到两侧。 “你躺会,我帮你温点姜茶。” 动作极轻,似对着陶瓷品,怕碰坏一般。 能拧出水来的布履,安落琼帮会雨新脱下。 “我自己脱就行...”姑娘再伸手去阻止她,结果难受地咳起来。 “会雨新,在我这,没有麻烦一说。好了,躺下休息吧。” 终归是习惯成自然,曾经生病也好,受伤也好,哥哥照顾有佳,不过粗糙的很。怎么说也是宫里出来的王爷,多有不熟练。 慢慢长大了,会雨新提前便学会了,何事都本心所担,不去烦扰他人,哥哥们也不必分心。 着急的人,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女子的裙子,要是被江老爷派的手下发现,难免是一顿毒打。 打骂还好说,但要是不让跟着寻嗣修士,岂不是...难见会雨新了。 安落琼赶紧胡乱抹去妆容,套上原本的深蓝外衣,把发簪随便摘了下来,扎起马尾。看床榻上的人脸色愈发变青,布履来不及换了。 她急急忙忙闯出门去,直冲厨房,“伙计,有没有红糖和生姜?” 伙计正在择菜,疑问道:“公子,你要这个做什么?” “你别管我干什么,店里有没有??”安落琼没时间和他绕话,凶道。 伙计吓的不轻,结巴道:“有...有的,我给公子拿,公子...不要打我。” 安落琼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已把腰上的笛子向前挥了挥。如此一来,伙计倒是不敢磨蹭了,翻箱倒柜给安落琼找了出来。 安落琼又要了烫开水,瓷碗和汤匙。似风之快,客栈的木梯仿佛没踏上,她就到了房间门口。 “嗖”飞过的东西,一眼便认出来了。 糟了,是飞羽箭。 好在安落琼绷着神智,躲的及时,只差分毫就伤及臂膀。 飞羽箭尾印着红色,乃是陈国江府的手作,箭身甚短,多被认成未成品。 安落琼向梁柱行去,拔了下来,带着的竹节揣到兜里。箭中折断,放入衣襟中。 没时间确认人是否还在了。 她推门进去,躺着的姑娘挣扎着要起来,安落琼嗔道:“不是说了,不要乱动。” “安落琼,我的衣裳还是湿的,换一套再躺吧,着实难受,咳咳咳...” 会雨新虽是难受,但雨水黏于身上定是睡不安稳。 发烫的脑袋还想着要是这床垫都被浸湿了,晚上安郎睡何处。“我帮你把衣裳烘干,你别用力气了。” 会雨新抿嘴望着皱眉的安落琼,没再发话。汗珠和雨滴和着安落琼自个仍是湿哒哒的,姑娘把袖子伸了过去,轻轻地擦拭她脸蛋与额间的水珠。 苍白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即便没力气再咧嘴笑,依旧是想笑将着,告知忧愁的安郎,别再愁眉苦脸。 安落琼勉强地笑了笑,顷刻又恢复担忧,坐在床榻边上,施法烘干衣物。 “来,我扶你起来,这是刚做的红糖姜茶,受了寒气,喝了这个会好很多。”安落琼道,揽过她的肩背。 姑娘笑着接过,安落琼提醒道:“小心烫。” 会雨新小口喝,甜丝丝的,姜味不浓亦不淡。 “好些了吗?”安落琼问。 虽然会雨新依旧觉得头晕,但至少不再那么冷了,她心中是已好上许多了。 担心着的是等会哥哥回来该如何说辞:“安郎,我三哥要是回来,便是我来说,不可让他知晓我们...咳咳...昨晚去海边之事。” “可...” 会雨新又道:“要是三哥和莫哥哥知道了,咳咳咳,定然会怪你.....咳咳...他们从来不会真的罚我,等事后,我再告知他们实话便好。”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她搭在床边,气息不稳,安落琼想放她躺下,又犹豫不前。 待她说完,连忙点头,“我等会就应和你,雨新,你再躺下休息会。” 姑娘撑着把话说完,自己倒了下去,晕乎乎的,半睁眼看着上头的木头梁柱,亦是一晃一晃的。 宫外备好了马车,会以慕本是不喜,车夫说了是二哥所安排,他才勉强和莫涵煦一起坐上去。 莫涵煦安慰道:“昨日本就辗转反侧,若是轻功或是御剑回去,多半会消耗内力,能坐马车也好。” 会以慕道:“这马车,倒真的很久没坐了,以前出宫都是这般。师兄,你猜猜我以前在马车里想的都是什么?” 莫涵煦笑道:“不知?” 会以慕也笑,道:“小时候就想,什么时候可以和江湖话本里面的武林高手一样,直接在屋檐上飞走。” “真好啊,现在如愿了。”会以慕往后一靠,在感叹道。 莫涵煦柔和笑将着,掀开侧边的帘子,雨都歇了,商铺在张罗着把收起来的铺子重新摆出来。 不知道,小芗那儿,现在是落雨还是晴空高照? 姨母说是秋天要回小芗看望故友,可是出发了没有。等此案了结,定要写信给他们,好作联系。 颠颠簸簸,弯弯绕绕,车夫有礼相问会以慕与莫涵煦,仍剩下几里路。 莫涵煦道:“看来会国本土人都不太知晓贫民地在何处。” 会以慕面露失望,道:“他们基本都知道这是个生不如死的地方,勍城吓小孩子,喜欢说的是‘要是再吵再闹,就把你丢到贫民地,再也别回来’。” “多半会国王室对贫民地也是厌多于喜,才会这么不管不顾。”莫涵煦不禁想起贫民地的贫民,饿狼一般扑上银子的模样,在那儿,求生而非求乐。 车夫道:“德慕王爷,莫公子,清碧客栈已到。” “辛苦你。”师兄弟异口同声,前后下了马车。进门前,莫涵煦拉住会以慕:“会以慕,记得妹妹面前不可展露婚约之语。” 会以慕拍拍师兄旁边垂着的广袖,挑眉道:“师弟明白。”说罢大踏步进了客栈,莫涵煦恍然,这小子不会对谁人都如此碰来碰去,撩来撩去吧? 走到楼梯,会以慕心觉有些不对劲,厨房里柴火噼里啪啦响,古怪的很。转头看师兄,眼神交换,两人便一同奔厨房去。 厨房里一人坐在灶台前,睡的甚熟。 “安喜?”会以慕疑问道。 安落琼从椅子上站起来,火急火燎去开锅盖:“水开了?!”完全没注意到边上站着两个人。 “小厨子,不是让你看水开了喊我!!” 听的人被吼得懵在原处,喊的人这才看到了来人,她的眼神躲闪,干脆再次坐了下来。 脑袋里又想起锅里的水几近烧干,去拎手边的木桶。 会以慕挡在她前面,关切地问:“安喜,我妹妹还有秦逸别都在客栈吧?” 安落琼一时未答,埋头盯着空空如也的木桶。莫涵煦道:“安郎,如实回答便好。” 师兄弟左挡右挡,安落琼上了气头,“都在,你们让开!!” 会以慕凶道:“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啊!” 果真是没有女孩子的样子,他心里暗暗言。本还想追上前,与她好好理论,莫涵煦一把拉住会以慕。 “安喜是果断的性子,支支吾吾言不出所以然,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师弟,我们上楼去看看。” 他俩在秦逸别门前,前去敲门,不料居然设了界布。 “这鬼家伙,难不成又是在练什么功法。”会以慕道。 莫涵煦亦向前触了触,界布设了整整三层,说不上来的奇怪。他用灵流探试,一会薄一会厚,像是根本不存在的结界。 师兄道:“未必是练什么功法,倒是像用来障眼的,破了它。” 会以慕拔蓝杫出鞘,加持小部分灵流,界布顷刻便碎了。 莫涵煦走到门口敲门,“秦师弟,我们从宫中出来了,可有时间再议叶宅一事?” 里头无人回应,会以慕也上前敲了敲,问道:“秦逸别,你不会还在呼呼大睡吧?” 半天还是没人来开门,师兄弟眉心一紧,一起推门进去。房中无人,挂佩剑的架子也没有胜者的影子。佩剑不在,人也不在,秦沫是独自出去了。 人出去便出去了,为何要在门口设上界布,想的简单便是提防安落琼。 若要想的复杂...那估计就不是什么善事了。 第51章 心知疼得(一) 会以慕疑惑道:“没留什么字条吗?不对啊?” 秦沫虽说比较喜欢独自行动,但每次皆会跟他们联络,不然就是会顺灵告知,莫涵煦在一旁施法听顺灵,并无任何任何音讯。 收了法,莫涵煦想想前面安喜如此不寻常,道:“会以慕,不如先去看看妹妹。” 会以慕一直等师兄此言,兔子似的奔出门去。 安落琼没再去打水,而是偷偷看他俩上楼,见会以慕和莫涵煦先是去的秦逸别的房间,心平复了不少。 待师兄弟进了房门,轻功飞到房间门前,快速拉开门,进了去。 她急着到床榻边,握住会雨新的手,慌道:“你哥哥他们回来了,能自己坐起来吗?” “你没跟他俩...咳咳...说吧。”会雨新眉头皱着,舒展些,轻言道。 安落琼忙道:“没有,没说。” 姑娘费力地点点头,抓住安落琼的臂弯,无力道:“安郎,我坐起来...” 刚坐正,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两人对望,会雨新惨白地微笑,“开门吧,没事的。” 安落琼握着的手不舍放,拧着的眉心,担忧至极。 沉默了几时,安落琼终于去开了门。 会以慕还没踏进门栏,就看到眼尾微红,面无血色的妹妹,努力地扬起嘴角,道:“三哥...莫哥哥...” 莫涵煦神色也凝固住了,进宫前还活蹦乱跳的妹妹,怎么? “妹妹,你怎么了?是中了什么妖术,还是...”会以慕大步到她身边,说着便要用内力给她疗伤。 会雨新扶住他的手腕,摇头道:“受了凉罢了,不碍事...咳咳咳...” 安落琼在门边想上前,眼神瞥向莫涵煦,别人正冷冰冰地瞪着她。便没了动作。 “在客栈好端端的,怎的受了凉?”莫涵煦担心询问。 妹妹抬眸看看垂着头的安落琼,慢道:“多日未雨,出去便没带伞...咳咳...受了凉。” 一句言完,她止不住地咳嗽,手颤抖着,紧紧捏帕子,险些没坐住,要倒将下去。 会以慕站起来,质问道:“安喜,有没有给妹妹找过医师?” 看见她的眉头紧锁之样,面上写着愧疚与十足的忧愁,“我怕她更严重,就没跑远,找过贫民地的医师,他看不出所以然...” “医师说什么了?”会以慕急切,怕她吞吞吐吐。 “说的天花乱坠,还说是什么瘟病。会雨新不会得什么瘟病,那医师都是瞎说...”安落琼说着,不住辩解。 莫涵煦道:“何时妹妹开始不舒服的?你可还记得?” “这...记不清了...”安落琼轻下了声,藏在里头的哭腔,硬生生被她咽下去。 会以慕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后头的衣裙被扯住,床榻上的人,艰难地喘着气,道:“三哥,莫哥哥,别怪安郎,也别骂她,好吗?” 妹妹尽力坐正,会以慕蹲过床边,心疼道:“你都如此了,心里怎还想着她?” 病痛之缘,念着的,却是别人是否平安顺遂。 莫涵煦听到此句,皆是动荡,感同身受。妹妹是动了真情了,若说之前那些都可说她是情窦初开,不懂情爱。 可如今,危在旦夕,已然不是自己唯一,而是脑海萦绕的那人。 她一定是知晓的,师兄弟并没有完全信任安落琼,多半会猜疑安郎另有图谋。即便了解哥哥们会有分寸,可心里还是万般不安心。 师兄走近些,道:“我们不会为难她,如今安喜也是我们的护者,你不必太担心了,好好休养。” “我去城中给她寻医师。”安落琼不愿再看她痛苦模样,心头皆是愧疚和难过。 “你去,呵,是打算找到三更半夜,还是准备一个一个铺子带医师来?”会以慕压着愤怒,试图平静以待。说出的话,砸人心口。 房中静默,床榻上的妹妹虚弱地喘着,没再说话。 指尖划过三哥的衣裙,小人儿微睁的眼睛疲惫地合上了,嘴边开合地想说些话。 她...不是坏人,她...对我...真的很好。 “妹妹!!!”莫涵煦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冲了过去,抓住手腕把脉,即刻输送灵力。 会以慕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子,软塌塌的妹妹,肌肤毫无血色,身子不住的发抖。 安落琼亦是傻在那儿,她心中想着赶快找人,脑袋里却全是会雨新倒下的模样。身子僵硬无比,不堪再扭头,此时的泪花不得控制。 脚步带着她,跑将出去,她不认得会国的路,四下乱奔,全凭浓重的药味找药铺。相互守候,她怎可能食言。 怎么能... 铺子近在眼前,步子踏在前,人跑了过去。药铺恍然没出现过,她是故意错过。转而跑进冒着阴冷的巷子。在拐角处,鼻息仍能闻见不远处的药草味。 “安郎。你别不识抬举,江老爷让你呆在他们身边,可不是搞什么情情爱爱的。”阴森的话语寻不到所在,安落琼四处看过,仍是探不到气息。 安落琼道:“我早和江老爷回过飞页,寻嗣修士如今还没有全然信我,此举乃是为大局所想。” 暗处之人肆虐狂笑,“不想着怎么跟好寻嗣修士,反倒照顾起一个废物侍女了。真是好顾大局啊!” “要说废物,你倒更像。不过是个破监视的,怎么比老爷还威风?!”安落琼呵道。 骂她倒是已然习惯,监视的修士,多半都是武吊子,计较了没意思。 但嘴碎的连她在乎的人都瞎骂,拿她牵涉到他人,真是恶心至极。岂止是脑子有泡,就是德不配位。 “呵,谁和你这么个遗孤掰扯。竹节里写的清清楚楚,爷也不想和你废话。再随意违规,小心掉脑袋!” 巷子顷刻回归静穆,眼中景皆是祥和。 安落琼的头骨敲在后头布满青苔的巷壁上,湿漉漉的。 面上亦是,眼眶早倔不住,滑落于脸颊,再无休止。 竹节从内衬翻找出来,她放在手中,动了内力生生捏碎。 字条落于地面:做其所做,心无二用,违,则遣。 安落琼从房里跑出来后,会以慕也跟了上来。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说不信与信,一半与一半。能知道她应当是去寻药铺,但,也可能是逃跑。 杂乱繁思,更多的,他想的是妹妹。怎可苦命至此,定要寻得良医。从前总偷偷溜下山,哪知道熟悉是用在痛心之事上。 王室的医师,在城中有个抓药处,有些出来休息的医师会在那儿聚集,如此,轻功一运便是朝那旁去。 模糊的男子背影甚是熟悉,正在和医师谈论着什么:“医师,真的是很紧急的。你就去看看吧..我会轻功,带您过去,就在旁边。” 抓药的医师没多想理会那人,没好气道:“这儿只是抓药的,况且你一个浪子能给谁治病。真要治病,也得开个价格,哪有什么都没有就上来问话的。” “我是着急没有带钱袋,真的没骗您...实在紧迫,求求您了...医师,这药对她真的很重要,求求您了。” 他恳求的口吻,就差跪倒了。 会以慕走上前有意帮忙付钱,那熟悉的“男子”便是哭肿着双眼的安郎。 “请张医师,应急。”他把腰牌亮了出来,采药的医师瞬间神情大变,毕恭毕敬的样子,屁颠地跑到铺子里头去唤人。 他看边上的人又想走,启齿道:“当初你答应我,要好好待我妹妹。安郎这般求情的模样,会某刮目相看。但,若就此放弃,别怪我翻脸。” 哭泣的模样即便是停下,仍是会被瞧见,她觉知丢人。脑袋自然聪颖,倒是觉得会以慕不怪她,反倒要留她下来,隐隐约约已知她与妹妹的事。 话虽这样,模样是男子没错,无论都要学会铁心肠。但,谁真的能坚强至此。再说骨肉其实是女孩呢。 安落琼苦笑,笑声犟着哭腔:“像你说的,我根本带不来医师。”言外之意,这地,不是她找的第一家。会以慕没想到气话措辞,竟如此伤到她的心扉,本要张嘴言些什么,再没开口。 未时,医师已将会雨新诊脉完毕,坐在木椅上深深叹气:“此状实在不良,心速缓慢,乃是中毒之况。” 安落琼着急地问:“中毒为何会咳嗽呢?”张医师摇摇头,皱眉道:“公子,姑娘可不只是中毒,还染上了风寒...” “什么?”三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风寒为何其严重的病症,轻则十天半个月好去,重则身亡。只要读过医书的人都知晓,风寒,乃有绝症之称。 张医师又道:“因前时中毒,导致体弱,若我没猜错多半是受了凉,不幸中了风寒。至于到底是何种毒,多半是乌头。” 会以慕强忍着难过,走到离妹妹更近一些,看着她,低落地问:“医师,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医师微微叹气,未立刻回复。“灵流会不会有用?张医师,一定不会有事的。”安落琼颤抖的声音,向医师走去。 当时该带着她快些回来,大暑之日走的路本就很多,又是跑来又跑去。 如若自己没有那么着急,昨日她应当是好好在房里歇息的。 不知何时有人对她下的毒,一直呆在她身边竟毫无察觉。 “风寒尚浅,眼下之事是急需解毒,事不宜迟,若是再虚弱下去,怕是真的性命难保。”医师把带来的木箱开启,拿起一包药材,递给他们。 两人接连伸手,医师不知递给谁,僵持不过半刻,安落琼便缩了回去。那包好的药材放至会以慕的手心。 “此药熬煎后与蜂蜜一同冲服,一日两次。或是煮过绿豆,制为汤水,与煎好的药材一一服用,”张医师细心之言,“房内保持通风,再进出房中,便戴此绵纱,虽说姑娘感染风寒尚浅,但不可掉以轻心。三日后若仍无好转,再唤我来看诊便是。” “辛苦医师。”房中就留了会以慕和昏迷不醒的妹妹会雨新。 莫涵煦主动说与安落琼一同送医师下楼,不想两人在房里再难堪。 怀疑从未休止。可她的眼神,第二次再看,便又看到了与他的那般相像。无论她一开始是为何,如今,她不过是想让躺在床榻上的会雨新,能病好,平安。 深处的关心,骗不得人。莫涵煦算是懂上一些情爱,看的真切。 马匹就在门口,医师远去。安落琼仍站在门口,垂着头,瞧那扬起的尘土。 “你俩,昨日不在客栈。”莫涵煦也不着急着回去,倒是想和她说说话。 波澜不惊,她缓缓把头抬起来,眼眶带着微红。记得会雨新的叮嘱,不可告知他们,真正的事情是何发生。 虽是如此,但以他们常年探案之历,稍有怀疑多半能识得。何况,回来之时,见到会雨新如此,自然会有所思考。 “莫公子,怀疑便直说,遮遮掩掩实在不必。”安落琼轻笑道。她不怕什么质疑,活一世,她都从不是自己,在外人面前,又何曾是真的。闲言碎语,江湖上听习惯了。 脑中不由便想着,莫涵煦之后会说的话,多半是问她去了何处,带着妹妹居心叵测,诸如此类... “乌头煎熬后酿成的是汁液。你们在外头,可否有喝过汤水?”莫涵煦问出口,着实吓了安落琼一跳。 她惊愕的神情和莫涵煦的眼睛对了上,对面的人带着诚恳的疑问,安落琼想的那些言辞顷刻推翻。她反问:“莫公子,为何不怀疑是我?” 此话一出,便是后悔。安落琼心觉不好,莫不是掉到陷阱里去了。 莫涵煦温婉一笑:“自有判断。妹妹面上看着乖顺,骨子里是图新鲜,但向来伶俐且有分寸。加上我和会以慕皆不在,只能是安郎带着一夜未归,否则另无可能。” 她知晓。莫公子所想知道的,乃是起因。 目的与她一般,旁敲侧击并不是他此刻想探的。而此话中藏话,说的明显,莫涵煦也是知道的。 她俩,相知且相爱。只能是安郎,别无他人。 失落之心,增了半分欢喜。莫涵煦又道:“妹妹不让你说的吧。” “她不愿你们多做担心,你应当是比我更为清楚,”安郎辣道,而后平淡,“但,知道何时被下毒更为重要。” 说罢就转过身子,正经道:“昨日在路上之时,有乡民递来的甜酒酿,她唤我尝尝,我顾着大局,怕那时那人会出现,便推辞了。再之后,便是在海边的事,你们也在场。” 安落琼本是没看着他,顿了会,背过手,盯着莫涵煦,“而后...我们就被送回来了。但...就是觉得海边好看,加上总觉得夜夺的出现出其不意,所以我们就从客栈出来到了海边...” 莫涵煦皱着眉头也盯着她,仔细记录着她说的信息。 “接着,就是下雨了,我们跑着回来的,没带油纸伞。会姑娘说淋雨无事,我们便.....回来。她身子异样,是我亲手煮的姜汤,应当是没有任何差池。再就是烧水,想是给她擦拭冷汗。” “你们是在海边呆了一个晚上?”一大段话,故意略过的部分,莫涵煦抓的倒是精准。 安落琼无语至极,叉腰赠了个好礼,一个翻上青天的大白眼。 她没好气地说着:“莫公子,海边没有吃东西,亦没有喝东西。” “海边只有你和妹妹,没有他人,自也是没有下毒的可能。若说你没在意的,就是喝甜酒酿的时候,人多闲杂,不知道到底递的人是谁。” 莫涵煦如此听她一说,直接断出结果。 看似是激怒她,实则是借她深情一用,看她急眼的样子,便知道,两人多半是去私会,而不是去见什么人来害妹妹了。语句刚完,安落琼瞪着他,他朝她好意地笑笑。 便是答案胸有成竹,她生气也不过尔尔。 安落琼不再理他,扭头回去客栈,“哎,安郎。出门买些绿豆,回去好交代。” 此话一落,安郎又折返了去,斜眼瞧,仍带着假意微笑的莫涵煦,气势汹汹地踏出门槛。 房间中,会以慕系起医师留给他们的绵纱,站在床榻边,呆滞地望着妹妹。 前刻,喂了安魂药的粉末,现在她睡的安稳,用灵流测过的气息,比前时好上许多。 静默的时刻,唤起他先前练剑受伤的记忆。 呆在宫里有御医,但门外总是会有小小的身影,在烛光中看的真切,每次医师离开,小身影也会消失不见。 母后不希望他练剑,总是会在他疗伤后,狠狠批评他一顿,罚跪,打鞭子,再就是去云清阁背枯燥无味的《敬雕诚训》。 那时起,妹妹就开始钻研各种医术和草药,为了帮他逃过处罚,能更好地练剑。如今她已是何等优秀的医师,却没有什么所谓的荣光,默默无闻。 再到今日,病倒了,木案上放着草药,会以慕只觉恍惚。 他信安落琼对她之情,可若是掺杂着其他的想法,还能不能护的住妹妹。 会雨新总是让哥哥不用担心,曾经哥哥们并不多思便真的少担忧着她。 省心的姑娘,爱笑的姑娘,这一次,终于不再是那不会受伤的模样,她没再开口说:“无事。” 第52章 心知疼得(二) 会以慕想早些把药煎了,待妹妹安心睡醒,药也能凉的快些。不知道下去送医师的人,是送到哪儿去了。 医师说的中毒,修道之人更是清楚,多半是有人故意。妹妹在昏睡,虚弱的不行,边上无人,自然放心不下。 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守着妹妹为上。 他拉过蒲团,盘腿坐在床旁,好好看着妹妹。不留意,雨新已经长大,果真是亭亭玉立,哪怕面上是毫无血色,依旧是美的特别。 小时只觉玲珑可爱,如今大方美丽,眉间还带着寻常女子少有的坚韧。 “妹妹,快些好起来,三哥带你去采山石榴,放满你山中的小房间里,”会以慕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说道,“哥哥这次可不是戏弄你.....” 开过许多玩笑,如此这般,他笑脸在面,喉咙却像是堵住一般,再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半刻后,回到了清碧客栈。安落琼冲在前头,顿于门前,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后头走阶梯上来的莫涵煦,并未多问,“不进,怎么给她喝绿豆汤。” 话虽还是冷的,也不中听,可是是大实话。 门扉开了起来,房间里垂头丧气坐着的是会以慕,他们一进来,便从蒲团上站起。 “送张医师回去,顺便买了绿豆。啊,是安郎的主意。” 莫涵煦看两个焦灼地对视,顺手拿过安落琼手中那袋绿豆,缓道。 会以慕的眼角垂了下来,重新坐回蒲团上,平淡地说:“你们下去煎药吧,我在这陪着妹妹,”他转过头来,向莫涵煦道,“对了,师兄,试着再和秦逸别顺顺灵。” “会公子,对不起。”安落琼后退几步,弯腰鞠躬,捻着哽咽。她无比的自责,即便知道事情不是她做的,可好难过。 她告诉不了他们的事,戳着她的泪腺,脸对着木板,分明眼睛已经肿的不行,依旧是无能为力。 赫赫有名的顽劣,不怕事,不怕死,不过是在世人面前的伪装。 安落琼渴求的爱,从未这么饱满。未得到便渴望,求而不得便淡然,可突如其来的求得,想捧着就怕摔了。 如此,她还未能捧好,摔的不知道怎么拾起。 她都不用多猜测,飞羽箭,透声的威胁,无一不告诉着她,若再进行,必会再下狠手。这次是中毒,那还有第二次,还是再下次便是了结。 会以慕冰冷道,都没有往这边看:“安喜,你无需道歉,无用之举罢了。” “我去煎药,你们待这吧。” 安落琼把绿豆又抢回手中,麻溜地把草药也揣在怀里。跑出门去的。莫涵煦无奈地叹上一声,怎的为爱,皆是执拗的狂妄。 师弟的眼尾是红透的,师兄都瞧见了。他没先走过去,而是拿书案上一张宣纸,灵流于上书写,飞页隐过窗纸,向福脂山去。 “妹妹定会好起来的。”莫涵煦柔道。 他蹲下来,捋捋师弟的发带。 细微的呜咽声传进了耳朵。 “为什么她答应我,要好生护着她,却让我看到现在这样的妹妹,”会以慕埋怨的语气,声儿不大,但忧怨万分,“若是我当时在妹妹身旁,若....” 师兄道:“天下最为不缺的,便是事与愿违。” 世间万物皆心有所愿,可真正能得偿所愿的,估计是寥寥无几。安慰的话,会以慕都懂,只是他不想去明白。 想要得到任性妄为的能力,奈何,哪怕他是堂堂德慕王爷也斗不过事态变迁。 会以慕道:“叶宅的事情....师父有没有过问。” “师父有飞页来问,不过,刚刚已回,不必多忧。我们按兵不动,倒也不是坏事,”莫涵煦分析道,以此转移会以慕悲伤之情,“近来我想了想,若叶景山不是真凶,而是被人所利用,那随他去闹,便会激怒潜藏背后之人。说不定,会有更多的线索。” “所想相同,妹妹中毒也颇为奇怪。她不在江湖上有什么抛头露面,连会国的子民对她的模样都是模糊不清....” 莫涵煦接他话道:“如果不是冲着我们,就是冲着安郎来的。”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师弟听莫涵煦这么一说,手伏胸口,试着再和秦沫顺灵联结。灵流顺着进去,反着打回来。顺灵仍然是关着的。 “秦逸别不会也出了什么事?” 莫涵煦也正准备试试。忽然间,外头传来打打杀杀的响声,隔着门扉依旧能听见骂的特别难听的粗鄙之语。 他俩立刻起身,会以慕道:“师兄,你先出去看看,我守着妹妹。” 莫涵煦便未犹豫,拎过架在木案旁的淋漓,握于手中,出了门。 客栈楼下搅作一团,莫涵煦稍看一眼,就识出打斗的人是远海边的瑶海派。目标都是绕着中间的青年,他再看一会,那人,就是秦沫。 店里的伙计正张罗着准备晚饭,没料到一群人冲进来,把桌子都给掀个干净。 秦沫身上已经受了伤,右臂伤口鲜红的血汩汩往外冒,胜者划在面前,提防着冲上来的人。 后头一个小年轻,猛地冲过来,举着戟就和秦沫的剑胜者擦磨在一起,胜者往后一推,白衣服的男孩便重重摔在地上。 被男孩子一激,其他人骂骂咧咧地再跑上来,剑戟撞着,“噼里啪啦”,本该放在案上的锅碗瓢盆劈的四分五裂。 秦沫留着分寸,莫涵煦在上边看看清清楚楚。他一退再退,直到对方要伤要害了才出手防卫。打这么多人,用的最多的法子是“举荐步法”,一会窜在这边,一会避过那边。 “就这点能耐!真是个龟孙子!”那些大汉骂的甚凶,秦沫却不以为然,依旧是走着自己的步子。 争强好胜的师弟不知道还要和这帮人打到什么时候,莫涵煦看来看去,都是寡不敌众的。淋漓出了鞘,落到楼下去,插在那群骂脏字的人面前,震的大汉们退后十几步。 “瑶海派原来还有这般习俗,出口成脏。”冰块样冷的嗓音,随之落了下来,说话的人亦是,降在秦沫身边。前时骂的最凶的那寸头,直戳戳地喷唾沫星子:“你又是哪个孙子?” 莫涵煦不怕他的唾沫,向前一步,剑柄一捅正中腹部,瞪着那人的眼睛,不出半刻寸头疼到蹲下跌倒在地板上。 他大声道:“我是你爹!”话十分有震慑力,听到的都吓懵了。 不过,多半不是吓懵的,是惊到了。 小客栈的各位伙计都与莫公子接触过,温和讲理,即便很多时候面上冷冰冰的,但也不至于不好交流,礼数方面那可谓是佼佼者。 秦沫更不用说了,和师兄在山上练功如此多年,晓得他的为人处世。能说理绝不吵架。这.... 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或者说.....太过市井....与他那清冷贵气的脸蛋也是没一点符合上的。而这些粗人,所怖多是同伴仅被剑柄碰上一下,如此痛的,在地上打滚的叫娘了。 “还要打吗?随便乱闯别家的店,以多欺少,你们还算什么江湖门派?” 莫涵煦收回淋漓,吼声乃是训斥。 瑶海派的人很是不屑,但也不上前,就难听道:“你和这个败类一伙的吧,怎么不问问他干了什么?!” 莫涵煦道:“你们打来打去,说的都是脏话,再者还把我师弟划伤了。我就算要问,总得是好好停手了再说。怎么?你很能干,边打还能边问?” 说着他人跨步便站在那人面前,说话之人马上退后,支支吾吾再不说话。秦沫站直道:“我来说吧,师兄。”莫涵煦便不动了,淋漓好生收到自己身侧,微微昂头,一个个扫视过在场之人,防止他们耍什么暗器。 “昨晚妹妹她们睡下后,我想着案子就没能安睡。想来当时客栈里在的门派也有瑶海派一支,就出门想去问问与之相关的。” 秦沫走到最为年长的一位修士面前,离得三寸之遥,继续说,“只是出门的时候就已过了亥时,想着反正一人也办案多次,大不了在野外走走逛逛。结果人才刚到那山坡的半山腰,就看着瑶海派的人举着火把,像是在找什么人。” “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不是你是谁?” “就是,而且问你,你张口就答是陈国人。” 后面的大汉忍不住插嘴。 寻嗣修士的身份不能张扬,即成为那一刻起便牢记在心。当年选出来的三人,奈何江湖很大,也不是人人都认得寻嗣修士,普通修士都是知道头衔罢了。 秦沫说自己是陈国人,正是不想惹什么事端。 跟这些浪子解释也是白解释,莫涵煦瞅了眼那两个说话的,并不开口。 “听这位公子把话说完。”年长的修士捋捋胡子,大汉便闭嘴了。 秦沫接着道:“本来就没想着要和他们撞个正着,看见我在那儿,就朝我冲过来,下意识自然是跑。大晚上的,人那么多,我想着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就停了下来。冲上来问我哪来的,我说的陈国。他们就要绑我,自然最后是没绑,人都被我打趴下了。” 听到这里,围着的人熊熊的愤怒掩在眼中,全朝秦沫瞪着。 莫涵煦提了一嘴:“所以你想要去讨公道,顺便可以问问叶宅的事情。” “正是。但这些浪子不听我说,硬是说什么我把他们长老给治中毒了,还说我背着布袋一定是伪装.....事情还没问到,就被一路追回来了.....”秦沫这时才感到手上伤口的疼痛,声音弱了不少。 如此一说,在场许多人都没了嘟嘟囔囔的话语,虽然还是架着武器,但没了前面那么杀气繁重。 看来,多半是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跟着弟兄们傻乎乎地讨伐所谓“罪人”。 被胜者撞在地上的小男孩,愤愤道:“那他大半夜出现在山上也是很奇怪,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他!把我哥打的都躺在床榻上了!” 莫涵煦转过身子,缓缓笑着走过去,伸手要扶他起来。男孩子努力撑起来,眼神斜他,就是不去碰面前的援手,结果又是摔了一个屁股墩。 莫公子笑了,道:“那你说,为什么你现在起不来?现在也偏偏是你,被他打倒在地上呢?” “还不是他打的我!”他依旧不依不饶。 年长的修士骂道:“小拂!不可胡闹...”莫涵煦依旧没动,仍把手伸在他面前,柔道:“换做是我,亲人所伤亦会偏执。孩子,对你来说真相不重要,人更重要,对吗?” 小男孩不明白他会这样说,瞳中闪着难信之色。但小手倒是试探地放进面前人的手心里,被拉了起来。 “人之常情。但这世间之法,最先的便是公道。小拂可以现在不懂,可日后,总归是要学的。” 莫涵煦慢慢说着,“护自己想护的人,并非只有愤怒指责一种法子。更不是在不了解状况之时,就下了论断,以此来主张自己以为的正确。” 这话看似是说给小拂一人说的,实际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位说的。若是他们能昨晚就与秦沫好好交流,也不会闹到追杀的地步。 愤怒和仇恨冲昏脑袋,论谁都难冷静,但道理总归还是要多念叨,多劝导自己,和能听进去的人。 年长的修士的戟递给边上的弟子,走上前来,作揖道:“公子说的在理,老奴惭愧。身为长老竟也被这一时的怒气所困,实在是对不住。” “颜义长老言重了,下次若是要拜访瑶海派,定先提前告知。”莫涵煦见对方礼数一下,恭敬地回了礼。 秦沫跟着师兄行了礼,双方都收起了武器,相互谈和。瑶海派赔了银钱给客栈,并无吝啬。昨日被秦沫所伤的弟子,自掏腰包作为赔罪。 一来二去,天已黑透了。二楼房中,会以慕踱着步,看会妹妹,又看在吹药的安落琼。正是,在打斗中,安落琼轻功跑至楼上。 对她来说,药煎好了,再大的动静都不如给会雨新送药来的重要。 前刻,等药凉的途中,会以慕和她便是面面相觑,互不说话,面无表情。直到外头有人喊娘,称爹的,会以慕才开口:“药先给我尝尝。” 安落琼简短回道:“这药很苦,我尝过了。” “拿来!”他凶道,接过碗的时候却是很小心。在边缘抿了一口,苦的面露难色,安落琼在一旁无语地瘪嘴。她心中明白会以慕是怕她下毒,便没顶撞什么话语。 外头响声渐弱,妹妹的双眸便慢慢睁开,“三哥....安郎.....”她一字一字轻悄悄地念着。会以慕转而轻声问:“你醒啦?感觉好些没有?” 映入眼帘两人都戴着棉纱,会雨新心下明了,自己大概是得了什么病症。“好多了,头不那么疼了。”她笑将着要坐起来。 “你别乱动,好好休息。”安落琼着急的声音比她大上一倍。说完才意识到,前边还站着会以慕。 他俩都看她,安落琼默默退回到后边去。 会以慕道:“你过来吧,再凉下去药要凉透了。” 傻愣愣站在那的人这时不机敏了,眨眼确认会以慕是在跟她说话,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第53章 案有所成(一) 从前的安落琼无论遇上何事都习惯冲在前头,要不就是毫不在乎,谨慎放的地方多是自己。可如今,她下意识怕被所爱之人的哥哥责备,而慢下脚步。 自身无感,但会以慕和刚醒的会雨新全看在眼里。 前头的人让出位置,安落琼坐到了蒲团上,眼角微有扬起,会雨新知晓她在笑,两人相望。 “辛苦你了,安郎。” 轻声落入耳中,眼眸的光亮乃是不易察觉的泪花。 安落琼点头算作回应,认真地埋头吹药。踱步多时的会以慕,思虑许久,严肃道:“安落琼,”他停下脚步,“若是妹妹有何差池,从你开刀。” 对妹妹柔声道:“好生休息。” 莫涵煦迟迟没回来,楼下打打杀杀的声音停的奇异,他心中放不下师兄。说不上为何担忧,就是心中起起伏伏,生怕莫涵煦受伤。 踏出门,便看见楼下围坐着好些人。会以慕瞥一眼,顷刻认出瑶海派,旁边坐着面色疲惫的秦沫。 不看多时,他的眼神留至师兄身上,确认着他是否毫发无损。怎知看着看着,竟然呆住了。 久而久之,心中生起调皮的念头来,猜测何时他回头看。 会以慕搭住楼梯的柱子,无所事事地继续看师兄。 莫涵煦正听颜义长老所言,派中近日怪事,专注的打紧。愣是看了大半天,眼睛仍是未转过来,倒是秦沫注意到会以慕一脸迷恋地瞧着他们谈话。 被人发现,会以慕便不多看一会,从楼梯上飞快地走了下来。 “各位侠士,晚上好。” 他和大家打着招呼,脚步挪到的却是莫涵煦的边上。 “这位是?”颜义长老询问。 “长老有所不知,这位是我们同门小师弟。” 莫涵煦朝会以慕勉强地笑笑,眼神中多是复杂。 这人不好好照顾妹妹,跑下来做什么? 更何况,这里是会国地界,瑶海派每年都要觐见大王,会以慕作为德慕王爷,会国三皇子,觐见仪式均会在。 要是被认出来,估计江湖又要动荡,毕竟,寻嗣修士不会随意插手简单的江湖案件。 好在会以慕蒙着绵纱,瑶海派几个觉得他面熟的人,也凭不了一双眼睛识出这是德慕王爷。 “小生略懂江湖传闻,几位可是瑶海派的高人?”会以慕说着说着,就把本坐在师兄边上的秦沫往长凳的尾部挤,一句话说完,就贴着莫涵煦身侧坐了下来。 如此滑溜,本是介入者,这般一来,反是反客为主了。 “小公子谬赞,我们确是瑶海派不错,但谈不上高人二字。” 长老抚抚胡须,和蔼道。 “师弟,我们在谈论叶宅之事,你来的正好,说说你在里屋看见的景象。” 莫涵煦温柔一笑,两边相看,会以慕更为自然地拉进了所谈重大之事。 眼角微飘,便开口:“里屋乃是两个死去的家仆,悬挂于房梁之上,背上被人刻上雕族的图腾。” 众人神色惊恐,议论纷纷,连颜义长老寡淡的面上也浮现了不敢相信的模样。 “公子,可是你们看的有偏差?” 长老所知的消息可和这般完全不同,只得再问,以求确认。 “绝无偏差。”会以慕肯定地回应。长老还是一筹莫展,莫涵煦道:“长老收到的消息与我师弟所说的,差别甚大?” 瑶海派的大弟子接话道:“不瞒莫少侠,我们当日前往所得消息是叶氏叛变,陈国王族接令除人。但被江湖之人抢了先,召我们去陈国,正是蹲那江湖中人。” 当时各大门派齐聚一堂,苏灵挥讲的扬国威,竟是这般混淆视听。叶宅的人死于非命,道此传来,却是他们本就罪该万死。 师兄弟听及皆皱眉不悦,陈国不把雕王放在眼里,过于嚣张,虽不是第一天的事。 但用谎言骗各大门派,以此扣上分明是无辜的叶宅虚无的罪名。意欲为何? “颜义长老,可是有什么传信?” 莫涵煦想来,齐聚一堂,定然有权威人物所震慑。不然,以几大门派和散士的头脑,可不会随随便便被召唤。 长老道:“江湖上的飞羽箭,但这次是福脂山特有,别了金羽。” 三人齐声问:“金羽?” 金羽怎么会现世? 传闻是雕王身上才会有金羽,万般紧急才会用到。 师父与他们相说的万般紧急之事,也是像两国交战之类的事件,雕王才会忍着痛楚拔下金羽,耗费大量灵流制成飞页传输。 而写书信乃是亲卫所做之事,字迹是亲卫的,便不是假的。 但现在的亲卫正是师父们,她们又何处来的金羽呢。 如此?各大门派就此被骗,颇为不合理。 长老接着道:“几位公子似乎存疑,当日我们门派也是大惊失色。想来雕王逝世多年,新雕王无所踪迹,何来金羽。” 顿上片刻,从胸襟处拿将出一封书信,“但瞧瞧这字迹和这红章,乃是雕王亲卫,仙修所有。” 书信刚递到面前,师兄弟都不用多看上一眼,师父的字映入眼帘,那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章,完完整整印在宣纸上。 “书信发来短短三日,派中上下轰动,找古籍对阵,与别派飞页求证。可结果皆是,必然出自仙山福脂山。”颜义长老收起文书,落下一叹。 江湖上纵使有各种邪术法术,或是被归为正统的武功,字迹向来没有记载有说可以复刻的,况且此并非印刷,透光可见笔墨,甚至有些许改动。 福脂山对不明人士戒备不是一般的森严,以师父的武功与所设界布,各种魔物,恶灵在山脚就会被斩杀。 要是普通人,不小心勿闯禁地,也会被困上些日子,待查清缘由才会放人。 而他们住的山顶,估摸着住着的动植物,都是师父悉查过的。仙修对灵流波动的敏感,超乎常人,绝不会有误。 “那各位到叶宅,是为了书信内容还是.....?” 莫涵煦听闻长老所言,总觉得他们并未未那江湖中人。 长老看了大弟子一眼,大弟子开口言:“公子聪慧,几派汇集,是想看看雕王是否真的现世,或是通报之人与雕王有所联结。好为这暗中动荡的世道,找到领头.....” 会以慕道:“那你们那日,可有注意到什么人?” 坐着的一个男孩子站起来,不顾礼节大声道:“记得!穿金袍的,瘦瘦高高,嘴巴上有颗小黑痣。笑的特别可怕!” 那男孩正是前面非要打秦沫的小拂,“小拂!你可是把礼节全忘了,这可是长辈说话。” 边上的弟子低声呵道。 “不必不必,我也比他大不了几岁,不算长辈嘻嘻。”会以慕朝小拂笑笑,孩子本要低下去的头,慢慢抬将起来。 莫涵煦在边上瞧着,心底欢喜,这孩子前刻自己还护过,晚点便和师弟说上话了。不过,这为何会欢喜?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犯傻,却又开心的打紧。 信其所谓缘分,这般小的细节,他都如孩童般揪着放好。案件突如其来的分心,待会以慕转回头要朝长老礼貌微笑时,师兄的脸色还没完全消退。 “师兄笑什么?”师弟轻撞他的胳膊,顷刻抿嘴被师弟全全抓包,耳垂上的耳环被烫的发热,怎的抑制不住心慌。 “不会是因为提到苏狗屁了吧?”会以慕更低的声音吐露出来。 这人的脑子真是和常人不同,一般人都会觉得是因为...他说话,又或是因为小拂的童言童语。怎么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江湖上大家厌恶之辈... 难道就因为那家伙大言不惭地大肆宣扬,爱慕莫涵煦,只敬仰莫二皇子。想要拜二皇子为师,学学剑术和为人之道。 “小拂这孩子,总是没大没小,给各位公子添扰了,哈哈哈哈哈哈。” 长老坐着作揖,笑上一会,才正经接着道,“记忆之人有上两个,一个便是小拂所说——会国重臣苏灵挥;另一个第一次见,陈国的太子陈德。” 秦沫问坐在边上的会以慕:“苏灵挥有来过?我怎么没看到?” 会以慕道:“你酒喝的太多,睡着了。”秦沫一头雾水,就他一个人不胜酒力?三人一起喝的,不至于吧? 何况,是在陈国的酒楼,亲自点的酒啊。 他还想问多点,差点忍不住要对会以慕使起拳脚。看看周围,那些昨日追着他的弟子,实在不合时宜。便想,等过会再问亦不急。 “大臣把酒楼包了下来,备了好酒好菜,说是让我们在酒楼等就成。哪能想到,是让我们就呆在那儿待命,不可靠近叶宅半步。” 二弟子道,口气多是仇怨。 好歹大家都是江湖大派,被一个朝中权臣摆布,实在憋气。即便这苏灵挥当年选寻嗣修士时有上几把刷子,但还由不得他随意摆布。难怪当日一些修士爬到树顶算是一探究竟。 大弟子接下师弟的话:“我们回会国一路亦是苦恼,叶氏中人既然是被神秘之人所杀,为何放火烧宅子,不应该查清真相更为重要。” 想来确实困扰他们许久,江湖上对此事看中之度,超乎了莫涵煦他们之预测。 “想来,是因为派中师父中毒,让此事更蹊跷。”莫涵煦拨拨耳旁的耳环,淡然说道。 众人噤声,无人再语。此话从少年人的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瑶海派各弟子刚经历与莫涵煦比斗一番,居然不约而同地想知道他下句会分析什么。 莫涵煦识得眼色,抿了口茶,慢言:“只怕雕王根本未现世,而是有人用了奇法所绘而成。” “公子,此事可打不得诳语。”他话语刚落,颜义长老的茶杯放了下来,摆手道。 荒谬,耳中听到必然此想。 场上仅有会以慕懂得师兄在说什么,他会心一笑,迫不及待道:“长老,你可听说过控灵之术?” “控灵之术?”“恶灵还能控制,哪有武功绝学上这般说的?”一个弟子小声嘀咕。 “是啊,从未听说。”对面的弟子一人一句搭着话,满是质疑和不解。 “若是善灵皆都散去或是飘动不会害人,控制倒是无事。但恶灵若控制起来当了武器,岂不是...” “想想都可怕。” 颜义长老见这男孩胸有成竹,倒有些好奇起来。 虽未和会以慕打上一仗,与莫涵煦和秦沫却是交了手,瞧不出师承何处。高深莫测的武功,在这个年纪,实属上上层。 “咳咳...”长老作势咳了嗓子,弟子们的探讨声随即减小。 “江湖上早些有所记载,并非邪术,控灵本身不会乱人心智。但魂灵乃是有自身想法之物,先前有前辈被魂灵意念所蛊惑,引得走火入魔。” 颜义长老颇为深长地望向外头,似是想到了曾经一些往事。 话的意思听的弟子们云里雾里,这控灵之术既然不会乱人心智,又怎么走火入魔。他话音还没结束完全,讨论声淅索起伏。原来还真的存在,谁听得皆会震撼。 会以慕和莫涵煦听的明白。练此术本身并无问题,灵流和魂灵交流本就是修道人士的基本,问题就是魂灵为自己所用,就像是将军带兵,需要权威亦需要掌控法度。 张弛有度,甚是困难。加上无了肉身的魂灵,比起活人意念更执着,更加疯狂。 许多恶灵皆是生前受过太多的苦怨,长年累月,都不知何为神志。 长老絮絮言道:“而且此术,早就在江湖失传许多年了。要拿所有的灵流去赌一个传说,极为痴傻。” “可若是成了,便是旷世奇才?” 莫涵煦想到所见到苏灵挥控制的那些魂灵唤他“主人”,脱口问出来。 师弟在一旁自言自语:“魂灵杀人,若真是如此,难道不只他一个人会?或是有人在操练。毕竟以苏灵挥的性子,可不是没有把握就会去做事的人。” 苏灵挥脑袋聪明,少说嘴巴里有几句真话,却有一点从没变,对莫涵煦永远恭恭敬敬。 江湖上有多少高人他纷纷不放眼中,只瞧的上莫涵煦,愿意和莫涵煦搭话,甚至几年前还说要传莫涵煦独门的武功。 他骗不了莫涵煦,也不愿意骗莫涵煦。 分析而来,那句“他们是魂灵所杀。” 没错,再深挖些的意思就是他们为魂灵所杀,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这人比我有权威,可以杀了叶宅所有人,达到其目的。 “你们可是见到了什么人操控魂灵?” “正是。” 第54章 案有所成(二) 手中的茶盏迅速放下来,颜义长老面露恐色,惊问:“谁?” 莫涵煦意识下与师弟对视一眼,他正弯着眉角,准备好开口了。 确认两人心神一致,会以慕道:“会国重臣,苏灵挥苏大人。” “什么?!”在场之人颇为诧异,几乎异口同声。 会以慕耸耸肩,托住下巴笑言:“小拂,就是你说的笑的很可怕的那个叔叔。” 小拂吓的哭出来,躲到旁边弟子的肩膀后,害怕地发抖。 “以慕,孩子小,你别吓他。”莫涵煦拍他肩膀,教训道。 “好的,师兄。” 客栈外边忽然下起雨,拍打于地面,响彻客栈内。 店小二慌忙跑去关门,可惜门框已浸水。“怎么还下雨了。”秦沫摆摆身侧的胜者,感叹一句。 颜义长老抚过胡须,微微摇头:“变天愈来愈快喽。” 叶宅之事,恐怕仅是开端罢了。第二十九代雕王杳无音讯到如今,算来已有七年。 不论是江湖之人还是朝堂之上,平民百姓中有所打算的人也好,其他族群盘算已久的也罢,对神雕灵所建之法,早就虎视眈眈。 处心积虑多年,总有一日将会按捺不住,这天下,终将是要杀将起来的。就看谁先动手,谁守着初心。 喝完杯中盏茶,莫涵煦道:“颜义长老,若是可以,我们师兄弟想与你单独相谈。” 长老犹豫再三,和边上两位得意弟子交头接耳,好久才回答:“老生和各位少侠谈谈便是。” 会以慕见那些弟子防备,刚带长老上楼梯几步,就拿着长矛在下边候住。江湖最忌讳的是谈心,最重要的也是谈心。现在多少防备,之后不知就有多少信任。 “吱嘎”房门确认关紧,莫涵煦便请颜义长老于蒲团坐下。 “师弟,摘了棉纱吧。”师兄柔道。棉纱从流苏处拆下,笑盈盈地看着长老。 “王爷!几位是...寻嗣修士!”他急要自蒲团上站立,给几位行礼。 三人赶忙拦住他,会以慕道:“哎呀,哎呀,不必多礼,本就是有事相谈,时间紧迫。” 长老恍然大悟道:“原来叶宅一案甚是严重,仙修都派遣寻嗣修士为之调查...” 莫涵煦行了大礼,极是庄重地说:“后学是想请瑶海派帮个忙。” “寻嗣修士之托,老生必会办到,安排便是。”见颜义长老答应下来,几人松了口气,秦沫虽然不清楚他俩的具体打算,左思右想猜到几分。 绕到会以慕后面悄悄问他:“是让他们帮忙传讯吗?” “等会你就知道了,”会以慕把他推到旁边,“说话站远一点,耳朵热的慌。” 说着挠挠耳朵朝师兄贴近。至于这般?秦沫一头雾水。 莫涵煦不迟疑,接着道:“此事必然和陈国王室大有关联,当日没有搜到确凿证据,必定早打算灭了迹。我们打算潜入陈国宫中,探查案情。” “少侠的意思是借我们些人马,以作备用?”长老回应道。 会以慕缓缓走到师兄身边,摇摇头,绕过颜义长老一圈。 待转回来,严谨相说:“此只是一项。更重要的,是要拜托长老通知各大门派和武林中人,近些日子要小心行事。若是遇到面生之人更要多加留意,但切记明显的加派防守,以免被有谋之辈查出端倪。” 瑶海派的大长老中毒,说不准下个月就是山余派,又或是其他散士。 师弟的想法确实透彻,要是在陈国查询之时,江湖中已纷争一片,那可就真的棘手了。莫涵煦快速应和道:“我师弟说的正是,只是不知颜义长老意下如何?” 前面问句之时,长老还是恨不得誓死帮忙的面色。听了会以慕一言,眼神多少凝重起来。 “颜义长老定然担心还中毒深重的大师父,瑶海派如今定然是救人第一,若是办其他的事,定会拖延疗愈时间,骤而使派中上下大乱。”秦沫在后头仔细分析道。 作为旁观且被瑶海派追杀一日的秦沫,比起他俩更知道瑶海派救人之事有多么重要。颜义长老见是被那位错怪了的公子所理解,面上多了层愧对与敬意。 “秦公子说的没错,几位是寻嗣修士,我也不多做遮掩。大师父武功甚高,为人警惕,对不熟之人戒备为上,前面听几位分析至此,恐怕派中有内鬼与有图谋之人接应也未可知。”长老顺水推舟地说下去,口气中透着无助。 所谓一派中人,中间立威的顶梁柱出事,自会使派中动荡。何况何人下手尚未明确,担忧也是自然。 莫涵煦微笑道:“长老,我一个做师兄的还没师弟想的周到,实在惭愧。如此一来,你们先安定派中,今日之对话,切记封口。传话之事,我们三人另会安排,就与瑶海派借上几人一同去陈国,此可?” “多谢几位少侠体谅,老道自会安排极佳的人手,助几位至陈国查案,”长老听闻立马答应了下来,“天色不早,派中事务繁多,与各位少侠约在明日午时于勍望楼相聚。老道先行告辞。” 师兄弟分别与之作揖行礼,客栈内安静下来。 会以慕在房中踱步,秦沫靠在窗边沉思,莫涵煦悠然坐下来在木案上沏茶。仿佛前时三人所经历之事都不同一般。“实在想不通,陈国想要做勾当,怎么这么明目张胆?” “以慕,不可以偏概全。”莫涵煦把沏的那份茶好好端出来,唤他来坐下。师兄最是知道他说话没心没肺,虽说秦沫不会计较,但多少心中有难过。 皆是情绪藏不住的弟弟,莫涵煦都瞧的出来。 秦沫道:“会梓钦向来这样,我习惯了,”他从窗边走到师兄边上,接着疑问,“只是确实,叶宅之事太是蹊跷。算来我们往常就算是办案,最长探查时日也不过两三个月,就算是这次师父没给我们援手,可,这简直毫无头绪。” 一开始几人怀疑就是叶景山所为,之后冒出的韩之渊被陈国王室带走,事态便不是所想那么简单。 师父让他们下山再查,只怕不是磨炼,而是她们在山上查,他们在下头,好时时有对应! 莫涵煦掏出怀里还未有空读的飞页,师父的字迹清楚印于纸面。 “恐有多方异动,必要多加小心。朝廷中事,近日也会增多,你们三个留意之余,记得不得正面冲突,以免冲撞。” 师弟们一眼瞧见,会以慕赶忙到师兄旁边,秦沫也靠近些站着看师父有何交代。“师父交代我们的,乃是自身安全。并无多吩咐。” 师兄收起宣纸,抿茶道。这么说来,师父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几处灵流波动之大,或是有人与族群想着法子遮掩。 果真,这么些年过去,愈是肆无忌惮。对那虚无缥缈的说法和雕王是否存在,都有了质疑之声。三人之力,在这乌烟瘴气的天地间,算不上什么,却又珍贵的如蚌中珍珠。少年气的纯粹和信仰,总能灭些恶怨。 质疑之声,早就听腻了,不如多做些,也不枉活此遭。 “明日我们启程,把妹妹和安郎留在客舍。” 听会以慕语气,下了许久的决心。另两人诧异他开口说此话,皆震撼相问。 “把妹妹留下?”师兄放下茶盏,像极质问之言。 秦沫更是走到他边上,不可思议:“会梓钦,我没听错吧,我们去陈国,把妹妹留这儿?” 妹妹前脚刚中了毒,后脚瑶海派的大师父也中了剧毒,再者夜夺没杀成方起莘,在这会国附近不知要徘徊多久。 纵使安落琼对会雨新有情,可这情,三个大男人都难掂量,万一有个万一,谁能不为此担忧? 最不信任安落琼的是会以慕,如今要留病重的妹妹和安落琼一起的也是会以慕。莫涵煦曾自诩自己甚懂师弟会以慕,如此看来,依旧猜不透古灵精怪的师弟在打什么主意。 “这是试验安喜最好的法子。你们可还记得,她当初说过报官,可那日之后并无官员追着她,反倒是我们把她带了回来。” 讲起报官的事,仔细回想确实蹊跷,会以慕和莫涵煦都是王室中人,对各国刑罚的官兵特性,多有了解,陈国的官兵向来是以“不抓到人不罢休”为宗旨。 若安落琼真的仅仅只是叶宅余孽,那必然是会一直追到。 不过说得通的一条就是若有人知道她的越仙族身份,会在暗处观察她。而陈国王室不想把事情弄大,就此罢手。可要是按这样,岂不是她周遭会有更多蠢蠢欲动之人。 “会梓钦,你的意思是安喜背后有靠山?”秦沫想的乃是另一层面。 她武功不错,吹笛这种习武之法,能有所成,整个武林都数的出人头。乐谱入门偏难,越学到后,愈是难上加难,转音处之分寸比起拿住的手上刀剑,把握更为精细。 会以慕摇摇头,又不确定地答道:“倒...也说不准。” 上次在山林里打斗,都看在眼里。安喜杀人之法,游刃有余,曲子旁人听着就算有部分刺耳,但却是伤不着的。而对针对之人,可谓是致命,无处可逃。 连对上“袖蛇”叶景山,都能僵持三刻钟。 深不可测的武功,不明所以的来历,日前因为对妹妹照顾有佳,几人都放松过警惕。今日中毒,妹妹身边只她一人,就算不是她所为,她那也是百口莫辩。 但,傻子都瞧出来了,妹妹和安落琼可不只是姐妹之情那么简单,多半,走的是生生世世的路子。 房中寂静似庙,莫涵煦亦不沏茶了,从蒲团上站起来。盯着自己腰边贴身的弯刀看了许久,抬头与两位师弟说:“今日先歇息吧,逸别有何问题,顺灵于我便是。”转眼便已到亥时,确实不早了。 会以慕和莫涵煦前脚后脚地回了房间,刚坐下,师弟再起身,与莫涵煦道:“我还是要去看看妹妹。” 莫涵煦知道他心思,一个眼神,他就开门去了隔壁。 竟然想到把妹妹留这儿,此次倒是真没猜到他的心思为何。莫涵煦坐着傻乐一会,心道,犯上春思病了,莫涵煦你真是可笑,当时还笑话本里那些困爱之人。 前刻并未好好吃饭,摆些茶点就讨论案情。 一空下来,肚子赶来作怪,莫涵煦把房中蜡烛点着,便下楼去找吃食。“韭黄鸡蛋,土豆牛腩,还有海鲜,应该是这些吧。” “客官,您是要点什么?”小二听莫公子在那儿碎碎念叨,愣是没听清一个字。 莫涵煦打了个机灵,专注点道:“噢,给我份土豆牛腩,若是牛肉没有,改成猪肉就成;再来一盘韭黄鸡蛋。嗯...现在这个时辰,还有蛤蜊吗?” 小二不好意思地说:“莫公子,有是有的,只是不多了。” 莫涵煦听闻有,立马道:“那就拿蛤蜊炒个香葱,再来两碗饭。辛苦你了。”小二跑进里屋去,留人在大堂稍后。 外头还在下雨,这几日甚是反常,过了大暑,会国本该是过了梅雨之季,雨水减少。如此奇怪的天象,说不上忧虑,想回瑶海派长老所说的“变天”,恐怕是真的。 人与他族不同,常常感怀古今,再是多做思虑。他族对事情多半单会专一或有计谋,情多是简易。人却是会犹豫,会多情,会翻脸。 这般,为不坚定也好,为多变卦也罢,都纷繁复杂。为懂人心,狐仙,雕王,或者寄付的龙灵,宽容地接近人群,以此了解。 只是,他们还好说,怕的就是他族,妄想操纵,学了一身人中弊端,人之恶习。行之在世间,搅的一团糟。 亦或许,有想用残暴之法,杀去他族以之鼎力的。 皆未知。 看到雨点滴答,院里的桂花树打的树叶沙沙作响,房瓦下水滴规律洒落,撞开渺小水花于石板,循环往复。暗无月光的夜晚,日后估计少不了。 叶宅作为起因,那之后,还会如何? “莫公子,您要的菜烧好了,请您慢用。”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菜肴做好了。 小二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他半天不知道为何。 “啊本来小的给您送上去就是,近日早秋将近,公子可别冻着自己。”察觉到莫涵煦的疑问,小二笑着躬身答道。 “多谢提醒。” 饭菜香味诱人,惹得胃中更饿。莫涵煦撞门进去,放在木案上,把碗筷皆摆好。等师弟回来,就能饱餐一顿。 师弟看妹妹不知会多久,这般时间不好估量,莫涵煦上下练习内力,压压肚子里的饥饿之感。一人在房中,多少有些无聊,内力才提息一会,结果是更饿了... 那就换个法子,干脆到床上躺会。想到就去了,脱了鞋履就翻身上床,盯着有几丝蜘蛛网的梁柱,注意力皆在嗅觉。 怎么比练功还不让人分心?又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干脆干看着饭菜,总比不在眼前,臆想的要好。 “师兄,你说要是妹妹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妥当?”胸腔传至耳朵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是秦沫的顺灵。 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个...莫涵煦最终按着胸口,还是回了一句“是。”那边没声了,应该是秦沫又陷入沉思。 会以慕这是去当媒人吗?怎么还不回来?不行,再不吃可就要凉了。莫涵煦说服自己,筷子比脑子还快,已经攥进手心里了。 土豆猪肉必定要第一个吃的,他刚伸过去,门“嚓”地一声开起来。 坐着的人立马把碗筷放下,当作无事发生。 “莫涵煦,是不是这个,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亲人便会占下风?” 会以慕进来把绵纱摘去,还没看到饭菜先开口问道。 第55章 案有所成(三) “先吃饭。”师兄一说,就看到木案上的饭菜了。 韭黄炒鸡蛋,土豆猪肉...这... “师兄这,都是我...是我爱吃的。你自己...” 正是,这些菜肴在大草原上可是没有的,即便是在南方生活许久,家常菜也常吃。 但对于特别的海鲜,蛤蜊一类的,莫涵煦愣是吃不来。 会以慕和莫涵煦相处甚久,几乎顿顿都是一起吃,对于他的口味,且说不上百分之百熟知,可百分之八九十皆是知晓的。 这份小小的蛤蜊炒香葱,定然是师兄特地嘱托店家,烧给自己吃的。 因会国边界靠海,普通海鲜在王室倒也算不上珍贵食材,幼时会以慕几乎是几日就吃一顿蛤蜊,调皮藏过蛤蜊的壳在宫廷院的花盆里,被母亲大骂过。 之后当了寻嗣修士,四处办案搜寻线索,吃的也就少了。 他闲碎时光与莫涵煦说的话那么多,自己恐怕都忘了。 喜爱吃蛤蜊,是常常动不动就提起的美食,莫涵煦听他说过两次就牢记了。 “你喜欢的比较好记,想不出别的,就随意点了。”莫涵煦咽下猪肉,淡然道。 谁会不心知肚明,分明不吃的东西出现在面前,正是给对坐的人点的。随意话中说的,实则是特意点的。 会以慕不再多问,把那盘冒着热气的菜肴往自己移了移,土豆炒猪肉朝师兄那挪挪。 两个人是真的肚子饿了,本来“先吃饭”的话,多半是耳旁风,吃饭之余就没有不说上几句话的。 可今晚是真的安静地吃着一顿,夹菜吃饭,毫无多言。 不久,空盘在面前,便是对视相笑,眼底的满足都瞧在心里。 会以慕又问了一遍:“师兄,有了爱人,到底是何种感觉?” 前刻一听就是气话,把爱人与亲情共高低。师弟这会是好好思索后说的话了。 爱人坐在对面,正灼灼地求着答案。莫涵煦实在太想现在就告诉他,就是我对你的如何如何。但,师弟的眼底除了疑问,并无他样的情绪。 和那日为他擦药一般,望着莫涵煦。那块脸上的红肿早好了,一想到莫名地疼将起来,知晓是心中作怪,却真切地痛着。 连着骨肉,心亦跟着疼。 “师兄上次你说你有喜欢的仙子。妹妹今日也跟我说,以后想要一直与安郎一块,遇任何事都同甘共苦。到如今这个年纪了,读了那么多话本,怎么...” 会以慕哀叹处境,且是真好奇,到底为何? 莫涵煦思考一会,道:“酸甜苦辣皆是连通,爱至深处,乃是忘我。满心满目,满是他之身影,挥之不去,散之不得。” 要是能散去,提到此话,也不至于暗自笑将自己痴情。痴痴相恋,百转千回,留在心头,怕是言说。 不合时宜,不合身份,摸不着他者之爱,求之不得,求之何得。 “挥之不去,散之不得,这不就是你嘛,师兄!”会以慕重复他说的语句,稍加思索,答的话语惊为天人。 惊得某人猛眨眼睛,好在会以慕说这话是斜坐着的。 爱人说自己就是爱人,不是玩笑的话,这该!! 原来会以慕还没说完:“可只是想黏着,会担心安危,也是所爱吗?那与亲人有何具体区别呢?” “你真想知道?” 莫涵煦佯装淡定,回问。 师弟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妹妹都找到话本里说的今生挚爱了,我一个做哥哥的,要是碰到错过了,岂不是很可惜。当然要知道了。” 只是这事真要一字一句去说,估计世上无人能真正说出。每人爱人之法不一,与人相爱之情不同。有人是后知后觉,有人是瞬间情感,还有的是慢慢生成。 若说明白的一刻,是豁然开朗。那并非他人点拨,是碰到注定之人自然开窍。 “所爱,是想一生一世,都要相守的人。有难为他担,有福他为先。黏着并非一时,而是想要永远,便是到气息所停,”莫涵煦字字道,“为他安危,拼尽性命,也当护他周全。” 会以慕道:“这般可是要思索好久,爱人会这样执着,倒很像英雄作风。” 师兄被他逗笑了,总结属实到位,爱人可不就是为那人逞英雄。“你别瞎想了,遇到自然就明白了。早些休息,不然明日午时,估计又起不来。” “哦...知道。师兄,你知不知道这种关于话本的故事啊,往往都比什么案子什么的好玩很多,就是...”会以慕想赖些时间,虽是常常用的伎俩了,但他自个觉得是百回经用。 莫涵煦打断他:“那你要不留在会国陪妹妹,还能多看几本新出的话本,怎么样?” “莫涵煦!”会以慕把鞋子扔向站着洗脸的莫涵煦,人没砸着,落在地上摇晃几下。 “会以慕,你要真不想睡觉,就帮我把空盘送到楼下去。”莫涵煦头都没回,继续慢悠悠地洗脸,末了还给会以慕安排差事。 会以慕心知这是莫涵煦唬他的话语,仍是要和他生气。要真是留在会国,他说不定被大哥招回宫里,或者是被师父叫回山上练功。 再或是每天看着妹妹和安落琼,担心妹妹,又看妹妹满目灼灼皆是她的安郎。 任何可能,都没有去陈国来的痛快。和师兄一起,别提多宽心了。要说是何种宽心,会以慕能列举一大堆。 他朝师兄背影望去,端起盘子开门出了去。 今日是真的要早些睡觉。会以慕太清楚叶宅奇案的困难之处,明日必须动身去陈国地界,不能让贼人有机会先行。 药草味浓郁漫屋,雾柔烧好的第二味药材将要熟了。现世躺在床铺上的安落琼,已经整整陷入回忆三四日了。 几日不吃东西,回忆自然受损,加上安落琼自身魂灵突然躁动不安,不想继续的意图。雾柔在她额间滴上一滴花露,运进内力,抽起入体的他人魂魄,催其安宁。 安落琼醒了过来:“会雨新,你身子好些了吗?” 她一时间恍惚,再开口,说的是:“师兄,我们不坐马车去?” 魂灵刚刚回到现世,本会有些意识错乱,面前事务也从清碧客栈慢慢变回茅草房。 鼻尖灌入甜而又苦的药味,她看到了慈眉善目的哈思颖端着一碗药,朝她道:“安姑娘,可还好。” 她重新闭上眼睛,前面还能看见会雨新的,就在前一刻,姑娘躺在床榻上,轻声笑语。她还握着她的手,为她煎药。 “我看见她了,再让我瞧瞧她..就再一眼...还没瞧够...还没和她多说点话...”泪珠攒了许久,停不住地滑落,汇成水痕,汩汩向外。 只有黑乎一片,什么都转瞬即逝。 失落的安落琼睁开眼,放声大哭起来,那份痛哑在喉中,连着哭声释放。 她太想太想她了,会雨新那时候如花的年纪,怎么会离开,怎么可以让她离开。要是一切都能早些,该多好。 “安姑娘,会姑娘的魂灵甚有复生之愿,比我预想的要好上多层。你且先不要哭,留些体力,再需些药物便能唤阴气所进。” 哈思颖见她这般肝肠寸断,实在不忍,破例先行告诉了她。 起死回生说来玄乎,即便是“雾柔”哈思颖也仅仅着手过两人。若非早在江湖上听痴情二人的事,估计哈思颖不会专注此术。 有情之人,江湖上虽多,但如此至纯,显然少有。 找寻一人十几年,若不是亲眼见到,多半人们会说几句:“痴狂至极,疯子是也。”但人情就是这般,扎人心根,非那人不可。加上所遇之事不同,所坚持的亦是不同。 安落琼哭的不成样子,倒也不在意,胡乱一摸脸上眼泪,道:“那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药送至她手心,哈思颖笑问:“会姑娘,应当也很爱你吧?”安落琼以为世外高人不会对旁人之事感兴趣,被问的一懵:“啊?” “雾柔”好不容易对世上情爱问出口,现下自个尴尬了。“没事了,我就随口一问。”哈思颖柔声道,圆了回来。安落琼是还没缓回来,喝下药清醒些后,才知觉“雾柔”长辈说不定是特别想知道。 她便说道:“是。我俩互相许诺的,只是...”只是她倒在盛典的长布上,自己偏偏置身事外。“雾柔大师,你有遇到过,觉得一生不过如此时,光束就照耀在你面前。且牵住你的手,告诉你,你是至尊之宝。” 与那束光美好的时光,掐指都能算出,怎么可能够呢? 哈思颖思虑后,道:“于我而言,就是治病救人,那束光,便是医术。” 万物所求不一,有所坚守才能活的有色彩,或许不是时时刻刻痛快,却有触至快活的可能。便哪怕孑然一身,亦能无怨无悔。 安落琼佩服雾柔的这份果敢与坚守,她点点头。除了找回会雨新,她也有所求之事,可,此事的前提,就是和她一同。“颖医师,药服入体内,我准备好继续了。” 哈思颖早知她会急迫,早早在她昏睡之时就备好了吃食,于后厨烤了一只全羊。 她拿回空碗,朝安落琼笑道:“姑娘大可不用太着急,你几日未食,再做抽取阴气必损身心,”人站将起,“你且等我一会。”说罢,往后厨去了。 听她如此一说,安落琼才意识到,已经昏睡了好几日。只是,几日又算什么呢,十几年她照样浑浑噩噩。在别人口中,江湖上人人畏惧的越仙族后人。 窗外的赤腹雕没了踪迹,心中无来由的舍不得。安落琼仔细回想,这只常来讨吃的小玩意,从会雨新离世后后一年的夏天,跟随自己。 只要一个人呆着,想起爱人,它就像从天而降来陪着她。向她讨些小虫,或是谷米。 “不知道小芗的羊肉合不合你的口味,尝尝吧。若是不可口,后厨还有些甜粥。” 浓烈的羊肉味传进安落琼鼻尖。 她果真饿极了,不顾雾柔大师说了什么,手已然伸到羊肉中。抓起肉才想起,行为粗鄙无礼,安落琼坐着鞠躬道:“雾柔大师有心了。” 肉香填满空荡荡的胃部,吃完肉,她作势就要躺下。哈思颖拦住她,重新扶她起来。“沉睡时日过长,容易回不来意识。呆在现实多些时辰,让你的生魂也休息会。” 安落琼坐在床榻上,低头看到自己胸口有微光,淡红色的。她没见过身体里的魂魄,在胸腔里微微动弹,仿佛友善地与她打招呼。 “那是她的唯一留存的生魂,可真像小簇火焰。”哈思颖笑道。 她作为医者,医治许多江湖中人,修复内力时,总会知晓这些魂魄的形态。不过离生主这么久的生魂,她也是第一次见,而且竟如此夺人眼。虽未曾晓得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可单凭火焰般的魂灵,哈思颖想,定是个性子坚毅,面上可爱,并且长得冰雪漂亮的姑娘。 “她若是复生,这魂灵...”安落琼轻碰胸口,抬眸询问。 “复生后自然会离你身体而去,她现在借着你的阴气,能更好地找到原主。” 哈思颖瞧她疑惑,便答道。安落琼乖巧地点头,怜惜地抚抚胸口,嘴角止不住扬起。 笑容,安落琼这些年少之又少。多少江湖骗子骗她,次次皆是有些希望,她那日就会兴奋地说不着,他人说她冷血。 岂不就是所谓年少和柔软,都给了会雨新,也只有与她相关之事,能博安落琼几年来一笑。 活的三十年未到,除却与她相伴,笑颜次数手指就能数完。 愉悦才说的上是真笑,先前没遇见她,活的浑浑噩噩,甚至心底卑微至极;遇见她,给了心底无数希望,又亲眼见着希望在面前陨落。 真实的快乐,她与她一起就懂的。可那人,已经不在了。即便再去挽回,见得的是梦里的虚影,是话本里的闲谈,他人的议论。 如今,安落琼知道胜算很大。这一次,她亦发自心声地笑了。 “起来,我带你到院子里转转吧。”哈思颖把碗盘放下,温柔地请她去自家院子里转转。 院子在来时,安落琼粗略扫过一遍,小小的,但很温馨。迷雾中有光亮的地方,引人心中安宁。 虽然安落琼没想过要做隐士,但这种生活,确实为人敬仰。 “以前哥哥和我都在小芗国各处行医,再后来就碰见白芝音。便是给你羽毛的那位。”哈思颖讲起往事,就想到自己曾经还不是“雾柔”的时候。 那时大家都还年轻,白芝音在蒙古包里得重病,有着和这次火焰般生魂类似的,蓝色生魂,那个魂魄透明透彻,深色的蓝,他人称为藏青。 白芝音有两个魂魄,当时哈思颖为她医治,帮她瞒了许久。因为生魂被压迫,实在没办法,她才不得不告知,她是雕族的旁系,奉命到小芗,防止小芗也和南部一般闹饥荒和灾难。 当时她问做一辈子人,是否真的会很苦? 直到后来,她又说过,有了孩子就觉得不过尔尔。 “白芝音?您是说莫涵煦那厮的芝音姨母?”安落琼没想到当时在坟地见到的妇人,会和莫涵煦有瓜葛。 那为何梅婉桐要抓她?难不成是拿来威胁小芗的。 “你应当是看到她的翅膀了吧。”哈思颖笑的很淡然,她捞起一盆水朝花坛里倒下去,水漫出来,她依然笑的开朗。安落琼答:“是。” 哈思颖道:“果然是到了蜕变的年纪。”安落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冒昧地开口问:“雾柔大师,你是说她蜕变,什么蜕变?” 如果说的是修士晋升,以白芝音的样子,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般样子说是走火入魔也不足为过,翅膀承受巨大力量,说话声音甚弱,体力看着也是受创严重。 “她本是金雕,化为人形是天赐能力,但魂魄仍在,形态仍在。自然,金雕五十年咬去指甲和羽毛重生,对她而言也是一样的。” 哈思颖接着浇水,每一句在安落琼耳中听来都万分震惊,她却像是说寻常小事。 金雕化人,据记载,除了雕王并无其他。但白芝音既然是莫涵煦的姨母,自然和第二十八代雕王的年纪差不多。 不过,第二十八代雕王早就去世了,会以慕他们找的,也是留在人世的第二十九代。要是不是雕王,又如何天赐成人。 难道真不是人皮所披? 安落琼脑中一片混乱,这些事情一会看来是说的通的,深究却都是矛盾的。 “雕王化人,已是奇事。可也正是因为那几年天地间变换,各族都有护家园的圣魂出现。更何况是制定法则的雕王,倨傲海天,俯视陆地...” 哈思颖见她吃惊,笑道。 第56章 经年往事(一) 安落琼打断她,“可当时是第二十八代雕王成了人,说是诚心的信仰者众多,实在不忍心他们受灾。白芝音,难道是第二十九代?” “你和我当时遇到她的想法一样,觉得是不是苍天的玩笑,变了南北两位雕王。但事实并不是。” 刚碰见白芝音,她就一个人住在蒙古包,生着重病,无人照料。 还是边上的牧民发现她不对劲,才来找的哈思颖和哈思全。 而哈氏兄妹俩,成为了第一个见到她翅膀和双生魂的人。也许就是缘分之遇,之后又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白芝音医术精湛,武学精湛,为人直爽,做事分寸有度。 “她从小在燕玄山上长大,是雕族少有的独卵。当年她和第二十八代雕王所求不分上下,皆是在没日没夜祈求上苍,能让天下安康。” 安落琼冷道:“那几年,迟国小芗大战,饥荒遍布,疫病四起,灾害不断。” 她的弟弟生下的时候,门外都得有官兵镇守。 母亲和父亲还没因新得了一个孩子而高兴,敌军进攻,已直逼城门。 啼哭声和杀戮声一同的,是安落琼的童年。 而他弟也因为连夜的心惊胆战,还未足月便夭折了。 “是啊,熬过来的,都是苦过来的。天下各族都为之牵连。”医者更为清楚,伤者身体疼痛,精神受挫,是何等痛苦。 两人都不想忆起不好之事,哈思颖主动引她来看新种的花,道:“你来瞧瞧这太阳花,开的真好。” 太阳花,下雨采花,长的这么好的花朵,都在预示着她要回来了。 安落琼又是一笑,一日多次微笑,难以相信,却亦止不住欢愉。 “雾柔大师,那白芝音是因为固执的执念,所以化形的吗?”她重新有兴致好好听故事,问道。 哈思颖点点头,回答;“执念颇深,不过苍天给了她期限,算是看她用心诚恳。” “期限。意思是,她本该变回金雕?”此事闻所未闻,要不是雾柔大师说的话,安落琼估计会觉得是哪儿的话本编的不合实际。 哈思颖采下一朵花放在手心,继续道:“她的幻化是违背自然之法的,本该泯灭。但因为她哪怕是做人,依旧是出类拔萃。在大草原上,更是为大家青睐。不久就被招亲的王室看上,进了宫。和亲姐姐一起进了宫,当了皇子的妾,不久就有了孩子。” 当妾的事情安落琼是知道的,莫涵煦既然是正宫的孩子,那叫姨母的,自然就是正宫的姊妹。“有了孩子,上天就没管过她的事,由得她自生自灭,不过,保留了她的双生魂。”哈思颖说完,浅浅叹了一句。 “雾柔大师,为何作叹?” 安落琼听到此处,比起许多故事,都还算不错,至少孩子在身边。没有招回本体,亦没有死去。 大师见过多少生死之事,避过世俗,叹后自有深意。 太阳花塞进了安落琼的手心,得到之人不解。 “她啊,再也回不去族群,人世纷争可比燕玄山上的花花草草要复杂千倍万倍。之后不得宠,甚至背井离乡,被发配到南部去。” 哈思颖提气向那朵太阳花,再是收气,重新落回原位,“就像这花,再用力,也飞不起来了。所谓传承的雕族之气,根本是没用的。甚至都护不住孩子。” 就是半个废物,翅膀在人们面前并不可展现,能力也随着年龄慢慢减缓。她除了能把功法和修行之道教给孩子,她自己只能像个平常女子,采桑织麻,做饭洗菜。 哈思颖突然间笑起来,道:“不说了,时间差不多了,回房吧。” 花朵化开,成了两股真气,打通安落琼的经脉。一听回房,安落琼着急地跟上去。 紧跟大师,期许更甚。 哪怕对白芝音的故事再感兴趣,于她而言仅是过客,起死回生更为重要。 “雾柔大师,您跟我讲这些,是说雨新的生魂和白前辈的一样特别吗?” 哈思颖知她聪慧,果然一点就通。山中无旁人,她又是来不惜代价换他人命的,足够信任了。 讲了故人的事,总归是好开口些:“这是雕的魂魄,独一无二。” 床榻上刚躺下的人猛得坐起来,此次是真的怀疑听错了。雕的魂魄,难不成上天真喜欢开玩笑,各族轮换,变来变去,戏弄天下之物。 她看那魂魄,和自个的魂魄在胸腔里,镂空着外边的肌肤,差别很大。 那红色的雾团,漂浮旋转,细细瞧着和雏鸟一样,有一小块是尖锐的。 “所以...即便是十一年,还是能完好无损...可...” 安落琼之前没想过这么多,每日看着发光的锁灵囊,思念胜过思考。一个魂魄呆在灵囊里这么久,早就是她心里的寄托了,期望都是些幻想。 若是常人的魂魄,别说十年了,即便拿着锁灵囊,五年找不到寄主,就会消散了。跟着死去的尸首,在世界上消失。 她抓到希望,才清醒过来,原来,是因为会雨新并非寻常人族。 “不过,还不能完全下定论。等她复生了,你可以亲自问问她。” 哈思颖是按着白芝音的生魂做的论断,行医多年,此刻她也说不上肯定。 死而复生本就是虚言,魂魄留存十一年,更是不可思议。 “好,我会亲自问她。”安落琼重新躺下咧嘴笑道。 听到雾柔的话,她太清楚,复生的胜算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大。或许这一次就是真的,这一生的夙愿,在今年就能成效。 “你知,现在魂灵在胸腔中。待第三味与第四味药起效,仍会昏睡且继续回忆。按医书来说还能给些复生后相处之感。”哈思颖将药草推进床底,贴心地告诉她接下来之事。 躺着的人犹豫是否要问,眼珠子不住微转。 被医师察觉,哈思颖再是开口:“若还有相问,问就是,不必藏匿。” 笑似花草摇曳,叫人清心。安落琼便放下担忧,松了口气问:“想知道为何会忆到其他人,我的梦境里,许多是关于她哥哥的经历。” 哈思颖并不惊讶她的问题,反而是笑颜更甚,像是知道了很好的消息。 她道:“忆重要之人,亲情爱情友情皆无忌,生魂相融触他方念想。” 灵流输向安落琼的额间,压制得她开不了口,睁着眼睛直直地朝雾柔,却是动弹不得。 过了许久,她再次陷入梦境,眼睛终究是闭上了。这是哈思颖未料到的,虽说会雨新求生,奇怪的是她并不愿安落琼往后回忆。 仿佛要遮挡些什么,两两排斥,回忆只是为了让生魂平静,这般看来,生魂躁动得,根本是想跳出寄主的身子。 对于安落琼来说,何等的危险,要是生魂真的硬生生从胸腔里跳出来,那便两个人都活不成。不过雾柔把古书的咒语念出来,一面是回答安落琼的问话,一面就是作的压制。 好在话语有效,药草慢慢焚加上内力的加持,总算是让生魂归于平静。 昏厥之人,应当是进了记忆。 雾柔亦闭上眼,运气至其心脉,护她渡阳。 回忆自去陈国行前继续。 安落琼和病重的会雨新呆在房间里,太阳透过窗纸,照耀在她俩身上。昨日夜里,会雨新咳嗽凶猛,又给煮了药和着冰糖压下去了。 安落琼疲惫地倒在被褥上,昏昏欲睡。 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唤她醒来。“安落琼,这几日要拜托你照顾妹妹了。”说话的是会以慕,他说的从容。和前日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被叫醒的人甚是恍惚。 跟着他们的时日算起来也已有好几个月,会以慕对妹妹的关心程度,有目共睹。会雨新生病,会以慕整个神态皆是凶狠的,恨不得手刃了安落琼。 却在去陈国之前,主动托付。托付的不是别人,而是仍在万般自责中的安落琼。 “我是王爷,但城中错综复杂,妹妹定然不想再回宫中养病。我也是一时想不到其他人选,所以,你必定要好好待她!”会以慕斩金截铁,后头听着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莫涵煦瞧他正经,却越是往可爱的方向所去。宛若小羊羔拿羊角对着别人,气鼓鼓地,殊不知戳中了师兄的心尖尖。 笑声不小,屋里人的注意皆被吸引,疑惑地看着莫涵煦。 这下换的莫涵煦不自在了,吞吐道:“等会我也有...有事情要和安郎交代。” 会以慕是在认真起惑,问:“师兄,有事交代怎么不进来?”他见师兄早上一直在整理行装,想着给安落琼和妹妹一些嘱咐,省得浪费了时间。毕竟...今天自己又是掐着巳时起,总得也干点正事。 没想到这点也和师兄想到一起去了。莫涵煦说着就走进来,蒙着棉纱依旧透出笑意绵绵。他拆下腰上贴身的弯刀,弯下腰塞到虚弱睁着眼的妹妹手中。 “莫涵煦,你要把弯刀留给妹妹?!”会以慕震惊到大声。 别人不清楚且过,他是最清楚的。幼时认识莫涵煦开始,他的弯刀是从来不让人碰的。即使是他沐浴洗漱时,弯刀都会随身带着。 会以慕爱戏弄师兄,有一次偷偷藏他的弯刀,第一次瞧见师兄大发雷霆,那弯刀是一日未找到,是把山上各处都给翻遍了,莫涵煦甚至闯了不让进的山洞禁地。 此事一过,会以慕呆在雕族宗祠罚跪了整整三日,师兄和秦沫以及妹妹,轮换着给他送吃的。