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丑后》 第1章 楔子 昭和八年,春。 “哇哇哇……”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苏府的寂静。苏泉紧握着的手缓缓松开。 丫鬟采荷兴高采烈的从房中跑出来,喊道:“老爷,夫人生了,夫人生了!” 苏泉喃喃道:“生了就好,生了就好!” 采荷提醒他:“是个小小姐,可爱的紧!”苏泉眉开眼笑:“女儿甚好,女儿甚好呀!” 淡雅的女子静卧在床榻上,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苏泉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女子抬眼,见是夫君,遂开颜。苏泉看着孩子,话也说不齐全:“娘子,是个女儿,女儿好呀!咱们叫她易宁,苏易宁,阿清,如何?” “易宁?”云清咀嚼这两个字,最后笑道,“极妙!” 易宁,简易安宁。 云清看着襁褓中的女婴,缓缓合上了眼。 娘亲不求你成龙成凤,只愿你平安喜乐,无忧一生…… 悠悠十五载,弹指一挥间。 当年苏家的大小姐,如今在这偌大的永京城,也算得上一方名人。不过她出名的原因,倒是十分新奇有趣,市井小儿还专门编了一首小曲儿来调侃:苏家有女,貌丑无盐;文弱书生见之兮,三日不敢忘,冷面将军见之兮,三日食不咽…… 一日,城中忽现一豪华马车,百姓欢呼:“是三王爷回来了!” 承德酒楼上,一白衣女子戴着斗笠,身后跟着绿衣丫鬟。掌柜的见她气度不凡,命小二好生招待。 丫鬟听着街道众小儿的唱词,愤愤不平:“小姐明明美若天仙,为何要自毁名声,还不把老爷夫人给气死!”苏易宁只笑不语,望着城门方向,视线中正是疾奔而来的马车…… 良久,她淡淡一笑:“那可是三王爷的马车?”“正是。” 苏家有女,其貌不扬…… 其德无双! 第2章 善堂 明德元年,冬。 永京城的街道上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今年的雪下得实在是太大了。卖糖人的小老头叹了一口气,正要收拾东西回家。 “老人家,可以把糖人全卖给我吗?” 张大爷连忙停下收拾,高兴地说道:“小姐,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您且等等。”说着就拿出工具做起了糖人儿。 穿着嫩黄色棉裙的少女柔柔弱弱,身段窈窕,浅笑对身后撑伞的婢女道:“阿喜,去帮帮老人家。” 被唤作阿喜的婢女应是。少女接过她手中的伞,“我给你们打伞。” 阿喜见她家小姐兴致盎然,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垂首做起了糖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少女便与大爷攀谈起来。 “大爷,您今天生意不怎么好呀?” “可不是,新皇登基,天降瑞雪,街上人就少了许多。连带着小老儿的生意也一落千丈。”说完张大爷还长叹一声。 “不过多亏了小姐,让我一家老小有了条活路。” “我本来就需要,不必言谢。”“看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新皇进行选秀,小姐定是在名单之列了。小老儿有个儿子,工于临摹,届时小姐若要画像,可来找我。” 最后一个糖人完美收工。 “阿喜,将银钱给这大爷。”苏易宁撑着伞,提着刚刚做好的糖人,吩咐道。 阿喜将锦囊递给了张大爷,张大爷一看,连忙推托:“用不了这么多,只要十个铜板就够了。”阿喜硬是塞给他,“我家小姐是个好心人,这也不多,您将就着收下,以后还有要你帮忙的地方。”张大爷战战兢兢的收下了。 待少女走远了,张大爷在心里犯嘀咕,也没听说永京城出了这么个大善人呀?不过,想到那张脸,张大爷又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了! 七转八拐后,苏易宁和阿喜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易安堂。 守在门口的一个男孩看苏易宁来了,连忙迎上前来:“苏姐姐,你可来了!”阿喜收起了油纸伞,苏易宁解开披风,抖了抖上面的落雪,一面询问男孩:“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苏姐姐许久没来,弟弟妹妹们都想念的紧。阿喜姐姐告诉我们今日要来,所以我就早早地守在这儿等你。” 阿喜将披风复又盖在苏易宁肩上,笑道:“阿来他们一听说小姐要来,恨不得一窝蜂跑出来迎接,还是我说小姐你不喜热闹才止住了他们。”被唤作阿来的小男孩红了脸:“阿喜姐姐,就别打趣我了。” 谈笑间,就来到了里屋。 这屋子里有七八个孩子,一见苏易宁来了,就将她团团围起来,纷纷嚷道:“苏姐姐,苏姐姐,你来了。” 苏易宁柔柔地笑起来,但她脸上那块天生的胎记,实在是让人不敢直视。阿喜站在旁边,看见她家小姐咧嘴笑了,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阿喜,”苏易宁朝她招了招手,“将糖人分给他们。” 小家伙们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苏姐姐,又吃到了美味的糖人,都高兴坏了。 苏易宁与他们玩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暗下来,就与阿喜回苏府了。临走前,她交代阿来:“若有什么事,一定要来苏府找我。你是最大的,要承担起做哥哥的责任。” 阿来认真点了点头:“苏姐姐,你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阿喜不解地问道:“小姐,为何如此喜欢和这些孩子们待在一起?每次来这儿时,小姐都会笑。” 苏易宁反问:“我笑得好看吗?”阿喜不语了,她知道小姐脸上的胎记…… “我很清楚,我跟那些世家子弟在一起时,他们都只看到我不堪直视的脸,可我和这些孩子们在一起时,他们只看到了我的一颗善心。”阿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刚进苏府的大门,就有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爷又因为你偷跑出去在处罚二嬷了!” 苏易宁头痛地抚了抚额,糟糕,居然把爹给忘了!她赶紧和阿喜去了正厅。 老远就听到苏老爷的吼声:“二嬷,你也是苏府的老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管管小姐呢?” 第3章 处罚 易宁刚进门,就看见二嬷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杆儿。二嬷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她的性格苏易宁清楚的很:是最最刚强的。故而,苏老爷才大发脾气。 一见苏易宁进来,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逆女,还不给我跪下!” 苏易宁偷跑出去那么多次,早就把她爹的脾气摸得透透的,只要顺着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消气了。所以她审时度势,立刻服软:“女儿知错了,不关二嬷的事。爹爹还是先让她起来吧!” 苏老爷在她面前踱来踱去,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你真是要把我气死了!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天天带着阿喜溜出府!你是不是非得把我气死你才甘心,啊!”苏老爷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晕过去。 苏易宁委屈巴巴看着他:“爹爹,女儿本来就没什么玩伴,也就这一件事还能让我开心点,您不是说人的一生活得快活才是真的好吗?如今女儿这样做了,您又发脾气……” 苏老爷看着她,他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只一样,让他头疼的紧:这样天天溜出府去,将来若是入了宫,这么一副脾性要怎么生存……一想到这儿,他这个头就痛地厉害。 身侧的夫人柳眉黛目,梳着芙蓉髻,穿着碧罗衣,伸出纤长白皙的手轻抚着苏老爷的背,安慰道:“夫君,宁儿贪玩,你就随着她去吧!”疼惜地看了爱女一眼,“马上就要进宫了,以后可就不能使小女儿家性子了……” 苏易宁默默听着,心中早有盘算。苏老爷正为这事儿苦恼!此时一听夫人提起,悲愤交加,“她就要进宫了,可还是这种样子,在我苏家,没什么关系,可冒犯了皇帝,那就是大罪!今晚不要吃饭了,将《女诫》给我抄一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苏易宁扁扁嘴:“是。” “你们都下去吧!”苏老爷越看越气,眼不见心不烦。 苏易宁出了正厅,抬头看了看月亮,她决不能在那所牢笼里待一辈子。 火速回到她的房间,对阿喜道:“快把纸笔拿给我。”阿喜急匆匆地找出纸笔,递给她。 这《女诫》也忒长了,她抄了俩个时辰还没抄完。鼻翼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阿喜在一旁干着急,“要不咱们去求求老爷,这也太多了……” 苏易宁头也没时间抬:“不行。爹爹从来都没罚过我,这次肯定是铁了心。求他也没用。” “要不我去厨房拿点吃的来,小姐你本来中午吃的就不多。” “不用,”苏易宁奋笔疾书,“明天替我办件事儿,找到那个卖糖人的老人家,就说过几日我想让他儿子替我画几张人像。” “是。”阿喜见她在这儿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就将淡粉披风取下来,“小姐夜凉,披件衣服吧!” 写完时,月亮已升到了半空中,苏易宁抬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皇帝,会喜欢一个脸上有胎记,貌丑无盐还人尽皆知的女人吗? 她笃定:不会。 第4章 画像 第二日一大早,苏易宁将抄好的《女诫》送给苏老爷,苏老爷又教训了她几句,她也只低声应是,不再反驳。 随后几日苏易宁安分的很,再没溜出府去。 待雪下的小了些,苏易宁吃了早饭,让阿喜将娘亲给她缝的玫红夹袄拿过来,阿喜十分高兴,小姐虽面上有块胎记,但身段仪态在这永京城的贵女中那是顶好的,要穿上玫红的夹袄,再画点淡妆,那就是下凡来的九天玄女,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咧! 苏易宁不知道阿喜在想什么,只看见她在哪儿傻笑,柔声斥道:“阿喜,还不将纸伞取来!”阿喜仍笑嘻嘻的,道:“小姐,今天就画个淡妆嘛!肯定是最好看的!” 苏易宁看了看铜镜中的人儿,穿得甚是华丽,锦裙是冰蚕丝制成的,玫红夹袄用的是上好的丝绸,脚上穿着软底珍珠秀鞋。她很满意。 这样,才会和她这张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不是吗? “不用化妆,就这样出去。”苏易宁直接了当地拒绝阿喜的提议。 阿喜还要劝她,苏易宁抬眼,她立刻噤了声,不情愿道:“知道了,小姐,我这就去拿。” 苏夫人在庭院里赏雪,临安指着匆匆忙忙的俩人说道:“夫人,我怎么瞧着像是小姐和阿喜呢?” 苏夫人一抬头,可不就是嘛! 她喊住她俩:“宁宁,站住!”苏易宁暗叫倒霉。 她转过身,巧笑倩兮,道:“娘亲,今日怎么出来了?这院里风大,您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是不要在外面待久了。临安,快扶娘亲回屋。” 苏夫人拉住了她的手,在她头上敲了敲,语重心长地说道:“宁宁,你长大了。切不可再随意出门,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苏易宁自然知道娘亲是为了她好,可是她不想去皇宫,不想成为皇权的牺牲品,爹娘没有办法帮她,她就只能自救了。 “娘亲,今日我与阿喜出去,是让人给我画像的。贵女参加选秀,历来不都是要先将画像呈给皇上吗?所以我就寻思着找个画技高超的,也可将女儿脸上的胎记遮去一二。”苏易宁解释道。 苏夫人仍有些犹疑:“你当真是找人替你画像,不是别的?” “当然了!娘亲,您放心吧!”苏易宁信誓旦旦。 “那我就再信你这一次。你可得早点儿回来,不然又要遭你爹罚了!” “知道啦!娘亲你快点回屋吧。” 送走了苏夫人,苏易宁才松了口气,阿喜撑开伞,雪下得愈发急起来。 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眼前是一个十分破旧的木屋,在这繁华的永京街道,更显得寒酸破落。木门前有块木板,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张氏糖人”四个大字。可能是许久没有人光顾了,窗柩上落满了灰尘。 阿喜说道:“就是这儿了,小姐。” 苏易宁点点头。两人正在四处张望着,屋里的张大爷听见脚步声,连忙赶出来:“贵人,您来了,快请进。” 苏易宁淡淡微笑,回道:“老大爷,不必如此。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我是有一事相求。” “外面风大,贵人进屋再说吧!” 进了屋,苏易宁才看见床榻之上还有个年迈老妪,头发已经半白;床边边上还有一个十岁大的男童,穿着单薄的麻布衣裳,幸好屋里有个火盆,才不至于冻的发抖。 张大爷端了一杯水,道:“贵人还请别介意,我这样的穷苦人家,也只能拿一杯白水来招待贵人了,还请别嫌弃。” 苏易宁接过水,道:“无妨。”眼神不自觉地朝榻上的两人飘去。 张大爷解释道:“那榻上的,是我的老伴儿和孙子,今年冬天忒冷了,这不,就生了病。白白脏了您的眼。” 苏易宁垂了垂眸,不再说话。张大爷问道:“贵人刚说有事儿,不知是什么事?” 阿喜口快:“我家小姐想请你的二儿子画幅肖像。” 张大爷明了:“那还请贵人等等,我儿今日出去尚未回来。” “不急。”苏易宁坐的笔直,声音婉转动听。 榻旁的小子弱弱的说了一句:“姐姐的声音真好听,像黄鹂鸟一样。爷爷,她最适合当二叔叔的媳妇了!”张大爷一巴掌拍过去,“小兔崽子,这是咱家的恩人,别胡说!” 第5章 宋允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宋允从王大人家出来,打开黑色的纸伞,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到了这永京街道最偏僻的一角,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走进院子里,宋允听见屋内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偶尔还有阵阵笑声飘到他耳朵里。他疑惑,今日是谁,居然还会跑到他家里来? 甫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与他爹相谈甚欢,身后站着位娇小可人的绿衣丫鬟。 他们谈的投入,还没看见回来的宋允。 挨了一顿揍的男孩眼尖,喊道:“二叔,你回来了!”说着就一骨碌从床榻上跳下来,扑进宋允的怀里。 他取下装着画布和画笔的竹筐,拍了拍男孩的头,温声道:“今日书都读完了吗?”男孩颇为自豪,得意洋洋:“当然读完了呀!” 苏易宁闻声望过去,只见一位穿着淡青色长衫的青年,头发已用木簪束起来,眉眼十分清秀,身姿亦十分挺拔。虽穿的朴素,倒也是玉树临风。苏易宁暗叹,是个好儿郎,不过可惜,竟生在这样的穷苦人家。 宋允也在打量苏易宁,看她身上穿的皆是绫罗绸缎,非富即贵;年龄不过二八,十指葱葱似玉,盈盈秋目含水,勾人心魄。可她脸上那块胎记,实在是让人惋惜的很,本该是美艳无方,却因此让人目不敢视。然其通身气质,仍是夺目的很,城中这样的贵女,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张大爷拉过宋允,向苏易宁介绍:“贵人,这便是我的二儿子,宋允。”然后又对宋允道:“允儿,这就是前几日买我糖人的贵人,还不快来见过贵人!” 宋允微微欠了身,拱手道:“宋允见过苏小姐。” 阿喜非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姓苏?”难不成还会掐指一算? 苏易宁习惯性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猫,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原是她小看他了!她本来还不信这张大爷还真有个精通绘画的儿子,如今看来,不仅仅是工于绘画,想必还是个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之人。 宋允淡淡道:“永京城中有流言说,‘苏家女儿,其貌不扬’,右脸上有一块天生的红色胎记,姑娘刚好符合,故宋允才作此推测。” 苏易宁“噗”的一声笑出来,这宋允拐着弯骂她咧! 她禁不住拍手,朗声道:“公子果然是心细如尘,今日,我来这是想请公子给我画幅肖像,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小姐是我苏家恩人,能为您效劳,荣幸之至。”他答的爽快,狐狸眼里是盈盈笑意。 张大爷本来还怕苏易宁是官家小姐,性子骄矝,允儿这样说话,说不定就会开罪于她,确是他多虑了。一面又在心里感叹,这样的女儿家,虽然容貌有点缺陷,但品性德行在这永京城的贵女之中也是万里挑一,再找不着第二个了。 宋允领着苏易宁和阿喜二人转入了一个小别院,放眼望去,均是郁郁葱葱的翠竹,中央有一个小亭子,十分雅致。 第6章 她不是壮士,所以缺了些勇气 苏易宁赞叹:“这屋子虽外观看上去破落了些,但其内里却别有洞天,果然是清奇的很!”宋允低声笑道:“多谢小姐夸奖。” 走入亭中,坐定。 宋允在石桌上铺开画纸。 苏易宁受了些凉,咳嗽起来。阿喜立马将宝蓝色的披风披在她肩上:“小姐将这披着吧,要是着了凉,又得受好几天的罪了。” 苏易宁点点头。 宋允问道:“苏小姐想作什么样的画,侧身还是正面?” 苏易宁思索了一会儿,又将披风拢了拢:“侧身吧,有胎记的这边。” 宋允有点诧异,竟不是来找自己将她画的漂亮点儿的?不过他是个聪明人,转而一想也就明白了。 他提笔,先是眼睛,再是俏鼻,最后是朱唇,搁笔,一副惟妙惟肖的肖像画便诞生了。 从作画到完成,不过一刻钟。 “有点本事,让我看看。”苏易宁刚坐的久了,现下有点乏,只想快快了事,早点钻进她柔软舒适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可她看到画像,却瞬间清醒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让你画的是我的右脸!”她一拍桌子,竟生出点让人惊骇的气势来。阿喜将画拿过来一看,也惊的合不拢嘴,她家小姐从未以真容在人前出现,她也只是在伺候她洗澡时才得以见到几次。可这宋允,却笔笔落得恰到好处,似乎真真看过小姐胎记下的那张脸! 画上的女子极为秀美:戴着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穿着玫红对蝶夹袄,眼波流转,似嗔似怒,柳眉弯弯,腰肢纤细,恰似弱柳扶风,二月桃红。 见苏易宁不悦,宋允也不害怕,细细解释:“宋允眼中的苏小姐,确是如此,卿本佳人,何苦这样埋汰自己?” 苏易宁眼神沉了沉,对阿喜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 “公子是个明白人,新帝选秀,我为官员之女,定在名单之列。” 说着她站起身,目光幽静如水,毫无波澜,她只是弱女子,唯一比其他人好点的就是有脑子,荣华富贵才是真正的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她不是壮士,缺了点勇气,毕生所求也就是能平安喜乐过完这辈子,如她娘亲所言,“可一入这似海深宫,我与这大千世界便永无相见之日。这非我所愿,还请公子成全。” “苏小姐果然与众不同!”宋允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不想进宫,简直是他此生所遇的第一个奇闻,“不过,你的名声可不太好,有多少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因你这容貌而望而却步,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可就难了,你要想清楚了!” 苏易宁微微叹了口气,陪爹娘到老未尝不是件好事不是…… “无妨,不过就是一副皮囊。公子且帮我画吧!” “好。” 阿喜在外面站了好大一会儿,苏易宁才从亭子里走出来。 她赶紧撑着伞迎上去:“小姐,如何?” 苏易宁将两幅画递给她:“诺,我让他给我重画了一副,回去吧。” 宋允站在亭内,狭长的狐狸眼上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狭窄的小道上,女子和丫鬟共撑一把桃红的油纸伞,似是走得急了,歪歪扭扭,煞是可爱。 冰天雪地里,青衫男子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苏老爷刚下朝,就听刘管家说小姐又溜出去了,扶着老腰仰天长叹,他这个小祖宗哟,不折腾就浑身不舒服! 今天他得好好跟她说说,不然进宫了还得害他和娘子提心吊胆。 第7章 凉州雪灾 苏易宁和阿喜从张大爷那处回来,二人有说有笑。但一进门,就见苏老爷像座门神似的守在那儿。 苏老爷刚好瞧见她们俩,厉声喝道:“站住!” 阿喜与小姐一起长大,还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苏易宁本来还想开溜,可她爹脸都气得发紫了,她要是走了,保不定她爹得直接倒在地上。 她朝阿喜使了个眼色,阿喜会意,忙将画双手呈给她。苏易宁接过画,小跑到苏老爷身旁,说道:“爹爹,先进屋去。女儿给你看个好东西。”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画轴。 苏老爷也不是真的要教训她,只是想和她谈谈人生,苏易宁也向他服软了,他也就顺水推舟道:“起来吧,起来吧。宁宁,我们父女俩进屋好好谈!” 阿喜如获大赦,苏易宁姜其中一副丢给她,用嘴型说道:“拿回我房间,千万收好了!” 苏老爷在前面喊:“还不快来!” “来啦来啦……” 苏家是书香世家,苏老爷的书房也是古色古香,上好的楠木书桌,别致的红木书架,四书五经,轶闻奇事,应有尽有。 苏易宁将画轴展开,铺在桌上,笑嘻嘻道:“爹爹,瞧这画画的如何?” 苏老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连眼睫毛都数数,最后抬了抬眼皮:“是个美人儿。” “爹爹可知画的是谁?” 这下苏老爷来了精神:“宁宁,难不成这画的是你?” 苏易宁抿唇一笑,道:“正是。我今日出府就是为了请人给我画这副肖像。半月后不是要举行第一次大选了吗?届时各位秀女的画像都是要呈给郑太后的,我这张脸冲撞了她,就就不好了,所以才让人替我画的。爹爹今日可真错怪我了!” 苏老爷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道:“宁宁啊,这皇宫进去了,就是一辈子。我也帮衬不上你,新帝刚刚登基,势必要挑选京中贵女,充盈后宫,以此来栓住各大臣的忠心。一旦进宫,这宫里的规矩就要一一遵守,切不可再像在家中一般了,让我与你娘亲担心!” 苏易宁将她爹爹按在椅子上坐好,郑重道:“爹爹,女儿虽顽皮了些,但还是知道轻重的,你就放心吧!” 苏老爷十分欣慰,他这女儿机灵活泼,定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罢,若是真被皇帝看中,他也不必再担心这女儿嫁不出去了;她要是真犯了什么事,他就丢了这老脸去求皇帝原谅,总之,既能保她的命,也能让她有个归宿…… 苏易宁听了苏老爷的教导,便回了房,一路上哈欠连连,二嬷端着燕窝银耳羹,正朝着夫人房间走去,刚好瞧见了,关心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昨日没睡好?” 苏易宁撒娇地推她:“嬷嬷且去吧!我回房再睡会儿。” 后几日倒也没什么事,苏易宁早早想好不入宫的对策,清闲自在的很,没事时就看看书写写字。 雪又开始下,阿喜匆匆忙忙赶过来,还给她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凉州城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城中房屋不堪重负,纷纷坍塌,百姓苦不堪言,惶惶度日。凉州城的城主萧礼上书昭帝云封,请求朝廷派发物资,开棚施粥。 她柳眉微蹙,人祸尚可人为扭转,天灾仅凭一人人力,恐怕难以弥补啊…… 皇城,御龙殿。 男人随意地坐在龙椅上,右手撑着额头,修长的左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案桌上,神态慵懒,薄唇淡淡吐出几个字:“你说,这凉城雪灾,朕是赈,还是不赈?” 底下站着的正是三朝元老,陈国的宰相孙琅。 “皇上,凉城雪灾,肯定是要赈的。新帝登基,时降瑞雪,可一旦成灾,必会遭胸藏祸心之人诟病!您刚刚践怍,根基还不稳。眼下正是彰显吾皇仁德的大好时机,一定要抓住啊!”孙丞相慷慨陈词,愈说愈是激昂! 云封站起身来,身姿欣长挺拔,拿起笔格上的紫毫,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一个洋洋洒洒的“民”字,遒劲有力,锋芒毕露。 搁笔,云封抬眼看着孙琅,沉声说道:“丞相与我所见略同啊!来人!” 长福立刻答道:“奴才在。” “拟旨,凉州雪灾,百姓流离,朕心甚哀。拨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粮食百石,以作赈灾之用。命长史苏泉为钦差大臣,速去凉州设棚施粥。选秀事宜一切从简,以资凉州百姓度过此次天灾。” 孙丞相与长福皆叩首谢恩:“臣叩谢皇恩!”“奴才叩谢皇恩!” 第8章 凉州城 长福来苏府时,苏老爷与夫人女儿正在吃晚饭,管家神色惶惶地赶来,大概年纪大了,跑得累了,断断续续才说清楚:“老爷,宫里来圣旨了!大太监正在正厅候着你呢!” 苏老爷饭也不吃了,整整衣冠,携着夫人和苏易宁,跟管家朝正厅赶去。 一见长福,他连忙请罪道:“臣接驾来迟!”长福摆摆手:“苏大人也别说这些场面话了,跪下接旨吧。” 一众人皆跪下来,叩首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福宣了旨,将明黄卷轴呈给了他,道:“恭喜苏大人了!这次可真是个好差事。”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肩。 苏老爷连声道“是”。 长福站起身,捋了捋袍上的褶皱,说道:“天色不早了,洒家就回宫了。苏大人还是好好准备准备,择日启程吧!” 苏老爷朝他拱手道:“公公放心,这边请。”说着便引着长福望苏府门外走去。门外是一匹黑色骏马拉的楠木眠轿,长福抬脚上了轿,声音从帷帘中飘出来:“苏大人留步吧!” “公公慢走。” 长福一走,苏家就炸开了锅:下人们奔走相告,老爷成了钦差大臣了!苏夫人皱着黛眉,担忧道:“夫君,你年纪大了,如何受得了这舟车劳顿?” 苏老爷已年至五十,除了苏易宁这宝贝女儿,与夫人云清之间的感情也是与日剧增,过的日子均是郎情妾意。 他是最最看不得他夫人为他担心的,连忙劝解:“清儿,我身体还硬朗的很,不用为我担心。何况,我此去是受皇命,若是办的好了,说不定还能升个一官半职。到时,宁宁要是入了宫,也不会被欺负没个好娘家。” 苏易宁心里暗自高兴,本还想着怎样才能找机会去凉州看看,这不,机会来了! 她也跟着她爹爹的话头,一边安慰一边试探地说道:“娘亲,你就不要担心了。你要真是不放心,就让我跟着爹爹,如何?” 阿喜忙低下头,她的小姐又在想法子出府了! 苏夫人本来就不放心,听女儿这样说,又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对,就拉起她家老爷的手:“要不,你就让宁宁跟着去,我也放心点。” 苏老爷瞪了苏易宁一眼,这个女儿,知道自己娘亲是他软肋,她的请求他是断断不会拒绝的! 然在最心爱的娘子面前,他绝不会表现出怒意,笑意盈盈道:“就依娘子,不过我坐的是钦差暖轿,还得准备一顶。按理是不让带亲眷的,所以宁宁就跟在我后头,你看怎么样?” “甚好。” 苏易宁笑吟吟朝阿喜使了个眼色,比出了两根手指:成功了!阿喜偷偷地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三日后,苏易宁起了个大早,她怀着懵懂的,激动的,而又好奇的心情,期待着她与这个朝代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亲密接触! 为此,她还特意让阿喜给她点了胭脂,描了秀眉,顺便盘了她最喜欢的发髻。 在这一刻,苏易宁觉得自己的人生鲜活起来!她低声问阿喜:“阿来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小姐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那边老吴会照看的。” 凉州城,她来了! 永京与凉州离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因这次十分紧急,故而日夜赶路,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其间苏易宁还吐了一次,这长时间坐马车,她实在是受不了! 此时,她刚吃过午饭,正在小寐。阿喜摇她:“小姐,我们到了!” 苏易宁顿时睡意全无,一下子从榻上跳起来,差点将阿喜吓得跌在地上,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凉州城,迫不及待想要去为这些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阿喜替她系好披风,道:“小姐莫急,等到了城主府邸,再出去不迟。” 苏易宁一想,确实,她要是一声不响又溜了,爹爹怕真是要罚她这几日再不许出去了,她就再忍几个时辰! 一路上,倒塌的房屋不计其数,难民们穿着单薄的衣服,甚至没有穿衣服,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身子,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小孩。 阿喜放下帷帘,叹道:“真可怜!”苏易宁此时从兴奋中冷静下来,淡淡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后又是一声轻叹。 就在此时,一辆朴素的马车与她们的擦肩而过,看上去甚是普通,但驾车的明显是个练家子,里头坐的正是云封! 他纤长的手指撩起帘子,简洁问道:“苏泉?” “是。”得到的回答也是如此。 “后头那辆是谁家的?” “车上没有标记,属下不知。”张霖说这话时有点慌,主子最厌恶的回答便是“不知”二字。 第9章 你,叫什么 车内的人闭上了眼睛,道:“走吧。”张霖松了一口气。 承德酒楼门前,苏易宁掀开车帘下了车,苏老爷也从马车上下来,嘱咐她道:“宁宁,这几日你就先待在这儿,千万不要出去。如今的凉州城内处处都是灾民,不安定的很!” 苏易宁点头保证:“爹爹,您就放心吧!”说着就推他上了车,“您快去城主府,不要让他等急了。” 苏老爷仍不放心,又仔仔细细叮嘱了好几遍,才驾车离去。 酒楼外面的道路两旁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难民,可酒楼里面均为酒足饭饱,大腹便便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阿喜低声嘲讽:“这些人的钱全都花在了吃喝玩乐上!” 苏易宁抬眼扫了扫四周,淡淡地说:“隔墙有耳,莫要失言。” 她戴着斗笠,轻纱遮住了她的表情,阿喜只听得出她的语气,十分清冷。 云封与张霖两人恰巧坐在二楼靠边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下面的全况。 云封品着上好的玉丝竹,视线落在刚刚进来的女子身上。月白色轻纱为她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他暗忖,戴着斗笠大概是为了遮住她的脸。刚刚两辆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见车上女子右脸上的红色胎记,不过那样温凉秀婉的淡笑,透着一股莫名的自信,倒是少见,令人印象深刻。 小二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吆喝道:“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张霖看了看云封,只看见他家主子正盯着楼下的姑娘,他也不敢打扰,只好对小二说:“将你们店内的特色菜给我们来两样,另外再煨一壶蒙越的老酒。” “好嘞,二位先喝点茶,酒菜马上就好!” 苏易宁和阿喜有说有笑,忽然感觉有人的目光紧紧地跟着她,抬头,朝云封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抬头的瞬间,轻纱滑向两边,露出了她带有胎记的右脸。 云封遥遥举杯,仰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小二迎上前来,问道:“二位吃饭还是住房?” “住房。”阿喜回答。 “二位这边请。” 萧府门口,马夫勒了马,恭敬地对苏老爷道:“大人,萧府到了。” 苏老爷下了车,一步一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有人站在门前台阶上,身后的人替他撑着伞。一身黑衣,束着白玉冠,腰上别着一块颜色上乘的羊脂玉,怎么看都是一个朗朗少年! 看见苏老爷,他不急不缓地下了台阶,微微欠身施礼:“萧礼见过大人。”不卑不亢,语气平淡。 “久闻城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年少有成啊!”苏老爷不吝啬他的赞美,当然,眼前的人也担得起。 “过奖,大人进去说。”他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入屋,萧礼遣长生去沏壶茶,问道:“大人准备何时开仓施粥?” “明日一早。”这事耽误不得。 “不如今晚大人就命带来的这些人连夜建棚,这样一来,明早也不会那么匆忙。事态紧急,还是要抓紧时间。”纵是如此大事,说话的人也始终神色不改,平平道来。 “极好。我这就下令。”苏老爷暗暗感叹,一城之主,不过及冠,遇事不惊,还有一颗仁心,委实难得。 “客房已备好,大人就将就住几日。” “城主客气了!” 阿喜铺好了床,苏易宁坐在桌旁,凝眉沉思,凉州城太大,她纵有通天之才,想要凭一己之力救助这些灾民,也是难如登天! “要怎么办好呢?”纤纤玉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脑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她一拍桌子,“阿喜,你今晚去严府找严逸,将这块牌子给他,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阿喜接过她手中的木牌,上绘着精致细腻的月兰,疑惑道:“严少爷不是在永京城吗?” “可严府在凉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必然回来了!”苏易宁起身关了窗,鼻子动了动,隐约闻到了冬梅冷冽的清香,“你小心点儿。” “是。” 阿喜照着苏易宁的话,将房间收拾好立刻去了严府。苏易宁无聊的把玩着腰上的淡绿流苏,想着要怎么说服严逸帮她给凉州城的各个官员和商贾送封信。 其实也很简单,但她还不想过早的用掉那个承诺。所以她最好能想个法子让他自愿帮她,实在没办法,就只好用它了。 罢了,等阿喜回来再说吧!转眼一天又过去了,离大选之日越来越近了…… 她正要更衣,却听见门外似乎有打斗的声音,开了门,并无异常,她按了按脑袋,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竟出现了幻听。 一转身,有人拿剑指着她修长的脖颈,男人的声音如微凉的夜色,吐出的字一字一顿,冷酷简洁的让人发指:“救我。” 不似请求,反倒像是命令。 苏易宁确定她要是说个“不”字,这把剑就立马会穿过她的秀颈,开出漂亮的血花。不过她素来将生死看得淡,但还有救,她还是不会放弃的。所以波澜不惊的道了句“好”。 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云封低声骂了句“该死”,将眼前人拉到刚铺好的床上,扯开了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苏易宁抵着他的胸膛,虽然她比平常女儿家淡然的多,这时候还是免不了脸颊绯红。 她嘟着嘴,云封忽然觉得,异常可爱。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来人看见倒在床上的两人,啐了一声,苏易宁仔细听,那人似乎在对自己的上头禀告:“屋里是一对野鸳鸯,没有找到人。” 维持这个姿势好久,云封才起身。他正要走,苏易宁拦住了他:“等等,他们或许还在外面。要是不想死就在这儿待一会儿。” 她快速地跑去关上门,害怕刚刚那些人再卷土重来。做完这些,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舒了一口气。 云封拿起沏好的茶,倒了一小杯,轻啜了一小口。苏易宁也坐下来,问道:“你不是本地人?” “你不是该问我为什么会被追杀?” “你不会说。所以我得旁敲侧击得出有用的信息。”她眨眨眼。 “你很有趣。叫什么?” “随便,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她淡笑,像一只狡黠的小猫。 “脸上的疤是天生的吗?” “对啊,一生下来就有了。” “你倒是一点不避讳。”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如果没有那块胎记,这只猫该有艳压群芳的资本,可惜…… “避讳不过是与自己为难。人生在世,就图一个快活,别人不与你计较,你却与自己计较,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吗?”她翻了个白眼,爹爹的人生哲学总是没错的。 “何况这是我娘亲给我的,怎么会嫌弃!” …… 苏易宁第二天醒来,觉得甚是荒谬,她居然与一个只见过一面,还拿剑指着她的男人聊了一整晚。 张霖找到云封的时候,云封正看着苏易宁的房门,忽而低笑起来,他昨晚居然有兴致同个其貌不扬的陌生女人谈了那么久。 张霖自小跟他一起长大,还没看见他因什么这么开心,误以为他是怒极反笑,连忙跪下请罪:“属下护主不力,请陛下责罚。” “昨日之事,谁也没想到,不怪你。不过这事,朕一定会查到底。”他敛了笑,眼底是阵阵寒色。 第10章 心意 阿喜见苏易宁醒了,将打好的热水给她端来,语气十分担忧:“小姐,昨日我与严公子回来时你怎么昏倒在桌边?” 苏易宁拍了拍昏昏沉沉的头,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那男子与她聊了颇长时间,然后似乎有人在喊他,他就将她敲晕了。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阿喜,免得她担心。 她随便扯了个理由应付道:“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没什么大碍。”说着便将手放在热乎乎的水里。 阿喜还是不放心:“小姐,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 苏易宁哭笑不得,摆摆手:“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找大夫作甚?”向四周瞧了瞧,却不见严逸的身影,“严家那位哪儿去了?” 阿喜见自家小姐还记着严公子,忙说道:“昨夜严公子见小姐昏睡,马上将小姐抱到床上,那紧张劲儿,可别提了。守了小姐你大半夜,见你不醒,怕严家老爷第二天找不着他非得把这凉州城翻个底朝天,下半夜又匆匆赶回去了。” 苏易宁垂了眼,不再说话。 严逸的心思,她当然知道,可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生活,她是绝不会在后宅过一辈子的!最重要的是,她只拿他当朋友。 所以她得乘着严逸对她还未情根深种之时断了他的念想,这样才不会耽误他的一辈子。 阿喜很疑惑,她一点儿也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不喜欢严公子。严公子是她见过所有公子哥中长得最好看的,性格家世也是顶顶好的,他对小姐还一心一意,这多难得! “阿宁!“说曹操曹操到,严逸穿着狐毛大裘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后头跟着侍卫严宸。 今日与以前大为不同,因为严宸手上提着一只刚宰的老母鸡。 此时苏易宁只穿着中衣,严宸避讳,站在门外。严逸小时候是与她睡一张床长大的,自然要随意些。 取过挂在木架上的衣服,径直走到床前,替她披上,开玩笑道:“昨夜我可守了好长时间,今天打算怎么补偿我?”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苏易宁啐了一句:“不要脸!” “表哥照顾表妹,不是天经地义吗?”她漫不经心地反问。 阿喜为她的小姐和极有可能成为姑爷的人创造机会,悄悄咪咪地出去,还体贴地掩上了门。 严宸看见阿喜出来,十分高兴,道:“阿喜姑娘,好久不见了。” 阿喜将食指抵着唇,小声道:“咱俩别在这儿碍事了,让你家少爷和我家小姐好好聊聊。” 严宸明了,遂提着母鸡,跟着她下了楼。 “你这次找我有什么事?”严逸不再与她开玩笑,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易宁也直截了当:“帮我给这凉州城的商贾高官们送封信。” 他剑眉一挑:“恐吓?” “非也。告诫更为恰当。”趁着说话的空档,她迅速将夹袄穿好。 严逸握住她灵巧的手:“我为什么要帮你?”目光炯炯。 苏易宁盯着他的手,一时失了神。他的手指修长白净,指节分明,可这是不是太凉了些。 她避开他的眼睛,抽出手,道:“凉州是严府故地,你定不会袖手旁观。” 顿了顿,接着说道:“严逸,你并不是在帮我,你该想想这些百姓。” “这又不是我的天下,我何苦操这个心?” 良久没有下文。 “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要求?” “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严逸嘴角上扬,一把拥住床上的人,“三月之后,我会去苏府提亲,届时,你只需做欢欢喜喜的新嫁娘,如何?” 苏易宁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用力推开他,低吼道:“你疯了!这是两码事!” “阿宁……” “你别发疯了!”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这件事到此为止!若是再提,休怪我与你翻脸。” “阿宁,你我之间难道只余天下大义?”严逸的肩膀有点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明白?”现在,他的声音有点颤。 苏易宁点点头。 “你眼中总有世人,”他颓废地放下手,“可我眼中俗世,唯你一人而已。” “严逸,你我是兄妹,今生都断不会改变。你这份情,我记着,若有下辈子,我定会还你。” “好,我帮你。阿宁,我帮你。”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她这么冷静决绝,狠心到只把下辈子留给他。 他的感情只余可笑,他的孤勇毫无意义。 第二天,满城皆是粥棚。 苏易宁与阿喜乔装打扮一番,出了酒楼。只听到街上行人纷纷谈论,据说徐大人的夫人昨晚睡觉时在枕头下发现一把带血的信,上面写着他的种种恶行,吓得他连夜开设粥棚,救济灾民。 还有杨大人,宁员外等等皆有同样遭遇。 苏易宁会心一笑,但又想起严逸那张失望的脸,微微叹了口气。她欠他的,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第11章 离开 严逸在自家院子里,逗着笼子里的鹦鹉。 严宸十分担忧,自家少爷自从见了表小姐,回来就一直这样,也不说话,木着一张脸。 “外面情况如何?” 他终于肯开口,严宸答道:“所有送了信的,全都按信上的做了。苏大人和城主也开棚施粥,凉州的雪灾已得到解决。”小心翼翼看了严逸一眼,他提议道,“要不,今晚叫表小姐来府里坐坐?” “不必。”严逸接着捉弄笼子里的鸟儿,大选马上就要开始,她作为永京贵女,定要赶回苏府好好准备。 不过,要想这只鸟儿安安分分,恐怕有点难啊…… 他还等着看看,她要怎么躲过这场大选,去过她口中所谓安稳平静的生活。 下人跑过来,禀告道:“少爷,有个叫阿喜的姑娘说要找你。” 严逸皱起了眉,阿喜这个时候来找他,会有什么事情? 阿喜站在亭内,见严逸朝这边走过来,连忙出了亭子迎上去,欠身行礼:“严公子。” “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是的。我家小姐让我将这还给你。”阿喜手上拿着的正是当年他二人许诺时他赠予她的那个玉戒。 昨日承诺他历历在目,一身白衣的姑娘,漫天飞舞的桃花,桃树下俊俏朗逸的少年,满心欢喜地对眼前人说:“这是我娘给我的玉戒,我将它转送给你。可以换一个愿望哦!” 一恍神,就如同过了一辈子,再醒时,一切皆已不同。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可惜,当初的他始终未说出口。 他接过玉戒,嘲讽地笑:“看来,阿宁是真的想与我两不相欠。” 阿喜不再答话,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抬首:“天色不早了,奴婢先回去了。” 转身走了一段,忽然又转过身来,朝他喊道:“我家小姐说她欠你太多,下辈子一定会还你的。”虽然她也说她不知道下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你…… 严逸扬起嘴角,阿宁,你说的话要记好了! 阿喜从严府赶回酒楼时,苏易宁已经将衣物收拾妥当。见她回来,问道:“东西给他了?” “是。”阿喜将包裹背在肩上,“小姐真的不再去见见表少爷?”她还是希望小姐回心转意,至少,不要连一点希望都不给他。 苏易宁拿起油纸伞,一句话再不说,径直下了楼。 因为阿喜的话,她路也走得心不在焉,一不小心竟撞上了人。 她温声道歉,正要接着下楼。那人却拽住她的手腕,阿喜见苏易宁被缠住,连忙上去帮忙,怒喝道:“登徒子,放开我家小姐!” 张霖正要拔剑,云封止住了他。再一个眼神朝阿喜扫过去,阿喜吓得牙齿直打颤。 苏易宁认出他来,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扳开:“公子还是不要吓唬我的丫鬟了。” 朝阿喜招招手,阿喜赶紧跑到她身后。 “上次的事,公子就不必道谢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云封叫住她,取下他腰上的玉佩,递给她,“你救了我一命,我不喜欢欠别人。这块玉佩送给你,当作报答。” “不必。” 她转身下楼,头也不回。 一切都解决了,她也该回永京城好好待在家里备选了。 张霖看着苏易宁的背影,赞道:“这姑娘忒大胆了些,不过倒是很直率。生为女子,可惜了!” 云封勾唇,是个有意思的小野猫! 第12章 大选(一) 苏易宁回到永京城时,雪已经停了。她掀起布帘,朝外头瞧了一眼:是个艳阳天。 苏老爷进宫复命去了。 台阶上的妇人翘首以待,后头跟着一众家仆。 阿喜扶着苏易宁下了车,苏夫人好几日不见自己女儿,此刻见到了,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易宁钻入娘亲怀里,柔声安慰道:“娘亲,我不是回来了吗?您哭什么!” 临安递过帕子,苏夫人擦了泪,握着苏易宁的手,拉着她进了屋。 福临在一旁道:“小姐,你走之后,夫人这几天可是茶不思饭不想!” 她一听,愈发觉得皇宫不是她该进的,这要是进了,娘亲还不得天天以泪洗面! 娘俩又说了些话,无外乎苏夫人关心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等等。苏易宁耐心回答,最后又宽慰她莫要担心,爹爹与她都很好,苏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苏老爷傍晚才回来,回来时脸上全是笑意。 恰巧赶上了晚饭,苏夫人让福临替他盛了一碗饭,苏老爷进了内室,苏夫人起身跟了进去,替他脱了外面的朝服,换上便装。 出来时,苏易宁眨眨眼睛,调皮地问道:“爹爹今日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苏老爷开怀大笑:“今日皇上提拔我做了太史,在众大臣面前嘉奖了我,你说,我能不高兴?” 苏易宁夹了她最爱吃的糖醋鱼,鼓着嘴道:“爹爹,娘亲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苏老爷见了夫人,哪还有什么心思吃饭!只与她讲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他本是文人,口才极好,时不时就让苏夫人黛眉舒展,抿唇微笑。 苏易宁看着父亲母亲,也在心中为他们高兴。世上薄情人何其多,只与心上人走一辈子的委实太少…… 她低头吃饭,不再打扰。 吃饱过后,立刻离开,她最识相,可不想打扰他们的浓情蜜意! 月光温柔,夜色撩人。 三日后,永京城街道十分热闹。大雪飘飘的天气终于结束,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张大爷坐在老地方,吆喝着“糖人儿!好吃便宜的糖人儿!”。天气好了,人的心情精神也倍儿舒服,他的生意呀,也跟着好了! 宋允在一旁专心致志的做糖人,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糖人我全要了。阿喜,你也去帮着做。” 他抬头,那姑娘站在太阳下,身后是万物初始之光,亮闪闪的,看的他眼睛生疼。 他开口:“苏小姐。”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偏偏让他觉得舌齿交集,缱绻缠绵。 “嗯?”苏易宁发出轻轻的一个鼻音,表示疑惑。 “不必在家准备两日后的大选吗?”他边和她说话,边继续捏手中的糖人,不一会儿,一朵栩栩如生的百合便诞生了。 他随意地递给她:“尝尝我的手艺。”苏易宁没拒绝。 张大爷笑得十分开心,今天不仅天气好,还见到了他家的大恩人。最让人开心的是,这善心姑娘与他儿子还聊的甚是愉快! 不一会儿,她就将糖人吃完了,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今日我特地和阿喜出来购置一些胭脂水粉,再做几套初春穿的衣物,就当是在为大选做准备。” “那你买这么多糖人做什么?” 她明媚一笑,却再无下文。 宋允知道她不想回答,就此作罢,也不再追问。 皇城也和永京城街道一样,不似以往一般寂静,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大选就在两日后,各个宫里都是一派喜色,宫女们心焦地等候着新主子。 而众贵女的最后去留都会在这芳华殿前,百步阶上,由最高位的那个人,一一决定! 这不,大太监长福正站在百步阶上指着搭台柱的小太监:“这根再往边上靠靠!太靠里了!” 大选皇上虽说了不要太隆重,但新帝刚刚登基,第一次选妃即使简单,也不能失了皇家威严。所以他这个皇帝的贴身太监,不得不尽点心,办砸了脑袋可就不保了! 云封下了朝,乘着龙辇路过,长福与小太监们连忙跪下请安:“参见皇上!” “起来吧。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禀陛下,这是在准备两日后的贵女大选。” 云封摩挲着腰上那块未送出去的玉佩,丹凤眼轻轻合上。 龙辇继续向御龙殿的方向移动,身后是众人的恭送声:“恭送皇上!” 进殿,坐定。 云封声音很低:“可查到什么了?” 张霖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竹牌,双手奉上:“我暗中派人找到那晚的刺客,可那群人嘴硬,全部服毒自杀。只从那个领头的身上搜出了这个。” 云封拿过来,竹牌很精致,中间是含苞待放的君子兰,右下角刻着清秀隽永的“君”字。 张霖不确定地问:“难道真是君家?” 云封冷笑:“君长阳那个人,怎么会这么蠢!” 将竹牌掷于地上,幕后的人不过想看他这个还没做几天的皇帝与那只老狐狸闹翻,看来,他得给那个人一点忠告了。 在他的行宫里安排这么多眼线,也是时候清一清了…… “张霖,将皇城侍卫兵调进御龙殿,另外,”他声音极冷,“吩咐下去,让那些人把五月以前进宫的宫女和太监全都丢到西北去,就说是朕心系百姓,为削减宫内开支,特赦他们出宫。” “是,属下这就去办。” 慕容甫初,你的眼线我会一个一个拔掉,你的土地我会一寸一寸兼并,你的国家终有一日我会收入囊中…… 云封站在最高的阁楼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枯树逢春,新木萌芽,百姓安居,这天下,盛世繁华…… 那一天,不会远的! 第13章 大选(二) 宋允将糖人一个一个装好,递给了苏易宁。阿喜拿出银子,张大爷却连连摆手:“上次小姐已经给的够多了,这次就不必了。” 宋允亦说道:“在下望苏小姐一切顺利。” 她也不客气,道:“那就多谢了。”转身与阿喜朝小巷外面走去。 宋允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不明白这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为什么要遮住她无与伦比的美貌,放弃进宫的机会,冒着可能无人求娶的风险,甘心在家中度过一生…… 可是,这样的人,越是安静温婉,就愈发叫人想看一看她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易安堂里是孩子们最天真无邪而又快乐的笑声。苏易宁隔了好远,仍听得清清楚楚。 阿喜提着糖人,苏易宁拎着刚买的胭脂,穿过朴素的长廊,来到内院。 天气晴朗,孩子们好久没出屋,一个个玩得十分高兴。 苏易宁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看着他们。阿喜欲要去喊他们,她将手指放在唇边,低低地说:“让他们玩会儿。” 阿来眼尖,没玩一会就发现了苏易宁,他一面高兴地朝她喊道:“苏姐姐!”一面小跑着过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苏易宁跟前。 苏易宁含笑走下台阶,道:“今日天气不错,你带着这些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耍,我本来还想再看会儿,哪知道你这个小子,眼睛这么好!”揉了揉他的头,她朝四周看了看,问他,“吴叔去哪儿了?” 阿来回道:“吴大爷刚刚出去,与小菘去菜市买点野菜。” 苏易宁点点头,朝阿喜使了个眼色,阿喜会意,将装糖人的竹篮递给了阿来。 阿来疑惑:“苏姐姐,这是?” “糖人,那日见你们都挺喜欢吃,今天恰巧路过,就顺道买了点。”她望着正在院子里玩游戏的孩子,也勾唇低笑。 阿来是个孤儿,易安堂所有的孩子都是个孤儿。苏易宁建了易安堂,收留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阿来已经很感激。 他还有幸读过一些书,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拼命忍住打转的泪,声音有些呜咽:“苏姐姐,阿来虽然小,但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苏姐姐能常来看我们,阿来就已经非常开心了。不用再给我们买这些东西,白白浪费了你的钱。” 苏易宁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很欣慰,就像,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开始保护自己的那种欣慰。 她拍了拍他的肩,没有用力,但,格外沉重。 “阿来已经是个男人了。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来了,你要答应我,和吴叔一起,照顾好易安堂。”她的眼睛直直盯着阿来,里面全是迫切的希望。 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甚至忘了问她为什么不会再来。 其实,他问不问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愿望而改变的。 就像苏易宁会进宫一样。 都是天意。 她在艳阳里笑容明媚:“我只是作了个不好的假设,并且希望得到你肯定的回答。”她对他调皮地眨眨眼,像个孩子,“阿来,你已经做到了。” 两天过的极快,苏易宁坐在宫里派来迎接贵女的马车上,身侧坐着一脸雀跃的阿喜。 她戴着四周饰有月白轻纱的斗笠,遮住了右脸那块令人心惊的大红色胎记,端端正正坐在软榻上,周身气质如兰。 她计划得周密,早早将那张画给了爹爹,不出意外已经待在了紫宸阁大太监长福的案桌上。 虽然过了爹爹那关,但宫里那位还没看呢!人事已尽,接下来就看天意了。想到这儿,她的秀眉就忍不住蹙起,手心也渗出了汗。 四周十分安静,抬轿的人皆是样貌端正的少年郎。他们抿着唇,一言不发。每个轿子最外边都有个小太监,持着拂尘,神色肃穆。 长长的永京城街道正中央是百里红绸,铺在地面上,直达皇城正中央的芳华殿! 街道两旁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胆儿大的还企图越过皇城侍卫兵的防线,只为近距离看一眼这些正值妙龄的年轻小姐。 第14章 大选(三) 四周是喧闹的人声。或是看热闹的百姓,或是这些秀女们的亲人一路跟随,做最后的道别,皇城侍卫兵恪守他们的职责,对于这些想要闯进来的人,一律踢出去。 苏易宁知道,她身后是十里长街,眼前是巍峨宫殿。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然而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有向神明祈祷,保佑她顺利落选。余生让她与青灯残烛为友也好,与爹娘作伴也罢,只要不进那座华丽的牢笼,她,都心甘情愿。 后来她靠在毓秀宫精巧的窗阁上想,定是她向来不信神佛,所以那一日她的祷告被淹没在沙弥们的木鱼声中,消失不见。 阿喜见她脸色苍白,安抚道:“小姐,不要紧张。一定不会被选上的。”然而她自己也站得不稳,摇摇欲坠。 苏易宁看着自小一块长大的阿喜,见她自己紧张的不像话还要安慰自己,心中一道暖流划过。 芳华殿的百步阶上,一个个皇城侍卫兵精神抖擞,笔直地站立在台阶上。明黄的秀旗随风飘动,厚重而又磅礴的钟声顺着百步阶自上而下,传到永京城的每个角落。 芳华殿前是明黄御座,右侧是一张软榻,上面铺着由极寒之地冰仙谷的雪狐之毛制成的锦毯,一针一线均出自陈国最好的绣娘之手,说不出的富丽堂皇,高洁典雅,让人觉得看一眼都是对它的玷污和亵渎。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软榻上精美绝伦的装饰,而是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她梳着陈国现下最盛行的朝阳髻,头上戴着百鸟朝凤软冠,身着暮云踏凤锦裙,外边披着金凤啼天长袍,眼是如丝媚眼,耳是玲珑秀耳,唇不点而朱,肌肤赛雪,吹弹可破。 端的是洛神在世,风华绝代! 时光在她鬓角积淀成几根白发,这于她的美,有增无减,白白添了几分岁月独有的韵味风情。 她开口问身侧的长福:“封儿怎么还没来?” “禀娘娘,皇上说政务繁忙,他就不过来了,娘娘您就看着选,合您心意的皇上自然也喜欢。”长福答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皇帝说了他不想来,理由叫他想,这个原因太后也无话可说。 身后的宫女如烟恭声道:“娘娘,时辰已经到了,迎接秀女的宫车都按序就位,大选可以开始了。” 君太后按了按微疼的眉心,一侧的座位仍是空荡荡的。她的目光朝着芳华门,精巧雅致的宫车排成两列,奏乐声一阵高过一阵,她微微叹了口气,对着身侧的长福道:“开始吧,莫要让这些姑娘们等急了。” “是。”长福走到百步阶的中央,对着两侧的宫车朗声喊道,“大选……开始!” 磅礴的钟声配合着喜庆的乐曲,小太监们捧着各位秀女的画像站成一排,君太后将玉手搭在如烟的手背上,缓缓走过。 “陈太傅之女,贵女葑娇,入选!” “孙丞相之女,贵女时暮,入选!” “君尚书之女,贵女云书,入选!” …… 每入选一位秀女,捧着她画像的小太监就会喊出她们的名字,大部分人被淘汰,剩下的还在焦灼的等待。 那些知道结果的或是难过或是高兴,落选的入选的皆是二者都有。 苏易宁的手心出了好多汗,咬紧了唇,一共一百名秀女,选出十人,而现在,已选八人! 君太后在一张画前停下来,长福以为是个绝色美人儿,上前一瞧,却被画上的那张脸给骇住了。 “该死的奴才,竟把这东西呈上来,是不要命了吗!”如烟喝道,那小太监刚进紫宸阁,也没经事,诚惶诚恐地跪下:“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君太后淡声道:“如烟,退下。”接着对那小太监说,“起来吧!” 说着,就走向了下一个。 那双眼睛倒是生的十分明亮,若不是那块胎记……当真可惜! “宋侍郎之女,贵女司巧,入选!” 还有最后一个,苏易宁死死攥着阿喜的手,还有最后一个! “苏太史之女,贵女易宁,入选!” 脑中的弦一下子崩了,她两眼一抹黑,差点昏过去。她死命地抓住阿喜的肩膀,对她说:“你掐我一下,我肯定在做梦,阿喜,我肯定在做梦,对不对?啊?” 阿喜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小姐,你冷静点,咱们在宫里,要被人抓住把柄,就完了!” 苏易宁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已身处一间宫殿中,阿喜见她醒了,忙将盛在一旁的银耳羹端过来,说道:“小姐,先吃一点东西。” 苏易宁朦朦胧胧记得她好像入选了,被人搀着下了马车,来到了这个地方:“这是哪儿?” 阿喜害怕她知道这儿是皇宫后又要神伤,可一时间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只好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小姐,你先吃点儿东西。” “这儿是皇宫?”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喜点点头,担忧地看着她。 苏易宁定了定神,既来之则安之,她既已那样对阿来说,那她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端过银耳羹,一口气喝完:“阿喜,如今这儿也就你我二人相依为伴了。” “玉人醒啦!”门外传来尖细而又雀跃的声音,苏易宁疑惑地朝阿喜看了一眼。 阿喜还未回答,那人已经进来了,是个小太监,看上去是刚被送进来的,脸上青涩尚未褪去,他见苏易宁醒了,高兴地对阿喜说:“我就说嘛,玉人是有福之人,很快就会醒的,现在姐姐你不用担心了吧?” 阿喜剜了他一眼,他摸摸头,嘿嘿傻笑。 苏易宁扶额,这小太监莫不是个傻的! “你叫什么?” 那小太监见她和善,竟落下泪来,边哭边回答:“奴才常平。” 阿喜见他哭得停不下来,轻声斥道:“你哭做什么,我家小姐又没把你怎么样!” 常平抽泣着回答道:“看到玉人,就让我想起了家中尚未出嫁的长姐,也是这般和善待我,故而落泪。” 阿喜指着他的脑袋瓜子:“你知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样,算什么男人?” 常平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下来反倒哭得更大声了:“原来阿喜姐姐你还当我是个男人,我太感动了!” 苏易宁看着眼前两人,虽然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但忽然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糟!至少还能看他们二人天天逗趣。 她要做的就是努力降低自己在宫里的存在感,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让那些女人去争宠吧! 御龙殿,云封斜卧在龙榻上,神色慵懒地听着长福的汇报:“皇上,此次选秀,共有十位秀女入选,其中君尚书之女君云书样貌才艺皆是上乘,在这十人中是最出色的,其次,就是孙丞相之女孙时暮,在永京城她的琴技堪称一绝。” 云封蹙着剑眉,若有所思。 “皇上,您看今晚……” 第15章 适应 云封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长福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对这些刚进宫的贵女们颇有兴趣,眉开眼笑地提着玉壶给他添了茶:“要不传召君玉人,让您好好瞧瞧?” 云封斜乜了长福一眼,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你是收了什么好处?这样替她说话!” 长福吓得冷汗直冒,赶紧跪下:“皇上恕罪,奴才说的全都是大实话呀!在您眼皮子底下做事,我哪敢收什么好处!奴才是望皇上这几日国事繁忙,怕您累坏了身体,奴才一片忠心,皇上明察啊!” 云封一脚踹过去,薄唇开合吐出几个字:“滚下去。”想了想,又说道,“顺便传个旨,封君尚书之女为佳人,赐号“安”。” 长福抹了头上的汗,战战兢兢的叩了头答了是,退出御龙殿。 榻上的人合了眼,那些老狐狸这次应该高兴了吧……他还没开口,就迫不及待把女儿送进来了。今晚,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朝身后的人摆摆手,张霖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殿门。 苏易宁入选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遍了苏府,下人们高兴地只要见是个人,都要说上几句:他们家小姐进宫了! 苏老爷又悲又喜,宁宁的终身大事他现在是不用操心了,可总觉得哪儿不对。苏夫人靠在他怀里暗暗垂泪,他怅然若失地看着皇城的方向,也不知宁宁今晚能不能睡得好…… “夫君,皇宫那儿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也不知道宁宁一个人应付不应付得过来?”说着又低低抽泣起来。 “夫人啊,万般皆是命……” 半点不由人!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凉州严府。彼时严逸正穿着青衫,手执一卷帛书,教习严傅雪最简单的字。 他鲜少有耐心,除了两件事:一是在教这个年幼的妹妹读书上,另外一件便是苦恋苏易宁十年整。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却不然。 他窃以为那些人之所以有这种偏见,不过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有才的女子究竟能有多迷人! 就像苏易宁一样,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在那棵桃树下抚琴吟诗的样子,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成为他藏在心底的最美好,不愿与人共享的秘密。 连带着她不为人知的才情和那双甚是明亮的眼睛,一度让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即使她明确地拒绝了他,他仍坚信时间会告诉她,他就是她在等的,那个对的人。 严宸从亭子另一头急匆匆跑过来,可看见他家少爷,只觉喉咙一阵发涩,不知从何说起。 严逸看他脸色难看,柔声对蹙着眉认真认字的阿妹说道:“小雪,今天学的很好,哥哥就准你与溪秀去玩会儿。”对站在一旁的丫鬟说,“溪秀,带小姐下去。” “是。” 亭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严逸挑眉:“出了什么事?” 严宸酝酿好久,才说出口:“少爷,表小姐进宫了!” 严逸理理耳边碎发,淡淡回了句“嗯”,说得甚是随意淡定。 严宸害怕他家少爷受了刺激,这会儿怕是还没回过神来,才答得这样干脆利落,忙担心地问:“少爷,你没事吧?” 他勾起嘴角,他不知道结果怎么会这样,无论怎样,他的阿宁终于嫁给了别人。 已成定局。 他很庆幸,她最美好的年纪里有他的痕迹,尽管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他的姑娘。 他为她高兴,为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释然,今天过后,他日再见,怕是另一番情景。 不过,那样活泼机灵的姑娘,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严宸只听见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在这个即将落幕的冬天,格外寂寥。 苏易宁入宫已经好几天,她现在的心态很淡定。 她眼下住的这地方名字不错,叫长风阁。这儿的环境景色都很好,可她总觉得少了点烟火气。大概是来这儿的人实在是太少的缘故:除了前几日送床褥的宫女,就一个人也没来过。 幸好常平这个小太监,虽看上去傻头傻脑的,但做起事来十分机灵,从他现在正与苏易宁讲着从浣衣园到芳华殿的琐事,且事无巨细就可以看出他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 苏易宁闲得无聊,很乐意听他说这些事来打发时间,顺便也把宫里有哪些不能惹的主暗暗记在心中,将来遇见了,她躲着点就好了。 阿喜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常平绘声绘色同苏易宁讲着宫里趣事儿,她家小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常平正说到云封给君云书封佳人这事。苏易宁听得起劲,一脸好奇地问他:“那长福把圣旨送去之后发生了什么?皇上召她侍寝了吗?” 常平故作神秘,吊足了她的胃口:“玉人你猜!”还对她抛了一个媚眼。 苏易宁狠狠地敲他的头:“臭小子,接着说,不然,我今晚可就要罚你一个人守夜了!” 常平连忙告饶。阿喜端着刚做好的梅花糕,道:“小姐你尝尝味道,这梅花是我从后面的院子里摘的,可新鲜了!” 苏易宁纤指捡起一块,入口即化,丝丝梅香,沁人心脾。 她吃的一脸满足,常平在一旁直咽口水,阿喜嫌恶地用食指指了指他的脑袋:“你啊,就不要想吃我做的梅花糕了!我一个人幸幸苦苦搭了个灶台,你倒好,想吃白食呢?” 常平异常委屈,低着头反驳道:“明明是玉人让我跟她讲这些事儿的。” 偷偷抬眼瞧她,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又忙不停地讨好:“好姐姐,就让我尝一口吧!您大人有大量,决计不会这么小气,与我计较的。” 阿喜一手拿着碟子,一手叉着腰,贼兮兮地笑:“不,你错了。我就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所以呢,你就老老实实,不要肖想了。”末了还加上一句,“要吃,行啊!自己去做。” 苏易宁看他俩斗嘴,看得不亦乐乎,二人战火愈烧愈烈,她才出言劝和:“阿喜,你就让他尝尝吧!反正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不是?”秋目可怜兮兮的盯着她,仿佛她不答应,她就要落下泪来似的。 阿喜愤愤的瞪了他一眼,瞧瞧,把她聪明睿智又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姐带成什么样子了! “给你。”她越看他那张脸越觉得不顺眼,索性转过头,一个眼神也不愿给他。 苏易宁怕她把自己憋坏了,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肩:“阿喜,洗碟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阿喜对这样的小姐颇有点无可奈何,端了被一洗而空的玉盘,一言不发的出了屋。 第16章 有生之年,得以遇见 常平接着说:“那安佳人一进宫就得了封号,这几日可是风头无两,绫罗绸缎源源不断地往明岚宫里送。但是,那一晚皇上却并没有宠幸她。”他知道自家主子对皇帝没什么兴趣,故而说这些事也就不避讳。 苏易宁吃得撑了,用手支着头,饶有兴致地听他讲,对这宫中的一些人也算是有了一点了解。 不必说,最大的自然是御座上的那位,其次便是那日芳华殿前的君太后。这新皇是旧帝的第三子,在未登基之前,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的三王爷。 说起这位,苏易宁年幼时就已经听闻过他的许多故事,后来,便成了传奇。 昭和二十年,蒙越侵占大陈边陲方圆百里的城郭,年仅十四的裕王云封上书请命,誓要将蛮野之族,赶出陈地! 帝喜,降旨任其为元帅,率八千铁骑,赴边陲,驱蒙越。 两军在地势极为险峻的长陵决战,据传当日飞沙走石,蒙越十万精兵,队列整齐,气势如虹,令人胆寒! 这是场力量悬殊的生死博弈。 朝臣心焦,联名上书陈帝云储骁,请求派出皇家侍卫兵赶往支援,陈帝不理,三日后,捷报到京,时人以为异! 据那日活下来的人说,他毕生只见过一次神,那就是在长陵的战场上,眼神冷冽,一袭白衣,手执卧龙剑的裕王爷! 他眉眼尚显青涩,正是大陈意气风发的好儿郎!纵使面对十万敌军,也不露一丝怯色。 以一人之势,挡万军之师! 战袍在强风中猎猎作响,战鼓声响彻天际,活着的人踏过尸体,继续厮杀,艳红的血似一条刚刚形成的河流,凝成亡者为国捐躯的不朽悲歌。 白衣已被烈血染红,剑起刀落间,只有愈发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那是连风都没法带走的气味! 这场战事,最终以蒙越落败,投降为臣为结局。 裕王爷云封一夜之间,一举成名,成为京中多少妙龄佳人,富贵小姐的春闺梦里人。 此后,战神三王爷云封的盛名传遍四海,至今已有四年整。 苏易宁垂眸,四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当年的三王爷,如今已是陈国的皇帝。 比如当年的苏小姐,如今已是宫里的玉人。 十五岁那年,哒哒马蹄声穿过悠悠岁月,踏空而来,苏易宁这才想起,原来她与所嫁的这个人,有过那么一面之缘。 “玉人……玉人……”常平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讲了这么久,可主子好似想什么事情想得入了神,一句话也没搭理他。 苏易宁撑得久了,右手发麻,又听见常平喊她,这才回过神来。 抿了一口温热的茶,她道:“说到哪儿了?” 常平正欲开口,阿喜施施然进了屋,提溜着他的耳朵:“你去灶台那边守着,我正在煮莲子汤,要是干了,你今晚就不要吃饭了!” 常平赶紧一路小跑着过去,唯恐迟了一点,他的晚饭就泡汤了! 苏易宁放下手中茶盏,问道:“有什么事?” “小姐,”她凑近,呈上袖中的信,“大选的事情已有眉目。” 她展开卷着的信纸,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天命。 “忆华说你看到信也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可不是……”她嘴角勾起,是薄凉的笑。 天在上,为万人仰望之位,所以是那位的意思。 可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是个简单的人,这并不是说她蠢笨;相反,她太聪明,把一切看的太明白,所以麻烦事她一向能避就避。她不想入宫,天不让如意,她认了,可她与这皇帝不过好几年前见过一面,他费尽心思让她进宫又是何意? 她实在是不明白。 然而不论如何,这事她不能再查下去了。 帝王的心思,不是她能猜的。 也许她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主子,但有一件她觉得自己做得甚好,她绝不会让自己人以身涉险。 为她卖命这种话,他们认真说,她则随便听。 “告诉他,不要再查了。” “是。” 云封看着桌上一叠一叠弹劾威武大将军君央恃强凌弱,强抢豪夺的文书,一双丹凤眼漫不经心扫过跪在地上的孙琅。 “爱卿怎么看?”眼前这个人有治世之才,为人耿直,看不惯君家的作派已经很久了,奈何君家根基深厚,况且还有个太后在那儿,他暂时还动不得。 “依臣看,这件事皇上您还是要好好查查,毕竟关系重大。若是事实,唯有重罚,才可扞卫民心;若是谣传,则该抓住始作俑者,还大将军一个清白。” 第17章 你这模样,挺适合做太监的 “那这件事,你看交给谁办比较妥当?” “刑部侍郎黄新酒。此人刚正不阿,断案如神。若是有人想以权谋私,他也定不会弯腰的。” 孙琅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看来君家这种事情做得还真不少! “长福,传旨下去,将君央收入刑部天牢,其强占民女一事全权交于刑部侍郎黄新酒查办。” “是。” “丞相你也先下去吧。” “臣告退。” 孙琅与长福一同出了殿,并肩朝着北午门的方向走去。 长福开口道:“大将军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孙琅轻嗤一声,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君央作为大陈骁将,如果还做出这样的错事,那就只有严惩,才可正军容了!” 他俩走的甚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北午门,长福微微欠了身:“洒家就先走一步了。” 孙琅亦坐上马车,回了丞相府。 宫里的马车驶入偏僻的小巷,兜兜转转了许久,才找到这位黄大人的府邸。 长福下了车,才看见它的全貌。虽说与穷苦人家相比,还是不错的住处,可堂堂朝堂一品大员,刑部侍郎黄新酒住在这样的地方,还是让他非常惊讶。 他掸了掸拂尘,扭头问驾车的马夫:“你确定这是黄大人的住处?” “正是。”马夫哆嗦着回答,这大太监看上去和善,可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他可不想去紫宸阁领罚。 长福听他这样说,又抬头瞧了瞧门上那块沾满灰的额匾,确实是“黄府”二字。 带着疑惑的心情走进去,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落,中央养着满池的荷花,右侧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他往里去,走了一会儿,却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再转个弯,尽头是半掩着木门的书房,上头写着:玉镜斋。 长福推门进去,却听到有人喊他:“公公!” 他回头,身后站着一仆人模样的少年,长福问他:“你家大人在哪?圣上有旨,让他赶快出来接旨!” “这么说,公公就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长福了?”少年脸上带着兴奋,似乎能跟长福说上几句话是莫大的荣幸。 长福这样的小子见的多了,那些刚进宫的崽子,也是这副表情,觉得他这大太监做得甚是风光…… 不过,他的名讳宫里头的主子喊,他受着,这毛头小子嘛…… 扯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扯着一副尖细的嗓音,说道:“瞧你长得,”他绕着少年走了一圈,“细皮嫩肉的,不做太监真是可惜了!” 那少年讪讪地笑了一声,也不回答,反倒径直走进了玉镜斋,长福暗叹,这黄新酒算个人物,连手下的小厮也不一般。 “我爹今日出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公公要是不急,就在鄙舍坐会儿;要是急,就把这旨宣了,早些回宫吧。” 黄言勋吊儿郎当地躺在他爹的座椅上,嘴里不知叼着从哪儿冒出来的狗尾巴草,舒服地闭上了眼。 他老爹平日最小气,这椅子碰都舍不得让他碰。今天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他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 长福怪事儿见的多了,今日又添了一件。 他从来还没看过哪个大人家的公子爷穿的这么寒酸!今天算是看到一朵奇葩。 不过面上还得恭恭敬敬的,语气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黄言勋一时之间还真有点不适应:“原来是黄公子,洒家倒是看走眼了。” “既然黄大人不在,就请公子把旨意转交给他,洒家宫里还有事,便不多留了。” 黄言勋平日顽皮了些,但皇帝旨意,他还是知道要跪地才能接的,额头贴地,道了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手接了明黄卷轴。 长福出了木门,那少年在他身后喊道:“好走不送……” 声音很澄澈,长福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模糊地算了算,他跟在皇帝身边,已有一十二年。 黄新酒回府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书房,果不出他所料,这个臭小子,趴在他祖传八代的眠木书桌上,睡得口水直流! 圣旨被他随意地扔在一边。 他气势汹汹地向在睡梦中的儿子走去,在他的手提溜到他耳朵的前一秒,少年的白净手指出现在他的两只眼睛前,嘴里还嘟嚷着:“老爹,饿死了!” 他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今晚又没吃饭。 手垂了下来,他目光黯淡地走向厨房,自从三娘走了之后,勋儿就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他仕途一帆风顺,官至刑部侍郎,可这俸禄寥寥,他又为官清廉,难免遭人排挤,养个儿子都让他甚为忧心! 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看体态,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她朝屋里瞥了一眼,转身叫住了黄新酒,她喊:“黄大哥。”声音中是绵绵情意。 黄新酒的身子僵了一下,继而恢复正常,他的声音客气中带着疏离:“思画。” “黄大哥,你……过得好吗?”被唤作思画的女人艰难开口,语气苦涩。 他点了点头,然而身后的人在幽幽月光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女人有点局促,尴尬地笑了笑:“勋儿又没吃饭?我去做吧。” 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他知道梅思画的心意,可他心里只有糟糠之妻梅娇娇,吸了一口气,他道:“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余下一声叹息,听得人心里莫名感伤。 梅思画知道他对长姐念念不忘,可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她从青涩的闺中小姐等到了迟暮之年,这个人,怎么就不为所动呢! 她进了玉镜斋,将椅背上的披风取下来,仔细地给少年披好,转身融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长福回宫复了命,眼见着天色暗下来,问道:“皇上今晚要去哪位主子宫里,奴才先去准备着!” 云封这次撑着脑袋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些贵女进宫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那只小野猫在宫里过得怎么样了…… 君府,后院厢房。 一位身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神色慌张,头上的发髻被人拉扯地散落下来,衣服也被扯烂,露出了一大片肌肤,她瑟瑟发抖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大男人,一步一步往后退,攥着拳头怒骂道:“滚开,你不要脸,还是什么大将军!简直猪狗不如!” 君央一听小娘子这样说,对身后的小厮道:“哟,瞧瞧,还是个性子烈的,”后面的人发出一阵哄笑,他迫不及待地朝她扑过去,将她压在软榻上,道,“不过小爷我,就喜欢野性的娘们!” 下人们见他要来真的,连忙退出了房间,掩上了门。 “滚开,滚开……”女子的力气哪里敌得过练过武的将军,不一会儿,就挣扎得没了力气,嘴上仍不停地骂着,“我呸,狗东西,你会遭报应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脚蹬过去,恰好踢中了命根子。君央红了眼,扯着她的头发:“臭娘们,今天老子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扯开她的衣服,只余一件亵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他吞了吞口水,正要脱衣服,门却被突然打开! 第18章 第二面 “君将军!”来人一点不客气,官兵一下子涌进来,排成两行,领头的浓眉大眼,一字胡,朝离得较近的两个侍卫挥了挥手,“来人,将嫌犯君央押往刑部天牢。” 君央理理衣服,神色颇为淡定,朝着要来押他的两人道:“我乃大陈威武大将军,谁敢动我!” 床榻上的女子见有人来了,急匆匆将被褥裹在自己身上,艰难地从床上爬下来,不住的朝领头的磕头,控诉君央的可耻行径:“大人,救救我!这厮见色起意,将我掳到这里,可怜我家中夫君和幼儿,还不知我眼下处境!大人,一定要救救我!” “姑娘放心,若真有此事,黄大人会秉公办理的。”姜文扶起跪在地上的张庆萦。 那两个小侍卫与君央还僵持不下,姜文厉声下令:“圣旨在上,我等谨遵皇命,抓人!” “等等!”身后传来一声疾呼。姜文回头一看,正是君尚书。他行了礼,君长阳看了看他这架势,明知故问道:“姜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尚书大人,这不是明摆着吗?大将军他涉嫌强抢民女,圣上已经下旨抓人了。” “爹……”君央向他求救。 君长阳摇了摇头,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瞥了一眼衣衫凌乱的儿子和站在一旁楚楚可怜的张庆萦,拱手道:“既是涉嫌,还望早日查清楚,莫让我儿蒙受不白之冤!老夫在此就多谢黄大人了。” 这话说得漂亮不错,但在场众人却在心中嘲讽,真相不都明摆着吗!还说的你儿子真有多大冤屈似的! “尚书大人放心,我家大人绝对会秉公执法的。”姜文这话说的别有一番意味,君长阳按下心中不快,脸上挂着笑:“黄大人办事,我一向很放心。” “带走!” 君央恶狠狠地瞪了姜文一眼,这笔账,他早晚要让他还回来!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出了君家的门。身后的管家君二道:“老爷难道真不救大少爷?” “皇帝铁了心要对付我君家,央儿这次怕是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如今之计,先暂时看看情况,我今晚写封信,你让四珺给我送到太后处。实在不行,就只有去求那位了!” …… 苏易宁吃着如意糕,坐在秋千上悠哉悠哉地摇着腿,常平在后面推,阿喜则站在一旁,等她将糕吃完了,就及时地递一块过去。 冬天已经接近尾声了,夜风中虽说还是掺着一丝凉意,但早就不像冬天那样凛冽。 “今日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没?” “威武大将军君央被抓了!”常平一脸兴奋,说起这事他心情就倍感愉快。 苏易宁落了地,又拿了一块糕,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他:“哇呵(为何)?” 常平还没反应过来,阿喜白了他一眼:“小姐问你他为什么被抓了。” “哦!”他恍然大悟,解释道,“我听明岚宫里的小太监说,他家娘娘的哥哥调戏良家妇女,被好多大臣参了一本,说是什么他坏了大陈的军容。皇上就下旨彻查此事,还把他关进了大牢。” 苏易宁心下了然,这皇帝想必提防君家很久,先让君家女儿做了佳人,现在又逮捕了君家独子,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做得得心应手,可这太后也姓君,怕是不太好应付啊…… 不过,这样极妙,那么多事搅在一起,这皇帝就没时间来找她的茬了。 正想着,门外隐约有敲门声,常平赶紧跑过去,一开门,就被敲晕了。 阿喜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倒了的声响,朝着门口喊道:“常平,什么声音?” 却没人回她。 苏易宁心生疑窦,跳下秋千,低声说:“他怕是叫人敲晕了!小心点!” 阿喜挡在她前面,警惕地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常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喜正要过去,不知被什么击中了睡穴,一下就昏倒在地上。 隔了一会儿,苏易宁才发觉门外站着个人,确切地说,站着个男人。 她对着他喊道:“阁下何人?” 那人也不答话,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戴着黑色的披风,遮住了脸,只露出令人遐想的下颚。 苏易宁退无可退,眼看就要撞上身后的柱子,那人却突然开口:“小野猫……” 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笑意。 苏易宁总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可眼下情况不明,她委实记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她一愣神,那人就已经到了她跟前,掀下了覆在头上的帽子,苏易宁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 张霖趴在屋顶上,暗叹自己找的角度太好,将主子撩妹的全过程看的清清楚楚,摸了摸头,原来主子平时冷冰冰的……也就平时冷冰冰的。 余光瞥见躺在地上的两人,太碍眼了,于是乎,他跃下屋顶,乘着二人深情对望的空档,粗暴地将常平和阿喜拖走了! 第19章 想干嘛?想…… 二人僵持着,云封很闲,今晚有的是时间陪这只小野猫玩一玩。 月光一泻如瀑,倾洒在屋顶,院落,秋千……还有这只猫的脸上。 由于比较暗,苏易宁脸上的那块胎记也被忽略不计。他就维持着把她半环在怀里的姿势,细细打量她。 他离她很近,可以听见她紊乱的心跳声,睫毛微微颤抖,那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他再靠近她一点,嗅了嗅她的头发,是一缕春风的味道。 ……春风的味道。 苏易宁脑中闪过许多片段,这场景也似曾相识,在凉州承德酒楼的那一天晚上,有人将她压在床上…… 再仔细看他的脸,不错了,就是那个莫名其妙拿剑指着她的,把她压在床上的,之后又畅谈了很长时间的神秘人。 “喂,你不是逃命逃到皇宫来了吧?”她看他紧紧盯着她,有些不自在,刚想弯腰从他怀里钻出来,云封却早早窥见她的意图,直接将她圈入了怀里。 “那倒不是。”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卖了一个关子。 “你知道吗?” “什么?” “这儿……” “是皇宫。” “然后?” “我想来。” 苏易宁不想把这拉低她智商的对话进行下去:“来过了,出门左拐,不送。” “可我还不想走。” 苏易宁白了他一眼,这种话他说的可怜巴巴又理直气壮,所以大哥,你是有几条命啊! 云封看她纠结的表情,揶揄道:“你怕皇帝?” “不是。” “那你何故这种表情?” “这只是因为我是个正常人。” “……” 云封不再往下接,有时间,他们可以做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将她横抱在怀里,朝屋里走去,苏易宁觉得这个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于是开口:“我是皇帝的人!” 她说的这么直白,他还不懂那就真是傻瓜了。可云封挑了挑眉,在她耳边呵气:“我最喜欢的,就是皇帝的女人了……” 他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步伐朝屋内走去。 苏易宁有种强烈的预感,她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可能真的会再一次被他压在床上。 从他说的话和他这么晚还能进出皇宫来看,这人就是皇帝本尊无疑了。 所以她搂着这个人的脖子,她发誓,这辈子除了她爹和严逸,她还没与其他男子这么靠近过,目光扫了扫天上的月亮,她吸了一口气:“我不喜欢皇帝。” 言外之意是:我不喜欢你。 云封听到这句话时顿了一下,最终停在门外,不再往里走。 沉默了好一会,他幽沉的眸子移到她脸上:“你现在说的这句话,只会让我更喜欢你。你不爱皇帝,我们俩恰好可以做一对。” 苏易宁气结,从小到大,她的脾气七大姑八大姨都说这永京城里,打着灯笼都再难找一个了,可这个大陈的皇帝,还真与她杠上了呢! 她撇撇嘴,拼演技谁不会啊! 云封看见她的小动作,丹凤眼里全是笑意。 她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让她喜欢上。 苏易宁娇俏一笑,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调戏他道:“皇上夜夜宠幸那个安佳人,我实在是空虚寂寞的很。瞧你长得也算是玉树临风,腰上肌肉手感不错,就与你做这一夜夫妻,你看如何?” 云封已抱着她进了屋,稳步朝红罗床走去,低笑道:“甚好。” 苏易宁看他是真的要来真的,只觉两脚发软,浑身无力,拽着他的衣领发狠道:“你今晚要是碰了我,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他不怒反笑:“莫非你不喜欢儿子,没关系,生个女儿也可以。” 将她放在床上,一面与她说话,一面就要来解开她的衣服。凉凉的唇从眉毛来到了鼻尖,苏易宁卯足了劲,正要抬脚踢过去,还未有所动作,就被云封牢牢抓住了腿,他说:“乖,留点力气。” 乖,留点力气? “你这么做,与那什么威武大将军有何异?”她实在没办法,只得拿他与君央作比,希望借此让他停下来。 “嗯,我与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第一,是你刚刚要求的,我做了好事,这黑锅自然不背。第二,他是见色起意,可你嘛,色是没有的,从这儿,也可以看出我是一个注重心灵的人。第三,我只对你一人动情,决计没让那安佳人爬过我的床。” 苏易宁有点膛目结舌,什么意思,承认自己是皇帝,解释自己不喜欢安佳人,顺便说一下没看上自己的容貌,被自己的心灵所吸引? 她脱口而出:“您就说,看上我哪点,我保证改。” 历代皇帝哪个不喜欢美貌佳人,如果不喜欢,只有一个原因,脑子坏了。 “每一点。” 苏易宁绝望地闭上了眼,可能是这个世界混乱了! 那人在她唇瓣上流连了好一会,终于停了下来。她的身子因害怕微微发抖,眼角有一滴泪,他无奈地将苏易宁拥入怀中,原本只想逗她玩,不想玩过火了。 第20章 不过就亲亲你 苏易宁遇事一向淡定,这次算是把这十六年没流的泪都流完了,直到云封将丝被盖在她身上时才意识到,他只是吻吻她而已。 他叹了口气,眉眼生辉,柔声道:“不过就亲亲你,你哭什么?” 他说的轻巧,什么叫“不过是亲亲你”,她不喜欢他,为何要白白给他亲。 他是皇帝不错,可他不在他那高高在御座上待着,跑来招惹她。殊不知,她只一颗凡心,怎可平白无故交于后宫佳丽三千的人。 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当初不该进宫,可惜她势单力薄,对此无能为力,不然,她就是搭上这条命,也要与眼前这人搏一搏。 或者上次就不该救他。 云封看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看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眼前女子活泼机灵,可爱异常。他就这样用右臂撑着头,眼中带笑看着她,头发由于束的松,就这样披散下来,落在苏易宁脸上,挠的她的脸痒痒的。 苏易宁后悔一阵子,意识到现下不是后悔的好时机,她还与云封躺在床上呢!若是让阿喜常平明日瞧见了,免不了又要问上一番。 踌躇了一会儿,她伸手推了推他,可这人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也不动。 “你今晚不是真的要住这儿吧?”她一脸不确定。 “嗯。”他点点头,毫不犹豫。 苏易宁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行吧,你不走我走。 她想到这就准备这么做,待他闭上了眼睛,她就慢慢地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坐在床沿穿好了鞋,继而想到什么,又扭过头,朝他吐了吐舌头。 那么多大美人他不喜欢,非要爬她的床,没问题,她把屋子都留给他。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出了门,云封才睁开眼睛,眸子暗了暗,看来她是真不愿待在这宫里。他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他把玩着腰上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苏易宁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又回了自己的床上,捂着有点痛的头,大概是那人将她抱回来的。她一向睡得沉,一点也没印象。 阿喜和常平躺在门沿上,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穿鞋下了床,走到门边,摇了摇还在昏睡中的两人。 “唔……”阿喜睁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朝四周看了看,远处的鸟儿叫的欢,常平嘴角挂着口水,睡得跟头猪似的。她家小姐忧愁地坐在台阶上,一脸绝望。 “小姐,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昨天太诡异了!早上苏易宁又是这副表情,免不了让她担心。 “昨晚来了个男人……”苏易宁话还没说完,阿喜就朝她扑过来,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瞧了一遍,才舒了口气。 然而苏易宁却唉声叹气,阿喜顿时又觉得不好了:“小姐,究竟怎么了?” “昨晚来的那个男人,是皇帝!”她简直欲哭无泪。 阿喜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苏易宁看着难受,体贴地替她合上。 她扭了扭嘴,疑惑道:“皇上来干什么?他自家院子还偷偷摸摸地进来做甚?” “脑壳有病!”主仆俩一致得出结论,不谋而合,继而相视一笑。 朝阳初初升起,光芒恰到好处。常平仍斜躺在门槛上,满足的舔了舔嘴角;苏易宁抬手挡住了脸,直直盯着太阳看。阿喜起身进屋,转而又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件披风,她替苏易宁仔细披好,道:“小姐,我去做些糕点,早上若是不吃,被老爷夫人知道了,又得心疼好长时间。” 苏易宁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道:“嗯,去吧。” 她进宫也好长一段时间,娘亲也不知道哭了几次…… 黄新酒昨晚连夜做了一些糕点,感慨幸好三娘在的时候他学了一点,不然,他爷俩怕是早就饿死了。 昨晚的事又警醒了他,本来他觉得勋儿年纪尚小,怕人迷惑了他的心智,做出出格的事情。眼下这情况,也容不得他再顾虑,家中还是要有几个人照顾。这次他还是去买个丫鬟和小厮,不然这儿子就该给他养成一个野小子啦! 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圣旨,君尚书之子君央,大陈的威武大将军强抢民女一案,着实棘手。 将官帽正了正,再看一眼呼呼大睡的黄言勋,匆匆出了门。 到了府衙,好几个官员聚在一起,正在说这事。见黄新酒进来,都朝他涌过去,将他围住。 “大人,这事不好办呐!”说话的是刑部员外郎蒋余庆蒋大人,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大将军毕竟是尚书之子,太后甥侄,又在朝中身兼要职,若是严惩,怕会触怒太后!” “如今安佳人刚进宫就得了封号,颇有独占圣宠的势头,这事,大人可要好好斟酌斟酌!” …… 黄新酒这话听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这话说得不好听,但也确实是实话。当今圣上即位刚刚一年,芳华殿还有一个君太后在背后压着,朝臣分为两派,以丞相孙琅和尚书君长阳为首,战神云封这名头倒不是盖的,可前有狼后有虎,要想杀出一条路,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围的人还在七嘴八舌,他没怎么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姜文这是从天牢那边急急赶过来,神色凝重,黄新酒估摸着是有关这事的,挥了挥宽大的衣袖:“都各自做事去吧,这件事我自有定夺。” 遣散了一众人,姜文跟着他入了司刑阁。还没开问,姜文就直挺挺地跪下,禀告道:“大人,当日被君央强迫的女子今早暴毙于牢中!” 第21章 疑窦 黄新酒刚刚坐定,听见他这句话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不是昨晚才收监的吗?怎么会暴毙的?” 姜文一脸无奈,摊摊手道:“昨日傍晚她仍是好好的,还问老李讨了一碗水喝。可看守她的人今早发现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事有几分蹊跷,皇帝这次是想借此事打压君家,眼下最重要的证人却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就不得不让人联想了。 “走,带我去关押她的牢房看看。”起身出门,姜文紧随其后。 “尸体你们放在哪?”他一边飞快地天牢走,一边询问姜文具体情况。 “验尸房刚刚来人抬走了。” “徐仵作怎么说?” “他说是正常死亡,这受害者本来就患有风寒,再加上过度刺激,又睡在潮湿阴暗的牢房里,能撑一晚就不错了。” 黄新酒停下脚步,猝不及防地扭头:“他这话有几分可信度?”他眼神锐利,咄咄逼人,完全不似平日里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 姜文连忙低下头,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伸出五根手指,答道:“五分。” “我看怕只有三分啊!”说了这句也不再问姜文什么了,等他去看一看之后再说吧。 黄新酒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依据的。这徐仵作说起来,与君家颇有渊源。他的妹妹闺名唤作丝丝,长了一张好脸蛋,这主子又是个好色的,便爬上了君央的床。 这番说辞,显然是想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算是间接帮了他这名义上的妹夫一把。人家看不看得起他暂且不论,首先要把这大腿抱牢了,同时又为他妹妹铲除了一个潜在对手,何乐而不为! 待到了牢房,还没进去,黄新酒就听见一阵喧闹声,仿若这儿不是索人性命的地方,反倒是极妙的行乐之所。 那几个狱卒还没看见刚刚入门的上司,掷骰子掷的开心。 其中一个嘴里还大声嚷着:“这局老子要是再输,老子就……就……” 看他架势本来还想吹几句,但又觉得没什么可吹的,硬生生把下半句憋回了肚子里。 坐在他对面的狱卒,是个壮汉,油头大耳,络腮胡子长了一脸,看上去十分豪迈。他对着剩下的二人嘲笑刚说话的这位道:“得了吧你!爷几个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家底。何况你家婆娘那么剽悍,今天输的怕是藏在鞋底的钱吧!” 说完就是一阵哄笑,黄新酒转头,黑着脸朝姜文说:“敢情我来错了地方?” 姜文闻言,身子一震,满脸尴尬。平时这帮大老爷们还知道收敛点,上头来人偏偏给他暴露本性! 他一面赔笑,一面大声咳嗽。 看守张庆萦的老李是个老实人,本来不爱与他们玩这些,刚眯上眼想打个小盹儿,就看见姜文回来了,吓得他一个机灵睡意全无,低声朝那些玩得起劲的同行提醒:“黄大人来了!” 壮汉视线越过对面的小个子,看见了两袖清风的黄新酒和脸黑的像块炭的姜文。几人吓得从板凳上滚下来:“大人!” 黄新酒甩甩袖子,不予理睬。时间紧迫,他没功夫与他们计较。对姜文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着办。 姜文会意,朝地上惴惴不安的几人厉声道:“你们几个,今晚晚饭不用吃了,轮流值班!” 他们如获大赦,连连磕头。 姜文引他去了张庆萦所待的牢房。君央恰好被关在隔壁,见黄新酒来了,还以为是来放他的,迫切地朝他喊道:“黄大人,快放我出去……” 淡定地扫了这大将军一眼,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陈国骁将,空有一身蛮力,却缺了头脑,虎将而无谋略,谓之,蠢! 尚站在关押张庆萦的牢房外,便有一股浓烈的酸臭味传来,他以袖掩着鼻,进去将各个角落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第22章 君太后 “我没记错的话,牢房中的石床都是紧靠在左侧墙角的吧?”然而这一张有明显的移动,他弯下腰,伸手量了个大概,尾端偏离墙壁一公分左右。 姜文也十分不解,这石床少说也有一百公斤,显然不会是住在这儿的犯人移动的。他不确7定地说道:“或许是验尸房来抬尸体时,不小心移动的?” “不可能。”黄新酒摇头,“验尸房抬人,都是隔空的,绝不会移动石床。”说完隔空给了他一个眼刮子。 姜文瞬间感受到了来自顶头上司的深深恶意。 一转身,脚下却似乎粘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他低头,刚洗的鞋子就这样踩在一团污秽物上,还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 姜文站在一旁,一时失了主意。 他竭力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问道:“受害者昨晚吐的?” “是的。不过很奇怪,她昨晚只喝了点水,并没有吃东西,为何会吐出这么多脏东西?”姜文面带疑惑朝那团东西看去,其实他没多大发现,只觉得胃里翻腾…… “这牢房暂且别收拾,叫个人去请宋画师来这儿。” “是。”这宋画师姜文倒是听说过,在永京城里画画算是出名的,尤其是他的宋氏技法,自成一派。不过他为人一向低调,只为那些寻着他的平民小官画像,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据传如芳阁那位曾请他做一等画师,可他却连家门都没让他进,只说了一句“宋某才疏学浅,阁下另请高明”,拒绝地直截了当,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可黄大人找一个画师做什么?他挠了挠脑袋,暗暗把这事记在心中,想着等他看完了,再叫老李去找宋画师。 黄新酒又在四周转了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临走时,刚刚还神气活现的那几个狱卒像是霜打的茄子,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回司刑阁之前,他低声对姜文说:“把你这帮人管好了,这次的事上头很重视。你我二人心里也清楚,若是他们为此白白丢了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文点头应是。 …… 君府,朝阳斋。 君长阳穿着官袍,端坐在太师椅上。 对面站着一人,穿着黑衣,戴着斗笠,身姿欣长,由于站在背光面,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即使是面对久居官场的君长阳,在气势上也不输半分,仿佛那样随意的站姿,也让人看出一种睥睨天下的不凡来。 两人僵持地久了,君长阳心下竟有些虚,他起身,那人抬头瞥了他一眼,还是不发一言。 一阵沉默。 “公子怎么会来永京?”君长阳的耐心无疑被耗尽了,开口问对面的人。 从黑色斗笠中逸出一阵嘲讽的笑:“我听说尚书家的公子这几日过得不太好,而我又恰好闲得发慌,故而,来看看热闹。” 作为尚书,他在这永京城身份地位都是十分尊贵的,何时被人这样奚落过?然而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能惹的,因此这气他也只得自己吞了。 脸上还是要带着笑,道:“公子消息果然灵通。昨夜才让人去请辛止,今天贵人就到了。”恭维完了,自然就要切入正题了。 “皇帝已对我君家起了疑心,想要铲之而后快。这次小儿性命,还望公子相救啊!” “怎么,宫里的那位没帮你说话?”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感情。 君长阳每每听到,总觉得说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鬼魅。 “家妹本就不是新帝生母,这次若要是再为我君家说话,总免不了以权谋私的嫌疑。公子一定要帮帮我呀!”君尚书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一再恳求。 “那女子我已叫辛止替你解决了,剩下的你看着办吧。”他将话说得清楚,他已经没有兴趣把时间浪费在君央那个蠢货身上了。 “那就多谢公子了!”他拱手作揖,感激涕零。 黑衣人轻蔑地勾起嘴角,老狐狸!想向他博同情,真是太天真了!他开了个头,只需看他们君臣相斗,坐收鱼翁之利即可。 “尚书大人不必言谢。以后我们合作的时间还很长呢!”他低声说道,现在就已经开始期待了呢…… 无论如何,他的儿子是不会有事了,死无对证,黄新酒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让死人说话!皇帝再不满,也不能凭空给他定个罪! “公子刚到这儿,不如就在我府上下榻几日?” “不必了。”他摆摆手,拿起靠在门边的玉剑,缓缓出了斋门。 君长阳知道这位行事素来看他喜好,眼下又是多事之秋,也不方便留他,故而不作挽留,只朝他背影喊了句:“公子慢走……” 送走了这尊大佛,他连忙叫管家备车进宫。 芳华殿中,各个摆设都是大陈最最奢侈的。 地上铺的是先帝当年降伏夜来国时,夜来国王进贡的百年白玉;正中央是世上仅有的一张凤凰木床,四周环以四夷海里十年大珠母贝所产的珍珠制成的帷幕;做工精细的月牙桌上是一对正在燃烧的大红对烛,偶有穿堂风过,从窗柩路过红烛,烛光摇摇曳曳,似明似灭…… 床上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像是做了不好的梦,黛眉轻皱着,千年冰蚕丝做的被子半掩,胸前春光隐隐若现。 殿门外有人在低声说话。 “娘娘还没醒吗?”不是别人,正是君长阳。 回答的是轻柔的女子声音:“昨日娘娘听了公子的事,一时心急就去见了皇上。” “皇上怎么说?” “皇上本来就在气头上,没有见娘娘。这不,太后本来身子就弱,又担心了一晚上,就一直睡在床上。” “叫太医看了吗?” “叫了。太医说……”如烟犹豫不决,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太医说,娘娘这是……心病。” 君长阳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妹妹性情,可是这病,终究不得痊愈了…… “我进去看看她吧。”刚要抬脚,如烟就止住了他的步伐。 “大人先去偏殿坐会儿。我这就去禀告娘娘。” 不言语,转身去了偏殿的方向。时光不饶人,一转眼,他们就老了。 做到这个位置,没有谁手上不沾血。 他年轻时也许过以命报家国的豪言壮语,然而还是让岁月蹉跎成了一个官场上左右逢源的尚书。 没办法回去了! 第23章 就当帮帮我 君长阳在偏殿坐了半个时辰,案台上燃着的龙涎香烧完了一根,宫内的小太监又换了一根。 原来这个妹妹是最不喜欢这种浓郁的香气的。 入宫五年,从良嫔变成太后,成为后宫的传奇。众人都说,君太后之所以快速获得先帝独宠,冠绝后宫,不过是因为君家木莲神似裕王生母萧贵妃。 她这辈子也算是富足有余,地位尊崇,唯一的遗憾也就这件事了。众口悠悠,堵的上一张,奈何不了万张。 只有他这个哥哥,知道她心中的那个结。 那个让她甘愿把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献出去的结。 从君家小姐变成先帝宠妃,不过一夕之间。 可到底被埋在岁月深处,变成不能,不该被提起的秘密。 正品着夜来贡品苦佛茶,回想以往的事情,却有尖细声音响起:“太后娘娘到!” 他理了理衣襟,捋平因坐的太久而形成的褶皱,双手合在一起,恭敬地站在一旁:“微臣参见太后。” 因低着头,他表情晦暗不明。只看见烫金的凤凰锦裙,和一双明黄的冰丝绣鞋,不急不缓地走向贵妃榻。 女子蹙着眉,声音婉转:“哥哥就不必多礼了,如烟,赐坐。” “不必了。这次微臣前来,是希望娘娘能在皇上面前,替央儿说几句话。那栽赃陷害我儿的毒妇已死。”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然而君太后却知道他的意思。 她挥了挥玉手,宫女太监全都退了出去。 “央儿性子骄横,哥哥你,一贯是知道的。”她低低咳嗽了几声,压抑着喉咙里的那股腥甜,接着说道,“皇帝对此事怒不可遏,哀家昨夜原本想去劝劝他,可他下旨,无论是谁,一律不见。哀家纵是有心,皇帝不见我,也是没办法的。况且这决断,还是在帝王手上的,哥哥应该比我清楚。” 一句“哥哥”,总让他觉得榻上的仍是那个不喑世事的小女孩。他不再低头,而是昂首看着这个妹妹,道:“还请娘娘念着手足之情,就当,帮我这个哥哥一个忙。” 君太后坐在榻上,已经有点力不从心,视线逐渐模糊,她回答,声音有气无力:“你且放心吧。哀家乏了,先下去吧。” 君长阳行了跪别之礼,退出了大殿。 榻上女子终于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素净的狐裘上,继而底咳不断。 鲜艳夺目。 如烟听见殿中人声,一进殿门,就闻见一股血腥味。她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将倒在贵妃榻上的君太后扶了起来。 她勉勉强强睁开了眼,低低的对如烟道:“把药拿来……” 如烟匆匆转身,榻上的人又拉住了她的裙摆:“把其他人都……”她说话断断续续,如烟听得费力,忙弯腰将右耳靠近她的唇瓣,嘴唇翕合,“把其他人,都遣出去……” 如烟会意,快速地去了芳华殿,拿出装着那药的琉璃瓶,又快速回了偏殿。 迅速地倒了水,将药喂进了她嘴里。直到看见那药顺着她修长的脖颈,顺利被咽下去,如烟才松了一口气。 吃完药后,如烟将她扶起,靠着柔软的狐裘,轻轻拍着她的背。 