不过还是跪的膝盖淤青严重,病了几日。 那一次,难得他也知道自个的错误,鲜少的没有向师父求情。 对于师兄的弯刀他便再不会忘,那和师兄的耳钉一般,是不能随意碰触的,更别说藏起来这种事情了。小芗人的象征,亦是莫涵煦的安全感来源。 弯刀是姨母亲自派人打磨的,上面刻着莫涵煦的名字,和他出生的年月。 弯刀在,即命在。说的就是人和弯刀一体。但现在,莫涵煦把贴身弯刀亲自送到了会雨新的手上,这... 莫涵煦道:“妹妹会吹箫,但没真正练过灵流和内力。这弯刀很是锋利,哪怕恶人和恶灵就在她面前,也可以抵挡。我想来这留给雨新是最适合的,至少保她安全。” 身旁人,只有会以慕和师父知道弯刀之重要。妹妹拿到,会呵护,但遇见危险自然不会不用。确实很是合适。 重要之物借与他人本应该是担心,莫涵煦竟是寻思出了欢喜。他高兴的,正是会以慕一直记得弯刀是他宝贵之物,那副担心的小模样,装进莫涵煦心中,估摸是忘怀不了喽。 会雨新躺在床上,实在没力气,仅能软软笑说:“谢...莫哥哥...路上顺风...”见她嗓子沙哑,哥哥会以慕心疼道:“多休息,别总说话了,喉咙再受凉就不好了。” 妹妹这般严重,陈国自然是不能去的。但要不是幕后之人闹事狡诈,就不至于查到叶景山了还是毫无后面的思绪。妹妹病重了,也只能出远门,照顾不得。 况且妹妹,也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会以慕。面对这种情境,她既然愿意相信陪着她整宿整宿的安落琼,放手,或许对她亦是好好的历练。 会以慕曾假装不懂妹妹多时,觉得她一辈子做个安安稳稳的郡主,不愁吃不愁穿,甚是好。宫中就算有人瞧不起,大不了他帮忙撑腰过去。安乐总比苦恼多。 可后来才发现,妹妹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出生娇贵的郡主。 当着郡主,实际依然是想为他人真的能做更多有益之事,是真的心怀天下之人。 骨子里的妹妹想当大侠,如此,是羡慕安落琼的。想来真是般配。会以慕思索着给这古古怪怪的安郎留点物件,好方便她在异国照顾病重的雨新。 “这个你拿着,是我的令牌。可以随时找医师。若是他们怀疑,就把这个给他们。” 会以慕的王爷令牌和昨天他睡前写的字条,医师都专门认过王室的人的字,毕竟字迹独一无二,比起令牌更为可信。 第57章 经年往事(二) 安落琼犹豫着是否要接。会以慕道:“你是帮妹妹保管的,不必多虑。”人家这么说了,不好不接。她想了一整夜了,此次,就算是违背江老爷的意愿,她也要陪着会雨新。 誓言是真誓言,便变不得假。如今对安落琼来说,护着她最是重要。 安落琼心中的秤砣,早就有重量偏移。哪怕江家难应付,那又如何。她接下了令牌,“会公子,安郎一定不负您所托。” 如今这房间里,估计是有另一双眼睛在的。 安落琼下这般承诺,便是咬定了陈国之行不会跟着去。江家让她跟紧寻嗣修士,看来这几日,是无法回馈情况了。盯着她的人,一定会有所行动。 来便来,怕什么呢。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东西送到手,会以慕和莫涵煦安心出门,往昨日相约的勍望楼去。 秦沫先行一步,好在那儿准时接应瑶海派的帮手。 “师兄,你怎的把弯刀都留给...” 刚上马车,会以慕忍不住问道。 莫涵煦淡然而笑:“我早就说过。会雨新是你的亲妹妹,一起在山上这么多年,我便也是她的兄长。第一次离她甚远,弯刀能护她周全,自然就给她了。” “那下次我要是病了,你要不把弯刀也留给我吧!”会以慕凑近些,本是一人坐一侧,他靠过去,挤的慌。 不过,何止身子被挤,这莫涵煦的心坎倒更像是慌了神的小鹿,不敢瞧他。 “不得胡说,身子安康最为重要。” 莫涵煦往边上靠了靠,觉得不舒服,又一点点挪回来。 马车颠簸,会以慕拽着师兄的袖子,委屈道:“我不过开个玩笑,真够有凶的,”转而咧嘴出主意,“那这样,下次你弯刀借我使使,我请你吃各城最好吃的牛肉,如何?” 莫涵煦道:“下次便下次再说。” 这小师弟还拽个不停了,从前哪怕调皮,可没这般会撒泼滚打。杵着轱辘转的眼睛机灵地看莫涵煦,他转哪边,他眼神就跟到哪边。 “嘿嘿,我就当师兄答应了!” 笑面如花,仿佛那春日里的嫩草,讨人欣喜。 午时的勍望楼已人山人海,各官府大家还有商贾之家,都在此用饭,亦或是让下人拿着订好的菜肴回府。 挑在这儿,人多眼杂,好处胜过坏处。仙修想吃些可口的菜,便让他们下山,他们三人出现在此就万分合理。 瑶海是本地的门派,在这儿太正常不过。他们直接选在大厅边的厢间见面。 “三位公子,这便是十个精干的弟子。”颜义长老介绍道。弟子齐刷刷给他们三人行礼,见每个都精壮能干,几位的信心不由加了几分。 “有劳长老了,我们即刻启程,定查出真凶。请长老放心。”会以慕作揖以表感谢,而后莫涵煦便送颜义长老离了勍望楼,再做感谢。昨晚睡前和师弟商讨进至陈国王宫的办法,思来想去决定先问问师父,这几日陈国有无觐见之类的仪式。 待莫涵煦回来,师弟把手中的山茶花递给他,道:“师父说,并无任何仪式。连招侍从进宫都没有。” “看来,是要我们用次身份了。”莫涵煦将淋漓架在腰间,点头回答。若是没有,那便创造。会国王爷和小芗皇子亲临陈国,何等大事,陈国国主必是要好好设宴的。 加上这寻嗣修士的名号,奈他陈国再狂妄也会给上几个时辰。 会以慕又道:“师父还在飞书里说了,缓个几日,到掌门姨母那儿去。所做的对策能更有保证些。” 勍城前到弥迩山,虽说距离不算太远,但有几日没盯着陈国,只怕做手脚的证据已经被收拾了。 师兄弟商议决定,先分一批人,提前潜伏到陈国。但戴白头巾,穿着瑶海派的衣襟,眼尖的杀手对如此大的破绽自然会注意。 那便是,过几天他们专程进宫,显的更为奇怪。江湖人且站在雕王身边的现身越多,案子越是难调查。 拖延时间已经够久了,令人担心的就是一环套一环,迷雾重重。似乎凶手就是叶景山,可他是疯子,亦需要有支持他疯的缘由。 以他对安落琼的态度,刀刃都已插过肉骨了,依旧是留有一手。 说着安落琼背叛,终究没有杀她。说明他就算是疯子,亦是有原则所在。那么他屠杀全叶氏就说不通了,没个缘由,他根本不是会这么做的人。 狼族信徒在陈国随意行动,说来不奇怪。但和凶手走在一起,必定脱不了干系。只是恐怕现在早就回到小芗的大草原上了。 会以慕一筹莫展,虽说去宫中问换些衣裳并不难。可他就没想过要和大哥说这件事,对他而言,自己做事,比起与那个高高位置的人拜托,要好太多。 莫涵煦见他分完人,便眉头紧锁,温柔问道:“怎么了?” “无事,出发吧。”会以慕笑道。眼神扫过对面的瑶海派弟子,再是一笑。 去找马车的秦沫已经回来了,即刻启程。那一行分去埋伏的瑶海派,被交代穿上便服后,行礼离开。 本来是三个人坐在马车里的,秦沫看莫涵煦紧紧盯住会以慕,一刻不动,立刻自觉道:“里头太闷了,我坐外边透透气。” 两人默认,看他掀开帘子。而后继续沉思。 即使是心有灵犀,可莫涵煦猜不到现在他担心的是什么。 近日的烦心事一件连着一件,反而不知道他思虑的事了。 “你还记得弥迩山附近的小店嘛。”莫涵煦转提之事,师弟转头听他所言。“记得,是卖薄荷糕的。” 莫涵煦见他眉头舒展一分,接着道:“掌门姨母可喜欢薄荷糕,到时路过帮她带点去。”讲到别的,会以慕的兴致才有些起了来。 “师兄,何为顺心?” 他喜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即便多时听着怪诞,莫涵煦还是愿意听他问问。 少年保留纯粹,任何都有百般求知欲,多喜人。 “人人不同,尽力而为,自当顺心。” 会以慕诚挚地望着他:“真的吗?” “若是为之不得,便多多保佑。善人有善德,哪怕有些此生不得愿,那便是留在以后。” 莫涵煦朝他笑言,看师弟惊叹的表情,“你直接说不要多想不就好了?”以为他会说什么夸赞的话....... 会以慕不过就是贪图个安慰,指望莫涵煦认真的时候不说道理,倒确实难为他。哎,分明是知道的,还总是忍不住问师兄。 沉默的时长甚久,会以慕往外看周边景色,突然肩膀被搭上,转头就是莫涵煦憋红的脸:“那,别多想。等会给你买盒薄荷糕。” 师兄居然,居然拉下脸重新说了之前的事。会以慕远远以为前面时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这么一提醒,脑袋里重新想起来问的是什么奇怪的问句了。 “好!两盒,偷偷藏着,千万不能让秦沫知道。”会以慕比了两只手指,开心地挤一挤莫涵煦的胳膊。 达成一致,他俩在车里偷乐,听秦沫还在外头哼曲,笑得更欢。当事人还全然不知,师兄弟又约了好事,不打算告诉他。 弥迩山说偏僻并不算,是众山林之中的一座矮山,比起丘陵要高那么一些,比起高山又矮上一截。 若要说怎么分辨,仅仅是山下有一只看到过路人就会狂吠的黑狗,还有常年顶上有阳光照耀的整片竹林。 阳光之状,只有修士到一定的能力才能看出来,或是旖萱派女修入派便必备的感应。 “薄荷糕的店铺就在前面哎!”会以慕欢脱道。一路他想着好吃的薄荷糕,以及掌门姨母拿手的水煮牛肉,满脑子都是吃的了。 烦心事先抛之脑后确实不错嘛。 “赶路要紧,你咋还想着吃?”秦沫撇了他一眼,道。 “秦逸别你是不是蠢,去别人的地方怎么能不带东西。掌门姨母最喜欢吃这里的薄荷糕,是不是不记得了?”会以慕掀着帘布,与秦沫争论。 这次秦沫没反驳,确实来的匆忙,前面在勍城没买过见面之礼。薄荷糕是掌门姨母最喜欢的,此点还是秦沫先记得的,毕竟每次莫涵煦和会以慕练功,他就被派下山买薄荷糕。 一开始他觉着掌门姨母偏心,后来才知道每次去买薄荷糕,山门的界布便会多上一层。非要用符咒方能解开,次次加难,让秦沫不得不一次一次用新的符丝破防。 而且他还为此得出规律,只要是半刻之内回来,界布的改变仍是缓慢。速度够快,连符咒亦不必牵引,直接就能回山上。 速度和符丝逐渐的复杂,每一次皆是锻炼能力,当年呆在弥迩山的日子,提升丝毫不亚于于师父身边。 秦沫又如何能忘记美艳泼辣的掌门。到了薄荷糕铺子门口,秦沫先行下马车,问老板娘要了十几盒打包。 “啧啧啧,真是着急。”会以慕慢慢走到他侧面,戏谑道。 “我这次用私银买,用不到师父给的银两。”秦沫知道师弟嘲笑的是前面,说他只想的吃这件事。 不过他也不会吃亏,给掌门姨母花些银两,总归是善意回馈。 “秦师弟,想的真的越来越周到了!每月的银两你都要给到你爹,在见面礼上,师兄出就成。”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落到手心,秦沫呆着差点没接住。 “谢...谢,师兄。”他顿顿说出感谢的话,算起来,是第五次喊师兄这个词吧? 反正是一只手指能数过来的数字,以后,一定要多多敬重师兄。他憋着气,自己和自己说话,模样很是滑稽,行着不知道是不是行礼的礼数,身子对向莫涵煦,却迟迟不是鞠躬。 “没事啊,都是同门,小事小事。”莫涵煦笑道,挠挠头不知所措。下意识,眼神偏会以慕看去,行之再笑。这一笑,寓意明确:赶快救场,再不救场。没法说! “客官,这是你们买的薄荷糕,欢迎下次再来。”老板娘慈眉善目地笑着说。 秦沫接过薄荷糕,正式朝着师兄,先作揖后行礼:“真的多谢师兄。” 莫涵煦彻底没话了,他尴尬地笑笑,喉咙像是硬生生被卡住。扯高气扬的人忽然彬彬有礼,论谁都没的招数。 会以慕亦说不出差不多得了这般话,他晓得秦逸别这次是认真的,激荡而想改变,对师兄真真切切地开始敬仰。 正经的事情,会以慕不会阻挠。但师兄求助于他,必然不能置之不理,他扬扬广袖,道:“估计掌门姨母在等我们了,走吧。” 薄荷糕的店铺是一路上少有的农家之户,再往里去,便全是繁茂的树林。马车颠颠簸簸转轮向前,光线从铺满到丝丝缕缕,警惕之意缓慢进展。 道上有些飘落的树叶,氛围静悄悄,除了叶子被吹起的声音,任何声响都没有。 入秋蚊虫自然而然会少,但,鸟叫和马车压过黄土路的细碎声也骤然消失。 莫涵煦拍拍会以慕的肩膀:“多加小心。”脚步迈过遮住的帘布,待坐在马车边缘的秦沫回神,莫涵煦已然站在马车顶上。 手指交扣,低语:“制音之法,无人所及。” “此非人哉!!!!!”嗓音一出,周遭的一切破格。响声恢复,“嘶摋嘶摋”自四面八方传来,不看还好,会以慕刚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全是!四足蛇! 和蛇相似的近亲甩着尾巴,成群结队地向马车靠近,昂着头嚣张地不行。 “靠,哪来的!”秦沫把胜者握在手上,看着那些爬过来的动物,骂道。 “它们的目标恐怕不是我们。”会以慕站至秦沫边上,扶着他的肩膀,漫不经心道。再是一翻身,蹲在了师兄旁侧。 秦沫吼道:“都这样了,还不是对着我们?会梓钦你开什么狗屁玩笑!” 会以慕不理他,自顾自说道:“长的像模像样的,花纹还挺好看。”咧嘴夸赞,倒是让那些爬行的四足蛇停顿片刻。 莫涵煦握住淋漓的剑柄,轻蹬木质顶板,淋漓抽在手心中,飞过最靠近马车的一排,断了每条尾巴和一只只前脚。 后头的四足蛇伸出舌头,团团绕住位于车顶的会以慕。缠住他想要拔过蓝杫的手臂。 呼,这四足蛇还真聪明。居然知道何为武器,冲着师兄的也不是身子,而是剑柄。 黏腻的唾液不断分泌,会以慕朝前看却找不到舌头的原主。到处都是褐色和绿色的四足蛇,把四处的道都占满了! 随意打打必要摒弃,这样看它们的架势是非杀了他们灭口不可。 很快,莫涵煦看不到前后左右的情况,面前只能看到一只朝他狂奔的四足蛇甩着大尾巴,“嘶摋嘶摋”的叫声漫在耳边。只进不出,招人头疼。 前面使出的制音术,范围并不大,但效果甚好。堪比绝佳,那种纯度比起莫涵煦所会用的制音术完全是两个层级的。 如果说,这些只是其他族的普通生物,非修士,亦不是突然冒出的绝世高手。 便仅只有一种可能,是当年跟着雕王化人的照拂,变得有思想的动物。世上有多少,无人知晓,连莫涵煦这种猜测,也是到书阁看的书中记载的只言片语。 它们动了这般心思,恐怕,不是想占据一方席位。 而是...活下去。没有雕王的存在,世上没有所谓的规则,即便并未真正的乱套,可一旦有了智慧。 何物不会察觉。 第58章 不知情愫(一) 此树林是它们生存的地方,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路人误认为要伤害他们的人。 还没想到是何原因,莫涵煦的眼前已然一黑。 张着的爪子踏在他胸脯上,再往下一些,心脏就会出现在体外。 第一次直视动物的眼睛,黑黝黝地看不见底,好像它在说什么,可是莫涵煦听不懂。 淋漓抛在远处,浑身的内力都被踩在脚下,整个人动弹不得。他闭上眼睛,催动灵流充斥全身。 同理心有在,但不得用常人的牺牲,来换它们的安宁。众生无辜,何尝不是对应,生与亡,谁都一样。 “嚓”淋漓回来了,顷刻抵上他同样暴露的前部。它似乎很惊讶,为什么莫涵煦到现在还没出手。 “让你的同伴退下去,不会说第二遍。”莫涵煦咬牙切齿地说道。 果然听懂了,踩着的脚掌慢慢松开。找准机会,他跳起来往后,与它拉开距离。 “嘶摋嘶摋嘶摋!”一连串的呼喊,感到的只是情绪。 “吵不吵啊!要打就打!”怒言骂声刚到,莫涵煦的视线里,那四足蛇不见了。 扎步于面前的是会以慕,他吹吹手中的木条,道:“木意,收。” 狂风刮过,好在莫涵煦紧握淋漓且有内力加持,才勉强能站稳。 这是? 从未见过的功法,莫涵煦惊叹之余,是不可思议。师弟向来不愿好好练剑,秦沫和自己都把剑当成宝贝,贴身不离。 只有师弟,有时是忘在山上,有时带了是根本不用。 “噢,蓝杫啊,别在腰上啊。在这呢。” “用剑多麻烦啊。” 众多话语讲的,满是不在乎。 黄沙落下之时,他瞧见师弟手里那根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木条,绕着微弱的灵流。 显灵术,他又是何时学会的? 成日成夜和师弟待在一起,光顾着在他日益不见长的剑法上了。莫涵煦心生一阵愧疚,次次没带蓝杫,他都会觉得会以慕不上劲。 师父说他不用功,师弟又怎会真的一笑而过。那严肃的训斥该多伤他心。 “会以慕,放他们一条生路。有个教训就够了。”莫涵煦看他还想追上去,顷刻阻止。 “师兄,他们可是冲着杀我们来的。” 喊声是秦沫的,口气甚是不服。 被叫住的人,缓缓转过来,把木条塞进衣襟,眯眼笑道:“好的,莫涵煦。” 光影烁丽,树叶所照影于鳞片那般,恍神竟在一刹。银色与金色撞在一块,融合如一。他好想好想冲到他面前,于爱宣之以口。 “马车被震坏了!”再是大吼一声,才回到正事。 “咚”黑压压的东西摔在会以慕的面前,将他打飞出去!糟糕,化灵四足蛇的斗志被挑起来了。 师弟撞倒于后面的树枝,同理心瞬间便的不是那么重要,淋漓飞在前面,捅往庞然大物的肚子。 树枝支撑为佳,轻功运起,配合拳法前后加攻。四足蛇寻不到他的位置,身上已是多道剑伤。 一定是当年的化灵之物,莫涵煦越靠近越确定,只是偶然得到的灵流,为何会这么厚实。即便受了伤,还是能移动迅速,虽说比上自己轻功的步法慢上一步。 可这种打法,对体力消耗极大,边缘的小四足蛇蠢蠢欲动。 “秦师弟!速战速决!”话音刚落,爪子就抓向过来。 “这是什么精怪,怎的没见过!”秦沫高声询问。四足蛇的身形本是小臂一半而已,但面前此只,比人都要高上整整两个头。 说是怪物绝对不足为过。 “精怪...应当不是...”会以慕抹去嘴角的血渍,抽出神榕木。精怪与恶灵相比有实体,但灵流不会这般充沛。 木意是最近刚习得的术法,灵流驱动与木质之物内源相连接,意志能控制张力,从而制成攻击。 前刻用的就是树枝所能吸收的风力,微风聚集形成无可抵挡的强风,谁知道,强风把他撞出去却还能如此快速的走回来。 而木意的深层就是能触摸到对方的灵流强弱,内力少说也能知道一二。 灵流无穷止尽,内力和普通四足蛇一样。师兄现在的攻法,正是在测它的内力如何,看来是也知道它一定不是什么精怪。 “秦逸别,照顾好瑶海派的兄弟!”会以慕举荐步法一起,站在半空,笑道。 “喂!你俩什么毛病!”秦沫无语至极,看边上一行人也想要冲上去与这些生物对战。 心里更是愤怒。但再怒气,寻嗣修士总归是一体,总不好三个人起了冲突。 他压下气来说:“我们退到那边,各位兄弟,此物凶险无比。” 会以慕悬在空中,道:“微动定身术,定!” 那四足蛇真的停下来了。早知道如此,先用这招了,哈哈。 他自嘲自己,最简单的反而忘记了。师兄在它身子各处跳窜,处处皆是孔孔洞洞。四四六五,扎的位置有章可循。 莫涵煦晓得会以慕来帮忙,自觉地配合,一招停下,探到它的薄弱点就是胜利。 不是肚子的话,难道是头部吗?淋漓毫无犹豫,刚要往头部下,四足蛇挣脱定身术,尾巴又是一甩,地都震了三震。 毕竟是有灵流之辈,莫涵煦并未下真正的狠手,倒是想在打斗中得些经验。 若非它本愿,又何必以死相逼。莫涵煦一翻身,稳稳站在树枝上,与师弟位置持平。 “木定。”会以慕一手木条,一手蓝杫,把剑鞘随手扔给莫涵煦。 庞然大物的目标仍在莫涵煦身上,毕竟是侧边两眼,空中的人瞧不见。 灵流异如常物,却依旧非人,他俩说话并未能分辨。蓝杫一剑卡在它头骨,破碎在即,看起来是在乎胜算,可这四足蛇的惨叫,激得周围的小四足蛇阵脚全乱,无序至极。 剑还没完全没入,会以慕就被强大的灵流撞到一旁,轻功都无法支撑,直接硬摔在地。 一人败下阵来,四足蛇因此得意,“嘶摋嘶摋”的更欢。只是,它不知何为情,何为以情化怒。 蹲在树枝上的莫涵煦崴到脚没错,不想杀它也没错。不过,现在一切都转了,自会以慕面色痛苦地摔于地上,他定是要杀了这孽障的! 淋漓紧紧握在手中,微微一蹬,身子飞在前面,掌法顺势跟进。 一面打的是面前的大四足蛇,注意力却不失在会以慕身上。重伤站起总要些时刻,不知它们交流方式,小四足蛇吐着长舌一大半将会以慕团团围住。 “木.....” 可恶!疼的根本说不出话,蓝杫更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爬来的四足蛇带着必战之心,唬人的声响盖过思绪。视线慢慢模糊,白云不似白云,天空不似天空,整个林子晃的会以慕头痛。 “莫涵...煦...”意识消失前,他断断续续喊出师兄的名字。 淋漓插在他的手边,微弱的蓝光笼住他的身躯,四足蛇还在靠近,却进不了那个围层。 师弟晕厥,可知四足蛇用了多大的力!莫涵煦愤怒地吼道:“孽障,杀了你!!!”掌法凌厉,他顾不上再多思考,全身的灵流和内力一股一股出,任何反应的时间抛去算术,成败必然是成! 分心又如何,只会激得他的斗志。抬起的前脚在他预判中,打着树叶散落乱飞。 狂风乱舞,四足蛇抓不着他,亦是急了。淋漓划过的一道道伤口,血液快速流出又结块,空气中满溢着血腥的味道。 莫涵煦朝左往右,找机会绕到它的头部,好做最后一击。 人之疲惫,动物之眩晕。如今比的不是能力为何,而是时间消耗,谁能挺到最终。 莫涵煦在意躺着无知觉的会以慕,这四足蛇在乎自己的同伴,说不上程度平等,但两边皆是分心的状态。 秦沫在远处的山坡看不清状况,没有指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远处仅能听见起伏的“嘶摋嘶摋”的古怪叫声,除此以外实在是毫无讯息。 灵流分流,它次次探测,多累都得更快些解决。不能让它察觉一大半,分给会以慕那儿做隐护咒了。 莫涵煦坚决地想着,继续掌法,哪儿的血味更重,就往哪边去。尾巴也是个碍事的,往往掌法还没完全到,就被尾巴打散了。 内力聚集需要体力,打散再聚,必得时间消损。居然也瞧不出破绽,它的法子越少,越简单,也就越难破。 大部分乃动物原体之力道,靠不近它的头部,就只能干消耗它的体力。但最棘手的便是它能灵流力量化,此法实在混杂,体力无从判别,出手亦要应变自如。 下面皆是小的四足蛇,淋漓周围的灵流慢慢稀薄,莫涵煦并非铁人,几次被打到,疼痛感不自主溢出。定要护住会以慕,再撑一会,不过一会它会落败。心中时刻为自己打气,余光扫过草地,面前就是一掌。 划过胸前的衣衫,破了一整道,伤口入了骨肉,血液飞溅。就是此刻!四足蛇觉得自己得利,便是最松懈的时候!! 忍着疼痛,他猛得飞上去,唤回淋漓就是一剑。正中庞然大物的头顶。站立的形态自然垂下来,莫涵煦的力气亦耗尽了。 轻功一失,莫涵煦于空中试着最后一丝灵流,淋漓接住了主人。靠近地面再看一眼安心睡着的会以慕,他栽进绿油油的草地。 背后和胸前的血染得藏青的袍子成了深紫色,莫涵煦安慰自己只是小伤,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再差一点就划到骨头,怎会无事。 “咚。” 四足蛇终是死了,恢复原样,金色的灵体显露出来。一只黄金四足蛇,比起周围的四足蛇要更小只。 带头的亡了命,其他的自然没了骨气,四处逃回树林,不出一会就没了踪影。 树林重归宁静,弱弱的蝉声和那鸟鸣缓缓响回,倒是把头撞疼的人唤醒了。“这是...结束了?!”会以慕看到前边那只趴着血流不止的四足蛇,明确了。 蓝杫就在身边,他便将它放入剑鞘。人还没站起来,天降微微细雨。 莫涵煦呢,定是在附近。腥味愈来愈浓,甚至有所加重,查案多年的经验,会以慕的鼻子可是敏感的很。 是人血的味道,那...除了师兄...师兄!! 再向前走上一步,满身是伤的莫涵煦就出现在视野。 雨滴打于淋漓的剑锋,血迹流成细股,“莫涵煦!”胸口的伤口着实吓人,锁骨处有一小部分骨头已经凸出,他面色苍白,疼的说不出话。 挤出的笑容转瞬消逝,“没...事..了.....”他拧着眉间,一字一字虚无道。 怎么又说这种话,都这样了,没事个头啊?会以慕真是对师兄这般逞强无奈极了。 “你别乱动,我给你包扎。”说着就用淋漓切下长条衣角,俯身于他胸口,触目惊心,惹得会以慕一碰一蹙眉。 “不...”地上的人触着他的气息,分明是疼得没力气的,还想伸手去抓师弟。毕竟这姿势,可...真是。 “闭嘴,现在没的选。”会以慕凶道,从怀里掏了半天,终是找到了一小瓶创药和备用的固凝叶。 “痛!”药撒在血肉上,莫涵煦鬼叫的大声。 弄的会以慕以为自己药涂错了,仔细确认几次药瓶才晓得无误。 这到底是多疼,让师兄如此痛苦,会以慕更加小心些,生怕让他更疼。“等会我把你抱到弥迩山。”师弟边包扎边言道。 莫涵煦震惊地抬起身子,惊道:“什么?呼...嘶...”会以慕扶他重新躺下,咬牙切齿道:“不是叫你别动!” “我没有...”两人讲着讲着互怼起来。 莫涵煦分明疼的没力气,声音小都非要说不可,胜负欲在这儿也不能输。 会以慕怎会示弱,就师兄这种无厘头的争辩,他看多了,却是定要把他扭正回来。 是便是是,否即使否,这点上师兄比他坚守的多。他却是亦不甘示弱。 “有就是有,你动了扯到伤口只会更痛。”衣角层层包裹,会以慕语气软了下来,给莫涵煦这倔脾气阶梯下。 冷静的口气使得莫涵煦心中一颤,不过,还是嘴硬道:“没有就是没有,伤口也就...也就还好。等会...自己走去就行...不必多帮。” 第59章 不知情愫(二) t 第60章 深入疑营(一) “说来话长,”作揖行礼,莫涵煦稍稍向下,胸前的口子不禁拉扯,为让掌门姨母和其他人挂怀。 他低头咬牙,慢道,“掌门姨母近...日...可还安好...” 但伤口哪会听劝,小小一个动作,紧接着后背的抓伤也像锥子扎进肉中那般,疼的莫涵煦些许站不稳。 师弟知师兄不愿他人担忧,自主接上话语:“掌门姨母,在路上我们碰到些精怪,打了一架。所以这不,急着来见您,就‘换衣当喜,补乱之余’,哈哈哈哈哈,姨母一定不会怪罪吧。” 旖萱派女修皆晓他脾性,阿柒在后头眯眼偷笑。沿途路过的,听见他所说,笑声浅浅,寻是欢乐。 “梓钦这般急着见我,做长辈的,如何能怪罪呢。快,你俩都别站着了,在蒲团那坐下,喝点弭迩山专供的蜂蜜茶。” 掌门绕回案边,笑着道。 派中向来清净,两年前,寻嗣修士下山异处修行,师父就让他们来的这儿。秦漪涟掌门便很是疼爱这几个孩子,性格迥异,却念着天地大道。 清净之中的欢笑,多半来自少年所行所为。 与他们相说后,掌门瞄过一眼低头喝茶的秦沫,笑意浓加之浓。 “谢过掌门姨母。”会以慕与莫涵煦屁股刚着地,异口同声道。一人受伤再重,许是多年默契,不然,如何望的是前方,说的却是同话。 师弟耳中听师兄所说字正腔圆,极是盖过疼痛带来的颤抖。 牵动灵流行的假象,一次作罢,多次,恐怕内伤会加重。“你们三个真是的,口口声声叫着姨母,行礼却是我说不必还次次要行。”秦掌门怪罪道,饮下一杯蜂蜜茶,摆出不喜之色。 阿柒道:“掌门,三位公子那是向来尊贵为人的习惯。” 掌门婀娜举起茶杯,媚道:“阿柒,你不会是黑纱盖不住想下山了吧。怎的说话都向着那几个屁孩?” 阿柒赶紧退后一步,摸摸面上黑纱,道:“阿柒无此异心。” 在场仅是瑶海派的人士看不清局势,一时放下茶盏,一时左顾右盼,领头的有想开口之时,思虑一会又没说。殊不知,掌门所做,并无别意,单纯是想这三个宝贝下次来时,不必多有礼数。 像是从未交集之人,远近疏离要客客气气。其实他们在这生活过整整半年有余,实在不用喝个茶行礼,倒杯茶行礼,起身行礼,坐下行礼,听的人头疼。 秦沫先道:“姨母,如此,我们便直言不讳了。此番到弭迩山为的就是了解陈国的宫殿部署,叶宅一案,师父交到我们手中,拖延会使事态变大。尽快解决为好。” 掌门点点头,缓缓道:“雅懿姐妹有与我相说一些,莫急,我一一与你们道来。这陈国行政分部署为九项,司农,尉卫,宗人府,光禄勋,法廷尉,太常,太仆管,国礼邦,少府。辅佐陈王的为三位,丞相,御史,太尉。与会国大同小异。” 听来个个位置,会以慕坐着掰手指计算,确实差不多,多了个太常,国礼邦唤作大礼官。 这些都是自幼必学的,即便先生说时会以慕常常犯困,但多讲几次,以及二哥当了中正御史,他才有兴致去多做了解。 司农管理陈国田赋收入,包括全国经济。尉卫乃是王室主管守卫的头,随时由陈王指挥,下达陈王之命;宗人府与其名字一般,各宗族的事务都由其掌管;光禄勋守卫宫殿,太常管理全国祭祀,太仆管便是仆人侍从的调遣管辖。 少府管的是王室内部经济,即为陈王的内库,亦管辖工商税收;国礼邦且是各种活动,礼仪传播,学府之事的头领。 秦掌门详细道来,在厅堂前端走过再走回。秦沫听的认真,莫涵煦带伤疼痛,却依旧记下大体。 会以慕听的犯困,就听得最后一个位置:“既是案件,自然要过法廷尉的关,若是地方未定案件,此官位定不会放过。” 法廷尉,管的是刑事之案。苏灵挥在会宸继位之时,官位是典客,专为外交所设官位。之前莫涵煦收到过匿名人的信件。 却其实并未匿名,说的就是苏大人,那个歪歪扭扭的字体,世上只有他会这样写。在叶宅案子发生前,官职升调,当了法廷副尉。 难怪当日他在现场操持各宗事宜,原来是守着本职,竟不是多管闲事。 “除了这些,还有两位就是丞相与御史了,陈王的左膀右臂,两人互相牵制。而陈国的兵权分在一些富足家庭,最为权盛的为陈城江宅,但大军仍在陈王手中。” 江宅是如今陈王的祖父为了防止后代昏庸无能,托付友人江家少爷,特别设置的部分兵权,以此成为权衡。 “宫外另有兵权,有意思。”会以慕忍不住感叹道。偏过头,想看看师兄作何反应。 不看倒好,一看被吓一跳,莫涵煦脸白的和盘子里的薄荷糕别无差异,甚至些许蔓得发青。他忍着痛,后面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清,视线里照耀进阳光,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与旁侧的眼神察觉的一刻,转而漆黑一片。痛觉夺走他的神智,撑不住了。只听沉闷地“咚”声,人倒至蒲团侧。 会以慕本想托住他的脑袋,还是迟了一步。 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但人人皱眉,个个想要站起来,又不知如何先动。 秦掌门急命阿柒道:“涵煦是....快叫人来,带他去房中!!快!”一会女修便来了,抬着架子,帮忙将莫涵煦放在其上。 “小心点!浓繁都已经昏倒了,他是男子但也不是...哎哎哎...” 会以慕在后头张望,生怕这些个女修一个不小心把人给翻下来。还想跟着师兄走去,被秦沫拦下来。 眼看掌门姨母护送师兄往屏风后去,会以慕欲推开秦沫。 他皱眉抬头,便被冷言道:“会梓钦,你清醒一点。他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师兄,还有,你还有个师兄是我!能不能有事别瞒着我?好玩吗?” “我问你,师兄受伤好玩吗?”秦沫说完放下手臂,怒瞪着他,猛转身侧过屏风奔前去。泼盆冷水的人谈不上生气,只是没想到秦逸别会真的生气。次次都是两人一道,并没有说把秦沫扔在一旁。但何尝不是,从未唤过秦沫一声师兄,自己却日日跟在莫涵煦身边。 作罢。既然是个小跟屁虫,为何还能让师兄受这般重的伤?说他逞能,自己何尝不是呢? 叫秦沫来帮忙不过是一片飞页的事,每次到紧要关头,就仅是想自个能行。 骂的应该,会以慕越想越是如此。师父总说他做正经事不会有疏忽,可师父真正放手,选的仍是莽撞。 厅堂留下的是一脸茫然的瑶海派人士,会以慕调整了表情,走过去道:“各位兄台,让姑娘们先安排我们住下吧。一路上辛苦了。” 领头的瑶海弟子有礼道:“三位公子才是辛苦,有事便直接飞页,弟兄们有难必帮。” 接应的女修便领着他们往外围的木房去,末尾的姑娘扬起手臂轻放在肩前,微微屈伸,与会以慕作别。 动作为旖萱派的特质礼仪,意思就是让他“放心便好。” 人一散去,会以慕站在厅堂中央,甚不知该向哪边走。有错或无错,找找心中到底想的是何事。 终于还是想到了,师兄的伤,趁着太阳还未落下,先行不消沉。 莫涵煦躺在床榻上,秦沫已帮他脱袍子。 “是我的衣衫,我来脱快些。”会以慕将蓝杫放于剑架,跑了过来。对上秦逸别的臭脸他也无所谓了,挤他闪一边。 小心解开腰带,拿去别扣,一点点将外袍打开。 里头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的掌门姨母和秦沫阵阵皱眉。秦沫的火气本就没降,看见师兄的伤口,更是生气,操起胜者就往会以慕脖子上拦,想要破口大骂。 “都是师兄弟,梓钦最小,不可如此。实在毫无兄长风范。”秦掌门握住胜者,压了下去,严肃道。 秦沫听掌门为会以慕说话,气的退到一旁,噘嘴不服。“此事本就是我行之不妥,为不让大家担心,一路都没告诉秦师兄,师兄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会以慕低着头,闷声道。 这样的伤口,怎的有玩笑,细细一看就差些就能砍到骨头了。男子愿意事事自己先解决无错,秦掌门知男子心性,也怪不得梓钦。 “阿柒,唤阿阮来,带上上好的疮药。”秦漪涟拍拍会以慕肩膀,转头对阿柒道。 “是。”阿柒回道。 会以慕依旧低着头,望莫涵煦憔悴的面容。眼泪再缓缓打转。天道为何?他说不清对师兄是何感受,但看他痛苦,心中便好不到哪去。 先是妹妹,再是师兄,即使晓得没有性命之忧,就还是觉得隐隐作痛。 像是走在无水的戈壁,分明脚步走着,心感步步皆是后退。 独自一人,宛若苍老了十岁。阿阮进来,让他站起,会以慕如傀儡,站到边上。沉默的不像他。 离秦沫隔着距离,目光全在莫涵煦身上。会以慕打小最是怕瞧见清洗伤口,这次不知哪打的勇气,偏要站着看。 “逸别,你在房中。我和梓钦出去聊些事。”掌门姨母眼尖看出他的不对劲,温柔道。 瞧他的丧气样,即刻招呼他出了门。 会以慕末了还不忘撇过眼师兄,再踏出门去,站在姨母身后。 “你们可是碰到了四足蛇?”秦掌门向来直言不讳,了当问道。想来四足蛇在的地方于此这般近,掌门必定了如指掌。 会以慕站在后边,诚实道:“是。” “说来奇怪,本是相互制衡,它们知道我这只老狐狸在这,从不敢狂妄。如今倒是敢肆虐别族生灵,呵,古怪古怪。”掌门宛若自言自语,不过又是等着后头的人接话。 秦漪涟本是狐狸,世上知道的人,不多于十人。她从前的过往,会以慕他们也不知晓。不过她确实是狐仙,至于躲到深山里,带着蒙黑面的女子,在江湖上闯荡。 “领头的是当年雕王化人,灵力波及的黄金四足蛇。虽意为守卫土地,但怎么感觉是在灭口。” 会以慕仔细回想当时大战的场景,先是挑衅,再是假意放逐。最后乃是躁动灭口。 若非他族干涉,是真没有什么胆子。 “黄金四足蛇本不是弭迩山所生活之物,能到这儿来号令其他四足蛇。如果是说...” “进了弭迩山这条道,等等...杀生...” 杀生借人之手,说是灵流异动,能省去不少麻烦。若不是巧合,而是故意让人碰到,设的局并非真的要致人死地。但一定会有伤亡。 掌门姨母托起手中的心焰,微弱的跳动,会以慕瞧见其中影像,乃是雕王大战之场。 “杀生所获,为得术法。此来此往,援军于手中。” 魂灵,恶灵,四处压抑之声所掩,呼救,悲痛,无能。 这术法,和苏扶游所用,甚是相似。 会以慕如今心里有了一个确切的目标:“有人用这个法子,于乱世造反?!掌门姨母可是这个意思?” “四足蛇领地意识是天生,却不会有胆量四方杀生。 那狐狸在陈国还真是风生水起。”说着便收起心焰。 那狐狸?会以慕听她所言,竟有些不知她所说。 “不说这些了。梓钦,我晓得你难过,逸别他就是那般的性子,别太往心里去。”掌门姨母转过来,拉他到边上。 会以慕本就没想与秦沫计较,不过今日几句话,实实在在打在胸口。 “师兄的伤,总归我有些责任。” “浓繁向来护着你,何必内疚。他现在重伤,叶宅的事便主要在你俩,可要好好重订决定,勿入了他人的道。”掌门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走进门。 以师兄负责的性子,恐怕醒来就会想要把担子放在身上,嘴中说着没事。他可太清楚了,就是要说服他,现在脑中还没个构想。 房间里无人说话,会以慕的脑袋便自主胡思乱想,想来想去,结果转回前刻莫名的吻。 亲的热烈且缠绵,怎么说,怎么讲。如何物转入心房,窜进又窜出,再窜入,起伏躁动,简直要命。 看他躺在那儿,唇齿微动,会以慕突然有了主意。反正师兄心里已经有了所爱的仙子,我一个师弟稍微占一占便宜也不会妨碍什么。 既然亲吻能让他削弱固执,一时半会没办法,就此为计策吧。 “瑶海派的兄弟,如何了?”秦沫主动走过来,口气仍然不大好。 “掌门都安排好了。”会以慕学他冷着说话,故意严肃。搞的秦沫以为掌门与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现在医者在此,多问不方便。 不过一会,阿阮站起身行礼道:“禀报掌门,伤口都处理好了。生命并无大碍,但需好好静养,三月不得用得灵流与内力。” 她眼神往会以慕这边而来,慢慢道:“服用汤药,一日三次,我会吩咐姊妹为公子煎好。” 秦沫一头雾水,会以慕却是已经会意:“不劳烦派中女修,师兄服药我们自会照应。辛苦了。” 黑纱下浅浅的笑容,心懂之人才知笑的什么。自然是换纱布也是他们师兄弟来,于此会意,阿阮和帮忙的女修退了出去。 “真是苦命的孩子们啊,所经之劫难,哪该是如此。”听掌门姨母感叹,两人都知她讲的是什么。 说的是他们,其实掌门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姨母,走一遭本就会如此,长吁短叹倒不如自在而活。”会以慕笑道。 秦沫随之也柔和道:“虽然师兄重伤,但我们也会好好探案,更为大局考量,掌门不必多虑。” 房中陷入沉默。师兄重伤,是谁都不愿看见的景象。在秦沫眼里师兄最是顽强,而且对于制定决策方面,无论如何皆是佼佼者。 于会以慕而言,师兄样样出色,草原带来的草香味也最让人安心,跟着师兄,何事可怕? 第61章 深入疑营(二) “你们陪陪他,我去安顿新来的客人。”掌门姨母晓得他们有所踌躇,给些空间或许能好点。细细回顾,说来这个案子应当是很重要。 师父让他们全全参与,除了历练,应当还有,便是她们不便介入其中。 牵扯至狐仙与朝堂之事,不得多做琐事,师父和他们说过。 世上三国所信,狐仙乃是制衡,如今雕王不在天地间,仙修亦代替不了雕王举世夺目的位置。 说起来,陈国的嚣张跋扈多年没能化解,此原因占了大半。困符无能施展,万雕鸣更不可能实现。作为惩戒,只能是少数恐吓,以及做些巡视之职。 但,这样也好,会以慕他们进宫就有了十足的理由。毕竟叶宅出事,仙修还没下山慰问,他们几个就算被人知道在做调查,可江湖传闻的都是,寻嗣修士皆听从仙修指示。 那么,搪塞些言语,厅堂问叶宅一案,简直天衣无缝。 按会以慕的聪明才智和口才,不在话下。 “秦逸别,按之前所定不变,分三拨人手。” 他兴高采烈地拍拍秦沫的肩膀,撞见黑脸的秦沫。赶忙收了手...呆师兄身边呆多了,站旁边是别人也...哎...养成的习惯。 秦沫好奇问:“师兄这样了,还是三拨人?”他的想法向来直来直去,不知道会以慕在鬼机灵些什么。 “正是,我们要做的就是‘打草惊蛇’。”会以慕意气风发的表情,让秦沫更是迷惑了。 他自主站的远了些,到嘴边还没问那句:小鬼又在瞎说什么?听师弟一说,希望师兄快些醒来的心情急切千万倍。 会以慕知他以为自己又在乱出主意,笑颜收了收,正言道:“我想的是有人先去暗桩一探,留些人手在暗处,再者,需要几人进到后宫,造些混乱...” “等等...男子进后宫?纲常伦理亦是不许...何况是王宫!”秦沫没等他说完,张口打断。 实在太了解他会揪着这一点了,会以慕摇头道:“我们无法确定主使出自何处,民间,王宫,王宫的后宫,都有可能。漏掉一个地方都不可。” 秦沫不说话,打心底觉得这个想法不成,僵持着干脆找了房间里的蒲团坐了下来。 会以慕继续道:“后宫只是作势而已,看看是否有异动。” 人还是不说话,坐着抚剑胜者。于秦沫而言,此事甚难。一方是引以为豪的陈国,和从来就觉得神圣无比的宫廷;另一方是各种隐没的证据,渐渐指向王室的方向。 接受对他来说,比起莫涵煦和会以慕都要难。 生不在宫中,活不在宫中。心头还漫着些惧怕。未知的地方,肃静的王宫,对他一介平民,他担心的是如果对陈王不利,生活在陈国的阿爹阿娘是否会牵连。 他的苦,碍于面子,倒没讲过多少。想着和他们说也没有用处,就不多说了。 只是......没有想过要铁着心面对案子。 “那后宫,我去就行了。与你无关。”会以慕总觉得争强好胜一人,大功之时绝不会垂头丧气。况且话都说到这样了,怎会仍是无言? 真是出于礼节,他进后宫倒也没事。本就想着造些混乱,前厅难做手脚,后院盯的少,有躁动又能传到陈王耳中,一举两得,是线下师兄受伤后最佳的选择。 秦沫静默许久,才低声道:“容我想想。” “秦逸别,你...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案子已然过去这么久,万一已经被掩藏?!时间是真的等不起。”会以慕自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事拖延好些时间,若还犹犹豫豫,到何时解决?等师兄伤好吗? 到那时候怕是证据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了,别说查案了,叶宅的事情直接定案。 “你若不想,没必要逼你,我安排就是。” 会以慕说着别过头看看渗着冷汗的莫涵煦,缓缓走出了门。师兄不在,总得做决断,先做为上。 他行去安顿瑶海派弟兄的木房,告知事宜。后宫打草惊蛇完毕,等过个两三日,再正式进宫。 而对于宫中其他地方情况,还需个靠谱的人,要在正殿陈王招待之时,隐匿在宫中探查。 议论至此,此关卡是最为难选的。说起来瑶海派的人见面不过数日,信任二字,在会以慕这儿算不上过关的。 与秦沫虽可以说,但若他不想,那也是没法。事态现实,会以慕无法再躲藏在师兄身后,抉择担子落于肩膀,终究是要找法子解决。 “我来就行。”后头传来肯定的声音,会以慕恍惚间以为耳朵出错。直到人转过身,亲眼看见秦沫背着胜者出现在眼前。 惹得他蹙眉不解。 “一人做事,本就是我擅长的,陈国王宫我多少了解,比起瑶海派弟兄总归熟悉些。”秦沫朝站着的兄弟们坦然说道。 确是如此,独自做事的能力,各方面秦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男人间总会知道对方是有难言之隐才不得做这件事,秦沫这番说来,会以慕对他高了许多敬佩。 不愿喊争强好胜的秦沫师兄,那时候还小和师父以及莫涵煦说过,他是个傻大个。 真打架不少,真吵架多时。 可,终是同道师兄。会以慕下定决心,日后不再唤他字,假意疏远不得为之。秦师兄,是尊重,更是真的明白,无论是开玩笑,“抛”他一人,他秦沫都是他们的兄弟。 会以慕耐心重新说了一遍安排,特意强调进后宫的人听从秦沫的安排。 掌门姨母在房间那儿招呼女修们收拾,会以慕活蹦乱跳地冲到她面前:“掌门姨母!”少年吓人法子也不变一变,看秦掌门神色未移,失了兴致,撇下脸来。 “啊,好可怕。” 慢了无数拍子的反应,让女修们都忍不住笑出声。 “噗,掌门姨母你还会哈哈哈哈哈.....”别人一笑,会以慕和秦沫都跟着笑起来。 秦掌门并未生气,不由地跟着孩子们一齐笑。几日来大伙的忧虑,人人皆知,博得一笑,倒也是片刻的欢愉。 在长辈这儿肆意,也只有弭迩山独一份了。秦漪涟性子直爽,做事坦率,对女修和孩子们都是包容得亦说得。 难怪的比起福脂山,会以慕更爱这,毕竟他那调皮的性子,师父们可是常常责罚。 笑罢,秦掌门微笑着问他:“梓钦,都安排妥当了?” 会以慕点头答道:“是!”掌门姨母又问:“那你师兄要做的,并未安排吧?” 师兄指的一定是莫涵煦,掌门一说,给会以慕和秦沫提了个醒。 莫涵煦若是醒来,没事情做便会去找最困难的,必定要在他清醒前给他安了位置。三路看下来,重伤的莫涵煦既不适合翻墙,也不适合坐着和宫里的陈王以及大臣谈论扯皮。 就只剩下在宫外搜寻信息的职务。 “万一师兄不答应怎么办?”走在回莫涵煦所在房间的路上,秦沫问道。 会以慕胸有成竹:“我有法子!”秦沫还想追着问,师弟立马出言:“万无一失的法子,不必多问。但当我与师兄讲此事,需要你在外头,别进门就对了。” 鬼鬼祟祟地,秦沫搞不懂会以慕又在打什么机灵,神叨叨听他说,心里也就不想问了。莫涵煦仍然还在睡着,安静躺在床榻上。女修见他们来了,相互行了礼,出了房间。 “我就说你一个大男人为啥要接换药和喂药这种事情...”秦沫看案上放勺子的瓷碗,忍不住槽道。会以慕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本要怪秦沫不记恩情,仔细想想,师兄照顾自己的时间是最多的。 因为会以慕的多数武功都是在宫里断断续续偷练出来的,胜在天资好,人又机灵。 可身体状态远不如秦沫和莫涵煦,在宫廷里长大,他不怕受苦,但身子总归是娇惯过的,扭伤脚扭伤手,都是家常便饭。 而他做事又粗糙,反而会让伤口恶化。于是莫涵煦常常是在他给自个包扎一遍后,再拆完给他包一遍。妹妹是个小女孩,总不好常让她上药。 但跟师兄耍赖皮,好像从来都不用多思考。 “会梓钦,要是换不了,我们就去找女修。你别把师兄伤口弄坏了。”秦沫晓得师弟心里肯定很想帮师兄做些什么,这伤,他应当是最自责的。 即便说的话仍是不重听,可语气好了些许。 会以慕还是听进去的,他淡淡回了一句:“好。”药汤还是烫的,他坐到床榻上,捞起一勺吹吹,再一勺吹吹。秦沫站在后面看他吹了一回两回三回,问:“你再不喂,药都要凉了,小子。” “秦逸别,没事做别在这挑刺。要不你来?”会以慕把药举起,给秦沫吓的一激灵。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会以慕朝这个多嘴怪白了一眼,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汤药送到莫涵煦嘴边。 喂了一口,再勺起一勺,确认是否还是烫的。 照会以慕这个速度,估计能喂整整一个时辰。秦沫后悔之前所讲的话,师弟要是自在些,不会这般小心翼翼过头。 其实殊不知会以慕心头是很没底的,起码有三件事轮番折磨他去思考。此刻专心喂药能让他稍微好一些,却治疗不少多少。 妹妹仍是没有顺灵到此,她身子如何了?选择安落琼在她身边是否是正确之抉择? 再是师兄,他没见过倒下的师兄,就在自己面前,脆弱的像是没了根的野草,连喝药都需要他一勺一勺自微开的嘴缝中渗入。 叶宅的事没有了结,大哥估计还没放弃要妹妹去和亲的念想,各族的猖狂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状态。 传言,无论是何族代替雕族,此时,可能无限。混沌出英雄,谁都信。人族也罢,雕族也罢,狐族也好,抢到位置,总归就是神之信仰的存在。 可又为何要抢呢?作为众族威慑首位,成为孤独的代表,管辖天地。 想的都是管辖吧,会以慕不懂,就像杀死恶灵,他不懂他们的怨念的一样。悲喜不相通,或许就是这样吧。少年人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意外让喂药熟练不少,碗里不过一会便空了。 只是人还没醒来。“秦师兄,帮忙叫一下女修姐姐们,我不会换纱布。” 会以慕放下碗,转头吩咐。 “等等,你叫我什么?”秦沫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从哪冒出来师兄二字? 会以慕又说一次:“秦师兄,我叫的。找女修姐姐换纱布。”秦沫这下是真的开心了,傻兮兮地笑着出门。 小王八蛋居然会喊我师兄,简直是不可思议。 当师兄的欢乐,让女修以为他中毒了,询问秦沫:“公子是否需要扎针?” 他挂着笑回应:“不用,谢谢。”于是换纱布的时候,大个子的秦沫傻呵呵地笑了半天。 会以慕站在边上实在忍不住:“有啥好笑的?” “喜提师弟!”秦沫差点撞飞会以慕,兴高采烈道。就知道不该叫这个混蛋师兄.....会以慕明白蛇七寸被抓的感觉了,就是现在这感觉。 回以假笑,当作这件事情并未发生。不知道秦逸别在打什么算盘,会以慕冷汗直冒,靠着墙,心里念叨莫涵煦快快醒来。 毕竟这种事,莫涵煦才能解决。 “莫公子的伤都已换药,请两位公子放心。”女修行了礼,小步离开了这。气氛凝固到极点,秦沫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会以慕已经逃命般地跑出去了。 他们所住之地,前有一潭湖水,后靠群山。 练功万分合适,逃跑就不太方便,专治会以慕这种喜欢逃早功的修士。 没想到三年前被这湖困这,今天还得因为轻功一次运不过去,给秦沫逮回来。 “莫师兄都受伤在床上,你秦师兄也没去别处,小兔崽子你是准备跑去哪里?” 从湖中心给揪到岸边,会以慕全全怪自己长了个嘴,想着叫他声“师兄”,好在谢谢他能进后宫去探查案情。 第62章 以此就绪(一) 不过他嘴巴何时都灵光,自若道:“找些吃食,要是师兄醒了,可以给他带点小芗正宗牛肉。” 秦沫放他下来,点头假意:“既然这样,那你秦师兄也想吃猪蹄膀了。帮我也说一句。” “喂,秦逸别,别得寸进尺。”会以慕撒手不干了,往后一绕便是退后三十步,秦沫追上去,崽子跑的比风还快,溜进旖萱派最为靠边的竹林。 他躲着秦沫,并非是怕他,而是追着被他反复说“秦师兄”这三个字,比起罚他练一周早功还要痛苦。 就秦沫这锲而不舍的精神,估计之后都难善了。 会以慕啊会以慕,你就是嫌糟心事还不够多,再给加上一条,好凑个也不是整数...刚想到这,面前的竹林不自主地摇动起来。果不其然,毕竟秦沫绝对跟的上会以慕的轻功。 人站着面对面,没人向前一步。两人心中想着都是为何一个称谓能到这般生疏,一个躲一个逃,像是在抓囚徒。 莫涵煦若是在,定要说上一句:“幼稚。”不过,这也是他俩历来的相处之法,无论是损对方还是故意顶嘴,总之只要出现在一起,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说起来,秦沫亦从未喊过会以慕师弟,直呼姓与字,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喂,那个,师弟,想和你说点话。”秦沫犟了会,还是先开了口。 “你站那说就成,我耳朵灵。”会以慕站在竹子后边,假笑大声说道。 秦沫便清了清嗓子,正经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你突然叫我师兄,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听来像句废话,却是真诚的。 秦沫大概没想过会以慕有一天能承认他是师兄,能愿意听他好好说感谢。 生来不一样,所到福脂山,秦沫就小心揣在心里。即使莫师兄端着笑叫他秦师弟,可听的出距离,他要强,一直和师兄比。 对会以慕,从来觉得他调皮又耍小机灵,好多次犯事都被他那嘴巴糊弄过去。 冤家算不上,不过想来也差不多。“噢,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我师兄,不用谢不用谢。”会以慕以为他要作势,看他是感动,大石块终是沉下来。 自在地向前走了几步,谁料秦沫也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后干事,都记得要叫师兄。不错。” 就知道怎么可以相信这个人的花言巧语...现在的距离会以慕想拔腿就跑是不可能的,只能假笑两声,得到回应乃是冷笑。 当初不叫他师兄就是他抓住秦沫的玩闹之事,报应晚了些年,但终究还是回报到身上。 会以慕就此认栽,师兄就师兄吧,尊敬就尊敬。“微动定身术!”他再抬头,秦沫已经动不了了。他往后一退,笑嘻嘻地绕过竹林,“正经师兄只有莫涵煦,秦逸别,你当师兄看我心情。哈哈哈。” 秦沫在那如何瞪眼也没用,除了对会以慕脏字抨击,毫无办法。会以慕朝他疯狂吐着舌头,蹦蹦跳跳消失在秦沫的视线里。 一定攒够机会,给这鬼小子狠狠一顿!!! 会以慕顺带在这儿闲逛了一圈,比起两年前,扩大了不少。绝高的山峰之上,看似不起眼的小房子新建于那,掌门姨母应当是锻炼女修们的耐性,倚靠弭迩山是绝佳的天然练功地。 各处所走,他便想起一个姓龙的女修,听说去年她便下山出嫁了。 她乃是旖萱派的大弟子,当时下山与恶灵所斗,夜深未能回山上休息,便将就着于山门处斜坐休息。哪知早上醒来,躺在石阶上不说,面上必须戴着的黑纱居然不翼而飞。 黑纱是与世间隔绝之用,派中规定,若是被男子摘了面纱,便不再是弟子,而是要许配给那位男子,黑纱换盖头,一生助夫君于所谓事业。 但若是遇见的泼皮,自可消失在人海,不再回旖萱派便是。 她正着急找黑纱,就见到一个背着包裹的男子向自己走来,在她面前停下,举起一个东西问她:“姑娘是在找这个吗?” 龙紫鸳一抬头,黑纱飘动风中,晃过再晃过。 她一把将其抓过,想要立刻戴回。 却转念一想,此人已看见我面貌,要是被掌门知道,岂不是?留不得! 匕首藏在腰间,顷刻横过他的脖颈,“哎哎,姑娘你别激动啊。这个这个,是今早我扶你躺下,不小心扯破的。我看上面有血迹,我我,去溪边我...我真不知这于你这么重要...这样...等我去了勍城给你重新做一个。” 男子辩解着,一手包着她欲攻击的手,往外推匕首。 “别动!”龙紫鸳凶道。刚要下手,便听见近处的犬吠,黑狗与几个女修一同出现。 “师姐?!”小师妹们看到师姐出现在面前,很是高兴,师父昨日可是责罚她们好久。 龙紫鸳收回匕首,将那破了一大个口子的黑纱手忙脚乱地系好,躲在男子后面,祈祷师妹们并未看见。 “这是谁啊?”哪知师妹见有个男子,戒备万分,口气比起龙紫鸳更凶狠。 个个都拔剑出鞘,一台阶一台阶走下来。 男子因害怕不自主往后退,龙紫鸳撕破的黑纱全曝光在师妹们的面前。藏不住了。 “师姐....面纱...这...”师妹们惊叹的言语,让她更无地自容。 谁料,男子太恐惧竟开始解释,“各位女侠,我不知江湖人的规则,这面纱是我不小心撕破的,要是很贵重,我...去了勍城了就找丝布送还给姑娘。或者,我身上有些碎银,压在这...” 本是不知到底为何黑纱所破,现下好了,都给这傻子说出去了。 龙紫鸳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听他这么说更加没辙了。 师妹比她嘴都快,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摘了龙师姐的面纱?” “不是的,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龙紫鸳生怕他再说些什么,总归讲点话能挽回些。 她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还与掌门说过多次,以后除了做个旖萱派一等一的侠客,别的都丝毫无心。 练到火候稳定之处,却是遇到这出。解决不当,她便要下山,此生与旖萱派再无瓜葛。无论面前的男人她是否愿意嫁与,都无法再好好报答师父恩情。 师妹也没法为此事做主,但男子无法上山,只能几人困住他,先带龙师姐回住地见掌门。 龙紫鸳踏在阶梯上,深知未来道路不再于自己所选。 掌门向来没有偏袒一说,见到她裸露的容貌,听师妹们说了原委。便安排人手带她下山,江湖上说秦掌门残忍多半说的就是这般,事上不会随意发火,但平淡的语气已是严酷的惩戒。 龙紫鸳说了一句:“掌门安好。”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旖萱派。 仿佛这儿就和梦境一样,她不知该带什么情绪离开。以为至少有个解释的机会,可,连多问都未曾有。 山门的界布合上之时,龙紫鸳只觉得心中冷清。面上这层丝绸,隔开了她所幻想的梦想。她以为今生可以不用嫁人,她那个烂的彻底的家,再不必回了。 仿佛弃婴的她蹲在山门前,未喊未挽回,仅仅瞧着师妹们轻功的轻功,走路的走路,各自上山。 水痕浸湿纱面,啜泣声阵阵传出来。 “这是?”男子没了解情况,亦不知他的不小心成了龙紫鸳梦想的破碎。 之后的事,会以慕也就知道这些了。细碎的,男子去勍城为的是考学功名,名字叫李映辉,再是与她一起开了一家笔墨铺子,就在勍城。 想起来,掌门姨母真是残忍。可派规又是实在写着的,事事这般,他说不出所以然。 想起有些惋惜罢了。“会以慕...进来。”莫涵煦的声音让他回神,隔着木窗,他看见师兄面无表情坐在床边,唤他名字。 “你醒了!!!”连跑带冲地进了房间,再快一步就要撞到莫涵煦身上了。 “探查之事,安排的如何了?”莫涵煦轻咳了一声,郑重问。会以慕就知道师兄肯定一醒来就问这,胸有成竹道:“安排妥当了。” 见他笑意满满,莫涵煦果不其然追问:“那我的呢?” 还没等莫涵煦尾音收完,会以慕张口答道:“师兄因为带伤,所以就在城中的暗桩得其消息,再等我们出宫汇总。” 说的有条不紊,莫涵煦看他眼神,似乎知道若是按常态师兄会犟着问他为何是这样的安排,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才罢休。 两人眼神对眼神,莫涵煦许久道:“按你说的来便是。关照我,有心了。” 在他眼中师弟总是小小个的,做事总没正形,他幼时行正经事就算认真了,也总三个人里最糟烂的一个。 可日渐增长,对正经事他依旧坚持认真,如今能把重要之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知他剑法一般,与四足蛇相斗之时,见他使的招数甚是新奇。 更为神奇的是,他似乎并未出招,但其实已然出招。像是...就动了几个手指的功夫,已是千万刀的功力,让敌人措手不及。 会以慕没想到师兄居然不问了,除去疑惑,他更想知道莫涵煦在笑什么,喜悦地面色微红。 “对了,师兄,你的伤感觉好些了吗?”他在他旁边坐下,关切问道。 “无碍。”两人异口同声,再听乃是一齐欢笑。“我就知道师兄会这么答,伤口都这般深了,亦能说没事。”会以慕说的愧疚,明眼人都听的出来。 即便带笑,却笑的不真切,为玩闹而所为,算是抵御愧心。 莫涵煦缓慢站起身,道:“秦沫有口无心,你我都知道,不必自责。”会以慕不知师兄是否是听到了他们之言,还是靠着常理。 要说起亏欠,细细想回去,简直不要太多。他不计较这个,莫涵煦亦然。 估计就是因为没想过师兄会受如此严重的伤,他才会如此地难过与愧对。见他唇齿仍发着白,玩笑都开不出口。 在别人面前他没试过木意,木定的术法,还想展露一手,拿庞然大物试试,何曾想灵力消耗这般大。直至当时眩晕,被四足蛇一击,就败下阵来。 如若师兄不在边上,恐怕人就被踩没了。 “打斗时你用的术法,没与师父提起过吧?”莫涵煦转过身子,看似随意地一问。“啊?”会以慕常觉着师兄有读心术,自个在想些什么,师兄说出口的,总能是他正在所想的。 “那便是没有了。”莫涵煦点点头,极其肯定。 当事人心想,我这不没有回答吗?殊不知他的答案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莫涵煦看一眼就清楚。 “师父不知晓,那其他人一定更不知道。我都没告知...”莫涵煦去窗边关窗,走的小心,说的却大胆。 每字每句锤着会以慕的心尖,这可是他偷偷练的术法,没练全不说。催动灵流和内力撞击,与血液凝在一块,他人知道或许会当成邪术,或是别的...“莫涵煦!”会以慕出言制止,急地站起来。 窗户关好了,莫涵煦倒不说了,绕过他,重新坐回床上。 “这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要知道我这还没练好,要是出错这万一被怪罪,我没法练了怎么办。还有,还有,都是练的好才能在江湖有立足之地,我这练了才...才没多久。” 会以慕立马靠了过去,凑近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千千万万不能说。 坐床上的人被他一番反应实实在在可爱到了,即便晓得他此刻是认真地求情,也难掩笑意浓浓。 “师兄,真的真的不能说。真的不行。”他边摇头边摇莫涵煦的手臂,小嘴瘪的和河里的鸭子一模一样。 莫涵煦哭笑不得,本来他就没想过要和谁说。这术法虽然没看人使过,但用的是灵流和内力驱动外物和他人灵流,不算是禁术。 连魂灵都没用到,自然就不可能使活物失智。倒是一种独特的武功,应该肯定才是。 “会以慕,我关窗...”莫涵煦才开口,师弟的食指就贴了上来。 “你等我确认外面没人再说,嘘,嘘,封口。”贴的那般近,好在他没注意到莫涵煦不住滚动的喉结。 而专注在事情是否会被说出去这事上。 第63章 以此就绪(二) 等他开了门确定掌门在帮瑶海派收拾房间,其余女修在练功,秦沫的时辰大概还有两刻。呼,才是真的安心了。 再回到床边,莫涵煦躺在被窝里盯着房梁,眼神放空。少见放松的师兄,会以慕想着这段时间,一件皆一件的烦心事,夹杂自己一直以来担心的贫民窟,又插上一手。 谁来不是身心俱疲。师兄这么一伤,转换重位,确实有了些能喘息的时间。 延过薄纸,浅透进的阳光落在漆木地板上,柔和且暖,也停了束在碎花的被单旁,格外特别。 “师兄,你不怪我吗?”会以慕慢慢走过去,怯生生地问。 他信任师兄,只是师兄向来公正严明,对他真的偷摸之事少有包容。对师父都是句句实话,没个扯谎。 问的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说的打四足蛇的事,二是说私练武功的事。 即便师兄前刻说了无碍,会以慕心中总觉得师兄仅是哄哄他。 伤的这么重,再重些不就... “为何要怪你?”莫涵煦瞧他一脸紧张,温柔地问。 “师父常说要多与你们学,对,是我不懂事,做事也毛糙。可是就想试试,辛苦捣鼓出来的,是否能发挥作用...就...没到火候,还害得师兄一身伤...”他坐到师兄床边,莫涵煦便往里头挪了挪位置,让他坐的舒服点。 心悦之人委屈求情,论哪个情郎都没法子推辞。更何况此几件事,莫涵煦并未想过他有何错。 支开他人,是想逞能没错,可这一腔孤勇世上几个人能有,男子这般怎能说犯错。 再说,若非支开别人,瑶海派的弟兄无人损伤,也为重要查案保存人力。 私练武功,无非是剑法练不过自己,符咒比不过秦沫,璇懿师父教的奇特术法和新年礼物“神榕木”混着来,是可以有一席之地,别人看来估计是奇奇怪怪。 堂堂正正选上的寻嗣修士,但只在第三位,他说着不在乎,都是嘴上之词。不然,次次查案皆专注的似变了个人。 莫涵煦知他心境,心性更知他要强的内心,这时候怪他,倒是会让他走歪了去。 “会以慕,我这伤是四足蛇所打,和你无关;再者,你练的武功变幻莫测,很是新奇。在我这,只要不害人,不伤及无辜,为何判错?练下去就是了。” 他说的比起常日更是柔和,仿佛会以慕做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 如果说光束一直未偏移,会以慕听莫涵煦说话太是专心致志的。一字一句撞在心坎,说的浑身酥麻,舒服至无比高兴。 一激动便俯下身去,重重碰在莫涵煦的鼻尖,再顺势落在嘴唇,轻巧一触。 床上的人惊呆了,分明是刚清醒的脑袋,却觉得昏沉的很。他仔细斟酌坐在面前的,就是会以慕,不是别人,亦没有幻术和易容。会以慕竟吻了自己,在极为清醒的状况之下,不必测定是否发烧,或是胡来。 他受着伤实在不便再起身,面容显的明确,震撼之后仍是震撼。他见会以慕看着自己,连忙将头偏了过去。 “会以慕...谁教你的胡来...”莫涵煦因疼痛所白的肤色,全都红透了,连着脖颈一寸不放过。 胡来?胡来!会以慕后知后觉,亲了师兄不够,还连着亲了两处。 之前于山林,师兄是因为疼痛不小心拉住的他,以此转移疼痛之处。但他亲吻师兄,是觉着这般师兄便需要反应一会,可以移开话题。 况且高兴忘形,就... “不是,师兄我不是话本里的那个意思。就是太兴奋了...得了认可.....”会以慕含含糊糊地解释,慌张至极。没解释还好,一解释,莫涵煦听来心凉了何止半截。 即便知道师弟怎会想这些,又怎能往这儿想。 情爱之事,他俩都是估摸着从话本里学来的。最多最多,莫涵煦还见过阿娘和爹爹依偎,会以慕那么小就没了爹,能晓得啥呢。 不过,亲吻为爱意,世人皆知。他又怎么不知就闹这一出。 终究莫涵煦此刻分不清是伤口隐隐作痛,还是那心被剐了万刀。他好想起身骂他。 沉思一会,心软便仅是冷道:“出去,我想歇会。” 会以慕这回听话了,口气一冷他就真站起来了:“师兄,那我去药房看看药煎好没有。你要记得我练武的事,千万不能说啊。记得了啊。” 房间里就剩莫涵煦一个人,他觉着发冷,觉着难过,觉着不甘。混杂种种,怕有一刻克制不住了,若是说出来会更加难受。 情愫的源头他按查案的法子找寻,寻的越是不知是何物,摸不着且毫无清楚一词。逻辑之上,根本是说不通的。 书上亦没告诉他,为何男人会爱上男人,为何师兄会爱上师弟。豁出性命去保护一个外人,在从前,他告诉自己一辈子千万别如此。 并非修士忌讳情感,只是他不喜欢有任何事是逻辑说不通的,做事是没门路的。 何况,要是遵循天下正统,爱上一个女子尚不必如此困扰。偏偏并非。 灵流低微,他便使出内力布了制音术。耳无闻,心复静。可他想的好,事实不过是觉着伤口疼的厉害。 翻身压到手臂,接着再翻回来,胸口一震,伤口拉扯不止。 只是这些,都比不过会以慕无心的吻。给了火苗随即浇灭,好比伤口裂开,刚以为撒的是药粉,实则是盐巴。无法确认对方的情愫,他的爱恋不过就是空谈。 再说,妹妹有婚约,谁知道会大王是不是也划算会以慕的婚事呢? 师弟年纪尚小,告诉他这些他又能懂什么。吻,在他眼里,也能是玩笑。莫涵煦你想什么呢?他凭什么喜欢你? 凭你是他师兄,然后天天粘着你吗?说来说去,是兄弟而非爱人。 隔绝所有声音的木房子里,莫涵煦仅听到呼吸起伏,以及不可思议的啜泣。他独自悲伤,外头可不平静。 会以慕去药房的时候那药就只剩一刻钟头了,现在回来房间,刚好给他喝药。 好巧不巧,被困在竹林的人时间凑巧也到了。他端着药,就看到秦沫在师兄的窗前东张西望,还往里喊:“莫师兄!” 真是倒大霉了,前面草率亲了师兄,现在脑子还嗡嗡响。如今是两个师兄都得罪个遍,莫涵煦还好哄着说,和秦逸别要是打起来,估计几个时辰结束不了。 不对,莫涵煦口气冷的和冰块一样,应当...哄不好? 他端着药,感这大晴天冷飕飕的,硬着头皮不知该怎么解决。 “莫师兄,你开门啊,我是秦逸别!莫师兄,这是怎么了?”秦沫开窗不成,尝试开门,发现门同样是锁着的。“门是锁着的?” “门怎么会锁上的?”会以慕听到这句赶紧走过去。出来之时,莫涵煦躺在床上,他关的门,没的钥匙,这门锁啥时候自己跑上去的? “你问我?你是不是前面在师兄的房间里,把门锁了也不知道?”秦沫一脸厌烦,怪罪道。 会以慕仔细看了门锁,拿出神榕木,随意一敲,门锁掉到地上,化成一张纸。 “符咒?!”秦沫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何物,他练符咒多年绝对不可能看错。 “姓秦的,你阴阳怪气还不是白说。这锁是锁在里头,外面的只是虚掩。”会以慕拉拉门栓,仍是开不起来的。 弭迩山乃是旖萱派的地盘,外人闯进来把伤者的门给锁了,两刻钟之内,甚至透过窗户看不见人影。 其意为何?还是说根本不是外人,就是这里的人! 会以慕和秦沫盯着门栓沉思,之后对视一眼。神榕木和符丝且预备在手中,秦沫一放,立刻,会以慕的灵流顺木板蓄力于上,随时准备。 “莫涵煦你听的见吗?”边蓄力边大喊,给秦沫整的一哆嗦。 “你这样喊,是恨不得整个旖萱派知道吗?混账...”要不是手空不出位置,秦沫必定冲过去揍他一拳头。 “我吓唬吓唬他。”会以慕笑言。“幸运”得了秦沫两个大白眼。符丝在里头不断探索,抓到一个物体,准确来说,是... “抓到啥了,要冲进去吗?”会以慕看秦沫挑眉一会,皱眉一会,蹙眉一会,苦恼地就像吃了毒药,狰狞着也不说话。 可以说把符丝都放进去,传回来的讯息就是,这房里的活物只有莫涵煦。里头施了制音术,薄薄一层,要破就可以瞬间破开。 “没有活物。”秦沫握紧手心,走两步,朝窗口看去,房间岁月静好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非活物,会以慕脑中飞快运转,单独见莫涵煦,除了近乎疯子一样的苏狗屁,几乎没有别人。 “等等...你看那个是什么。”会以慕亦收了神榕木,看向秦沫所指的地方。 床边挂着两个纸红娃娃,上身全红,下身全白,有双眼睛,画的特别大。 这娃娃,刚进叶宅的时候他们就见到过。只是那些挂了整整一圈,没有五官,制作也非常粗糙,一看就是赶工出来的。“破门!”会以慕一掌推翻门扉,立刻查看师兄情况。胡思乱想的莫涵煦在独自哭过一会后,就沉睡过去了。 门一撞,人是给吓醒的。“嘶...”他倒吸凉气,这一吓,干脆直接将伤口渗出血了。“噗”人坐不起来,血吐了枕头床单上一片。 “师兄!!师兄!”会以慕也一样吓坏了,但他的直肠子还没意识到是自己吓的师兄,仍以为是锁门的怪物下的咒法。 “会以慕,我不是让你出去...你回来干什么...耳朵听不清了吗?”莫涵煦含着血,支撑坐起来,他疼得面色发白。眼里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脸无辜的会以慕,闹透了。 他是真的生气,从骨子里的愤怒,有来由又没来由。吼的很没力气,但会以慕听的出来。 “师兄,你要喝药。”他轻轻把碗勺放在案上,还没完全放上去,莫涵煦一挥手,就摔在了地上。 会以慕傻在那儿,一动不动。 “喝药?会以慕你是不是恨不得我多受伤一天,你就可以多胡闹一天?还是你打算戏弄每个人,把整个弭迩山都闹飞天?咳咳咳...”莫涵煦嘶吼着,说的句句扎心,“那你去闹,别总来闹我。我要休息,休息!就算你读书不勤,这两个字你是知道的,是明白的。会以慕!咳咳...滚出去...滚...” 杵在门框处的人不是没见过他俩吵架,但真吵架的次数,那是真的屈指可数。而师兄真骂人,非是讲道理的,那...这可能是他见过的第一次。 虽然秦沫觉着冲撞养伤的人休息确实不好,不过只因为这一件事,莫涵煦不至于发火。难不成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不至于吧! “你骂我说我都好。但你在这时候大动肝火,是嫌我们办案的人太多了,还是如何,把自个咳出血,医师辛辛苦苦熬的药也撒了。莫涵煦,你当你自己还是三岁小孩啊?”他吼的比师兄还大声,一脚踢飞无辜躺在地上的瓷片,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门去。 莫涵煦一如既往地犟,一推身子往床上一躺,压着咳嗽,心里越想越气。尤其是清醒就是挥之不去的亲吻反复,激得他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 怎会有人玩闹到这般程度,还揪着人心角。 他一面晓得发火不好,一面又觉得会以慕无礼在先。如此患得患失,是莫涵煦从未有过的。情感充斥头脑,冷静下来困难至极。与上次争吵不同,两人并未因为事情而吵架,单单是倔强,只是因为对方生气而生气。 会以慕是因为师兄这样了还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情绪变化实在无法理解。殊不知师兄所纠结的是那骨子不愿让他知晓的爱恋,生气的是他的随意。 就像所恋如糖人,会以慕悄悄化开它,这便算了,还随意踩于之上。即便仍是甜的,可沾了灰尘,咽不下嘴。 莫涵煦挣扎着,想说些什么,终究落下几滴热泪作罢。 最无助的其实是秦沫,他思量着是去安慰已经不知道跑哪去的会以慕,还是重伤生气还吐了血的师兄。 卡在门框想半天,还是走进房间,深深叹气。 “莫师兄,前刻会以慕跑进来,是因为这个。你别怪他鲁莽,都是怕房里有别人。所以...”秦沫把那两个娃娃取下来,举给莫涵煦看。 第64章 叶宅成解(一) 刚到面前莫涵煦就认出来了,之前在叶宅见到的“鬼娃娃”! “我在此处施了制音术...怎会...”莫涵煦完全没有听见外界和里头的声音,也没看见什么人,或是活物。 “但你没有在里头锁门吧?”秦沫追问。 得到的答案显而易见:“并未。”莫涵煦沙哑道。 猜到了,如果会以慕要送药进来发现门在里头是锁的,必然会去瞧窗户。 窗户透进瞧见这几个鬼娃娃,心里就觉得或许有东西来过,为了保证安全,制造声响进来可以逼退敌人,再用灵流悄无声息破了制音术,一举两得。 “哎哎哎,师兄你这不能下床。”秦沫稍微不看,这人就要翻身下床,去寻他的长靴。 莫涵煦知道了因果,错怪可不行,何况师弟...亲自己这件事,说来还得了些便宜的。 “他人在哪?”莫涵煦继续捣鼓着穿鞋,发抖的声音一出随之嘴角亦淌了血。 秦沫总不好说会以慕生气之后,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御剑估计到山峰上自己待着了。 “啊,估计回药房了吧...哈哈...”秦沫搪塞说道。 长靴穿罢,莫涵煦便站起来,抹干血迹,字正腔圆道:“我去药房寻他。” 秦沫对寻会以慕确实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出所料,师兄没走几步就站不住脚,差点跌在地上。 站稳了之后,踉踉跄跄往药房去,秦沫觉着扶和不扶都不对,仅能小步跟在他后边。 试着和会以慕顺灵,结果他把顺灵给屏开了。估计他也不好受。 试顺几次,秦沫也放弃了。节骨眼上吵架,总能让人想些有的没的。 药房自然是没有会以慕的身影,莫涵煦倒是被女修们看到嘴角不住渗血,马上让他躺在草席上,帮他重新包扎。 躺下才感到痛,痛感未放过头部,要命的头痛不止。弭迩山他不会知道他能躲在哪,这儿说熟悉不算,说陌生也不算。 况且两年多改造不少,绞尽脑汁莫涵煦仍是毫无思绪。 执拗的劲上头说制止都是空谈,即使无力支撑坐起,脑中轮番分析一刻没停。 “帮他重新煎药,我不小心打翻了。”猛得睁眼,莫涵煦以为耳朵也痛的听不清了,哪想到一眼就见到穿着变扭藏青色袍子的会以慕,站在女修中间,格外突出。 “他要是不喝,就让掌门来治他,”会以慕提上一嘴,站直与秦沫道,“秦师兄,我去山峰上看看。” 他像是看不到莫涵煦好端端躺在这里,去哪居然也不跟师兄汇报。 好在莫涵煦早就不想计较这件事,闹脾气和师弟随意亲人已然抵消。 不至于因为会以慕说话随意而再怒火。煎药的事揽在会以慕身上,就是已经给台阶了,男子的颜面谁比谁都是更在意自己。 秦沫收到此话,点头未言,要知道他俩的事情,做到不插手就是最好的,一如既往都是如此。 莫涵煦不能再乱动,他清楚知道这个点上,情感要收一收,更何况没有准备好告诉他。 等到合适的时机,总比现在好。 烛火摇曳,黑夜悄然降临。过酉时,迎月。莫涵煦独自躺在床榻上,门扉全开着,晚风钻进稍微有些冷,他扯了扯被褥到胸口,仍是没有关门的意思。 等会以慕来,开门的诚意师弟会懂的。 蜡烛点好五只,房间里亮堂的哪怕风时时吹进,也不会因此昏暗。便如他的心,明朗并接受一切责备。“吱嘎”一声,门关上了。 进来的人深深叹气,搁了剑把,莫涵煦听他脚步一点点靠近,闭眼准备想好的措辞。 “对不起。”他先开口。 几秒过后,会以慕回道:“对不起。” 火光耀在那件还没换回来的长袍上,印着的血迹干在里头,深紫色愈发明显。 莫涵煦不敢去瞧他的眼,他的对不起,让想好的所有措辞都成了恍惚。 “师兄,白天的事是我唐突了,还...打扰你安心养伤...”他委屈地说着,与草原的小羊羔撒娇一样,慢慢蹲坐到莫涵煦旁边。 “不计较,都过去了。”莫涵煦柔声道,指尖触碰指尖,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想好的辞藻等到到时候说也不迟,莫涵煦劝服亲吻是自己占了便宜,仔细揣摩也是如此。 再是纸扎娃娃的事,分明就是因为两个吻所牵扯,不然怎会忍不住的大发火。小孩子的行径,脑中思量便好了。 会以慕其实并非想明白师兄生气之缘由,反而是跑出去之后,走走便忘记为何和师兄置气,打翻喝药的碗再盛一碗便是了。他说了什么气话,都记不大清楚。 不是大事他总是记不住,人就这样,怪也怪不得。 “我准备明日就进城,瑶海派的三个弟兄会和我一同去。”他握住莫涵煦犹豫不决的手,话语并非商量,在他这是需要师兄知晓。 “秦逸别那儿,你打算如何说服?”莫涵煦没说自个,便是默认同意了。他俩对眼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好在这次会以慕想好如何和秦沫说。 “师兄你受伤,他一来想弥补之前对你的不佳,二来对于进后宫,他一定一时接受不了。对于安排他向来执行最好,不用担心的。” 会以慕笑眯眯说话,躺在床上的人见他这般乖巧,学他眯眯眼。 莫涵煦道:“现在师弟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条有序,可讨人欣喜。”会以慕瞧着他微眯那双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莫涵煦,小眼眯的,你还真是有样学样。”他笑着道。 木窗开着小缝,风止的很快,烛火立的笔直,倒是少见。会以慕扶莫涵煦好生躺下,便站起身来。“师兄,早些休息,好好养伤。” 叮嘱一句,确认莫涵煦好好躺在床上,蓝杫握在手中顺势轻启门扉。 “以慕,入城好运。”莫涵煦虚弱地叫住他,缓缓说道。师弟回望他,郑重地点头。 