雍容华贵的女人睁开了眼睛,握住了她的手:“如烟,再过会儿,替我梳妆。” “娘娘您先歇会儿吧!”如烟快要哭出来。 “如烟,我进宫数十载,你对我一片忠心,我是知道的。但今天我必须要去见皇上。” 她必须去见他。 第24章 你威胁我? 君太后到达御龙殿的时候,云封正在看奏折。长福进来禀告:“皇上,太后娘娘来了。您看这?”语气中含着对一身贵气的男人的敬畏。 他实在是不想再被踹一脚了!上次那一脚,不轻不重,刚好让他休养了半个月,才把肩上的淤青给养好。 云封看奏折看得太久,眼下也有点乏,吩咐他道:“帮我沏壶茶。”顿了顿又道,“让她进来吧!” 长福先替他上了茶,复又退下。 君太后在门外等着,如烟替她上了妆,已不复刚才的虚弱无力,倒显得荣光焕发,端的是一国太后的无上威仪。 “太后娘娘,请进去吧。” 她一步步走到案桌前,只看见云封低着头专心看着奏折。 朝后挥了挥手,众人知会她的意思,全部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两人并无言语。 云封不紧不慢得喝着刚沏好的茶,手指翻开黄新酒今早呈上来的奏折,讥讽地扯起嘴角:“怎么?太后娘娘这是为自己的甥侄求情来了?” 红唇溢出一丝苦笑,原来最后,她还是要为了君家利益向他低头:“皇帝既然已洞察哀家来意,哀家也就不多说了。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央儿确实有错,可也罪不至死。还望皇帝看在哀家的面上,开个恩。” 又是一阵沉默。 他不叫她坐,可她没力气再站着同他说话,自顾自靠在了贴窗的明月几上。 “太后的意思是,我做事还要看你的脸色?”他声音带着一股寒气,让人听了不自觉的出冷汗。 “皇帝自然不用看我脸色,不过,”君太后故意拖了个妖娆的尾音,“你别忘了,西北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安西王云况,东南是日渐躁动的蛮族蒙越,还有大陈的各个附属国,他们现在可都是蠢蠢欲动,之所以没有行动,我想皇帝心里是有杆称的。” 狭长的丹凤眼危险地眯起:“你威胁我?” 还未出声,脖子已被修长白净的手指扼住,她稳住心神。 “不敢。”她低声回答。 云封最不喜的便是这个人永远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除了君家之外的事情,都影响不了她。 他松开了青劲爆起的手,低吼着,“滚出去!” 袅袅婷婷地起身,君太后抚了抚额间碎发,白皙的脖子上是一道青紫的痕迹:“哀家就先谢过皇帝了。” 说完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走了出去。 云封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骇人的一声响。 不过她说得没错,眼下形式确实不太乐观。 这安西王云况是先帝的第三个哥哥,按辈分,云封还得喊他一声叔父。 当年太祖云轩将帝位传给云储骁,他就已经心怀不满;近两年,赶上先帝驾崩,他即位,局势尚未稳定下来,暗探早就向他禀报,云况在西北部大量的招兵买马,暗地里还与夜来国的太子司马彦君有来往,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而东南部的蒙越,则是一个更大的隐患。 蒙越国地处巫山一带,四面环山,还有一个四夷海作为他们的天然屏障,地理条件极好。 而且蒙越的百姓极好武学,他们那儿并不以精通诗书礼易为荣,而是以蛮横的武力说话。自慕容甫初登基为王之后,其想要一统四方的野心就没遮掩过,蒙越早就不甘臣降于大陈,想要奋起反抗了。 此时,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必须深思熟虑,不然,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高空中是一阵又一阵的雁鸣,高亢嘹亮,悠悠不绝…… 良久,他才宣长福进殿:“拟旨,君央强抢民女一案,因受害者已死,无从查证,故将其收押至普通牢房,三日后流放至沧州南夷。” “是。” 老李好不容易摸到宋允家,宋允一听要他去破案,毫不犹豫地把门给关上了:“回去转告黄大人,我只是个画画的,不懂这些事,还是让他那些手下办吧!” 第25章 意难平 老李也没办法,人家宋画师不愿意去,他总不能强行拖着他去。于是只得垂头丧气地回了天牢,将这事禀告给了姜文。 姜文此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黄大人下令,让他请个宋画师,结果人家门都没让他的人进去!这让他怎么向上回复? 正在踌躇间,门外值班的跑进来禀告道:“头儿,大太监长福来了。说是要找黄大人。” 可这长福是皇帝身边的人,孰轻孰重,姜文还是分的清的,因此他硬着头皮走了出去,迎着他道:“公公,今日怎么有空来天牢瞧瞧?” 长福瞄了他一眼:“自是有事情。不跟你废话,快点带我去找黄大人。” 姜文弯着腰,领着他朝黄新酒所在的司刑阁走去。乘人不注意,他低低问道:“公公,此次前来是皇上有了新指令?” 长福没搭理他,姜文把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才找出一点碎银,偷偷塞进他的衣袖里,赔笑道:“这点小钱,公公就拿去买点酒喝。” 这官场上的门道他倒也不是不知道,但他一个小小捕头,一个月的俸禄少得可怜,哪里还有什么钱去贿赂这从宫里来的长福公公。 “过几日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长福不咸不淡地说道,既像是回答,又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掂了掂袖口里的东西,这少的让他觉得说话都忒费力气了!不过,他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姜文想了一会儿,也就明白了,连忙道谢:“小人多谢公公了!” 说话间,已到了司刑阁。 姜文指着檀香木门,对长福说:“公公,我家大人就在里面,请吧!” 他抬脚跨过门槛,黄新酒还以为是姜文,也没站起来迎他。反倒问道:“宋画师找来了?” 过了好久,无人答话。 他抬头,正要吼,才看见来人是宫里的长福公公。 “大人这几日过得不怎么顺心呀!”长福瞧见他刚刚那幅模样,打趣道。 “原来是长福公公。下官为皇上分忧,何来不顺心之说?”黄新酒站起身,拱手问道,“公公这次来,是?” “黄大人,圣上有旨。” 黄新酒一听圣上有旨,连忙跪下叩首,额头贴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念完其中内容,黄新酒皱着眉头,却始终不接旨。 长福提醒:“大人,接旨吧!”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双手接过来。 长福看他这副表情,心下暗哂,看来这个黄新酒,还真是个清廉好官,不过想为那死去的女子讨公道,也得看看对手是谁。 官场上,不自量力,下场往往都是必死无疑。 “大人不必如此,这样也算得上是一个圆满结果了。大将军也受了罚,这事也就翻过去了,何必与自个儿过不去呢?”想了想,还是宽慰了几句,又有一丝疑惑,这么固执的爹是怎么生出黄言勋那样鬼机灵的儿子来的? 宫里还有事,今晚皇上也不知道要到哪位主子的宫里去,他还要回去准备,拍了拍黄新酒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只听到身后一句:“公公慢走,不送。” 这送人走的语气口吻简直如出一辙! 姜文刚刚一直守在门外,他又是个练武的,耳力比之常人好了太多倍,也就将这旨意听得差不多了。见长福出来,忙低了头,道了句:“公公慢走。” “嗯,不慢了。”长福掸了掸袖口,漫不经心应了一句,就匆匆离开了。 确定长福出了司刑阁,姜文才转身进了黄新酒办公的地方。 见他进来,黄新酒问道:“刚在外面都听全了?” “是。不过这人是皇上下令抓的,此时又这样草草结案是什么意思?” “西北的安西王和东南的蒙越国,除了惧怕战神之名,还忌惮以武为强的君家。皇帝此番这样做,恐怕是与此有关。”他看着渐暗的天色,暮云低垂,云涛翻涌,是一副山雨欲来之色。 垂首低叹了一声:“罢了罢了!” 这事也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 “轰隆隆……轰隆隆……”天上打着雷,雨点儿像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阿喜刚从灶台那边过来,将瓷盘遮住头,小跑着进了屋。 苏易宁正站在窗前,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常平也探出头,朝外面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呀! “玉人,你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看……天。”纤长的睫毛扑簌扑簌的,像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 远处是黑黢黢的世界,暗夜中她只看得见这座皇城隐隐约约的轮廓,神秘又浩大;雨水伴着雷声,一滴一滴敲打在窗柩上,开出一朵朵洁净的水花…… 阿喜走过来,关上了窗。 “小姐,夜凉。” 苏易宁看着紧张兮兮的小婢女,哭笑不得:“阿喜,我又不是纸片人,风一吹就倒,雨一打就化了!” 被点名的人嗔怒地剜了她一眼,朝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常平说道:“你这个太监,能不能管点用?” “阿喜姐姐,我……我要怎么管点用?”常平委屈巴巴地看着怒气冲冲的阿喜,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 明明是玉人自己想看外面,关他啥事儿哟? 第26章 明岚宫里有佳人 眼看着这俩人又要吵起来,苏易宁忙轻咳了一声。 刚刚还杏目圆瞪的阿喜立刻就担心地看过来,苏易宁掩唇偷偷地笑,又怕被发现,只得装出一副低咳不断的样子。 阿喜走到她身后,轻抚着她的背,道:“瞧,这不就凉着了!” 常平低着头,趁阿喜不注意,朝苏易宁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阿喜你就别担心了,我没事,只是嗓子有点痒。”成功转移阿喜注意力,苏易宁悄悄松了一口气。 三人坐在屋子内,一涉及到苏易宁的事,阿喜立马就将教训常平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外面的雨越下越急,雷声一阵盖过一阵,打的人心里惶惶的。 “这冬天才刚过去,怎么就打起了雷!”阿喜嘟囔着,她家小姐在打雷的夜里总是睡不好。 苏易宁看着空荡荡的红罗床,以往她在打雷的夜里都是和阿喜一起睡的。想到这儿,她立即朝阿喜投去了羞答答的目光,扭捏着说:“阿喜,今晚你陪我睡吧!” 常平一听,也不再作唯唯诺诺的样子,阻止道:“玉人,绝对不可以!”语气十分激动。 阿喜和苏易宁同时狐疑地看着他,异口同声:“为什么?” 刚上来的气势就这样被压了下去,常平又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宫里有规矩,宫女与主子是不能同榻而眠的……若是被发现了,二人都会被处以鞭刑!” “这是为何?”苏易宁又发挥了她刨根问底的特长。 “太祖定的规矩,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 “谁会无缘无故到这儿来呀!所以不会被发现的。”说着朝阿喜努努嘴,示意她将她屋里的床褥搬到红罗床上来。常平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又咽回了肚子里。 阿喜正要起身,却又被她一声轻喝给震住了:“等等!” “小姐,你怎么了?”她不解。 刚说不会有人来这句话时,她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人的脸:上次那厮就毫无预兆地出现,万一他这次又来了…… 看了看阿喜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算了吧,不就是打个雷嘛,没什么好怕的!万一被人发现,说不定就丢掉两条小命。 宫里有无数双眼睛,不知道那一双现在正在盯着这长风阁,明面上是一派繁华,暗地里是波浪翻涌…… 她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算了吧!”她摆摆手,“今晚还是我自己睡吧!” “可是小姐……”阿喜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常平打断了,“就是嘛,玉人你不要怕,打雷一点儿都不可怕的。” 阿喜闻言,简直想要打爆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根本不知道她家小姐在雨夜不能安眠,必须要有人在她身边,她才不会梦魇这个事实好吗? 正要张口说话,却被苏易宁拽住了衣袖,她脸色有点苍白,淡淡道:“常平说得对。阿喜你放心吧!”说完还展颜一笑。 “小姐!”她怎么可能放心。 苏易宁拍拍她的手,对二人道:“现在也不早了,你们先下去吧!早点睡。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早坐到晚,居然还这么累……” 二人听她这般说,也就退了下去,关门的时候,阿喜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苏易宁朝她挥挥手,看上去甚是轻松。 至于这其中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装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苏夫人靠在夫君的怀里,听着屋外的滚滚天雷声:“这天气,真愁人!宁宁今晚怕又是睡不着了!” 苏老爷将纱帐放了下来,低低安慰怀里的娇妻:“清儿,莫要担心了……” 然而二十年夫妻,那语气的惆怅和担忧她又如何听不出来! 到底只是叹了一口气,再无其他言语。 空荡荡的屋子里,红罗床上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龙和凤凰,她已经困的看不清那明黄纱帐密密麻麻的细纹,可还是强迫着自己不要睡过去…… 雷声被无限放大,雨点淅淅沥沥,。自某天晚上发现自己这个毛病,至今每逢电闪雷鸣的晚上,总有人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又一个人躺在这宽大的床上,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轰隆隆……轰隆隆……”雷声很大,二嬷与她讲故事,她听得津津有味。 二嬷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小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奶娃娃,怎么就喜欢听这些野史轶闻! 后来也就是很正常的更衣睡觉,一点儿异常也没发生。 雨越下越急,闪电从老远老远的山峦处,将长空劈成两半…… 暗夜里,有人扼住了她的脖子,她使劲地想要摆脱那只手,可它如同鬼魅,如影随形…… 四周像是她曾看过的云泗河的最底部:阴暗,潮湿,而且充满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她在床上挣扎,想要叫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她总感觉有人发出了奸细而嘲讽的笑声,似乎要将她的耳膜刺破…… 最终是怎么醒过来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满屋子的人,娘亲坐在床边满脸怜爱地看着她,眼睛里是未擦干的泪水。 微微叹了口气,原来只是她做了一场梦,可想起那种绝望无助的感受,又不免庆幸,幸好只是一场梦…… 不过自那之后,这病根倒是落下了! 想着想着,她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雷声仍从天边传来,雨倒是下的小了许多。阿喜不放心,穿上衣服偷偷去瞧了一眼,看见床上的人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也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真正将提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回房继续睡觉了。 一切归于平静。 然而今晚有些特别。 君云书看着铜镜中的女子,柳眉黛目,头上戴着流云坠,眼波流转,自有一股风流韵味。 她拿起木梳,将垂在肩上的秀发梳了又梳,最后才放下来。纤指从檀木盒中点了一点朱红胭脂,轻轻抹在唇上。 垂了眼,今晚大陈最尊贵的人会莅临她的明岚宫,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地紧张起来。 她不是蠢笨之人,知道他为何娶她,为何封她做了佳人。可她还是心存一点侥幸,说不定,他看到这样的自己,就会喜欢上她,而不是仅仅将这场嫁娶看作一场交易…… 一旁的婢女唤作风莱,是她从君府带进宫里来的,见君云书这副模样,知道她肯定是为皇上要来这事儿紧张,开解她道:“娘娘,不要担心,皇上能到明岚宫里来,不知道遭多少人羡慕呢!您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就好!” 君云书点了点头,带着期待,脸上是最最标准的微笑,候着那人。 第27章 长风阁内长风起 云封刚刚看完奏折,太阳穴不知为何,竟“突突”直跳。 长福站在一旁,看他神色疲惫,连忙将瓷杯里的茶给添满,又替他将乱七八糟的奏折给整理好,说道:“皇上,安佳人早就在宫里候着您了。要不,您今晚就早点休息,别再看这些了?” 他皱起了剑眉,声音中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愠怒:“我要去她那处?”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长福。 这一眼吓得长福差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答道:“这不是您一个时辰前说的吗?奴才还特地去知会了安佳人一声,让她好好准备准备,莫要冲撞了您。”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太阳穴仍在不断的跳。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再与长福打马虎眼,道:“今晚不乘辇轿了,去把伞给朕取来,朕自己去。” 长福得了命,面色一喜,赶紧将伞给他取了来。 走出御龙殿,天边是黑压压的乌云,明明是春日的夜晚,却给人沉重的压抑感。 云封既没说让这些奴才跟着,也没说不让这些奴才跟着,伞也被他自己拿在手上,长福想了想,还是跟在他后头,挥挥手,让一众宫婢太监都退了下去。 只拿了一把伞,让云封给他撑显然不切实际,于是,他只能跟在他身后,顺便淋个小雨。 云封停下脚步,不耐烦道:“别跟过来,朕一个人去。” 如获大赦地应了是,长福赶紧找地方避雨去了。 暗夜,细雨,惊雷――适合刺杀。 他不再往前走,四周是红瓦青墙,一阵一阵的风从他的对面吹过来,嘴角扯起一丝不屑的笑,人都来了,他当然要――好好招待! 他撑着伞,一言不发站在雨里。 良久,有人从黑暗里走出来,一袭黑衣,头上是黑色斗笠,手里拿着一把白玉软剑,雨水顺着斗笠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果然是一国之君,战神云封!”语气听上去颇为赞叹,可只需稍稍用点脑子,就可以听出在这所谓赞叹之下的浓浓杀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还他一句:“果然是蒙越国王,半夜不睡觉,倒是有雅致到朕这皇城来逛一逛!” 赤裸裸的奚落,不过慕容甫初并不生气,有时间,他比较想与眼前这人切磋一番,看看究竟是他的卧龙剑锋利还是他的流月剑更快! 剑张弩拔,一触即发。 苏易宁睡到一半,梦里有人,她看不清他的脸,但看身形,是个男子。 一转眼,又换了个场景,有人被鞭打,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夹杂着辱骂声。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要逃离这挣扎哭喊,可却被困在梦里,逃不出去! 又是这样的梦,无论是什么,总将她置身于绝望而无助的境地之中。 一下子张开眼,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屋里静谧的很,没有陌生的人,也没有惨叫声。 苏易宁仔细听了听,外面的雨声小了许多。在红罗床上坐了一会,实在是睡不着,她干脆穿上衣服,点了一根蜡烛,找到那把伞,门扉开合,她轻轻走了出去。 出了门,才想起来,她虽然来皇宫一月的时间,可除了自己的长风阁,还真没去过其他的地方。 原想着还是按原路返回吧,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又是个砍头的罪名。可到底是好奇心害死猫,苏易宁撑着油纸伞,提着裙裾义无反顾地朝着宫道走去。 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 只有千层底踩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声响,格外清脆。 走到岔路的时候,苏易宁随便选了个方向,已经出来了,就没有什么都没发现就回去的理。 咬咬银牙,一个劲地往里面走,越走越没谱,暗骂自己,没事儿跑出来干啥?刚刚一往无前的气势全无,变成了一个找不着长风阁在哪儿的玉人娘娘。 刀光剑影,凌厉的剑气掠过慕容甫初的脸,只差一点,就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斗笠已经被剑气削的不成样子,只剩下细碎的几根布条,勉勉强强能遮住他那张脸。 第28章 他说,想死吗? 云封的状况也并不比他好,华丽的锦袍被割出了好几道口子,伞早就已经被他丢在一旁,执着卧龙剑,站在雨里,雨水沿着剑锋滴在地上,剑刃上泛着让人胆战的寒芒。 慕容甫初对他的这把剑早有耳闻,据说是从巫山素叶大师那儿得来的。此剑由巫山软玉制成,虽名玉,却又不是玉。入鞘时,顷刻变软;出鞘时,剑气如虹。 他的父亲曾与他说过,这把剑,沾满了蒙越十万勇士的血。 雨下得十分稠密,像是糖人化了时连在一起的细丝。 慕容甫初身形一动,便到了离云封不足十米处,双脚踏地用力,流月剑的剑梢穿过层层雨帘,直直的朝着云封的喉咙而去。 他深喑此理,最致命的地方,除了心脏,就是喉咙。 一剑封喉! 那人一动不动,就这样站在那儿,迎面而来的似乎不是一把剑,而是一阵夜风。 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更让慕容甫初心生愤懑。脚下用力,瞬间到了他面前。 云封身子一斜,恰好偏过了他的流月剑,身形一移,便到了他身后,卧龙剑眼看着就要刺到他的后颈,慕容甫初却以极其诡异的步法移动到了一旁。 一剑刺空,空气似乎也被凝结。 慕容甫初嘴角微微勾起,笑得邪气凛然又不羁放纵。 这场打斗云封略占上风,但两人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卧龙剑,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云封素来寡淡,何况他又是蒙越国王,更是没了与之说话的兴趣。 这情景颇为有趣,刚刚明明还水火不容的两人,这会儿倒心平气和说起了话,尽管气氛有点尴尬。 苏易宁站在拐角处,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伞她已经收起来了,不然太显眼了。 刚刚这雨才有点小的趋势,眼下又下的大了起来。苏易宁嗓子痒的很,可她离得很近,只能尽量憋着。 懊恼地低下头,在心底暗暗责骂自己蠢,明早怕又是要发热咳嗽了。 云封恰好面对着她这个拐角,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个角落,额头上的筋脉突突直跳,这女人,怎么会在半夜跑出来! 慕容甫初发觉了云封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往他背后看,微不可察地朝后退了一步,看来拐角处的人对他影响挺大。 苏易宁还在暗自恼怒,转瞬之间,却被人掐住脖子,狼狈的被拉了出来。 慕容甫初一见还是个女人,觉得更有意思了!还以为这云封真如外界传言一般,不近女色,原来也不是没有能让他紧张的人…… 一走神,放在苏易宁脖子上的那只手就用了点力,差点把她眼泪都给掐出来了。 她皮肤本来就白嫩,一掐就留下了一个青紫的手印,看得人心疼的很。 云封看着被男人提溜在手上的小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不过他垂了眼,掩下异样。虽离得远,苏易宁还是看见他的睫毛,又翘又长。 “这小娘子闻起来可真香,比满春楼里的那些姑娘香的多了!”慕容甫初话语轻薄。 苏易宁挣扎,低骂道:“竟是个眼瞎的!”她脸上那么大块胎记他都看不见,还香?他得在多臭的环境里长到这么大? “还有点脾气!”慕容甫初低笑,继而朝对面的云封喊道,“这女人就送我了如何?” 男人都喜欢野的,这样征服起来才会有成就感。 慕容甫初,不例外。 “那就得问问我的剑了。”语气平静的瘆人,但云封眼里浮现的杀意,他不会看错。 不等他回答,卧龙剑就直直朝他劈来,本来武功就略逊一筹,如今又多了个女人,更没有胜算。 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脚尖轻点地面,他搂着苏易宁的腰朝后退,眼看剑离他鼻尖只有咫尺之遥,他一个回旋,松手将苏易宁推给了步步紧逼的云封。 想要收剑已经来不及,只能借力停下脚步,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呲呲”的声响。 以剑为支撑,转了一圈,单手接过被扔过来的苏易宁。 她只觉得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差点没把晚上吃的全给吐出来,猝不及防跌入宽厚的怀抱,她条件反射,一把搂住了云封的脖子。 慕容甫初已经飞到了屋檐上,看着底下二人,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黑衣黑发,不消一会儿,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今晚不算亏,至少知道了那人的一个弱点。低头看了看手臂,血流不止,不忍直视,看来又得养上一段时间…… 空旷的宫道上只剩下云封和苏易宁。其实到现在,她还没弄清楚状况。不过,这人怀里还挺暖和,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她早就撑不住了,就靠着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只看见那人嘴唇翕动,眼神无奈,“你是想死吗……” 剩下又说了些什么,她再也没听到。 第29章 今天皇上有点怪? 昨夜雨下得很大,今天天气却十分不错。朝阳从东边徐徐升起,万物生辉。 墨发玄衣的男子站在御龙殿的高台上,万里山河,尽入眼底。皇城的前边就是环绕四周的云泗河,河那边是永京百姓的居所,冬日已过去半月,从这儿望去,能看见正在捕鱼的渔船。 垂眸,想来云泗河的河水早已开始融化,远处的山峦被覆上充满生机的绿意,偶尔有几只燕子飞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皱着眉,若有所思。 床上的苏易宁轻轻嘤咛了一声,睁开了眼。 掀开被子偷偷朝里瞄了一眼,松了一口气,衣服还在!接下来,才好好将周围打量一番。 毫无疑问,这显然不是她的床,摸着烫呼呼的脑袋,这间接证明了昨晚她看到的都是真的;她身上盖的是极好的蚕丝被,用金线绣着惟妙惟肖的金龙;四周是极其精致的帷幔……无一不显示出它的主人地位尊崇,非一般人可比。 她将衣服整理了一下,掀开帷幔,昨晚淋了太多雨,一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 直到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云封才转过身,地上的人小脸通红,看来烧的不轻。 走到她跟前,将她抱回了床上,大约是难受,又蜷缩在他怀里低低“呜呜”了几声,像极了一只受伤的猫。朝候在外面的长福道:“把秦太医叫来。” 语气中带了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急切。 长福昨夜淋着雨匆匆回了紫宸阁,还在心里想着主子要是见了安佳人,必然就会知道他没收啥好处,那人长得,真是俊俏得不似尘世人!重要的是人家还有大家闺秀的涵养,妥妥一个妙人。 谁承想,半夜皇上竟抱回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玉人娘娘,亲自来他的紫宸阁,让他立刻找几个宫女替怀里人沐浴更衣,吓得他睡衣全无,穿个寝衣就去喊还在睡梦中的小宫女。 昨晚还让她睡在自己的寝宫里!长福摇摇头,揪揪自己的脸,呲着牙,可真疼! 果然不是梦! 听见殿内人的声音,他连忙低头应了“是”,急急地往太医院赶。 一路上,遇见刚进来的小太监,正要朝他行礼,全都只收到他一句“去去去,干活儿!”。 弄的人心惶惶,都各自在心里嘀咕,以往这长福大太监是最喜欢这些恭维的,这是出了什么事,如此急匆匆? 嘀咕完了,又接着做他们手头上的事。 赶到太医院时,长福早已累的满头大汗,头一次觉得御龙殿离这地儿忒远了!跑到太快,以至于他的帽子都偏在一边,正了正头上的帽子,疾步走了进去。 太医院里的人都知道长福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一见他来了,都凑到一块想跟他寒暄几句。 要是平日里,他自然要与他们聊上一会儿,可主子对那位的在意,他可不敢怠慢。 “各位还是各忙各的吧!秦太医,你随我来。” 众人散去,还忙着称药的秦太医听见有人喊他,才从他醉心的药材中抬起头来。 “赶紧收拾收拾,皇上找您呢!” 这大太监火急燎燎的来,又拖着太医院最好的秦太医火急燎燎的离开,一时间,众人心里疑问满满。 秦太医心里也没谱,一面跟着他朝御龙殿的方向去,一面问他:“公公,皇上身体抱恙?” 长福见四周没人,才低声对他说:“不是,有人病了,皇上传你去瞧瞧。” 他说的含蓄,但在宫里混的,哪个不是人精?秦太医会意,也不再细问。 本来叫长福去请太医,将苏易宁抱回床上后,他是要去看奏折的,可床上的人拽着他的衣袖还不放手了! 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扳开,不知为何,他舒了口气。 长福和秦太医进来时,先叩见了神情冷漠的帝王,秦太医虽事先已有准备,这会儿还是要委婉一点:“皇上传臣来是?” “给床上的人看看。”语调冷的让人发慌,眼神却还是忍不住朝床上看了一眼。 “是。” 半蹲在龙榻边,打开药箱,取出薄纱,刚要伸手,却被头顶那道目光硬生生止住了。 “去叫个人进来!”任谁都能听出声音中的寒意。 御龙殿里是没有宫女的,长福踉踉跄跄地又到门外叫人进来。 隔着帷幕,那宫女将苏易宁的一截皓腕搭在袖枕上,刚刚被云封眼神中的寒意给吓住了,秦太医连忙将薄纱覆在她手上,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他凝神,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手。观脉象,真寒脉可见沉细或迟弱,真热脉可见数而有力,滑大而实,此为发热之症。 暗中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什么大病。起身回禀:“皇上,这位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普通的发热,臣先给她开一副药,喝三天即可痊愈。” “让人去煎。”长福接了药,让刚刚的宫女赶快去煎。 他微微眯了眼:“今天这事,烂在肚子里。” “是。” 君云书一夜未眠。 等到下半夜,实在熬不住,才在风莱劝说下上了床。可到底睡不着,又想了自己哥哥那事儿,怕是皇上想起来了,她是君央的妹妹,才半路折回的。她还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第30章 她没被烧死 风莱服侍君云书梳了妆,可她眼下的黑眼圈太过明显,用胭脂遮都遮不住。 然而今早她要去拜见她的姨母君太后,所以风莱还在挣扎着使她看起来气色好一点。君云书拉住她的手,温声对她说:“算了吧!去将芙蓉糕给我端来,我饿了。” 对昨夜的事她只字未提,风莱顿了顿,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抬头看了看外面,今天是哥哥被发配沧州南夷的日子…… 君央穿着囚犯的衣服,身旁跟着两个狱卒。从永京到沧州要走上三天三夜,黄新酒站在天牢门前,对着君央的背影低声说:“大将军一路走好。” 君央身子一僵,没有回答。 他本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将军,打仗在行,行事鲁莽,军队里没这么多规矩,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这种事没少做。本来心性也不坚定,在狱里这几日,早就耗光了他的脾性,现在心里只想着赶紧到沧州去,把这罪受了回他的金屋银床。 进来时还是个盛气凌人的权贵,出去时就像一只斗败了的丧家之犬。姜文站在黄新酒身后,发出了一声轻嗤,解气道:“大人,这走上三天三夜也不是好受的,我就不信他撑得住!” “多嘴!”他厉斥一声,衣袖一挥就转身离开。 姜文被骂的莫名其妙,挠挠脑袋进了天牢,做他的事去了。 回到司刑阁,拿起桌上的呈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这事儿暂且算是告一段落了,他也是时候去替自家儿子去买一个丫鬟和小厮了! 芳华殿内幽香缭绕。君云书在风莱的精心打扮之下,气色虽说不上清爽,比起刚才还是好了很多。 君太后看着眼前这侄女,心生欢喜。身着百褶如意月裙,莲步款款,婀娜多姿,顾盼之间,眉目生辉。 这样的人,才配的上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君云书微微欠身朝榻上的女子行了礼:“参见太后娘娘。”君太后掩唇朝一旁站着的如烟道:“书儿是越长越漂亮了。赐坐。“嘴角逸出一丝美艳的低笑。听得如此夸奖,君云书娇嗔道:“姨母就取笑我吧!” 待她坐定,君太后就亲切地拉起了她的手,开口问她:“昨晚皇帝去你那儿,你们二人相处的如何?”“昨夜皇上本来是说要去我那处的,但也不知何事,大概是因为国事,最后又没来。”听了这话,君太后忍不住蹙起黛眉,封儿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一言既出,他就算再厌恶也一定会做到,就算是国事,也不会让他失信,除非有人搅了这事。将目光望向如烟,道:“这事你知道吗?” “奴婢不知。不过今早奴婢看见长福神色匆匆地朝太医院跑。特意跟过去看看,结果一会儿他就出来了,后头还跟着个秦太医,想来是有人生病了。”如烟说的是,有人生病了,这更加大了众人心里的疑惑。 若是皇帝身体不适,太医院的人早就全都去了,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又是叫长福去请的,那这人的安危必定十分重要,可到底是谁呢? “也罢,哀家也已经有几日没见皇帝了,今个书儿就陪我一起去看看。”如烟正要去扶,却被一双玉手抢了先,君云书柔声细语:“让我来吧。”让人如沐春风。 苏易宁喝了药,过了好一会儿才转醒过来。脑袋沉得很,只觉口中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这会儿还没想起来她身在身龙殿中,大声嘟嚷着:“阿喜,快将我的蜜饯拿来!” 帷幕外的长福和秦太医见状,连忙退了出去:“臣告退。”云封面无表情的挥挥手。 二人心中皆叹:看来这姑娘是有福了! 她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见有男人的声音,这才想起来,她还在皇帝的寝宫。尽管喝了药,额头仍旧烫得很。正要起身,帷幔猝不及防地就被人掀了起来。 一张俊脸撞入了她的眼里。 苏易宁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这张脸实在是老天赏饭吃,无论她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瑕疵。何况还是一代帝王,怎能不让人心生钦慕? 不过,她可不在这些人之列。 雨淋的太多,晕的很。想来是他叫了太医,她才没被烧死。 偏过脸,低声道:“皇上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 云封偏与她反着来,她愈是躲避他就愈靠近。眼看就要退到床角,长福在外头禀道:“皇上,太后娘娘和安佳人来了!” 一顿,幽深的眸子还停留在被他步步紧逼的小野猫身上,顷刻间就起身道:“让她们进来。” 不给一个说法她们可不会轻易罢休啊…… 第31章 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一听太后和安佳人就在门外,苏易宁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也不管云封在一旁,飞速将千层底穿好,从床上跳下来,动作敏捷得让人看不出她是一个刚喝了药才醒过来的病人。 云封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的脸。 时间掐的刚刚好,君太后前脚刚踏进殿内,她刚好端端正正站在一旁,低眉敛目,一副纯善无害的样子。后宫没有皇后,这安佳人是唯一一个得了封号的,君太后怎么说也是皇帝他娘,两个她都惹不起,那就只能不让她们找到对付她的理由了。 见视线里款款走来的君太后和安佳人,她顺从地福身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安佳人。” 君太后本就对皇帝昨夜的行为有所不满,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何事,才没去君云书的明岚宫,但看见他背后站着的那个垂首请安的女人,心里还是堵了一口气。 好歹书儿也等了他半夜,他若是真有什么事,遣个人去知会一声也好;再不济,今早也该让长福去说一声,她君家女儿身份也是极高贵的,怎么能被如此对待! 何况,就算他还对她心怀怨恨,也不该这样对书儿。 苏易宁本就觉得乏力,这君太后也不叫她起身,她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眼看双眼发黑,就快要撑不下去,才听见女人清越又带了一点冷意的声音:“起身吧。” “谢太后。”她极轻极轻的舒了一口气,只叫身旁的云封听到。 看到她被人刁难,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比自己逗她还要有趣。 掩下嘴角的笑意,懒散地靠在金黄的龙椅上,丹凤眼微微上挑,道:“太后这是何意?”眼光越过她落到君云书身上。 “皇帝这是说的什么话?听说你身体有恙,这不,”说着就将君云书拉出来,指着她道,“特意与书儿来看看你。” 苏易宁见没她什么事,就默默地退到一边,他们一人说一句,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一场好戏在她眼前,她不看白不看。 君云书羞赧地看了御座上的男子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带着小心翼翼。苏易宁一边看戏一边偷偷抬眼打量着斜对面脸颊微红的美人,在心里暗暗赞叹,尚未出阁时她就听过那些人都说,这君家女儿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她对这些流言向来是不予理会,常常只置之一笑。 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仙一样的人,通身气质,没有一般贵女的骄矜任性,月牙一样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对眼前男子的绵绵情意。 君家将她教养的极好,怕是一开始就按皇后的规矩来教的。反正不论是谁做了皇帝,以君家的地位,唯一的千金都是要入宫的。 这被安排好的,没有一丝悬念的人生恰恰是她苏易宁最厌恶的。 走神了一小会儿,他们就已经谈到了今天的正事儿上。 “昨晚皇帝是有什么要紧事?”君太后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妩媚又妖娆。 “无事。”云封眸光一凝,声音很冷。“这不,昨夜明明说好的要去明岚宫,皇帝你一句话,可害书儿等了半夜,哀家也只是来替她讨个说法。” “要说法?”薄唇逸出冷笑,“太后莫不是真老了?朕是帝王,朕的话就是公道。难道还需要向你解释吗?“这话问的饶有深意。 一个“老”字,让君太后霎时变了脸色。要知道,对一个女人而言,老和丑永远都是最具杀伤力的两个字。 打蛇打七寸,骂人不见血,这男人嘴巴可真毒! 这君太后委实算不上老,不过二十四岁,年纪轻轻先帝就驾崩了,皇后也随之驾鹤仙去,她这个先帝生前最爱的宠妃,在君家和一众大臣的推波助澜下,顺理成章地成了大陈最年轻的太后。 如今,眼前这个人竟说她老…… 君云书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就要为这事闹翻脸,赶紧跪下:“臣妾有罪,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不要为此事伤了和气。” 进退有度,又善解人意,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不喜欢? 云封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只淡淡道:“昨夜是朕食言,今晚准备准备。起来吧。”苏易宁撇撇嘴,他太容易被搞定了,美人一句话,就叫他酥了骨头。 君太后闻言,也缓和了脸色,对着地上的君云书道:“还不赶快谢过皇上。” 君云书没想到这样的转折,愣了一会儿才道:“臣妾知道了。” 他们的对话到此结束,君太后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也不再揪着昨晚的事不放。 话头却又转到了苏易宁身上。 她正想着她们事儿说完了,也就要走了吧。谁知道君太后又朝她说道:“抬起头来。” 这头,抬也不是,不太也不是。没办法,硬着头皮答道:“臣妾貌丑,怕冲撞了娘娘,不敢抬头。” “哀家恕你无罪,”君太后是不见她的真面貌就不死心。云封这御龙殿内一向没有女子,苏易宁虽然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但头发仍是披散下来的,昨晚必定是宿在了御龙殿。 闻言,只好抬起头来。 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可那双眼睛,叫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叫什么?” “苏易宁。”她的两只腿不住地打战,仿佛十分害怕。这副模样落在君太后眼里,苏易宁便成了一个胆小怕事,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 这样的人自然也就入不了云封的眼,又怎么配和君云书做对手呢? 按下心中疑惑,朝云封道:“原来是苏泉的女儿。皇帝若是喜欢,就封她做个佳人,也好全了你的心意。” 这样一说,既为君云书搏了好感,又体现她一国太后体恤君心,两全其美。若是云封不封,自是极好的;若是封了,她这佳人的位分就是君家赐的。 云封习惯性地把玩着腰间玉佩,低声道:“此事太后便不要操心了,朕自有定夺。” “既然皇帝已经这样说了,”君太后轻轻拍着君云书的手,温声道,“书儿你就放心了。” “没事了,太后就先回去吧。”多明显的逐客令,苏易宁又垂下了头,心想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找她麻烦,毕竟她可是亲眼看见了她在云封这儿多不受待见。 虽然,她觉得这二人之间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君太后看云封的眼神里有种东西,叫她琢磨不透…… 第32章 原来如此 君太后也不再多留,君云书福身向他行了退礼,搀着姨母的胳膊就准备离开。 苏易宁窃喜,心想着她们走了,她也跟着离开。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她都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 “皇帝要处理正事,这苏玉人就跟着哀家一起离开吧。莫要在这儿扰了皇帝做事。”君云书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对皇帝昨儿没去她那儿一句怨言也没有,甚至还说是自己的错,水眸滟涟,惹人垂怜。 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即使她表现一副了无所求的样子,君太后还是不放心。不过那嫩的也不一定就不毒,谁还不会装出一副无害大方的模样! 云封也不说话,只沉着眸,抿唇不言。 苏易宁见逃不过,就应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还是先回长风阁,不敢耽误皇上处理国事。”有人在场,她礼节行的极其端正,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那就都下去吧。”云封也不再理会,随手翻开了奏折,却看得漫不经心。 待那只野猫完完全全走出了御龙殿,他的目光只捕捉到一缕被晨风吹起的秀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她收起爪牙,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也算是一番历练吧…… 出了殿门,长福守在外面,见她们都一同出来了,低头,道:“恭送太后娘娘。” 一路上,君云书挽着太后走在前面,她则跟在后面。 春天到了,御花园里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放眼望去,满眼皆是好风光。她看着前面两人袅袅婷婷的身姿,君云书正指着开的热烈的牡丹,与君太后低声说着什么。 许是说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情,不时地还发出几声愉快的笑声。二人完全忽视了走在身后的苏易宁。如烟在一旁提醒道:“太后娘娘,苏玉人还在后面呢!” “瞧我,看到这好景色,一时太高兴,就把你给忘了。”君太后拉起她的手,“你不会怪哀家吧?”苏易宁柔声答道:“太后娘娘高兴,臣妾也跟着高兴。怎么敢怪您呢?” 听她这样一说,转过脸对身旁的君云书夸道:“果然是个知书达理的。” 淡雅出尘的女子眉眼带笑,声音温柔:“可不是吗?”说完掩面而笑。这二人一唱一和,苏易宁一时也不知道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好说:“娘娘过奖了。易宁只是守该守的规矩而已。” “这话是说的不错,宫里的规矩,是该给我守好了。”君太后脸上笑意不减,说的话却绵里带针。 原来是搁这儿等着她呢!不过俗话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是皇上的人,自然要尽心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国事繁重,臣妾也只能不给他添忧心之事。”“如此甚好。”君太后仍然拉着她的手,声音没有多大的桃花眼里荡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君云书道:“苏妹妹说得对,你我二人同为皇上的妃子,理应如此。”果不其然,不说话就罢了,一说话就切中要点,不言云封态度,只说这是她们分内之事。 “是。”下马威也给了,三人就各怀心事地接着在御花园里继续赏花。 眼见着太阳越出越大,昨夜刚下了雨,树木花瓣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渐渐也被蒸发不见。君太后走着走着就觉得腿有点发虚,低头看了看右手中指,涂着丹蔻的指甲下面是一道细小的裂痕,可相较刚开始的时候,现在已扩大了十倍,每每发作之时,都叫她生不如死。 有一阵一阵的痛意袭来,脸色也已开始发白。她强忍着痛意,对苏易宁和君云书道:“今日早上闹了这么一番,哀家乏了,你们都回各自的地方去吧。”如烟接过她的玉手,扶着她朝芳华殿方向去了。 二人恭送她离开。 君云书始终带着笑,静谧的像一幅画,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苏易宁却发现太后的脸色苍白,在转身之前,头上就已经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这显然是毒发之状。可看她们的反应,却像早早就知道了一般。 掩下眸中异色,君太后匆匆打发她们离开,或者说,打发她离开,不过是不想这秘密被她知晓,她当然要乖乖配合,做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只是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她不由得想知道究竟是谁,对一国太后下毒…… 苏易宁虽不讨厌这个安静的女子,但对她也没多少好感。她现在还沉浸在刚刚的疑惑中。一时之间,气氛有点尴尬。 “苏妹妹不用紧张,大家都是服侍皇上的。要是不介意,就喊我一声姐姐。”君云书见苏易宁凝眉沉思,又道:“姨母这也是老毛病了,自我小时候起,就得了这个病,每每发作起来,都痛苦难耐。” 见她开口与自己解释,苏易宁也叹道:“竟是这样。” 这说辞明明是在掩饰。她心下了然,这事绝没那么简单,但在君云书面前,她还是表现出对她所言深信不疑的样子。 “君姐姐,宫里的奴才们还在侯着臣妾,这满园春色我就不陪姐姐你看了。”苏易宁不想再与她待在一起,便随口找了个理由回她的长风阁。 第33章 喂,老家伙 君云书也没有为难她,微微颔首,和贴身婢女风莱一起沿着小径,朝着里面走去。 苏易宁拍拍胸,幸好这君太后毒发作了,而这安佳人又是个性子温和的,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就是这样的,她才免了受一遭罪。 转身,脚步轻快地向她的长风阁走去。天朗气清,这一天,是个好日子! 旭日当空,长风万里,御花园里除了花花草草,还有许多珍禽走兽,在这郎朗春日里,发出让人愉快的啼叫。 张霖看着长身玉立,贵气逼人的男子,道:“这药,要不臣给您送去?”他手上,提着的正是秦太医开给苏易宁的药。云封一听到他提起这事,就想起她早晨吃药的样子,眉皱的那么紧,定是极不爱喝药的。故而他顿了一下,便说,“不用了。” 张霖正想说她上哪儿去找药啊,那人目光始终盯着小女子的窈窕背影,又说道:“让长福宣她来御龙殿吧。”说罢,又极轻极轻叹了一口气,他怕真的是栽在这只猫身上了! “是。”张霖也跟了云封十几年,这个人,在战场上,是杀伐果断的神;在政场上,是冷面无情的王,就算是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救下只剩一口气的他,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怜悯。 摸了摸梳的井井有条的头发,暗自感叹道:难怪古人说情之一字,最为难解!他这个俗人这辈子,再搭上个下辈子也没机会弄懂了! 阿喜将她家小姐按在橡木圆凳上,常平在一旁站着,鹿眼里水汪汪的,看的苏易宁难受得紧。 刚想掰开阿喜的手,那丫头一下子就把她抱住了,声音哽咽道:“小姐,你把阿喜吓死了!”说着,环着她脖子的手力道又加大了许多,让她觉得喘气都有点困难。 常平在一旁小声道:“阿喜姐姐,你可轻点儿!别把玉人给勒坏了。” 苏易宁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好阿喜,我这不是好好的!” 听了常平的话,阿喜才意识到她抱得太紧了,连忙撒开手。一听苏易宁这样说,差点又要掉下泪来:“小姐你要是真出点差池,我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 她也不与她斗嘴,今早怕真的是把这两个人给吓坏了。常平虽然和往常一样唯唯诺诺的站在角落里,但她分明看到那双小鹿眼里晶晶亮的东西,没有落下来,但真真切切地浸湿了她的心。 “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声音很低,很坚定。 阿喜哪里忍心怪她,可嘴上还是不饶人:“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了,你家小姐难道不是言出必行的人吗?”苏易宁得意的朝她扬扬头。 见她真的没什么大碍,阿喜脸上也扬起了笑:“也不知道是谁总拉着我一次一次的出府,却又总是向老爷保证再也不会溜出去?” 笑意直达眼底,还能打趣她,看来是没什么事儿了。 可毕竟淋了一夜雨,又和君太后他们折腾了会儿,眼下她还真的有些乏。 阿喜太高兴,说了这么久才发现苏易宁脸色有些白,暗暗责怪自己太粗心,一边担忧道:“小姐,你还是快到床上躺会儿吧!” 她点点头,常平赶紧将叠好的锦被扯开,阿喜替她脱了鞋,盖好被子,燃了一根安神香,与常平一道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口中还蔓延着中药挥之不去的苦涩,苏易宁在微微袅袅的淡香中,睡了过去。 黄新酒下了朝,急匆匆赶回了家。脱了朝服,换上一身便装,拉着正在看《百家怪谈》的黄言勋,又急匆匆出了门。黄言勋对他老爹这个举动十分不满,在他身后嘟嚷着:“老家伙,你拉着我去哪儿?”路上的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这两人,看年纪像父子,可看气质,看言行,简直是一个模子反着刻出来的。 “臭小子,给我安静点儿。今天咱去买一个丫鬟再加一个小厮,把咱俩那窝给收拾收拾!” 他这样一说,黄言勋干脆停下来不走了,斜挑着眉,痞里痞气地问道:“你这是真的要把梅姨推到一边去?“ 一句话,叫黄新酒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道:“她是你姨,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说完扭头就朝前面走,也不管他到底跟不跟上来。 第34章 翠云居 黄言勋低下头,扯了扯嘴角,最终跟了上去。 跟着老家伙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地方。 永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处于护城河云泗河周边。其外围大多是高官大族的府邸,再外面便是永京街道。眼前矗立的这座楼阁,叫作翠云居,是皇城最大的买卖地点。至于是买卖什么的,看着来来往往衣着光鲜靓丽的人就知道了。 门前站着两个样貌极其清秀的小厮,穿戴也十分好看,对着进去的人笑脸相迎。黄新酒正准备走进去,却有人伸手拦住了他,语气听上去颇为傲慢,他抬眼一看,正是刚刚那两少年中的一个。看着这挡了他道的手,正要质问,后头的黄言勋一巴掌打过去,斜着眼问道:“喂!什么意思?” 他嘴里又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狗尾草,单手搭在小厮的肩上,一脸无所谓,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人刚手臂给他那一巴掌拍的极疼,见他这模样,自然而然将其归为街道上的小混混,不敢将他惹急了,只是语气不屑地问道:“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黄言勋只邪气地笑,也不说话。黄新酒亦背着双手,不发一言。 见他俩都沉默,那人气焰更是“蹭蹭”往上涨,昂着头指着楼上的牌匾说道:“你们可看好了,咱这儿是翠云居。来往的非富即贵,二位这穿着也不像来得起的,还是请回吧。” “你叫什么名字?”听了他的嘲讽,黄新酒理理衣服,语气甚是温和。 “哎,我说你这老头还死皮赖脸了!”撸撸袖子,一副要来打他的架势。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不知道啊!看样子要打起来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这一围观就不得了,把前门给堵了个严严实实,这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又出不来。 另一个少年是个机灵的,见事情有不可收拾之势,连忙跑进去找他们的头儿。 方齐生正在喝茶,一听外面堵起来了,赶紧放下了茶,就知道那小子成不了大事,才来一天就出事了! 赶到门口的时候,黄言勋正拉着那个小厮的手,他挣扎奈何力气太小,挣脱不了。 方齐生一看是黄新酒,怒喝道:“还不给我滚下去!”那人一看是方齐生来了,原本还想说这些人死皮赖脸不走,可一看他黑着的脸,就识相地退到一边,再无言语。 黄新酒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道:“算了吧。今日我来是有事儿要拜托你。”说罢就抬脚进了门。 方齐生冷声道:“自己今晚去领罚。”说完也跟着走了进去。 黄言勋吹了一声口哨,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少年,道:“以后可当心点儿吧。”被他这样一说,到底是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下子脸涨的通红,也不答话,默默站回了门前。 “你这儿的人长得挺水灵,只是这脾气似乎不太好?”黄新酒也不等他说话,径直坐在木椅上,自己倒了茶,喝了一小口。 “那两个新来的。刚刚被罚的叫江布,另外的那个叫阿来。”不管他的奚落,方齐生看着靠在门边上的黄言勋,道:“不进来?” “方叔叔,你与老家伙谈,别拉上我。”谁不知道他们一谈就谈个天昏地暗,他可没心情去听他们回忆往昔! “你们说话,我四处逛逛。”拍拍衣服,转身离开。 “这孩子!”看着黄言勋的背影,他朝舒舒服服坐着的黄新酒说道,“你真要好好管管,这性格……” “这性格,不是很好吗?” 方齐生一愣,竟无话可说。 第35章 出事了! 黄言勋在翠云居里漫无目的地乱逛,他对此处的记忆还停留在年少时,娘亲牵着他的手来这儿的那一回。 当时,还远远没有这么繁华热闹。只是可惜,这场景,那人再也看不到。他摇摇头,不再继续往下想。 越热闹的地方,也越容易出乱子。刚刚是那小厮有眼不识泰山,这次又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惹了事。黄言勋正愁无聊,这不,刚好去看看热闹。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趾高气昂地站在人群中央,一个壮硕的男人拉着小女娃的手腕,声如洪钟:“你可知我家老爷是什么人?一个小贱婢也敢冲撞,是不不想活了吗?” 小菘被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水汪汪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黄言勋费了好大劲,才挤到前面,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场景。他拐了拐旁边看热闹的人,低声问道:“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这姑娘从楼上下来时,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他身上,这不就纠缠着不放了。”说着又小声感慨,“这些有权有势的人,风光的很。可这度量还不如三岁小孩,这小姑娘是要遭罪了!” 黄言勋皱着眉,看着小脸通红的小菘。 那壮汉又说道:“我家老爷宽宏大量,这衣服也值不了几个钱。你只要跪地上给他磕个头,道个错,这事儿也就翻过去了。”小菘不说话,一个劲地摇头。 苏姐姐曾跟他们说过:“咱们这双膝盖,上可跪天,下可跪地,但是绝不能跪那些不三不四之人。” 她还记得苏易宁说这句话时眼睛里的光,亮闪闪的,让她笃信,那是不能轻易丢掉的很重要的东西。尽管她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真真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所以眼下,她在一只手就可以提起她的大汉,在满脸油腻的中年男人和一众好事围观者面前,尽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还是倔强的摇着头。 阿来正在门前站岗,后院的花零急匆匆跑来喊他:“阿来,小菘出事了!”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他的胳膊就往里跑。 “她出什么事儿了?”阿来跟着她,语气急切。 “她不小心把茶水洒到王老爷身上,现在被他给缠住了。”花零一面向他解释,一面推开拥挤的人群:“让一让,让一让啊!“ 小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看见花零和阿来,一个劲地朝他们使眼色,让他们不要管这事。 可阿来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这关节眼上怎么可能不帮她? 他冲出去,一下子将小菘拽到自己身后,朝对面脸色十分难看的王老爷赔笑道:“王老爷,我妹妹不小心冲撞了你,我替她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这一次,我先谢谢您了!”壮汉抬手就要揍他,被称作王老爷的中年男人制止了他。 “当然可以。只要……” “只要什么?”阿来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只要你替她跪下来向我道个歉,这事也就算了。”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他必然是要挣回来的。 阿来看了看身后的小菘,她低声喊他:“阿来哥……”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可现在的情形他和她都没有选择。 心一横,正要跪。 “慢着!”少年叼着狗尾草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身布衣,偏偏独有光彩。 第36章 翩翩少年郎 这一句话成功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阿来顿了一下,到底没有跪下去。王三福也朝他看过来,脸上的笑瞬时凝住了,这翠云居里多管闲事的人还真多。那大汉是个莽夫,一见他跳出来,就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来。 二话不说,挥起拳头就朝他的脸砸过来。 众人都凝神屏气,低声惋惜,这一拳下去不死也得被打成个傻子。刚向黄言勋解释的小哥看他跑上去,嘴里嘀咕着:“看上去机灵,怎么还找揍去了?” 眼见那拳头就要碰到他的眼睛,大汉得意的笑:“小子,想出头可得先问问我这拳头同不同意!“黄言勋痞里痞气地笑。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毫无疑问,他们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他倒在地上的场面来了。 阿来忍不住出声喊道:“壮士,小心!”黄言勋毫不费力的避开这致命一拳,顺带着捉住了壮汉的手,轻飘飘道:“兄弟,你这样可不厚道啊。”说着一个反手,硬生生将他的骨头错了位,众人还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大汉忽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 这一声吼叫围观的人呆愣了好一会儿,也叫他后边的王三福傻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逐渐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一群人里不乏早就看不惯王三福平日里的做派的,也有不少人被他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仆给“教训”过,此时更是使劲鼓掌。 更有甚者,还吆喝道:“打得好!” 黄言勋也不理周围人的呼喊,好整以暇的看着王三福,问道:“你看,他还要向你下跪道歉吗?”说完吹了吹自己修长的手。 那大汉吃了亏,看他这架势,连忙退到王三福身后。王三福看了看四周的人,一咬牙道:“不必了!”说完就拂袖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他们一眼,嘴里嚷着:“好小子!你们给我记好了!” 黄言勋无所谓的耸耸肩,吹了一声口哨,听起来讽刺的很。 好戏看完了,原先聚在一起的人纷纷散去,只剩下阿来他们。 花零拐了拐小菘的肩膀,低声道:“我后院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嗯。”小菘乖巧的朝她点点头,“谢谢你,花零姐。” 拍拍她的肩,花零叹了一口气:“大家都不容易。”不过二八的妙龄少女,可这声感慨里又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沧桑。 小菘没说话。阿来拉着她走到黄言勋面前,拱手道:“今日多亏了恩人解难,我与妹妹才免遭羞辱。” 黄言勋却皱眉道:“刚刚你喊我什么来着?”“啊?”阿来还没反应过来,“恩人。” “不,是之前。你叫我什么来着?” 阿来给他绕的糊里糊涂,摸了摸脑袋,还是不明所以。 “壮士。”小菘朝他盈盈一拜,轻声说道,“阿来哥刚刚喊你壮士。” “唔……”他单手撑着下巴,“我长得壮?”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阿来和小菘同时一愣。 “恩人身姿欣长,面貌俊逸,实非壮字所能述也。” 这话说的黄言勋极为受用,美滋滋地眯了丹凤眼,不再追问他为何喊他壮士这个问题,问道:“你读过书?” “少时有贵人相助,有幸读过几本。” “喂,愿不愿意给我当书童?”“这”阿来在心里想,这少年行事还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啊,犹犹豫豫说道,“可我还有个妹妹在这儿。” “这容易。我老爹正要找个丫鬟。”这话一出口,阿来和小菘均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黄言勋看他们的眼神,瞬间意识到他们会错了意,干咳了一声,解释道:“丫鬟就是做些打扫的事,你们不要想得太多。” 小菘与阿来对视一眼,生活了那么久,只需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所以异口同声道:“愿意。” “可我们今天才来,方老板那边怕是不好说。”他们俩才刚来一天,这会儿就说要走,实在是不好开口。 黄言勋自然知道他们的顾虑,道:“这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去跟方叔叔说。” 小菘与阿来纷纷松了口气。自从苏姐姐进宫之后,他们的日子就过得愈发艰难了。吴大爷为了他们,每日去码头替大船下货,勉强也能维持。孩子里就属他们俩最大,不忍心让吴大爷太辛苦,这才出来找点小零活做,好歹也能挣一点钱。可谁知这才第一天,就差点出了事,此时黄言勋的话正是他们需要的那根稻草。 方齐生与黄新酒正聊得起劲,外面有人来报:“头儿,黄公子带着今日新来的那两个过来了。” 黄新酒一听这话,立刻就要站起来。方齐生按住了老友,问道:“他们到哪儿了?” “就在门外。” “让他们进来。” 黄新酒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真是让我给惯坏了!” 方齐生喝了一口茶,道:“先看看他要干什么。”接着又打趣道,“刚刚不还是说这性格挺好的吗?” “你不也没反驳。” “……” 一进门,阿来与小菘赶紧低下头。方齐生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两个人惹到你了?” 黄言勋仍和第一次一样,靠在门边,道:“不是。”朝垂首的二人努努嘴,“老家伙不必看了,这人呢,我已经选好了,就他们俩。” 方齐生闻言哈哈大笑,指着阿来他们俩,对着黄新酒道:“这小子眼光不错。一挑就把我这儿最出挑给选去了。” “这两个人,可是今天才来的。女娃娃叫小菘,旁边的是她的哥哥阿来。既然你开了口,方叔叔就全了你这个心愿,将这二人交与你。” “那就多谢方叔叔了。”阿来见方老板真的肯让他俩走,拱手道:“我和妹妹谢过方老板了。” “今儿你们运气不错,遇见贵人了。” 黄新酒沉声道:“勋儿,不要胡闹!”“我可没胡闹。方叔叔已经答应了。”方齐生也说道:“就是,这说过的话你总不能叫我收回来吧!何况这两个,确实不错。” 黄新酒还想说些什么,方齐生给他使了个眼色,只得作罢。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黄言勋告知了方齐生一句,就领着阿来和小菘离开了。 “勋儿也不小了。这小菘就在你家养着,你也看见了,样貌是极好的,这品行虽不敢担保,可肯定不会太坏。将来他到了娶妻的年纪,就直接接进门。多方便。” 黄新酒白了他一眼:“我需要的是一个丫鬟,照顾他起居。不是在找一个儿媳妇。” “难道你不需要一个儿媳妇?”他这样一问,黄新酒干脆就不接了,这个人真的与他年轻时一摸一样。 一样的叫人恨的牙痒痒又找不着他的错处! 一时无言,过了一大会儿,他才说:“咱俩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今晚去喝酒吧!” “是啊。三年了……” 今天这事儿也办了,还没花钱。这人嗜钱如命这一点倒是变了不少。兜里的那些就拿来祭他的胃了。 “话说这钱你还是要给我的。”这话一说出来,黄新酒就知道还是他错了。 “狗改不了吃屎的下一句难道是方齐生改不了爱钱吗?” “随便吧。钱别忘了给啊!”什么都可以让步,钱,不行! 第37章 他到底不喜她 明岚宫。 明眸皓齿的女子端坐在明黄的贵妃榻上,身侧的粉衣婢女手里捧着晶莹剔透的玉盘,装着刚刚摘下来的紫葡萄。女子十分专心地剥去葡萄的皮,递给正在看奏折的云封,可云封却不接。 无奈,她只好将剥好的葡萄放在另外一个玉盘里。 两人之间自从云封来了之后统共说了不到十句话。风莱心里着急,碍于皇帝就在跟前,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是偷偷地朝君云书使眼色,让她主动点儿。 君云书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可仔细一想,实在是没有什么趣事可说。 葡萄眼看着也剥完了,那人却还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奏折,一点儿抬头的迹象都没有。 垂眸,挥了挥手。风莱会意,端着玉盘,领着一众宫人,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刚走完,就听见男人朗润的声音:“何故让他们出去?” 虽然是个很小的问题,可还是叫她受宠若惊。从刚才一进来,她就知道他真的只是为了不食言,而不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来她的明岚宫的。 要不然,也不必带这么多奏折过来。 此时竟与她说话,多少让她有点雀跃。掩下心中的喜悦,以极好的姿态答道:“臣妾见皇上处理国事,怕宫里的人不懂事,打扰到皇上,故而叫他们都退了出去。” “这是在责怪朕?”云封放下手中的奏折,剑眉微微上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此时已入夜,宫灯里的烛火摇曳,在暖黄的光线里,君云书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然而最后,她只低声地道了一句:“臣妾不敢。” 云封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既然你怕打扰朕,那朕就不待在你这明岚宫了。”敲了敲身旁的一堆奏折,“还有这么多,你早些休息,朕就先回去了。” 也不看君云书的脸,就径直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时,才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了下来。 君云书原以为他只是说的一句玩笑话,没料想他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苍白着一张小脸,从榻上起身,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道:“臣妾恭送皇上。”可良久没人答话。 她以为人已经走了,抬首,那人仍停在门前没有动作,还以为他回心转意,面上又浮现喜色,她忍不住喊:“皇上。”这一声里全是女儿家的绵绵情意,只此一句,拢共两字,偏偏喊出柔媚缱绻来。 谁知道云封只说了一句话,让她脸色直接变得煞白,连嘴唇也被咬出了一道血痕。 他说:“忘了告诉你,其实朕最不爱吃的便是葡萄。” 听到他这一句,君云书紧握着白净修长的玉指,瘫坐在地上,嘴角是一抹凄凉的笑,究竟是不爱吃葡萄,还是不喜她这个为他剥葡萄的人。 风莱与长福都守在宫外,见云封出来,长福赶紧迎上去,道:“皇上,您……”还想问些什么,云封瞧也不瞧他一眼,只说了句;“把奏折抱到御龙殿。”说完就直接朝御龙殿的方向去。 “是。”急匆匆进了殿,风莱也跟着他,一进门,就看见君云书双目无神的模样。 风莱赶紧将她扶到榻上,看她一副失了神的样子,柔声安慰道:“娘娘莫要多想,皇上定是有事,不然肯定不会就这样走了的……”君云书只道:“是啊……” 他在哪里都无事,可一旦来了她这明岚宫,事儿就多的做不完。 长福见这安佳人虽脸上挂着笑,可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可怜。到底是主子,他抱着一大堆奏折也说了一句:“娘娘莫要伤神,皇上实在是事儿太多,要不怎么也不会冷落了你。皇上还交代我办事儿,也就不多留了,奴才告退。”待长福离开,君云书实在忍不住,靠在榻上低低抽泣起来。 风莱让人打了热水,仔仔细细地用锦帕替她净了脸,这一连两天,皇帝都让她家小姐哭的成了一个泪人儿,要她这做丫鬟的如何是好?看着镜子里肤白貌美的女子,她试探着问道:“要不,明儿再去太后那里说说,再不行,就写封信给老爷。娘娘在君府时,最受老爷疼爱,他定然不忍让您受这罪。” 由于哭的久了,眼睛又肿的不像话。 “罢了!” 第38章 子期 “他不喜我,我告诉姨母和父亲也没用。若是叫他知道,反倒又让他多厌恶我一分。” 风莱看着女子憔悴的面容,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替她摘下了头上的珠摇,道:“娘娘莫要再想了,早些入睡吧!” “皇上好歹还来了您这儿,其他人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见她仍然愁眉不展,风莱又出声安慰。 “是了……”君云书自顾自地更了衣,风莱替她铺开了锦被,待她上了床,风莱便替她燃了一根安神香,吹灭了宫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除了春日鸟儿的啼叫,再无其他声音。 长福看着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批阅奏折的云封,动了动嘴,可又不敢说。其实不是多大的事,他也就想问问,皇上什么时候睡觉,他坐着不觉得累,可他可是从早上一直站到了现在! 云封目光仍在奏折上,头也不抬地说:“有事?”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清冷。 “皇上,您看着这时辰也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早还要上朝,累坏了身体可是万民之哀啊!”何况他也不想再站了呀! 云封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朕再看会儿。” “是。皇上您也注意点自个儿身子,奴才就先下去了。” 云封抬起头,朝暗处的屏风那儿说道:“人走了,还不出来?” 站在阴影中的黑衣人听见他的声音,这才走了出来,摘下头上的斗篷,戏谑道:“那位安佳人看来不合你的胃口?” “合你的胃口。”云封反口说道。 来人脸上戴着银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薄厚刚刚合适的嘴唇,微微弯了腰,道:“皇上的人,臣可不敢染指。” “可查到些什么?”云封不再与他开玩笑,面色沉重,凝眉问道。 “慕容甫初自那夜之后,就一直待在承德酒楼,未曾出过门。但他身边近侍辛止今日傍晚匆匆离开,我让人尾随而去,但他轻功太好,”面具男无奈地摊摊手,表示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我的人就跟丢了。” “然后呢?”云封的声音较之前更加低沉,夹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面具男摸摸鼻子,接着说道:“暗中派去跟着君央的那群人,今晚只回来了一个。” “其他人都被辛止杀了?”这个“其他人”自然也包括君央。 “是。” 陈国的威武大将军被发配沧州南夷,结果却在半路被人劫杀,君家所怀疑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他这个身在皇位的大陈帝王。慕容甫初这一步,走得倒是极好。 “明日这消息就该传到君府了,皇上可想好要如何应对?”面具男半靠在精致的兰木屏风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君长阳其人,前半生都献给了大陈,唯一的儿子却不明不白地死了,唯一的女儿又被自己亲手送到了这最大的怀疑对象身上,想让他轻易罢休,简直难如登天! 云封脸上神色仍没有多大波动,看着他淡淡道:“子期应当早有对策,不然也不敢来见我。” 这一句倒是大实话,他如果没想好,是绝对不敢来的。这人一向冷血,他一个不留神坏了他的大事,谁知道他还念不念以往交情?要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他这脑袋早就掉地上了! “这君长阳暂时还不敢明着与皇上你站在对立面。你只需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他怀疑归怀疑,顶多只会让你查明真相,届时你再找个人出来顶罪,这事儿也就翻篇了。之后你再加封他女儿为贵人,他得了好处,丧子之痛也就淡了。反倒是太后那边,皇上恐怕要费点心思。”面具男这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不由得信服。 云封点点头,继而冷冷地哼了一声:“棋行险招,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让那人赚了!” 即使他找个人顶了罪,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君家还是会对他这个皇帝心生芥蒂。 何况,这君长阳早就有了二心。暗地里与慕容甫初的那些交易,碍于他君家根基太深,还有一个君太后,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怕是慕容甫初为了他和君长阳彻底翻脸,早早就下好的一个套。既然如此,那有些东西就不得不放在明面上来说了! 被称作子期的男人自然知道云封一直在忌惮什么,低声道:“皇上大可不必担心君家,毕竟朝堂之上还有个孙琅,可以与君长阳分庭抗礼。而后宫之中的君太后,她也不可能背弃先帝,帮着外族。” 这些话只能由他说出来,毕竟一个人背负的东西太多,就容易忘掉很多重要的东西。而有些事情即使心里明了,但不可说出来也是件难受事。站在君臣立场,他该为他出谋划策,站在多年朋友的立场,他亦该竭尽全力替他守住这万里疆土,太平盛世。 “子期说得极是,眼下也只有这么办了。”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御座之上的人合上了狭长的丹凤眼,一声叹息,微不可闻。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人驾马匆匆进了君府。还未到大厅,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君管家这日刚刚起,正寻思着是谁一大早闯进君府。 这低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老爷暗中派去护送少爷去沧州的四珺。此时他脸上全是血,已经结成了血痂,身上穿的衣服也被割出了好几道口子,手腕处是一道剑伤,鲜血仍在汨汨地往外流。君管家赶紧喊来人,将他抬进了屋。又命人将大夫找来,替他包扎伤口。 四珺从昨夜到今早一直快马加鞭赶路,失血太多,脑子混混沌沌。见是君管家,断断续续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管……管家,告……告诉……老爷,公……公子……死……死了……”说完他实在撑不住,昏死过去。 这一句话,就是晴天霹雳,将匆匆赶来的君长阳震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承德酒楼,白衣少年面容俊朗,看着窗外的万里晴空,低笑道:“这永京城的天,也是时候变一变了……” 第39章 死讯 管家见君长阳来了,料想他是听见了四珺刚刚说的话,要不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也顾不得命在旦夕的四珺,赶紧去扶他。 “他刚刚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君长阳颤着声问身侧的君管家,他刚听下人说四珺回来了,还正高兴,央儿平安抵达沧州南夷他这心也就能放下了。可还没进门,就听见这样的消息,差点气血冲上头昏过去。君管家见他家老爷的模样,这事没法瞒,只得缓缓的说道:“四珺刚刚说,少爷被杀了!” 他说的极慢,唯恐说得太快将君长阳一个气急攻心,给气晕过去。 君长阳再听他说了一遍,两眼一抹黑,他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告诉他儿子没了,这是在折腾他这半条老命啊! 君管家扶着他去了正厅,边走边劝:“老爷,这也不一定是真的。活要见人,死。”剩下的半句话被君长阳一个巴掌又扇回了肚子里,君长阳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怒喝:“狗东西!央儿不会死的!” 他怒红了眼,这一脚踹的极狠。君管家在君府待了这么多年,君长阳鲜少发这么大的火。他只好忍着痛,附和他:“老爷说得对!老爷说得对!是君四说错话了!少爷不会出事儿的!” 坐在太师椅上,君管家连忙替他斟了茶。喝了一口,才觉得镇定许多。脑袋也清醒了许多,神色晦暗不明,朝着君四道:“去替我将官袍取来。” “老爷这是?”“进宫!” 与此同时,身在司刑阁的黄新酒也在听闻了这件事情。昨晚还与方齐生去永京街道西北角最偏僻的小巷里喝了酒,之后那人就不要脸的掏走了他口袋里仅剩的一个铜板,还美其名曰这还是他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只收了他一个铜板。 今早刚到司刑阁,姜文就神色匆匆的跑来向他禀告这事。末了还笑得十分畅快,在他面前说道:“早就该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可真是大快人心!” 相比而言,黄新酒就没那么高兴了。虽然发自肺腑地说,他也觉得这威武大将军确实该死!可他死在半路上,这事就与他扯上了关系。皇上看不惯君家作风,还会随便罚他,以示惩戒;可这君尚书,一定会死咬着不放。就算皇帝有心袒护他,也困难重重。 也罢!一代天子一朝臣,他黄新酒作了这陈朝的臣子,为其赴汤蹈火,也只能言一句在所不辞! “姜文,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是,大人。”姜文领了命,赶紧去准备马车。 好巧不巧,君长阳的马车与黄新酒的马车恰好同时到达了北午门。一下马车,就看见对方全都穿戴整齐,不用说,也知道是要去干什么。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君长阳一见黄新酒,恨不得冲上前去将他剥皮喝血,但在天子脚下,要是失了仪态,即使理在他这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故他只冷冷一笑,语气刻薄讥讽道:“黄大人这么匆忙进宫,怎么,是来求皇上庇佑来了?” “君尚书,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皇上若是庇佑我,便是偏袒。你这是在诋毁帝王有私心,此为大不敬!”黄新酒神情严肃,声音很低,仿佛是不想让旁人听到,“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君长阳将宽大的袖子使劲一甩,怒喝道:“一派胡言!我儿性命就在你手上,如今他身死命殒,要是不拉上你给他陪葬,我决不罢休!” “哼!咱们走着瞧!”说完又一甩胳膊气冲冲地往御龙殿去。 黄新酒在北午门外小站了一会儿,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这外面的大千世界,这一趟进宫,不丢脑袋也要在牢里待上一段时日。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给自家儿子找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有人帮衬着,也免去了他的许多担心。 姜文在马车上见他家大人脸上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最后再看一眼,终于拍拍衣服走进了青铜色的北午门。 到御龙殿时,长福正站在门外,看样子,是在候着他。 “公公这是?”“黄大人,这次就要委屈你了。黄公子你不必担心了,皇上已经派人将他接入宫中,你不在的这几日,奴才会替你照顾好他的。”长福弯着腰,又加了一句,“这次,就靠黄大人了。” 黄新酒一愣,他本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云封的这一做法倒着实令他吃了一惊。过了好一会,才拱手道:“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犬子就叨扰公公了。” 长福颔首,算是答复。 “大人,请吧。” 进入殿中,他跪地俯首:“臣参见皇上。” 君长阳亦跪在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皇上,您可要为央儿做主啊!”云封揉了揉眉心:“君爱卿先起来吧。一国尚书,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第40章 确实该死啊 “臣实在是悲痛难耐,在殿前失仪,还请皇上责罚。”君长阳以袖掩面,神情戚戚。他这副模样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无缘无故地丢了命,身为其父,一点儿不难过才叫人怀疑。当然,对那些被君央欺压的百姓来说,却变成了一件值得欢欣雀跃,拍手叫好之事。 云封神色冷峻,昨晚就做好了君长阳死咬不放的准备,看着跪在地上的黄新酒,这不,子期将背这锅的人都替他找好了。 他神色仍与平常无二,挥挥手,示意他们二人都站起来。 “大将军之事朕已经听说了。”他说话的语气毫无波澜。 “臣只求皇上能将看护不力之人予以严惩,以告我儿在天之灵哪!”君长阳仍跪在地上,还连磕了好几个头。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让云封先处置了黄新酒。 云封面上也是一副十分惋惜的神色:“君将军是我大陈骁将,朕也十分痛心。尚书大可放心,朕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黄新酒也知道云封说这么多,只是想先安抚住这老奸巨猾的君长阳,同时也不愿早早定了他的罪,为了不让他为难,黄新酒趁二人都没有说话,将额头贴在手背,语气悲痛:“皇上,大将军在去往沧州途中不幸身亡一事,责任在臣。还请皇上降罪!” 君长阳看他这么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臣还以为黄大人这么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呢!原来你还知道是你害了我儿性命!”若不是这黄新酒,他的央儿怎么会殒命他乡!一想到这件事,再看黄新酒安之若素的样子,君长阳就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他悲愤到了极点,忘了自己正跪在御龙殿,说的一番话在御座上的那位听来,更是别有深意。 云封的眸子暗了暗,听起来是在说黄新酒手下的人没用,实则是在怪罪他这个皇帝,要不是他的命令,君央自然也就不会被发配沧州,那也就没了之后的这些事。 一侧的张霖忍不住,冷声道:“君尚书!” “是要造反吗!晚上自己去领罚。”云封垂了眸,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但张霖跟了他这么久,自然听得出来那一丝寒意。这话既是对张霖说的,也是对君长阳说的。 他退到一侧,答了声“是”,随后立刻噤了声。 君长阳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竟说出这些不要命的浑话来,又忙不迭地向云封请罪:“微臣失言。” “尚书确实是失言了。”云封目光冰冷,摩挲着腰侧的白玉,张霖在身后看着,便知道这一次,君尚书是真的惹恼了这个人。 君长阳身子一抖,本来他也只是做做场面,可云封却断了他的后路,直接地说他确实失言了! “皇上恕罪!” “朕体谅尚书的丧子之痛,”君长阳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话锋一转,“朕要是追究,尚书也就不会有机会在这儿说话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之人都明白。君家再大,在帝王眼里,什么也算不上。 抹了额头上的冷汗,君长阳磕头谢恩。 “刑部侍郎黄新酒未尽其责,致使威武大将军半途身亡,即刻押往天牢,待查明真相,再定其罪。”说完就看着君长阳问道:“这样,尚书可还满意?” 跪在地上的人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满意?简直可笑!可他的不满现在还不能表现出来,只作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微臣谢过皇上!” “皇上,微臣还有一个请求。” “说。” “请皇上派皇家侍卫兵找寻央儿遗体。客死他乡已是憾事,还望皇上能让他回归故土。” 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张霖说:“就按尚书说的做吧。” 君长阳又谢了恩:“微臣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尚书就先回去吧。还有些事要准备准备。”“是。” 出了殿门,君长阳冷冷一笑,挥袖离开。 黄新酒仍在殿中。 星眉剑目的朗朗少年,黄新酒只抬头看了一眼,复又快速地低下了头。低低叹了一口气,人们所敬畏的高高在上的人,或许并不向往这种生活呀。 云封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殿中一片寂静,毫无人声。 最终御座上的黄袍天子说了一句:“这一次,就委屈黄大人了。” 苏易宁刚醒,常平就给她带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 喝着阿喜刚给她煲的粥,她穿着干净的中衣半靠在床上,抬眼看了看常平,神色慵懒:“你刚刚说什么?”君央被人杀了?她才睡了一觉,这个威武大将军命就没了,也忒快了吧。 “玉人,奴才刚刚说,安佳人的哥哥,没了!”常平说着又替她盛了一碗,苏易宁吃的撑了,半眯着眼,像只餍足的猫。 “那他就该有事做了。”不会无聊到再来找她了。但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来人正是大太监长福。 常平赶紧出去迎道:“公公,您这是?”长福伸出兰花指点了点他的头:“你小子,”朝屋里努了努嘴,“跟了个好主子。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他刚进宫,不大明白长福的意思,只能连连点头。长福问道:“玉人娘娘还没起?”“正在穿衣。公公再等会儿。” 这长风阁怕是小了!长福摸了摸拂尘,暗忖道。 过了半刻钟,苏易宁在阿喜的帮助下才把繁杂的宫服给穿好了。本来她还想穿那一件素白的锦裙,可阿喜偏要让她穿这件淡粉的锦绣描花宫装,还在她的头上插了一支出岫簪。 将她家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阿喜拍拍手:“小姐虽然脸上有胎记,可在阿喜眼里,是最最漂亮的。” 苏易宁才不理她,搭着她的手出去了。她实在不想去见他! 第41章 过来 长福站在长风阁的台阶上,正想着虽然他还真没看出来这苏玉人哪儿特别,但那位却真真将她放在了心尖上。也就是淋了个小雨,再加上发热,这不,一日不见都不放心似的。转而又想起早早去世的容妃娘娘,这也算是了了她的一个心愿,心里有个人,总是好的…… 苏易宁喊了他好几声,这长福公公像是中了邪,没听到似的,也不搭理她。阿喜愤愤不平,这是看不起她家小姐还是怎样!哎哟,她这暴脾气!好在常平默默退到她身后,扯住了她,才没让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公公这是?”苏易宁好脾气地又问了一句,皇帝身边的人,她一贯秉着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原则。 长福这才听见女子的声音,若是不看容貌,单单是这声音,听了就让人十分舒服。 “奴才倒是在玉人娘娘面前失礼了,”脸上带着惯有的笑,“既然娘娘已经起了,就跟奴才去皇上那儿吧。”说着又朝屋外指了指,苏易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才瞥见门外的眠轿。 “公公可否透露一下皇上找我去是有什么事儿?”苏易宁还是有些犹疑,那人此时找她是要做什么? 长福笑道:“前天晚上娘娘不是淋了雨,这不,皇上惦记着您嘛!” “娘娘,上轿吧!” 苏易宁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这惦记,她可不敢要。阿喜扶着她上了轿,长福喊道:“起轿!” 看着渐行渐远的眠轿,阿喜低声问站在身侧的常平:“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阿喜姐姐莫要担心。玉人是有福之人,要是好事,当然甚好,要是坏事,也一定能化险为夷的!”常平平时喜欢与她斗嘴,这会儿倒说了一句能让她宽心的话,扭头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又恢复了以往说话的语气:“这次算你说句好话!” “那阿喜姐姐今晚给玉人做的如意糕,就分我一点儿?”见她高兴了,常平才乘着这个机会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就知道你这小子不会这么好心!”阿喜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转身进了屋。 摸了摸被敲得生疼的脑袋,常平纠结,那她这话的意思,到底是答不答应啊! …… 在轿子中坐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御龙殿。 “到了,玉人娘娘下轿吧!”长福对着轿中的人说道。 掀开帘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巍峨楼阁,与芳华殿相比,阳刚之气更盛,红瓦飞檐,稳健大气。 晚上的时候是直接昏着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又是跟在太后后面,都没机会好好看看这皇帝的寝宫。微微仰着头,她那长风阁,确实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娘娘,进去吧,皇上还在里面等着您呢!”说完还朝她暧昧的一笑,害得苏易宁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这长福公公,看来是真的对某些事有点误会啊! 深吸了一口气,她理了理衣服,面带笑容,袅袅婷婷地走了进去。 云封正闭着眼,小睡了一会儿。 苏易宁见他睡得熟,便没叫他。叫醒了反倒不知道要怎么相处,现在她只希望他能睡得久点儿。 朝四周看了看,空气里蔓延着龙涎香的香气。 御座上的人剑眉微微皱起,睡着时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苏易宁撇撇嘴,可惜长了这样一张俊俏脸蛋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人却还没有醒的趋势。苏易宁站的久了,又才退了热,这会儿也困了。 可殿中只有一张椅子,还被人给占了。无奈,她就站着睡好了。 在家中时,她每每跑出去,爹爹虽没有不许她吃饭,但总是让她面壁,爹爹说,古人都是这么干的,面壁以思过。可她面壁却面着面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由此还练就了一个好本领,站着也能去找周公下棋!现在派上用场了。 看了那人最后一眼,苏易宁闭上了水眸。 云封睁开眼时,就看见那只小野猫站在离案桌一尺远的地方,睡得正香。头一点一点,不知怎的,就让人想起夏日里的蜻蜓,点水时也是这样……可爱? 想到这儿,他不禁哑然失笑,好像碰见了她,语言就极度匮乏。 苏易宁自顾自又打了个哈欠,眼睛仍处于闭着的状态,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对她说:“过来。”声音中带着隐忍的笑意。 第42章 鲜花羹 云封沉声喊了她好几次,苏易宁才摇了摇头,刚刚被吵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只能顺着声音的方向,朝他走过去。走到离他不足半步远的地方,云封伸出手,将她拉入了怀中。 直到她闻到在鼻翼盘旋的冷冽梅香,才低声嘀咕了一句:“原来不是梅花啊。”然而眼睛又紧紧闭起,只有微卷的睫毛微微颤,看来还是没醒。云封凝眉看着她右脸上的那块胎记,昨日他明明看见它淡的快要看不出来。今早却又恢复原来的样子,应该是用特殊颜料抹上去的,那么这只小野猫,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呢?他倒是很好奇啊! 刚刚苏易宁低喃的那一声,他由于在想其他的事情,也就没听到。 要么是不喜欢宫里的生活,要么就是心里住着人,以怀中这人的性子,理由就该是前者无疑了。 长福悄悄地进了殿,端进来御厨刚送来的鲜花羹,正要行礼,云封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赶紧滚出去。长福偷偷瞥了一眼,原来是温香暖玉在怀,在心中默念了好几声“非礼勿视”,才匆匆退了出去。出去之后又揉了揉眼,这不该看的看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瞎。 怀中的人动了动鼻子,还抓着他的衣领使劲地嗅,嗅着嗅着就沿着衣领爬起来。 最后,伸出丁香小舌在他脸上舔了一口! 事发突然,云封身子僵了一下,眸色瞬间变深,这只小野猫,还不知道她在惹火! 苏易宁舔完之后就意识到不对劲,刚刚她明明闻到的昰鲜花羹,再怎么也不会变成固状物,何况她明明是站着的,这会儿怎么横着了? 忽的一下睁开眼,云封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苏易宁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要是她没想错的话,刚刚应该是无意识的非礼了这人。 干咳了一声,从他怀里钻出来,立即站的离他远远的,打马虎眼道:“臣妾多谢皇上,实在是太困,才睡着了。几乎下意识的,她又小声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你只想与朕说这个?”膝盖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挑着剑眉,唇角是温朗笑意。 “是。”说这话时苏易宁的姿态极低,她还能跟他说什么!要不是他是皇帝,她不顾自己还得记着自己的爹爹娘亲,以及和她一起长大的阿喜,她八辈子都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可朕还想跟你说些别的事。”他朝她招招手,低笑着说,“过来。” 苏易宁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心里警惕的提防着他。 “皇上想与臣妾说什么,臣妾就站在这儿洗耳恭听便是。”她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显然她忘了,这是个危险距离。 云封长臂一揽,又将她拉了过去。由于站的不稳,她直直地就脸朝着云封的胸膛扑了过去,将她鼻子都要撞歪了! “苏泉对你不好?” “怎么会?”一个反问句不禁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自言自语说道:“那为何这么瘦。” 瘦?苏易宁低头打量打量自己,哪里瘦?腰是细了点儿,脸是小了点儿,可也没他说的那么惨啊!再者,就算是瘦了点儿,也不会是因为她亲爹爹待她不好呀! 云封见她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颇为好心地指点了她一下:“小野猫,你这胸是还没发育呢?” 她内心掀起了涛天巨浪,但脸上仍然挂着极为温婉的微笑,虽然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和那桌上玫瑰做的鲜花羹的颜色不相上下了,可还是要恭恭敬敬地回他:“皇上真是好眼力,可不就是吗!”算了,人都已经丢了,她这样想着直接把脸埋进他胸口,再多丢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云封不再与她开玩笑,正了正色,声音温柔,对着一直往怀里钻的人说:“乖,将这碗鲜花羹喝了。”语气像是在哄闹了脾气的猫。 她才抬起了头,接过鲜花羹,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要跟吃的过不去,她早就闻到香味了。 云封看着她喝,一遍又撑着脑袋问她:“听说君央在流放沧州途中被杀害的事了吗?” 苏易宁一顿,又听见他说:“你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不是天天跟你说这些趣事儿?”他特意加重了“趣事”这两个字的语气。 这才是帝王,不露声色,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臣妾有所耳闻。”她借力从他腿上坐起来,将玉碗放在了案桌上。 “皇上为何问臣妾此事?”她可不想再扯进这事里。 “你看朝中,有谁能审理此事?”他手指把玩着苏易宁散落下来的一丝碎发,兴致盎然。 这问题还真有难度。撇撇嘴,朝中具体形势她虽然不清楚,但真正能说的上话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第43章 德才兼备者 首要的两个人物便是丞相孙琅和尚书君长阳。两人一直不对眼也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孙琅其人,为大陈三朝元老,为人正派。先帝云储骁在位期间,提出一系列益养民生,体恤百姓的治国方针,其中一些沿用至今,是个很有头脑的文臣,其女便是在大选那日名唤孙时暮的官家小姐。而这君长阳,一国尚书,其女安佳人,苏易宁已经见过一次,妹妹君木莲,大陈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后,在这大陈,再找不出比其背景更加强硬的人来。 剩下的便是刑部侍郎黄新酒,在家中时她也听爹爹说起过这个人,行事磊落,为官清廉,这从他的居所就可以看出来,据说他只与独子住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府宅里,府中一个家仆也没有,日子过得很是清贫。其实苏易宁也不太清楚,为何堂堂刑部侍郎日子能过成这样,要是有机会能与这位黄大人见一面,她倒是很乐意向他请教请教这个问题。 除却这三人,倒也还有几位,但大多以前两人马首是瞻,朝堂也在暗地里分为两派,而黄新酒虽没有表明站在那一边,但经过这件事君长阳肯定是与他势不两立了! 朝中巨头之一的儿子在流放途中被杀害了,无论是谁接了这个案子,都是个甩不开的烫手山芋,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一个德才兼备者,不属于其中任一派,来担任审理这个案件的角色,第一,他不会偏向任意一方,但却可以偏向皇帝:第二,君长阳也不敢贸然动手,毕竟不知道底细——人们对不知道底细的东西,总是心存与生俱来的恐惧。 而这个人,最好不是朝中之人! 她所认识的人里,倒是有一个。 云封看着她皱眉沉思的模样,手指终于离开了腰间玉佩,轻轻地抚上她小巧精致的耳垂。一般女子在十五岁及笄那一年都是要打个耳洞的,但苏易宁怕疼,苏夫人又极疼这个女儿,也就没有勉强她了。故而,他才可以摩挲着她的耳垂,而不必担心这会不会让她觉着疼。 苏易宁正在聚精会神地想他问的事情,对此也就没甚在意。 良久,云封才放开手,将她朝怀里揽了揽。耳朵被揉的久了,就有点发红。 “想到合适的人选了吗?”他将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姿态很是亲昵。 可苏易宁却不乐意了,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双手撑着他的肩,半跪在他膝上,语气严肃:“皇上,臣妾有个请求。”这是她刚刚想到的好点子。 丹凤眼里含着笑,他盯着她:“说。” “若是臣妾替你找到了一个好人选,请皇上答应臣妾,日后再也不去我那小小的长风阁,再也不叫我到这帝王的御龙殿,如何?”苏易宁还是有点害怕的,这话定然会叫眼前这人不高兴。 可机会就在眼前,要是此时不说,她日后的安心日子就不要过了。太后和安佳人表面和善对她,但心里早有疑虑。若是这皇帝一直这样待她,他日免不了遭人刁难。她倒不是怕,大不了要命一条。但她不能拿阿喜和常平的命来做赌注。 更何况,她最怕麻烦,倘若叫人陷害,一句解释她都懒得说,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勾心斗角,不然迟早有一天脑袋得掉。 若是以后她与云封再无交集,或许还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在这深宫中过完安稳一生。她再清楚不过,所谓的帝王荣宠,不过是一时起意。绝世美人一批一批被送进来,要想靠着帝宠活一辈子,太难了!何况她委实算不上秀色可餐。 她说完,抓在他肩上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 云封搁在她腰上的手收了回来,覆在苏易宁放在他肩上微微颤的手上,低声道:“既知道害怕,又为何要这么说?” 没了固定的东西,她的身体摇摇晃晃,低下头,他只看见头上的那只出岫簪,清雅又动人。 “因为想要在宫里活下去。皇上难道不知道,这深宫里住着多少渴望自由而不得的人吗?既然出不去,又舍不得这条命,便只能苟活下去,以期有朝一日还能再出去看一眼。” “朕若是不答应,你待如何?”云封眸里覆上一层冰冷的寒色,这么想逃么?不用抬头,苏易宁也知道他怕是杀了她的心都有了。然而话已至此,她就任性这一次。 “若不答应,便不答应。皇上不杀我,我便应该感恩戴德,不是吗?”她抬起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然后便是一番精简透彻的分析,“若是真要找人接手这件事,最好找个局外人。我进宫之前,碰巧认识一个有志之士,那人名叫宋允,住在永安街道西北角最里面的张氏糖人处。你可去找他。” 他挑眉问:“为何又说了?” 苏易宁抽出手,从他腿上跳将下来,跑到危险距离之外,盈盈施了一礼:“云封,我是要让你记住,这一次,我帮了你的忙,你欠我的人情,要记好了。”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自从母妃走了之后,已经很久没人喊他的名字了,现在听来,还真是有点怀念啊…… 待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福见苏易宁跑出来,还以为是云封对她做了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她不从,才出来了。做奴才的,该火上浇油时一定不能省! 他连忙拦住她:“娘娘!怎么出来了?” 苏易宁不理他,一下推开挡路的手,往长风阁的方向跑。 还真是莽撞!她在转角处停了下来,拍了拍“尚未发育”的胸脯,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再跟他有任何联系,每次一跟他说话,都好像没带脑子! 宋允她已经推了他一把,能不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第44章 莫名其妙 长福摸了摸脑袋,嘀咕了句“究竟咋了”,转身又匆匆进了御龙殿。 云封半靠在龙椅上,眯着眼,宋允吗? 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他抬眼,长福正垂首走进来。 “何事?”御龙殿中只有两个人,所以云封的声音在空中盘旋了许久,给殿中都笼上一层微微的寒意。 长福也不好直接问,只能拐着弯儿说:“奴才刚刚见苏玉人出去了,想拦也没拦住。” “随她去。”反正只要在宫里,她就是他的,跑也跑不掉。当务之急是要去找她口中的宋允,早早将君央这事给解决了,之后他才有时间与她慢慢玩。 “张霖去哪儿了?”无事时他一向是待在御龙殿里的,可今早却没看见他人影,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堆起来的奏折,问道。 长福连忙回答:“张侍卫在殿外呢,奴才这就去叫他进来。”继而转身出去,却在心里腹诽道,这人啊,一坠入爱河,就会丧失理智,说得真是一点不错!以前皇上多威严,多冷峻,多睿智!可自从遇见了苏玉人,简直又变回了年幼时的模样。张霖敢在这个时候还当个巨大号的观众,看皇上你俩腻歪吗?不消想,要是真这样做了,明早他的脑袋也就该和他的脖子两地相隔了。 到了外面,用胳膊肘拐了拐正在抬头看天的张霖,朝里面努努嘴:“皇上喊你呢!”听到长福的声音,张霖才回过神,悄悄咪咪问他:“怎么,皇上和苏玉人完事了?” “完个屁事儿!”怕惊动殿内的人,长福只能低声告诫,“你小子嘴巴可干净点,说的这是什么话!要是让皇上听到了,少不了一顿罚!”说完又朝里面瞥了一眼,转而又像说什么大秘密似的,“皇上这次遇见的不是普通人。” “什么意思?”张霖竖起耳朵听。长福斜着眼看他,眼神带了一些不屑,还夹杂着一丝自得,接着道:“是心尖上的人。” 张霖的脸瞬间变木,拍了拍他的肩,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公公你可能是一个人太寂寞,改天请皇上赐你一个宫女对食。”边说边大步往里面走去,只余下长福呆愣地站在一边,等等,这小子什么意思!可他早就走远了,长福只能朝着他的背影低喊道:“你可别在皇上面前乱说!” 也不知道张霖听没听到。 “皇上。”进了殿,张霖躬身行了礼,站在一旁。 “明天去永京街道西北角最里面张氏糖人处找一个叫宋允的人。”一字不差将苏易宁的话又复述一遍,竟也叫他莫名开心。摇了摇头,暗道自己怕是真魔障了! 张霖只看见云封莫名其妙地扬起了嘴角,笑得他心里发毛,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只应了一声“是”。 过了好一会儿,张霖还站在一旁。 云封停下了翻奏折的手,沉着声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属下无事。” “那还不滚出去!” 第45章 这人脑子怕不是有问题 苏易宁匆匆回了长风阁,阿喜早已将午饭备好了。见她回来,将桌边的小圆凳拉出来,让她坐下。 她一路小跑着回来,在初春的暖阳中,光洁的额头已经渗出细汗,阿喜一边心疼一边又轻声嗔道:“小姐也真是的,又不是前有狼后有虎,何必跑的气喘吁吁。热才刚刚退,也要爱惜点自个身子。”说着又让常平打了一盆温水替她净了脸,才住了嘴。 苏易宁坐着歇了会,常平问她:“玉人,这御龙殿一游如何?”语气里多少带点揶揄的意味。 她喝了一口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我以后一定一定要远离皇上。” 一句话,就把常平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但他不能表现的太急切,不然玉人肯定不会告诉他,所以他尽量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玉人为何会说这话?” 苏易宁抿着唇,眼睛含笑看着他,却半天一句话也没有。 可叫她逮着机会了,以前次次让他吊着胃口,这次她也要让他尝尝这滋味,还得意地朝他扬扬头,这滋味还不错吧! 阿喜看着这一谈起歪事就起劲的主仆俩,没说话,只无奈地笑了笑,将装着温水的盆端了出去。 苏易宁看差不多了,才说道:“只是我不想与皇上走得太近而已,哪有什么可好奇的?”又喝了一口,“毕竟前有安佳人,后有君太后。两个人可都不是我能惹的起的……” 一想起这事,她也没心思再和常平开玩笑了。 还是要好好想想办法呀! …… 宋允刚从外面回来,就见门边站着一个黑袍男子,腰上挂着一把宝剑,眼神冷冽,盯着门前牌子上的“张氏糖人”几个字,想是看入了神。 虽然心中疑惑,但看其穿着,不像是寻常百姓…… 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站着的张霖出于皇上近侍的警觉,在一瞬间拔出了剑,架在了宋允的脖子上。 用食指将剑刃稍稍推出去一点,他笑道:“您这剑,可得小心点。” 见是一个白面书生,背上还背着画筐,他收回了剑,插入剑鞘。接着又将目光放在宋允身上,开门见山:“阁下便是宋允?” “正是,有何贵干?”尽管知道这黑袍男子来历不凡,他说话的语气仍是十分平静。 “我家主子想请你办个事。”张霖也不遮掩,直接说明来意。 狐狸眼微微上挑,他反问:“为何要请我?就看上我家里一穷二白?” 这活儿他向来不随便接,但又不愿平白得罪人,尤其是这种不明来历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张霖确实着了他的道,在心里暗道,皇上让他找的这人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但不论有没有问题,就算是把他敲晕了扛回去,也要把他弄到皇上面前! “宋画师还是跟我走一趟,别让大家为难。”说到这儿时声音已经有点冷了。 宋允的狐狸眼也微微眯起,这是在威胁他喽?那他,就受了这威胁,却看看他这位主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第46章 入虎穴 “在随你走一遭之前,且让我与家中老父叮嘱几句。”宋允显然不是在询问他,因为他说完之后随即转身进了院子,甚至没说一句让张霖进去小坐一会的客气话!盯着他不徐不疾往里走的背影,张霖抱肘斜靠在门侧一旁的红墙上,吹了几声口哨,又再次沉寂下来。 宋允走进屋子,将背后的画筐取下放在地上,张大爷正在小木亭里制明日所需的糖浆,见他回来,朝他喊道:“今日画的可还顺利?” “没什么大问题。”宋允放好画筐走到张大爷身旁。他又看了看在院子里玩耍的侄子,再望一望屋里床上还低咳不停的华发妇人,想了一想,还是开了口,“我后几日可能回不来了,您照看好母亲和韶儿。” 张大爷听他这样说,停下手中的活,语气担忧:“你在外面出啥事儿了?” 宋允不愿让他担心,但又不好跟他说,便随便编了个理由:“今日有个贵人请我去给他画一副山水画,价格还不错,所以我就接下了。但他府邸在永京城外,所以我要在那儿小住几日。” “是哪个贵人?”张大爷还是很不放心,继续追问道。 宋允替他转起了磨,看着细腻的糖浆从竹沿流入木桶,才说道:“吴员外。”他口中的这人在永京城不大不小也算得上名人,人品还不错。张大爷见是听过名字的,也就放心了。 他在院里留了颇长时间,打消了张大爷的疑虑之后,又事无巨细叮嘱了一遍,才匆匆离开。 “爷爷,二叔要去给人画画怎么画筐也忘带了?”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张韶最喜欢这个二叔叔,自从宋允进了门,他就想跟他说上几句话,可看二叔神色,似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便没去打扰。可心里对他说的还是有着十二分的兴趣,故而竖起了耳朵听。 这不就听到宋允这几日都要在吴员外府里给他画山水画,可走时连画筐都没带,本想喊住二叔。可宋允走的太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这才出声问张大爷:“爷爷,要不我给二叔送去?” 张大爷叹了一口气,接着磨他的糖浆,对张韶说道:“罢了吧!你二叔有些事不想让咱们担心,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颤颤巍巍地将木桶往里挪了挪,又重复了一句:“随他去……” …… 宋允出了门,推了推闭着眼的黑衣男子,道:“走吧。” 张霖睁开眼,看他就这样两手空空,一身青衫,头顶是干净澄澈的苍穹。 张霖带着他绕到围墙的另一边,在那棵茂盛的榕树下是两匹毛色极好的骏马。 “看来真是有备而来啊!”眼神虽落在不远处的骏马身上,但宋允这话是对张霖说的,“如此紧急,必有大风险。既入虎穴,我便只能继续往前走。” “但你们要保证,不会伤害到屋里的任何一个人。” “这你大可放心。”张霖接着往前走,一个翻身跨上骏马的背,拍了拍马臀转过弯,“我家主子定会护你家人无忧。” “那便极好。”一声低语,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听见。 第47章 人不归 从容不迫地上马,张霖此时倒真有些惊讶。本来还以为这小子只是个文弱书生,但从他上马的姿势来看,竟是个骑过马的老手。以往他跟云封一起东征西战,行军战斗时马都是最重要的伙伴。云封上马时的动作,常显俊朗潇洒,伴随着天生的王者之气;但宋允,虽然长得清秀了些,上马时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人生出一种就该如此的错觉。 不再纠结,喝了一声“驾”,马儿像离铉的箭,疾速狂奔。永京城的街道,在这个清晨,多了两匹外形高大的骏马,马上是神色冷峻的黑袍侍卫和面容俊逸的青衫男子,尤其是后者的那双眼睛,微微上挑,眼中似有瀚海星辰,摄人心神。 街道上早就已经热闹起来,行人纷纷站到路旁,为二人让道。正值妙龄的二八少女,全都含羞带怯,望着绝尘而去的两匹骏马,在心中惋惜,恨不能长一双翅膀,同他们一起前行。 然而张霖和宋允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一心赶路。 马蹄扬落,卷起地上的一层层灰尘,在阳光照射下,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站在人群中的轻衣对身侧穿着火红留仙裙的女子说道:“公主,这位青衫公子可对您的胃口?” 红衣女子对侍女看穿她的心思颇为羞恼,用纤指点了点轻衣的脑袋,嗔道:“再胡说,小心我叫哥哥将你许给那个什么马尔扎!” “还有,这里是陈国,莫要再叫我公主。”慕容晚提醒。 轻衣一直待在蒙越,对大陈的称呼一无所知,只好问慕容晚:“那我该叫什么?” “小姐。”慕容晚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群,朝着承德酒楼的方向走去。 张霖没有带宋允从北午门进皇城,而是领着他进了一个侧门,里面只有一条小径,不算宽,但一人一马走在上面还是绰绰有余。 背后的主子已经显而易见,能住在皇城,一个手下也能随意进出城门的人,便是大陈最年轻的帝王无疑了。 只一点让他疑惑,便是皇帝怎么会认识他,还让这黑袍男子特意来找他? 小路尽头是一座玲珑八角亭,安安静静地坐落在那儿,亭外是一汪小池塘,水质清澈,许是春日号召,池中荷叶翠绿,是勃勃生机。 往里看去,男子背对着二人,金龙冠,白玉带,玄衣加身,说不出的贵气逼人。 对面女子端庄秀雅,梳着垂云髻,戴着珍珠坠子,正值春日里穿的素白锦裙,脸上仍有一块红色胎记,极其温顺地为男人斟茶,微微弯着腰,碎发沿着肩滑了下来。由于桌子不大,云封见状,直接伸出手替她拨到了耳后,还低笑着说:“你的头发还真是不听话!”。 这怎么听都是夫妻之间的情话。宋允一时有些晕眩,看着脸上带着淡笑的苏易宁,原是如此么。 张霖推了推他,朝亭子那边指了指,道:“进去吧。”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原来苏家小姐,已是宫中人…… 宋允闻言,一步一步朝两人走去。一提衣袍,跪下行叩拜之礼:“草民宋允,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等的人已经来了,云封不再与苏易宁开玩笑,丹凤眸落在地上的人身上,良久薄唇才突出几个字:“平身吧。” 第48章 君央案 宋允起身,不卑不亢站在一旁。苏易宁想着也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这人还是这样,一身清风傲骨。 今日若不是云封亲自到她的长风阁,让她与他一起见见这位故人,她是断不会来的。皇命难违,加之能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她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虽然她表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三人都没有开口,宋允拱手:“不知皇上召见草民是有什么事?”云封对宋允的姿态倒还挺满意。不逢迎不拍马,睿智冷静,是个可用之才。 “想来大将军君央之死已经传遍永京,你也应该听说了吧?”云封喝了一口茶,目光仍停留在苏易宁身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看了看茶盏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低了头,回答道;“宋允略有耳闻。” “有人跟我说,你是个有志之士。朕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有胆量抓住吗?”明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却让苏易宁在场,这其中意味,宋允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不明白? 举荐他的必然是苏家小姐。他大可以推搡不接这棘手事,但他却说:“能受皇命,是宋允之幸。” 一瞬间做出的决定,其实才是最想选的那一个。苏易宁知道这件事风险很大,但想要有所作为,想要才华被看见,这无疑是个捷径。她相信他会做出对的决定,若是不愿,就算是云封,也不一定能勉强,毕竟这皇帝并非嗜血之人,有一片仁心。至于张大爷那边,她已经让阿喜传书给忆华了,想来再过半日,忆华便能抵达永京,替她留意宫外的动静,保护张大爷一家不受君长阳迫害。 就当她还了他替她画像的情,虽然她还是没逃过入宫的厄运。不过她向来不喜欠人人情,还了就两不相欠,顺便还替皇帝解了一个难题,以后真的遇到什么事,再向他讨回来,如此甚好! 机会她已经替他争取到了,至于他愿不愿意伸手抓住它,她也没办法左右。 “朕需要一个人审理此案,你能胜任吗?” “愿竭力一试!” 黄新酒在牢里已经待了好几日,暂时没受到什么虐待。但那个狱卒看他的眼神身,总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君长阳这么久还没动手,倒是让他颇感意外。第三天,终于有人来了。 牢门被打开,阳光从外面透进来,黄新酒下意识用袖子遮了眼。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才看向门外的人,因背着光,看不清那人的脸。然而听声音,是个年轻人。黄新酒将朝中人士想了一遍,确定暂时还没这样一位青年才俊。 那便是朝外之人了。 “黄大人,这几日在牢中住的如何?”语气戏谑。 黄新酒也不打算站起来迎他,半躺在石床上,不客气地回道:“条件还不错吧,就是伙食不怎么样。待我出去了,还真有必要改善一番。”这番话说的颇为认真。 “黄大人很自信。”宋允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先退下去,“晚辈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大人。” 第49章 远来客 “有事情请教我?小子,我在牢里待着,怕是没有你想知道的东西。至于我为何这么自信,你心里还不清楚?”黄新酒头枕在臂上,眼睛看着站在门边的少年人。 “只有一个问题,”正事马虎不得,宋允收起笑脸,神色严肃,“跟着他的那两个狱卒什么来历?” “全都是姜文的下属。”黄新酒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你怀疑狱卒有问题?” “不错。”宋允也走到石床边,也不可惜张霖刚刚送来的官袍,直接坐上去,“凶手既然知道他的行踪,必然是安排了眼线。而离他最近的,就只有狱卒。” “为何如此笃定?” “当日参与了那场打斗的人尸体都被抬回来了。从他们身穿的服饰上看,是三路人。其中两个是大人你刚才说的那个姜文手下的狱卒;还有两个是君长阳派去跟着君央的;剩下的那一伙,来路不明。” 黄新酒神色凝重,打断了他的话:“可这只能说明君央此次流放沧州,早就有人在暗中做好刺杀的准备了。”眼皮抬了抬,接着说道,“而且,不只一股势力!” “非也。”宋允摆摆手,“从尸体上的伤痕来看,刺杀者使的并不是刀剑一类的兵器,而是——软鞭!但死的人全都是使的刀。” “说明刺杀者与他们不是一路。”黄新酒接着他的话头,得出结论。 “不过老夫不太明白,这与那两个狱卒有什么关系?”宋允看了看他,气氛仍然是很沉重的,但躺在石床上的人称自己“老夫”,内心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确实,黄新酒看上去依稀还有点当年“永京第一才子”的影子。 “君家的人不可能是内鬼;而另一路人衣着统一,要不就是江湖上某个门派的人,要不就是世家大族暗地操练的暗卫。而这样的一群人,势必都要经过层层选拔,而忠心在选拔标准中占了很大的比例,出奸细的可能性小之又小。那问题,就只能出在狱卒身上。” 黄新酒委实有点讶异,他看上去年纪轻轻,刚刚站在门外时,身上的官袍没那么合身,额前有几缕碎发,零零散散,盖在剑眉上,然而这一番分析,也值得人给他鼓个掌了。 “你是皇上刚找来的外援?”宋允闻声愣了一下,微微偏了头,低声道:“不是。” “那为何要来淌这趟浑水?”这可是他发自肺腑的疑问,也可以算得上忠告。 宋允动了动身子,原来还没什么感觉,坐的久了,硌得慌。 “大人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既没有回答也没有说不回答,只是将话题转回了一开始的问题上。 “这事你得去问姜文,我不清楚。” 得到回答,他起身,拍了拍衣服,出了牢门。 黄新酒想起什么,朝着他的背影说道:“直接让姜文将两人的档案找给你即可。” 宋允吐出一句“友人之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穿着囚服的黄新酒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被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之后才反应过来,友人之托?倒是有趣! 承德酒店,二楼。 房间内十分整洁,外面正中间是个石桌,两侧是两个大花瓶,插着小二刚送来的鲜花,里屋是一张极宽的床,四周环绕着黑金的床幔,贵气奢华。 不苟言笑的男子看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红衣女子,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第50章 一份大礼 慕容晚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还是没看见她哥。辛止抱着剑靠在门边上,眼神晦暗不明:“公子不在。” 轻衣拉住了东瞧瞧西瞅瞅的慕容晚:“小姐,您就别找了,先歇会吧!” 闻此,慕容晚还真乖乖停下来了。挑眉看着逆光的男人,红唇带着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意味:“喂!挺长时间没见,你还是这么无趣啊!” “属下本来也没兴致成为一个有趣的东西,这一点,确实比不上某些人。”他眼皮都没抬,换了一个姿势,接着靠在门边上。 阳光当空照下来,温暖又和煦。这样的天气,在蒙越是极为少见的,毕竟靠近冰仙谷,那儿是极寒之地,对蒙越的气候有很大影响,导致一年四季都比较冷,可以晒太阳的日子屈指可数。然而眼下,他心里竟生出一丝期许来。 慕容晚盯着他的脸,最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这人嘴巴还是和在蒙越时一样毒,平时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说话时简直叫她恨的牙痒痒! 竟敢说她是东西! 她一向说不过他,这人是哥哥身边的得力助手,在蒙越时便受到哥哥器重。仗着自己武功比她好,逮着机会就像现在一样调侃她,实在让人气愤!而自家那个哥哥,又常常是神龙不见其尾,害的她连一个告状的人都找不到!现下自然也是气极,不过她脸上还是笑容明媚,如永京城外那片最灿烂的向阳花。 如果忽略她眼睛里的波涛起伏,倒不失为一道了靓丽的风景。 轻衣替她斟了茶,拍着她的背,缓和气氛:“小姐,刚走了那么久,先喝口水。”说着就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慕容晚。 “我哥去哪儿了?”慕容晚接过,不想看辛止的脸,便转了一个方向,但疑惑还是要问的。 “少爷有事出去了。不过公主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毕竟这次擅自前来,少爷说不定会把你丢回去。”损人的话他说的溜得很,说完还一副“事实如此,怪我喽”的欠揍样! 虽然,在轻衣这些单纯无脑的小姑娘眼里,世间好男儿就跟眼前这人长得一模一样。 纵然气得慌,但他的话说的并没什么错。她哥哥的性格她这个妹妹最清楚不过,这次来大陈铁定惹他不高兴,他一不高兴,把她丢回去都还算好的,就怕他又威胁她,让母妃将她指给那个什么乐平王做王妃! 正在想对策,站在一旁的轻衣拉了拉她的衣袖,朝门外宁努努嘴,道:“小姐,辛侍卫走了。” 她转头,辛止已经离开了,只看见在阳光下的挺拔背影,她微微吐了一口气,还真像一个影子…… 敛了刚刚的怨愤神色,她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正事!轻啜了一口茶,静静坐在桌边,等慕容甫初回来。 …… 君府,正厅。 距皇家侍卫兵去搜寻尸体已有十二个时辰,可所有人的尸体都找到了,却独独不见君央的。 君长阳神色哀戚地坐在太师椅上,想他半生献给大陈,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 痛定思痛,愈觉悲痛! 君管家匆匆跑进正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君长阳神色大变,抓住君管家,颇激动地问道:“真的?” “正是,公子在后院候着老爷呢!” 第51章 未亡人 原先从正厅到后院,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路程,绕过一段长廊,再拐个弯,便就到了;今日君长阳竟觉得这一段路漫长的很。一路上跑跑停停,到时他已累的气喘吁吁。 慕容甫初悠闲地坐在石亭里,背对着他,修长的手摩挲着紫砂圆杯,时不时地喝一口;放下杯子之后,又微微抬了头,也不知道目光落在哪儿。 君管家也跟在他后头,君长阳挥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调整好仪态,缓步走进了亭内,拱手朝他问道:“公子,我儿君央在哪?”毕竟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唯一一个儿子,再怎么装地不在意,这话语里的焦急和担心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态。 慕容甫初偏偏答非所问,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扬了扬手里的杯子:“尚书府的茶,味道很不错!”君长阳见他不回答,也不能发脾气,毕竟他儿子的命还在他手上,这口气,咽不下去他也得忍着。 纵然心里急的不得了,还是谦虚回他:“公子谬赞!哪里比得上公子府上的好东西!”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君长阳看着对面的人,仍是一副不骄不躁,悠然自得的模样,俨然是将他这尚书府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比他这尚书放开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儿的主子,而自己反倒成了来拜访的客人。 终是忍不住再一次问出口:“公子,我儿当真还活着?”刚刚听君四告诉他这个消息,急急忙忙地来见这个人,他倒好,一个劲喝茶,跟他儿子沾边的事一点儿都没提,白白让他在一旁干着急! “常闻人言,都道这君府尚书,是虎狼之辈,世故圆滑,心狠手辣。”顿了顿,发出了一声轻嗤,“原来不止这些,还舐犊情深啊。” “君将军未死,人呢,我已经送回屋里了。”饶有兴致地摇了摇手中的杯子,看着君长阳神色由惊喜变得平静下来,又缓缓开口,“不过,这想杀他的人你心里也有个数,日后之事还是小心为上。” 突如其来的提醒还真是让君长阳猝不及防,连忙谢道;“这一次,小儿性命多亏公子才得以保全。” “我只是和辛止恰巧路过,看见了君将军,浑身是血,就将他带回了歇脚的酒楼。”摊摊手,慕容甫初将这事一带而过,“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若要报答,机会多得是。” 君长阳连声应是。 “我也是时候回去了。”起身,走出了亭子,君长阳正要送他一程,慕容甫初背对着他摆摆手,“留步!”说着大步离开,足尖轻点地面,只消一会儿,轻松地从围墙那儿跃了出去。 送走了他,君长阳又赶紧从后院去了君央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在床上躺的好好的人,连奔带跑地扑过去,是君央没错。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高兴地叫喊着,转而又想到什么,奔到门边,恰好有个婢女走过来,他整整衣裳,对她招招手:“赶紧去叫管家找个大夫!一定要快!一定要快!”自家老爷这样子将那婢女吓得不轻,哆嗦着应了是,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匆忙去找君四。 君管家这一边也接到了消息,看守少爷房间的小厮来禀告说,少爷被人送回来了,就在房里。他连忙让人去找大夫,这不正领着人往那边去,恰好迎上了刚刚的婢女。 一见对面的管家,粉衣婢女语速极快的说道:“管家,老爷让您赶紧找个大夫!” “人我已经找到了,你先去忙你的吧!”刚说完又喊住了她,“等会儿,去厨房让人准备点吃的,送到少爷房间来。” “是。” 宋允站在一旁,云封运了笔,正在挥毫洒墨,洋洋洒洒写下一大串。 末了,才淡淡问了一句:“何事?” 第52章 假面 “今日臣派去盯着君府动静的人来报,君府管家君四期间神色匆匆出了门,还带回了一个大夫。”宋允低着头,语调平静,将探子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那便是人已经找到了。”最后一笔落定,纸上是洋洋洒洒的“驭人”二字。收笔,拿起长福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手,随意丢到一边,之后抬头,目光凌厉:“这案子找个理由把它结了。” 内心深处虽有一丝挣扎,但宋允没有反驳,眼下的情形已经是最好的态势了。君央未死,那黄大人的命保起来就会简单得多,这件事委实不该再拖了! 可若是结案了,他纵使被委以重任,可要想再见那人一面,也是难上加难啊! 长福见宋允一动不动,使劲朝他使眼色。奈何那人还在考量,哪里看得见他的小动作!云封也不恼,有意无意地扫他一眼,便继续翻案桌上尚未批阅的奏折。没办法,长福只得低声提醒:“宋大人,皇上跟你说话呢!” 他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应了一声“是”。云封闻声,抬头看他,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是在等他一个解释。宋允垂了眼,想了良久,才又开口道:“臣刚刚想起了臣家中的老父亲,这才走了神,还望皇上恕罪。“ “当真是想起了你家中的老父亲?”乍一听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却惊得宋允抬起头,直视龙颜。那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我怎么不知,连如芳阁都请不动的人,这一次怎么这么容易就愿意出面了?” 那人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上挂着的笑,带着血的腥味。 长福一见这对话方向不太对,忙找了一个借口溜出去,一拍脑袋:“奴才想起刚刚才叫人熬了参汤,要不先出去看看?”云封乜斜了他一眼,点点头。 出了门,忙不迭地摸了摸头。刚那一巴掌他可是下了狠劲,要不是在皇上面前,他早就龇牙咧嘴了。 不过如芳阁还真是如雷贯耳,整个大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那是出了名的——烟柳之地!可宋允,跟这如芳阁还有一层关系,听皇上那口气,这小子似乎还不怎么看得起这如芳阁,还真是让他没想到。 罢了罢了,这是跟他没多大关系,还是赶紧让御厨熬一碗参汤,才是正事!想着就抬脚朝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殿内气氛却异常沉重,一触即发! 沉默蔓延着,逐渐占据御龙殿的每一个角落。宋允脸上也不复刚刚长福在场时的谦恭,狐狸眼里是微不可察的寒意。 “皇上既已对我了解的甚是详细,又何必多问?” “确实了解的甚是详细。”云封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檀木案桌,语带警告,“所以才要提醒你,朕的人就不劳你惦记了!” 闻此,宋允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想来皇上应该知道她非笼中鸟,”抬眼与云封对视,嘲讽一笑,然而语气中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笃定,“那自然不会在这所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待太久。” “我心悦她,确实不错。”顿了顿,看着周身寒气渗人的云封,道,“可她只将我当做普通朋友,亦是事实。” “事情办完,就滚出永京!”不杀他已是他的最大极限,他不想苏易宁将这人的死看作是她的过错。 “那就先谢过皇上了。” 宋允退出殿外。云封神色慵懒地半靠在龙椅上,眼前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女人那张带着胎记的脸,长得算不上惊艳,性格还有点坏,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招苍蝇!低咒了一声“该死!”,今晚该去看看那只小野猫。 第53章 尘埃落定 明岚宫,君云书正捧着一卷《百国异闻志》,斜靠在贵妃榻上。虽说是在看书,可到底看进去几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昨日风莱神色慌张地跑进殿,她还斥责她莽撞,直到听到她说到哥哥在流放途中被暗杀,恍若坠身云梦之中。待冷静下来,便立刻去见皇上。可长福却将她拦在殿门外,声称皇上与宋大人正在商谈要事。这要事,她也明了,定是关于她哥哥这事儿的。在殿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长福口中的宋大人出来。无奈,她只好作罢。 复又和风莱匆匆赶去芳华殿见姨母。君太后只是宽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过于伤心,这件事她爹君尚书会向皇上讨回公道的。于是,就造就了现下这副场景。穿着精致婉秀的淡绿宫服,心不在焉地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一时间,又分了神,总觉得这事不会是真的。幼年时与君央在冬日里玩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昨日却忽然被告知哥哥离世,这番心性也是正常不过。正想着,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将书放在月牙桌上,抬眼,来人正是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风莱。不同的是,粉衣婢女面带喜色。 君云书淡淡开口:“可是有什么消息?” 风莱答了声“是”,从袖口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纸,呈了上去。 伸出纤纤玉手,接过。疑惑地看了风莱一眼,才将它徐徐打开,边看边问她:“刚刚收到的信?” “是。刚刚从绿水身上取下来的。”风莱看君云书的神色,秀眉已随着这封信舒展开来了,她又接着说道,“刚刚我从御龙殿的小太监口里打听到,皇上今日又召见了那位宋大人,恐怕是要将少爷的案子结了。” 君云书看了信上内容,轻轻吐了一口气。放下了信,接着拿起刚刚放下的《百国异闻志》,问道:“绿水那个小家伙这几日还好吗?” 绿水是一只信鸽。 “刚进宫那几日对这儿的环境还有些胆怯。过了这么久,就和在府里时一样活泼了。”提及胖墩墩的小信鸽,风莱语气就十分喜悦。毕竟她俩,是一起来到小姐身边的啊! 事情解决了,明岚宫中的氛围终于明朗起来。 她是进宫者中唯一一个得了封号的,那她亦要做这获得帝宠的第一人——所以那些碍眼的,她都会一一拔除! 被视为头号对手的苏易宁,对此还一无所知,正拿着剪刀修剪枝繁叶茂的月季,无端打了一个喷嚏,摸摸鼻子对着一旁的阿喜说:“定是爹和娘想我了。” 听小姐提起老爷和夫人,阿喜也有点想念在苏府的日子。宫里倒是吃喝不愁,但委实没有在宫外自由。 苏易宁又说:“也不知道我的易安堂怎么样了,阿来和小菘那群孩子也一定想我的紧。”愈想愈难过,干脆拎着剪刀进了阁内。 阿喜和常平赶紧跟上去,她家小姐近日真是愈发多愁善感了! …… 宋允带着云封的旨意去了天牢。黄新酒这几日在牢里过得挺滋润,脸色精神都十分不错,不知道还能活几日的人,能有他这样的心态,在这世上怕也难再寻到几个。 见来人,沉声问道:“君央的尸体找到了?” “黄大人难道就不能盼点好?”宋允挑眉看着他,不再和他饶弯,直接说明来意,“再在这牢里待几日,就可以出去了。” “也不知道黄大人府邸条件是否比得上这天牢?”这句话显然是调侃。 “那自然是比不得的。”这个“比不得”也不知道是黄府比不上天牢,还是这儿比不上黄府。 宋允转身离开,还要去君府传达圣意。结束之日便是离别之时…… 一想到这儿总是让他莫名地一阵唏嘘。不再多想,动作利落地上马,朝着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54章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君管家正领着大夫出去,说了几句客套话:“劳烦你了。”刘大夫哪敢受这君府管家的礼,惶恐道:“这都是小人该做的,君管家真是折煞我了!” “不过,君将军的伤太过严重,之前定是有名医相助,才得以好的这么快。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接着又仔细叮嘱君管家一些要注意的地方,“依我之见,这几日还是不要吃太多油腻的食物;另外,最好找一处僻静的地方静养,对君将军恢复会有很大帮助。” 君管家一一记在心里,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刘大夫:“这些就当做此次的诊费。”刘大夫连连摆手推辞:“实在用不了这么多,给些铜板即可。”君管家哪容他拒绝,道,“你就拿着吧!我家大人待人宽厚,这次你帮了大忙,定是不能亏待了你。” 见实在推拒不了,只得收下,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君管家刚要转身去厨房让人准备点清淡的食物,给房中的君央送去。却见视线里红棕色骏马飞扬,惊起一地细尘。看见马上的宋允,他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但这时宋允也看见门前站着的人了,此时再走传出去难免不好听,遂冷着脸站在那儿,候着宋允。 从马上下来,便见君管家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几日处理君央的案子,与他见过几次,他似是半开玩笑:“让君管家等我,还真是罪过。” “哪里!宋大人这是有什么事情?”宋允牵着马,看来君管家对他这半路冒出来的宋大人十分不友好。 君管家冷冷地盯着他,也不请他到府里坐坐,一副“要是没事儿,你就可以滚了”的样子。他对眼前这人岂止是不友好,简直是好感全无,要不是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这案子早就结了,那个黄新酒也早被解决了;他一出现倒好,君央受了这么多的罪,全让皇上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了。今日君长阳早朝回来,气得将往日最爱不释手的陶瓷都给砸了,要不是少爷醒过来,一屋子下人怕都要受到处罚。 此时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怎能让他不咬牙切齿! 宋允看他面目狰狞,提醒道:“这在外面,君管家还是要克制一些。宋某是个大度之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可在这来来往往的百姓眼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君府的一个下人都可以对朝廷命官不敬了,这影响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说罢就牵着马儿走到君府旁的那棵榕树边上,熟练地将它脖子上的缰绳拴在树上。 之后脚下带风,也不管愣在一边的君管家,径直进了门,路过他身旁时,顺便说了一句:“你最好还是在前头替我引个路;万一走错了,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这责任,可就得你担着了。” 君管家听闻这话,蓦地睁大眼,目光阴沉,狠狠地朝他后脑勺瞪了一眼,接着快步跟了上去。 君长阳正在与君央说他遇刺这事,那头下人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君央见他脸色不太好,问道:“爹,出了什么事?”刚说完这句,他就开始低咳起来。 “没什么事。皇上派人来了。”君长阳先向他大体解释了一番,对站在一旁的婢女说道,“去厨房给少爷端一碗雪梨汤来。” “我先去看看。” 君长阳到正厅时宋允正悠哉悠哉喝着茶,见他来了,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君管家看不过去,正要说话,君长阳制止了他,眼前这少年,没那么好对付。一撩袍,坐在了另一侧的太师椅上。 茶已见底,他才抬了眼,对旁边正襟危坐的人道:“尚书大人想来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君将军既然回来,这事也就该结束了。皇上的意思你也知道,罚黄大人在狱中待上三个月,鉴于君将军身体抱恙,兵符收回,交于皇家侍卫兵总领张霖保管,军中大小事务悉由原副将杨睿暂代处理。”君长阳叩了头谢了恩,宋允扬了扬手中的空杯子。 “尚书府的茶不错。旨意我已经带到,其他也没什么事,宋某就先告辞了。” 云封这几日被君央的事扰得有些烦闷,眼下事情得以解决,他才对长福说:“让御膳房准备一些芙蓉糕送去长风阁。”长福应了是,正要去办,云封又喊住了他,丹凤眼里是隐隐笑意,“你亲自去送,跟她说一声朕随后就到。” 长福忙不迭点头,偷偷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 长风阁,苏易宁慵懒地半躺在软榻上,风恰好从窗柩吹进来,将手上的书翻到某一页,上书:“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题为《凤求凰》! 第55章 礼尚往来 长福手里捧着精致的檀香木盒,里面装着的正是刚刚从御膳房拿来的芙蓉糕。常平与阿喜刚刚安慰好苏易宁,好不容易找到一本书,勉强让她不再想伤怀之事,才从殿中走出来,恰巧与兴高采烈而来的长福撞了个满怀。 阿喜见他手上提着的东西,疑惑地问道:“长福公公这是有什么事情?”长福笑着将木盒递给站在一旁的常平,朝屋内看了一眼,道:“苏玉人还在休息?” “不曾。这会儿正在看书。”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看长福,终于犹疑着开口,“皇上今晚要来?” 作为玉人身边的婢女,过问这些事情不太合规矩。但她家小姐待她如同亲姐妹,她最了解苏易宁的性子,自由惯了,最最厌恶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 然而这深宫之中,什么也没有,可这束缚,偏偏是天底下第一多的地方!她家小姐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在宫中与这一众女子勾心斗角。所以她才不希望皇上宠幸她家小姐,毕竟历代宠妃,能有个好下场的实在寥寥可数。 苏易宁盯着页上的那几行字看了良久,又想起几日前,在亭中宋允看到她那一瞬间的眼神,微微叹了一口气,麻烦事儿真的是够多!一个云封已经让她应付得捉襟见肘,只能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给她来一个。 世上最多的便是薄情人,而她,虽说谈不上薄情,可也说不上深情,委实担不起这些好儿郎的情深不寿。既无美貌,也无才华,所求只有一样,便是此生无忧,轰轰烈烈的人生不是她想要的,也不会成为她的。 正想着,门外的动静却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喊了一声:“阿喜,是谁来了?” 长福看着神色警惕的绿衣婢女,好生奇怪,别人家的丫鬟都巴不得皇上驾临,可这苏玉人身边的阿喜,却一副希望皇上离她家娘娘远远的模样,一旁的小太监也神色恹恹,对此看上去也没那么高兴。 指了指常平手上提的,颇为无奈地回答了阿喜的问题:“皇上让我给苏玉人送些点心来。顺便说一句,皇上过会儿就过来,让苏玉人准备准备。皇上怎么对玉人我们做奴才的心里也有数,可这鲜花少有百日红,也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奴才就不进去了,阿喜姑娘切记告知玉人一声。” 长福一走,阿喜匆匆进了殿。 苏易宁又翻过一页,问道:“刚刚喊你,为何无人答应?” “刚刚皇上身边的长福公公来了。”说着就朝常平使了一个眼色,常平会意,连忙将木盒呈给了苏易宁。 揭开了盖儿,一股悠悠清香钻入了鼻翼:“皇上差他送来的?” “是。他还说。”阿喜说到一半,却又隐去了下半句。苏易宁从盒中拿出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边吃边示意她将话说完。常平见她吞吞吐吐,心急之下,脱口而出:“公公还说皇上马上就到了,让玉人您准备准备。” 苏易宁朝阿喜看了一眼,阿喜点了点头。 迅速将芙蓉糕咽下,放下了书,阿喜见她要下榻,替她穿上了鞋。 “小姐这是要作甚?” “替我梳妆。” “哎!”“礼尚往来。他送了我这么多吃食,我总拿一副不情不愿的面孔去见他,终归是不好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56章 美人在骨(一) 点绛唇,描秀眉,头上插着碧云簪,换上了那日与阿喜一道去永京街道最西边的裁缝铺子,特意为进宫做的暗金薄纱裙,外套着红色丝绸大袖衣。 一番打扮过后,走出屏风,常平差点没认出来。纵使脸上有块胎记,可气质与往日却大不相同。若说平日里的苏易宁是清池里的一朵白莲,周身环绕着的都是素雅之美;那么现在的苏易宁便是盛放的牡丹,眉眼之间,俱是顾盼生辉,艳丽生于骨,多看一眼,竟成亵渎。 他连忙低下了头,道:“玉人这样穿,与往日大不相同。” 苏易宁逗他,问道:“怎么个不同法?”常平一听她这样问,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道:“玉人今日比之往日,漂亮了百倍不止。”说完又莫名羞涩起来,脸上红的像个苹果。 阿喜一巴掌拍过去,嗔道:“臭小子!”常平无辜地朝她眨眨眼,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儿又做错了。 主仆三人就这样站在屋子里,长福正要进去通报一声,让他们出来接驾。云封伸出食指,作了一个“嘘”的动作。长福会意,抬起的脚又收回,默默站回了门外。 甫一进门,就看见苏易宁脸上的笑,不同于以往,肆意而又张扬。眼下,他倒是有些明白了,为何那些苍蝇都爱往她身上凑。 苏易宁亦看见阔步向她走来的云封,暗金的八蟒袍,耀目的流云冠,腰间玉佩倒是眼熟,她仔细一想,原来是那日在酒楼他送她的答谢之礼。 垂眼迎上去,低声唤道:“臣妾参见皇上。” 他一点不客气,也不管阿喜和常平在场,直接将她抱在怀中,走向了软塌。两人见皇上与苏易宁的样子,也不好再在殿中待着,一起行了礼,匆匆离开。 云封望着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对她说:“你这丫鬟和小太监倒是十分懂事。”虽说在其他人那里,宫女太监也是如此行事,他却偏偏觉得这长风阁中的两个甚解他心。 不过是因为眼前人,而已。 苏易宁窝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他的唇凑着她的发尾,低声呢喃道:“那芙蓉糕味道如何?”说话喷出的气息恰好洒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挠的她痒得慌。便伸手,偷偷挠了挠,回他:“吃了,味道极好。” 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乘着她的手还未缩回去,就势抓住了,打趣道:“今日为何穿成这样?” “臣妾想要答谢皇上恩宠,特意穿上了在宫外做的这件华服,皇上可还喜欢?”她抬眸看他的眼睛,可那双眼幽深地像有一层雾,费尽心思,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作何想法,反倒将她自己陷了进去。 他又将她朝怀里搂了搂,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深情款款:“宁宁无论什么样子,只消一眼,便可抓住我的心。”这句情话委实太动人,苏易宁愣了一会儿,才在他怀里娇笑起来。 第57章 美人在骨(二) 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似是在口里酝酿了好久,才喊出来。带上了一丝让人沉沦的宠溺。 笑得累了,便停下来。殿中只有二人,难免显得空旷,刚刚的笑声回荡了好久,落在云封的耳朵里,比之大陈最具盛名的乐师弹出的乐声,还要美妙上几分。 “朕好几日没来看你,这阵子过得如何?”他已放了她的手,抚摸着苏易宁的头发,眉眼带笑,语气温柔。 苏易宁从他怀里起来,坐到他身侧,为他斟上了常平刚刚泡好的茶:“臣妾这几日过得还不错,虽然无聊了一些,然而算得上自在。”抬首看了一眼他含笑的眼睛,微微弯的嘴角,心底却又泛起一种莫名的苦涩。 她该爱他的,可他偏偏是她不愿爱的那类人! 再温柔备至地待她,都只是一时兴起,都只是不能奢望长久的帝王之宠,都是既不能依靠又没有承诺的东西。 云封对她今日的态度颇有些怀疑,但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也不再深想,此时看她眼神涣散,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摇了摇。苏易宁才停止了乱想,朝他微微一笑,而后秀眉却稍稍蹙起,道:“臣妾今日看了书,忽然羡慕起书中人的人生。” “哦?是谁人的故事?”他拿起玉杯喝了一口茶,顺手拿起了她刚刚放在桌上的那本书,随手翻了翻,饶有兴致地问道。 “隐者故合居士,凉州人士,其一生都在河落山度过,据河落山一带的樵夫说,此人常一袭白衣,背一竹筐,于朝阳将起未起之时采集露珠,无事之时,常与其妻陈宋氏在竹屋之中吟诗作对,弹素琴,阅金经,是世间快活第一人。”言至此,她靠着他的肩,只闻见冷冽的梅香丝丝缕缕,萦绕不断。 “你羡慕他什么?恣意潇洒的生活?”他揽着女人纤细的腰肢,一垂首,就看见她脸上那块大红色的胎记。忽的想起宋允那日在御龙殿中说的话,胸腔中仿佛有团火在烧,让他莫名烦躁! 苏易宁感觉到腰上的那只手加大了力气,一阵沉默后终于开口:“最羡慕他一生倾心于一人,至死不渝。” 这句话一说完,那人搁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 气氛有些凝重,可有些话,不得不说。 忽然他抓着她的手,将她拽下了软塌,朝门外厉声喝道:“长福,给朕端盆水来!” 苏易宁手腕被他捏的生疼,下意识地一脚踢过去。 长福端着水赶紧跑进来,就看见苏玉人抬脚踹向云封的小腿,惊得张大了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上的盆颤啊颤,眼看就要掉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间,云封拉着苏易宁转了一圈,一个疾步冲到长福面前,接住了盆,顺便道:“滚出去!” 他眼神太过肃杀,长福不敢多留一刻,只在心中疑惑,刚刚进来时明明好的不得了,这会儿怎么又翻脸了? 第58章 美人在骨(三) 男人寒着脸,将苏易宁又拽回了软榻上。她还在挣扎,云封把那盆水放在一旁,语气平淡:“再动外边的那两个脑袋能不能保得住朕可就不敢保证了。” 听了这话,苏易宁果然停止了挣扎,看着桌子上的盆,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可又不太敢确定。 那个雨夜,雨水将她的脸上的胎记冲的快要看不见,可他一直没提这件事情,她便以为当日他并没有看见,所以第二日又用芊肌膏涂出与原来一模一样的胎记。 原来他早就知道! 正想着,那人已用锦帕沾了水,朝她的脸靠过来。她连忙伸手挡住:“臣妾本就貌丑,若是洗了妆,吓着皇上,便是臣妾的罪过了。”云封听了她的话,果然停了下来。 她暗中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他问:“你与宋允认识几年了?” 这一问突如其来,放下了挡在面前的手,神色疑惑地望着他。“朕问你与他相识几年了。怎么,难道是相识时间太久一时间想不起来了?”这话他说的别有意味,她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她连连摇头,像是一头受惊的鹿。 “相识不过一月有余而已。”眼里已蓄满了泪,又偏偏不肯让它落下来。 看得他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转移了视线,同时捂住了她的眼睛,眼不见为净。 “当真?” “当真!比真金还真!”见他还不相信,苏易宁实在是急了,也不管他是不是捂着她的眼,手舞足蹈起来。失宠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让他生了间隙,情况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莫名其妙地被赐死了。 “那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苏易宁内心有点崩溃,这男人是真的很会给她出难题!总不能跟他说,她为了不进宫,特意找他给她画一幅巨丑无比的肖像画,好让她在大选中被淘汰。情急之下,道:“臣妾对书画之类十分感兴趣,而他画技在永京城中享有盛誉,眼看就要进宫,便与阿喜一起去拜访了他,向他讨教一些技法方面的问题。也算得上是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他低声重复了一句,接着问,“你叫他什么?“ “宋允。”回答之后眼珠又转了转,什么也看不见。 四周都很静,什么声音也没有。要不是挡在她眼前的这只手,她都要怀疑他已经走了。 声音忽然又响起,收回了挡在她眼前的手:“前几日不还叫我的名字,为何又叫我皇上?” 苏易宁仔细想了一下,男人这种状态,是不是就叫吃醋?她读的那些书里对此都没个解释,戏本子里偶尔会有这样的描写,但她又不爱看,故而对这种情况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皇上的名讳,臣妾不敢叫也不该叫。那日犯了糊涂,是臣妾之罪。” “我准你叫,”他亦望着她,声音低沉,带着特有的自信和坚持,“只准你叫。” “不敢叫。”“违反圣旨也是死罪。” 苏易宁无话可说。 复又拿起了锦帕,将她脸上的芊肌膏擦去。 皓齿明眸,绝世佳人。苏家小姐,并非无颜,而是洛神之姿! 阿喜和常平刚刚见长福神色慌张地跑出来,又听见殿内似有什么声音,又过了这么长时间,皇上还没出来,便问长福道:“公公,刚刚殿内发生了什么事?” 第59章 美人在骨(四) 说着阿喜就踮起了脚尖朝殿里看。 长福刚刚被吓得不轻,这会儿赶忙对她说:“没什么事。皇上与苏玉人聊得甚是开心,咱们做奴才的还是不要进去坏了主子们的好心情。”何况现在殿内的那两位怕不是什么好心情,贸然闯进去,明日就自己提着脑袋去北午门吧! 阿喜心中仍有疑惑,这些话明显是在敷衍她。但此时她与常平只能在殿外干站着,若是进去,又得给小姐添麻烦。 三人心思各异的站在台阶上,常平偶尔朝里面看几眼,没什么动静,便又挠挠头,接着目光空洞地望着不远处的天空;长福则一脸绝望地靠在柱子前,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异常震惊,他将皇上对苏玉人的宠爱低估了太多……;阿喜则焦急地在一旁,皱着眉,时而跺脚,时而叹一声气,在二人四周转了一圈又一圈。 “阿喜姐姐,你歇歇吧!”常平给她转的头都有些晕了,出声劝道。 阿喜剜了他一眼,接着转。 过了半个时辰,云封终于从殿中出来。 三人匆匆行礼,然而他一句话也没说,便朝着御龙殿的方向走去。 长福暗暗瞄了他一眼,脸上并无愠色,霎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叫苏玉人给哄好了!接着三人又对视一眼,穿着大太监宫服的公公飞快地赶上渐行渐远的少年帝王,落日余晖下,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前一后,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阿喜叹了一口气,与刚刚不同,这一声里常平听出了沉重的惋惜和遗憾,也不知是为谁。 他看着那两个愈来愈小的背影,说了一声“进去吧”,便转身入了殿。 一进去,就看见苏易宁散着发,斜靠在软榻上,只露出风华绝代的左脸,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阿喜视线落在刚刚长福公公端进来的那盆水上,早已变成了鲜血的颜色,艳红,妖娆。 她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走了?”无名无姓,但二人心中都清楚,她说的是谁。 “走了。”阿喜走到妆奁前,拿起了木梳,缓缓走到苏易宁面前,半跪着替她梳起了头发。 常平默默站着,只是觉得今日玉人好像不太高兴。纵然如此,在阿喜把落在软榻上的头发梳上去的那一瞬间,他还是被惊艳了。忽然想起刚进宫的时候,有一次被指派去整理文史阁中的历史典籍和大家名画,有幸见过皇上生母容妃的一副画像,画中之人,是他见过的最端庄明丽的女子。鹅蛋脸,桃花眼,薄唇秀耳,眼角有颗惹人垂怜的泪痣,不能再精致! 那时他还在心中感慨,怪不得先帝后宫佳丽三千,却独宠了这容妃娘娘那么多年,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先帝称得上英雄,容妃是人间绝色,最配不过! 可脸上没了胎记的胎记的苏玉人,比之容妃,多了一分正值好年华的女子特有的艳丽,少了经历时间打磨的风韵。那双眼睛尤其明亮,带了点优雅的神秘感,让人看了一眼,便欲罢不能。 所谓美人,真真是艳丽生于骨而不在皮,第一眼倾人城,第二眼倾人国,第三眼便是……倾人心! 阿喜见常平呆呆站着,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落在苏易宁的脸上,怒从心起,替她束好了发,一梳子丢过去,轻喝道:“还看!你这个臭小子,枉我家小姐对你这么好!” 第60章 国宴(一) 君央回来已经有好几日,君长阳怕人打扰他休息,便将他安置在君府后院的一间屋子中。只将皇上下旨结案的事告诉了他,对皇上收了他兵权一事还没有将实情告诉他。一来他伤势还未好透,不宜受太多刺激:二来告诉他之后,万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也不好交代,毕竟现在他君家说是皇上的眼中钉也不为过。 他在门前停了下来,拦住刚刚给君央送吃食的丫鬟,问道:“今日少爷心情怎么样?” 阿秀见是君长阳,端着玉盘,低声道:“少爷今日心情看上去不错。奴婢刚刚端进去的参汤也喝完了,这会儿正在小睡。” “没发脾气?”自从身边伺候的人说漏了嘴,将黄新酒已被释放一事泄露出来之后,君央一连好几日不吃不喝,可把他急坏了,即刻下令将那下人打了三十大板,逐出府去,又在婢女中找了行事伶俐稳重的阿秀来伺候他,就怕他们又乱说话! 听阿秀这样说便好了。“你先下去吧。”犹豫了一会儿,他自己也离开了。 今日早朝,云封宣告众臣,于今晚举行国宴,为蒙越国来使接风洗尘。他儿身体尚未痊愈,这案子不了了之,此时又举行国宴,是在不留情面地打他的脸!于是君长阳这气一直从早上憋到了下午,听到今日君央心情还不错,才算是听了一件唯一的好事情。本来他是想跟君央说一声这宴会的事儿,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免得他心情又不好。 君央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缓缓闭上了眼。 承德酒楼,二楼。 慕容晚委屈巴巴看着坐在对面的慕容甫初,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地瞄他一眼,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言的样子。轻衣在一旁看着公主的小动作,只能憋着笑,也只有在王上面前,公主才会露出这样一副小女儿姿态。视线一转,落到站在门边的辛止身上,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慕容晚才朝一脸愠色的慕容甫初撒娇道:“哥哥,不要生气嘛!” 他扫了她一眼,没说话,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看他不想搭理自己,慕容晚再三向他保证;“我这次来,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公主哪一次不是这样说的?”辛止淡淡开口,一针见血,勾起一抹邪笑,“次次惹麻烦才是真的!” 慕容晚最讨厌他这张嘴,从来蹦不出什么好话!正要反驳,慕容甫初也说道:“他说的在理,你最好快点返回蒙越,不然我可不知道回去后母后又将你指给了谁。” 果然拿这事来威胁她! “哥哥,你跟母后说说,她就不会把我许配给那些人了。”起身小跑着到他身边,拉着他胳膊撒娇。 被威胁惯了,她早就找到窍门,学会了避重就轻。 慕容甫初仍然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妹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晚晚,我来永京有重要的事要做,你待在这儿会很危险。” “我不怕危险。哥哥在,我不怕。”她刚刚及笄,还是幼时依赖他的那个小女孩。 可他已经是蒙越国王,不能只照顾她。 第61章 国宴(二) “你真想待在这儿?” 慕容晚看他这意思是要同意了,连连点头。她要不真想待在这儿,干嘛风尘仆仆地从蒙越皇宫赶到这儿来? “今晚大陈皇帝设宴,替我蒙越国使接风洗尘。你便与他们一同前往。”慕容甫初看着神色兴奋的妹妹,暗叹,性子实在太活泼了些。 听他一说要进大陈皇宫,她一把搂住慕容甫初的脖子,眉开眼笑。 “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亲近完他便拉着轻衣跑出了门。辛止望着女子蹦蹦跳跳的背影,道:“王上,太后那边已经派人来找了。” 慕容甫初挑眉,勾起嘴角,“母后替她找的那个什么安溪候年纪太大,她逃出来也是该的。” 玩味的看了门边上的黑衣男子,接着说:“更何况,这不合了你的意。“ 等了良久,终无回答。 他接着喝未见底的香茶。抬头,辛止已不见了踪影,只余晚风中一句“甚合我意”,落入耳中。 走在永京街道上的慕容晚漫无目的地东看看西瞅瞅,这大陈的国都确实比蒙越的皇都繁盛太多。轻衣跟在她身后,疑惑不解地问道:“小姐,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逃婚吗?你进了陈宫,时间一到就必需回蒙越了呀!” 慕容晚仔细打量着铺子外边挂的那些香囊,在蒙越她可没见过这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她边看边对轻衣说:“我只要在永京把自己给嫁了,母后就不能奈我何了!” 轻衣摸着脑袋:“可小姐要嫁谁?” 她停下步伐,声音中有小女儿家的娇羞,“刚来那一日见到的青衣少年。”面容清秀,温润如玉。 “可这与进宫有何关系?”慕容晚禁不住感慨,她这么聪明伶俐,都多亏了身边这个丫头,问题一个连一个。 “那日他去的方向正是皇城,看模样,不是皇城侍卫就是朝中官员。只有进了皇宫我才有机会见到他。”低声给她解释完,问卖香囊的小哥,“这个多少钱?” 卖香囊的小哥带笑夸道:“姑娘真是好眼光啊!这个是我们这儿卖的最好的,看姑娘不是本地人,也不收你多了,十个铜板吧!” 她拿着香囊,朝身后的轻衣道:“付钱。”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向前面走去。 轻衣摸了摸袖口,在小哥狐疑的目光中赶紧追上走远的慕容晚,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公主,我忘记带钱了!” 卖香囊的小哥还以为主仆俩要跑,一路狂奔朝二人跑过来,边跑边喊:“站住!你们钱还没付!” 眼看着人越聚越多,慕容晚拿出香囊,扔给了轻衣:“还给他吧!” “是。” 那小哥正要接过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衣还在疑惑,只闻见让人如沐春风的男人声音:“严宸,拿钱。” “这香囊我买了。”那人见有人付钱,自然喜不胜收,欢欢快快地回到自己的小摊位上。 付完钱严逸便要走,轻衣呆呆站着,不知要干什么。慕容晚刚刚听到有人说要买下它,早就转过身来了。见他要走,匆匆跑过来,将香囊从轻衣手中取出来,追上严逸。 “喂,你的香囊!” 转身,白衣男人笑得谦谦有礼:“今日一见,都是缘分。这香囊就当是在下送给小姐的一个见面礼。” 慕容晚虽然不喜受他人恩惠,但这香囊她十分喜欢,索性就收下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多谢了。” 看着慕容晚离开的背影,严宸摸了摸鼻子,少爷与他算起来已经有三年没来过永京,难道是他在外游历久了,竟不知道现在的姑娘都是这样一幅豪放性格? 第62章 国宴(三) 苏老爷和苏夫人看着眼前的翩翩公子,还有点不可置信。他低声在自个娘子耳边说:“当年可不是这么个俊朗小伙子!” 苏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温柔地对严逸说道:“逸儿已经好几年没来过永京了吧!坐吧。” “临安,看茶。” “几年没见,就在这儿住几日。”苏老爷喝了一口茶,说道。 “多谢姑父,但我与严宸已经在承德酒楼订好了房间,就不叨扰了。此次前来,是为了参加国宴。父亲近日身体有恙,不宜远行,故而我才来永京。”严逸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笑,目光朝苏府的院子里飘去,那棵记忆中的桃树已经不知踪影。 “想来很久没来拜见姑父姑姑,才来看看。” 苏夫人听他提起父亲,才恍惚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哥哥。 这算的上是他们前半辈子的事情,那时候她还只是严府的一个庶女,虽是庶女,但也是让人羡慕的。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福气,能投胎到严家做个小姐,暂不论这小姐当的舒不舒坦,可到底是大家闺秀。 小姐恋上了穷书生,在戏本子里那都是没有好结果的。可她偏偏看上了呆头呆脑的苏泉,甘心舍了小姐身份,下嫁于他。 她与这嫡出的哥哥倒没什么交集,不过她记着那个男人说她只要敢出这个门,就打断她的腿这句狠话时,这个哥哥倒是替她说了一句话。 “既然她已下定决心,就成全了她吧。真觉丢脸,逐出家门便是。” 要不是看在他这句话的份上,当年他将严逸送来时,她绝对不会答应照顾他。 想着想着便想远了…… “既然如此,今晚便与你姑父一同进宫。现下,就先在这儿坐坐。”云清望着成熟了许多的严逸,就不由自主联想到了她的宁宁,好几月不见,也不知道她在宫中住的可还习惯…… 严逸见她神色凄凄,也知她是想起了那个机灵俏皮的姑娘。小时候他俩形影不离,看见他便想起了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夜幕降临,这一晚的永京皇城,史书所载,寥寥数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实乃盛世安泰。 苏易宁看着长福刚刚送来的散花如意云烟裙和云头锦履,一时无语。 常平这两日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还没从苏易宁的脸这事儿里缓过来。阿喜见这两个人都各怀心事,只能在一旁看着,该讲的她都说了,两人还是垂头丧气地很。 “小姐,今晚皇上召开国宴,咱肯定要盛装出席啊!要不在他国使者面前失了面子,这影响非常不好。”说着就小心翼翼地抖开了这散花如意烟裙,在苏易宁身上比了比,道,“这衣服刚刚合适,可见是用了心的。” 苏易宁仍然皱着眉,她倒不是因为他给她送来衣服和鞋子而纠结,只是忆华刚刚传了信给她:此次国宴,严逸代其父出席。 本以为再无机会相见,老天还真会跟她开玩笑。 烦躁地抓了抓精致的发髻,一脸无畏:“算了算了,不管了!见就见吧……”阿喜还不知道她家小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直到看见对着她傻笑的严宸,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喂,你怎么会到宫里来?”趁着没人注意的空当,阿喜低声问他。 好巧不巧,苏易宁的位子恰好与严逸的在一起。她是宫内品阶最低的玉人,严逸凉州第一大族的少爷,座位刚好连在一起,她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听见阿喜问的问题,她也好奇他今天怎么会来皇宫,还跟着爹爹一起,便竖起耳朵听严宸的回答。 “老爷病了,这才让少爷代他来。”严宸同样低声地回她。 正在说话间,忽然听见一声女子的娇笑声,隔空而来,悦耳得很。 众人纷纷猜测:不知是谁来了,居然敢在皇殿如此放肆……苏易宁旁若无人,吃着御膳房刚做好的如意糕,有意无意地将在场众人都打量了一番。 爹爹坐在她斜对面,宋允恰巧在她正对面,一双桃花眼,灼灼地盯着她。她不自在地偏过头,接着嚼还在嘴里的如意糕。右侧隔一位她不认识的玉人,便是安佳人,穿着玫红的对蝶水袖裙,平添了一分艳丽无双。 苏泉见她没瘦,便松了一口气,与身旁的刘大人相谈甚欢。 严逸目不斜视,一句话没与她说,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上好的香茗。这茶她原是喝过的,名叫美人归,入口清香,本该寡淡却偏偏浓郁,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第63章 国宴(四) 还不待在座的各位反应过来,刚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子就这样潇洒地站在了皇殿中央,朝御座上的云封微微弯了腰,算是行礼。 她说话时微微颔首,并无一般女子的娇羞,带着男儿般的意气风发,身着异域特色的彩裙:“有幸得陈帝接见,实在是我慕容晚的殊荣。” 身后的来使亦行了礼,便坐到宋允右侧的位置上。慕容晚还想着要找到他得费一番心思,哪知这么容易就和他坐在了一起。她本来想直接坐在宋允旁边的位置上,身后的夏不凡提醒道:“公主,上座。” 撅撅嘴,只能无奈地坐到自己的原来的位置上。 坐定,只听见清冷的男人声音,稍稍有些低沉,带着让人臣服的力量,她偶尔会在自己的哥哥身上感受到。 “今日设宴,特为蒙越来使接风洗尘,尔等不必拘束。”举起御樽,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齐声道:“谢吾皇!”不过这酒太烈了些,苏易宁本来就不会喝酒,只尝了一口,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早就吐出来了。 忒辣了! 阿喜见状,轻轻抚着她的背,又替她倒了一杯果酒,让她喝了,才没咳出来。 严逸这才偏过头看她,一看倒没觉得有什么,再看才发现她脸上的胎记居然没了!他凑近了些,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问:“你的脸?” “胎记没了。”对此毫不在意,她嘴里还有一股酒气,挥之不去。 “怎么会没了?”幼时他俩便在一起,对她脸上的“胎记”,他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她怎么愿意用真面目示人? “皇上发现了。”她仍然回答的波澜不惊。 他沉默。皇上发现了而未降罪,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清楚不过…… 身后的严宸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对着坐在对面的慕容晚,道:“少爷,那位姑娘不是今天我们在集市上看见的吗?” 严逸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蒙越冥月公主慕容晚。” 苏易宁听他语气,像是认识她似的,轻轻拐了拐他:“喂!认识?”说着朝对面努努嘴。 “听过。” 讨了个无趣,她也不去触这人霉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吃她的如意糕。 宴会上一派其乐融融之景。歌姬们穿着宝蓝色舞裙,眼里藏着媚色,舞步翩翩,裙摆飞扬,苏易宁看她们转了一圈又一圈,低声嘀咕道:“这样转,也不晕……” 她说的低,以为没人听见,却听见身旁的人说:“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不知是什么语气,轻飘飘的。 他说这句话时,眼前浮现的是娇俏的粉衣女子,在粉色的桃花瓣中旋转,旋转,再旋转……然后就倒在了他怀里。瞄了身侧的人一眼,大概是再没这样的机会的。 云封坐在最高的位置上,看了看那几个蒙越的使臣,对殿上的这些美人,没多大兴趣,小酌着杯中酒,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说着话。 眼神越过安佳人,越过美姬,落在埋头吃东西的苏易宁身上,霎时戾气全无,只剩柔情。 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落到坐在她身侧的严逸身上。 感受到那人的目光,他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举起玉樽,隔空敬他。 云封微蹙着眉,心中稍稍有些不快,这只猫儿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她…… 底下众臣喝着酒,跟自己熟识之人边吃边聊,好不快活。 安佳人眼里含笑,柔情脉脉地看着万人之上的男子。君央一事已经解决,她知道自家哥哥为人,脾气骄纵,此番就当是一个教训,只要没丢了命,就不是什么大事。此时她眼里只有云封。 女子的爱浓烈又卑微,像是一坛极烈的女儿红,名字确实俗气至极,可其中的至真至纯,也不可否认。但这样的爱往往又愚蠢,如果那人不想要,那怎么做都是践踏。 风莱弯着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娘娘,苏玉人的脸好了。”这一声无异于晴天霹雳,昨日风莱跟她说这事,她还不太相信。刚刚看的入了迷,竟将这件事忘了。 她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恰好越过中间的孙时暮,然而她们坐在右侧,她只能看到苏易宁姣好的侧脸,在稍有些暗的光线中,如梦如幻…… 第64章 落花有情 虽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奈何国宴之上,她这偷偷打量的行为已属不雅,也只能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不在焉地喝着杯中的果酒。风莱时不时替她剥开新鲜的荔枝。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慕容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道:“今日多谢皇帝陛下的悉心招待。”在场众人听见这蒙越的公主发话,也不敢怠慢,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竖着耳朵想要听听这蒙越又有什么要求。慕容晚身边的其他几个使臣见状,仍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宋允倒是不怎么在意,偶尔端起杯子喝上一小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翩翩起舞的歌姬。 透过间隙,苏易宁总觉着他在盯着她!严逸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宋允那边飘,眉头微皱继而又舒展开,他怎么不知道阿宁还被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宋大人给盯上了? 云封微微眯起了丹凤眼,端起御樽,小酌了一口,道:“尔等该吃便吃,该喝便喝!”然后才对慕容晚道,“无需言谢。”众人闻言,复又端起了杯子,兴致盎然地看起了表演。慕容晚仍没有坐下,接着说:“此番哥哥派我等来大陈,一来是为朝拜陈国盛世之风采;二来,便是想在陈国寻一好儿郎。” “公主此为何意?”“本公主下嫁与他。” 此言一出,原本觥筹交错的场面又被打破,底下掀起了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不是说慕容晚不懂规矩便是说她不知廉耻,更有甚者,那些年纪稍长一些的,直接说她有辱斯文。 苏易宁默默听着,目光落到一身红衣的姑娘身上,水眸朱唇,尚是青涩的艳丽,带着仿若与生俱来的倔强,与一群人对峙着。 听这话的前半句,众使臣还在感慨这蒙越的小公主也已经长大了,不再和小时候一样调皮不知轻重了;听了后半句,他们差点没把刚喝进嘴里的酒吐出来!果然还是那么不着调。她身侧坐的那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大陈的皇帝陛下,冥月公主年纪尚轻,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那人声音自云端来,落在苏易宁的耳朵里:“无碍。”她抬头,便见他气定神闲,周身是生来的上位者之气。 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那人的眼睛恰好扫过她,她哆嗦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严逸发现她的异常,低声问她:“没事吧?” “没事。”苏易宁回答时有些呆愣,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一刻,她爱上了这个人。没有什么理由,他温柔中带些粗暴的喊她“小野猫”时,她没有什么感觉,对她百般纵容的时候,她亦没有爱上他……最终她才相信,爱一个人,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 严逸看她心不在焉,垂了垂眼,不再追问。 壮汉接着道:“此次前来,观摩盛世之景是其一;第二便是希望能与陈国世代交好,修邻近之谊。”云封脸上带着笑,不发一言。 怕他误会,壮汉又将慕容晚的刚刚的话归咎于她的调皮:“公主刚刚所言,只是一句玩笑话。她一向十分顽皮。”慕容晚此次却不再由着他,反驳道:“我所言并非玩笑!” 她拎着宽大的裙摆离开座位,一路小跑到宋允身旁,指着他对云封说道:“索来听闻陈国男子文武并佳,我心悦他,还望陈帝成全。” 在座众人此时更是吃惊,这突然冒出来的宋大人还真是不简单,蒙越的公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言心悦之! 宋允坐在这儿好好地看戏,心想着这阵子享受过去了他就不知道被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了,结果倒好,他可能不仅要远离故土,还要奔走异国了! 第65章 拆人姻缘 一时间,真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云封似是思索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沉吟道:“未必不可。” 诸位大臣和蒙越的使者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谁说。 慕容晚此时倒是极聪明,立刻意识到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她趁热打铁:“这样一来于陈国与蒙越的邻近之好有益无害,何乐而不为?”原先说这话的壮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是他不想说,只是公主的眼神实在太骇人!看上去与平常无异,但他们这些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要是再拦她回到蒙越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在公主没有好果子吃和自己没有好果子吃之间,蒙越国使行动一致,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虽然王上为此事责罚他们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与公主的手段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嘴角扯起一抹笑,这冥月公主所言还真是中他下怀。 “不过,刚刚这位使者所说的已有婚约又是何意?”云封挑着眉,状似无意地扫了宋允一眼。从始至终,他不发一言,默默坐在位置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好像这一切,均与他无关。 “本公主确实有婚约在身,”慕容晚毫不在意,语气豪迈,“但只要你愿将他赐给我,我便向母后请旨退了这婚约。” 苏易宁身侧的孙佳人掩唇低笑,不必猜,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身后站着的丫鬟亦低声说:“娘娘,这女子忒不知羞耻了!” 紧接着便是一声柔柔的轻斥:“休要胡言!” 反正苏易宁是没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什么斥责来。不过她倒是很欣赏这个冥月公主的做事方式,冲动是冲动了一些,可这久违的真诚她没办法拒绝。 好戏正式开场。 她如意糕也不吃了,半靠在座椅上,看着一脸无畏的红衣少女,眼睛望向在座众人时皆不躲闪,唯独盯着身侧那人时,迸发出耀眼又好看的光。一袭异域的彩裙,里面藏着的恰恰是她所渴求的自由炽烈。 奏乐仍继续着,舞姬们步伐妖娆。 云封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对着宋允道:“意下如何?“ “但凭圣意!”他这才从位置上站起来,拱手朝着他道。 慕容晚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只差一点点,她将嫁给他。 君长阳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声色俱厉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云封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他不跳出来他才奇怪,跳出来实在正常不过! “冥月公主既有婚约,岂能另择他人?这实在是有违常理。再者,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拆人姻缘,有违人德。皇上三思。”听他这样一说,那些看不过去的,或者跟他站一队都纷纷说道:“皇上三思!” “公主与宋大人郎才女貌,哪里来的拆人姻缘一说?”苏易宁看他皱着眉说着违心的话,最难吐出的四个字非“郎才女貌”四字莫属! 众人又息了声,你是皇上你最大,说什么便是什么!做臣子的默默憋着不说话。 君长阳不好再说下去,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拆皇帝的台。满腹怒气地坐回位置上,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尽。 “此事就这样定下了。”他眯着眼,苏易宁抬眼看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十分高兴。 第66章 良夜 这她倒没有猜错,云封面不改色,微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底下原本还有些反对之声,见云封已专心致志地看歌舞,谁也不会蠢到现下去破坏他的好心情,都将想要说的又咽回了肚子里。只是还在心里嘀咕,这宋大人不是皇上刚提拔的朝廷新秀吗?怎么又如此轻易地替蒙越做了嫁衣? 暂不论这宋大人究竟是哪一派的,虽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然而单凭他的行为处事,还是颇为那些资历比较老的朝中官员所称道的,其中尤为丞相孙琅和刑部侍郎黄新酒为首。 孙琅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触到了云封的目光,仿佛带了把剑,叹了一口气,还是算了;反观黄新酒,极为淡定地喝着酒,刚从天牢里出来,脸上却神光焕发,当年与他一同入仕的那几个,早已头发半白,而黄新酒与十几年前相比,除了更邋遢之外,就像过了十几天似的,一点儿没变! 慕容晚见目的达到,霎时眉开眼笑,带着女儿家的娇羞瞧了宋允一眼,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蒙越的使臣相互对视了一眼,全都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蒙越直接向王上请罪,但求处罚能够轻一些。 宋允事不关己地一杯接着一杯,苏易宁在对面看着,颇觉心惊胆战。她真怕他喝醉了又不知道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然而这一次,总归是她害了他。若是不为了她的一己私心,他也不必远走异国…… 严逸眼睛看着桌上新鲜的水果,轻声问身旁的人:“阿宁与宋大人是熟识?” “还是不要这样叫了。”苏易宁微微侧着身子,又重复了一句,“还是不要再这样叫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转头一看,身侧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严宸看着一脸受伤的自家少爷,其实他始终不大明白,为何严逸非要在表小姐这一棵树上吊死,凉州想要嫁给他的名门闺秀不知道有多少,各有各的优点,长得好的,才情佳的……越想越觉得令人费解! 宋允见那抹窈窕身影愈走愈远,也跟了出去。 长福刚到御膳房替云封拿一些醒酒汤,恰巧碰到一身酒气踉踉跄跄跑出来的宋允。 他忙伸手拦住他:“宋大人急匆匆地要去哪儿呀?”说着就要拉着他回到殿中。宋允刚刚酒喝得稍多了些,但尚未醉,知道眼前这人是长福,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内急。” 推开长福,他赶紧追了出去。恰值春日凉夜,夜风习习,让宋允清醒了几分。此时他才觉莽撞,苏易宁意在报答他作画之恩,他在清楚不过…… 沿着阶梯往下走,苏易宁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又亮又闪。她问跟在身后的阿喜:“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阿喜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感情这件事,局外人插不了手。 她知道宋公子对自家小姐的心意,知道表少爷对自家小姐的心意,也知道皇上对她的心意,可所有的选择权都在小姐自己手上,决定必须要她自己来做。 于是阿喜只能说:“小姐心善,开了易安堂;有济世之怀,同老爷一起去了凉州城;不慕富贵,不羡王权,小姐在阿喜心中是有大智慧的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她张开双臂,迎着风,在宫中是不允许这么做的,世人眼中的如此行径,素来上不得大雅之堂。她也只能趁着现下人都在紫宸阁待命,偷偷试一下而已。她固然知道怎么做,只是觉得自己这报恩似是害人,实在太失败! 二人不知不觉间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只看见一座极简单的宫殿,隐隐有人的笑语声从中传来。阿喜便上前敲门:“有人吗?” 穿着宫装的小丫头探出头来:“谁呀?”声音中的稚气尚未褪去。 第67章 重逢 映着月光,小菘探出一颗小脑袋,看着眼前的人,听声音看身形都像极了阿喜姐姐,故她带着犹疑,试探着又喊了一声:“阿喜姐姐?“ 阿喜见这小宫婢竟喊出自己的名字,朝身后的苏易宁看了一眼。苏易宁将她拉到身后,亦喊道:“小菘。” 声音一如往常一样,带着入骨温柔。 小菘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子,脸上没有胎记,眼睛很亮,弯着眸,正瞅着她笑。即使在淡淡的月光下,她也能凭借尚好的视力外加一些想象,知道这情景该是多美的一幅画面。 低喃了一声“苏姐姐”,她迅速地转身跑进了屋。苏易宁与阿喜便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小炮着的脚步声,离她们越来越近。回头,就见小姑娘朝她扑过来。忙不迭地转身张开手抱住她,目光又落到缓步而来的少年身上,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苏姐姐,我好想你啊!”说着说着便成了一副哭腔。苏易宁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 原本还从容得很,声音忽然就哽咽起来:“苏姐姐也很想你们。” 阿来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在梦中似的喊了她一声:“苏姐姐!” 听见阿来喊她,苏易宁放开了小菘,拉着她的手对阿来道:“你们怎么会到宫里来?” 他还没答话,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锦衣公子,面如冠玉,看上去虽然只有十六七,但浑身气质却已然自成一家,尤其是眼神,总叫苏易宁看出一种洒脱不羁来。 她疑惑地看了身边的小菘一眼。 小菘正要向她解释,黄言勋开口:“到屋里说吧。” 见她们没跟上来,又回头道:“被人看到,会很麻烦。”语气中已经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阿来领着她,道:“苏姐姐,先进屋吧!”原本她只打算和阿喜出来透透气,待心情好点儿了再回去,眼下见到了阿来和小菘,便将这档子事给忘得干干净净,跟着他进了屋。 趁着进屋的一小会儿,她低声问小菘:“这人是谁?“小菘回道:“黄大人的公子。” 苏易宁皱眉:“哪个黄大人?”“黄新酒大人。” 这下苏易宁是真的惊讶了,黄新酒居然还有个儿子?阿喜跟在她们后面,脸上带着笑,今天也算是祸福相依了。 屋内陈设倒是十分精致,黄言勋坐在椅子上,阿来替苏易宁拉出圆桌底下的凳子,小菘替她斟了茶。阿来站在一旁向苏易宁解释了事情原委。他将吴大爷去码头一事给瞒了下来,看苏易宁现在的处境,还是不要再将这些烦心事告诉她了,只说是他与小菘得黄言勋搭救,于是机缘巧合之下,二人就做了他的书童和婢女 了解了来龙去脉,她点了点头:“原是这样。”此间,黄言勋始终端坐在离她们一米远的椅子上,不发一言,偶尔眼睛会瞄一瞄聊得火热的四人,接着便吹起低低的口哨,在寂静的春夜,又显得格外嘹亮。 末了,阿来问她:“苏姐姐在宫里的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苏易宁微微一笑,道:“自是极好的。不过我很担心易安堂的那群孩子们,等你们出去之后,一定要记得写信给我,告诉我你们的近况如何。” 小菘就问:“可是如何寄给苏姐姐?”想了一会儿,苏易宁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可以让忆华捎给我嘛!” 时间过得很快,估摸着宴会快要结束了,苏易宁起身,朝黄言勋福了福身:“在此我先谢过黄公子了。” “不知黄公子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什么?”“替我照看易安堂。”她看了看阿来,接着道,“这事我本交给了阿来,阿来既做了你的书童,总不能一直待在易安堂,故而我有此请求。”这也不算是求,他不答应倒无妨,但答应了便能让她安心一些。 第68章 夜谈 黄言勋听了她这话,才抬了抬眼皮,小菘与阿来站在一旁,直勾勾地全都盯着他。 “好。”屋内烛光摇摇曳曳,在他脸上留下了隐隐绰绰的暗影。等了好长时间,得了一句“好”,苏易宁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她在宫内,要想出去一趟实在太难,外头的人和事,她最挂念的只有两件:一就是苏府,二就是易安堂。前者倒还好,毕竟不愁吃不愁穿,她也不必过多担心;后者却委实需要一个人照应,这黄公子虽然看上去尚有些青涩,但从他坐了这么久,一句话没说,便可知道性子还是沉稳的,其为人也可见一斑,何况还是黄新酒的儿子,交给他不会错的。 想到这儿,脸上便泛起笑。阿喜在她身后提醒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点了点头,低声对对面的黄言勋说道:“那就有劳公子,易宁先在此拜谢了。”说着就朝他弯腰施了一礼。 小菘与阿来将她送至殿门口。 苏易宁拉着小菘的手,又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嘱咐了他们一遍。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俩一定一定要帮衬着吴大爷,照顾好易安堂里的那些小家伙们。”摸了摸他俩的头,“当然,也要照顾好自己。” 小菘听她这样一说,立马又眼泪汪汪的抬头望着她,撒娇道:“苏姐姐,我不想你走!你别走好不好?”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阿来虽然情绪起伏没有小菘那么大,但仍能感觉到他的压抑。阿喜在一旁看得颇为心酸,也忍不住要落泪。 苏易宁见她们都这样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感动又有些无奈。 “你们不要这样嘛。”捏了捏小菘的脸蛋,拍拍阿来的肩膀,“放心,一有机会我一定会偷偷溜出去看你们的。”就像在苏府时一样。 “要走就赶快。要结束了。”不知何时黄言勋已经靠在了门前面的柱子上,曲着腿,半哼着不成名的调子。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宴会一结束,长福必然就会回来了,这里离他的紫宸阁极近,半路上碰到了总归不好。松了手,抱了抱娇小的女孩儿,再看了阿来一眼,苏易宁一句话也没说,和阿喜一同离开了。 恍惚间,她听见少年很仗义地对两个沮丧的孩子说:“有什么好哭的!我罩你们啊……“再回头时,三人已经进了屋。 黑暗里,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十分之好看。 走到台阶上时,阿喜指着夜色里的一抹身影对她说:“奴婢先进去。” 她望着阿喜匆匆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坐在那儿的人,叹了一口气,还是走了过去。 有些事情,总有一天会被掀开,或早或晚,不过是人不同而已。既然如此,就由她来说。 宋允意识到有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这才睁开了眼。刚刚喝的酒多了些,又被长福拖了一段时间,就把那人跟丢了,在这台阶上一坐就是半柱香的时间,连腿都麻了。微微动了动,目光恰好触到身侧人的脸,和他第一次见时并无多大的分别,毕竟那个时候,他一眼就看出来红色的胎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隐约记得初见的那一日,他从王大人的府邸出来,仍是白雪飘飘的季节,见到这人的一瞬间,却似冬日的暖阳照拂天地,万物生辉…… 她正在酝酿怎么开口,就听见宋允的声音。与云封不同,这人总是温和有礼的。 “苏小姐在宫中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你该叫我苏玉人。小姐已经不适合再用在我身上了。”她纠正他的称呼,接着道,“在宫内除了无趣些,其他自是极好的。” “他待你好吗?”宋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他没说“他”是谁,但她知道。 他待她好吗?苏易宁也不知道。在所有人眼里,都觉得他对她好,可她不知道这种好是不是她需要的那种好。他什么都愿意给她,可却剥夺了她最渴望的东西——自由。 她在月光下歪着小脑袋,宋允侧着身子看她,不说话,十分美好。 他忽然有些期待,如果她说不好,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这儿,天王老子他都不想去管了!那么理智的人,鲜有这样头脑发昏的时候。 然而苏易宁扬起笑,说出口的是一句——“不能再好”。 第69章 那我可以放心了 “这样……么?”宋允起身,拍了拍不合身的官袍,面对着她,低声说了一句,“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个子恰好高了苏易宁一个头,这样站在她面前,她抬头就能看见这人眼睛里的光。但是她没有,移步到白玉的栏杆旁,落入眼睑的是灯火通明的太平盛世,每盏灯里都有一个故事,她以前总想要去探究究竟是怎样的故事,然而现在,她已经渐渐明白,皇宫再大,也不过是这么多盏灯中的其中之一。其中的故事,身在之中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那个人,其实已经让步太多…… “你可以拒绝。”她双手撑着栏杆,歪着头看他。如果他不愿意和那个什么冥月公主回蒙越,云封不会勉强。其实她何尝不知道,那人对他的敌意,根源在她。 “你指什么?”宋允似笑非笑,缓步走到她身侧。 “指婚。”苏易宁微微挑了眉,他这傻装的也太不像了些。 “为何要拒绝?” “你真的愿意去异国?张大爷要怎么办?你不是还有一个侄子?他们要怎么办?”这一连串的质问,忽然让宋云觉得莫名烦躁。 “这事就不劳玉人操心了。”微微弯了腰,朝她施了一礼,“下官先进去了。” 望着宋允的背影,苏易宁垂了垂眸,再没说话。等着他进了殿,便快步跟了上去。 严逸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歌舞表演,严宸忽然在他肩上推了一推,他正要骂他,扭头却瞧见了神采奕奕的苏易宁。 见她高兴,严逸的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也不问她是为何,只是刚刚那位宋大人进来时神色倒不太好,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她回来了,他便可以放心了。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小口,眼里染上笑。 可她这一进来,却叫安佳人变了脸色。她进殿时,恰好迎着光,安佳人又坐在对面,就将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 原是真绝色……到底是她小瞧了这苏玉人,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却是个不好惹的。这几日也从别人口中听了些她盛宠当头的事情,她还没放在心上。眼下,是不得不放在心上了。纤指轻抚着头上的珠摇,一举一动,均是贵女风范,与嘴角那抹让人心惊的冷笑极不相称。 风莱在她身后,自然也将苏易宁的脸看的清清楚楚。她知道君云书看到了,心里定然是极不舒服的,便轻抚着她的背,让她稍稍好受些。 她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人说:“最懂我的果然还是你。”一句话,硬生生让风莱听出了许多的沧桑和无奈来。她的小姐,正是双九的好年华…… 酒过三巡,舞姬退去。御座上的人坐姿随意,但又让人觉得天底下再没人,能比他还要适合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位置上。 “今夜便到此为止,”云封举起酒杯,朝着众人一饮而尽。众人起身,亦端起酒杯,齐声喊道:“吾皇万岁!” 云封则从御座上走了下来,直直地朝正在埋头吃东西的苏易宁走过去。阿喜看皇上朝她家小姐这边来了,赶紧提醒道:“小姐,皇上来了!” 她匆忙之间将还未吃完的如意糕咽进了肚子里,看着眉眼带笑的男人,也忍不住咧开嘴。 阿喜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姐一见皇上就开始犯傻……” 诸位大臣和蒙越来使均伸长了脖子要看看究竟是谁,竟让陈国的帝王如此对待。苏大人见自家姑娘颇得圣宠,一时之间是又悲又喜:喜的是宁宁在宫中有皇上照顾着,他和她娘也就放心了;愁的是人红是非多的道理那都传了几辈子人了,就怕有人给她找麻烦。 也只能盼着皇上长情才好…… 苏易宁看着眼前匀净修长的手,呆呆地将自己尚未清洗的手递了上去。云封眼睛里有点点笑意,这只野猫,果然还是贪吃地紧! 拉着她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穿过百米殿堂,行至殿门时,才对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蒙越使臣说了一句:“诸位来使,还请自便。” 慕容晚的目光自从宋运进来时就黏在他身上,他的神色她是一丝不漏全看见了。轻衣看了看喝得迷迷糊糊的使臣们,低声对慕容晚说:“公主,咱们回客栈不?” 第70章 尾随 慕容晚看得出神,轻衣看着笑得诡异的女子,再看看东倒西歪的使臣,一下子也不知如何是好。长福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对诸位使臣道:“还请各位与洒家移步紫宸阁。” 然后又弯着腰向着慕容晚道:“公主今晚便在云辉阁小住一晚。”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慕容晚听见有人与她说话,才收回目光。刚才在众人面前倔强一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她的声音落在长福的耳朵里,低沉中带着一丝妩媚:“不劳公公了。”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醉醺醺的众人,又不失礼貌地说道,“还麻烦公公让人将我蒙越来使引往下榻之处。” 长福心中微叹,到底是皇家人……蒙越虽是蛮夷之族,可养出来的这位公主,倒不像俗世人。 既然这位不愿住在宫中,他这个做奴才的也不好留她:“那公主自便,洒家先回去了。”行了礼,便让跟在身后的小太监们扶着人离开。 轻衣看着一众人消失在视线里,低声又问了自家主子一遍:“公主,我们现在回承德酒店?” 慕容晚转身敲了一下轻衣的头,眼神又飘到那抹挺拔俊逸的身影上,淡笑着低声道:“今晚去他家看看。”轻衣还有些懵,她便朝宋允的方向努了努嘴。 “公主,千万不可。”轻衣霎时间便明白了,连忙劝阻道。 “有何不可?”慕容晚轻佻的抬起轻衣的下巴,挑着英气的眉,一副不羁模样。轻衣知道慕容晚的性格,对这个举动倒不甚在意。只是此时殿中的人尚未走完,见她此番举动,皆在心中惋惜,这宋大人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要与这蒙越的公主成亲已经算得上飞来横祸;如今再看这公主的举动,竟还是个好女色的…… 年纪大一些的,暗自嘀咕:“这宋大人还真是可怜!” 听见别人的低声议论,余光一扫,皆是一副不敢相信的面孔,慕容晚嘲讽地弯起嘴角,大大方方地收回了手,她实在懒得与这些老古董们计较。 宋允也随着人流一同出了殿,身旁是一个穿着褐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虽然已入中年,可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仍可以想象此人年轻时的卓然风采。 慕容晚看着他们的背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轻衣还想要拉住她,可衣角都没碰着,慕容晚已经快步跟着那宋大人走了……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衣也跟了上去。 此时已是深夜,万家灯火熄灭,只余几盏使永京城的夜显得不那么薄凉。 黄新酒看了看身旁一脸淡然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忍不住低笑道:“艳福不浅。” “就此别过。”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黄新酒就转身向左侧的巷子里走,不消一会儿,脚步声就被暗夜吞噬,再也听不见。宋允垂了垂眸,也不往后看,继续往前走。 就此别过,还真是个好词…… 慕容晚咬了咬银牙,又跺了跺脚,连她都看出来那个老大叔在给他俩制造机会,这人还真是个榆木脑袋!接着又怕跟丢了,急急地追了上去。 站在暗处的黄新酒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耸了耸肩,朝黑暗中走去…… 第71章 终有一日 轻衣见黄新酒进了巷子,连忙小跑着赶上了前面的慕容晚。 蒙越的民风自太祖建邦以来就十分地开放,故而这种事情在轻衣看来实在是屡见不鲜,不足为奇。可这迂腐的陈人刚刚在殿中尚且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更不必说私底下,若是叫他们知道,又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所以她还是想再尽力阻拦一下:“公主啊,要不今晚咱们先……”话未说完,已被打断。 慕容晚迎着月光跟着宋允走,觉得自己眼力见儿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要不,怎么会发现一个连背影都这么好看的男子。眼睛虽不得空,可嘴巴却极快的拦下了轻衣劝阻的话:“你先回去跟哥哥说一声,我一个人去。” 她自然也知道这小丫头在担心什么,可她又不会在陈国待上好长时间,才没有心情去理会其他人的看法。既然她不想跟着去,就先遣她回去告知哥哥一声,要不他定然又要说她贸然行事,不顾后果……在慕容晚的认知中,同斩同奏的结果一向是比先斩后奏好上一点点的。 这一回头的空儿,那人已走到离二人老远的地方去了。慕容晚头也不回,踮起像一只轻盈的燕尾蝶朝他的方向去了。轻衣本不放心她一人前去,但她已经让她回去告知王上,她又不能不遵!犹豫了一会儿,朝二人离开的方向望了望,最终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黑色的身影抱剑从暗处走出来,月光下只看得见轮廓鲜明的脸部线条,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宋允到达永安街道西北角的那不起眼的屋子前,门前的男孩正是大哥的孩子张韶。颇为无奈地抚了抚额,今日赴宫宴时本跟他说过的,这孩子却还是不放心的吧…… 大约是等的太久,已靠在门边边睡着了。宋允哑然,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韶儿,进屋了。”带着微颤的尾音。 宋韶只听见有人喊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见二叔叔站在他面前,朝他笑,愈发像书中所描述的谪仙人。 正要和他一起进屋,余光却瞥见他身后的彩裙女子。发饰穿着与陈地的女子都有很大不同。宋韶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指着她道:“二叔叔,那儿站着的怎么与那日来家中的贵人姐姐不一样?”他以为宋允进宫是为了将苏易宁带出来…… 这话落入慕容晚的耳朵里,倒没有让她不高兴,反而朝他淡淡一笑。她不傻,将宋允今日在宴会上看那女子的眼神与这男娃娃口中的“贵人姐姐”联系起来,无疑那位玉人便是了。 宋允听见他这样说,顿了一下,眸色暗了暗。既没有让她走,也没有请她进屋。气氛中的尴尬迅速蔓延,张大爷从屋里走了出来,拉着唯一的孙子,拍了拍二儿子的肩膀,一句话未说,进了屋。 女子的长发张扬,异域舞裙随着夜风飘扬,最终闻见一声极浅极浅的叹息。 “宋公子何必叹气?”她一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一边暗自庆幸幸好让轻衣先去打听了一番,不然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真的乌龙了!“你们大陈不是有句话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吗,我也不过是倾慕公子卓尔不凡的气质,不必如此挂怀。” 她朝前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宋某才疏学浅,担不起公主抬爱。” “本公主的抬爱本公主想给谁便给谁,没有担不担得起一说。我心悦你,此生此世想要同你在一起。”宋允表情微动,慕容晚素来心直口快,今晚更是一吐为快,“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玉人,可她已经身在深宫,况且我看她与你们大陈的皇帝郎情妾意。你们,此生无缘。” 宋允不怒反笑,只字不提他对苏易宁是否有意,只是道:“公主的抬爱宋某不想要,便在今晚还给你。我非良人,还请公主另择良婿。” “我不!宋允,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的。凡事尚无定论,这件事也一样!”她们蒙越一族,最爱的便是这些一开始看上去没有任何希望的事物,这样征服起来才会有巨大的满足感。她相信,只要有时间,她就可以俘获眼前这个人的心。 他却低笑,声音涣散在微凉的夜里:“凡事既无定论,公主又怎么会知道将来我不会与那人执手一生呢?” 第72章 长夜漫漫 慕容晚微恼,这人还真跟她杠上了!自小到大,她都待在蒙越的皇宫里,还没一个人敢这样与她说话!辛止虽然常常调侃她,但也绝不会这样驳她。 但她还是保持着一个公主该有的模样:精致的脸上是得体的笑容,月光下只是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步履轻盈地进了门,没有白日里那么敞亮,她只能模糊地看见院落的轮廓。宋允关了门,陈旧的木门吱呀作响。她看了半晌,待没了声音,身后那人却还未过来,转身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她气得直跺脚,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往着靠右侧刚亮起烛光的屋子走了过去。 宋允正将床上的薄被扯开铺好,哪知一道黑影直直朝他扑过来,身形一闪,慕容晚扑了个空,直接倒在了床上。 她的脸贴着被子,一动不动。 “公主,还请自重。”男人的声音微沉,隐隐带着不悦。奈何这人始终不开口理他。眸子沉了沉,将攥在手中的一角使劲一扯,整个被子都被扯了下来,连带着趴在上面的慕容晚,跌坐在了地上。 接着便脱了鞋,躺上了床,也不管还坐在地上一脸呆愣的某人,闭上眼,便睡了。 慕容晚此时倒极安静,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以及靠在墙角的书架,上面摆着满满当当的书,一点儿空隙也没有。窗子没关严实,夜风透过缝隙钻进来,让坐在地上的慕容晚稍稍感到了一丝寒意。 早春的夜晚,仍是冷的…… 静悄悄起了身,蹑着脚去关了窗。慕容晚抱着肩,舔了舔唇,今晚在宴会上喝的东西太少了,现下嘴就有些干。床上的男子面容温润,看着好像是睡着了,呼吸十分均匀,让她看着,就觉得十分开心。 木桌上的蜡烛摇摇曳曳,让她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摇摆不定,落在宋允的脸上,忽明忽暗。 此时她也有些困,便坐在椅子上,头枕着臂,趴在桌上,也闭上了眼。 慕容晚刚发出均匀的轻浅的呼吸声,床上的宋允就睁开了眼。今晚他酒喝得多了些,本来是极易入睡的,可这人赖在家中不走,实在是让他睡不着。再看她趴在桌上的姿态,心委实是太大了! 轻轻起了身,将她抱上了床。女子指尖微凉,微微蹙了眉,将地上的薄被捡起来,盖在了她身上。 待做好这一切,他便轻轻开了门,朝宋韶的屋子走去。 辛止见宋允离开了,才从屋顶上轻轻一跃而下。进了屋,就见慕容晚将身上的被子踢开了去。他哑然失笑,这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走过去替她掩好了被子,又坐在床边盯着睡得满足的很的女子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微垂了眸,亦起身走了…… 承德酒楼。 轻衣低着头,不敢看王上的脸,不过她笃定,肯定黑透了!这次情况颇有些不同,以往都是公主和她一同面对的,这次她比较“幸运”,要独享了,偷偷将四周都打量了一遍,这次连辛止都不在,她已经在这儿站了接近一个时辰了,王上问的她该说的都说了,也不知道王上要怎么处置她…… “她真的跑到那男人家里去了?”这句话慕容甫初说的不能再平静,可是轻衣站在门边上,就为了躲远点,也没避得了扑面而来的怒气。她只能低着头,颤着声音回答道:“是……是。”说着又偷偷朝后退了一小步,王上怕是捏死她的心都有了。 慕容甫初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冷着脸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轻衣如获大赦,赶紧去了她和慕容晚的房间,再在这儿待下去,她会忍不住瘫在地上的…… 她前脚出去,辛止后脚就进了屋,看着轻衣逃命似的背影,抱剑进了屋。 慕容甫初自己将茶斟满,喝了一小口,道:“没把她带回来?” “属下无能。”他主动请罪。 “你甘心让她嫁给其他人?”辛止对自己的这个妹妹究竟是什么感情,他再清楚不过。守了这么多年,等到的结果倒是颇让人意外…… 辛止听他这么问,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答道:“公主开心便好。” 慕容甫初也不再问,转向了晚上的宴会:“宫里的人怎么说?” “今晚陈帝宴请百官,除了公主的事,没什么异常。唯一不同的是,结束时他是同一位妃嫔先走的。” “这倒有趣。”他把玩着小巧的玉扣,“是哪家的小姐?” “太史苏泉之女,苏易宁。” 听到这名字,慕容甫初脑海中霎时闪过一张脸,那晚下着雨,虽然暗了些,但他始终记得女子脸上的那块胎记,以及钻进他鼻翼的淡淡香气…… 收了玉扣,喃喃道:“莫非是她……” 辛止看他似是认识,便说道:“探子只说,她长得天姿国色,一时得宠也不足为奇。” 天姿国色?那日看见的那女子跟天姿国色倒是沾不上边。掩下心中疑惑,慕容甫初淡淡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先下去吧,明日再说。”辛止也不多说,道了一句“属下告辞”就离开了。 慕容甫初起身,缓缓走到窗边,夜色极好…… 苏易宁看着床上的一团,托着腮坐在美人榻上,忧愁得很。云封拉着她径直回了她的长风阁,结果一进殿,这人就挥挥手让一众人等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二人。本来她还有些担心,这人却直接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可殿内只有一张床啊!虽然这张床够长够大,但她现在可清醒的很,才不敢跟他睡一张床。所以现在的状况就是云封躺在她的床上呼呼大睡,可她只能可怜兮兮地在美人榻上哈欠连连…… 云封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太久没动弹,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麻。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狭长的丹凤眼,恰好看见苏易宁委屈巴巴地揉着水汪汪的眼睛,他不自觉地便扬了嘴角,费力地抬臂,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易宁不悦地皱了皱秀眉,他每次喊她的时候,真的就像在唤一只猫……但她还是下了榻,移步朝他走了过去。 刚到床边上,云封就将她直接拉倒在软罗红床上,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你为何不睡?” “臣妾不困。”她想说的是我困死了呀,可你占了我的床,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问我为什么不睡?但她没有,他是皇上,她不能像普通的妻子一样把这些话脱口而出。不对,她连妻子都算不上…… 想到这儿,她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暗了暗。 感觉到怀中人的情绪,云封的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忙完了这一阵,”停了一小会,接着说,“我就带你把皇城逛个遍,你说好不好,嗯?”这些话,似有若无,竟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尤其是这个“嗯”,听得苏易宁头皮微微麻,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跟人撒娇……她都还不会呢! 鬼使神差地,她就答道:“好。” 第73章 昨晚睡得可好 第二日起时倒是稀奇得很,云封正在用早膳,苏易宁睡眼惺忪,穿着昨晚上的衣服,只是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 她以为那人已经走了,便喊道:“阿喜,把衣服拿来……” 打了个哈欠,衣服就到了手边,她暗想,今天阿喜动作挺快。接过衣服,却又刚好触到云封微凉的指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抬头,撞入视线的果然是另外一张脸。将衣服放在一边,摸了摸头,云封看她一刻不停的动作,坐到床上,握住了她的手。 “昨晚睡得如何?”他又替她将锦被盖上,眼里带笑,声音愉悦地问她。 她让这目光看得脸颊微红,只好低下头,脑袋里“嗡嗡”响,胡乱答道:“甚好……”听到她这句话,云封终于笑出声来。 “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这一句问的有些没头没脑。 苏易宁微微抬了头,偏着身子,目光绕过他,想要往外看。然而她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屋内敞亮得很,她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一只手被他握着,另外一只不肯闲着,揉揉还没有完全睁开的眼,仍然还是困得很,于是就顺势靠在了他怀里,咕哝着:“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云封低头就看见她卷翘的睫毛,眼睛微闭着,头发散落在床上。便有低笑着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打趣道:“还没睡好呢?” “睡好了……”她想抬眼,无奈卯足了力气也睁不开,罢了罢了,再睡一小会儿。 长福昨晚安排好了蒙越来使,今天一大早让御膳房做好了早膳,就赶紧来了长风阁。本来也命人带了早膳过来,可云封没吃,无奈只好与皇上一道去了大殿,上了朝,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又回来了,可皇上只吩咐他守在外面,又让他差人去御膳房端了些点心来,均是些苏玉人爱吃的糕点,之后就再也没让人进殿。他这会儿正在外面侯着。 阿喜与常平都有些心焦,皇上吃个早膳,这吃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眼见着这正午都快到了,可里头的人还没有出来的迹象。 阿喜问与他们在外头一起等的长福:“公公,皇上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来?” 长福见阿喜问他,也不好不答,只好道:“再等等,皇上这会儿怕是正与玉人用点心。”又见阿喜脸上一副焦急的神色,又接着道,“阿喜姑娘不必担心。皇上对玉人,咱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还会为难玉人不成?” 这一番话听上去更像是告诫。即使不盼着皇上常来这长风阁,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宫里头,最忌讳恃宠而骄…… 阿喜是个聪明的,哪里还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立刻噤了声,不再言语。常平在宫中时间较长,加之除了在苏易宁面前活泼些,在外人面前本来就是一副不喜多言的样子,也没说什么,三人便都安安静静地在外面等。 屋内的人自然不知道他们急的团团转。 长福说对了一半,苏易宁与云封待在一起不假,但她睡着了!靠在这人怀里,将近中午才醒,却还是又睡了过去……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脸上贴着的是上好的丝绸,猛一抬头,就撞上了那人的下巴。 赶紧从他怀里钻了出来,道:“臣妾失仪,皇上恕罪!” “长福!”他也不理她,径直朝殿外将站在外面的人喊了进来。 阿喜听见人声,抬脚就要进殿。长福连忙伸手拦住了她,常平也在身后扯住了她的衣角。 “阿喜姑娘,”长福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皇上喊奴才呢。” 第74章 封妃 阿喜低了头,暗自舒了一口气,看着长福的背影,刚才自己倒是莽撞了…… 常平拍了拍她的肩,没有说话。 进了殿中,头自然是不敢抬的,万一又看见什么,总归是不好的。低着头走到中央,视线内只有明黄的衣摆和一双摆放整齐的粉色绣鞋。 “皇上,奴才在。”恭恭敬敬地称呼,声音里没什么波澜。 云封看了看仍垂首不语的苏易宁,对着地上跪着的人说道:“毓秀宫还空着?” “是。”“那便传旨下去,苏太史之女苏易宁,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今册为……容妃,移居毓秀宫。” 苏易宁听着,在心中暗想,这人说她“驭下宽厚平和”,还是十分客观真实的;可要说她什么贤良淑德,敬上恭谨,倒是有悖事实,毕竟她还叫过他的名字呢…… 但现在不是她纠结这事的时候,长福正要接旨,苏易宁的声音刚好响起,恰逢其时地打断了他:“还请皇上收回旨意!”