此番去到蜀城,会以慕前去,进后宫乃是偷摸的事,带着瑶海派的弟兄乔装打扮成商贩进了城。城里并没有什么盛大活动,人来人往皆是安定。 叶宅的事分明并未过去多久,连慌乱都一扫而过,像是此事从来未发生。住在发案之地附近的民众除了避开那儿之外,神色仿佛失忆般,惊恐消逝,平静地让人毛骨悚然。 每家每户门前毫无例外地贴着狐仙的图腾,偶尔有几个祈福的村民,念叨着听不懂的咒语,估计是陈国和狐族交流的特殊的术法。 他们在一个客栈停下,离王宫不算太近,不过正巧能瞧见叶宅原址,能顺道看看陈国王室对这凶宅的态度。 陈国王宫的后院并无图纸,会以慕独自坐在案旁,盯着空白的宣纸发呆,空想着里边的场景,以及要避开的障碍。 办案常常是如此,不知所要去的地方到底是何样,危险处处在。明日要去的,独自面对,会以慕竟有些意外的思念师兄和秦沫。 穿着素色的衣袍,他开启木窗,便飞进一片嫩绿色的树叶,轻悄悄落在他的肩头。 拿至手心,淡蓝色的灵流飘了出来,莫涵煦的字一笔一划显现在面前:“明日好运,记得多寻寻陈王爱妃的偏殿。”一刻后灵流慢慢消逝,与暮色融为一体。 没有头绪的时候,师兄总是会按时出现,喂他一口定心丸,告诉他放心大胆去做便可。 会以慕不自主地笑将起来,信心瞬间打足,躺在床榻上,引出小部分灵流在那片叶子上写下心里话:“谢谢师兄,必成功。” 待叶片从窗子口缓缓消失,他安定地吹灭了蜡烛,沉沉睡去。 弭迩山上的蜡烛却是敞亮的,莫涵煦收到飞页,贴在心口久久未能平复。叶宅的事进展到今日,多半是困难,即便他是十分相信师弟。 可于他而言,会以慕亦是心上人,相信之余多有担忧。 久久未眠,蜡油燃得剩着小截,不舍吹灭。直到眼皮打架的不得不合上,伤口阵阵疼痛,已然不知为时几刻,莫涵煦才闭眼睡着。 天未明,会以慕已换上侍女衣,交代瑶海派弟兄去各处围墙守着。宫女并非住在后宫中,而是在边上的偏房,而按照会国早晨要出门采买的习惯,想来陈国也是如此。 送膳便可顺理成章行至妃子们的殿中,若是有任何异样,用秦沫给他特制的符丝探探魂灵之气,或是任何与灵流有关之物,皆可寻得。 比起别的侍女高出大半个头是个问题,他就杵着身子,往最后边挪。 好在长的俊秀,配上爱笑的眉眼,总管本就不把这些宫女放在眼里,竟这般糊弄了过去,顺顺利利就进到了后宫。 看来陈国的戒备还真是一如往昔,任何势力都不放在眼里,会以慕心想。但陈国与狐族学的狡猾,总归还是要多提防。 后门进的后宫,有些宫女进殿帮妃子们洗漱更衣,会以慕行不来那套,更何况...大男人帮女子更衣,岂不是... 都不必多做抉择,他便进了后厨,该做什么难不倒他。不过他要找的是陈王最宠爱的女人,听前面的宫女的议论,是一位封号颜妃的妃子。 从她们琐碎的言语里,会以慕决定先为之一试,跟着进去拿果盘和早膳。 颜拂殿服侍的宫女确实比起其他的地方要多上一层。 “看什么呢?!让娘娘等急了有你好受的!”掌事的阿姨骂道,会以慕被狠狠推了一把。 好在魂知道自己在当女人,“她”娇弱地道歉,赶快走到队伍里,生怕再被抓到的模样让掌事的得意洋洋,便也不再计较了。 一路上符咒都为能探出什么,兜子里连丝毫一点异样都未出现,实在超出预料。颜拂殿不久便到了,会以慕无法探头探脑,就只能把符丝牵至胸前,判断是否有恶灵存在。 宫女一个接一个的进去,他也安分守己地把果盘放在该放的地方,恭敬地站着等待颜妃用膳。 殿中布置华丽堂皇,说的上是煞费苦心,按照殿中陈设都嚣张的打紧,颜妃一脸骄傲劲。会以慕心底就把她排除了。他研究微动,自然神色也要算上去才可以洞察对手心态。 这一点在办案上亦能运用灵活,瞧着颜妃的一举一动,他便知道后宫的宠妃与此次案子的干系可从大可能降为半可能。 狼族之举动蹊跷且张狂,虽说颜拂殿是没有异样,可只要脚稍微多动一些,符丝跳动的迹象就越明显。 微弱的反应,提示着位置与此多少有些距离,起码得是在靠近主殿之处。 那儿怎会有异动?难不成是秦沫的符丝出了问题? “给本宫的果盘呢?怎么今日放的这么远?”颜妃突然挑剔起来,带头的宫女把会以慕推攮出去,让会以慕躲之不得,逃之无处。 “问你话呢?!”颜妃厉道。 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爷哪被这样莫名其妙地吼过,会以慕咬着牙忍住,不出声地重新把果盘摆正。 “怎么没见过这个人?”他刚要转身回去,又被颜妃质疑地叫住。个子甚高的会以慕站在一众宫女里确实显眼且奇怪。 好在带头的宫女圆了此等尴尬的场面,她走到颜妃边上,跪着说道:“几日来刚招新人,娘娘的宫里也添了几位,没先前与娘娘相说,是小的的失职。还望娘娘责罚。” “新人,难怪做事这么没的礼节...”颜妃恶心地说将道。会以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她说一句唾骂万句。 好在不用服侍她喂她用膳,不过半刻终于踏出了门槛,长吁一口气,总归是不用动怒了。 既然与宠妃无关,另想他人,不如跟着符丝异动的地方看看,毕竟早膳时间一过,宫女再在宫中随意走动可就不好说了。 后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宫女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会以慕翻过栏杆也能接着到宫女的队伍里,缩着个身子,保持浑然安定走在最后。 第65章 叶宅成解(二) 越是接近中部,不止是符丝了,连自己胸口的灵流都没法正常运转。和上次遇到夜夺的情况有些相似,但又是不同。 他能感受到是恶灵的气息,忽有忽无,又仿佛近在眼前。待他抬头看,牌匾上的字着实震撼到了他。太子殿。 下排的小字写着草体的传嗣之福。门口护卫众多,连宫女都是固定好的。 会以慕躲在侧边的梁柱瞧着她们一个个审过,进到紧锁地大门里。 就那一瞬,符丝绕上一个宫女的发丝,剩下的灵流还能推着探些虚实。会以慕闪到花丛里,内力催生隐护咒,蜷缩在那儿闭眼看里头状况。 神奇的是,没有任何异样,花花草草摆的整齐,陈德站在花坛里,边上跟着一个公公,他兴致甚好地浇着花。 符丝的视线不足,只有那宫女走哪能看哪,不久陈德便看不见了。转而是他的起居所,点着蜡烛,案上乱糟糟丢着练习的字,都是些“成君王,败则不成。”之类的虚空话。 自上次见到陈德,会以慕有意无意耳闻有关他的消息,只要关于陈国的,他都能听上一耳朵。 说这太子虽说风光,但是做事却是嚣张的打紧,也没什么头脑。骑马在禁行的道上乱闯已算不出次数,再是火烧叶宅的事,后头还要陈王收尾。 低调对陈德而言,是难事,跋扈才是他的本性。 可今日所见,居然喜欢浇花,花花草草都打理的尚好。不像是传闻所言那般没有脑袋。宫女放了果盘和膳品,就从侧门依次出来了。 时辰甚短,连一个房间的模样都没完全看明白。宫中已经开始打钟,能留在后宫的时间不多了。 看来今日查到陈德的异样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会以慕是知足之人,撤了隐护咒,绕回原道,默默跟上出宫的队伍,人数颇多。 浑水摸鱼到其中,只是被掌事的说了几句,倒也没被发现。 出了宫门,灵流的运转便与之前无异,连微动的功法,随意一动都能把墙边的草连根拔起。果然和当时猜的没错,最难让修士们感受到的就是这宫殿。 陈德的干涉,加上殿里灵流的限制,十有八九机关就藏在其中。 具体的位置会以慕飞速于脑中记下,他转眼闪身到巷子里,蹭了把洗衣的缸水,把女妆卸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回到客栈,却是看见秦沫焦灼地在店里踱步。 “你怎么在这?”会以慕嘘着声问,他可没想到秦沫这么快就来了。毕竟师兄还在弭迩山养伤,这秦沫一走,万一上次那纸扎娃娃再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秦沫见他一脸惊恐,还穿着宫女服,以为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接着嘘着声音问回:“是出什么事了吗?” 会以慕没回答,而是把他随意扯到后院,继续问:“莫涵煦怎么样了?伤口还好吗?” 秦沫看他些许慌乱的样子,没想到是关心师兄,既然和案子没有很大的关联,他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从容地答道:“莫师兄就在楼上呢!” 师弟刚听到此话,速速奔上楼,几层的楼梯,三两步就上了去。房里莫涵煦好端端坐着,听见他进门,就吩咐跟来的女修扶他起身。 “无需多问,你既然回来了。就说说今日碰到的事。”莫涵煦提前掐断师弟想多问的苗头。 看着冒烟的茶盏,会以慕大致猜到了师兄的用意。虽然还算不上明确,但现在多问他的身子如何,确实对于争分夺秒的案子而言,应当是次要。 他会意之后,便在案边坐了下来。“在后宫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反而是太子殿,灵流受控,与当时夜夺的术法有些相似。”会以慕缓缓说道。 “太子殿,陈德?”莫涵煦疑问道。 “正是。还有几点异常,便是陈德在殿中喜欢养花花草草。可我听各种传闻,都是说他喜怒无常,跋扈嚣张。此等描述怎会是个专心种花草的人。再者,房中昏暗也不透光,连个最普通的窗子都没有...”会以慕倒了一盏茶,絮絮叨叨地说着。 窗子没有的房间,大致是他所看见记忆最深的地方。即使是点着蜡烛,但全为木头围住,黏土所黏住的缝隙,从外头往内是真的看不见一丝光源。 连牢房都应当有窗户,怎的一个人住的房子会没有该有的窗子,更别说还是个贵族。 秦沫揣着胜者,打断道:“没有窗子,却喜欢在院子里养花?这不就是自相矛盾?”是啊,养花自然是自己看的,难道是时刻开着小门,欣赏不放在门前的花? “矛盾倒说不上,蒲团搬到外边,照样可以看花。”莫涵煦摇摇头,示意会以慕继续说。 会以慕本来都被秦沫说服了,听到师兄一说,直接倾向莫涵煦所言。“还有就是宫女是固定的,别的宫女都进不去太子殿,更别提看见太子了。” “宫女是固定的?”莫涵煦问道。 “对,而且放完吃食就立刻走人。话说起来,我在宫里那时可是宫女一直服侍到我吃完,人才能退下。这般看来,此太子殿,不像是堂堂太子住的,倒像是一个诡异的囚笼。” 会以慕讲完就喝了口红茶,想着好像没有其他的了,第一眼便偏头瞧莫涵煦。 秦沫看他俩眉来眼去,这边上没人倒还好,可这周边的人都等着指示,属实不好。 见他俩不说话,秦沫细细回想,回忆道:“当年选上寻嗣修士,进宫三四次,太子殿离中殿是很远的。再是当年太子所住的地方,向来是开着门的,并没有你所说的宫女固定一说。王后娘娘还经常会在院里坐坐,还带我进去绕过一圈。” 他说的意思就是,根本不如现在这般封闭。若非有心,又怎会如此。 “既然叶宅之案发生在前些日子,若如秦沫所说,那便说不上是好些年,应当是几个月所集。”莫涵煦沉思过后,总结道。 只是三人心中仍有疑问,那若问题出在太子殿,又如何,当时修士们皆在对面酒楼,就让陈德穿着一身红衣,指挥着手下放火烧了叶宅。 这不就是引水入渠,显的也太分明了些。 “只怕他们早知道我们会进宫的事情。”终究是莫涵煦说出口。不过他说的很淡然,像是早做好了准备。 会以慕就算震惊他拖着伤到城中,但依旧相信他若非胸有成竹,绝不会如此作为,便听他慢慢道来。 莫涵煦说了缘由:“我带伤至陈国,就是要把苏灵挥圈在身边。依上次看,他显然不是太子殿的人,既然他知道幕后之事却不肯告知,那放在边上是最为方便的。” “不行!!!”会以慕从蒲团上站起来,反对道。“师兄,你上次都见到了,他能驱使魂灵,说不定四足蛇的事也与他有关。” 他说的是苏灵挥呆在受重伤的师兄身边,实在是难以想象他会做出何事。 “若是不引他出来,恐怕什么都查不到。苏灵挥在我边上虽说不会护着我,但终归也伤不得我。他本就在意于武林中的位置,若是因为我想要与他讨教武功,而因此耍诡计,自然是他面上无光,做不得的。” 莫涵煦倒是坦然,苏灵挥对他的敬仰就算是多了许多不可信之因,但至少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其他依旧照常,至于暗桩之事,我自有办法处理。也要辛苦瑶海派几位弟兄了。”莫涵煦见无人回应,接着笑言。 会以慕闷着自己,重新坐下喝茶,盯住茶具也不说话。秦沫咳嗽几声,清清嗓子说道:“师兄来是因为时间紧迫,自然对自身也是有所考量,掌门亲自选的女修肯定是医术高超,是吧...” 女修们听他一说,便都应道:“必定照顾好莫公子。”说完,房中又陷入了静默。半晌之后,会以慕起身低沉道:“先去换衣裳了。” 杯中的红茶剩下半杯,人就从门扉出了去。会以慕其实根本没心情换什么衣服,只是他没法反驳师兄,又担心他的重伤。怎么说都不对,觉得自己也是多管闲事。 都是大男人一个个,师兄再倔强,他自己的伤势肯定是知道的。 叶宅的事就怕陈国已经得逞。昨日瑶海派的弟兄还收到师父的飞页,说是山余派的客卿在灭恶灵途中意外死亡,一般意外也好说,可偏偏受的是豺狼所攻击,连完整的尸首都未留下,实在诡异。 各处隐藏的恐慌,很难不能说和叶宅无关。但若真有关联,他们可真够有的查了。即便是沉默不语,依旧是依照莫涵煦的意思,一行人搬去了蜀城中心的客栈,倒没有多兴师动众。 不过莫涵煦已经发了飞页于苏灵挥,估计朝堂内部都能知道一二。 正着想让陈国官员所知,若是他们藏起源头,乃是更难找线索。但反着想,就算他们不来,宫中为了掩人耳目自然会做收拾,收拾的越仓促就越多破绽。 哪怕准备万全,只要时间紧迫,就一定能查到一二。 “莫公子,久违啊。”这才刚到没多久,东西都没整完毕,一身金袍的人晃着扇子就闯进来了。一屋子人,他就朝着莫涵煦行了个大礼,脸上笑盈盈的,看着就不怀好意。 “苏狗屁,你不是说你最讲礼节了,不愧是狗屁。”会以慕站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调侃道。 秦沫拉着会以慕示意他别挑衅,莫涵煦倒是没管他,还礼作揖,友善道:“苏大人近日可好?” 苏灵挥见他面色冷冰冰却问关切的话,应道:“好的很,只是莫公子身子抱恙实在让我担心。”扇子收在莫涵煦面前,屋子里漫起雾来,雌雄难辨的笑声此起彼伏。 “既然是要讨教武功,又说要入宫,便是各位寻嗣修士分开行动了?”他点了点莫涵煦的肩膀,笑颜仍旧,只是合着这般笑声,一如既往地瘆人。 莫涵煦微微一笑,缓缓答道:“明日,师弟进宫,秦公子会留在城中看望爹娘。”说的简练,清楚明了,没有丝毫破绽。 “甚好!那莫公子就在此好好养伤,我陪着你。”苏灵挥一个转身,得意而言语道:“对了!蜀城上好的伤药,我都叫人备好了,更可安心了公子。” 安心还是不安心,屋里的人瞧着缭绕的雾气,都没说话。“好啊,那既然这样,总好让我师兄先好好歇息吧。苏,大人。”会以慕微微弹指,顷刻空出一块没有云雾的地来,站到他面前。 两人身尺并无多大差异,可望着像是一阴一阳。横在房中,划了道界限。皆是笑而不再语,却无人做退让。 莫涵煦暗暗感受到那时与四足蛇对峙所起的灵流,正于地面汩汩向前,眼见师弟只是攥着拳头,动作幅度可谓“无一步”。 “以慕。”仅仅一声,晃动的木板渐渐没了起伏,会以慕像头无辜地小兽,转眸看向莫涵煦。与他不同,师兄只有在他认为危及的时刻,才会喊他的名。亲密无间的名,此刻代表着让他退让。 会以慕不是不懂事,他只是觉着应当削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苏灵挥的势气。 “苏大人,我师弟不懂事您是知道的。我们才刚来蜀城,歇会脚,我等会教训教训他。” 莫涵煦柔和地朝师弟一笑,殊不知这笑到了苏灵挥这边便多了一丝冷气。 苏灵挥自是聪明人,扇面张开,雾气随之散去,他鞠躬道:“多有叨扰,那小的明日再来拜访。”后边跟着一起来的鬼魂,撞开门扉,念念叨叨地等着主人出门。 鬼魂的言语诡异至极,在场的瑶海派弟兄们一个个拿着利器,面色凝重。 人和鬼不久就退了出去,见他们仍是紧张不已。会以慕道:“他不知习的什么术法,会操纵魂灵。主人不伤人,一般仆从不敢轻举妄动。” 前面光注意别人了,没想到站在自己边上的秦沫也发抖的厉害。想起来,上次见到这些魂灵之时,秦沫在楼下呼呼大睡。嗯...虽然睡大觉这事和他还有师兄脱不了干系。 秦沫第一次见,害怕也正常。“你们上次说的就是这个吗?”他语气实在不镇定,抖得每个字都发颤。 “正是,秦师弟是觉得有些不对?”莫涵煦却比起会以慕细心,察觉秦师弟的特殊。 毕竟查案多次,他常是最胆大的一个,区区两个鬼魂,不该会如此。 第66章 迫于结案(一) “应逢延,其中那个白一些的鬼魂,是应逢延。”秦沫紧扯着衣角,强压怒火,一字一句清楚道。 瑶海派的弟兄自然不认识,在一旁议论纷纷,想不起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物。 但会以慕和莫涵煦知道。在叶宅的侧房里,用稻草填上腮帮子的干尸,背后画着雕王的图腾,是秦沫曾经的隔壁邻居。 会以慕的脸色转为不可思议,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应逢延死在叶宅,叶宅已经烧了,如果要收起魂灵,按照他们所学,必然需要在尸体旁边,或是拿灵流和药剂追踪。 苏灵挥不可用常理论断没错,可是如果不是有意,又为何偏偏只带两个鬼魂。 而且死者的名单,陈国大臣比他们知道的要详细。 “不会看错,而且他穿的布衣,就是叶宅仆从的服饰。”秦沫信誓旦旦说道。 “白色的鬼魂,他的怨念并不深。难不成被杀的时候,是自愿的?”莫涵煦提出的疑问,会以慕也正好想到。 如果这般说来,叶宅的案子会更难。 和苏灵挥有关的话,不仅太子,陈国多少臣子会牵连其中。 再是想起豺狼与四足蛇,若日子再拖下去,不知这天下之大,会搅进多少个族群。秦沫站在那儿,终究是不出声响了。 自己曾经的邻居,如今沦为鬼魂傀儡,论谁想,都是万分难过之事。 莫涵煦继续道:“明日等他们来,我探探虚实。秦师弟,先安顿休息吧。” 今日一来,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苏灵挥和此事必定有许多关联。 或多或少,进宫和待在客栈这边,都定能查出些线索。 “大家都先歇息吧,我照顾着师兄就好。”会以慕拍拍秦沫的肩头,招呼大家早些休息。房里过不了一会,就仅剩下三人。 关上门扉,莫涵煦便开口问:“秦师弟,应逢延什么时候进的叶宅?” 要是早些年就进了叶宅,那就可以说是后时被蛊惑的。可若是和叶宅案子发生时间很像,也就可能是被特意安排在叶宅的后院里的人。 “应当是前年早春,过完元宵,我收拾包裹,他兴高采烈地和家人说:‘大哥,我要去大宅子里当仆子了,以后这家里老小都不愁喽!’当时他的妻子高兴,还给我们家塞了三个鸡蛋。”秦沫回忆着细节,忍不住眼眶就红了。 前年还见过面的人,变成干尸还不够,不知到底是何等办法让人被这个恶魔所用。 “秦逸别,徒悲伤无用。既然应大哥出现在苏灵挥周围,对于案子而言,那就是极大的线...”会以慕本想用进展来安慰秦沫,谁知被怒气冲冲的秦沫给打断。 “线索线索,你站在此位自然是如此!”他现在和理智并没有能够重合的地方,凶的会以慕不知如何接话了。 说罢,他便走到门外去,再没走回来。 房中便只剩下了病伤的莫涵煦和不知所措的会以慕。 “让他静会吧,无事。”莫涵煦看着会以慕道。 应逢延和他到底有多少故事,他俩都无从判断。个人的思绪,虽说是修士的大忌,可要生而为人,冷血无情,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闻不问,难以为之。 莫涵煦的嘴角惨白,会以慕没再多问,径直走到他身旁,扶他躺下。两人并未有多言,只是一个面色的变化,另一人便已知晓。 “你为何要冒这个险?”会以慕瞧着他,直白地问道。 “因为叶宅...” 师弟制止他的狡辩之词:“莫涵煦,你不会单纯因为叶宅的事,打乱我们说好的两天后再进城的计划。”他太了解他了。 可要莫涵煦怎么说,他早些来,内心的想法,是怕会以慕自己在蜀城,出什么状况。 伤的过重,无法顺灵,在木屋里辗转反侧,点着蜡烛亦无法安宁。爱人之后,他没法控制不去想念。 日日告诉自己,这些能畅快在他身旁的时间,不过是几年。 何时会被要求定亲,何时他会被要求娶妻,都是未来却又恍惚的已知。 忍不住的悲观,激得他更想护着他,多和他呆哪怕多上一个时辰也好。 所以,带着重伤,他依旧坐着颠簸的马车提前进城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早些来,比起迟来要好。”说出口的话,却是假意的淡定和佯装的自在。 会以慕眯眼睛看着他:“不会是那个仙子,这几日从会国到陈国来玩吧!看来你喜欢的真的不是我妹妹。” 躺在床榻上的人哭笑不得,“你瞎说什么呢?对了,你问过安落琼这几日妹妹如何了吗?” 既然他提到了妹妹,莫涵煦才想起来,妹妹的病况可好久没提起了。 会以慕点头说道:“每日皆有飞页。说是胃口好些,也不咳血了。昨日还说特别想吃糖饼,安郎上街给她买了。” 见他眼眸有些泪光,莫涵煦道:“等这里结束,我们就回去陪陪妹妹。”师弟所想莫涵煦都知。家人是如此,相安无事时牵挂一时,可若是伤病了,自然是希望能够多在身旁。 他珍视妹妹,又不能和他人多说。 带着使命来的陈国,没法无功而返。“好,”他笑着说道,“那师兄喜欢的仙子是不是常住在勍城,噢!是不是那个采茶女!”莫涵煦反问:“哪有什么采茶女?” “就是上次茶庄,她爹爹成了恶灵的那位,戴着花色头巾的。”会以慕仔细回想,脑中有个模糊的样子,但是瞧不清楚。 印象里是很漂亮的,微笑还是甜丝丝的。 他这么一说,莫涵煦记起来了。这号人不是已经过去好些年了? 莫涵煦道:“是你自己忘不了吧。你不说我都不记得有采茶女。”看来是猜错了,会以慕在心里苦恼道。 成天和师兄呆在一起,怎么的会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呢? 难不成是分着出去任务的时候,偷偷认识的仙子? “你明日准备几时让秦沫进侧殿?”叶宅的事更打紧,莫涵煦把话头转了回来。 “辰时三刻。”辰时是刚好的时间,等他在大殿坐稳与众大臣谈天之时,秦沫进来是最好的。 既然让他查查侧殿,也就是搜搜有关的文书,还有像在太子殿时一样特别的异样。 想来应逢延的事情估摸是能推动着他去做此事,本来翻墙进宫半推半就,如今倒是可以真正如此,不必担忧。但他的心态,会以慕和莫涵煦就没有确定的说法了。 莫涵煦道:“明日进宫,若是有紧急之事便飞页,我就在宫外。” 师弟瞧着他裹着纱布的胸口,现在的师兄宛如半个废人,武功几乎都无法使用。 “怎么了?”他瞬间看出会以慕的异样。 “无事,你早些休息。”他说的轻松,却是刚从床榻上站起来又坐了下来。 “这个你拿着,能防身。我二哥特地在流苏上加了护身符。”腰侧的玉佩拆了下来,塞进了莫涵煦的手心里。 “这...” 莫涵煦怎么好意思收下。 玉佩的护身符,在会国是只有王室才有的。对于会以慕来说,这就是家族的牵挂,和在危在旦夕时保命用的。可是,他就这么拆下来给了莫涵煦。 像是送好吃的一般,并没有思索过多。“师兄,我还是不放心苏灵挥。你现在法术不能正常施展,拿着玉佩我能放心些。”说完他就站起身,朝他一笑。 其实莫涵煦自己有备着护身的工具,完全未料到他会给这个。小鹿乱撞的时刻降落在伤口下的左胸处,隔着绷带他能听见快速跳跃的心。 目送师弟的离开,热气就不知从何处来了,热的面色通红,眼神不住往那块玉佩上瞧,越瞧便越欢喜。 第二日,会以慕安排了华丽的马车,还专门铺了些鲜花,极为隆重。 三人就此分散行动。苏灵挥站在门口,说是送会以慕进宫,实则还派了两个鬼魂跟着秦沫。 秦沫自昨日就没怎么言语,按原计划他去到老家后,会超近道到宫殿,翻墙到侧殿和藏书阁。可直到今日,他仍是拒绝交流,哪怕会以慕想要顺灵,他干脆是掐断他说话的灵流。 想来以前觉着自己和莫涵煦算是倔骨头,秦沫是最好说话的一个,怎么遇到此事,秦沫成了哑口不言的那个。估计是真的有太大的苦衷,无处宣泄,说出来无人能懂。 干脆会以慕想着就放宽心,多是焦虑也容易让人瞧出端倪。国府不远,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 刚下马车,会以慕就被簇拥着进了殿内,还好陈国的大臣没让宫人把他抬进来。这般夸张地欢迎让他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总觉着四处透着诡异。 “会公子是第一次进国府吧,这边请这边请!”太仆管的主管弓着背请他入殿。 “谢谢,我自己走无妨的。”会以慕看着边上跟着十几个仆从,局促地礼貌道。 殿是进去了,但布置奢华的仿佛到了节日盛典,不过会以慕在殿中就调整回来了。他心中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若是失误那可是大事。 背着整个江湖,以及叶宅全家老小的命案,再搞的纸醉金迷也还是不会迷惘。 各大臣待他坐下,才依个归位,上百位官员,看起来和陈大王差不多的待遇。常人遇之必然不知所措,但会以慕对这种场面可算是见的多了,谁叫他在会国是德慕王爷呢。 “寻嗣修士远道而来,稀客稀客!哈哈哈,我们陈国都是小排场,可千万别介意啊。”说话的正是陈国的大王,笑嘻嘻的样子等着会以慕接话。 “大王哪里话,陈国是大国怎么会是小排场呢。”会以慕作揖谦卑道。 “多谢修士谬赞,不过此次前来,还真是意外啊。”陈王说的意外,是因为仙修们已经很久没有下山派人到陈国来问事情了。 上次来还是会宸刚登基,算是核算雕祠损坏的情况,仙修亲自来了一趟。过去这么多年突然来访,确实让人吃惊。 会以慕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想从他的口中明里暗里知道来访的目的到底为何。用这非问而问,来让他缓缓道来。 以宾为主,可真是用心的很。得意的人到这个圈子中心,肯定什么都说出来了,特别是像会以慕这种年轻人,陈王可是算在其中的。 “说起来可真不是意外,毕竟陈国一向敬狐,仙修若是常来,岂不是遭陈国百姓议论。”会以慕喝了一口冷茶,微笑道。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本以为他定答不上来,定会说些来的缘由,谁知竟这般巧妙地转了回去。 把想法打回到原点,又把问话交给了上座。气氛凝固了起来,大臣们一个个无人敢言,待陈王开口。 “哈哈哈,寻嗣修士能来是自然是十分欢迎的。大家也别干坐着了,今日早朝孤特地让人准备了糕点,边吃边报吧。” 会以慕看着席坐上谁先吃点心,来判断各位大臣的权威高低。陈王坐着微笑,眼神暗示会以慕吃些糕点,不过位置上的寻嗣修士没怎么领情,反而是喝了几盏茶水。 “近日百姓们反应最多的是盐帮问题,大王此事,还是需要大家商议决定。”丞相见没人说话,他便先说道。 盐帮的问题?现在任何大臣开口,会以慕都会斟酌他们的用意。官场上,哪怕很是微小的动作,他皆不放过。 “盐帮不就是上次抓进监狱的那些,是百姓仍有异议吗?”少府主管接话道。 “收集的上奏各宗,讲的多数都是与盐帮发盐过少的问题。”丞相冷俊不禁道。和丞相一派的大臣们皆帮忙说道。 “平民家用的盐皆是不够,只是不知少府近日有没有多做了解。毕竟民生是主要,总归是要放到最先。” “是啊,我们去到他们家中,都是清汤寡水,实在有失大国之样貌。”一人一嘴的说着,其他人都看少府的大臣会如何解决,说起来这些可是难事。 会以慕在宫里呆过一段时间,知道要是民生不解决好,任何事都做不好。 因为国便是从民出发的,民若是不满意了,国不再是国。 会以慕坐于蒲团上,想着如何从这些话语中切入与叶宅有关之事,句句话都过了脑袋,可还没想到开口的话头。 “既然是如此,孤今日回去重修与盐帮有关之法条,为民谋利,本就是应当。”陈王吃完那块水晶糕,慈祥地笑道。 第67章 迫于结案(二) 边上服侍的宫人凑到会以慕耳旁,贴心道:“会修士,我们早朝都是这般探讨,很是为民。” 他想说的是陈国做事向来没有不为百姓,几年来都是恪尽职守。不过,这种场面话,要会以慕演也可以。 说的轻松,做起来可没这么容易。 “除了此事,还有什么事要上报?”陈王说完后,再问了一句。这次便轮到管理刑事的法廷尉竖牌要上报。 正是会以慕所期待的,歪打正着,刚好他可以从中追问。 “刑事之事,仍是追踪叶宅旁的乡民,发了辟邪之符后,说是好了许多,也不会有鬼魂的哭嚎了。只是几日前前去探查,发现多数偷盗之人都住在废墟那儿,倒是觉着很诡异。” 法廷尉说罢,把今日的公文递给宫人,宫人快步给到陈王面前的木案上。 居然讲的就是叶宅。这话说的会以慕不由地细想,是巧合,还是有备而来。再等会,沉住气来,会以慕心道。 “嗯。”陈王拿起公文详细地查看,朝中官员又陷入了寂静。 只有法廷尉站在那儿,等着陈王审阅公文。 时间正好,会以慕想好了如何询问,道:“有扰陈王,师父有和我们提起过叶宅之事,听法廷尉这般说法,可是进展不顺?”他问的含蓄,神色控制的都是疑问在面上。 看着人畜无害,实际心有城府。 “并非不顺,实则是已经判案,周围的乡民之心还未平复。这不还聚集了些犯法之人,借着所谓流言蜚语以此来犯法条。”陈王放下公文,回复道。 “噢!原来如此,但我听说,这叶宅是一家老小都被人杀了,可是真的啊?” 会以慕这话一问,大臣们的眼神都变了,连一直笑着的陈王也不再带笑,瞬间阴沉下来。 人人都知雕王与寻嗣修士皆是最有礼节,问出此等话,说来对于陈王和陈国各位都是脸上无光的。 难道堂堂会王爷不知道?不可能的。 即使再是放荡不羁,这种场面怎么说话,会以慕是再懂不过了,但如果这招激将法不使出来,见不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根本问不出任何事。 人总是慌张了才会露馅,会以慕掐着这点,等待陈王的回复。 陈王不愧是王,不过半刻,阴沉又转为礼貌,开口道:“江湖上各处是流言蜚语,叶宅等人在之前犯了陈国律法,囚禁了不少时日是真。但人被杀,我们的判断是仇家所做,或许会修士还知道他家那个发疯的小儿子,陈国已满城公告,极力缉拿。” 会以慕心底佩服,这应变能力。但是,到底是否说谎,也是一测便知。他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回以微笑。 “会修士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这下轮到仍然站着的法廷尉为陈王反问了。 话中有话,意思是,我王已说的清楚,前刻你便有些无礼,若是再问恐怕是真的有失礼节,切记要自重。 “陈王都已说清楚,自然不多做过问。不过,此事不过是好奇,师父让我们来的缘由是为别的事。”会以慕自然是笑脸相迎,逢场作戏。 “噢?仙修想要问的到底是何事?”陈王的语气听上去并无异样,但比起前时的用语,实在是冲在词上。 会以慕是来争取时间的,自然胡扯蛮缠怎样都可以。 毕竟昨晚莫涵煦半夜还专门唤他,让他进宫放宽心,就这信狐狸的国度,大臣们自然也是精于算计,说不出什么真正有效的信息。更何况,这案子陈国恨不得瞒天过海过去,怎会让人知晓其中缘由。 假意回家的秦沫已经翻墙进宫,绕过主殿,往偏殿径直去。为了防止朝中有人也会顺灵,两人便并未交流,而是各行其责。 “据说烨玄雕嗣快建好了,特来祝贺。雕族与狐族向来和睦,这几年的礼物都是托人送来,此次趁着难得,便把今年的礼物亲手送到这儿,以表问候。” 会以慕招呼那几个乔装成仆从的瑶海派兄弟,他们抬着几箱礼物进了殿。 陈王示意宫人前去核查,每个箱子都装着不一样的贵重宝物,更是有丝绸衣物和护甲等。上百件,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大王,都已查验清楚,皆是上好的宝贝。” 宫人揣着碎步走到陈王边上,耳语道。 即使是假意,但做戏就要做真的,重金筹来的礼品肯定不会差。会以慕站在那儿,端正且胸有成竹。 前刻已然试探,叶宅的事与朝廷之人必然脱不了干系,既然说到雕嗣,聪明识相的不会就把叶宅落下。 毕竟在这儿叶家是最大的信雕家族,要是大家族垮台了,王室必然需要找办法有一个新的为雕王立足的点。 烨玄雕嗣就是给雕王的补偿,于礼而言便是如此。先行一步,倒是看众大臣神色仍是不安定,起到的效果果然不错。 寻嗣修士是要个说法,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看似风和日丽的大殿,实则深藏暗刀。 “雕嗣自然是要好好修筑的,我替狐仙谢过仙修的好意,有心了。”陈王不再笑,而是庄重语道。 “只是来的匆忙,回去还有别的事宜,本应该去新修的雕嗣瞧瞧的。”会以慕恭敬行礼道。 陈王应当是听他说来没有要前去探嗣,放心许多,重新柔和道:“修士下次等新雕嗣修好之后再来也可以,孤随时欢迎。” 会以慕行礼道:“谢过陈王好意。” 殿内如此,偏殿却是另一番景象,秦沫牵着符丝进了房间,发着微微蓝光的耗子爬上高高的书台,掀开卷轴,仔细看着其中的字迹。想看看是否有线索,只是翻来翻去半天,也就瞧到的都是些古书典籍,与叶宅毫无半点关联。 只是这偏殿居然没有人来人往,倒像是没人住的地方。可是外边的院子和探到的地板皆是干干净净,还有一张华贵的床榻,边上摆着红木的化妆台,放着一面铜镜。 难道住着女子? 偏殿靠着主殿,却不算在后宫中,秦沫想着皇室何人能住在此处,思来想去中,就听见了几个女子的声音。 着急之下,他躲到了殿的旁侧,掐断了符丝。“寻嗣修士居然来了,这么稀奇的事,真想去瞧瞧。”一个女子兴奋地说道。 “是啊,据说那修士是会国的王爷呢,生的可俊俏,是绝世的美男子!”另一个女子点头回应道。 “小声些,进屋吧。”穿着华服的女子摇摇头,温柔责备道。“公主,这是!怎么蒙着面的!” 其中一个侍女发现了他,秦沫做事向来鲁莽,没多做考虑,就挥了符丝出手,两个侍女都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穿华服的那位明显吓坏了,只是一时没大喊,秦沫再是一招符咒贴在她的肩头,限住了她发声。 “嘘。”他掩住黑布,手势道。女子瞧着他,见他眼眸,眼中微有泪波。 她觉得他好生熟悉。 他也一样看着她,在大门口,分明知道被人发现是危险至极之事,是会失手。可他却挪不动步伐,他也觉得熟悉。 衍生到这大门,看的时间越长,越觉着曾经来过这儿。风吹过,阵阵呼呼声。“我...我就是...”他见她透亮的眸子,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打扮成这样,解释也无用。女子又是摇摇头,走到门口,将两个侍女小心移到墙边,手势道:这里不会有别人来。 示意他跟她进房间,但秦沫自然是很谨慎。犹豫着没有进门,摆手拒绝。 不过,他唤出一个和自己等身的符丝壳子,以作尊重跟着她进了房间。女子对他并没有防备,只是带着“他”走过房间的各处。 “他”一旦停下,就微笑地带“他”仔细参观。偏殿里头并不像他们分析的那么复杂,所谓多的藏书,几乎都是服饰的,关于花草的,秦沫牵着符丝特地留意了,里边的几种专门做了标记,皆是兰花和太阳花类似的。 但仅仅几种花草似乎看不出什么,但在放花草的地方,“他”看见了纸娃娃,雪白的。 “等等,这是你做的吗?”秦沫直接的问话,还带着些严肃,换做别的姑娘估计都得皱眉。不过女子只是又甜笑,摇头回应。口型道:这个是江府送来,保平安之物。 秦沫追问道:“江府,可是江大人的江府?就是...财政大人。”姑娘朝那个淡蓝色的人形点点头,表示正确。 在陈国,这个纸娃娃已经见着三次了。虽然此次不是红色的,但是眼睛的画法,和之前的如出一辙。秦沫稍作思考,就瞧见女子着急地在符丝前比划着什么。 “他”见她紧张,笑笑再问道:“可以再说一次吗?” “他”轻轻揭掉了她肩头的符咒,姑娘慌忙道:“就是...”突然发现自己能发声,女子望着他眼神询问是否可以。 “说吧。”秦沫被她的举动可爱到,笑得更明朗。 “公子别这么高兴了,早朝就要结束了,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这殿有个后门,你可以绕出宫。”姑娘说的却着急,想下一刻就带他出殿。 听她这么说,秦沫真人走进房间,轻功到她面前,靠在边上的书柜上,道:“你的意思是早朝之后有人会来偏殿。” 他慢慢靠近姑娘,闻到她身上的香粉味,是一股很沁人心脾的味道。姑娘红着脸,僵硬地处在原地,结巴道:“是...是大王..会来瞧一眼...” 秦沫靠的这般近,并不是为女色,而是为了仔细地瞧她的面庞与后头的发簪,分析道:“女子于宫中,住在偏殿,不在后宫,太子却在。你不是妃子,看年纪也不是长辈,难道?” 难道是公主。 只是这么多公主,怎么就她搬到偏殿,陈国的偏殿修的可是豪上加豪,住上三四个人不是问题。 可若不是公主,何人能住在偏殿,这儿离主殿最近。虽然边上不住人,但朝堂各种事包括文书公文,大王都会在主殿批阅,必然是大王最信任的人之一。 “公子,先别管我是谁了,先出宫才是正事。”姑娘听他这么一说,比起前时更加着急了,急得不知该怎么做,只得往后退几步,去开外人并不知道的侧门。 秦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觉着即使有人来,可自己没查到东西,走不得。 姑娘看他一动不动,还饶是有趣地瞧着她看。 直接上手拉住他的衣角,带他去到房间。“把自己裹起来躲一下吧。”她说话很温柔,分明应当是一句急促的命令,在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安抚。 向来争强好胜的秦沫瞬间没招了,看她急得通红的脸蛋,一种不知如何说的感受涌上心头。他倒是受用马上钻进了被褥里,将自己裹了住。 姑娘这才安心,出了房间上了锁,小跑至门口,见侍女们都揉揉眼睛一脸茫然。 “公主,这是...”她们想起来前面有个穿着黑袍子的人,赶忙站起来检查公主是否受伤。 “无事,等会父王来了,就好好迎接。”公主让她俩站好,面上云淡风轻,像前刻的事并未发生一样。 早朝过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会以慕拖延了不少时间,只不过得到的消息不过就是叶宅已然结案,但法廷尉仍会派人去到附近查看情况。 具体的在大臣中并看不到什么异样。只是有一点奇怪,今日财政大人江栓严因病请假,全部大臣中就仅仅他未到场。 会以慕算是在宫中呆过不少时间,有时和二哥聊起大臣等等,江大人都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说是纵使有交情却从未见过,可说起来他是陈国的重臣,应当是经常出席重要场合才是。 今日又是未见,不得不让会以慕心生怀疑。江府难不成藏了什么秘密?还是说所谓制衡,不把陈王放在眼里? 江湖上有传闻江府会锻炼修士和打手,但都隐藏着,到底是谁归属江府,无人知晓。 闲散的修士也没有听说有在江府拿过什么奖赏。 本来江湖就是风云莫测,更何况是江府所安排的人手。不让大家知道也能理解。 但若是用这一点浑水摸鱼,在这儿找到做手脚的方式,那叶宅的事,他们便脱不了干系。 第68章 所寻之人(一) 不过会以慕还不敢深入想,毕竟若是深入想这件事,意味着牵制皇室的江府在其中,可以定义为整个陈国都在意图抢夺消逝雕王的位置,想要称王称霸。 这事成真,必有大乱,宁可不发生的好。 秦沫虽然躺在床上,但符丝却可以随便移动,他借耳听听门口动静,听着她们唤那姑娘为“公主”。 异样的情愫蔓延至脑中,他不知是何时封存的那段记忆,像是金锁被打开,竟然他看见自己身在宫中的样子,年纪不过五岁。 而这段记忆里,就有那位姑娘,小公主。笑意盈盈,劝他别再爬树看星星。 记忆一闪而过,他不确定那是幻觉,还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他什么时候在这么小的时候进过宫?只是那种无法诉说的熟悉感环绕在周围,不是心动,而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是老友想在日后都能生命中存在的感受。 那份十分不真实的宿命感,扯的秦沫没心思去想叶宅。他陷在深深的矛盾中,一面想着这殿中奇怪的点,一面想着怎么能和公主再多说几句话,解答他的疑惑。 “艺纯,怎么在门口等啊。”陈王不过一会便到了。 “小女知晓父王上朝辛劳,所以特地在此等候。”她声音甜甜的,很是动人,自然陈王也就不怀疑有何不对了。 他俩嘘寒问暖了半晌,秦沫听着就很是生疏。像是这个不是陈王的女儿,倒是别家的小姐一般。 这份不亲密感,直接表明了,陈王并不是经常来这。 但前刻公主的慌张,与现在的状态一比,那就是这儿掩藏着什么或者保护着什么。 公主对自己态度之好,加上那莫名而来的亲近感,秦沫更是偏向这儿在保护着什么。而且是陈王都不能确定的东西,还要次次亲自来访,只为了明了此事。 “孤让御膳房那边好好整顿吃食,公主怎能天天吃粗茶淡饭。”陈王体恤道。 公主笑而言之:“父王有这个心,女儿领了。不过,都吃这些吃习惯了,富贵的反而觉着没这些好食呢。兄弟姊妹们都是长身子的年纪,让御膳房准备的给后宫送去可好?” 陈王浅笑道:“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孤真是修了半辈子得来的福气。” 吃粗茶淡饭,住偏殿,也不与兄弟姐妹们一起。秦沫就知道陈王说的话有多假意。若真是疼爱,恐怕早就和对太子一般,毕竟对太子,那是专门筑了太子殿,供他单独居住。 瞧不见公主的面色,恐怕就能感受她心中比起其他兄弟姐妹的心酸。 “那近日来这侧殿还住的习惯吗?”大王又问道。公主再是笑笑,点头道:“自然的,这儿安静且放着各处典籍,女儿很是喜欢。比起从前的院子,侧殿更是清净。” 大王环视周围,眼神停在后面的门处,盯着瞧了会,转头回来与公主相视一笑,温和道:“那便好。” 以前公主不住这儿,那这偏殿应当是大王疲累时休息的小“寝殿”,若没猜错,陈王时常来是怕这里的秘密被暴露。 秦沫在被褥里思索,想着与叶宅一案的关联。 叶景山逃之夭夭,且不知道人在哪。狼族的化人这次进城完全没有看到身影,没出现过一般,无影无踪。 韩之渊是被抓走了,但也没有任何消息和风声,哪怕会以慕已经安插陈国的眼线到牢房附近,不过按照回来的情报,关押重犯的大牢都没有韩之渊这号人。 最有关联的人皆不见,只怕是内部有所串联。不知陈国王室种种做法到底是维护自身,还是隐藏。 “时候不早了,孤去后宫用膳,你也先行用膳吧。”陈王说完这句便起身要走,公主仍是笑着的,可眼中的失落无从演示,笑容僵在面上,宛如一张面具。 “好,父王。”她开口所言,陈王并未回眸一看,而是急匆匆地离开了。于前刻所现的亲情全然不同,如时光泡影,抑在刺人的阳光里。 侍女见公主神色难过,安慰道:“公主,大王他兴许是上朝累了,你想,如今他常来看你。比起从前,那不是...” 公主往房间走去,轻言道:“不必多言,”她转过身子,“你们去膳房拿吃食吧,对了,今日拿个肉包,再多些咸菜。” “公主...”她们本想问说,公主从来都吝啬吃肉,怎的今日,想起吃这些了。 终究还是未问。 待听她们走远,她赶忙冲进房间里,与前面的端庄截然不同,焦急地把秦沫从床铺里翻出来。 “你快些走吧,这儿不安全。”与他面色对上之时,公主就慌乱说道。 秦沫皱着眉疑惑地问她:“公主为何担心我的安危,难道不应该是把我送到你父王面前?” 公主着急着说话,不免颤抖道:“不可以,也不能。送谁都不会送你的。” 不会送我?如此肉麻的话,从陈国公主口中说出来,秦沫有些难以置信。 他呆滞在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瞧着他的眼睛,千言万语都在簇起的眉梢里。 “我不想你受伤,这里呆不得。你快些走。”她再次斩钉截铁道。秦沫却是越过她看到了窗子上挂着的两个纸扎人,又是白色的纸扎人。 他甩开裹在身上的被褥,忽然想起什么,自床榻上站起来,开起门扉,直直向后门奔去。 “公子做什么?!别...别去!!要走,要走侧门!”公主提着裙摆跟不上他的脚步,待见到他的人影,后门...已然被推开了。 整个后院,挂满了雪白色的纸扎人,四处皆是。甚至在地上踩烂的,完好的,破损的,全画着黑漆漆的豆点眼睛。 院中有一池塘,上面浮的纸扎人是红色的,远看与叶宅挂的一模一样。 公主见他脚步移动,冲到他面前,张开手拦住,道:“求你了,别进去。” 实在太奇怪,前刻她还说让他快些离开,这门分明比侧门要更加方便走动,却不让他再靠近一步。 “秦逸别,快离开吧。算我求求你。”她带着哭腔的语气,唤他的字,可在秦沫印象里根本没有这位公主。 “为什么你会认得我?” 他往前一步,公主就拦一步。 “你到底是谁?这些纸扎人,根本不是辟邪的对不对。”秦沫说一句前进一步,小小个子的女孩子怎拦的住他。 公主站在门槛处,硬塞回泪珠,慢下来说道:“我说,我说,求求你,千万别再动了。” 面面相觑,她顿了一会再开口:“纸娃娃,都是苏大人定时让人送来的。这后院,父王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不能进去。若是踏进一步便会有邪运缠身,重则身死。” 对于秦沫而言,陈国宫中发现如此,一是震惊,二为惊喜,预示着叶宅的事定会有更大的进展。 “公主请让一让。”他听完点点头,自然是知道怎么办了。 “不可!!”符丝已牵进了后院,开头处是一只眼睛,秦沫将右眼所视放在了符咒上,活眼所看,能更为细致。 地上并无异样,可行到靠近池塘五寸之处,秦沫的眼睛就如放在火上烤那般巨痛。 身在王宫无法大声喊叫,疼痛扯着他“咚”地跪在地上,迅速用灵流抽回眼视,淡蓝色的符丝折在门槛上,熄灭了颜色,飘散在空中。 “秦公子,没事吧,秦逸别。”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一股脑地窜进他的脑袋。 支离破碎的魂灵;一条火红色的狐狸尾巴;穿着龙袍的男孩趴在篱笆上,女孩唤他下来;中殿坍塌的景象。 头皮发麻,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些是幻象,但实实在在的感觉,就是曾经的亲身经历。叶家人的宴席,狐仙,那个哭的泪流满面的女子,满手的鲜血,赤狐的真身。 杂乱的一切却催秦沫落泪,他不知为何会哭,不知为何如此心疼,为何比前刻灼烧眼睛来的更痛。公主扶着他,秦沫哭的像个小孩,悲怆地没法停止。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认识你吗?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公主许久才再开口,下定决心道,“我知道你认不得我,我也不能在世人面前认得你。毕竟,人人都要忘了你,他们也想我忘记,想我彻底记不住你。不过,无论如何,不论多坎坷,你成了寻嗣修士,真正能潇洒自在地活着。能这般就足够了。” 秦沫抬起头,见她微微蹙眉的模样,实在难堪。 他应该不懂才对,他应当听不清才对,可公主说的字字句句撞进心房。心下的感受,仅仅是可悯。 “这一池子原本也是白色的,待我知道叶宅被灭门后,一池的白色就变成了如今的血红之样。” 她见他不停盯着池子,久久无法出神,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有人逝世,娃娃成红。那么这个后院就是一个祭台,一个血盆大口。里头藏着的东西必然是吸血之物。 “你是不是见过狐仙,狐仙是不是来过偏殿。”秦沫拔出胜者横在她脖颈,他问的这般确定,就像是突然觉悟了一般。 她没敢多动,使劲让自己不发抖,振作道:“没有。”秦沫再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摇摇头,撇了一眼剑柄,还是说道:“陈...陈艺纯。” “告辞。” 秦沫归剑回鞘,起身就要走。顺手揣过前面翻找到的花草书籍。陈艺纯无法大声喊他,只听得他远远的回音:“谢过公主,日后再来。” 再说和苏灵挥呆在一个房间的莫涵煦。 欢脱的是苏灵挥,他让人特地备了好菜和滋补的药品,甚至还带了蜀城有名的名医。 莫涵煦心中并非不待见他,但因为已有心爱之人,无论男女,他都自觉拉远几分。特别是像苏灵挥这般狂热地讨好他的人。 先不谈是情爱还是说仅仅为仰慕,苏灵挥的武艺非剑术非拳脚功夫,而是依附在魂灵身上的操控之术。 江湖上对他的争议非黑即白,也有些与仙修这般中立的。 不过都因为他和陈国皇室关系紧密没办法做什么真正的评判。 “谢谢苏大人关心我,这次约你在此见面,是想问问你当年,为何对我的武功这般感兴趣。”莫涵煦接过他手中的补汤,礼貌道。 他知道次次见面,苏灵挥都想提及初次见面。奈何他没时间听他说,而且当时对他也不熟悉,于是没心思听说。说起来,除了案子,莫涵煦最上心的就是会以慕的事,发呆的时间都在想怎么给他盘头发。 苏灵挥因他问此事,更为开心,滔滔不绝道:“哈哈哈,果然你还记得。那可说来话长,当时比武众人中,唯有你是眼见南边人,实则草原之主。穿着小芗的服饰,拿着断裂的短剑便上了场,英姿飒爽的样子让人难忘。你在擂台上丝毫不给我留面子,行云流水的剑法是女子的柔和独学,天下见过一二,但在莫公子手中又融入了男子所特有之骨气。” 不过莫涵煦并未在好好听他说话,而是在瞧他边上那些魂灵的行动。本该普通人是见不着的,苏灵挥对他向来没有戒心,带着魂灵就来见他了。 魂灵也瞧着他,不过没有什么行动,只不过是对视了一会。 跟在他边上的一只是狗,还有一个女子。这奇怪的侍从,莫涵煦也不知他的用意。 “还有行云流水的掌法,实在是太扎实,没有一步是虚的。比起那个什么会国的太子,不对,他应当是第三个儿子,那可真是不要好太多了。就你的武功之绝,当年我可是一眼就看中了。所以啊,这寻嗣之路这般无聊,不如跟我一起学习魂灵之法吧。” 苏灵挥走到他身边道,却又不敢靠的过近,保持着小段的距离,仔细听他的回答。 碗里的汤药见了底,莫涵煦其实也在思考,如此问题该怎么答。 就是怕他不想回答,会提前准备离开,那对两个师弟的安危可谓是困难。 第69章 所寻之人(二) “那不妨和我聊聊吧,这般之法,师父确实也是未触及。”莫涵煦说的话半真半假,想了解不是因为真的想学,但是想知道缘由或许会对案子有所帮助,而且本人就在这儿,正是刚刚好。 “莫公子当真想知道?”苏灵挥确认一次,像是防止他有啥端倪。 不过他清楚莫涵煦的为人,骗不来。 “自然。”莫涵煦将碗一放,眼神柔和下来,慢慢道。 这下苏大人肯定是信了,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起来。动物魂灵基本都是净化过的,归从于狐仙的一些死去的魂灵。 黑色的魂灵自然是恶灵,按照等级驯化,驯化时间有时间不同。 所谓操控,就和木偶类似,不过需要的内力很多,还会耗费心力。 他知晓这些并非有什么奇闻卷书,而是偶然一次运气间所得,发现制服恶灵,并非一定要赶尽杀绝。而其他灵物也可以为此法所用。 “可这法子如此伤身子,为何苏大人仍是坚持修炼?”莫涵煦问的话中,颇有关心。 为此更是降低了苏灵挥的疑心。被问之人大笑道:“哈哈哈,这道理莫公子自然是懂的。这江湖之上,要有一席之位。法子只有两个,超过他人,自创他派。” 说到这,自傲不已的苏灵挥竟叹了一声:“人有武心却施不得,断然是超不过他人的。” 这句话莫涵煦知道背后含义,他说的乃是自己的武资,若是心向武功却毫无资质,过的定然是甚苦的。 虽然不知苏大人的身世,不过比起他和会以慕这些王族,自然是不可比的。 瞧不出他练武多久,不过确是有巧心所为,倒真有几分智慧。莫涵煦自然是并未真的认同他说之事,甚至即便不算是禁忌之事,也依旧会是法章所不认同之处。 这便知晓了,苏灵挥一向气傲,实际不过是因为想有立足之地。可他这般争强好胜,确实容易过度所修习。若是有人引导还好,可若是做他人座下之人,难免不会生异心。 “苏大人说的有理,确实如此,”莫涵煦点头道,“不过为之身子,大人还是得多加留心。” 苏灵挥笑将起来,那颗黑痣也跟着扬起,他的笑听着瘆人又多有苦楚。常人闻见定是吓的魂飞魄散,莫涵煦却是面不改色,还坐着慢慢地抿了口茶。 “莫浓繁,你可知,关心人的话,我是第二次听。”苏灵挥仍是笑着,笑亦是哭,哭亦是笑,说的话语是感谢,又不像。他身旁的魂灵忽然间不见了,渐渐地苏灵挥周身燃起漆黑的灵流。“瞧瞧,哈哈哈,这辈子都得带着,可怕吧。” 莫涵煦只觉可悲,急于修炼,自然会折损自身。若非旷世之才,这利用魂灵的法子,定然会有极强的负面功效。 “不可怕,日日与魂灵对峙,当修士早就习惯了。”床榻上的人回答淡定的很,倒有点让苏灵挥措手不及。他的苦笑这般就被戳穿了,伶牙俐齿竟一时不知如何说。 “修炼各门功法自然是会有所不同,苏大人这般的黑色灵流,若是真与恶灵打斗,还能威慑不少。”莫涵煦见他未说话,补充地夸赞道。 从前外交所用的语句,今日用着还是挺合适。 “你当真如此觉得?!”苏灵挥甚是惊喜,比起前刻的不知如何再说,到现在黑色滚动的灵流险些把他的躯干都遮盖。 黑色之处,幻化成人形与动物之样,朝莫涵煦冲过来,接近其身时缓慢起来,绕着他,仿佛得了新主,想要靠近再靠近些。 “说的自然就是此意。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请教苏大人。”莫涵煦如今用不了灵流,内力同样因伤无法运转。 哪怕这些恶灵与魂灵再难缠,需给苏灵挥面子就定然不能出手伤他们。 苏灵挥听他居然还有事想聊,面上更多了些欢喜。 “莫公子大可相问!”和他聊了这么多,自然知道了些,苏灵挥自练武来,就是有名的武痴。试探大半,名副其实还比莫涵煦想的对武力和法术更为痴狂。 他的官位与囚犯颇有关联,这般看似是疏而不漏,哪怕有叶宅死去之人为他所用,一是无修道之人认不出,二是修道之人也未必见过叶宅的一家老小。 似乎这么看,和他并没有直接瓜葛。也不会背负人命。 “前几日来客栈,听闻食客们谈论到江府,便想起之前师父与我们所说陈国的兵权有所分割,一半的兵权置于江府中。这陈国有勋贵士族百余,为何会选江府为王室之后盾呢?”莫涵煦思索片刻,疑问道。 站着的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即使再是敬佩,可若和陈国王室有关,答案也需斟酌片刻。 苏灵挥放出了魂灵,收回了那些黑漆漆骇人的灵流之柱,缓缓道:“莫二公子有此疑问,必定是思索已久。其实啊,这江府乃是陈国初立时就在的勋贵人家,以前的老陈王为了子嗣不争兵权,把各部的兵力都均分给初时的贵族,可惜其他的贵族有的太弱根本管制不住,有的则是想集结造反。最终还是江氏与老陈王一同处理好了兵权之事,所以自那以后,兵权的一半就归为江府了。” 归为之后并未逆反之心,看来是真的忠臣。怪不得江府这些年出的修士,也各个在江湖上有头有脸,且都不加入派系,是尊江府一辈子。 莫涵煦浅笑:“我竟是未想到这层,多谢苏大人解惑。咳咳...”坐着说上好几时的话,伤口不由疼将起来,体内灵流和内力运转不周,刺的阵阵咳嗽。 不知他们在宫中可还顺利,自己至少要尽力拖延住苏灵挥的时间。他向来警觉,若是被察觉定然会去大肆搜查。寻嗣修士倘若不撒谎进宫,背负罪名,恐怕还会被踩上一脚。 师父当时托付,历练最为艰难,定要做到最全。“莫公子是又拉扯到了伤口,你不必担心,我苏扶游在宫里还是有些职位,这就为你请医官。”苏灵挥说着就要离开。 “不必了,苏大人。我们随行有专门带医女在身边。阿娴,咳咳...”莫涵煦拦到,轻轻唤一声,外头守着的女修便听到了,门扉顷刻打开。苏灵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定在原地了。 胸口翻涌,莫涵煦坐不住了,身子猛地就要倒下去,想用手运转灵流,才刚抚上胸口,便呛出了满嘴的血。 腥味昏人神智,他想吐,脑袋却想着该如何再问些话。 “你们几个女娘,速速告知我,莫公子是如何受伤的...”苏灵挥想凑近问问,女修抬手意为不可凑近。面纱瞧不见面容,可瞪着的眼睛已然明确。 “苏狗屁!你是不是伤了我师兄!”随之而来的是少年郎的大声质问,苏灵挥刚刚转头,就碰上怒气冲冲插着腰的会以慕。 如此一来,莫涵煦是安心了,不过,又怕师弟想要为难,硬生生坐起来拿手指封了六脉。 封六脉意味着莫涵煦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用不了灵流和内力。但此举能稳定灵流和内力的流动,至少不会因为动气而伤到伤口。 “不得为难贵客。”女修拿来的水盆本来是要擦拭血迹,怎知因为着急说话,莫二公子一口血吐进了里头。 好在师兄嘴快,来人刚拿出神榕木,灵流止在指间。“算你运气好。”这少年郎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参加完陈国早朝的会以慕,他把木条收了起来,眯眼瞧苏灵挥现在身边的一个小孩子模样的魂灵。 这孩子,还颇有几分像陈王。兴许是刚刚见过陈王,帝王之威仪,连大臣操控的魂灵也这般像吗? 莫涵煦见师弟并未真的出手,松了口气,温和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伤实在伤的不是时候,可能没办法留苏大人一起用膳了。”道歉的态度诚恳,咳血后力气虚弱并非演戏。 “莫公子愿意与苏某一叙,苏某已是心满意足,本无意留下用膳。”苏灵挥对今日讲话满意,甚至得了第二次关心,自信更加。 他看不惯会以慕,会以慕亦是看不惯他。留下用膳,徒增怒气,也是没必要。 “那就慢走不送了,苏狗...大人。哈哈。”顺水推舟,师兄可真是给我留了个好接的话。会以慕等他话音一落,立刻说道。给留面子什么的,苏狗屁是定然不行的。 莫涵煦知晓师弟的脾性,只是现下若是这般待苏灵挥,怕会留下待人不周之言。 “苏大人,师弟向来口无遮拦,实意为苏大人能一路顺风。”床榻上的人虚着声音解释道,苏灵挥今日倒是不想和会以慕多费口舌,话也没回,仅仅作揖,甩过广袖出了门扉。 人是离开了,女修却挡在前面摆起了阵法。 师兄弟不知为何,忽然间,稚嫩的童声传入耳中:“哥哥,嘿嘿,哥哥。” 会以慕将神榕木,刚要挥下去,瞬间被撞开了。好在有做准备,至少还没摔着。 仔细定神一看,此孩子非人,这不就是前面跟在苏灵挥边上那个全身黑漆漆的小孩?!主人已走,为何他会留下? 难不成是苏灵挥故意给的下马威。 此刻见到却已是全身雪白,连孩童的头发都是全白的,看样子,小孩应当是很小就故去了,暂且仍不知到底是当了恶灵后有长大,还是去世之时就是五六岁的年纪。 恶灵指着会以慕,又指向床榻,咧嘴笑着,空灵地问:“你是哥哥,你也是哥哥。你认识我哥哥吗?” 语毕,女修被凌在了空中,脖颈上黑漆漆的断手掐的她们,出不了声音。 孩童站在那儿,瞧瞧上面吊着的人,嗤笑道:“你们死过吗?有见过我哥哥吗?” 木定,行后木意。会以慕三指所到之处,皆定不可动,房间内除了莫涵煦未定,女修们在半空没有再被掐住,转为被迫悬着。 那恶灵使劲挣脱,变换三形。 女童幻为两男一女,长的十分相似,环环将会以慕和莫涵煦绕在中间。 “无耻小儿。” 三灵既出,果真是先朝受伤的师兄去。 “蓝杫!” 会以慕心想,你能化形,正好对上我,蓝杫和神榕木,能应付的过来! 莫涵煦在床榻尝试点开六脉,还没起手,恶灵已经爬在床榻上了。手想撑着床,至少挥拳斗上一轮,可是胸口巨大的伤口不允许他再出手。 眼看越逼越近,会以慕边打斗翻滚,边语道:“师兄,玉佩护身!” 玉佩藏在枕头下,莫涵煦身子本就半倒着,微微伸手就拿到了。恶灵见到贴身玉佩,便破碎一处,无法再集。 恶灵的主体被木定定住,无法动身,衍生出来的附体在房中四处乱窜。 不过这恶灵的法术并非在于变换多个样子,竟是在这手腕上。 好好一个女孩子,是因为砍手失血过多而死。难怪变成了恶灵,会以慕心想。 汩汩血流,印着她生前的痛楚,看着小小孩童,操控红色血液,犹如水流朝会以慕冲过来,“还我哥哥!”她撕心裂肺地吼叫着,打落了与其中一个孩童纠缠多时的蓝杫。 会以慕的一手不幸被绕住,“木破。” 他抓回神榕木至手中,甩向癫狂不止的恶灵,神榕木融了灵流,瞬间破开了那管状的血柱,血流从红变黑,黏糊糊地落了一屋子。 也溅了房中人一身。一来二去,神榕木横在她面前,她动不了,会以慕也近不了。 居然这样还是没一点怨念消除。那恶灵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浑身是黑点子的会以慕。她不说话,看容貌,和陈王十分相似。 “嗖”的一声,孩童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股青烟,漫在房间里。 会以慕赶紧给女修们解了恶灵设的束缚,“你们没事吧。” 会以慕询问之后,一等她们点头,便径直走向床榻,见师兄还是惊魂未定,躺在被褥旁,望着梁柱不言不语。 会以慕看他空洞,回头语道:“你们先退下吧,师兄我会照料好。”房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师兄虽嘴上从不曾说,但骨子里甚是自傲,对于恶灵,几乎次次都是冲锋在前,何须他人护着。 第70章 所寻之人(三) “莫涵煦,你又是想多了吧。我就知道,你觉着现下连一个恶灵都得年纪最小的我出面,你心里就是万般过意不去,自责着,又不肯说。”会以慕知他心中所念,反正房中无其他人,说了倒也无妨。 “并非。”莫涵煦含糊地抵赖,伤口在身,声音也是说不响的。 他只是觉着,如此见师弟,人心,会越陷越深。 护佑又何尝不是无可言说的在意,现下的莫涵煦总是想要探得会以慕的思绪,却遏制自己荒唐之法。 来回犹豫是喜他功为大长,是忧自身之样,是贪恋他绕于自己周身。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小孩居然这般厉害。看来死亡之际必然痛苦万分,哎,这便说通的,我瞧这孩子和太子以及陈王眉眼十分相似,说不准就是死在宫闱之中。”会以慕并未再想师兄如何,他从中推演出背后之事,高兴还来不及。 莫涵煦闭眼,眼中无他,思绪稳些。 回忆他所说,喉中淤血前刻已然吐干净了,静默了些许时刻,他缓缓回应道:“若是真的,陈王以人为祭,来养一个苏灵挥,再和狼族人牵线,倒也是顺的。” 以人为祭?可是这陈国向来繁盛,何处需要用到人祭这等妖术。 “不对啊,师兄说的意思是,这小孩本来是陈王自己的孩子,但是因为何种事端,所以...”会以慕顺过一遍,居然确实说的通。 “这恶灵虽然能跟着苏灵挥,苏灵挥却并非能真的控制他,前刻我并未打斗,但我看出,于他而言,执念是那个句句念着的哥哥。有情的执念,一日不破,就是一日加深。”莫涵煦知他想说的,确实是不可思议,但是平凡人家,要出如此来势汹汹的恶灵,实在是困难。 加上师弟说的,孩子与宫廷国府里的人非常像,多半是了。 “对了,秦逸别怎么还没回来。”会以慕想着时辰,都快过中午了,怎么还不见人影。总不会是被扣下了吧。 “他昨日便心情不佳,若是因此有所耽搁。陈王下朝后应当会去用膳,应当...”莫涵煦也说不好,都说人心难测,秦沫这般倒是让他俩不知如何是好,国府自然是进不去了,眼下师弟再去一趟宫外。 “线索已在。”毫无波澜的顺灵突然涌上师兄弟的灵流中,是秦沫的声音。 会以慕和莫涵煦相互对视,眼神所传达,不久会以慕便运气,手放于胸口,想要顺灵回去。 “不必了。”门扉被人推开,站在门口的正是秦沫。他满面愁眉,严肃的打紧。 他俩见过他发怒,见过他不爽,可没见过他怒凝眉心,惆怅满目。 连会以慕都不知该说什么,房中静默许久。秦沫直奔床边的茶案,把烧好的茶水一个劲地饮干,一盏又一盏。 “师兄为何胸口又撕裂了。”秦沫像是长久未喝水的人,终于如释重负一样。 “无碍,只是坐久罢了。”莫涵煦抢先一步说话道。“是啊,师兄这不是谈话久了些,对了你前面说的线....” 师弟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上了。 莫涵煦朝秦沫勉强地笑笑:“秦师弟既然累了,就先歇会。旁边的隔间,特意让店家留了些吃食。”他虽不知秦沫到底是遇到何事,可既然是有线索,按从前,秦沫对案件上心且对胜字可谓志在必得。 自回来的这不到一刻,话都不说上一句,开口竟是担心师兄的伤势。着实让人有些不解。 人坐在案边,瞧着已空的茶壶,漠然冒出一句:“我若不是我,若是王室之事与我而言是痛彻心扉,该如何是好?” 会以慕从床上猛地站起来,疑问道:“秦逸别,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我不是我,你不是你的。” 奇怪的是,坐着的人并未与他吵架,而是淡淡地回答:“这就是我说的线索,还有这几本是我带回来的书。” 皆是和草木有关,《百草原籍》《兰草圣品》还有一两本古书,会以慕拿着也认不得名字。 “偏殿有个藏书阁?一般偏殿不都是方便大王休息的,怎么还会放着古书。”会以慕问着,顷刻想到了太子,对了太子! 太子爱草木,院中兰草四处蔓,无窗之房,不似活人住。 “不仅是有藏书阁,偏殿还住着人。是陈国其中的一位公主。”秦沫点头,还顺带加了一句。 “公主?咳咳...”莫涵煦震惊道。 “是,名字叫陈艺纯。”此话一出,会以慕摇了摇头:“陈国的公主里,陈艺纯应当是当年宫变后留下的公主,陈王对前王后甚是宠爱,怎么会让女儿住在偏殿?” 陈艺纯通常不会出来会面,即使会以慕是会国皇子,莫涵煦作为二皇子常常出席这等外交之事,但他俩都只见过这位公主一次而已。 “宠爱?这个词和陈王不搭边吧。”秦沫假笑,他亲眼所见陈王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和外头传的根本不一样。 “除了这个呢?”会以慕见他对陈王颇有成见,想来肯定是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才会这般,接着问了下去。 可秦沫却不答了,拧着眉头,像是又纠结起来了。床榻上躺着的人亦讲不出话,不住的咳嗽,师弟不再追问,先去照顾伤重的师兄。 见他胸口并未再残血,倒是筋脉乱跳不止,会以慕将他扶起,“师兄,坚持一下。”灵流注入后背,里头冲撞的内力差一点把会以慕弹下床,不疗伤不知,莫涵煦的伤竟是这般严重。 看来当时女修医治的时候,师兄便让她们隐瞒了真实的伤重程度。四足蛇这般厉害,会和秦沫所见之事有所关联吗? “秦逸别,来搭把手,师兄这气息紊乱的,实在是...无法...无法...”会以慕说着嘴里溢出了腥味,何知,这内力能外冲。 喝茶的秦沫叹了口气,牵过符丝行到师兄边。两人合力压制莫涵煦的乱灵流与四处冲撞的内力,过了两刻,终究是压制住了。 嘴角渗血的会以慕抹去血迹,道:“这四足蛇和叶宅定然有关联,师兄武力高强怎会抵不住如此。对,你前面想说什么,是不是还没说。” 他知晓他会这么问,可,他不知道如何答。在那池子,他所见到的,是过去。不是别人的过去,是他秦沫秦逸别的过去。 走回来的一路,他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再回了一趟家,带着那些他从来不知道的回忆回到了家中。 原来他这些年会做的一些梦,并非是梦,而是梦呓术把这些记忆变成梦境而非记忆,让他以为这些是梦。 原来,他是狐族。是皇子。而他的母亲,正是他们的掌门姨母,秦漪涟。被传死去的狐仙,成了旖萱派的女修掌门,她拿黑纱遮面,为的正是不让世人认得她。 “那里有个后院,挂着许多纸扎娃娃,红的,白的,地上也都是,中间还有个池子,血红色的像一个祭台。我进不去,没瞧见细节的。”秦沫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口。脑中的回忆不再是片段,连成一条线。 他站在大殿中央,欢脱的样子是因为父王和母后围在他身边,侍女们也都在笑着,欢歌悦舞,人间极乐。 他调皮玩闹,在回忆里他见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她追着他,跟他抢手中的纸伞。 “哥哥,哥哥给我玩玩!” “哥哥,你都玩了好久了!”小女孩笑的和迎春花一样,鹅黄色的纱裙跑动地沾上了泥土,她仍是笑着,乐此不疲地想拿过纸伞。 “哈哈哈,拿不到,嘿嘿~”秦沫跑在前边,把伞举的很高很高,笑的比后头的女孩子还要开心。 “陈尹沫,你又在这逗妹妹,纸伞是父王给妹妹的生辰礼物,不可胡闹。”母后秦漪涟走到他面前,一袭橙衣飘的那般好看,她束着一小簇头发,其他的发丝皆是披将着的。 戴着镯子的手夺过了那伞,别在身后。 “阿娘,阿娘。”两个孩子跳起来试着够到,却跳不高。秦涟漪亦是笑起来,愣是不肯将伞给予他俩。 只是极乐之景,在大火中被一缕烧散。人人皆知她是狐仙,又怎么会变成有许多大臣上奏,说她胡乱祸主。 秦漪涟不信,亦是不愿服输。 她和孩子们被锁在宫中整整五六日。最终,她奋力翻出宫墙,只为了找之前进宫带着孩子的平民人家。 “救救我的孩子吧,就算我殒命,也是无事。”她强压着即将变为狐狸的时辰,把熟睡的妹妹留在他们家中。 本来农夫夫妇还很犹豫,不知该帮还是不该。 僵持半晌。 他们的女儿穿着麻衣,从房里走到虚弱的秦漪涟面前,郑重道:“带我去宫里吧,王后娘娘。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逸颜妹妹在这里了。” 这平民家的孩子她见过,瞧着就可人,他们之前带她进宫,是想送她来宫中当宫女,也好有个生计。 她和逸颜的年纪仅仅差了几个月,外人分辨不出。 “艺纯!”夫妇二人本想相劝,但是女孩心意已决。 王后娘娘秦涟漪之所以拜托他们,一面是因为他们乃是平民,就算官兵查起来也不会真的细查。 另一方面就是她瞧见过他们待自己的女儿,知他们是至善之人,至少逸颜不会再跟着自己受苦了。 如今是封宫,谁都不知等明日醒来,又会是何等遭遇。 时间紧急,她给女孩戴上帷帽,拉着她朝宫里赶。 谁知,待她跑至宫墙,后庭已是大火滔天。 烧着她上下颠簸的心,她还有个儿子在宫里啊! 她没法再管,把女孩放在宫外,没多说话,便往烈火中冲。 “沫儿!沫儿!”火焰不识人,肆意吞噬,房梁,房架,包括自己与夫君一同绑的丝绸帷帐,都成了这火最大的帮手。 她往儿子所住的地方去寻,哭声忽隐忽现,在秦沫的记忆里,他之所以哭,是因为寻不见妹妹。 一开始火势并不大,他是可以走着出去的,可他心中惦记妹妹,火势愈大,他便是往妹妹房中走的越深。 “沫儿。” 后院的池塘站在穿着金袍的人,秦沫打转的泪水并未看清到底是谁,之后他便不省人事。 再他醒来时,他已在农户家中,而他不再记得在宫中的日子。 到底是何人施法,又是何人想要赶他们出宫?按照所想,妹妹应当也在农户家中,可是为何不在。 若掌门真的恨透了陈王,怎会愿意留在陈国的土地上创立门派。被揭面纱的女修,还得护着那人一辈子,或是让那人准许他们不再才可破此誓言。 “喂,秦逸别,你想啥呢,这般入神。”会以慕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沫知晓,一切都已成定局,他被术法困住的这十几年,是被保护的十几年。 “叶宅不仅是和陈王有关,和江家也有关。还有,你们之前说的太子住所,是因为陈德在宫中就是一个被掌控者,他和陈艺纯一样,根本不住在后宫。”秦沫转过身说道。 他那般淡然的言语,师兄和师弟听着呆住不知再说些什么好。秦沫也并未等他们的回应,反倒是出了门扉,回到自己的隔间,面对陈国的吃食。 他突然好难过。被拆穿的梦境里,他好爱好爱叫陈逸颜的妹妹,是他生来便最为幸福之事。可,到如今他才知晓。 曾经他见着会以慕与会雨新,总会有意站在边上看看,就像是他常做的梦,梦里有个小女孩唤他哥哥,捧着花篮到他面前。 秦沫以为的向往,却是真的。他扶在门扉上,泪止不住滴落,妹妹不在家中了,不在掌门姨母身旁,只怕是。 是,他瞧见了,瞧见了前一刻的恶灵。她的嗓音,与她那样相似,秦沫不敢确认,也无颜上前,偷偷看她面容。 终究是撑不住了。他压着哭泣,但心中难过的如刀绞,泪是不受控地落下的。手头所谓的“寻嗣”,在他脑中瞬间被排到了身世之后。 可是他若是出去说自己是皇子,恐怕只会被人当作疯子,而并不能改变任何。 第71章 断线结案(一) “秦沫定是遇到了什么。”莫涵煦哑着嗓子,躺着念道。 “被掌控者,难不成陈王操控着自己亲生儿女。没有道理,会这般做啊?”会以慕亦是没听懂秦沫所讲的意思。 分明是有了新的线索,可是却是越绕越复杂,陈王,太子,公主陈艺纯,江家,叶景山。掺杂的人越来越多 曲折的方向难寻,房中再次陷入沉思。 莫涵煦闭着眼睛好好思索,便把案情重新过过一遍。从开头的叶宅全族身亡,至救出安落琼,再是被官兵追杀,在路上遇到了豺狼与山匪,之后回到会国,解决了贫民地之案,与夜夺切磋。 妹妹病重,秦沫和瑶海派的人打了一场,算是找到了一些思路,就到了陈国,结果在半路小看了四足蛇的功力,如今这般残缺之身正是当时的伤痕。 于是师兄弟就分别探查陈国的事宜,这么一一想来,就在此处没错。 还差中间牵线的部分,便能串联起来了。 “举国重犯!公开示众!”街上突然响起法廷尉的号角,吵吵嚷嚷起来。 会以慕刚好踱步到窗边,支起木窗,瞧瞧下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今早上朝的时候还没听说有什么重大案件,现下就出了个举国重犯。 真真是奇特。 他瞧瞧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是重犯。 那张脸,突然激到他一样,会以慕不可置信地朝前看看,这不是! 他念道:“上次在叶宅的狼族之人!”当时和叶景山站在一块,在那边讲些什么祭祀之语。那位未被叶景山所杀的黑衣男子,名字是叫韩之渊。 “韩之渊?师弟,你还记得前些日子苏大人的那些恶灵说的,‘韩之渊已带回,叶景山仍在寻’这句话语吧。”莫涵煦扭头讲道,会以慕莫不是看错了,这人在叶宅那日见过后就再没出现过,怎会。 等等。 他没有出现过,那苏灵挥的恶灵为何会说这些话,若是当日其实就已经来应约,他们却没有瞧见。若是说其实是被抓进大牢,但不愿让外人知道。 偏偏在他们未离开的今日,出来示众,要真是如此,乃是狂妄至极。 “师兄,不如我下去瞧瞧。”窗边的人认真道,看着莫涵煦。 他有了抉择。 莫涵煦点头回道:“好。” 街道上人们簇拥着,中间的刑车缓慢地行着,议论声四起,但无人真的靠上前。会以慕挤在人群里,好在个子有些优势,能看到具体的行径。 “哎,你们说这是重犯,他是犯了什么罪?”他一句出口,可当差的人并未理会他,继续向前喊着先前的‘举国重犯’之语。 会以慕见这样阻拦不行,只得先跟着流动的队伍,脑中思考办法。微动的木定自然是没办法了,试试第三层的木破,把那个牢笼给破了。 想到便即刻动手,蓄灵流于三指之间,顺着人流,携内力向牢笼推去,这招式会以慕只有自己练习的时候用过,常常会因灵流过多或是力道不足而歪斜。 算是第一次亲身试验,他挤在人堆里全神贯注,眼睛紧紧盯着木框。“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人们眼睁睁看着犯人从牢笼里重重摔到了地上,本来托底的木板,碎成了渣渣。 响声轻微倒是不错,只是,分明断的是旁边的柱子,怎么会转移到底部。会以慕瞧着自己的杰作,尴尬地处在原地,心想,还好不是和别人对阵打斗,不然岂不是当众出丑。 旁边当差的两个人明显慌了神,赶忙查看犯人是否有事,但人卡在车底,一时动弹不得。 “要我说,载人的牢笼都这般脆弱,你们怕不是冒牌的吧。”会以慕从难堪中缓过神来,走到车前,装模作样地绕着那车转了一圈。 “不是吧,居然是冒牌的?” “也是,这几日分明没有什么重大案子,怎么会有什么重犯呢。” 蜀城的民众们纷纷议论起来,毕竟要真的是王宫中法廷尉所审的犯人,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他们脱笼。 “你是谁?法廷尉办事你也敢这么嚣张!”一个当差的气势汹汹地冲会以慕骂道。 “大人,哎呦那可不敢说,我就是个路过的,觉着这法廷尉办案向来是百姓心中的榜样,这...所以有所怀疑。”当差的看他态度变好,摆出一副蔑视的姿态,不再理会他。 会以慕自然不会罢休,陈国将当日出现在叶宅的韩之渊游街处置,谁知道是不是打算杀人灭口。 他瞧着他们把犯人硬拽拉出来,韩之渊的正脸他也没瞧见过,哪知道这脸蛋,怪的打紧,脸蛋的边上都戳出了许多毛发,看起来,不像是人脸,倒像是面具一样戴在脸上的。 毛发上沾满了血迹,有的地方还在淌血,有的已经干了。 