长福只觉得身侧一阵风,斜着眼偷偷一看,这玉人已经跪在地上了,鞋子未穿,露出的脚踝细腻白净,比那上乘的羊脂玉还要漂亮上几分…… 收了眼神,在心中说了几句“罪过”,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再不乱看。 云封望着她,过了一小会儿才说:“长福,还不去准备封妃事宜?”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小跑着出了殿,长福神色愉悦。 阿喜与常平见他出来,都围了上去,问道:“皇上和娘娘如何?”这话说得还是欠妥当,但今日高兴,长福也不与他们计较。看着神色焦急地二人,指了指他们的脑袋:“皇上和娘娘好着呢!瞎担心个什么劲!”继而又说,“你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二人一脸疑惑,不懂长福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长福也不与他俩多做解释,只是一脸笑意,道:“过几日你们便懂了。” 封号为容,那就没错了。娘娘走的那会儿,皇上还只是一个小王爷,还没有名满天下,像个小孩儿似的闹腾,哭了好几日才渐渐平复下来。从那之后,旁人提个“容”字都不敢,如今这个苏玉人倒是解了他的心结,说起来的时候,已经足够平静了,天上的那位要是看见了,也会替他开心的…… 待他走后,阿喜用胳膊拐了拐常平:“你跟在长福公公身后也挺长时间了,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不?” 常平一脸茫然,摇了摇头。什么叫他跟在长福公公身后挺长时间?他也才进宫跟了他半个月,就被派给了玉人的。想当初,好不容易才没被皇上给踢到西北去,也算得上躲过一劫,哪里知道玉人今日会如此得宠,日后与皇上又得近上许多。只盼以后的日子祸事少一些,便好了…… 阿喜颇有些恼怒:“我说你呀!也不知道往日是怎么熬过来的!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说完又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朝她自己搭的小灶台方向去了。 常平见她离开,低声朝她的背影喊道:“阿喜姐姐,你是要去哪?” “熬些绿豆汤。”春日恍恍惚惚中就过去了,在苏府时苏易宁是最爱喝绿豆汤的,她又怕冷又畏热,先熬一些,待皇上出来了,再端进去让她消消热气。 常平对这些不知道,低声咕哝着:“熬什么绿豆汤……”但一个人站在外边此时倒有些孤单,他便也跟着去了。 殿内氛围有些压抑,长福走后,那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也没让她起来,眼见这事儿是要定了,只是可惜她白白跪了这么长时间。 忍不住挪了挪位置,也算是动了动已经麻了的膝盖,那人的声音就从脑袋上方传来了:“起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无奈。 “臣妾不敢。” “现在倒是不敢了?”云封挑了挑眉,她还真是让他见识了言不由心的最高境界,眼神移到她光着的脚上,盯着看了一会,“将鞋穿上。御医这几日有些忙,可没时间来照看你。” 见她还是一动不动,他有些不耐地起了身,捡起摆放整齐的绣鞋,半跪下来,握住脚踝,替她穿好了一只。苏易宁只是腿麻的动不了,这人又来了这么一出,实在是让她惊讶地嘴都合不上…… 抬头看了看她的表情,又忍不住带了笑。 一面帮她穿鞋一面又对她说:“宫内暗藏危机,有了这个身份,至少能保证我不在的时候别人伤害不了你。” “待封妃大典办了之后,我便会亲自去一趟蒙越王都,”另一只也穿好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不在的时候,乖一点。” 摸了摸她的头,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缓缓地动了动腿,又用手捏了捏,然后才换了一个姿势接着坐在地上,思索着云封的话,蒙越王都?一听就是个好地方…… 轻衣看了看她进门为止就一直愁眉苦脸的公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问道:“公主到底是怎么了?” 辛止靠在门边上,道:“应该是昨晚睡了别人的床,今早却发现那人不在?” 慕容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了一口茶。轻衣赶紧打圆场:“怎么会?公主那么招人喜欢。”三人正说话,慕容甫初进了屋。 第75章 哥哥,你答应了! 见兄长进来,慕容晚噤了声。现在想想,昨晚的事她做的确实有些鲁莽,不过自她回来,慕容甫初居然没有训斥她,还真是少见。所以现在她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此时已是傍晚。昨夜慕容甫初想了良久,这个妹妹确实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蒙越的女子成人礼是比陈国早上一年的,慕容晚虽然还是个妙龄佳人,但蒙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对这个皇族公主的脾性都是有所耳闻,这门亲事落到谁家,在他们心里都势必是祸事一件。 虽然母后费心张罗,却不尽人意地很。她看中的那人年纪委实太大,如何配得上自小就粘着自己的妹妹,那便由着她,且不论人品如何,毕竟这个宋大人单凭长相和能力都是上上之选,至于辛止,只能说他们二人此生无缘…… 辛止和轻衣二人见慕容甫初进来,行了礼,也不再说话。 他扫了一眼坐在桌子旁的慕容晚,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轻衣替他斟了茶,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慕容甫初朝二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我与公主有些事要谈谈。” 轻衣担心的朝慕容晚看了一眼,只见她快速地朝她眨眨眼,然后又变成一副低迷的样子。看公主的模样,倒像是没事了。跟着辛止亦步亦趋地出了房门,稍稍将心放回去了一些…… 二人走后,慕容甫初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昨晚玩得开心吗?” “今晚都快要到了,哥哥还问我昨晚玩得开不开心干什么。”她装傻,一边喝茶一边娇滴滴地嗔他。 “那你便与我说说,你的那位心上人怎么就入了你的法眼?”她的小心思他看的明了,但是故意不点破。想要轻易地避开这个话题,可没那么容易…… 一提到宋允,饶是慕容晚也忍不住红了脸,愈发羞涩。虽说今早的遭遇实在不太好,但这丝毫未损那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但为何喜欢他,她还真没有想过。 “自然就是喜欢他这个人啊。”声音里带着些甜蜜。 “他哪里好,让你喜欢?”慕容甫初刨根问底。这让慕容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哥哥,来这大陈一趟,人都变啰嗦了许多。 “自然处处都好。” “可人家似乎对你没什么兴趣?” “那又如何?只要我带他回了蒙越,那时候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无甚亲人,只认识我。我再以真心待他,他必然会喜欢上我。”满不在乎地用手指卷着乌黑的秀发,话中透着莫名的自信。 “母后那边你待如何?”看她答得毫不犹豫,他又抛出另一个难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眼珠一转,没有意料之中的沮丧,反而是让他猝不及防的高兴:“这么说,哥哥你是答应了!” “你只要能说服母后,我自然不会阻挠。”他大概已经知道那人在这妹妹心中占了什么位置,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原本还心情不好的慕容晚此刻心生雀跃,只要哥哥同意了,母后那边她再撒撒娇,就没什么问题了! “对了……” 她正高兴,慕容甫初又提醒了一句:“别忘了,还有那个什么亲王,老是老了些,母后可是看中得很。” 她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母后怎么舍得把她嫁给那个老家伙! 走廊上的人抱着剑,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看慕容甫初过来了,才低声喊了一句“公子”。 慕容甫初看了看楼底下人来人往的场景,道:“辛止,总有一天我会让蒙越的子民也过上这种日子!”语气坚定,转首看着他,“你会帮我?” “会的。辛止的命是公子救的,为了公子的大业自然应该殚精竭虑……”“死而后已”还没说出来,那人的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出的话颇有些语重心长,“等到回了蒙越,我便替你找个贤良淑德的,将你的婚事定了。”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他连忙推辞:“属下至死追随公子,实在无心儿女情长。” 何况他是个杀手,最不能有的便是感情这种东西…… “晚晚的话想必你已经听见了。”微微垂了眼,低声叹道,“你与她二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她的性子。要不喜欢,她绝不会这么冲动。” “公子的话属下明白,多说无益。” 谈话到此为止。 慕容甫初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最终说了一句:“明白就好。” 苏易宁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彩,这么看,也没比她的长风阁好看些。 旨是昨天接的,阿喜和常平惊讶归惊讶,心态不错,很快从中缓了过来。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来了长风阁,宣了旨,长福便说:“奴才先在这儿恭喜娘娘了!” 客套话还是要说的,她便挂着笑:“日后,还指望公公多照应。” 长福也不多说:“娘娘今日便可收拾收拾,入住毓秀宫了。洒家还有事,便不在这儿多待了。” 人走后,阿喜道:“怪不得昨日长福公公那样说,原来是皇上给小姐你升官了!” 常平的眉间挑了挑,第一次听说原来后宫还有“升官”这个说法。 第76章 新屋 长福离开之前留下了几个宫婢,说是替他们将东西搬到毓秀宫去。三人边说话边收拾东西,当日下午便进了新屋。 时间过得快的很,还没什么感觉,她就已在这宫中住上了一天加一夜,之后也没听其他宫里有什么动静,除了夜宴那晚坐在她身侧的那位孙佳人,听说在宫里摔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玉瓶,其他人对她封妃这件事似乎都见怪不怪,就连那个满身秘密的君太后,听说对这事都颇为赞同。 这倒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了好长时间。不过她这个人不喜欢钻牛角尖,想不出来她也就不想了,管他真真假假现在要头痛的肯定不该是她! 云封自那日后就再也没来见她,按理她是该去见他一面谢恩的,不过他直接让长福带了旨,说这一步就免了。 他这旨意里的意思她明白的很,反正她也不会真心诚意去谢他,这些表面功夫不要也罢。 不过她还听常平说,朝堂上有个迂腐的老臣子说这事有违历来皇帝封妃的规矩,非让她将这一谢补上,结果不尽人意,因为这皇帝是个直肠的,直接让他先回家休整几日,待将这历来的皇家规矩弄清楚了再来与他理论。杀鸡儆猴,有人为这事受了罚,其他人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其他的也就没什么趣事了。 不过长福留下的这几人中有个忠厚的,唤作归云,长得眉清目秀,不怎么爱说话,其他人见苏易宁待人平和,没有其他主子的娇气,便不怎么怕她,活儿也是她人在的时候就敷衍地动动手,得了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归云倒是老实得很,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当然这些她是没心情去管的,全是阿喜说给她听的。 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才能让云封带她一起去蒙越。 阿喜看不惯那些偷懒的婢子们,便向苏易宁抱怨:“小姐,长福公公送来的这都是些什么人!“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苏易宁正歪在美人榻上,吃着常平剥好的葡萄,隔着精致的窗柩,看天上的云,听她抱怨,打趣道:“怎么了,这几日不见你挖苦常平,这会儿又看不惯那些新来的婢女们了?给我说说,她们怎么招你了?”一番话叫站在身侧的常平有些羞恼,道:“娘娘可别打趣奴才了!” 阿喜不管他作何反应,只将近日种种说与她听,从最小的那个唤作小绿的说到最大的那个唤作玉景的,说完还不忘愤愤的补上一句:“这些人,就仗着小姐你好,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苏易宁失笑:“长福公公送来了那么多人,就没一个合你的意?” 常平替她答:“那倒也不是。有个唤作归云的,就很合阿喜姐姐的意。”听语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易宁了然,这常平见不得阿喜对其他人好呢! “归云我是挺喜欢,人忠厚又能吃苦,比起来某些人,那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阿喜也不藏着掩着,顺带着又把他挖苦了一番。常平是真委屈,幽怨的望了她一眼,再不说话。 见二人又要闹别扭,苏易宁赶紧打圆场:“这几人要是不喜欢,待这阵子过了,便送回紫宸阁。阿喜你就不要再这样说了,常平好得很。” 阿喜跺跺脚,道:“小姐你就惯着他吧!” 说完端着只剩下葡萄皮的玉盘转身出了殿。 “果然还是玉人对我好!”阿喜一走,常平就活了过来,又变成一副活泼模样。说完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跪在了地上。苏易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道:“怎么还跪上了?莫不是叫你阿喜姐姐给吓傻了?” 常平摇头:“常平一时糊涂,喊错了娘娘,请娘娘责罚。”苏易宁还以为是什么事,他要不说她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的称呼。 她无所谓地说道:“我素来不在意这些的。你跟着我也有些时日了,难道还不知道?起来吧!”常平这才缓缓站起来,不过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毕竟他也见过了喊错称呼便被杖杀的太监,还不在少数…… “你去将那个归云领来让我瞧瞧。”见他还没回过神来,苏易宁便派了件事给他。 “是。” …… 长福端着御膳房刚熬好的银耳雪梨汤进了御龙殿。云封正与张霖在说封妃之后的蒙越之行,见长福进来,这事暂时搁下,问他:“封妃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将汤呈给了云封,他答道:“都准备妥当了。该通知的都派人去请了。黄道吉日素叶大师也已经选好了,定于三日后芳华殿前。” 点了点头,云封神色颇为凝重:“朕此次前去,归期不定,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替我照顾好她。” “奴才谨遵圣意!” “先下去吧。” 长福离开之后,张霖劝道:“皇上还是让子期先生跟着吧。”云封扫了他一眼,张霖立刻噤了声,“属下多嘴。” “朕自有安排。”淡淡地说了一句,也没有追究。蒙越此行,确实有诸多危险。单凭他一人无法解决,但只要带上张霖,再加上一个宋允,他便胜券在握了。最让他担心的还是毓秀宫的那只野猫,太后没反对,原因显而易见,位居高位,更是一点错都不能犯,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住把柄…… 不过即使犯了错,也得等到他回来才能处理。现在,他只能希望她安分一点了,不要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再想着怎么逃出皇宫了…… 第77章 不思美人 天朗气清,宋允正在里屋收拾衣物,离去蒙越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没怎么样,却把侄子宋韶急坏了。 祖孙二人站在门外边,张大爷拉着孙子,不让他进去。宋韶虽然年纪尚小,但也知道自己最喜欢的这个二叔叔遇上了大事,而且他还没办法帮上什么忙,这不禁让小小年纪的他有些沮丧,便仰着头对张大爷说道:“爷爷,韶儿长大了想做大官!” “不要胡说!好好读你的书,你爷爷我也就安心了!”张大爷颇有些惆怅,一时为官,一辈子就得被困在官场里头了,谁又知道还出不出得来…… 张大爷对自己这个二儿子也是疼爱得很。大郎与儿媳常年在外做些小买卖,勉强能挣些银钱补贴家用,偶尔寄封家信回来,儿媳代笔,儿子口述。一家子里只有二郎和孙子识得些字,还能将信中内容说给他老俩口听。如今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二儿子居然被皇帝指了婚约,那姑娘还是邻国的公主! 原以为他做了官,这家中的日子也能好过上一些,如今看,哪里是什么好事,分明是祸事一件! 二人在门外站了好长时间,宋允将该带的东西都收拾好,见二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刚才整理好的银钱都拿了出来,走到门边,对着张大爷道:“爹,这几年我做画师,也赚了一些银两,您先收着。” 说着就将钱塞给了他,张大爷不肯收,宋韶也将装着银钱的木盒直往外推。 “允儿,你此去爹也不拦你,当然,也拦不住你。”张大爷进了屋,坐了下来,宋允提着木盒跟在后头,宋韶此时也不说话了,气氛有些沉重。 张大爷对这个儿子一向放心的很,带着些感慨,叹道:“你长这么大,也没干过什么让我跟你娘担心的事情。这一次,爹不知道你究竟是有什么苦衷,也不多说什么了。山高水长,在路上照顾好自己……”说着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 宋允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低了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正恍神间,有人扯他的衣袖,一看,原来是宋韶。 摸了摸他的头,将盒子递给他:“答应二叔一件事,代爷爷将它收着。” “不行!”小孩子拒绝地干脆利落,一点儿余地不留。宋允颇为头痛,只得拿出杀手锏:“韶儿,二叔以前教你读书认字。读书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宋韶嗫嚅道:“要尊师重教,知恩图报……” 听他说出这句话,宋允的狐狸眼里顿时便充满了盈盈笑意:“那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最终,宋韶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木盒,又弱弱的说了一句:“二叔,听说以前来我家的那个姐姐再过几日就要被皇上封妃了……” 果然,一报还一报,他刚刚连哄带骗地让这小子信了他的话,现在他立刻就还回来了! “小孩子,以后不要管这些事情。”他揉了揉眉尖,倒是有好几日没想起那人了……起身出了房门。 宋韶也跟在后头,追着问:“二叔,你这一次是不是要去跟那天晚上来的姐姐成亲啊?”此时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沮丧难过的样子。宋允懒得理他,他便自顾自得说道:“其实,我觉得那个姐姐也还好,跟二叔叔你成了亲,那我就得改口喊……”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宋允捂住了嘴。从前他还只觉得这侄子话是多了些,小孩子活泼些总是好的,但现在他只觉得他太聒噪了…… 什么都不必喊,因为——他根本不会和她成亲! …… 离封妃大典还有两日,苏易宁与阿喜在毓秀宫的后花园里修剪花草。春天是个好季节,这宫殿比她的长风阁大了不止一倍,最讨她喜欢的便是这后园……里的那只秋千! 二人正玩得开心,苏易宁对阿喜说:“昨日你说的那个归云,我让常平领来见了一面,确实不错。” 阿喜替她将待剪的枝丫拿好:“就是嘛!” “咔嚓”一声,她一剪刀下去,将树剪去了半棵,阿喜抚了抚额,她家小姐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啊……苏易宁却认为自己剪得挺好看,边向下一棵伸出“魔爪”边说道:“等到事情完了,其他人就全谴回去,那个归云就依了你的意,将她留下。” 又是一声,枝丫全掉到了地上,阿喜不忍看,苏易宁才不管她脸上悲悯的表情,她接着说:“我也不喜欢热闹,有你和常平就够了,多了人反而不自在。”又是一剪刀下去…… 剪得开心,常平却匆匆忙忙跑过来:“娘娘,太后派人请您去一趟。” 她这才放下剪刀,用放在一旁的水净了手,挑眉问道:“太后找我做什么?” “听刚来的人说,今日后宫里的人太后全请了去,说是这么久了大家伙儿也没好好在一起吃顿饭,今天便都去芳华殿聚一聚。” 苏易宁扯起嘴角,麻烦来了,不过她也没打算躲…… 这花草没时间修了,她与二人回了殿。 常平悄声问阿喜:“那些都是娘娘剪的?” “就你多事儿!”阿喜啐了他一句。常平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不会是娘娘剪的,那么丑的剪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第78章 反击 苏易宁进了殿,见二人还没有进来,便大声喊道:“阿喜……”听见喊声,阿喜不再与常平搭话,赶紧跑进去,应道:“小姐,来了!”常平也随后跟了进去。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问常平道:“此次皇上去吗?”阿喜替她将早晨随意盘的发散落下来,常平低了头,答:“来请的人只说是太后娘娘办的游园会,后宫众人都会到场,至于皇上……奴才也不知道是否会去。“ 阿喜正在替她盘发,本想点头,这一挣一下就让簪子碰了她的头皮,疼的她叫出声来,阿喜吓得连忙松了手,替她揉了揉,又将发拨开来,仔仔细细察看了一遍,确定了没有刮伤才松了一口气。 苏易宁见她一副紧张的不得了的模样,赶紧认错:“好阿喜,是我错了……”阿喜哭笑不得,她家小姐真是让她没办法! 不过常平是逃不过一顿臭骂的,阿喜发也不盘了,叉腰指着他道:“常平,你就不能做点好事!” 常平被说的莫名其妙,他回答娘娘的问题,又错在哪儿了!正要开口为自己辩白,余光一扫,就看见苏易宁使劲地朝他使眼色,他一脸忧愁,动了动唇,最后委屈地垂下了头。 阿喜见他没回嘴,也就作罢了。苏易宁忙拉着她的手,道:“阿喜,快帮我把头发盘好。太后设的宴要是迟到了,免不了又要被人说闲话。” 刚刚虽然她检查了,头上没有流血,却还是有些担心:“小姐,还疼吗?”说着又替她揉了揉。 “不疼了不疼了!你快替我盘吧。这次我保证不乱动了!”她朝铜镜里的人吐了吐舌头,阿喜失笑。 阿喜站在身后,将头发饶了一圈又一圈,透过镜子,苏易宁见常平也怪可怜的,便说道:“常平啊,你去把我那件白色襦裙拿过来。” “是。”被阿喜说的心情沮丧,但能做点事,还是挺高兴的。这次她总不能说他什么好事都做不了了吧。偷偷抬眼看着阿喜的背影,果然,这人看都不看他…… 趁着常平去拿衣服的空子,苏易宁赶紧抓住机会跟阿喜说:“阿喜啊,你对常平不要那么严厉嘛!人家对你好,要不然干吗随你骂?”阿喜使劲地给她将发带系好,道:“小姐,你可不要胡说。他哪里对我好,再者,就算他对我好,我又没让他对我好,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一驳倒让苏易宁说不出话来了,在苏府那会儿,怎么就没发现这丫头还如此能说会道呢? “你就稍稍对他好一些……”见常平将衣服拿过来了,苏易宁也不再跟她说这事,小太监,也是要面子的嘛。 “娘娘,衣服拿过来了。” “先放在一边吧,再去将我那双珍珠绣鞋拿来。”头发盘好了,阿喜又替她点了胭脂,本想将那只上好的红宝石流苏簪子插在她头上,苏易宁却摆了摆手:“不用插了。” “小姐,这只簪子插上是极好看的。”她疑惑,这么漂亮,为何小姐不愿意戴上。 “又不是要出风头,规规矩矩便好。” 阿喜点了点头,拉开了屏风,常平将鞋放在屏风外,对里面的人说:“娘娘,鞋已经放在外面了。”说完便退了下去。 换好了衣服,阿喜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这会不会太素净了些?”苏易宁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道:“素净就对了!走吧!” 常平等在殿外,见她们出来,便迎了上去。眼前的人穿着白色襦裙,眉眼当真如画…… “轿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苏易宁这才回想起来,如今与往日不同,妃子是有轿子的,她不用走路了!但她在两个人面前还是很矜持的,步履悠悠地朝着眠轿走过去,上了轿,一众人便抬着她摇摇晃晃地朝芳华殿的方向去了。 到那儿的时候,殿中已经坐满了人,穿着各色衣服,各个打扮得俏里俏气的,她边跪地行礼边在心里想,那人还真有福气,在这儿坐着的哪一个提出去都当得起最红的如芳阁的花魁。虽然还从来没人将后宫妃子与青楼女子作比。 斜躺在美人榻上的君太后没有为难她,等她施了礼,便让如烟摆了座。不过不巧,她的位子恰好跟那个孙玉人的连在一起。刚一坐下,身侧的人便说:“容妃娘娘是我们这些人比不得的,受宠跟不受宠的是不能比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座的人都听得到。 君太后也没说话,便由着她。 阿喜站在苏易宁身后,看不惯得很,正要回她,被苏易宁拦住了。她低声道:“莫要多事。” 愤愤地瞪了孙玉人一眼,阿喜偏过了头,这种人她真是看也不想看一眼。 “能得皇上宠爱,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本事?”苏易宁朝她靠了靠,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问道。看着她的脸色变化不定,苏易宁撇了撇嘴,还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咧! 第79章 明争暗斗 阿喜在后面偷着乐,就知道她家小姐不是好欺负的!孙玉人身后的丫鬟水染看不惯她这副姿态,轻声嗤道:“有什么好嘚瑟的,真是不懂规矩……” 阿喜反唇相讥,毫不相让,朝她动了动唇,虽然没有声音,但水染却明白她在说些什么。阿喜说:有——本——事,你——嘚——瑟…… 水染气不过,一个“你”字刚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太后正让如烟给安佳人摆个位子,女子的轻喝声却忽然在大殿响起,着实不敬。君太后朝如烟使了一个眼色,如烟会意,引安佳人去了她的位子之后,便疾步走到孙时暮身旁,将水染拉了出来。 水染哪里见过这阵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声说着:“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君太后平日里对宫里的奴才都是和颜悦色的,但水染此时所为,无异于在众嫔妃面前,辱没皇家威严,饶不得…… 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红唇轻启,施施然飘出几个字:“如烟,让人拉下去吧。”说着又朝在座的众人道,“等会儿人都到齐了,便与哀家一起去御花园里看一看。听说花都开了,哀家一个人去看也没意思,便拉上你们。”脸上带着笑,没什么动怒的迹象,苏易宁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又偷偷将周围众人都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些姑娘美则美矣,不过都是大同小异:樱唇,秋目,细腰……,与这君太后相比,差的不只一点半点儿…… 正想着,那水染见要被人拖下去,连忙爬到孙时暮脚边,哭着道:“娘娘,娘娘……救救我……救救我……”孙时暮进退两难,水染拽着她的裙摆,进了殿的两个太监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君太后伸出玉手,如烟心领神会,将茶盅呈给了她。轻轻抿了一口,玉手轻抚着发髻,眼睛看向孙时暮:“孙玉人。”语气平平,没什么起伏。 孙时暮匆忙起身,走到殿中央,跪地道:“臣妾在。” “是你的婢女?”苏易宁听见这个问题,在心中暗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这后宫跟官场原来是一摸一样,总是要说一些过场话,才好办事。 不过事不关己,自然就高高挂起了。有戏看她就只管在一边喝喝茶就好了。 孙时暮额头贴地答道:“是。” “刚刚众人都在场,哀家只叫人将她拉下去,这丫头却向你求救。难道哀家在你们眼里,就是如此残暴之人,随便一件事,哀家都会要了你们的命!”君太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缓缓说道。 众人原本都和苏易宁一样,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坐等好戏上演。不过火既然已经烧到自己身上了,总归还是要表个态的。一时间,所有人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弯身行礼道:“太后娘娘仁德无上!” 看底下的人反应,她颇为满意。“既然如此,便拉下去吧。”水染见自家娘娘也受了牵连,顿时也就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只是不时地还发出几声呜咽。 那两个太监擦了擦头上的汗,领了旨,将水染拖了出去。孙时暮偷偷瞄了一眼,好歹也是跟了她十几年的贴身丫鬟,如今就这样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拖了出去……她本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这一笔账,她记住了! “都入座吧!莫让一些小波澜扫了大家的兴。” 孙时暮仍跪在地上,她随意地挥挥手:“孙玉人也坐吧!日后这奴才可要好好调教调教,莫要再闹出什么笑话!” “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扣了头,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出其他幺蛾子……太后发话了,大家也不拘谨,各自与自己熟的人唠嗑儿,边聊天边等那些尚未到的。经过这一茬,孙时暮也没什么心情,只好强笑着坐在位置上。 君云书就坐在苏易宁的右侧,与她上次见她时相比,气色似乎好了许多,脸颊白里透着些许红,温温柔柔地同她打招呼:“几日不见,倒是要恭喜娘娘了。” 一番客气话,经她这么一说,似乎都变得情真意切起来。苏易宁也不好不回,便道:“安姐姐说的是哪里话?皇上还常在臣妾面前,说起姐姐你呢!” 涉及云封,君云书就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小声问她:“是吗?”不敢问的太深,她便浅浅试探。 “是啊。他说你是这后宫之中最善解人意的。我们这些人都该学学。”苏易宁胡编乱造,夸人云封不会她还能不会! 孙时暮看着她们俩言笑晏晏,心里便有股气,难受得紧。 她摇着精巧的兰木折扇,讥讽道:“皇上这么疼娘娘您,可不就是看中了您身上的那股野劲儿?还要你跟安姐姐学,你可真是会说笑!” 君云书听她这么一说,水眸垂了垂,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孙妹妹,话不能乱说。何况,容妃娘娘是你能冲撞的?”依然还是弱柳扶风,不过,苏易宁轻蔑一笑,倒是很会引祸水…… 她静静地喝茶,不答话。君云书的品阶比孙时暮高,见她发话,她也不敢多说,便噤了声。苏易宁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这一眼,就像一只慵懒神秘的猫,睁开了双眸,散发出异样的光彩,竟叫孙时暮后背发凉,生出一丝寒意。她不敢多看忙偏过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 君云书也不再说话,许是坐的久了,殿内人又有些多,她额头上便渗出了一层薄汗。风莱见状,从袖中拿出了丝巾,替她擦了汗。她拍了拍她的手:“无碍。”说完又朝她微微一笑。 君太后皱了皱眉,正要问她,如烟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娘,都到齐了。” 微微点了点头,她对众人说道:“大家伙儿都来了,那就别再哀家这屋子里坐着了。都起身到御花园里看看吧。” “是,太后娘娘。” …… 一众人又浩浩荡荡地出了芳华殿,朝御花园的方向去。 第80章 蔚蔚清风 所谓皇家园林,总结起来也就三个词:面积大,种类多,最重要的,布局讲究!一群人在里面逛,惊得鸟儿都上上下下乱飞。苏易宁对花花草草感兴趣,一路上倒是见到了很多在药典中提及,无缘得见的珍贵植物。 看了看周围的人,一圈望下来,有兴致看景色的没几个。 “在这园子里走一走,也添了许多人气儿。”没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正中央的亭子里。君太后看上去挺高兴,与离她近的几个人说话,大家都连连点头道是。 苏易宁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身边的人个个脸上都带有喜色,坐在她身侧的那位脸上已带了薄粉,众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君太后刚刚坐下,眼角眉梢都含着笑,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暮春时节,空气中跃动着闷热因子,池中荷花又开了好几朵,夏天虽还没到,此时却给人一种已然到来的错觉。 这亭子宽敞,人多也不显得拥挤。她在毓秀宫待得久了,一直没机会出来,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只觉得心情舒畅。 她对她们所看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只觉得今天这趟来得挺值的,苏易宁看着池中的雏荷,微风拂面,吹起了她额间碎发,皱眉将其拨到耳后,阿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偏过头低声问了一句:“何事?”阿喜朝对面指了指,示意她向那边看,带着疑惑,她看过去,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怪不得她觉着身侧的这位美人儿呼吸都不顺畅了,玉手死死地攥着四锦对扣合裙的裙边。 那人穿着玄色锦袍,腰间是那枚一成不变的玉佩。张霖跟在他身后,距离有些远,苏易宁只看见他摆了摆手,薄唇动了动,张霖便转身离开了。 收回了目光,苏易宁继续欣赏荷花,她一只手撑在栏杆上,若有所思。 想来大概是不方便,所以才让张霖先退下的吧,毕竟在场的都是后宫女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暗自懊恼,怎么又想到那人身上去了! 失神间,云封已经来了亭子中。众人行礼,她才一个机灵从神游中清醒过来,赶紧福身。 君太后见他来了,脸上的笑意更深,对在场的人说道:“今儿你们可算是有福了。” 说的也是,十位贵女,大半都只在上一次国宴上远远地瞧见云封一面,除了苏易宁和君云书,还没人近距离见过他。眼下一见,这位只闻其人的皇上,旧日的战神三王爷不仅作战神勇,这人长得还俊逸不凡!一个个眼神黏在他身上,连眼珠都不舍得动了。 云封坐定,君太后掩唇低笑:“如烟,替皇上斟茶。” “是。”如烟端着精致的瓷盏,抬手正准备倒,云封却挥了挥手,将她手中的瓷盏接了过来,放在了石桌上,朝着苏易宁柔声喊道:“宁宁,过来。”顺带着习惯性地招了招手。 众人被这一出弄得有些懵,君太后脸色霎时变得有些苍白,看着苏易宁缓缓走过来,白色襦裙,珍珠绣鞋,蔚蔚清风起时,秀发飞扬…… 一时间竟有些慌神,直到如烟暗暗推了推她,才恢复常态。 苏易宁低低地喊了一声:“皇上。” “替朕斟茶。”他眼里含笑,望着她。苏易宁有些眩晕,这人眼睛太亮,不宜直视。垂了眸,应了是。 孙时暮看得牙痒痒,狠狠地摇着兰木折扇;君云书低眉敛目,依然是一副柔柔弱弱,与世无争的样子,偶尔抬眼扫过云封和苏易宁,也只是淡淡地扬起唇,弯着眼,安安静静地坐在君太后身侧。 后宫的各位主儿都知道最近这个容妃很得宠,却不知道皇上如此宠她,直接在众人面前如此亲昵的叫她,就连那双眼睛里,都盛满了无法想象的温柔宠溺。 君太后看着苏易宁斟完茶,道:“哀家近日听闻容妃脸上的胎记没了,过来让哀家瞧瞧,看看究竟是怎样好看的一副皮囊!”听上去只是想看看她这张脸,可苏易宁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太后是在说她狐媚惑主…… 她偷偷瞪了云封一眼,这人喝着茶,悠闲自在得很。还没到太后跟前,下巴就被纤指抬起,君太后打量了良久,才吐出一句:“果然比之原来,好看上许多。这副皮囊,确实算得上稀世珍宝。” 苏易宁下巴都被抬得要变形了,君太后才缓缓松开。她微微动了几下,幸好还没脱臼,这女人下手可真够狠的! 君太后见她蹙眉,关心地问道:“哀家弄疼你了?” 她在心里说,是啊是啊,你捏的你心里还没点数了!可她干笑着回道:“没有。” 似乎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君太后笑着说道:“没有便好。今儿也不早了,园子就不逛了。如烟,叫些人去御膳房端些吃的来。” “大家伙儿逛了这么久,也该有些饿了。” “是。”如烟领着一群太监宫女,往御膳房去了。 云封却起了身,道:“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了。”还未走出亭子,又停了下来,众人都想多瞧他一会儿,见他停了下来,一个个的都喜笑颜开,心里想着今天不仅见到了皇上,还能与他一起用膳,是极妙的! 谁知道他转过身朝苏易宁走了过去,拉着她的手,离开了。阿喜见状,匆匆向君太后行了礼,也跟着离开了。 君太后似是有些神伤,自从那件事后,她与这人就再也没机会一起吃个饭了…… 春日白天长了许多,她的手躺在他的掌心里,有点暖,她轻轻动了动,还能感觉到他手上的薄茧。太阳尚未落山,天边的云彩漂亮的紧,大片大片的红云翻涌,映衬着将落未落的斜阳,还有远处岿然不动的青山,笼罩在其中,和河岸连成了一体。 云封走得快,风在她耳畔疾呼,不知何时,云泗河上的渔人唱的骊歌驾着清风,落在她耳中,竟觉动听…… 第81章 旨短情长(一) 苏易宁回到毓秀宫已是深夜。云封穿着亵衣,半靠在床榻上,目光明灭,含笑看她落荒而逃。 那一句“臣妾不适”犹在耳畔,气息如空谷幽兰,盘旋着久久不肯散去。话刚出口,人已经跳到半米之外,脸上惊恐犹存。浅尝辄止这件事,看来他还需要好好学学…… 阿喜跟着她一起,还没走出御花园的拱形石门,就被谴回了毓秀宫。常平凑着脸在台阶上打瞌睡,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旁,坐定,亦学着他的模样,凑着脸,看远处的斜阳,余晖温柔,飞鸟掠过,她总觉得能听见翅膀煽动之音…… 刚来的那些宫婢做完了事就回了各自住处,这会儿殿中只有归云一人。将边边角角都清理了一遍,她抹了抹额头的薄汗,暮春时节,已带了些闷热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翠绿色宫裙,虽然算不上厚,可穿在身上也难免热得紧,轻叹了一声,缓步走出了殿门。 夜色正浓,扑面而来的是一阵轻盈夜风,归云抬头望了望天,星斗无数,她暗忖,明日该是个艳阳天。 正想着,就下了台阶,却不想就看见台阶上的两个人。一开始她还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瞪大了眼睛又仔细瞧了一遍,台阶上的两个人可不就是常平公公和阿喜姐姐嘛! 常平已经醒了,阿喜反倒睡得熟,头枕在常平肩上,他的手犹疑着究竟要不要揽住她的肩,已经伸伸缩缩不下十几次了。归云在后头这样看,总觉得有些不好,就开口低低地喊了他一声:“常平公公。” 他一怔,立刻将阿喜推向了一边,继而又反应过来,她还在睡觉,直接跌在台阶上保不准会摔出什么毛病,急匆匆地又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 这一拉用的劲猛了些,阿喜只觉得自己额头疼的很,一睁眼,四周不见光,只是鼻尖的气息叫她熟悉:这不就是常平身上的味道! 一把将他推开,指着他羞恼道:“下流!” 常平被骂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是想偷偷抱她一下,可这不是胆儿小,没得逞嘛……何况这次他是真冤枉,有人看着的,她自己睡着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就这样落在地上不是!他脑子里有万千想法,奈何在这人面前他一向说不出来。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有人看着的……有人…… 他立马离阿喜远远的,对着归云道:“你不要误会啊!我什么也没做……”阿喜以为在跟她说话,正要回他,就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似乎还带着点羞涩:“奴婢不会乱说的。” 一听声音,她就知道是归云。 站起来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真的没什么的,好归云,你可别多想。” 婢女和太监,会有什么故事呢……常平垂了头,复又抬起来,看着阿喜的侧脸,忽然间就有些惆怅。 归云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离,对这事也有了一些了然,她冲阿喜眨了眨眼,道:“是。可奴婢觉着,常平公公对阿喜姐姐你不怎么一般!”说完就“咯咯”笑着跑开了。 阿喜看着她的背影,低声笑骂了一句:“臭丫头……” 现下两人气氛委实有些微妙。原来归云不说,她还不觉得有些什么;归云这样一说,反倒让她有些怪怪的…… 常平站在离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台阶上,对她说道:“阿喜姐姐,归云说的那些话你别忘心里去。” 要是在平日里,她肯定是要奚落他几句的,可现在这个状况……她干笑着,说的话有些不着调:“自然不会……” 空气又沉寂下来,阿喜搓了搓背在身后的手,踮起脚朝长长的宫道望:“小姐怎么还不回来……” 苏易宁一个人走在宫道上,脚上的鞋有些小,磨得她龇牙咧嘴。四周无人,她穿的又有些薄,只得忍痛抱着肩,加快步伐往毓秀宫的方向走。 阿喜只看见暖黄的宫灯下,黑影在移动。等到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来人,正是苏易宁。 她赶紧跑下了台阶,常平也跟了出去。 “小姐!”苏易宁见有人来,连忙朝她招手,“阿喜,快过来扶我一把!”又朝紧随其后的常平吩咐道:“常平,替我打盆热水。” 阿喜将她扶进了殿,看她脸上的痛苦神色,急切的问她:“小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脚痛……”苏易宁委屈巴巴。 “可不是有轿子吗?” “我忘了……” …… “娘娘,时辰到了!”说话的这位是今早太后派过来,说是今日来替她梳妆的老嬷嬷,姓李,在宫里也有三十来年了。 据说服侍过上一位容妃娘娘。苏易宁对这上一位容妃娘娘有所耳闻,先帝宠妃,云封生母。不过太后得宠时她似乎已经被打入冷宫了,云封对容妃娘娘又心有愧疚,所以这位李嬷嬷还能活到现在也可以理解。 想想也是,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封妃大典的日子。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看见她渐渐扬起的嘴角,雍容华贵的妆容,头上戴着金灿灿的镂空金簪和朝凤挂珠,以及那双平静至极的神秘的棕色瞳孔…… “那便走吧。” “起驾!” 銮驾四周是浩浩荡荡的人群,正前方是八位容貌姣好的宫婢,手中捧着象征妃子身份的玉牌,腰带以及其他物品;身侧的阿喜今日也捯饬了一下,苏易宁偷偷瞧她,觉着这丫头打扮打扮还是不错的,如果她不一直这么绷着一张脸的话。 余光就扫到了她身后的常平,神色正经的很…… 苏易宁就有些想笑,她封妃这两个人怎么比她还紧张似的。 李嬷嬷严肃地低声提醒:“娘娘,注意仪态,莫要做些小动作。” 偷偷吐了一下舌头,她复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端端正正。李嬷嬷在身后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长福见銮驾来了,高声喊道:“奏乐——” 第82章 旨短情长(二) 众人翘首以待,百步阶两侧自上而下,一个台阶上站着一个宫女。乐声磅礴又浩大,响彻天际。 云封依旧是一身玄袍,面如冠玉,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君太后戴着凤冠,穿着明黄凤袍,坐在他身侧,正襟危坐,端的是无上风华。余光中这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跟着苏易宁的步伐。顺着他的目光,苏易宁一身正红色拖地缎裙,腰间是金线绣成的流苏腰带,一步一步,珠线摇曳,直到她已经走到他跟前,眉眼含笑…… 长福宣旨:“永京苏氏,才德双全,颇和朕心,今特封为容妃,以便常伴君侧,钦此。” 如烟在她身后,弯着腰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娘娘,容妃到了!” 君太后这才回过神来,最近的那两个宫婢将玉盘呈了上来。 她看了一眼盘中物件,眼中闪过异色。不过很快被她压了下去,端庄从容的将象征着正妃身份的玉牌交到苏易宁手中。苏易宁接过,正要下跪叩头,拜谢皇恩,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只纤长白净的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容妃身体不适,便不用跪了。”那人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让在场众人脸色微微一变。尤其是君太后,脸色霎时间就变为煞白,幸好如烟搀着,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但是皇上的意思,也没人敢反驳。君太后满脸不可置信,他就算厌恶她,也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这样不给她脸过。如今,竟然为了眼前这个女人,这般对她…… 封妃是不能断的,还是要继续下去。然而太后没动作,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不敢去催。长福见局面僵住了,赶紧朝坐在一旁闭着眼睛的素叶大师使眼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大师闭着眼睛,如何看见他使的眼色! 实在没办法,他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太后娘娘,还有一件没赏。这时辰已经到了……” 君太后没看他一眼,低低地问御座上的云封:“皇上你确定,这块玉要赐给她?”苏易宁站在一旁,对眼前的情况有些疑惑,那块玉似曾相识,她下意识地朝云封腰间看了一眼,果然是他贴身的那块玉…… 云封挑着眉,玩味地看着君太后:“难不成太后,觉得这块玉是朕赐给你的吗?” 两侧的人坐的远了些听不太清楚,只是看见太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离得近的听见这一番对话,也只能当做没听到一样,神色严肃地端坐在位置上,毕竟是皇上的家里事儿,他们虽然挺有兴趣,可没这个胆去探听。 沉默良久,忽然有人说了一句:“女施主,吉时已到,误了吉时,便不可来过了,阿弥陀佛!”说话的正是素叶大师。 苏易宁还有些惊讶,居然敢称呼一国太后为女施主,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和尚不紧不慢地缓步沿着阶梯往上走,双手合十,披着袈裟,明明是个僧人,可是总给苏易宁一种道家的仙风道骨之感。 “大师何时要来趟这俗世的浑水了?”君太后皮笑肉不笑,眼睛里是满满的讥讽和不屑。 “此非俗世,而是国事。”素叶大师也不恼,将盘中的玉佩取过来,说了几句梵语,让一旁的宫婢替苏易宁系在了腰间。 长福见最后一步也已经完成了,连忙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句:“礼成!” 刹那间,锣鼓喧天…… 局势已定,挣扎亦是徒然。君太后双眼无神,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凤銮上,众人齐声贺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她低头看了看精致的玉手,想来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封妃大典结束,苏易宁由李嬷嬷和阿喜他们陪着回了毓秀宫,原本她还想留李嬷嬷在毓秀宫吃个晚膳,毕竟她是云封娘亲在世时的身边人,她又不是个爱端架子的,总觉着云封对她有所亏待,她嫁了他,能替他照顾李嬷嬷一点她就照顾一点,也可以了解他年少时的一些事情。 今天的事情愈发让她肯定,君太后和他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尤其是君太后看他的眼神,苏易宁见过,她娘亲就是那样看她爹爹的。 喜欢这种东西,如果捂住嘴,就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不过长福晚间的时候来了一趟,让李嬷嬷跟他去御龙殿一趟,苏易宁问是有什么事,长福也避重就轻,只让她好生休息,不言其他。 苏易宁也就不再多问,她还有事情要好好琢磨琢磨…… 第83章 旧事 李嬷嬷跟着长福去了御龙殿,苏易宁顺便让长福将他前几日送来的那几个宫婢给带回他的紫宸阁。长福便问可是这些新来的不听话。她笑答只是不喜人多。 长福也就没多问,常平将那些个婢女都领了出来,临走前,长福又提醒苏易宁道:“娘娘,今晚还有宫宴,您可别给忘了!”“公公且去吧,这事儿自然不会忘的。”苏易宁朝他一笑,心里道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长福与李嬷嬷前脚刚出去,阿喜端着刚做好的绿豆糕就进来了。 苏易宁刚刚回来,仍穿着今早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阿喜将玉盘放在一边,替她把头饰取了下来。 她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子,朝二人抱怨道:“这玩意儿重死了!” 归云掀开了珠帘,主仆三人正说得开心,见她进来,苏易宁便让阿喜将绿豆糕端过去给她尝尝。归云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儿,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苏易宁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怕什么,我就让你尝尝,不会是笑里藏刀,更不会在里面下毒的!” 阿喜和常平也颇觉好笑,将尚有些惶恐的归云扶了起来:“吃吧。” 归云愈发觉得这位新主子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好人。 …… 云封看着眼前的李嬷嬷,平日里人前的冷漠神色一扫而空。“长福,赐座。”正在打坐的素叶大师此时也睁开了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先下去了。” 李嬷嬷行了跪拜之礼,长福立刻将座椅推到了她身后。虽然他也算是跟皇上一起长大的,但这位李嬷嬷,是容妃娘娘在世时贴身伺候的。娘娘过世的时候,皇上还是王爷的那会儿,就是她陪着的。自从娘娘过世之后,李嬷嬷一直深居简出,常年在佑安寺祈福,此次因是皇上封妃,太后便将许久不过问世事的李嬷嬷请了出来。大概算一算,她也在佑安寺待上三年了。 至于君太后这次有什么用意,倒不是一件好说的事情…… 他悄无声息的出了殿,又轻手轻脚地将殿门合上了。 “嬷嬷近来可好?”云封声音柔和了些,一转眼,离母妃去世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李嬷嬷年纪已经大了,虽然近几年在寺中吃斋念佛,年轻时的神采奕奕,雷厉风行还没褪去,但到底老了。今日得以看见当年的小王爷已经是大陈众人敬仰的帝王,她也就放心了。 “老奴在佑安寺过得惬意,自是好的,不敢让皇上您挂念。” “嬷嬷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 李嬷嬷心里十分感怀,便道:“老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您能全了老奴的心愿。” 云封对李嬷嬷心怀感激,她又是母妃身旁的人,也算得上自己的半个长辈:“嬷嬷说吧。” “老奴希望可以留在今日刚刚册封的容妃娘娘身边伺候。” 李嬷嬷的衷心云封不会怀疑,可却难免疑惑。李嬷嬷也知道他疑惑什么,便道:“皇上也该知道太后为何会让老奴去替娘娘状扮。” 云封覆在椅臂上的手指微微一紧。 李嬷嬷看他神色,没有什么异样,但她看着他长大,对他的性格十分了解,表面越是平静,内心就越是波涛汹涌。李嬷嬷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说道:“那位娘娘,是个纯善的;可这深宫,却俱是恶人。皇上您对她的心思,您自己心里有数,老奴不敢多嘴。老奴只希望能替娘娘照看未曾谋面的儿媳,好让她在天能有个安慰。”一番话,字字肺腑。 沉思了良久,他最终说道:“那便留下来吧。” “老奴谢皇上。” 李嬷嬷离开之后,云封慵懒地倚在御座上。一闭眼,就是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在他的记忆深处生生不灭…… 那一年,他尚是名满永京的裕王爷! 第84章 宫外来信 按理说,那天算不上什么史无前例的好日子,但也绝对不是要被载入史册的坏日子。云封应先帝之命去苍南郡赈灾,一切顺利,出发后的第十五日归京。 只是当晚,极尽帝宠的容妃娘娘被打入冷宫。至于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裕王爷年少功高,先帝心里虽然高兴有这么出色的儿子,却又不得不提防母子二人有夺宫之心,于是只好忍痛割爱,将容妃打入冷宫;另一些则说是容妃娘娘与他人有染,被人揭发,才导致了自己的悲剧结局…… 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不过容妃失宠的消息,就像张了腿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永京城。好像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布衣百姓,都晓得裕王生母跟皇帝云储骁恩爱不复从前。 而在同一晚,尚书胞妹君木莲宠冠后宫,第二日,昭告天下,封其为后,以彰盛宠。然而这位艳丽无双的美人,与先帝不过几面之缘。帝溺于其美色,终日丝竹绕耳,不问国事,其政由裕王代为管理。 半年后,容妃娘娘所居的冷宫清秋阁走水,阁中物品均化为灰烬,唯有当日出门在外替容妃办事的李嬷嬷平安无事。 云封从王府赶来时,只见楼阁处处是熊熊烈火。他就这样握紧了拳,站在离它极远的地方,夜风裹挟着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浪,扑到他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疼…… 美人香消玉殒。纵使容妃生前得全了帝宠,可那个时候,说到底就是冷宫里无人问津的一个妃子,是死是活,于这深宫,其实并无半分关系。给她简单的按普通妃子的规矩下了葬,这里头还有君皇后给她说情的缘故,才没让她死后还没个安慰。 那是君家大权在握,哥哥是权倾一方的尚书大人,妹妹是掌管后宫的君皇后,这在彼时的永京城绝无仅有,算得上真正的权势滔天…… 苏易宁从晚宴上吃饱喝足回来之后,就收到了忆华从宫外寄来的传书。烛光摇曳,她倚在美人榻上,微垂着眼,在墙上形成了忽隐忽现的剪影,看着手中的信,若有所思。 她嚼了嚼嘴中还没吃完的绿豆糕,寻思着这么久不见忆华,他的文字功底倒是见长了许多,从以前的一两个字到现在,已经能洋洋洒洒写出这么一大篇。 这些东西自然不会写在史书里,那就是他打听到的了。这件事她岁数尚小时听人说过,但当时不知道自己以后也会来这地方,还会跟故事里的人物有事没事就来几个照面,跟玩儿似的。细想起来,也就是两年之前的事情。 她又将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只说是君太后求情。棕色瞳孔里流露出疑惑,看现在云封与君太后之间,似乎并不是会互相帮助的两个人,那在当时,君太后为什么要替他的生母求情,再者,云封现在又为什么这样厌恶君太后……所有东西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苏易宁紧紧围住,让她窒息…… 阿喜打好了热水,端进来,就看见苏易宁脸色有些苍白,担心地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 苏易宁将信放在蜡烛上方,看着它燃烧殆尽,声音有些飘渺:“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阿喜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定是忆华的信里说了些不好的东西。她将她的鞋子脱了下来,道:“小姐若是心情不好,便泡泡脚,再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是好好的。” 苏易宁微微叹道:“但愿如此吧……” 洗漱好后,阿喜燃了一根安魂香,静悄悄退了出去。苏易宁半醒半梦间,只听见男人低低地唤她:“阿宁……”带了些无奈,又像是情意绵绵…… 看着烛台下的灰烬,黑影顿了顿,转身离开了。 第85章 别离 黄言勋自从宴会结束,便从宫中搬了回来。他虽然性子顽皮了些,但经过好几天的相处,长福心里边还是有些不舍的。虽然宫中那些小太监们也是这般年纪,但进了宫,与外边这样的一比,还是少了些活泼。 走的那一日,黄新酒拿出也不知道存了几年的俸禄,买了一辆马车,亲自驾着来接他。长福送他到北午门口,道:“黄公子,后会有期。” 黄言勋伸了一个懒腰,听见长福这样说,转过身面朝他,颇为江湖义气地一抱拳:“这几日多亏公公您照顾,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小菘和阿来也行了礼,跟在黄言勋身后,朝马车走过去说完就咧开嘴,朝他挥了挥手。黄新酒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长福身旁:“小儿年幼,公公勿怪。” “黄大人的公子不是一般人啊……”二人看着前面三人的背影,长福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黄新酒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道:“公公谬赞。” “洒家也就不送了,黄大人好走。”长福掸了掸手上的拂尘,带着笑说道。 “告辞。” 夕阳下马车的影子被拉长,晕黄的光线,暮春的晚风,光影斑驳之间,仿若岁月驻足,光阴永不流逝……直到马车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点,长福才收了脸上有些温度的笑,转身向紫宸阁的方向去了。 待回到黄府,黄言勋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在了他爹宝贝的太师椅上,全然忘记了这椅子是不能碰的!黄新酒进来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可惜没拍到黄言勋的头,手腕反而被他抓住了。他嬉笑着道:“老家伙,你还当我小孩儿呢!”黄新酒气得直指着他说:“百行孝为先,你书都白读了?” “当然没白读。”他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不过,我读的书里可没说过这些东西。” 黄新酒没办法,气得牙痒痒:“你还不放手!” “我又没使劲,你自己拿回去便是。”阿来和小菘在一旁有些无奈。虽然刚来那会儿他们俩对这事就十分不解,父子俩怎么可以这样相处?但直到现在,这父子俩还是这样相处……他们刚来时还不习惯,但看着看着也就没那么惊讶了。 小菘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的架势,连忙说道:“大人,这几日府中都没打扫。我跟阿来哥去打点水,再将少爷的屋子收拾收拾。”边说边对阿来使眼色。阿莱会意,顺水推舟道:“是啊是啊!我与小菘出去打些水……” 黄新酒知道他俩不想看他们父子二人争吵,便借故离开,也不点破,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 黄言勋朝着他俩的背影喊道:“阿来小菘,你们可别忘了将我的床铺的整齐点儿!” 二人应了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书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黄言勋理了理衣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似是酝酿了很久,黄新酒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眉眼已经张开,与当初梅娇娇见他时的年纪不相上下,缓缓说道:“勋儿,你再过几日便要成年了。以后行事莫要像小孩子一样冲动。官场如战场,一不小心做了什么落人口舌的事,都会给自己和你身边的人带来巨大的灾难。” 黄新酒难得这样正色着跟他说话,他挑着眉,脸上虽然写着无所谓,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听进去了。 父子俩正说着话,小菘就领着一位美妇人走了进来,对黄新酒说道:“大人,有位夫人来找您。” 那人喊了一声:“黄大哥。” 黄言勋见状,喊了一声姨就拉着小菘离开了。小菘不解,出了门才问他:“公子,那位夫人不是你娘亲啊?”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小菘赶紧捂住了嘴,阿来碰巧打扫完了出来,看见小宋委屈巴巴站在他面前,赶紧跑了过去,道:“公子,小菘不会说话,你不要怪她。” “我什么时候怪她了?”黄言勋看阿来紧张兮兮的,只觉得心中郁卒,转身就走了。 见他离开,阿来赶紧问小菘::“你没事吧?” 小菘摇了摇头:“我没事儿,阿来哥。”又看了黄言勋愈走愈远的背影一眼,朝屋里走去,“还是赶快把房间收拾干净吧!”她回头朝阿来微微一笑,乖巧的很。 书房中,梅思画站在窗边,远处的天幕云霞翻涌,流光溢彩。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明来意:“黄大哥,这一次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黄新酒翻书的手顿了顿:“去哪儿?” “黄大哥,我要嫁人了。” 良久没有声音,梅思画转身,就看见黄新酒低头似在寻找什么。她便自顾自地说:“那人是凉州城主萧礼的叔父,萧风羽。他等了我太久了,而我已经老了,”说到这儿,她眼里已蓄满了泪,许久才将下半句说出来,“等不起你了……” “思画。”黄新酒面带喜色,递给她一件小物什。她接过去,低头一看,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吊坠,上面还刻着字:思画。 她面色一喜,黄新酒见她高兴,便给她解释这坠子的来历:“当年,娇娇与我离开梅府,多亏了你。故而到了永京,她便替你去求了这个,寻思着要在你大婚的时候送给你。只是可惜,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说到这儿,黄新酒颇有些惆怅,不过很快又缓过来,“不过没什么关系,我代她送给你也是一样的。” 他说的越多,梅思画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最后愤愤地问了他一句:“黄大哥,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 黄新酒打断了她,神色严肃正经:“思画,这么多年,你始终都是我和娇娇的妹妹。” 第86章 说服(一) 一时之间,屋中气氛有些尴尬。黄新酒轻咳了一声,看着她的脸:“思画,如今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你的,我与娇娇都会替你高兴的……” 话还没说完,梅思画猝不及防地扑到他怀里,他一个踉跄,幸好背后就是桌子才没倒下去。正要把她推开,她却抓着他的衣袖怎么说也不放。黄新酒没办法,只好晓之以理:“思画,你先站好……”又被女人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给打断。 “黄大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喊过你一声姐夫。你知道为什么也好,不知道也罢,其实我一直仰……”她抬起头,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黄新酒厉喝:“够了!” “思画,这么多年,你为我做到这般地步,我已经十分愧疚。我不能再委屈你,让你再这么等下去。如今你既然找到良人,便不要再说这些话。” 梅思画推开了他,眼睛直直盯着他。 黄新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别过了脸,接着说:“萧风羽是个正直之人,何况又对你情深义重,你嫁给他,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黄大哥,我也对你情深义重。你怎么就不能在心里为我留点儿位置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先来后到,爱恨无关。他先遇到的已经是心尖上的人,后来的无论再好,也只能是妹妹了。 他不作声,她已然明白。 泪尚未擦干,人已经转身。 黄新酒复又坐回了太师椅上,低声喃喃:“娇娇,我这样,对也不对……” 可惜无人作答。 …… 云封看着棋局,显然胜负已分。素叶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皇上步步精准,老衲自愧不如。” “大师过誉。”云封端起玉盏,示意长福沏茶。 “不过皇上似乎有心事。”素叶大师捻着手上的佛珠,一字一句道。云封端着杯子正要喝,闻言,手一顿,笑道:“大师深知朕心。” “万事有因有果,皇上不必忧心。容妃娘娘是有福之人,皇上在外,亦可不必挂怀。” “那便借大师吉言。”看着棋盘,云封又道,“再下一局?” “请。”素叶大师眯着眼,答道。 这日晚间长福来毓秀宫请苏易宁。苏易宁便问是有什么事,长福只说皇上就说请她去,什么事儿他也不知道。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能不能出宫就在此一举了!所以她破天荒的主动让阿喜给她化了淡妆,还穿上了她最爱的那件嫩黄水袖襦裙。 等到了那儿,才知道不过是让她去用个晚膳。她撇了撇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现在她是要顺着他的,毕竟出宫这事儿还要他同意才行。 那人见她来了,就让长福退了出去。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珠摇在寂静的殿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坐吧。”在她来之前,他已经开始吃了,又喝了些酒,这会儿头有些晕。 苏易宁只闻见淡淡的酒香,喝醉了那就更好办事了!她心里暗喜。 云封看她坐在对面,俊眉微皱:“何故离我这么远?”朝她招了招手,“过来点。” 她一点一点挪过去,离得近了,那人含笑将她揽入怀。苏易宁忽然就有些疑惑,这个年轻的帝王,对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上……”那人食指抵住了她的唇,唇瓣抵着她的耳畔,低声道:“云封。” 这称呼她喊不出来,便换了另一个:“你对我……”她的疑惑还没有问出口,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唇瓣有些凉,软软的……她红了脸,这时候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稍稍离开了一会儿:“专心点……”又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她迷迷糊糊地想起老久以前看的一本戏折子,说的是小姐和书生的故事,书上是这么描述亲吻的:轻轻柔柔,落在她唇上,像是一片极轻极软的羽毛…… 她被吻得七荤八素,脑袋晕呼呼的。云封抱着她,起身朝床走过去。 他喝得有些多,一个不稳,两个人都倒在了床上。他看着怀中的女子,明眸皓齿,低声说道:“宁宁,我们生个孩子吧……”苏易宁一听他这话,吓得她一个激灵,她欲哭无泪,她不是来跟他生孩子的呀! 第87章 说服(二) 云封看她粉面含羞,愈发觉得有趣起来。拿着棱角分明的下巴蹭她的头发,低声道:“你怕什么?” 软软糯糯的,像个孩子。 苏易宁抵着他愈发靠近的胸膛,干笑着说道:“皇上,咱们先不讨论生孩子的事情。” 他眼神望着床帘,没从她说的话里缓过来,似是在认真思索。苏易宁见有机会,立刻说道:“您不是要去那个什么蒙越王都吗?臣妾我一想到皇上你要离开这么长时间,就觉得甚是难过。”说到这儿,她偷偷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没什么异常,瞬间松了一口气。 “你也想去?”她正在酝酿怎么跟他说,这下好了!他问她了! 但她装出一副很淡定的样子,讲其中缘由缓缓道来:“臣妾想着一来自己在宫中也没有什么事情,二来皇上你一走,我心甚思,”说到此处她还特地仰头看他,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直到把云封看的别过去,才接着往下说,“所以,臣妾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那就是,跟皇上你一起前往蒙越王都!” 云封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仰躺在偌大的床上,喃喃道:“那倒也不错……” 苏易宁面露喜色,头上又悠悠地传来了某人的沉吟:“不过依我看,还是乖乖在宫中养胎妥当些……” 没等她反应过来,云封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床上。她挣扎着偏过了脸:“皇上你先听我说!” 云封果真就定在那儿,一动不动了。苏易宁本来还想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让他答应带她一起,但不知是什么缘故,许是他这副酒后的呆傻模样她第一次见,又或者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太快,总而言之,她嘴巴说的这句话,和她脑子里想的那句话,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你对宫里的那些美人儿,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她说的时候,还带着生动的面部表情:微挑着眉尖,嘟着粉唇,继而又耸了耸鼻子……一脸的怀疑。 然而她想说的是,皇上你就带臣妾一起去,让臣妾免受相思之苦…… “没有。”灯光摇曳,珠帘浮动,安静之中,苏易宁的心跳声如同战场上的战鼓声一般,节奏鲜明…… 云封回答的一本正经,仿若普通人家的丈夫,在像唯一的妻子保证:我没有对任何人动心,除了你。 他看着她,穿过一层一层迷雾,直抵她的心底;她深陷在黝黑的瞳孔里,世界除了这个人,再无其他。 可在这场故事里,远远不止他们两个人。 他的目光灼热,真诚,注视着她;可在这个有些暧昧的夜晚,她总觉得他在看一个很遥远的人,透过她,缅怀着某一个人…… 一时之间,她不能确定,他对她的好,是不是也与他记忆里的人有关。 索性就不去想。 她咬了咬唇:“皇上,臣妾想与你一起去蒙越。” 她以为他喝醉了,可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哪里还有刚刚的混沌,冷声道:“你为何想去?” 看他清醒过来,苏易宁知道,想要忽悠他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跟他说实话:“我就是想出去看看。等回来,我们再生个孩子?” 小心翼翼地问他,顺便将他刚刚说的那事儿又提了一句。她太想出去了! 云封凝眉,他并不是不想带她一起,可是此行太危险…… “宁宁,你听话。”最终,他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苏易宁沮丧地垂了眸,最后的机会她已经失去了,这次果真是出不去了! 云封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秀发,低声说道:“睡吧。” 她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你是吃饱喝足了,说是叫我来吃晚膳,结果自己……兽性大发,害的她饿着肚子睡觉…… 模模糊糊闭了眼,再睁眼,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也没见这御龙殿哪儿有窗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光!她遮着眼,听见有人低声说话。 “皇上,御膳房的糕点都送过来了,您先吃点吧。”是长福的声音。 大约是在看奏折,有轻微的翻动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云封的声音:“再等会儿。” “衣服让人做好了吗?” “做好了。按着娘娘的尺寸做的。明天就送过来了。” 苏易宁疑惑,他替哪宫的娘娘做了衣服?不过不重要,她还是先起来吃点东西,肚子已经“咕咕”直叫,表示抗议了!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 听见有声音,长福赶紧让一众人将糕点摆好,退出了殿。 “醒了?”她正在穿衣服,云封掀开珠帘,只看见她香肩半露,移开了眼,“快些穿好衣服。” “我叫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她系腰带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瞬间露出浅笑。 见她穿好了衣服,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用了早膳我便让长福送你回去。” 苏易宁将裙子上的褶皱掸平,坐在了他对面,捻起玉盘里的芙蓉糕,放进了嘴里。 “味道怎么样?” “不错。”她歪着脑袋,凑在桌子上,话锋一转,“你真的不打算让我和你一起去?” 云封听了她的话,嘴角微微扬起,看来她用这个称呼已经成了一个习惯了…… 第88章 新大陆 “你就真那么想去?”他也拿起了一块,不答反问。苏易宁不说话了,吃得饱了,她便摸了摸肚子。 云封打了个响指,长福闻声进了殿:“皇上,娘娘。” “替朕将娘娘送回毓秀宫。”云封虽然含笑看着她,可话却是对长福说的。 苏易宁知道他意已决,也就不再央求,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皇上您慢慢吃,臣妾就先回宫了。”她特意加重了“慢慢吃”三个字的语气。云封颇为无奈的苦笑,这只猫儿还记仇的紧。 回到毓秀宫时,阿喜,常平和归云三人正在打扫殿中的卫生。见她了脸色难看,阿喜便知道她家小姐心中想的事儿肯定是没成。 朝常平使了个眼色,将手中的抹布递给了他,常平会意,对归云道:“归云,你与我出去打些水进来吧。” 归云立刻答道:“是。” 阿喜等二人都离开了,才快步走到苏易宁身边,悄声问她:“小姐,皇上没答应?” “是啊……”苏易宁一听这事儿,脸上瞬间愁云密布。 “给忆华捎封信,让他去承德酒楼找掌柜的,替我备两匹好马和足够的银两。” 阿喜应是。 但她又有些疑惑,便问了出来:“小姐,皇上不愿意带你一起,那你怎么出去啊?” 苏易宁指了指她的脑袋:“阿喜,你动动脑子。云封走的那一天,北午门和宫内巡逻的皇城侍卫兵肯定会被调去送他出城。那时候,我们就趁机溜出去。” “可是小姐,我们溜了肯定会被发现的,那时候老爷和夫人怎么办。” 苏易宁微微一笑:“大陈的律令可没有后宫嫔妃逃走,其家属与其同罪这一条,所以完全不用担心。等我出了宫,我会安排人保护爹爹和娘亲的,你就放心吧!” 二人说完话,常平与归云就进来了。刚刚还心情不好的苏易宁现在看上去似乎挺高兴。常平暗中朝阿喜竖了个大拇指,阿喜得意地朝他仰了仰头。 鲜少看见她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他无意识地愣了几秒钟,心底早已经乐得像是开了花。归云与苏易宁看着二人之间的小动作,都不言语。 云封走的那一日,是万里晴空。 苏易宁收拾好了东西,看着忙活的阿喜三人,脸上露出了笑。原本告诉归云时,小丫头还有些犹豫。苏易宁和阿喜便半是分析半是恐吓的将她不去的后果说了一遍,虽然免不了有一些添油加醋,但结果还是让人十分满意的。 主仆四人就等着天一黑,便拎着包裹逃出深宫,逍遥四海了! 长福来毓秀宫着实在苏易宁的意料之外。 他不是应该跟在云封身边?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来?带着满腹疑问,苏易宁掀开了珠帘。 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包裹,也不知道是装了些什么。 “长福公公,这会儿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娘娘,皇上让我将这些东西送给您。”长福嘴角扬起,带着神秘的笑容,“娘娘赶紧将衣服换上吧,皇上还在北午门候着您呢!” 苏易宁没反应过来,这人都要走了,还在北午门等她,是几个意思? 阿喜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皇上这是同意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苏易宁也明白了,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人明明十分坚决不同意,怎么又变了主意? “长福公公,你不是开玩笑吧?” “娘娘,奴才怎么敢开您的玩笑,千真万确。这衣服都是按您的尺寸做的。您赶紧换上吧,马奴才也给您备好了。皇上他就等着您赶路了!” 苏易宁如坠梦境。幸福来得太突然……又联想到那天早上听见的对话,前因后果再一想,她也就明白了:她想去蒙越一事,早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一早就叫人准备好了,却一直吊她胃口,不过是捉弄她玩罢了…… 阿喜拉开了屏风,放下了珠帘。苏易宁迅速换好了衣服。 出来时,不是娇俏喜人的女娇娥,而是清秀过人的少年郎――云封替她准备的是一套男子的服饰。这让她对他的认识又加深了一些。这人的心倒还是挺细的…… 长福看她换好了,便道:“娘娘,随奴才走吧。” 阿喜拉住了她的衣袖,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她:“小姐,那我们怎么办?” 长福在场,她也不便与她多说,低声答道:“你们先待在宫中。等我出去安顿好了,再与你们联系,商量这事。” 说完就与长福匆匆离开了。 长福替她准备了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鉴于她是女子,云封特地嘱咐他选一匹性子温和些的。 苏易宁跨上了马,动作如行云流水,娴熟的很。长福微微弯了腰,朝她行礼:“娘娘,奴才就不送您了。前路漫漫,还望珍重。” “多谢公公。”她扬鞭,“驾――”声音清越带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 马蹄声“哒哒”,在寂静辽远的宫道上扬起积攒多年的尘埃。 张霖望城门里看,还是无人来。云封垂眸,良久说了一句:“走吧!” 二人驭马转身,身后女子的声音像是利剑,破空而来:“等等!” 云封身子一滞,眨眼间脸上已泛起了温柔至极的笑,他看着驾马疾奔而来的女子,遥遥招手,唤道:“宁宁,过来!” 看着三人渐行渐远,如烟替她披上了一件薄纱披风,劝道:“娘娘,这儿风大,还是回宫吧。” “……回宫。”君太后又朝三人走的方向瞧了一眼,与如烟一同回了芳华殿。 第89章 从别后 云封一走,宫中似乎都冷清了许多。君云书手里捧着一卷书,若无其事,或者说是心不在焉的翻阅着。 风莱小跑着进来,对她说道:“娘娘,皇上与容妃一同离宫了!”君云书又翻了一页,十分平静地扫了她一眼,又接着看她的书。 “皇上宠她,带她一起也是应该的。”说着就责怪似的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奴婢莽撞了。”风莱一向了解她,见她这般反应,也就不再多说。 天气已经渐渐变得有些燥热。她将从紫宸阁拿回来的碎冰搁置在琉璃盏中,放在君云书的身侧,道:“娘娘,天气转热了。奴婢特地从长福公公那儿拿了些冰回来,您先用着,中了暑气就不好了。” 君云书斜卧在美人榻上,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有些疑惑:“此次皇上连长福都没有带去?”一边说一边将书放在了一旁。 “是啊。”风莱眼疾手快,看她要起身,迅速将她的牡丹绣鞋取了过来,细心地替她穿好,又往四周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才又低声说道,“奴婢听人说,皇上此次前往蒙越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张侍卫,还有一个便是容……” 君云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霎时明白过来,立刻将“妃”字咽回了肚子里,语气陡然转变,满满都是鄙夷和不屑,“只带了张侍卫和苏易宁那个狐媚子!” 听到“狐媚子”这个称呼,君云书才恢复原来的温柔笑意。可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不知看向何方,温柔中带了些冰冷。 她攥紧了裙摆,咬紧银牙,苏易宁这个小贱人,凭什么与她斗!她姨母是大陈最年轻的太后;父亲是朝堂的一品大员,官至尚书;她是陈国大族君家的千金小姐,而苏易宁,充其量也就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家碧玉,能进宫已经是修了半辈子的福气,想如此轻而易举地骑在她头上,简直是异想天开…… 风莱看她脸上的笑由浅笑变为冷笑,迅速低下了头。 等到风莱替她画好了淡妆,君云书抚摸着头上的珠摇,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轻声问风莱:“你说,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苏易宁?何故皇上这么宠爱她,却如此不待见我?嗯?” 尾音微颤,可是已然带上了一丝寒意。 风莱将银制的对蝶盘在她头上,道:“皇上只是图个好玩新鲜。娘娘您就好比空谷幽兰,不是那些路边的野花野草可以相比的。等皇上玩腻了,自然就会发现娘娘您的好。” 这一番话说的甚和她的意,镜子里的那张脸复又浮现平日里的温柔笑意。她起身,捋了捋刚刚攥出来的褶皱,道:“有好几日没去看姨母了。今日去芳华殿瞧瞧吧。” 风莱恭恭敬敬地退到了她身后,应道:“是。” 苏易宁一行人赶了一上午的路。她虽然比之寻常女子体力各方面都要好上许多,但到底是个女儿家,不能和云封张霖这些待过军队的人相比。 云封见她脸色难看,不远处刚好有个酒家,便道:“先到前面休息一会吧。” 第90章 你怎么也在这儿 苏易宁动了动唇,吐出两个字:“多谢。”云封走在前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三人走得近了,才看清酒家的情况。里面的桌子旁稀稀散散地坐着几个大汉,看上去也是赶路顺道在这儿歇脚的。正在给他们上茶的小二见云封他们进来,忙朝柜台的方向喊道:“掌柜的,有客人来了,你给招待下!” 云封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苏易宁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丝毫不客气。张霖咳了咳,他虽然不是什么外人,可这容妃娘娘也太不给皇上面子了吧…… 苏易宁对此一点儿不在意,倒是感到有些奇怪,她还第一次见店小二这样使唤自己的老板的。 简陋的木桌上摆了一个茶壶。要等店小二来替他们倒茶水还要些时间。张霖将放在一起的瓷杯斟上了茶,一杯递给云封,一杯递给苏易宁,剩下的一杯留给自己。 茶还没进肚子,就听见毛毛躁躁的女人声音:“天青你胆子大了是吧!有人你不招待,还特意喊我,打断了老娘的好梦!老娘雇你回来吃白饭的!”声音大到几里之外都能听见。 店中的客人没想到这店家是个女人,还是个豪气冲天的女壮士,一时间都略显惊讶。 被称作天青的店小二倒也不害怕,回道:“掌柜的,这不是人多嘛!您要是不起来招待,这人可就走了……”他对自家掌柜最是了解的,跟什么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看这几个人的穿着非富即贵,到手的鸭子她是绝不会让它白白飞走的。 苏易宁有些口瞪目呆,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世间少有啊!他们明明都已经坐下了,而且店里的客人也算不上多,虽然这小二忙不过来是真的……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闲心去探究其中玄机,当务之急是告诉忆华她已经出宫了。 云封和苏易宁各有所思,张霖则警觉地站在云封身后。 耳边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几位客官,吃点什么?”苏易宁不打算搭理她,云封也目不斜视地喝着手中的茶。 张霖冷冷地道:“温一壶玉佛清酒,再来一碟花生,做几个小菜即可。” 女子也不怕他,掩着嘴低低地笑,身子就一个劲地往苏怡宁身上靠,娇嗔道:“小公子,您瞧瞧,这位爷说的是什么话!” 说着就将不知沾了多少胭脂的帕子往她脸上甩,唇贴着她的耳根就吹了一口热气…… 苏易宁怎么也没料到一出永京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女人,还莫名其妙地被她占了便宜。但这人来意不明,她也只好一边不露声色地往旁边移,一边应付她:“姑娘,在下不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佯装生气地往她肩上轻轻一锤:“小公子,这位爷让我给他做几个小菜。可老……”苏易宁抬眼看她。 不看还好,这一看,苏易宁倒真是惊了:这女人怎么长了跟钟如意一模一样的脸! 这人还没看见苏易宁脸上的惊讶表情,咳了咳,继续说:“可我这店虽小,小菜也有不下几十样,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苏易宁强忍着不适,憋着才没把刚喝的水喷出来,一句话没经过脑,她就直接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天青招待完那些大汉们,也走了过来,听见这句话,就问了一句:“公子与我家掌柜的认识?” “你家掌柜?”苏易宁指着已经从身后移到身前的女人,一脸不可置信。 刚刚明明听到的是粗糙的女声,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不等天青回答,女人就娇滴滴地回答:“是啊,奴家正是这店的掌柜。姓钟,名如意,字淑芷。”说着就向苏易宁抛了个媚眼儿。 不用她问,这女人就把自己姓甚名谁一股脑全告诉她了,就差没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也给说出来了。 苏易宁腹诽,这女人果然一点也没变。当年她把忆华捡回来时,她也是这样凑上去,结果那小子看不上,她还安慰了她好长时间。哪知道第二天,她在街上看见一个姓刘的,生的俊俏得很,二话不说,她就整装出发,对其穷追猛打,她才深刻地认识到这人的本性…… 年少好友,可现在并非相认的好时机。于是苏易宁连连摆手,干笑道:“不认识不认识。只觉得姑娘生的灵秀动人,与在下的一位故人神似。” 然而钟如意忽略了前前后后十几个字,只听见中间的灵秀动人,觉得悦耳动听得很,霎时笑得跟朵花似的。 第91章 你……断袖? 她半坐在苏易宁的大腿上,笑得像是一个妖精。 那些大汉们哪里见过这样姿色的美人,打她出来眼睛就粘在她身上了。 苏易宁就奇了怪了!坐在她对面的那位芝兰玉树,虽然看上去是疏离了一些;站在他身后的张霖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这钟如意几年没见,眼光也变差了!两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她看不上,看上她一个女人! 她低头打量打量了自己,胸平的像是没有一样,再穿上个男子衣服,看不出来也正常…… 天青对自己老板娘的脾性清楚得很。他们在这儿也有半年了。半年来,被钟如意调戏过的白面书生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所以也就见怪不怪。 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抹桌子的布往肩上一甩,吆喝着:“几位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给你们炒几个小菜!” 苏易宁看这女人越来越得寸进尺,只好朝云封二人使眼色,让他们想法子把这个女人弄走。 哪知这主仆二人跟约好了似的,仿佛看不见她现在的艰难处境:一个悠悠地喝着茶,一个抱着剑神情严肃地站在那儿。 没办法,她只能靠自己了! 钟如意一见这小公子与自己有话可谈,也不在意刚刚张霖点菜的事儿了。 苏易宁的手抵着她的腰,防止她再向她靠近。钟如意娇笑着握住了她推搡的手,道:“小公子,不知我与你的哪位故人神似?可否说来听听?” 眼见她就要倒在自己怀里,苏易宁连忙腾出手抵住她就要靠上胸口的头,脸上挂着难看的笑:“都是往事,也不是熟人。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一边想法让这女人离她远点儿,一边恶狠狠地瞪了云封好几眼,这男人真是一点儿都不靠谱! 钟如意潋着水眸,咬唇道:“公子不提便不提罢!那人定是让你牵肠挂肚了许久,不然也不必这样神伤。”苏易宁摸了摸头上的玉带,松了一口气,没掉便好。 她在心里腹诽:是,钟如意你可真聪明!不过不是牵肠挂肚,而是咬牙切齿!这女人也真是,当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还把她当初喜欢的要死要活的忆华忘了! 钟如意还没发现她脸色变化,继续往她身上靠,坐在对面的那位也坐不住了,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个,张霖见状,也做出了拔剑的姿势。 “姑娘,自重!”张霖特地加重了语气。 钟如意看这架势,拿着帕子擦了擦脸,还明知故问:“二位公子,这是做什么?” 云封淡淡开口:“你离她远点为好。” 钟如意是个脾气暴躁的,他越是这样说,她就越要离这小公子近点!还耀武扬威似的对他说:“这位公子,这小公子还没说话呢,您着急个什么劲儿!” 苏易宁扶额,这女人就没个眼力见儿!云封是一般人能惹的吗?她连忙出来打圆场:“公子,你就别怪她了。” 钟如意一听,疑惑地问她:“你怎么还叫他公子咧!”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一阵子,忽然从她身上跳下来,捂着嘴一脸惊讶道:“你俩莫不是断袖!” 第92章 士别三日 断袖! 苏易宁瞪大了眼睛,就差没跳起来捂住她的嘴!她不要命了,她还不愿意陪她一块儿去阎王老子那儿逛逛呢! 云封周身气压更低,眼睛里的寒意瘆人。一个眨眼间,张霖的剑已经抵在了钟如意的脖子上! 刚刚还在喝茶的大汉们看事态不对,一个个都拿着行李,跑路去了!钟如意也顾不得那么多,离开永京的几年里什么没见过,懒得理这表情如丧考妣的黑衣男,她一把推开了剑,凉凉地说了一句:“公子,您可悠着点。” 接着便叉腰大吼:“你们这些吃白食的,把钱给老娘留下!” 苏易宁在一旁看得咋舌,这女人,为了钱连命也不要了! 趁着她去追他们的空子,苏易宁赶紧讨好地移到了云封身旁的椅子上,用胳膊肘拐了拐他:“喂!你担待点儿。我这位朋友,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从小就有些不好!” 云封抬眼,紧紧地盯着她,弯着眼睛,不说话。张霖见情况微妙,顺水推舟:“皇……公子,属下先去催催小二。” 苏易宁见他没叫张霖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抓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她被他看得脊背发凉,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干笑着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他抿了一口茶,苏易宁的眼睛随着他的手指上下飘动,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什么好东西都叫这人占全了,连手指都长得这么好看! “不过我好奇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好奇心害死猫。” “说得不错。” 苏易宁皱眉看着刚刚还低气压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笑得开怀,不禁怀疑,这大陈的皇帝脑壳莫不是也有毛病。 另一边,钟如意已经将那些意图逃走的大汉们制服了,她坐在其中一个的背上,两只手还各擒着一个,嘴里嚷着:“把钱给老娘拿出来,老娘看在财神爷的面子上就大发慈悲,放你们一马!” 那些人原本以为也就是个野一点的娘们,现在倒好,三个人都打不过她一个,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一股脑的把身上有的碎银子都拿了出来,求绕道:“姑娘,兄弟几个全部的盘缠都在这儿了……” 钟如意松了手,那个壮汉瞅准时机就要逃,她一个眼刀扫过去,威胁道:“都给老娘安分点儿,别他娘的耍花招!”一把拿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连眼皮都懒得抬,不屑道:“就这么点儿……” 被她压在地上的那个大汉告饶:“真没了!姑娘!姑奶奶!我们也不容易,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这一回!” 钟如意一听,觉得挺没劲。从壮汉身上站了起来,往酒馆里走,同时将刚刚到手的碎银子又拿出来一些,扔给了他们,道:“老娘可没说要你们全部的钱!” 剩下的话她小声嘟嚷:“老娘就想拿个酒钱……老娘又不是抢劫的!” 苏易宁却听见了,她会心一笑,眼角有些酸。这个女人跟以前一样爱财,也一样……心口不一,善良的有些傻。 第93章 再别 天青端着刚炒好的小菜出来,道:“客官,菜好了,你们慢用!” 他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钟如意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张霖也跟着天青出来了,看见钟如意,二话不说,就眼疾手快地跟抓犯人似的,押着她走到云封跟前:“公子,这女人怎么处理?” 云封看向苏易宁,她知道他这是不再追究了,眉开眼笑对着张霖道:“公子肯定不会与这位姑娘计较,你就把她放了吧!” 天青没弄明白状况,张霖知道是云封的意思,就不再为难她,冷冰冰地警告了她一句:“你嘴巴放干净点!” 钟如意兴致勃勃地数着她手里的钱,哪里还听见他说什么! 天青看这穿着黑衣的和坐那不说话的,都不是好惹的。于是他只好悄咪咪跟苏易宁套近乎:“公子,您担待点。我家掌柜的性子直,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您和另外两位多多包涵!” 苏易宁点了点头:“无碍。” “你们什么时候来这儿开这店的?” “不瞒公子您说,来这儿也就半年。不过看样子,不久又得搬走了。”说到这儿,天青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苏易宁又问道:“这是为什么?” “掌柜的性子直,又爱钱。做下手的倒是快活,可冷不防地就跟客人结了仇,仇家太多,不跑路就不行了……” 钟如意看他俩窃窃私语,大声嚷嚷道:“你俩说什么呢!” “天青,还不快给老娘去干活!” 苏易宁抓紧时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跟着她的?” “三年前。”天青不敢再多留,又低声提醒了她一句,“公子您小心点,小的就先下去了。”钟如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天青,你磨磨唧唧什么呢!”说着就拽着他的袖子将他拖进厨房了。 一转身,脸上已经浮现最温婉不过的笑。 缓步朝苏易宁走过去,云封看了她一眼,她即刻就停了下来。 一个人单身匹马在外面也走了好几年,这个眼神什么意思,她心里还是清楚得很的。这一步,走吧,说不定丢了命;不走吧,面子问题…… 顷刻间,她想了许多问题,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走了。天青虽然懒了点,笨了点,但她这么丢下他,在道义上说不过去…… 苏易宁忐忑不安,眼见着这女人又虎视眈眈地朝她走过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谁料想她居然会在离她不到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还对她露出一个极甜的笑:“如意让小公子见笑了。” 苏易宁愣了愣,答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钟如意是个记仇的。苏易宁刚刚见她进来,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她身子不着痕迹地往云封和她两人中间靠,恰好挡住云封的视线。 张霖就要拔剑,云封摆了摆手:“你先出去给马喂些草料和水。” “是。” 云封若无其人地喝水吃饭,钟如意一个劲地跟她说话:“小公子,你是要去哪儿呢?” 她故意将云封和张霖忘了,苏易宁尴尬地嚼着嘴里的花生米:“嗯……我们就随便走走,顺便看看风景。” 钟如意扭过身子,又扭回来:“你们仨儿,一起随便走走,看看风景?” 苏易宁点点头。 钟如意脸色一变:“公子,你慢用。” 迅速地转过身朝厨房里面走,又想到什么似的,对苏易宁眨了眨眼:“对了,酒钱一两银子,走之前别忘了付!” 苏易宁朝云封尴尬一笑。 云封放下了筷子,道:“快些吃。吃完了还要继续赶路。” “还要赶路?”苏易宁苦着一张脸,她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磨出了血痕,天气又热,火辣辣地疼。 “如果你乐意在外面睡上一宿,我与张霖无所谓。”他耸了耸肩,一副随你的模样。 苏易宁咬了咬牙,将碗中的饭快速扒了几口,道:“我吃饱了,走吧!” 云封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二人走出了简陋的小酒屋。钟如意匆匆跑出来,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小公子,等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找我!” 苏易宁点了点头。张霖让天青拿了些草料和水,马儿吃饱喝足,一个个精神抖擞,苏易宁正要上马,却被人直接捞到了怀里。 “不想我给你上药,就乖乖和我骑一匹马。” 苏易宁闭上了眼,不与他争执。她太困了,前路颠簸,她在这人怀里,睡得天昏地暗。 张霖见云封骑着马已经走了,将苏易宁骑的那一匹留在了马厩,他跨上马,道:“这一匹,送给你们了。” “驾!” 钟如意舔了舔唇,这次她捡到宝了。 第94章 水来土掩 虽然她有些感叹,生的那么俊俏的小公子居然是个断袖,但平白无故得了一匹马,她还是非常高兴的。 “天青,你出来!” 正在洗碗的天青听见她的声音,赶紧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小跑到她身边,问:“掌柜的,有什么事?” 钟如意得意洋洋的往马边上一站,扬着眉:“看,怎么样?”天青一头雾水:“掌柜的,看啥呀?” 她一个巴掌甩过去:“臭小子!” “就这匹马,和老娘我是不是特别般配?” 天青还真听她的话,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掌柜的,就算刚刚那位公子看不上你,你也不要这样作贱自己,跟什么般配不好,你非得问我你跟匹马般不般配……”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钟如意看着他的两只眼睛要冒火似的! “你这小子是不是真傻!老娘的意思是……”天青侧着头,一副“你说,你说,我洗耳恭听”的样子,她支支吾吾半天,“意思是……” 天青想笑又不敢笑。 “算了!幸好你跟了我,要不就你这理解能力,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闻!”她不屑外加鄙视地摆了摆手,继续凝视这匹刚到手的好马。 “掌柜的,要是没事,我干活去了?” “滚吧滚吧!”钟如意一心都在马身上,懒得理他。 “掌柜的,这马不是你骗来的吧?”走的时候他还不忘提出这么个问题。 钟如意咬牙切齿,这小子故意来气她是吧!她转过身,给了他一个温柔地不能再温柔的笑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了脚上的鞋,用力朝他丢过去:“你他娘的快给老娘去干活!” 恰好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进店想要讨口水喝,看到这样一副场景,还以为自己进了土匪窝,吓得赶紧往外跑。 钟如意追着他们喊道:“客官,进来喝口水,我这儿什么都有,您想喝啥就给您上啥……” 日暮烟起,酒家靠近大漠,天地尽头黄沙滚滚,风拂面而过时,夹带着一阵阵热浪,熏的人睁不开眼。 三人骑着马走在大漠旁边的路上。这条路通往蒙越的都城――狄安。当年蒙越举国投降时,年年向陈国进贡,为方便使臣进京,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从荒芜的无人之境开辟出的一条康庄大道。 太热了,虽然已经到了傍晚,可却燥热难耐,尤其是窝在云封怀里的苏易宁。 她本来睡得舒服极了,可是一瞬间像是掉到了火炉里,热的她满头大汗,大腿内侧更是像被人抹上了辣椒,疼得她紧皱着秀眉,一睁开眼,就只看见了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黄沙,四下除了他们三人,一个活物也没有。 “我们走了多久?”唇干的有些开裂的迹象,她脸色苍白,问道。 “两个时辰。” 她没了声音,云封低头,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张霖,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客栈!” “皇上,离最近的驿站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闻言,他扬鞭,马蹄落在发烫的金沙上,扬起一层薄雾似的沙雾。 连续两天日夜兼程地赶路,她一定是累极了…… 芳华殿,君太后看着这两天来得勤的君云书,示意如烟给她添了一杯茶。 “书儿,这几日好些了没?” 君云书掩面低声咳了咳,答道:“臣妾好多了,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必拘礼。”她挥了挥手,让如烟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出了殿。 君云书对身后的风莱道:“你也先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出去,君云书脸上露出关心的神色,语气颇有些急切:“姨母,你的病……如何了?” 君太后淡淡笑了笑,将脚边的薄毯往上拉了拉,君云书忙起身,替她盖。 她欣慰地看着蕙质兰心的美人,在心中替那个在风雨中过了大半辈子的哥哥感到高兴,对着她说道:“书儿啊,你长大了,将来有机会,帮衬你爹一把。朝堂之上,刀光剑影,甚是艰难……” 言辞之间,颇多感慨。 “也不知为何,明明暑天快要来了,哀家这几日总觉得微寒。” 君云书听她一席话,也觉得有些伤怀。 “姨母,您放心,书儿会的。您这病,还是传个太医来瞧瞧,开上几副药,再吃个几天,也就痊愈了!” 君太后知道她是好意,但她摆了摆手:“算了。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富贵由人,生死在天。”说到这儿,亦有些难过,便停了下来,让君云书替她将月牙桌上的檀香点上。 香气缭绕,让人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朝君云书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边。 “书儿,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近日有什么有趣的事,给哀家说说,让哀家也高兴高兴。” 君云书垂首,一边替她捏着肩,一边给她讲些笑话,逗的君太后每每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趁着她高兴,顺势说道:“姨母,这容妃走了,书儿的明岚宫里缺些人手,就想着可不可以将毓秀宫中的暂时调过来,等皇上回来,再给送回去?” 君太后知道她的意思,她也早就看那个苏易宁不顺眼了。可针对她的这件事,她却一定不能做。云封对她误会太深,她如果再针对苏易宁,对缓和他们二人的关系一点好处都没有。 心思一动,这样刚刚好…… “那你便同长福说一声,领回去先用着。哀家可把话说在这儿了,毕竟是别人宫里的,你也得存点心眼……”拍了拍她的玉手,“莫要亏待了她们,让人说闲话。” 君云书一喜,应了一声是,又替她捏了起来。 阿喜与常平两人合拎了一桶水,进了殿,归云勤勤恳恳地在打扫殿内卫生。 阿喜朝她努了努嘴,对他道:“你也学着点,勤快些!”常平不理她,一个人费力地提着水,走到归云身边,问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归云见是常平,连连摆手:“公公,你与阿喜姐姐歇歇吧。这活儿也不重,我一个人没问题。” 他也不勉强,不用他帮忙,他刚好乐得自在。阿喜拿着扫帚,准备将院子扫一扫。 常平也出来了,阿喜有些惆怅地望了望天,也不像以往那样说他。常平看着心里不好受,便对她说:“阿喜,你别担心了。” 阿喜停下手中的动作,啐了他一句:“什么阿喜!你可别乱喊!”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常平怕她又生气,赶紧解释,又安慰了她一番,“娘娘跟着皇上,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咱们在宫里等她的信就好了,其他的不要多想。想了也没什么用。” 说的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 长福神色匆匆地赶来了。阿喜和常平以为是苏易宁有消息了,赶紧迎了上去,着急地问道:“公公,可是我家小姐有消息了?” 长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二人说道:“不是。是安佳人。” 阿喜不解:“安佳人有什么事?” “安佳人说她宫里人手不足,点名道姓让你跟常平还有那个什么云……” “归云。” 他一拍脑袋,“对,就是归云!她让你们三去她的明岚宫。” 他们两对视一眼,阿喜说道:“公公,您手下那么多人,何苦为难我们?娘娘虽然走了,可这毓秀宫也要人打理啊!” 长福正要说话,女子的声音穿过朱门,三人听得清清楚楚:“本宫也只是觉得你们都是些贴心的,在容妃娘娘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总比那些刚来的懂规矩些,就让太后娘娘调你们到本宫的明岚宫。若真是不愿,也就算了。” 说完了这话,君云书就在风莱的搀扶下,轻移莲步,走了进来。三人赶忙行礼:“娘娘。”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忠心耿耿,不愿来我也不勉强。”她缓和了语气,“只是,我这宫里的人实在忙不过来……” 她一番话说得妙极,阿喜和常平说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去吧,这安佳人表面上待人亲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看到她那张我见犹怜的脸,阿喜心里就隔应得慌;不去的话,就是违抗太后的意思,不死也得蜕了半层皮,太后本来就对自家小姐颇有微词…… 长福也不好插嘴。此时常平机灵得很:“佳人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自然是乐意之至。不过这宫里还有些活儿没干完。等做完了,奴才们立刻就往您的宫里去。” 君云书十分满意,脸上顷刻间便漾起了笑:“那本宫……就在宫里等着你们了。”风莱搀着她,珠摇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喜跑到门边,确定她走远了,忧心道:“小姐还没个音信,这安佳人又来找茬!” 长福在一旁看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皇上走了,容妃娘娘也走了,这偌大的毓秀宫里,剩下的这些都是没了靠山的奴才们,芳华殿和明岚宫的两位主子,怕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以后的日子,苦的很…… 风雨欲来! “阿喜姐姐,咱们将李嬷嬷带着。安佳人就算真想找我们麻烦,也得三思而行。”常平咧了咧嘴,想笑一笑,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现在他们只盼着苏易宁快些来信…… 第95章 上药 抵达驿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驿站坐落于大道的右侧,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中,备显壮丽。 朱红的大门前站着两个手执长枪的侍卫,黑色的旌旗迎着热风,在空中招展。 三人风尘仆仆而来,穿着又与蒙越的人大有不同,故而刚走到门边,就被那两个人拦了下来:“三位是什么人?” 云封将苏易宁抱在怀里,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们,直接朝驿站里面走去。其中一个略高一些的就要伸手去拦,张霖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张黑色的令牌递给了他,那侍卫拿过去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才抱拳道:“多有得罪,里面请。” 等他到房间时,云封已经把苏易宁放在了床上,见他进来,便说:“让人给我送一盆水来,再拿个干净的帕子。” “是,属下这就去。”张霖不敢怠慢,又急匆匆地去找店小二。 不一会儿,东西都给送来了,张霖还顺便拿了个膏药过来。 云封替她擦完了头上的汗滴,看见一旁的药,抬眼问道:“那儿来的?” “驿站的老板娘给的。她看娘……她说进来时看苏公子似乎……” 苏易宁嘤咛一声,眉头皱的更甚。 张霖话没说完,见状,立刻退了出去,还替二人掩上了门。 云封正要将锦帕过一遍水,再替她擦一擦,床上的人难受地翻了一个声,嘴里低声说着些什么,又伸出手,不知道在虚空中想抓住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出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是谁没那么重要,只不过床上的人小脸涨红,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他多想的时候。 苏易宁却不乐意了,抓着他就不放了。 “别走!” 他顿了顿,沉着声音问:“什么?” “别走!难受!”委屈巴巴的口气,可她连眼睛都没睁开。 没办法,他只好柔声安慰:“过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缓缓掰开,又想了很久,他才慢慢解开她的衣服。 …… 苏易宁悠悠转醒时,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是床边放着未动的膏药,她疑惑地往四周瞧了瞧,心下了然,知道定是到了客栈。只是不知道云封和张霖那儿去了。 她下了床,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腿上的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耳边传来少女的声音,奈何她说的是蒙越话,苏易宁一个字也听不懂。 女子十分年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扑闪扑闪的,对她这个异乡人表现出极大的好奇。 “公子,另外两位在另一个房间。我是蒙塔丽,被派来服侍您的。” 苏易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声公子叫的谁,蒙塔丽又喊了她一声,“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回过神,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这是你替我换的?” 