民众看见犯人连连退后,而韩之渊亦是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崽种。”会以慕刚想着怎么才能留下这个重要证人,听到有人气愤的说了这么一句。 奇怪的是,周遭都漫起了烟雾,到处皆是咳嗽声,人群被迫散开去,现场很是混乱。会以慕也被熏了眼睛,虽是难受,但心里想的是要趁乱把韩之渊给带走,不管如何也能让他们在陈国找到的线索更加清楚一点。 他脚步向前,试图去摸牢笼的位置,哪知道他在那里摸半天,蹲下身子,只看到几个当差的靠在一起,软塌塌的,已经没了生气。 灭口?大庭广众下灭了法廷尉的口,时间之短,连他都没察觉对方是谁。韩之渊自然是没了影子。 居然被别人抢先一步,这下子线索断了,会以慕揉着被呛出泪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抓住那个女的!”结果烟刚刚散一点,屋顶上就聚集了陈国的兵力,个个带着弓箭。女子,前面那句“崽种”恰恰是女孩子的声音。 会以慕紧急顺灵给秦沫,让他至客栈的屋顶埋伏。他定然是要从这几个死人的面前快些离开,好在事前跟姨母要过蜀城的地形图,大致能够逃跑的小道,他能知道个一二。 房顶上的是弓箭手,其他的估计都是法廷尉的人。这姑娘要是聪明人,必定会从大路走,因为还未落日,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人一多他们要找就困难,找地方遮掩面容和衣着,容易蒙混过关。 知晓。秦沫顺灵回来,会以慕安心往城中心的,蜀中街跑去。蜀中街是蜀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离他们住的客栈不远,是陈王宫正轴线所对出去的大街。 现在更为困难的是会以慕根本不知道那个带走韩之渊的女子长什么样子,他现在完全是在盲找。韩之渊估计也会被易容,只是程度的问题,毕竟时间掐在这儿,不好说。 师兄弟三个人,都在不同处。莫涵煦在房间里听到楼下的惊叫声,小心地下床去窗边查看,看到街上变的烟雾弥漫,隐隐约约看到破损的牢笼,和几个倒在地上的小卒。没有看到会以慕。 “师兄,会以慕前面顺灵过来说是韩之渊被人带走了,现在屋顶上有官兵,让我上楼盯着。”秦沫敲门进来告知师兄,他要上房顶的事情。 他一说,莫涵煦就知道了,会以慕这小子想要自己顶在前头,并且不希望受伤的自己参与进去。 “我现在无法顺灵,你等会上去了用灵流与他说,做事别莽撞,如果真的被法廷尉抢先一步,就在暗处,别故意顶自己出来。”莫涵煦说着,伤口又隐隐作痛,如今的状态若是去参与估计也是拖他俩的后腿,倒不如呆在这里,安心养伤。 “对了,最后和他说,我在房间里等他。”补完这一句,莫涵煦躺下,在心中希望他们能顺利串联起新拿到的线索。 蜀中街上现在是晚市,等到日落摊贩们会收摊回家,离日落起码还有好些时间,要是他们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躲藏的地方就会是在酒楼里,或者是别人的家中,再或者是客栈。 会以慕边走边思索,街上人很多,大伙都在买菜也有的在闲逛,有拉着牛车来进货的。正想着,就看到了前边地上的血迹,零星一点一点,就是前面看到的牛车里头滴出来的血。 车上的货都是蔬菜和鸡蛋,怎么会有血迹?会以慕跟上去,特意抬头看看,蜀中街这里的弓箭手也都匍匐在屋顶上,就等着逃窜的人露馅。 “哎,小兄弟,你这些菜是要运到哪里去卖啊。”他叫住拉车的人,结果那人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会以慕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木定,灵流传送至那人身上,车子和人突然停了下来,车上的菜差点滑到地上,会以慕想去帮一手。 “别动!”被定住的人叫住了他,凶狠的声音,还掺杂着颤抖。 但这嗓音好奇怪,像...像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可是又不能现在就下定论。现在人被他定住了,即使真的是前面那个有粉末的那个人,会以慕亦不必担心。 “你要知道现在这个行情不好,想要运到蜀城外面去卖,恐怕不容易噢。”他走到拉车的人的面前,笑眯眯地和他说,实际上是想看看人群中是不是有法廷尉的人。 “不用你多说我也知道不容易,但做生意,本身就是要搏一搏的。有些事情,不去争取就只能任人宰割。”人长的眉清目秀的,和这一车的菜格格不入,说的话又是非常沉稳的,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能讲出来的话。 两人一来二去,其实说的都心知肚明。会以慕虽然没有进过菜,但是明显靠车尾的地方装的菜比车前要多,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因为常理来说靠前面放东西更加安全,即使路上颠簸也不会往下掉。反过来放,说明菜下面放着什么东西,而且,需要呼吸。 会以慕知道此处不宜久留,前面当差的人是不认识他,但是其他法廷尉的人要是把事情上报,从法廷尉传到再往上边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这样,我也就不和你说有的没的了,我家是开酒楼的,这些菜啊我看着真的是新鲜,车上的我都包了,你来开价。” 身上还有一些银两,买这些菜还是足够的。木定的时间也快过去了,就看这小伙子如何抉择了。 “五十银钱,”他沉默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数字,“但如果公子急用,我恐怕没法搬菜给你,不如带我去你的酒馆,这样卸货也方便些。”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完全没有看着会以慕,反而望着前边。估计是看到了前面常服的法廷尉之人。 “嗯...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我看你这牛车,以前是不是还采购过猪肉啊。若是血迹一直不清洗,这菜上沾起来了,客人怪罪到你那就不好了。”会以慕见他是个聪明人,把血迹的事情也告知了他,毕竟他若是贸然上手,显的才是奇怪。 会以慕站到他身边,轻轻弹指,道:“辛苦你啦。”小伙子顷刻动身起来,拿起脖子上的布条,钻到车下去擦拭有血迹的地方。会以慕作势瞧瞧这些菜,明明是一点也不懂,不过装还是得装一下,诚心买菜的样子还得演全了。 “让公子久等了,公子的酒楼是在...”血迹一会就擦干了,那人从车下出来,笑着有礼貌地问道。 “噢噢,这边这边,还要你转个头嘞。”会以慕自然而然地接过笑,指向客栈的位置。虽说是盲找,但是血迹总不会错。况且在木定之时看这男子形态,瘦弱万分,实在不像一个农夫的样子,反倒是有几分像女子。 车头很快就转过来了,两人顺利地走了一小段,走到人少的地方,会以慕正想着怎么带着他们俩,回客栈方便。结果就被三个穿着法廷尉装束的人拦了下来。 “哎哎,离了蜀中街的牛车要走小道,这烂农户怎么连规矩都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规矩,陈国还真是以强欺弱。 会以慕记得会国是没有这种规矩的,但又转念想到贫民地,终归也是大同小异。 第72章 断线结案(二) 为了避免事端,他们没有多做回应,继续往小道走。只是,会以慕自然是走大路走的比较多,根本不清楚后面的小路怎么走。 后头巷子弯弯绕绕的,光是靠他那微弱的记忆,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即刻,他把手抚至胸口,顺灵给秦沫:让师兄到后面的小路来一趟,嘉德米店的后边,快些来。转头就撞上拉车的人的笑,他只得尴尬地再次回应。 这破陈国什么破规定,真是为难他这从来不带路的人。 师弟们离开的房间里格外安静,莫涵煦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虽说是受伤,不过这种祥和不用多想的时刻,在这十多年里可真是不多。 倒有些不适应。即使他知道隔壁还有瑶海派的弟兄和旖萱派的女修,案子也还在继续,但听着窗边的鸟叫,总归心还是静了下来。 时间没持续多久,宁静被敲门声打断了。 “进来吧,没锁门。”莫涵煦柔和道。 “师兄,会梓钦说他在嘉德米店的小巷子迷路了,请你去帮忙带个路。”站在门外的是气喘吁吁的秦沫,前面为了知晓到底人在屋顶埋伏,他跟着那些弓箭手绕了好几圈,就差跑遍整个蜀城了。 小路?他放着前面好好的大路不走,为什么要走小路。 莫涵煦从床上坐起来,本想问问秦沫,思来想去还是算了,他定是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都跟他说了。 恐怕是会以慕那边的情况不方便细讲。“你回复他,就说我现在就赶去,他继续慢慢往前走就是。”莫涵煦拍拍秦沫的肩膀道。 “师兄,那我...”秦沫一直没收到会以慕那边再传来的讯号,不知是否还要继续盯着弓箭手。 “先继续跟着他们,若是有新的事,我碰到以慕后再给你顺灵。但如果没有再说,就原地待定。”莫涵煦说完就离开了客栈,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秦沫原来想着推脱,这事他俩忙活就好,他想理理头绪至少能够状态好些。可是见他俩的样子事态并不简单,这边的案子他也想在师父那立功。 在廊道上反反复复徘徊了会,他终于决定,不论如何还是得把叶宅的功绩给做完。 走在巷子里的两个人,走的非常慢,基本上两步一歇。小伙瞧着会以慕,很想说点什么,却被他两步一微笑给搪塞了回去。巷子里来来往往的是乡亲们,站着说话的老人,挑着担子的农夫,破衣烂衫的乞丐。 难怪主道上看着就那么富丽堂皇,原来贫穷阶层的人都在这儿,看来前时想的法廷尉的人埋伏在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估计都是在屋顶上俯视着这里的一切,因为,他们对于小巷子的想法就是如此,看不起也不会想要踏足。 不过,这里的人如此贫困,估计会被收买来当作卧底。毕竟人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 “公子,你真的是酒楼来买菜的人吗?”拉车的小伙子质疑道。他其实一直没有放松警惕,比起会以慕更加紧张,极力掩饰仍然是一头的汗。 会以慕转头认真回答道:“当然是的了,但是我这是被拉来帮忙的,不太知道后门的路怎么走,所以哈哈...”尴尬的笑声掩盖紧张的气氛,会以慕演的还算是自然。 屋顶上七七八八的黑影,到处晃来晃去,这小小的巷子,四周都是埋伏。陈国对韩之渊还真是穷追不舍,看来这人的嘴巴里定是有不小的事情。 出了客栈的莫涵煦绕了些路就看到了会以慕,还有,一个拉着牛车的陌生人,以及一车的白菜和青菜。 “哎,这里这里。”他招手示意会以慕,对方也看到了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走近了,转为了工作伙伴间的那种释然。 莫涵煦马上接住了他的神色,假意责备道:“你说你,要是要带牛车来,就换我去就行了,这路不好走,多辛苦师父啊。” 会以慕笑道:“是是,下次还是换你去的好。但我可要说了,这次我挑的菜啊,可是上等的,客人不可能再挑剔了。” 拉车的看他俩的表现,紧锁的眉头很明显地松弛了下来,握住牛绳子的手亦是不再抖的那么厉害了。 莫涵煦朝他笑盈盈道: “快进来吧,这后院虽然不大,不过车子能停着,师傅不嫌弃就行。”一来二去,拉车的人知道了他们的特殊。一个说着会国的口音,穿着银色袍子,另一个虽然分不清楚到底是说的南方话还是北方话,可也不是陈国本地的。 带他来的这个会武功,估摸披着头发带着银色耳环的亦是修士。揣着疑惑,他还是推着车子进了院子。 “我去招呼伙计来卸货,师傅你和我们一起上楼喝杯茶如何?”会以慕想试试车上是否真的有人,虽然一起走了好多路,这车他却没真的掂量过重量。 路上那么多双眼睛四面八方看着,属实不方便。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瞬间拉下脸来,直勾勾地看向莫涵煦: “你们这里有遮棚吗?我习惯自己卸货,不喜他人碰我车子。”会以慕见他这般,知道十有八九就是了,果然,靠血迹找人屡试不爽。 莫涵煦原本想着看看这人和车的特质,为了更好的不让师弟带回来的人离开这儿,静观其变最能帮助到。 “有,在那边呢。只是来者是客嘛,自己卸货这,实在是不好意思。”会以慕赔着笑脸,指了指旁边的遮雨之处。 别人却没有要领情的意思,直接把车挪到了那边去,卸了几颗菜,转身盯着他俩。 “农户本就是卑微之位,这些小事交给我做是最合适的。”他喃喃道,继续忙活起来。 会以慕和莫涵煦站在院子中央,两个人咬着嘴唇,轻声含糊对话道:“你怎么带人回来都不和秦沫说一声,疯了吗?” 边上的师弟马上接道:“事出紧急,没办法顺灵跟他说,师兄,你又不是看不到这拉车的人多警惕。” 莫涵煦无奈地叹了口气,闭眼后,开口说起:“你常提到那牛车,是不是他藏着什么重点人物。”会以慕微微点头,那小伙子突然回头,他咧嘴回了个高兴的笑。 看来不碰这个车子是不好办,如果他一直护着车子,恐怕等人卸完货就离开了。再说不准车子下边还有个夹层,就算是去翻找也未必能找到人。 “师傅,那我们可以先拿些菜去膳房,试试这菜新鲜不新鲜。你看?”莫涵煦走上前去,试图拿已经放好的菜。那人忽然冲过来,朝他龇牙咧嘴,甚至没有说话。 凑的那么近,若是再近一些唾沫星子就得飞到莫涵煦脸上了。阳光下,他的面色是发白的,很像面团拧在脸上,对视上的眼睛格外深邃,好像,不是人的眼睛。 闪过脑中一刻的猜测,莫涵煦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那双眼睛和小芗狼族的眼神是类似的,可是他长着人脸,看着也是人的样子。 有听传闻说狼族特殊时间需要变成人的样子,但具体是什么时间,为了什么,莫涵煦总是听不全。因为他心中对狼族很是抗拒,打心底觉着是厌烦的存在。 他退回到会以慕边上,瞧着农户卸货。“师兄,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师弟在边上拍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道。 藏在腰间的木条早就被注入了灵流,会以慕紧紧握住,慢慢道:“传我木意,草木皆定,绕人出天。”话语一落,拿着白菜的农户立刻被白菜绑住了手脚,白菜像是突然获得了能量,越长越大,仿佛是藤蔓一般,不只是在他的身上,车上没有卸下的蔬菜往下缠绕,一层一层卷在一起,绑成好多条绳索。 那农夫在使劲挣扎,想要开口,但却无济于事。“花了些内力,施了制音术,你现在是说不出话的。”莫涵煦撩了撩头发,冰冷道。 牛车上的牛受了惊,想要四处乱窜,不过麻绳困住了它,依然是动弹不得。 很快,绳索托举出了一个昏厥的人,他脸颊上不停地流着血,身着白色的囚服,有几处也染上了血红色。 卸货的小伙子挣扎地往车上看,大颗大颗地泪珠滚落下来,想要伸手去触碰,换来的却是被绑的更紧。 “木意,轻放。”会以慕把手抽离回来,道。不用多说,莫涵煦已是知晓了,那犯人是狼族的,估摸着身形是那个叫韩之渊的大人。 当时在叶宅,看的不算清楚,但有一点印象。而要救他的人,多半和他一样也是狼族的。叶宅一案的关键人物,居然出来游街示众,关键时刻还被人救走了。殊不知是陈国故意想让人救走,还是疏忽。 蔬菜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那小伙子一得自由就冲向牛车,确认躺在那儿的人的状态。“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大喊道,眼神朝房顶看了看。 “没用的,他们听不见。前面忘记和你说了,制音术这个制音,是里外皆用,既能让你不说话,也能让你说话外面也听不见。”莫涵煦走了过去,站到牛车旁边,与他面面相觑。 那人瘫倒在了地上,大声地哭泣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小孩子在撒泼。跟他解释制音术给他了一个巨大的出口,能够宣泄出来。 在这儿问显然不行,得带他们回房间里。莫涵煦和会以慕两人对看一眼,便知晓了想法。一人脱下衣服把囚字给包裹住,另外一人走到小伙子的身后,敲过他的穴位,敲晕了他。 师兄弟扶着两个晕厥的人进了客栈,会以慕顺灵通知秦沫不必再盯人了,可以回来了。 重要证人在此,叶宅总归能解开很多谜团了。 夜晚的街道上已经贴上了通缉韩之渊的布告了,莫涵煦出去转了一圈,发现防备的法廷尉还是到处都是,蜀城恐怕不能久留。 “都看过伤口了,倒不是什么大伤。但是这面皮有缝合的痕迹,有点像江湖上的易容皮术。”女修围在韩之渊的床边,查看完了他的伤口,易容皮术会以慕知晓,这在江湖上也不算稀少,闲散的修士一般都会一些。 “那这易容,看的出来时长吗?” 女修思考片刻,答:“看起来起码有七八个月以上了,挺奇怪的,往往易容都是为了短暂时间乔装,哪怕是专门运用易容术的,应当每日或两三日会重新换上。” 七八个月,比起被抓的时间更长,当时在叶宅,他们也只是恍惚地见到过他的样子,实际上没有记得他真实的样子,会以慕完全是凭着断案多次的经验,所认出的人。 难不成现在找到的韩之渊还是被掉包的?他心中疑惑着,又觉得没可能,陈国在这个节骨眼演戏,只有被更多追查的份。除非是真的韩之渊已经被杀了,才有些许一些可能。 想来想去也没有任何定论,现下不能再拖延思考了,“也就是说这面皮在这人身上已经很久了,而且没有做过任何的修补,或者替换。有没有别的可能呢?”会以慕再次询问道。 女修示意他走到远些,凑近和他道:“有是有的,公子,但这是禁术,常理来说是不可能出现的。就是人皮换到别族身上,能让别族的动物装作是人的样子,可以在人群中活动。” 听到此话,会以慕赶紧制止她再说下去。 这禁术可比苏灵挥所学习的禁术来的更加可怕,罔顾道德伦理,种族混沌,对于各处的安定都是巨大的危害。“这么说,是有什么特征。”他嘘着声音道。 女修不知是否还能讲,等到会以慕的眼神准许多次后,才慢慢轻言:“因为那皮囊里头,看着样子全是狼的毛发,若真的是人易容,应当...” 会以慕皱起眉头,挥挥手,“知晓了,你们先回房间休息吧。辛苦辛苦。”证人躺在床上,还有个在隔壁。事情衍生到了禁术的内容,会以慕打算今晚给师父们写个飞页。 他呆站在窗边,看着还昏着的韩之渊,背过身子去。 今日可真是累的慌了,他还没想好要是问完他俩话,要如何处置。第一次一同办的大案子,荆棘万分,数数时间,过去可得有一个月了。 现在集合起来的线索还都是零散的,即使有收获也无法真的确定到底是谁,策划并且做了这个案子。 第73章 案再生案(一) 叶宅的案子,在陈国人眼里可是结案了的。秦沫摇头地走进来,拉过会以慕,问道:“你带回来的是不是今天法廷尉的那个...” 会以慕点头,道:“是。”秦沫一脸难以相信,震惊回道:“你疯啦,惹上法廷尉你以为是好玩的事情啊?” 师弟不理会他,他知道秦沫一定会来说他疯狂,这次估计等莫师兄回来也会这么说。人都已经带回来了,总得问些东西出来,即使只有几个时辰也是好事。 “我是想,叶宅正是需要证人,那我们拿着人,就算查下来也好用身份...”秦沫情绪激动,“你用身份请示师父了吗?这要是王室记仇,意味着会国和陈国割裂了!” 私藏重要嫌犯,讲起来确实是非常严重的事,会以慕带他们来的时候哪有想这么多,心里头都是解决案子重要。 莫涵煦刚好在这时候进了房门,看师弟们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了多半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以慕,你先请示师父。现下既然已经是通缉令,在陈国问话不合时宜。”他走到他俩中间,与会以慕说道。 秦沫的脸色依旧非常难看,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便不再多言。 莫涵煦转而就向秦沫看来,他躲闪师兄的眼神,往后退了些。 “我知道你心有怨怼,会以慕连我都是瞒着的,直到前面在楼下我才知晓他带回来的是韩之渊。”师兄说的话倒是真的,会以慕不仅仅是瞒着他,连同师兄也是不知道此事的。 耍性子脾气自然是不行的,事情还是得解决。 “莫师兄,以我的了解,若是通缉的人,是留不到明日的。明日一定会全城搜查,得在明早开城门前或者开城门时解决此事。”秦沫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就是说他们得在明日卯时把人给送出蜀城,还能留些时间能够询问事情,至于到底带他们去何处,现在还无法定论。 会以慕靠着木墙耐心的用手写着飞页,与师父说明最近之事,表达进展,韩之渊变为通缉犯的情况,末尾询问了妹妹的身体状况。 七七八八的写了整整一张算是终于写完了,看了他俩一眼,开门出去,到后院随风传走了。 刚上楼没几步,隔壁的那拉车的小子已经醒了,就站在门框处,东张西望地找着韩之渊。看见会以慕从这儿走过来,立刻往后退,拔出腰间的匕首,横在面前,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你是找韩之渊吧,他现在无法在街上露面,当然,在客栈也是不行。全城通缉,早知道这么严重啊,你俩我是怎么样都不会带到这儿来的。” 会以慕靠在栏柱上,对他紧张的态度不屑一顾。 “你...你把他带到哪儿去了!”他凶狠地朝前靠近,大声道。 会以慕指了指正对着他的门,打了个哈欠。小伙子还有些不信的样子,走几步往前,又退回了原位。会以慕见他不进来,干脆也就作罢,自己推门进去,结果他人还没迈进房间,那人已经冲进去了。 韩之渊好端端躺在床上,并不是男子臆想的被他们所劫持。他定在床边,有些许的难堪,嘴里结巴地喃喃道:“错怪...几位公子了。”说着便作揖于他们。 师兄弟们皆是笑着回应,想来男子是想感谢不杀之恩吧,但他们带他俩回来自然是有用意的,也算不上是救人。 “他人无大碍,多半是狱中苛待他的吃食,所以现在才一直昏迷不醒。”莫涵煦见他担心床榻上的人,便提了一嘴,只是口气冷淡,像是不愿说可仍是说了一般。 狼族和小芗的仇怨不是几年之事,应当有万千年了,即便莫涵煦自小长在南边,骨子里还是对于狼族多有不满。 整间屋子里头,会以慕的状态最佳,也最想快些结案。毕竟妹妹还在会国生着病,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停停停,你是想带他离开蜀城对吧,这样,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见那男的不住的作揖,他制止道。 男子问道:“什么交易?” 会以慕接着道:“我们明天带你们出城,但是你们在出去前都得听我们的,还有,等出了城得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他知道男子没法拒绝,现下蜀城正在抓捕韩之渊,以这个男子自己的力量,他自己能逃脱都难。 “那若是问题,我实在答不上来,怎么办。”男子还是逞强一会,抬头看另外两个不说话的人。 “不会有答不上来的问题。”莫涵煦冷眼回应道。 如此问过之后,男子终究还是妥协了,他坐在地上,打算就在这边歇息。“小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会以慕见他要歇息,打断了他的动作,打趣道。 “我叫阿玫。”一答完,他便躺在了地上,面朝着床榻,仰头盯着韩之渊。这样子看着很是古怪,仿佛韩之渊是他的首领,他得这样才能靠近他,不得坐在床铺上。 寻嗣修士师兄弟见时辰也不早了,便走到隔壁房商量了明日的事宜。既然来的时候是会以慕坐马车来的,就仍是他坐马车,师兄有伤在身自然不能像先前一样了。 会以慕劝说了好一会,于是莫涵煦也和他一块坐马车,韩之渊呢就藏在他们两坐的箱子里,为了防止官兵查起来马车之重异常,他们特意把佩剑和珍贵的礼物都放在里面,这样就算查也可以找借口逃过。 秦沫和阿玫就和瑶海派兄弟们一样装作是仆从,跟随在马车边上。女修们因为身份特殊,不用通关手令,只要出示旖萱派的符牌就可以。 一行人马皆能安排妥当,三人打着哈欠睡觉了。 一早卯时,莫涵煦就把打瞌睡的会以慕从床上拉起来,瑶海派的弟兄们已经将马车准备好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就剩下阿玫非要坐在马车上,非说是无法离开他大哥。 “哎,小子你可不能耍无赖啊,明明昨天说好了,在离开蜀城之前所有安排都听我们的。”会以慕挡在他前面任凭他怎么扒拉都不让他上马车。 “你们说出城,为什么要让我大哥塞在箱子里!”阿玫口气更是生气,凑他凑的更近,这么一凑,会以慕闻到了一股脂粉味,再仔细看看:“你你...你是女子。” 阿玫仿佛不意外,依然往前挤着:“女子又如何,女子也要坐马车。” 女子?莫涵煦本来在后头拉着阿玫,一听到这里,手一下就松开了。“师兄,快拉一把啊,她这是打算...咳咳...打算踩着我上去!哎哎哎...”会以慕挨着拳头,龇牙咧嘴地吩咐莫涵煦帮忙。 “阿玫姑娘,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再拖延下去就不能早些离开蜀城。官兵查下来,你的大哥可能又得回大牢去了。”莫涵煦听到指令再次拽起来,拽着又劝服她。 两头僵持,样子很是滑稽,秦沫在前面安静地检查马匹,转头就看到如此场面。 他刚想开口,旖萱派领头的女修走了过来,柔和道:“姑娘是否是担心韩公子的伤势?若姑娘听过旖萱派的名号,便知我们只要遇到弱者定会好生呵护。韩公子如今放在箱中,会公子他们还专门做了透气之处,行进路上在车中是最佳之位。” 阿玫突然停了下来,甩开莫涵煦,朝这个女修走过来。眼神死死盯着她,女修面不改色,亦是看着阿玫。彼此望着彼此,阿玫无论靠的多近,女修依然如此。 她突然说道:“你是狐狸。”说的很轻,只有她俩的距离能听的见。女修笑将起来,微微颔首。 她俩又对看了好一会,阿玫大喊一声:“好,那就听这个姐姐说的吧。”吓了会以慕一大跳,不过好在终于可以启程了。 他便没有再和这小家伙计较。他们一行人大张旗鼓地走在蜀中街上,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刚好可以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人越多,官兵就越难查。会以慕撩着帘子,朝外面的年轻姑娘笑了再笑,迷的她们尖叫万分。 所谓女孩子的力量强大,不一会看会以慕的不是三五成群了,而是好几百人。 “会以慕。”莫涵煦坐在里头,扯着他的衣角,分明气的要死,又没办法直说,他暗暗较劲了好一会。 心里说着是为了任务,为了安全出城。还是没法摆平翻涌而来的醋味。笑的正高兴的人没有听到师兄叫他,他还在为自己的美貌所高兴,自信满满地继续朝他们招手。 “会以慕!!!”莫涵煦一吼,再是一拉,把会以慕直接拽回到了车里。 用力过猛的后果就是师弟直接躺倒在了自己怀里,两人四目相对,莫涵煦眼神躲闪,也没将他扶起来,反而是着急地把手抽了出来。 “里头还有一个美男子!”周围的女子这下瞧见了莫涵煦,比看到会以慕一人更为高兴。 冷脸俊俏,还梳着十分特别的小芗的小辫,耳边的银耳环更是让他的帅气多了几分魅力,如今满脸胀红,别有一番味道。 看的女孩们个个都痴迷不已,慢慢地整条蜀中街上都被堵的水泄不通。外头吵吵闹闹,车子缓慢地前进,会以慕抬脚把帘子盖上了。 他看向师兄,可师兄不看他。会以慕惊觉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这感受,与话本中的些许竟有些相似。 他思索着一时半会便没起来。直到莫涵煦冷冷地问道:“你打算躺到出城吗?” “噢噢,定是昨晚累了想躺着休息会,师兄懂我哈哈哈。”会以慕不好意思地回复道,其实他并不清楚师兄拉他的缘由,不过是随意猜测的。 莫涵煦并未再说,他是怕自己的心思暴露,两人的关系变的僵化,他犹豫挣扎还是未想好如何开口。 马车里顷刻安静了下来,与外头的吵闹映在一起,更是沉静。莫涵煦给陈国那边放了口信,不过一会便来了王室的人维持秩序,他们在众人的簇拥声中缓缓离开了蜀城。 秦沫心情也并未好转,坐在前边驱车,本想听听师兄弟今日会拌嘴些什么,结果里头也是反常地安静。 “等会我来问吧,你和秦沫休息会。”行了一路,快到路边客栈,莫涵煦转头说道。 “师兄,你的伤...”会以慕原来是想着让师兄好好休息,结果他比自己早些说了。“无碍,下车换个绷带就成。”师兄是铁了心要做此事,他再阻拦也没什么意义了。 客栈很快就到了,他们把韩之渊抬了出来,和掌柜要了几个厢房就安顿了下来。韩之渊仍是没醒,看样子很是痛苦,不知是受了什么伤。 “不必你来医治,我也能。”阿玫挤开会以慕坐到了床榻上,支起手做了个术法的手势,挥之放于他的背后,内力汩汩向韩之渊的身子里去。 坐在床上的人突然睁眼,阿玫收回手,再是画了一个回流的手符。 昨日女修都并未唤醒韩之渊,阿玫今日这番内力所传,在床榻上的人活了过来。 “阿玫。 ”他一醒来第一个说的就是阿玫的名字。 阿玫焦急地下了床榻,跪下道:“大哥,我在。”韩之渊环顾整个厢房,看到的是会以慕站在床边,秦沫倚靠着门扉,而大师兄莫涵煦则是坐在案边,正在沏茶。 三人见他醒了,转头看他一眼。 韩之渊颤抖着声音问:“他们是谁?”他盯着正在拿茶盏的莫涵煦,问的却是阿玫。 “大哥,你被陈国通缉,这几位公子带我们出来的,不然你还得回那个大牢。”阿玫如实回应道。 “所以,他们到底是谁?”问出此话,韩之渊的语气与之前相比激动多了。 可,阿玫姑娘亦是不知会以慕他们做的是何事,叫何名。 昨日的事情皆是紧凑,没有时间多问,更是怕蜀城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他们连城都出不了。 “不用质问阿玫姑娘了,我们是修士。姑娘昨日答应了我们一个条件,这才救你们出来。”会以慕浅笑着上前,缓缓地说道。 第74章 案再生案(二) 韩公子并未理会他,仍是朝莫涵煦那侧看去,盯着的样子像是要将莫涵煦看穿。莫涵煦自然是知道的,狼族的气味在韩之渊苏醒后更为浓郁,师弟们无感,对于莫涵煦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对敌相遇,屋子再多人说话,都抵不上骨子里的敌对之感。 “大哥,是小的自己做的主,陈国人人都要杀大哥,公子们说只需要在大哥苏醒问大哥几个问题,就可以放我们独自离开。”她低头解释,希望大哥能听她一言。 莫涵煦早就感知到他的目光,但他先看了会以慕一眼,示意他和秦沫出门等候。 会以慕本来还想再挣扎些,但师兄蹙眉摇头的样子,实在有些骇人。他还是跟秦沫一同出了门。 茶沏好了,莫涵煦终于开口道:“韩公子,怎么不请阿玫姑娘起来。” 他笑眯眯地望向跪着的阿玫,转眼又打量起韩之渊来。 “你和你爹长的还真是像,”韩之渊冷笑道,“假惺惺。阿玫是我族人,我族之事还不需要小芗国来指点。” 他认识他爹,那便是确认是小芗来的狼了。月圆之夜变为人的狼族并不多,因为狼总归生活在深山中,不适应新的形态多数会暴毙。 会变为人的原因,相传是雕王觉着小芗子民与狼族的结怨过深,若不能好好化解,恐怕只会让误解刻于子孙后代之中,就有了狼族变为人。 但在小芗多数人眼中,那不过是它们用妖法想要夺取小芗的土地和羊羔罢了。莫涵煦身为寻嗣修士,看过古书和雕王的历代记载,知道变人是雕王所应允的。 从小却是听父王和皇亲国戚们说狼族的妖法可怕至极。 如此一来,很是矛盾。 “今日,是问韩公子关于叶宅的事。”他还是抛开了这个陈年疑问,回到最主要的案子。韩之渊正扶阿玫起来,听他这么一说,顿住了。 顿住一会,讥笑道:“你好歹也是修士,怎么不知道叶宅的案子,早就结案的事。陈国百姓都知道。” 莫涵煦并不意外他的回答,抿了口茶,思路清楚地理起来:“陈国一开始是带你走,并非抓你,因为他们知道真凶是叶家的小儿子叶景山。但是你进了宫,与这案子有瓜葛,必然摆脱不了。叶景山擅长躲藏又武功高超,抓捕多次无获,王室里接应你的人觉着时间拖下去...” “住口!”韩之渊大吼了一声,从床上跳起来。 说话的莫二公子却继续说着:“不能给子民交代,说起来这可是陈国敬仰雕王最大的家族。所以,就把你关进了大牢。而阿玫你一直不让她参与其中,是因为你怕她受伤,谁知她知晓你关进牢中,要游街之时,早就做好计划要救你出去。这般,恰巧碰上了我们。” 一口气说完了全部,是有些辛苦。莫涵煦又给自己倒了些茶,荡了荡茶杯,一口饮尽。 “胡搅蛮缠,肆意污蔑!果然是小芗的人,真是...”韩之渊朝他走来,指着他的鼻子,气愤地说着。 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了。莫涵煦心中有了底,也不怕他多骂几句了。“韩公子,那我不提这个。想知道,你可认识陈国太子,陈德。”莫涵煦瞧他走近了,平静地再问。站着的人突然不走了,低下头,虽然他未回答,但百般纠结的样子,早已暴露无遗。 看来太子的房子确实是有人刻意为之,太子自身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不得而知。 “陈德,他是从小蜜罐里长大的,哪会知道这些大人的纷争。”韩之渊叹了口气。 他认得陈德,何止是认得,就是在陈国这些年,他常常在宫里见到太子。 他犹豫是否要说,并非为了自己,而是身后的阿玫。他已入局,凶多吉少他是知道的。“公子,能否先把阿玫请出门,我想与你单独与你说。”韩之渊作揖道。 后头的阿玫自然是不肯,站到他的身边,说:“我不,大哥,我不能再离开你身边半步。” 眼睛里打转的泪珠,是印证。她寻了他如此久,好不容易能够有喘息之时,她很想呆在他身边,静静待着多一刻也好。 韩之渊狠下心来,大声凶道:“若你不出去,我不与公子说清楚,事态严重,是你能担待的吗?” 这般一讲,阿玫不倔强了,她也知道,早早离开陈国才可保他们平安。等公子问完了自然可以再启程,她告别了屋里的两人,拉门出了去。 他俩的情感绝非是女侍与主人一层而已。莫涵煦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更有了底。“韩公子,坐下边喝茶边说吧。”他邀请他坐下,还特地为他沏了一杯燕玄山的青茶。 “这茶是我塞在行囊中的,有些时日了,老乡可别见怪。” 莫涵煦的待客之道,让韩之渊的状态心甘情愿地松了下来。他妥协地坐到了他对面,杯中的茶香浓,凑近些还有香草的味道,熟悉的味道让韩之渊不由一颤,那是小芗的味道。 可是,小芗他有多久未回去了。独自在异乡,任何族类皆会想念故乡。 韩之渊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沉静道:“叶宅的事叶景山是被教唆的,宫里的人说若是做成了,能护狼族在小芗的位置,能安稳度日,不用再常常搬移巢穴。” 搬移巢穴是与小芗人最大的纷争。 小芗多是草原,百姓自然是牧民为多,即使王帐不变,也因为和会国这些年的交好有建城之意,但终究生在草原,始终还是要放羊放牛的。哪儿有适合吃草的地方,就会有许多牧民。 苍狼狼族本好好生活着,可人族一来,烧火捕猎,他们所生活的地方常常会吃不到新鲜的肉类。 可他们亦是不会说话,在人的眼中,他们是偷羊的孽畜,对人的孩子也有生命威胁。杀了不少他们的同伴。 于是,他们长途跋涉,向着人族所在的反处迁徙移动。不仅是人啊,任何生灵都渴望祥和的生活。 “我并不知他们是骗我的,作为首领,又如何能让子民受难。便长途跋涉来了这里。”韩之渊讲起这个心里头实在不好受,分明就该是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即便知道雕王不在,也不能做出这等背叛之事。 莫涵煦给自己又续了一杯茶,皱眉听他说着,搬迁搬移的事情,他是二皇子自然是有所耳闻,以前还有过用这个作为功名去小地方宣扬的。 说起来把狼族当作敌人实在是很蠢的想法,深仇大恨让不经人事的动物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你并不知叶景山会残忍到杀害全家,你也不知陈国对此事是这样的态度。”莫涵煦总结地说道,有些话他还未说。 因为他想着,若是真的如此,那天下可能就要乱套了。韩之渊却不避讳,仿佛做好了必死的打算,道:“我这张脸,早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是人皮。可是莫公子,我不知道是谁做的,曾经我猜测过太子,猜测过后宫妃嫔,甚至猜测过陈王。” “人皮?”坐着的莫公子差点就呛茶了,看他如此镇定地说出这个话,实在是无法相信。人皮那是绝对的禁止之术,无可置疑的。 韩之渊点头:“人皮是禁术,虽说我并未学过修士之术,可是这一点我是知晓的。我到深宫之中,本就是躲躲藏藏,结果苏灵挥,也就是修士们会说的苏大人,说是能让我在陈国呆着。给的差事,就是劝服叶宅。” 劝服叶宅归顺,用狼族的名义,再将其变为狐族的掌控范围内。真是借刀杀人的一把好手。 “可谁知叶景山打的主意很是恶毒,本来想着是归顺,没曾想他会杀尽是自家人。”韩之渊说起这个之时,向外头望了一眼。 不知是想在小芗的族狼,还是念着同他一同颠沛流离的阿玫。 “那按你这么说,苏大人是指使的人,为何你不觉得就是苏灵挥给你做的人皮?”莫涵煦再是一问,时间不多了,如今快到晌午,再拖下去估计官兵会找到这边来。 “自然不能是他,我瞧见过,他总是往后宫走动。如果是他自己想做又何必这么鬼鬼祟祟,而且他说起来都说是什么狐狸说的,之类的话语。”很快莫涵煦的思考就被否定了。 他知道这样问只能反着想,毕竟韩之渊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不可知。 后宫里的人,最奇怪的就是陈德,可若真是他,难不成是属于太子的失误? 想要做功绩给狐仙看,没想到死了一家子人。于是陈王只能掩盖住缘由,以此结案。 想来也是没错,但人皮的事还是并未解答。莫涵煦刚想继续问,一个人冲进了房间,气喘吁吁地说道:“师兄,我得回去一趟,妹妹,妹妹她...” 来人正是会以慕,他和秦沫本在外边并无事,还吩咐厨房给他们多弄些香辣鸭翅,也算是好好休息会。 结果鸭翅还没吃两个,就收到了师父的飞页。原本给师父飞页有回信很是正常,但是信中的内容却并非如此。 信中说,妹妹的病已然好全,但,她收到会王召她回宫的消息。 而召她回宫,不是家人团聚,亦不是放她自由,是要嫁她去小芗,以此维系两国交好。 而那个喜爱她的女子,上山来了一趟,却在她们未注意之时,带走了应若好。至此再未出现。 今日便是启程的日子,花轿已经在王宫门口了。 莫涵煦从蒲团上站起来,皱眉询问:“妹妹怎么了?”会以慕没空再管韩之渊在或不在,他着急地说道:“妹妹要被送去和亲了,之前我们不愿去和她传达和亲之事,我大哥他,他竟然自己把妹妹召进宫,要送去小芗了!” 然而这些皆是燕玄山上的现世安落琼看到的,雾柔运着阳气,深感如今她内力不稳。 她在抗拒此段回忆。 安落琼不愿面对当年抛下会雨新离开的自己。她又深知第三,四味药已下,她不可再惊醒。 “见悲由对之,相思亦解也。”雾柔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轻声念着。 过去一周多了,每日只有一些汤水,安落琼睡在床榻上,瘦了一节。因为阴气丧失,阳气入内,她的鼻息处长出了些许绒毛,似刚刚成型的胡须。 话出口,安落琼比起先前安静了许多,抗拒并无用处。想要复生会雨新,必然会再看到她如何身陨。 有死才有生,轮回且是如此。 “阿凌,你瞧,外头要落雨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入秋了。”一个穿着艳丽红衣的女子,昂起别着重重地发饰的头,对她的侍女说道。 红衣很是漂亮,上面秀着一群金色的燕子,还有一只朝上飞的雌雕。 她的另一只手捧着竹笙,捧的那般紧,生怕有人将它夺了过去。乌云漫天,空气湿乎乎的,叫人闷的慌。 “郡主,我们该上轿了。”小侍女低头提醒道。 平玺郡主。这是她在宫里的名号,大哥赐给她的名讳,原来意思并不是让她平安,也不是三哥说的她和玉玺一般珍贵。 不过是因为她与小芗在她并不知情之下,便早已定了婚约,平和玺字皆是太平之意,能给会国人带来祥和。 她望了会头顶的云,一会,便转头往轿子处行去。小小的身子,缩进了那个扎着红布的花轿里。 此轿一入,生在异乡。 会雨新呆滞地坐在满是大喜红色的位置上,心中毫无喜悦之情。她在想前几日安落琼排了三四个时辰为她买的糖糕;在想她为了让她透风,拉着她的手带她去海边看夕阳。 念着念着,抿嘴忍住不能落下的泪珠,仍是不争气地滴在衣角上。 “吉时起轿!”外头号子吹响了,轿子与嫁妆和一行侍从跟着离开会国。新娘昨日已拜别王室家人,今日在一旁迎送的只有二哥会沄,还有护送她出嫁的国师阮应节。 她自己最为认可的家人如今并不在会国,在外地办案。 三哥,你说,我嫁人你是什么心境呢。会雨新心想着,却无法问出口。 安落琼并非故意出逃,她甚至想过劫婚。但她无法摆脱江府的控制,一边是心爱的女子,一边是救命恩人。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选择。 会雨新入宫那一日,她便陈国的人围捕多次,拼了命她上到山上,去把应若好带了下来。正是因为小若好是会雨新救出来的姑娘,她想替她好好照顾若好。 她信不过璇雅和璇懿。 天气那般好,可事事却与阳光所背。待她下山追杀她的人比她上山的时候还要多,随便走个街巷,都能接到四处乱飞的毒镖。 安落琼带个孩子,还本能地护着,逃跑的更慢。 又何尝不知道江府的作风,若是无用的棋子,随时都可以成为弃棋。即使她是江老爷引以为豪的修士,终究不过是把她当作工具而已。 第75章 盛典大劫(一) 东躲西藏着,即使生活了大半个月,勍城始终是外城,她盲目地乱跑,乱了步子。一个男人拦在她的面前,严肃道:“安喜,你还要躲到何处去。” 小若好藏在后头,惊叫起来。安落琼刚想再戏谑一次,却是真的没力气了,她用劲抬头,看清了来人。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师父。 后边的两个字她未语出。她唤不出来,因为此刻她早不是曾经为了感恩而活的安郎了。 她知道即使有人知道她是女子,是喜爱编发,是喜爱褶裙的女孩子,也会照样好好待她。 那才是她的光,活命是她应得的,并不是恩赐。 来人正是徐诚杰,真正陪伴她长大的人。说起有恩,或许师父更多些。 他即便知道主人的意思是让安落琼一辈子做男子,可还是会在元宵节给她买可爱的兔子灯,偷偷放在她的床头。 他没有回复她的问题,而是转为柔和之语:“回去吧。我会和主人说,你愿意接受刑罚,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她刚刚入宫,我如何自己这样离开...”安落琼向后退道,她还不知到底和亲是不是真,她不能在现在回到蜀城。 徐诚杰摇头打断她的话,接道:“主人知晓你未跟寻嗣修士们呆在一块,已然大发雷霆。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想着那个侍女,是不是疯了!”以前安落琼一向是最让人安心的修士,做事也是冲在最前面,对于江老爷的话次次照办。 安落琼怎么可能疯,师父不会懂的,因为江老爷不让师父娶妻生子,也不让他爱上任何人。 师父都这个年纪了,仍是困在江府,几乎没见过几个外面的人。 “我不走。”她严辞拒绝道。 “安落琼!你真想客死异乡是不是?”一来一去,徐诚杰耐不住性子了。这硕大的勍城里可不只是他一个人,主人允许他来带安落琼已是开恩。 若现在他带不回她,江府那头是真真要她的命。当时江老爷收她回来,看重的是她越仙族的身份,她体内威力无比的龙灵。 但是都到这个年纪了,却没有任何龙灵的影子,也没见所谓的龙灵发威。加上安落琼做错事,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安落琼并不知缘由,只是知道违背主君意思,是死路一条。 “我不能走,若是她在宫中有难,我不在,谁护着她。”她倔强地说道。 站她面前的男子焦急如焚,他知道对安落琼发怒无法劝她。他沉默了一会,仍是挡在她面前,保有师父的脾性说道:“主人要杀你,如若他再次发怒,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他会放过你的好雨新吗?” 江老爷如此毒辣,任何狠手都有可能。安落琼惊到了,突然冲到徐诚杰的面前,揪住他的领口,拽得甚紧,低声道:“无论如何都不可动她。” 那般凶,在她身后徐诚杰隐隐约约看见了微微闪过的龙魂。惊讶之余,是他感受到了猛烈地窒息感,那股力量仿佛要把他的脖子拧碎。 “安...安喜...我带你...回去,无人动...她...”他哑着嗓子艰难地讲着。 应若好看情况不对,忙说道:“安姐姐!他说他不会碰雨新姐姐的。”稚嫩的童音缭绕在她的耳边,前刻她根本没有听清楚师父说了什么,如今才知道。 再仔细抬头一看,徐诚杰已然面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龙爪死死抓着师父的脖子,她的理智要还是没恢复,恐怕她师父现下已经气绝了。 她松了手,手腕上的银镯子亦是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不再是光芒四射。 “咳咳咳咳咳。”徐诚杰的脖子破了一大块,血淋淋的,他随意拿出腰间的白布裹在了脖颈。 “叔叔说的或许是实话,安姐姐,那么多要取你的性命。不说指示的人是什么意图,但他若是想牵涉你...”应若好是个懂事的,她跟着走了一路就知道了安落琼被困之局势。 安落琼狠道:“闭嘴!” 这样一想,不但是会雨新,师父也会被杀,酒糟铺子的老伯早在之前就被扣押回了江府,还有安落琼之前带回到铺子的孩子,每个都会有杀生之祸。 她的命是小事,但她不想牵涉他人。终于在徐诚杰受伤的情势下,她愿意回到蜀城。 可安落琼这一走,却是送心上人踏上了末路。王室的人没再伤她,是干脆直接送她去嫁人。这婚约本应该还要再过两三年才会真生效,谁知,会宸为了逃过自己被丞相女儿要挟,把此事提了上来。 安落琼在江府囚禁之时得了书信,是会以慕送来的,应当是看她未收到飞页也并未有着急的说法,找了各路方法要给她传信。 这信也是徐诚杰在外头街上偶然拿得的,送到了关押之处。 信中写道:吾托付妹妹于安郎,如今安郎不知所踪。妹妹将嫁与他人,若安郎真心所爱,会某在此叩首,愿协助之。不愿吾妹嫁与不爱之人,受煎熬异乡之苦。 会以慕的焦灼不比安落琼少,他收到飞页那一日便和莫涵煦分开做事了,因为没有时间多想,自然也是没多算脚程。 他想的是从会国到小芗的路上拦截下和亲的轿子,再往皇宫里递飞页,试着能劝服大哥。即使这个法子未必能成,但为了妹妹总归还是要试上一试。 而莫涵煦则是回去小芗国,顺带能把韩之渊他们带回草原,就是怕路上有追杀,秦沫就自愿留在蜀城,这边有情况也能随时汇报。 当然秦沫亦是有私心的,他望能找到自己妹妹的魂灵,更是能揭开自己所经历一切的来由。 师兄三人分开,案子就此只查到了狼族这儿。 会以慕如今是完全顾不上什么叶宅还是狼族了,他死命地骑马归去,一路上连口热饭都来不及吃。 但这些会宸和李太后又怎会不知,接亲的队伍偏偏走的就是偏道,与之前和亲所走的正道之路完全不一。 就算是会以慕找也是找不到的,他们便是算准了会以慕着急这一点,知道他没心力多想,正道不在,他定会继续找另外的小道。 小道众多,这样,就能耗费他大量时辰,轿子也就与他擦肩而过了。 而蜀城的安落琼心中愧疚,接到消息并不是去找法子如何出去,反而是一蹶不振,连专门送来的吃食都不曾入口。 她还想着她的安危,可如今她要嫁人了。满心猜测着她是如何答允,又想着她本就是早被人定了婚约,再是想着曾经的点滴。 担心之感汹涌在浑身各处。 反反复复,闹人心弦。 各地燥热,皆是烦闷,常常是闷了几个时辰又落起倾盆大雨。雨下的大,本是不能骑快马的,可会以慕无心管天气,只管要拦住妹妹的花轿和送亲之人。 他顺灵给阮国师,又顺灵给二哥,一日五六次,皆没有任何回音。又是写书信送到蜀城,晚上与师兄顺灵询问他所行快到小芗没有。 其余的时间皆是骑马飞奔。可天意弄人,他根本找不着妹妹,连个影子都没有。 要是晴天的话便能找到马蹄印子,偏偏是大雨天气,就算有马车和人经过,痕迹也早就被泥水混合在一起了。 行到一半还因为马跑的太快,摔了下去,还好拉着缰绳不至于摔断了腿。可会以慕还是受伤了。 “真是遭罪!肯定是大哥故意变了位置,算到我会着急,让妹妹从别处去了。”会以慕揉着受伤的腿,气愤地念道。 说着,他忽然醒悟了,既然是大哥他们笃定了不让他知道此事,那他反着走,也去小芗说不准能赶上庆典,以此阻止这段孽缘。 会以慕随意抹了点创药,拖着伤腿再次上路了。他顺灵给莫涵煦:师兄,大哥做了路上的手脚,怕时间实在赶不上。 特此与你一同,都向小芗,望能赶在妹妹到之前。 他和妹妹都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家人。只有他俩,才是站在一起的会家人。他曾答应妹妹,要一辈子护着她。 她若是不想嫁人,想要做个闲散的修士,那便做得。虽然自己毛手毛脚,但对于妹妹的事情上,他愿意用上少有的细心。 雨还是一直在下,没有任何要停下之意。从会国边境至小芗,起码要一个月左右,会以慕瘸着腿,找了山间的客栈换了一匹好马。 马刚换好,他便急匆匆地往路上跑去。 客栈小厮见此都被吓的魂飞魄散,还好是给的银钱多,不然这可不敢卖。会以慕第一次觉着这路如此漫长,他驾着马,跑过山林,跑过林中的小城。 另一头,妹妹坐在轿子里,扶正摇摇晃晃地凤冠,因为下雨,外头的布都湿透了,但队伍并无停下的意思,仆从都撑着伞往前。 “郡主,如今雨下的大了,你恐怕无法拉帘子看外头。”阮应节走到在放花轿的马车旁,道。 “谢谢阮国师提醒,你们走这般泥路也要多加小心。”会雨新假笑回复道,说完便叹了一声。 阮应节撑着伞,颔首:“郡主关怀深切,我们定会护郡主安全抵达小芗国。” 大雨倾盆,她是连这一路是如何走来的,有何风景皆是瞧不见。比起晴天来的更为糊涂。走过的这两天,会雨新想了好些,她呆在小小的轿子里,不见天日。 嫁人是不可避免的事实,她对这桩婚事也并无期许,但她既然作为会国郡主嫁了过去,对于会国的各项事宜,特别是会国的百姓,她更有责任要守护。 只此一生,用在此事上也未必不妥。自然有很多小芗会不待见她,会雨新也不怕。毕竟心爱的人都落荒而逃,在世间她无所恐惧的了。 雨停雨落,最终还是会雨新最先到了小芗国,大皇子莫瑾瑜以皇后之礼排兵列阵迎接他们进了帐,离王帐多有距离,但也算是用心了。 阮国师守在为郡主安排的华贵帐外,随行带来的嫁妆都放到边上的小帐中了。 “阿凌,我饿的慌,可否帮我去外头弄些吃食。”会雨新坐在帐中的皮草垫上,没力气地说道。 “郡主,现下时辰迟了,我这有些糕点,你先凑合着吃吧。”阿凌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些连环糕和金手指,递给了她。 会国的糕点。她接过来,放在手心里,瞧着瞧着她竟看出神了。 她想起了好多事,好多好多愉快之事,和三哥的,和安郎的,和莫哥哥还有秦哥哥的。 “谢谢你,阿凌。”言语中难掩哽咽,她将连环糕塞进嘴里,熟悉的甜味充斥着。本来是哥哥爱吃的东西,她常常嫌有些太甜。 可如今,仅是几日未吃,便深觉着是人间美味,世上至宝。 阿凌在一旁收拾着包裹,点点头,回复:“郡主和我不必客气,今日郡主要早些歇息,赶了这么久的路,定是累坏了的。对了,我听阮国师说起,大婚是在大后日,所以还能好好修整几天。” 会雨新没想到是大后日,她以为小芗国会比会国更着急,竟是往后了几天。“你可知道缘由?”她凑过去问道。 “不知,但多半是因为吉兆之日吧。估计是帐中巫师算过日子,大后日比起这两日要好。”蹲在那儿的阿凌说道。 也是了,过了几日又如何呢,会雨新心里还想着安郎或许有可能来。她摇头笑起来,可真是天真的慌。 实在是累的慌了,想着想着,便在床榻上睡熟了。 莫涵煦在路上遇到的事不比兄妹俩少,路途遥远,马车的马匹是要换好几次的。在最后一次换马的间隙,马车里的韩之渊和阿玫不见踪影了。 人和他们带的东西全都凭空消失,竟一丝都不留。不过妹妹的婚事更紧急,莫涵煦就在此地的树上以及岩石之上做了记号,方便之后再来查验。 剩他一人,他干脆弃车卸马,直接把车子卖给了临近的人家,疯狂赶路去了。 但和会以慕的着急不同,莫涵煦边跑马边遇见了不少魂灵,飘散在陈国四处,甚是古怪。 休息之时,他就用灵囊收了几只,特意用笔记下是在何处收到的。上次四足蛇的伤,让他无法正常催动灵流和内力,时常是似有似无。 即便如此,他对于师父交代的事还是时刻放在心上。 毕竟他想着叶宅案子往后探究,定会和雕嗣有关系。绝不是停在狼族这般简单。他和会以慕也会聊起来,说这小雕王到底藏在何处,这般让人难找。 第76章 盛典大劫(二) 寻也是寻了好些年了,这名号悬在头上,时刻让人不得不想起。 他甚至猜想过可能就是身边的人,毕竟第二十八代雕王就是化人后在人世间呆了许久的时日。 作为她的孩子,说不准就是她做人之时怀上的孩子。 莫涵煦飞驰又想着这些种种,比起先前更加有了思考。古话都说生逢乱世便是要乱到极点,真正天地才会出现。 要是陈国真的不知好歹越弄越夸张,估计这雕王不用再找便会出来了。 但这话不能给大师父听到了,因为她定会觉得他是向会以慕学坏了,想着寻嗣偷懒。 之后师弟又得和大师父吵起来。 胡思乱想着倒也走了半里程,结果路上看到一匹黑马飞了过去,“驾”此声一出,他便知晓这是师弟。 “会以慕!你等等我!”他喊着便从休息的草地上站了起来,一跨便上了马。 哪知会以慕听到了比他更大声地应道:“师兄来不及等了!估计过几日就会大婚了,我昨日...昨日刚刚问过璇懿师父!” 他骑的那叫一个快,看着这马都要被他跑虚脱了。 “你停下,喂点玲珑蜜糖给这马儿。”莫涵煦冲到他边上,建议道。 会以慕情绪也是非常激动,是急到恨不得下一刻就出现在小芗。他又道:“没时间了!” “你这样只会把马跑死,喂点东西给他,休息会,他能跑更快。”莫涵煦知道他一急就顾不上其他事,说的更为清楚了一些。可是会以慕一心现在只想着怎么救妹妹出来。 他虽然知道莫国主为人不错,但是莫涵煦的大哥到底如何,连莫涵煦都不算知晓太多。 因为他自七岁之后就再未住在小芗,而七岁前的记忆,不过是孩童的些许碎片,他也是只讲了哥哥玩闹时会让着自己之类的话语。 妹妹被这般带到小芗,便已是将她抛出会国,抛出自家。就算是妹妹聪慧过人,可她心底善良,又尚且还不到十六,总会觉得为了会国她也得好好待在小芗。 他一个做哥哥的如何不担心。 “会以慕!”莫涵煦干脆直接甩马拦在路中间,师弟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勒马停下。 “你着急又有何用,如今离小芗也就不过两日的距离,你前刻说过几日大婚,时间是来的及的。” 师弟本来还想要冲过他的阻挡,他拔出淋漓,立在师弟面前。灵流围成屏障,会以慕硬冲过来则会伤到自己,同样也会伤到师兄。 这是保命的招数,但并不是完整的,师兄不做全正好牵制他。 招式是初上山时学的,会以慕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如此会以慕不得不思索到底怎么做更好,过了一会,他妥协道:“好,听师兄的。” 听他这样说,莫涵煦才放下心来,收回淋漓。 可单单这么小的招数,用一点点灵流和内力而已,莫涵煦已觉得心口发疼。面上再伪装也无法,疼的让他不住皱眉。 师弟下马摘了叶子,向师兄讨玲珑蜜糖,看师兄神色不对,担心地发问:“莫涵煦你怎么了?” 师兄摆手:“无事,应当是灵流与内力的气息没调和回来。” 他说着从胸口拿出玲珑蜜糖给会以慕,叮嘱他要再加些水淋湿了给马。果然马吃了叶子和玲珑蜜糖后不再吐唾沫了,精神好了不少。 玲珑蜜糖乃是吸收天地精华而生的灵流固化物,常常在人参果中所得,因为曾经有修士出门时尝到过这个珍宝,说是与蜜糖般好吃,就有了这个名字。 普通修士不好取得,因为取玲珑蜜糖需要有一定高深功法支撑。 不过对于会以慕他们,这不是稀奇的物件,因为师兄会专门分派给他们,作为奖励。 休息片刻,师兄弟继续赶路,趁还未日落,还能再跑上一段长路途。 现下的小芗正在着急地准备婚礼,莫也汗招呼着仆从放好迎宾的吃食和礼物,王帐各处日日灯火通明。 作为新娘的会雨新却和这些热闹毫无关系,因为按照小芗国的习俗,外嫁过来的姑娘是由迎娶这一方安排的,并无自己任何选择。 但看在会大王的面子上,后日的大典上还是用了部分会国的婚俗。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会雨新也出不了门,住的帐就是她暂时的“娘家”。 在这个帐子里,她已呆了两日。“郡主,外头这几日冷的打紧,我看要不偷偷在里头塞件皮袄,省得着了风寒。” 阿凌端着烤羊肉和奶酒进了帐子,放好后,便和坐在床上瞧着竹笙的会雨新说道。 会雨新摇摇头,小心放下自己的宝贝,道:“我明日穿的婚服皆是小芗王室所供的,莫大皇子自然也是,我若是多添了衣裳,被有心之人察觉说不准会找会国的麻烦。” “可是莫大皇子到底会不会加衫也未可知啊。”阿凌随口说道。 “可不得胡说。你如今跟了我,我好好对你,但这里是小芗国我怕未必能护着你。必是要谨言慎行。” 会雨新拿了块羊肉塞住了阿凌的嘴,帐中安静了下来。 晴空万里,王帐迎来许久未见的朝阳。百姓惊呼此为喜诏,纷纷出帐瞧日光,唱起民歌,漫山遍野,响彻整个小芗国。 今日正是盛典之时,会国的平玺郡主将嫁给莫大皇子,促成会国与小芗国长久的和平安定。 王帐外的草甸上铺起了一条鲜花之路,艳丽的红与粉和在一块,让人看了欢喜。此是前会王逝世后,两国最大的交际之事,举国上下皆是欢呼庆祝。 盛典设在巳时,现在郡主和莫大皇子都分别在帐子中沐浴更衣。会雨新对着铜镜,笑不出一丝来,外头民歌与鼓乐不止,她却觉得冷的慌。 她想起了一月前在王宫中,跪在李太后面前,她直至出宫都没见到会大王。 李太后用数落下人的招式,把她和她娘都抨击了一遍。会雨新知道她一直记恨阿娘得宠,可是后来阿娘被废,甚至失踪找不到人,皇室已是说然妃逝世,又如何还来怪她。 数落完还不够,还咒她就葬身在小芗国,别回来的好。 婚礼之时真的到来,她知晓自己的命运如此,本来前几日还能平稳待事,可今日难受的打紧。凤冠与红色的婚服都已穿好,脂粉涂的脸上白皙,就剩盖头了。 阿凌微笑道:“郡主,你瞧这盖头多漂亮,边上还镶着流苏呢。” 金灿灿地流苏于盖头每个角上,拿起来便清脆地出了响声。确实很是漂亮,不过,会雨新没有多看一眼,反倒是说:“时辰快到了,为我戴上就出发吧。” 阿凌便不再多说话,给她戴上了盖头,扶她起了身。小芗国女子向来追求与男子一同,所以婚礼也是不允许侍从跟在身旁,阿凌只得扶会雨新走一小段,便要她自己行到王帐了。 也算是一种不成文的,所谓自愿之路。 她一袭红衣,外头风甚是狂,刮的盖头上的流苏飘起作响。走着,她想着,是啊,今日就要嫁入莫家了。再心中不愿,可又何人会听。 就像当时安落琼说恋她,说过相守一生,可若违了婚约,两国如何联姻? 何况会雨新没有选择的权利,然妃之女,膳房之仆,就算封了平玺郡主,也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虚名。 指不定现下站在一旁的宾客觉着她配不上莫大公子呢。 世道如此,无从抵抗。 见她走上了鲜花道,唢呐古琴二胡,各地乐师纷纷来庆贺,一曲接一曲和着山上的民歌,她却不觉得欢乐,感受皆是心头发麻。 会雨新的三哥会以慕和莫二皇子莫涵煦,本该是昨日就到王帐了,但是越是朝小芗国来,越是多恶灵。 不知是设了什么屏障,乡亲是瞧不见的。他们一路被阻碍,直到现在才匆匆赶到帐外。 “师兄,这些恶灵莫名出现,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吧。”会以慕自觉不对,绝对不是偶然之事。 莫涵煦点头,淋漓划过背后,轻道:“应当是了。”看起来这些恶灵不像是单独存在的,反倒是...像是被训练过的样子。 竟有军中之范。他俩靠到一起,心中惊觉。“借别人魂魄捣鬼,有本事自己出来!不就是想阻扰婚事吗,怎么真人都不敢露?” 会以慕用激将法想哄人出来,此番一吼,恶灵居然动作慢起来。 他一手握着神榕木,另一手十指出力讲灵流注在其中。“出!”一里内的恶灵皆破散,溅的四处都是黑色粘稠之物。 莫涵煦则是往另一边去,淋漓挥之飞快,堪比飞轮,一剑一剑下去,四下都是恶灵的哀嚎和呼呼的风声。 不幸的是,恶灵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清除而减少,反而是多出了更多,远远超过了他们预期的想象,即使他们再抵挡恶灵靠近帐子,但这些充满浓烈怨气的魂魄在大草原上到处乱窜,根本无法控制。 唯一还算幸运的是,这些都是死尸化作的恶灵,没有寄主,还不能控制人的意志。 “哈哈哈哈哈,你们不喜欢吗?瞧瞧,它们可比什么刀啊剑啊,听话多了。”此笑甚是癫狂,前刻不出来,居然是想看他们如何应付,颇有看戏的风味。 刹那间空中与地上白雾弥漫,杏色的长袍,那广袖口上金灿灿的海浪图腾印的清楚。未见其人已知其名。 苏灵挥,陈国的国师苏大人。他慢慢朝这边走来,深褐色的眼眸中也带上了白色的雾气,嘴角似笑非笑。 而在他的身后,是整整乌压压几十万的活恶灵!! 有的无眼;有的无头;有的与常人无异,但表情木讷,全部都听他号令。活恶灵乃是恶灵注入活体,便事可以变更宿主的恶灵。 它们看上更适合他们的身体,则会选择抛弃旧主,寄生在别人身上。 而一旦被寄生人将毫无个人意识,沦为一个傀儡。 “以慕,恶灵以声音与动作辨认。务必多加小心。”说着他们从两边再次转回背靠背。活恶灵和未附体的死灵一齐向他们冲过来,发出刺耳的尖叫。 会以慕将神榕木放入手心,内力抽动,它顷刻断成了六截,他将其推向空中。 灵流运作,每根木棒瞬间变为银,他展开手掌,周围一群恶灵已被打散。此为“微动身学”最为简单的“张手”,杀伤力已是极大。但就算如此,活恶灵还是源源不断。 莫涵煦手握他的宝剑淋漓,左右打杀。他的瞳中突然看见了一个人,他不确定地往前走走。那人忽然呼喊他的名字:“浓繁。浓繁!” 姨母。是他的姨母。她在活恶灵中面色痛苦,声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真假难辨,到底是活人还是被附身的活恶灵。 “心静,不要被外物影响!”会以慕大声呼喊,并向一边冲去,活恶灵像洪水一般朝他涌来。 他急忙收回手,随风转了一圈,神榕木再是一出,正是“转风”。 那一旁,莫涵煦瞧着姨母缓缓走向他。他有多久没见她了,已算不清时间,他每年回乡会路过所住的南方小院,可是姨母总是不在。有时是出门了,有时则是回王帐了。 与她总是在擦肩而过,分明是最重要的亲人,年年都在思念。他未听到师弟的叫喊,只心觉痛苦。而城中亦是乱成一团,恶灵并非是只从一边来的,而是绕住了整个小芗国。 乐师的吹奏皆是变成难听的乱调,而山上的民歌变成了毛骨悚然的尖叫。新娘会雨新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她透过薄纱的红盖头只能看到星星点点,不知是该停下还是该快些走。 “你们两个毛头小子,以为这样能阻止我前行?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可笑!!”苏灵挥抬手运力,他催动着最深处的内力。把血脉通通打开,任由一身内力随意冲撞。 催动恶灵,以血为祭。 而最深处便是全身的血液,仇恨和喜爱,都包裹着。 “莫涵煦,你知道狐仙和我说她最想要什么吗?她说她想要天下为她臣服,她说看不惯雕王连死了都要压制着她。”苏灵挥笑的狂妄,他吼道。 第77章 盛典大劫(三) “可她自己不想来啊,哈哈哈。可她选我来,选的是我!你知道你一辈子从生下来就是一个人,他们从未瞧的起你,是什么感受吗?宫里无人在意,家里无人在意,武林无人在意!何妨!”他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苦楚。 他是小卒,是一步步爬上来的。即便是国师,可从未安稳过一日,分明能催动魂灵,武林中却从未被认可,就差将此定为邪术了。 谁都不在意他,又人人畏惧他。 偏不,今日他就要把此地当作验证场,又能让狐仙满意,也能证明自己。他要毁了这一切,要世道重修。 会以慕转头看到莫涵煦仿佛着魔一样朝活恶灵群走去,淋漓是朝下的,并无任何杀伤力。他边杀,边往师兄那边靠。 “苏狗屁!你别说话!”他朝苏灵挥喊道。 恶灵以声音辨认,朝会以慕这边蜂拥而至。 会以慕一手神榕木,一手蓝杫,累的直喘气。还得从夹缝中去看莫涵煦是否有事。 师兄在近处看见姨母,而在远一些的地方他看见了“会以慕”,他满脸是血,祈求道:“莫涵煦,救救我。救救我。” 英气的脸上布满了阴森的痛苦,与受伤的他极为相似。 他真的受伤了? 莫涵煦满心疑问,而真正的会以慕在他的后边,焦急地喊:“涵煦!莫涵煦!那是假的,不要接近他,他不是我啊!”他瞧见了,那是苏灵挥做出来的祭品,能读人心术,是苏灵挥在以血来供养他的魔识。 血祭品能知晓主人最渴望的人心底的弱点,苏灵挥是想要控制莫涵煦。他想要占有他,作为强大的杀戮武器。 会以慕是莫涵煦心底最大的弱点,他深爱他,又怎么舍得他受伤。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受伤。 而拿血为祭的疯子笑得更欢了,爽道:“杀啊,杀啊,杀了全部人,就赢了哈哈哈。就会有更多的恶灵,会有更多的伙伴!” 莫涵煦向前杀去,他要救他们,要救他所爱之人。 这头,灵活的活恶灵因为会以慕的嗓音,已将他逼退到石子垒砌的城墙边。 他从未见过行动如此自如,而且攻击性极强的活恶灵,每一只都极度想要他的鲜血,想要占有他成为它们的新身体。 它们压的那般近,就算他想要施展“微动身学”也很是困难。太多了,他只得拿灵流往前推,握着蓝杫捅过一个又一个。 费力至极,耗费之后,他终究看到了除了血祭品,还有一个年迈的女恶灵朝莫涵煦走来。 而莫涵煦以两倍的速度杀开一片,只为了接近他们。会以慕不能再大声喊叫了,这些知道他位置的恶灵已经够多了,再多下去,他估计不是被侵蚀也会被活生生压死。 可师兄怎么办?他脑中混乱不堪,想不出对策。城中还有妹妹。 不能再如此了。 再一抬眸,涵煦已与那两个面目狰狞的“人”仅离一尺距离了。 会以慕耗尽内力顶开活恶灵堆,把神榕木横在面前,调息仅用灵流,搏上一搏。 “木铩!!杀!”他从未用过这个绝技,二师父璇懿见过他练习,便告诉他不可再用,此术伤身,动骨,重则断魂。 木铩,有土则有木,有木则有灵,以灵克灵,以魂控魂。瞬间,所有青草随风灵动,绿油油的草地灵气全部被唤出,疯狂生长,长至十丈之高,左右草叶都变为极其锋利,不再是之前模样。 每株草都像剑一般,把周遭的自然之灵都汇集于此,乃是附灵之剑,便可杀恶灵如麻。苏灵挥明显没见过这样的绝技,不禁往后退了几步,黑压压的这些草团团围住了他,“嗞”声阵阵,草叶将他脸上身上划出了许多道血口子。 血祭品没了主人的援助变回了原型,另一个活恶灵也因为野草的疯长与莫涵煦隔开。 莫涵煦因此才清醒过来,他轻功飞起,往城墙处的会以慕去。 “休想!”被遏制着无法动弹的苏灵挥嘶吼一声,飘散的恶灵齐齐飞出草丛,全...全部都跟在莫涵煦的身后,疯狂地逼近。 木铩在近距离状态下无法分清善恶,于是空中和地下的树叶以及野草,也齐刷刷地朝莫涵煦杀来。 “师兄...走...走开..”会以慕没了心力,嘴角渗着血,虚弱地语道。 前刻清醒莫涵煦便意识到了,苏灵挥不想伤他,但他不喜欢会国人,定然是要会以慕至他于死地。苏灵挥这般,是想用他的手,去创造臆想中的世界。 因为他敬仰他的武功绝学,自然会选他。血祭品,是最保险的替换,因为血液融合可以直接获得控灵之术,意识也不会被冲坏。 而这些恶灵,苏灵挥之所以顷刻调动是因为要杀了会以慕,断莫涵煦的情感之重,真正成为他苏某的盟友。 “我没事。” 说着没事的人,张开双臂,笑得灿若夏花,那群黑漆漆的恶灵饿狼扑食般的,一个一个发出瘆人的叫声,钻进莫涵煦的身子。 前头的树叶与树枝也无法控制地抽打着他,他抽搐地对会以慕笑了一笑。 皆是不悔。 “莫涵煦!!!”会以慕失声地喊道,他收力控制木铩,却迟迟无法停下。 苏灵挥没想到最后被侵蚀的是他故意引开的莫涵煦,他为了他居然,自愿受此折磨。他想施咒让恶灵出来,可哪个恶灵不喜欢如此有活力的身子呢? 飘来飘去的死恶灵听到同类的召唤,居然也蜂拥而来,仅仅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已有上千只恶灵夺食莫涵煦的身体。 他的身子抖的厉害,眼眶更是可怖,白瞳与眼珠次次交替,嘴唇越发惨白。意识混沌,神智不全。 慢慢地,莫涵煦青筋暴起,着魔地朝城内飞去。“莫涵煦!停下!!”会以慕在最后一瞬收回了城墙外的木铩,抹去嘴角的血迹,紧紧追上。 里面可是会国与小芗的大婚,他最珍贵的妹妹就在里头! 千万恶灵现在只听莫涵煦的号令,苏灵挥在草剑中,血流不止,疯癫大笑:“杀了他们,杀了会国人,杀了这些假惺惺的雕族信徒.....哈哈哈哈...咳咳...看看...你的好师弟..还会不会站在...你一边...” 鲜血口口喷出,俊然却阴气的脸上慢慢被绿色的草藤所爬。“你定然...要....与我苏灵挥黄泉作伴...哈哈哈...” 城内已有人被恶灵所蚀,有人倒下,也有的疯狂逃跑。所染之人听到莫涵煦嘴中喃喃的喊声,皆直直立起来,好几个侍从和乐师的眼珠和耳朵都被恶灵所吃,面目全非,横尸遍野。 会国国师阮应节早时便感到不对,一转身,一刀斩一个,活恶灵的脑袋掉在他身旁,重重地落下。 婚礼变为战场,处处是惨叫和被恶灵所侵蚀后发出的森森笑声。半晌后,一阵笛声从王帐处传来,那是《定魂》。会雨新一听便知晓了,是安落琼。 她突然步子大了起来,喃喃道:“安郎...安...在外头..” 她不知是高兴更多还是难过更多,红盖头无法摘下,可心上人就在前方,会雨新多想跑过去,抱住她。好好哭一场。 那人悬在王帐旁的长生树上,套着她从来不会穿的嫣红衣衫,望向花瓣道中戴着凤冠的心上人,笛声不由颤抖起来,翠玉的竹笛竟是这般难吹。她心道。 曲调无法专注,只是让一些恶灵慢了一些步子,并不能真的操控,此曲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莫涵煦,咳咳咳...住手!别再伤人了!住手...”莫涵煦已经冲到了靠近王帐之处,再往前走些便是正在走向王帐的新娘会雨新,他现在只有一个意识,杀光所有会国人,以此毁掉婚礼。 他看见了盖着红盖头的会雨新,她身上有独特的敬雕血液的味道,深深吸引着他。莫涵煦大吼一声,像极了终于找到猎物的饿豺,张牙舞爪地舞着剑,飞速往会雨新跑去。 “莫涵煦!!”会以慕嘶哑道,他已是体力不支,一不小心便跌在地上,又拼命爬起来。若妹妹受伤,他如何好生活着。 树上的安落琼瞪着莫涵煦,逼迫自己专注,把调子变为了厉声的高调,因为笛声,他迟迟接近不了会雨新。 会雨新心觉不对,扯下了盖头,看的清楚,满目疮痍,她四处张望一时不知该如何,心中全是慌乱。一望便看见了白瞳的莫涵煦与打坐在地上念咒的三哥。 莫涵煦甚是想接近她,硬生生被会以慕和安落琼拉开了距离,退到了花路之外。 可正因为两人都在全力阻他,没有注意到那个红衣的新郎官,小芗国的大皇子莫瑾瑜,一步又一步面如白纸地向会雨新来。 其他修士,阮应节,哈思颖,茶幸,皆在全力斩杀活恶灵与飘散的死恶灵。无人顾及。 正是时机。 安落琼的余光察觉到了不对,“会沉烟!小心!!”殊不知,这么一喊,招来了许多本来受限的恶灵。 太迟了。 偏偏这一刻,她刚好抬头,望见了她。莫瑾瑜的“尽致”已经出鞘了。 “安...落...琼...”会雨新的眼中终于看到她了,她含泪唤道,本身揉入骨子里的温柔变得格外脆弱。风声阵阵又阵阵,刮过会雨新泪眼婆娑的脸蛋。 新郎官似乎觉得还不够,把剑往深捅了一截,腹部的鲜血与红衣混在一起,她感受到了痛楚却无从阻断。 浑身无力,眼前模糊。 “妹妹!!!”会以慕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 会雨新的嘴边不停地流下鲜血,疼痛是愈来愈甚的。她尝试开口:“安...落琼...我...我...是想和你...一...” 她好想说。我是想和你过一生的,世道却是不愿。是我违背誓言于他人成婚,分明是这般却没敢再和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安郎。日后,你恨我也好,说我负你也罢。我皆不会怪你的。 多想哪怕是无名小卒杀她,却没料到是她将要嫁的莫大公子。她看不清他现在是恶灵还是正常人。如今,会雨新想多看看安落琼。 她盯着正在打散恶灵的女子,如此英气,高高的马尾在风中飘荡。 “雨新!不要!滚开啊!”安落琼边哭边喊着。尽致剑拔出时,美人于世间坠落。“妹妹...妹妹..妹妹..雨新...”会以慕跌跌撞撞跑到她身边,把她抱进怀里。 今日她实在好看,发鬓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的步摇是两股珍珠珊瑚所制的精品,耳坠是碧玉色的翡翠。凤冠中心一对赤金鸳鸯,而会雨新双唇殷红,肤如白脂。 她勉强地弯了弯嘴角,“三哥...是三哥...不要哭...你从前...多爱笑呢...”可她自己却再也挤不出笑容。 “妹妹....妹妹...会雨新...会沉烟...雨新啊...”怀中的人再也不会笑着回应了,她再也不能笑着唤他,三哥。 她睁着眼,生前的那些泪花沾在修长的睫毛上,楚楚可怜。 安落琼杀近了些,见到她的样子,瞬间怒气直冲。“我们走吧。”莫涵煦面无表情,跟那个跟在他边上的哥哥说道。 他即使意识不醒,可他心在之处,他自然不会杀害。“你们俩,我要你们偿命!!!”安落琼双目通红,嘴角抽动,拧起了右手的银镯,龙灵感受到了主人的呼唤,嗖嗖变为了三丈长的白鞭。 “啪”长鞭打在地上,城内震了三震,飘散的恶灵瞬间碎成了粉末。 左手的竹笛碎成了玉片,全部往莫涵煦和他哥去,片片都是十足的杀气,无论哪片,只要被打到必定是非死即残。 “他是被恶灵控制,别怪...别怪他...”会以慕想要起身去阻止,但城外的木铩已到极限,蓝天皆被草叶所覆盖,他的魂魄正在撕裂,他使不上力,只能抱着妹妹,弱弱地说着。 一个是刚刚身亡的至亲,一个是师兄莫涵煦。 玉片飞速打过,碰到的是莫瑾瑜的手臂,好端端的手臂顷刻变成了肉碎,掉在地上。潜在莫涵煦身子中的活恶灵发出惊恐的叫声,纷纷逃窜出莫二皇子的身子。 长鞭与玉片所到之处,无论是修士还是恶灵,通通毫无活命之说。 她通红的眼睛里攒着滚烫的泪珠,女子有泪不轻弹,她曾和会雨新如此说。现在却再也无法和她说话,在她知道她要成亲后,亦是在江府逃避了许久。 安落琼甚至要恨上自己,埋怨她。 安落琼始终念着那个亲自为她做勍城小饼的会雨新。光天化日之下,她都未能护住她。 第78章 明了之事(一) 面前的莫涵煦,冰山般的神色,瞳孔时而变为棕色,时而又是变为全白,他瞧了一眼疼昏在地上没声响的哥哥,把眼神挪到抱着会雨新的师弟身上。 会以慕也望着他,他小心放下妹妹,艰难地站起来,道:“莫涵煦,我们俩打。我也是会国人,若我输了,命定在你。”他等着他回应。 安落琼见会以慕起身,长鞭避开了他。她不会伤他,但她也不会停手。 长鞭仍是鞭鞭落下,逼退莫涵煦至城门。“安落琼!让我和他打!”他用力说着,此举动了最后的内力,身子更为虚弱。 可会以慕想错了,他心疼妹妹,对于安落琼来说,会雨新是她活着的希望之光,她如今早是比他要心痛百倍。 安落琼不知城外险象,她只知道她再也听不见会雨新对她欢笑了,无法履行去山间修习内力的承诺了。 无法再听到她唤她:“安落琼,是最好的安郎。” 安落琼唤过鞭中的龙灵,天色随着术法犹如被割了一道大裂痕,所有的云彩往两侧偏向,漆黑的裂缝中出现滚滚雷电,透明淡绿的龙灵在空中长啸一声,冲进了她手中的鞭子。 龙灵是越仙族特有,生与人生,命听人命,龙的通体越是透明便是品级越高,杀气亦是更高。 鞭子再是一抽,连同城外都回荡起了恶灵求饶与撕裂的恐怖之声。 这下连旁侧的阮应节等人皆色变,其他修士有些没有见过的越仙族,有几个直接站着看得目瞪口呆,还有的干脆拿着武器在一旁议论起来。 “莫浓繁,偿命来!!”安落琼挥起鞭子,眼眶中的泪珠终究是滚落了下来,她喊的如此大声,颤抖的口气,骇人之样,其他的人皆退了十几步。 长鞭如铁链之重,打在了一抹银色之处,白与银几乎要混到一起,那银色上点点血迹渗了出来。仿佛是不小心被染上颜料的贵重银布,看的让人心疼。 莫涵煦眼中模模糊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恶灵驱散,掌控者醒。 银色不是别的,正是会以慕的绒丝银袍。裙摆上火焰花的图像沾上了血,如真的火焰花绽开,在风中摇曳。 本欲要走的人,转了过来。“莫涵煦...”他朝他笑了一笑,鲜血涌上舌尖,他低下头吐了出来。 衣裙上的火焰花朵朵都沾上了血红色,会以慕依旧是笑着说:“前面那么多恶灵,可都跑你身子里去了...师兄...你说你傻不傻,木铩本就需魂...我本就...本就是虚弱...何必呢..” 莫涵煦的阴阳瞳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他看真切了面前朝他说话的人。 现下会以慕的背部已经是被血色染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面色苍白却笑如春风。 “师弟。” 龙灵鞭是何等灵器,即使修士的内力再深厚也可以将人打的皮开肉绽,几鞭即可毙命。他居然拖着虚弱的身子,挡下了重重一鞭。 安落琼没想到打中的会是会以慕,她急忙收手,另一鞭才没打下去。“莫涵煦...你叫我名字...又无话可说..真是...” 会以慕惨然地皱眉,失望的神色显露了出来。都这时候了还不说点安慰人的话,果然是个木桩。他心中嘀咕。 他是真的没力气了,晃了晃身子,天昏地暗似一场梦一般。空中的云彩里飞来两只哀嚎的雕,一只是南方的赤腹鹰,另一只是小芗的金雕,盘旋在上空。 “会以慕,会以慕!我是醒了的,你...你如何,我前刻是...救...”莫涵煦心急说话便没了逻辑,他看着怀中人虚弱的样子是真的担心。 “啪!”龙灵鞭再次落下。 “安喜,住手!”阮应节出手制止,哪知那鞭子的灵气早将旁人隔绝在外。她念中便是只要莫涵煦死。 安落琼嚎啕大哭着,“莫浓繁,亏我以前跟着雨新叫过你哥哥!亏雨新之前给你做过好吃的!你知不知道!她走了,她走了!你让我去哪里寻!你还我会雨新。其实她...结婚也罢,我没让她离世啊...莫涵煦!你要我怎么办?你回答我!” 她的长鞭打向莫涵煦,一鞭一鞭又一鞭。 被打之人骨节断裂,血液喷涌而出,汗滴不受控地滴落。 陈国相知,勍城相守,几日志几月,便是盼着到能算年岁。想着二人笛笙一世,可惜旧年盛今年。 莫涵煦没有理由还手,也无力还手。他被恶灵吃空了所有精气,四足蛇所留下的伤痕亦是没好全的,便是前后皆为伤。 然而不能还手是因为,会雨新也是他妹妹,他未多喊他雨新,常常念着她的字,沉烟。她知书达礼,人善且不欺人,为人周到懂事。这鞭子若是能让雨新好受些,该多好。 师兄受着一鞭又一鞭,会以慕重新被震醒过来,“莫涵煦...你...躲开...” “会以慕,这鞭子本就是要我受的...你逞什么强...”他深邃的眼眸蒙着一层水汽,从小言简,现在他却是想和师弟说千言万语,或许再来一鞭他便要支撑不住了。 “你...你听我说...若有来世...” “我不准!师兄....没有...你快让开...安喜!咳咳咳...快住手...”少年抬手想要推开他,却被轻轻地抓住,师兄的指尖柔软但冰凉。安落琼也是出完了气,收了鞭子,往妹妹的方向走去。 莫涵煦柔和道:“若让你再受伤...我还如何还罪...以慕...好好...活着...还有...我....爱...”热泪打在冰透了的手上,他闭上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最后,舍不得又不得已。他想说的,是他早已深爱会以慕,愿意挡在他身前,替他承受一切。莫涵煦听到空中雕的鸣响,眼前模糊。 见到姨母笑吟吟的脸庞,看见了会以慕同他嬉戏打闹,以及种种与他的过往。 还有那个温柔如水的会雨新,正在与他招手。 会以慕呆呆地躺在地上,他想要伸手去碰,却是四肢无力。 师兄是...是...他怎么这般没商量的就走了? 说什么好好活着,那为何不是他? “莫涵煦...莫涵煦...你回答我...莫涵煦...我没让你死...” “莫涵煦...你起来看看我...” “莫涵煦...咳咳咳...你说句话...” “我不准...我不准...不是说过...还要一起破叶宅的案子...”会以慕讲着讲着不住抽泣,他的声音那般轻,只有自己听的到。 安落琼杀了师兄。 但莫涵煦重了恶灵,控制他大哥,杀了妹妹。 可是呢?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受伤,都要受罪,都是师兄,都是莫涵煦。什么时候他皆是挡在他面前,什么时候都不听劝,什么时候都因为是最大的师兄而护着他。 固执执拗,不懂得变通。 痛觉终于因为心痛蔓延至全身,会以慕痛昏了过去。花道上,安落琼紧紧抱着会雨新的遗体,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今日是特地穿的红色,红色与红色,便是成婚了。 她只会哭了,心口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疼痛从里面一块一块掉下来。雨新,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真的再也不走了,再也不会因为怪你而躲藏起来...她心里念着一遍又一遍。 安落琼抱起她,朝城外走去,无人阻拦,也无从阻拦。 而莫涵煦脖间随身而带的白玉颜色,顷刻间深了起来。飘出了一缕深蓝色的细烟,细烟绕着他,一些飘散向了远方,而一小缕钻进了会以慕腰间的白玉中。 天上,两只雕盘旋了许久,鸣响震天。 大婚大难,雕龙现世。 如梦非梦,再无温玉少年。 十一年前的事,到此便是结尾。两败俱伤,谁也未真的夺得头筹。而因为莫瑾瑜断臂,莫涵煦离世,小芗国的大王莫也汗便宣布与会国断交。 会国亦是怒火中烧,会王爷是被抬回来的,魂魄损坏了大半,被山上的仙修皆过去静养还是昏迷不醒了多时。 莫也汗消息一传出来,会宸便也下了帖子。几近同时,陈国那边以死了国师之说辞,要和会国联姻,并以封地作为礼物。 于是在会以慕昏迷不醒,秦沫一蹶不振,以及安落琼几近癫狂的两三年时间里。 三国之间关系,仅在几年中急转风向。以至于会以慕伤刚好差不多,听到师父说的消息差点再次咳血。他跑到会国王宫想要大闹一场,结果刚好撞上别人的婚礼。 会宸这么多年都躲避婚姻,也不知合约里到底签了什么,居然答应了与苏灵挥的妹妹结婚之事。 作为经历过妹妹那个没有天理的婚礼,会以慕更是无法接受,要知道说起是安落琼杀了莫涵煦,倒不如说是苏灵挥这玩意先惹起的战火。 他便是这样,在悔恨和痛苦中,往返再往返,漂泊且无望的度过了这十一年。 中间或许发生了许多不一样的事,但于他而言,不过是四个字“仅此而已”。 因为他反复想着莫涵煦,理解了何为在意与关爱,明白了师兄的小心翼翼。可一切,没有那个人在,毫无意义,也毫无生机。 会以慕整整颓废了四年,是璇雅和璇懿帮他算着日子的。 说来可笑,自己的生母还在世上活着,可是生母李太后只对她眼中有用之人感兴趣。像会以慕这种看权贵如泥潭的,与她而言认或不认都是无所谓。 她只要有一个有用的大儿子当会王,二儿子辅佐大儿子就足够了。 他反反复复被会宸请回王宫,说是需要他的帮忙,实际上都是劝他放弃对莫涵煦的痴心妄想。让他别把自己是断袖的事情宣扬出去。 会宸这般说辞,会以慕就问他:“那你告诉我妹妹婚约之事,到底是为何?” “你应该去问小芗国主,而不是问我。对,当年还是莫涵煦来的递的婚约,是他们和我们联姻,害的妹妹离世,不是我!”会宸不耐烦地回答多次,踱步说道。 会以慕走他近些,再问:“那大王既然知道妹妹离世,知晓当时苏灵挥就在小芗挑起大战,又为何迎娶了他妹妹?” 后花园如今花开的甚好,春意盎然。但兄弟俩的心情与这美景大为不同,会宸听他这么问,昂头摇头。 “这是国事,不是可以妄议的。既然是联姻,意思就是联姻。”会宸尽力平息怒火,好生说道。 会以慕笑笑,道:“如此,喜欢就是喜欢,意思就是喜欢。” 他定然是不会让他大哥如愿的,并非是他不喜欢他坐在皇位上,而是他这种趾高气扬的态度令人烦厌。 自己已经对莫涵煦这样亏欠了,连一句真心实意的喜欢都说不得,什么会国王室,不过是群只想要自己颜面的假面人罢了。 “对了,我还得去二哥那里一趟,没事的话,就先走了。”会以慕告知道。会大王显然也不想与他再说下去,准了他去云清阁。 二哥正在小院子里,摆弄芬芳开起的山茶花,拿着摇扇,面色从容。云清阁变化不如宫中其他地方大,就是在院中添了些嫩草和树苗,瞧着更让人舒心。 “见完大王了?”会沄问。 会以慕点头。“进来吧,今日煮了茉莉花茶。”二哥亦是点头,挥挥广袖迎他进来。屋子朝南,里头能照到些阳光。会沄把蒲团和小木案挪到离门扉更近处,会以慕依着位置,坐了下来。 不久,水便沸了,会沄拿着茶壶来,给会以慕倒上。“二哥,大哥没有在你房里添些人手吗?”会以慕依稀记得,幼时二哥就分出位置来住在这王宫的后边,小时还有些侍从侍女,可是大了,就只剩会沄一个人在此。 怎么说二哥也是会国的文官,这样孤零零的住在多不好。 “我喜静,独自住着反而比人多来的自在。再说了,吃食什么的还是宫里的人打理的,倒也不算是一个人。”会沄边饮边笑。 “那就是会大王怕你有异心了。”会以慕道。必然是如此,哪国不怕王储之争,像小芗国,莫涵煦从小被养在南边,他哥哥将来继承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若是真的寻到雕王立了功,做文官也成,而有武艺在身做将军也成。 第79章 明了之事(二) 二哥从小就被搬出来,被迫“自立门户”,而会以慕从小便不允许偷偷学武,更不能去兵场看如何练兵。 有机会成为寻嗣修士,就是送出宫去,也不会和大哥抢皇位。 会沄接话道:“我哪有什么异心,每日能清闲的读书下棋,便是自在了。” “二哥,可这宫中,有几处地方能自在。”会以慕瞧了瞧杯中茶,举起来一饮而尽。这世间,又有何处能自在。他如今是真的想不出来。 二哥没有着急回复他,反而是走到隔壁的房间,拿了两盘糕点出来。 一份是橘子糕,另一份是连环糕。都是会国数的上名号的名小吃。 “我前几日刚去婺华城,据说这两个糕点的源起是在那儿,你尝尝和勍城的有何不同?”会沄把碟子往他那儿推了推,请他尝尝。 他便也没拒绝,各拿了一块,分别放在嘴里吃。味道比起勍城的更加浓郁一些,即使糕点已咽入肚中,但依然回味无穷。 “这两个是你们福脂山最爱买的糕点,虽然你也没有与我提过是谁爱吃,但应当是你极为爱惜之人。”会沄把橘子糕放在手心,举在阳光底下,与光的颜色融在一起,更为金灿灿了。 爱惜之人。莫涵煦和会雨新。会以慕吃着糕点想到了他们。 原来是这个寓意,他是知道的,妹妹最爱吃橘子糕,师兄虽然不会说喜欢吃什么,也不常吃糕点,但是常会让他帮忙留下连环糕。 “他们定然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这般话,许多人都同你说过了。二哥想和你说的是,若你真是想到极点了,何尝不试试你心底最想要的答案,无论是何,总归要试试。” 语罢,二哥把橘子糕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答案,四年轮番滚转了,从一开始的不接受他们逝世,到如今,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再见他们一面。 一切都突然,他想,既然是修士,定是有办法能让他们复生,哪怕只有一瞬。 他恍然大悟,原来荒废的这些时日,他忘却了问心中所想。知道了心中所想又如何会混沌,纵使知道会艰苦,会失败或是根本成不了,但就像二哥说的总归要试试。不然他只能一直混沌下去,直至枯萎。 会以慕站了起来,开怀大笑:“我知道了!二哥,我知道了!” 说着就朝外头奔去,他知道大哥和太后不希望他出宫,于是他便从云清阁后头的篱墙翻了出去。 走在大街上,瞧着行人来来往往,心情大好。他去酒家里买了一坛碧香清,拔了塞子就饮。 “公子这...”小二见他这般急,想跟他说不必这般。 结果被会以慕搭住了一边的肩膀,会以慕打断了他:“这个酒,是我俩的回忆。我和师兄的。” 他这般疯言疯语,伙计显然是被他吓着了。就算是有好心,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就这样,会以慕在这里喝了几坛子的酒,就直接去寻求复生妹妹和莫涵煦的法子去了。未带衣物,给两位师父只是送了飞页说明了情况,银两也是随意带了一些。 一寻,就是十一年。他也是颠沛流离了十一年。 寻嗣修士的名号名存实亡,也因为三国关系的变化,小芗和会国鲜少来往了。陈国王室的人倒是时常会来会国,可因为陈国外头还有官员分着兵权,所以所谓的一些陈国权贵,并不认两国联姻。 万般复杂的世道,会以慕是怀着爱与悔恨,活下来的。 正是这初心之纯,让他见到了莫涵煦。 “你在想什么?”莫涵煦见他坐在饭桌前发愣,朝他面前晃了晃手。 会以慕这才回过神来,都过去了,师兄不就在面前坐的好好的嘛。 “没...没什么,就是以前的一些事。”会以慕笑了笑,夹了一块牛肉到碗里。看他不想说,莫涵煦也就没多问。 他也吃了一块羊肉,道:“我准备跟着狼族的行踪,说不定就能带回姨母。” 还没说完,会以慕便接话:“确实,当时叶宅的事情和阿玫有关,我也去。”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连片刻的思索都没有。这是莫涵煦无从感受的,他不知他等了他这般久,也不知现在的会以慕哪的不想去,会比十一年前更为跟在他身后。 “可你说会国现在与小芗国关系不佳,你我呆在一起,你家人会责备的。”但莫涵煦还是身在他王爷的位置上替他考虑了一遭。毕竟,他不想会以慕因为自己找姨母的事受到牵连。 此番一说,师弟沉默了。是的,现在不是曾经了,两国的关系僵化不是他俩能处理的事情,现在的状况就像,曾经他失去莫涵煦一般。 他已然出现在他面前,念头便是不能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可是自己呢。 或许这是一种扎根在心底的爱,支撑着他练武,支撑着他热爱世间一切。但莫涵煦活生生存在的时刻,他和他都不再是小孩了,不能再做当时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个师弟了。至少要是平等平起平坐。 不过即使是这样,会以慕的直觉还是希望能够在他身边。 不是依赖,也不是无能处理自我的事务,而是因为会以慕爱他。是本能希望在他身边,陪伴着他,与他一起厮杀。 会以慕咽下地瓜菜,郑重道:“查案是我自己想做的事,跟师兄有重叠,所以即使会国有异议。那也是我的选择。” 他眼中的星光,闪烁着,莫涵煦看着他的眼眸,竟又想起一些事情,脑中的碎片仿佛有了拼接的可能。 无数的念头涌上心间,他瞧见了师弟年少时的样子,甚是好看。可,这是什么感觉。 不知。莫涵煦站了起来,他离师弟远了些。 之前自己确实的亲吻了会以慕,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那一股浓烈且无从逃避的感情在他的胸口不断地逃窜,他的内心却怎么都抓不住。 人人皆说是爱意,是无从抵挡,可是爱意怎么会无从感觉。 “师兄,我不会妨碍你找姨母的。”会以慕以为是莫涵煦不信任他,怕他作为会国人的身份,从中传达情报,阻他做事。 结果是莫涵煦拿了会以慕的生魂重塑,至他无法分清对于会以慕的情感。 这便是义父当时与会以慕说的:“不知他念中是否有你。”有无,不是没有记忆,也不是失去感知。 而是因为会以慕对莫涵煦的爱之深,早融入了他的生魂中,而这种浓烈的情感,便能压过本身莫涵煦对于会以慕的感情之意。 唯独是对他的,偏偏就是对他的。 莫涵煦应道:“好。那我们晚上启程。” 因为怕会以慕被发觉,所以他俩启程还得会以慕先从外头的草甸绕上一圈,因为马匹太容易被发现,莫涵煦干脆就只要了一匹马。也省得会以慕到时旧疾发作,无法驾马。 除此以外,他们在路上仍是要找寻雕王的踪迹,与十一年前一样。莫涵煦问过会以慕,为何都十一年了仍然找不到雕王的踪迹呢,说起来时间过去了这般久。 二十八代雕王离世之后,便已开始寻觅,结果到今日只是有一些蛛丝马迹。 确实如此,其实师兄想的是会以慕不是没想过。虽然他离世后,会以慕是有不想再做这个寻嗣修士,但最终还是履行了职责。 其实会以慕当时沿着一条线找过,就是雕若是与人生子,会变成何样子。 他特别找过各类古书和对于二十八代雕王的故事,都说因为雕化为人基本皆是上天旨意,所以雕王在生产的时候便有选择的权利,所以到底什么样子,有人说就是人,也有说有两种样子。 不过有一个特点,如果是人的形态,就是学任何事务都非常快,能够扭转局势,也最能为其他物种所考虑。 最爱救死扶伤,且心系自然与天下,看着并无过多的欲望,但重视大爱与小爱。 说的很宽泛,仿佛人群中都能揪出几个。 但其实筛选来筛选去,会以慕当时想过或许是身边的人。甚至想过是莫涵煦。 当时义父也说过,莫涵煦并不是只有一股魂魄,若仅有一股魂魄,他便无法复生。因为人死无法复生,说明他不是真正的人族。 “意思是那些古书上写的共同的特点是这个,倒是很像医者。”莫涵煦听会以慕说后,给出了一个了当的总结。 “医师我当时也想过,但走过这么多地方的医师,也是问过不少。不过无人说和雕王有关系。”师弟说的也是真事,他当时觉着,如果说是故意隐藏,那肯定问了也不会说,但至少表情上会有些许变化。 不过,被人当作是疯子和无从理解的时刻,让他后面直接退缩了。也许是他也不知该如何问,能让此事有更多进展。 “师父呢,她们在山上能看见山下全貌,也事事不知吗?”聊着聊着,两人就已跟着狼族到了附近的客栈。 会以慕走的地方多,随便到一个地方就和向导一般,便知道哪里适合住了。莫涵煦便跟着他,边跟边继续。 “当年师父让我特别追随叶宅的事情,想来是当时有些线索,不仅仅是和案子有关。” 会以慕耐心听着,外人若听见定觉得就是朋友间的闲聊,可,他居然提起了当时与他一起办案的事情,把思绪又悠悠地带回了十一年前。 这样一想,如今变的可太多了。师兄似乎还是那样有礼有节,逻辑有序。 自己却无从再有所谓戏弄师兄而获得快乐的时刻了,因从前这些不是奢求,是每日都会遇到的事。现下见到他,是日月更迭后的孤独与思念。 “师父寻过。当时我还病着,师父就和我说,自从盛典后,前雕王留给他们的小缕魂魄便失去了原本的光芒。特别是其中一个,从本来的白色变成了灰色,并且不论怎么施以灵流都无法还原。”会以慕回答他的问题,说罢便又瞧着他看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做的很为隐蔽,实则...眼珠子都快长在莫涵煦身上了。莫涵煦整理着行李,倒也没有觉得不自在。 “魂魄?”他好奇的倒是这个,师父与他们提到过这个,但没有细说。 “是的,前仙修也是雕王的亲卫,名叫楚文越。她有两个孩子,就是我们的师父。所以这两个灵囊就是她们的母亲给她们的。”会以慕说的事,发生在他还浑浑噩噩的那些年。师父们为雕王的事担心,亦害怕他病的没了信念,就常会在床前讲她们以前的事。 楚文越很久没有人提起了,仙修生而如此,与雕王如影随形。因为要保护雕王的安全以及雕王所藏的“视天下之眼”,他们的任务就是隐于人世,守卫该守卫的。 像璇雅和璇懿,即使会以慕他们是她们的徒弟,但至今不知她们的样子。 雕王逝去,她们的命运也就是随之消逝。雕王在世,便是时刻以雕王为重。 莫涵煦整理好了衣物,便走了过来,分析道:“是雕王的灵囊,但是只取了一点魂魄。那二十八代雕王便是知道她的孩子在何处的,为何不告诉师父呢?” 和会以慕好奇的点一样,会以慕坐在蒲团上频频点头:“对啊,所以师父说,当时她们母亲死于非命。雕王知晓要变天,可她的孩子尚在年幼,无法承担重任,所以才会提前把仙修的位置传给她们,让她们寻求人族的帮助。因为人乃是天下,讲伦理的种族,有一定的威慑力。” 所以也就有了之前仙修下山来找父亲的事情了,哀悼的雕鸣,会以慕记的很牢。 师兄已经走过来了,站在他面前,“去洗脸吧。”突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会以慕转过头去看,原来在他说话的时间里,莫涵煦不仅把东西理好了,还把掌柜先前放好的水盂里头的清水,给舀到了洗脸之处。果然还是这般的,体贴。他心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时辰不早了,他也就没有推脱。去那边洗了脸,待他弄完,师兄已经宽衣躺好了。蜡烛摇曳,映的躺着的人面色发光,会以慕瞧着他自然地躺在了外侧,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师兄是记得的,他的喜好,习惯,以及他的拖延。义父说的最坏的那种打算,或许在莫涵煦身上并不会出现。 想着,便小心地从师兄身上跨过去,依着墙缓缓躺下来。 第80章 明了之事(三) 刚躺好,边上的人就侧过身来,温柔道:“书信的事,对不住你。”给会以慕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靠,结果...撞到了墙。 “无事无事,估摸着是你哥担心你所以特意给你寄的。”他捂着撞到的头,笑呵呵地回应莫涵煦。 莫涵煦也带着笑容,道:“还未找到是何人,不过总归会知道的,不着急。对了,你前面说雕王向人族求助的事,我觉得并非。处在雕王之位,向来是万生平等。之所以会让仙修去找会王,定是因为她孩子就是会国人。” 按师兄这样分析,要是师父早在十一年前与他们说了,那岂不是很容易找到。难道说,雕王就是不想自己的孩子担此重任。 那天下如此混乱的局面,岂不是上一届雕王的草率想法所为? 会以慕摇头:“可是这样说那二十八代雕王就很是不负责,天下以雕王为信仰,只要一时不在便会引发祸乱。她是怕自己孩子太小,无法承担的话,之前的雕王由如何传代而下。” 两人聊到此处,一起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 躺在被窝里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另有隐情!” 楚文越仙修是在二十八代雕王逝世前便已离世,师父们有规章无从告诉外人,但想来当时的福脂山应当是受到了某种势力的威胁。所以楚仙修才会负伤死亡。 莫涵煦在山上的书阁里看到过简略的对于楚文越的记载,她是唯一一个被江湖所认可的女剑宗,年仅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打败了想要到山下挑战的各路神仙。 包括他们在大暑游街的时候遇到的夜夺,也是她的手下败将。 这么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去世。而且她去世前七日的记载还是清楚明了,最后的几天,只单写了一个“卒”字。 太过于特别,以至于一提起来,莫涵煦还记得那个字体的样式。 “如果说,楚仙修是被暗算的。来人又以知晓雕王孩子为要挟,而上一任雕王变为人本就已与天下之法所违背,她本性慈善,于是一退再退。” 会以慕望着远处的蜡烛,晃动之大,外头是起风了。 莫涵煦接着他的话,“于是她着急忙慌,从‘视天下之眼’中看到了未来之灾,便想着组建所谓的寻嗣修士,来破万生之劫难。如此多年,心有所想之徒自然会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待她孩子长大,自然会知道自己是雕王。” “比起在高高位置上想救众生,不如到众生中去,才知其苦,其痛,其乐,其安。”会以慕自己说出此话,不由倒吸一口气。 原来二十八代雕王早就想到了,她早知会如此,一切都是她算好的局。 这是世间本就会发生的一切,她有的私心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早时并不知道自己的雕王的事实。 单单是个普通人或者一只普通的雕,便不用站在万生之上,悲悯地想要救助世间,却无力。 因为她已然为了众生下山为人,即便他是天下之尊,灾祸也不会因此就停歇。仍是会争斗不休,无从休止。 两人这般便明了了,从前只知道查案和办案,也时常有讨论起关于雕王的事,最终总是会被别的事所盖过,一拖再拖。 “师兄,你提到书信的事,我倒是想问问你,之前为什么亲我啊?”会以慕想清楚了以后思维就想到别处去了,估计是离莫涵煦就只有几寸的距离,很难不想到之前亲吻的画面。 莫涵煦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眨眼道:“噢,因为觉得应该亲一下你,就亲了。” 哇,什么随意的理论,会以慕在他对面,直接愣住了。 缓了一下神才确认:“所以不是喜欢亲的,就是想亲就亲了。” “对啊。师弟不是吗?印象里,你当时也没躲开。”莫涵煦点点头,指了指他的嘴唇。 师兄分析的思路确实没有任何的问题,但,这是可以的吗? 会以慕硬着头皮继续讲:“那...那师兄除了我是不是还亲过别的女子,还有男子?”他心中希望答案是不要,回忆里十一年前师兄和自己无论是在山上还是办案,都是呆在一起的。 除非他帮忙买东西的时候!还有出去借马的时候! 护送狼族那两位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亲了别人。 他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对面的人黑着脸看着他,来了一句:“我为什么要亲别人?” 给会以慕问懵了:“这个...” “嗯,我想到了,或许是因为亲了你以后,你会不再和我争辩,这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师兄说到这里,极其自然地闭上了眼睛,用手往后一挥,掌法把灯给熄了。 就这么把灯给熄灭了,顺便把会以慕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信心也给吹灭了。 在黑暗里他看不到师兄的样子,他已经等不及很想告诉师兄他的心意了。 可是看莫涵煦的样子,就是完全不懂感情的样子。并不是要逼迫师兄,但站在会以慕的角度,他已经硬生生吞咽这份情谊十一年了。日日夜夜,他都会因为梦到师兄而不想醒来。 他整整花费了颓废的四年懂得了对师兄是爱情,又用了七年的时间,能够再见到他一面。 现在的莫涵煦不知道亲吻对于会以慕而言是多大的兴喜,就像他十一年前压抑着自己的爱意一样,会在意师弟的一举一动。 分明这般爱着对方,却因为种种阴差阳错,两人无法交换爱意。 会以慕心碎地也闭上了眼睛,他下定决心,明日不管如何他都要和师兄表明心意。他不想再等了。 四下静的出奇,只有些许虫鸣。床榻上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呼呼大睡。靠墙的会以慕睡着睡着,做起梦来,他走进了一个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听到有人呼唤他。 “梓钦,到这里来。”那声音很是熟悉,但会以慕不敢确定。 他再多往前走了几步,离开了那个屋子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池子中间有一块巨型的石头,上面坐着一个人,会以慕挪动步子,看清了那是。 义父!义父怎么会在这里。他心中惊叹,而后便听到义父唤他:“会以慕,你坐到我对面来。” 刚一语毕,会以慕就被拎到了空中,还没回过神来,屁股已经坐在石头上了。 “我贸然进了你的梦境,实在抱歉。”义父抬眼道。 会以慕这般近的瞧义父,还是在洞穴之时。虽然面前的人是他义父,会以慕却不敢多言,小心谨慎着。 因为当时这位年长者说要会以慕完成他的心愿,才会帮他复生莫涵煦。心愿就是认会以慕当他的义子。 会以慕当时知道有办法能复生师兄,也没问当义子需要做什么,就立刻答应了下来。于是,义父总是会神秘出现,有时是和他谈话,有时是给他带些东西,但更多的时候,处于消失状态。 义父道:“当时我和你说的话,看来是太粗略了。你并未理解。现在,为父给你慢慢说吧。” 对坐的人点点头,他确实现在很是迷茫的。莫涵煦复生他是欣喜的,可是越来越多的期望衍生出来,真的都可以达成吗?会以慕等待着义父的再次开口,安静地打坐着。 “你应当已经猜到,为什么你师兄无法知晓你的爱意了,就是之前所说的‘念中是否有你’的其中一种,无法得知对你的情爱。原因就是你对他之爱太过热烈,生魂在他身上压过了他对你的情感,所以他无从判断,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自己想的没错,莫涵煦的肉身是树灵帮忙拼凑的,而他缺乏人的生魂,会以慕便把自己的生魂活剥了部分给他。 义父这么一说,会以慕意味到自身对于莫涵煦的爱已经到了如此刻骨铭心的状态。 是他如何在见到莫涵煦后极力压制都没有用的。 义父瞧他不说话,慈祥地一笑,接着言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伤心,十一年前,你师兄也是这般纠结的。他对你的爱与呵护,不比你少。你曾与我说过,他离世时说过一句话,最后一句乃是‘我爱你’。这不是开玩笑的话,他早就想和你说了,在你未意识对他情爱之前。不过至于具体的时刻,他本人才是最清楚的。” “等等...义父...意思是,师兄他十一年前就喜欢我?”会以慕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问了出来。忽然,坐着的大块石头与望不到的头的池子,变成了他们在福脂山住的久居。 莫涵煦的房间。 义父引着他去柜子处,那是师兄一直不让他碰的地方。说是镇着什么法宝,少时的会以慕怕师父会责罚,再好奇也从未开启过。 “开起来看看。”义父的眼神很是诚恳,让人拒绝不得。 他知道这个梦境是义父特意创造的,还原了原本的房间,并非真的在福脂山上打开。如此,会以慕给自己心理暗示,触碰那个柜子,开了起来。 碧香清,书信,礼物,竟然还有一盒施了法术的橘子糕。碧香清放在柜子的最下面一层,塞的满满当当。 礼物有会以慕瞎做的小木盒子,还有会以慕下山随手买的香囊,以及他们出门办案他随手采的野花,虽然已经干枯了,但是那些花绑的乱糟糟的,看样子就是上次随便乱采的花。 会以慕看过每一个部分,早已止不住哭泣,泪水全都打在衣服上,又怕弄花了书信,下意识地去擦拭。 “无事,在梦中不会沾湿。”义父说道。 “好。”会以慕揣着泪抬头,回应道。瞧着很是委屈,其实他心中比委屈有更多的情绪,他一面是惊讶,加深了一层懊悔,以及不知如何描述的伤痛。 师兄早在之前就已经这般重视自己了。 可自己呢,居然还问他是不是喜欢哪国的仙子。会以慕拿起书信,单是看开头:为会以慕所书。他不断地翻看,不断地把一张张往后,一直到最后一封。 最后一封也是这样的开头。每一封都是,每一张宣纸上最前面写的都是这六个字。 盛典上师兄挡下的那些恶灵,他宁愿自己神智不在,也不愿意让他来承担。 会以慕悲苦地哭泣着:“我怎么会这么傻!如果早些就表达心意,或许就不会...” “命运如此,不必多计较了。让你看这个也是让你确认,你师兄对你的情义之深。”义父话语刚落,久居便不见了,白光一闪,他俩又回到了那块大石头上。 义父重新坐了下来,询问起来:“你当初复生你师兄,并不只是为了情感吧?”一句话,把会以慕给问懵了。他记得义父在早些年便问过他,说是确认他的心声,如今再问,他一时不知义父所想之意。 “应当是只为了爱慕。”他沉默了一会,还是这样回答道。 对面的老人却摇摇头,立刻否认了他:“可你如今是想要他爱你,而非你爱他。曾经我助你复生正是看你用心至纯,才会选择帮你。” 会以慕有些不悦,回道:“是,我是期望他爱我,倘若不爱,于我内心是受伤万分之感。但这也不代表,我当初想要复生他便是为了让他回馈啊。” 他自己这样说出来,明了了什么。义父开怀大笑起来,他一笑,池中忽然多了许多荷花,盛开而来。 老者一语言至会以慕心底:“你爱他,便好好爱他,何必惧怕这惧怕那。要破这‘念中有你’的经法,世上唯有你心之爱。” 猛的一阵力量,将会以慕推了出去,他想开口感谢,奈何气流之大,人都直接被冲了出去。会以慕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呼唤着他,听不清楚。会以慕挣扎地站起来,人还没站稳,依稀看到模糊的一个身影。 “三哥。” 他抖了一激灵,惊醒过来。看到的是客栈的梁柱,原来都是梦境。转过身去看,今日师兄意外的还在榻上熟睡,会以慕瞧着他安静的睡相,不愿意移开眼。 义父说的话其实不难理解,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会以慕自己不愿意豁出这一步,他其实还是害怕自己会因此真的变成废人的,那一部分生魂若是真的被莫涵煦霸占去,他这辈子都只能几分钟作战,就会胸口发闷发疼。 可若是他不争取试试,莫涵煦一辈子都会蒙在鼓里,要等他意识到对师弟的情感,不知要何年马月。 毕竟会以慕对他的情感,只会有增不会有减。 意味着永远都会压制着他原本对会以慕的爱恋。 第81章 知晓行事(一) t 第82章 知晓行事(二) 也正常,毕竟宫里的人觉得他是从小被宠到大的王爷,师父们看着他长大,总觉得他是调皮劲作祟。而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不了解他分毫。 莫涵煦看了回来,他瞧师弟勉强的笑容,道:“这十一年苦了你了,谢谢你,我才刚回来就来陪我。因为你,我只有年幼时的孤独之感。” 红日落下,映得整片天空红彤彤的。莫涵煦这话听的会以慕的脸上也浮了一层红晕。 他的事,会以慕是知道的。 人被催着长大,才会有成熟冷静的性子,做事不拖泥带水的能力的。 师弟亦望着师兄,想起曾经和他斗嘴的模样,只有斗嘴的时候,莫涵煦才有他最本真的一面。他们对看着,瞧着二十几岁的年纪,和当时十几岁的年纪有何不同。 瞧着眉眼,皆是纯澈。两人不禁笑了起来。真的就是闲暇时刻,多是放松。 “来,碰一个。”会以慕捧起酒壶,朝莫涵煦那去。 酒瓶在空中撞在一块,两人畅快豪饮。 忽然间,莫涵煦问道:“对了,之前叶宅那个案子如何了?” 师弟早有准备,想着他迟早是会问这个的,叶宅的事是十一年前的大事,而且于盛典之时也并未解决。 “师兄,你说好的来放松的,合着是骗我的呢,哈哈哈。”会以慕心里想回答,但嘴边还是忍不住打趣道。 莫涵煦知晓他又是在挑刺,也是不让:“叶宅的事不论解没解决,这都是这些年的往事,我问的意思呢,是想师弟给我讲故事。” 他说的中肯,确实没啥拒绝的理由。如今的莫涵煦答起会以慕的逗趣的话语,倒是完全临危不惧。会以慕多少有些不习惯。 可若是义父说的没错,当初莫涵煦未答上来,多半是因为在意自己,所以想让着。毕竟,会以慕那么爱玩弄,这样他也高兴,莫涵煦也不吃亏。 这样想,多少有些失落了。 “好吧。那我就讲讲叶宅的事情,”会以慕坐正了,“叶宅在陈国从那时起就定了案,而且就在盛典后的一个月,韩之渊已死的布告就贴满了全蜀城,都说他是叶宅案件的凶手。当时我也想过要深入调查,毕竟人是在我们这走失的,而且当时他俩都有用了人皮的嫌疑。不过,到底是陈国何人灭的口,都未可知。” “再之后,我就和秦沫碰面了。那已经是盛典过去后几年的事情了,因为伤重,师父们也联络不到秦沫。只是,不是我印象里意气风发的秦沫。” 说到此处,会以慕沉默了一会,拿起酒壶又喝了起来。讲起秦沫,他有好久没见他了。 秦沫也不乐意见人。 师兄见他神色变化,问道:“秦沫怎么了?” “见到秦沫,他看着状态飘忽,与我说,他不想当寻嗣修士了,这辈子,他想为自己活一次。”会以慕说出来的时候,震撼到了莫涵煦。 怎么可能,那是秦沫,对于案件比起他俩更为认真的人。他怎么可能自己亲口说,不想再做寻嗣修士了。 师弟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根本就不是农家出来的普通人,原本,他应当是陈国的太子。” 会以慕说一句,惊呆了听的莫涵煦。 “这可不幸乱说。”师兄伸手过去捂住他的嘴。 动作之突然,会以慕手里握着的酒壶都差点摔下房檐。师兄的靠近,会以慕心知是因为此事涉及他国国事。 但是有肢体接触,会以慕便萌生出喜悦来。 捂了一会,莫涵煦觉着不对,看到师弟含情脉脉的眼神,这才松开。 “师兄不必担心,这事陈王都知道,现在立嗣也是众人讨论的热点。我们年幼时就知道掌门姨母是狐仙,但是秦沫并不知道,当时在弭迩山听训也是只有我俩,这个师兄肯定记得吧。”手一松开,会以慕便微笑地讲起来。 他朝师兄坐的近了些,银色的衣角随风吹向藏青的腰带之处。 “记得。”莫涵煦也不避讳,点头肯定。 “其实陈国人一直以为的狐仙,在以前的一场大火中已经逝世了。换成了后来所谓的婉嫔,就是我们上次去找你姨母的遇见那位。” 莫涵煦就差惊掉下巴,他疑问道:“所以,陈国人信奉狐仙,一直不知道狐仙是掌门姨母?这怎么...” 听起来这些事情,是真事,但是比话本还要精彩万分。 “此为陈王特意做的事,我一开始以为是陈王喜新厌旧,所以弄了这么一出,结果并非如此。陈国向来是各路大臣们与陈王相持而生,外头的江府并不乐意真正的狐仙在王后的位置上,这般他们的权势自然就比不过陈王了。”会以慕摇头晃脑地讲道。 “所以啊,他们威逼着陈王要废后,本来陈王一直对王后一直隐瞒,可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王后知道了这个事情,她也知道如果她不退,大臣们不会放过陈王。作为母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孩子,就想着把孩子送出宫。” 先把妹妹送出了宫,后来与陈王一起抽离了秦沫的狐族灵体,又将秦沫送到了雕祠的老大师那儿,说是等他醒来会有人来接应的。 秦沫的记忆因此封印,他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但是他在宫里见到了陈艺纯,和那个曾经封印他灵体的院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他妹妹呢?秦沫这般重情义,应当是极力找他妹妹了吧。”莫涵煦说的没错,他这么重情义,知道这样的事情,心思一定在家人身上。 师弟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看莫涵煦,又看了看酒壶。 “师兄知道当时秦沫在查案最后,状态不佳。当时和我打起来的恶灵,嘴里都是‘哥哥’的小女孩,正是他的妹妹。秦沫不想再当寻嗣修士,也就是因为他想调查妹妹的死因,也想为妹妹报仇。” 终究还是说出口了。 会以慕不想说也是有原因的,秦沫是多自傲的人,几年前见到他的时候,虽然看着颓废,实际上还是死要面子,非说自己马上找到凶手了。 听到这里,莫涵煦便没追问了。虽然当时和秦沫的关系不算太好,但依旧是同门师兄弟,总归是希望他好好的。 “至于叶宅的事情,他也答应会帮我留意。这些年得到的消息就是,狼族确实是主导,是婉嫔说只有这样才有占据世上之位的决心。也可以知道苏灵挥是梅婉嫔的手下,我们怀疑过的陈德,是傀儡。梅婉嫔一直希望等陈王离世,她的木偶陈德就能当上新陈王。” 即便是这样,她小看了陈王的心思。虽然当年陈王是退了一步,但是无人知道所谓的普通人秦沫,其实是王室正统子嗣。 更关键的是,陈王对于秦漪涟的感情是真实的。 他俩是真正的真爱,即使一起遇到这避无可避的灾祸,还是一起为孩子策划未来。 而陈王对外表现的有所隐藏,会让陈国的名声更为复杂。 和这些人斗了这些年,他也知道直接对着干,是对不过的。他们有的是阴招等着他。 旖萱派留在弭迩山是陈王和狐仙秦漪涟商量好的,一方面为了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制衡。秦漪涟是狐仙的事情,也就只有派中人和福脂山这边知晓。 隐瞒之事做的很干脆。 甚至连陈国的太子,都是听婉嫔的意思立下的。 实在是让人无法怀疑。 “那叶宅的事情,也就撇清了陈王的嫌疑。可他知道为何不阻止?”莫涵煦问出口的,正是会以慕想要说的事情。 陈王虽说对在意的人是真的用心,但对于其他的人,他实在没有一个当王的风范。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即便知道,也能依然照着对手那些人期望的步子进行下去。 为的就是一个撇清关系,明哲保身。 会以慕往后一躺,道:“人哪有这么简单,站在那个位置,当善人哪是容易的事。” 突然这么说,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之前与他大吵一架,现下倒是不抓人回宫了。 不过会宸对他那夫人,看起来也...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大哥和之前也不一样了。以前他的眼神,和现在当国主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莫涵煦亦是顺势躺了下来,望向天空,想到书信的事情。 关于两个长辈,姨母,父王。 到底什么是真相。 都有思虑,师兄弟在屋顶上看天喝酒,一刻没说话。 直到会以慕记起来,这人不是答应我,要休息一日吗? “哎哎哎,莫涵煦,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休息那就是要彻底放空。你倒好给我提叶宅的事。”他拿手肘敲了师兄一肘子。 师兄正拿着酒壶呢,碰撒了半壶。 莫涵煦坐起来道:“会以慕,都说是听故事,不带你这么不讲理的啊。” 他放下酒壶,还了一拳回去。 “哎呦,师兄打疼了,赔我银两。”会以慕假意受伤,在瓦片上小翻了个身。 那能让他碰瓷吗! 莫涵煦自然是不让的。 “你少来,肚子上这么轻一拳,能给你打伤了,我名字倒过来写。” 师弟继续耍无赖,道:“煦涵莫,煦涵莫,煦涵莫。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这也好听!” 真是的,属实是惹的人哭笑不得。 “那你说说,伤哪了。”莫涵煦无奈指着他,想听听这机灵鬼还能说什么。 躺着的人倒是演上了,捂着腰,掐着声音委屈:“这呢,师兄,可疼可疼了。哎呦,疼的起不来了。” 瞧瞧这位置,前面哪有碰到啊。 莫涵煦故作理解,“嗯嗯,那赔多少钱。” 那个前面说很疼的人,顷刻就好了。 从瓦片那边滑到莫涵煦这儿,眨眼温柔道:“把师兄赔给我。” 此话仿佛撞开了什么禁忌,莫涵煦感觉心口有一个小人在敲门,喊着,知音什么的。 浓烈的感觉持续了五六秒,他俩贴的只有几寸的距离,呼吸声都能听到。 会以慕自个昏呼呼不说,对面的莫涵煦的耳根子都红了。 “你我为知音。” 从莫涵煦的嘴里说了出来,会以慕的眼眸变大了一圈,渡上了夕阳的红晕。 练功的时候,他和莫涵煦说的话,当时的师兄也默许了。 “会以慕,我是不是总是给你留点心。”莫涵煦开口问道,温和的语气,把师弟直接拽回了曾经练功的时间。 他不确定地试探道:“师兄,你想起了什么。” 即便知道,或许不是关于之前爱情感觉的往事,但提到了“知音”二字,还有师兄之前经常留的点心。 一定有一点点与之前不同的。 余晖下,师兄的呼吸声与会以慕的融为一起,嘴角忽而有了一些包子的葱香味。 唇齿轻柔地碰在了一起,混合着酒味,熏的人陶醉。 不是之前那霸道的吻,仅仅只是碰在一起而已。仿佛怕弄伤了对方那般。 碰到一会,又分开了去。 会以慕还在流连忘返,这一吻就结束了。 他去瞧莫涵煦,师兄正在那边疑惑不止。 怎么就又亲上了。 虽然这一次和上两次的亲吻都不一样,上两次是出于本能想亲,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今天,他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回忆的画面和氛围到了以后,人才凑上去的。 但本质都是他主动亲了会以慕。 “没想到十一年后,你这么会揩油了。”会以慕见他不说话,往旁边坐了些,难过道。 他下意识反驳:“我不是。” “难不成你不是揩油,是习惯?那可更别亲我了,我可是真心实意喜欢你。”会以慕嘟囔着。 其实他知道师兄的困扰,就是想赌一赌,他会不会把真心话说给自己听。 毕竟义父固然是神人,可莫涵煦自个说出来的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不然,师兄就把之前和那些孩子们买来的话本,好好看看,指不定能有所领悟呢。”他再说了一句,激将法就看师兄说不说了。 又是一顿沉默,他俩自后世见面,常有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时刻。 说起来是因为熟悉,但也有一个原因,就是两人思考的维度比起少年时要高上一截。 总要想着重要的事,如何说才畅快,如何说才能好好表述。 特别是遇上关于他俩自己的事,表达就会经历一段好像约定俗成的静默。 第83章 知晓行事(三) 莫涵煦思考了好一会,终于知道怎么说了:“会以慕,自我重生后所有的记忆都在,唯独对你的感受,全是碎在一起的。就是,和你并肩作战的都是完全的,可是和你相处的日常全是乱的。” “还有一股不属于我的爱意,在生魂这块,”他指了指胸口,认真说,“很奇特的是,这个爱意之感,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展现。所以,之前亲你,是我不对。我也...” 原来真的是这样。 义父说的八九不离十。会以慕瞧着莫涵煦懊恼的样子,又将身子挪了回去。 太阳已下到只剩下一点点光晕了,晚风吹拂过脸颊。 会以慕扯过师兄的衣领,蜻蜓点水地还了一吻。 亲完后,他满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不用道歉。下次就这样,你亲我一次,我也亲你一次。两不相欠!” 师兄被他一亲,本来想说的话又咽到肚子里去了。不过,这样不会欠人情,也还挺不错的。 “时间不早的,有点冷,先回房间吧。”莫涵煦拎起两壶酒,打算回房去了。 再坐在这里,指不定等会又恍恍惚惚,不知情愫了。 一来二去的,确实容易生感情。 这个法子看来是有用的,会以慕暗喜,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回过神来,确实是有些冷了,他也跟着师兄回了厢房。回去前,特意叮嘱了厨房做一些小芗的菜肴。 现下还是有任务在身,等到一切都了结了。希望和师兄就能这般,在各处游历,又能休息片刻,亦能谈世间事务。 会以慕畅想着,傻乐呵地朝房里走去。打开门,就看到比他走的快些的师兄。 看自己的样子,估计是一辈子都要折在莫涵煦的眉眼里了。 “我让客栈的膳房去做晚膳了,还说了叫他们帮忙送上来。”会以慕道。 莫涵煦点点头,安心在蒲团上坐下来,摆弄着茶具。 师弟也是无事,便坐在他对面,专心看师兄沏茶。 “对了,前面和你说的生魂,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救我的人给渡的生魂。” 茶具刚刚排列好,莫涵煦抬眼问道。 会以慕摇头撇嘴:“不可能,谁会当这个傻子啊,生魂若是渡给别人,是很疼的,而且这对那个人自身也是不值啊。” “也是,以前在古书里有看到过,说是会疼上整整四十八个时辰,无法睡着,又会混着困意。论谁都不会为了救人,损坏自身的吧。” 主要是,为了救人,豁出性命。岂不是更加不值得。 若是师父的话,肯定是有别的法子,定然不会选择这个的。 “是啊,谁会为了救人,损坏自身呢。”会以慕把师兄的话重复了一遍。 世上也就只有会以慕会如此了吧。 其实莫涵煦想错了,天道轮回,死而复生是违背自然的。并非有什么专门的办法是让人重生的。 古书里的内容,记载的也只是一些试验,并非每次都能成功。 若是在世之人真的想要复生过世之人,第一要义就是在世的人要肯牺牲自己,才可能逆转生命。 至于办法,皆是碰运气的。 义父也说过,成或是不成,他也没有十足打算。 能成固然是好的,要是未成,会以慕就只能残损着魂灵,等着岁月把他的灵流和内力都消耗殆尽,成为一个废人。 不过,即使师兄问到了这个地步,会以慕还是瞒住了此事。 他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说比较合适,毕竟,他太怕莫涵煦知道这事后,心里有负罪感,让两人好不容易熟络起来的状态又变陌生了。 “话说,当时我复生,为何你也在那个镇子?”莫涵煦突然记起来,当时拿着书信怀疑会以慕正是因为这个。 虽然今日看着字迹是明白了,并非是他所为。 不过,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会以慕。 会以慕总觉得这问题好熟悉,嬉笑道:“你这问题,安落琼也问过我。当时你离开后,她就找到镇子来了,估摸是她下的探子给了她消息,所以找了过来。” “那你呢?”莫涵煦对安落琼在不在镇子不好奇,他望着会以慕,灼是深情。 “我是想吃那个镇子的酸菜鱼!之前就有听说,刚好晃着,逛到那儿,就去了。” 会以慕再说了一遍撒谎的话,说第二次的时候,已经比第一次有底气多了。要是再说多一些,是不是能把自己都给骗过去。 也是要感谢无名镇子的酸菜鱼是真的远近闻名。 若是那儿的酸菜鱼没什么名气,莫涵煦复生后找的馆子就不会是个吃酸菜鱼的馆子了。 莫涵煦将茶倒到了茶杯里,递给会以慕。 他依旧带着笑,接了过来。茶香浓郁,小芗的高山茶特有的味道。 高山茶的香味和师兄身上的香草味放在一块,会以慕的心是越来越安定了。 仅是浅抿一口茶,就能忍不住笑起来,嘴角再未从脸颊上下来过。 师兄看他偷看自己傻乐,无奈地摇摇头,接着沏茶。 菜肴一会便送上来了,一半都是小芗的特色菜,烤羊腿之类的。 “会以慕,你点这么多,是做什么。” 五个大菜,两个蔬菜,外加一份汤。就两个人吃,实在是很浪费啊。 莫涵煦的语气听着不像高兴的样子,师弟小心地把菜端出菜盒子,解释道:“我这是点的后面几日也能吃的,你看这牛肉是腌制的,可以当干粮。对还有这个大肠,施点冷却术,几日是不会坏的。” “这么说来,你是经验十足。”师兄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道理。 会以慕把菜都从菜盒里拿了出来,自信地说道:“那是,毕竟这人在外头,就得要规划着生活。” 换作是十一年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出这话的,生活上有妹妹和秦沫照应着,学业上有师兄盯着。 偶尔偷偷懒,研究些七七八八的术法,日子就过去了。 可这些年,几乎都是一个人。娇贵的王爷,也能学着照顾自己了。 身旁没有人的时候,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打包菜肴的事,对于如今的会以慕,再习惯不过了。 有时过年,人在外头,为了让日子过的特别一些,会以慕就会找个馆子,点些平日不会吃的菜,坐着边吃边看。 这心里头都会幸福许多,权当是庆祝节日了。 “会以慕。”师兄唤他。 “怎么了?” 菜刚好摆全了,会以慕坐了下来,问道。 “这些年,你过的不顺吧。” 莫涵煦夹了一块牛肉放到了师弟的碗里。 多久,没人问他的日子过的如何了。话语一落,会以慕咬紧牙齿,鼻子便酸了。 他故意仰起头,假装开心地笑了两声。 “我之前便猜到了,你想法多,自然是不愿呆在朝廷议论国事的。加上我不在,秦沫不在,妹妹也不在。所以,无处停留,人就一直在外漂泊。” 师兄仍望着他,细细说,讲的都是他的十一年。 知音,此乃知音。 他是世人眼里的德慕王爷,师父面前的小徒弟,江湖上的“微动蒙主”。 仅有莫涵煦,当他是会以慕。 “师兄。” 再正视莫涵煦的时候,眼尾已晕了一层红。 他乐观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些年,我都是自己过的日子。但,确实比在宫里好,至少自在。” 过去的都过去了,说起苦,又没饿着一顿饭,亦没有遍体鳞伤。 实在说不上太苦。 也可能是因为现在面前坐着莫涵煦,所以没有那么难受了。 况且,这十一年过的是有信念的,不至于浑浑噩噩。 “既然如此,现下好好享受,多吃些。”莫涵煦把菜肴都推了过去,好让他夹的方便。 他俩这一顿吃完,得想想后面的事了。 莫涵煦的姨母是确定在上次去过的牢房那儿,狼族的踪迹得想个法子跟上。那封书信的事,得找到真正的源头,或许就能知道父王为何会离世了。 而会大王那边,到底对于小芗的态度如何,是否真的会发兵,得看师父们的调查。 还有一件,关于雕王的事,亦是不能少。 这样算起来,还有好多事要做,他们是休息不得了。 光是想想都是繁杂的事,还得分个主次先后。 待他俩吃饱喝足,一起收拾好,时间已然不早了。 师兄向来是早睡的,刚好吃食安顿好,他便打水来,洗脸上榻了。 会以慕自然也是紧随其后,师兄待在床上,他不抓紧机会贴上去,岂不是傻子。 “独自一个人,还能养好作息了。”莫涵煦让他进了里头的位置,逗趣道。 “那当然,这虽然说人都在外边,但每日啊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早些睡觉,有益于身体。” 说这话,实际上是撒谎。会以慕可没养成早睡的好习惯,反而是早上没有人叫醒,常常一觉睡到大中午。 不过,师兄既然问了,总得说上一说。 莫涵煦半信半疑,也没再多问。他脑袋里有更为重要的事,便是如何安排之后的事情。 他才复生不过几月,天下的局势,看样子没有比之前好,甚至还延伸出了不少的事端。 师弟一个在身边瞧着疲惫,一个在外地不知如何了。 曾经寻嗣修士的头衔,如今,倒有些不为认可之味了。莫涵煦在两件事中徘徊,一个是找到姨母,另外一个是狼族的行踪到底最终目的是何处。 两者好似没法一起进行,他躺在床上,侧过身子,意识到还有师弟。 如果两个人分开进行这两件事的话,就能同时进行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会以慕直接被师兄给拉了起来。 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呢,莫涵煦就和他说:“我俩现在分开行动,我去救出姨母,你呢,就跟着狼族,看他们最后的目的地是何处。” 给会以慕是吓醒了,他一听要和莫涵煦分开,回绝道:“不行!我这...万一旧疾发作岂不是又没人管我了。” “就几天,我把姨母救出来就和你汇合。”莫涵煦坐回他身旁,柔和与他说。 会以慕以为他又是回忆起什么以前的事了,正想着靠过去,说不准师兄就转变心意了呢。 结果,莫涵煦一说完,就重新站起来了。会以慕差点跌在床上。 师兄站起来,便自顾自地收拾行囊去了:“这样是最佳的办法,两全其美。这两件事一了结,我们也就能进行后续的事了。” “对了,昨日那些菜,我带一份牛肉走。其余的就留给你。”他把包好的牛肉塞进了包裹里,又朝会以慕补了一句。 会以慕瞧着他的样子,嘴里有一万句挽留,却全噎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就是太知道莫涵煦的性子了,觉着说了也是一样的。 而且他也知道,昨天师兄答应自己宽限一日,好好休息,已是很好了。 莫涵煦临走时,见师弟还呆坐着,又留了一个茶盏给他。茶盏不仅能喝茶,还能变成法器,能在危难时刻,变成一个巨大的保护罩,护住主人。 等到他絮絮叨叨和会以慕说完作用,便匆匆出门了。会以慕也是下了床,循着符咒给的指引,去跟随狼族。 该好好振作一下了,会以慕!他心道。 给自己打了打气。 办案本就是应当的事,不应该因为师兄的出现而乱了阵脚。 一天过去好在狼族没有走的很远,不过是远了一点点。估计是阿玫要将它们隐匿踪迹,也不知那么多苍狼,要如何藏匿。 正好奇着,会以慕就看见了前面的树林里,黑漆漆的一片。大白天,偏那一块那么黑,刚想怎么这么奇怪,符咒就剧烈的晃动起来。 原来阿玫根本没有做隐匿的部分,不过就是躲在人不多的树林里,离乡民也远,无人会察觉。 但,若是再往前些,可就是村镇了,难不成他们是打算,从山上绕到想要去的地方。 这要是目的地是城镇,该如何是好。 会以慕找了棵大树,在树荫下坐了下来。只要他们不离开视线范围内,就不算什么事。 好在这儿的树林比起其他的地方的都要高大一些,再往南边一些,估计狼族更好躲藏。 带着中了恶灵的苍狼出山,看来阿玫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 第84章 魂灵之战(一) 其实当时知道韩之渊离世,会以慕专门在陈国附近绕了一圈,想要寻找阿玫的踪迹。但什么都没找到,后来就放弃了。 所有的重心放在了复生师兄上,自然没有再想过其他的事。阿玫,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她主动在他面前提起,他都快要忘却了。 在燕玄山上的相遇,和记忆里的阿玫也完全不同了。狼脸与人脸并用的头颅,以及狼身和人身。特别像..被切割的一样。 也不知是她还没完全变化好,还是因为之前人皮的关系,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会以慕坐在树下,望着树林里的那团随风飘动的黑块,想了许多。 师兄想要追踪狼族,真正的目的是小芗国和狼族的关系不佳,还是当时人皮的事情从这边进展会比较有效。 “你们若是要去找梅小姐,得拿着这个。”一个女子的声音,从狼族那儿传了过来。 会以慕故作镇定,尝试用余光去确认,那位女子是谁。 随之而来的是苍狼的吼叫,低吼的样子应当是警戒的意思。 “我们不需要施舍。”阿玫道。 女子笑了两声,轻柔道:“这是主公的意思,阿玫姑娘不收下也是可以。只是,其余的,就不是能掌控之事了。” “其余之事,他想做什么!” 阿玫明显比之前激动起来,甚至语气中还带着恐惧的味道。 晴天的阳光甚是刺眼,会以慕这儿能看到女子的身影,但眼睛睁不开,瞧见的只有个个头大小和身形。 那女子,应当是习武之人,个子中高,穿着深紫色的衣袍。 背上背着一把弓,左边的腰带上还有一把剑。 “当然是拿狼族当作祭品,告慰上天。” 她慢悠悠地走到一头苍狼的面前,摸过它的毛发。嘴里吐出的话,分明毛骨悚然,但她说的极为平静。 这边偷听的会以慕把屁股挪了挪,假装靠在树干上,实则眼睛是往那边瞟的。 女子说的这般厉害,真不知道她的主公是何人。 阿玫没再说话,定在那儿,心中皆是怒火。却又无法发泄。 “还有,你别想着去弭迩山讨说法,就算掌门给你人情,也阻碍不了主公行事。”女子跳到了树枝上,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了地上,看着阿玫,说了最后一句话。 人飞到高处,会以慕能看的清楚了。 龙紫鸳!? 她的主公,不就是会宸吗? 居然已经把爪子深入到狼族的地方了,会大王真是好一个大王。会以慕心中厌恶道。 阿玫咬紧牙关,走到前面,捡起了那个金锁,紧紧攥在手里。 “哈哈哈,你呢只要把这个锁挂在其中一头狼身上,它们就算是走在人群里,也不会被看到。” 龙紫鸳心满意足,从原来来的地方又飞身离开了。 本来会以慕还想再瞧一会,结果阿玫朝这边看了过来。会以慕赶忙给自己下个隐护咒, 平常练的算多,危急时刻藏住了自己。 阿玫见没有别人,便带着狼族重新踏上路途。牵着气味的符咒扯动,会以慕只能带着术法跟在他们后面,以防被发现。 他还在思索为何是龙紫鸳,虽然前刻一冲动,觉着主公是会宸不错。但想起当时在羡泽殿龙姑娘和自己的对话,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那时急迫地想要把自己送出宫,不像是演戏,应当是真话。可见虽然为会王干事,心里却颇有怨恨。 加上这些年,会以慕虽然是断断续续办了和雕王有关的案子,多多少少江湖上的事他都有所知晓。即便会宸再不会做事,也不会牵扯到小芗国土上的狼族啊。 国有国之地界,如果是越界所做,是会沦为天下的话柄的。 他大哥就算再不懂情义,对于脸面这种事,他是看的最重的。 那若不是会宸,她的主公会是谁呢? 而且瞧阿玫的样子,应当不是第一次被威胁了。恐怕这次下山,是很勇敢的行动了。 难道是小芗的人吗? 会以慕往前走着,脑袋里一直在思索,便没注意走到了哪里。 再回过神来,多走两步就要撞上前面的狼屁股了。 啊! 他给自己吓了一跳,好在隐护咒没断,还是好好笼罩着他的。 会以慕停下来,与它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好险。要是被阿玫发现,岂不就打草惊蛇了。 狼群沿着树林往前走,这些适合兽群行走的路途,可是难为了会以慕。他踉踉跄跄地走路,还得让灵流不能断开,以防术法失灵。 这般难走的路,莫涵煦怎么自己不来走呢!会以慕心里低骂道。 奈何已经接了这档事,硬着头皮也得完成。 树林里的位置让会以慕分不清,现在是在小芗地界的哪个方向。正因如此也就没有办法和莫涵煦汇报。 走了好多个时辰,狼群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会以慕是撑不住了,不管如何都得找点东西吃。 他把符咒一栓,随意放在一条狼尾巴上,就寻觅吃的去了。 农户不难找,从树林后方轻功一段距离便找到了一家。过了午膳的时间点,主人家还是非常热情,专门为会以慕炒了几个拿手小菜。 饭菜吃的人踏实,他专心致志,把每个菜肴都好好地咽到肚子里。突然间,胸口来了顺灵,莫涵煦在里头道:师弟,进展如何。 听到莫涵煦的声音,让会以慕更安心了,他按着胸口闭眼回复道:跟着呢,不必担心。师兄那边顺利嘛? 顺灵回来的话,让会以慕为之惊吓。 姨母确实还被困在这里,要解救得花些功夫。而且有更大的发现,我亲眼所见梅婉桐用人皮敷脸,并且拿着鲜血不停地涂抹...先不说了。 说到这儿,顺灵的声音就断开了,无论会以慕呼唤几次,里头都没再传来声响。 他的第一反应是飞奔到牢笼去,却又记着师兄告诉自己要跟好狼族,不管他那边的状况如何,都不可中途放弃。 会以慕是后怕的,他怕的心跳加快了好多倍。 他怕莫涵煦出事。 他害怕再失去他,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了。 莫涵煦。 会以慕再次顺灵,尝试和师兄对话。度秒如年,他端着饭碗,之前的安心被抽空了一样,一滴都没有剩下。 刚吃下的饭菜,在胃中翻滚,好难受。 沉稳温柔的嗓音从肺腑贯穿,把会以慕波涛起伏的情绪给定住了。 我在破阵法,不必担心。 短短的字句,使人平稳且安定。会以慕听到这,继续吃起饭来。 他自己都不可思议,有人爱人之心,若非是在真实所体会,并不能知晓对于此人的情感,到了何种地步。 会以慕在从前的十一年里,知道自己深爱莫涵煦,思念着莫涵煦。却不知,原来莫涵煦只要有一点危急的可能,他都想要挡在他面前。 爱他胜过了爱任何。 在意到,有微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自己的情绪陷入焦虑。 他这么爱他了,已经不仅是精神了,甚至包括他的身体器官。 这顿饭结束,会以慕重新去跟随狼族,心情却比前刻明朗了许多。 也许是更明白了自己在深刻爱着,也许是因为爱着的人会主动关心自己。 他一时说不上来,心中却是真的畅快。 就这样乐呵呵地走了许久,阿玫他们终于休息下来了。注入了恶灵的苍狼移动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会以慕才寻个地方坐下,那边已叼了起码五六只野兔回来了。 终于是它们休息和吃饭的时间了,跟在后头的人深感动物的体力是真好,走了这么久还有力气捕猎。 阿玫坐在最中间,先将狼群递过来的野兔搁置在一边。金锁还放在手心里,她举起来给狼群看,大家伙们都扬起了头,瞧着那个金锁。 分明中了恶灵,应当是没有任何自我意识才对,可瞧着样子,它们居然在思虑到底谁来带这个金锁。 会以慕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恶灵还有自己的思维,并且这个思维还是来自于自己本身。 最终带在了一头瘦弱的狼身上,它戴上后,阿玫便给它施法,希望它能受金锁的束缚。 金锁能隐匿它们,同样也会监视它们的行踪。 锁上的时候,狼脖子一紧一开的,要不是阿玫从旁控制,恐怕这狼就被勒死了。 在边上看着,会以慕更确信龙紫鸳说的主公并非是会宸了。 虽然确实看会宸不顺眼,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武功虽说有学过一些,但并不如二哥,也不如现在的自己。 而且对于这些所谓的宝物更加是没有兴趣,天天只知道研究兵法和礼法。 还有一个重要的点疏漏了,便是会国现下与小芗关系并不好,怎的龙紫鸳一个会国所用之人在这里倒是像在自己家一样了。 难不成,是小芗国的人收买了她? 可,她最是聪慧,怎会干这种叛国之事。 况且她的夫君还等着升官呢,龙紫鸳如此做,到底意欲何为。 会以慕边想边看着金锁被好好地放成,就地倚着黄土睡觉了。天黑之下狼的视觉可比早上好,现在轻功怕是不行了。 看他们的架势,估计是打算走个十天半个月,莫涵煦是用了师父的法宝,所以今日便到了陈国。 自己这靠着双腿,谁知道会走到何时啊。还不知狼族的目的地到底为什么地方。 会以慕躺在地上,祈祷明日阿玫能提起终点,这样他起码能骑马。 树林是安定了,牢房那儿还在鏖战。 师兄刚到,就听到了惨叫,与上次那些回声般的惨叫不同,这次的惨叫是活人在叫喊。一靠近牢笼,他便将隐护咒定了好几层,大门是虚掩着的,从缝隙里能看见里面。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姨母,伤痕累累地趴在地板上。 更让他震惊的是姨母长着一双雕才有的翅膀,眼睛空洞,分明是望着大门的,但她什么也看不到。 双目都瞎了。 莫涵煦的理智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冲破了。下一秒,他就想替姨母杀了那个孽障。 可,再一看,后头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动物不像动物的东西在往姨母这边跌跌撞撞地来。 那东西手里拿着一张人皮,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形,不过,莫涵煦不敢确定。 直到她说话:“为什么还不送活人过来,谁都行啊!” “这头雕抓过来,我没有人皮,怎么找她的心脏,她的内脏,触碰....都咳咳...找不着。” 吃内脏,挖心肺。 莫涵煦听着都恶心,她手里的人皮,可以判断就是梅婉桐了。 果然人皮的原始地就在这。 牢笼里那么多缺胳膊少腿的,以及一些没有人皮的死尸,应当都是她干的好事。 光是知晓,都让人作呕。 莫涵煦实在是受不了了,把门开起来一些,试着去拉姨母,结果还没走到她面前。一波恶灵便冲了出来,和上次与会以慕来一样,这些恶灵直接堵死了门的路。 好在他还隐藏了呼吸,恶灵找不着活体,绕了半天,才作罢。 偌大一个牢笼,里头看着是宫殿的样子,实际由恶灵镇守。 不过,摸透了这里的构造,救人也就有可行的方案了。 看姨母的样子伤的很重,想要拉着她人走,不太可行。此地机关重重,随时一个举动就可能蹦出来一群恶灵。黑白混杂,根本无惧白天还是黑夜。 这些人死前,该有多怨恨,多不甘,才会如此。 “不然你自己...告诉我...内脏在哪!”梅婉桐爬着向姨母靠近,刚刚贴上去的人皮又掉落了下来。露出了里头溃烂的部分。 她还在吼叫着,殿堂的后头传来了马匹的响声。莫涵煦蹲在外头,听着刚来的动静。 只听到了一些脚步声和梅婉桐的大笑声,不出几刻,殿堂就恢复了安静。 莫涵煦便看见了梅婉桐得到了新的一叠人皮,放在玉色的托盘之上。而托盘边还有一碗血红色的人血。 他和会以慕的顺灵就是这时。 看梅婉桐熟练的样子,莫涵煦毛骨悚然,原来当时韩之渊所说的,句句属实。 而这么一个根本不是狐仙的狐狸,在陈国宫殿里待了这般久的时间,可想而知,她杀害了多少条人命。 第85章 魂灵之战(二) 姨母忽然间咳了两声,前时是昏过去了。她使劲挪动身子,想要朝大门去,口中却咳出鲜血。 门口隐护咒下的莫涵煦,早已泪流满面。 他分明在小亭子就知道了,会以慕看到的就是姨母,却,选择了先回小芗,再来救她。 以为是普通的囚禁而已,结果是她被当做了怪物的续命之物。 淋漓已出了剑鞘,恶灵虽多,但破了这阵法,说不准能绕过恶灵,把姨母救出来。 莫涵煦朝后退了好多步,将师父当时传授的显灵术施展开来。 对战过此地的恶灵,应当是被灵流之术法做了多个叠加的阵法。 术法一开,瞬天一动,灵流显! 整个牢笼的术法之样都开在了莫涵煦的面前,好...壮观的阵法。 全是横线,但是全都交错在一起,看似中间是断开的,但每个连接的地方都有一个节。 世上竟有人能做阵法,做到如此地步吗? 有限的线连在一起,却找不到头,中,尾。 莫涵煦拿着淋漓完全...愣住了。 他第一次碰到看到阵法后,无从下手的状况。还有的符文,他从未见过,好像是什么族特定的沟通符文。 但想到姨母还在里头,不论如何都要试试。 他寻找最为薄弱的地方,淋漓刺了进去,刺破了一个小小的口。他做好了恶灵会冲出来的准备,剑已横在前方。 一团金色从阵法里跑了出来,缠在淋漓剑锋上,莫涵煦狠狠撞在了后头的树上。猛力把他推到那儿,想要前进,却像是被绑住了手脚。 等到泥沙散去一些,他睁眼看到是一个巨大的爪子,微微往上一抬头,看到了龙的头颅,以及鳞片闪闪的身躯。 龙爪子狠狠抓在他的剑上,压的他喘不上气。 这是龙灵,越仙族所传的上古龙灵。 远远不止这一条龙,在它身后,还有起码上千条,悬浮在牢笼之上。大大小小,颇为震撼。 “你是谁?”极度空灵的声音伴着气音,传入莫涵煦的耳朵。 他不敢多动,指了指淋漓,示意自己这样没法回答。 龙灵果然是上古智慧之灵,爪子松开了一点点。莫涵煦便告知了是小芗人,要来救姨母。 越仙族和雕族传言是有过节的,所以他故意避开不谈。 龙爪又贴了过来,龙王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它俯下头,在他面前吐了一口气。 “信雕者,如何信。” 龙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衅地扬起龙须,后头的龙灵也跟在他身边,一同瞧着莫涵煦。 分明只是灵体,但是金灿灿的颜色加上极为压制的灵流,莫涵煦觉得和遇到真龙差不多了。 此时,会以慕来了顺灵:师兄,狼族的目的地就是牢笼。对了,那鬼地方有名字,叫圆沏殿,陈王取的名字还真是和这个地方毫无相关。 这下好了,龙灵们也全听到了。莫涵煦一脸无奈地苦笑。 龙灵听到狼族,一下子来了更高的兴致。狼族居然还能踏足这片土地,实在是让人惊喜。 虽然莫涵煦不知这十一年狼族与龙族有何事,但瞧他们的样子,估计和叶宅的事也脱不了干系。 “我们在这里困很久了,你的剑能把阵法撕裂,救出我们。”龙王身后的是一条金蓝相间的母龙,它的龙头也凑了过来,笑道。 莫涵煦心想,我本意并非是要救你们啊。 现在的局面,龙灵,恶灵,还有和人皮息息相关的梅婉桐,加上伤痕累累的姨母。连狼族也要赶到这里。 实在是错综复杂的关系。 龙王见莫涵煦眉头紧皱,没有再回话,反而松了一些力度。 “你既然有能力放我们出去,也就可以帮我把我们所居的地方还给我们。” 这里本就是迟国原先的地界,龙灵自然就埋骨在此。越仙族人与龙灵浑然天成,所以龙灵便能理解和表达人类之语。 “意思是,这里的恶灵和其他的一切在占据着你们所待之地,我帮你们清除?”莫涵煦谨慎地再问了一遍。 “是。”龙王和龙后都表示就是如此。 捅了大篓子了,莫涵煦心下着急的是自己的姨母,龙族的重托他实在没法答应。 毕竟,除了救出姨母,还有许多未做之事。 龙爪松开了,龙灵们极为严肃地望着莫涵煦,金色布满四周,金光闪闪地闪耀着莫涵煦的瞳孔。 “恕我无法从命,我知道龙灵困在此处已是数十年,甚至迟国之前的龙灵也是埋葬在此。但,我姨母于我是养育之恩,无法为了帮助龙族而放弃亲人。还请龙王见谅。” 他说的诚恳,说完还向龙王作揖,表达歉意。 “师兄!”莫涵煦刚刚转头,就看到了举着神榕木的会以慕。 明显会以慕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住了,起码有数千条龙灵了。 他挤在龙灵中间,还是因为龙王在说话,所以其他龙灵没注意到他,会以慕才能安然地找到师兄。 不过,会以慕的神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噢,原来顺灵的人是你。”龙王笑将道。 龙王是认识会以慕的,正是因为叶宅的案子结束后,这个地方就被封存了,陈国也就无人问津。 当时,安落琼和魔头一般到处讨要复生的法子,人甚是疯魔,本来劝慰龙灵怨恨之事,也是忘的一干二净。 龙族被彻底忘却了,它们本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回到世间,便与越仙族融为一体,谁知越仙族会被灭族,于是它们也无法再传承下去了。 只能带着深深的怨恨,在叶宅这里无声的哀嚎。 而莫涵煦看到的阵法,是已经重新修缮过多次的。原本的龙灵,就是被一众氏族所封锁在地下的。 会以慕曾经待在陈国,想要找当初打死莫涵煦的致命之鞭的秘密。深夜便到了叶宅来,他并未真的破除阵法,但他的神榕木能让龙王暂时搁浅,所以那晚他见过龙王,还相谈甚欢。 但后来,因为一直找不到鞭子的缘由,他只好去另寻他法。和龙王和龙族辞别。 “是我哈哈,前几天有来,但并未见到你们。”会以慕接着笑,慢慢地走到师兄边上。 师兄,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喜悦的样子。 会以慕戳戳莫涵煦的胳膊,小声咧嘴道:“师兄,你们这是在...对了,它们咋就这么以真身出现了啊。” 师兄简略道:“就是割了阵法的一角,我要去救人,你在这帮忙应付吧。辛苦你了。” 他说完就着急地穿过龙灵的灵体,准备研究门口恶灵的阵法去了。 “年轻人,不如这样,我帮你把伤者捞出,你帮我们破这个阵法,放我们自由。”龙王发话道,当作交易能更让人接受。 莫涵煦其实知道若是真的破这个阵法,要花费很多很多时间,还不一定能够真的破除。 龙灵本就是灵体,恶灵再多对抗千年的灵体,基本会甘拜下风。 最重要的,龙灵与这些恶灵已被一起封印在此多年,有所牵制。比起莫涵煦这个外来者更熟悉彼此。 师兄知晓时间不等人,点头答应了下来。 龙王便招呼后头的龙灵,钻进裂缝。会以慕在一旁也搞清楚缘由了,既然师兄现下是要救姨母,那他在后头接应便是。 刚进入缝隙中,就能听到恶灵在里头撕裂般的吼叫。听的人头皮发麻,甚是不舒服。莫涵煦紧盯着门口,瞧着里头的状况,面目凝重。 “小伙子,向后退些,你堵在门口,反而会妨碍我的弟兄们捞人。”龙王拿爪子扯他的外袍。 莫涵煦自己还没动呢,整个人已经被拽到会以慕边上了。 龙王拽他的模样和人拎着蝼蚁,没什么两样。 会以慕心中惊叹,不愧是龙族,连亡灵都能有这等神力。 里头厮杀的声音愈演愈烈,龙灵其他的龙也都聚精会神地关注殿中环境。全场只有会以慕一个人看着师兄,怕他担忧过度,却又不知现在这种情况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等了一刻。 再过了两刻,圆沏殿的大门碎在了大家面前,龙王特地空出的地方,起了厚重的灰尘,呛的会以慕和莫涵煦直咳嗽。 其他的都是灵体,根本体会不到灰尘呛鼻之感。 烟雾慢慢散去,大家围住的空地趴着一个长翅膀的人。 “姨母!”莫涵煦微微看清人影,着急地跑过去。 真的是姨母,白芝音。 他把她抱在怀里,将她头抬起来,反而让脸上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莫涵煦手足无措,他擒着泪,又把她放了下来。 白芝音浑身上下全是伤,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那一对金雕的翅膀也被折了一节。她昏死在地上,仅有鼻息处微弱的呼吸还能证明她还活着。 会以慕本想上去帮忙,谁知,一抬头,看见乌压压地一片恶灵正涌向被撞破的大门。进去的龙灵和殿门边上的龙灵已然扭打在一起了。 受伤的姨母若是还是呆在这,恐怕会因为灵体的扭打而误伤。 “师兄,先别难过了,现下,你把姨母带去弭迩山上,托付给掌门。这般严重的伤势得有专人好好医治才是!”会以慕知道师兄一时难以接受亲人之伤痛,可悲伤无法医治,况且这里凶险,弭迩山他们熟悉,掌门也是值得托付的。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莫涵煦缓了一些,背起姨母往后头会以慕带来的黑马而去。 将姨母放到马背上后,他回头道:“那要辛苦师弟在此镇灵了。” “快去快去!”会以慕让他快走。 在师兄拉好缰绳的那一秒,黑白恶灵穿破过原本封的阵法,完全挣脱开来,数以万计的恶灵朝外奔涌。尖叫声和欢喜声混合在一起,脱离笼中的喜悦,满溢地到处皆是。 为了防止他们杀人,必须即刻斩杀。 龙灵们也是兴奋不止。 “哈哈哈,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龙灵与恶灵扭打在一起,局面很是混乱。会以慕选择冲进殿中,将殿中的魂灵给除了个干净。 一手神榕木,一手蓝杫。随意挥出三四下,打伤了好几只恶灵。 恶灵几乎都是女子,偶尔有些是男子,但不算多。 也就是说圆沏殿里死去的,多是女子。 会以慕简单想了一下,就没空再想了。殿中的恶灵残留和冲出外头的居然是差不多的,他使不得内力,只得慢慢打了。 殿内还有一个想着办法逃窜的梅婉桐。实在不凑巧,会以慕是轮着殿堂结构打的恶灵,殿中富丽堂皇结构却规整,梁柱全在中央,四根柱子好好地竖着。 会以慕就是沿着柱子的方向一路打过来的,梅婉桐往后门跌撞去的样子直接就被活捉了。 用上人脸的梅婉桐现在是一副完好的人样,被蓝杫打在地上后,楚楚可怜地看着往这边来的会以慕。 “婉嫔,你这是准备去哪啊。”会以慕笑眯眯地问道。 婉嫔娇滴滴回道:“我,我是误闯进来的,准备回家去。” 还好会以慕早有了解,若是不认识可能真的会心软放走她。 “原来如此。可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杰作,怎么事到临头,倒是怕了呢?” 会以慕的口气是十分理解的样子,柔声细气的,学着她撒娇的样子,说给她听。 蓝杫跟着主人指尖的指挥,压在梅婉桐的背上,使她动弹不得。 “你拦我可不会有好下场!陈王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轻饶你。”梅婉桐被这样一激,瞬间露出了真面目。 会以慕依然保持微笑,甚至弯下了身子,左手还在打着靠近的恶灵,右手控制着蓝杫再把她压的低一些。 自然是不能让她跑了,之前她喊着人皮的样子,会以慕还挥之不去呢。要是现在放了她,就会丢失已有的线索了。 “伤害贵国嫔妃,是重罪。而且我还是狐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梅婉桐说不下去了,蓝杫把她压的喘不过气来,再多说一个字,是会换不上气的。 还有这么多的恶灵要除,会以慕没时间和她在这里争辩。蓝杫的剑柄将她敲晕了过去,会以慕不愿碰她沾满血迹的衣服,用灵流拎起她的衣领,关到边上随便扔着的笼子里去了。 扣上了锁,他才放心地回去作战。 龙灵们很是兴奋,打的起劲,感觉都使上了十二分的力。 地面皆是黑乎乎的粘稠之物,到处是黑黏恶灵死后的尸体。 而空中飘着白色的絮状之物,白恶灵的残渣。 凶恶的两种恶灵在此处,遍地横尸,也算是终做了结。 第86章 断案有尾(一) 会以慕也冲进恶灵堆里,加入战斗。木定无需言语,动上三根手指,横放在神榕木之上。 黑白恶灵从上下左右向中心而来,胸腔的灵流顷刻注入榕木中。 定! 恶灵瞬间于原位无法动弹,蓝杫再次出了鞘,会以慕朝上挥过,再是往后挥下,落下的黑点几乎和泥雨一样,与白絮黏在一起,掉落在地上。 殿中的恶灵清除的差不多了,会以慕把剑收回,出门去抓别的恶灵。 现在的会以慕已经可以控制木定的范围了,只需要三分之一的灵流就能直接把任何一个宫殿的面积放入木定的范围。 “微动身学”的前三个术法都能混合在一起使用,木定,木意和木破。清除整个殿中残留的恶灵,木定再加上一成力的木意,足够了。 爆裂的声音从殿中各处传来,会以慕微笑地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往门外去了。出去前还不忘往里头瞧一眼被打晕的梅婉桐。 在殿内跑的恶灵是关押恶灵里最低阶的,恶灵越是凶恶,行动力也就越佳,因为这样才能顺利作恶,达到原先在世上无法完成的心愿。 当然了,圆沏殿的恶灵比起外头人家出的恶灵都要凶恶的多,会以慕估计就是人皮的事,说不准这些恶灵就是被送来剥人皮的人呢。 他不敢多想,想起那般景象,属实比现在的场面吓人。 龙灵们厮杀的速度比会以慕想象的还快些,虽然在几年前见过龙王附着在神榕木上,却没见过他们灵体的真身。 比房屋都要高出几十丈,看上去龙头能顶着天。几乎每一条龙都是这般体格,也难怪了之前的人那么怕越仙族。 他们生下来就带着龙族的灵体,能操控龙灵,还能和龙灵对话。这种上古的灵体要是真的掌控世间,估计万物都不过是掌中之物。 即便说雕王是否参与越仙族灭族尚有质疑,但若是真的,估计也是因为龙族的能力太过强大,能剥夺它所在位置,自然就参与之。 外头的空地并不需要会以慕,他干脆就去追赶逃离出此片区域的恶灵们。 逃离的恶灵,位置并不好定,用莲心功法的二层之术,能够探到微弱的恶灵鼻息。 东南方向。 他从房檐上御剑飞行之去,前面是一片竹林,才没过多久,应当就是这儿了。以人肉之躯很难抓到恶灵,但以人肉或人血作为引诱却是上策。 会以慕前面关婉嫔的时候,还顺走了一些她碗中留下的人血。关押在这儿的恶灵的意志都差不多,皆是想要求生但无法。 但不敢确定,逃出来的恶灵是不是关押在这里生成了自我的意识。或是能幻化出不一样的伤人能力。 还是得有所防备。 按气息所指,东南边起码是有五只左右的恶灵。会以慕将人血涂在自己的手上,往深处走去。 走了好远好远,感觉都到了竹林中央,居然没有一只恶灵过来。 实在奇怪,难道是对人血没兴趣的恶灵? “叶景山。” 有人在说话。 会以慕猛地回过头,“嘭”地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不留神间,被撞出去好几步,差点站不稳。 “让我们找到你吧。” 这么一下,会以慕的额头便已被撞出了血,手自保地抚上蓝杫,待他抬头看时,面前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恶灵。 黑白相间,甚是不规则。而且...有一,三,五颗头。左二右三,中间的部分是空的。 糟糕,这是意识延伸的恶灵。拥有未亡之前所有的记忆,包括自己冤死的那一段惨痛记忆。 以及,这是五只恶灵合在一起,其中最强的本体把其他四只的四只给吃了,化为己有。 好恶心,难怪圆沏殿会有那么复杂的阵法压着,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恶灵收容所。 “叶景山,就是在这个竹林里收的蛇。”恶灵还在喃喃着。 “是啊,他说过家里最喜欢的就是这里了。”现在,另一颗头颅说起话来。 叶景山? 会以慕仔细看了一眼那件衣服。他们穿的,当年叶宅尸首身上的丧服啊,他们是叶氏的人。 是了,本来这儿是十一年前被重新分派的叶宅,他们被放出来之后,还在这边生活过一段时间。 恶灵注意到了停在中间的会以慕:“可是,那他是谁。长的这般俊俏,是叶景山的跟班吗?” 说完这句,恶灵便贴脸打了过来。恶灵一挥出手,会以慕向上砍去,正中恶灵的拳头。 结果右边和左边又是一拳,会以慕根本没反应到,整个人已被打飞了出去,落在竹林的地上。 三只手?不对,他的手是无限的,就是说,哪怕砍到了,也会被打。 看来用剑术是不行了,得和他们拉开距离才可以。 “叶景山现在会在哪里啊。” “在竹林里先找找。” “他会不会去之前家里游山的地方。” 那几颗头颅叽叽喳喳地讲话,丝毫没有把会以慕放在眼里,一心只想着怎么找叶景山。 听他们一言一语,会以慕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算是听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一面是觉得叶景山是他们叶家最器重的人,因为武力最高,最有天分。另一面觉得他骗了他们好多,不管是让狼族参与为雕王上香之事还是联合他人杀了他们。 他们要找到叶景山,当面说清楚。 意味着,除了叶景山,他们可以伤害任何人,因为他们对其他人是没有情感的。 不可以让他们离开这片竹林! 会以慕坐在原位上,灵流灌于手中,神榕木与之一同。先拿木定为之一试。 木定一出,会以慕以为恶灵应当能被定住,大不了只是定的时间短一些罢了。 结果,就只定住了下半身。 上半身的头颅往这边看过来,与会以慕对视上了,看起来他们并没有什么神情。 还来不及躲避,会以慕又挨了一拳。 恶灵没有跳到这儿,但实打实的打了会以慕。是因为他们的手可以无限延长无限伸缩,从那头直接延伸到这里来了。 会以慕又被打飞了出去,这次他学聪明了,在落地前给自己施了个木定,减缓了落地的疼痛。 轻敌了。他心道。 内力无法好好使用,只能用剩下的全部灵流简单试验了。灵流重新注入了神榕木,这次是注入了五成。 既然恶灵的手是可以随意判断位置的,便要他们看不清位置。 会以慕腾空而起,手臂瞬间就向上打过来,刚好借拳头的力量,他踏起举荐步法,从恶灵头上越了过去。 举荐步法本身需要消耗巨大体力,但借着恶灵挥过来的拳头,力对上力,刚好能够用上,也就不用气喘吁吁的对阵了。 拳头一拳一拳飞过来,举荐步法跟着拳头的位置,僵持了一段时间,恶灵已然是被消耗了不少的力气,会以慕把局面重新掌握到自己的手中,步法的动作扩大的移动起来。 他与恶灵拉开距离,往竹林的深处去。 而叶氏的恶灵还在念念叨叨,边念叨边被“木定”停在原地。 会以慕没兴致听他们说的话,心里想着怎么应对他们。举荐步法和微动身学难以很好的相融,加上为了躲避恶灵的拳击,举荐步法比起初级的还要快上一倍。 神榕木空握在手中,却挥不出用处,而且也因恶灵的拳法,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要害在何处。 若是在殿中没有用木破,或许会以慕还不会这么发愁。 现下所剩的灵流,完全不足以把三个能力都发挥到极致。 木定的时间快到了,再不出新的招,他们就又要往前面的村子去了。 步法从竹林跨越到了恶灵面前。 斗胆一试!蓝杫顺着步法的力量出了鞘,会以慕顺势接住了剑柄,朝中间没有长头颅的地方劈了下去。 凑的太近,拳头是躲不过的,会以慕第二次破例用内力加了隐护咒在自己身上。 “木意!断!” 恶灵的中间被破开了,但,上面的部分重新愈合了。 速度之快,惹的会以慕又是一震惊。 不仅如此,恶灵的出拳速度也在提升,他那微薄内力所制的隐护咒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拳法。 会以慕又被撞飞了出去,还好脚法没有完全收起,将举荐步法仍然留住,不至于摔个狗啃泥,及时转移到地上的远处了。 真是,十一年前调查叶宅的案子,十一年后还要处理叶宅里冤死的魂灵。 早知道当时回来找破鞭子的时候,探探封锁的阵法了,就能知道原来这怪异的恶灵该如何应对。 姓叶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善茬。 想起在贫民地,叶景山搞的到处破败不堪的场面,会以慕不由颤栗。 “有意思。” 阿玫的声音。 狼族到了,走的是竹林这边,会以慕倒是只知道他们要来,不知道他们来这是做什么的。 “会公子,真是巧啊。”她坐在一头苍狼身上,笑道。 那恶灵自然也是要打新来竹林的狼族的。 拳头一过来,苍狼直接便咬了下去,得了美味一样,吃的满嘴黑水。 这么快的速度,注了恶灵的苍狼居然,不仅不躲,还正好咬下手臂。 “狼族也接触过小公子的。” “当初就是韩之渊来找的公子啊。” 恶灵说着话,木定已经破裂了,会以慕如今是边走步法,边静观其变。 就当狼族来拖延时间了,毕竟挡了这恶灵的道,没那么容易过去圆沏殿。 阿玫接住恶灵的话:“既是叶宅的恶灵,你们可知指挥韩之渊的是谁?” 问话一下,瞬间竹林鸟雀声寂静,震慑的声音,连会以慕的步法都被迫降了不少。 好强的威慑力。 不过就那么一瞬,忽然就没了。 恶灵也停下了脚步,看着前面的狼群,慢慢悠悠地说:“叶景山要除去我们,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 “陈国王室的人参与了吧。” “哈哈哈,狼族哎。” 每一句话都没有认真回答问题,仍是在自说自话。 但现下的恶灵不再出拳头了,会以慕在一旁绕圈,总归是看到破绽了。 其他地方都可以灵活变动,前面劈下的地方,看似没有什么移动,其实手臂的移动都是从中间带动的,所以,弱点的位置,实际上是腰部。 蓝杫已经挥了出去,会以慕从背后来的腰斩,加上了神榕木里剩下的一点点灵流,剑砍的很是利落。 恶灵慢慢变成了一滩黑泥,每一颗头颅都喃喃着:“叶景山,到底在哪。” 会以慕向后退了几步,持续的举荐步法已经消耗了他许多体力,他站着要恢复一会。而狼族却像是前面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这边走了过来。 “何必这么着急呢,会公子。”阿玫留下此句话,就带着狼族恶灵离开了。 想要拦下他们,但会以慕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只用了一点点内力,可灵流是到了极限。 无法抵抗地跪了下来,他大口喘气,等待灵流重新生成。 耳畔如今仅有竹林中的鸟虫鸣叫,离圆沏殿有很长一段距离了。 他还想着怎么回去继续打斗,忽然被架了起来,有人托着他的肚子轻功到空中了。 会以慕挣扎不得,那人攥着他的内衬,没有放手的意思。 一股浓郁的青草香窜进了会以慕的鼻尖,世上唯有一人有这般熟悉的味道。 蛮横不讲理的莫涵煦! 他怎么这般快就回到这儿了。会以慕心道。 姨母是他的亲人,受了那么重的伤,会以慕以为他会在那多呆一段时间的,结果是回到这儿来帮忙。 这个疑问,在落地后,莫涵煦直接便告诉他了。 莫涵煦把他放在一棵大树下,柔和道:“我记得你有旧疾,必须得回来助你。” 他被师兄留在了这儿,而莫涵煦融入了龙灵,握着淋漓奋勇杀敌。龙灵的金光映照在莫涵煦藏青色的外袍之上,如此夺目,独他一份。 会以慕还在回味师兄所说的话,雀跃于心中。 等回过神来,才发觉,恶灵的数量已远比龙灵数量少了。 按局势来看,最多再过两刻,殿中封印所出的恶灵将被全部歼灭。 龙灵与他们对战,简直是轻而易举。也因为龙灵被困年数过久,刚好有恶灵来施展身手。个个都甚是斗志昂扬,皆无疲惫之感。 见到上古之物的魂体真身本就震撼,甚至还能观摩到争斗之况,可谓是万年难得一见。 曾听师父说过,灵体千万年未灭,乃是因不甘所谓自然变迁。 第87章 断案有尾(二) 王者才有此能耐。早在还未有人族之前,龙灵便已称霸世间,现如今的雕王也是从龙族延伸所成。 会以慕坐在那儿,实在不敢相信。灵流从四肢各处汇集起来,浑身热汩汩的,马上就要恢复回原本的状态了。 他难得有在打斗中休憩,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干脆好好思考一会。 狼族前面往这儿来,现下却已不在空地。 只因一条龙灵挡在门前,大家都未注意,殿门重新关上了。 叶景山当初分明已经疯子一样杀了全家,又为何仓皇逃跑,四处躲藏。 阿玫现在在此问韩之渊的事,也就是说叶景山和韩之渊的上头,还有他人。 问题在脑内游荡,与记忆交杂在一起,和苏灵挥当年在酒楼的那句话倒是对上了:“叶家人是魂灵所杀。” 如若并非叶景山本人杀的家人,他的躲避就合理了。说明有人指使,他那个性子并不会听命,定是那人说会让他有所谓世上之位,所以他愿意投靠狼族。 可后来发觉即使做成了也不过如此,而且陈国还大张旗鼓的请太子来收尸,他便不干了,转头便去做别的事了。 毕竟,江湖上他可是四大名号之人,论武力和能力是“无”之界的,何惧朝堂权贵。 想到这,会以慕终于把这十一年来的谜团解开了,陈国根本不是他们想的只有两股势力,宫内起码有三到四股势力在争夺,错综复杂。 与江湖牵扯,也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底气和话语权。 和他族有密切联系,总比“只知宫中事,不闻世间变”来的好。 若不是苏灵挥出手杀的叶家人,又有谁会使用魂灵而杀害叶氏呢? 瞎猜是无法得知的,待大战结束,问问龙灵便可。它们封印在此,叶宅所发生之事,也只有它们最为清楚了。 淋漓在恶灵中穿梭,复生后的莫涵煦比起十一年前更有神气。这些无意识的恶灵在他手中并不难打,但恶灵死后,浓厚的悲伤气息弥漫在四周。 这些恶灵都已无法分清本体的样貌了,却总觉得生前应当是一群貌美如花的女子。 与会以慕前刻在殿中的感受是一样的,些许有阳气的恶灵都是脆弱无比,意味着有阳气恶灵的逝去并非过于痛楚。 而这些女子的恶灵,皆是凶神恶煞,甚至有剑落又复原为更凶恶的恶灵。 龙灵们也边打边唏嘘着,之前在阵法中,各自困在一处并无过多交集,到了阵外,才知晓这殿中被困的恶灵是何种形态。 会以慕亦是能感受到,他坐在树下,实在看不下去了。 本是不该对恶灵产生善念之想,因为恶灵一旦没有修士铲除,便会祸害世间,杀害无辜生灵。 可这些恶灵,这般的悲凉,应当是受胁迫后,在极度痛楚中离去的。 而祸源,定是那个狐狸精! 他朝师兄走去,将“玲珑蜜糖”上抹了一层符咒。 “师兄,让她们离去的痛快些,亦能知世间之甜味。”会以慕喊住师兄。 莫涵煦接住了他抛过来的囊袋,将此糖碎成块,撒在空中。 甜味慢慢盖过了酸涩的苦味,恶灵的尖叫声也慢慢淡了下去。甚至有些恶灵自主凑到龙灵和淋漓剑的面前,自愿瓦解。 “竟是这般。”龙王都发出了无奈的感慨。 龙灵们亦是放轻了动作,无声地放她们能够真正的安息。 有些时候,成为恶灵也并非有选择之事。 生时所受的苦,郁结于心,最终就成为了恶灵。 更为狠毒的是,此处的恶灵皆没有一丝自我的意识,没有一丝一毫。意味着,她们在离世后,还被清除了所有念想。剩下所谓的,恨世人,恨世间。 制造成为了完完全全的武器。 悲伤的感受,是由生前的感受待在她们本体上的。现在的她们并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死去的,又为何在这里。 单是这样,就让人更心疼了。 会以慕揣着极度的愤怒,重重踢开了圆沏殿的大门。 里边黑乎乎的狼族和回过头看他的阿玫挤在一起,瞧他怒气冲冲之样。 “梅婉桐!”他怒火冲天,大吼了一声。 挤狼族进殿太慢了,他干脆轻功到了笼子前。梅婉桐笑的很是瘆人,她现在的脸蛋是刚刚贴上去的,是很漂亮的一张皮。 看上去是一个二十岁姑娘的,对着她的脸,会以慕的愤怒烧到了极点。 “你在这个殿里,到底做了什么?!畜生!是不是绑了很多女孩子来,就让你能安然自得地活在宫殿里?” 会以慕质问道,他凶的打紧,口气甚是威严。 梅婉桐缩在笼子里,狂笑着答道:“可笑,可笑。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的罪?陈国需要一个假的狐仙好为权位争夺贡献立场,你可知我有多后悔,到这深宫里活受罪!” “婉嫔,狐仙,梅婉桐。哪一个是我的名字?我本没有姓名,就是一只山里的小狐狸,为何要在这么大一个囚笼里苟活?!哈哈哈哈哈哈,人皮,人皮不过是我的求生之法,我想要活下来,我有什么错!” 她笑着,那不属于她的眼睛落下了血泪,她说的都是这些年自己的苦。 江府,苏灵挥,还有梅家皆要权衡陈国。陈王与真正成人的狐仙恩恩爱爱,势必会大涨民心,如果陈王的势力皆握在手中,那其他几家,便只能苟延残喘了。 于是便有了火烧后殿,把秦漪涟赶出宫门之事。秦沫亦是隐姓埋名,成了平民家的孩子。 “是,是我自己选的。当初梅家要送我来,就是因为他们的儿子体弱多病,当不了好官了,我就成了宫里他们所依托之物。谁会知道,我以为的被选中当狐仙,不过是一场骗局!你看看我的样子,看看我的样子。” 梅婉桐把头横了过来,撑着笼子,苦笑着看着会以慕。 会以慕只觉她活该,道:“所以,你不惜杀害这么多女子。会国也送给你过许多会国的女子,都是被你生扒了人皮,死在这个殿中!!” 后头的阿玫,接了会以慕的话:“人啊,真是比万千生物更为可恶。若非人选狐,又何苦会有今日。” “对了,你又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会以慕听阿玫这般评判,甚是厌烦,转过头去问她。 阿玫冷笑,缓缓道:“会公子,你杀你的恶灵,教训你要教训的。我做我的事,本就互不干涉。” 话中之意明显,不想和你说,也别多问。 会以慕知道她的性子,本也不想和她多说。毕竟,她来的目的不太可能是毁殿。晾着就当个旁观者便可。 关在笼子里的梅婉桐听他们言语,竟哭了起来,她哭的伤心,仿佛是受了泼天的委屈。 “这分明不是我一人的错,为何都要我来承担?只有我,仅有我被困在这个破地方。人皮崩坏,几个月都见不得人!”哭声听着真切,实际并非如此。 会以慕知道她不过是苟延残喘,想借此机会,让他把她放出去。分明前一秒还在大放厥词,下一秒就娇滴滴地哭起来。 “不是你一人之错,那你说说看,还有谁也参与此事?”会以慕干脆顺着她的话说,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哭声比前刻更大声了一些,她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嗓音,道:“陈王,苏灵挥,太子,还有...” 话语戛然而止,殿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连会以慕都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梅婉桐已被一支箭射中,睁着双眼,无神地望着上方。 “你说啊,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啊,还有谁?”会以慕摇晃她的肩膀,可梅婉桐并没有任何回应。 没了气息。 她死了。 阿玫亦是赶了过来,她认得箭尾,浅紫的羽尾。箭长约两尺,上好之木所制。 “别问了,一箭穿心,没命了。”阿玫劝说道。 关键的证人在自己面前直接被杀害,会以慕是万分不甘心。 这箭不是大门那边来的,是从虚掩的后门射过来的。 如此小的门缝,能做到一箭直穿心脏。 会以慕耷拉下手臂,叹气道:“紫尾也参与此事了。” 此箭是“紫尾”特有的箭,箭尾会特别染上浅紫色,以示身份。紫尾是近些年最为神秘的名号人物,他剑法一流,却无人见过他的模样。 有人说他是男子,也有说是女子的。实际是无人真正知晓,人们只能通过他的箭尾来判断这是紫尾所做之事。 江湖上即便有修士模仿,但此人箭法超群,并非常人能极。 模仿不过只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这么急迫的要把梅婉桐封口,不惜要杀了她。会以慕预感或许不只是在陈国,还有别的爪牙在此。 按此推算,白芝音姨母会被抓到这里,完全不是梅婉桐一个人的行动。 会以慕站起来,脑中不断推算,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若是小芗国的暗线呢? 他朝阿玫和那些狼族看去,还未开口,阿玫自己先说了。 “若当初韩之渊没有参与此事,便不会死去。这殿堂,我与苍狼要搜查,你们快些离开。” 她说的比之前客气了一些,不过,会以慕他们要调查人皮之事,肯定是不会让出此处的。 “我们要留在此处破龙族的阵法,圆沏殿内还有许多和人皮相关之事尚未查清。”会以慕拒绝的也是毫不拖泥带水。 疑点重重之地,若是这样让给狼族,谁知道会不会因此缺失证据。阿玫见会以慕不让,便不再多说什么,唤了两匹苍狼挡着他,和其他的苍狼朝牢房走去了。 会以慕没理解这个做法的用意是什么,毕竟两只苍狼根本挡不住他。更何况外面还有马上结束战斗的莫涵煦,以及龙灵。 他被阿玫的举动给逗到了,不小心笑了出声,获得了...两匹苍狼的黑漆漆的眼神惩罚。 刚展现的大牙直接给缩了回去。 隐护咒在苍狼转身之时,刚好施展完毕,会以慕运过轻功,从它们中间轻松逃脱。走的时候还不忘朝牢房那边看看,然后就撞见了刚好杀恶灵到殿门的莫涵煦。 莫涵煦分明看不到会以慕的人影,但却能知道他的位置,并说道:“打的差不多了,先把龙灵的事结束吧,殿内就让狼族呆会。”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会以慕还在疑惑,人已经被莫涵煦牵到外头了。 师兄还顺带把殿门给关上,果然是有礼在心,何处都礼节先行。 龙灵那边也是结束杀恶灵的,又盘桓着聚集在了一起。 龙王结束后,便俯下身来找莫涵煦,其他的龙灵紧跟着龙王,大家都挤在一块。 金光闪耀,会以慕差点睁不开眼。 现在的龙灵们,比起没有与恶灵战斗之时更为耀眼,光芒在身,都快盖过周遭的风景了。 找到莫涵煦后,龙王道:“小子,恶灵皆已除尽了,来除阵法吧。” 真是妥妥的上古生物,刚打完恶灵,连气都不带喘的,就拉着人破阵法。主要是这阵法亦是需要灵流和内力,若是不让莫涵煦休息片刻,估计阵法破罢,人也废了。 得想法子和龙王兜圈才行。 “龙王,这阵法是在何时锁上的?”会以慕出到空地上便不再隐藏,端着笑脸问龙王。拉着会以慕的莫涵煦,现在在师弟身后了。 先帮师兄顶一段时间,才好让他休息。龙王倒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不讲理,会以慕既然问出,它便解释说道:“越仙族人之时自然是在二十年多前,但并非所有龙族的灵体皆能与越仙族一同诞生。在万年前天地已封存过我们一次,算起来乃是两次封印。” 龙王说的有理有据,会以慕和莫涵煦却是听的恍恍惚惚。他们虽然有听过龙族的各种传闻也好,史料也罢,但具体的几族争霸或是万年前之事,于他们而言是非常宏伟之事。 更加恍惚的,是上古的龙灵以请求的方式让他们帮忙破阵法。 “噢!原来是两次封印,哈哈哈。我们见识短浅,要破阵法,是不是得知道之前所发生的事。”会以慕先肯定了龙王的所说,又抛出了一个问题,还余留了一些余地,让龙王有所选择。 莫涵煦在他身后,自然是知晓师弟的用意的。他看着他说的字字句句,深觉感动,仿佛触到了什么神经,记起了一些曾经有的感觉,拨开云雾之感,强烈却不清晰。 龙王这次并非回答了,反而反问:“你这般多话,挡着你师兄,是不愿为我们解难之言吧。” 会以慕知晓它看穿,正想找话能反驳过去。 “你们难言亦是能理解的,毕竟此事是我们求人,自然应当以你们的意愿为先。”龙后插手说出了此话,温和的与鸟鸣声混在一同,无比澄澈之声。 它拉着它的夫君,往后靠了些,给师兄弟更多的空位。龙后示意他们可以坐下,龙灵们和师兄弟都席地而坐了下来。 第88章 不念前尘 “困在此处已是许久了,常常数着日子却不知今夕何夕,就算记起来也是多为感慨。族中所思所想多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在世间不再存在。可若是要重见天日,也只能这般,有着灵体,却无肉身。” 它细细说着,说着它们为何想要重见天日的缘由。龙族万年前便已不复存在,魂灵在世间飘荡许久,这才有了越仙族这一脉人群,得了龙灵的庇佑,又因为此等庇佑,受到了灭族之灾。 评判不出何为对错,但让人惋惜。这世间皆是争斗,为权所争,为生而争。 “这般请求,不只是对你们二位,已经是多次之事了。曾经的越仙族先祖便有能破开阵法的内力,亦是帮助了我们,可现下,我们仍是被封印在此。”龙后说的,师兄弟并不知,他们的记忆中,仅有越仙族灭族之事,再向前,都是杂七杂八的传闻了。 龙王叹息一声,龙灵们一同:“怨恨之情久已,救己应当自身而论。” 会以慕意识到它们想做之事,忍不住道:“若是有念想,我们会代为传承。定不负所托。” 它们是想要放下了。纠结了这些年,竟是没一刻思考过这些的。 因莫涵煦偶然的行为,让他们魂灵的本体真的以自我的形式存在在土地之上。不是附着于人,而是真正的自我之样,即便没有肉体,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凉风与绿叶。 或许是师兄弟的犹豫,让它们在黑暗中封锁多时的心,终于有了思索的时刻。 亦或是重返大地,眼前的一切那般像从前,却不是从前了。 它们那么渴望的生,却忘了求生是为何。 不甘心,却是不甘心不再存在世间。可存在于世间,何处才是真正的故乡呢。便是想到这,才会释怀于心。 莫涵煦休息了片刻,没有料到龙后会说如此之言,从会以慕后头探出来,热切道:“并非是不愿帮,前刻...” 他还未说完,龙王举爪打断了他:“我妻所想没错,我身为王,未能想清此事,已带着龙灵各族在这世间苟活了如此久,若不放,将是长久为魂灵,将是无法转世。” “我们所求有一席之地,实则是被不甘之念所控。对了,越仙族仅剩名为安喜的孩子,她带的小龙是喜龙之族的,它尚能在世间自得,我们便安心了。” 最终它们求的,竟不是自己。而是,与越仙族同生共死的龙灵能安然一生。望能带着它们对世间的热爱,走过璀璨的一生。 “好,我们定会做到。”莫涵煦与会以慕异口同声。 有时所谓的念想不过需要出口,需要一个能自我认同的选择。龙族的选择便是不再想着出阵法,而是挥散魂灵。 会以慕和莫涵煦对此是为之震撼的,前时还希望他们能破阵法的龙灵,甚至做交换救出了姨母。不过几刻钟就选择自陨,来的如此之快,让人一时不知所措。 他们很想多说一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龙后看出了他们的不知所言之样,开口道:“执念深刻困惑本心,断念并非需要惊天动地,仅是一瞬便可既往不咎。我们能存在,亦是天地包容之心,应当将此作为感恩之情了。” 在后头的龙灵的光芒慢慢升起,从地面往天而伸,消散,却仍是金光四射。他们要放弃自身魂灵,献给世间万物。 会以慕冲到龙后的面前,触碰她的爪子,灵流在缓慢的消散,似流沙那般如何都握不住,只能任凭其流逝。 师兄并未动弹,他目光盯着它们消逝的样子,想到了当时在盛典的事,会以慕为他受了一鞭子,着实地倒在他面前。 那时,那种担心那种不安,好像是若是失去师弟还不如自己没了性命。 魂魄在风中搅动飞舞,到处都是金与白色混杂,白色的是龙鳞的本色,竟在魂魄消逝之时出现。 “若能再见,定要好好交流一番啊!”会以慕朝空中喊道。 飘散的魂灵无法再说话,无人知晓它们是否有听到会以慕的期许。但会以慕心中觉得,它们一定能听到的,之后就能不隔着阵法见面了,要带它们去尝尝碧香清的味道。 他们望着碎片的龙灵越散越远,等到眼睛都看不到才回过神来。 但殿中的事还结束,以礼相送龙灵离开,就得回到殿中了。“师兄,走吧。”会以慕伸手去拉还坐在地上的莫涵煦,瞧师兄正用一种懵懂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可没有大哭大闹啊。”会以慕下意识擦了一下脸,以为师兄是看到自己的泪珠,所以才懵懵的。 莫涵煦的脑子里,被从前的回忆侵占着,即使起来了,仍然是在往复循环。这些回忆对自己有特殊的意义,他的内心不停地和自己说。 再次回到了圆沏殿里,会以慕碎碎念道:“首先要找到恶灵出现的缘由,再是能够找到关于梅婉桐的相关参与之人,还有狼族的目的...” 师兄跟在他后面,强制地断开了混乱的思绪,专注在要调查之事上。至亲受这样的重伤,而且他不是不知道姨母的能力,要活捉并且折磨成如此模样,用的手段不敢多想。 梅婉桐的尸体并未移位,狼族好像还呆在牢笼里,整个殿中安静的不寻常。“我们找到证物然后和狼族聊上片刻,就可以离开了。”莫涵煦道。 师弟明白师兄的意图,这个地方看似无人把手,两次来此都只有梅婉桐在掌握全殿。 可这里算是陈国的宫殿,就算是陈王宠幸婉嫔,给以此地作为赠礼,这儿也不可能就放着她一人。 况且见她之样,没了人皮和人血,便如同怪物,并且会因此危及她的生命。定然是有人常来的。 在此逗留的越久,就越找不到什么有用之物。他们毕竟是外人,对此地的了解不过尔尔,若真的熟悉之人,藏一个物件或是多放些什么,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会以慕不禁想起龙紫鸳,当时她出现在狼族面前,并且提到主公一词。或许这个主公,就是他们要找的始作俑者。 殿内满是血腥味,打斗时没能认真看殿中陈设,仔细看过,连像样的案子与蒲团都没有,只有一张挂着帷帐的床,也已被抓的稀烂。 笼子里的梅婉桐仍然瞪着眼睛,像是不接受自己就这般死去,无法瞑目。师兄上前打开了笼子,用灵流试探了一番。 “生前有很多内伤,但是都在拿药滋补。”他严肃地说道。 “她本来是一只狐狸,会不会是看到人皮的伤口,像内伤。”会以慕蹲在他身旁,提醒道。 莫涵煦摇头,专心地将布帕子放在手中,上手去摸他用灵流所看到的受伤之处。人皮的隔层有大概五层,最靠里那层应当是腐烂了。 腐烂在里头,她居然还能用本体的器官呼吸? 后头的狐尾不出意外地被掐断了,仅仅能找到一点残存的尾骨,几乎是削平之态。 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钥匙,看起来和别的钥匙没有太多的差异,但藏的位置却是尾骨,常人挂钥匙一般都是在腰侧,怎的会放在锁骨。 小小的钥匙被当做第一个证物,放在了莫涵煦的囊袋里。 “按你前刻所告诉我的,她临死前说的基本都是真话,她被人控制,但此人的身份比她高上许多,所以她还未说出这人的真名,就被人暗杀了。”师兄小声地与会以慕交谈。 “说那么小声做什么啊,怎么不说出来给我也听听。”阿玫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在案情上的推测。 这头狼怎么比狐狸话还多,谁讲话都要插一嘴,会以慕心里不悦道。 可惜师兄并未把他当回事,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分析道:“我并未多了解过紫尾,既然是几年来新兴的江湖人物,那必然是会引起人轰动。可这样的轰动对紫尾来说并无好处,她既不帮人除恶灵,也不抛头露面让大家知晓她的身世。” 阿玫见他们没有理会她,甚是不高兴,原来很有逗趣的兴致的,现下是一点都没了。 “一个尸体有什么好看的,她之所以会死,正是因为没有利用价值了,才会被杀。”她重新爬回了苍狼身上,坐着看他们讨论此事。 殊不知,莫涵煦不理会她,就是等她不恼了后会开口。 “利用一词,若是说在一个后宫女子身上岂不是意味着,她的夫君所做之事。”莫涵煦擦了擦血迹,把帕子放在了梅婉桐的眼睛之上。 阿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是,光是看到这张俊秀之脸便能回忆起从前之事。 “死而复生,当时在山上便知道了。但这般清晰的看到莫公子的面庞,十一年来可是第一次啊。当初韩之渊告知你的事,就是人皮之事。既然都是知晓许久的人了,你自然也是怀疑我是否和这狐狸是否是一派的。” 莫涵煦笑道:“你和她要是一派的,便不会在此搜这么久了。” 圆沏殿不过这么点大,两者一派,何必需要费神去搜这般久。 互相都友善地对着一笑,就此一笑,会以慕发现阿玫狼身的腰部挂着一个纸扎娃娃。 纸扎娃娃乃是当年叶宅和福脂山皆有出现的物件,记得秦沫说过,陈国的王宫里也有。 一开始都以为是修士用来吓人之物,可多次出现,一定是有其他的作用。 她在小芗时身上并没有这个娃娃,到陈国却挂上了。 “算你聪明。” 阿玫冷笑一声。 被夸的人倒也并未自满,他知晓现下应当和她说些什么,才能达成与狼族谈谈的想法。 “你们来此,是为了叶宅,而不是圆沏殿。只因叶宅当时是韩之渊所被分配的任务,在这里能知道他到底被分配做了什么。”莫涵煦立刻讲了出来,没给阿玫更多缓冲的时间。 旁边的师弟显然还不知师兄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还是跟着做了样子,至少两个人能有些士气。阿玫骑着苍狼走近了一些,她跳了下来,站在莫涵煦的面前,瞪着他。 师兄未动一步。 “他死在这里。他让我跑走以后,独自面对来杀我们的人。打斗的地方与此地甚远,可是他最后的尸首在这殿中。”她凑到莫涵煦的面前,狼眼与人眼一齐盯着他。 会以慕在边上一看,伸手便把阿玫往外推:“你好好站着也能说话,凑那么近干什么。”他嘴里皆是吃醋之言,虽然这阿玫是狼变的,那也是女子。 “无事。”师兄拉住师弟。 “阿玫姑娘节哀,此事我也是今日才知晓。当年你们的感情深厚,我深有所感,这才说了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莫涵煦的礼仪之态在阿玫的面前展现,倒是让刚成人的阿玫有些受宠若惊了。 狼族和小芗向来敌对,可他却能这样谦卑有礼地与自己对话。 也难怪当年,韩之渊愿意与他说人皮的真相了。 他定是觉得能放下族类之愁对他人的人,乃是有博大胸襟之人。 阿玫站在了原位,低下头思索了一番,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抬头道:“你们与我也是多次相见了,我是要与你们相说一些话语,只是出于缘分,当是便宜你们了。” 师兄温柔地笑将着,回答道:“且听姑娘所说。” 会以慕跟着点了点头。 “当年叶宅的事,我一直在找真凶,因为韩之渊便是因此而死。叶家人是魂灵所杀,叶景山仅是做了先前折磨之事,和人死了以后善后的事。杀人的魂灵,便是和你们之前杀的那些恶灵出自一样,都是牢笼里的犯人经历沉重的拷打之后,身死变成的恶灵。” 她说着,不由地停了一下,示意苍狼们往后退些。 “这些殿中的梁柱,都是韩之渊所设计的。当年我们为梅婉桐效力,实际安插在陈德太子的身边,当作所谓的军师。可后来因为陈国大王,并没有真的重用这个太子,所以婉嫔转移了想法,参与了叶宅的事。设计这个图纸,也是为了叶氏的人死了以后,此地能归为自己所用。” “等等,可你们是小芗的狼,怎么跑到陈国来做事?”会以慕听着感觉漏了些什么,问道。 “自然是为了狼族能在世间有一席之地,雕王不在世间要抓住好时机谋取地位。只是,大哥确实是被骗了,我们本来以为能够以利换利,结果不过是被陈国利用。那人皮,戴上以后就意味着里头的毛发会退化,连器官都必须用功法去维系,每日都是在后悔中度过。” 这便解决了莫涵煦好奇的问题,毛发腐烂不影响器官的使用,因为有一套功法专门用于器官运转。 第89章 送别至亲(一) “说到这,还有一个参与之人,你们应当是认识的,就是已经离世的苏扶游。他练习控灵之术,是为了三个目的,一是自己,二是为了能助陈国扩张,三是为了能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而且,陈王默许了他在宫中练控灵之术,我至今不知其中缘由。毕竟此人总是处在中间之位,一面会处理梅婉桐需要人皮的事,一面又会练习魂灵为陈国扩张而备。” 盛典的事还历历在目,会以慕听到此话,不由握紧了拳头。苏灵挥要不是那天死了,早就被他千刀万剐无数次了。 听阿玫这么一说,这陈王是很有城府之人。他可以允许苏灵挥这样去做事,甚至他到小芗去闹事,竟然没有任何阻止。 便是面上并无扩张之心,实则想渔翁得利。 “因为苏大人擅长魂灵之术,我也本以为叶宅之事是他所为,可实际是他心高气傲,根本心不在此。知晓此事也是前些年,我在陈国的宫殿找到苏灵挥的手写内容,他对于此事有专门的记录,表示不屑。” 莫涵煦表示赞同,道:“他的性子,如果是他自己做的事,肯定不会拿到我们面前来说。” 阿玫点头,便又紧接地说道:“总结下来,多方的计谋造成了叶氏全族的灭亡。看似我和韩之渊是主导,实际上操纵者是你们身后的婉嫔。但会公子也听清了她临死说的话,她的上头仍有他人。” “我阿玫本就是贱命一条,仅是想还此事一个公道。最后一件事告知你们后,我便要离开此地了。该找的已找,亦能确认了梅婉桐并非独立行事。” 阿玫转身摸了摸苍狼的头,贴了上去。殿中寂静了一会,时间像是慢了下来,师兄弟没有催促,反而想再等等她说。 “这几年我接触到小芗的一位主公,才知道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所有世上发生的种种事,他皆有所知,甚至能说上细节。” 她转身说话之样,对这位主公的情感多是敬仰。会以慕知晓主公之事,这不就是龙紫鸳所提到的“主公”二字吗? 阿玫的情绪与在树林之时毫无一致,现下没有一丝厌烦和恐惧。 “小芗的主公,敢问他的尊姓大名是?”师兄听到小芗,来了兴致。 可阿玫的回答却是:“未见过他的样子,唯一一次的谈话是隔着帷帐的。”她不知晓这位主公是谁,但却愿意帮他做事。 先不管此举是能够达成找到杀害大哥真凶的人,还是是因为被控制而不能多言。总而言之,若非阿玫姑娘在求助,便是这位主公按耐不住想让寻嗣修士知晓他的存在了。 姑娘说完这些后,瞧了一眼梅婉桐,便带着苍狼离开了。殿里就只剩下莫涵煦和会以慕两个人。 此殿真是空旷的像是荒废的殿宇,冰冷冷的屏风玉面摆在一旁,衬的这里更为清冷。 莫涵煦留在笼子边,想仔细看看内伤缘由。师弟就去后头的牢笼和后院转悠,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物件。 他们给自己留一刻钟,之后在殿中集合,回去弭迩山。 师弟在牢笼转了一圈,求饶的声响随着恶灵的斩杀,如今已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腐臭的尸体味。刺鼻的让人无法在这里待下去,走到深处,更是有一股浓郁的香味,好似是为了掩盖臭味而在的。 会以慕想找找香味的来源,单单走过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墙上有机关,但是坏的很彻底,根本无法用了。他画了一个游动的符咒,放了进去,试图能拉出来什么。 可惜的拉出来的是一只手的骨节,熏的他差点睁不开眼睛,臭味直冲脑袋。被迫向后退了好多步,最终还是以放弃告终。 这些尸体应当也是做了处理的,恶灵和尸体是合在一起的,恶灵在的时候,尸体便没有什么味道。一旦失去了灵体,就变的奇臭无比。 或许试试地上的土层有办法,会以慕找到土层长出的一点小草,把灵流输了进去,草瞬间疯长成草根茎绕过各处,触碰搜寻是否有物件。 找了半刻钟,找到了一个盒子。草根茎把这个丢在会以慕面前,他拿了起来,边看边往后院走。 “这不是小芗的字吗?”他疑惑着,打开来想要看看。结果盒子里头是一根羽毛和下边的一叠发黄的纸张。后院的阳光甚好,羽毛被照射着发出金色,会以慕一时没回过神来,想着时间紧迫,就先把盒子盖上了。 环顾四周打算将后院也搜上一遍。 等等,羽毛,金色的羽毛? 金羽。 盖上的盒子被着急的会以慕再次打开了,他用手去触碰,能碰到流水般的灵流之感。此物与书中对于金羽的描绘如出一辙,着实给会以慕吓了一跳。 金羽事关雕王,十一年前瑶海派出事皆是因此。真假金羽还来不及辨别,就传来了妹妹被迫出嫁的消息。 在后院的时间不多了,会以慕平息了一下对于金羽的震撼之情,继续专心搜查。前刻杀了梅婉桐的紫尾就是在此处,地下有被特意盖上的马蹄印子。 有两次,一次是三四匹马,第二次只有一匹。印子都做了覆盖,用的方式有些不同,第一个仅是多撒了一些尘土,而第二个是用了术法把马蹄印子都连在了一起,常人是看不出这是什么马匹的脚印的。 第一个来的是给梅婉桐送人血和人皮的,会以慕想应当就是梅家人,也可能是陈国王宫里的人,暂且是这么推断。而后者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紫尾所留下的印记。 不得不说确实做的精细,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出来应当不是北方是马匹,马匹的重量比起其他成年马匹要更重一些。 先是这些了吧,会以慕捧着箱子,大步走回殿中。不得不说,虽然圆沏殿看着荒凉,但比起以前的叶宅可是扩张的许多。 按照步数,师弟又得到了紫尾大概从何处射的箭。 “师兄,时间差不多了。”会以慕走到莫涵煦身边道。 师兄点了点头,两人走出了圆沏殿,商议好,待到了山上,再议所得到的线索。 山上的白芝音姨母状态不佳,他们刚到山上,阿柒阿姊拉着他们去找掌门。整个派中皆是阴郁的氛围,莫涵煦心中担心至极,但迟迟没能问出口。 安置之处,是在竹林之中。他们越过了练功之地,到了后山。一间精致的竹屋伫立在竹林的中央,戴着黑色帷帽的女子站于门外,已在等候他们的到来了。 “掌门。”阿柒行礼道。 师兄弟便跟着掌门进了房中,浓烈的草药味忽的灌进鼻间,再走进些,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白芝音姨母。 她虽然睁着眼,但却面色发白,那双翅膀压在被褥里头,仅露了一部分的羽毛。 “涵煦...”白芝音虚弱地呼唤着,她感受到了他们的到来。 莫涵煦快步走了过去,握住了向他伸来的手。 那双手冰冷地如地窖里的冰块。 “姨母,我在,我在这呢。”他握的那般紧,生怕姨母的手滑落。姨母柔和地朝他笑,安心的神情令人动容,“这事...迟了好久才告诉你,若是你怪我,我也不会计较。” “姨母,是何事?”莫涵煦凑近了一些,想让姨母说话轻松点。 她笑的很温暖,缓缓道来:“我并非是你的姨母,其实,是你的亲娘。而这双翅膀,亦是因为我本是金雕,心怀苍生,才成了人。我与你父亲相爱,但你知道的,咳咳咳...” 白芝音说着说着便咳嗽起来,莫涵煦慌忙去拿手帕,递给她。她仍是笑着,笑的开心,边上之人看着却是揪心。 会以慕站在掌门的后边,捧着盒子,手心都是汗水,丝毫不亚于莫涵煦的紧张。 “王后是婚约所定,我和他再相爱也是无济于事。后来你父亲说怕你和长子争位置,希望我带着你去南方隐居,等你长大会让你成为最为厉害的使者.....我便当了你这么久的姨母。” 常人说出这些应当是有深深的怨念。毕竟,亲生儿子因为一些虚无的权贵之争而只能唤自己姨母,该是多难受之事。 “娘。”莫涵煦还没等她再说话,已喊了出来。 她摸着孩子的头,碰了碰他左耳的耳环,虽是看不见,但点头回应。“咳咳咳...”没撑一会又猛地咳嗽起来。 大家都知晓了她的命数,当时掌门姨母支开莫涵煦去到圆沏殿,正是因为白芝音的伤势过重,挨不过几日了。 如果莫涵煦在边上,定是心有所虑,连延缓的草药和功法都无法做成。现下这样,总归还是能撑过一些时日的。 掌门向前道:“涵煦,你让你母亲歇会吧。和以慕一起到外头来。” 莫涵煦一开始一动不动,待床榻上的白芝音让他快去,他才站起来。眼神亦是离不开他母亲。 但师弟也并未好些,他的双眼像是长在师兄身上,师兄不动,他也是不动。倒是留掌门一个人在门口等他俩。 过了好一会,终于算是盼来了会以慕和莫涵煦。 “你母亲的伤,很难痊愈。本来我是不乐意与你说的,可你母亲委托我,我便必须和你讲了。她的时间只剩十五日了,但她想去你们原本住的屋子看看。要是多走动...” “要是多走动,恐怕熬不到十五日。”莫涵煦说出了掌门难以言说的话语,他说的沉稳,可会以慕还是听到了啜泣之音。 这几日发生的事,过于快速,应接不暇。本来应当在圆沏殿结束之后,能好好休息一番,却又知道了此事。 莫涵煦强忍着悲痛,加上得知姨母是自己亲生母亲时,产生的惊愕之情。五味杂陈,却无法逃避。 世间之事,常是以意外中所出。几乎不会给任何准备的机会去应对。 他接下掌门的话语,是在强迫自我接受已然存在的现实。 师弟在一旁沉默,皱着眉,是在思索着应当说什么样的话更好。 “若是她的心愿,自然愿意满足。算上我之前命丧的日子,也有十多年没去那儿了。我亦是愿意陪她去的。”师兄缓了一会,坚定地和掌门说道。 掌门回道:“好。那便是最好了。” 在旁边的会以慕,细细琢磨着,想好了要讲的话语,准备等他能开口时便说。不过一会,掌门便问他了:“以慕,你呢?” “我就在山上吧,师兄好不容易能和母亲有相聚的机会。让他们能单独相处才是最好。”他浅笑着说道。 第一次,在师兄复生后,他自愿不呆在师兄身旁。会以慕是粘人,但早已不是以前的少年郎了,做事都会有种种考量。 甚至于本就是他可以开口问话的时刻,等待着掌门问话,并没有直接说出。 不仅是没有问,连回答都让掌门大为震惊。 作为看着他从少年时,到痛失妹妹和师兄,到现在师兄复生。几乎每个时期都在变化,唯独没有变的,是会以慕对于莫涵煦的黏糊劲。 也是今日,掌门更为意识到会以慕是真的长大了,不是孩子了。 说完后,莫涵煦揣着焦急的模样回到了屋子里。留下了会以慕和掌门在屋外。 “你怎么不跟进去。”掌门以为他会跟着师兄一起,谁料自愿待在竹屋外了。 会以慕缩回前面往里探的头,回道:“看着师兄揪心,我心情也会如此。但又不知如何安慰,会更为愧疚。所以就先在外头吧。” 他视莫涵煦为瑰宝,瞧他伤心,自己的心疼的比他还厉害。会以慕的殚心竭虑是怕说错什么话,戳到本就心痛的师兄。 掌门秦漪涟全都看在眼里,“以慕,我有听说,你们碰到龙灵了,应当是很好奇龙族大战之事。” 这一说,果然会以慕就回过头来,问:“姨母知道此事?” “自然,我是狐仙,本就该知道这些的,要是不知,岂不是招信仰之徒笑话。”掌门姨母弯弯眼,温和地点头。 虽然会以慕好奇万分,出于稳妥还是确认了一次:“可,可师父也从未与我们说,是不是因为此事乃是世间禁事?” 第90章 送别至亲(二) 掌门姨母摇头,告诉了他真相。 雕王亲卫不能说此事,皆是早年间定下来的规矩。因为他们与世间的联结甚为紧密,几乎是雕王和世间万物联结的纽带,所以即使仍未找到第二十九代雕王,师父们也恪守着这条约定。 而狐仙未与他人说的原因,是无人可说。龙灵,对于世间各族都是无解之事。就算是卜卦也无法知晓龙灵存在或是消逝。 龙族大战已是几万年前之事了,那时世间以龙为尊,没有任何一族可以匹敌。龙族中有各种内斗,才会导致有的伤,有的残。 龙族连拉拢他族参战时都未曾想起过狐族,可见当年狐族是多么微小的部族。龙族大战,争锋多时,天下至此,分为海陆与空三块。 三块分开争锋,分为蛟龙,真龙与飞龙。三地混战,使得天下大乱,不得安宁,乃至灾害连连。战而不停,生灵涂炭。 战役之多,能编写上万本话本。掌门也是只看过部分,并未看全。只因战到最后,根本毫无其他物种生存之地,龙族自身也是未能留下多少血脉。 天地间,所谓过而不及,这样一来,龙族便被剥夺了世间规范之主的位置。此位转而给了隐居在山崖之上的雕族。 雕族被选,是为能力,也是因在山崖之上生长,有坚韧之力,能包容天下,亦能为世间表率。 龙族就此堕落为一般之族,失去了天赐能力。 又因各处又结仇甚多,第一代雕王现世后,便用出了天赐之能:困符,用此符将剩余仍在无休争斗的龙族困于囚笼之中,生生世世都无法再回归天地间。 许多龙族就是这般自溢在跌落谷底的荒芜之中。 但困符是困住肉身,毕竟,死后的魂灵并非在雕王掌控之下。至此,龙灵就带着魂魄在世间游荡了百年。为的就是找回肉身,重返世间。 “那为何当年一定要灭了越仙族?”会以慕问了此句,想到的是越仙族被灭族之事。 掌门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越仙族之事,比起龙族大战更为世间所禁忌。你们应当有所耳闻,大家皆说是雕王与狐仙一齐参与,才至如此。” 会以慕点头,转而又摇头。确实这是传闻,但会以慕一直是不信的。 第二十八代雕王为救人族苍生,不惜化身成人。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去伤害无辜的越仙族呢? 疑惑刚生,掌门便娓娓道来了。 “当初的雕王和我是一代,也就是仙逝的二十八代雕王。当时的雕王身在人世间,连年灾荒,她奔波劳累,又得在人间立足。我身在陈国王宫,亦是无法脱身。所以得知小芗国要吞并迟国之时,我们因分身乏术而迟疑了行动。正是因为我们未能出面阻止,小芗国才做出此等肆意妄为之事。此事她一生皆在懊悔,所以常常想法子弥补越仙族的龙灵,却依旧无济于事。” 是啊,越弥补,在他人眼里看到就越是欲盖弥彰。小芗要动迟国,也是需要一定的理由支撑,加上“雕王之意”更能鼓舞士气。 此话到底是真是假在大战中自然无法再佐证,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今天这样的传言。小芗国当年确实是强夺领地,此事过后,本来小芗应当会成为能力更高之国,但因行径不端,甚至捏造谎言,这才贬为最低国力之地。 那时在位的莫国主,乃是莫涵煦父亲的亲哥哥。据说,战胜后小芗变为最差之国,国主竟是活活被气死的。 掌门在最后还补了一句,说小芗国主估计是作恶过多,惨遭反噬,于是早年身亡。 龙族大战与迟国灭亡,都未使龙灵消逝,反而是让龙灵在封锁的阵法中,徘徊了许久许久。 原来所谓的执念,以硬碰硬只会越陷越深。不甘心的感觉愈重,则愈无法放下。 两人站着说了许久,也有些乏了。如此,便安静地休憩会。 房中,莫涵煦独自待在白芝音的身边,瞧着她安心的休息。竹屋中听着竹子摇曳的声音,想起当初姨母陪着自己练习基础功法的时刻。 幼时从未想过姨母是自己的生母。 可他的童年,确确实实是与姨母是最亲的。小时候在草原,姨母总是拉着他的手,去格日里吃奶饼,还会帮他留一盆牛肉,笑的似盛开的格桑花。 再后来,他们坐着马车到了南方的小山村里,住在山脚下,有一个特别适合练功的大后院,还有姨母种菜和花朵的前院。 姨母会抱着他,端着书籍,教他念南方的文字,教他如何行礼作揖。莫涵煦记不清姨母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南方的这些礼仪和文字,但小时候学习之时,总觉得姨母教的内容学着有趣,而且十分有用。 如今,知晓他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才明白当初的偏爱,是本能。可因为王族身份,从十几岁开始,莫涵煦跟着父亲莫也汗到处拜访,成了他期望中的使者。 他还记着,当初哭着离开山脚下的房子,姨母在门口哭的比自己还要伤心。日子一天天过去,聚少离多。在福脂山上,他还常常会梦见她,会想起小时候吃的椒盐味的羊腿。 承担世间责任的同时,和自己的至亲,常是无法相见的。 他不在的十一年,世间到底发生了何事,让父亲死亡,使母亲垂危。 又到底是为何,他十一年前,在盛典上死于会以慕身边。 记忆回旋,莫涵煦后悔没有多陪伴姨母的同时,脑中闪过自己心甘情愿逝世的场景,让他陷入矛盾。 会以慕,对自己而言是什么。 难道大过至亲吗? 回忆推到这般地步,莫涵煦下意识往外头看了一眼。外头师弟的身影隐约在帘子外,好端端地站在那儿。 瞧过一眼,仍是没有记起什么事,师兄就此作罢。 说起来,再陪母亲一会,就得准备回去的行囊了。现下还剩十五日,不知一路颠簸会被缩减为几日。莫涵煦忍着心中的痛楚,尽力不去想此事。 他看着毫无血色的母亲,轻抚她的翅膀。 她原本是草原上的金雕啊,是翱翔在空中的雕族。那双漂亮的羽毛与她的肌肤合在一块,显然翅膀的衔接处也伤的很重。 母亲本是炯炯有神的双眼,现在再也看不到长大的自己了。 莫涵煦不敢再细看她的其他伤口。 “阿娘。”他小声地唤她,生怕吵醒熟睡的白芝音。 仅此一词,莫涵煦突然绷不住了。排山倒海的温暖回忆如倒灌一般涌了出来,他不得不起身,朝竹屋外跑去。 冲出竹屋的那一刻,泪水实在忍不住了,他如孩子般,眼泪唰的落了下来。他还在跑,直到跑到了离竹屋远上许多,崩溃到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那是他的至亲,是他从小长大陪伴着他的人。 第一次体会到爱的时刻,就是母亲给的。 命运却是如此弄人,他与她生活了那么久,直到现在她命不久矣,才知晓是他的亲生母亲。 甚至不到十五天。他绞尽脑汁要和她说些话,要做些事,想要尽自己所能的尽孝。 他的难过是他从未想过她的离世,即使以前分离,亦是知道在春节之际能回到小芗看她。 那他不在的十一年呢,她是不是在格日,每日都想念他至极。 母亲有想过还能见到自己的孩儿吗? 她是不是每日都在祝祷,希望孩儿即使不在世间也能幸福安康。 莫涵煦哭的伤心,在毫无心理预设之下,得知母亲将死,忍耐一小会已是极限。 然而,他未注意,竹屋门口的会以慕和掌门被他的奔走吓了一跳,担心不已。 师弟知晓师兄的心思,没有跟到前边,而是选择在他后头站在望他。他离的不近也不远,刚好能瞧见师兄哭泣的脸。 师兄跑到远处才哭泣,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会以慕心道。 想到如此,他又转身折返。 会以慕小时不会安慰人,现在仍是不会。他也不知这样的情况该说什么,才能让莫涵煦好些。对于师兄来说,姨母是他最在意的至亲,她只能再活这点时日,换谁都无法接受。 少年时,很少见到师兄哭泣,他总是强忍着,即便受伤,都是会以慕比他哭的凶。算是见到了师兄脆弱的一面,了解他更为清楚了。 会以慕只能在心里祈祷,师兄能顺利渡过这段时日,能抚平心中的难过。 走回的路上,他掰着手指算着师兄复生的时日,竟已然过了两个多月了。师弟总是有实感却又会觉着恍惚。 师兄要送别他的亲生母亲,那自己做些什么呢? 或许就在山上等待他归来,还是履行对师父的承诺,把金羽的事情给调查清楚。 慢慢思索,在走到竹屋的那一刻,会以慕做好了选择。 躲避了这么多年,为复生师兄用了如此长的日子,应当承担起所谓寻嗣修士的职责来。毕竟,重大创伤也好,巨大挫折也罢。若是执意不越过,便永远无法到达原本愿景之样。 “涵煦还好吧?”掌门刚从竹屋里走出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会以慕不知该如何描述,犹豫了一会,才点点头。 掌门垂下头,回头看了一眼,惨然道:“若是我能去圆沏殿救她就好了。” 但她是无法去的,龙灵认定越仙族之事,狐仙和雕王参与其中。以龙灵的能力,就算秦漪涟带着黑纱到场,也会被察觉。 而且阵法是陈国设置的,里头还有假扮狐仙的梅婉桐。错综复杂,她犹豫再三,想着只是抓捕,不至于会闹出人命。 派中事务繁多,就没有下山出手。 谁知,梅婉桐会下这般狠手。 亦是不清楚她从何处听来的,吃了变人的雕族肉身的五脏六腑,能够让她以后不需要人皮就能好好生活。 如今事情已经这般,后悔也无法了。 “师兄重视至亲,让他一个人静静会好些。姨母,你也不必自责了,错不在你。”会以慕见她一直低着头,扶着门帘,说道。 此话,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会以慕自责了那么多年,从师兄死去那一刻,将深深的愧疚压在心底。预设了若是他替师兄死去,师兄能在十一年做多少事。 十一年了,原来这话,只有自己说给自己听,才能真正奏效。他是爱他,也应当带着对他的那份爱,更积极快乐地活下去。 “姨母,我想向你借讲金羽的书。”会以慕想好了,要为了自己,为曾经在福脂山上立的誓言而活。 师兄回到曾经住的山村,他独自调查此事,如果雕王早已现世,循着踪迹便能找到了。 第二日,旖萱派的女修们帮白前辈收拾好行囊,架着她,平躺着下了山,又轻手轻脚地将她放进了马车里。 而莫涵煦坐在帘子外头,牵引缰绳驱使马儿前进。 一行人目送他们离开,待他们的车子只有一个小点,才放心地回山上。会以慕走在人群的最后头,仍旧依依不舍地望着马车行去的方向。 小山村离弭迩山有一日左右的距离,因为母亲伤重,为防颠簸,马车又只能行进再慢些。花了三日,终于到了原本的山村里。 如今的山村,比起之前要潦倒许多,也不清楚是何原因,这儿的村民仅剩下了一些老人,更使得精致的马车与这儿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们一路往前走,有几个老人认出了莫涵煦,热情地打招呼。 慢悠悠地便到了村子的中心,宅子就在那儿了。推门进去,一个满是落叶的院子,以及掉落在地上的牌匾,迎接他们的是铺面而来的尘土。 马车停在了院子的中间,莫涵煦与母亲道:“阿娘,我进屋就收拾一下,你稍稍等我。” 说着便将车后和车上绑着的行李都卸了下来。房屋十几年都无人问津,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好在带了扫帚,先简单清理一下,至少看起来舒坦一些。 清理了一会,白芝音便在马车里虚弱的唤他。前刻,莫涵煦在母亲的手腕与自己的手腕上绑上了通灵的符丝,感受到母亲的呼唤,莫涵煦丢下扫帚急忙冲出门去。 “不必过多清扫了,能住下就成。我就是想在这待会,想这儿了。”她虚弱地说道,奋力带着牵强的笑容。 母亲的伤口到处都是,外伤夹着内伤,疼的不行吧。 莫涵煦光是瞧着,就觉着生疼。“好。”他压制着难受之情,吐出一个字来。 听母亲的话,莫涵煦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屋里的灰尘,在院子里架了个能支撑的床架,将母亲小心翼翼地挪出了马车。 她却是想要坐起来,搬到床架处,莫涵煦拗不过她,拿了一个蒲团垫在她的翅膀后,让母亲坐的舒适些。 第91章 送别至亲(三) 白芝音知他忙前忙后,气喘吁吁地。 她便虚弱地招呼他赶快坐下歇息会。搬出来的蒲团,都小小的,凑合莫涵煦能坐个一半。 母亲接过,温柔地摸着,笑道:“以前我们一起做的绣花蒲团,如今还能用呢。” “是啊,母亲当时教我缝针来着,应当是七八岁的事了。” 过去好久好久了,莫涵煦不记得是八岁还是六岁,因为村里卖的基本都是竹编的蒲团,小莫涵煦总是坐的不舒服,觉得很硌屁股。 于是,白芝音准备亲手给小莫涵煦缝一个蒲团。 小莫涵煦觉得每日都是姨母照顾自己,烧饭做菜的,便信誓旦旦地要和姨母一块做。那蒲团上绣了藏青色的人偶和一束太阳花,一针一线虽然歪歪扭扭,却都是满满的爱意凝聚在一块。 现在的莫涵煦坐在蒲团上,亦是对母亲开心地笑着。 “涵煦,回到这,比回到小芗更让人欣喜。你幼时是我和王后一起抚养的,可在小芗行事常要看人眼色。就算是想要在宴会上多给你一块肉都会被劝导,实在是不自在。”母亲絮絮叨叨地讲着从前的事。 她说的轻柔,莫涵煦就坐在边上听的认真。 “在这无人管束,能让你快乐长大。这前院后院,你喜欢绕着跑,跑了摔,摔了再跑。你真的是很好的孩子,练功什么的,我根本无需催你。有时你和我较劲,比我起的还早呢,就在这里,对着牌匾打拳。” 白芝音开心地比划着,仿佛以前的事就发生在昨天。她夸赞着莫涵煦,莫涵煦昂头又点头,眼眶却是酸的很。 分明嘴角的笑容持续上扬,可时不时的抿嘴,掩盖不住他深深的不舍。 母亲还在说着,说着儿时的事:“说说你父亲吧,初时,我并不知人类感情。可化作人见到你父亲的时刻,才知,原来是如此。但你父亲的抉择,最终还是选了王后,他说两个都舍不下,终究是舍下我。” “母亲,你前刻,不是说父亲对你是真心之爱。”莫涵煦怕她太累,赶快接上些话,好让她缓缓。 果然白芝音就歇息了下来,望着院子的枯叶,晃了神。 真爱乃是难得,若得则欢喜,倘若未得,则何为?枯叶随着微风浮动,并未飘起,而是移动了微小的距离。 母亲想起什么,回答莫涵煦的问题:“他对我是真心的,但不全。他的心要分给那么多人,子民,王后,大皇子,我还有你。分到你的时候,就微乎其微了。你幼时经常想找父王,他只能抽出一点点时间给你,是孩子你记得他的爱,所以才会在意。” “他对我的爱意,是慢慢消逝的,两个妻子,定然是要先考虑正妻,符合正统。我生来为雕,坚韧不屈,做事不会为他而变通,后来多少是疏远的,但他也并未苛待我,倒已是很满意了。” 以前母亲从未和自己说过这些,即使是在小芗过节日,仍然是笑颜如初。原本莫涵煦是不会关心母亲与父亲的情感的,可如今他怎么都觉得复生后,于会以慕有一种奇特之感。 似如友情,又似爱恋。说不上来。 “你是好奇,你父王逝世的事吧。我也是准备要和你说的。” 母亲竟知道他复生后好奇之事! 莫涵煦本就眼眶泛酸,她一说,便意味着母亲时刻都是注意与他相关之事,懂他的心思。 惹的他只得别过身去,极力压制欲要掉落的泪珠。 暖融融的家人之感,很想很想要抓在手心中。 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莫涵煦回望,母亲带着儿时鼓励他的笑容对着他。 她的眼睛却没有他的身影,瞧不见他。 莫涵煦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使劲咬着下唇,想让自己停下来,却无济于事。 “阿娘.......阿娘。” “我在这呀,涵煦。”母亲回应他。 一瞬间,走回了幼时。他去街上买牛肉回来,会大声呼喊“姨母”;他练功想要赞赏,也会大声叫“姨母”;睡醒若是没见到姨母,一样会呼唤她。 而她每一次都会神采奕奕地回应他。 莫涵煦都忘了,原来自己的想念这么深刻。 他的生活中不只是有案子,不只是有逻辑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只有理性而已的人。醒悟使人恍然,而迟到的醒悟会让人悲痛。 母亲没有劝他不必哭泣,反而任由他抱着胳膊,孩童般地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白芝音瞧他哭的伤心,轻声道:“孩子,阿娘自你长大后就没能帮上你什么忙,很是惭愧。所以呀,父亲和我的事,总归你会知道。我亲口告诉你,也算是我能为你留下些东西吧。” 她说了好久的话,其实身子已经疼的慌了,连面色都有些发绿。可她硬撑着,想和儿子多说一些话。 因为她太清楚莫涵煦的性格,才希望他未来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莫涵煦哭了一会,缓过来些,想起来有事忘记了,忙慌地跑着去马车给母亲找药水。 他念叨着:“掌门姨母说,几个时辰就要吃。” 平日沉稳傲气的莫涵煦,被戳中软肋后,用嘟囔语气压制前时的眼泪。药水放在马车里边,翻了一会就找到了,他挤着笑脸送到母亲手上。 白芝音一点点喝下药,疼痛稍微好些,便朝儿子笑了一笑。 “母亲,你休息会,等会再和我说吧。我去炉灶那儿看看,能不能起火烧些吃的。”他扶母亲躺下,尽量不想剩余之日的事。 母亲确实没什么力气,躺下便安静地睡着了。院子里安静了下来,能听见风声吹动,吹动枯萎的树枝。 莫涵煦要为母亲做一次真正小芗的家乡菜肴,好好和她吃一顿团圆饭。 小山村向北,弭迩山上的会以慕正在认真地研究金羽,他反复对照箱子里的羽毛和书上画的,纹路,灵流,以及颜色。 一个人待在他们之前一起住的房子里,安静钻研。 金羽,乃是雕王的羽毛,以大量灵流加注以及雕王的天符锁至一起,成为的金色羽毛。历史记载,仅有三次用到过金羽,一次龙族大战,第二次是为了救灾及时,第三次... 第三次在书上被抹的一干二净,满是黑漆漆的墨水,会以慕举起来透过窗子进来的光,想尝试看一些,只看到“雨新”,两个模模糊糊的字。 雨新? 会以慕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将书页举了起来,确认了三四次,真的是“雨新”俩字。他脑中只能出现自己的妹妹,可是妹妹和金羽? 妹妹和金羽有关。会以慕快速地翻回到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用途,都是为了传达信息和召集人手。这个没什么特别的,那就是看看使用之人的署名会不会有线索。 最后一行写的署名,标注的都是雕王的名号以及世人给的尊称。仅会留下雕王的痕迹,难道他们找的雕王就是会雨新。 很荒唐的猜想,让会以慕不得不重新拿着书页最后确认一次。 确认完后,他把金羽小心地从盒子放到桌上,去看下边垫着的信纸。 发黄的信纸上字迹很清楚,写的密密麻麻,像是在交代什么重要之事。 龙族启:展信佳,多有叨扰。可除了龙族,我不知该把此物交给谁更为安全,若有朝一日我女知晓自己是雕王,定会放各位出去,重回天日。 金羽在此,雕王的信物,也是我还各位的人情。我失我还,莫留后人。 第二十八代雕王,余馨然亲笔。 手腕颤抖,信纸落在了地上,看完信的人呆坐于蒲团上,盯着金羽,难以置信地皱眉。 知道了许多事,难以置信许多事。 他在宫里见过余馨然,即使母后讨厌她,会以慕还是记得她的容貌。她漂亮的绝伦,仅是路过也会让人侧目的那般好看。 会吸引所有人的眼光,并非温柔反而是很有气势的大女子长相。 可是后来她就到了冷宫,除了听到有些嘴碎的仆从会讨论起她,几乎和会以慕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 她的传言甚多,再到后来,人就失踪了。过了几年,没有找到,父王依照母后的想法给她办了葬礼。 而之后的事,就是妹妹的事。 推算回去,会以慕还是难以置信。当这么久的寻嗣修士,结果雕王就在自己身边,更夸张的是,雕王还是妹妹,跟着一起上的福脂山。 虽然已经确认的十有八九了,会以慕决定仍然是要让掌门分辨一下,字迹的真伪。待信纸到秦漪涟掌门手中,时辰已至黄昏,确认真的是第二十八代雕王亲笔后,震慑了整个旖萱派。 但为防隔墙有耳,大家都决定先保住秘密。会以慕则是下山,准备去找安落琼,因为若她一直寻找会雨新,说不准找到金羽也正是预示雕王就要现世。 计算时间,这儿到小芗,得用上半月的时间,用上法器的话,能缩至三日。会以慕想要去燕玄山上赌一把,毕竟自己确实这些年都没有把重心放在找妹妹上。 一方面是安落琼阻止他做此事,第二方面是他满眼满心都是莫涵煦,对于妹妹他不知该如何复生她。 最后一个方面是,妹妹生前过的并不好,他作为哥哥希望她能安心快乐就好了。 会以慕想了一大堆理由,实际还是很后悔。十几年找了这么多理由,不过是逃避妹妹离世的事。 就像他看到莫涵煦因母亲的离世哭的悲痛欲绝,自己却不知该有何情感,正是把对于至亲情感所封锁在心底,不愿意去看。 他都没有真的给妹妹上过一束香,在他的想法里,不是妹妹离世或是在世,而是不想去悲伤,害怕面对之后人会崩溃。 会雨新是他的亲生妹妹,他如何不想呢。甚至还会常常梦到她。 他欠的债太多了,对于莫涵煦的,对于妹妹的。 对比起来,欠妹妹的更多。雨新的乖巧和讨人喜欢,他从来不操心。 可自己给了妹妹什么呢?除了关心,其他时间都是在做自己的事,甚至没有问过她的苦衷。 不过,妹妹前世过的憋屈,或许就是第二十八代雕王所希望她真正成为明主,能体会疾苦能知晓世间万物。 法器带着会以慕直接到了燕玄山,刚好是山脚,他便把法器搁置在了草丛里。山上和之前一般还是雾蒙蒙的,他慢慢向上走,按照掌门说的,安落琼到燕玄山肯定是找“雾柔”,她就住在山中的茅草房里。 但大雾茫茫,完全看不清方向,堪比盲找。会以慕一边拨开雾气一边念叨:“不愧是前辈,住的地方也是别人意想不到的。这民房都不知要找多久。” 走着走着,瞧见了一个格日,会以慕心想,是不是掌门搞错了,草原上应该是住在格日里才对。 光想不如进去看看,哪怕不是雾柔大师,也能问问住在里头的小芗人,他们大名鼎鼎的医师住在具体哪个方位。 会以慕就这样想着走了进去,忽然,里边本来亮的蜡烛熄灭了,而门帘也传来封锁的声响。遭了,是陷阱。 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圈套,有人故意把格日设置在这,特意等着他的。想到得到金羽会隔墙有耳,没料到会隔墙有耳到这样的程度,还没走到半山腰就给人扣住了。 他内心猜测,说不准就是那个主公,阿玫说的小芗主公。也可能这个主公就是之前给莫涵煦寄信的人。 会以慕知道一落陷阱,想要出去就是难上加难,得想适合的法子出去才行,先要看看除了阵法,有没有设置暗器机关。 他摸黑着想看看这格日里是否有些机关,摸了半天,连张床都没有,只有一个草垫子和前面看到的蜡烛。 会以慕心态也好,既然是抓他,肯定不会对他太好,有草垫子也不错了。但他出门忘记带火折子了,这漆黑的处境也是没办法了。 他坐在草垫子上,思考江湖中破解被困的术法。排除需要用到内力的,剩下的一个都没有了。 第92章 情义浓郁(一) 还是得用内力破阵,会以慕握住双手,注入两层内力,闭上眼,数过五个数,灵流随之汇入。 他的四周蔓延出一瓣瓣蓝色的灵流花瓣,缓缓升起在他的上方,搅动不断,形成了一个巨型的旋涡。 会以慕猛地睁开眼,双手迅速分离,灵流与内力汇集之处变成了一把闪着光的虚剑。 “春风得意,上破格日!”只见花瓣变成旋涡裹挟着虚剑,直冲而上,虚剑力量巨大,直接撕裂了格日的布裹之处,剩下了一个空壳。 本应该是破了阵法,谁知一刻后旋涡弹了回来,其中的虚剑被火焰剧烈地焚烧,从剑头一直蔓延到剑柄,摇晃地根本控制不了。 会以慕以灵流强行加大支撑,想再次顶剑出去。会以慕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可以的,这布裹都破了,还破不了这个木质的空壳! 但火焰因为灵流的增加层数,不仅没有变弱,反而是烧的更为凶狠。会以慕使劲握着剑柄,努力调整紊乱的灵流和内力,仍旧始终无法熄灭火焰。 会以慕嘶吼道:“木定!木意!合二为一,稳阵法。”灵流又加了三层,未运转的灵流所剩无几了。 火焰定在剑的中间,没有再烧过来,刚想喘口气,那旋涡里的花瓣烧起来了。 此人甚是恶毒,他定是知晓会以慕惯用木质的术法,火对于木正是克星。这样,即使关他的人能力在他之下,只要将他困住,施展距离不够,就能用火术限制他的破阵方式。 没办法了,会以慕知晓自己的内力不能随意用,但危机时刻,管不了这么多了。内力温和,可融他术,他把烧起的火注入自己的内力,继续向上破。 木头撕裂之声与阵法的振动混合在一起,会以慕瞧着头顶,以他的经验,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出去了。 “嗖。” 什么声音? 会以慕无心在意,可痛楚让他无法专注。 低头一看,他的胸膛中心多出了三支箭,三箭齐发,全都射中在他的魂魄之处。内力被迫抽离,火势彻底失控,花瓣全都烧了起来。灵流不够,就算全部使出,也无法撑住虚剑再向上。 会以慕怒道:“谁?” 没了布裹的格日是看的见外面的,他瞧见两个人站在雾中,提着灯,往他这边看。一个穿着一身紫衣,腰间有一个箭筒,是个女子。另外一个,断了一只手臂,个子很高,身形很壮,应当是个男子。 “会公子,等你好久好久呀。有了你,我的计划才能正式进行呀。”男子的语气眉飞色舞的,仿佛得到了绝世珍宝。 可惜会以慕重伤,飘来飘去的雾气的干扰使他更加无法辨认那到底是谁。 虚剑破碎,旋涡里的花瓣烧尽散落在地上,消失不见。会以慕疼的倒下来,撑着意识将最后剩下的一点点灵流,催动三支箭,飞出了满是鲜血的胸腔。 剑尾在灵流的光源下显现颜色,紫色,又是紫尾。 那前刻站着的紫衣女子应当就是紫尾了,怎么会和小芗人待在一起。她不是南方人吗? 会以慕才思考片刻,胸腔就开始疼痛不已,魂灵残损的旧疾和箭伤一起发作了。他疼的额间全是汗,瞧不清眼前的一切,忽而能听到跳动的心跳,忽而又是安静地可怕。 会以慕感觉自己在被抽离,又突然被放回躯体里,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想抓着什么,或者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这里唯一能抓的蜡烛,他够不到。 他蜷曲着喘气,想以此让自己好受一点,但是,连喘出的气都是颤抖的。整个身子发冷,分明没有力气,但魂灵不断地拉扯他的神智,一会醒来疼至窒息,一会又昏死过去。 胸口的血迹未止,一地的鲜血,染的他银色的衣袍上血红一片。魂灵和内力不断地强扭在一起,想要冲破身子去找寻丢失的那一部分。 会以慕颤抖着,尝试帮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将手放在胸脯之上,心中说着,没事的,冷静。 