蒙塔丽摇了摇头:“不是,我进来时您的衣服已经换好了。是那位与您一起的玄衣公子替您换的。” “玄衣公子!”她一个激动,就扯到了腿,还没好全,疼得她龇牙。 “公子您……激动什么?您二位都是男子,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蒙塔丽掩唇低笑,自有一派蒙越女子的风情。 苏易宁被她问得有些羞恼,有人推门进来。 第96章 尴尬 来人正是云封。蒙塔丽将苏易宁换下的衣服放在木盆中端了出去。路过云封身边时,她按蒙越的方式向他行了礼,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声音中透露出对他的仰慕:“公子。” 苏易宁在心里暗暗想道,这客栈里的姑娘眼神倒不错,看上的至少是个男人。跟那个跳脱的钟如意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想到钟如意,到底有些遗憾。 还有很多事情她想要弄个明白,她近来过的如何等等,然而偏偏在那种光景下重逢,纵然她心里有许多问题,却不能问出口…… 苏易宁丝毫没有注意到云封已经到了床跟前,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直到身侧的床褥陷了下去,她才从钟如意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刚刚那蒙越女子说她这身衣服是他替她换的,她心里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这谢还是要道的。 那大漠里热的要死,可这客栈的房间神奇得很,不但不热,还有些清凉。 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撞了撞他的肩膀:“今天……谢谢你了。” “你我二人何必说谢谢?”云封看见张霖拿来的药还在床上,顺手将它放在了离床不远的桌子上。 苏易宁这一回却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他说的也没什么错,正常的夫妻丈夫给妻子上药,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问题是眼前这个人是皇帝,不是什么老百姓! “感觉好些了吗?”云封打破沉默,望着她。 “嗯?……嗯,好多了。”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嚣起来,她此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什么时候抗议不好,偏搁这时候跟她过不去! “有吃的没?” “把衣服穿上。”他起身,就要出去,她快速将外衣套在身上,没料到他忽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她解释了一通:“这是大陈到蒙越的驿站,待会儿出去你不要说话。” 言多必失,苏易宁懂。 她麻溜地穿好衣服,应了一句:“知道了。” 等他关上了门,她才从床上下来,穿好了鞋。蒙塔丽推门进来,说道:“公子。” 苏易宁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她沉着嗓子,以使自己的声音更像一个男人:“你来这儿是?”她与她素不相识,又是在外面,语气难免带了些质问。 清丽的蒙越姑娘将床上的被褥收拾整齐,笑得明媚无害:“公子,我只是一个没事的时候给店小二打打下手的。所以呢,您完全不用有什么疑虑。” 她朝外边望了望,只看见玄色的衣边,蒙塔丽朝门口指了指:“公子,我就给您将这屋子收拾收拾,您安心和外边的那位出去吧!这屋子里的东西绝对不会少的。” 她不是怕丢什么东西,但到底是个女儿家,有些女子用的东西还是必不可少的,要是让她看见了,不免又要绞尽脑汁解释一番。她懒得麻烦,直接撵人:“我这儿不用你收拾了,你出去吧。” 蒙塔丽与她干娘蒙似去过几次大陈,每每与那些陈人说话,她只觉得十分含蓄,今天碰到个如此直白的,一时之间还有些惊讶。 直到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任然以讶异的目光看着苏易宁。 她关好了门,不理会她的目光,跟着云封下了楼。 这间客栈和她常去的承德酒楼房间没什么不同,可外面的布局却有着天壤之别。 不像永京酒楼一楼摆着的是干净整齐的木桌,苏易宁一眼望去,就被正中央的那张镶满了红宝石的长桌吸引了目光,四周是色彩斑斓的帷幕,由一串一串的水晶制成,从二楼的木制围栏垂到一楼的大理石地面上,处处都充满了异域风情。除了那张引人注目的长桌,四周还有一些小石桌,虽然在大小上没那么出众,然而精致有余。 她咋舌,所谓财大气粗,不过如此…… 云封走到其中一张石桌旁,坐定,苏易宁也照着他的样子,端正坐好。 店小二端着盛葡萄的盘子,道:“二位想吃些什么?” 苏易宁看向云封,那人正等着她说话。 “来盘芙蓉糕吧。” “好嘞!您等着,马上就好!”他将葡萄搁在桌上,“二位慢用。” 苏易宁在钟如意那儿也没吃上什么饭,饿得慌,拿起葡萄就往嘴里塞,也顾不上对面坐着的是一尊大佛,只吃她自己的葡萄。 身后冷不防穿来一道声音,她还熟悉地很。 “没想到二位也在这儿。” 第97章 蒙似 苏易宁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身去看,男人仍旧是一袭青衫,腰间挂着一根玉带,脸上神情一如往常,狐狸眼微微上挑,眸子里带着盈盈笑意,然而与她往日见他时似是有什么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同。 等他坐在她身旁时,她才意识到是什么地方不同。以前的宋允是才高气傲的画师,他腹有诗书,奈何怀才不遇,见到人时,总是温润谦逊;而如今坐在她身侧的这个人脸上的笑容透着莫名的自信,就算对面坐着的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他的存在也让人忽视不得。 云封没有回答他的话,眼见着气氛又有些剑拔弩张的势头,苏易宁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公子与我家公子认识?”她没在意,听在二人的耳朵里又是另一个意思。云封被一个“我家”说的心情莫名大好,便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不熟。” 苏易宁穿了男装,脸上自然也动了些手脚。比如她原本的黛眉让人一瞧就看出女儿身,她特意给化成了剑眉,嘴上也不涂什么大红的胭脂,为了显得更有男人味,她还自己动手弄了个假的喉结,再加上她故意将声音放低,故而她确信宋允没有认出她来。 宋允淡笑着,似乎对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十分感兴趣。苏易宁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肥羊,被赤裸裸地打量着。 僵持间,慕容晚穿着大红色水袖长裙走了过来。 她也不坐下,只是靠在另一张石桌上,抱着胳膊,对宋允道:“我说你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房,原来是遇上了熟人。” “不过这位,”她目光落到苏易宁身上,她也不躲闪,朝她微微颔首,慕容晚对那双眼睛莫名熟悉,“我们见过?” “不!不!”苏易宁怕她看出什么破绽,连连摆手,“我怎么会见过姑娘你呢?”心虚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慕容晚嗤笑一声:“也对。那人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说护间,店小二端着苏易宁要的芙蓉糕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姿曼妙的紫衣女子。 他将盘子放在桌子上,默默地退了下去。紫衣女子笑意盈盈,施了一礼:“蒙似见过公主殿下。”看店小二的态度,就知道这人在这驿站有着不小的地位。慕容晚睁大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众人都没想到这蒙越公主与这大漠驿站中的一位妖娆美姬还有交情,就看着她扑到紫衣女子怀里,撒起了娇。 “阿似姐姐,我说哥哥把你藏哪儿去了,原来是让你到这儿来了!” 蒙似听她提到慕容甫初,神色滞了一下,继而又笑得风华绝代:“我觉得在都城没什么意思,便跟蒙塔丽一起来了这儿,跟你哥哥可没什么关系。” 慕容晚见她对那事还未释怀,正要开口解释几句,蒙似却已经跟苏易宁他们说上话了:“公子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苏易宁望了云封一眼,答道:“好多了。多谢关心。”蒙似看她疑惑,随手从她面前的盘中拿了一块芙蓉糕,含笑解释:“公子不要多想,只是那日这位玄衣公子抱着您进店,我才这般问的。” “不知这芙蓉糕可还合您胃口?” “味道甚好。”苏易宁脸色有些难看,匆匆吃了几口,就抱拳对他们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房间了。” 宋允和慕容晚那种打量中带些怀疑,外加些暧昧的眼神实在是让她受不了。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蒙越民风开放,断袖也是为人接受的;而宋允,则是替苏易宁不平,虽然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真凭实据来,堂堂天子,竟然对一个男人生了这样的心思,也足以让人不齿了。 云封看着她稍显狼狈的背影,眼底漾起笑意。 第98章 小惩 张霖从二楼下来,就见苏易宁面带羞恼的上来了,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可苏易宁哪里给他机会,横冲直撞就朝房间跑。他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 留下张霖一脸懵地挠了挠头,心想怕不是皇上又惹到她了。忧心忡忡地下了楼,看见云封和一群人坐在一起,连忙走到他身侧。待看清几人的脸,就有些明白是为何了。 这样都能碰上,只能说是……孽缘了! 宋允与张霖打过几次交道,与他也算得上半个熟人,见到他来,便朝他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勾唇:“没想到你也在这儿。”一句“没想到”,轻而易举地勾起了慕容晚的好奇心。 张霖的脸有些黑,但还是回了宋允一句:“宋公子,冥月公主。”蒙似见他们都互相认识,能在她的驿站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便说道:“既然你们是晚晚的朋友,今晚我这个东道主自作主张,为诸位在二楼缘阁设个小宴,各位可一定要来!” 也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她的身影淹没在来来往往的宾客之中。 慕容晚觉得无趣,便央着宋允和她一起四处走走。他低声说了一句“告辞”,和红衣美人相携而去,一路上,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云封若有所思,张霖不发一言站在他身后。 宋允本想直接回房间,可慕容晚非要拖着他去找蒙似。他对她和这驿站老板娘之间的事情漠不关心,走到二楼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不知朝什么看了过去。 慕容晚心里有些小失落,这人都答应跟她来蒙越了,怎么对她还是一副疏远有礼的模样!正想着,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明艳动人的蒙塔丽正跟刚刚不知何故离开的那位先生聊得开心。 蒙塔丽一边说,一边又带了些动作,更添活泼;而苏易宁就靠在门边,弯着眼睛,兴致盎然地听她说一些蒙越的礼仪。 二人说话说得投入,并没有发现有人在注视着她们。 宋允没有停留太久,只是奇怪,一看到那个人,他脑海里就不禁冒出来另一个人的身影,不过她现在应该待在那所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慕容晚想挽上他的胳膊,却被他躲开:“众目睽睽,公主自重。”慕容晚的手僵在半空,望着他愈走愈远的背影,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苏易宁跟这蒙越小姑娘聊上了许久,才想起让她进屋坐坐,关上门的时候,视线里出现男子青色衣角,身后的女子艳若桃李,只看见女子似要挽着他离开。 蒙塔丽看她脸色不好,便问:“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她坐在红木圆凳上,回道:“没有。”然后示意她接着往下说。蒙塔丽半信半疑,也不再追问,接着说蒙越京都的风俗习惯,她一边听一边点头,刚刚的事亦忘了大半。 晚上的时候云封来到她的房间,顺便给她带了些吃食。 “今晚这儿的店家设宴,请我们和慕容晚一行人小聚。”苏易宁停了下来,问:“我怎么不知道?” 云封拿起玉盘里叠好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我觉得你应该不想去,就没提。” “也是。”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宋允在那儿,我不去还保险些,要是被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为何麻烦?” 苏易宁顿了顿,撑着头望着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道:“喂,你不是为这事吃醋吧?” “是。”云封毫不犹豫,握住了她的手,贴着他的脸。紧接着,她在他的眸子里看见有个姑娘,一脸傻笑…… 阴暗的环境,潮湿的地面,四周都是惊恐痛苦的尖叫声,夹杂着抽打的声音,令人生怖…… “阿喜,这次不是我不帮你,可你打碎的是太后娘娘赐的翠云居新产的青花陶瓷。”风莱无奈的摇了摇头,神色怜悯地看着被两个太监按在地上的阿喜,“既然来了这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你就先忍忍吧!” 阿喜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主仆二人,可真是人面兽心。看她 那副装模作样的丑陋面孔,阿喜就忍不住想吐。 她勾唇冷笑道:“我再说一遍,不是我打碎的!” “这宫里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了,不是你,还能是我不成?”风莱捏着她的下巴,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贱蹄子,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这监司阁的刑具硬,还是她的嘴更甚一筹! 阿喜挣扎着偏过头,身后的两个太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唯恐她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疯事来。 风莱一伸手,旁边就有人将一根皮鞭递了过来,上面鲜血未干,一股粘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第99章 蚀骨之恨 阿喜咬紧牙关,拼命忍住打颤的牙齿和不断颤抖的身体;清秀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滴在已经汗湿的碧绿宫衣上。她心里清楚,这些人蛇蝎心肠,她越是痛苦不堪,她们就越称心如意! 风莱得意洋洋地用皮鞭狠狠抽在地面上,监司阁本就是关押那些在宫里犯了错的奴才的地方,地上的污水掺杂着让人作呕的恶臭,溅到她清秀的小脸上。 她浅笑着擦了擦手上的污秽,问身旁站着的太监:“公公,我这记性不太好,还烦请您给我说一声,这奴才打碎了主子的东西,要抽上多少鞭?” 那太监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喜,在心里叹了一声,主子不在,再得宠也做不得护身符,继而谄媚地对冷笑的风莱说道:“按大陈律法,统共三十鞭。” “那便抽吧。”她将鞭子递给了身旁的人,好整以暇地一旁观看。 两个太监将她带到满是血迹的木板上,那太监的声音尖锐刺耳:“快躺上吧!这罪迟早是要受的,你就不要再挣扎,浪费风莱姑娘的时间。” 阿喜看他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朝地上啐了一口:“要打就打,废个屁话!” 那太监听她这样一说,与风莱对视了一眼,她点了点头。 “好。那今天就让你尝尝,洒家这鞭子,就算你是铁做的皮骨,也要叫你喊上几声来!” 第一鞭下来,她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 三十鞭打完的时候,她愣是咬破了唇,血流的满嘴都是,一声也没吭。风莱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抬起她的下巴,阿喜脸色苍白的很,模模糊糊看见眼前的人影,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 “瞧瞧,”她狠狠捏着她的下巴,骨骼“咯咯”作响,“真是可怜!要是让那个小太监看见了,不知道要多心疼。” 阿喜见她提及常平,睁大了眼,一眨也不眨,想要发出声音,奈何满嘴都是血,喉咙被堵住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打的地方衣服上十几道血痕,刺眼的很,疼的已经失去了知觉。 风莱看不惯她这副样子,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一副清高样儿!她狠狠地甩开阿喜的下巴,对那两个太监道:“拖到牢房去!” 那太监见她已经奄奄一息,内心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还是毓秀宫的人,这样折腾,不死也只剩半条命。这容妃娘娘要是回来了,难免会替这小宫女报仇,那时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风莱姑娘,您看这,要不先让她出去吧。她这伤,要是待在这儿,命多半是保不住的……” 风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含笑道:“常安公公且放心吧!有什么事绝对不会落到你身上。“他会意,也不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归云在明岚宫外等的心急如焚,看见常平垂着头从里面出来,焦急地问道:“公公,安佳人她怎么说?” 常平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这事儿你我都清楚,不过是个开始,以后咱们恐怕还有得受的!” “阿喜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他焦躁不安地搓了搓手。二人朝着明岚宫宫门的方向看,望眼欲穿,没等到阿喜,等来了一个宫女的一声吆喝:“喂,你们俩!事儿都干完了吗?” 第100章 窘境 归云冲动地要和她理论,幸好常平及时拉住了她,才没发生口角。 那宫女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道:“在娘娘宫里,你们可当心点,这儿不是没规矩的地方!” 阿喜还没回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常平心里憋火的很,无奈苏易宁又不在,他们本来就是替主子做事的,说到底只是个奴才,眼下硬碰硬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他低下头应是:“姑娘说得对,咱们也是讲规矩的人。” 那宫女见他这副姿态,脸上更添得意,指使道:“下去干活吧!”说完扭着腰走进殿里去了。 归云恨不得将她那嘴脸给撕碎,低声骂了一句:“她算个什么东西! 常平安抚道:“归云,你明白点。咱们这几日少说些话,祸从口出,这话没错。” 归云气得急了,也没想那么多,经他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来。一个宫女自然没这么大的胆子,那后面定然是有人撑腰了。那人就等着他们犯点错,然后将他们送到监司阁,慢慢折磨…… 她越想越惊,陡然想到阿喜被押走时,风莱脸上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打了一个寒战,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其它人,常平缓缓走在她前边,她跟着他的步子低声道:“要不我们去找长福公公帮帮忙。阿喜姐姐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想来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让他替我们探探消息也好呀!” 常平想了想,觉得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本想着他们将李嬷嬷也带到明岚宫来,这安佳人不看佛面看僧面,也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来。没想到太后直接一道旨意将她调到芳华殿去了,他们三个只好战战兢兢地在这儿做事。 前几天倒还好,跟这宫里的奴才们都是一样的。君云书待他们,甚至还要好上一些。这几日,宫里什么活都叫他们三个干,这不说,还污蔑阿喜把那什么太后赐的瓷瓶打碎了。 那天他明明看见是风莱推了阿喜一把,阿喜被她推到了桌边,意识到她还想推她,便灵巧地躲开了,风莱直直地就朝桌子扑过去,那瓶子本来就在那桌子边缘摇摇欲坠,不碎才怪!奈何君云书只听她贴身宫女的话,二话不说就让人把阿喜带去了监司阁。 他去安佳人那儿替她求情,那人慵懒地半躺在美人榻上,听了他的辩白,只冷冷的低笑着道:“依你这意思,倒是风莱的错了。” 他不敢再多说,神色沮丧地出来。娘娘走了那么久,他们一封信也没收到,也不知道在路上是否一切安好;如今阿喜又遇到这等事,宫里也没个熟络的人,真是让人心焦……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苏易宁对蒙塔丽这个蒙越的姑娘颇有好感,她不像慕容晚那般潇洒,带着女儿家该有的聪慧娇俏。重要的是,苏易宁能从她这儿得到很有用处的消息。 入夜,苏易宁提笔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快速地将信写好。 他们已经在这驿站住了两夜日,明日就又要启程离开了。这两日她从蒙塔丽口中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每逢月半,都会有各个地方来的信使,会从驿站旁边的竹屋中将客人们的信件取走, 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再过一日,便是来取信的日子。她今晚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信交给竹屋中的人便好,不过几日,想来就能到达永京,送至承德酒楼的忆华手上。 她打开窗,外边的月亮亮的很,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细缝,走廊上空无一人。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 下了楼,也不似白天那么热闹,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看模样是店小二,正在收拾桌子。 第101章 月色不错 她猫着腰遮住脸,悄无声息的,哪知身后女子的声音突如其来,吓得她立刻将手中的信件丢在了地上。 蒙塔丽手中端着要送给客人的热汤,一脸疑惑地问:“公子,这个时辰你要去哪儿?” 她尴尬地笑了笑,应付道:“今天晚上月色不错,我想出去看看。明天就要离开了,忽然想起我还没看过大漠中的月景是一番如何奇妙的景色呢!” 所幸她和蒙塔丽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她不动声色地将脚边的信挪到穿的长衫下,刚刚好完全罩住,呼了一口气,见蒙塔丽脸上的疑惑神色不见,她道:“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蒙塔丽点了点头,转身朝楼上去。她正要弯腰去捡信,蒙塔丽忽然又回过身来:“苏公子,要不我去跟玄衣公子说一声?” 云封没告诉她他的名字,蒙塔丽连他的姓都不知道是什么,故而她就称他为玄衣公子。 苏易宁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衣裳,干笑道:“不用了。我一个人随便走走,不用叫他了。” 蒙塔丽见她不乐意,也就算了。 其实她是藏了小女儿家的心思的,那公子平时疏离地很,她想多跟他说几句话,奈何总没有机会。而这又是最后一晚上了,她要是再不跟他说上几句,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苏易宁没看到蒙塔丽有些失望的表情,自然没往这方面想,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云封知道这件事。 直到看着蒙塔丽上了楼,她才快速地把信捡了起来,匆匆出了驿站。 那专供人寄信的小竹屋就在驿站一侧。据蒙塔丽说,里面是一位在这儿住了很久的一位老先生,十分神秘,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那些月月都要跟他打一次交道的各地信使们,也鲜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而且这位先生从来不许人进他的小竹屋,寄信的话得一个一个排队,取信亦是如此…… 正想着,已经走到屋前。隐隐约约有灯光从窗户中透出来。她喊了一声:“先生,我来寄信,不知现在可方便?” 等了一会儿,除了偶尔的夜风,掠过她的发梢,无人回答。 苏易宁见没人理她,便想着要不直接把信放这儿得了,屋内的人许是以为她要走,终于说了一句:“稍等。”声音有些沙哑,紧接着便是一阵水声。 大概是在洗漱…… 她站在从蒙塔丽那儿探知的寄信的小窗户前,抬头看见稀疏的几颗星星,孤孤单单的发着光。 “姑娘,姑娘……”等她回过神来,那先生的声音里已经有些不耐。 “你要寄到哪儿?”苏易宁将信递进去,压低了声音道:“永京承德酒楼。” “一两银子。” 苏易宁翻了个白眼,一封信要一两银子,这信使骑的马吃的都是什么稀世草料不成!不过现在还是不要再弄出什么事情来,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她本不想让他这么容易就拿过去,看到他的手时却失神了…… 第102章 布衣 失神间,手中的银两就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拿走了。 “姑娘慢走,在下就不送了。”男人低声咳嗽,苏易宁口中的“先生”还未喊出来,烛光已经灭了…… 她在门前踱步,愈想愈觉奇怪。她将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回想了一遍,也没想起来有谁看穿了她的女儿身,而在此之前,她与这竹屋中的人肯定是没见过的。 而她看见的那手,白净似玉,更不像是一个老人的手;况且听他的声音,虽然低沉沙哑,可却并不是一个老人的声音……除了蒙塔丽告诉她的,这人至少在外表上绝对不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 虽然她不知道他的脸长得什么样子。 大漠中的风不像毓秀宫那样,她常常睡不着的时候会倚在窗阁上,风就扑在她脸上,有些凉;大漠里的夜风和荒漠本身一样,萧瑟,悲凉,呼啸而过。苏易宁朝着月亮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像是要碰到它似的,仿佛蟾宫的嫦娥施了法,她离得越近,寒意越大…… 轻轻打了个颤,她缩回来,搓了搓手,呼了一口气,风越起越大,她摇了摇头,将所有疑惑的事情都抛至脑后,朝驿站走过去。 一开始的那两个侍卫与她也算熟了,和她打了个招呼。 一开门,就见云封坐在她床沿上,闭着眼,似是睡着了。桌子上的蜡烛燃了一小半,火焰明明灭灭,照在他脸上。 苏易宁脱了外边的衣服,轻轻从他旁边把床上的被子铺开,耐心替他将鞋子脱了,艰难地把他安置好,她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嘟嚷道:“看上去没什么肉,也不知道怎么这么重!” 她一向睡得早,今晚累的很,越过云封爬到了床内侧,盖好被子,很快就睡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其实并没睡着,只是想看看她会做什么,可这女人是真心大,就这样随随便便让他上了床,还不规矩地环着他的腰……他又不敢动,怕吵醒她,只好维持这一个姿势睡了一夜。 次日起得早,恰好苏易宁把云封推出来时,慕容晚挽着宋允的胳膊往这边走,就把一切尽收眼底。 云封黑着一张脸,他昨晚一动不动就换来这样的对待?慕容晚颇为同情地叹了一句:“公子,这事还得你情我愿才好。何况,你要找个什么样的没有,何必……” 下半句话被堵在喉咙里,张霖的剑已经贴着她纤细的脖子。 宋允轻轻推开剑刃,淡淡然道:“只是一句玩笑话,何必当真?” 张霖朝云封看了一眼,见他没说什么,便收回了剑。 蒙塔丽很舍不得苏易宁和她的玄衣公子,与她干娘蒙似一起来送行。 五人骑上了马,蒙似仍然是一袭紫裙,脸上是初见时的艳丽笑容,蒙塔丽则是一脸不舍,对苏易宁道:“苏公子,他日有缘再见。”苏易宁挣扎着从云封怀里坐了起来,朝她点了点头。 蒙塔丽看着就要哭出来似的,云封掉了头,苏易宁听见蒙越少女的声音,在大漠里十分动人:“公子……” 她知道她在喊谁,她也知道他不会回答。 第103章 婚宴 蒙似与慕容晚道了别,离开之前,慕容晚郑重其事地又问了她一遍:“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她笑容明媚,朝她摆了摆手:“公主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好得很!”下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慕容晚了解她,遂不再勉强,拉着缰绳转了头。 蒙似和蒙塔丽站在驿站门口,遥遥招手,直到人马变成视线里的一个小点。 蒙塔丽心中难过,泫然欲泣。紫衣美人低叹了一声“痴儿”,不再言语。 “您说我……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公子吗?”女子低声抽泣,惹人怜惜,断断续续地问她。 蒙似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目光飘向渺远神秘的大漠边缘。 “有缘……自会相见。” 竹屋中的白衣男子听见骏马长鸣,只觉聒噪。动作熟稔地推着轮椅来到窗前,抬起竹帘,只看见尘沙四起,骄阳似火…… 竹屋之中构造十分精巧:四周具是木制书架,唯有小窗口处放置了一张桌子,上面堆着各式各样的信件;书架上左半部分放着的全是要寄的信,右半部分则是从古至今的各种典籍。 地方虽小,但这样一来,并不显得拥挤,井井有条。 他拿起昨晚苏易宁送过来的那封信,若有所思。考虑了颇长时间,将食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簌着翅膀就飞到了他身边。 他将写好的信件系在它的脚上,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些碎米,放在地上的圆盆里。 鸽子吃得津津有味,他唤了一声“翘雪”,声音中带着笑意,那鸽子通人性似的,立刻抬起了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见他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去吃碎米。 待它吃饱了,白衣男子弯腰把它抱起来,道:“将信送到老地方,这一次莫要再走错路了。”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头,以示他对它上次的不满。 看着翘雪越飞越远,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宫里的那位如今过得如何了…… 凉州城。 今日热闹得很,街道上锣鼓喧天,一直绵延到与城主府相对的另一座府邸前。 “这府中住的人也大有来头,乃是凉州城主萧礼的叔父萧风羽。这一桩婚事,也算得上美谈。” 黄新酒刚下楼,就听见有人在说梅思画和萧风羽的婚事。他看过去,是一位说书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捋着下巴上的胡子,说的有头有尾。 有人等不及了,便问他:“怎么就成一桩美谈了?” 黄新酒找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下,离那一群人有些近,就听见那说书人故作神秘的声音。 “娶的佳人也大有来头!是当年望族梅府的二女儿,虽然梅府如今已经没落,但当年也是大陈国都数一数二的大族。这梅府二小姐,年纪不小了,可长相不俗,知书达礼,温婉有余,又得萧城主的叔父多年厚爱,不是美谈,是谓什么?” 那些人听他这样一说,纷纷拍手一哄而散:“你这说书的就可劲扯吧!” 中年男子冷笑道:“世上本来知情者甚少,你们不明白才是正常事!” 黄新酒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走出了酒楼。 第104章 喜糖 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刚好和去接新娘的花轿迎头撞上。人群站在街道两侧,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城主叔父迎娶的这新娘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一人在前边盛装骑马开道,打锣敲鼓的紧随其后,萧风羽虽已过而立之年,但骑着棕色骏马,未失当年名将风范,花轿跟在他后头。 一路上鞭炮齐鸣,放的噼里啪啦。没见过这些的孩子们觉得新奇,黄新酒也挤在人群中,身旁的妇人怀里的孩子探出头,天真地说:“娘亲,我想去玩儿!” “别捣乱!回家让你爹带着你玩儿……”妇人将他往上凑了凑,好让他看得清楚些。 很快花轿就沿着人们让开的道路到了府邸前。黄新酒走在人群外围,跟着迎亲队伍后头。 牌匾上的“萧府”二字极为显目,两边候着府中的仆人。众人都翘首期待着新娘子的到来,右侧站着的男子丰神俊朗,自成一道风景。 人群中不乏年轻貌美的姑娘,一来是想一睹这富贵人家的婚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二来,便是看一眼她们年轻有为又相貌不俗的城主萧礼。 长生替他撑着一把纸伞,看着这热闹情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公子素来喜欢清静,这一次还是看在萧将军的面子上才来的。这凉州城的姑娘们,像是多少年没见过男人似的,本来是来看热闹的,结果眼睛全都黏在了他家公子身上。 再看一眼萧礼,他一脸淡然,对那些目光熟若无睹。长生在心里默默地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公子厉害,看来他还是经历太少,不够从容…… 喜娘穿着大红的衣服,头上戴着大红的喜花,看上去要多喜庆就有多喜庆。按惯例,这将军府的大门该是闭着的,煞煞新娘子的性子。 但这将军怜惜未过门的娇妻,直言娶回来本来就是要捧在手心里的,不必多此一举。喜娘感叹新娘实在是有福气的同时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便省了这一步。 人声鼎沸间,梅思画已由喜娘搀着走下了花轿。她穿着红袄.足蹬绣履,腰系流苏瓤带,下着一条绣花彩裙,头戴用绒球、明珠、玉石丝坠等装饰的凤冠,肩上披一条绣有各种吉祥图案的锦缎”霞帔”,红布盖头,只见大红色流苏顺着秀发左摇右摆。 萧风羽已经从马上下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身着大红色的喜服,胸前挂着新郎官的大红花,站在中央,她迈着步子在喜娘的搀扶下朝他走过去。 萧风羽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住她的手,喜娘停了下来,示意身旁的婢女将一直带在身边的红伞撑开,又有一人递上装着碎米的竹盘,喜娘抓上一把,洒向空中:“祝将军夫人早生贵子,开枝散叶!” 萧风羽大喜,朝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管家会意,让家丁把早已准备好的喜糖往人群中撒,边撒边说:“今日是我家将军大喜的日子,各位都沾沾喜气!” 黄新酒从地上捡了一颗,剥开放进了嘴里,一时间有些怅然。 第105章 平西王 萧风羽牵着她的手,一面向府里走,一面同来看热闹的百姓颔首示意。这番举动又为他在众人心中添了不少好感。 人群中偶尔穿出一声感慨:“这新娘可真是有福气啊!” 这一个话没说完,下一个便又接着道:“可不是!萧将军那么好的人……”说着就摇了摇头,仿佛在为自家姑娘没机会了而可惜。 黄新酒看着喜气洋洋的一对新人,现在又听见这样一番话,也算得上心里有些数,毕竟他对萧风羽的了解有限,虽然别人都说他是个忠肝义胆,重情重义的大好人,可不是亲眼所见,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毕竟,思画是娇娇和他的亲妹妹…… 如今亲眼看着她嫁给良人,相信娇娇在天之灵也有个安慰。他看着这一对新人的背影,笑得欣慰。待她跨过了火盆,他亦转身朝着人潮相反的方向走。 萧礼在长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长生也跟着离开了。走之前他还将纸伞递给身侧的一位女子,鹅蛋脸,黛眉樱唇,穿着粉色襦裙,有些羞涩地从长生手中接过伞,款款地往萧礼靠近了些。 长生朝她行了礼:“还劳烦方小姐替我家公子撑一下伞。”女子点了点头,还未答话,双颊已经飘上红云。 萧礼状似无意地扫了长生一眼,长生低了头,朝他福身,之后赶紧溜了。待到了人潮之中,又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女子主动凑了过去,奈何他家公子不解风情,他离得远,看得不甚清楚,可也能想象出公子的表情,想必眼皮都是没抬一下的。 长生在心里暗叹,方小姐啊方小姐,我可是一个劲儿地帮你了,我家公子毫不动摇我也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涌入了拥挤的人群中。 “方小姐将伞给在下即可。”他目光仍在穿着喜服的二人身上,没有看这位含羞带涩的方姓姑娘。 女子低着头,脸上神色未变,可眼里却是实实在在的难过,长生都将伞给她了,她也接过了,说明她自是十分乐意替他撑伞的,可别人都这么说了,她总不好死皮赖脸非不给他…… 接过伞时,萧礼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背,他淡淡说了一句:“多谢。” 这边萧风羽二人该行的礼节都行过了,喜娘和一众婢女簇拥着梅思画朝府里走,萧风羽则一脸宠溺地在她身侧,手中牵着红丝绸。 不时有人说上一句“恭喜恭喜”,萧礼也跟着进来,把伞收了递给身旁的管家,道:“张叔,你领一些人去招待外面的百姓们,里面我来招待。” 被称作张叔的中年人便是萧府的管家,听了萧礼的话,点头道:“是,公子。老奴这就领着萧山他们几个出去。” 他颔首,跟上新人去到了大堂。堂上坐了许多人,右侧第一位是丞相孙琅,左侧第一位位子上还是空的,看样子是还没到,紧接着就是凉州望族派来参加婚宴的族中才俊,余下的一些都是在凉州有些名声的乡绅之流。 司仪已经在大堂等了很久,新人到了,宾客还没来齐,这种情况他也遇到过几次,但这次是将军的大喜日子,还是请示一下为好。 他看向萧风羽,这将军心里眼里只有美娇娘,哪里还管这闲事!没办法,他只好把目光转向萧礼。萧礼看着空荡荡的座位,朝他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同意,司仪也就放心了。 高堂之上燃着一对大红花烛,中间摆着喜糕,蜜枣,花生…… “跪――”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一连磕了三个头,司仪才停下来。梅思画盖着盖头,旁人都看不见她的神情,在座的人全都想着能够觅得这样一位夫婿,肯定是高兴地合不拢嘴了。 殊不知,她神色凄凄,全程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上花轿时由喜娘牵着,眼下由萧风羽牵着…… 神游间,司仪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字就要脱口而出,下一句就是“送入洞房”,却被来人的一句“慢着”打断了。 梅思画心里的那根弦“啪”的一声,崩了!她的手有些颤,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挡住了许多探究的目光;与此同时,也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既盼着是那个人,又盼着不是那个人。 萧风羽感觉到她的紧张,低声安慰:“思画,莫怕。” 众人均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头戴束发的银冠,里边穿着白色大袖中衣,外套白色无袖交领曲裾深衣,领口和衣缘饰有黄色刺绣,两边肩上绣着淡青色的云状花纹,腰间是黄、黑两色相拼宽腰带,还系着一条黄色玉环宫绦。 他后头还跟着个身姿纤细的侍卫,腰间别着一双短剑,浑身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 萧风羽听见声音,立刻转身,拱手作揖:“王爷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本王来迟了,本王还要向将军你说一声对不住。”边说边拍了拍萧风羽的肩膀。 梅思画握着的手缓缓松开。 萧礼也起身走上前,微微弯了腰,算是行礼。接着便引他到空着的位置上:“王爷,请。” 云况也不避讳,打量着他,过了一小会儿,才笑着夸道:“萧城主年纪轻轻,大有作为。我家那小子还得像你好好学学!” “谬赞。” 客人们本来还在窃窃私语,道是谁这么不知死活,敢打断萧将军拜堂的仪式,看着他坐上左侧空着的位子,才明白过来,这平西王原来就是迟到的客人…… 在座众人就要起来行礼,云况摆了摆手,示意司仪继续喊礼。 萧礼也朝他点了点头,司仪才继续道:“礼成!送入洞房――” 一时间喝彩声四起,外边的炮仗放个不停,喜娘搀着梅思画,越过长廊,将她送到了新房。 第106章 换鞋 管家张叔领着几人出来,围观的人群中还有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一边给看热闹的发喜钱,一边对人高马大的萧山道:“你带着孩子们去领些喜糖。” 但是人声嘈杂,张叔只好在萧山耳边又说了一遍。 “你――带着孩子们去府里领些喜糖,过会儿再送出来。” 萧山中气十足地答了一句是,高高兴兴地把人群中的孩子都聚在一起,有些人原本还不放心,怕给萧将军添乱。 萧山道:“今天是我家将军大的喜日子,孩子们也来沾沾喜气,各位不必担心。”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拒绝。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就都聚在了一起,跟在萧山的身后。 张叔又叮嘱了他一句:“可别把孩子弄丢了!” “知道了!”萧山憨厚地朝张叔点了点头,两手各抱一个孩子,身后还跟着一群孩子,兴高采烈地进府里去了。 剩下的几人便继续给凑热闹的百姓们发放喜钱。 …… 萧风羽看着梅思画在喜娘的搀扶下愈走愈远,内心深处欣喜万分,等了十几年的人,终于娶回了家,也确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平西王云况摇着纸扇,朗声大笑道:“萧将军艳福不浅啊!” 纸扇一合,他拍了拍萧风羽的肩。 萧礼握杯的手一紧,茶水不小心洒在了云况的云履上,身后的那个黑夜护卫就要拔出短剑,被云况一个眼神制止了。 萧风羽赶紧道:“王爷先随我去将鞋换了吧!” “不必。”他说的云淡风轻。萧风羽脸上仍是笑意盈盈,心中却一惊。 平西王云况气量不大是人尽皆知的,他要是存心过不去,这还真不好办。 “既然是我弄湿了王爷的鞋,”萧礼起身,恰到好处地替他解了围,“还是由我领王爷去换一双。” “您看如何?” “本王正有此意!” “那便请吧。”他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让云况先走。 云况把纸扇扔给了他的黑衣护卫,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礼:“本王也正有些事要跟萧城主你好好谈谈。” “洗耳恭听,请。”他面不改色。 萧风羽还是有些不放心,在萧礼经过时低声提醒他:“你小心应对。” 这堂也拜了,司仪和客人们都由家仆引着下去休息了。萧风羽也去招待从永京城远道而来的朝廷众人。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他这侄儿为人处世还说十分可靠的,他也不用过分忧心。 云封人不再皇城,但所有事情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萧风羽本来就是一名骁将,再者其侄萧礼,是治世之才,所以他特地遣了孙琅和礼部尚书陈也来凉州。 是不是能套住这叔侄两个人的忠心暂时不论,但总不会把这两个人推到另一边去…… 孙琅吹了吹烫口的香茶,与陈也低声聊着回京之事。 萧礼领着云况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客房,指着门道:“王爷进去换吧,在下就在这儿候着。” 云况进了屋,黑衣护卫留在了外边,脸上杀气腾腾。 第107章 原来是个哑巴啊 正堂前十分热闹。 一路走过来,不断有人向萧风羽道喜,他一一回应,脸上的欣喜遮也遮不住。 张叔四处奔走,把还未入座的客人们安置好。 他刚和出去的几人从外面回来,生怕公子照顾不过来,也顾不上休息,就过来帮忙。 萧风羽拉住了他,一面同过来的人打招呼,一面问他:“丞相坐在哪儿?” 张叔往最里边的方向一指,道:“将军,就在最里边,靠着走道的地方,正和另一位大人聊着天呢!” 萧风羽朝他指的方向望了望,果然看见正在喝茶的孙琅。 好不容易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终于走到了他们身边。 孙琅正与陈也说话,并没有意识到今日的新郎已经到了他身旁。 陈也坐在他旁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目光刚好迎着萧风羽。 他咳了一声,道:“萧将军。” 孙琅一顿,转过身,就看见萧风羽弯着腰行礼:“孙大人,陈大人。” 二人纷纷起身:“将军不必多礼。” 一桌子共坐八个人,还有六个空位置。萧风羽伸出手示意他们不必客气,自己也坐了下来。 “两位从京城远道而来,萧某万分感谢。” “将军的大喜日子,我们二人自然要来沾一沾喜气。”孙琅虽是个文官,可并不是个拘谨之人,加之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他这也是实话实说,陈也也在一旁附和。 萧风羽听了他的话,只笑不语。张叔其他人都安排好了,走过来向孙琅和陈也行了礼,对萧风羽说:“大人,都安排妥当了。是否让厨房这就把菜都端上桌?” “公子还没回来吗?”萧风羽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把张叔给问蒙了。 公子刚才还跟他说里边的事他来应付,这一会儿,将军怎么就问起他来了? 碍于孙琅二人在场,张叔也不好明着问他,只好回道:“老奴并未看见公子,想来还没回来。” “你先下去吧。” “这菜……” “你自己作主,这些事不用再来问我了。” 等张叔下去了,孙琅才笑着说道:“将军不太高兴?”陈也则在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他们的对话,他还是安安静静待在一边,不要插嘴为好。 他是个聪明人,官场上的这些事他再清楚不过。 萧风羽也不遮遮掩掩:“平西王爷云况和小侄去换双鞋子,到现在还没出来,萧某不免有些担心。” 提到平西王爷云况,离正题也就不远了。孙琅又喝了一口茶,拿起盘中的吃食,放进嘴里。 正当萧风羽和陈也都以为这次谈话已经结束,萧风羽起身离开的时候,孙琅悠悠说了一句:“此次,将军想必也知道,是皇上派我二人前来的。” 话不必说的太全,其中意思大家都懂就好。 萧风羽脚步滞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离开了。 陈也看着他的背影道:“看来萧将军已经明白了。” “我话说得这么清楚,他要是还不明白,皇上也就没必要派你我二人前来了。”他嚼着茶叶。 微苦。 萧府后院厢房。 过道旁萧礼和云况的黑衣护卫各占了一个地方,有些划地为王的意味。 萧礼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爱在城主府的院子里看看天,吹吹风,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因而此时也不觉得乏味。 那位黑衣男子,自从跟着云况进了萧府,就一句话也没说过。见云况这么久还不出来,脸上浮现焦急神色。 来回踱步,踱了十几个来回,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走到门边,但不知是有些什么顾虑,一直犹豫着没有敲下去。 ――门开了。 云况换了一双黑缎靴。 “你先退下吧,”话是对门旁的人说的,眼睛却始终在院子里撑着伞的人身上,“我与萧城主有些事要谈谈。” 黑衣人低着头,出去之前冷冷地看了萧礼一眼。 萧礼颇觉好笑,真是不明白这人为何防人之心如此重。 看他对自己的侍卫挺有兴趣,云况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大方地对萧礼道:“我这护卫是个哑巴,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城主见谅。” 萧礼没有料想到这么一出,愣了愣,收了伞,走到檐下,低笑道:“不敢。” “王爷有话就直说,厅前已经开始吃了。想来王爷您也是不愿让别人候着您的。” 萧礼的话说的可谓一点儿也不客气,云况眯了眯眼,年轻气盛,阅历说到底还是浅了些,压下心头不快,他淡淡道:“城主若是着急,吃完饭也是可以说的。本王听说凉州山水甚是秀丽,打算在此住上几日。” “时间多的是。” 正说话间,就听见院外有争吵声。萧礼迅速撑开伞,云况也紧跟着他。 到了外面,才知道原来是方家小姐不小心与她的丫鬟走散了,她顺着小道走,就走到了此处。 而守在门外的黑衣护卫看见了她人,就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偏不让她进来,方兮缘只好与他理论,然而他又不能说话,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云况见状,轻喝了一声:“云采!” “放下!” 方兮缘提着裙子小跑到萧礼身后,柔声细语地喊:“公子……” 毕竟是在萧风羽府上,萧礼对方兮缘没什么其他意思,出于大局考虑安抚了她几句:“方小姐不用怕。” “这护卫并无恶意。” 被称作云采的瘦弱男子迅速抬头打量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是没想到萧礼会替他说话。 云况看萧礼待这位方姓姑娘,言辞之间虽带着些疏离,但比之其他人还是平和的多,于是也顺势替云采道了个歉:“这位姑娘,刚刚本王的奴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说是道歉,又自称本王。 方兮缘从小身体不好,长期被她爹养在深闺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见识。如今的王爷,也只有远在西北的那一位了。 她微微欠身:“王爷这样说实在是折煞小女子了。” “我不知王爷和公子在里边,幸好这位云公子拦着我,不然就是冲撞王爷的大罪了。” 第108章 阁下什么意思 云况看向方兮缘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 一般的人家养不出来这样的女儿。 他笑着说:“翠云居的方齐生是你爹吧。回去的时候替我向他问声好。”没等她回答,云况已经顺着她来的那条小路往前走了。 云采一脸阴郁,紧随其后。 方兮缘不知道他是凭什么这么肯定的,反正她也不是很在意。 小心翼翼地跟在萧礼身后,手里攥着上好的丝绸帕子,挣扎了好久,犹犹豫豫地对他说:“公子,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王爷只是来换双鞋,方小姐多虑了。”萧礼撑着伞,加快了步伐,话语之中疏离不减。 方兮缘暗自欢喜,回答了总比不理她要好上许多。恍神间,再抬头,前边的三人已经走远了。她咬了咬唇,小跑着跟上去。 他们出来的时间刚刚好,正开始端菜上桌。 孙琅和陈也本来和萧风羽说话说得好好的,看见云况朝这边来了,二人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打声招呼。 皇上和他不对付是真,可总不能在这儿给人脸色看。 “王爷!” 云况直接坐了下来:“孙丞相和陈尚书也来了。” 又对萧风羽说:“看来将军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众人讪讪地笑,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萧风羽作为新郎官,不得不出来打个圆场:“诸位都坐吧!” 说着就端起了面前的酒:“今天来的诸位,都是给我萧某面子!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敬完了酒,他对众人道:“诸位尽兴。”之后端着酒杯又去了下一桌。 萧礼将云况送至吃饭的地方,又让人带着方兮缘去找跟她走散的丫鬟,然后独自一人去了后院的小石亭。 黄新酒无奈地坐在石凳上品着茶,隔段时间就瞥一眼一脸警惕的长生:“我说你站在那儿累不累?” 长生果断摇头。 没办法,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大半天。 “我就是个过路的,真不认识你家的公子,你把我拉来这儿也没什么用!” 他嘴都要说得蜕了一层皮,这小伙子倒是从容不迫――冯管他说什么,长生都站在那儿,一言不答。 他还想着怎么说服他让他离开,就见穿着黑衣,撑着伞的俊逸男子,挥挥手把长生遣了下去。 黄新酒失笑:“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有旁人,大人不必装傻。”萧礼替他将茶满上,继续说道,“既然来了,不妨喝杯喜酒再走。” 黄新酒起身,目光越过不算宽的水面,长生站在对面,低头无聊地踢着石子。 他也不跟他打迷糊眼:“思画嫁给萧城主你的叔父,是她的福分。” 幽幽叹了一声,竟不知究竟是欣慰多了几分,还是遗憾更甚一筹。 “我过来一趟,图个心安而已。”他如释重负,“你特地让你的小厮把我带回来,想必也知道一些内情。但事实上,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眼下应该都不想见到我才对……” 萧礼耐心听他说完,忽而笑出声:“看不出大人还是个长情之人。” “不过,在下此次并非是为了能你和我叔父叔母之间的事情。有个小忙,还想劳烦黄大人。” 黄新酒看着他,想不出来除了这事儿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第109章 不可不帮 他也不急,边看风景边听他到底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毕竟他们两人算不上熟识,真正紧要之事萧礼也不会同他说。 萧礼也起身走到了他身旁,看着平静的水面:夏荷已露尖角,蜻蜓翩跹而飞,正是一年之中,最生意盎然的时节。 黄新酒等了半晌,旁边的人却没了声音。 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萧礼不说,他便直接问:“城主究竟有什么事,我这个糟老头子能帮上忙?” 萧礼不再卖关子:“大人与翠云居的方老板是旧识。” 黄新酒听见老友的名字,有些惊讶。那老头可没跟他说过,他还跟这人认识。 不过他也没有否认。 萧礼都这么肯定地说出来了,想必早已经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调查地十分清楚了,否认也没什么用处。 见他不为所动,萧礼又接着说道:“在下是想请大人把方小姐带回去。” “兮缘?她在你府里?”这下他不能淡定了。 兮缘那孩子他虽然好几年都没见了,但对她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对她爹,那是没得说的孝顺。方齐生对这个女儿,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一样,不让她出永京城。 据方齐生自己说,永京城外面居心叵测的人太多,还是把这个宝贝女儿放在自己身边安心一点,她从永京长到十五岁,也确实没离开过一次。 这一次,怎么会跑出来?还是到离永京这么远的凉州城? 萧礼低咳,原本就白的皮肤一咳更是苍白。 “上次我因有事去了永京,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方小姐。方小姐得知我是凉州人,便说早有耳闻凉州是钟灵毓秀之地,想来此处看看。” 说到这儿他脸上罕见地有些无奈:“方老板已来了几封信,让她赶紧回去。可方小姐……”稍稍犹豫,斟酌着还是说了下去,“方小姐似乎没有回去的意思。” 黄新酒侧过身问道:“那你找我有什么用?” “我想,大人你的话她或许能听进去一些。”看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萧礼又添了一句,“方老板对方小姐一人在外很不放心。” 老友的性格他也是再清楚不过的。这忙他要不帮,眼前这年轻人心里有隔阂什么的他不在乎,反正之后两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但要是传到方齐生耳朵里,再见面不知道要怎么说他…… “那就等晚上让我见见她,”自己把杯子里的水满上,“不过她会不会听我的,我可就不知道了啊!” 萧礼见他答应,便道:“大人且在我府上稍作歇息。等忙完这边的事,我就带她过去见你。” 二人算是达成一致。 萧礼让长生带他过去,走到侧门的时候,他最后说了一句:“大人若是想喝一杯,也无妨。” 话说完,人也已经走得没影了。 只是听见如在耳边的声音传过来:“其实是你想送她走吧!” 他对着空洞洞的侧门望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身往酒席那边去了。 长生神色埋怨,道:“老先生,你可别在我跟前开我家公子的玩笑,我看不得!” “怎么?你还想揍我一顿不成?” …… 第110章 夜幕降临,然而萧府仍是灯火通明,来往的人流不减。 萧风羽一桌一桌地过去敬酒,再加上客人们有的爱喝酒,还要说上两句话。 他已经喝得有些醉了,歪着身子朝下一桌去。张叔有些不放心,就跟在他后头,再看到有人劝酒,就赶紧拦下。 有些心眼小的,难免不高兴,觉着是看不起他。可将军喝坏了身子,又得受一遭罪。 二者相较而言,张叔更不愿见到后者发生。 萧礼刚刚在房中用了膳,长生把黄新酒在城主府里安置好,匆匆赶过来帮忙。 长生先去找了萧礼,跟他说一声他请来的那位先生他领他去客房休息,又派人给他送了些吃的。吃饱喝足了,他嫌有些无聊,眼下正一个人逛府后面的院子。 萧礼点了点头,说:“你等会儿去把方小姐找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长生有些不乐意,磨磨蹭蹭了半晌,支支吾吾地说:“公子……您这样不太好吧!” 萧礼抬眼看他。长生立刻点头:“明白明白!我这就去!”说完一溜烟跑开了。 站在长廊上,他看了看天色,月亮亮的很,星星不多,除了几盏灯笼往外晕染着暖黄的光线,放眼望去,只有黛青色的轮廓,隐约可见。 偶尔有蛐蛐儿的叫声,顺着夜风,愈吹愈远…… 他没来由地想起白日里的黑衣护卫,眼神狠厉,在抬眼望他的一瞬间,眼里闪过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他走进了夜色中。 拐角处的人垂了眼,抿了抿唇,也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夜中。 萧风羽酒喝多了,两眼发黑,东西都哽在嗓子眼,张叔见状,赶紧把他扶到了后院厢房,让人拿了个痰盂过来。 一见痰盂,他就忍不住了,吐了出来。 萧礼刚到,就被萧山给拉到了后院。一进门,看见张叔站在一边,萧风羽半蹲在地上,吐个不停。他走过去,对张叔道:“张叔,你让厨房准备一碗醒酒汤,给将军送过来。” 张叔一拍脑袋:“公子,亏你提醒!我这脑袋,把这茬给忘了!” 嘴里便说便往厨房的方向去。 萧风羽听见声音,伸出手。跟在后面的萧山连忙把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 擦干净了嘴,将帕子扔进了痰盂,萧山弯着腰端起痰盂出了房间。 萧风羽靠在床上,往他后边瞧了瞧,打趣道:“怎么?今天方姑娘没跟着?” 萧礼没有说话。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话音刚落,方兮缘后脚就进了屋。见着了萧礼,本想喊他。看见萧风羽坐在那儿,有些不好意思,硬是憋了回去,喊了一声“萧伯伯”。 长生和一个穿着粉色衣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也随后进来。 萧礼扫了长生一眼,他立刻低下了头,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萧风羽也不好待在这儿,他看得出来,方家这姑娘对自己的侄子什么意思,他在这儿有些碍事。 “你们聊聊。”他站起来往门外走,不忘拉上长生和方兮缘的丫鬟木糖,“这大半晚上了,新房的人已经等我很久了。” 方兮缘会心一笑。 人都离开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萧礼和她两个。一个不说话,一个想要说,偏偏不知道说些什么。 气氛越来越奇怪,方兮缘只好先开口:“听长生说,公子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萧礼回道:“有位大人想要见见你。” 她听得不太明白,便又问:“哪位大人?” 沉默了一小会儿,那人站在暗处,光线越过他的脸,在墙上跃动,她只看见他的唇轻轻开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看的入了神,还沉浸在其中,那人已经走远了。 这回答说得上敷衍,但因为那个人住在心里,与他这个人相比,这不过是件小事,全然可以原谅。 她有些难过,但还是深呼吸了几口,把眼睛里的泪给憋了回去。 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加油”,委屈都埋在心里,红着眼睛跟了出去。 张叔回到房间时,一个人也没见着。他看着还在冒热气的姜汤,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回厨房。 萧山迎面跑过来,道:“叔,把姜汤端到新房去,将军跟夫人说话呢!” 一听见这,张叔高兴地合不拢嘴,连说了几个“好”。 新房,萧风羽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对要喊他的喜娘和婢女们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梅思画端端正正地坐在叠放着大红色鸳鸯绣被的床上,双手绞在一起,似乎有些紧张。 直到身旁的被褥陷了下去,男人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她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他身上带了些酒气。 她先说话:“你来了。” 萧风羽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还披着盖头,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也说了一句:“我来了。” 第111章 回京 听到熟悉的声音,梅思画忽然间有些难过。 坐在她身侧的这个人,从她少女芳华等到如今颜色已逝,他没有嫌弃,直接向家中固执的父亲提亲,将她娶进了门。 父亲的固执从他反对姐姐梅娇娇和黄大哥的婚事起,她就开始洞悉:在他眼中,女儿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能从她们身上得到的东西。 好比一块玉,只有合适的价钱,才能让持有者动心。 梅府是大族,即使它已经被腐朽的不像样子,瘦而未亡的骆驼还想再争一口气,想要从深渊里爬出来,不论要牺牲的是什么…… 都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是为自己难过,如果不是心里边的人,她嫁给谁都没什么关系;可她不想把萧风羽也拉进来,不希望他明明知道这是个火坑,还是含笑往里跳。 深情无错,却难免被有心人利用,又被无心人辜负。 萧风羽握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冰,酒又喝得委实有些多,刚刚吐了一次,这会儿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说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思画……你是不是冷?” “冷就盖被子……盖被子。” 说着就把鸳鸯被给扯开了,梅思画回过神,忙出声制止他:“将军,不合规矩。”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萧风羽也明白,她还是有心结,也不勉强,替她掀了盖头,梅思画望着他。 一瞬间,像是一切都明了了。 他亦笑着看她,她端坐在那里,嘴上涂着胭脂,烛光摇曳中,是一片明亮的红,眼神里,有歉疚,难过,自责……仿佛什么都有,独独没有…… 独独没有。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可大喜的日子,还是要高高兴兴。 这会儿他酒醒了大半,也不犹豫,把刚刚扯乱的被子给她整理好,拍了拍衣服,起身要走。 身后的人拉住了他:“去哪儿?” 这句话,他权当作挽留。 可今晚还是去书房睡的好。 他推开了她的手,夜里面他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你今晚早点休息,也累了一天。等会儿我让翠妤给你送点吃的。” “吃完了就早些休息吧。” 对她的问题,他没有回答。走到桌边替她熄了一根蜡烛,离开了。 她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消弥在寂静的夏夜里。 张叔和萧山就贴着门边站,里面的人猝不及防一拉开门,两人歪了歪身子,好不容易才站稳。 两个人在外面就想听听里边的动静,没成想萧风羽突然出来了。张叔连忙把还端在手里的醒酒汤给他,道:“将军,您把这姜汤先给喝了,好受些。” 萧山也在一边点头。 他仰头把一碗汤喝尽,对二人说:“你们去厨房,拿些吃的送给翠妤,让她送进房。” 说着就往书房的方向走,留下张叔拍着大腿在门口干着急:“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不是,将军您这么晚了还去哪儿呀!” “让人送床被子到书房。” 萧山虽然憨直,对这些事看得没张叔明白,但也知道,他家将军对夫人呵护得紧,摇摇头,拉着张叔火急火燎地往厨房赶。 张叔一边走一边唠叨。 翠妤原本也已经退出去了,忙活了一天,正准备洗漱洗漱就睡觉了,张叔和萧山又端着吃食让她送到新房。 她一拍脑袋,居然把夫人给忘了,一天没吃饭,可别饿坏了。 一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进了房,只见梅思画低垂着眉眼,神情恍惚。她以为她只是太饿,便将饭菜送到她面前,道:“夫人,先吃点饭吧,累了一整天了。” 梅思画推开了她端来的东西。 翠妤还想劝说,但看她那个样子,真的没有什么胃口,她也就不多费口舌了。 刚把盘子放在桌上,身后的人就问:“翠妤,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翠妤斟酌着,经过一番考虑才道:“夫人,将军对您好,你对将军,感激也好,感动也罢,成了夫妻,就是缘分。这件事里,没有对错之分。” 她跟了梅思画十余年,知道事情始末。对她现在的心情,十分理解。 她只好尽己所能安慰她:“夫人不必多想,以后的日子还长,将军会陪着您,奴婢也会陪着您。现在您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日后也一定会有解答。” 梅思画点了点头,翠妤替她脱了鸳鸯绣鞋,给她捏脚,舒适感由下而上。 她闭上了眼。 仿佛还在当初的地方,遇见了一个人,希望把人生交付给他,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边哭边走,边哭边走……直到看见了一直在她身后的萧风羽,他对她好,包容她,一直等她。 如今,娶了她。 再睁开眼的时候,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我困了,想睡了,你先下去吧。” 翠妤见状,看她想通了,也就放心了。离开的时候替她把另一根蜡烛熄了。 …… 长生把方兮缘带到了城主府客房,指着最右边的那一间,对她说:“方小姐,人就在屋子里,您请。” 方兮缘喊住他:“哎!长生,究竟是谁啊?还有,你家公子哪儿去了?” 长生局促地搓了搓手,他一紧张,就止不住地做小动作。这会儿已经有些埋怨萧礼了,明知道方小姐对他有意思,还非要他这跑腿的来淌这趟浑水。 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现在还不能跟她讲实话。 “方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我家公子,他不是有点事儿嘛!要不,肯定是他带您来这儿呀!”他干笑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过去。 方兮缘没多问,径直朝最右边的客房走过去。等她进了门,就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她仔细看了看,仍然有些不确定,试探着喊了一声:“黄伯伯?” 黄新酒转过身来,来人跟印象中的小女孩有些差别,但总归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示意她坐下,一边跟她说明自己见她的原因:“我今天恰好路过这儿,听说你也在这里,就想见见你。” “劳您挂念。”方兮缘好几年没见他,眼下竟然在这儿碰到了,脸上很从容淡定,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说到底,这儿跟她爹的翠云居还是比不了――至少没那么自由。她也想她老爹,可她要是回去了,就不能见萧礼,可谓处境两难。 现在看见黄新酒,她自然十分高兴。 黄新酒见她欢欣,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开口。这姑娘,定是对那萧礼有情,要不然她也不用厚着脸皮非要贴着他。 可他的来意,不止来看看她这么简单。 “听萧城主说,你这几天都住在他府上?”他状似无意地问问她在此地的处境如何。 方兮缘心性简单,何况问她的还是她爹的老友,她也没有多想,说道:“是的。因为我和木糖初来乍到,也没地方落脚。萧公子心善,就让我们主仆二人在这里住了下来。” 说到萧礼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神彩焕发起来。黄新酒感慨,年轻果然就是好啊! 一切都有期待。 一切都值得期待。 “听说你爹给你写信,说他想你想得紧。” 方兮缘一愣:“公子跟您说的?” 黄新酒早想好了下话:“萧城主担心你爹太思念你,让我带你一起回去看看。要是他没什么事,你再来这儿,好好看一看凉州城的风景也不迟。” 方兮缘不说话,他又讲了许多,才勉强说动她。 “那好吧,我先跟您回去看看我爹,之后再来……” 黄新酒笑出声。 她停了下来,嗔道:“黄伯伯,您可别取笑我!” “不过,您到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啊?” …… 与黄新酒见了面,她晚上回去就收拾好了东西。木糖奇怪:“小姐,你怎么舍得回去了?” 方兮缘羞恼地瞪了她一眼:“脑子里尽是些龌龊东西!”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坐在萧礼替他们准备好的马车里,黄新酒撩起帘子,道:“萧城主,多谢昨天的招待。” 他顿了顿,朝另一辆车望过去:“还多谢你这几日对我侄女的照顾。” 萧礼就站在马车旁,他又靠近了些:“不过,你欠她的,不一定还的起。” 萧礼垂下了眼:“黄大人说笑了。” 车夫一扬鞭,车轮压着青石板的地面,就往永京城的方向奔。 方兮缘也跟他道了别,临走前从怀里拿出一块绣了字的锦帕,送给了萧礼。 萧礼不想收,但看她两眼汪汪,要是他再拒绝,怕是会哭出来,就勉勉强强收下了。 等到看不见马车影儿了,他把帕子丢给了长生。长生连忙接住,看萧礼头也不回,喊道:“公子,你……你这给我……算咋回事啊!” 永京这几日,天气阴沉沉的,偶尔还洒下几滴雨,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回事。 常平看了看还躺在床上的阿喜,又抬头看了看天,心情委实奇妙得很。 阿喜从监司阁出来已经有好几天了,身上的伤在常平和归云两人的照料下,已经好上了许多,只是还不能下床走动。 忆华也从宫外给他们寄了信。三人知道苏易宁平安,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进肚子里了。 常平也给苏易宁写了信,可忽然想起他们一天一个地方,这信也就没了去处。 第112章 跪求 不过第二天,就从宫外传来了好消息。 忆华寄了第二封信,说苏易宁一行人已经平安抵达了蒙越王都,他们可以不用担心了;不出意外的话,半月之后就会回来。 也就是说,半月之后,他们三个人都能回到毓秀宫,再也不用待在明岚宫受这窝囊气。 常平干完了明岚宫的活,迫不及待地来到阿喜休养的地方,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一进门,归云已经先回来了,正替阿喜掖被子。 看见常平一脸高兴,忙把他拉出去:“公公,阿喜姐姐在睡觉呢!” “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伤口不知怎么的,疼得厉害。这不,刚睡下。”说到这儿眼里止不住的心疼,她昨晚一直陪在阿喜身边,看她那个样子,实在是可怜。 长福公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才把她从监司阁里救出来,也尽量给她去弄了些药,但晚上翻身的时候不免压到伤口,为了更好地照顾她,归云这几天都是直接在她房里打的地铺。 昨晚阿喜胳膊整麻了,见她睡得熟,也没叫她,结果就疼成那样。 她把这事先说给了常平听,他一听说阿喜压着伤口,脸上立马由晴转阴,着急地问归云:“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没?” 归云点点头:“已经好多了。公公,你刚刚是有什么事?” 常平赶紧把揣在怀里的信给拿了出来,给她看看。归云拆开,他在一旁说道:“忆华从外边来信说皇上和娘娘已经到了!” 归云双手合十,喃喃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这真是太好了!等阿喜姐姐醒了,我就告诉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归云雀跃,常平往屋里探了探脑袋,床上的人睡得熟,只看到被子缓缓地一起一伏,他捂着嘴,怕笑出来惊了她。 归云在一旁偷笑。 常平正色,道:“你进去吧。我去把午饭给你们端过来。”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归云看他一副想要大声教训她,又得顾着里边人的样子,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不过她还是强忍着,对他说道:“你去吧,这儿我来守着。” 等他把吃的东西端过来,阿喜已经醒了。归云在他来之前把信上的事都跟阿喜说了。 这些日子尽是些糟心事,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她自然开心。 归云搀着她走到桌子旁坐下,常平把饭菜都摆好,对她们俩道:“你们快吃吧!” 阿喜和归云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神色疑惑,两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们俩在疑惑什么,又朝她们俩凑了凑,低声道:“长福公公知道咱们在这里不受待见,特定遣人偷偷给送过来的。” “赶紧吃完了,我再送过去。要是让风莱看见了,指不定又给安上了什么罪名……” 阿喜和归云相视一笑,拿起筷子吃饭。 “这笔账先记着!等娘娘回来再好好算一算!”一说到风莱,常平就来气。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主子和奴才…… 阿喜拿着筷子就往他头上敲,警告他道:“等小姐回来了,你可别在她跟前乱说话!” 她边吃边对他们两个讲:“小姐不喜欢勾心斗角,咱们在这宫里都是做奴才的,也没什么地位,帮不到她就算了,可千万别拖她的后腿,给她找麻烦。” 刚刚常平提醒,她们俩吃得快,不一会儿就吃饱了。阿喜也交代他们俩儿了,之后她也就没什么事了,就在归云的搀扶下又躺到了床上。 常平先把东西都收拾收拾端了出去。归云明岚宫那边还有些杂活没做完,安置好她之后就要走。 阿喜喊住了她:“归云,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看她抓着床帘要起身,归云忙去帮她把枕头垫在背后,好让她靠着舒服些。 “有什么话阿喜姐姐你说。”她搬了个小板凳,乖巧地坐在床边,认真听她讲。 阿喜从床头拿出一个木盒,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不过中间镶了一颗红宝石。 她给她递了过去:“这盒子里都是小姐平日里赏我的。你收着。” 归云诧异,坚决不要。 阿喜就塞进她怀里:“你别忙给我,先收下,然后听我说。”归云一脸为难,又怕再跟她拉扯难保碰到她的伤口,于是就先收下。 “我如今一身伤,宫内人多口杂,她看在皇上和小姐的面上,这段时间不会再为难我,我这伤活暂时没法干。这里面的东西也值些钱,你四下打点打点,那些人收了钱,好歹会收敛一点。” 归云这才明白,可她还是把木盒放回她手里,眼睛红了一圈:“阿喜姐姐,你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总有用到的时候。我和常平公公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还要照顾你,还要等娘娘回来。 “这盒子你收回去吧。” “归云,”阿喜正了颜色,面容镇静,只是唇瓣白的骇人,眼前一会儿明一会儿黑,她使劲晃了晃脑袋,才把睡意压下去,“你一定拿好了!” “我们一起等小姐回来……”盒子从她手里脱落,归云看她昏了过去,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掉。 她掉头赶紧去找常平。 常平正往回赶,半路上两人刚好碰上了。 归云抽泣着断断续续说明了情况,常平不等她说完,就奔向了紫宸阁,她跑着跟上他。 到了紫宸阁前,门边的两个小太监又把人给拦住了:“什么人?” 常平顾不得那么多,使劲推开了两人,归云见他们爬起来就要去抓他,拽着两人的小辫子,不让他们追上他。 “公公,快走!”扯着嗓子让常平去找长福公公。什么规矩,什么尊卑,可都去见鬼去吧! 现在,只有长福能救她。 常平这几日来这儿来的多了,也知道长福平时都在中间的那个书房处理阁中的事情,他径直就往书房去。 长福摸着书架上的书,他平时没兴致做这等事,今天兴趣来了,想挡也挡不住,刚抽出一本,没翻几页,就听见帘子被掀开,来人气喘吁吁。 他一皱眉,谁这么不知死活,这时候来打扰他? 常平快速地吸了几口气,语速比平常快上好几倍:“长福公公,您一定要救救阿喜!她昏过去了,只有您能救她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长福不紧不慢地把书放回了原处,看着他道:“洒家干了什么让你觉得有什么事来找我就成,我就一定会帮?” 常平本是个不善言辞的,他这一问就把他给问住了! 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 他刚进宫就在长福手下做事,对他的为人处世也有一定的了解,对那些犯了错的奴才,他一向是秉着严惩的态度,惩罚的手段更是让人惊骇。那些罪名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凡是主子看不顺眼的,就是犯了错的,就该来受受罪。 上次之所以把阿喜从牢里救出来,多半也是怕皇上和娘娘回来之后不好解释,何况他也够照顾他们了,自从阿喜出来,他就让人得空送点东西过来。该做的他都做了,如果真还出什么事,那也怪不到他身上去。 这与他一贯的作风已经有了矛盾之处。 “奴才们是真没办法了!”这个时候只能打打感情牌,顺带着再拍拍他的马屁,常平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没抱他身上了,“公公,这宫里也只有您能替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得些荫庇,阿喜姐姐要不是您,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您大发慈悲,再帮帮我们!” 见他依然不为所动,常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连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公公,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外边的两个小太监押着归云进来了,对长福道:“公公,这两个奴才硬要闯进来,奴才们没拦下,请公公责罚!” 归云看见跪在地上的常平,此时她脑子转的快,顷刻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此时她意外地清醒。挣开了押着她的两人,也“扑通”一声跪在常平身旁,朝他磕了好几个头:“公公,未经您同意闯进来是奴才们的不对。但奴才们实在是迫不得已,求公公一定要帮帮奴才们!” 第113章 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等到 长福见两人哭哭啼啼,他这书是看不成了。挥挥手让那两个守门的小太监先退了下去,看着跪地不起的两个人,虽然表面上还是十分冷淡,但心底早就有些动容。 说起来他跟在皇上身后这么多年,早就有了人命不过草荐的觉悟,冷面冷心地在这神宫里走过,看过无数生死,对这些事早就习惯了。 本不该这么轻易地动了恻隐之心。 常平和归云跪在那儿,抱着他不同意就不起来的决心。这也是真没办法了,要是他铁了心不答应帮忙,他们两个奴才跪到死也不会有什么转机。 他靠在躺椅上,闭了眼:“拿着洒家的令牌去找莫太医。” 不等他俩叩头,一块楠木制的令牌就隔空飞了过来。常平和归云得了救命的东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原本还哭丧的脸瞬间浮上笑意,忙不迭地向他道谢:“公公救命之恩,奴才们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 长福赶紧制止了他们俩的直抒胸臆:“得了吧!洒家没兴趣听你们这些废话。只记住一件,要是有人问起来了,别把洒家扯进去,否则,可不止阿喜姑娘一条命这么简单了……” 常平和归云偷偷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希望。长福的话此时在他们听来都无比悦耳,哪里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公公尽管放心,这事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三人对此都心领神会,那就不必多说了。长福不耐烦,等人都退了出去,他不禁苦笑,皇上给他留的任务还真是棘手啊…… 常平和归云匆忙出了紫宸阁,他对归云道:“你先回去吧。要是明岚宫见我们两个都不在,不好交代。” 归云面上一片焦急:“公公,那阿喜姐姐怎么办?” “今日我恰好休息,我去找莫太医,等他给阿喜看过之后,再呆在那儿照顾她,你不用担心。”常平说完转身就往太医院去。归云想起风莱和君云书的嘴脸,再看看越来越远的背影,提着裙子赶紧朝相反的方向跑。要是被她们发现,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招数来。麻烦已经够多了,她可没时间再来应付那些人。 …… “太医,请。”常平贴心地替他撩起了纱帘。莫曲抬步走到床前,床上的人只露出一张脸,苍白地有些骇人;额头上大颗大颗地冒冷汗,唇瓣已经干裂地出了血…… 常平端了椅子,道:“太医,这情况我都跟您说过了,您可一定要救救她呀!”他实在不忍心去看阿喜的那张脸,他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一转身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莫曲神色没什么变化,把随身带着药箱放在桌上,动作熟稔地打开,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了他:“先给她喝进去。” 说话时他头也没抬,继续埋头在他那个褐色的木箱里,不知是在翻找着什么。 常平接过药瓶,心想着流言蜚语虽然没有什么可信度,但这莫太医一身怪脾气,那些人倒是没说错。他还头一次见只在路上听了他说了几句,就直接下药的大夫——他连脉都没把! 摸了摸手上的瓷瓶,虽然将信将疑,他还是把阿喜扶了起来,靠在棉枕上,掰开了唇,把药一口一口的倒了进去。瓷瓶口甚小,他又等她把一口完全喝下去再倒下一口,所以阿喜虽然昏迷着,也没有洒出来。 喂完药之后,他就看见莫曲拿出了一排细针出来,看得他头皮有些发麻。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开口问道:“太医,可否告诉奴才她是得了什么病?” 莫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低头把自己的药箱直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继续翻找。 常平看他不回答,再追问恐惹他不快,便把阿喜被子盖好,出去打了盆温水,端进来后,莫曲却冷着脸,声音有些飘渺:“你先出去吧,我替她施针。” 常平看了看捧着的水,看了看还在床上一事无知的阿喜,再看了看面容沉静的莫曲,吞吞吐吐道:“要不我就在这儿待着,您要什么我就给您递过去,方便!” “你再不出去,顶多半个时辰,就算神仙在世,”他把针一根一根都摆好,挑眉笑着吐出余下的四个字,“回天乏力。” 吓得他赶紧离开,还替他掩好了门。 他抱着盆,双眼无神地望着天。 娘娘不在,皇上不在,现在真的要靠老天爷开眼了。 救救她! …… 在绝望的煎熬中,门“吱呀”一声,终于开了。 莫曲缓步走出来,腰间是常年不离身的药箱。原来常平没注意看,此时才发现,它多处都已经掉了漆,应该是用了太久…… 他快步迎上去:“莫太医,如何了?”语气迫切。 莫曲对他这药箱宝贝的紧,完全没听到他的话,摸着它笑意盈盈地就要离开。常平看从他这儿也问不出什么,客气话还是要说的:“这次就多谢莫太医了。等我家娘娘回来,定会好好答谢太医。” 莫曲嘴角噙着笑:“答谢就不必了,职责所在而已。只不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容妃娘娘回来的那一日。”常平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很明确,这太医的意思是他没治好阿喜。 他还想问个究竟,可莫曲早就在他走神间离开了。 无奈,他只好先进屋看看阿喜如何了。 迎面中药味扑面而来,他在外面什么也没闻到,阿喜面色转红,但却并未醒转过来,仍静静地睡在床上。他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从宫外寄来的信,落款是忆华…… 蒙越王都。 苏易宁她们来这儿已经有好几天了。但除了慕容晚之外,一个王室中人都没见到,更别说那位行踪不明的蒙越王上和神秘的蒙越太后。 一连几日他们四人都待在行宫里,苏易宁坐不住,云封和宋允属相犯冲,一见面,两个人都没有好脸色;她本想让张霖陪她四处转一转,张霖说他有事要办,没办法,她只好让宫里的婢女带她四处看看,这不,该逛的地方她都逛完了。 于是眼下,只好窝在房间里,撑着脸发呆。也不知道常平阿喜他们过的怎么样了,忆华也没写给她…… 有人敲门,她趴在桌子上喊了一句:“进来吧!” 宋允正在落下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屋里人刚刚说话的声音,不像男子;苏易宁心情本来就不太好,无意间又带了些耍小脾气的口吻,听起来确实与她现在的形象有些不符。 苏易宁见来人是宋允,坐正了身子,有些不自在,心里还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副样子被他看见了没。 宋允看她脸色忽好忽坏,问道:“苏公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苏易宁连忙摇头,反问他:“宋公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冥月公主派轻衣来告诉我,后天晚上蒙越王上在朝阳殿设宴,所以我就过来告诉你一声。” 苏易宁抬头看了他一眼。 “轻衣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恰好遇见我。我得了消息就来告诉你了。” 苏易宁仍然似笑未笑的看着他。 宋允也弯着眼,他不笑的时候自然是温润书生做派,却生生多了些清冷疏离,但一笑起来,整个人都明朗了许多,尤其是那颗小虎牙,居然有些说不出来的可爱。 “宋某的想法苏公子想必已经了然。”他盯着她的脸,“我与云公子不对付,所以这事就劳你给他了。” 苏易宁点头:“没问题。我过会儿去与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依然没走。苏易宁奇怪:“你还有事?” “无事。”宋允笑得让她脊背有些凉,“不过,‘公子’恐怕不是真‘公子’。”她一惊,不过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强挤出一丝微笑:“宋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苏公子可别叫我公子。我只是一个贫穷书生,苏公子要真看得起我,不如喊我宋先生。” 她暂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没看穿,但眼下她不必担心,至少他没有拆穿她的女扮男装,刚刚应该只是试探。 “那就宋先生。” 这几日云封白天没见过他的人影,傍晚的时候他才回来。她偷偷问过张霖,他是有什么事情,但张霖只跟她说不知道。云封又不许她跟着,她只好半推半猜,也没得出个什么结果来。 他回来的时候,苏易宁已经在他房间里坐的好好的了。 微微有些诧异,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之后问道:“你今天怎么会到我的房间来?” 她对他不把去了什么地方告诉她,心里还是有些生气,语气自然不善:“宋允让我来告诉你,后天晚上那个蒙越王上设宴,让你不要忘了去。” 他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喉结,目光移到她脸上,莫名有些想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一脸不高兴,他看不出来吗?还这样的表情,是在嘲笑她? 他咳了咳,朝她凑近了些,手指抚上她微蹙的眉,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说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扮起男人来,就跟真的男人似的?嗯?” 苏易宁还以为他怎么也要说上几句好话,来消消她的气。他倒好,这是说她不像女人还是她像男人呢! 她打掉他的手,起身就要走。 云封哪里肯这么轻易地放她回去,拉住她的手腕:“去哪儿?”她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屋睡觉!” “不如今晚在这里歇下。”见她没挣扎,他顺势把她拉进了怀里,“来的时候不是跟我说要生个孩子吗?” 他极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我这几日好好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生孩子还要九个月呢,所以还是要早点怀。” 苏易宁此时只剩下尴尬的笑了:“不是,这事咱俩要好好准备,不能操之过急。” 可云封的眼睛太迷人了! 她在苏府那会儿,觉得世间最好看的风景,就是外面的世界,春华秋实,青山流水,连天边上的一片流云,都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她没遇见云封之前,对这样的隐逸生活是最向往的。 不过,这个人眼里流光溢彩,天下山川风景,都比不上他凝视她时的那双眼睛,带了些宠溺,她就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双眼睛里。 “不必考虑。”他抱起她,往床边走。苏易宁从来没觉得她和床之间的距离这么近。 她咽了咽口水:“云封。”他扬唇,这是她第二次唤他的名字。 然而脚步未停。 “我觉得不用这么着急,等到回去后,再生孩子不迟的。”说这话的时候,苏易宁也有些无奈,原来生气的是她,现在反倒跟哄小孩子似的来哄他。 “可我不想等了。”他埋在她的颈窝处,手解开了她衣服上的一字扣。 照这样下去肯定坏事。 “我现在是个男人,你这样做,跟断袖无异。” “还记得你上次怎么说的?” “……” “你上次说,你这样做与那大将军何异。”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事他还记在心上。眼下情势,她只得求饶:“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的。” 他听了,停了手下的动作,侧着身子躺在她身旁。她立刻往旁边挪了挪:“我们这样给人看见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一说完她就后悔了,云封黑着脸朝她压了过来,声音在异国的夜里稍显冷冽:“你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还是说,你只是想在宋允面前和我撇清关系?” 他有些发狠,看上去是真生气了,捏的她手腕疼的很。她掰着他的手,道:“你先松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翻了过去,仰躺在床上。 良久,对着悬在半空的床帘说了一句:对不起。 苏易宁整理好衣服,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云封依然早早地出了行宫。苏易宁看着尚有余温的床榻,忍不住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她明明已经够坚决的了,也不知道昨晚怎么就又跟他睡了一夜…… 不过,今天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一鼓作气从床上起来,她悄咪咪地溜回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套当地人的衣服,穿在了身上,接着也出了门。 当她站在百花楼的门口时,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人放着后宫三千个个貌美如花的佳丽,跑到这青楼里来找乐子! 吃惊也好,生气也罢,她都跟到这儿,自然不会再半路返回去。于是她也装作是个寻花问柳的风流公子,紧随其后进去了。 第114章 雪玉 她一进去,只觉得香风阵阵扑面而来——仿佛身处温香软玉之乡。她是女子,对这些东西却不喜爱,这一次,算是涨了见识。 那些女子一看进来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哪里肯放过她?一群人就朝她涌了过来,把她围在中间。其中有一个,穿着藏红色大摆裙,带着遮面的米白色轻纱,站在一众人中,苏易宁只看见她的眼睛,微微弯着,应该是在笑。 苏易宁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想走一步也挪不动。虽然心生奇怪,但她身边的这群人不久就把她的好奇给磨没了。 看着她的时候,一个个眼里都冒出绿油油的光似的。 她生的娇小,只好踮起脚尖,云封的背影越来越远,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各位姑娘,在下先去方便,等回来之后再与你们好好叙叙,你们可否先让让?”她一面说一面往外挤,脸上还是一副痛苦难堪的表情。 平日来这儿的都是些人高马大的蒙越汉子,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她们自然不会为难她。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姐妹们,且让这位公子先去方便吧。等他回来,咱们再与他好好玩玩。” 说话的这位显然在这群人中有些地位,她们果然停了下来,纷纷都应了一声“是”,给苏易宁让出了一条路。 苏易宁笑着从圈子里走了出来。刚刚她看见的那位红裙女子也跟着走了出来。其他人都主动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十指葱葱,环佩珠摇叮当作响。 “还是奴家领着公子前去比较稳妥。”她笑,苏易宁无言以对,“公子请跟我来。”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她也不好拒绝。 只好干笑着道:“那就麻烦姑娘带路。” 两人尚未走远,后面的人就开始说起来。 “刚刚来的那个,眼睁睁看着给雪玉那个小妖精给领进了屋去。”说话的人挥着紫色的丝绸帕子,身材窈窕,是个玲珑尤物,“幸好啊,老天知道咱姐妹们辛苦,又送了这小公子过来,让我们解解闷儿。”说着纤手就扇了扇,许是觉得热。 站在人群里头的另一个青衣的姑娘,娇笑道:“这小公子跟着九儿走了,可不一定能回来!” 原来众人还是一片附和的声音,听这青衣女子这么一说,声音立刻就小了下去。 尤物脸色一变,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我说芙纤你能不能消停会儿!非得让大家伙儿都不高兴你才心满意足呢?” “那你香琴也得说些实际的,要不然不是让姐妹们空欢喜一场吗?”芙纤没有向她示弱的意思。 苏易宁听见她们俩刚刚的话,止住了步伐。走在前边的红衣女子回过头,嫣然一笑,向她解释:“奴家名叫九儿,是百花楼的舞姬。”朝她身后的那群人瞧了一眼,掩唇笑着道,“这儿的人不懂规矩,污了公子耳目,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自然不会介意。”她舒了一口气,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对九儿道,“姑娘引路。” 第115章 这奴才都这么没规矩了 越往里面走,苏易宁越是疑惑。这自称九儿的红衣女子把她带到了一间厢房外边,转身看了她一会儿,道:“公子要找的人就在里边。” 她心中惊讶,表面却波澜不惊,从容道:“姑娘好生有趣。在下想要方便,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九儿勾唇,揭了面纱,苏易宁有些惊讶。 “奴家貌丑,惊了公子。”她弯身道歉,脸上的疤算不上长,要是没有这疤,她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苏易宁心下惋惜,怪不得她以面纱示人,这样姿色,本该是头牌,如今却只能做个舞姬…… 不过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试探着说道:“姑娘聪慧,我确实是来寻人。不过,这与你何干?” 九儿听得出她话里的不信任。 “公子一进来时,目光就在常来的那位爷身上,奴家才有此猜测,故而把您带到了此处。” 苏易宁抬眼看她,九儿以淡笑回她。 她扯起嘴角,声音低沉,“幸好你遇到的是我,这样做,很容易丢了小命。” 九儿半靠在她肩上,调笑着反问道:“那奴家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你这样做,目的是什么?”苏易宁是个女人,可不会怜香惜玉,不动声色地推开她,开门见山问她。 “就是想帮帮公子。”霎时间,面上已经重新覆了白纱,一双眼睛波光潋滟,苏易宁暗道,难怪男子都沉溺这烟柳之地,这样的女子,活在世人眼中的污秽之地,偏偏看上去清纯又艳丽,就是她一个女子,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苏易宁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真是难怪!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不然我会很难办。” 这算是她留给她的忠告。她虽然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这些小伎俩她深谙其道,只是不屑揭穿罢了。 只要九儿想要在她底线之内,一切都好说。 九儿把额间的碎发捋到耳后,朝她福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推开门,一阵异香飘来。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伴着香气氤氲开来,她环顾四周,并未看见人,她心下了然,看样子人进去里屋没多久。 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了什么声音。 她小心翼翼,没弄出什么动静,悄咪咪就进了里屋。探头打量四周,还是没有看见人。没见到人,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正当她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里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她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这屋子的摆设,没有找到能够藏人的地方。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回去睡上一觉,耳朵都不好使了。 “我待在此地十二载,就换来你这样的对待?” 这一次她听得清清楚楚。女子的声音,还带上了怒气。 她却没有管那么多,只以为是负心汉和痴情女子风花雪月的故事,她没时间也没兴趣去打听。 正要走,那人声音不知从何处飘进了她耳朵里:“你能活到今天,只应该庆幸。” 明明是仲夏,她却觉得浑身冰凉。 她要找的人,真的在这里与另一个人说着她不知道的秘密。她颇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他知道她找到了这里,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会不会杀她灭口…… 里屋的墙上挂着一幅天女散花的画。其实不然,那是一扇可以打开的门。云封就在里面,地上还有一个女子,泪眼朦胧,眼角一颗泪痣点缀地恰到好处,白衣胜雪。 她低低地抽泣着,云封惬意地饮着茶,没有丝毫怜惜之意。 这女子正是那香琴口中的雪玉。她知道眼前这人外表温润无害,可自己要真是惹怒了他,明天说不定就身首异处。 于是她擦干了眼泪,恢复原来做派,仍是那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百花楼头牌。 她懂得俯首作低:“公子莫要生气。刚刚是奴家不对,以后我保证,不会再惹公子生气。”娇娇女儿,柔声细语,她自信,即使是这个人,也不可能拒绝。 说话间,柔荑已经攀上了他的肩膀,眼看着就要倒在他怀里。云封猝不及防地站了起来,衣袍带起了桌边的玉壶,茶水就这样洒在了雪玉的白衣上,开出一朵朵淡绿色的花。 她瞬间白了脸,云封的声音很冷,周围空气都带上了寒意。 “你是个聪明人,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做好分内的事,时间一到,你就可以离开了。” 她依着椅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倍感凄凉。 苏易宁脚跟跟灌了铅一样,想抬脚走出这道门,偏偏又忍不住想知道那人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纠结了许久,还是一步都没走。 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有些迟钝地转过身,他脸上倒没有一丝被捉奸的尴尬,反而笑着看向她。 苏易宁脸颊发热,在心中骂道,明明是他的错,还这样看着她,弄得她像是被当场捉奸似的。 本要喊他的名字,话还没有说出口,她的视线就被他身后的人给吸引了过去。雪玉也跟着云封出来了,看见苏易宁,以为她是百花楼的小厮,斥责道:“谁让你进来的!” 她本来心情就不好,苏易宁赶在她气头上进来,正好让她出气。 云封乜斜她一眼,雪玉立刻变回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苏易宁在心里道,你这小把戏比宫里面的安佳人可差的太多了。 既然以为她是这里的小厮,反正她人也找到了,不妨就陪她玩玩。 想起刚进来时看见的茶盏,她即刻有了主意。 “姑娘,小的刚刚送了些茶水进来,正要出去,”目光落在云封身上,她未停留太长时间,垂下了眼,“好巧不巧,这位公子就出来了。” 她穿的好看,长得也水灵,可是这话说的是真不好听。 “这小嘴,还能说会道。”雪玉讥讽一笑,话锋一转,“一个奴才,倒也能顶嘴了。不知道孙妈妈是怎么教的?” 云封在桌边坐下,嘴角噙着笑。雪玉这些日子常常见他,却从未见他露出过一丝笑容。 第116章 世子 一时间她看得入神,苏易宁在一旁低着头,没有出声。房间里安静得很,香味却愈加浓郁。 直到他嘴角笑意隐去,雪玉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厮在这屋里。 这风景本该她一人独享的,眼下叫不知姓名的人窥了去,她回头朝着苏易宁风情万种地一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去孙妈妈那儿报上我的名字,就说是我让你去领些赏钱,她自然就明白了。” 任你是铁打的汉子,到了孙妈妈那里,必定让你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孙妈妈知道她的意思,会好好招待这不走运的臭小子! 她以为苏易宁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厮,不劳而获的东西往往更具有吸引力,尤其是以此为生的一个青楼奴仆,这样的诱惑她不会不去。 而这一去,便是地狱。雪玉笑得美艳,眼神温柔,看着云封,这样的男子就算她得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 娉娉婷婷地走到云封身旁,想替他斟茶。 她一拂袖,香气漫开,云封开口:“你过来,替我沏茶。”雪玉以为说的是她,满心欢喜地凑上去。 云封直直地盯着一旁垂首不语的苏易宁,她依然站在那儿。 雪玉的脸色霎时苍白。 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云封拿了过来,对她道:“你先出去。” “公子……”她不甘心,还在挣扎。云封看都没看她一眼,雪玉知道,她无论如何恳求,都无济于事。 路过苏易宁身侧的时候,她停留了一会儿,贴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算你有本事!这笔债,我会讨回来的……”她的表情用咬牙切齿来形容,苏易宁想并不为过。 等人走了,她才靠着桌子坐下。云封把她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了下来,她没用丝带,帽子一取下来,头发就顺着肩膀滑了下来。 她莫名其妙地就生起了气,至于原因,她自己也只是朦朦胧胧,不甚清楚。许是觉得这人既然跟她是夫妻,做了这样的事就是对不起她。 这一次云封没有拉她过去,相反,他主动地往她边上挪了挪,搁她耳畔喃喃道:“其实我更爱你披着头发。” 她脾气还没发出来,就听见了他的下一句话。 “只要碰到你的发梢,我就知道你真真切切在我面前。而不是我的一场大梦或是一个幻觉。”说到末尾,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落寞。 苏易宁看着他张开又合上的唇,冒出来的每个字眼都那么动听。不过,她的目光里犹疑不减。显然,她对他和那白衣女子关系匪浅;而他,显然,也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 这样僵持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她耸了耸鼻子,状似满不在意地说道:“想不到你会来这种地方。”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她的语气挖苦居多。 她咬了咬唇:“你事要是办完了,我们就一起回宫;若是还没有办完,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就把他拿在手里的帽子给拽了过来,快速地把头发盘好,然后戴上,理了理衣领,站起来就要走。 “宁宁。”他沉声唤她的名字,之后就是一片寂静。 她在等他下文,既然没有,苏易宁有些失望地垂眸,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背影娇小羸弱,却有些决绝意味。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喝了杯中有些凉的茶,他低声咳嗽,无人解意。 雪玉进来的时候,只一个空房间,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风掠过她的白衣。走到窗边,她关上了精致的窗柩,缓缓走到梳妆台前,描了秀眉,点了胭脂。 淡淡地抿唇一笑,一幕幕往事在眼前飞过,像是昨日才发生,而今天就物是人非一般。最后她回想起初遇云封的那一天,艳阳高照,他逆着光,宛如神灵降世。 一眼就赔上了她的一辈子,有些自嘲地扬起了嘴角,也不知道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有些事是没办法评判对错,好坏还有值得与否的,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只是因为爱上一个人去做某件事,而不是因为做某件事爱上一个人。 她是蒙越王都名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城中权贵,都愿意花上重金,只为与她春宵一度;在百花楼中,无人能与她争艳,不乏名流雅士,在她的温柔乡里缱绻缠绵,不愿离去。 然而有多少男人爱她,就有多少女人恨她。所谓名妓,长在这烟柳之地,身上沾的是风尘气,空有皮囊,没有一个好家世,说到底,就是一个风尘女子,入不了贵族的眼,更进不去贵族的门。 当初她就明白的很。他救了她,她要报答,天经地义。 她取出一个妆匣,打开来,呈着一个通身碧绿的瓶子。 她放在手里,掌间温凉,鼻尖盘旋着冷香。 镜子里出现一个身形臃肿,满头珠花的女人,她不急不缓地把东西放好,转身,笑意盈盈:“孙妈妈” 来人就是百花楼的妈妈,姓孙,年轻那会儿也是从青姬开始做起的,年纪大了,这身段面相都走了形。原先的妈妈器重她,见她做不了这窑姐儿的活,便让她专门物色年轻貌美的姑娘,给弄进百花楼来。 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她把这如雪似玉的雪玉给领了进来,不知给百花楼赚了多少银子,这棵摇钱树,她宝贝的很。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孙妈妈挥着手中的帕子:“姑娘,今晚您看?” 王府的世子爷来过好几次,说要包下她一夜,花上多少钱都不在乎,这样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可惜这雪玉一直不乐意,她上上下下来说了好几次,任她说的天花乱坠,可姑娘一点儿不动心。 这世子爷已经急的等不了了,发话要是她再不把这雪玉给他找过去,这百花楼的姑娘们和她孙妈妈以后难混的很。 百花楼在这儿有些名气,各个高官贵族也爱往这儿钻,所以她也没被这话给吓着。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再来探探雪玉是什么意思。 第117章 天庆之日 雪玉明白孙妈妈的意思,自顾自地在额间画了一朵彼岸花,火红的色彩,独自盛开,艳丽妖娆。 孙妈妈看她不答,也没耐心等了,直接对她道:“姑娘,过了这村可就真没这店了!倒是可别怪妈妈我没提醒你。” “孙妈妈,明日可是天庆之日?”雪玉浅笑着看过去,举足抬手之间,俱是风流之姿。 孙妈妈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回道:“正是天庆之日。” “有件事,还要劳烦妈妈。” “姑娘说吧。” “今晚您让人去布春绣庄替我去取一件衣服。” 孙妈妈疑惑:“姑娘什么时候去做的衣服?” 雪玉道:“让柳叶把我那件广袖流云纱裙拿过来。”至于衣服的事,她只字未提。 孙妈妈挑着柳叶眉,心里有些不满,说话的语气也就没那么好:“姑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 “孙妈妈!”