这法子无济于事,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他喷出一口血来。胃里翻山倒海,会以慕很想吐,但是人毫无力气,那口血过后,食物又沉回了胃中。 原来已经这般虚弱了,义父说的都是真的。会以慕的魂灵残损,只要内力用到一定程度,就会触发破碎的部位,让人生不如死。 魂灵会因为那一部分缺失,而一直想要寻找,渴望变回原本的样子,不停地窜来窜去,试图在会以慕身体里找到缺少的魂灵。 可破损的魂灵根本不在会以慕的身上,而是在莫涵煦的胸腔里,与莫涵煦的内力连接着。 莫涵煦远在小山村,正准备躺下休息,深觉胸腔发热,躁动不安。 他坐起来,拿指尖探过,魂灵的部分跳动不断,随之他的脑中开始浮现与会以慕相处的画面,并非他本人意愿,皆是魂灵助他记忆片段。 莫涵煦看到十一年前在陈国与师弟的亲吻,会以慕喝酒醉的很彻底,红疹子遍布全身,而自己却觉得帮他涂药怦然心动。师弟无意地浮动,撞上了他的唇齿。 他喜欢会以慕? 莫涵煦不可置信,可唇齿交接的感受,记忆的这般清晰,就像是昨天才亲的一样。莫涵煦知晓,回忆里的亲吻并非是本能。 这是出自情感,是爱恋。 他拼凑起了部分的碎片,淡淡的喜欢存在了他的心中。他突然就明白了之前,以本能都多次吻了会以慕,对他,早就不是师兄弟之情。 莫涵煦是喜欢会以慕的。 爱人的喜欢,修侣的喜爱。 清楚过后,胸口抽痛起来,虽然仅有一瞬,可他心觉不妙。 莫涵煦想起已有多日没有和师弟顺灵,魂灵突然的异动,师弟莫不是出事了。边想着,顺灵立刻送了出去:会以慕,你在弭迩山可还安好? 等了三刻钟,顺灵似乎石沉大海,会以慕根本没有回应。 莫涵煦起身就要下床,想起隔壁熟睡的母亲。 转念一想,现下深夜,应当是睡着了,明日早晨他定会回复的。 莫涵煦不知,他的师弟并非睡着了,而是正在受魂灵残损之苦。会以慕在燕玄山上被疼痛反复捶打,一口气喘过来,过后又是头痛欲裂,整个脑袋要炸了一样,浑身颤抖不已。 他好痛苦,可他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他熬了五日就为了见到师兄,而现在确实,莫涵煦就在世间。 师兄,谁让我这般爱你。 会以慕的意识是飘忽的,一会在过去,一会在现今,而后又转到幻想中。他不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是已没了气息。 每一次无力地瘫倒,疼痛就会袭来,疼的五脏六腑一起,往死里折磨他。 “恭喜主公,可以大举进攻会国了。”雾中的二人现在已经走下了山,紫衣的女子作揖恭贺她的主公。 而那位断臂男子,揭开王帐的门帘,笑道:“倒是要好好谢谢会王爷对我弟的用情至深,为我增一员大将。” 断臂男子正是小芗国现在的国主,莫瑾瑜。而那位主公,同样也是莫瑾瑜。 “主公,那现下需给淋漓君飞页吗?”女子询问道。 莫瑾瑜拿起桌上的图纸,摇手道:“待他送别他母亲,他才会了却心事,你算好时日再飞页。” “是。”女子行礼过后,欲退出王帐。 莫瑾瑜又叫住了她:“紫鸳,等等。现下飞页便没必要对他隐藏身份了,他要是问起来之前的书信,你让他来找我。” 紫尾,乃是龙紫鸳。她本身善用“奇茵剑法”,箭术和匕首算是中上水平,但是被迫下了山后,她苦练箭法,日夜练习,到现在能够百米穿心。 成为了江湖上无人见过真面目的紫尾。 龙紫鸳退出王帐,想到在格日痛苦不已的会以慕,感叹道:“用情至深,不过得的就是个千疮百孔罢了。” 时辰轮转,漆黑的天空升起了暖阳,迎来了新的一日。莫涵煦从床上惊醒,便翻身奔向隔壁房间,屋子里的母亲安静十分,可香草味充斥着整间厢房。 翅膀耷拉着,僵硬万分。莫涵煦不敢走向前,他顿在原地,就这么望着母亲。瞧着她安详的神色,他想唤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莫涵煦鼓起勇气走到母亲身旁,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白皙的手是僵硬的。 莫涵煦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眸止不住地抖动,整个人几乎是摔在地上的。那般紧地握住母亲的手,想要尝试把手重新捂热。内力滚动着,但全是倒流的,没有一分一毫流入白芝音的手心。 白芝音逝世了,安详的离开了人世。母亲太了解儿子对于自己的珍惜,所以也不希望他看到自己最后离去的样子。 旖萱派的药物是可以再撑个一两日,但她倒掉了汤药,选择将生命交给世间。毕竟,她是雕啊,做人之前她是在悬崖之上长大的金雕。 亲人离去的悲痛过于深重,莫涵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更哭不出来。只觉得嗓子哑住了,有好多想说,都说不出来。 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不再回应的母亲,如傻瓜一样,迟迟回不过神。 内力还在传输,莫涵煦记得母亲教他如何用内力的第一日,母亲握着自己的手,大手包小手,她把自己的内力传输于手心,温热的内力游动在莫涵煦的手中。 “哇!姨母,好暖和啊!”小莫涵煦惊讶道。 白芝音温柔道:“是呀,涵煦学会用内力了就可以疗伤,也可以用于保护自己。” 就像现在这样,这样是可以帮母亲治内伤的。但莫涵煦无法帮她疗伤了。 直到夜晚,莫涵煦才缓过来一些。虽然悲伤过度,可他现下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母亲之前就和他说过,若是有一日真的身陨,便帮她葬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母亲的夙愿,莫涵煦要完成好。才能让母亲真正的安息。 他吃力地站起身,掀开被褥,几张写满字的宣纸飘落出来。母亲留下来的,莫涵煦捡起来,仔细看起来。 上边写着:涵煦,你看到此信时,我应当已经故去了。之前一直未告知你,你父亲身死的缘由,是担心你大哥的党羽设立在此附近,被盗了墙角。你的父亲,并非大家所说的病死,而是有人暗杀,此事是因我与你父亲早前便立过守灵之事,如果他先离去,我会为他守灵,若是我先离去,则换他为我守灵。 我怀疑他身死有诈,于是,犯了律法翻看你父亲的尸首。他的胸口处有脂粉掩盖的痕迹,里头确有一个伤口,而且被内力强行修复过,不细心看是瞧不出来的。而那晚,莫瑾瑜甚是奇怪,他的下属一直守在门口,还换了好几批,应当是故意盯着我的行踪。 还有一事,乃是我被抓之事。抓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的雕族身份,但知晓我的雕族身份的,有哈思颖和哈思全兄妹二人,你父亲,以及你大哥。你大哥儿时捡到过我不小心落下的羽毛,他追着我问是何处的,我当时觉得他年纪尚小,便与他说了。 你也是知道,我和王后的关系向来是相敬如宾,算不上亲姐妹,但从不会嫉妒行事。可你不在的这些年,你大哥莫瑾瑜常提醒他母后尊卑有序,一国仅有一后。 抓我的梅家人与我毫无相交,为何突然得知我的内脏与血肉能使狐化人,我亦是好奇。我之所以要你提防你大哥,正是因为会陈两国有盟约,他在位之时,梅家却送来许多贡品,很是奇怪。 涵煦,你读到此处的时候定是会觉得母亲对你大哥有过多的猜疑,虽我无实证,可我念着你的平安,便把所知告明。 我不求你原谅我现下才告诉你我是母亲之事,以前的我总担心身份会影响你生活,觉着把你记在王后名下,小芗子民才不会看低你。 这是我的过错,你的人生是你所走的,荣华富贵都仅是表象而已。 你是我的孩子,我对你,只求你能快活做自己,能不为他人所迫,真正平安健康。 阿娘没能陪伴你足够的时日,等来世,若还能做母子,定要多多相见。 信件写到此处便结束了,莫涵煦拿火折子烧毁书信,心里有数了。母亲所讲之事,他自己也有所怀疑,看来之前的书信,也是和大哥有关。 第93章 情义浓郁(二) 莫涵煦为母亲在院子里立碑,以灵流写下碑字。跪在母亲的墓碑前,叩拜整整三次。 “谢母亲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他暗暗祈愿,母亲的亡灵能安息,不再受苦。 礼节完毕,莫涵煦隐隐觉得有何事还未完成。定神想了一会,对,会以慕。 会以慕怎么还未顺灵回来? 他赶忙再一次顺灵:师弟,你还在旖萱派吗?师弟。 断讯。顺灵掐断,意味着顺灵根本达不到会以慕那儿,会以慕接不到顺灵。 顺灵直通胸腔里的生魂,若非受伤,不可能掐断。 师弟出事了。 恢复对师弟爱恋的莫涵煦,宛如遭受重重一击,他刚失去母亲,转而师弟便无法联络。 来不及用物件飞页,他划破指尖以血写下飞页,发向弭迩山。 莫涵煦不能再失去会以慕了。 他生命中最重要之人,世间只剩下会以慕。 弭迩山的飞页回的很快,掌门姨母告知莫涵煦,会以慕前刻离开了弭迩山,去小芗国燕玄山找寻安落琼确认妹妹的下落。 掌门姨母的飞页一落,随即又飞来一张纸质飞页。莫涵煦以为是掌门还有事未说完,结果打开一看,竟是大哥的字迹。 莫瑾瑜写道小芗国与会国一月后便大战,速回小芗备军出征。 飞页上的意思是要让莫涵煦做小芗与会国大战的将军,统帅军队。一切都太过巧合,莫涵煦想起母亲在遗言中所写,要他多加提防大哥。 如此一来,各宗事宜,回了小芗便能明白了。 月下的小芗狂风大作,草原的夜晚冷得厉害,和莫涵煦心中的冰凉之感有的一比,他耗费了大半灵流御剑,为了能快些到燕玄山,寻他的师弟。 他失去亲人,本就神情不稳,便迷迷糊糊地将剑带上了神山。燕玄山的雾气经久不散,即便狂风刮的厉害,还是能遮人视线。 火折子点起,瞬间被吹灭,莫涵煦只得再点。 爬到半山腰,还是没瞧见任何人影,这样傻找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术法一开,瞬天一动,灵流显! 莫涵煦将更大范围的显灵术施在土地里,探过山上万灵。东北方,有个烧的厉害的火系术法,再走过几百米就能到。 但,东南方,也有一个汇集水流的阵法。显灵术再深一些,忽的什么都瞧不见了。莫涵煦想要重新操控,再试一次,仍是一样的,那两个阵法都无法显现。 “涵煦,你怎么半夜在神山上施法术?” 过于专注的莫涵煦都未觉察,背后多出了一个人。说话之人是他大哥,莫瑾瑜。 莫瑾瑜一副自得之样:“不过也好理解,毕竟弟弟身陨十一年,忘却了燕玄山不能施法术的规定,实属正常。” “姨母离世了,我想找寻办法。当初有人能复生我,说不准姨母也可以...”莫涵煦停顿一会后,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山上规定,随即编了个谎言,也可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是找寻会以慕。 “噢,原来如此。失去至亲自然是悲痛万分,可此乃神山,哪怕我们是小芗王族也不可随意篡改天之守则呀。”莫瑾瑜说罢伸手拉他起身,将纸灯放的低些,方便莫涵煦起身。 莫涵煦如今对大哥甚是防备,却又不能显示,特地表演了一番虚弱之样。他缓缓问道:“大哥向来觉得燕玄山寒气逼人,怎么今日有兴致来此地散心。” “这些年经历之事甚多,此地虽寒气甚重,可待在此处最让人心静。自父王走后,我无法睡眠之时,便会来此,平心静气。” 莫瑾瑜说的倒不是假话,他无法睡眠之时,来山上是为了灭他火术中的暴躁之气。早年莫涵煦还未去小山村时,两人便一起学过武,莫也汗希望大儿子能继承王位,便找寻师父教他火系之术。 因有火则有生,作为王储,有火种傍身能佑一方安宁。 可莫瑾瑜是王储,他不是江湖之人,无需变成修士,更无需把术法练到多少高度。所以,学了三四年后,莫也汗便将他的师父送出了小芗国,自那以后,莫瑾瑜再未见过他师父。 后来的火系法术,皆是他自行修习的。不过,他修习术法并不是因为喜欢,纯粹是觉得有些时候单用权谋无法使国强盛,在江湖上认识一些功法盖世的修士,能为小芗国增加江湖士气。 “辛苦大哥了。”莫涵煦作揖道。 莫瑾瑜摆摆手表示无事,就要带着莫涵煦下山。 “大哥,我们从东北方下山吧,那儿离王帐最近,下山最是方便。”已被大哥撞到在用显灵术,继续进行自然是不妥。 大哥多用火系之术,前面忽闪而过的阵法,就在东北方。说不准,莫瑾瑜已把会以慕擒住,困在燕玄山上。 没等莫瑾瑜回答,莫涵煦已往那边走去,他大步朝东北方走着,碍于大哥在后边得注意着脚步。 “这儿,还真是比前面的路宽阔许多哈。”莫涵煦故意将声音说的响一些,若是会以慕困在阵法中,也可以给予回应。 会以慕的确在火系阵法中,但他的魂灵残损之痛,仍在不停歇地折磨着他。他动一步都疼的要晕死过去。 似乎听到了莫涵煦的声音,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爬过去,却是又来了一股翻涌而上的撕裂之痛。 “靠近王帐,开阔路径是平常之事。贤弟是太久未回燕玄山,才会有这般感受。”莫瑾瑜回应的淡定万分,就跟在莫瑾瑜身后,也没有制止他往牢笼之处走去。 阵法早就有所防备,设下多层,莫瑾瑜深知莫涵煦会碍于燕玄山上无法用灵流和内力,而放弃探索。 会以慕与莫涵煦隔着阵法,互相看不见彼此,感知不到彼此。 “莫涵煦...”会以慕疼到落泪,微弱地呼喊心爱之人的名字。这般近的距离,外头的莫涵煦却是什么也听不见。 边走边留意的莫涵煦,根本察觉不到什么异常,即便多次高声说话,尝试得到回应。 果然光是盲找,是未能寻找到会以慕的气息的。 心中多是担忧,却无计可施。莫涵煦准备先和大哥回了王帐,看形势再定之后行事。 王帐和上次回来所见到的多有不同,偌大的格日仅剩下摆书的架子与一张摊着图纸的书案,连国主专座的蒲团都用最为简单的。 “我召你回来,正是为了与会国之战。你也看到了,王帐中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只待军队准备好行囊了。”莫瑾瑜说的严肃,与山上的口气天差地别。 莫涵煦和大哥向来都是不近不远的兄弟关系,当然,也是君臣关系。现在,大哥为小芗国主,是君王,居于自己之上。 按律法,他无从拒绝君王的安排。 “大哥乃是一国之主,所做之事定是思虑周全。只是,因我身陨多年,还来不及了解三国之间这些年的异变,还需大哥指点。”莫涵煦行礼,道出心声。 大哥想要战争,到底是他的一己私利还是真的为民所做。莫涵煦选择听他的言辞后,再行判断。 如果必须要出征,莫涵煦也会尽力而为。 莫瑾瑜在蒲团上坐下来,道:“十一年前的盛典,分明我们与会国是两败俱伤,可会国甩手不干,甚至下了威胁的假军书,为的就是压小芗的势头。父王当时在世,忍气吞声,并未多做计较,可会王得寸进尺,硬是断去了会国本身资助我们的银两。” “新张道,一度没钱经销,从牧转商的百姓活的苦不堪言。而你也清楚,雕王失踪不在世间,灾祸不断。这些年,我靠着与江湖之人密切联络,才到如今看似安然的局面。” 会国和小芗国的交好,自莫涵煦出生便是如此。难道说真的是会王不顾往日大局,先行不义之事? 大哥还未说完:“父亲离世,我养精蓄锐到现今,定是上天眷我们小芗一族,在我准备大战前夕便复生归来。这将军之位,自当是贤弟的。” 江湖之人。莫涵煦想起了在圆沏殿阿玫姑娘说的,近期在小芗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主公,与紫尾一样,无人真正见过。 但却很有势力,甚至能够掌控法器和一些江湖之人的行动。 这么一看,与莫瑾瑜所说和江湖之人联络密切能对上大半。若他做得这个主公,江湖上的事,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说不定,有许多事,大哥都有参设其中。 “好,涵煦辅佐大哥,定不负大哥所托。”莫涵煦满口答应下来,选择先加入,更好判断行事。得到莫瑾瑜的信任,能争取时间确认师弟的去向。 时候不早了,莫涵煦回到自己的格日里住下。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却迟迟合不上眼。前面因为国事强制调动理智压过感性,现在安定下来,情感重新钻了出来。 对于母亲离去的悲伤,莫涵煦仍是未缓回来,为明了真相答应出兵大战,母亲应当不会怪罪吧。他胡乱地想着,内心悲痛,但哭不出来。 人以成土,念着母亲的好,痛快的活着,才是正确之选。 除了母亲,还有一人,让他意乱情迷。 会以慕。 少年时,会以慕总是粘着他,天天都唤他师兄。从前的莫涵煦,想的许多,总怕世人会不支持他俩,同样担心会以慕对自己只是兄弟之间的友谊之情。 莫涵煦记起了,之前怎么都想不起的那日醉酒。独自坐在案前,举着碧香清对着明月,说出对会以慕爱恋的真心之语。他是那般小心翼翼,隐忍且执拗地爱着师弟。 年少所伴,日久生情。师弟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莫涵煦自幼就学着要自主坚韧,对于规则和律法皆是遵从。 会以慕对于规则均是不屑,他想的是要活自己,可他对于莫涵煦却很是依恋,因为会以慕所想的自己里头,希望有人能支持他。 一个是身在王族而苦其心智,另一个也是身在王族却不按所安排之路,苦出另一条路来。 师兄向外是慢热讲理,师弟向外是热情随性。 两人纵使万般不同,内心却都是包容世间,勇敢且真诚的。 莫涵煦细细想着曾经的一点一滴,对照到他复生后,会以慕看向自己的神情,包括,在客栈里的表白。 师弟说,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喜欢十一年。盛典时两人并未表达心意,难道,在他身陨后,师弟后知后觉,才明了对自己所爱。 而自己呢,居然在第一次见到他,就怀疑他作为会国人对小芗有图谋。 那他又是何时有的旧疾,这十一年,会以慕都是怎么过来的。 莫涵煦不断想着回忆每一部分,心疼至极。是啊,现在的会以慕不再和以前一般莽撞,想事情都会思考多时,还会询问师兄的意见。 会以慕还保留的开朗天真,只是对着莫涵煦这样罢了。 胸腔的魂魄忽闪忽闪的,连同着心跳声,震的莫涵煦从床上坐了起来。一阵风刮过格日的门帘,狂风似是被施法,床上之人重新倒了下去,困意袭来,沉入梦境之中。 “这是哪儿?”梦境里的房屋,莫涵煦从未见过。好像是仙师住的地方,到处都摆着晒干的草药。 走过来一人,透过莫涵煦的身体,急匆匆地到房里找仙师。莫涵煦跟了上去。 “仙师,我上个月便订了固魂草,钱都凑齐了。”面前的人,戴着亮银色发冠,发簪上有两个挂着的流苏,柔顺的长发垂在身后,将银两交到仙师的手中。 “谢谢啊,仙师。对了,下个月我还是要预订的,辛苦仙师帮我留好。”那人转过身来,着急忙慌地把草药放到囊袋里。 莫涵煦看清了那人的脸,那人却没看到他,又穿过了他的身子欣喜地离开院子。 “太好了,师兄的魂灵这个月有保障了。” 那人是会以慕。 原来会以慕一直一直都在找他。还护着他在盛典之时残存的魂灵。 莫涵煦皱着眉,头仰向天,他好想好想哭。分明是梦境,感受为何会如此真实,自己也真实相信了,那就是真的会以慕。 就在他疑惑之际,眼前的房屋已变幻成为阳光明媚的草原,有个小男孩正拿着纸做的风筝,高兴地绕圈跑着。远处坐着的男子,也是,也是会以慕。 他正朝这边浅笑着,但更多的是慈爱,并非是会以慕自己的喜悦。莫涵煦走了过去,想看清楚一些。“觉远,快过来,要给你爹祈愿了。”会以慕招呼道。 “要祭奠爹爹喽,我拿木棒来!”小男孩跑了回来,却被会以慕打了一屁股。“别瞎说,你爹没死,魂魄都在这呢,是祈愿,保佑,知道吗?” 莫涵煦凑近一看,草地上铺着自己的画像,小男孩对着画像,夸赞着自己的爹爹真好看之类的话语。 “这小孩子,是以慕偶然遇到的,本来没有名字,因为会以慕思念你,就取名为觉远。”突然,莫涵煦的身旁,多站了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说话稳重,郑重地给莫涵煦解释眼前情况。 男子扬过广袖,道:“他曾和我说过,意为觉知心悦,却远在天际。” 草原顷刻化为清澈见底的池塘,他们正站在池塘中央的石头之上。 第94章 情义浓郁(三) “敢问,贵人是何方神圣?”莫涵煦知能在梦中操纵之人,绝非简单之辈。况且,男子唤会以慕,直接用“以慕”相唤,肯定是亲密的长辈。 “哈哈哈哈哈,你和以慕那小子第一次见我时,问的话竟是一样的。无妨,你已记起与以慕之情,作为长辈也是放心了。” “我名为梁鹤,即鹤仙。” 此话一结束,留得莫涵煦惊愕在原地。四大名号,鹤仙。江湖上无人真正为他们四位排过顺序,但莫涵煦看过许多古书,他知晓鹤仙是第二十八代雕王的好友,有参与过多次救灾,以及许多武林之中平定的事宜。 他未想过此生,能见到鹤仙真人。 梁鹤见他表情错愕,哈哈大笑道:“别害怕,你心悦之人,会以慕,还是我的义子呢。” 听完此言,莫涵煦更加吓了一跳,人差点站不稳。脑中一下子捋不过来思绪,会以慕是鹤仙的义子,岂不荒谬?! “晚辈不知贵人就是鹤仙,多有得罪。”莫涵煦跪下行长辈之礼。 梁鹤连忙制止道:“哎,哪有得罪。我义子深爱于你,你便也是我的孩儿,这梦境是我引你进来的,要说得罪,那也是我先...” “鹤仙长辈,允许我行上此礼,以表尊重。”莫涵煦依旧坚持要把大礼行完。 这孩子的性子和我义子的,可真是天差地别啊!本来还以为以慕说的什么有礼有节是假话呢,见到莫涵煦,原来真是如此。 梁鹤在心中暗暗赞叹,果真是皇子之相。 “以慕,他深爱于你。所以我只愿你,不负他深情之心为好。”梁鹤待莫涵煦行礼完毕,便在梦境中消失了。 空灵之声,飘荡于塘中。莫涵煦望着池中的荷花,思考着,该如何找到他。 这一次,定要抱着他,与他交换心意。 想到此处,一股力量将他重重推入水里,冰凉刺骨的池水,穿透过衣裳,直抵皮肤。 本就不是很会水的莫涵煦挣扎着向上游去,探出水面的瞬间,莫涵煦惊醒。 外头的侍卫正巧传话而来,说国主要带大将军去军营。莫涵煦换好衣裳出门,走到各处人人都以大将军称呼。 莫瑾瑜是做好了十足的打算,估计早在之前,便跟小芗国民们宣告了莫涵煦复生之事。这是逼莫涵煦不得不答应坐上将军之位。 小芗的军营于王帐旁边,方便君王操练。莫涵煦到的时候,他大哥还未到场,反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在那边指挥着全军。 莫涵煦由小兵引路进了场,那指挥之人才瞧见他。“将军,许久未见。不知还记得老生吗?”那人主动搭话,莫涵煦才有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老生茶暗,特请将军出征会国。” 茶部首领,当初选寻嗣修士时有过一些交集。莫涵煦知道他们算是现在小芗国的特殊贵族,迟国战败,唯一留下来的便是一开始便投奔小芗的茶部。 在迟国,茶部仅是一个小部族,并非龙灵所选之辈,据说是搬迁至迟国,迟国也并非是真正的故土。大战刚开始,茶部带着全族之人到了小芗定居,那时起便为小芗卖力。 他们做贵族,是当时的莫国主给的奖赏。 “我大哥呢?”莫涵煦见他着急递军旗过来,冷着脸问道。 茶暗的面上闪过一瞬迟疑,彬彬有礼回应道:“国主应当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来了。” 此人沉的住气。莫涵煦想起会以慕曾说过,茶暗掌控军事大权,莫瑾瑜非常吃力的事。估计大哥恨不得将此人处除之而后快,所以,若是自己的弟弟接下了大将军之位,茶暗手中没了实权,要除去就容易许多。 莫涵煦接过军旗,转而笑道:“我是破格成的将军,也从未带兵打仗,茶暗前辈做指挥多年,比我要来的经验丰富。今日军旗我接下,可若真的要操练,还得辛苦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有人越是着急,就越会露出马脚。军营周遭都是耳目,莫涵煦一眼便知,所以所说的字句,都是思虑过后,才说出的一番话。 “老生领命。”茶暗鞠躬作揖道。 过了一个时辰,莫瑾瑜带着侍从亲临军营,见莫涵煦手中拿着军旗,暗暗自喜。布下的耳目皆表示,前刻莫涵煦并没有想要收买茶暗之意。 莫国主便放心地看兵卒们操练,甚是愉悦。 如今的小芗军队比起之前要多上两三倍,因会国与小芗割裂关系,至此小芗的壮丁许多都进了军营。 “大哥威武,这军队与之前相比实力增强许多,好生佩服。”莫涵煦上前搭话,恭贺道。 见莫瑾瑜开心的笑颜,莫涵煦便确定之前所想有理。 “对了,有一事,还未来的及与贤弟说。我的部下抓了个会国的人质,人质一在,这攻下会国更为轻而易举了。本王去用午膳,你在此再熟悉一会。”莫瑾瑜的口气都变的兴高采烈起来。 留下莫涵煦待在原地,都忘记接话。前面,莫瑾瑜说的是会国人质。 跟在后头的茶暗,慢悠悠道:“抓会国人质就能轻而易举地打下会国,莫不是,王室的人。” 会国和小芗国的关系不好已然这么多年,自然也不会有会国人贸然前来小芗。除非,这个会国人有不得不做之事。 莫涵煦想到了会以慕,但又祈求千万别是他。 “这些年,国主常常会抓人吗?”莫涵煦转头相问。 部下们都没了声响,连同茶暗都叹了一口气。 他知是他们不言因周围的耳目,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灵流在袖中施展了制音术。 “我已施制音术,你们但说无妨。”施完术法,莫涵煦如是说道。 众人满眼不可思议,犹豫半天,还是茶暗先开了口:“将军莫要怪罪,大家在莫国主的座下惯了,向来不敢直说此事。将军为我们特此施法制音术,实属感动,老生也愿意将实话说出。” 莫涵煦点头,示意边走边说更为妥当,让茶暗站在自己身旁,方便他言语。“国主抓人我们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因为他是和江湖之人所沟通,应当是江湖上所谓互利一事。一开始,我们并不知晓他抓人之事,是因为有人抛尸在外,出了好多恶灵,大家才知晓是从王帐所出。” 小芗的牢房与王帐相隔甚远,为的就是不沾染王帐边的草原,更多是流放之意。难不成,莫瑾瑜是在王帐里杀生?!莫涵煦不敢再多想下去,得仔细听听茶暗之后所说。 “老生也以为是流言蜚语,直到有一夜晚上,老生在军营操练完毕,亲眼所见白色恶灵冲出王帐。实在是可怖。” “所以,抓到的人,从来没有放出来过。”莫涵煦追问道。 茶暗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未说,猛然道:“恕老生多嘴,这抓人一事,斗胆猜测和国主练的术法有关,国主为了和武林人士保持良好关联,对于个人的术法很是看重,亦时常在王帐中研读火系术法的书籍。” 侍从们都畏畏缩缩,有的严重到发抖。莫涵煦见他们神色,可想而知大哥对他们的态度,皱了皱眉:“谢过各位告知我如此严峻之事,不必担心,若是大哥找你们麻烦,我定当为你们说话。” “茶暗前辈,我并非想战之人,挑起争端必会死伤惨重。明日,我与你商议如何‘演’过此战。” 话语一落,大家的眼神变的有力起来,仿佛瞧见救命稻草。 茶暗不知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老生谢过将军,将军才是真正为民思考之人,谢过将军。” 一人一人作揖感谢,语气真诚,饱含信任。托付所谓国之重任于莫涵煦。 民之所向,才是真实的国之所想。使民为君主私利而活,实属不仁不义。莫涵煦捏紧拳头,身为小芗子民,既然回来了,定是要还百姓安乐。 狂风刮的肆虐,野草吹拂,秋已到。燕玄山比起草原上的格日要更冷一些,会以慕困在没有布履的格日里,整整一日了。 雾气吹散,又凝聚一团。会以慕睁开眼,却实在无力站起来。他深感头痛,身体是烫的,手却是凉的。 会以慕自己也不知,昨日是何时昏睡过去的,醒过来的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模糊的视线中,隐约能看到蜡烛旁放着一碗白粥。喉咙下意识地咽了一下,胃亦是饿过头了,随着眼中所见,便开始不住咕咕叫起来。 会以慕带着身子,一点一点朝那边挪过去。粥是凉的,放在瓷碗里更凉了。但会以慕管不了这么多,拿起勺子直往嘴里灌。 可莫瑾瑜关他,怎么会这么好心给他吃什么好东西。 这碗白粥里放了至寒之物,会以慕的魂灵残损,最大的病症便是身体发冷,吃性寒的食物,只会让他的病症更加严重。 果然,没吃几口,碗摔在地上,会以慕的身体开始颤抖不已。他现在发着烧,骨子里却是冷的,会以慕脑袋混沌不堪,仅有自己还活着的意识,还算明确。 魂灵残损的病症,义父在山洞中其实都一一说过,会以慕记的清楚。可真的落在自己身上之时,远比听到的要痛苦百倍。 他还不知莫涵煦已记起了之前的情感,若是两人能呆在一起,莫涵煦用心帮他疗伤,便能恢复如初了。 至寒之物发作地可怖,疼痛又开始反复捶打,会以慕在布满雾气,不见天日的山腰上,再一次感受生不如死。 脑袋里混杂着金羽,妹妹,莫涵煦,激着会以慕想要身子快些好,可实际状况是清醒的意念被无尽的疼痛所覆盖。 以至于格日里进来了一个人,会以慕都不知。 “多有得罪了,以慕。”来者一袭紫衣,戴着黑色的帷帽,将会以慕敲晕了过去。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怜悯,反而居高临下地看着会以慕。 风声不止,吹起她的帷帽,能见到下巴上清晰可见的刀疤。正是龙紫鸳,紫尾,也是莫瑾瑜部下中最高权威之人。 “拖走,关到铁笼中。”一声令下,侍从们将会以慕从阵法中拖了出去。 第二日卯时,天刚微微亮起,小芗的兵卒已列好方阵。方阵最前面,莫涵煦和莫瑾瑜坐在汗血宝马之上,集合万人军队,直奔会国而去。 军队的末尾,特别备有一辆马车,跟着军队。无人问这马车是做什么的,像是默许本就该存在一般。 莫涵煦一路上都警惕地打紧,他心想着会以慕会不会还困在燕玄山,又觉着莫瑾瑜说的人质就是会以慕。 除此以外,夜间巡逻之时,发现军队周围有许多恶灵,奇怪的是这些恶灵见到巡逻之人便躲起来了。正常来说,恶灵应当很喜欢鲜活的肉体,躲着不见,说明它们并非自由之身。 皆是为人所控的恶灵。 莫涵煦去的夜巡的时间,莫国主就坐在简易搭起的帐内,翻看图纸。“主公。人带来了。”说话的是龙紫鸳,她的身边,有个七岁小儿,笑的邪魅。 “苏灵挥,为你找容器,可真是不容易之事。”莫瑾瑜抬头瞧了一眼,展眉说道。小儿冲到他面前,捏起图纸:“呵,目无尊长,莫瑾瑜,你还真把自己当大主公了。” 画面甚是滑稽,七岁小孩怒夺莫国主图纸,论谁看都会觉得好笑。 事实是,这七岁孩童本身的魂灵早就被吞噬了,苏灵挥的灵识已完全侵占了他的意识。 连那颗嘴角之上的痣,都随着魂灵替换而长了出来。 莫瑾瑜一把夺过图纸:“我们是互利关系,何谈尊卑。况且,你在小孩的身体里,难不成还要向你磕头行礼?” 苏灵挥往后退了一步,道:“不与你这崽子计较,你找我来是商量事宜,但我已想好,你们放人质拖延会军时间,我直捣康诺城,多收些魂灵。” 他倒是真的不商量,说完转身就走。龙紫鸳把匕首横在他面前,他仍是往上撞。 “紫鸳,便按他说的做吧。”莫瑾瑜摇头,让龙紫鸳把匕首放下。 龙紫鸳瞧着不愿,握着匕首:“主公...可...” “放下!”莫瑾瑜吼道。小儿狠狠剐了龙紫鸳一眼,径直走出帐去。 莫瑾瑜的功法敌不过苏灵挥,互为利用的关系,若是现在断裂,那可就夺不到会国城池了。 第95章 恋深难抑(一) 紧握匕首的龙紫鸳笔直地站着,等待发落。莫瑾瑜瞥过一眼,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我知你是为我不平,为了给苏灵挥找身子,耗费许多精力,你我皆知。但这最后关头,必定是要忍耐的。” 龙紫鸳仍是不甘心,低头道:“主公,可他并非诚心对你。甚至不如阿玫。” 诚心,莫瑾瑜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根本不诚心的事。 “你回去吧,时候不早了。”莫瑾瑜知龙紫鸳的不甘在何处,可这并不是眼前重要的事情。 让苏灵挥帮忙屠戮会国百姓,才是真正重要之事。 夜巡结束的莫涵煦,直直地往马车那边走。他特地和小兵换了一身衣服,为的就是靠近防守严密的马车。 一辆马车而已,居然要士兵两个时辰一换岗,应当护的就是人质。莫涵煦心里暗道。 护卫马车的有四个兵卒,莫涵煦这几日收买茶暗,于是,一起换班的另外三个顶班的兵卒也都是自己人。 换班要先查看里头的东西是否有少,莫涵煦自告奋勇做了那个进马车的人。刚掀开帘子,就看见会以慕头蓬垢面地昏死在铁笼中。 一瞬间,欣喜,愤怒翻上心头。时间有限,他只瞧了不过三眼。笼中的会以慕闭着眼睛,睡的却不安详,发抖得厉害。 莫涵煦从马车阶梯上下来之时,面色已经绷不住了。想过可能是会以慕,但亲眼确认后,他恨极了自己的大哥。 莫涵煦放在心尖上的人,成了莫瑾瑜拿来发动战争的工具,他大哥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为了知晓真相,莫涵煦不惜被利用,也想阻止此次战斗,假意加入。但他大哥抓了自己心爱之人,他只觉大哥当真是丧心病狂。 在莫瑾瑜的心里,无论是谁,能为他当垫脚石,必定是要好好利用的。 站定了的莫涵煦根本挥之不去那个落魄,面色苍白的会以慕。这马车,用这么多人防着,避的人就是莫涵煦。他怒气冲天,恨不能冲到帐中杀了莫瑾瑜。 毕竟,现下当务之急是救人。马车中所见,会以慕在笼中虚弱至极,要是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危。莫涵煦明白若在这儿使用灵流,大哥必然知晓,可他别无选择。 今日,就算违逆君令,莫涵煦也要舍身救会以慕。兵卒们不敢阻拦,只得任由着莫涵煦冲进马车里头去了。 灵流破开铁笼的枷锁,铁笼的门被弹开。会以慕气息奄奄,仍是保持着前刻的姿势,靠着铁笼。 铁笼小而狭窄,挤得会以慕的银簪散落于笼内,发丝凌乱不堪,胸前的箭伤留下的血迹结在外衫之上,颜色都有些发黑了。他的额间布满虚汗,面颊发青。 莫涵煦见到此幕,死死咬着嘴唇,极力压制涌上心头的愤怒。 好一个会国人质,莫瑾瑜也是真的敢! 他压制住怒火,告知自己,先救人。这才伸手去触碰会以慕。 师弟的手心冰凉无比,冷得如地窖中的冰块,而身体却是热的发慌。嘴角不住打着寒颤,皱着眉心,深受病痛之苦。 莫涵煦即刻运起莲心功法,把会以慕的手心与自己的手放置于功法的阵眼,将体内最为雄厚的内力传到他体内。 莲心功法需得魂灵相接,魂灵接洽之处支起一张贯穿之网,使内力能稳定地送达他人体内,与之生魂融合。 内力才运入一点,莫涵煦便发现不对劲。会以慕从前虽然内力不算深厚,但也是千挑万选的修士,怎会内力亏空的如此严重。 会以慕现在的内力还不如刚成修士之人,即便是用莲心功法也只能填上一小部分。莫涵煦再入了一层内力,试图将功法打到最深处。 此力一加,莫涵煦的胸腔激烈涌动,昏厥的会以慕终于感受到浓厚的温暖,缓缓睁开眼眸。 他瞧见了师兄。 莫涵煦就坐在他跟前,距离不超过两尺。“莫涵煦...”他虚弱地唤道,会以慕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在。你别乱动,等我稳住你的魂灵,再与你相说。”莫涵煦咬牙切齿地回应着他,功法运作,必须专心。网结触碰到了会以慕胸腔里的生魂,生魂与灵流纠缠在一起,随功法进入的内力包裹住缠绕的魂魄和灵流,把两者拉扯开来。 功法产生强大的阻力,扯的莫涵煦的胸腔隐隐作痛。会以慕感受到魂灵中的暖流,惊觉过来。 心道:师兄在运莲心功法,内力皆是由师兄的魂灵中提取而出的!若师兄再放内力到自己体内,必定会察觉魂灵残损之事。 想到此处,会以慕焦急地想阻止功法前进,奈何浑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一点,只能是任由莫涵煦源源不断地为自己疗伤。 “莲心慈悲,深之所网,护魂安康。”莫涵煦低声念出莲心功法的核心十二字咒语,织起的传输之网接上了会以慕全部的生魂。 人的生魂,自生下来开始便游动在胸腔之处,接近心脏,与头部联结。十岁以后生魂就会凝聚在一起,如热烈的火球一般,随着心脏跳动。生魂的中心会随着年龄增长更为坚固,能在肉体不住之时,成为护住人的最后一道防线,亦能给人无穷无尽的能量。 修道之人,更是会在修炼功法之后,在生魂中形成一层层的内力,这是修士的中心驱动能量,能更好的斩灭恶灵和精怪。 但会以慕的生魂,支离破碎,已经毫无球状之样,虽仍是在生魂之位,却是七零八落地散着。 会以慕之前说的旧疾,竟然是魂凌残损吗?莫涵煦醒悟过来,难怪在格日,师弟稍微动用一点内力,便疼痛难忍。 不过,莫涵煦没有时间怪他没告诉自己实话,转而便继续专心将内力注入到生魂中,尝试拼凑在一块。功法行到最后一步,莫涵煦的手心慢慢离开会以慕,调息静气,胸口下的内力和灵流稳定了下来。 “何人在此处胡作非为?!”是莫瑾瑜的声音,果然被发现了。莫涵煦小心将铁笼关上,将原本盖在铁笼上的红布拉了下来。他轻声对会以慕道:“会以慕,等着我,委屈你一些日子,我定会带你出去。” 莫涵煦顿了一下,语气柔情似水,说出了最后一句:“还有,我亦是喜欢你。” 笼中之人,心底颤动,深知如今外头的状况,他不能再多说话。可心跳并非由自己所控,此刻跳的飞快,好比锣鼓于心畔激烈敲打,震的会以慕整个人都呆滞在了原位,无法动弹。 红布一盖,淋漓剑便握在莫涵煦的手中,时刻准备迎接莫国主的到来。 忽然,马车顶抖了一抖,一个稚童的声音从上面传了出来:“我不过是过来瞧一瞧,莫国主便说我是胡作非为。怎么,这马车很金贵吗?” 这孩童似乎是和大哥在说话,莫涵煦看不到外面状况如何,只能是在车里静观其变。他蹲在铁笼前面,留意着四周的动态。 那孩童,正是有了灵识的苏灵挥。他悠闲地坐在马车上,晃着腿,满脸不屑地看着急匆匆带兵跑过来的莫瑾瑜。 莫国主没想到会是苏灵挥在此,面上的狠状顿时变为了笑脸:“哈哈哈,马车里关的是会国罪人,哪有金贵。我是怕有不法之人,这才赶来。” “噢,会国罪人?既然是这样,那便更有意思了,莫国主不妨带我进去看看。”苏灵挥倒是来了兴致,欲跳下马车去看里头到底关着谁。 莫瑾瑜这下慌了神,他知道苏灵挥此人变幻莫测,若是他仍执拗在江湖的位置,说不定他会将此事告知仙修,那一切计划都毁于一旦了。 他止住一起来的官兵,柔声对苏灵挥道:“公子是尊贵之人,看罪人恐怕有损公子的尊贵之身。” 马车里听外面说的话可是真切,句句说铁笼里的是罪人。听得莫涵煦比被诋毁的会以慕还要气愤,淋漓的剑柄都要被莫涵煦捏碎了。会以慕在铁笼里,除了觉得这莫国主疯了之外,对外头的事并无兴趣。 反而沉浸在前面师兄对自己说的“喜欢你”之中,心情甚好。 苏灵挥冷笑,咧嘴道:“要论尊贵,谁都比不上莫国主。既然我和莫国主都这么尊贵,便都别看了,关的本来就是罪人,何必在意呢。” “好,那辛苦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我这便回帐去。”莫瑾瑜担心合盟破裂,退让道。 话说完,苏灵挥跳下车顶,瞧着莫国主往帐子回去。官兵们瞧着国主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儿恭恭敬敬,甚是不解,但又不能多说什么。 “他回去了,你安全了。”苏灵挥隔着车帘,对里头说道。 莫涵煦礼貌道:“谢过小公子。”孩童笑呵呵回应:“应该的,有缘再见。”车帘外的黑影一会不到便消失了,周遭又重新安静下来。 前面还没来的及给师弟疗伤的药,现在可以递给他了。莫涵煦心想,即刻掀开了盖住铁笼的红布,正撞上会以慕通红的脸颊,一双小兽般的眼睛,春心萌动地盯着他。 真...真好看啊。他俩的心中是同样的感叹。 莫涵煦的脸也跟着染红了,耳根滚烫的让人神智不清。四目相对,爱意难掩。 因为师兄的疗伤功法,会以慕的精神好了许多。这样一来,他的喜爱自然而然地催着他朝师兄靠近。 对莫涵煦来说,这可是第一次恢复爱意后,与会以慕面对面,他心底的渴望不比会以慕少。默契使得二人几乎同步地往对方凑了过去。 马车里本就空间狭窄,如此一来,两人呼吸在一处,心跳同样的躁动,最终相聚近到贴在一块。会以慕和莫涵煦都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了,分不清是谁先吻上的谁,他俩的唇齿交织在一起,无法克制地吸吮着对方的舌尖,时弱时强,融合在一起。 莫涵煦环着会以慕的脖颈,舔舐他通红的嘴唇,会以慕仰着头,闭眼享受着爱人的爱抚。 每一寸,每一部分,炽热到双方都难以停下,万分想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 这一次的亲吻,热烈且充满浓郁的爱意,是互相珍视彼此而靠近对方,正是太过喜爱,才吸引彼此,肌肤之亲。 不知吻了多久,两个人兴奋地相拥在一起,心中的幸福无以言表。 “以慕,谢谢你,愿意等我这么久。”莫涵煦揉着会以慕的头,极致温柔道。 他叫他以慕,这一幕,会以慕仅在梦里见过。曾经的梦,居然成真了。 会以慕觉着不可思议,却又觉得幸福非凡。 如今的师兄不仅念中有他,还记的深刻。连鹤仙都无法保证之事,他俩却冲破了一切不可能,只为珍爱彼此。 莫涵煦再将会以慕抱的紧了一些,哑着嗓子:“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才告诉你我的心意。” “莫涵煦,我爱你。”会以慕附在师兄的耳畔,黏腻地说。 他俩再抱的更紧了些,莫涵煦笑着,在师弟耳边轻轻落下一吻。师兄学着会以慕,凑近耳朵,呼声道:“我也爱你,以后会更爱你。” 告白过后,他俩才依依不舍地坐正回原位。莫涵煦没法久留,即使前面有人帮他们引开了莫瑾瑜,但以莫瑾瑜的性子,等会还是会来亲自查看。 他得先行离开,才好继续在大将军的身份上演戏。为了两国百姓的安宁,得委屈他爱人会以慕片刻了。 会以慕见莫涵煦眼神中似有心事之样,问道:“怎么了?” 莫涵煦抓住他的手,叹气回道:“莫瑾瑜给会国发了战书,两国将在康诺城展开大战。不过,定不会让他得逞的,现下我答应他坐在将军之位,为的就是能指挥全军,好掌握兵权,打入我大哥的谋划之中,破此谋划,不战而归。” 师兄说的明白,会以慕当下就理解了他说的意思,可这是孤生涉险,要是被抓到,定是会被降罪。 第96章 恋深难抑(二) 会以慕刚想说话,莫涵煦便把一个药包塞到了他内衫之中:“这个药能治内伤,你趁无人之时嚼了服下便可。对了,莫瑾瑜是想要拿你当人质威胁会国,我假意与他一起,所以得委屈你在笼中一阵子了。” “莫涵煦,你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考虑的这么周到,”会以慕软糯地笑着,戳了戳师兄的脸颊,“我不委屈,都和你待在一处了,幸福还来不及呢。这笼子虽然不大,但安静的很。我会好好待着的,你不必担心我。” “但是,莫瑾瑜拿你当令箭,定是让你独自一人无力所求。不管发生何事,必定先护住自己为上。”莫涵煦岂能不忧心,毕竟他大哥早已不是之前的样子,现下会做出什么不善之事都未可知。 两人都担心着彼此,但一样理解着彼此,双向的情爱,让彼此牵肠挂肚,但作为曾经一起立誓言的寻嗣修士,岂能不护住天下。 大爱当头,成大爱才能使小爱之长久。短暂告别彼此,为的是之后更有意义的相伴。 时辰已至午夜,他俩依依惜别后,马车处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前行的一路,莫涵煦全都依了大哥给的吩咐,不论是多次夜巡,还是加紧兵卒的演练,件件吩咐之事都做的天衣无缝。莫瑾瑜想要挑任何错处,无法挑出,反而能看到逐渐被鼓舞的军心,倒是真的信莫涵煦为国效力的赤诚之心。 大军逼近会国边境,再过两日,就会行至会国边塞的小城:康诺城。莫瑾瑜在帐中,召莫涵煦一叙。 “大哥,你找我。”莫涵煦穿着褐色的皮袄与貂制毛领,前时人尚在军营,身上挂着盔甲还来不及卸下,急匆匆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此样被莫瑾瑜看在眼中,对弟弟的用心,可谓是满意至极。 莫瑾瑜让官兵们出了帐,仅留下弟弟和自己二人。 “这图纸,本应该早给你看的,事务繁忙,都快到康诺城了,才想起来。” 一张图纸递到莫涵煦的手中,此图,乃是康诺城区域分布之图,画的细致,从何处进攻也画的清楚。莫涵煦故作震惊之样,实则,耐心看过每一处字迹。 果然,夜巡所见徘徊于军营外的恶灵,并非是野外的恶灵,也并非有人作恶。图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些恶灵是特备的军队。 恶灵操控,世上只有一人,莫涵煦熟悉的很。十一年前大战的罪魁祸首,但也因此献祭自身的苏灵挥。 会以慕也未曾与他提起过江湖上有新生能操控恶灵之人。那么,仅有两种可能,一是莫瑾瑜定是找到了苏灵挥当时掌控魂灵之法,二便是他竭尽全力复生了苏灵挥,把掌控恶灵的权利交给苏灵挥本人。 图纸上的恶灵之军,比起他们所带的万人军队数量要多上一倍。莫涵煦想过大哥的计划一定不只是眼前的军队,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恶灵之军。 多出如此多的恶灵,若要调虎离山得另想计谋。 “贤弟觉得如何,这军队布阵是否要改动一二?”莫瑾瑜一副礼貌的姿态,正等待着莫涵煦看完后的说辞。 莫涵煦知晓他的言下之意,意思是,即使莫涵煦说了建议,他也不一定会采纳。 “恶灵之军若全是在城中,会国一旦布下高人,便是无效之用。我的想法,便是将这恶灵调一些前线而来,以做防护。”莫涵煦虽知晓说完并无多大的改动可能,但他依旧极为认真地说道。 因为,大哥深知自己的性格,保持原有,才更不易被察觉。莫瑾瑜听他说罢,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帐子了。 莫涵煦前脚刚走,莫国主的蒲团后便窜出一个人影来。“主公这是信不过二公子。”人影缓缓道。 “紫尾,他若有异,即刻斩杀铁笼里的会国罪人。”莫瑾瑜摊开手中的图纸,漫不经心道。 龙紫鸳多嘴一问:“可复生后的二公子对于那会公子,并无之前的情义,会不会并不能牵制?” 坐在蒲团上的君王,扭过头来怒不可遏地瞪着她。龙紫鸳赶紧下跪,着急道歉道:“小人多言,还请主公责罚。” “滚。”莫瑾瑜只吐出一字,那龙紫鸳的人影便消失在帐中。莫国主又怎会不知,他的贤弟如果真起异心有多难对付。要想牵制住他,绝非易事。 于铁笼中的会以慕却不知外面的变迁如何,当然也就更不知道,现在莫瑾瑜还在谋划着用他的性命牵制会国大王以及莫涵煦。 要是他知道,原来自己的性命如此值钱,估计要嘚瑟上好一阵子。 不过,会以慕现在在铁笼里过的也还算舒坦。 这段时间,莫涵煦对他的关照,就是把每日的餐食都给额外替换了。本来莫瑾瑜安排好下人,天天给会以慕的吃食不仅难吃,而且加入大量的至寒之物,想要以此消耗他的内力和生魂,使他疼痛难忍,生不如死。 替换食物后,顿顿皆是好吃的熟食,有时还会有特别的摆盘。刚开始被关时,看到吃食就两眼一闭的状态,现在可是全然没有了,反而因为在铁笼中无聊,会以慕时刻计算着时辰,想着啥时候饭能来。 铁笼里终日不见阳光,会以慕便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加上有好好吃药,受伤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胸口的内力也愈来愈充盈。 美中不足的,就是笼子太小,只能勉强蜷缩着睡。还有,虽然知晓莫涵煦就在身边,但见不到面。以及,每日有人送饭之时,都得装病。 好在以前在山上,逃早功的装病本事还没忘却,没人察觉出异样。 最后一点,便是这里无法使用灵流,使得他没办法与师父飞页。也不知,会国那边的状况如何? 当时与师父分开,一直都在忙于其他的事。在弭迩山上,有听掌门姨母偶尔提起师父们,说她们已在会国王宫,不清楚和会大王谈论的怎么样了。 掌门姨母对会宸向来是看不惯的,讲起来就希望仙修们能斩草除根,最好能让会国换个明君。情绪过于激动,导致会以慕无法分辨,师父的事到底是半真半假,还是只是掌门姨母的一面之词。 虽然在会国,会以慕的名声臭名昭着,可他生来是会国人,即便现下自己就是个筹码,亦是会想,康诺城有无足够的兵马,百姓们可知要在城内开战一事? 风云变换,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于世间。转而,雷电交加,几日未停下。天色之变,人世间亦有变数。 狂风暴雨之中,小芗军队依旧听从君主之令,快马加鞭朝康诺城的城墙外行去。最后于城墙外五百米之处,停了下来。 军队列阵,按图表之位,准备就绪。就等莫瑾瑜发话。 “攻破城门!”莫国主坐在最前面的骏马之上,挥手下令。随着磅礴的嘶吼声,拿着火把的小芗官兵们,奋力丢过火把和火球,直烧木质城门。 康诺城的城墙之上,会国士兵早已蹲守,就等他们推向城门,那瞬间万箭齐发,将冲锋之人射死在城墙之外。 两国之战,就此开展! “继续!”莫瑾瑜再次命令道。 “等等!”莫涵煦招手让后头冲上来的人停下,“大哥,会国早有埋伏,这般硬冲,只能是牺牲我等将士。” 此话刚落,城楼之上和雨点浑然天成的箭雨向他们落了过来。 莫瑾瑜怒道:“小芗士兵,何惧埋伏!上!”他座下的死士再次冲了出去,以火敌箭,但天下大雨,对火系法术的限制甚大。 “把那铁笼里的孽畜拽出来!会宸,你如今藏在官兵身后,毫无王者之气。那便看看你的亲生弟弟,我今日就要将他在你面前凌迟!”莫瑾瑜大放厥词,等的就是会宸出来。 会以慕被生拽着头发,提到了莫瑾瑜的马蹄前,下人重重一丢,摔在地上,手上和脚上皆拷着铁拷,落魄地淋着倾盆大雨。莫涵煦就在莫瑾瑜的边上,坐于马匹上,却如坐针毡。 他虽已早有破计划的准备,但放出会以慕这一步,他无法真正阻止,因为这是莫瑾瑜极为重视的一环,如果出了问题,第一个就会疑心到莫涵煦身上。 茶暗已带两队官兵与恶灵之军潜入康诺城内,与恶灵一起进入,为的就是能趁乱,作为对手杀死恶灵。莫涵煦早在操练之时,便交给这两队官兵修士之法,虽无法杀死恶灵,但却能牵制住一段时间,至少,不会伤害到康诺城的无辜百姓。 而茶暗的首要任务,是将飞页传给仙修,告知两国交战一事,想办法集合力量,抗衡莫瑾瑜。 “茶首领,这是做什么。” 飞页才写好飘出,龙紫鸳的鸳钰剑就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人并不知晓,主公真正的部下是紫尾,也就是龙紫鸳。 她冷道:“飞页,是要送给谁?” 茶暗不紧不慢道:“王后,我女儿茶幸。让她不必担心这儿,大王和阿爹都很好。”龙紫鸳并不知道,莫涵煦早想到了会有人阻挠飞页传送,备有两份文稿。 她阻拦的正是发向小芗的,茶幸是莫瑾瑜的逆鳞,无人敢碰触。龙紫鸳见截下的飞页真是如此,心中万分恐惧,即刻收起了剑快速离开。 茶幸是莫瑾瑜深爱之人,可在前年因冬日的大雪,给修炼火系术法的莫瑾瑜送汤水,不幸染上寒疾,次年去世。她亦爱着莫瑾瑜,可最后时光,却无法与莫瑾瑜相见,只因重病寒疾会传染他人。 从那之后,王帐之处,除了茶暗,无人敢提起茶幸。若有提起,便以随意谈论王后,皆是格杀勿论。 茶暗用女儿做保,是他自愿向莫涵煦提出的。女儿生来愿见盛世,太平安康的盛世,而非为争夺土地四处乱战。 作为父亲,自然要为她守护这最终的夙愿。 城墙外头,莫瑾瑜还在不停的叫嚣着:“会宸,你是不是不敢啊!还是觉着,这康诺城不如你那个勍城,不起眼,不想护着了?” “来人,让会宸瞧瞧,他的弟弟是如何死在我手上的。” 提刀的猛汉拿着十几米长的大刀,将会以慕如玩偶一般提起至空中,直直地朝他的胸前刺了过去。 莫涵煦攥着拳头,咬牙道:“大哥,你听我一言,他既是罪人之身,这般凌辱,又有何意义?大家深知会国大王是不义之主,此番挑衅,他指不定还在后头笑话你。并不会为了他所谓的弟弟而手下留情。” 可就算他说了这番话,那大汉仍没有停下动作,大刀已刺入会以慕的后背,眼看就要刺出胸口了。 “木...定...融...木意...扭...”会以慕呛着雨水,掐住手指轻声喃喃道。 大汉的手腕顷刻扭过一圈,疼的他叫苦连连,筋脉寸断,断手垂挂,瞧着骇人至极。 另一只拽着会以慕的手也没好到哪去,同样因术法而扭。两手双双折断,骨节断裂的声响让后头的官兵们全都脸色煞白。 大刀的刀锋还扎于会以慕的后背上,他竟安然自得地轻功落在地上。城墙的箭雨倒真是因为会以慕的出现停了下来。 此刻,周围仅剩下厚重的雨声,与大汉疼到发哑的鬼叫。 那后背不断渗透出鲜血,会以慕沉重地呼吸着,肩膀上上下下起伏。他讥笑道:“莫瑾瑜,你真当自己能杀了我不成。” 话音刚落,人转过来之时,大刀直接弹出了会以慕的身体,鲜血横流。他死死瞪着莫瑾瑜,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听说,莫国主等我很久了。”城墙上,一身黄袍的俊俏男子,君子之笑地望着小芗的士兵。那人气势着实优越,就站在那儿,无需介绍,人人皆知,这定是会国大王会宸。 会以慕无奈地停下了步子,这会宸非要在这个时候展现什么风采,真是厌烦至极。 心中刚想到此处,结果,除了大汉,莫瑾瑜还专门准备了一堆恶灵袭击会以慕。见他分心停下,恶灵借机从地下钻了出来。 这莫瑾瑜真是把会以慕当一盘菜了,任由他随意宰割。会以慕跳过恶灵,看这栓人的铁链,暗道:得找法子把两个铁链子给切断才行。 放出的恶灵级别本不是很高,和圆沏殿相比绝对是比不上的。但可怕的是,这些恶灵皆是训练有素的,或许,还是被控制的恶灵。 会以慕出招,它们随时能躲过,而且全都能从薄弱之处偷袭。铁拷十分碍事,动作限制,转移位置也因此变的迟缓。 不知莫国主何时发的指令,本在待命的小芗军队趁乱冲向城门而去,算准了会宸顾及会以慕在也在城墙之前,不敢放箭。 第97章 横降灾祸(一) 莫涵煦实在看不下去了,他飞身下马,一手搂过在中间被恶灵所攻的会以慕,淋漓顺过铁链,砸在开口之处,铁铐皆解! “莫涵煦,家国大义,你这是要叛国!”莫瑾瑜大声喊道。 莫涵煦站定,剑锋指向莫瑾瑜的头颅,悲愤道:“你为的是你的天下,少拿家国大义来诓人!” 城墙之上的会宸仍是没有放箭,而是督促会国官兵们死防城门,再放多一些的防火石。 深意明确,若是小芗人不进城门,便不当作真正开战。 “小芗之军,听将军之言,即刻撤军,不战而胜!”莫涵煦高声道,引来了更多的恶灵,会以慕在一旁扫除恶灵,亦是护指挥的莫涵煦安全。 冲锋的小芗人,此言过后纷纷排兵布阵后退了回去。任凭莫瑾瑜怎么下令,依旧如此。 会宸在城墙之上冷嘲热讽:“莫国主日日夜夜算尽心机,换来的怎么还不是人心?” 谁知,莫瑾瑜怒吼了一会,便不再说话。 半晌过后,康诺城中,百姓的惊恐声渐渐响彻云霄。突然,天空忽明忽暗,一个巨大的玄色旋涡盘旋在众人之上,雨水比起先前要大上一倍,泼天的大雨垂直地对着整个康诺城。 莫瑾瑜咧开嘴,兴奋到大笑,他等这一刻仿佛很久了。 “人心,哈哈。人心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看我这所谓的弟弟,为了一个敌国的皇子能出卖自己哥哥,我娘会为他的贱雕娘来劝告我,我父王,软弱无能,只能任凭你们欺压!管什么雕王,狗王的,我莫瑾瑜生来就是做君王的命,这天下,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他疯癫地说着,自言自语却又像是说给在场每个人听的。 但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而是在头顶那庞大的旋涡之上。那旋涡里不断飘出的是上古兽群的恶灵。 魂魄本无实体,可其中飘出的恶灵却有完整的模样。不仅是上古凶兽的魂魄,还有许多已亡故的高阶修士。 旋涡带起了风浪,城中的铺子还有房屋都被吹的七歪八倒,百姓们皆无地躲藏。趁此灾难,会以慕和莫涵煦立刻进入了作战之态。 “你们早在十一年前盛典就该想到了,我杀平玺郡主,自然是因为她本就不配嫁给我。哈哈哈,恶灵控制的是莫涵煦,怎么可能是我!十一年后的今天,康诺城,不过是开始,其他的城池,我都要一一收回!”莫瑾瑜仍在自言自语着,他享受着人人都为他慌乱,谁都无能为力的样子。 他杀了妹妹。当时,大家都以为莫瑾瑜捅剑是莫涵煦被恶灵附体而指使。 原来,真相并不是如此!会以慕听到此话,眼底燃起怒火,冲破恶灵,杀开一条血路,直直朝莫瑾瑜冲过去。 “去死!!!”会以慕推过掌法,将全身内力集中在一掌之上,腾空而起,眼看就要挥到莫瑾瑜的胸前。 那一瞬间,三发长箭从侧边突然袭来,而会以慕专注于莫瑾瑜,完全没意识到危险。 好在莫涵煦跟在后头,及时挥过淋漓,长箭离会以慕到一寸之时,箭头被砍断,失去快速地攻击性,落在地上。 可那头射箭的人没有停下的意思,三箭过后又是三箭加三箭,是存心要至会以慕于死地。 莫瑾瑜势在必得,自然不会一直坐在马匹之上。他狂笑着,手心燃起大火往会以慕的神榕木丢过来。长箭和火种阻碍会以慕前行,不得不翻滚身子避开,逼的很紧,没给会以慕一点出招的时间。 “我来,你去城里。”沉稳的声音落在会以慕的耳畔,让人心安。不用看来人,他就知道是他的师兄,莫涵煦。 着急的心境火速降了下来,城外两人,城内则是一城的百姓,莫瑾瑜为今日筹谋多时,想近他身实属难事,切记不能冲动。 会以慕的内力虽有恢复,但远不及当初,射箭的手法是紫尾的样式,以他现在的能力要抵过紫尾怕是有些困难。“他俩都下了死手,师兄要多加小心。”会以慕留下叮嘱的话语,施过隐护咒往城中转移。 果然,康诺城内的状况更为焦灼,城门被防火石挡住,想逃也没可能。可怖的旋涡还在不停地出现恶灵,它们并没有附着在人身上,相反,是不断的吸食人的精气,将人折磨致死。 城中站着的是大哥和二哥,中心的屏障护住的人数不多但也不少,会以慕飞奔过去,以灵流探过恶灵的力量程度,结果是深不可测,犹如深渊。 不知是何处召唤来的恶灵,这般厉害,若是硬碰硬,估计得斗的两败俱伤。先救人再说,会以慕心道。 他飞过恶灵的面前,以举荐步法捞起百姓,默念口诀,在有人的地方设下三四个隐护咒。若是有百姓受伤就会触发,会即刻保护。 这个办法有些蠢笨,可一时对付强大的恶灵,隐护咒是最简单的办法了。救下的人,被放到了中心的屏障之处。会宸见三弟出现在此,道:“外头危险,来来去去要当心。” 换做从前,大哥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会以慕本无意和大哥交谈,谁知,他边加固着界布边叮嘱着自己。 会以慕楞了一下,轻声应道:“好。” 他离开中间的屏障,眼见,天上落下两个纯白的身影来,与旋涡的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未及地面,外围的恶灵已然碎成了飘絮,人影落下之处,花香四溢。 “师父!”会以慕一眼就认出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两位师父:璇雅和璇懿。璇懿听到会以慕的声音,很是高兴,立刻往徒儿这边来。 她感受到心爱徒儿的灵流,轻声笑道:“上古恶灵可是历练的好机会啊!快跟上!”师父们分别朝两边飞过,浑然看不清的剑法与掌法,仅留下风声阵阵。 上古恶灵们亦是感应到了不一样的气息,比起先前更为警惕,吃人的速度加快许多。可仙修怎么可能放纵他们如此,必定要还康诺城人民一个公道。 璇懿以茶花为攻,放出无数朵花束于恶灵之间,手中轻柔之动,运转乾坤,花瓣落向恶灵周身,所及之处皆是化恶气于云烟。花香盖过腐臭之味,外人看来是一副极美之景。 姐姐璇雅则是拿剑飞过各处黑白恶灵之间,洁白的衣衫融入其中,恶灵的内部兵刃碰击之声与道道剑羽白光,换得恶灵的土崩瓦解。 会以慕见师父们到来,底气比起前时要好上几倍。他专注于救人,师父清除恶灵,分工完善,无需多言。 可状况并没有这般乐观,地面的恶灵灰飞烟灭,头顶的旋涡却会因此降下更多的恶灵。 恶灵无穷无尽,若是无法关上旋涡,恐怕没法控制局面,只会耗得人疲惫不堪。 大家都意识到了这点,但解决之法,便是得找到旋涡起始之地,才能真正制止。 “师父,世间的恶灵仅有苏灵挥一人精通,这旋涡如此,估计也是他的所作所为。”会以慕把百姓放下后,顺灵道。 苏灵挥,现在身在何处? “你师父他们抽不开身,估计没精力回复你。三弟,莫国主如此行事,他最是知道。现在的局势看来,那苏灵挥应当是他合作,何不去问问他。”二哥会沄建议道。 会以慕想的是莫瑾瑜奸诈,估计是不会说实话。可在场的每个人,除了他和他麾下之人,根本无人知晓这旋涡的来处,更没人知道苏灵挥是真的复生了,还是莫瑾瑜以他的魂魄捣鬼。 抬头一望,旋涡比起前一刻的扩张十分,会以慕内心纠结,想要救下城中所有百姓,又想要去阻止旋涡,他站在屏障内,一时踌躇。“会梓钦,你若是不愿去问,便留在屏障中维持屏障。我和你二哥去。”会宸顶着屏障,转头对会以慕,意指让他来接替。 “我去。”会以慕不过一会就想清楚了,要护城中人,在这里干耗是中莫瑾瑜的计谋。他想要见到会国大王,正是因为会宸的武功肯定敌不过他的手下,紫尾一支箭便可以要了会宸的命。 而且,妹妹的仇未报,能和他正面对峙,何不是天降的机会。 城外的莫瑾瑜气喘吁吁地对着一头恶灵雄狮,淋漓剑卡在它的牙齿间,一人一兽僵持不下,恶灵的前爪够不着莫涵煦,莫涵煦的双手只能握着淋漓,无法运用其他术法。 空地所留的恶灵并不多,会以慕轻而易举就回到了莫涵煦的身旁。本来已经撤退的小芗军队,人人四散逃跑。因旋涡洞口的延伸,军队方阵和康诺城内的局势一样,恶灵肆虐,还未到地面便吃人。 但主谋莫瑾瑜却不在这儿,他的马匹仍站在原位,周围却是空空如也。 见会以慕四处张望,莫涵煦道:“莫瑾瑜和一个紫衣女子往城后去了。” 会以慕没有着急去城后,而是问莫涵煦:“师兄,你之前有看过大战布置图,这旋涡从何而来?” 他想着或许莫涵煦有在帐中看到过关于这旋涡的内容,莫涵煦仍在和恶灵雄狮僵持,没办法好好回答会以慕。“木定!”会以慕见状,捏过手指,喊道。 这雄狮不好控制,但“木定”至少能让莫涵煦喘口气。 “你前面问的是旋涡吗?”莫涵煦暂时抽回淋漓,回应道。 “是。旋涡不关,无法结束。”会以慕望着头上持续不断落下的恶灵,皱眉忧心。师父是世上功力上成者,守着视天下之眼,若这是必然发生之事,她们说的就是唯一解决的办法。 莫涵煦的思绪,因为战斗长久迟钝了不少,听会以慕说起旋涡的事,一时想不起在图纸上是否有旋涡的存在。 莫瑾瑜原来早就对他留了一手,他还傻傻的以为能从图纸上解除危机。所看到图纸上,原本的恶灵军团不过是微小的一部分而已。 “我的失职,并未看到旋涡的位置。”莫涵煦接过雄狮的扑倒,将会以慕推了出去。 会以慕也不出意外地被恶灵围了起来,亦是拿着神榕木,与恶灵相战。 师兄虽然没有明说,但会以慕基本确定,莫瑾瑜确有计划,可这计划明显只有他自己和信任之人才知道。这旋涡的事,一定是没有告知师兄的。 而给师兄看图纸,多半是为了试验他的忠诚度,并非真的给他看什么规划。到了现在的局面,反其道而行之,或许能破局。 二哥和师父们想的去找莫瑾瑜,是一个办法,但这办法的生死握在莫瑾瑜的手上。若是他骗人,那康诺城的百姓皆是莫瑾瑜的囊中之物。 会以慕想着十一年前的盛典,翻涌万分,无从停止。十一年过去了,总归要为天下求得一份平静。 他朝莫涵煦的身后靠了过去,气于丹田,将全身的内力与灵流都调动至最高。直到碰到莫涵煦的肩膀,轻声道:“我想以‘木铩’破了这个旋涡,需要师兄助我。” 那雄狮还在翻转位置,就是不放过莫涵煦。忽的,神榕木就捅进了那狮子的口中,会以慕将灵流汇集在其中,木损于心,默念咒语,谁知,这雄狮是个无底洞。即使动用木损,伤不到分毫,不过是使它片刻碎裂开来而已。 这些恶灵都是实在的无底洞,吸纳鲜活的万物。得将它们的入口给堵住,便能控制局面。旋涡的出口,亦是恶灵的入口,这其中的道理是循环往复,无从截断。 上古的灵兽与这些高人,不过是伪装的样子,学会招式,能够运用。实际是因为能吞噬万物,而变换出各种形态的恶灵。 神榕木被雄狮吐出口中,不过卡了一会,它就已然缩小了一圈。莫涵煦在边上终于缓过神来,随即将内力汇入会以慕的背后,“师弟,隐护咒已下,你专注调动内力便可。” 莫涵煦没有阻拦他,即使知道木铩的威力,若是用的过度会反噬严重。但,他信会以慕。 第98章 横降灾祸(二) 木铩自滚滚流入的内力而起。 术法将会以慕的魂灵作为中心,神榕木放在跟前,以灵流为推动,内力为驱使。 时空轮转,吉时可待。恶灵还在四处猖獗,中间之人闭上双眼,凭气息为眼,探生灵万物。 会以慕缓缓道:“内息所在,求得无息之物,救康诺城所在两族百姓。” 他合十双手,攒所有能量集于胸腔中,一声咒语令下:“木铩!” 城外与城中,只要是木做之物,全都顷刻间拔地而起,高过几千万丈,于空中疯狂缠绕在一起,火速直向旋涡蔓延而去。本就黑压压的天空,因木藤所出,彻底失去光亮,各处皆是伸手不见五指之状。 以气息来看,使得会以慕能察觉地清晰木藤所行进之位,全部的木藤卷着雄厚的内力冲入了旋涡。 和原本预想不一样,这旋涡里头亮堂至极,甚至有些刺眼。光源指引着木藤不断往前,再往深处过去,到达了光亮的尽头。那是和燕玄山很像的一座山,山上有一整片辽阔的草原,草原之上仅有一个小小孤零零的格日,看起来,上面皆是土黄色的风沙,应当许久未打理了。 这次,会以慕定是不会和之前一样吃亏了,不可能主动探到格日里头去。于是,他选择催动木藤把整个格日团团围住。 外头一出现异动,格日瞬间就烧了起来。好在木藤离的不近,火焰怎么旺都烧不到木藤一寸。 “我是要当王的,生来就是王,且是为苍天的王。可是,为什么我要当王得有那么多约束,为何不可随心自在!我就是要破了这规矩,天下人人都得听我调用!天下本就是我的足下之物,不过如此!” 四周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他说的振振有词,仿佛是对着谁声讨。可会以慕看不到声音从哪儿传出来。只是,喊声过后,火光比起之前要大上许多,火势燃得整个草原都烧了起来。 木藤受不住烈火的烘烤,虽说都是无生命的树枝所化,但火克木,终究会被削弱。 但木铩一直在维持,为的就是外头的恶灵能有所制约。只要木藤生长之处,恶灵都会被直接打碎,顶回到空中,能护百姓安全。 莫涵煦在会以慕身后,感受到他的体温升高,将灵流与内力内化重新注入于他。两人未学过双修之术,莫涵煦亦是不知会以慕在那旋涡里触碰到了什么,只能从内息中帮他调和。 灵流的降温之法原本用在降火之时,现在在灵流中使用也未尝不可,说不准旋涡中有莫瑾瑜所放的火术。即刻,莫涵煦将发烫的灵流转入自己体内,又将降温的灵流重新传了回去。 生长的木藤仍在不停歇地朝天空延伸而去,地面之人无光所见,但都能感知到腾升的木藤在周围不断长大。 璇懿收回花束,她知那木藤之上的气息,不由惊叹道:“梓钦,真的长大了。” 木铩的威力相比十一年前的盛典更胜一筹,会以慕潜心在功法之上,这些庞然大物的木藤与他的身体融合唯一,微小的一个动作能直接打飞十个高阶恶灵。 铩与杀心合一,对于恶灵是毫无容忍,决心纯粹,纵使周遭有干扰也是亦然。 旋涡里的铩与外边没有两样,所以,木藤遇火的反应不是躲避,而是准备好迎接克星。这草原的景象,定是莫瑾瑜长年来的心思,他找到了这个无穷之地,把执念扎根于此,长年累月以术法浇灌。此处就被莫瑾瑜的意识所占据,成为了一方荒芜之处。 至于如何会被莫瑾瑜的意识所占,外人不知。但以这地方的灵气,已然不是世上所存在之地,更像是意识成型而存在。 此燕玄山,并不是真正的燕玄山。 火焰烧的疯狂,试图将木藤往外赶。木铩一发,怎会有退缩之理。木藤扩大到比草原还要更广阔一些,仅仅窜出一寸便打散了燃烧中的格日。 光芒四射的草原被木藤覆盖,火焰也压了下去。待木藤完全占据这个空间,整个出口就真正堵住了。 康诺城木藤丛生,璇雅和璇懿与会国两兄弟打着火折子将百姓们安顿,外城的小芗士兵则是茶暗指路往后撤退。 城墙外只剩下会以慕和在他身后的莫涵煦,风沙四溅,苟延残喘的恶灵在隐护咒外仍是想要将他们变为美餐。 莫涵煦不为所动,注入内力的同时又将隐护咒加深了好几层,四下黑漆漆的,他看不见周围,也看不见会以慕,心却格外静。 汇入内力的时候,莫涵煦能感知到魂灵的忍不住靠近,内力和灵流非常自然就朝他的胸腔往内而去。 这是好事,灵流和内力能稳定运转,木铩的威力能正常发挥。莫涵煦也是猜到或许救他的人,根本不是师父,而是会以慕。 万事安好,可旋涡中的状况不尽人意。木藤始终无法占据旋涡中心,地下的火焰将木藤烧过,木藤再延伸,便是烧的更猛烈。 “别费劲了,这儿是个循环,你入此地,便是入了循环。越是急躁,便越是被困。”远处走过来一个身子矮矮的女子。 会以慕认得嗓音,那是狼族的阿玫。她现在的样子,竟是楚楚动人,是会以慕从未见过的。 阿玫怎么会在这里? “我守在这,能见到韩之渊,也就一直困在此处了。”阿玫在地上坐了下来,在火光之中,会以慕模糊地听着她诉说。 “你定是好奇的,为何之前见过我,与我交谈,甚至有过交锋。那是因为主公放我出去办事,可,困在一个地方久了便会想要逃跑。” 会以慕想起来当初在树林碰到了阿玫,龙紫鸳给她东西之时,阿玫抗拒的眼神。她早没了所谓的自由。 阿玫似乎知道这树藤里有会以慕的意识,对着藤蔓悲怆地说道:“实际的我并无能为他报仇,对你们,我撒了谎。而韩之渊,是我亲手杀害的。” 木藤似一阵风,刮过所有烧起的野草,强烈的火势重新被盖了过去。会以慕听她所言,颇为震惊,但又想到这些可能是莫瑾瑜做的局,会以慕才重新沉下心来。 “当时的盛典,主谋是主公,叶景山也是主公的人。他想利用狼族的人,便挑选了韩之渊,韩之渊提议要带着我,主公答应了。可最终,主公只想要留下一个人。”阿玫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一丝生气,就像是将死之人的誓言。 “我太怕死了,听从了主公的意见,把大哥带到了庙宇,葬送了他的性命。” 阿玫靠近木藤,会以慕才看清楚,她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婚服,垂着身后的狼尾巴,可怜兮兮地望着。 她忽然笑道:“这里好久没人踏足了,久到,我都不怕死了。”她笑得极美,宛若山上盛开一朵艳丽的红花,可那语气悲凉无力。 “你毁了这里吧,会公子。你救过我一命,这一命,本就该从你手中离开。” 说到此处,会以慕确信,面前的人不是幻象,而是活生生的阿玫。不过,可悲的是她的面容是她自己沉溺的幻象。 漂亮的模样,若是在现实,在她脸上停留不了多久。 她也就穿不了这华丽的红色婚服。 会以慕无法开口说话,但内心却是真心希望能救下她,而不是让她葬身于此。虽不知阿玫年纪,看着她莽撞之样,最多不过十几。 可是,一想到,她跟着莫瑾瑜到底干了多少事。会以慕无从得知的,手中若是有许多条人命,杀与不杀,让会以慕更为纠结。 纠结未过,幻境中又起一轮新的循环,木藤被火灼烧地更旺,会以慕的体温随着火起而热。费神的木铩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这时间要是再久下去,会以慕将会被木铩所反噬。 他尝试用木藤的位置与阿玫对话,却,无济于事。 阿玫直挺挺地站在火光中,仰着头,张口狼嚎。一声狼嚎,无任何回应。只留耳畔,那噼里啪啦的燃烧之音。 狼嚎多次,木藤皆绕过阿玫身旁,把四周环住,给她剩下一小片天空。 “我早就应当去陪他的,也好和他待在一起,至少有回应。有来生,定不会踏入人族,与他在山野之上,肆意生长。”阿玫说罢,便踩上木藤,抓住伸长的部分,以此绕于自身脖颈。 会以慕意识到她想要自戕,尝试收回藤条,却无法掌控木铩中单独木藤的力量。 阿玫去意已决,窒息而亡。 此刻,空中一切开始瓦解,木藤跟着幻境一同摇晃。无限循环因幻境的动荡随之破解,旋涡中心的幻境亦是破碎在即。 阿玫是莫瑾瑜派来这儿守护的,她本无意在此,莫瑾瑜便以意识作为牢笼,骗她此处能见到韩之渊,能与韩之渊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而阿玫对于韩之渊埋藏着愧对,以及深深的爱意。当年,她为了活命葬送了心爱之人,心中甚是无法接受,即使韩之渊并非自己亲手所杀,可她终究是成了帮凶。 于是,她在人间没了期望,宁可在幻境中沉溺,也不愿面对现实。 直到这些时日,她见到会以慕和莫涵煦,才真正改变了想法。所有曾经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是她所珍惜的,在这世间活成自己的凭证。 坦然面对,方能真正解脱,困在幻境之中,不过是日复一日,逃避过日罢了。 此为意识支撑的幻境,因为有阿玫的执念在,经久不衰,莫瑾瑜便可放入各宗念想,邪念为先,能幻化出各式各样的恶灵供他所用。 “木铩之最,破天还天!”木藤得了最后的指令,团团将那黑色的旋涡拧于一处,勒住每个位置,乃是用上全力,来碎了这恶灵旋涡。 但漩涡之大,非同小可,远不止康诺城与城外,两个时辰便已蔓延到了附近其他的村落。 如果旋涡未碎,整个下降,将危及到地面之人的安危,必须得在高空了结此事。 从内部打通旋涡,不过半刻,幻境已然成了灰烬,漫天尘埃,卷在一起,与外层的恶灵一同被旋涡所带,转在里面。 木藤的抓力远远不及旋涡的吸力,应当是莫瑾瑜所设,若是幻境破碎,旋涡则从出口变为入口,将原本恶灵的吞噬之力扩大放在唯一的入口。 吸力因此变大,为的就是反向粉碎。 会以慕的木铩就算强大,却也因这强大的吸力,迟钝了许多,无法好好察觉方向。 康诺城中的璇雅,璇懿,会宸,会沄四人,加上阮应节国师。五人见天空状况不妙,以自身灵流与内力注入木藤之中,稳住木铩的最终威力。 旋涡中的恶念,与咒语一般,念叨不断,加上刺耳的尖叫,扰的会以慕差点脱力。木铩的最后收尾要的就是心静。 十一年前的盛典就是差了这一步,导致会以慕被反噬,浑身虚弱,修养了许多时日。莫涵煦亦是觉察头顶的异样,试着把淋漓的虚剑用符丝的办法注入正在运转的木铩功法。 剑在其中,能成中心,木藤有一中心,方向能知。 莫涵煦的灵流所剩不多,仅仅够凑一把小的淋漓虚剑,刚筑成,莫涵煦便将其放入到会以慕的体内。 他人所助的力量,使得本焦急不安的会以慕稳定了一些,木藤因内力的增强巩固了许多,虚剑的微光带着木藤的藤蔓快速地绕住旋涡的每一寸,速度之快可抗衡吸力。 眼看这场大灾就要结束了,淋漓虚剑却被抽走了。旋涡的转速比起先前还要快上百倍,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会以慕的嘴边和鼻子都喷出血来。 木藤三个延伸之处都甩在旋涡中,一下子找不回,便是无法延伸了! “你们以为这些树枝,能破我的宝物?”远处传来莫瑾瑜的声音,但瞧不见人影。 会以慕无心听他的话语,一心只想要稳定自己的魂灵。 这番话倒是惹恼了会宸,他讥讽道:“当年你父亲连去他国都不带上你,可想而知,你那想当王之心,不过是虚无。” 莫瑾瑜最是好胜,这样一激,莫瑾瑜手中燃着大火出现在会宸他们的面前。 “此处,没有蝼蚁说话的份。” 第99章 雕王降世(一) “正是等着你来的。” 此话一落,璇雅的双剑捅过莫瑾瑜的腹部,莫瑾瑜还未感到吃痛,双剑已经回到了她手中,这一剑,还的是十一年前盛典的会雨新被捅的那剑。 如此穷凶极恶之人,若直接让他死,倒是真的便宜他了。 内脏所流出的血液,满地皆是,可莫瑾瑜并未因此退缩,反而质问起璇雅来:“仙修,当初是你俩答应要好好彻查会国大王的,怎么如今就倒戈了?是会国犯的错事还不够大,还是我在你们眼中不过尔尔?” “不过,你们本就是服务于天下定主,你们不认我,亦无法改变变天之命,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血液宛如蛆虫一般从地上蠕动起来,随之内脏中生出一团火焰,血液所流经之处大火升天,烧的木藤“吱吱”作响。 “此等宝物,能让你们所见,是你们的毕生荣幸。”莫瑾瑜越过他们五个,眼睛直勾勾地朝百姓凶道。 黎民百姓只觉得他恐怖如斯,纷纷吓得腿软,不自主向后退去。碍于火势无法多退几步,又仅能蜷缩在一起,小心翼翼躲在修士们的身后。 在莫瑾瑜狂妄之时,璇懿的花瓣粘在他的身上各处,若他再动弹一分,肌肉拉扯便会更为强烈。为的就是让他动弹不得,无法再靠近。 可莫瑾瑜却突然没有了往前的意愿,反而是停在那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就在他们无暇注意的地方,几乎所有的木藤全被火术所侵染。 会以慕原本就在稳定魂灵,火术如此肆意闯入,于他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熊熊烈火又将淋漓的虚剑拱出旋涡,碎为灰烬。