雪玉打断了她,“对那位世子爷说一声,今晚我就在这儿恭候他的大驾。” “你……”她还没反应过来,还想说她几句,忽的看向她,抹了大红胭脂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眼睛里完完全全的不可置信。 她走到雪玉面前,饶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姑娘,你真想通了?” 雪玉拉住了她的手,缓缓地把头靠在了她的怀里,轻声问道:“妈妈,我到百花楼多久了来着?” 她素来清冷,鲜少有这样温声细语同孙妈妈讲话的时候。孙妈妈慢慢摸着她的头发,道:“姑娘来这儿有五个年头了。” 岁月如白驹过隙,想当年,她也是个年轻美貌的姑娘,早就物是人非,不免就有些落寞,连带着说话也柔和了下来。 “若是有朝一日我走了,也不知道这儿又是怎样一番光景……”雪玉自顾自地低声喃喃。 孙妈妈心里奇怪,今天这姑娘是怎么了,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也不好直接问,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这百花楼就指靠着你呢!” 雪玉自知有些失态,便顺着她的话:“妈妈说的是。这五年,雪玉先在这儿谢过妈妈的照顾了。” 孙妈妈并非善类,她也知道她对她好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能给她带来好处,不然,她瞧也不会瞧她一眼;可是要是没来这百花楼,她根本不会有机会为那个男人做事,不会成为他在蒙越最有力的棋子…… 她会被遗忘在与故乡接壤的地方,并且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那个人。 所以,她感激孙妈妈,在她被送来的第七年,从乞丐窝里发现了她,把她带回了百花楼,让她有了如今的机会。 为他去死的机会。 她缓缓闭上了眼。 孙妈妈觉得手背一凉,一看,一滴泪就顺着手背滑到了地上。 她也明白,自从好几天前见了一位面容俊俏的贵气男子,她这几天就心不在焉地,精神也不怎么好。 不是清白人家的女儿,除了那些有钱的,看上这青楼女子的好颜色,至多收进家里做个侍妾,那望族,正妻都要论门当户对,这儿的姑娘们就不必肖想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雪玉见时间不早了,笑道:“妈妈让人把衣服给我取来吧!要是让世子爷看我就穿这身衣服,他会怎么想?” “说的是说的是!”孙妈妈见她眉头舒展,也就不再多想了,挥着帕子喜笑颜开地出去了。 等她一走,雪玉坐在圆凳上,看了看镜子里的那张脸,扬起了嘴角。 天庆之日,盛世繁昌。 第118章 春宵一刻 柳叶正替雪玉更衣,外边熙熙攘攘,夹杂着姑娘们的喊声,让这百花楼更显奢华靡费。 待妆扮好了,柳叶赞叹:“姑娘,您长得可真是好看!这世子爷要是见到了,怕是腿都要软了,说不定都找不着回府的路了!” 雪玉装作恼怒的瞪了她一眼,啐道:“你这张嘴,孙妈妈的嘴刮子挨少了?一天到晚净说这些瞎话!” 柳叶笑嘻嘻的,也不怕。门外却传来了争吵声,雪玉蹙眉,这些人,拌嘴非要拌到她门口! “柳叶,你出去看看。” 一开门,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涌了进来。 “不是!世子爷,您听……”孙妈妈话还没说完,就被人高马大的侍卫给拨到了一边,“你在这儿费什么话!难不成还让我家爷等她不成!” 夏沅陵嫌弃地拍了拍孙妈妈拉过的衣角,柳叶见孙妈妈被人给捉住了,二话不说就要去救她,人没救出来不说,自己也被另一个稍矮一些的给抓着,动弹不得。 他向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侍卫心领神会,就要把孙妈妈和柳叶拽到楼下去。跟着上来的姑娘们见孙妈妈被这样对待,一时间失了主意。 有些胆子小的,已经低低地抽泣起来。香琴一向看不惯雪玉自恃清高的做派,此时在一旁愤愤道:“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站在一旁的九儿静静听着,没说话,然而拧着秀眉,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且慢!”人未到,声先闻。 雪玉袅袅婷婷地从里屋出来,身姿窈窕,穿着藕色的薄裙,眼波流转,额间花钿精致魅惑,仿若九天玄女,从天而降。 “怪不得人人都说这百花楼的雪玉姑娘,是真正的人间绝色!”夏沅陵目光直晃晃地落在她身上。 见爷要见的人已经出来了,身后的随从就开始把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杂人等,通通都撵下了楼。 平日里常来这儿的人,也没看见过雪玉,此时离开,有些没看够的,那是一步三回头。 侍卫看得恼了,使劲往其中一个屁股上踹了一脚:“走快些!没见过女人似的!” “世子爷看在奴家的面上,还望饶了孙妈妈和柳叶一次。”她眼睛里装着笑,嘴角勾起,眉眼间不见青楼女子的谄媚,有的只是拒人之外的疏离。 夏沅陵扬唇,他见多了主动爬到他床上的女人,雪玉这样的姿态,无疑已经引起了藏在他贵族骨子里的征服欲。 他向她靠近了一步,朝身后的人道:“听见雪玉姑娘的话了?” “是。”答话的侍从赶紧下楼,传达他的意思。 人群一哄而散,他拾起了站在她肩膀上的长发,一开口,是调笑的语气:“怎么?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 雪玉见多了他这样的纨绔子弟,驾轻就熟道:“世子爷请。” “奴家住处比不上候府,世子爷莫要笑话。” 纤纤玉手替他斟了茶,夏沅陵端到鼻尖闻了闻,夸道:“果然好茶!” 雪玉坐在瑶琴旁,清远的乐声倾泻而下,夏沅陵闭上眼,低声叹道:“世有佳人,遗世独立;一笑倾人城。” “再笑……倾人国。” 一曲终了。 “雪玉姑娘的琴技,早有耳闻;今日一见……” “如何?”她用布把琴盖好,反问道,垂着眼睛,楚楚动人,“是不是奴家的琴技实在与传闻中相去甚远?” 她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的,不过,她底子好,倒也不单单是别人的吹捧。 夏沅陵弯着眼看她,看的久了,她身上那股子清高疏离似乎也不复存在了,忽而他扬起嘴角,低声笑了出来。 雪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地把琴放好,替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三两口喝完。 “世子爷财大气粗,可奴家实在想不出,您非得找我,究竟是有什么事?”她慵懒用手支着头,夏沅陵恰好看见她挺俏的鼻梁。 他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直接解开了腰间的玉带,道:“佳人在怀,雪玉姑娘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他笑得轻佻,手上的动作利落,不一会儿身上就只有贴身穿的亵衣。 雪玉也不是没有接待过像他这样的客人,只是,他倒是叫她想到了一个词――衣冠禽兽。这事原本都是姑娘们主动些,像这世子爷一样着急的,她头一回遇到。 不过来者是客,何况,他是贵客。 柔若无骨地贴到他身上,雪玉羞恼:“世子爷急什么!” “春宵一刻值千金。” 说着就伸手要来解她衣服,她灵巧一挡,道:“听说明日王上会在宫内设宴。” 夏沅陵没多想,顿了顿,边解衣服边说:“是。明天天庆之日,王上设宴招待来宾是惯例。” 她外面的衣服已经脱完了,露出香肩,看上去,比那上好的羊脂玉,还要滑上几分。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遍,最后直接把她抱起,走到了床边,她伸手轻轻一拉,白纱就落了下来,两人被笼罩在其中,只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 夏沅陵轻轻磨着她的耳垂:“你可真是个妖精!” 到了床上,雪玉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敛着水眸,道:“世子爷,我的规矩想必你来之前,已经有所耳闻。” “那是自然。”他回答的快速,手上也没歇着。 “我是不接客的。”她起身,夏沅陵停了下来,侧着身子,看她。 “什么要求,提吧!”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王宫什么样。明日,我想进去瞧瞧。” “只是想去看看?” “世子爷要是不信,那便请回吧。” 他骤然把她压在身下,咬上她的唇,嘴里模糊不清道:“那便去吧……” 红宵帐暖,春光乍泄。 …… 苏易宁刚醒,就听见外边人声嚷嚷的。 她开了门,探出脑袋,冷不防地撞上了来人的胸膛。 一抬头,就看见云封手里端着她最爱吃的芙蓉糕,脸上邀功似的表情:“这可是我特地请人做的,你尝尝。” 苏易宁不想见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119章 别浪费 云封伸手挡着门,她使劲一压,原本白净修长的手指上立刻多了一道醒目的红痕。 他咧嘴笑,苏易宁心里虽然还憋着气,可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生气,转身进了屋。他也跟着走了进去。 慕容晚看着两人,对脸色难看的宋允道:“这大陈皇帝,还真是个断袖?” 虽然是调笑语气,但仍然带着不小的惊讶。她长在蒙越,但对陈国皇室的事情,从小时候便听旁人提及,她打小尤其对陈国皇帝的后宫感兴趣。 这国与国的风俗礼仪不同是自然的,而这一国之主的待遇也是完全不同的。在蒙越,她哥哥可只能娶一个女人,需得好好考量,既要找个他喜欢的,又要找个能帮衬他的,若是不能两全其美,那必然舍前者而择后者。 故而她哥早就弱冠,却无妾室,后位空悬。 可她听说,云封后宫早早就有了三千佳丽,他这一断袖,那些个妙龄女子可就要受苦喽! 想她年幼时还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大陈皇宫瞧上一瞧,去看一看众人口中的三千佳丽究竟如何美艳,如今看来,倒有些可笑,这人回去,想必会把这群人都遣回家…… 然后把这男子领回去。 不顾朝臣反对,立他为男后。 …… 宋允喊了她好几声,她猛一回神,脸颊泛红,“什么?” “没什么。”他淡淡说了一句,看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公主要是有事情,可以先回去,不必特地来这儿。” 殊不知她在脑海里把那两人生生给臆想出来一出家国大戏。 望着宋允的侧脸,她忽的又想起不久前在宴会上见过的女子,低叹一声,不知在惋惜什么。 “我会有什么事情?”她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使她原本有些艳丽妩媚的长相,稍显清纯,撒娇似的挽上他的胳膊,“我呀,一天没见到你了,好不容易说服了哥哥,才能来这里,才不要这么快就回去。” 宋允的脸隐没在光里,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挣开她的手,让她雀跃了好长一段时间。 两人在宫殿里四处走,不时有婢女经过,总要停下来行礼。宋允一开始倒没觉得有什么,走到后面的小亭子时,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是清晨,朝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光线柔和得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慵懒地张开双臂,动了动四肢,觉得舒畅许多。 这样的天气,连带着让人的心情都变好了。 “公主究竟有什么事?”看她一路上,心情固然还不错,但悄悄咪咪偷瞄了他好几眼,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不喜欢她,但也相处了一段时间,算是朋友,她一副扭捏模样,与平日里做派大相庭径,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慕容晚低头绞了绞手指,咬唇道:“其实我……我……” 宋允侧着身子看她,阳光恰好顺着他的脸照在她身上,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气血上涌,脸上烫的惊人。 吞了吞口水,她一口气说完:“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晚那个和我有婚约的人也会来赴宴。” “不过哥哥说了,是不会把我嫁给他的。他会在宴会上下旨取消这门婚事,然后,”她顿了顿,宋允的脸埋在光影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浮现出一丝忐忑,紧张地拽着裙边,继而像一只受惊的鹿一样,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就会在众人面前宣布我们俩的婚事。” 宋允听了她的话,轻嗤一声。慕容晚以为他是高兴,遂也浅浅笑着。 两人再没说话,宋允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目光沉静,凝视着波澜不惊的池面。 慕容晚觉得有些无趣。她天生活泼,与宋允在一起,怕招他烦,愣是把自己好动的性子都憋着了,她微微仰着头,心想道,我为你做出的牺牲可够大了,日后咱们俩好好过日子。什么陈国,什么心上人,什么故地他乡,都不要再想了…… 他在看水,她在看他,眼里都是无限风景。 这一边,云封又软声软语地向苏易宁讨饶。他这个样子,苏易宁还真是没见过,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他这样来向她求原谅,她要是还冷着一张脸,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她脑子里浮现的只有不识抬举四个大字。 “皇上没必要这样,若是喜欢,回陈国的时候带上就可以了,只是一路上舟车劳顿,不知道那位姑娘是否能受得住。”这里没别人在场,她也就直接称呼他“皇上”,也不会泄露了身份。 云封也不恼,替她揭了盖子,香甜气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她坐下来,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吃完之后又接着道,“要是受不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张霖受些累,去找一辆好马车,虽不能避免这前路迢迢,可普通的风吹日晒还是能遮挡一二。” 愤愤咬着芙蓉糕,时不时地瞥上他一眼,意思明了的很,瞧她多贴心,他喜欢那个美娇娘,没关系,直接带回去,连她适不适应这路途奔波,她都替他想好了解决的法子,天底下可再找不着她这么好的“妾室”了。 她在一旁咬牙切齿,可罪魁祸首却眉开眼笑。 趁着她不注意,飞快地在她唇畔一啄。苏易宁始料未及,又羞又恼,剜了他好几眼。 他淡淡道:“你嘴上有东西,我看着浪费。” 最让她生气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无辜,而她偏偏心软。 一国之主,这样讨好她,其实是十分不容易的吧…… “在想些什么呢?” 她又开始神游,陡然回过神来,敷衍的咬了一口糕,掩饰自己的失态。 云封也没有向她解释,看着她把糕点都吃完,端着空盘子就离开了。苏易宁本来想让宫女来收拾,云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离开了。 她腹诽道: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男人,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张霖站在门边,看云封从里面走出来,手上还端着一个空盘子,心里满满的不可思议。然而他见过的怪事多了去了,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动于色的本事,规规矩矩地把盘子从他手里接过来,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苏易宁撑着脑袋,回想起唇畔的那个轻吻,一时间又有些迷惑。她想着,等回了永京城,大概很多事都会水落石出…… 转眼间,就到了夜晚。 宫里来了一辆马车,专程接他们一行人过去。 马车由两匹骏马拉着,入夜,宫门前有好几盏灯,照着地面昏黄昏黄的。 第120章 解药(一) 月色朦胧,灯光也不甚亮堂,但听这两匹马儿嘶鸣的声音,就可以断定,必是两匹不得多得的良驹。 因为只来了一辆马车,张霖自然就骑着自己的马跟在马车后头。苏易宁一开始还觉得这马车有些小,待坐进去却发现地方还是挺大的。 可看见只有一张软塌的时候,她立刻就傻眼了。 这蒙越的王上可真不会做人! 他们一行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对他们应该也有些底,居然只给他们一个坐的地方,不是明摆着让她身边的两人打起来吗! 不过没办法,眼下也只能坐进去了。 宋允坐在最左边,云封自然坐在最右边。 除了两人中间的位置,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坐下。 云封看着窗外,宋允目光灼灼地看她。 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早死晚死,迟早要死! 车内气氛尴尬,她夹在中间,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一觉醒来,马车已经停了。 她不知怎么地就靠在云封的肩膀上,晚风穿过布帘,他的头发飞到她脸上,她觉得嗓子有些痒,打了一个喷嚏,果然舒服多了! 马车里面安静得很,除了她有些轻的呼吸声,再无其他;然而外面倒是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动,十里长街灯火通明,异族的姑娘们穿着舞裙,欢快地扭着鲜活年轻的身体,脚腕上的银铃摇摆不定,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苏易宁透过帘子就看到这样的一副场景,陈国的人断不会有这样的狂欢。她自然知道蒙越和大陈有不同之处,只是身临其境,这种差别愈发生动鲜明起来。 宋允先下了车,云封唇角微扬。 苏易宁匆匆忙忙下了马车,落在旁人眼里,却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慕容晚领着众人在台阶上等他们。 天庆之日,是极重要的。每年的这一日,蒙越各地的人们都汇聚到一起,庆祝蒙越一族诞生于宇宙鸿蒙之中,先祖不畏烈日寒风,在此地生存下来,值得后世之人缅怀。 这些苏易宁就没那么清楚了,不过看慕容晚的衣着妆扮,他们也能猜到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慕容晚穿着深红色的襦裙,往日里披散的头发也被束了上去,戴上了黄金步摇王冠,少了几分天真冲动,多了几分端庄典雅。 云鬓花颜金步摇。 见他们到了,就走下来迎他们。 她与三人打了招呼,之后拉着宋允走在前面。 云封和苏易宁肩并肩,走在二人后头。 张霖则因为是侍卫,由人领着去了另外的地方。 他们后面就是浩浩荡荡的宫女和侍从。 到了殿中,慕容甫初看见来人,对身旁近侍耳语了几句,那人领了命,来到殿下,引着苏易宁和云封坐到了右边的第一个位置。苏易宁就坐在云封旁边。 宴会还没真正开始,但歌舞已经让人眼花缭乱。 苏易宁看了一小会,觉得和陈国的没什么太大差别,也就失了看下去的兴趣,转而把注意力移到了王座的人身上。 宫殿里比外边亮的多了,除了丝竹声声入耳,便是在座的人低声交谈,偶尔夹杂着酒杯碰撞的响声。 慕容甫初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眼睛偶尔扫过底下,鼻梁很挺,嘴唇略薄,然而剑眉星目,倒是俊俏儿郎。 她朝云封身旁挪了挪,低声道:“这蒙越的王上长得还不错……” 由于桌子比较高,他们两人又离得近,云封轻而易举地搂住了她的腰:“有我好看?” 她赶紧推开他搁在腰上的手,四下望了望,见众人都在饮酒作乐,应该没人看到刚才的这一幕,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121章 解药(二) 宋允被慕容晚拉着坐到了他们对面,漫不经心地喝着酒,眼睛有意无意地往苏易宁这边看。 刚刚的小动作自然也收入眼中。 微垂了眼,他一声不响地把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慕容晚发现他的异常,低声问道:“是不是这些东西不合你的胃口?” 他们离慕容甫初很近,她的话声音虽小,慕容甫初却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他扫了慕容晚一眼,又看了看抱剑守在殿前的辛止,无言。 女子言辞之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宋允答道:“没什么。”声音温润,疏远有礼,“只是觉得蒙越的美酒果然名不虚传。”说到这儿的时候他扬起了嘴角。 他一笑,慕容晚就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她也跟着高兴,眉眼弯弯,饶有兴致地与他讲着这酒是如何制出来的,在蒙越的皇家地窖里藏了多少年,只有在怎样怎样重要的日子里才会拿出来招待客人…… 宋允只是无意说的一句话,没想到她就说出了这么一大堆,他对她心怀愧疚,至于这愧疚从何而来,他自己难以说清。她讲的仔细,他虽然没有多大兴趣,却也听得认真。 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期间慕容甫初举杯朝云封示意。 “我等你很久了。”慕容甫初的表情平淡,但眼里波涛翻涌。 他说的是唇语,苏易宁意外地读懂了。 然而她也只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至于这句话的意思,值得深究。 只是来人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站在门边的黑衣侍卫领着他走到座位上。 苏易宁直觉此人身份不简单,那侍卫从他们进来就一直一动不动站在那儿,见了官员来宾也只是礼节性地示意,这个人却由他领着进殿,必然位高权重。 慕容晚看见他,脸色霎时就变得不好了。本来还眉开眼笑地同宋允说话,这会儿一言不发的,安安静静坐在他身侧,吃着东西,看她的表情,却如同嚼蜡。 宋允从她脸色变化里,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个人恐怕就是她那个未曾露过面的未婚夫婿。 说回来,从大陈到蒙越这一路上,她没怎么提过她有过的婚约一事,像是避讳不说。宋允只是奉了皇命,也没过多打听。如今看来,这婚约怕不是说解就能解的。 男子穿着墨色锦袍,腰间挂着一块白玉,隐隐闪着幽光;眼神有些凌厉,兀自把殿中的人都扫了一遍,才缓缓弯身,朝慕容甫初行礼。 “臣莫仲溪参见王上。”声音掌握地也刚刚好,既没僭越臣子的身份,又没失了权臣的身份。 莫仲溪,如今在蒙越有个更出名的称号,云溪侯的称号无人不知。原来的云溪侯懦弱,胆小如鼠,终日沉迷于烟柳之地,精神萎靡,街边的八旬老者看上去气色都比他好;短短一月有余,趁着慕容甫初离宫的空档,似乎眨眼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强大,隐忍,神秘……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把慕容甫初得力干将要么处以极刑,要么流放边境。 而这一切,都少不了西太后的推波助澜。 慕容甫初眼里涌现寒意。 他的母上大人,和一直独行的狼结成了联盟,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从皇位上赶下来,真是可笑! 这人够能忍的,到现在才把饿狼的爪牙露出来,是他小看他了…… 面具带的久了,莫说别人不认识他,连他自己脱下面具的那一刻,也有些怀疑,也许外人眼里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喝了一口酒,离开不过一月有余,宫中的人就给他彻彻底底地换了个遍。眼下,皇宫已经成了风起云涌的战场,稍有不慎,他就会一败涂地。 莫仲溪见他迟迟不喊他起身,也不再等,盘腿坐在软榻上,眼神飘向了慕容晚。 这是自她回宫以来第一次见他,对这一月发生的事她有所了解,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他确实让她吃了一惊,而她的母后,如今她剩下的,也就只有完完全全的失望了。 启唇喊了她一声“晚晚”,也没听出什么情意,就是简简单单的招呼。 许是好久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声音也不必刻意地低沉,说出来的话她倒是有些惊讶了。 声音也不是多好听,只是他模样从容不迫,自带了一种气质,她越看就越是担心。 还记得哥哥是怎么答应她,会在今天解除和这个人的婚约,会在百官来宾面前把她许给宋允,那个时候,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她做出这些承诺的! 她还单纯地以为就算这云溪侯真的是个狠角色,也不会对她无所不能的哥哥产生什么威胁。 到底是她不懂事…… 她应承了一声:“侯爷。” 苏易宁朝着云封低声道:“这人一来,整个殿中的气氛都不同了。” 他气定神闲喝着茶,淡淡道:“敢大张旗鼓地设宴,自然早有准备,何况与我们无关,你只管吃东西就好。” 目光缓缓扫过她面前的矮桌,上面早就堆满了她剥开的水果皮。 她装作聚精会神地看歌舞,然而目光游离,云封眼里含笑,微微一仰头,喝了一口酒,酒香入腑,沁人心脾。 殿中歌舞升平,殿外风吹影动。 原本宫婢要带张霖去旁边的偏殿休息,但他生硬地拒绝了。宫婢看他黑着一张脸,也不敢强让他进去,连忙跑去请示了辛止,得到同意才让他就站在台阶下的小角落里。 由于站在暗处,来来往往的人也没发现这角落里还有一个人。他倒是把旁人的动静看了个清清楚楚。 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是一群久经沙场的精兵。腰间别的是短刀,静默无声地站在宫殿外的各个角落。 握住手中的剑,只要这群人冲进去,他就趁乱进殿,保护皇上和娘娘。 心中这般想着,他也不敢再走神,等着这群人的下一步行动。 远处走来一群人,宫女提着明灯走在前面,一片亮光。后面就是华贵无比的凤辇,上面坐着的正是蒙越的西太后。 第122章 解药(三) 把莫仲溪领进殿之后,辛止又站到了门边,见到远处的人群,浩浩荡荡地朝宫门这边走过来,立刻复又进了殿,匆匆走到慕容甫初身边,低声向他禀告了这件事。 “王上,太后娘娘来了!” 慕容甫初仍然喝着酒,只是眉头比原来皱的更深,一口接着一口。 舞姬们妖娆妩媚的舞姿令人眼花缭乱,尤其是中间的红衣女子,面上覆着薄纱,眼睛看你时眉目含情,不看你时冷若冰霜,众人的眼睛就跟着她的舞姿一起转了。 夏沅陵看见雪玉跳的好,心中自然也开心;然而看见那些人的目光,又不自觉地心生厌恶。 他从小锦衣玉食,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镇北侯,官场的这些人,他早早就看透了。 那样的眼神,他太明白,代表了什么。 歌舞不停,蒙越最尊贵的女人就穿过丝竹绕耳的大殿,一时间,舞姬退开让出一条路,她在众人膜拜中面带微笑的坐到凤椅上,声音并不是普通妇人的柔和,自带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威严:“都起吧!” 又朝右边坐着的人说道:“诸位远道而来,万不要拘束。” “歌舞继续,莫要扰了贵客的好兴致。” 苏易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说“贵客”二字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众人行了礼,又接着闲聊,不过比起刚才,声音显然要小上许多。 苏易宁小口小口地喝着酒,闲得无聊,就朝跳舞的舞姬多看了几眼。 中间的那个,柳叶眉,丹凤眼,腰间环绕的铜铃衬着不足一握的小蛮腰,惹人遐想。 舞步翩翩,每一步都踩在那些想要与美人儿共度良宵的人心上。 她偏头看了云封一眼,那人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悠悠喝着酒。 西太后坐在慕容甫初身旁,兴致盎然地看着歌舞,忽然对另一边的慕容晚说了一句:“晚晚,你与云溪侯的婚事,哀家想着等这阵日子过了,就立刻给办了吧。” 语气不容置疑。 “我不……”她正要说她不会嫁给莫仲溪,慕容甫初截了她的话,“母后不必忧心此事,我会安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他不是这样答应她的! 他说他会在今天取消婚约,会把她嫁给宋允,可眼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容晚一向冲动,这一次更是怒不可遏! 她根本不明白,好好的一家人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就算是皇家,就算有许多身不由己,也绝不会是这样的! 想着这些,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宋允低声道:“公主不必伤心,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看他这样的反应,心里更添了伤心。 便向慕容甫初道:“臣妹先退下了。”说着就起身,慕容甫初知道她接受不了,也没多说什么,看着她离开了。 他看着衣袂翩跹的雪玉,忽然想起蒙似,过去的无数个黑夜,似乎也是这样跳着舞给他解闷的…… 西太后在旁边幽幽道:“若是喜欢,便赏她些东西。”接着又若有所思,“这舞跳的还真是好看,与当年宫里的蒙姬有得一比。” 把他养到这么大,她不用眼睛看,都知道他脑子里动的是什么心思。 这句话果然有很大的杀伤力,他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沉声道:“母后慎言。” 西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他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那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把他送下地狱,好好看一看这秀丽山河,究竟是怎样的一片人间净土。 嘴角的笑血腥又残忍,转了转手腕上的精致凤镯,朝底下坐着的莫仲溪使了一个眼色,时辰到了。 他会意,起身离席。 然而意外发生了,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原本还在大殿中央的腰肢柔软的舞姬,就欺近了正看得兴起的西太后。 慕容甫初冷眼旁观,并没有要救她的意思。轻衣一见事态不对,拔腿就跑出去找慕容晚。 殿上喝酒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原本聚拢在一起的舞姬们顿时慌作一团,瞬间散开。 不停有人大声喊着“救驾”,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侍卫立刻从殿外冲了进来! 夏沅陵脑袋空空,他知道她琴技很好,舞姿很美;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她武功原来也很不错。 雪玉带着西太后,直接扯着跳舞时用的红绸带,轻飘飘地飞到了另一边。 然而出口早就被人堵住了,她只好押着她慢慢地往后退。冷眼看着步步逼近的侍卫,雪玉手上的利刃又贴近了她的脖子一分。 西太后见过太多见不得光的生死,这样光明正大的刺杀,反倒让她觉得有些怀念。 “你们再靠近一步,”雪玉语气里的寒意让这些常年走在刀刃上的人也有些惊骇,“就做好给她下葬的准备!” 她这样说着,手上也不含糊,稍微用了一点力,血珠就顺着刀身流到了雪玉纤白的手上。 妖艳的有些瘆人。 西太后不慌不忙,姿态是一贯的从容端庄,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是谁派你来的?”明明是她命在旦夕,然而此刻她却沉着地问她,是谁派她来行刺,仿佛她才是被要挟的那一个。 她语气不善:“要想保命,就别问这些废话!”眼睛盯着依然把她围在中间的侍卫们,他们人多势众,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蒙越的大臣被这一幕吓得不轻,而外来的使臣虽然也十分惊讶,但惊讶之余,眼里都是幸灾乐祸的笑。 慕容甫初扫过云封,后者淡淡地回了他一眼。 “谁将刺客拿下,加官进爵,另外再赏黄金千两!” 西太后落入此刻手中已经够让人惊讶了,他的这个旨意在现在的情景下更是石破天惊! 这是要送了太后的命! 立刻有人劝谏:“王上!万万不可!太后乃是王上生母,王上万不要冲动!” 慕容甫初冷冷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兵部使袁牧,早晚要除掉他! 他轻轻动了动手:“上。” 一个字,却如同千斤重的石头,狠狠砸在在座众人的心上!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个个黑衣侍卫摩拳擦掌,他们经过各种各样的非人训练,今天才有机会站在这里,为王效命,今天就是他们大显身手,立功领赏的好时机! “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母去死!”看着他们一步步朝她逼近,她虽然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到底还是有些心悸,于是直接朝着慕容甫初所站的方向喊,声音冷冽,“你就不怕被扣上弑杀亲母的帽子!” 她故意说的大声,就是意在让大殿里的每个人都能听见。 他眉头一挑,继而低笑出来:“太后为抓捕别国刺客而牺牲,是为了百姓福祉,天下大义,会名留青史的。” 雪玉的刀刃又加深了一些,西太后颈上吃痛,哼了一声。 夏沅陵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个境地,他是真心喜欢她,要是雪玉真的杀了太后,无疑是死路一条。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脑袋一热,他豁出去了! 雪玉被围在大殿中间,夏沅陵从旁边冲上前,声嘶力竭:“雪玉姑娘,你不要冲动!” 雪玉没料到他会站出来,她目光看向云封,他嘴角微微扬起,笑得很好看,心里有些遗憾,这样的笑,这辈子无缘再见了…… 夏沅陵的声音急切:“雪玉姑娘,你不要这样……”她悲凉的一笑,没想到死之前还欠下这人的一颗真心,真是罪过。 她朝后退了一步,黑衣侍卫就朝前逼近一步。 可惜,他交给她的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这样想着,手起刀落,事已至此,那就玉石俱焚,黄泉路上做个伴! 刀尖离西太后的脖子不足毫厘,不知道从哪飞来的铁珠正好击中她的手腕,刀自然也落到了地上。她还没回过神,一群人就冲了上来,把她押到了慕容甫初面前。 莫仲溪带着一群人也从外面涌了进来。 慕容甫初冷笑,选的可真是好日子,今天来的都是各国的皇亲国戚,再不济也是朝廷重臣,今日谋反,不仅让她一脚登天,还能拉上各国这么多的使者一起陪他下地狱,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太久了! 而今天,终于要开始了! 有人按捺不住了:“既然刺客已经拿下了,我们这群人就不掺和了。大家也累了,不如先让我们回各自住处休息吧!”底下众人纷纷应和。 “是啊!” “让我们先回去吧!” …… 慕容晚气喘吁吁地跑进殿,看见被宫女搀着的西太后,心里虽有不忍,但她做的事情她心里还是有道坎儿,径直走到慕容甫初身旁,问道:“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容甫初把她拉到身后,扭头对宋允说了一句“照顾好她”,就拔出了王座上的宝剑,站在莫仲溪对面,道:“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吧?” “也没有多久,算起来,十余载而已。”他淡淡回道,语气里听不出悲喜。 辛止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提剑挡在慕容甫初身边,防止有人偷袭他。 有个使者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身材魁梧,脾气暴躁的很,早就在一旁看得不耐烦了,跳出来道:“你们别磨磨唧唧的了,说的咱们也听不懂,大家伙儿的好心情就给你们这家务事儿坏了!你们……” 话没有说完,就倒在血泊里,再也起不来。 莫仲溪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想走的人,本侯就让你们躺着出去。” 胆战心惊的看了地上的壮汉一眼,再没人敢说话。 张霖也趁乱混了进来,找了好久,才看见云封他们在哪儿,又花了好大力气才挤到他们身边。 “看清楚他刚刚使得什么招数了吗?”气氛紧张,苏易宁却愈觉刺激。 云封按住了她乱动的脑袋,又说了一句:“好奇心害死猫!” 张霖低声问道:“皇上,什么时候动手?” 苏易宁疑惑地看着他,动什么手? “再等一会。”他忽视了苏易宁的眼神,低低的回了一句。 夏沅陵踉跄着跑到了雪玉身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舒了一口气:“这次,走不了了。” 侍卫要将两人拉开,雪玉几尽绝望,对此早就默然了,双眼在人群里找着她心里念着的人,想在死之前,再看他最后一眼。只是夏沅陵拉的极紧极紧,侍卫拉了几次没有拉开,也就随他去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原来由人搀扶着的西太后又落到了别人手里。 张霖趁人不注意,用人群作掩护,慢慢移到了西太后身边,那小宫女看见他,杀气腾腾的,没吓晕过去就已经不错了,愣是看着太后从她手里被拽了出去。 她一回神,太后的脖子又架上了一柄剑,可比刚刚得匕首锋利多了。 云封起身,道:“二位还是先让殿中的人都出去吧,在下有些事要与二位好好谈谈。” 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雪玉,对慕容甫初道:“我用蒙越换一条人命,你应该没理由拒绝。” 苏易宁觉得他这语气莫名熟悉。他让她救他的那个雪夜,就是这样的语气。 慕容甫初想都不必想,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辛止,你让人把诸位都先带回住处休息。” 辛止虽然不放心他的处境,也只有照他说的去做,让剩下的侍卫领着心有余悸的各国使臣出了殿。 莫仲溪没有阻拦。 丛云封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可他,究竟意欲何为? 殿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辛止看着靠在宋允怀里的慕容晚,叹了一口气道:“宋公子,还望你照顾好公主。” 轻衣带着他们去了慕容晚的寝宫。 慕容晚原本不想走,宋允道:“你在这儿,反倒碍事,等你哥哥处理好了,这位侍卫大人会通知你的。”她也就作罢。 熙攘喧闹的宫殿一时间寂静无声。 第123章 解药(四) 只剩下苏易宁等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易宁看着桌子上还没有吃完的东西,默默地走了过去,坐了下来。莫仲溪以为她要偷袭,手里又出现了一颗铁珠,直到她拿着鸡腿儿津津有味啃起来的时候,他才放下心来。 沉默蔓延开来,除了她吃到兴起处,忍不住“啧啧”两声。 张霖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貌似又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娘娘在宫里的时候没有这么豪放的吧!怎么来了这儿,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事实上,是这烤鸡真的香,她又真的没吃饱,看着几个人的架势,应该打不起来了,既然闲站着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吃些东西,免得肚子也跟着受累。 慕容甫初先开口:“陈帝准备怎么用蒙越换一条人命?” 尽管这关乎整个蒙越国的存亡,但他依然说的轻松。云封指了指西太后,“只要把太后除了,你们蒙越暂时就安全了。” 他说的是“暂时”。慕容甫初没答话。 莫仲溪却冷笑道:“陈帝未免太自信!” 云封也笑:“侯爷应该知道,杀一个人解决不了问题,杀两个人就会容易的多。” “不用朕多说,侯爷应该是深谙此道才对。”他不再自称我,而是朕。在他们面前,陈国是天朝,他是天朝的王,他们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莫仲溪脊背一寒,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被他一两句话就吓到。 何况,他的人就在殿外,云封说的这些话,不过是无稽之谈,还真当他们主仆两人再加上一个只知道吃东西的羸弱男子,就能杀过蒙越经过千锤百炼的勇士们,简直可笑! “你的自大会让你们今天都殒命于此。”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云封不以为意。 慕容甫初也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他们是很多年的对手。他对云封很了解,鲜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个时候,不论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几分,他除了站在他这一边,似乎别无他法。 “还有什么要求?”他没办法不相信他刚才的话,可他不相信他的目的会这么简单。 眼下处境使然,绝大部分兵力都被莫仲溪给掌控了,他手里只有一些原本就由自己直接掌管的王族勇士;镇北侯也被他遣去平定东边的夏足氏的扰乱,他没有时间等到他领兵回来。 “冥河引的解药,不过分吧?” “怎么?难道那个贱人还没死吗?”慕容甫初还没有说话,西太后就开口了,言语之间,颇多讽刺。 苏易宁鸡腿儿啃完了,不明所以。 她口中的贱人指的是谁? “西太后,”云封语气凌厉,“嘴巴放干净点,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也许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她低笑一声,张霖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些,她道:“你可当心些,我现在可是你主子的筹码。” 慕容甫初对他所说的解药一事,毫不知情,皱眉问道:“什么冥河引的解药?” 云封示意张霖把剑放下,对西太后道:“西太后再清楚不过,不如替朕解释一下。” 要说是非恩怨,又得牵扯到上一代的种种过往。 事实上,西太后并非蒙越人,而是在泗水之战中无数牺牲品的一个。 那场轰动各国的战争,由于多了英雄美人的故事,更添了一种扑朔迷离的神秘感,以至于后来的人提起来时,脑子里事先浮现的就是云储骁雄姿英发的模样和怀抱美人,绝尘而去的蒙越王慕容北。 这些事被尘封在过往的时光中,今天,大昭于天下。 西太后蹒跚着步伐,走到凤椅旁,复又变成了不可冒犯的一国之母。她目光缓慢而沉重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唇边溢出一声悲凉的叹息,使原本寂静的大殿更添了一层冷意。 历史在她口中娓娓道来。 “当年,蒙越与陈国开战,刚开始,陈国已显颓势。陈国军队节节败退,统帅举兵在泗水附近的赤河驻扎。而我就住在赤河旁的一个小村落。蒙越士兵骁勇善战,他们常年奔波于雪山高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更是如虎添翼,没过几日,就攻占了赤河周围的所有村落。我的母亲早年去世,父亲是村庄里小有名气的大夫,家中有三个弟弟。” 那场战事发生在很久之前,久到她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常常做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血红世界,没有旁人,更没有出口,她已经在这样的梦魇里苦苦挣扎了二十载。 “蒙越军队冲进村庄的时候是一个黄昏。那个时候,我正在河边浣衣,回到家中时,看到的是世上最惨绝人寰的场景。家中最年幼的弟弟被士兵用尖刀开膛破肚,血淋淋的,父亲冲上前想要去救他,另一个士兵直接被尖刀插进了他的胸膛。其他的两个弟弟害怕的大哭,我想冲进去就他们,可我根本就挪不动一步。” “父亲看见了刚刚回来的我,死之前眼睛一直看着我,用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口气,让我赶快走。我害怕,手抖的端不住盆。但我知道我不能弄出一点响声,要是被他们看见,我一定会被杀死。” “可是世界很大,我所熟悉的却只有一片故土,方寸之地。我躲在家中用来引火的草堆里,与我的仇人们只有不足咫尺的距离。我恨这群野蛮的狂徒,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屠戮了整个村庄,除了我,除了这些应该下地狱的恶鬼,没有一个活物!” 这样的经历足以毁灭一个人,说到这儿的时候,两行清泪从她眼里流了下来。 苏易宁有些动容,这个时候西太后不是蒙越最尊贵的女人,她的语气悲痛欲绝,明明就还是当年的那个失去了父母手足的姑娘。 “世道就是弱肉强食的,公平是强者制定的。百姓的命贱如草芥,他们踏着无数人的尸体走到最高处,比野兽要凶残上百倍千倍!可是我没死,我在恶鬼的刀尖下捡回了一条命。” 她擦了脸上的泪,开始大笑。 “我在草堆里睡了好几夜,有一次,恶鬼的尖刀插进了草堆,没人能救我,我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默默祈祷,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我睁着眼,我发誓,我要记住这些脸,总有一天,我会找他们报仇。他们终于离开,我沿着赤河岸一直往上走,就走进了永京。城外遍地都是死尸,恶臭冲天;城内却依旧繁华,好像外面那些被屠戮的人跟这个国家没有什么关系。” “我又累又饿,体力不支,几近昏厥。一位公子救了我,替我找了大夫,治好了我身上的伤。我心里的恨盖过了赴死的决心。我要活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我感激他,又无处可去,便在他府中做了一个侍婢。然而他替我请了一位舞娘,教我跳舞,他还让我去照顾他的亲妹妹。我只知道他为朝廷做事,其他的一无所知,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我依靠的人,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学的很快,没用多久,跳的就比舞娘还要出色。他很欣慰,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我庆幸自己能够让他高兴,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府中的人有时会谈论战事如何了,我从他们的话语中得知,大陈败得很彻底,马上就要遣人与蒙越去谈判,同时还会带去一批年轻貌美的姑娘,送给那个勇猛善战的蒙越王慕容北。” “谈判的使臣,就是救我的公子。”她的脸上都是岁月的痕迹,那些记忆日复一日折磨着她,让她夜不能寐。一闭上眼,总会想起全家被屠杀的那个黄昏,都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听故事的人都坐了下来,苏易宁撑着小脑袋,只觉得这个西太后的人生只剩下满满的悲剧色彩。 “一旦谈判成功,我就没有机会去找这群恶鬼讨命。我本想着去求他带我一起,然而不等我去找他,他的近侍就来告诉我,他找我有事相商。他说朝廷所要的妙龄女子还缺了一位,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自然高兴,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在向我招手。我高兴的时间不长,因为我无意中听府中的仆从说,公子已经找人代了小姐,他们一看见我,就赶紧散开了,我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凉。” “我以为他是真的对我好,可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代他的妹妹去做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教我跳舞,让我照顾他的妹妹,不过是为了给外人制造出一个我是他妹妹的假象,只要府中的人不说,就没人会知道真相。而我,凭什么让这些受他恩泽的人替我说话,我认命了。”她的笑容很凄厉,苏易宁耸了耸鼻尖。 “可我还是要谢谢他,让我明白了一个受用终身的道理,鬼可怕的很,可是天底下最险恶的,只有人心。” “我最终跟着慕容北和浩浩荡荡的蒙越大军回了蒙越,离故土千里之外的地方,仇人的故乡。” “走的那一日也是个黄昏,他挑中了我,向大陈的千万子民宣告了他的胜利。” “长空中旌旗飘飘,耳畔的风猎猎作响,我不知道,这一走,会是半生。公子终于扬起嘴角,笑得释然,我就知道,这恩,我是真的报了。那么之后,我就可以开展我的复仇大计了。” “那么多人里,慕容北最宠我,他们这一族又有规矩,皇室只能娶一人为后,他力排众议娶了我。这还一度使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镇北侯夏子义心生间隙。我始终不知道他看上了我什么,但他就是爱我。”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谁,可惜,该死的早就化成一抔黄土,活着的守着一辈子的疑惑不解都已经过了几十年,所以答案是什么,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她的表情,那样悲伤,刚刚还是仇恨满腹,命途多舛的女子,说到这个爱她至深的英雄,眼睛里就全是柔情蜜意,语气又轻又缓,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在缅怀丈夫的女人。 “而被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的。我恨他,恨他的勇士们,恨他昭然若揭的勃勃野心,要不是他,我不会家破人亡,可我为了找到一个好时机,我装作一副崇拜他的模样,直到我怀孕,生下了你。”她的目光看向慕容甫初,可却不是在看自己的亲生骨血,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是仇人的孩子,我却要亲手把你养大,让他把你培育成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这让他更加爱我,不久,我怀了第二个孩子,我想着她一出生就亲手杀了她,我不需要累赘,只要你是他唯一的儿子,王位就必然是你的,只要他一死,你就会被推举为王。可她是个女孩儿,我看见她的眼睛,就不忍心杀死她。” “最终我没有杀她。我找了借口,把她养在宫外。我开始有私心。自小耳濡目染,我也略懂医术,就在他的膳食里下了药,日复一日,他撑不住了,我杀死了最大的仇人,也杀死了最爱我的人。然后你就继位了,可他的臣子们还在守护者这个他打拼了一生的江山,我暗中扶植自己的势力,直到他把该除掉的人一个个除掉,才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抬头看向云封,笑得凄然:“可我没想到,命运弄人,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的声音很疲惫,她一定是累极了。 慕容甫初很镇定,问道:“那解药是怎么一回事?”苏易宁看过去,微颤的唇出卖了他。其实心里还是很失望的吧,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始终把自己视为复仇的工具。 “走之前,我把配好的冥河引,放在了君木莲的膳食里。” 真相大白,她口中的公子,就是大陈当今尚书君长阳了。 “我的命是公子救的没错,可我不觉得我应该把这条命还给他的妹妹。” 事情水落石出了,只是苏易宁还有些疑问。 第124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事情都解决了,苏易宁睡了个好觉。山河入梦,绮丽非常。 西太后大概对人世没有什么眷恋,把埋在历史扉页中的种种说出来,就合上眼,与世长辞了。 慕容甫初为西太后举行了国丧,下令全国三日内,不准食肉,一律吃素,白衣加身,为其哀悼。 算是他最后为她尽的孝心。 下葬的那一日,说来奇怪,明明是夏天,却出人意外的微风阵阵。慕容晚跪在她的灵柩前,哭得不能自已,轻衣搀着她,送了西太后最后一程。 她的陵墓与慕容北在一起,生前满是遗憾,死后终得圆满。虽然她这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可幸运的是她遇见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还为他育有一双儿女,即使非她所愿,然而到了这个地步,那些遥远的记忆只剩下模糊的影像,仇恨在时间的推移下也渐渐变浅,漫长岁月之后,只留下了未说出口的隐约爱意。 莫仲溪也把所夺取的兵权交还给了慕容甫初,慕容甫初没有杀他,下旨三日后将其发配夷北。 尽管他和云封各为其国,但这一次,不可否认的是,云封确实帮了他大忙。 慕容甫初回到蒙越的时候,朝中的重臣都被换了个遍,只剩下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莫仲溪没有赶尽杀绝,以防引起众怒。但他们年纪实在太大,根本就拿不起当年与他们常年为伴的长刀了。 他只好把自己暗中培养的那一批勇士拿了出来,但寡不敌众,一旦正面交锋,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绝地逢生。好在云封出手帮了他一把。 昨晚看到殿外的士兵,惊喜远大于惊讶,他也明白了云封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对蒙越的了解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而他这一次也是有备而来,为了冥河引的解药,他做足了准备,带着身边最得力的手下前来,不仅达到了他的目的,还顺水推舟,让他欠了一个人情。 果然做的一手好买卖! 二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放眼望去,只看见云雾缭绕,青山耸立。 “这次,多谢。”慕容甫初半靠着半人高的墙壁,还是向他道了谢。 “我并不是特地来帮你,只是时间紧迫。否则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云封说完话,转身欲走。 “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回答。”他没有停下步伐,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要是我没记错,君木莲是大陈先帝宠妃,当今太后……”他的话散落在风里。 那么云封,你又在图谋什么? 苏易宁和张霖在慕容甫初安排的住处等云封回来。云封还没等到,却等来了宋允和慕容晚。 她不明所以,让他们进了屋。 “宋先生和冥月公主怎么来了?” 宋允对慕容晚道:“公主先出去吧。” 转而又对张霖道:“张侍卫也先回避一下,在下有些话,想要对苏公子说。” 张霖道:“皇上让我守在苏公子身边,没有他的命令,不敢离开半步。”他早就对宋允抱有警惕之心,就怕他趁着云封不在,到苏易宁面前瞎晃悠。 宋允还没说话,慕容晚就已经恼了:“你……” 他拉住了她,低声道:“你先出去吧。” 她立刻柔顺的点了点头:“那我就在外面等你。”出去之前还是不放心,朝张霖扬了扬拳头,只是,威胁性实在是太弱了。 苏易宁看着她的背影:“我真是羡慕先生。”她坐下,摇着杯子。 宋允坐在她对面,笑道:“公主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她。” “我以为我配得上的姑娘,谁知道进了宫,只能说命运无常。”苏易宁第一次见他在旁人面前这样直白,颇有些惊讶,但她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这时候也只能讪讪地笑着:“那还……真是不巧了……” 张霖在一旁冷冷地道:“宋公子既然知道她已经进了宫,就不该存不该存的心思,害人害己。” 苏易宁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先生到我这儿来是?”她不明白,和她说这些干什么? “我想烦请你,替我带一封信给她。”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了桌上,推到了她面前。 张霖又道:“苏公子住在宫外,见不到娘娘,这封信,宋公子还是收回去,免得落人口舌!” 苏易宁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前还真没发现,这张霖话这么多! “这封信你收着吧。要是不能送到她手中,你就代她看了。等见到她,替我告诉她一声即可。” 苏易宁还是要拒绝,他却已经走远了。 看着静静躺在桌上的信,信封鼓鼓囊囊的,大概是除了信,还装有其他的东西。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拿了起来,盯着它出了神。 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等等!他怎么笃定她认识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张霖肯定不会告诉她的,云封更是不要去想,可他就这样把信给了她,还说什么传达不到就直接让她拆开看,他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儿,她立刻就打开了信,张霖见她的动作,就要阻止。她一个眼刀丢过去,刚才的事还没找他算账! 信上寥寥数语:我与公主定于八月十五大婚,有时间就来喝一杯喜酒。另外,如果你回到永京,不必立刻回宫的话,代我去看看家中老父。落款,永京宋允,字迹俊逸飘渺。 信下面放了好几张银票,她重新叠好,放了进去,收好。 张霖看不下去了,在一旁酸酸道:“娘娘不会真的要替他送过去吧?” “张侍卫,我觉得,你的话真是太多了,要让你主子好好管管!” 张霖一肚子苦水,天底下没有属下比他更委屈了!他这也是为了皇上和娘娘的幸福生活啊! 苏易宁才不管他什么用心。 慕容晚见宋允出来,眉眼弯弯地跑过来挽着他的手臂,走出了院子。 她站在窗前,目光有些涣散,往日的片段一一闪过,她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际遇,多少和他有些关系,她和他应该是朋友了,何况他是除了阿喜之外第一个知道她真正追求的人。如果不是种种不可抗的原因,她想,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知己。 她一直认为,世上有两件东西是最难得的,第一,是至真至纯的感情,第二,是只需一个的知己,二者如果兼得,人生就可以了无遗憾了。 只是这一别,恐再见无期。 来日大难,口燥舌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 那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云封就回来了。张霖默默地退了出去,还轻手轻脚的掩上了门。 她忽然觉得腰上多了一双手,温柔地环着她。 云封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莫名的叹了一口气,她道:“云封,我……” “你什么?”她停顿了太长时间,他等得太久,温热的鼻息喷吐在她的脖子上,痒痒麻麻的,却像一只只蚂蚁爬在她的心上。 “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她闭上眼睛,把十六年的所有勇气都拿出来了,才艰难地从唇齿之间蹦出这么几个字。 “你说真的?” 苏易宁身体一僵,他的这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些? 他微微一笑:“我爱你。”她有些失落沮丧的脸上瞬间欢欣洋溢。他环着她腰上的手稍稍加重了力度。 她心中有许多想说的东西,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只是很温暖,比春天,还要暖上几分。 她的不确定,她的怀疑,在这句话面前,溃不成军。 转过身,恶狠狠地回抱住他的腰,嗫嚅道:“你说的话,要算数!” “自然……” …… 宋允和慕容晚的婚期订好了,在他们离开之前,她将请柬发到了每个人手里。 “你们要是有时间,一定记得来喝一杯喜酒!” 从她说话的神情来看,她是真的很开心。虽然还没从西太后的死讯里回过神来,但气色看上去要好上很多了。苏易宁对这个姑娘很是心疼,她还很年轻,就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 她不确定,宋允会是她的良人。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没有任何理由不祝福他们。 于是她跨上马,对在阳光下的两人道:“在下就先祝二位喜结连理了,他日若是有缘再见,咱们再好好聚聚!” 宋允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才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她点点头,没多言,拉着马缰绳掉了一个方向。 慕容甫初与云封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告别就结束了。 “有朝一日,我会再一次踏上陈国的土地。”说到底,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恭候大驾。”对他这明晃晃的挑衅,云封回答的很平淡。 时间不早,该启程了。 身后有哒哒马蹄声,愈来愈近。 三人回头一看,是利剑一样的女子驾着快马追了上来。 慕容甫初没有食言,放了她。 “吁——”张霖看着来人,问道,“雪玉姑娘,你怎么来了?” “还有我——”她后面又跟着一个青衣少年,骑着一匹黑马,声音回荡在空悠悠地大漠上。 她勒住了马,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云封,低声道:“我想和公子一起回去。” 张霖偷偷看了看苏易宁,心想雪玉啊雪玉,娘娘在这儿呢,你不是让皇上为难吗? 让他惊讶的昰,苏易宁先开口了:“那就一起回去吧。多一个人,也热闹点。”云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夏沅陵小声地跟在她后面说道:“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 苏易宁失笑,摇了摇头,扬鞭,马儿像离弦的箭,步步生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不知道是哪位诗人写出了这样的诗句,真真是人间奇观! …… 连夜赶路,用了好几个日夜,终于回到了永京。路上倒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苏易宁路过当初的那个小客栈时,果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看来还真被那个店小二说中了,钟如意果然搬走了。 至于这次她去了什么地方,除了她自己,还有那个店小二,谁也不知道。 苏易宁多少有些遗憾。 云封让张霖替雪玉和夏沅陵安排住处,自己则跟着苏易宁在街上四处走走。 她回到永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永京街道卖糖人的张大爷的住处。 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十一二岁的年纪,见了生人有些怯。 苏易宁连忙表明身份:“我是以前那个姐姐,让你二叔替我画像的那个。还记得吗?” 宋韶好好看了看,还真有些像,有些不确定地问:“您真是那个姐姐?” “那当然了。”看他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解释道,“我让我家车夫偷偷带着我来的,所以穿了这一身衣服。”说着,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云封。 “那我去喊爷爷。”宋韶确定了她身份,十分高兴,朝院子里大声喊道,“爷爷,贵人来了!贵人来了!” 张大爷依然和往日一样,在搅着糖浆。看他毛毛躁躁的,斥责道:“什么贵人?臭小子,净说些胡话!快把书读完了,过来干活儿!”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男装的苏易宁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 “还真是老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干活。 “张大爷。” 老大爷惊得手一抖,颤颤巍巍地说:“贵人怎么来了?” 苏易宁让宋韶把他扶了进去,简单地跟他说了事情始末。最后把宋允给她的银钱全都拿了出来,递给了张大爷,道:“宋先生在蒙越很好,托我把这些东西带给你们。” 张大爷的老妻仍然躺在床上,苏易宁垂下眼,又道:“你们有了这些钱,日子好歹好过些。” 宋韶在一旁问道:“姐姐,二叔想家吗?我可想他了!” 望着他稚嫩的脸,她于心不忍,于是道:“自然想的。你二叔也很想你。等他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 “好,那我一定好好读书,等二叔回来的时候,我就把学的都背给他听。”张大爷把孙子捞进了怀里。 苏易宁摸了摸他的头:“你二叔知道你这么用功,肯定会很高兴的。” 第125章 这个仇,她会亲手报 她又跟张大爷说了几句话,无外乎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等等。 宋韶也没有再问她他的二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也隐隐约约知道,他问出来反而会让眼前的这位姐姐为难。 张大爷心里十分感动,想到自己的二儿子,又有些遗憾。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是没有缘分呢? 苏易宁看时间不早了,她也与张大爷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把云封就这样晾在外边也不太好,就要离开。 张大爷见她要走,就和宋韶一起站起来送她。她笑着道:“张大爷您就不必送我了。只是有件事我还要拜托你。” “贵人请讲。” “将来有一日我要是想吃您做的糖人,您可一定让我再尝尝您的手艺!”她笑得很甜,感染了张大爷和宋韶,都忍不住展露笑容。 “贵人不嫌弃小老儿的手艺就好。” 苏易宁与张大爷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 “本来说不让您送的,结果还是让您走了一趟。”她看了看牵着马的云封,道,“我家马夫还在等我,就先走了,您老人家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等我有机会,再来看您。” 说着就转身走下了台阶。张大爷和宋韶一直望着她和云封二人离开。 末了,走进院子的时候,宋韶问道:“爷爷,那个马夫生的好高大俊俏,您说,我长大了,是不是也能那样?”吓得张大爷赶紧捂住了他的嘴,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厉声低喝道:“小崽子!你可知那是什么人,就满嘴胡说!” 宋韶少不更事,追问道:“什么人?姐姐说他是她们家的马夫。” “不要再问了!赶紧给我把书都读了,再来干活儿!” 宋韶挠了挠头,嘟嚷着:“明明就是个马夫呀……” 云封一边骑着马,一边问道:“都说完了?” “本来就没些什么,不过老人家大概好久没人跟他说过话,就聊得久了一些。”她眼睛望着前面的路,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上走惯了,一时到了繁华市井还真有些不适应,生怕半路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我刚刚听你说我是你家的马夫?”他微挑着眉毛,语气淡淡的,苏易宁专心致志,一门心思的看着前方,还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肚子又开始不争气,饿的“咕咕”叫,她现在只想着赶快回去吃顿饭,随口就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啊……” 沿着街道拐了一个弯,她小声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云封下了马,她不明所以,在这儿停下要做什么? 停下的地方刚好是承德酒楼,他径直走了进去。 “请你吃饭!”苏易宁嘟囔着,这人的心情好的让她有些意外。不过不容她多想,就被他拽了进去。 店小二看见有客人来了,热情地迎了上来。 “客官,里面请!”他带着云封和苏易宁上了二楼,擦干净了桌子,“二位想吃点什么?” “一碟芙蓉糕。”云封的声音很低很沉,细细想来,他一路上点了不知道多少芙蓉糕,不过都是为了解她的馋而已。 他其实不太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吧…… “……再温一壶清酒。” “好嘞!二位先坐,一会儿菜就来!” 走神的时候,云封已经点好了菜。他看他似乎对这儿的菜熟悉的很,,就问道:“你常常来这儿吃饭?” “偶尔吧。”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真以为我每天都这么闲?” “芙蓉糕来了!”正说话间,店小二就把热气腾腾的芙蓉糕端了上来,苏易宁使劲地嗅了嗅,食欲大开。 “吃了那么多的芙蓉糕,还是这儿的味道最好!” “客官您真有品味!咱们的芙蓉糕在这条街那都是出名的!”店小二说起来的时候颇为自豪,“客官,还有您的酒,二位慢用!” 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手里还各拿了一个,云封哭笑不得:“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都嚼完了,才看着他,认真道:“你准备把跟着来的两个小尾巴安置在哪儿?” 云封笑着看她。她连连摆手:“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就随便问问。” “……我也没说你有什么其他意思。”喝了一口清酒,接着道,“镇北侯独子,肯定是要住在宫里;至于雪玉……”他看着她,不再往下说。 她自然懂他的意思。 那个世子爷本就是跟着雪玉来的,要想把他留在宫里,雪玉自然也得住到宫里。 “你让她也住到宫里就好了,”她咬了一口糕,“可宫里的那些人,个个都如狼似虎,她能应付得过来?” 他忽然凑近她:“吃醋?”唇离她只有一点点距离,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目光依依不舍地从他唇畔上移开,身体后倾,白了他一眼道:“我才没时间吃醋!”然后就低下头吃东西。 他抬起她的下巴,出人意料的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苏易宁僵直着身体坐在那儿,反应过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往四周看看,幸好大多数人都在楼下吃东西,二楼的人来来往往也就那几个,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她抹了抹嘴,恼羞成怒:“你干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做这种事!她现在可是穿的男装啊! “你不是觊觎了好久吗?” 她睁大了眼,什么叫她觊觎了好久?她也就盯得时间稍长了些…… 吃完饭,两个人就继续骑马往皇宫的方向去。 她在张大爷家耽搁了一段时间,又与云封在承德酒楼吃了晚饭,出来时太阳已经西下,天边是大朵大朵低垂的暮云,色彩绚烂;走到北午门的时候,一只只轻盈的蜻蜓在空中飞来飞去,为森严的北午门添了许多生气。 张霖把雪玉和夏沅陵安排好之后,就立刻回了皇宫,让长福通知了各宫的主子们,让她们都准备准备到北午门接驾。 故而她看见的就是一大片人站在那儿,候着他们。 站在最前面的是君太后,由如烟搀着,见到在前面的云封,脸上终于露出隐晦的笑意。 一个月没见,她似乎清瘦了不少,脸色也比他们离开时要苍白许多,这么热的天气,她身上还披着一件明黄色的披风。苏易宁也知道一些缘由,看她这样子,应该是身上的毒又犯了。站在她身后的是君云书,她脸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巨大的欣喜,可只要仔细看看,就可以看出她是做了精心准备的。 比起其他人穿的花枝招展地出来迎接,她选了一件月牙白的轻纱裙,头上只简简单单地插了一个白玉簪子,腰间系了一条宝蓝色的腰带,一对比那些花红柳绿的,简直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样也更能得太后的欢心,她现在身体有恙,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想着这一次要是被皇上看中了,日后在后宫也能有些地位,这落在君太后眼里,只会让她心生厌恶,相比之下,君云书本就站着太后侄女的名头,行事又体贴入微,更能为她在太后面前博得许多好感。 在她之后就是孙时暮和一众妃嫔,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高兴。 云封下了马,张霖立刻让人牵了下去。苏易宁本来要直接从马背上下来,可是云封却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了一只手,道:“我拉你下来。” 各宫的妃子们都把眼睛盯在她身上,这么多人,她总不能让他丢了面子。手递过去的时候,她内心战战兢兢,生怕这群人的眼神把她给撕裂了! “恭迎皇上和容妃娘娘回宫!”众人行了礼,云封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起来。 长福行了跪拜大礼:“奴才恭迎皇上和娘娘回宫!” “都起吧!让御膳房准备些吃食,给各宫送过去。朕与容妃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就不必准备了。” “是。” 遣散了前来迎接的妃子们,苏易宁也等不及了,赶紧跟着赶来宫门外的常平回了毓秀宫。 众人走后,张霖问道:“皇上今晚是歇在御龙殿还是?” “张霖,你废话是越来越多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张霖立刻道,“属下多嘴!” 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居然又说他话多? 云封已经走远了,他摇摇头,赶紧跟了上去。 常平在回毓秀宫的路上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跟苏易宁说了。 刚刚回宫的喜悦立刻就被冲淡了,她眉头紧锁,问道:“阿喜现在怎么样了?” 常平道:“这些日子多亏了莫太医的照顾,比之前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不容乐观。莫太医说,现在也只能拿中药来吊着,只有找到解药,才能根治,不然……” 苏易宁停下脚步,脸色阴沉:“不然怎样?” “不然……不然阿喜姐姐就活不下来了!”常平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她沿着宫道跑起来,常平在后面喊:“娘娘,您慢点儿!”她哪里还听的进去旁人的话,简直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到阿喜的身边。 阿喜由于病的太重,也就回了原来住的地方。归云正在用温水给阿喜擦脸,可能是听张大人说娘娘回来了,今晚上比前几日多吃了些东西,然后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看着床上消瘦的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端着盆出了房间,恰好迎着苏易宁。看见了念叨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激动地差点没把手里的盆给直接扔了,“娘娘……” 她哽咽着,嗓子里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除了“娘娘”两个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苏易宁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辛苦你了。” 到了房间中,就看见了睡在床上的阿喜。 她寒着脸走到床边,烛光有些暗。 原来的阿喜见到她,总是会跳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在她跟前腻歪;可是床上的这个人,一点儿生气也没有,静静地躺在那儿,甚至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她拉住阿喜的手,指节突出,瘦骨嶙峋。 “阿喜,你放心,小姐我一定会替你把解药拿回来,这个仇,我会亲手替你报。” “归云。”听见苏易宁喊她,她连忙擦干了脸上的泪,走到她跟前,道:“奴婢在。” “你们两个人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仔仔细细地跟我再说一遍。” 她要把这些统统都记住,然后找君云书,一一讨回来! 归云含泪说完了事情始末,她点点头:“你在这儿照顾阿喜,”接着镇定地对常平道:“和我去一趟明岚宫。” 两人看她这个架势,是要去找君云书的麻烦,常平正要劝她,她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要是害怕,明天就给我滚回你的紫宸阁!” 这句话一说,两个人立刻就闭了嘴,唯恐再让苏易宁发火。 归云低声道:“公公,见机行事。”常平点点头,让她放心。 明岚宫,君云书正在用晚膳,苏易宁就和常平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 她从容不迫地擦了擦嘴,眉尖一挑,笑道:“妹妹这么晚,怎么来了?” 苏易宁冷笑一声:“安佳人这声妹妹还是收回去吧,我可担不起!”她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 风莱看不过去了,语气尖酸刻薄:“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跟我家娘娘说话!” “常平,”她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冷哼一声,“你告诉她,我是个什么东西!” 常平会意,一脚踢在了风莱的小腿上,她吃痛,被迫跪在了地上。 “你可听好了,我家主子是大陈的容妃娘娘,说起来,安佳人见了娘娘都要弯腰行礼,何况你一个小小贱婢!” 君云书听了他这句话,脸上也挂不住了。 “容妃娘娘,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声音冰冷,压抑着怒气。 “那我就提醒提醒你。”她站起来,踱步走到了风莱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是你说还是我说?” 第126章 事大了 风莱紧闭着嘴,恶狠狠地瞪着她,好一会儿才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奴婢不知道容妃娘娘在说什么!”说话的时候,眼睛就没从苏易宁身上移开过。 苏易宁看着她的脸,继而低笑出声。这笑声在静谧的明岚宫里显得十分突兀,让本来平静的大殿多出了一丝阴森气息。 “好一个奴婢不知道!好一对蛇蝎心肠的主仆!” 她抬起风莱的下巴,惋惜道:“这样细皮嫩肉的,要是到监司阁待上几日,再吃上几鞭子,恐怕这样的好颜色就要毁尽了,常平,你说是不是。” 苏易宁不在的时候他们三人受够了风莱的白眼,现在给他机会,他自然会还回去。 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风莱本来是君云书的贴身丫鬟,在君府的时候,贴身服侍君云书,在君府里算得上半个小姐,连一点糙活都没干过,平日里只有她教训别人的份,今天被常平狠狠地抓着胳膊,不一会儿手臂上就已经发青了。 “娘娘说的是。”常平手上不放松,嘴上也应和着。 苏易宁又对君云书道:“安佳人要是还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儿,我可以说得再详细些。”她虽然语气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平静下的风起云涌。 君云书脸色难看,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责罚风莱,就是在让整个明岚宫的人看她的笑话。 可是她还得强颜欢笑着道:“娘娘原来说的是阿喜的事儿。这着实是一场误会,我……” 苏易宁冷着脸打断了她:“安佳人还是自称臣妾妥当些,毕竟你我身份有别,要是叫什么人听了去,在背后嚼舌根,也不知道会说你不懂规矩,还是说我驭下不严。” 驭下不严,一个词让君云书咬唇不语,她堂堂尚书千金,太后侄女,被一个不知道靠着什么魅惑了皇上的小贱人说“驭下不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易宁又道:“阿喜的事,我不会就此罢休!君云书,这笔账,我会让你还。” 伸出了手,“现在,把解药拿来。” 君云书眼睛从桌子移到她身上,笑得诡秘:“什么解药?” “常平,你把她带下去,”她虽然在对常平说话,可是目光却是盯着君云书的,“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安佳人谈谈。” 风莱见她要把自己给押出去,厉声喊道:“你这个贱人!你想对娘娘做什么?”使足了劲想要挣开常平的手,可最终无果,只能面目狰狞地朝她道,“贱人!贱人!你凭什么……” 苏易宁蹙眉,常平立刻扇了她好几个巴掌,又捂上了她的嘴,就怕她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带到监司阁去,让他们按冒犯宫妃的罪名处罚。”转向君云书,“我这做的比之你们,不过分吧!” “你……”她指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回来,更没有想过一向温顺,看淡是非的苏易宁这次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过去伪装的可真是好啊! “还真是小看了你。”殿中的人一一退下之后,君云书站了起来,直视着她。 “你小看的不是我,”她淡淡扫了她一眼,平淡表情下的愤恨不平,一览无余,终于不用再看她那张伪善的脸,感觉还挺不错的,“你低估的,是云封对我的兴趣,或者,他对我的感情。” “废话少说,把解药拿过来!”脑海中闪过阿喜的模样,时间紧迫,她没兴趣在这里和她玩什么心眼。 “我说过了,”君云书两手一摊,“没什么解药。” 她凑近她,低声道:“她的毒,无药可解!”苏易宁瞳孔骤缩。 “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脸色很沉很沉,手掐着她的脖子,勒的君云书喘不过气。 可她不但没有求饶,甚至连挣扎都放弃了,她还说:“你杀了我,你也会死。” 苏易宁看着她那张脸,低低道:“你不会死,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君云书还没反应过来她,苏易宁说完话后却出乎意料地放开了她。她赶紧喘上了好几口气,呼吸急促,在寂静的大殿中弥散开来。 苏易宁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匕首,狠狠摁住她的脸,手力大的惊人。君云书就看着刀尖慢慢从她眼前移到了她鼻尖,再移到她唇畔,之后落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没有划上去,但冰凉的触觉已经足以让君云书崩溃了。 惊恐地睁着眼,她再也不能维持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掉了下来。 后宫的女人,要是毁了容貌,那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了。她再清楚不过,可是苏易宁的刀子却只是在她脸边比划,加上她那副表情,君云书本能的惊骇就从她的眼里涌出来。 她明白的道理,苏易宁自然也清楚。要是真把她这张脸划破了,君太后和君长阳都不会善罢甘休,要真是闹得人尽皆知,云封也会很为难。 不过除了划花这张脸,也就没什么能真正威胁到她的,所以她就只是吓吓她而已,还要做出凶狠的表情,真是为难自己了,等拿到了解药,赶紧回去让阿喜服下,醒了之后,再跟她说,让她好好答谢自己一番。 这样想着,笑得愈发得意起来。 这样的笑容看在君云书眼里,比见到了恶鬼还要可怕。 她指了指靠着床的柜子最上面道:“解药就在柜子上面的檀木盒子里,你自己去拿。” “安佳人,你可要看好了,这拿下来,是要你先尝尝的,要是你给的是什么一颗毙命的东西,你可就真应了一个成语:害人害己。”嘴上这样说,她没看见她脸上表情有太大起伏,但还是不敢大意,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给她的到底是不是解药,但她总要确定,那不是毒药。 她此时比刚才要镇定许多,稍稍推开了她的匕首:“这么危险的东西,还请娘娘收好。”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看得苏易宁轻轻嗤笑了一声,很好说话的收了回来。 君云书走到木柜旁,踮起脚,把盒子拿了下来,递给了她。 苏易宁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只有一颗黑色的药丸。 “只有这一颗解药,你要是非要让我先吃,也没问题。”她揉着被摁红的脸,说话的时候,终于带了点得意。 “这样的事,我可以做第一次,就一定有胆量做第二次。”苏易宁晃了晃手上的匕首,在烛光下发出亮闪闪的白光,看着瘆人的很,君云书一想到刚刚它离自己的脸那么近,后背还是出了冷汗。 她拿了想要的东西,就立刻脚下生风的回去了,阿喜现在虚弱的紧,可等不起。 苏易宁走后,君云书把桌上的吃食全都扔了,只要是能砸碎的她全都砸了! 苏易宁这个贱人! 宫中的宫女太监们自然也一同进来了,看她发脾气,风莱又被常平带走了,每一个人敢上前劝她,一个个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就怕她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她看他们那副样子,更是生气,抬起脚就往身旁的太监身上踢,骂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丧着个脸做什么!我还没死呢!一群废物!滚!都给我滚!” 宫女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都不敢动,听了她的话,就像得了赦令,一窝蜂地复又退了下去。 苏易宁回到毓秀宫的时候,归云正坐在台阶上看月亮。她已经把宫里的蜡烛点上了,就等着苏易宁回来了。 再过几日,就是七夕。 传说,是牛郎织女在天桥上相聚的好日子。 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就看见了匆匆赶回来的苏易宁。 她赶紧站起来,迎上去:“娘娘,您回来了!” 苏易宁和她一起进了屋,拿出盒子,取出药丸,就要往阿喜嘴里送。归云连忙阻止了她:“娘娘,还是等明天莫太医来了,您把这拿给他瞧瞧,也好放心些。” 苏易宁一拍脑袋:“还真是!我一着急,把这事都忘了!” 经归云这么一提醒,苏易宁就停不下来了,在狭窄的小房间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十个来回,又高兴又心急,就盼着第二天赶快到来。 归云劝了她好几回,她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就又忍不住走了起来。归云见实在劝不了她,只好把阿喜给搬了出来:“娘娘,您再这样走来走去的,阿喜姐姐都要被您吵醒了。” 这法子果然有效,她立刻就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儿,想起刚刚她叫常平把风莱送到监司阁去了,就往外面望了望:“这常平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归云怕吵醒了阿喜,就压低了声音问她:“娘娘,常平公公是去哪儿了?” “监司阁呀。”她看了她一眼,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归云被她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娘娘,您是真糊涂了!”苏易宁一脸茫然。 “这大晚上的,监司阁哪里还有人?” 她一想也对,看了看手里的檀木盒子,脸上还是浮现出笑容,不论如何,今晚还是从君云书那里拿回来了一颗药,明天再让莫太医看一看,要不是的话,她就算冒着杀头的大罪,也要把君云书一起拖下地狱。 坐在桌边,她眼睛睁着睁着就闭上了。归云还想把她喊醒,让她回毓秀宫的床上去,哪知道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她也有些乏,还以为是常平回来了,就随口说道:“常平公公,你回来了,咱俩就先把娘娘搀到床上去吧……” 进来的人却没有回答她。她觉得奇怪,一抬头,不是常平,而是皇上!她赶紧低下头,弯身正要行礼。 云封却走到苏易宁身边,轻轻抱起了她,走进了毓秀宫。 她今天晚上做的事,他清清楚楚,还真是冲动莽撞!可他,偏偏爱惨了她这样的冲动莽撞。 吻了吻她的眼睛,视线恰好落在了她微开的的衣襟上,纤秀的锁骨若隐若现,皮肤白皙,再往下,胸前春光勾人的紧,忽然想起来某一日,他似乎还调侃过她,如今,算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他目光一紧,喉结滚动了好几下,赶紧扯开被子,替她盖好。 真是一只妖精!苏易宁的小脑袋就枕在他的手臂上,间或还不老实地动来动去,他被搅得睡不着觉,只好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皱眉睡了过去。 苏易宁一夜睡得太踏实,早上自然也就醒得早。一睁眼,鼻翼全都是淡淡的梅香,她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蜡烛早就燃尽了,只从窗户透进来一些微光,殿中不甚明亮。 她知道是谁,只是奇怪,长福给这人熏的什么香?她也去讨一些来,这样以后,她身上也就有这样的香味,闻着舒服。 她动了动身子,不动还好,一动,就出了事。 她也知道自己睡觉不踏实,云封就把她的两条腿都压在了中间,她微微一动,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尴尬位置。 脸上一下就全红了!她低声说了好几次“对不起!”以前都没什么事情,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倒霉! 云封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从她醒的时候,他也就醒了。 这一次,可是她自找的…… 他含住她精致小巧的耳垂,声音低沉又魅惑:“宁宁,为我生个孩子……” …… 归云看苏易宁的脸色从皇上走后就有些不对劲,莫太医看药的时候她也心不在焉地,关心的问道:“娘娘,您是不是昨晚上没睡好?” 苏易宁拢了拢衣领,回道:“没有啊。”可归云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转过头问莫曲,“太医,我家娘娘是不是发烧了?” 莫曲闻言,看了满脸通红的苏易宁一眼,道:“娘娘和皇上这几日还是……”他斟酌着用词,最后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却戳中了苏易宁的心思。 归云和常平相视一笑,彼此都明白了。 苏易宁赶紧转移话题:“太医,这是不是解药?” “是。”莫曲让常平倒了一杯水,归云把阿喜扶了起来,他把药丸放在她唇边,轻轻一推,就到了她嘴里。常平赶紧给她喝了一口水,药丸就顺利咽了下去。 第127章 谜团 阿喜吃了药,苏易宁就在一旁急急的问:“太医,她什么时候能醒?” 莫曲探了探阿喜的额头,直接道:“这我就不敢肯定了。”她中的这毒是十分罕见的寒毒,最显着的症状就是中毒者感觉忽冷忽热,冷起来堪比没穿衣服被埋在了冰天雪地里,热起来就如同把人放在烈火上灼烧一般,痛苦不堪,每七日便毒发一次,备受煎熬。 比起她能不能好,莫曲倒更是好奇,下毒之人是何许人也。 苏易宁看他凝眉,说完了一句话就再没开口,愈发焦灼起来:“莫太医,阿喜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呀!” “这样的寒毒我是第二次见,”他说到这儿的时候收拾药箱的手稍稍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从中毒之日算起,至今已经半月有余。它在她体内存留了太长时间,想要凭一颗解药就让她瞬间恢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她大概多少天才能康复?”常平在一边也等不及了,压抑了好久的问题,等莫曲刚说完话,就立刻问了出来。 “短则数月,长则半年。”莫曲的脸色也有些白,心脏中的冷意逐渐蔓延开来,他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向苏易宁匆忙道了一句“告辞”,神色有些狼狈的离开了。 归云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小声嘟嚷了一句:“真是个怪人!”苏易宁替阿喜掩好了被子,起身,一个没站稳差点就摔了,幸好常平在旁边扶住了她。 听见她小声嘀咕,就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怪人?” 归云道:“这莫太医前几次来的时候,总是爱捯饬他那个宝贝药箱,每一次走的时候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还要给他的药箱擦擦灰。这一次,走的这么匆忙,连药箱都只是随便整理了一番,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 苏易宁若有所思,坐下来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道:“归云,你观察的这么仔细,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归云羞恼,收拾好桌上的水渍,端着木盆,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娘娘,您就别开奴婢的玩笑了!” 她离开之后,常平低声问道:“娘娘,莫太医有问题?” 苏易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他道:“你把她送进去了,亲眼看见她受了刑,才回来的?” “没有,我一大早上看着监司阁的人把她押进了牢房,就赶回来了。” 君云书她现在还不好下手,顶多也就拿着容妃的身份压压她,要是遇到了太后出面维护她,苏易宁还是得表现的大度一点;但她身边的那个丫鬟风莱,就没这么好的大腿可以抱了,太后总不会为了一个丫鬟,特意和她过不去。 “你等会儿再过去瞧瞧,她是怎么对待阿喜的,就让她原原本本的还回来。”她苏易宁虽然不想在皇宫里弄出什么天大的动静来,但是麻烦来了,她也绝对不会躲,必要的时候,她会做出同样的反击。 这一次,她会让君云书和那些时刻准备看她笑话的人明白,她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阿喜过了一整天才醒转过来,看见苏易宁正伏案看书,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也不敢大声喊她,生怕惊扰了这好久没做过的美梦。 “小姐。” 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间,听的苏易宁眼睛一酸,就朝床上的人虎扑过去:“阿喜……” 常平刚从监司阁回来,就从归云口里得知阿喜已经醒了,直接就往她住的地方来了。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苏易宁拉着她的手,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大约是主仆二人之间的小玩笑,从苏易宁和阿喜脸上的笑容就可以推断出来。 他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忽然想起原来在长风阁的日子,总是这样惬意悠闲。 阿喜目光落到常平身上,又迅速移开。她的这些小动作自然没逃过苏易宁的眼睛,拐了拐她的肩膀,低声道:“常平这些日子照顾你可花心思了,你这回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我就先出去了,还有些事要办。”她拍怕腿,站了起来,走之前还给常平使了好几个眼色。 他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想着她醒了,自己也有时间,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些事都说给她听一遍,眼下娘娘把机会递到了他眼前,他却有些胆怯了。 好多话就在喉咙里,一开口,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句话:“阿喜……姐姐,你醒了!” 她低声答道:“我醒了……” 常平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好,愣头愣脑地道:“饿不饿?我去给你端些吃的过来!”忽然找到要做什么了,他一拍脑袋,“对!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我这就去,这就去……” 好巧不巧,归云已经端着吃的来了,一进门,看见脸色苍白的阿喜正朝她笑,眼泪就直往下掉。 阿喜反倒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连忙安慰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她一边抽泣一边回答:“阿喜姐姐,你不知道,这段日子可急死我和常平公公了。” 阿喜拍了拍她的头:“那我这次真要好好感谢你们了!”常平在一旁贱兮兮的笑。阿喜看得发毛,打了一个寒颤,问道:“你想要什么,趁着我心情好,赶紧说,说不定我还能满足你一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不过偷懒什么的你就不要想了!” 他委屈巴巴:“我也没想什么,你都能摸归云的头,要不也摸摸我的头?” 嬉笑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苏易宁坐在秋千上,云封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后面推着。 “再荡高点儿……” 云封扬唇道:“今天我可是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准备怎么回报我?”说着就拉住了秋千的绳子,苏易宁铆足了劲儿,也没荡起来。 “麻烦没来找我,就算不上我的麻烦。再说,我又没让你替我解决什么大麻烦。” 她一想起昨天的事,就一刻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现在还想她报答他?鬼知道她要怎么报答他! “……”他算是看出一些端倪来了,敢情她还因为昨天的事和他置气呢! 他继续替她推秋千,顺便又跟她提了一句雪玉和夏沅陵的事。 她听他的意思,是说住在客栈里的两个人已经被人盯上了,再过一天,他就让张霖把人接到宫里来。 这事她不能多说什么,也就说了声好。不过说起雪玉和夏沅陵,她又想起西太后给的冥河引的解药,这几日也没听说他去见过君太后,也就顺带着问了一句:“你那解药准备什么时候给太后送过去?” 云封停下来,用手指轻轻柔柔地按着她的眼睛,她闭上眼,想着这双手,可以执笔写字,亦可以持剑杀人,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得被底下的臣子揣摩上半天,可是现在,却温柔覆在她眼上。 帝王的盛宠,是天底下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梦想…… 她一时间分了神,等他把手移开,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 只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宁宁,幸好有你……” 苏易宁一时冲动,待反应过来,她两只柔荑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 她这举动实在在云封意料之外,他过了好长时间,在她把手收回去之前,紧紧回抱住了她。 …… 太医院。 一个个太医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个忙着称药,那个忙着去给发了小热的娘娘看诊,剩下的要么查医书,要么开药方…… 一切看上去繁忙无比,却又有条不紊。 太医院旁边就是太医们休息的地方,每个太医都有自己的一个小房间。这些房间排成一圈,恰好把太医院围在中间,有些人研究前人医书看得时间晚了,也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漱住上一晚,因此里面的日常用品也应有尽有。 莫曲从毓秀宫回来之后,就昏了过去。 直到现在才有些直觉。勉强睁开眼,虽然看不甚清楚,但耳朵还是能听见。 有人在门外说话,入耳的是轻柔女子声音。 “张太医,有些日子没见了。”张回从太医院出来到房间里拿些东西,恰好碰上了浣衣坊的宫女紫茗。她前前后后来过太医院好几次,每次都是来找性情怪诞的莫曲,一开始还有人好奇,巴巴地跑去问莫曲,被他骂了一顿后,也就没人敢去找他的晦气。她来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太医院里的人也就认识她了,对这些事渐渐也就不打听了,看她来了,就知道肯定是来莫曲的。 张回算是太医院里和莫曲关系比较好的,故而对紫茗也有些印象。 “姑娘又来探望莫太医?” 紫茗笑着点了点头。 张太医见里面的人没动静,又对她道:“我看莫太医这病还是早点根治的好。在下本不该多嘴的,但我好几次看他并发的时候,都昏了过去,不是什么小疾。他这样硬靠着药物撑着,也不是什么好方法,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好兆头。姑娘你与他是熟识,等他醒了,也劝劝他。” “多谢张太医。这些话奴婢会转达的。”她颔首,表示谢意。 张回摆了摆手,让她不必放在心上。两人说了几句,张回太医院里还有事,也就离开了。 紫茗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进屋去。 莫曲已经穿上了衣服,背着他的宝贝药箱就要往外走。紫茗忙拦住了他,道:“你刚刚又犯了病,身体正虚弱,这会儿背了药箱又要往哪儿去?” 他掩唇咳了好几声,嗓子已经有些哑,但语调冷冰冰的:“用不着你管!让开!” 紫茗心里有气,当初要不是她在河边把他捡了回来,他的命早就没了!哪知道捡回来是个白眼狼,没进太医院之前她天天偷偷摸摸地去照顾他,生怕给别人发现了;他伤好之后倒好,给太医院的老太医给看中了,跟在他身边做了好几年的药童,老太医驾鹤西去后,他就接了他的衣钵,也在太医院里做了个太医,眼下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她气冲冲喊他的名字:“莫曲,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我又跟你没什么关系,白照顾你就算了,你还不知好歹,这是对待你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莫曲不为所动,淡淡地说了一句:“当初要不是你,我不会有今天。” “哎!敢情我救你还是我不对了?”这人说的话,让她杀他的心都有了。 “这话你说的,”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当初我确实没有求你救我。” 紫茗气得直跺脚,要不是他长得好看,她才不会拼死拼活地把他带回来!他头也不回,就出了太医院的大门。紫茗还是认命的替他收拾了床铺,将房间都打扫了一遍,才赶紧回到了浣衣坊。 苏易宁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人,道:“莫太医,要不你还是先回去让太医院里的太医给你瞧瞧,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不用了,我来看看她的情况如何,看完就回去。”他取下药箱,示意阿喜把手伸出来。苏易宁见他不听劝,也就没说话了。 他把完脉,把情况跟苏易宁他们简单地说了一下,然后收拾收拾就要离开,常平本来要去送送他,苏易宁阻止了他,站了起来。 莫曲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了出去。 一直快要走到太医院的时候,苏易宁还跟在他身后。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问道:“娘娘不必再送了,让人看到,难免误会。”苏易宁撇撇嘴,都到门口了,才让她回去,真是有趣。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确实有一个疑问。” 莫曲转过身,眼神晦暗,但还是说:“请讲。” “你说你见过两次阿喜身上中的毒,那第一次,你见到的人是谁?” 莫曲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缓缓答道:“我自己。”说完这话他也没做停留,步伐匆匆地朝就在不远处的太医院走过去。 苏易宁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她却没有一丝轻松感。这些事都太蹊跷,蹊跷到让人不得不怀疑有人在幕后操纵,所以才有了这诸多巧合。 第128章 回府 一眨眼,苏易宁从蒙越回来就已经有半个月了。她去找君云书的事情像是没发生过一样,因为不论是君太后还是君云书,之后都没来找过她的麻烦,甚至于宫里关于这件事的一点流言蜚语都没有。 君太后甚至一反常态,有一天还让她的贴身婢女如烟给她送了一碗燕窝来。这倒让她心里有些忐忑了,也不知道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虽然不知道她们到底有什么阴谋阳谋,但好歹阿喜的毒已经解了,在常平和归云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莫曲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再来过毓秀宫。 他说起来也算是阿喜的救命恩人,所以苏易宁就让常平和归云前去太医院道谢,顺便看看他近况如何,然而他却闭门不见。苏易宁没把他中毒的事告诉常平他们,从上次谈话她可以看出来,莫曲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之所以告诉她,只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只是要一个答案而已。 两人虽然没有见到他,但从与他关系比较不错的张回口中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他已经向太医令请辞出宫了,至于要去哪里,他们也就不清楚了。 苏易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吃惊。他既然知道自己中毒了,本就属于太医院,要想弄些抑制他毒发的药物,也会容易便捷许多,这个时候出宫,实在让人奇怪。 还有一件事,她想了好几天,还是没弄明白。莫曲既然知道那是真的解药,为什么当时不拖延一些时间,把它的成分研究一下也好,直接骗他们说不是真药也罢,来救他自己的命呢…… 有些事要很久之后苏易宁才会明白,而很久之后,她所处的情景和她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归云还为莫曲离开的事难过了好几天,好在苏易宁刚回来,毓秀宫又一段时间没人住,所以事情还挺多的。她忙起来,这事儿也就没时间去想了。 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李嬷嬷也从君太后的芳华殿回到了毓秀宫,看到苏易宁的时候,“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苏易宁赶紧让归云把她扶了起来。云封日日留宿在她这儿,其他人也跟没看见一样,除了各宫嫔妃聚到一起时,孙时暮说上几句讽刺之语,剩下的都不发一语。 忆华从宫外写信给她,说苏夫人的身体这几日似乎有些不好,已经断断续续找了好几个大夫,她爹爹苏老爷每日一下朝回到苏府,就往苏夫人那里赶。 不过他让她不要担心,他找到了一个大夫,在永京北边的名声很响亮,已经让他去看了。 她合上了信,但心里始终有块阴霾,挥之不去。 有些无聊地伏在窗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扑面而来的凉风,让燥热不安的夏天多了一丝清爽,毓秀宫上上下下也有十来个宫女和太监,这雨来的急,还在扫地的,修剪树木的,个个都抱着头躲到了长长的走道上,。 思绪飘得有些远,没进宫之前的事情掠过她的脑海,在这皇宫也已经很长时间了,还没回去看过两个老人家,看到忆华写的信,一时之间,心情低落到极点。 归云刚从浣衣局把衣服拿了回来,半路上下起了小雨,她一路小跑着回来,进殿见苏易宁还趴在窗户旁,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赶紧取了一件披风走过去,又替她关上了窗,道:“娘娘,外面下雨了。您可别着凉了!” 苏易宁叹口气,问道:“过几日是不是就到七夕节了?” “是啊!”说起七夕,归云憧憬的很,一脸向往,“再过两天就是七夕了。奴婢还没进宫的时候,年年七夕都与爹娘去河边放花灯,河面上飘着大片大片的灯火,可漂亮了!” 她说完看苏易宁靠在美人榻上,闭着眼,以为她睡着了,又轻手轻脚地去给她拿了一床薄被子,盖在了她身上,转身做别的事去了。 她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还是被饭菜的香味给诱醒的。 拨开了身上的被子,殿里一个人也没有,常平和归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她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回答她,饭菜是刚刚端来的,还冒着热气。 她穿上了鞋,摇摇晃晃走到饭桌旁,坐了下来。 “醒了?”她不用回头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不打算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就往嘴里送。 云封绕到她对面,也坐了下来,也不动筷,就静静地看着她吃东西。苏易宁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便说道:“你吃啊,看着我做什么?” “我有些好奇。”他还是看着她,天色有些暗,殿中也没人点蜡烛,苏易宁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听他的口气,似乎心情不错,“你在苏府是不是每日也这样?” 她回了一句:“怎样?” “你在苏府每天都做些什么?”云封凑近了些,拨弄着苏易宁的头发,也没说具体怎样,就语气淡淡地问她。 手指偶尔穿过秀发,触碰到她的皮肤,有些冰凉。 她瞪了一眼,嚼完了嘴里的东西:“食不言,寝不语,这话你该不是没听过吧!” “那你既然已经说了,再多说些也没什么。”他促狭地笑起来,听得苏易宁心神一荡。 “不做些什么。”她想想又加了一句,“反正比在这儿有趣好玩多了。” 他这次倒是彻底发挥了刨根问底的精神,一副问不出来誓不罢休的态势。 “你同我讲讲,要是有时间我再带你出宫逛逛。”他开始用出宫来诱惑她。苏易宁自从回了宫,就一直琢磨着怎么再出去。 这承诺诱惑力固然大,但还没到冲昏她脑袋的地步。 这次她要是再出去,可不敢再把阿喜他们留在这宫里了。单单只是让她出宫还远远不够…… 她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你说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话,”他隐忍着笑意,“你该不是没听过吧!” 苏易宁听出来了,这是在奚落她呢。她嘴上不肯吹亏,反击道:“那也得是君子才行呀!” 她这话一说出来,云封反而笑出声来。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有时候真小人可比伪君子要好的多。”他又靠近了些,从对面移到了她身边,“而且有时候,君子不能做的事,小人却能轻而易举就做到。” 苏易宁一转头,两人就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他站着的时候比她要高上一个头,坐着的时候她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可云封却鬼使神差地低着头,她一转头,就尴尬地四目相对了。 