旋涡之中瞬间又恢复原本的混沌一片。 “他想要毁了木铩的术法,护住术法比牵制他更为重要。”会沄在一旁观察,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五人轻功,一人护住百姓,另外四个人做稳固阵法,以驱除火术对木藤的侵袭。按实力而言,莫瑾瑜绝对敌不过仙修,但之所以璇雅和璇懿一直收着实力,正是会以慕猜想的,今日此景在“视天下之眼”中出现过。 甚至不是在近日出现,在第二十八代雕王逝世那日便有预言。但“视天下之眼”是预测之眼,无法完全看清楚是谁在作乱,仅能知晓场景为何。 此事发生为天意,所谓天意,便是不可过度干涉,若是阴差阳错改变世道,会导致多事错乱。 因此,她们再看不下去,也无法使出全力。 璇雅和璇懿心中都明白,可,她们又如何真的没有任何私心。会以慕是她们从小带大的徒弟,早就是她们珍贵的亲人了。 如果灾难要夺走他的生命,她们该怎么好好面对。 十一年前的盛典,她们已经失去过莫涵煦了。是啊,在成为仙修前,她们是有血有肉的人。 两位师父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便决心要倾注全身内力,筑“归云念法”。 归云念法是绝迹的仙修守护天下之法,一旦开启,即为仙修将神识放入他人所行的术法当中,与他人的术法融合唯一,以仙修之力护佑世间安宁。 但此念法,向来是禁术,正是因为要是有一点行差踏错,念法意外被破,不仅是仙修丧失所有修为,还会被夺取神识,不识人间万物,痴傻一生。 念法一开,光亮显现。旋涡即刻亮堂起来,光芒四射,照的各处通透至极。念法所带来的飘动花瓣与汩汩流动的泉水,将火焰化作星星点点,于木藤一齐控住旋涡的速度。 天地剧烈振动,三股力量持续抗衡,莫瑾瑜的火势短时间无法重新渗透,他只能收着,再找法子控制木铩。 虽说能限制住莫瑾瑜的攻势,可糟糕的事情,是会以慕身体内的灵流已经耗尽,木铩为“微动身学”的最强功法,对灵流和内力极其消耗。他得有时间修整才行。 现下全靠他的意识和莫涵煦输入的灵流做最后的支撑。 “木铩所...在...铩心所往...”木藤的头与尾终于结合在一起,控住旋涡转动的中心,强制停下,师父们注入的水流堵住旋涡的中心,花瓣于死气沉沉的木藤之上开起花朵。 花木结合,世上最为强大之力,与这意识混沌之物搅和在一起,每一方都铆足了全部的精力,只等分出胜负。 莫瑾瑜无人制约,早在她们用术法之时,悄然带着苏灵挥徘徊于旋涡外层。 “仙修们,这一次能好好认识我了。”苏灵挥端着开心无比的微笑,即使模样是个七岁的孩童,却亦是瘆人。 他的身体与旋涡扭在一起,若隐若现。而旁边的莫瑾瑜全身燃起大火,旋涡的外部顷刻间被火焰包裹。 旋涡现下以木藤所控制,灼烧的每一寸,全都是会以慕的灵流和内力。 不仅如此,城墙外的状况亦是不妙,莫涵煦所制的隐护咒被紫尾的长箭所破。瞬间断裂的灵流和内力输送,让会以慕燥热不已。 维持木铩的术法早超过自身极限之外,会以慕还未发觉,他的胸腔中长出了小小的木藤,木铩开始反噬了。 淋漓离开剑鞘,莫涵煦将阵法重新稳固,单手和紫尾对战。越是打着,越觉得熟悉,一剑捅过她的面纱,紫尾的脸庞清晰地显现在他面前。 莫涵煦看着那双凌厉的双眼,瞬间就认出了她。“龙紫鸳,是你。”他低声道,对方却丝毫没有因为失去面纱而放慢进攻,反倒是将攻势更为加强,三箭跟着三箭,直接将隐护咒撕裂出好几个口子。 天空的旋涡还未完成控制,莫涵煦深知现在若是唤醒会以慕,前面所做的木铩都将功亏一篑。 可现下会以慕发热的身体,与龙紫鸳不住的进攻让他身心应接不暇。如此,重新修补的隐护咒直接被连续的箭头撞碎,师兄弟二人瞬间没了庇护。 咒法一破,龙紫鸳的步法变换,收起弓,鸳钰剑在手中,此番动作不过几秒。而对面的莫涵煦缺少内力和灵流的维持,还需要护着会以慕在身后,淋漓剑在颤抖的手中强制握着,以对抗龙紫鸳。 四下寂静,剑锋摩擦,龙紫鸳的奇茵剑法每一次出招都下了狠手。而莫涵煦在接下她的招式后,心寒一大截,看来她就是冲着要他们的命来的。 莫涵煦只能把她当作敌人看,无法当作故人来面对。奇茵剑法胜在奇和动作柔软,而莫涵煦之前都以淋漓的剑锋直接相迎,鸳钰剑的真正进攻之处却是在下两招。 两把剑的用力位置完全不同,奇茵剑法已然能捏准莫涵煦的出剑方法,导致莫涵煦满头大汗,龙紫鸳还在弯腰出剑。 一收一出,来回之间,没给莫涵煦任何休息的余地。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龙紫鸳转手拿起匕首,想以此直接给他俩了结。 莫涵煦握不住淋漓,便用步法代替接招,以退为进。 哪知这一步早已被龙紫鸳意识到了,鸳钰剑和匕首都穿透过莫涵煦的手臂,顷刻,局势降至冰点。 另一边的康诺城中,随着会以慕的魂灵被火无止尽灼烧,木铩爆发的威慑力,将直接吞噬会以慕的本体。师父们的念法能灭火,却没办法应对与火融合在一起的恶灵,苏灵挥与莫瑾瑜联合,为的就是折磨他们。 前刻为了对付恶灵早就精疲力尽的他们,面对重新又起的风暴,实在是无力对抗,只能是拼命把局势稳住,相互消耗,试图能够有翻转的可能。 会以慕的神智已然不清醒了,木藤正在慢慢吞噬他破损的魂灵。旋涡转动起来,木藤的生长从由下往上变为由上往下,反噬之力在此升起。 璇雅和璇懿的归云念法分为两股,一股为与恶灵打斗,另一股拉住会以慕的内力和魂识。 空中忽明忽暗,明时如太阳直照,暗时如海底之处。 眼看着莫瑾瑜就要得逞了,康诺城的第一步计划,他便是要实现了。 “罪人莫瑾瑜,速速伏诛。”突然,一阵空灵的嗓音覆盖于旋涡的上层。不过一句,旋涡停止,开始瓦解。 火焰四射的恶灵们融为灰烬,地上的木藤缩小至原样,四下阳光普照,光照所现之处是一位身着鹅黄色纱裙的女子。 女子的背部有一双雕族特有的翅膀,翅膀张开着于天空中翱翔。她的身后是鹤群与燕群,都在空中欢鸣。 百姓们议论纷纷,连会宸和会沄一时都以为是又来了一个宿敌。 璇懿惊呼道:“雕王?!姐姐,这是鸟族在迎接雕王所用之鸣!”璇雅在她身边也听出来了,她在心中暗喜,又喜又是震惊。 随即而来的是困符化作的巨型囚笼,将罪魁祸首三人困在城墙外。雕王盘旋整整三刻,康诺城中的房屋与其他破损之物皆恢复成为原来完好的样子,不再是支离破碎。 城中百姓满眼难以置信,这才觉知这是神仙显灵,那浅黄衣衫的女子真是雕王。他们纷纷磕头道谢,感激涕零,口中喃喃着:雕王万福,心系天下。 一切都美好万分,灾祸已过,唯独会以慕还未醒来。雕王解了木铩的反噬,可他消耗过大,身子烧的厉害。莫涵煦在他身边担心万分,自己的灵流也已经消耗殆尽,上衣中只有一些安魂的药物,便给会以慕喂了下去。 他也不知有无效果,就这么抱着他,十分手足无措。别人一心关注在显现的雕王,莫涵煦却心急如焚地希望会以慕快些醒来。 “莫哥哥,我来吧。” 莫涵煦深觉这嗓音好生熟悉,他抬头一看,面前的人是妹妹,会雨新。鹅黄色的衣衫,白玉色的发钗,柔和的笑容,还有那双遮挡住刺眼阳光的雕族翅膀。 她身后鸟族的子民也望着莫涵煦,向他点头。 第二十九代雕王,一直就在寻嗣修士的身边,是会以慕他们最宝贝的妹妹,也是莫涵煦最愧对的妹妹。 “会雨新...”莫涵煦不敢马上相认,试探问道。会雨新咧开嘴,甜甜回道:“莫哥哥,是我。” 莫涵煦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对面的人知晓他的心思,道:“先让三哥醒来,再说也不迟。” 她说到做到,手指放在他的额间,内力与灵流流向会以慕的体内,过后,又将袖中藏着的笙放在嘴边,整个人盘腿坐下,吹响《复魂谣》。 笙乐清脆悠扬,传遍四方,引得周边其他动物跑至她的周围,世间各处便皆知雕王重返天下的乐事。 一曲过后,会以慕在莫涵煦的怀中重重咳嗽两声,睁开了双眼。他第一眼便看见莫涵煦,顿时安心下来。现在他见着师兄,不会再怀疑是在梦中,还是在现下。 “三哥!”可边上的声音,让他不由地想是否自己的神智还未清醒。会以慕侧身去瞧,妹妹漂亮的脸蛋占据了他整个瞳孔,他愣住了,无助地看回莫涵煦,再转了回来仔细看了一眼。 “妹妹...妹妹!会雨新。”会以慕难掩欣喜,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好一会,他终于注意到妹妹身上的翅膀挡着光线,并非是蓑衣。 会以慕猜到了半分,但不敢确定,他支支吾吾道:“妹妹,你...” “梓钦,你没猜错,她就是第二十九代雕王。”师父们和会宸以及会沄自城中走到了外边,璇懿师父回答了会以慕的疑问。 确认之后,会以慕与会雨新相视对笑,会以慕开心道:“雕王,真的是雕王。三哥就说你未来一定成大气,我没骗你吧。咳咳咳...” “三哥,慢些说话。”会雨新柔声劝道。 会以慕摆摆手,接着说:“多亏了你来,莫瑾瑜这般计谋,都是我们未曾想到的。还有这木铩的反噬,若非是你,我无法脱困。” 他说罢本还想继续说,被莫涵煦的大手强制捂上了嘴:“你刚刚大战结束,需要好好休息,要说什么等回去了再说。” 会雨新见他俩的相处,眯眼笑起来,语道:“三哥不必谢我,而且这是世间劫难,我本就该在此,是我来迟了,让你们辛苦。” 第100章 雕王降世(二) 第二十九代雕王,降临天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为民除害。 那困符中的人张牙舞爪,却因困符本就和外界隔绝,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会雨新走过去,平静道:“罪人莫瑾瑜为自身私欲,召集党羽,置小芗子民于不顾,甚至殃及会国百姓,罪该万死,不得超生。罪人龙紫鸳,不满派中规定,下山后本跟随夫君为会国效力,却投奸叛国,拿‘紫尾’名号于世间肆意杀掠,剥夺自由,困符中渡过余生。” “罪人苏灵挥,你的错念造就了十一年前与今日的祸乱,现如今你还占据他人身体,蚕食他人魂灵,永生永世不可回到世间。” 她都一一亲自说罢,站在困符面前,挥手解了他们嘴上的符咒。 “你们生来为世间的儿女,我作为雕王,允准你们在受罚前说最后之语。” 莫瑾瑜难以相信会雨新就是雕王的事实,他盯着她,满心满眼皆是困惑与仇恨。他恨当年居然没有把她杀透,居然就在今日大事将近之时,是她出来搅局。 而他一生最嗤之以鼻的雕王,居然将他困在几寸之地,使他动弹不得,疼痛难忍。会雨新平淡地望着他,对他愤怒的情绪丝毫没有任何波澜。 莫瑾瑜嗤笑道:“想说什么?凭你来给我说话的机会?可笑不可笑。当年盛典,我就该把你杀的干净,什么都不给你剩的才好。” 一语毕,符咒生效,任由莫瑾瑜再怎么说,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见了。不仅是听不见,他的身体融化在那小寸地,仿佛剧烈燃烧的蜡油,一点点被困符所腐蚀。 会雨新微微蹙眉,目视着他慢慢消失。母亲当年想让她经历的苦,莫瑾瑜给了她最后一苦,让她与挚爱与至亲阴阳两隔。 也使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活在世上真正的使命。这便是,世间万物各有选择,亦是各有命数。 莫瑾瑜从生下来便以为自己是这天下之王,他有情爱,却因联姻无法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他有亲情,却因莫也汗要培养他独自的能力,让他和母亲分居;他有友情,却是父亲亲手送走了他最好的兄弟,说也是为他好。 终于,他谁也不信了。他发现,世上当王,不能一直忍气吞声,他想要往上走,就必须要牺牲他人,就像他父亲教他的一样。 他融化在困符中,丝毫没有任何懊悔之心。 周围的百姓和动物们安静地注视着他的消逝,待他完全融化,全都忍不住高声欢呼。 下一位罪人是龙紫鸳,她低着头,一直沉默不语,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又逼迫自己吞了回去。 “我想,你心里有很想见的人。” 此话刚落,会雨新的身后走出一个人,在大家惊讶之中,仙修们和莫涵煦与会以慕认出了此人。 秦漪涟。 她全身上下穿着黑色,面上有拖于地面的黑纱,后边露出的赤色狐狸尾摇晃着,慢慢朝困符走来。 只此一瞬,龙紫鸳如孩童一般哭泣起来,重重跪在地上。 “师父...”龙紫鸳唤道。 她当年是师父从竹林里捡回来的,那年冬天,她去给亡故的父母上坟,不料大雪漫天,一个不留神便摔了一跤,疼的起不来身。天色晚了,她害怕,又疼又冷,吓的大哭起来,硬生生给哭没了力气。 若不是师父,她估计早就冻死在那场大雪中了。所以,上山后,龙紫鸳刻苦练功,把弭迩山当作自己的家,每日都是最早起,最晚睡,还总是帮师父处理很多杂事。 如果不是被划破黑纱,她定还在旖萱派做着首徒之位,壮大旖萱派势力,帮助更多的女子。 偏偏,心高气傲的龙紫鸳从未预想过会没了黑纱,被迫下山。但命运就是如此,她真就遇到了此事。 对李映辉,她不恨他,却也不喜欢。但下山后,觉得嫁给他也好,至少在世间有立足之地,不用自己辛劳讨生活。于是龙紫鸳就这样嫁给了他。 恰恰是此段姻缘,让她更加清楚的明白,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结婚没多久,她便请求夫君让她能为会国效力,会宸看在臣子的面子上也答应了他。 龙紫鸳得了个武官的闲职,虽有官位却无实权,总是只能待在军营里随意看看,随后回家纺织喂鸡。日复一日,她并未真正有被重用。一身武艺无处可往,还常常会在军营里被指挥去做许多杂活。龙紫鸳活的很愁闷。 她也想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就像在旖萱派一样,是人人敬仰的大师姐。欲望在心中蔓延,却无处可说。龙紫鸳又做不到离家走人,远走高飞,她满心满眼就是想着有伯乐能看重她,重用于她,助她一臂之力。 待她有一天出城打猎,当时是为了给家里改善伙食,更是能够练习自己的箭术。想起来都是心酸,本应该有专门的靶子练习箭术,却无奈只能靠这种办法维持武功。 而在山林里,她碰到了莫瑾瑜。莫瑾瑜愿意带着她做事,并告诉她,若是做的好之后还能在江湖上有一记名号。 莫瑾瑜当初找她为的就是能够给会国安插眼线,那时的龙紫鸳本就是心如死灰,有人提拔,便随之去了。即使一开始觉得奇怪,但久而久之,相应得到好处后,她便真正忠心于莫瑾瑜。 可她也逐渐忘却了,曾经自己是有多么希望成为助人为乐的女修。她怨恨这世道,却走了伤害他人,骗得功名的路。 终究是背离了自身。 “紫鸳,我不是你师父了。”秦漪涟摇头回道。她示意会雨新执行惩罚,随之转身而去。现下晴空万里,可对龙紫鸳而言,此刻乃是晴天霹雳。 她后半辈子都将困在这个小小的困符中,赎她所犯下的所有罪行。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去挽救曾经那杀人无数的自己。 最后一位,困符中并非是肉体,而是苏灵挥的魂魄。他所用的男孩之身僵硬地躺在困符的边上,一动不动,魂灵被蚕食,即使是雕王,也无法将他起死回生。 “你把身子还我!”苏灵挥恶狠狠地朝她吼道。 会雨新凑近,径直走到他面前,眼神悲怆道:“我知道,你多想成为武林中人,多希望被江湖认可。次次挑起争端,为的就是能让大家都瞧见你的能力。” 苏灵挥忽的安静下来,他深知,如今自己就是个黑漆漆的魂魄,和他当时操控的恶灵一模一样。他早就不是活人了。 想起当时挑起争端的原因,多半是不服。 他看不起会国人,一面是觉得会国向来都做老大,摆出一副气魄之样,实际许多部分不如陈国,另一面是当年在擂台之上,会以慕抢占了最后的寻嗣修士的位置。 他也瞧不起所谓的武功正派,说的好听为统一江湖门派,实际不过是区分正道与邪道。把一批人划为邪道,自诩正义,实则限制他人的发展,以此壮大门派的威严和地位。 苏灵挥无法从正道学武,只得从旁门左道出发,能学成今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已是奇迹。 可他选错了路,也选错了跟从的人。自以为周旋在两国之间能更为有利的发挥自己的能力,实际上,不过是被他人操纵的傀儡。 就像他控制恶灵一样,自己从未真正证明自己。 “你对魂灵的操纵能力,我叫人记录在册,会让后世传阅。还有,江湖未赐予你的名号,今日正式给予你。” 随即,会雨新转身向天空道:“苏灵挥,名号‘凌空圣手’,魂灵以手为控,死后为空,凌于空之上,未能圣得其名,愿后人传载,了其心愿。” 天空之下,万物皆知,何况整个江湖。 苏灵挥如今的魂灵之身,无法哭泣,却已是感动难耐。原来他的能力,雕王早知晓了,根本无需大费周章。 “我死而无憾,对了,雕王,唯有一事拜托你。你是否能和莫公子说一声,谢谢他认可我。”困符逐渐融化了他的魂魄,而苏灵挥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心满意足离开的。 大事所了,世间终于安定下来。 众生雀跃,万物恢复。人们皆异口同声地感谢道:“多谢雕王造福!重返世间!” 感谢过后,便是重回安宁祥和之时。康诺城中的百姓陆陆续续穿过城门回到家中,小芗的士兵亦是跟着茶暗的带领自北边而去,仙修和会国大王与臣子亦是分两路,一些跟着北去,另一些则是去康诺城中安顿受惊的百姓。 会雨新被簇拥在人群中,她站在那儿,万物向她打招呼,热情欢迎她的归来。来者众多,无法一一回应,她只得面带微笑,以示接纳。 三四刻钟后,这城外也就慢慢地静下来,周遭安静,会以慕累得在莫涵煦的怀中睡着了。莫涵煦托着他的头,坐在地上瞧着人群,面前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 “你俩,先在这等会雨新。她现在身份不同,得知晓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行。”迎面走来的是熟悉的安落琼,许久未见,她的样子更像男子了。语气甚是不耐烦,说完又觉着脾气有些不对,补上一句:“不会很久的。” 看她笨拙之样,却硬着口气,莫涵煦点头笑道:“本就是要等妹妹的,你与她说,让她安心,我俩无事。” 安落琼得了信,本是想要直接一走了之,但想起会雨新的叮嘱,让她得待在他俩身边,以防万一。这不,没走几步就折返回来了。 两人尴尬对望,安落琼隔开一大段距离,也坐了下来。她这般一来,莫涵煦心里倒是松快许多。 当年气愤至极的安落琼拿着龙鞭的样子,是清醒过来的莫涵煦第一眼所见之物,被恶灵附体之时他并不知自己在做何事,可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妹妹时,鞭子已经落在了会以慕的身上。 来去之快,无从思考。 他一心以为犯了错事,便抵下了龙鞭的捶打,即便深知会失去性命,仍是接了过来。此事已然过去这般久,却是莫涵煦的心结,他复生后便推敲是否真的杀害了妹妹,却又无脸面对,躲避多时,如今真相大白,更为松快的是安落琼瞧着是原谅他了。 至少,原本眼中的杀气消失殆尽了。 “安姑娘,辛苦你找回妹妹。”莫涵煦主动转过去与安落琼搭话,安落琼冷哼一声,回道:“不劳烦你说。” 莫涵煦知晓她仍是记恨在心,便也闭口不再言。 谁知他不说,安落琼倒是开口了:“若不是你母亲,我无法找到办法医治雨新。当初我冲动行事,才会导致你的身亡,此番错误,我认。”她说的是在牢笼处得到的羽毛,若无白芝音的羽毛,她又何德何能让雾柔前辈复生会雨新。 “谢谢你念着我母亲,前些时日她过世了。至于你说的过错,你对妹妹一片赤诚,是莫瑾瑜的计谋让我们深陷其中,他才是罪魁祸首。”莫涵煦浅笑着回答道。 安落琼点点头,开口本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顿了好一会,才道:“当初,你们疑心过我的身份,为何仍将我留在身边?” 她问此话,莫涵煦丝毫没有震惊,泰然自若道:“一名有思想的女子,硬生生被人造成男子模样,甚至练出了得的武功,还是越仙族唯一留下的血脉,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是被胁迫而如此,你的上头定是有真正的主人,而非叶家小公子叶景山。” 见安落琼仍是一脸期待的模样,他笑着继续说道:“胁迫,意味着你并未真的屈从,被安排在叶家,你的目的本就不只是看护龙族灵柩,而是要助你的主人灭了叶家,断了信赖雕王的家族,可惜,你都还未出手,叶景山竟然自己与人合谋杀害了全家。你本想着以死来换得自由,不知自己遇见了会雨新,而会雨新会一次又一次的舍命去救你。” “而你喜欢会雨新也是真心的,满心满眼都能瞧见,那幕后之人定是不肯你这般,希望你受他所控,可你依旧强制留在客栈照顾妹妹,保留了你自己的心意。” “既是如此,就算你是暗谍,我们也要为妹妹的心意考虑,这便留下你来。殊不知,因为大婚,你也被抓了回去。” 第101章 重聚蜀城(一) 安落琼听他絮叨地说了许多,便也理解了他们原本的用意。当初她冒死逃出江家,本就是死命一条。 她只是想要再去瞧心爱之人一眼,想要真诚祝愿她幸福安康,可盛典却变成了心爱之人的葬礼。 至此,让安落琼彻底出了名头,追杀与追捧,在她的生命中疯狂蔓延。 一面逃亡,一面拒绝所谓的邀约。没了会雨新,她又是暗如天日的度过每一天。和从前不一样的,是自由之身和寻找复生会雨新的方子。 安落琼本以为仙修留她也和其他人一样,看的是她的利用价值,但事实并非如此。原来她这么揣度了十一年,不过是自己的想法而已。 “莫..莫涵煦...这是...”熟睡的会以慕醒了过来,看见茫茫移动的人群和放晴的天空,“妹妹呢,她还在嘛...” 他坐起身来,寻找着会雨新的身影,和本要说话的安落琼对上了视线。 “妹妹在那边呢,她要等大家都安定了才能休息。”莫涵煦拍拍他的后背,温和道。妹妹是雕王,会以慕现下清醒后才完全明白。 当年在王宫中那位“一笑得君悦”的然妃,便是化为人形的第二十八代雕王。王宫让她看明白了女子的妒忌,清楚百姓水深火热,宫中仍是要维持开销;知晓真正所爱,久而久之也因为身在王位,无法真的做到承诺。 余馨然生为人才有所体会,世间万物中最为复杂的人有如此多的所思所想,其他的物种定也是如此。 可好景不长,她诞下女儿后没多久,福脂山上的“视天下之眼”被盗,竟是硬生生被挖了去,而她的仙修楚文越追出好几千里,却身陨在回来的路上。 余馨然在宫中脱不开身,连那时楚文越的尸首,都是鹤仙帮忙带了回来。 最终“视天下之眼” 回归原位,她那情同姐妹的楚文越却再也回不来了。 此事一出,她不得不回到山上,得守着天下人的命数,才能对得起上天赐予的雕王之称。而余馨然不想女儿才这么小就要面临险境,想来,会雨新就算是在冷宫之中,至少不会丢了性命,便真的狠下心来将她单独留在了这偌大的会王宫中。 可她仍旧是忧心忡忡,要处理灾荒,内心深处又担心着女儿在宫中的状况。化为人形后,她要以人而活,但站在高位又无法脱离雕王之命。 两心并行,多有分神。再加逝去至亲,她的仙修楚文越。 她想救所有人,所有生灵,却只能是挽救一些,每日接着雕嗣与下山探查的求信。久而久之,她尽力救天下,却无力救自己。最终长眠于福脂山庭院之中,立楚文越的双生女儿为新仙修。 余馨然留下新雕王在南边的信息,留下的灵囊,放着女儿的一缕魂魄,那是作为母亲必须要护她平安。 而这天下大乱之事,她早在“视天下之眼”中看到,可她回天乏术,只好把希望寄托于女儿身上。 “三哥!”会雨新送人归来,笑脸盈盈地唤道。与前时审问的样子截然不同,现下之样和十一年前并无差别。 她又转头再笑道:“莫哥哥,安好。前刻来不及打招呼,有所怠慢,还望莫怪。”莫涵煦摇摇头,回道:“妹妹见外了。” “这是安顿妥当了?”安落琼紧接着问了会雨新一句,她盯着会雨新,像是盼望着什么。会雨新走到她的身旁,伸手望向她,缓缓道:“是,启程回福脂山。” 夕阳之下,两对爱人,曲折多揣,今日终是能够淡然一笑了。也终究是四人了却心事,能安定地吹风看天。 休息片刻,几人动身启程。会以慕的元气大伤还未能恢复,于是四人决定慢些回会国,中途至陈国休憩,也好去探望仍住在蜀城的秦沫。 蜀城与之前并无太多的变化,仅是比起之前更为繁华一些。中间拆掉的江家变成了民房,还多了一条挂满灯笼的街巷,名为狐铃巷。 会雨新似乎是故意挑了此处的客栈,奇怪的是安落琼对此竟是一声不吭。会以慕和莫涵煦不便多问,就跟着妹妹的意思,住到了巷子里的小客栈中。 下马车的一路,皆是莫涵煦扶着会以慕走,他内力亏空,浑身发软,步子也是轻浮。不过,好处就是可以趁机靠师兄近些,能直接肌肤之亲。 “涵煦,你说妹妹知道安落琼在此犯的大事吗?”会以慕等莫涵煦关上门,轻声问道。师兄思量片刻,将茶煮上,郑重言道:“妹妹如今是尊贵之雕王,天下之事皆逃不过她的法眼。定是知晓的。” 安落琼灭了江家门的事,还是会以慕亲口告诉莫涵煦的。五年前,她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江老爷的寝殿,以匕首了结了江栓严的性命,江湖上纷纷传闻她是动用了龙族之力才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江老爷。 那日,她杀红了眼,在江家,凡在她眼中所见之人,无一人躲过她的笛声,各宗死法骇人至极。整个江家,从蓬荜生辉到血流成河,江宅的血水流至江中,据说,染红了大片江水,百姓所见都传陈国将有血光之灾。 可那日之后,又过了三四日,安落琼消失在蜀城,于陈国一个小城创立了一个门派,为的不是壮大势力,而是寻求救回会雨新的法子,成为便事之通,天下任何事都逃不过此门派所查。 不过,门派名称江湖中也是议论纷纷,不知这门派真正的名字为何。也因为血染江宅一事,没人再敢来阻扰安落琼行事。 “江栓严本就不是惜才之人,安落琼被江家所迫,即使武功天赋再高也只能做没有名分的暗谍,于安姑娘来说是极大的羞辱。她早恨透了江家,这血染之事,定是早就做好的打算。”莫涵煦的茶煮好了,他边说着,边给会以慕倒了一杯放在床边。 “是啊,是啊。可,就像你说的妹妹如今是雕王,雕王乃是天下之法,滥杀无辜估计得有不小的罪名。你说会不会安落琼也被关到那困...”会以慕多嘴道,莫涵煦皱眉示意,他才没说下去。 说白了,虽说会雨新是他俩的妹妹,可变为雕王,他俩一时都不适应。更何况,看着最温柔可爱的妹妹将几人利索地困在困符之中,还随手便解了那恶灵旋涡,实在是让人一下子难以接受。 刚想到此处,隔壁传来激烈的争吵之声。 “会雨新,此地是江宅之地,你特意行到此处,到底是为何?”安落琼站在会雨新的面前,生气道。 会雨新坐在床榻上,严肃至极,她冷峻地瞧着安落琼,回道:“五年前,江宅二百三十条人命,皆由你所杀。你杀江栓严是复仇,可他人并无实际罪证,你也照杀不误...” “无实际罪证?我被殴打之时,我求饶之时,江宅从未有一个人为我说话,他们是帮凶,何来无罪!”安落琼紧紧攥着拳头,愤怒道,“若我不杀他们,就有人要来杀我。这江湖留不下我一命,可若没有我这一命,让我如何复生你,如何和你说对不住,如何能重新见到你。” 她靠着执念活了这十一年,那是她安落琼抓住过的光芒,但她辜负了她。 那股念想时时刻刻压在她胸口,透不过来气。面前的人冷脸地说着她的罪责,她知晓的,却不愿意承认。 “安落琼。”会雨新蹙眉,刻意柔声道。 安落琼背过身去,佯装无事,实则已然潸然泪下。 会雨新道:“我作为会雨新,我从不会怪你,对你所做之事,我会包容理解。”安落琼并未说话,是不知如何辩驳。会雨新又怎会不知安落琼所受的委屈,她信她所说,想她所想,奈何她是雕王,她深知世间万物的不易,如此,无法视而不见,不给天下说法。 “你知我如今身份,你所犯之罪,我定是要算的,”会雨新斩钉截铁,将安落琼的罪责清点,颤抖着说出,“罪人安落琼,滥杀无辜,本该至困符之中受世间疾苦,念在救过雕王性命,刑罚所减,便以三十三鞭刑与江宅亡灵坟前认罪两月为罚,代替困符还无辜之人公道。” 雕王的职责就是平天下之不公,任何人任何事都得受到公正之待。 “我不知,我只知道你是会雨新,不是平玺郡主,也不是什么雕王。”安落琼压着嗓子,轻声道。 忽的,门外有人敲门,会以慕的声音传了进来:“妹妹,我带了好吃的来,开下门呗!”原来隔壁两位听着她俩吵架激烈,惊觉大事不妙,去楼下拿了些吃食,想着缓和一下她俩的情绪。 门由内打开了,屋内的妹妹和安落琼面色皆是难看,会以慕示意莫涵煦缓和下气氛,莫涵煦得了令,揣着微笑给他们介绍带上来的好吃的:“这个大盆的是水煮牛肉,据说是蜀城的第一名菜,我们想着刚到,一路上没吃什么好吃的,牛肉定是最有营养之物。这份呢是蜀城脆李,现摘的,又甜又脆,甚是爽口。” 莫涵煦说完,捧着另一个盘子的会以慕接话道:“我这呢,就是远近闻名的玫瑰汤圆冰凉粉,很是好吃,你俩快坐下来尝尝。” 吃食放于案上,妹妹和安落琼仍然僵着,不愿吃一口。见状况不妙,师兄弟对视一眼,都准备好各自安慰她俩。 会以慕在床边坐下,而莫涵煦则带着安落琼出了房门,转而去了隔壁的房间。 “妹妹,我虽不清楚雕王的诸多职责,我猜你定和安姑娘说的是江宅之事吧。”会以慕将脆李推到会雨新面前,开口道。 会雨新拿了个脆李,道:“三哥,此事,已做退让,我无法心软。” 会以慕摇摇头,笑着看她:“如今你身为雕王,万物皆以你为信仰,你想成为何样的雕王,那是你之事。三哥只是想与你说,安落琼是万分爱你信你之人,即便你想好要罚她,也定要和她明说缘由,日后好好与她一起。” 说罢,他朝旁边的木墙望了一眼,淡淡说道:“爱一人,何其难,护一人,更为难。失而复得,并非人人都能有这般幸运。” 重聚今日,多少风风雨雨,多少质疑否定,若非坚守,如何能将情义二字放于自身之前。会以慕曾经是衣食无忧的王爷,可安落琼是丧国的落寞之徒,寄人篱下,无法爱所爱之人,无法行所行之事,无法成所想成之人。 从未尝过甜味的人,一旦知晓这世间有甜味,定是要咬死了不放手。那是她活着的希望,是她日日夜夜守着的光芒。 “三哥,她做的一切,我都在她身旁,她不知罢了。身陨后,她护着我的魂魄,那缕雕族魂魄便落在了南边的一座野山之上,一月过后,我为赤腹鹰翱翔于天际,观世间各处。变为雕后,我才知晓我母亲的苦心,才知晓何为雕王。” 会雨新摸过旁边翠绿的笙乐,苦笑道:“我知她多恨江家,多恨世间不公,知她生来就在黑暗之中,知她想做一个快活的女孩,能穿着裙摆在街上。可我...那是她的命.....我犹豫不前,我不知揽过天下,该如何偏袒于她...” “我从未怀疑过她爱我,我也从未怀疑我爱她,可,思虑再三,这罚...我终究还是对她说了...” 她抿着双唇,闭上眼,落下一滴泪来。那泪水饱含了不忍与悲怆。她是真的不清楚,这两者怎么选。 会以慕见妹妹苦恼,问了两个问题:“你作为雕王,护佑天下,她在这天下之中,何为偏袒?你除了当雕王,你还是你自己,会雨新,那为何你不能听听安落琼说说,再行定罪呢?” 问题一听,会雨新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略过了最为重要的事,两人之间,最为重要便为互相言说。她一心认定了安落琼屠戮了江宅上下是罪,用此去与她对峙,看似站在她的位置所想,实际上,一直站着的位置,乃是雕王之位。 安落琼是傲气之人,这般说辞,只会让她心灰意冷,而非坦然接受。 “你是雕王,当日在康诺城外杀伐果断。你深知他们的罪行,并无宽恕,公正不阿,以理断罪。此行对极大罪恶之人可行,但若是你心爱之人,若是可怜之人,你这般断案,怕是会失了真情。” 会以慕深知妹妹的公正之心,她尚且年幼。 自当雕王,不过几日,又知晓最爱之人犯错为重大之事,难免会不知如何解决。 第102章 重聚蜀城(二) 莫涵煦这头的状况比起会以慕那可焦灼许多,安落琼怎么都不肯明说她俩为何争吵。 即便莫涵煦温柔相劝,想引出些话题,安落琼仍是选择闭口不言。 于是这房中二人,便只能一口接一口地饮樟木案上的花茶,以此缓解气氛。 明面上问不出缘由,莫涵煦心底默默揣测,她俩争吵应当与江宅脱不了干系。 最糟的状况乃是妹妹以雕王的身份,要还江宅惨死之人公道,以严峻的惩处惩罚安落琼。 要真是如此,恐怕她俩的裂痕一时半会没办法修补。 莫涵煦心想,不行,还是得从别处找办法,凝聚她俩间的信任。 “安姑娘,我刚复生之时也是与会以慕大吵一架。”莫涵煦喝完最后一盏茶,缓缓说道。听闻此言,安落琼在蒲团之上,忽然一下子坐正起来。 对面的莫涵煦见她眼神有变,赶紧接着道:“刚复生之人,自然会将遇到的最重要之事说与心中重要之人,想必,妹妹也定是如此。” “何来重不重要,她如今是雕王,要掌管天下不平之事,我就是个人族小民,哪有脸面要得她的器重。”安落琼直接否认了莫涵煦的说辞,说的是满嘴的气话,倒巧妙地一句都没提到她俩为何争吵一事。 莫涵煦没了话头,彻底放弃。他打算继续烧盏热茶,等等会以慕那边的进展,毕竟他和妹妹说话,总是亲人,能问出的定是全面。 见莫涵煦起身,安落琼放下茶杯,按着他前句说的吵架,好奇道:“你俩当真吵架了?真的假的啊,那是不是因为,会以慕他没有告诉你,是他复生了你?” 她添此疑问,却让莫涵煦瞬间眉头紧锁,不可置信地停下了动作,着急地反问道:“复生,你说谁复生了我?” 莫涵煦万分震惊的样子,坐着的安落琼满脸疑惑,她重复道:“会以慕啊,除了他还有谁会想着复生你。但是呢,此事,我也是偶然听到的。据说那法子得用自己的魂灵与千年泡桐的树灵合二为一,再注入死者所留下的亡魂,经五日,念咒渡魂,助人起死回生。” “噢对了,因为人的魂魄在胸腔之中,拿魂灵之时宛若剖心,疼痛难忍,估计是极不好受的。” 所以,会以慕的魂灵残损,根本不是什么十一年里大战所致,而是,他救了自己。 剖心。 他那是拿自己可能会死的可能来救师兄生的可能。 幡然醒悟的莫涵煦一时没回过神来。他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莫涵煦向来读遍百书,可即便现下他想过各种法子,也无法知晓这“以魂救魂”的法子是从何处得来的。他的魂灵安稳无恙,可他的心脏却是跳动地极快。 之前见会以慕多次发作病症,疼痛难忍,面色苍白,莫涵煦全当着他受了重伤,并未想到这一层。 而复生之法,他一直觉着是师父们更为知晓,定是师父们知道他有双生魂魄。 因此,他从未将此事往会以慕身上想过。即使那日,于梦境中看到会以慕护着自己的魂灵,莫涵煦依旧傻傻的以为,师父们使用复生之法救他,而会以慕则是被分配守护他的魂灵。 “我也想用他的办法复生会雨新,可会以慕不肯告诉我。所以啊,我呢,只好去找什么还魂石了,也就是因此,才碰到你娘的。不然,就那狐狸精,跟她合作,我可看不上眼。”安落琼看他楞在那,好心地补充了一些,意思就是让莫涵煦更加确信此事为真。 与安落琼说的全都对上了。 他那时从山洞中出来,听到过里头有人唤他,莫涵煦并未留意,自顾自的下了山。细想回去,山洞中的声音那般熟悉,原来就是会以慕。 在弭迩山见过掌门姨母后,行至牢笼之处,会以慕看到的人,也确是安落琼无疑。 “所以,我娘让你去山上找的是雾柔前辈。”莫涵煦低沉道。 安落琼点点头:“是,而且你娘和雾柔前辈是多年的交心好友。”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两人都再未说话。莫涵煦的心思,搅成一团乱麻,他从未想过,会以慕对自己之爱,乃是这般痴狂。 会以慕看似没心没肺,实则重情义至深。 安落琼能复生妹妹,均是因为“雾柔”愿意帮忙。会以慕复生的事,定是前辈与她说的。 不过,房中的安宁并未持续很久,半晌,会以慕和会雨新推门而入。莫涵煦还未等会以慕开口,已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把拽住他,凶狠道:“你,跟我出来。” 会以慕一脸茫然,即便身体反抗,仍是被强硬地拽出了客栈,莫涵煦甚至不惜动用制动术,将他双手和双脚全部捆住。 师兄一句话不说,硬是拽了他三四条路,最终,拽进一家华贵的酒馆,挑了个角落的位置。 “莫涵煦,你若是想要找我喝酒,直说便是。你这拽着我走路,实在不雅观。”会以慕瞧他点了蜀客酒,笑将道。可对方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望着他,似乎要将他望穿。 莫涵煦原本的凶狠劲,皆变为怜爱之样。 惹得会以慕更为不解,奈何师兄还是不说话,会以慕想着,既然都来了饭馆,高兴些才好,便继续嬉笑道:“事情好不容易了结了,你就开心些嘛,何必这般愁苦之样。” 师兄并非不想开心,他望着会以慕满面笑颜,想问的话,顷刻压回心底。他又重起念头,不如转柔和地感谢会以慕,应当更好。 待桌上的菜肴到的差不多后,莫涵煦终于开口:“你救我之时,疼痛万分吧。” 会以慕正夹面前的红烧鸡肉,听师兄一说,他收回了木筷。 “不疼,几个时辰罢了,小事,小事。”他笑的勉强,说完此句,假装无事地重新夹肉,放进碗中。 莫涵煦皱眉摇摇头,抓过会以慕的手腕。 “师兄!”会以慕想阻止他,奈何师兄的灵流已先行探进了脉中。 脉相中,灵流充沛,流动自如,与之一同的内力却是天差地别,薄弱地如重伤之人,仅仅有微薄的一点,以至魂灵不会完全破碎。 前几日在马车的铁笼中,莫涵煦便以莲心功法,护他魂灵合一。居然连此等上乘的功法也无法将他的内力调至平稳。 这若是修道之人没了内力,就算有充沛的灵流,也和废人毫无差别。而且这内力连通魂灵,乃是武学之基石,是练武的根本。 诸多武功都以内力为内核,内力带动灵流,才能源源不断地往上练习,以此成为优秀的修士。 只有灵流,仅能保命,别说上层修士了,连初阶的修士都无法睥睨。 “你这内力,如何修复?”莫涵煦的担忧全写于脸上,他迫切地想要知晓会以慕留下的病症是否能够真正痊愈。 如今,会以慕纵使想瞒也是瞒不过了。 “与持魂魄之人,以内力每日调息,日复一日,三年后,有五成可能可恢复原样。”他把当日义父告知他的办法,一五一十地说给莫涵煦听。 那时,他并未细想失去内力之事,他一心只觉着,有办法复生师兄,就已是极好的消息了。至于恢复的法子,是因为义父反复和他提及修复之事,会以慕才得以记住。 何况,会以慕连一命换一命都做好了打算,又何尝想过后续。 现下,莫涵煦能记起和他曾经的情感,能和他一块重新行走江湖,他已十分知足。 会以慕自是不想师兄因为此事而挂心,他坦然道:“但是,这法子太辛苦了,得需要找空无一人的地方专注调息,每日都要调满整整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而已,地方我来找便是。”莫涵煦都未听完他的话,自行有了答案。 他放下搭脉的手,转而给会以慕夹起菜来。 虽说师兄的面色依旧不太好,可比起前时的样子已是安然许多。有法子解决,就意味着有希望。 “师兄,我有微动身学傍身,并非一定要用内力。而且你如今在我身旁,我想用便和你借上一些。”会以慕生怕他多想,仍是把想说的话给说完了。 莫涵煦知道,他现下对自己的情义,可莫涵煦对他又何尝不是用情至深呢,这内力必定要还的。 莫涵煦将肉夹到他的碗中,指着肉道:“内力与饭菜一样,本人吸收才有用武之地。我是会一直在你身旁,可终归有些时间无法随时陪伴。况且,你的微动身学,即使是最初的几招也是需要内力,只不过比起剑法少上很多罢了。” 见师兄是下定决心了,会以慕不做争执,安心吃下鸡肉。 此事语毕,师兄弟二人正要用饭,这餐桌上的菜肴竟然飞至空中,越过他俩的眉梢,停在头顶。 修道多年之人一眼便识破了,这是符咒捆在吃食上,故意要他俩吃不着饭菜。 会以慕瘪起嘴,叹气道:“喂,都多大了,无不无聊啊。”看似是对莫涵煦说的,实际上则是对这后边一桌的公子所说。 莫涵煦也瞧出来了,天底下能以灵流做出此等难以察觉的符咒,有且只有一人。 “秦师弟,别来无恙。”他笑的开朗,正碰上那公子转过身来。 他俩果然不会认错,后面那桌拎着剑吃菜的公子,便是多年未见的秦沫。比起之前,秦沫蓄起厚重的胡子,身着的衣衫均是素色的麻布。 若非熟悉面容,熟知武功,恐怕莫涵煦和会以慕也会一时不敢相认。 福脂山三位同门师兄弟,竟是在十年后的蜀城再次重聚。 “许久未见了,你俩倒还记得我的符咒。”言外之意是他二人居然还如此记挂着他,不过是一个最为简单的小招式,他俩就能确信是他秦沫本人了。 秦沫端过点好的菜肴,在他们身边坐下,三人重聚甚是欢喜,都互相满上蜀客酒,以敬老友。 今日不同往昔,如今雕王现世,寻嗣修士自然也失去头衔。三人当年因寻找雕王而聚在一起,是世间的缘分。 会以慕喝完杯中酒,问道:“秦逸别,你当年要找寻杀害妹妹的凶手,可有寻得?”秦沫因为妹妹之事而留在陈国,这十余载,闭了顺灵,不再飞页。 “叶景山。”秦沫紧紧攥着酒杯,不住颤抖道。 “果真是叶景山?!我当初到陈国之时,虽未见到你,可听说你在追杀叶景山之事。猜测应当就是了,没想到真是。”会以慕颇为震惊,虽然他和师兄也是说的秦沫追杀叶景山是因秦沫的亲生妹妹,实际上,不过是他八成的猜测罢了。 秦沫沉默半晌,失落道:“但我没能了结他。” 十年了,他想过各种办法追杀叶景山,却次次失手。不是他杀不了他,而是他躲的狠,秦沫曾经单纯地以为叶景山是个疯子,背后无人倚靠,特别是没了叶家,苏灵挥又在盛典中离世。 谁知,叶景山的底细深不见底,武功亦是江湖上有名号之人,到今天,他都未能为妹妹报仇。 想到此处,他就恨,恨的牙痒痒。 莫涵煦在一旁听他俩对话,仔细思索之前会以慕和他说的秦沫身世,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叶景山一心想当王,可遇到秦沫妹妹之时,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为何一定要将她灭口呢? 再来,他杀了女孩,最后这女孩子却跑到苏灵挥边上,变成恶灵仆从。 叶景山对她的重视程度实在很可疑。 “你如何断定,就是叶景山杀的你妹妹呢?”莫涵煦知此话会激怒于秦沫,但依旧坦诚地问道。 秦沫没有生气,反而是耐心地和莫涵煦讲了经过:“我自公主所住偏殿得知自己身世后,就想着要寻回妹妹的尸首,那时的她,已是恶灵,口中只会说‘哥哥’二字。苏灵挥至小芗埋伏,将身旁大大小小的恶灵都关在自己府上,我寻了法子,半夜偷偷潜入,带出了妹妹的恶灵。” “她自然不认得我,正因如此,我还与她打上许久。可...”秦沫说至动情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她断了一只手,走的是袖蛇的步法,头上别的是叶家仆人的簪子,连那身衣衫,都和当时我们探案所见到的侍女一模一样。” 恶灵之样,是死时之样。修士是最清楚的。 “她只有八岁的样子,八岁,她当时应当是从农家跑出来,是来找我的。” 会以慕突然记起来了,当时在客栈,不停喊“哥哥”的小女孩,便是秦沫妹妹了。他详细道:“我见过她,但当时,她浑身黑漆漆的,根本瞧不出面貌。” 恶灵形态变换,需得本人会操控魂灵之术,但当时苏灵挥于盛典中亡命,谁又有这个能力? 莫非,这操控魂灵之术,根本不只是苏灵挥一人习得,而是有他人一同。 天下人,却不知此人也会这般功法。 第103章 百鬼夜行(一)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那便意味着这幕后之人,必然比起“凌空圣手”苏灵挥的控灵能力要更为强悍。 莫涵煦大胆猜测道:“如若叶景山既是袖蛇,又会控灵之术,那岂不是连雕王的‘视天下之眼’都给骗过了。” 刚提到雕王,会以慕胸口的顺灵就响起了妹妹的声音:“三哥,即刻回客栈,有要事相商。” 雕王所下指令,不可不从。三人当下和店家结了账,启程回到客栈。 会雨新和安落琼坐于房中,待他们进了房间,小心地将房间各处都给封锁了起来。师兄弟们虽未知晓雕王唤人所为何事,但瞧她们的一番动作,心中便明白定是重大之事。 “蜀城近年来出了多场命案,皆是发生在夜晚。我之所以选住在此处,正是因为狐铃巷乃是命案的源头,”会雨新庄重地抬眸,接着道,“乡民们都称这些案子为‘百鬼夜行’,一到每月十五,大家都会紧闭大门不出,以防恶灵挑选。” “召你们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帮助我探探这所谓百鬼,到底是何等恶灵,若是能阻止今日的屠杀自是更好。”她说罢后,眼神示意安落琼,给他们发特别的香囊。 安落琼一脸不情愿,但依旧是给发了,含糊地给他们解释香囊的作用:“香囊里装的是招揽恶灵的药材。” 秦沫反问道:“妹妹这是要,以我们为引?”他对百鬼夜行不感兴趣,本想着是和莫涵煦和会以慕叙叙旧才跟回来的。 另外两人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思,他为了自己妹妹的事,早在十一年前盛典前就和师父请愿说不再以寻嗣修士过活,师父也是同意的。 见无人说话,会以慕想着帮秦沫说一声,还未说出来,妹妹提前站起身来,柔和道:“我知你心意,你想寻到叶景山,替妹妹报仇。若你信我,我以雕王之位担保,叶景山就与这‘百鬼夜行’有关。他向来想占陈国为自家天地,已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就是想以此瓮中捉鳖。” “妹妹,不是,雕王。雕王念着此事,是小妹的福分,秦某感激涕零。”秦沫瞬间打消想要退出的念头,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从小生在陈国,纵使当了寻嗣修士,还是对雕王的敬佩有所犹豫。毕竟他自幼的教育之中都是狐仙为第一,雕王贵为天下之主,可他未见雕王做过什么真正的行善之事。 会雨新连忙蹲下扶他起身,摇头朝他道:“万事都不是小事,万物所遇皆有不同之感,我既然得了万千生灵的信任,定也是要为大家排忧解难的。所以,你的事,我定会解决周全,还你妹妹公道。” 如此,三人都接下了香囊。 在临行前,会雨新与他们详细描述“百鬼夜行”。 “百鬼”会在丑时依次挑选人家,“百鬼夜行”次次选择的人家毫无章法可寻,蜀城的每一家每一户都可能会被挑中,小则几人伤亡,重则全家丧命。 所以他们待在街上又携带香囊,招摇过市,总归能引出恶灵。 蜀城的街道一改往常,着实冷清,师兄弟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馅饼铺子,买了几个填填肚子。 莫涵煦打算问问馅饼老板,确定一下鬼魂会出现的方位,不料,老板一听到“百鬼夜行”吓的连连收摊,嘴中喃喃着:“鬼魂大人,我是真的忘记今日了,忘记了。鬼魂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们家一口子的性命...求求您...” 还没等莫涵煦问第二句,摊子处已没了人影。 “看来得东西南北都走一遍了。”会以慕咬了一口馅饼,说道。 三人走在一起,估计两日都走不完全城。于是,秦沫自告奋勇与他们分道扬镳,“我对蜀城颇为熟悉,南街和北街稍长一些,东西方巷子居多。小巷错综复杂,我来便是,剩下的麻烦你俩了。” 南北街乃是他们脚下这条,莫涵煦和会以慕不打算分开巡城,一来是香囊随身,气味越重越能有引诱之效,二来是他俩的私心,希望能和对方黏在一块。 方便记得所到之处,两人特意在每户人家做上记号,到一家贴一张符咒。 正巧,他俩走路不能过快,为的就是让鬼魂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气息。如此行动,倒是显得有些悠然自得。 “其实我在揣摩一事,按照妹妹的说法,‘百鬼夜行’是有人在后操纵,那会国这些年恶灵横生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会以慕画完符咒最后一笔,转头对莫涵煦道。 莫涵煦点点头,神色严肃,分析道:“不仅如此,康诺城的旋涡,苏灵挥的复生,应当都是有所关联。” “我哥纵使是得了高人传授功法,也并无能力能创这般难解的旋涡。” 师兄这么一说,会以慕恍然大悟,道:“火系术法于旋涡之中,这是故意要让我们以为阵法就是你哥所设。而雕王一来,便会直接抓了现场的三人。可,不对啊...” “不对便是了。莫瑾瑜是想称霸天下,却无实际能力震慑天下,那旋涡,是他与他人商议并合并完成的结果。他以自己的意识为引,所以中心是火系术法,而外层的恶灵为他人所设,”莫涵煦指了指对面人家的门扉,“就如我们站在这条街上,靠近这边的人家,却无法知晓恶灵是否在那个人家里一样。因为注意力所限,有更为吸引之事,就会忽略其他。” 会以慕仍是没明白,为何恶灵就是他人所设? 他以木铩进入之时,确实被草原幻境吸引,也见到了燃烧的格日。还有自刎的阿玫。 但,外层的恶灵包裹着幻境,着实有出手阻断木铩进入。 “你哥也可能是自己设了这个漩涡,恶灵与幻境连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会以慕否定道。 莫涵煦却没接他的话,反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会以慕,这些年你有见过叶景山吗?” 问的实在有些突然,会以慕走着顿了一下,思量半晌,道:“见过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见秦逸别。他被叶景山打到重伤,中毒至深,差点瘫痪。我当时忙着带秦逸别走,和他对过几招,就救人走了。” 师兄快步走在前头,行至蜀江的桥头,说出一段惊为天人的话:“以我的盲断,从叶宅开始,所有我们所遇到之事,始作俑者都是叶景山。而莫瑾瑜,是被他骗着当了最有用的一枚棋子。” 会以慕与莫涵煦今日的心有灵犀算是破灭了,他无法理解师兄如何理出的头绪,一时只能想到,因为莫瑾瑜是莫涵煦他亲哥,莫涵煦接受不了此等缘由,以叶景山来圆康诺城之战。 不过,会以慕心中又知道,师兄向来分析案情不留情面,绝非偏袒之人。 混乱的思绪之下,他只能暂且沉默,专注在“百鬼夜行”。莫涵煦见他不说话,停在了路中央,等他走到身边。 “我发现你和十一年前很不一样了。”莫涵煦望着他,道。 放在从前,师弟定会打趣,以自己的方式反驳。莫涵煦自复生后都在做其他的事,他俩并未拥有很多与双方相处的时间,就算有空出一天,也总是聊到案子。 会以慕抬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咧开嘴笑道:“师兄,你也是。” 心爱之人凑这么近,换做以前,莫涵煦会不自觉躲开,不过,现在的他只看到了会以慕软乎的嘴唇,他盯着,微微低头,瞬间碰在了一块。 师弟的眼神从温和转为惊愕,眼底的亮光更为亮堂,满眼都是师兄的面容。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就是了。”莫涵煦凑着会以慕的嘴唇,虚着气对他说着,似是还想再亲一次,却是在低头那一刻,后头一阵强烈的凉意来袭。 作为修道者的警觉,二人火速分开,果不其然,要是再慢一分,那恶灵的爪子就能深入会以慕的后背了。 恶灵饥肠辘辘,急需他们的精气。淋漓跟着主人一剑朝那恶灵的手臂而去,会以慕自是不会让莫涵煦一人,神榕木往那恶灵的左侧而去,左右相控,使得它无从攻击。 “木定!” 恶灵定在原地,淋漓不过半刻便将它卸成八块,碎了一地。 本以为这般轻易就结束了,他俩刚想继续往前走,那蜀江的水突然迸发升至他们的面前,还来不及反应,桥已被全全折断。 一瞬间,会以慕和莫涵煦卷入江水之中,动弹不得,越卷越深。 这是,水下漩涡。 与前几日康诺城的漩涡简直异曲同工。 会以慕与莫涵煦就近在咫尺,可仍然是无法靠近彼此。 二人水中顺灵不成,莫涵煦从小不会水,江水倒灌,呛的耳鼻眼中都是。他使劲挣扎,以内力强行烘干衣物,想浮出水面,可是人身在水中,衣衫又如何真正烘干,反倒因内力虚空被卷的更深。 漩涡湍急,会以慕强控着意识,仍是头晕目眩,而师兄已不知去向。没时间管这么多了,会以慕用尽全身唤回隔着水流的神榕木,功力所在,微动身学叠加,值得一试! 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 木损,木铮,木铩。 木所往,火所灭,春风吹又生。 他闭上双眼,脑中皆净空,手指随着心法,顺水流运转,水下的水草和藻类得了召唤疯狂生长,不过多时,整条蜀江都为黑压压的水草所覆盖。 会以慕的意识与水草结合在一起,探过漩涡,即刻知晓此来由,木铮一出,水草朝下生长,生长时,草之质地和铁板无异,坚硬无比。 微动木术三招并进,会以慕深觉仍是不够,他想要以此挑战自己,救出师兄的同时,定要破此漩涡一关。 春风得意接在木铩之后,水花四溢,灵流溶于“花瓣”中心,草木重新螺旋而上。 一睁眼,这次,木铩与二师父传授的“春风得意”融合甚好。 波光粼粼的水泡泡充斥在四周,月光洒落于江面,漩涡被强烈的灵流震碎,像是海中的巨大浪潮席卷江面,带起江水波涛汹涌。 一切过后,江水异常的平静。水草将呛水晕厥的莫涵煦托举至岸上,慢慢退回了江中。 那水草是会以慕硬撑留下的意识,如今的他已然精疲力尽,他躺在江水上,眼皮不住打架。 水流声附在耳畔,恐怕,再过一刻他就要听不到了。濒死之感,靠着会以慕的胸膛,莲心功法因强烈的动用内力而撞破,他的魂灵碎的七零八落,灵流亦是掏空。 他成功了,却感受不到成功的喜悦。江水向东流,裹着会以慕向前而行。 “他是疯了才会这样...” 不知何处点起了火光,有人在说话,平静的水流声消失不见了。会以慕误以为这是要见到阎王,想着见到阎王爷得好好恭敬地对待。 他想着,便使劲挣扎,试图睁眼,甚至想要好好坐起来。 “哎哎,你小子可别再乱动了。”结果被重重按回地上,会以慕疼的要命,意识更是清醒一大半,这地府还带着死去的疼痛之感的吗? 正疑惑着,那人又说教起来:“我这吃吃太空,才收了你这么个义子,以慕啊,你还真是不要命到极点。” 这是义父的声音,会以慕心道。 “是,也就梁鹤你会做这事,收个毛头小子当儿子,无聊。”火堆旁还坐着一个人,在打磨着一把匕首。 会以慕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一眼所见,果真是义父。 而火堆旁的那位,乃是十一年前见过的那位高人,名号夜夺。 义父还未开口,夜夺百般轻蔑道:“会王爷,你是真命大,要不是你义父今天在这,估计你能一路漂到大北江。” “还有你那个师兄,想想当时在海里和他打斗真是为难他了。不会水之人,呵呵,居然能当上寻嗣修士。” 鹤仙皱着眉,没好气地说道:“得了,少在那说有的没的,莫涵煦是你自发要救的,跟谁玩刀子嘴豆腐心呢。还有,以慕是我儿子,必须有福气,命长着呢。” 第104章 百鬼夜行(二) 夜夺摇摇头,接着磨他的匕首,没再回话。 今夜的月亮似光滑的圆盘悬挂在天边,却是清冷至极,全然没有十五圆月的温馨感受。 按现下天象来看,丑时仅剩下一刻。 会以慕吃力道:“义父...我得回...回蜀城...” 义父与夜夺都是高人,出现在这里,定是有要事要办。虽不能完全确定他们是否为“百鬼夜行”而来,可会以慕和莫涵煦却是必须要赶快回去,才能探查清楚恶灵,以防出现命案,祸及百姓。 “这里就是蜀城。”鹤仙回应道。 环顾四周,此处遍地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出了繁华的城池,与中央街道相距甚远。义父说的或许无错,在草场仍在蜀城界内,可他们被安排探案之地却不在此。 义父自然是不希望会以慕内力全无还要前去查案。他劝阻道:“就以你现在的状况,还是别去掺和‘百鬼夜行’了。” 会以慕知晓义父是担忧他,但若是因为自己受伤而不去阻止恶灵伤人,实在有失修士之责。 他用恢复的一丝灵流支撑身体,深吸一口气后,慢悠悠地轻声道:“城中有恶灵旋涡,此等危险,义父让我现下休息,恕我不能从命。” 夜夺听会以慕说这话,即刻将躺在他身边的莫涵煦拎了起来,冷笑道:“那你和你这不会水的师兄一起回城里送死。” 莫涵煦肚子里的水被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硬是给整清醒了。 鹤仙无奈地疾走过去,剐了一眼夜夺,把莫涵煦从他手中夺过。 转而神色平和,扶正莫涵煦,道:“在水里你只是晕过去了,不碍事。以慕既然坚持要回去南北街,你带着他去吧。”莫涵煦才醒,迷迷糊糊的并不知道前刻发生的事情,好在他认得说话的是鹤仙,便先应了下来。 丑时只剩半刻,鹤仙劝不了他俩留在此处,只能由着他们回去办案。 但心底仍然是担心着的,会以慕如今和普通人无异,如果再碰到恶灵,怕是没办法应对。 “这个你拿着,能暂时替代内力所用。”义父递给他一把蒲扇,会以慕刚拿到手中,蒲扇便发出了淡黄色的星光。 谁人不晓,“蒲羽扇”乃是鹤族的羽毛所制,极为贵重,按礼节,晚辈是万万不能收下这蒲扇的。 奈何时间经不起荒废,他俩硬着头皮谢过两位前辈,莫涵煦就急匆匆地背着会以慕至南北街去。 两人还未落地,见蜀城全城顷刻间变得灯火通明,每一间屋子燃起的烛火照得街巷宛如白昼。 随之而来的是春花酒楼歌女们动人的唱曲:“魂神所至哉,花落谁家得其愿,人非得之,人非得之,神才得之。” 一句接一句反复传唱,响彻城池。 莫涵煦判断出声音是从东边来的,迅速改变方向朝那儿而去。背上的会以慕则是顺灵于秦沫,提前探查东边的情形。 “秦逸别怎么都没个声响。”会以慕问了许多句,秦沫那头丝毫没有回应。师兄亦是忽然安静地顿住脚步,停在一个小巷子的角落一动不动。 会以慕虚着嗓子,问:“莫涵煦,这是做什么?” 师兄将他轻轻放下,在他周围施下隐护咒,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望着他,道:“你待在此处,我去去就回。” 但,这次会以慕并不会听话留在此地。 “百鬼夜行”应当能连贯起之前所困扰之事,他必得参与其中。最重要的是,他前刻虽耗尽内力控制了旋涡,却意外因此对微动武学有了更深的领悟。 如此一来,就算内力尽失,也依旧能运用“微动身学”的前三招。 绝不可能成为师兄的拖累。 待见不到莫涵煦的身影,他便用灵流破了这隐护咒。一走出巷子,路上躺着好多满脸是血的尸首。 街上充斥着浓烈且让人恶心的厚重血腥味,会以慕第一反应是现在自己身处幻境。 毕竟,不可能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拖来如此多死尸。 可就在会以慕向前看的时候,师兄熟悉的背影,让他知晓,这里就是蜀城的东街巷,根本不是什么幻觉。 莫涵煦他并没有管地面上的死尸,而是驻足于一户人家的门口,细致地查看门框和里头亮堂的蜡烛。 会以慕学着师兄的样子,也在面前的房子处停了下来。 丑时一刻。 歌女仍在婉转地歌唱,不停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唱词。 “不好!” 会以慕的话音刚落,人已火急地冲进房中。只见,一家老小都木着脑袋,手中握着利器,正朝脖颈猛扎下去。 蓝杫飞出打落刀斧,会以慕运过轻功飞过孩童,利落地夺过他手中磨尖的木棒。还未能与他们说上话,屋中的蜡烛就被一阵阴风吹灭,屋内顿时变为黑漆漆的一片。 会以慕退后,想着去外头找点光亮。结果,门扉自外头锁紧了。 他只能待在房中,小心攥着腰间的香囊,嘴上笑嘻嘻地与房中老少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啊,我呢是修士,斩除恶灵是我分内之事,定会护你们周全。” 无人回应,仿佛这房中没有人一般,静的有些可怕。会以慕在心中摸索,百鬼夜行,自然得是有百鬼,百鬼若不是待在一处,那就是分布在各家之中。 按照现下的状况,恶灵估摸着是分布在蜀城的各家各户当中。想到此处,房中的蜡烛又诡异地燃了起来。 前面好好站着的老少七人,均已气绝身亡。站在会以慕对面的,乃是黑乎乎的八只恶灵。 短短灭烛的几秒,恶灵直接了结七人性命。 连刚会走路的孩童都不放过。 作为修士的会以慕愤怒到极点,蓝杫直接甩到恶灵的面前,斩断它们的头身。木定呼之欲出,八只恶灵像是很期待这副景象一样,在那边欢呼狂叫。 还没等会以慕发力,恶灵再次消失于房中。 恶灵是消失了,可这屋子里的男女老少,失去了性命。“会以慕,不是让你不要跟过来吗?”背后响起莫涵煦责备的声音,会以慕扭过头去,见师兄在月色朦胧中皱着眉,松了一口气。师兄没事就是最好。 “这条街上,所有人家都是百鬼的目标。我们救不了。”莫涵煦深深地叹息。 会以慕下意识疑问道:“可我们带着香囊,为何恶灵还是攻击陈国百姓?”一般情况下恶灵遇到活人,自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活人的身体。它们看到会以慕的反应竟然是欢呼与躲避,实在奇怪。 “因为这些恶灵都是人所操控,并非是蜀城产生的恶灵。它们的主人希望它们杀谁,它们就杀谁,它们的主人让它们躲着,我们就找不到它们的踪迹。” 师兄说的很对,但会以慕就是不甘心。 十一年前在贫民地他不甘心,今天在蜀城他还是不甘心。 会以慕割破手心,将汩汩血液写在纸上。 “你疯了,若是整条街都贴满血符,你会血流而亡的!”莫涵煦抓过他的手,呵斥阻止道。 他又怎么会不知这个办法只是亡羊补牢。可现下会以慕如何都冷静不下来,他满脑子都是能救下一家是一家。 血符画的满天飞,即便是以举荐步法快速贴过东边家里的每户的门扉,也抵不过恶灵的速度。 会雨新如及时雨一般落在他们面前,吹起手中的玉笙,笙乐盖过歌女的唱词,只见蜀城高空瞬间蒙上金色的屏障,地面上血流成河的死尸化作粉末飘向远方。 不过一会,全城的蜡烛灯火都灭了下去,四下传来百姓恐慌的惊呼声。 莫涵煦和会以慕也没闲着,既然会雨新现身来制衡恶灵,他们的任务便是揪出幕后真凶。 “谢雕王解围。”莫涵煦想到了应付幕后之人的法子,拉着会以慕和妹妹道了谢。 即刻的想法,师兄弟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处。用这剩下的血符,能够察觉恶灵都躲往了何处。 恶灵怕修道之人的血所做的符咒,自然会向主人寻求帮助,循着血符的指引,就能找到幕后之人的位置。 血符从门扉转贴在街道之上,黑白的恶灵在房屋内乱窜,莫涵煦和会以慕从两个方向追着它们的身影。 追出十五六里距离,恶灵们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隐藏了踪迹。院子不大,可楼宇却意外雄伟,师兄弟面前的楼阁若是再高些恐怕能被称作塔。 高耸楼中,有一位女子提着茶花花灯,居高临下地望向他们。绿波水袖的衣衫与头顶红艳的发冠衬的她肤色更为白皙,微风吹过女子的发丝,柔弱映在她灼灼有神的双眼中。 “公子,我被困在这楼中多时,你们快来救救我。”急切地呼救,催动莫涵煦和会以慕的心弦。 女子的嗓音似有幻术,他俩才听她娇滴滴地求助一次,便想要动身前去救人。好在两人及时牵住对方的手,互相的温度才让他俩恢复一些神智。 最终还是停在院子里,用剩下的意识拉住对方。 恢复片刻,会以慕越是觉得此人很熟悉,声音熟悉,朦胧的长相亦是熟悉。他抬头去瞧那女子的样貌,女子却把灯给别到身后,看不清她的模样了。 “困在此处,便是没吃没喝,暗无天日的生活。”娇弱的嗓音再次传到院中,这一次,他俩还未动弹,楼中的人迫不及待地将他们拽进一楼的厅堂。 以为会见到那名婀娜多姿的女子,确是师兄弟想错了。 厅堂中确有一人,也是他们熟悉的,但并非女子。那人拿着把残破不堪的龙椅斜坐在上厅堂,满眼厌恶,看莫涵煦和会以慕的眼神,仿佛瞧见了什么污秽之物。 “原来真是叶家大名鼎鼎的小公子,叶景山。”莫涵煦冷笑道。 会以慕自然不甘示弱,偏拿“薄羽扇”对着叶景山打趣道:“叶公子这是想复兴龙族大业,可惜啊,你会御蛇,会操纵恶灵,却无法控制龙灵意识。” 一番话语下,叶景山非但没生气,反而更悠闲地躺在龙椅之上,轻描淡写地说着:“苏灵挥当年怎么会想着当什么寻嗣修士,看看你们俩,雕王仙修自己无用,也难怪挑出来的什么武林强者都是一群烂货。” “哦,还有一个雕王,都差点给忘了。我大费周章表演了这么多惨痛的情景,上一任雕王不知,下一任雕王还是不知,真是愚昧。” 他说着说着,蔑视地翻了一个白眼。 会以慕微笑地扇了会扇子,笑声回道:“难怪叶公子如此失望,你在这明目张胆地行凶,为的就是引我妹妹来吧,可惜啊,可惜,叶公子还是和我们有缘分。这样,公子呢,痛哭一场,因为雕王并不会到此处,也不会见你这龌龊之人。” 蛇群就在此时团团围住会以慕和莫涵煦,直接朝他俩攻击。那瞬间双手被捆,剑把皆被吸到叶景山的手中,叶景山坐在那抚摸着两把剑柄,边摸边道:“嘴皮子挺厉害,怕是没见过真功夫吧。” 他俩按水准,没法和叶景山相提并论。四大名号有着江湖上人人知晓的登顶之能,一般修士都是避着走,即便是寻嗣修士,也因为年龄所差加上经验不足,而无法与之抗衡。 第105章 多难有解(一) 带头的大蛇朝他俩的脖子狠狠咬下去,毒液注入血液中,痛楚与眩晕硬是被灌注进大脑,让人顷刻间动弹不得。 蛇群仿佛是从未吃饱喝足一样,一条接着一条,黏糊糊地爬到他们身上,小蛇叠大蛇,死死缠住师兄弟的每寸肌肤,全部都贪婪地想占有主人给它们带来的美餐。 叶景山心满意足地坐在龙椅上,双眼放光地瞧着他俩痛苦万分的模样,见他们的唇齿逐渐发紫,忍不住咧嘴欢笑起来。 “嘿嘿,你俩被我扒了皮,挖空内脏,最后拆成肉块,雕王不可能不来。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助我也。”叶景山的语气难掩喜悦。他盯着他俩,甚至鼓起了掌。 蛇毒不过几刻便蔓延,遍布全身。会以慕和莫涵煦完全无法听清叶景山的话语,只觉痛楚,想办法能快些挣脱。 莫涵煦向来练的都是剑术,即使拳法不错,被束着手脚却也是无从动手。但师弟不一样,他会“微动身学”,也能用得其他叶景山想不出的法子。 如此危急的时刻,莫涵煦混沌且不清醒的意识下了一个决定。 将保护性命的内力留给会以慕。 这几乎是本能的行为,分明莫涵煦的手上咬满了蛇牙,他的双眼都要看不清会以慕了,却硬是找到会以慕的胳膊将内力强行输送给会以慕,无法控制的颤抖手指使得内力断断续续地输出。 会以慕感受到温暖的内力流入体内,他深知莫涵煦在救他。 内力能抵挡蛇毒,会以慕慢慢恢复清醒,边清醒边疼痛着。他看得见莫涵煦铁青色的脸庞,也能够察觉到莫涵煦的气息愈来愈微弱。 愤怒的情绪一触即发,莫涵煦是会以慕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师兄再次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 “微动身学”的招式清晰地展现于脑中,以木定为先,神榕木随定而出,会以慕打破术法必定要用内力的既定规律,光以灵流于招式之间变化万千,便是在三招后,叶景山的蛇群已被弹飞出去百米之远,弹出大殿外。 会以慕嘶哑道:“叶景山!拿你命来!”可不过一瞬,龙椅上就已空无一人,会以慕扑了个空。 背后传来阴森森地嘲讽之语:“要我的命?会王爷,你可别太自信。” 木损即刻被破于龙椅之上,高出人一丈的恶灵逼退会以慕二十多步。 分明是更难的连贯招式,叶景山仅是催动一只恶灵就破解了。 实在是焦头烂额。 “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装作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给谁看呢。招式单一,能力又烂,真搞不懂,凭什么你们这群废物站在光芒底下,”叶景山走到他面前,朝他脸上吐口水,“我也没时间和你俩在这耗,叫那个新雕王来,不然,你们师兄弟今天就埋这,一人一个坑。” 会以慕定在那儿,没在意叶景山的狂妄之语,几招对下来,他已把自己平静下来,仔细思索叶景山的招式诀窍,寻找突破口。 他从龙椅直接移至他俩身后,蛇群神出鬼没,恶灵随机出现,对照起来便是“快”和“藏”二字。“快”字难破,但“藏”有办法解决。 既然叶景山用的办法都是各种功法混杂,会以慕自然也得把其他的功法结合进来。 心中想着,会以慕便将灵流倾泻而出,变为一股股细如薄丝的符咒。 符咒飞速穿过厅堂,千丝万缕汇集在一起,拽出躲藏于暗处的毒蛇,左臂挥过,神榕木的木屑飘在空中,自然掉落在蛇群身上,完整的毒蛇此刻变为了一滩烂泥。 叶景山的斗志亦是被激发出来,冲上来狠狠地踹了会以慕一脚,他人避之不及,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会以慕直接撞在龙椅上,磕破了头,血汩汩流过面颊,但会以慕仍然没停下思考,心道:叶景山连脚上的功力都能这般强劲,和他直接正面对上是自然不行的。 会以慕艰难地从龙椅闪至另一边,颤抖地抹过额头上的血迹,继续站起来与叶景山对峙。“会王爷原来还会符咒,真是稀奇。”叶景山阴阳怪气地对他大声呵道。 他说一句,会以慕全身就被恶灵侵蚀,灼烧的痛楚拉至顶峰,他全力抽身,奈何精力却如同被吸干一般,怎么都恢复不了。 飘飘然下,二师父曾经的教诲蹦入脑海:“春风得意就是用来破局的,困境中更能发挥其效。” “你是我最喜欢的徒弟,正是因为你懂何为变动。”她眯眼笑着,摆动衣袖,柔而快速的手势乃是不一样的“春风得意”。 这是完全没学过的“春风得意”。 可就是看着无力的手势,带动会以慕一步一步随之动起来,周遭黑乎乎的恶灵通体透亮,伴随着似有似无的灵流花瓣,往外推进。那恶灵本是向内而旋,却偏偏被浮动的花瓣改变了方向,恶灵朝主人叶景山奔去,犹如洪流,冲向快速躲闪的叶景山。 此时的花瓣朝四面八方流动而去,花于灵流中,会以慕手势所做就是心中所想。目不能明,心却明了,厅堂之样了如指掌。 现下他能感知到高塔有多层,层层皆是关卡,层层皆有恶灵所在。 他今日便要叶景山伏诛! 叶景山的法术近不了他身,便转念朝受伤的莫涵煦那去。隐护咒护于莫涵煦周围,莫涵煦虚弱地倒在圈中,奄奄一息。 就算会以慕为保护师兄多用了些内力,但隐护咒这种简单的术法对于叶景山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抓住会以慕专心运功的时间,直接将莫涵煦挟持。 “春风得意”断不了,会以慕急又急不得,现下的他正值意识清醒,杀心甚重之时。叶景山把莫涵煦挡在他面前,无疑是逼迫会以慕住手。 招式不认人,“春风得意”若是真的实打实得打过去,说不准莫涵煦和叶景山都会灰飞烟灭。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小子,就说了你俩来就是送死。你师兄我能救,你就安心打这姓叶的畜生。”忽然,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头顶,说着不耐烦但又让人十分心安的话语。 来人是夜夺,他根本不管叶景山死活,匕首朝他手心扎下去,趁叶景山躲开之际,莫涵煦已换至夜夺的手中了。 此刻,花瓣听从会以慕的调遣,往叶景山而去。整个楼梯剧烈摇晃起来,叶景山只得以恶灵阻挡,双方僵持了好一会,仍是没分出个胜负。 高塔中恶灵尖锐的叫声,让人头皮发麻,晃动自楼梯而上,高塔的每一层依次剧烈地抖动起来,这塔仿佛下一刻就要塌了一样。 会以慕的灵流濒临枯竭,叶景山损失众多蛇群,现下也敌不住直冲而来的法术。“春风得意”的最后一击,乃是落花成形,会以慕用最后一丝灵流唤出“薄羽扇”,羽族珍藏的内力渗入花瓣之中,没过一刻,落花在叶景山的胸口成形。 招式最后,轻弹手指,等会以慕留神去看时,叶景山就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胸前血肉模糊一片。 二楼传来掌声,夜夺探出头来,对会以慕赞叹有加:“这‘薄羽扇’用的妙啊,确实妙。”会以慕却没有心情理会他的夸赞,他现在虽疲倦,可一心想着中毒的师兄。 但内力和灵流纷纷耗尽,通往楼上的楼梯,早碎成了木屑,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他上不去,也没力气说话,只能吃力地抬头,想要去望莫涵煦。 夜夺轻功下来,落在他面前,把莫涵煦丢给他:“你师兄他命大,我给他吃了催毒的药丸,探过脉,现下应当恢复了六七成了。” “小子,你没第二条命和这畜生拼,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就行。” 果然,叶景山躺在地上大笑起来:“夜兄,不愧是你,最了解我哈哈哈。”夜夺拽他起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再朝他血肉模糊的胸口刺了一刀。 “叶景山,我可不懂你,也不想懂。”夜夺说的咬牙切齿,语气听着,恨不能把叶景山抽筋拔骨。但叶景山听完,还是乐呵呵的,正对着他:“可你躲不了,你跟我一起杀过的那些人,你一个都忘不掉。夜夺,你一个都忘不掉的。” 夜夺彻底怒了,提着他的脖子就朝塔外飞去,叶景山不甘示弱,他即便受了重伤,可对他的法术来说,不过是一点皮肉伤,根本不碍事。 空中两道黑影穿梭,风声四起,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出招。天快要亮了,微微的亮光映照在远处的山脉上,再过半个时辰,便会落在院子中。 打斗的两人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塔中能听到蛇叫和匕首碰撞的声音,忽近忽远。会以慕虚弱地守护着心爱的人,关切他缓缓恢复的体温和呼吸。他也担心独自打斗的夜夺,虽然说只有三面之缘,对他甚至说不上熟悉,可会以慕心底不希望他受伤。 莫涵煦就在他最为纠结的时候,开口道:“以慕,这塔里...还有不少恶灵,叶景山是靠着这些恶灵的气息而活...我们一起助夜夺前辈一臂之力。” 会以慕一心专注两件事,都没发现,莫涵煦醒来了。 “叶景山不是活人?”会以慕颇为震惊,不过仔细一想,隐约记起他之前提过上一代雕王的事。 “没时间了...先解决恶灵...”莫涵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会以慕扶过师兄,两人飞过塔中每一层,发觉各层的陈设复杂难解,若是按常规的办法,起码要五六个时辰。 师兄弟对上眼神,双方都有了法子,既然陈设多变,不如打乱恶灵的顺序,比起直接斩杀来的迅速,亦能削弱叶景山的力量。 二楼和三楼皆是酒楼的样子,但凡多踏进一步,酒楼中间的圆桌上便会多一盘菜肴,烛火亮堂,瞧不见恶灵的身影。“这层都是半白黏...在烛火下看不清晰..”莫涵煦提醒道,拉着会以慕往旁边走了走。 厢房里的酒桌无法移动,人走到里头不到半刻,半白黏就缠到身上了。莫涵煦以拳法退之,而会以慕找寻能转动厢房的机关。 低层的恶灵不难对付,但密密麻麻的,以数量压制,光是从一个厢房到另一个厢房就要击退起码上万只半白黏。 会以慕不禁吐槽道:“这叶景山是有什么癖好,哪里找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恶灵。” 厢房里是没有了,中间的圆桌成了二三层最后的希望。师兄弟已然耗费了不少时间,便抓紧到圆桌处寻找机关。 谁知才摸索一会,酒楼里的烛火全部熄灭,那个熟悉的女声再次出现:“公子,我困在此处,便是没吃没喝,暗无天日的生活。” 师兄弟并未理会女子的话语,继续摸黑行动,顶着幻术般的嗓音,硬是拽到了一个凸出来的玉石。 会以慕没法顺灵,就在黑暗中扯了扯师兄的窄袖,表示机关已找到。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为何不理我。”机关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头,看起来是哭了很久的女子,楚楚可怜地望着会以慕。唯一和其他女子不一样的,她流的是血泪,脸也是青的发白。 可这完全吓不到会以慕,也吓不到莫涵煦。他俩本就是修士,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那恶灵见他俩不理睬,瞬间长出触手,将玉石包裹住,让他们无法触碰。 会以慕道:“你要护你主人可以,但你主人叶景山十恶不赦,恕我无法网开一面。”说完,见那人头依旧倔强地盯着他,打算直接一拳了结,开机关,去下一层。 “你们等等再杀我也不迟。看来秦公子没和二位公子提起,所以二位不认得我。我生前名为陈艺纯,当初代替秦公子的妹妹进宫,封为公主。而帮秦郎解开身世之谜的,是我,也正是如此,此事被叶景山知晓后,他将我擒住,关在了这‘灵遁塔’中。” 女子说的轻柔,却让莫涵煦和会以慕大为震惊。 难道她真的是陈国的公主,陈艺纯? 叶景山果真是谁都不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