苏易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接着就跟要把漏掉的那一拍补回来似的,躁动的越跳越快,殿中无人声,但她的心跳声却掷地有声。四周很暗,但他的那双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他离得那么近,再靠近一点,她就要碰上他的唇。他身上冷冽的梅香,如在凉州城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像是冬日寒风冷冽中,不知从哪个地方飘出来的淡淡梅花香,不浓烈,不艳丽,只是在最冷酷又最纯洁的世界里静静盛开。 而她,命中注定,或者,由着这份奇怪的情愫,慢慢被他的包容裹挟。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占据了她又小又窄的整个心房。 手上的筷子没拿住,掉在地上。她赶紧弯腰去捡,心里却把和他一起走过的每个片段都过了一遍,就像,把自己的前面所活的日子,又在脑海里活了一遍。 她第一次,对自己以往追求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怀疑。 她在苏府的那段日子,不用想,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没有阴谋,没有陷害,没有勾心斗角……每天同阿喜斗斗嘴,爹爹要是不在家了,她还能和阿喜溜出去看看庙会,买些糖葫芦…… 要是她有时间,就去看看易安堂的那些孩子们,给他们送些吃的东西;忆华在承德酒楼里打些下手,赚了小钱,还请她和阿喜吃饭。 爹爹下朝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总是去见娘亲,然后就是一家人吃着家常饭,爹爹给她和娘亲说些笑话,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她那个时候还没明白爹爹对娘亲的情感,只知道他无条件地包容她,关心她,娘亲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给她摘一颗下来。 那个时候她就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未来的夫君定下了一个标准,他要和她一起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要一起生一堆孩子,要一起撑起一个家,还要一起慢慢老去,暮年时躺在椅子上看夕阳…… 她没打算进宫,没打算嫁给天之骄子,她太明白,只要她的脚踏进宫门,就再也出不去。 他是一国之主,各种原因都让他不得不娶一个又一个的年轻女子,后宫的女人来了一批新的,就会送走一批老的。每一天都有人死在深宫黑不见底的深渊里,每天都有人踩着失败者的尸体往更高的地方走。 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平平淡淡地等待时机,不被帝王发现,不被后宫的女人所嫉恨,更不会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丢掉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而他宠她爱她包容她,对所有人都不屑多看一眼,却事事为她着想。 她也已经从必须走出这富丽堂皇的牢笼变得越来越贪心:她放不下他,想要与他时时刻刻在一起,同他说话或是听他讲话都无所谓,只要那个人的名字叫云封,她就心甘情愿的与他在一起。 忽然没了声音,倒叫他有些急了:“你没事吧?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她顺势钻进了他怀里,环住了他的腰。 “到底怎么了?”他今天听长福说,她这几日都念叨着宫外的苏泉和云清,再看她现在这样子,柔声道,“再过几日,就是七夕,我准你回家一趟如何?” 她摇摇头。云封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你要做什么?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 她瓮声瓮气道:“你得跟我一起……” “还有阿喜,常平和归云他们三个人,都要和我一起。” 云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 看着一脸雀跃的苏易宁,还有叽叽喳喳的常平三人,云封扫了他们一眼。接受到云封冷飕飕的目光,他们赶紧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君云书领着孙时暮来见他们。 苏易宁没想到两个完全不合的人现在已经在站在一起了。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容妃娘娘。”苏易宁听得出来这句话的后半句说的有些不情不愿,不过她今天心情好,也就懒得跟她们计较。 云封先坐到了轿子里,掀开帘子道:“你们回去吧,朕与宁宁一起出宫,不必送了。”说完就放下帘子,伸出手,对还在马车下面的苏易宁道:“上来!” 君云书没说话,孙时暮却沉不住气了:“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等回来再说不迟。”冷冷回了一句,就让张霖驾马动身。 孙时暮对着马车大喊道:“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携后妃莅临官员府邸的先例,皇上您这样做,是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马车果然如她所愿的停了下来,只是结果似乎和预想中的有天壤之别。 云封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逆光站到她面前:“孙佳人,别把朕的耐心耗尽了!”孙时暮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吓得跪到了地上。 “张霖,剑拿来。” 他把剑丢到她面前:“今天这剑不见血,下次你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是受人蛊惑也好,一时糊涂也罢,朕希望你下次稍微聪明些,不要一听别人煽风点火就蠢到跑来朕面前大呼小叫,丢了你孙丞相的脸!” 孙时暮跌坐在地上,看着他离开。从地上站起来,君云书淡淡道:“真是没用!” 第129章 放花灯 孙时暮冷笑一声。 “安佳人却未必有我这胆量,怪不得要拉上我,原来是让我来当着出头鸟。不过你打错了算盘,皇上不会杀我,因为我爹是大陈的忠臣;可安佳人你就不同了,我虽然对朝廷上的事不怎么清楚,但对君尚书的为人处世也有所耳闻,皇上早就看不惯了,安佳人还是留点意,要不哪一天从高高云端上跌下来,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你……”君云书恨不得上前掐死她。 孙时暮轻飘飘地瞄了她一眼,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恢复了往常的高傲姿态,带着她的丫鬟水染离开了。 君云书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怅然若失地站在宫门外,过了好久,直到晚风起,才拢了拢肩。 风莱道:“娘娘,回宫吧……”她已经从监司阁回到了明岚宫,在监司阁被打的皮开肉绽,身上留下了许多让人不忍直视的伤疤。 不过君云书待她不错,把最好的生肌膏和金疮药都赏给了她。她用了两天,疤痕消了不少,但手臂上留下了许多,看上去狰狞可怖。经过这一次,风莱在苏易宁面前收敛了许多,一来怕给君云书招来麻烦,二来怕给自己招来祸患。 她回头看了看,声音在空旷的天际下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苏易宁,她占了我的东西,总有一天,我要让她低声下气在我面前求饶!” 七夕,是所有待嫁女子全都期冀的一天。有情郎的就盼着在这一天见上朝思暮想的人儿一面,没有的也诚心诚意地去给牵红绳的月老烧上几柱香,求他保佑自己有朝一日遇上一个待自己好的…… 宫里虽说没有特地为它准备,但也在芳华殿旁边的言叶亭摆了一桌晚宴,各宫的主子们要是没什么大事,都是要到场的。只是今年没有往年热闹,毕竟皇上不在,她们也就没有什么兴致。 君太后自从云封他们离开永京去蒙越的那天起,就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一惯的请安也省了。 今晚破天荒地与众人一起用了晚膳,见一个个都低着头,笑道:“今晚虽然皇上与容妃一起出宫去了,但你们也莫要全都苦着一张脸,好歹还有哀家与你们一起欣赏夜景。” 孙时暮平时骄横刁蛮了些,性格却与君云书天差地别,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道:“太后娘娘,这七夕本就是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可皇上却带着容妃特地出宫,探望苏太史,实在是让姐妹们心里有些难过。”她也不笨,平日里她不屑与这些小家小族出来的人为伍,但这不满却不能单单是她自己的,还要把在座的都拉下水。 君太后淡淡看了她一眼,对如烟道:“让御膳房把饭菜都呈上来吧。” 接着又对在场的各宫佳丽道:“哀家知道你们心有不平,但皇上宠谁,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她们想争宠不假,君太后这话里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所以都聪明地没有说话。 孙时暮傍晚的时候才遭了云封的一顿教训,这会儿太后也在众人面前不给她面子,心里更是郁愤难平。 这气她没地方撒,也就不说话,在一旁吃着刚端上来的东西。这段小插曲就算是过去了。 吃完饭,就看了些歌舞表演。一众人说着话,表面上看起来也算其乐融融。宫里是没有放花灯的习惯的。这里的女人一辈子就绑在皇帝身上,对外面也没什么念想。 但桌上的人聊着聊着,就说起这民间风俗,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其他的人就跟着附和起来,纷纷说这往日在宫外时许多人一起放花灯的情景,言语中大多带有怀念意味。 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向往神色。 君太后也想起自己尚且年少时,也做过这等事情,见她们对这事还很有兴趣,也就放纵她们一回,让如烟去找几个侍卫,到宫外买些花灯。 等到买回花灯,月亮挂在树梢,言叶亭里除了女人们的说话声,还伴着夏日里的蝉叫虫鸣,悠闲惬意的很。 她让如烟把买回来的花灯一人分了一个,言叶亭四周就是一汪清水,源头就是宫外的泗水河,刚好适合放花灯。 看着一个个小小的光点越飘越远,流向不知名的地方,就像往日的青葱年华,在日复一日的蹉跎等待中,终于和这一盏盏细微脆弱的火苗一样,不知不觉埋在了记忆里的某个节点,她们尚显青涩,内心却又极其虔诚,盼着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那样的心境,是不论怎样平庸或世故的女子,都存过的少女心思。 这顿饭,一场花灯盛宴,替君太后笼络了后宫不少人心。 苏泉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时不时往坐在他身侧的云封看一眼。严逸在一旁摇着折扇,自在悠闲地像是他是这家的少爷。不过也没错,他以前在这儿住上了那么长时间,又跟苏家是亲戚,说是少爷似乎也不为过。 忆华只在信上说娘亲病了,却没说严逸这家伙也来了府中,因此苏易宁见到笑眯眯看着她,一上来就腻腻歪歪地喊她“阿宁表妹”的时候,身上的鸡皮疙瘩差点没掉了一地。他喊她阿宁还正常些,这次不知是发了什么疯,非得在后面加上一个“表妹”,怎么听怎么奇怪。 直到她看到云封黑得不能再黑的脸,才明白这厮的险恶用心! 苏泉似乎鼓足了勇气,道:“皇上,要不臣还是不坐了吧。”云封喝着茶,道:“朕是客,太史不必拘礼。” 苏泉一听他说话,就立刻坐直了身子,唯恐在他面前失了礼节。 “臣不敢。” 他目光看向在外面与阿喜常平三人一起做花灯的苏易宁,说道:“说起来,你是朕的岳父,按照普通人家的规矩,你是朕的长辈,这些君臣礼节,就暂时放到一边吧。” 苏泉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他都这样说了,他要是再拒绝,也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苏泉都是在朝堂上见到的云封,他身上的帝王贵气,在朝廷他离得远,就已经感受到了;如今还要近距离感受一遍,真的是折腾他这不怎么强健的心脏…… 也不知道要与他说些什么,眼睛只好盯着他的茶杯,一见他没水了,就赶紧亲自替他满上。 没折腾几下,一壶茶就倒光了。 云清看他愁容满面,道:“夫君,你再去替皇上添一壶茶来。”说着就转向了云封,“我同皇上说几句话。”她也知道眼前的人除了是自己宝贝女儿的夫君,还是大陈的一国之主,身份地位都不同一般,但她看上去要比苏泉要镇静的多。 苏泉有些不放心:“阿清……”云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论怎么说,云封是天子不错,但他也确实是晚辈,他倒不避讳,就这样在后辈面前喊自己的小名,也不怕遭人笑话。 她这一瞪就让苏泉赶紧拿着茶壶走了,他年轻时就最怕惹她生气,年老了这习惯没改,还有些变本加厉的趋势。 摇了摇头,看着院子里的苏易宁,玩得正起劲,管家连忙道:“老爷,你搁外边站会儿。这茶还是我去取吧。” 苏泉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你领着我去。” 看着夫君走了,云清就低声咳了起来。不过云封在场,她也只好压抑着不那么大声,临安赶紧去屋里给她寻了件披肩。 等嗓子舒服些了,她才与云封说起了话。严逸就一直坐在 作为一位母亲,与女婿说的话关联最多的自然也是自己的女儿。她与云封接触不多,云封的长相也好看,也不是那样的盛气凌人,这让云清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所以她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就与平常和苏易宁说话的语气差不多。 当然,必要的称呼还是不能少的。 “阿宁在宫内给皇上添麻烦了,”提起唯一的女儿,她眼睛里都是慈爱的笑意,声音温柔地要溢出水来,嘴里说的是给他添了麻烦,听起来反倒像是担心她受了什么委屈,“她在家里时就好动的很,隔几日必然要带着阿喜往府外溜,让我与她爹头疼的很。” 就算这样的小缺点,云清说的时候也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一样,他表面不动声色,听她讲,也不打断她,心底却已经涌出了一丝窃喜,这一趟来的倒值了,把他想了解的都了解了大致,算是……不虚此行。 严逸从小与苏易宁一起长大,对她的事自然也了如指掌,他时不时地插上两句,得亏云封沉得住气,才忍住了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他还没想到原来子期还有这样的一面!真是开了眼界! 苏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云清眉眼温柔地与云封讲着苏易宁小时候的趣事,云清眉眼带笑,云封虽然没有太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时不时地还是捧场的扬一扬嘴角,表示他在听,看起来,还有些母慈子孝的意味…… 他赶紧把这想法挥出脑海,女婿虽然算得上半个儿子,但这样的“儿子”,他可要不起。看了看手里的茶壶,正想着要怎么进去,苏易宁已经把他推了进去。 “花灯做好了,爹爹,娘亲,一起去放呀!”她鲜少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云封低头看了看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终于笑起来。 苏泉近距离见云封一面都难,更不要说看见他的笑容,还没缓过来,就又被苏易宁推着出了正厅,被迫着来到了府内的小水池旁。 云清觉得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儿,不愿意去凑热闹。在阿喜和常平的生拉硬扯下,才勉强跟在后面。 云封一个人走在后头,心情莫名舒适,这种感觉,母妃尚在时他常常感受到,然而之后就是每个生在皇室的人的悲哀了,这样的感觉,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大概就是家的温馨了吧…… 严逸也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皇上近日可好?” 他挑了挑眉,玩味说道:“朕的心情,子期应该最明白才对。” 苏易宁见他们落在后面,小跑向他们,在暗夜里遥遥招手:“走快点儿,一起放花灯,可好看了!”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能想象出她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明媚灿烂的笑容,比夏天的太阳还要耀眼上几分。 等他们到的时候,归云已经把做好的花灯整整齐齐摆成了一排,常平和阿喜一个个地点着,就在晚风拂面的夏夜里,仿佛亮起一盏盏希望的微光。 苏易宁先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盏,缓缓放入水中,灯芯里的光亮明明灭灭。 她闭上眼,许了个愿。 云清看着她的阿宁,苏泉揽着她的肩膀,感慨了一句:“真是长大了,咱们啊,也老了!” 苏易宁听见了,可不依他这样说自己,嗔道:“爹爹和娘亲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一对神仙眷侣,才不会老!” 阿喜他们都忙着把花灯放到水里,这会儿虽然还有些顾忌,但比在宫里好上了许多,朝着站在一边的云封和严逸招手:“皇上,表少爷,都来放一个,还可以许愿!” 云封不相信这个,但看见苏易宁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也就勉勉强强拿起了一盏,放进了河水里。 严逸不乐意了,她都已经在宫外了,怎么就不能多理他一会儿!他这些日子可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把小时候那些事拿出来回忆一遍,才可以睡着! 他一向是喜欢用实践来表达,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动手动脚。 直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腕就往湖边走,边走还边说:“阿宁表妹,过来教教表哥这花灯要怎么放。” 苏泉当场变了脸色,心里想着严逸这小子,真是没有眼力见儿!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天生丽质,虽然以前总是以一副丑颜示人,但蒙尘珍珠,自然有人慧眼看得出来,她恢复了容貌,对这些年轻小伙子的吸引力也变大了。可他也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这样做啊! 第130章 意外之客 云封把她拽了过来:“你让常平教你。”苏易宁已经听出来他声音里的隐隐怒气,暗道不好。 可严逸固执的很,偏拉着苏易宁的手腕不放,大有与他一争高下的意思。这样一来,就变成了一人在一边拉着她胳膊的处境,她夹在中间,难受极了。 苏泉看不下去了,硬着头皮上前说道:“皇上,逸儿不懂事,您不要责怪他。” 对严逸,则是斥道:“逸儿,你莫要胡闹!赶快放手!”言外之意就是不要给大家找麻烦。 但云清在一旁劝道:“你莫生气。”又朝他们看了一眼,“这些都是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皇上固然是皇上,可是辈份上讲,确实是晚辈,我一个妇人家这样说,你可不要见怪。” 事实上,云清是没拿他当外人,才这样说的。 云封淡淡道:“自然不会。” 僵持不下,常平使劲一掰,就把严逸的手给掰开了,贱兮兮地笑道:“表少爷,还是让奴才来教你吧。”他也跟阿喜一样,称呼严逸表少爷。 严逸很不高兴,甩给他一个白眼,臭小子,使那么大劲!但还是跟着他走到了水边,他是真的没放过这玩意儿!小时候倒是经常给苏易宁做花灯,然而时间长了,他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些步骤,其他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云清看着自己身边忧愁着急到不像样子的夫君,低声道:“你莫要担心。咱们阿宁的夫君是个有度量的人,不会与逸儿计较。何况,他今日陪着阿宁回来,我们两个也就可以放心了。这史书上可也没记载过哪一朝的皇帝陪着自己的妃子回娘家的!” 苏泉苦笑着道:“是啊!”他揽着云清肩膀的手紧了紧,两人站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苏易宁他们,一边感叹自己老了,一边也放下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他们就不要再多想了。 “咱们也过去放一个花灯。”云清不再年轻了,可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想起还在严府时,每年七夕都是要放一盏的,只是嫁给苏泉这么多年,她也生了一个贴心的女儿,就没有再放过了。 他们一个一个往水里放,不一会儿就没剩下几个了。 苏易宁见爹娘也过来了,让阿喜把剩下的给他们拿了过来,俏皮笑道:“这个花灯由爹和娘一起放,希望它保佑爹娘身体健健康康,不要生病。” 阿喜悄声道:“小姐,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何况月老只管姻缘,你求他这事,也不知道办不办的来。” 云清和苏泉听到自己的乖女儿说的话,觉得在宫里这段时间,她真是长大成熟了不少;可是阿喜这样无意的一拆台,听起来竟然无法反驳,让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苏易宁装作恼火地剜了她一眼:“你就不能顺着我一次!” 常平和归云在一旁笑得更是停不下来。 云清欣慰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花灯,柔声道:“不论办不办的来,咱们阿宁的心意,都是无价之宝。”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击中了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这世上,有什么能比真心实意更值钱的东西呢!所幸,这儿的每个人都得到了这世间最难得的东西…… 愉快的时光总是溜得很快。虽然夜已经有些深了,但苏易宁他们还是要赶回宫。毕竟云封陪她出宫,已经与规矩不合了,要是再在苏府住上一晚,明天早上他桌上的进谏奏折就要堆成山了。 云清叮嘱了她照顾好自己,夏天白天热,夜里头冷,一定要盖好被子。阿喜的遭遇他们听说了,也交代她这些日子好好养伤。 忽又想起一件事,云清丢开了苏泉,拉着苏易宁的手,走到角落旁,偷偷跟她道:“阿宁,你小时候就怕打雷,夏天的时候总要下上几场雨,你要是怕,”指了指云封,“你就让他陪着你。” 苏易宁点点头。 云清看着她的脸,笑道:“你长大了。娘亲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有些时候,他要是做了些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你不要生气。夫妻二人,夫为妻纲,他是皇帝,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只有包容理解,才能走的更远。” 苏易宁又点点头,娘亲的话,她都明白。何况,说起来,他倒是事事顺着她的,目前为止还没做过什么真让她难过的事情,或许她做的事情还让他窝火的多。 云清看她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夫妻之间,有些小摩擦才是正常的。娘亲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知道这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才是最可怕的。所以任何事情,你自己心里都要有杆秤,不要说风就是雨。” “娘亲,我知道了。我跟您保证,肯定处处为他着想。”她挽着她的胳膊,娇滴滴地跟她撒起了娇。 云清看了看在等她的一行人,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背:“你与他有时间,就赶快生个孩子,好让我和你爹早点抱上外孙。” 苏易宁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娘亲在这事儿上这样不含糊,只得干笑道:“这事我说了也不算……” 那边阿喜已经在喊她了,云清道:“阿宁,不论发生了什么,我跟你爹都会在这儿等着你。快过去吧,不要让他们等急了。” 苏易宁鼻子一酸,忍住了眼泪,现在要是哭出来了,徒增伤感不说,还会让爹娘不放心。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和爹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云清在黑暗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无法言说的骄傲。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夫君替她起了“易宁”这个名字,期盼她余生安乐无忧,眼下,达成一半。 严逸看着云封拉着她的手,扶着她上了马车,眼睛里平静无波,嘴角扬起,命运虽然爱捉弄人,但好在,她真的找到了一个良人。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苏泉道:“进屋吧!夜凉了,你身子弱,着凉就坏了。” 马车隐没在暗夜里,像是驶向了过往的时间长河里。 时光这东西,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永京城,翠云居内。 方齐生看着双眼通红的年轻女子,无奈道:“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才刚回来几天,你就又要去什么破凉州!我就问你,你去那儿看些什么?啊?” 方兮缘扁扁嘴,她就提了一句,干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木糖悄咪咪地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您赶紧跟老爷认个错,不然今晚咱俩可都要睡厨房了!” 这小蹄子,就没听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她可是要去凉州找萧礼的人,这件事,就是在她爹面前,她也绝不松口! “您说什么都没用!反正我去定了!”她一脸坚定,“您要是非得把我锁起来,不给我吃饭喝水,不给我上路的盘缠,也没关系,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凉州去!” 方齐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她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忤逆过自己,就为了一个见过一面的臭小子,今天要跟他翻脸! “我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你拉扯大,你就这样报答我的?”硬的不行,他就来些软的。 木糖在旁边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又劝了方兮缘一句:“小姐,你低个头,别跟老爷置气了!” 方兮缘扶额,这小丫头,都这么多回了,她还没看出来她爹的把戏!哪一次她跟他吵起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她居然还能被蛊惑,也真是不容易! “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房间收拾收拾,今晚在厨房住了。”他父女俩这些年相依为命,方兮缘只要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她爹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这一次,她自己主动去!要向他表明她的决心是非常坚定的。 木糖看看已经走到门口的方兮缘,又看看脸黑的像块炭的方齐生,对他说了句“老爷,您保重”,就追着方兮缘出去了。 气得他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又后知后觉的手疼。揉了揉手,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了!女大不中留,爱去哪儿去哪儿!” 然而第二日,方兮缘怎么也没有想到,萧礼一个大活人就从她梦里,活生生地来到了她面前。 还带着她在凉州城见过的侍卫长生。 方齐生面色不善接待了他。她心里高兴坏了,然而言行举止还算矜持得体。 萧礼出于礼貌随便问了一句:“方姑娘今日可还好?” 她眉开眼笑,回答道:“前几天还有些郁卒,今天见到公子觉得好多了。”木糖看她眼睛都要粘到萧礼身上,防止她再在他面前丢更大的脸,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小姐,您不是说今天要去西边新开的胭脂铺子瞧瞧吗?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 一边说一边给她使眼色,小姐,咱别在外人面前丢人了! 方兮缘还疑惑地看了她好几眼,她发烧了,怎么说些她都不知道的事情? 直到被木糖推着出了门,目光才恋恋不舍地从萧礼身上移开。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买胭脂了?” “小姐,你再不出来,口水就要流下来了!你没见老爷的眼神,那简直能把萧城主瞪穿了!” “……哪有那么夸张?”木糖讲的她好像真的很不矜持似的,脸也隐隐发烫。 …… “萧城主喝茶。”方齐生端着杯子,吹了吹,小酌了一口。 来者是客,况且来的是贵客。他不乐意接待,却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不接待。他这条道上的人,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他们这些高官。 萧礼挥了挥手,长生会意,退出了房间。 “在下说话直,此次前来主要就是为了问问上次的事情,先生你考虑的如何了?” 方齐生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是苦大仇深,而是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笑容。 “萧城主既然开门见山,我自然也不会再拐弯抹角。”他转了一圈放在茶托上的杯子,抬头,“我恐怕无能无力。” 萧礼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看上去也没有多么惊讶,只是抿了抿有些干的唇。 “这件事,在下觉得先生可以再考虑考虑,毕竟事关家国民生,先生又是大义之人,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明明说的是奉承话,可方齐生听着,竟听出一种讽刺来。 他冷冷一笑,一口回绝:“这事我不用考虑了,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在下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地方,还请明示。但这事却是只有先生有这个能力,你帮,自然最好;不帮,我也不介意用些什么见不得光的方法。” “我前几天还听说,先生这几日还有一批货要运到凉州。”萧礼压低了声音,“要是这批货有什么问题,你脱不了干系。” 威胁? “你未免太小看我方某人,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想让我乖乖替你办事!荒唐!”他本来就为方兮缘的事儿生气,这萧礼还给他来这么一出,他欲与人为善,他却偏偏要在前面挡道,老虎不发威,还真当他是病猫!想当年,他方齐生的名号在官场上也是吃得开的,只是这几年低调了一些。 不过要让那些人通融通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方洪,送客!” 萧礼依然举止得体,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怒,淡淡道了一句“告辞”,就离开了。 方兮缘躲在拐角处偷偷摸摸看他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怅然。她在外面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是她爹怒气冲冲的声音,隔着一堵墙,都挡不住威力,他的生气程度,可见一斑。 头顶上一声鸟啼,看来要跟着他去凉州城,道阻且长啊……不过书里怎么说来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沿着永京街道往最里面走,穿过穷人居所,尽头处是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第131章 草木药传 院落被一片树木包围着,夏天里,枝叶繁茂,在骄阳照射下,投下一片浓阴;靠近门边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板栗树,树梢上是一个个小小的毛球,更给这个不起眼的小院落添了一种俏皮气息;树木里掩映着一人高的围墙,爬满了翠绿色的爬山虎藤蔓,只有一个有些破旧的小木门,并未锁上,一阵风吹过,门扉“吱呀”作响,门畔上缠绕着的藤蔓摇摇欲坠。 靠着它的旁边是一方小池塘,靠岸的地方放着几块方石;池塘中央飘着几只不大的鸭子,大概是附近的人家自己养的,好天气里放出来让它们找些吃的。 这儿远不像街道上那样热闹繁华,四周也就零零落落几户人家,但是个安静祥和的去处。 总体来说,从外面看上去还算雅致,还带了些世外桃源的意境来。 院落里几只母鸡跑来跑去的,穿着单薄长衫的年轻男子皱了皱眉,看了看在厨房里忙活的女子,穿着粗布衣服,正拿着一节木棍往灶台里添火。 手上的书已经被他翻了大半,看了一上午的医书,眼睛有些乏了。 闭上眼,轻轻揉了揉,接着有些头疼地看着那几只跑的欢快的母鸡,他真是不明白,她非得跑到集市上买这几只鸡回来做什么。 他没看多长时间,紫茗就端着做好的饭菜到了亭子里。 她拿开了他手上的书,指着桌上的饭菜,道:“诺!我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可不像在宫里吃的那么好,你将就着先吃,锅里还有一个青菜,我烧好了就过来。” 莫曲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抿抿唇,拿起筷子,夹了菜,尝了一口。 脸上表情异常奇妙。 还真是比不上宫里宫女们吃的东西。 饭是夹生的,菜没烧熟,盐还倒的多了。 紫茗端着刚炒好的青菜进了亭子,一看桌子上的空碟子,不可置信问他:“你全吃完了?” 莫曲面无表情:“饿了。” 听他这样一说,她做到他对面,又好心地把青菜往他面前一放,颇为豪气的说:“你这么饿,这也给你吃了,我现在不饿,等到晚上再吃。” 莫曲淡淡瞄了她一眼,他还真是挺好奇,到底哪个人给了她这么大的自信,让她还敢来烧菜!她不去制毒简直是浪费自己的才能! “吃完刚好饱了,你自己吃吧。”说着把她刚刚放在一旁的书拿了起来,翻到有折痕的那一页。 紫茗见他真的不吃了,也不勉强,拿起筷子,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莫曲抬头幽幽看了她一眼。 她红着脸解释道:“我前几天买了鸡,还有一些米,剩下的钱不多了,要省着点用,省着点用……” 莫曲懒得听她说道,低着头继续研究医书上写的那几段话。 嘴唇微动,低声读了出来,“寒毒丸,由极寒之地琥珀草……和长于火山口的麒麟芝,投入药炉中炼制……” 紫茗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夹了青菜往嘴里送,问道:“你查到你身上中的……” 话还没说完,她皱了脸,赶紧跑到一旁,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莫曲耳边全都是她作呕的声音。 他还是忍着把难以下咽的饭菜都吃完了,到了她自己,反倒受不了了。 紫茗不仅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胃里的东西也连带着跟着到了嗓子眼。 半死不活地一股脑全吐干净了,她只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怨愤地看向莫曲,这人怎么这么黑心肠,这么难吃也不跟她说一声!害得她没把东西吃到肚子里不说,肚子还更空了! 枉她还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让他吃饱! 想到这儿,她立刻气冲冲地跑到莫曲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愤愤道:“莫曲!我真是受够你了!” “我都能吃完你做的东西,你自己还吃不惯了?”他波澜不惊地反问。 “你……你……”“你”了半天,还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出来。 “你今天的碗还是不要洗了。”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莫曲淡淡说了一句。 紫茗一愣,今天真怪了,他还关心起她来?稀罕事稀罕事! 她一脸浮想联翩,莫曲扬起一抹邪气的笑。 “反正离吃晚饭的时间还长,晚上再洗也不迟。我可不想你哪里不舒服,还得我来照顾你。” 就说他怎么会这么好心!真是没人性! 嘴上那样说,却已经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拾走了。她弯了弯嘴角,脚步轻快地去井旁提了一桶水,洗了个脸,脑袋也清朗了许多。 莫曲身上的毒从她救他的那天就在他身上了,到今天都还没找到解药。 她在浣衣坊时,听共事的宫女说过,他去替毓秀宫治病的那位婢女,也是中了这个毒,容妃娘娘还从安佳人那里拿来了解药。他眼也不眨,就把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塞进那宫女的肚子里了。 她为此还跟他吵了一架。 只是无果。 这一次请辞出宫,是他的毒发的越来越频繁,再呆在宫里,难免会被人发现。 她也不清楚他在躲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猜测,大概跟他的身世有关系。 她刚好进宫的时间也有五个年头了,与浣衣坊的监司关系也不错,本来她今年十二月才可以出宫,她不放心莫曲一个人出宫,于是就向监司求了情,偷偷让她早点出来。监司本来还不答应,她不得不忍痛,把这些年攒的银两给了她大半,才说动了她。 这小宅子是她爹留下来的。他们刚出宫,也没有地方可去,身上也没带多少盘缠,就暂时在这儿落脚。 可住上好几天了,莫曲还是没什么头绪。平日里她去外边接些针线活做做,也能赚一些钱,莫曲无事的时候就去街上摆个摊,替人看看病。不过,他却不收那些穷人的钱,她也明白,医者仁心,只是还是想说上一句,也得自己活得好好的,才能救济天下人啊…… 两人都做着事,勉勉强强能过活,也就他身上的毒让她心焦。她也不识字,只能在一边干着急。她越想越焦虑,手边还有事儿没做,拿着给院子里的几只母鸡的饲料,心不在焉地朝地上撒着。 “咚咚咚……咚咚咚……” 紫茗往柴门的方向看了过去,又没了声音。刚刚把脑袋给吐晕了,这会儿耳朵还出现幻听了? “咚咚咚……” 她这次听清楚了,朝着门边喊道:“进来,门开着的!” “姑娘,莫大夫可在这儿?”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她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门边,面带微笑的男子。 脸长得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跟整天不苟言笑的莫曲相比,多了一分平易近人。 “你找他什么事儿?你怎么知道他住在这儿?”那次救莫曲的时候,他不仅中了毒,还受了很重的伤,她不得不警惕,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仇家。放下手头上的事,去洗了个手,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怀疑。 陌生男子失笑,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是从莫大夫看过病的人口里得知的。都说他医术高超,所以想来请莫大夫看个病,没有什么其他企图!” 紫茗脸上写着“怀疑”两个大字,继续问道:“给谁看病?看什么病?” “替一位夫人看病,”他为难的笑了笑,“我要是知道什么病,也就不用来找莫大夫了。” 她听他说了一大篇话,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没空,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话刚说完,就听见莫曲的声音从仅有的一个小房间里传了出来。 “谁来了?” 紫茗翻了一个白眼,这人还真会挑时间,给自己找麻烦。 就在她腹诽的时候,莫曲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忆华,他垂眼,印象里他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 紫茗识趣地继续去喂她的母鸡,留下他们两个站在那儿。 莫曲先开口:“阁下有什么事?” “想请莫大夫替一位夫人看个病,不知道莫大夫可有时间?”她依然彬彬有礼,显然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莫曲想了想,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到现在只侥幸找到那寒毒丸究竟是由什么做的,其他的一概不知。他现在没时间去看什么疑难杂症。 正要开口拒绝,忆华却道:“我听闻莫大夫醉心医书,我这儿恰好有一本独本的《草木药传》,我是个粗人,也看不懂,不过要是给了你,定能更好的发挥它的作用,惠及民众。”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表面泛黄的牛皮卷,双手奉上。 莫曲拿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确实是前朝字体,他在手里掂了掂,里面说不定能找到有关的东西。 “你拿着这本书在手上,就不怕我上官府?”前朝的东西,他这样大大方方地拿出来,还真跟他有几条命似的! 忆华笑,“一本医书,能说明什么?何况你会去吗?” 他确实不会。 “什么时候?” “明日中午,你去永京城的苏泉苏太史府上,就说是一名苏姓女子让你去的。你替苏夫人看完病之后,除了这本书,我还会付你一笔诊费。” 他听张回说过,颇得圣宠的容妃娘娘,父亲似乎就是叫苏泉吧…… 他掩下心中的疑惑,道:“诊费就不必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书你先给我。” 忆华没说话,看上去大概有些不相信他拿了书,还会去苏府。 “要是不相信我,那就请回吧。” 欲擒故纵,他运用自如。 虽然内心还是十分犹疑,但还是把书给他递了过去:“我相信莫大夫的品行。”莫曲接过来,松了一口气。 忆华看他拿了书,就一头扎了进去,也不在这儿逗留,道:“既然你答应了,那明天就恭候大驾了。在下先告辞了。” 莫曲没理他。 他径直离开了。 忆华前脚刚走,紫茗就靠了上来:“你不是答应他了吧?” 他翻了一页,“是啊。” 她连揍他一顿的心都有了,就差动手了!挥了挥拳头,苦大仇深的继续干活去了! …… 萧礼看着眼前的粉衣女子,让长生把她带来的东西放到一边,替她倒了一杯茶,问道:“方姑娘,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 方兮缘心里想,我就是来看看你,可她嘴上不能这么说,于是她打量了一下他住的地方,搪塞道:“没什么事儿!我就和木糖去了胭脂铺子,路过的时候听她说公子住在这儿,我就顺道来看看。” “你这住的地方还挺不错嘛!” 木糖无语望天,小姐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谁会提着个装满吃的的食盒,去逛胭脂铺子! 长生也在一边小声嘀咕:“方小姐怎么又去胭脂铺子了……” 人本来就少,他声音不大,却偏偏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方兮缘尴尬地笑了笑。 “不要多话!”他看出她的窘迫,轻斥了一句。 长生立刻低下了头。 木糖比他机灵,在城主府上住了些时日,与长生也熟悉了,故而就道:“小姐在布庄还有几匹布没取,要不长生你跟我一起去取一下吧。” 萧礼哪里会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不过没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 长生看他没说话,也就跟着木糖走了。 方兮缘见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也不知道要聊些什么,绞着纤细的手指,无聊地咬着唇。 “方姑娘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先回翠云居。布匹我会让长生和你的婢女送过去。” 她一听要让自己走,连忙道:“我没什么事,就在这儿等木糖回来,不用麻烦了。” 其实她再想想,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也许是她在这儿碍着他做事儿了! 萧礼笑了笑,没再同她讲话。 他转身进了里屋,跟她隔了一道屏风,端坐在案桌上处理从凉州带过来的文书。 空气似乎都流动了起来,她赶紧吸了几口,舒服多了…… 幸好多了一道屏障,才让她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平复了下来,也让她能够安安静静,明目张胆地坐在桌边,臆想着他的认真模样。 第132章 她怀孕了! 莫曲看着眼前的宅子,额匾上写着“苏府”两个大字,大门旁摆着两个石狮子。 与他想象中有些出入。 在门外站岗的家丁看他转来转去,就走到他跟前,问道:“这位公子,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家老爷吗?” 说话还算客气。他点点头。 “听闻苏夫人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我略懂医术,受人之托,来试上一试。” 那家丁听他这么一说,反倒警惕起来:“公子受何人之托?” “一位苏姓小姐。” 家丁听他说是苏姓小姐,就联想到了在宫里的苏易宁,这下心里的疑虑也打消了。 正巧苏泉下朝回来,一脸愁苦,这群同僚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夷母河河水压堤,泛滥成灾,百姓们居所全都被泡在水里,流离失所,这群人居然说要让邻近的泉合郡关上城门,把流落到城外的百姓拒之门外! 也不知道这些父母官究竟拿着国家的俸禄,都在干些什么事! “老爷,您回来了!” 他把莫曲带到苏泉面前,道:“这位公子有事找您。” 他现在只想赶快赶到自己娘子身边,不愿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莫曲穿的不算好,灰褐色的长衫,身上背着的药箱也十分老旧了。 苏泉以为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大夫,一连几日都没吃上饭,才到他府上来讨些吃的。 于是就对那家丁道:“你领着他去厨房寻些吃的东西。没有就让厨娘做一些。”说完也不听莫曲说了,就急急忙忙地往云清住的房间去了。 莫曲笑了笑,对着愣在原地的家丁道:“走吧,带我去厨房看看。” 他摸了摸头,说得跟进他自己家厨房似的。 苏泉坐在床边,把她盖在腿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露在外面的脚踝,轻声细语问她今天好些没有。 她看他一副紧张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回了一句“好多了”,接着道:“老爷你不必日日一下朝就来见我。你身居太史一职,在其位谋其政,切莫让我的病耽误了你办公事的时间。” 苏泉看她还是跟以往一样体贴入微,正要感慨,却有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苏夫人果然是顾全大局之人。” 临安从外面跑进来,道:“老爷,夫人,这位公子说有事找你们。奴婢说现在不方便,可拦也拦不住……” 打量了孑然一身的莫曲一眼,对临安道:“你先出去吧。” 仔细替她又掩了一遍被子,四目相对,云清对他笑了笑,合上了眼。 莫曲看着亭外的垂柳,苏泉眼睛则盯在他身上。 “你是大夫?” “正是。在下听闻苏夫人有疾在身,特为此事前来。” 垂柳在风里摇摆,落在水里的枝条荡起一圈圈涟漪,缓缓荡漾开来。 他收回目光,这次不等苏泉开口问,他先把原由说出来了:“我是受人之托。” 他没说是谁,在他面前说什么苏姓小姐,也不会被相信。 苏泉想到云清的病,瞬间就愁眉不展了。 他已经连续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有一位年纪大的给开了个方子,却还说只能暂时拖延一段时间,具体的根治方法,还是要确定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可……他看上去年纪轻轻的,虽然说得胸有成竹,还是让人怀疑。毕竟一个有多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都没有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莫曲看出他的担心,道:“苏大人可以放心,在下虽然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神医,但一般的病症,还是不在话下。” 他长叹了一口气,眼下,名声好的大夫都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半吊子大夫,他也不敢请回来,还怕他们随便开了几服药方,再加重了她的病情,他就得不偿失了。 “那现在就去替我夫人看看吧。”无奈,看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他就赌一次,让他试一试。 两人又回到了云清的房间,她已经枕着药枕沉沉睡了过去。然而睡得浅,听到开门的声音,就转醒过来。 苏泉见她醒了,忙替她把枕头放在背后,让她靠在上面。 她看着他身后的莫曲,道:“老爷,你这是?” “这位小兄弟说他略懂医理,我就让他来看看你的病到底如何。” 他耐心地向她解释。 莫曲朝她微微一笑。 动作熟练地从他破旧但干净的药箱里拿出了一个小木枕,一个干净的帕子,让她把手放在木枕上,再把帕子覆在手腕上。 越诊,他的眉头就越皱。 苏泉也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随着他的表情变化,心情也跟着起落。 他一把手收回来,苏泉就问:“怎么样?” 云清看了他一眼。 莫曲抿了抿唇,还是说道,“没什么大事。” 然而他的神色郁结,委实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那你可有什么办法?” “没有。”他答的倒快,只是这回答让苏泉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清楚,别这样吊人胃口!” 云清道:“老爷,你先出去吧。我跟这位大夫说几句话。” 他还没问出什么来,她反要把他赶出去。 这是什么道理? “放心,你先出去。我来问一问他,等知道了再告诉你。”她劝了他一句。 等他犹犹豫豫地出去了,云清才把一直压抑着的咳嗽掩唇咳了起来。 莫曲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给她递了过去。 “夫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应该也有些了解,不必在下多说了吧?”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药箱,一边说道。 她喝了一口水,低声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他的手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她,“我还以为夫人会问我,有没有办法。” “你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又咳了一声,拿着帕子掩着唇,放开的时候,上面有一块鲜红刺眼的血迹。 她扔进了床边的痰盂里。 “我这辈子,嫁了个好郎君,生了一个女儿,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害怕自己离开这俗世,惹的我最在意的两个人难过。” “我没把握治好你的病,但我会尽力帮你拖延一段时间。” “多谢。”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说完就闭上了眼。 莫曲出来,看见苏泉等在外面。 他没打算多说些什么,背着药箱就要往大门的方向走。 苏泉赶紧追了上去:“不是,大夫,你跟我说说,我家夫人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苏大人请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医治苏夫人的病。” 至于她的病情,他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苏泉看他有意隐瞒,他再追问也还是问不出什么来。 临走之际,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敢问阁下是受何人之托?” “萍水相逢之人。” …… 苏易宁与阿喜几个人一起去逛园子,没想到会迎头撞上也在这儿的君云书和孙时暮一行人。 她们俩后面还跟着七七八八的几个其他宫里的嫔妃,苏易宁也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吆!这不是容妃娘娘吗?”孙时暮阴阳怪气地对着其他人说道。 其他人没有一个好爹,心里就算是看不惯苏易宁,也不敢冲撞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臣妾参见容妃娘娘。” 苏易宁除了在君云书面前强硬过几次,在她们面前一直都是十分和善的,她也没与孙时暮计较,道:“都起来吧。” 其中一个女子鹅蛋脸,柳黛眉,鼻子挺俏,脸上稚气未脱,眉眼尚显青涩,其他的地方也说不上出色,但叫人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苏易宁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还没意识到是在喊她,直到她背后站着的另一个女子推了她一把,才怯生生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臣妾在。”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臣妾名叫葑娇。”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你是今年参加大选的贵女?” “是。”她低着头,视线里只有精致小巧的珍珠绣鞋,在阳光照耀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照的她眼睛有些疼。 苏易宁想了想,心里也有了些底,她记得那天,除了孙君二人,还有陈太傅的二女儿,陈葑娇。 只是听说陈太傅对他这个二女儿似乎没有那么疼爱,才导致她如今唯唯诺诺的性格。 但她跟宫里的其他人相比,心性还算是简单的。 “陪我一起在这园子里走走?” 她受宠若惊,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也说不出话。 苏易宁对在场的其他人道:“你们就在这儿逛吧。” 说着就拉起陈葑娇的手,道:“走,跟我一起去走走。”说着向她眨了眨眼。 她瞬间就放松了。 她们一道去看了池塘里的荷花,开得茂盛,淡粉色的花瓣上散落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滚来滚去。 陈葑娇拨弄了一下,它就顺着叶子上的脉络,流到了池塘里。 蜻蜓立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一看见人,立刻就飞走了。 苏易宁与她在园子里逛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她邀她去毓秀宫用个午膳,看她面露难色,也就不勉强,让她回去了。 离开的时候,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容妃娘娘,您是个好人。” 声音有些小,但她的神色认真。苏易宁一怔,回过神,就看见她匆匆离开的背影。 好人?真是新鲜。 云封一般都是晚上才会来毓秀宫用个晚膳,再在这儿歇上一晚。所以正午的时候她正吃饭,他却过来了,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还没迎上去,她就“哇”的一声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云封走上前半蹲着抚她的背,归云把地上的污秽物都快速地清理干净,赶紧退了出去,留给他们两人空间。 “去太医院让张回过来一趟。” 他把她抱到了床上。 “哪里不舒服?”显然是没有照顾过人,所以只是生硬地问了她这样一句。 苏易宁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我还以为你除了不苟言笑就没有其他表情了呢?” 他瞥了她一眼,替她倒了一杯茶,问道:“那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有些紧张有些不安……”剩下的话还在喉咙里,唇上已经多了两片柔软的东西。 她赶忙推开他,刚刚才吐的,嘴里一股味道不说,说不定还有什么病,他这样亲上来,也不怕被传染。 看他有些哀伤的脸色,她连忙解释,生怕他误会:“我嘴里不干净,等我漱了口,再……” 这次抵在唇上的是他的手指。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归云在外面说了一声:“皇上,娘娘,张太医来了。”以便他们赶紧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贸然闯进去,要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脑袋明天就挂在北午门的墙头了! 云封沉声道:“进来。” 张回低着头,眼睛也不敢往别处瞧,替她诊了脉,连忙跪在地上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脉象跳动十分欢快有力,是喜脉!” 苏易宁像是脚踩在棉花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云封也好不到哪儿去,抑制住心中的喜悦,颤着声音问了他一句:“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的脉象是喜脉之症。” “都去长福那儿领赏!” 他们自然识趣,都退了出去,不打扰他们二人互诉喜悦之情。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孩子一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声音里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宁宁,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她像刚从梦里醒过来,手掌覆上自己的小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她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为一个母亲。 看着云封地眼睛,她认真而郑重地道:“我准备好了!” “你准备好了吗?” 她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宫里摧毁的生命太多了,就算是皇帝,他也必须做好各个方面的准备。 第一个皇嗣,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向她做出了承诺:“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和孩子周全。” 第133章 癫狂 苏易宁怀孕的消息像长了腿似的,一个下午的时间,就传遍了宫内的每个角落。 各宫的娘娘也好,宫女太监也好,全都在猜测她这一胎是男是女。 君太后在如烟的陪伴下,刚从外面回来。 殿内有两个宫女正拿着扫帚,只是在一边站着,就在旁边谈论苏易宁怀孕的事儿。 “哎,听说了吗?毓秀宫的那位主子怀孕了!今早皇上让张太医去给她把了脉,才知道的呢!” 另一个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刚才的那个对她这怀疑的态度嗤之以鼻:“我这消息可是从毓秀宫那儿来的,怎么会是假消息。何况,皇上夜夜都歇在她那儿,要是不怀孕,那才……” 显然是还没看到她回来,所以才敢在这儿高谈阔论。 如烟咳了一声,斥责道:“怎么!事都做完了,一个个在这儿说主子的闲话,你们脖子上是长了几颗脑袋!” 那两个宫女见是太后回来了,赶紧跪在地上请罪:“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又连着叩了好几个响头。 她有些倦,听着她们叫叫嚷嚷的声音只觉得吵闹,于是道:“你们下去吧,莫要吵了。” 她们如获大赦,跌跌撞撞地赶紧跑了出去。 如烟轻轻啐了一声:“这些小蹄子,净说这些烦心事儿!” 君太后淡淡地抬眼,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奴婢多嘴!” “替我把檀香点上。” “是。” 一阵阵飘渺的香味穿过珠帘,飘到她的鼻子里,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如烟掀帘进来,身后留下一阵哗啦啦,玉珠相互碰撞的声响。 她自己把头上戴着的沉重凤冠取了下来,放在一旁。 拿起妆匣里的玉梳,缓缓梳着攥在手里的几缕头发。 屋子内不太亮堂,如烟又替她点上了蜡烛。 只听见略带了些叹息的声音落在耳朵里。 “上次,他说我老了,我还很生气,只不过过了一年不到,我就真觉得自己确实老了。”说着就低低地嗤笑一声,慢慢拨弄着手里的发丝,一使劲,就拽下了好几根头发。 如烟大惊失色:“娘娘这是做什么!” “刚看到有一根白发,一用力反倒把不多的黑发给拽了下来。”她看着手心里躺着的几根发丝,落寞的笑了笑。 “如烟,你说当初我如愿以偿地取代了他的生母容妃娘娘,顺风顺水地成了先帝的宠妃,先帝驾崩,我就成了太后。可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这个时候,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时的君家院落里,耳边是她与仆人玩耍时的欢声笑语,君长阳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才会回来,每次回来总是从宫里带给她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她和所有待嫁的女儿一样,心底憧憬的是意气风发的裕王爷,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又单纯又甜蜜。 “因为您是太后,”如烟拿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盘起了头发,“您心里装着的是整个陈国的百姓,所以才格外沉重。” 她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 “你说的对又不对。我不快乐,不是因为我心系百姓,而是因为我最终嫁给了先帝,成了太后。” “仅此而已。” 如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她垂下眼,要不是当年公子狠心把小姐送到先帝面前,也不会有现在这些事。 可是似乎说什么,都已经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宫人们端了膳食进殿,两人也就住了口,没有再说这些让人神伤的琐事。 君太后用了晚膳,如烟伺候着她沐浴。 这一晚她睡得很沉,当年的情景一一入梦来,一闭眼,就听见有人唤她,也不知道是君长阳的声音,还是先帝云储骁的声音,又或者还夹杂着其他什么人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老天似是想要把这些日子积攒的雨水一下子全都倒出来,就酣畅淋漓地把尘世淋了个干净。期间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雷鸣。 苏易宁以前睡不着的老毛病好了许多,也许是云封睡在她旁边的缘故,只是醒了一次,然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艳阳高照,只是潮湿的青石板,昭示着昨晚匆匆降临的旁边大雨。 一切都显得平和宁静,有条不紊,而这些东西遮掩住的是能够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在宫里每个人的脸上,藏着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心思。 毓秀宫一连几日都很热闹。 各宫的娘娘们都听说了苏易宁怀孕的事情,自然也要表示表示。说是巴结也好,还存着什么私心也罢,苏易宁也不大在意,只是收了她们的东西,说了几句客套话,她们走后,这些东西自然是要背堆在一旁的,这样算起来,她也不会损失什么,除了要多说几句话以外,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只是严逸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 直到他跟着她走进了毓秀宫,坐在了凳子上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归云去替他倒了一杯茶,苏易宁问道:“你怎么到我这儿来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把他推走,但看他悠哉悠哉,不像偷偷潜进来的,就断了这个想法。 严逸依然和以往一样,穿着一身有些夸张的玫红色袍子,手里拿着一把没什么实际用处的折扇,摇来摇去。 晃得她眼睛疼。 一把夺了过来,道:“你可别跟我打什么马虎眼,快说!” 他也不再跟她嬉笑,正色起来:“我来宫里有些事,顺道过来看看你。” “宫里什么时候允许男子私自进出嫔妃寝宫了?”她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严逸知道她的意思,有些无奈,“你不必担心,是他让我来看看你的。” “我一路走过来,听说你怀孕了?”他也试探着问了一句。 离他和她见面也没多长时间,这次入宫突然听别人都在议论,说她怀孕了,这事还真是一时不能接受。 想起云封让他来看看她时的表情,他的眼神晃了晃。 苏易宁见他提起这件事,还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红着脸小声道:“你马上可就要做舅舅了!” 这话不轻不重,却恰如一块钝石,被她轻飘飘地丢到了他的心上,溢出丝丝抽搐的痛感。 他原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等醒过神来,她已经在问他要取什么名字好,接着又摇了摇头,说这事还是要跟云封商量。 说起孩子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语调欢欣愉悦。 阿喜身体日渐好起来,这几日一直都在苏易宁身边。 看见他的表情,她就知道表少爷这一次怕又是要伤心上一段时间了。 苏易宁显然也意识到了,她这次跟以往不同,很沉重地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阿喜和归云默默退了出去,顺道也把还在殿内的人也带了下去。 他看着她的脸,眼神里带了点悲戚。 其实仔细想想过去的事情,她是很少用这样认真的表情与他说话的。记忆中仅有两次,一次是他小时候调皮弄坏了她娘送她的一个玉坠,最后以云清重新送了她一个告终;第二件,就是凉州城的雪灾,她让他帮她一个忙…… 对不起她好像也说过几次,但他一向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这一次,他接受。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还有事,先走了。”他顿了顿,“孩子出生的时候,希望能有机会听他叫一声舅舅。” 苏易宁微微一笑。他垂了垂眼,苏府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了…… 他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唇角染上笑意。 宫门外严宸正拉着马站在一边等他。 他家少爷这么就都不出来,他还有些担心。 正往里面看的时候,宫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严逸。 “少爷,您可出来了!” 可严逸一言不发,拉着马缰绳,轻轻一跃骑到马背上,脚轻轻在马肚子上一拍,就朝大道上奔去了。 严宸赶紧上马,跟在他后头。 “少爷,咱们回苏府?” “西北大漠。” 声音在空旷的天际盘旋,严宸一愣,他已经驾马前行了…… 西北是朝廷顾及不到的地方,或者说,是云封顾及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委派了严逸,来替他探明情况。 平西王云况从凉州城回来之后,心情一直很好。平日里与他来往甚密的人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据说是凉州的萧风羽已经答应与他联手了,并把手上的五千精兵都给了他。 五千兵力确实算不上什么,但对云况来说,这五千人足以让他制衡住凉州以及它周边的的小郡县。 而凉州,一直都是除了永京之外最繁华的地方;掌握了凉州,他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西北物资匮乏,朝廷每年分拨过来的东西完全不能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这就导致许多靠近边界的村庄整个整个覆灭在饥饿和疾病的蔓延中。这样的状况一年比一年严重,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西北只剩下朝天这一座孤城。 云储骁继位时,给了他一座府邸,坐落在最偏远的西北,封他平西王,听起来羡煞旁人,实际上不过是把他流放到这西北荒漠,只是换了一个好听的说法,给了他比犯人好了一些的待遇。 他早就不满了!云封只是一个打了几场胜仗的毛头小子,云储骁驾崩,应该由他践祚,哪里临得到云封! 老皇帝不公平,把皇位传给了他最喜爱的儿子,而不是最有能力,又功绩累累的他;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云储骁也去了阎王殿,他等了那么久的时刻终于来了,结果给云封捡漏又捡走了。 他始终怀疑君太后拿出的那封遗旨的真实性,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孙琅鉴别了,说是没有问题,但他心里始终有一团疑云挥之不去。 当年云储骁对容妃的宠爱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君长阳的妹妹君木莲横空出世,宠冠后宫,就已经让人怀疑了,再者,那个时候云储骁已经开始怀疑云封跟他的血缘关系了,怎么可能在临死之前还写一份诏书,把皇位传给一个他不确定是不是皇家骨血的孩子。 夜已经深了。 今晚不眠的人却有不少。 跟毓秀宫隔了一条河流的赋香阁依然灯火通明。 孙时暮伏在案上,上好的西域地毯上全是细碎的瓷器碴——她一天没吃饭,把宫里的瓷器都砸完了,才安静下来。 这样的安静也是可怕的。她空洞地睁着双眼,不知在看些什么。 宫女太监们都害怕,水染也怕她这个样子被下面的人看了去,难免到处传播,就把他们都赶出了殿。 孙时暮砸东西的时候,水染也不敢靠近,生怕她把瓷器往她身上砸,只是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劝说几句。 折腾到半夜,才停歇下来。 水染也有些不忍心,就朝她移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要不奴婢去拿些吃的?您今天……” 孙时暮不等她说完,就突然扑到她身上,水染以为她要打她,很害怕,于是挣扎着要推开她。 然而孙时暮突然安静下来,伏在她怀里,低低抽泣起来。 她说的话含糊不清,水染只隐隐约约听到“皇上”“怀孕”“孩子”这些字眼。 她认真听了好久,才意识到,孙时暮疯了! 在那个错乱的世界里,她把自己臆想成了云峰最爱的人,还怀了一个孩子! 她擅自把苏易宁的一切偷到了她的一场美梦里,并且就此沉迷,不愿醒来。 水染更害怕了,孙时暮疯疯癫癫的,跟她说了好多她想要对云封说的话,时不时地傻笑上两声。 她摇着她的肩膀,哭喊着:“娘娘,您醒醒啊!您别吓我!奴婢害怕,娘娘……” 深宫就是这样一个阴暗的地方:你好时,人人都来跟你交好;你坏时,人人都避之不及。 她不敢去找皇上,于是只好去了平日里与孙时暮还不错的几个玉人宫里,但听她说明了来意,一个个都说她家娘娘已经睡下了,让她明日再来。 脑海里浮现孙时暮痴痴傻笑的样子,她哪里等得到明天。 突然想到一个人,她咬了咬唇,一横心,往黑暗里走去。 第134章 重生 毓秀宫宫门紧闭,半夜睡在近旁的阿喜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半夜的谁会来这儿敲门,不让人睡觉。 但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她不得不披上了衣服,开了房门。 天色太黑,她也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人站在那儿,于是就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喊了一句:“谁在那儿?” 只听见“扑通”一声,是膝盖跪地的声音。 她一惊,这半夜的,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早知道应该提盏灯笼出来的。 “阿喜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娘娘!” 声音悲切,她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于是问了一句:“你家娘娘是谁?” “我家娘娘疯了!求求你让容妃娘娘救救她!求求你……”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她家娘娘是谁。 不过她已经想起来了,是孙佳人身边的丫鬟,好像是叫什么水染来着。 她刚刚说什么?孙佳人疯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于是道:“是水染姑娘吧?”黑暗里的人抽泣着,答了一声“是”。 “你家娘娘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疯了?”阿喜也不是幸灾乐祸,只是实在好奇,这短短几天时间,孙佳人这疯的实在是有些骇人。 个中缘由跟苏易宁脱不了干系,她求人帮忙,也知道不能把它说出来。 “姑娘你还是别问了,求求你知会容妃娘娘一声,让她去太医院寻个太医,替我家娘娘瞧瞧可好?” 阿喜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能听出来她十分焦急。 见阿喜站在那儿,没了声息,她又急急地道:“阿喜姑娘,我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 “奴婢知道我家娘娘平日里是嘴巴毒了一些,说的话也不好听,但她从来就没做过什么坏事。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的,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性子骄横了一些,但真的,她就嘴上说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阿喜有些为难,苏易宁事实上也没把孙时暮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她那个时候倒是确实为此生了一段时间的气。只是现在苏易宁怀孕了,本就嗜睡,这样贸贸然地把她吵醒,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何况,皇上还在里面呢! 深夜还真是有些冷。 她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又往手心里呼了一口气,才觉得暖和了些。 想着她白天里穿的衣服也薄,匆匆赶来帕也没来得及换,于是便说道:“要不,咱们进屋说?” 刚说完,水染就打了一个喷嚏。 她手脚冰凉,舔了舔唇,才感觉到久违的温热。 一进屋,置身于一片温暖中,阿喜燃了一支蜡烛,拿了件披风给她。 两人坐在桌旁,阿喜压低声音:“你现在先回去,我明日跟娘娘说。” “可是……” 她打断了水染,“娘娘怀孕了,我是不会去吵醒她的。你要去便自己去,可我提醒你一句,皇上可是在里面。到时候你没救成孙佳人,还把自己的性命赔了进去,可别怪我。” 低着头,许是想了一会儿,道:“那姑娘明日可一定要与容妃娘娘说一声。” “你且放心吧。” 水染得了她的应允,于是也就不做逗留,正要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 阿喜道:“这衣服你穿着回去吧。明日我一定尽早让娘娘知晓这事,替她寻个太医去。” 一连说了好几个的”多谢“,背影隐没在一片浓重的黑色里。 阿喜叹了一口气,真是世事难料…… 一大早,苏易宁一醒,身旁的人已经离开了,只剩下还有些余温的被子。 阿喜端着一碟芙蓉糕进来,道:“小姐,用早膳了!” 苏易宁道:“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这几天耳朵都不好使了。” “小姐,昨晚是孙佳人宫里的水染来了。”没人在的时候,阿喜还是按着在苏府时的叫法称呼她。 她把沾了热水的帕子拧干,递了过去。 苏易宁擦了脸,道:“我跟他说的时候,他还说我听错了。不过她半夜到这儿来做什么?” “孙佳人疯了,她来让你替孙佳人寻一个太医去看看。” 她咬了一口芙蓉糕,手不自觉地又摸上了自己小腹。 “那你现在去找张太医吧,让他去看看。” “我还是服侍小姐你吃完早膳再去吧!现在你肚子里可是有了小皇子,你不好好吃早饭,他就得跟着挨饿了!” …… 赋香阁的宫人一见孙时暮疯了,该做的事也不做了,一个个就在那儿说闲话。这早膳自然也没人端了,水染只给孙时暮喂了一些小米粥,以往吃不惯的今早上倒是吃的格外香,昨天一晚上都没睡,这会儿才沉沉睡过去。 昨天回来时她还伏在案桌上哭,眼睛都肿了起来,她打了热水,替她敷在眼睛上,把她抱在怀里,才渐渐停止了抽泣。 也真是傻,本来是多娇媚的姑娘,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一边唾骂这些宫人的势利眼,一边哈欠连连,撑着上下打架的双眼皮,等着阿喜找的太医过来。 张回跟着阿喜一起过来的时候,水染也已经伏案睡着了。 阿喜轻轻摇醒了她:“水染姑娘!水染姑娘!醒醒……” 张回把药箱放在桌上,拿出需要的东西,替孙时暮诊了脉。 看见眼前重叠的人影,她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阿喜。 “姑娘!”她欢欣地喊了一声,眼睛往她身后看,“太医呢?” “正在给孙佳人看呢!” 果然,张回正神色凝重,收回了袖枕。 看向二人的时候,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太医,我家娘娘的病怎么样?” “佳人是受了刺激,才会神志不清,以至于到了失常的地步。这事,在下也无能为力。” 听他的意思,想要她恢复过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水染还是不死心,又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慢慢好起来?” “好起来的可能性太小了。不过可以带她去以前熟悉的地方走走,受到环境的刺激,说不定能稍微好转一些。”张回也没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只好给了她一个比较实用的建议。 阿喜看了一眼孙时暮,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刚刚张回给她把脉的时候,还看着他呵呵傻笑,一点儿也没有以往光鲜亮丽的样子,真是疯了! “那张太医,她这要开些方子吗?” 水染已经失了主意,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开个方子,是调理身体用的。其他的,只能看造化。” 两人一起把张回送了出去,回到屋里的时候,水染跪在地上朝阿喜磕了好几个响头。 “以前是水染不懂事,这一次多谢容妃娘娘大恩大德。” 阿喜赶紧把她扶了起来:“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往后照顾好她。你按着张太医给的方子去拿些药,毓秀宫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走出赋香阁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原本最生气勃勃的夏天,在这里却只剩下一片凄凉的枯槁。夏日的骄阳并没有照到这个地方,在别处阳光普照的时候,它就开始蜷缩进萧瑟苍凉的日暮里。 这消息传的和苏易宁怀孕一样迅速,她刚从赋香阁回到毓秀宫,就听见外面干活的两个小丫头已经在说这事了。 她轻斥了一声:“学什么不好学嚼舌根!快干活儿去!” 那两人赶紧低着头,,卖力地扫起了地。 苏易宁看她回来了,问道:“她怎么样了?” 阿喜摇了摇头,“我去看她,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也不认识人了,是真疯了。” 归云正把刚从园子里采的鲜花插进瓶子里,听见了也插了一句道:“她这也算是自己害了自己,怨不得谁。” 一个本来好好的人突然疯了,着实让人有些惋惜。 尽管她一开始跟孙时暮就有些过节,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云封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正想着要怎么处理,孙琅就闯了进来。 长福在外面拦也拦不住,也跟着他跑进了殿。 他示意长福先出去。 “丞相这是?”他心里明白,但还是要问上一问,走个过场。 “皇上!”他嘴里喊着就直直的朝他跪了下来,“皇上!老夫听说暮儿她……疯了?” 说出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很艰难,他几乎是颤着声音才说出来的。 他一房夫人,这些年只生了孙时暮这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在宫里疯了,这打击可想而知有多大。 云封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头贴着地,道:“恳请皇上允许老夫把暮儿接出宫,回府静养一段时间。” “丞相先起来吧。”云封垂着眼睛看着奏折,“这事容朕再想想。” “老臣知道这事让皇上为难,只是暮儿在宫里,老臣与夫人都不放心,还请皇上成全。” “你的心情朕能理解,只是历来的后宫嫔妃没有因病出宫回府的。” 他还是不同意孙琅的请求。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云封道:“这事暂且放在一边。你来的正好,朕恰好有些事要与你商量。” 云封说的事是凉州城近日的状况。密探来报,说是凉州附近一带这几天突然涌现出了一批神秘人,三人一起,穿着同样的服饰,在附近的郡县里游荡。 城中也有流言,说是凉州城的萧将军已经投靠了平西王云况,已经把手上的精兵全都转到他麾下了。 他们怀疑那些人是云况派过来监视萧风羽的行动的,毕竟,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萧风羽是真心实意地投靠他的。 “丞相觉得萧将军真的会做这种事?”云封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抿着唇。 萧风羽,先帝在时崭露头角,一连在几场战役中都立下了赫赫战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只是这几年边境还算安定,他就上书回到凉州,云封自然同意了。 这次倒跟平西王扯上了关系,着实让人费解。 “老臣不敢妄言。只是上次老臣奉皇上之命,前去凉州,他还是以礼相待。当时平西王也在场,他对我们的态度要好上许多,看上去不会跟平西王站在一起。” “萧家从萧礼的父亲萧风城开始,就一直效忠皇室,绝无二心。朕也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皇上,老臣刚刚说的事,还请皇上再考虑考虑!” 云封放下了手上的奏折,揉了揉眉尖。 “容朕想想。” 傍晚的时候,长生台上的青铜大钟响了整整三下。 各宫都疑惑,这青天白日的,是哪宫的娘娘薨了? 苏易宁吃着葡萄,听见钟声,立刻停了下来。 “阿喜,谁死了?” “听说是孙佳人。”她吃惊了好一会儿,才合上了微微张开的嘴。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道:“阿喜,你和常平去看看吧。” “她也怪可怜的。”余下一声又轻又淡的叹息。 晚上回来时,阿喜把基本的情况跟她讲了一遍,说她已经入土为安了,赋香阁的宫人们也都四散而去,只有水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打算等这事完了就回老家去,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临了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 苏易宁又唏嘘了一阵,就觉得困极,双眼渐渐睁不开了。 阿喜摇了摇她的肩膀,看她勉强睁开了眼,轻声道:“小姐,我扶你去床上睡。” 一朵明媚娇美的鲜花凋零了,然而为她叹息的,在这样的地方只要有一个,都是无价的。这样想着,她靠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夜色朦胧中,一辆马车沿着黑漆漆的宫道,向宫门的方向驶过去。 守城的人看来人是张霖,没有多想,只是多问了一句:“张大人,这时候还去哪?” 张霖斥了一句,“好好站你的岗,我出宫的事要是谁泄露出去了,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又嘿嘿笑了两声,那问的人赶紧道:“大人放心吧。兄弟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马车上的人睡得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云封来的时候,苏易宁恰好睁开了眼。 第135章 地下 抵达丞相府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张霖这才意识到天快要亮了。 下了马车,敲门,无人应答。 这件事知情者只有几人,丞相府前门还挂着两个白灯笼,大堂里挂着长长的白绸,他走的是后门,间或听见女人悲切的哭声。 守门人都是闭着眼睛站岗的,天才微微亮,大概是还没醒。 他又敲了一遍,然后就听见里面的人骂了一句,不过还是给他开了门。 守门的不认识他,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干什么的?” 张霖把头上戴的斗笠压低了些,“我来找孙丞相。” 那人没见过他,以为又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趁着丞相府正在办丧事的空档,想要投机取巧来见孙丞相一面。 他推了张霖一下,骂骂咧咧道:“你快滚一边儿去!丞相忙得很,哪有时间来见你!” 说完就要关门。嘴里还嘟嚷着:“什么东西,耽误老子功夫……” 哈欠打了一半,张霖的剑就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这下清醒了! 早上还有些凉,脖子边上的冷意更是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他吓得两腿发抖,说话的时候整个脸都在抽搐,看着剑锋发出的寒芒,道,“有话好说!小的这就去禀告丞相……” 张霖摇了摇头,把剑拿了下来,放入剑鞘中。 “你告诉他张霖二字,他就明白了。” 那人点了点头,赶紧去找孙琅。 孙时暮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她神志不清,马车里的狭小空间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内心立刻涌现出巨大的惊恐。 “来人啊!来人啊!这是什么地方!水染……水染……”她这几天都与水染待在一起,在水染的再三重申下才记住了她的名字,情急之下,就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 张霖听到她的喊声,立刻掀开了马车的布帘,她嘴里还在小声嘟嚷着什么,整个人蹲在地上,靠着马车的厢壁,眼神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张霖。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紧张,他不会伤害她。 孙时暮以往说话不饶人,盛气凌人的,疯了之后,倒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等她不再喊叫了,他也就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等着孙琅的到来。 孙时暮虽然疯了,但她的知觉并没有消失,还是能感觉到围绕在四周的寒气,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在衣服上慢慢摩擦,才觉得暖和些。 张霖看见了,正要把布帘放下来,就看见孙时暮正以乞求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一怔,明白过来,她还是害怕。 无奈,只好坐在马车上替她挡了一半的风。 毕竟,她要是冻坏了,跟孙丞相也没办法解释。 …… 丞相府后院厢房。 院子里的仆人已经让孙琅全部遣下去了。 孙琅看着躲在张霖身后的孙时暮,心里难过,问道:“张侍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夫人看见死而复生的女儿,也顾不得张霖在场,想要过去抱一抱她。 谁知道孙时暮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咬着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不想让她的手碰到自己。 张霖道:“她现在情绪有些不稳定,夫人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这样的提醒,比起某些伤人的话更让人难过。 孙夫人默默在一旁垂泪。 “皇上让死去的宫女替了宫里的孙佳人,所以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赋香阁的佳人,只有丞相和夫人你们的义女迟暮。” “义女迟暮?”孙琅若有所思。 “皇上的意思,是让她待在丞相府,但不能再以丞相千金孙时暮的身份。这不用在下解释,二位也应该明白。”张霖看了看又凑到他身边,用怯生生的目光打量着孙琅夫妇二人的孙时暮。 孙琅道:“自然。” “还有这丧礼,还是要继续办的,以免让人怀疑;至于她回来的事,万不可声张。” “我明白。”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张侍卫替老臣向皇上道一声谢。” “皇上还让我传一句话给丞相大人,卿为家国社稷,呕心沥血,此次,且当还礼。” 他跪在地上叩头谢恩。 再抬头,张霖早已离开。 孙时暮怅然若失地望着门外,某一刻她好像清醒了,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脑海里浮现出它的轮廓:那是一座很雄伟壮观,富丽堂皇的建筑,顶端烟雾缭绕。她以往住在那里,但她的意识脱离了身体,身体又远离了那个地方…… 耳畔似乎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但这些,从此刻开始,和她都再无关系了。 孙夫人拉起了她的手,这一次她很安分,没有反抗。 “暮儿,咱们回家。” …… 孙时暮的事情在宫里掀起了一阵风波,然而风波过去之后,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包藏暗涌的平静。 苏易宁睡觉的时间随着怀孕时间的增长,也越来越长。 云封有时间就来看她,而她常常是在床上酣睡。 偶尔有一次,她会挺着肚子坐在秋千上看书。他还特意让人把她院子里的秋千又修葺了一番。 他自然也不让人打搅她,她睡觉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看着,奇妙的幸福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她看书的时候,他则在身后替她慢慢地推着,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让他荡的高些——他们都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一条在众人期待里成长的生命。 苏易宁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苏泉曾经进宫来看过她一次,跟她说了府里的情况,让她好好养胎,早点给他们苏家生个大胖小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是慈爱的笑,仿佛已经看见了这个不久就要降临人世的小家伙。 他来的匆忙,离开的也匆忙。 苏易宁在阿喜的搀扶下,把他送到了门外。 看着苏泉有些佝偻的背影,她才惊觉,她记忆里无所不能的爹爹,苍桑了许多。 苏泉有件事没告诉她,云清已经很久没下地了,他心里知道,她在等这个孩子出生…… 苏易宁的肚子越来越大,还没走上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 但她还是坚持让阿喜扶着她,在不算大的院子里四处走走。归云见她每次走完,都满头大汗,于是劝她要不隔一天走一次。 她很坚定地每天都走,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就会健健康康。 由于身边的人都是些没生过孩子的黄花闺女,照顾孕妇的事,做起来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当年的容妃娘娘怀云封的时候,就是李嬷嬷在她身边伺候的。因此,上了年纪的她主动揽了这活。 一开始苏易宁觉得她年纪大了,就想着从宫外找一个懂这些的,可老人家坚持,没办法,只好由着她了。 阿喜归云等人就在李嬷嬷的指挥下,担任起了照顾苏易宁起居的重要使命,其他人也各有各的任务,整个毓秀宫里的宫人们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再过几个月,她肚子里的乖宝宝就会来到这繁华的人世间。 平西王府地道。 四周幽暗,空气里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 严逸和严宸被关在这里已经整整四天了,除了给他们送食物的人,整个空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之所以说是空间,是因为他们在其中摸索了一段时间,没有摸到墙壁,迄今为止,他们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有多大。 送饭的人一走,就剩下严逸和严宸主仆两个人了。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受伤,但地窖里的血腥味却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了让人作呕的恶臭。 也就是说,这里至少还有一个已经受伤,而且生死未卜的活物。 也许不能称之为“活物”。 两人背靠着背,手上戴着沉重的镣铐。 严逸看着安静的有些阴森的黑暗处,除了黑暗,没有其他色彩。 “到底是谁?”严宸有些崩溃,整天待在不见天日的环境里,真的会让人发疯! “不论是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镇定。”背对着他的严逸不知道在干什么,只听见金属碰撞的响声。 他这样做,只是在白费力气。 但这种被人扼住喉咙的无力感,真的是让人厌恶至极! 颓废地重重往严宸背上一靠,仰着头回想了一下他们被抓到这里的经过。 刚到西北的时候,他们找了一个靠近西北中心朝天城门外的一个小客栈住下。 一路奔波下来,终于见到人家,那种欣喜的心情是难以描述的。于是严宸就点了一些菜,还让掌柜的煨了一壶老酒,两人吃饱喝足,乔装打扮一番,便进城想要打探一些消息。 不料刚一进城,才走到人迹稀少的一个巷子里,就遇到了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 严逸是文臣,武功泛泛,将就着对付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没什么问题,但来者不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来一个,他想要逃都有些吃力,更何况是来一堆! 严宸武功倒还不错,只是一边要对付这些人,一边还要照顾严逸,力不从心。 严逸让他先逃,只是对方人数太多,还是被抓了回来。 于是两个人就一起被抓到了这个无人之境。 按当天那些人使出的招式来看,应该是平西王府的人;只是他们押着被捕的严逸和严宸的时候,还用黑布遮住了他们的眼睛,他只知道自己先坐了一段路程的马车,下了马车之后转了好几个弯,最后走了一段台阶,解开黑布的时候,眼前仍然是一片黑色。 他们到了一个地下牢笼! 严宸叹了一口老重老重的气,他这辈子还没这么沮丧过。 “怕吗?”严逸问了一句,平时说话时候一样的语气,就像在问他,这一次咱俩要共赴地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其实在死亡来临之前,他心里还挺平静的。 “不怕吧……” 仔细想想,他和少爷一起做过很多事情,而且老爷并不知道。记得去蒙越极寒之地那一次,算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伤的很厉害,而他们离最近的村庄还有一里路。 这样的距离在普通人看来并算不上多么远,但在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雪白的冰雪世界里,这无疑是一场与死神进行的一场生死博弈。 伤口流出的血液迅速被冻结,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热量流失的很快,就像手掌中的水,使劲地并紧了五指,也不能减缓它的流逝。他记得自己当时已经几近昏迷了,硬撑着快要合上的眼皮,对严逸说了一句“快走”。 严逸自然不会放弃他,拖着他走了半里路。那一次他们运气好,遇见了一个恰好上雪地打猎的猎户,把他们二人救了回去。 这一次,恐怕不会有那样的好运气。 严逸看他只答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也就闭上了眼睛,默默回想其中的各个细节。 他们的行踪除了云封,就没有其他人知道,那还会有谁把他们的位置告诉了云况? 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他得静下来,好好想想…… 御龙殿。 云封脸色阴沉,严逸四天都没有消息,他可以断定他们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长福道:“皇上,这事要不让人先去西北朝天探探消息?” 他摇了摇头,“要是云况抓的,他就不会怕朕再怕人去。” 这倒也是。口说无凭,也不能让人直接去平西王府搜查,何况,他要是真把严逸他们抓起来了,也不会囚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苏易宁知道云封这几日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尽管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地样子。 她端着一碗参汤进来,长福就立刻行礼退了出去。 云封站起来,接过她手上的木托,道:“你那毓秀宫离这儿这么远,以后就不要再跑过来了。等我处理完事情,我就去看你。”他说的话虽然是责备语气,但苏易宁明白,他只是关心她。 虽然语气着实严厉了些。 她踮起脚尖,可还是够不到他的额头。 于是道:“你低一下头。”他不知道她有什么小把戏,但还是顺从地俯下了身。 她的唇贴着他的眉间,轻轻吹了一口气。 “你应该多笑一笑,老是皱着眉头,肚子里的孩子和我都会担心的。” 第136章 阴霾 云封把她从腿上抱下来,她扶着腰站在一边,惊喜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他动了!”语气里还有些没缓过来的震惊。 他在她肚子也待上好几个月了,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动弹过。 云封脸贴上她的肚子,感受着生命脉搏的跳动。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让他觉得陌生又雀跃。 “你要乖乖待在你母妃的肚子里,可不要调皮,让她担心。” 说完他仰头看她的脸,眸子里笑意层层铺叠,比她少年时看的烟火还要耀眼上几分。 “你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不要让我担心。” 似嗔似恼,剥开来,就是一片赤诚心意。 “我保证。” …… 苏易宁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了床,盯着她熟睡中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案桌旁,继续看成堆的奏折。 严逸二人迟迟没有消息,远在凉州的严守新也坐不住了,这唯一的儿子要是没了,他和夫人非得哭死不可。 他娶的这一位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并非名门闺秀出身,为人仗义,性情直爽,不像一般人扭扭捏捏,听他要去永京城找严逸,也要与他一起前往。 无奈,只好夫妻二人同赴永京城。 于是也不顾路途遥远,从凉州昼夜不息让车夫驾车到了永京。 第一件事就是去苏府。 苏府大厅。 他们夫妇二人有些尴尬地喝着刚泡的茶,当年是他的提议,才让已经作古的老头子把云清赶出了家门,把严逸接回凉州之后,想来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跟这庶出的妹妹再有什么往来,如今为了找到儿子,不得不招上门来了。 听他们说明了来意,苏泉道:“逸儿好几天前就走了,怎么?他难道没有回凉州吗?” 三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严守新道:“看样子,苏太史也是不知道了。” 苏泉被他这称呼喊得一愣。 “那我和夫人也就不再叨扰了,告辞。” 二人走到门边的时候,苏泉才在后面道:“要是不嫌弃就在我鄙舍住下,虽然比不上府上奢华,但遮风挡雨,还绰绰有余。” 止住步伐,严守新有些吃惊,但既然他先提出来了,再拒绝就有些不识趣了。 “那这几天就打扰了。”他也不多说客气话。 于是苏泉就让婢女去后院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二人用了晚膳,也就睡下了。 夜里隐约听见有咳嗽声。 第二天一早,他们夫妇二人与苏泉一起吃了早饭。 严守新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们俩到现在为止还没看见过他那个妹妹。 于是就趁着吃早饭,把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太史,怎么不见……家妹?” 一声“家妹”,苏泉差点没把刚吃进嘴里的点心吐出来。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清儿这几日身体不太舒服,一直在房中养病,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言重了。既然如此,太史不必太在意我们二人,照顾夫人为先。”严守新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便跳过了这个话题,“我与夫人在永京也有些旧识,打算今早先去拜访他们,顺便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 苏泉道:“这样也好。” 晚上回来时,二人还是愁容满面,看来还是没有消息。 苏泉也没有头绪。严逸离开时只是给在门外站岗的家丁留了一句话,说他在府上逗留多时,不再叨扰,也就不告辞了,他日再来探望。 苏泉今天下朝回来还特地把当天传话的伙计找过来,又问了一遍,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但那家丁说当天表少爷就说了这一句话,也没什么异常,带着严宸,骑马沿着大道离开了。 眼下这情况,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小的不知所踪,老的就要提心吊胆了……苏泉还是很理解他们的心情的。 严守新在一旁紧皱眉头,倒是没说话,他的夫人恨恨道:“逸儿这个臭小子!他要是回来看我这次不剥了他的皮!尽干些不让人省心的事!” “逸儿长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 她白了他一眼,要不是逸儿小时候他就这种态度,逸儿能变成现在这样?就是真有什么事,也该跟他们说一声,这样不声不响就突然失踪了,不是叫人担心吗? 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最多两天,他肯定会写信回家,向他们报个平安;这一次,消失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些,长到她这个做娘的,心里头都逐渐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二位不要过于担心。逸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遇到了什么困境,他也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即使这种安慰毫无用处,他还是要说一句。 临安匆匆忙忙跑过来:“老爷,你快去看看夫人。她发了高烧,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他大惊失色,赶紧跟着临安去了后院的厢房。 严守新夫妇二人见状,也跟了过去。 他一面往那边赶,一面问临安:“让人去找大夫了吗?” “已经让人去找莫大夫了。” 他走到房里的时候,云清从床上跌了下来。 她等不及了。 “苏泉……” “都下去!”他赶紧把人抱上了床,放下去的时候身子踉跄了一下。 握着她的手,低低道:“你不会有事的,清儿,你不会有事的,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再等等,再等等……” 云清看着他,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苏泉……”她又喊了一声,跟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连表情好像都一般无二。 她已经很久没喊过他的名字。 “我时日无多,”她的食指抵在他的唇畔上,示意他让她先把话说完,“等不到阿宁的孩子出世了。我死之后,你把我葬在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她连着咳了好几声。 “等阿宁的孩子,咱们的外孙……出生的时候,记得到我坟前……告诉我一声,好让我安心。” “一切都等……等阿宁的孩子……出生之后再告诉她。” 苏泉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喃喃道:“清儿,你不会死,你不会死……大夫马上就来了……” 她固执地非要他保证,一定要苏易宁生下孩子之后再把这一切告诉她。 “你答应……答应我……” “……我答应你。” 听到他的回答,她一直拉着他袖口的手如释重负的垂了下去,合上了疲惫不堪的眼睛。 她的唇畔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知道,她说的是——苏泉,再见。 等在厢房外面的严守新和夫人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彼此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同时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苏泉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岁,整个人瘫坐在床边,低着头,手还牵着云清已经没有温度的手,像是握着一件世上仅有的稀世珍宝。 床上的人披散着头发,这些年她一直活在他的呵护之中,面庞还是那样的年轻,岁月对她,似乎优待。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样平静,她的嘴角甚至扬着一抹淡淡的释然的微笑,完全不像一个枯萎的即将腐朽的生命。 严守新没来由的就想起严府里的旧日时光,像是儿时记忆被人掀起一角,一发不可收拾,朝着他奔涌而来。 他揉了揉眼睛,一时之间诸多感慨,那些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他还记得种种细节,如今,早就物是人非,他早已两鬓斑白,不复昨日年轻模样。 准确地说,他这个哥哥事实上除了年幼时跟她为数不多的交集,之后就再无往来。 竟不知道,今天这一见,就是这一生最后一面。 门外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莫曲气喘吁吁地赶到:“夫人如何……”看见房中景象,他立刻停了下来。 苏泉终于抱着她的身体痛声大哭起来。 几人在一旁,只能看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这样巨大的悲恸面前,说什么似乎都显得不合时宜。 临安也在一旁垂泪不语。 莫曲心情莫名沉重,他一直是个称职的大夫,无数人的生命经由他手,从鬼门关绕了一圈,最后都回来了,他知道那些病人们的亲人们在他们被治好的那一刻,所表现出来的欣喜,是那样的富有感染力,他虽然对这种雀跃报以微微一笑,但事实上心底的某个角落,也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力量;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 他无能为力,而这并不是什么屈辱的事情,真正让他感到愧疚的,是伏在尸体上的男人哭声,带着深不可触的绝望。 他第一次有这种情绪,为了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中年男人和他已经逝去的夫人。 苏府被笼罩在一片深重的悲伤氛围里,那些在风里飘摇的白幡,偶尔缠绕在一起,像是在送别她的灵魂。 丧礼办完之后,苏泉带着她的骨灰独自去了当年他娶她时住的地方。 那个木屋太久没人居住打理,已经很破落,他带着她的骨灰进了屋子,里面的摆设还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位置都没有变过,唯一的区别,就是上面落满了经年久积的灰尘。 他叹了一口气,空气里立刻就飘满了薄雾似的的尘埃。 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他低声对怀中抱着的云清道:“清儿,我们回来了。” …… 她被他安置在院子里最大的那一棵槐树下。 夏天到了,它的枝叶繁茂,投下了一大片绿荫;枝头一串串白色的花朵,浓郁的香气,随着清风一阵一阵地落到树下,总叫人忆起那些溜得又急又快的旧日时光。 然而,也只是旧日了。 临走的时候,他朝着那棵槐树看了最后一眼,郑重地说了一句“再见”。 …… 严守新没想到这次一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现在云清的丧事也办完了,严逸的去处还是没有一点眉目,他们夫妻二人决定不再这样漫无目的地去打探消息了,还是回凉州等那个臭小子的信件比较靠谱,于是就跟苏泉告了别,次日坐着马车回去了。 莫曲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再来苏府了,走的时候苏泉按着原先说好的报酬付了他一笔诊金,语重心长的看着在门外等他的姑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年轻人,珍惜眼前人”,莫曲只是回了一句“对不起”,就和紫茗一起离开了。 他望着两人的背影,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走进了书房。 忆华傍晚的时候来找了莫曲,他还在研究那本《草木药传》。 紫茗替他倒了一杯茶,他接过去抿了一口。 “苏夫人她?”他始终不敢相信,所以才特意跑来找他,证实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是真的,她的病我治不了。”莫曲语气淡淡,听不出悲喜。 “那……苏太史最近如何?” “大概已经清醒了……” 紫茗看着他们说话,自己也插不上嘴,于是就走到一边,默默看着西下的太阳。 莫曲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都没察觉,眼睛里倒映着大片大片火红的彤云,像是燃起来的熊熊火焰。 他道:“你晚饭做了吗?” 听见他的声音,紫茗扭头疑惑地看向他。 他掩唇低咳了一声。 “我饿了。” 可他不是嫌弃她做的饭不好吃吗? “厨艺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要多练习,以后才能做出能入口的东西。” 他扬唇,自己的要求应该不算高,只要能入口就行。 紫茗这一次没有反驳,很听话地去了那间不大的厨房。 他看着她落在地上的影子,想起今天苏泉对他说的话,心里某处,温柔充盈。 …… 萧礼第五次来拜访方齐生的时候,黄新酒恰好在老友这儿吃饭。 看见进门的人还吃了一惊,道:“萧城主怎么到这儿来了?” 方齐生脸色不太好。 他立刻就知道这萧礼怕是得罪了他这老友。 他欣赏萧礼的为人,于是就在方齐生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萧礼还是说了几句客套话,最后道:“上次的事,还望方先生三思。” 方齐生冷着脸让人送客。 方兮缘在一边着急地跺脚:她这爹,究竟跟公子有什么仇嘛! 第137章 失踪 萧礼性子好,对他的不待见视而不见,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没有久坐,就离开了。 方兮缘把他送到了门口,身后是方齐生又急又恨的目光。 “公子,你别放在心上。我爹他平时不这样的,不知道怎么对你就……”她说起来还有些歉疚。 萧礼报以一笑,道:“我深知方先生为人慷慨大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方姑娘大可放心。” 长生在一旁撇了撇嘴。 “……上次多谢公子让长生替我将布匹送了回来。” “方姑娘客气,在下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她进屋的时候还在想他那一句“大可放心”是什么意思,不小心就撞到了椅子上,惹得黄新酒捋着下巴上的短胡子哈哈大笑。 方齐生一直冷着一张脸。 于是黄新酒就问道:“喂,人家小伙子怎么惹着你了?” 他不回答。 “难不成,他欠你钱?”方齐生还是不说话,只是眼神骇人,这个时候这个损友还有心思开他的玩笑! 眼神飘到方兮缘身上,愤愤道:“我长了两眼,没把自己的女儿看好!” 黄言勋这下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敢情这是心里对自家姑娘看上萧礼这事心存芥蒂呢! 他拍了拍老友肩膀,“儿大不由人呐!咱们都一把老骨头了,别在这儿瞎操心他们年轻人的事儿,这些事,都要看缘分,缘分来了,当也没用。咱们没事的时候喝个小茶,听听小曲儿,也就得了!” 方齐生看着他,说的倒有模有样,跟他真经历过什么似的! 方兮缘赶紧附和:“黄叔叔说的是!爹,您就歇歇,别操心我的事了!”说着,就娇滴滴地拽着他的袖子,两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嫁谁都可以!嫁个乞丐我都会风风光光把你送出家门!”方齐生喝了一口茶,十分坚定地道,“但你要嫁给他,除非我死了;不然,休想!” “爹!” “别说了,给我出去!” 方兮缘还要反驳,黄新酒忙制止了她:“你先下去,我来同他说。” 现在他们父女俩都在气头上,要是再说下去,恐怕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不堪。 等方兮缘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方齐生立刻耷拉着脑袋,颓废地望着屋顶。 “怎么?还放不下呢?”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他还当方齐生早就忘了。 “跟当年的事没什么关系。只是萧礼……我看的出来,他是个壮志在怀的人,不会囿于这些小情小爱,儿女情长之中,”他淡淡叹了一口气,“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清楚,他们俩并不合适。” 黄新酒盯着手里的茶看了一会儿,低笑出声。 “你这话我不同意。” “年轻人就该多尝试,只有体会过了,才知道合不合适。咱们两个老家伙在这里说这些,那就是屁用都没!” 他也是有些激动,这么多年都没说过脏话了。 “尝试错了,就有她受的……”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他立刻住了口,去看黄新酒的脸色。 好在他还是一脸平静。 “错了……也有错了的好处。人一辈子要经历那么多事情,总要从中学到点东西,才对得起自己受的这些罪。”他悠悠地说了一句,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淡淡惆怅。 提到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看他一时间似乎有些神伤,于是道:“咱俩去喝两杯?” 这提议显然极好。 黄新酒垂着眼,“正有此意。” …… 云清的事成了秘密,唯一的不知情者是她的女儿苏易宁。 阿喜有好几次都差点冲动的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冲到了喉咙里,却又堵在了嗓子眼。 看着她笑容越来越多的那张脸,身边的人就不忍心把这个让人悲痛欲绝的消息告诉她。云封更是下了命令,除了阿喜归云和常平,其他人都被遣出了毓秀宫。 苏易宁还特地因为这事问过他,他只是道,怕人太多了,吵到她白日里小憩。 她也没多想,遣了就遣了吧,反正她也不喜欢热闹。 “外面是出太阳了吗?”一连好几天都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她这几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这会儿睡醒了,外面的光从窗户的缝隙照射进来,晃得她眼睛有些疼。 “今天雨过天晴,艳阳高照呢!” 阿喜打开了窗子,阳光洒进来,她顿觉周身都是温暖柔和的太阳光。 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生怕惊动了肚子里的小家伙。 这几天,他动的次数愈发多了,陈葑娇偶尔会来她这儿坐坐,她在宫里过得不太好,受了苏易宁恩惠,知道她是个好人,自然也不会不知趣把那些事在她面前说。 因此,她就成了毓秀宫的常客。 苏易宁没事的时候,身边也没人,她就常常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同肚子里的孩子讲话。 有时跟他说些自己小时候干过的天地间顶好玩的事儿,有时候跟他说他都有哪些长辈啊,叫什么名字,他该怎么称呼他们…… 为了方便,她还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儿,小肉团儿。 阿喜有时候也会说这名字,不适合肚子里的小皇子,苏易宁不高兴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小皇子,说不定是个小公主呢……” 她那副母爱满满的样子,看得阿喜莫名心酸。 但还是忍住眼里的泪,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安安心心把孩子给生下来,其他的都暂时搁在一边。 可是等到她知道真相那一天,阿喜不能想象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这一天来的很快。 云清去世的第六个月,西北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云封的事情越来越多,严逸始终没有消息,而这些事情,苏易宁全都不知道。 这一天,秋高秋爽。苏易宁在阿喜的陪同下,去御花园里看看风景,顺便也是去走走,天天都待在她那毓秀宫中,就算毓秀宫再大,待了那么多天她也待腻了,于是就趁着天气好,出来散散心。 后来云封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考虑到! 要是他再上心一点,她就不会遇见君云书。 带着目的而来的,不怀好意的君云书。 彼时已经是有些萧瑟的秋天,天气转凉,天上的太阳失去了夏日里的锋芒,偶尔一阵凤起,卷起了地面上的落叶。 苏易宁披着粉色的披风,坐在湖心亭子里的石凳上,正和阿喜一边看秋风里的菊花,一边跟她说着这几日肚子里的孩子的事,说他越来越调皮,但用的是满满的幸福语气。 云清的事过去了一段时间,阿喜也没刚开始时那么难过了,看见苏易宁开心,她自然也就高兴。 “等小皇子……”苏怡宁瞧了他一眼,她立刻接着道,“或是小公主出生了,我可先在小姐这儿说了,都是要交给我照顾的。” 她娇笑着道:“那是当然啦!” 两人聊得开心,没注意到对面树下站着的君云书和风莱二人。 “娘娘,我们要过去吗?” 君云书轻轻一笑,“去呀!为何不去!她还不知道她那疼她入骨的好娘亲已经化成灰了呢!” “我这就去亲自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看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能活下来。”她羡慕她,嫉妒她。 而现在,她恨苏易宁!那种恨,只要让她一想起来苏易宁这三个字,都忍不住轻轻战栗。 她知书达理,温婉体贴,比她好上千倍万倍,她不服,凭什么苏易宁能得到云封那么多的爱,而她却要日夜守着那座无人会来的宫殿,一个人度过那么多难熬的长夜! 这不公平! 她还不明白,感情从来不能奢求公平,爱就是爱,不爱自然不爱。 收拾好内心的壮阔波澜,她带着一张笑脸。款款向湖心的亭子走去。 苏易宁心情好,她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她也不再斤斤计较,还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她规规矩矩地朝她俯身行礼:“臣妾见过容妃娘娘。” 这一次她没有找茬,还这样恭敬让苏易宁还有些惊讶。自从她们撕破脸之后,君云书也不必在她面前继续伪装,冷言冷语,她也没放在心上,官大一级压死人,这话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 只是,她这是从新做人了? 阿喜一见她们主仆二人,心里立刻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赶紧道:“娘娘,咱们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还是回去吧,要不归云和常平会着急的。” 苏易宁想着也是,于是就慢吞吞地起身,阿喜在一旁动作轻缓地扶着她。 二人快要走出亭子的时候,只听见一直没说话的君云书掩着唇,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笑声。 阿喜身子一滞,暗道一声不好,这个恶毒的女人! “容妃娘娘,怕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吧?” 苏易宁果然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对面的人。 “你什么意思?” 阿喜看着君云书一步一步朝她们走过来,脸上的笑越来越灿烂,好像真要告诉她们一个不得了的好消息。 苏易宁不知道,但阿喜很清楚,她说出来的话会毁了她的小姐。 她攥了攥出了冷汗的手,看着她离她们所站的地方越来越近。 “你问问你的好婢女,让她告诉你究竟是什么事,她可比我清楚多了。” 她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苏易宁的表情逐渐变为呆滞,心里的快意就愈发强烈。这一次,她要让她尝尝那种绝望的感觉,她要把她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点不差的,统统还给她。 苏易宁冷冷一笑,她太高估君云书的觉悟了。 “阿喜,我们走!”她对她说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阿喜一喜,赶紧搀着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云清死了。” 身后是一阵轻缓地脚步声,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云清死了,在几个月之前,你应该知道云清是谁吧?” 风莱在一旁嘲讽道:“她大概早就忘了吧!” 她听不清楚她们的声音,看着阿喜。 阿喜沉默,她的眼神里全都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哀伤,像是要溢出来。 “小姐,你要振作!你要为孩子想想……” 她沉在深渊底。 君云书走到她身边,笑得残忍又狠厉,“苏易宁,怎么样,是不是很痛心,这都是你自己活该!” 阿喜恶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撕开她的那张我见犹怜的皮囊,看看她面具下究竟是怎样一副可怕嘴脸。 她狠狠地扇了阿喜一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她身边的一条狗,还真以为自己能骑到我头上!” 两个人趾高气昂地离开了。,只留下地上瘫坐的苏易宁和阿喜。 苏易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头上冷汗连连,嘴唇发白,手抚上肚子,嘴里痛苦的喊着:“疼……疼……” 她不知所措,看了一眼虚弱的快要晕过去的苏易宁,踉踉跄跄地往太医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回来的时候,亭子里的苏易宁却不在了。 她哭着跑去找了长福,让他赶紧通知皇上,让他派人去找苏易宁。 云封寒着脸出了御龙殿,“张霖,调动皇城内的所有皇城侍卫兵,让人封锁所有出口。” “是。属下立刻就去。” “长福,带人把明岚宫给朕围起来!” “奴才遵旨。” 一时间,皇城大乱。 步履整齐的皇城侍卫兵四散在每一个城门出口,剩下的在皇城内四处寻找苏易宁的踪迹。 剑指着君云书的脖子,地上的女子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说!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 君云书静默了一会儿,痴痴的笑起来;风莱挡在她面前,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都是奴婢做的,跟娘娘没有关系……” 云封不耐烦地把她踢到一边,“来人!押下去!” “你是说,还是不说?”他额头青筋隐现,声音冰冷地像是在跟一具死尸说话。 她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却又笑得有些骇人。 “皇上这辈子怕是跟那个贱人无缘相见了。”她嗤笑一声,接着声泪俱下地控诉,“害她的不是我,是你!” “要不是你,苏易宁那个贱人就不会死。” 他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切齿,“你要是再骂一句,我不仅会让你下地狱,你爹还有你哥全都会去陪你!” 第138章 她的孩子 “地狱?呵!”她笑得愈发凄凉悲切,“难道你觉得,我日夜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之中,心心念念盼君来,那样的日子比地狱要好吗?” “臣妾只是一心想要皇上多看我一眼,不求日日夜夜伴君侧,只是想让皇上给我一个机会,结果等来的是一个接一个的漫漫长夜!我有什么错!我什么错都没有!只是皇上不爱我!” “我恨那个贱人!她凭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比不上我!凭什么霸着你,我不服!”最后几个字她是一个一个吐出来的,固执地抬着头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其他的情绪来,同情也好,怜悯也罢……至少,她对他的感情也算是得到了回应…… 但是云封冷冷地看着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垂着眼睛,“现在好了,那个贱人终于死了,皇上,只有我!只有我,还一直在你身边!” 她拉着云封袍子的边角,眼神里满是乞求。 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云封道:“你没错。但这些都不能成为理由,朕会找到她,你就安安分分待在你的明岚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这儿半步!” 说完,转身离开,君云书只看见男人决绝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喃喃道:“你不能这样对我!那个贱人已经死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皇上,你不能这样对我!” 从来没有他不能,只有他想不想。他的宁宁…… 明岚宫的宫门缓缓合上,她的视线里,光亮越来越窄,直至消失不见。 皇城侍卫兵搜查了每一个角落,但一直到晚上,还是没有苏易宁的消息。 长福看着脸色阴沉的云封,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着的银耳羹,走了过去。 “皇上,您先吃点东西吧!容妃娘娘是福贵之人,必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 “端出去!” “皇上……” “滚出去!” 他脸色极差,长福听他恼火的语气,生怕自己待在里边更招他厌烦,赶紧退了出来。 张霖守在殿外,看长福出来了,赶紧上前问他皇上的情况如何。 长福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摇了摇头,骂了一句,“这老天爷,安排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说完又摇着头,端着一口未动的银耳羹走下了台阶。张霖看了看关着的殿门,继而抬头看了看夜空,天上星星出来了,月亮躲在乌云的后面,偶尔冒一下头,之后又立刻隐到了云彩后面去。 他皱着眉,也沿着长长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迎面来了一个人,等他看清楚,才发现是皇城侍卫兵的统领江溯源。 “找到了?” “禀告张大人,我们在皇城西墙边发现了血迹,”他顿了顿,“很有可能是有人带着容妃娘娘往西边走了。” 血迹!也就是说,苏易宁的孩子大概是保不住了。 他回过神,连忙道:“那派人往西边去找了没?” “已经让人沿路去找了。” “好!赶紧把所有在搜查的皇城侍卫兵集结到西城门,找到娘娘之前,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 “属下明白。” 等他走了,张霖立刻按原路返回,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御龙殿。 刚进门,就听见男人没有温度的声音。 “滚!” “……皇上,容妃娘娘有消息了。” 云封果然就像魂魄归体一样,“你说什么!” “启禀皇上,皇城侍卫兵已经在西墙外发现了容妃娘娘留下的痕迹,属下已经让人派人去找了。” 他的神情在黑暗里隐隐约约,张霖看不清楚,也没见他说话,于是就喊了一声:“皇上……” “留下了什么痕迹?”他的声音很沉。 张霖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 他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最后深吸了几口气,道:“血迹。” “该死……” 张霖还没反应过来,云封已经冲出去了! “皇上,皇上……”他一边喊,一边跑着追了上去。 一行人举着火把,沿着西城门外的大道一直朝尽头走,还有一部分则往周边寻找。 长福也听说了,连忙从御膳房跌跌撞撞地跑到西城门,到的时候看见云封正背着手站在墙下一隅,背影看起来有些哀伤。 他抬起脚要往那边走,张霖拉住了他:“让皇上一个人静静吧。” 担心的看过去,还是停住了脚步,朝张霖道:“人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希望容妃娘娘不要出什么事情,不然……”他的话只说了一半,长福却很清楚是什么意思。 西北的平西王蠢蠢欲动,严逸也失踪了,眼下,连一个能替皇上分忧的人都没有,又遇上了这等事,真是作孽! 找到第二天凌晨,角角落落毫无遗漏。 但除了那块血迹,再也没找到任何线索,苏易宁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云封一个人沿着宫道缓缓地走,他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谁带走了她。 长富提醒道:“皇上,您走错了……御龙殿在另一边!” “你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走走。” 长福看着他走的方向,只能在心里祈祷,让在天上的容妃娘娘保佑尚在人间的容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小皇子,千万不要出什么事,不然皇上这辈子怕都没办法从这事里走出来了…… 他一个人走进了毓秀宫,归云见是皇上,赶紧把脸上挂着的泪珠擦干净,福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云封摆了摆手,声音有些疲倦,“你下去吧——让宫人全都出去。” “是。” 众人都退了下去,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女人的笑容就像在眼前,她说她会把孩子生下来,要和他一起把孩子抚养成人,她还说了什么来着? 云封拍了拍自己有些沉的脑袋,对了! 她还说以后等孩子长大了,她不想他被束缚在皇宫里,要带着他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个时候他还反对,说皇子生来就是要待在皇宫里的,怎么可以随便跑到外面去,他的宁宁为这件事还生了他好几天的气…… 他们的孩子没了,苏易宁也生死未卜。 都是他的错! “啊……”绝望地低吼一声,他一拳砸在地上,鲜血淋漓。 ……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上朝。 下朝后,君长阳与几个年纪较大的大臣走在一起,苏泉恰好经过他身旁。 “苏太史,近日流年不利呀!” 苏泉一拱手,回他一句,“彼此彼此!” 君长阳皮笑肉不笑,等他走了,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走着瞧!” …… 苏易宁睁开眼,只觉得下腹有些疼痛,于是就撑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手轻轻抚上有些难受的肚子,小腹平平,她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她和云封的孩子大概是没了。 眼泪忍不住就往下掉,哭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毓秀宫。 她正躺在一张竹榻上,下面垫着十分厚实的棉花被絮,身上盖着的是一床灰青色的棉被;她往四周看了看,这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个不足半人高的矮桌,应该是吃饭的地方,角落里立着一个木制的书架,上面的书看上去有些破,但没落上灰尘,应该被屋子的主人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最重要的一点:这儿不是皇宫! 刚从外面回来的年轻女子,手上还端着装着刚刚洗干净的衣服的木盆,见她起身,赶紧道:“你快躺下,身子这么虚弱,坐起来干什么?” 苏易宁微微一怔,她还没被人这样说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话的女子长发及腰,看上去应该不到双十年华,两个眼睛神采飞扬,放下了木盆,又把她按回了床上。 “你刚生完孩子,要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听她说到孩子,苏易宁才想起来,当天她只记得阿喜急急忙忙地跑去寻太医,然后她就没有了知觉。 她只隐约记得好像有个人把她抱了起来,一直飞快地往某个方向走,她还以为是云封,现在看样子不是。那人是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等等!她刚刚说的什么?她刚刚生完孩子,不是刚刚流掉孩子! “你的意思是我的孩子还在?”她虚弱的问穿着抹布衣服的姑娘,生怕是自己刚刚一时听错了,空欢喜一场。 那姑娘替她掩好了被子,笑道:“是啊!你运气不错,被人送到这儿来了,才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你都已经睡了好几天了,先躺会儿吧。我先去做些东西给你吃。” 苏易宁叫住了她,“姑娘,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女子微微一笑,像极了艳阳里的花朵,跟这萧瑟的秋季格格不入。 “是个女孩儿!我去做饭啦!”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秋日的阳光从竹窗稀稀疏疏地照进来,她对着洒满阳光的空气淡淡说了一声:“云封,咱们的孩子出生了。” 欣喜过后,她就感觉到肚子的抗议了。 摸了摸不满的肚皮,她道:“这几天委屈你了……”可真饿啊! 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说话的声音吵醒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是刚刚的姑娘,听语气,像是嗔怪。 她把脑袋往枕头上凑了凑,用一个姿势睡得太久,她四肢都有些麻木。 然后又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苏易宁本来还想接着听二人说话,只是她的嗓子痒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就咳了一声。 她这一咳,把外面两人的谈话也咳断了。 两人一起进来,苏易宁一看女子身后的那个男人,不禁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指着他道:“莫太医!你怎么会在这儿?” 紫茗把做好的饭菜端到苏易宁面前,“你还是先吃东西吧,吃完再说不迟。” 莫曲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了,一进门,就开始哭个不停。 苏易宁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声音有些抖:“把她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无奈的摇了摇头,紫茗把饭菜放在一旁,接过了孩子,抱到了她面前。 “诺!她可乖了。”说着,就轻轻刮了一下婴儿粉扑扑的小脸蛋儿。 她一看见苏易宁,立刻就停止了哭泣,朝着她“咯咯”直笑。 苏易宁的心都要化了,她还想抱一抱,紫茗朝床头的饭菜努了努嘴,“我抱着,你先吃,你可别看这小家伙小,一点儿也不轻,你现在身体这么弱,抱着她不知道多吃力。” “你让我摸摸她。”眨巴着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紫茗受不了她这种眼神,“好好!你就摸一下啊……” 她的手指一碰到小女孩娇嫩的皮肤,就立刻缩了回来。 然后以飞快的速度把碗里的东西全都吃完了,还打了一个嗝。 不好意思地朝紫茗一笑,道:“把她给我抱抱。” 直到粉粉嫩嫩的婴儿躺在她的臂弯里,她才真正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踏实的幸福感。她亲了亲娃娃的小脸蛋儿,柔声道:“小娃娃,可把你娘我吓死了!” “姑娘叫什么名字?”轻轻摇着发出均匀呼吸声的小宝贝,她问坐在一旁的紫茗。 “紫茗,紫色的紫,香茗的茗。” 两个女人家聊起了天,莫曲默默把盘子端了出去。 “你跟莫太医是?” 虽然刚从生死边缘回来,但苏易宁的好奇心倒是一点儿没减。 “啊?”紫茗被她问的有些不知所措,脸瞬间就红透了,“我们没什么关系,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朋友?”她微微笑,紫茗看她眼神奇怪地看着自己,赶紧道:“你还是好好休息,我衣服还没晾呢,先晾衣服去了。” 苏易宁看着她的背影,低低笑出声来:“乖宝宝,以后咱俩一起过吧……” …… 晚上的时候,莫曲与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天忆华来宫里找她,他怕被人发现,于是选了一条人比较少的路。正往毓秀宫去,路过那个亭子的时候,却发现她昏倒在地上,衣服上还染上了好多血,于是就把她带出了宫,送到莫曲这儿来了。 “好在送来的及时,要不然就是一尸两命了……” 第139章 我来见一见你 她的小肉团儿虽然是个早产儿,但长得和足月出生的孩子并没什么差别,反倒是还要胖上许多。 莫曲替她检查了身体,是个很健康的婴儿。 眼下她被紫茗放在一个用竹子做的摇篮里,紫茗怕竹子尖锐的会弄伤孩子,还特地在里面铺上了好几层棉花,又把竹子的边角都用布条一点点缠好,可见,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这两个人对孩子是用了心的。 她心里很感动,对他们真诚的说了一句“谢谢”。 紫茗做到凳子上,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日行一善。” 说着用胳膊拐了拐一旁的莫曲:“你说是不是?” 莫曲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苏易宁看了看熟睡中的娃娃,紫茗忽然叫了一声。 两人朝她看过去,她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也看了看摇篮里的女孩儿,幸好没被她吵醒。 这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这孩子还没起名字呢!” “你既然好了,就给她起个名字。总不能一直一直小肉团儿,小肉团儿的叫!” 这倒是提醒了苏易宁,这孩子现在还没个名字。 她有些忧伤的托着下巴,朝紫茗瞥了一眼。 紫茗以为她是为难,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于是道:“其实也不急,等你想好了再决定也不迟。” 莫曲瞪了她一眼,她嫌弃地撇了撇嘴,又关她什么事情! 苏易宁看两人的小动作,生怕他们因为自己伤了和气,赶紧道:“你们别为这事憋着气,不然我可就真成罪人了!” 听她这样说,紫茗道:“姑娘,他这人就这样,我都懒得理他,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她一开始从莫曲那儿知道了苏易宁的身份,还想要喊她娘娘,但苏易宁阻止了她,说这又不是在宫里,那些规矩可不适用,她也不知道喊什么,就一直以姑娘称呼她,苏易宁听了也没有什么不适应,于是她就一直这样喊了。 苏易宁轻笑,“哪里敢!二位是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他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见夜已经有些深了,苏易宁怕孩子冻着,就想起身把她抱进屋里去。 紫茗道:“这事还是我来做吧,你身子刚好些,在这儿坐着就行。”说着就把孩子抱在怀里朝屋里走。 只剩下苏易宁和莫曲两个人还坐在外边。 她现在想起那天君云书说的话,心里还是觉得难过的不得了。 “听忆华说,是太医你在给我娘续命。”她有些艰难地提起了这件事。 莫曲晃了晃神,有些惊讶。 最后抿着唇,说道:“苏夫人的事,我要对娘娘你说声抱歉。” 她摇了摇头,“不怪你。” 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问道:“我想知道,我娘……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肺痨。” “多谢。” 她走进朦朦胧胧的月光里,身子站的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像是喝了一些小酒,慢慢地迈出一脚,然后又停住…… 莫曲在亭子里看着她走完这一段距离,才起身离开。 …… 又过了好几天,忆华也赶了过来。 苏易宁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紫茗的那几只老母鸡就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它们对苏易宁也熟悉了,胆子自然就大了许多。 忆华喊了她一声:“小姐!” 虽然她早就嫁为人妇,还有了一个孩子,但听到忆华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睛。 两人一起走进了屋里,忆华坐了下来,苏易宁把孩子放进摇篮里,替他斟了一杯茶。 忆华接过去,喝了一口,把茶盏放在木桌上,道:“小姐,身体恢复的如何?”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恢复的不好吗?”她指了指还在厨房里琢磨着中午要做些什么的紫茗,笑着说道,“那姑娘每天就钻研做些什么补身体的东西给我吃,想要不好也难啊!” 他见她还能开玩笑,那些担心也就散了些。 “小公主……”苏易宁瞪了他一眼。 “小小姐取名儿了吗?”他立刻改了口,可是苏易宁显然因为他刚刚的话沮丧了起来。 他赶紧道歉:“小姐,你就原谅我吧!可别又难过了!” 苏易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道:“取好了,叫云送清。” “娘亲去世的时候我没能再见她最后一面,这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的女儿,自然也要记住我人生中这个最重要的女人。”她虽然一直微微含笑说着这些话,但忆华知道,其实她一直都没有从心底原谅她自己。 他是苏易宁捡回去的,只是他等大了一些就自己搬出了苏府,一直在承德酒楼里做事,但心里对苏府的人依然都是很尊敬的,尤其是苏泉夫妇。对苏夫人的去世,他虽然也感到很难过,但他清楚,跟苏易宁相比,他的那些难过根本算不上什么。 “小姐,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就算告诉你,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我们瞒着你,也是不想你和肚子里的小小姐出什么状况。你好好想想,要是你出什么事,你让老爷怎么办,你让夫人在天上能安心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易宁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伏在桌子上抽泣起来,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可想而知她有多么难过。 这次忆华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她现在需要发泄,而不是口头上的安慰。 紫茗特地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汤,刚端进来,就看见苏易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她对着坐在对面的忆华,指了指她,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以为是忆华把她弄哭了。 虽然这话好像有点不对,但似乎也说得通,说到底,确实是他提起了一些事,才让苏易宁这么伤心的。 忆华看了看苏易宁,又抬头看了看紫茗,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紫茗朝他的背影吐了个舌头,又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才发现苏易宁正盯着自己。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汤放到了她面前:“趁热喝吧!” “多谢。” “他刚刚跟姑娘你说了什么?害你哭成这个样子!”她愤愤不平,大有一种要冲出去把忆华揍一顿的气势。 苏易宁看着她,忽然想起阿喜和归云他们。 一时间又有些愁眉不展,他们肯定一直在找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处境如何,一定非常担心。 还有云封……他虽然没跟她说过朝廷上的事情,但她知道,他其实正在遭遇很多困境,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就配合他,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好让他不必担心自己。 其实她刚醒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怨他:怨他不把实情告诉自己,怨他没让她去送娘亲最后一程,怨他差点让他们的孩子丢了性命…… 之后她又想了很多,那天要不是她自己让阿喜带她出去,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何况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于是她就开始怨自己。 紫茗看她吃着吃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担心道:“姑娘你没什么事吧?” 说着就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苏易宁哭笑不得:“我没事,只是想起了我宫里的那些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急成了什么样子。” “原来是这事!”她舒了一口气,在一边坐了下来,“这你不用担心,让忆华去说一声就好了。” 她赶紧摆手,“算了吧!” 垂着睫毛,紫茗看着她有些惆怅的侧脸,嘴唇张合,“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想想……” 她对宫里的事也没什么兴趣,等她吃完了,把桌子收拾干净,道:“这样也好……” …… 芳华殿,君太后脸色苍白地扶着床沿,只觉得嗓子里一股血液的腥甜味。 她身子微微向前一倾,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看着地上殷红的血迹,她目光闪了闪,认命地闭上了眼。 大殿里空荡荡的,如烟去取她那件在浣衣坊的太后凤袍去了,她又把其他人都遣退了出去,因此,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忽然,殿中出现一阵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正在往她这边走。 她以为是如烟回来了,有气无力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如烟……去……去偏殿……把哀家的药……取来……”说完这句话,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手臂也渐渐垂了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走来的人听见她的话,并没有回答。 只是还在往她这边走。 “是你……” 仍然是一袭白衣胜雪,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小笼子,里面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只听见他笑着唤了一声:“翘雪。” 他低叹了一口气,这人性子倒是坚毅,冥河引那样的毒,还能活这么久,真是不容易…… 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打开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了她嘴里,又从桌子上的茶壶里倒了些水,喂进了她嘴里。 看着她咽下去,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块帕子,擦干净了她嘴边的血迹。 君太后没过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桌子旁的那个人身影莫名熟悉。 摇了摇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头,倒是有很长时间没见了。 她一路扶着东西走过去,好不容易快要走到桌子旁了,一个不小心,就头重脚轻地往地上栽了过去。 不料,栽进了一个有些温暖的怀抱。 她赶紧推开了他,扶着椅子坐了下去。 那白衣男子低着头笑,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愈发寂寞。 “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见到我就这样嫌弃?” “你怎么会在这儿?”虽然吃了他的药,只是人清醒了过来,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哦!我来看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只是你似乎不怎么欢迎我?” “确实不欢迎!”君太后一点情面不留,冷冷哼了一声,只是嗓子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猝不及防一口鲜血就喷在了他的白衣上。 笼子的翘雪“咕咕”直叫,男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蹲下来把它从笼子里放了出来,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家伙,去一边玩吧!” 她睁着眼,人影重叠,她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样什么?” 他的手微微抬起了她的下巴,“这么多年,只有一件事我还是和当年一样……” “把你的手拿开!”她低声斥责。 “呵!你是在怕还是在逃避?” 狠狠一甩,她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将死之人,你认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能力来让我滚开!”他看着一旁扑簌着翅膀的翘雪,嘲讽地笑道,“你到现在不会还天真地以为你的太后之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吧?” “我是将死之人……”她又咳出了一口血,滴在了红褐色的凤袍上,“将死之人不会借着什么俗世的身份地位再去与你争执。” “哀家不管你今天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有一句话,哀家要送给你,自作孽不可活!” “反正也有你陪着我一起下地狱不是吗?我怕什么!”他笑得狷狂,明明是一尘不染的人,却偏偏处在人世的漩涡里抽不开身。 “你暂时还不会死,”他贴着她的耳朵,“我会让你活到大陈亡朝的那一天,要让你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就是个无能之辈,而这一切的起源,就是你!” …… 如烟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君太后躺在床上,她喊了好几声,也没有反应。 心下疑惑,她走近一看,床上的人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她鼻子上方探了探,还有呼吸,缓缓吐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轻手轻脚地把拿来的药取了出来,正要喂进她嘴里,君太后却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 她一惊,手上的药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她赶紧跪在地上:“奴婢失责!请太后娘娘责罚!” 君太后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肩膀,道:“起来吧!” “奴婢不敢!请娘娘责罚!” “把药都扔了吧。” 如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刚刚说什么,让她把药扔了!那她的毒要怎么办…… 看着她的表情,君太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扔了吧,哀家已经好了。”眼神飘到门外,她的声音有些幽远。 第140章 举兵 “是。”如烟看她除了脸色苍白些,似乎比她发病时的神情要轻松的多,于是就应了一声,把装药的瓶子放到了桌上,双手把刚取来的衣服捧到了她面前,“奴婢把您的凤袍取来了。” “先放在那儿吧。”她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床靠。 等如烟把凤袍放好了,她又问了她一句,“你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其他人没有?” “奴婢进来的时候没见过其他人。”她回答,心里却在犯嘀咕,难不成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还有谁来过?宫中除了皇上,应该没人能随意出入芳华殿了吧…… “你先下去吧,让哀家再睡一会儿,谁来都不必向我禀报了。” “是。” 没想到,她刚出去,就迎面撞上了往这边来的云封。 她赶紧福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云封直接越过她就要朝芳华殿里面走。 如烟又退后一步拦住了他:“皇上,太后娘娘正在休息,她说了不让任何人……” “滚下去!” 见她还挡在面前,薄唇又吐出了一句:“滚下去,朕不想再重复第三遍!”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她的脸,如烟被他的气势逼退了一步,默默站到了一边。 君太后刚闭上眼,就听见脚步声。 她斥责了一声:“不是说谁也不见吗?都给哀家下去!” 脚步声果然停了。男人的声音在暗沉的大殿里响起:“太后好生悠闲。” 她睁眼,他怎么会到她的芳华殿来? “哀家想着是谁这么不懂规矩,原来是皇上。”她把床帘放了下来,在二人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 云封的眼神触及飘动的床帘,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背对着床上的人。 “解药我已经拿到了。”紧接着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床上。 双手摸索了一小会儿,是一个小小的瓷瓶。 她拿进来,在不太好的光线里看着手里攥着的东西,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自嘲的低笑了一声:“原来皇上还记得这件事情。” 云封没说话。 “你……这是真的不想再与我有什么瓜葛?”她没有自称“哀家”,她用了“我”,私心里,她希望得到的回答是云封的一句“不是”。 “朕与太后本就没有什么瓜葛,”他有些烦躁地皱了一下眉,“这是朕当年亲口许诺的事情,自然要做到。” “仅仅只是许诺?就没有……” 他近乎粗暴地打断了她,“太后还是少想一点,想多了未必是什么好事。” “还有一件事,朕不说太后想必也清楚,与有些人还是走的远一些比较好。” 君太后脸上的表情一滞,继而垂下了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想起下午时那人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毓秀宫愈发清寂,云封下令把宫里所有的人都调了出去,原本冷清的巍巍宫殿失了人气,更显荒凉。 阿喜和归云以及常平三个人就在长福手下做事,李嬷嬷自苏易宁失踪后心里一直很难过,云封怕她太过悲伤,住在这儿天天看着也容易触景感怀,于是,就派人把她送回了她原来所居住的寺庙。 有时候长福吩咐几人办事,偶尔要路过毓秀宫,心里也觉得堵堵的,总是加快步伐,走过那一段路。 三人也会隔段时间就把宫里的角角落落都打扫一遍,在他们心里,苏易宁一定仍然在某个地方生活的好好的。 君云书自从那一次后,就被云封禁足在明岚宫,原来热闹的景象也不复以往,宫里除了君云书,就只剩下跟着她进宫的风莱还留在她身边,其他的人也都被遣散了。 说白了,现在的明岚宫与冷宫无异,甚至还比不上冷宫——冷宫好歹算上宫女太监也有好几个人。 君云书也安静了,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有时候心情不错,就伏在窗子上往外看。 风莱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但看她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也就释然了。 或许,她还在盼着一个她希望见到,而这辈子都再没机会见到的人…… 然而,她其实也算是赢了,至少,苏易宁已经不知所踪了,她那个样子,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说不定早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死去了……这样,那个人虽然不属于她,但总归,没有被其他人得到…… 看着枝头刚刚冒出的嫩芽,才感受到春天又悄然降临了。雪玉和夏沅陵在这里住了也有一年的时间了,在多次拒绝了夏沅陵,云封却还是对自己无动于衷,尤其是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她放弃了。 苏易宁失踪之后没几天,两人就收拾收拾行李,向云封辞行。 他自然不会去挽留,让长福替二人备了马,又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水,让张霖把二人送到了北午门外。 雪玉二人与他告了别,两个人就迎着朝阳往蒙越出发了。 如今唯一的例外是云封。 他常常独自一人,出没于那座再也没有了那只野猫的宫殿,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在不大的院落里慢慢踱步。 只有一次,守在门外的长福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只看见他蹲在地上,肩膀轻微的耸动。 御龙殿是他处理公事的地方,毓秀宫是他缅怀过去的地方。 …… 苏易宁依旧住在莫曲和紫茗的小院子里,她也跟他们提过几次,说自己还是搬出去的好,但每次都被紫茗拦了下来。 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说这事,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了下来。 春天来的时候,她抱着云送清,和忆华一起去看了她的娘亲。 是一个很小的坟堆,在一棵很大的槐树底下。 坟前是一块很小的墓碑,上书:吾妻云清。上面一尘不染,应该是有人来打扫过,周边去岁掉落的槐树叶子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不必说,肯定是她爹。 忆华抱着肩走到了另一边。 她抱着孩子给她磕了头,告诉她这些日子里她所经历的的事情,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不过看着怀里的小女孩,她又笑着向她介绍了出世了好几个月的外孙女。 “娘亲,我给她取名云送清,以铭记这一生您对我的生养之恩。” 拜祭完之后,他们就赶了回去。 离开的时候,刚好送来一阵清风,槐树上刚抽出的嫩芽虽然还很柔弱,但却十分坚韧,她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含笑坐上了马车。 回去之后,她偷偷去了苏府。 从后门悄悄溜进了苏泉的书房,小送清窝在她的怀里“咯咯”直笑。 苏泉一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在他最爱的书上,用毛笔画着什么。 小女孩儿笑得让他心里都开了花,苏易宁低着头,眉眼低垂,脸上全是对孩子的温柔爱意。 “阿宁!” 苏易宁听到声音,立刻抬起了头。 苏泉穿着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他苍老了很多,上次她和云封一起回来的时候,他的背似乎还没有这样佝偻;头发也松松散散的,不像以前,总是穿戴整齐;他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大概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爹……”她声音哽咽,还没走到他面前,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苏泉颤着手把她扶了起来,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道:“你这孩子……” 爬在桌子上的女娃娃看见自己的娘亲丢下了自己,扁了扁嘴,立刻就哇哇大哭起来。 “还不起来,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好!”她耸了耸鼻子,把还在乱爬的云送清拎起来,递到了苏泉眼前。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你这样折腾,还能这样活泼也是不容易。” 苏易宁还以为自己的爹对养孩子这事又多么精通,结果就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又笨手笨脚让她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小送清的哭声还是没有停下来,苏泉有些不知所措地轻轻拍着,她还是没停下来。 苏易宁凑上去,拉了拉她的小手,“这可是你的外祖父,你喊一声,让他高兴高兴!” 她一逗她,小送清就开始“咯咯”直笑,苏泉道:“她这么小,要是会喊人那才怪了!” “诺,娃娃,你说是不是!” 苏泉一直抱着她,苏易宁怕他抱的时间长了,胳膊会难受,就道:“爹爹,你还是让我来抱吧。” 他固执地摇摇头:“可是我的外孙女,你还真当我老了,抱不动了?你七岁的时候还骑在我脖子上呢!” “……”那都过去多少年了! 既然他非要抱,苏易宁也就随他去了。 父女俩就坐在并不宽敞的书房里,说了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 “既然你把孩子生下来了,你为什么不回宫?”苏泉还在逗弄怀里的孩子,但是显然是很严肃的在问她这个问题。 “我……”她停顿了很长时间,苏泉却把她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是在怨皇上?” 她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我后来想明白了,其实他也是为我好,只是我自己太懦弱,不敢面对这个事实,所以才把责任都推到云封身上。” “你既然都明白了……” “爹,你也知道,我对皇宫里的生活本来就不向往,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那里。” “你们既然都以为我死了,那我恰好借这个机会,逃离了一直困住我的牢笼。我知道,他们一时间肯定难以接受,但随着时间流逝,我相信,总会有好的那一天,他们会把我藏在他们的记忆里,好好生活的。” “阿宁,你这样不对。”苏泉叹了一口气。 “你娘走之前,特地嘱咐我,让我不要把……告诉你,她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唯一一个大概是没能等到孩子出世。”惊觉自己又想到了云清已经去世的现实,他赶紧跳了过去,“你不必自责,事实上,要不是你和我的外孙女,也许她根本就活不了那么久……” 苏易宁见他又说到娘亲身上,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必然不好过,于是道:“爹,现在皆大欢喜。我这辈子就和我的宝贝女儿一起过了,也挺好的,有时间我就过来看看你,你就不要再想那些伤心事儿了!” “也是,这孩子都出生了,咱们苏家也算是有后了……” 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苏易宁在府里吃了晚饭,就回去了。 苏泉虽然舍不得他的外孙女,还有这个不省心的女儿,但也知道她住在这里要是被下人们看见了,难免走漏风声,所以也就没让她在府里住下来。 他虽然跟苏易宁说了事情的缘由,让她不要错怪云封,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所以今天的这件事,他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朝天城今天特别热闹,大队人马沿着街道向平西王府的方向缓缓行进。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是平西王云况精心挑选的士兵,他们即将跟随着这个人去征服邻近的富饶土地。 队伍的最后面是穿着囚服的两个年轻人,被分开关押在一前一后的两个囚车里。 前面的那一个头发蓬乱,脸上也沾满了许多灰尘,他的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目光有些浑浊。他有太长时间没见过阳光,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先是抬头看了看太阳,然后目光飘向了永京城的方向。 云况把他们关在平西王府的地下牢笼,关了整整七个月! 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行动了…… 平西王府人头攒动,云况穿着金色的八蟒袍,穿梭于人群之中。 这些人,都是一些身经百战的将军和副将,这一次,他在平西王府设宴,为他们此次壮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接待一位从大漠而来的一位贵客。 “人来了没有?”宴席早就已经开始了,可他等的人却还没有来,云况这个时候也开始着急起来,这等大事,还是要好好筹划一番。 正说话间,却从旁边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下沐青云,不知平西王爷是哪位?” 第141章 商谈 云况一回头,就看见自称沐青云的年轻人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槛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跟他无关一般,目光始终注视着他手上提着的那个精致的小木笼。 他想,这位就是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漠第一谋士。 他挥挥手,挥挥手让那人去招待其他人,自己亲自迎了上去。 “在下就是云况,早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沐青云挑了挑眉,道:“王爷请我来不是只要夸在下与众不同吧?” 云况收了脸上的笑,顿了一会儿,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先生里面请。” 二人逆着人潮走进了一处小院落。 前面熙熙攘攘的,这院子倒是清净的很。 沐青云打量了一下四周,道:“这儿环境倒是不错。” 云采则在院落外守着,防止其他人无意或者有意闯进来,打断二人的谈话。 “本王向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沐青云逗弄着笼子里的白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于是他又更进一步说了自己的想法,末了问道:“不知先生可否帮本王这个忙?” 白衣男子轻轻嗤笑一声:“王爷只问我帮不帮这个忙,那在下问一句,要是不帮,我能走出这平西王府的大门吗?” 云况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有些厌恶的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自在地说了一句:“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先生尽管说,本王能做到的,都一定会去做。” “王爷举兵得胜后,在下希望能把陈帝云封交给我处理。” 云况眼神微微一沉,似是思忖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 众人在平西王府吃完饭,大队人马就沿着长街往城门的方向走。 只不过,让人惊讶的是,一白衣男子与平西王云况骑着骏马,并肩同行于队伍最前列,路边的人们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朝天城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大动静了,如今这番场景,家家户户的人都要出来瞧上一眼。 看见沐青云,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 人群中很快有人低声回答,“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王爷的私生子,也不是没可能……” 那人一回答,就在人群里引发了一阵哄笑。 沐青云对这些话自然不放在心上,一脸无所谓地骑着马。 云况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惊讶,按理说,那些百姓说的话算是不敬了,就算不杀,也要让手下的人把人抓起来,好歹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但他居然也跟自己一样毫不在意,这与他平时见过的那些高官望族之人确实有些不一样。 队伍最后面的还是严逸和严宸,主仆二人都精神萎靡。 看守他们的人像饿狼盯着一块肉一样地看着两个人。 这样的眼神让严逸觉得很不舒服,抬头看了看押他们的人一眼,没说话,又垂了下去。 那人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心思去听。 整个队伍走了三天三夜,驻扎在离凉州不远的一个山涧里。 一到这儿,严逸就清醒了,他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安营扎寨好之后,严逸和严宸就被四个人从牢车上给押了下来,他们用一根麻绳把两人都绑在了树上。 巫行山,常年云雾缭绕,其中有涧,传有卧龙,故名卧龙涧。 他们到了巫行山,严逸掩下心中的激动,递给了在旁边的严宸一个眼神。 一边的士兵盯着他们,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于是呵斥道:“干什么!干什么!别给老子存什么坏心眼!” 说着还是不放心,就直接把严宸解开了绳子,又押到了另一棵树旁去,给结结实实的绑好,生怕两人会商量着怎么逃跑。这两个人要是被他们看跑了,头上的脑袋就全部都别想要了。 严逸心里确实是在盘算着怎么逃跑。 巫行山的地势十分险峻,常年云雾环绕,由于山上有许多珍贵的药材,许多住在附近的人就常年到山中采集草药,晒干之后再拿到集市上去贩卖,以此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 只是就算是常年行走在这深山老林的人,也会在这错综复杂的小路上迷失方向,在里面走上几天几夜,才找到出路。 而出了卧龙涧,往前面一直走就能到凉州。只要到了凉州,他就能和久未谋面的萧礼见上,届时,定能在萧礼的帮助下出了凉州,抵达永京,把云况的阴谋全部告诉云封,这样,即可避免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战。 眼下,是他们逃出去的最好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低头看了看身上绑着的麻绳,这东西倒没什么妨碍,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先把手脚上带着的镣铐给取下来。 正捉摸着要怎么才能让看守的人把他身上的绳子先解了,就听见身后有人踩着枯败的木枝,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立刻装作睡着了的样子,没一会儿,那人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接着就是熟悉的声音,他初听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让我意外!”紧接着就是一阵嘲讽的低笑。 “严子期,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严逸终于抬起了头,正视着就在不远处的白袍男人,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不可一世,还是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可恶嘴脸。 冷哼一声,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阶下囚相比于做叛贼的走狗,前者比之后者,你又觉得如何?” 沐青云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去,阴沉的眸子盯着他。 不久,又缓缓地舒展开了紧皱的眉。 “口舌之快,我想你也逞不了多久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严逸低咒了一声。 那两个看守的人又走了过来,一个毫不客气,直接上手,给了他一拳。另一个则是站在一旁,暗地里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会意,低着头,额前垂下来的头发刚好遮住了他的脸。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敢顶撞我们的军师,小子,你是想找死吗?”凶神恶煞地把他骂了一顿,又和另一个人神气十足地走到了一旁,两人兴致勃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看表情,都十分高兴。 军师?严逸的注意力都被这两个字给吸引了过去。他把嗓子里涌上来的血腥气给压了回去,有些艰难地呼出了一口气。 …… 张霖将安插在朝天城的密探传回来的消息禀告给了云封,云况此次率兵从朝天赶往凉州,本就是僭越行为,其目的,再明显不过。 “皇上,据探子来报,此次,有两个囚犯和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人也被带在行伍之中。依属下看,那两个囚犯应该就是失踪的严大人还有他的侍卫,只是这白衣人,探子只说是来自大漠,没有其他的线索,可以了解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云封听了他的话,道:“朕知道了。你去把孙丞相和黄大人给朕找过来。” “是。” 等人走了,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这些日子,烦心事实在太多,就连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苏易宁的下落他一直暗中派人寻找,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至于严逸他们,他已经在军中安排了细作,既然到了凉州境内,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能脱身。 永京的兵力自然雄厚,只是城中全是百姓,若是真打起来,最后受苦的还是最底层的人,需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保全永京,亦能收复平西王云况。 孙琅和黄新酒听了云封的传召,立刻就赶到了皇宫。 对平西王云况的一举一动,两人也密切关注,此次他举兵凉州,实在是耐人寻味。 “坐。” 二人对视一眼,就在两侧的椅子上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听他说话。 “二位有什么想法?” 孙琅先起了头:“禀皇上,依臣看,平西王的狼子野心已经是昭然可揭。必须马上派人镇压!” 云封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黄新酒:“黄大人有什么想法?” “臣觉得能不动刀剑就不动。可先派人去探探他的口风,实在行不通,再镇压不迟。” “皇上,谈判并不是一种妥协,而是让天下人看见您的一片用心。平西王既然已经披露了他的野心,必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是两方直接开战,必有死伤。不防先与之协商,若是他不答应退兵,到时再战,人心所向,赢的把握会更大。” 黄新酒一向是心直口快,就事论事,这一番剖析,听上去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问题是,派谁前往谈判? “皇上,臣愿前往凉州,代圣上与平西王云况商谈。” 孙琅还想说些什么,被云封的眼光制止了。 “那这件事就交给黄大人了。”微微垂下了眼,他的眼睛从御龙殿仅有的窗户往外看去,脑海中突然浮现两个词,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请皇上放心……臣定竭尽所能,劝退平西王。” …… 忆华驾着一辆马车等在门外。 苏易宁收拾好了东西,怀里抱着孩子,跟紫茗和莫曲道:“这段日子多谢二位照顾。” 紫茗听她这样说,眼里蓄满了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苏易宁有些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道:“我只是要离开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丧着个脸做什么?” 莫曲把她怀里的孩子接了过去,紫茗一把抱住了她:“我舍不得姑娘和小送清!姑娘和小送清都走了,这儿就只有我和莫曲两个人,一点儿都不热闹了……” 莫曲似乎有些烦躁:“你再哭,说不定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他的话倒是有效的很。 苏易宁不怀好意地朝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 “对了!”她转向莫曲,问道,“我这些日子住在这里,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 “你说。” “你身上的……”她看了看紫茗,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莫曲已经接了过去。 “她早知道了。我身上的毒已经去除的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当初,她得知忆华要找的大夫是莫曲,就拿出了自己珍藏了许久的绝本《草木药传》,做了个顺水人情,反正那本书放在自己那儿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借花献佛,没想到,无意插柳,还报了他救阿喜一命的恩情。 抱过孩子,她轻松地挥了挥手,“后会有期。” “姑娘,再见!” 她回头,看见紫茗伏在莫曲怀里哭,笑了笑,心里有些小失落,但还是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凉州,是她遇见云封的地方;现在,她要带着他们的女儿去见一见严逸。 忆华也给她说了现在的形势,她知道凉州现在是虎狼之地,也知道严逸如今是何处境,只是这一次,她要把以前欠他的全部还上。 忆华看着她坐进马车里,低着声音问道:“小姐,你想好了吗?” “……走吧。” 这是她第二次离开永京,前往凉州。由于山路绵延,倒也没遇上什么人,偶尔见到一个挑着担子上山砍柴的樵夫,她只觉得一切都恣意潇洒,说不出的逍遥快活。 马蹄声“哒哒”地在空无一人的天地间回荡,掀帘远眺,景色伴着马蹄声渐渐散落在她看不清的后方,只能模糊看见一连串树木,花朵,白云清淡的剪影。 夜里她和孩子睡在马车里,忆华则靠在马车边上,合上眼睛浅眠。 这样重复了好几日,终于抵达此次目的地:凉州。 她和忆华先在承德酒楼住下,第二天一早就赶去了严府。 仆人也没见过苏易宁,任凭她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放她进去。 好在严守新恰巧从外面办事回来,看见了在门外和守门的家仆在争执,就下了马车,走到近前,看看是谁。 他一开始也没认出来,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也只见过苏易宁一面,还是在好几年前,他携着夫人一起去接严逸回府的时候。 第142章 逃离 苏易宁也不知道严逸的爹――她传说中的舅舅,到底长的什么样子,不过看严守新的穿着气势,就确定是他了。 “请问您是……”她忽然见到了,又很为难应该怎么称呼他。 毕竟,“舅舅”这个称呼她迄今为止还没用过…… 严守新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姑娘眉眼似乎有些熟悉,他想了一会儿,眼前的人就和记忆里的那个庶出妹妹的脸重叠了起来。 看着她,严守新感叹了一声:“你和你娘,长的还真是像啊!” 这样突然的一句话,说的苏易宁有些猝不及防,忆华跟她说过,在娘亲去世之前,严逸的爹娘曾经去过苏府,还待上了一段时间。娘亲去世之后,他们二位也帮衬了许多。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干笑着点了点头,回了他一句“是啊”。 接着严守新就把她和忆华领到了正厅,让下人沏了一壶茶。 三人坐在厅上,他看了看苏易宁怀里的孩子,问道:“这是小公主?” “嗯。” “我听说皇上在找你,还找了很长一段时间。你怎么不回皇宫,反倒跑到凉州来了?” 苏易宁进宫颇得圣宠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她失踪的事情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各种坊间传闻,都说的是这容妃娘娘早就和腹中胎儿已经死了,只是皇上一直没给她举行葬礼,朝中的大臣也不敢提这事,就一直搁置在一旁,这时候,突然现身凉州,他心里的惊讶实在不小,就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听忆华说……严逸出了事,所以就来看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苏易宁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来此地的缘由说了一遍。说起严逸,他神色果然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事你不必掺和了!老夫会想办法的。” 苏易宁轻轻摇着怀里的孩子,听他这样说,看来是早就收到消息了,并且还不想让她插手这件事情。 忆华看二人都有些尴尬,于是道:“严老爷,小姐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严少爷自幼与她一起长大,也帮了我家小姐不少忙,所以此次小姐和我前来,也只是想答谢他以前的援助,还请严老爷给我们一个机会。” 苏易宁点点头,忆华实在是太懂她了! “正是如此,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严守新一副怀疑的神色。 意思很明显,你一个年轻姑娘,能帮上什么忙? “……我虽然带着一个孩子,也不会武功,但忆华还是能帮上忙的。”说着就朝忆华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在严守新面前表个态。 忆华严肃地点了点头,“是。” …… 严夫人本来在屋子里小憩,听身边的侍女说今天府里来了两个客人,她正疑惑,这个时候谁还会登门造访。 客人已经跟着管家一起过来了。 她一看,是一对年轻夫妇,还抱着一个孩子。 严守新走在他们前面,严夫人从榻上起身,问道:“老爷,这二位是?” “苏泉的女儿。” 严夫人恍然大悟,目光落到忆华身上时,又犯嘀咕了:“这严逸的表妹不是说失踪了?还跟着其他人一起是怎么回事?” “她听说了逸儿的事,就赶了过来。” “是吗?”严夫人又打量了她好几眼,长相确实不俗,她是个女人,性格再粗犷,心思都比男人要细腻的多。逸儿在府中的这几年,只要提到这苏家女儿,眼里的笑那是藏也藏不住,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意,也明里暗里和严守新说过好几回,等两个孩子都大了,就让他上门给逸儿提亲,严守新拉不下脸面,结果迟了那么一步,这小姐就成了皇家人。 如今可好,她孩子都生出来了,自家儿子也不说找个媳妇了,这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一想起这事,她就忍不住要埋怨自己的夫君。 “你说你当初……” “你少说两句!逸儿的事我已经向萧城主打听过了,他和严宸现在都在平西王的队伍中。” 苏易宁蹙眉,怀里的小送清许是饿了,哇哇大哭起来。 严夫人本来就是喜欢孩子的人,一听见她的哭声,连忙从榻上下来,亲自带着苏易宁去厨房弄些吃食。 一边把煮烂的小米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喂进小送清的嘴里,一边跟苏易宁说,“这孩子果然是饿了!瞧她吃的多好。” 她一笑,眼角的皱纹也跟着出来了;在苏易宁看来,这名义上的舅母倒是个直接爽快,爱恨分明的人。 “在永京时吃的就多,今早上才喂的,饿的倒是快!”苏易宁也微微眯着眼睛笑,也是,无论何时,谈起孩子,所有的母亲应该都是一样的。 “这是小公主,还是跟在你身边的那小伙子的孩子?”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给别人听去了似的。 苏易宁一震,严夫人年纪是大了些,可这并不妨碍老人家有一颗八卦的心啊!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严夫人了然一笑,“这么说,是外面那小伙子的了?” “不是不是!”她欲哭无泪,“……是我和皇上的孩子。” “那你为何不回宫?这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可不能离了父母。”她嗔怪道。 苏易宁只能应是。 要不是严夫人的一番话,她还真没有想过孩子离了父亲对她以后的成长会有什么影响。 如今看来,是她自私了。 等这些事都过去之后,她就立刻回永京去找云封。 下定了决心,她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苏易宁和忆华到达凉州的同时,黄新酒也抵达了此地,跟着他来的还有方兮缘。 木糖看着兴高采烈的小姐,却苦着一张脸,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现在凉州就是边缘地带,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她怎样倒是没什么所谓,毕竟自己是个孤儿,一生下来就被抛弃,张开了些在翠云居找了份差事,给领头的人看中了,说她年龄和小姐差不多,人又长得清秀,刚好可以服侍小姐,这一跟就是好几年。 只是夫人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去世了,老爷也没有再续弦,只有小姐这一个孩子,她委实担心此行凶险,怕她受到什么伤害。 他们照例住在城主府。 后院厢房。 木糖忍不住又开始劝她:“小姐,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咱们先回永京。” “这里住着多好!回去爹看见我又要生气,还不如待在这儿呢!” 说完这话她有些难过,她不明白爹为什么不想让她来凉州,为什么不让她和萧礼在一起。 那人明明那么好,比她遇见的所有人都要好,待每个人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爹为什么就不喜欢他! 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十几年,他从来都是她想要什么,他就会尽力满足,他一直觉得让她失去了娘,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事事都顺她的心,唯恐她觉得失去了娘的孩子过得艰辛。 方兮缘一直想打消他这样的念头,毕竟她自己从来没有为这事怪过他。只是方齐生对这件事有很深的执念,她也向他打听过几次,他娘究竟是怎么去世的,但他一直避而不答,直到现在,这个问题还在她心里。 她隐约觉得,这事跟她娘有关系。 可她始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爹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不能释怀。 木糖见她说了一句话就撑着脑袋坐在桌子旁,也不搭理自己了,还以为自己说的话惹恼她了,也低着头不再说话。 二人都在想自己的事情,长生就来喊她们去用午膳。 坐到了桌子上,方兮缘不时地抬眼望坐在斜对面的萧礼,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又迅速移开。 事情紧急,黄新酒也顾不得她们在场,就与萧礼谈起了去见平西王云况的事情。 “城主可知他们现在驻扎在什么地方?” 萧礼神色也十分严肃:“凉州城外十公里处的巫行山卧龙涧。” “消息可靠吗?” 要是敌人的位置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他还怎么去跟对方斡旋? “自然。只是黄大人确定要只身前往吗?”虽然素来就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古训,但云况既然已经有了逆反之心,自然手上的人质越多,对他而言就越有利,要是谈不拢,黄新酒一个人想要走出来,怕是难上加难。 黄新酒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担忧是什么,朗声大笑道:“这萧城主大可放心,我一人前去即可。人多反而累赘,我一个人没负担。” 萧礼皱了皱眉,多一个人似乎也确实没什么用,但他一个人实在是不安全。 “在下与黄大人一同前往吧,恰好也可以带路。” 黄新酒还没说话,方兮缘就赶紧阻止:“公子,那太危险了!你不要一时冲动!” “以天下为己任,龙潭虎穴,也是值得一去的。”他低笑着回答,黄新酒为之一震,他原来就欣赏他的才华,不想这年轻人还有这等胸怀,此时他是真想给他鼓个掌了。 “说得好!”黄新酒看上去有些激动,方兮缘头疼地看着两个人,这种情怀她真的不是很懂啊…… 夜里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严逸看时机已经成熟了,就装作肚子痛,上次那个凶神恶煞的士兵还在怀疑,就听见另一个说:“让他去吧!这黑灯瞎火的,他还能跑哪儿去!” 说完就打了一个哈欠,那人听他说的有礼,也就解了他的绳子,推搡了他一把:“给老子快点儿!” 严逸等他把绳子给解了,趁着他转身往回走的空当,用手上的镣铐把他给砸晕了过去。 刚刚说话的那个也走了过来,从他身上找到了钥匙,替严逸把手上的东西也给解开了。 时间紧急,他压低了声音,匆匆忙忙问了一句:“是皇上派你来的?” “正是。属下已经潜伏在朝天好长时间,只是一直没打听到大人的下落。” “好!先去救严宸。” “……你叫什么?” “属下高缪。” 两人猫着腰,在树木的掩护下,悄悄走到了严宸身边。 由于下着雨,雨滴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恰好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夜色又很黑,他们借着树枝作为掩体,暂时还没被人发现。 严宸也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是有人在他后面方便,低咒了一声。 刚骂完,就似乎有人在喊自己,他摇了摇脑袋,自己这几日吃的还不错,脑袋应该还算清醒。 又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少爷的声音。 一扭头,就看见黑绰绰的一团东西站在他后面。 严宸被吓得冷汗直冒,周围的环境太暗了,他什么都看不清,有人把他帮身上的绳子解了,接着又在他身上到处乱摸,他鸡皮疙瘩起了一层,这里还有好这口的人? “严宸!”严逸实在忍不住,“你手哪儿去了?” 嗯?嗯! “少爷!” “嘘——你小声点!” 能不能不要蠢得这么明显! “把手伸出来,让我们给你解开。” 等两人身上的束缚都被解开之后,三人蹲在树丛里,只有帐篷里还有光亮,火把都被雨水浇灭了。 严逸做了一个手势,二人都跟在他后面。 不知道是谁踩到了树枝,发出了一声响声,巡逻的士兵像是听到了什么,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最前面的那个从十个人里面随便指了一个道:“你,去看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眼看着那士兵离他们越来越近,高缪往对面抛了一个石子,领头的喊道:“去另一边看看!” “是。” 见他往另一边去了,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那士兵什么都没发现,回禀了领头的那个,十个人就接着巡逻去了。 等人走了,他们沿着水流一直往前走,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尽头。 看着不远处的凉州城门,严逸才真正地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皇上这次要面对的敌人,绝对不止一个平西王那么简单。他必须尽快赶回永京,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云封! 第143章 阴谋 严逸没有回严府,而是直接来到了城主府。 恰好碰上要前往巫行山的萧礼和黄新酒,三人站在角落里,严逸正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就看见不远处的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朝他们站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方兮缘站在门边,心里还疑惑公子怎么从马背上下来了。 难不成是回心转意,决定不去了? 可萧礼走的方向不对,她往那边看了看,没有人。 萧礼拐了一个小弯,身影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严逸!”他声音有些激动。 “是我!”严逸自然也很高兴,好不容易从那里逃了出来,顺风顺水的见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你怎么出来的?”当前虽然不是谈这件事的好时机,但萧礼也顾不上许多,不假思索地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严逸指了指跟在自己后面的高缪,道:“是他暗中接应,我和严宸才能逃出来。” “先不说这个了!立刻给我找匹快马,我要马上去永京见皇上!” 萧礼和黄新酒已经和平西王那边的使臣说好了今日中午前去谈判,现在据约定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萧礼道:“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你去府中找长生,让他替你们备马即可。” 话刚说完,黄新酒就已经在外边喊了:“萧城主,这时辰耽搁不得了!” 萧礼应了一声,又和严逸匆匆忙忙说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严逸还想拉住他,问个明白,他们二人是要去做什么事,结果萧礼走的太快,他连他衣服的边角都没有抓住。 在拐角里看二人骑着快马,他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一拍脑袋,骂了一句。 “怎么了少爷?”严宸不知道他忽然又在担心什么。 “他们是要去巫行山!” 他们跑了,现在不论是谁去,都只有一个下场! 他大概已经明白他们此去何为,可云况已经筹划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凭着他们的三言两语,就能打消他的勃勃野心,让他心甘情愿地退居西北! 可两人已经走了,这会儿也追不上了。 …… 长生看着眼前可以说是蓬头垢面的严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严少爷!您怎么成这样了?” “这么久没见你小子!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多!” 严逸打趣了他一句,接着正色道:“赶紧去给我们三人备几匹快马!” “不是!您不先回去看看严老爷和严夫人?他们这些日子过得可艰难了!” 他失踪的这些日子,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东奔西跑的,就为了打听他的消息,只是一直没有所获。城主府离严府也不是太远,他有时候办事回来,路过严府的时候,总看见严老爷站在门边上,也不知道在朝哪个方向望,但那种心情,总归是不好受的。 严守新尚且如此,就不要提严夫人,一开始那段日子更是常常以泪洗面,到后来,才慢慢好一些。 想起家中的父母,严逸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算了吧,时间紧迫,等事情办完了再回去也不迟。”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长生,之后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吧!” “我们回来的这事除了你去跟我爹娘说一声,千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 “明白。”长生点头,继而一拍脑袋:“还有一件事,严府来了位客人,好像也是来找严少爷您的。” 他眸光一沉:“谁?” “我不太清楚,像是个女子,还带着个孩子。” 严逸一直被关在地牢里,对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自然也不知道苏易宁出的事情。 心底的疑惑一闪而过,又咻的消失不见。 “算了,不说这些事了!你赶紧去替我们找几匹马来!” 长生见他真的不打算先回去看一眼,也就不再劝说,领着他们迅速地往府里的马厩那边去。 挑了几匹看上去精神抖擞的骏马,三人也不做停留,骑上马就离开了城主府。 苏易宁在严府已经待上了好几天,但一点动静也没有。 严逸前脚刚走,严守新就来了。 见长生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姑娘都站在门前,看样子是刚把人送走,还没进屋。 他来了也好,这倒省了长生再去严府找他。方兮缘见有人来了,就和木糖回了自己的厢房。 “严老爷!”长生迎了上去,“有件事我正要去跟你说。” 他一边说一边把人领进了府里,这事不能大肆宣扬,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究竟是什么事?”严守新见他神神秘秘的,心里也没个底。 等他们走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长生才凑到他耳边,低着声音说:“严少爷回来了!” 他的反应和长生看到严逸时一模一样,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顿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真的,刚走。” 他一拳捶在旁边的柱子上,骂道:“这小子!回来也不回家!” 之后才反应过来,手已经肿了一圈。 严夫人一边替他处理手上的伤,一边嗔道:“都老了,还这么冲动,现在能跟年轻那会儿比吗!” 他回道:“不是高兴吗!” 苏易宁听府里的下人说,严守新受了伤,把孩子喂饱之后,就抱着她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大碍。进来的时候看见这老两口一个低眉垂眼替另一个包扎伤口,立刻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抱着小送清转身就走。 严夫人喊住了她:“阿宁啊,过来,舅母有件事要跟你说!” 现在都熟了,严夫人就喊她的小名儿,阿宁阿宁,总让人想起还没嫁给云封的日子,娘亲也是这么喊她…… 她转身,应了一声,问道:“是什么事?肯定是一件好事!” “逸儿啊……”她故意吊着她胃口,就想看看这姑娘究竟是什么反应。 听到严逸的事情,苏易宁果然正经起来:“严逸他如何了?” “逸儿啊,他回来了!” 严夫人一个激动,不小心手上的力气用的大了些,严老爷呀的一声,听得苏易宁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怕是疼得紧。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严老爷一眼,那意思大抵是,这么点小伤,就哭哭喊喊的,算什么样子,叫人看去了,不笑话才怪。 接着又对苏易宁道:“你还是在这儿住着,也不要着急回去,等逸儿回来了,你们俩好好聚聚!” 苏易宁讪笑着点了点头,又疑惑地问道:“他人现在在哪儿呢?” 严守新把还翘在外边的白布缠好,道:“他有事去了永京,过几日应该就会回来。” “那我就再在府上叨扰几日。” 严夫人笑着道:“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想在这儿住多久就在这儿住多久,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等逸儿回来了,你们俩好好聊聊。” 再说严逸三人,连夜赶路,快马加鞭,终于到了永京。 高缪本来就是皇城侍卫兵中的一个,现在回来了,就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长福带着严逸进了御龙殿,道:“严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皇上在殿里等着您呢!” 严宸照常等在北午门外,阳光照得他眼睛有些疼,他用手挡了挡。果然是在地下待得时间太长了,这外面的世界比以往看上去都要顺眼许多。 门边的守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可能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走到了他面前,对他说道:“兄弟,我看你要不先去把自己洗洗,再到这儿来等?” 严宸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 身上确实是脏了些,不过老兄,你这话就不能说的委婉些。 那守卫满意的站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 云封接到高缪的消息,早就知道严逸他们已经逃出来了,故而早早地救灾御龙殿里等着他。 一开始,他还真没认出来,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奴才,还呵斥了一句:“滚下去!” 来人一开口,是许久没听见但依然熟悉的声音。 “皇上。”也不见严逸脸上有什么欣喜激动的表情,只是平平淡淡地喊了他一声,又工工整整地朝他行了个礼,动作利落,不见生疏。 沉默良久,时间虽然急迫,但这样的沉默,非要不可。 云封缓缓开口:“你……受苦了。” 也是一样的语气平平。 他们是君臣,是朋友,是知己……因此,即使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在旁人听来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段话,但真正的意义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严逸释然一笑,云封也沉着声音道:“你真是让朕意外!” 声音里的笑意明显。 打趣完之后,接下来就要说正事了。 “皇上,臣在朝天期间,一直被幽禁在平西王府的地下牢笼里,想尽办法出逃而不得,但碰巧听见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说!”云封半靠在龙椅上,示意他坐。 “平西王谋反这件事,君尚书也掺有一脚,还有萧城主的叔父萧风羽。”云封皱着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当时臣由于太长时间没有进食,所以就晕了过去,等臣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有人在说话。他们大概以为臣还在昏迷中,期间有人来探了臣的鼻息,臣装作昏过去的样子,骗过了那人。” “当时地牢里的环境太暗,臣看不清说话人的脸,但他的声音,是君长阳无疑了。” “那萧风羽你是怎么知道他也参与了?” “萧风羽的夫人在平西王府。萧风羽极爱他这位夫人,所以他参与这件事已经是实锤。只是臣推测,他被迫的可能性很大。” 云封脸色越来越凝重:“这样说起来,朝中大半的人都会倒向云况那边,除了孙琅和黄新酒等人,朕这边就没有可以靠得住的人了……” 严逸也眉头紧皱:“其实也未必,后宫里面不是还有两个人么?说不定会用的上。” 云封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道:“这会儿可别说什么不要把女人牵扯进来。他云况可以挟持别人的妻子,我们自然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封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说心里不怵是假的,但话都说出来了,也没办法收回去,他只好尽量忽视云封的目光,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臣的表妹最近如何?” 他算了算,这么长时间,苏易宁的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 云封把视线转到了窗外,低声道:“我把她弄丢了……” 他的声音实在有点小,说完了一整句话,严逸也没听清楚一个字。 “她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再说话的时候,他又变了态度,显然,严逸的问候让他很反感。 “你先去联络各地官员,让他们守好自己的郡县,其他的事,之后再商量。” “你先下去,朕一个人静静。” 长福走在前面,本想带着严逸在宫里洗个澡。好巧不巧,遇上了阿喜。 看他浑身都脏兮兮的,她关心地询问了几句,严逸都答了无事。 阿喜还是不放心,非把这来龙去脉都要弄个明白。 严逸只好简单的把事情经过给她说了一遍。 说完了这些事,严逸又把她拉到一边,悄咪咪地问她:“阿宁近来可好?” 宫里的人都尽量不去提苏易宁的事情,严逸不知情,阿喜一听阿宁两个字,就觉得悲从中来。 大致地跟他说了发生的事情,严逸这才明白为什么云封在御龙殿要那样说。 有些呆滞地同阿喜说了句再见,他就跟着长福离开了。 她本来就是皇上的女人,自己作为臣子,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去过多的过问她的事情了…… …… 蒙越王都。 王宫内,慕容甫初神色也有些凝重。 慕容晚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看得出来,自从她嫁给宋允之后,成熟了许多。 平西王云况起兵的事他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倒不足以让他震惊,毕竟那人的野心早就摆在那儿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真正让他为难的是当初流放的那个莫仲溪也牵扯了进去。 第144章 故土 不久前夷北有人来报,莫仲溪于两日前潜逃,如今不知去向。 现在这形势,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了!上一次的事情慕容甫初只是口头上表达了对云封的谢意,但在心里也确实感激他上次伸出的援助之手,帮蒙越度过了一场改朝换代的灾难。 虽然他心里还是想着要怎么才能征服大陈,但决不允许蒙越的臣民与那个平西王云况勾结,用不光明的手段打败云封,在他看来,这是一件给蒙越蒙羞的事情。 他本不想介入这件事情,只是现在莫仲溪也掺和进去,他不得不采取一点行动…… 有些悔恨地皱着眉,早知道有今天,他当初就不该放了那个家伙。 慕容晚知道他现在正烦躁着呢,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捋了捋衣袖上的褶皱,然后对他道:“哥哥是不是为莫仲溪的事情忧心?” 慕容甫初看了看懂事许多的慕容晚,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先回自己寝宫休息吧。” 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几日想的事情多了,这都变成了一种常态。 揉了揉太阳穴,见慕容晚还没走,就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慕容晚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哥哥,我是蒙越的公主,什么事你不要总是一个人担着,我已经长大了,有些责任我可以自己承担了。” 他没想过慕容晚会说出这样的话,怔愣了一小会儿,才缓缓说道:“晚晚你……还真是长大了!” 语气之间,全是长者的欣慰。 他还年轻,可经历的事情,肩上的责任,他的家国天下,锦绣山河,让他过早地成为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如今看着以前骄横莽撞的妹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俱化成了这一句“你长大了”。 宋允也在一边,慕容晚这些日子的变化,其实他才是最感同身受的那一个。 他对着她说了一句“走吧”,就转身先离开了。 她看了看慕容甫初,让他早些休息,这些事等明日一早大家一起想办法,就追着宋允,也出去了。 慕容甫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昨日让辛止去打探消息,一直到现在都没传回来什么风声,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态势。 “今晚还是去偏殿?”慕容晚问的小心翼翼,这些日子,她逐渐明白一件事,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只有一样让人难过——不爱她。 可她变了,变得成熟,变得明理,不会在他尚不爱她的时候大吵大闹,像是小时候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西太后去世的事对她的影响很大,她渐渐学会了该有的沉默和原谅,而且她变得有耐心,她可以慢慢等。 宋允正拿着一卷书,坐在那儿看,突然听到她这一问,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以往这样还没问过他。 他翻了一页,纸张摩擦发出“哗哗”的声响。 “今晚不去了。”他终是答了一句,眼神仍然放在手上的书上。 慕容晚也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看着他。 他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视线又迅速地移到其他地方,许是为了让她不要误会,他又解释道:“偏殿的窗户好像破了,晚上的时候冷飕飕的,你让人再去抱几床被子来,我今晚睡在卧榻上。” 慕容晚嗯了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苦笑着摇了摇头。 又想起凉州的事,他阖上了眼睛。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慕容晚跟轻衣去拿了几床被子,回来时就见他撑着脑袋,伏在案边,像是睡着了。 她没说话,朝轻衣递了一个眼神,轻衣会意,小心翼翼把怀里抱着的被子放到了她手里,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掩上了殿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慕容晚先把被子放到卧榻上,再蹑手蹑脚的走到宋允身旁,盘腿坐在他右侧,氤氲烛光下,男人的侧脸温润好看,只是微皱的眉表明他似乎有什么心事。 她缓缓伸出手,本想抚平他皱着的眉,忽然间想到什么似的,又缩了回去。 他看上去是真的睡着了,慕容晚又靠近了一些,他呼吸均匀,从慕容晚这个方向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以及,睫毛在他脸上投下的剪影。 好看的让她心悸。 她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没有看见身侧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直到宋允转过脸,沙哑着声音问了她一句:“你……有什么事?” 她赶紧别过脸,手忙脚乱地指着卧榻上的被子,说的话断断续续:“那个……被子拿来了……你赶紧去榻上睡吧。” 宋允应了一声。 心情平复下来,她才转过头,宋允已经把案桌上的书收拾好,放在一边,起身朝卧榻的方向走了。 “宋允!”她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你不要着凉了。” 他背着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第二天慕容晚醒的时候,轻衣从外面替她打了一盆温水进来,她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跑到外面,看见空荡荡的卧榻,嘟嚷了一句“怎么起的那么早”,才让轻衣给她梳了头发,换了衣服。 宋允已经去了慕容甫初的行宫。 “在下想回陈国看一看。” 慕容甫初笑:“你这是打算一个人回去?” “正是。” 他往他身后努了努嘴,道:“那也得看晚晚同不同意!” 宋允一回头,果然就见她站在那儿,蹙眉看着自己。慕容晚听轻衣说他来了这里,梳妆好之后早膳都没用,就匆匆赶了过来,结果却听到了他要回大陈的消息,心里还不愿意接受。 他咳了一声,“在下此次回去不会耽搁太长时间。陈地现在形势混乱,公主还是待在蒙越,以免卷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中。” 慕容晚显然是想做一个微笑的表情,牵强地上扬着嘴角,声音有些呜咽:“你还会回来吗?” 她没有让他带她一起,甚至连质问都没有,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很虔诚地问他,目光里全是渴求。 他还会回来吗?她提出来之前,宋允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看着她殷切希望的那张脸,说出不会回来这句话真的太残忍了…… “会的。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就会回来。”说完第一次朝她笑了,虽然只是嘴角边很微小的弧度,但慕容晚看到了。 她泪中带笑:“不准骗人!” 许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的样子,这句话说完以后就提着宽大的裙摆跑了出去。 慕容甫初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段日子叹的气好像有点多。 “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吧……” “……多谢。” 傍晚的时候宋允就收拾好了东西,牵着一匹毛色纯黑的马,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道上。 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什么也没有。他自嘲的笑了笑,挥鞭,马蹄跃起,尘土飞扬…… 慕容晚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他驾马远去,迅速在视线里变成一个渺远的黑点,直到最后,连黑点也消失不见…… 轻衣替她披上了披风,劝道:“公主,咱们先回去吧。” 她还盯着宋允离开的方向,在轻衣退下的时候,轻声答了一句“好”。 …… 宋允没有回永京,而是先去了凉州。 他到那儿的时候,城门边的守卫森严,进出的人都要仔细搜查。 所幸他身上没有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那守城的人打量他一番,盘问了他几句,无外乎是什么人,进城做什么,都被他一一搪塞了过去,他们见他说的没什么纰漏,就让他进了城。 按照慕容甫初跟他说的消息,他先去了城主府。 只是到了那里,才发现它已经被士兵完完全全地包围了。他又绕到了后门,也有好几个守卫在那儿守着。 正踌躇着,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上面下来的一位女子,他只觉得背影有些眼熟,于是就在暗处观察。 苏易宁走上前,问了站在那儿的士兵:“官爷,这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守在这儿做什么?” 她已经来了好几次,一开始只是在角落里观察。偶尔会有人上前去问,也不见他们抓人,于是今天她就亲自来试一试水。 那人翻了个白眼,就是不搭理她。 苏易宁还是不死心,又抱着孩子去问了另一边站着的士兵。 那人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长枪,恶声恶气:“女人家家的,给老子滚一边去!再多嘴,小心咱们兄弟几个把你扔进牢里去!” 她一听他这样说,连连赔罪。 正说话间,就从府里走出来一个人,看样子是领头的人。 那两人喊了一声“刘将军”,就挺了挺身子,笔直的站好了。 苏易宁和忆华就要走,那人粗声粗气地喊住了他们:“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他们停下了脚步,转身时脸上已经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这位将军,我们就是路过,有些好奇这人家犯了什么事情,才上来说了几句。” 这人比两个站岗的难对付的多,狐疑的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怀里的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就咧嘴哭了出来。 她赶紧柔声哄她:“不哭不哭……” 那人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易宁还在哄孩子,没回答他的问题,心里正在想怎么脱身。 宋允见情况不妙,赶紧走了过去,声音急切:“我说你和孩子去哪儿了!” 听见声音,都朝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他急急地走上前,“我找了你好久了!怎么又带着孩子跑出来了!” 苏易宁看着他的脸,惊讶从眼睛里一闪而过。 “……我就出来走走,你着急什么?”她懂他的意思,也就顺势接了下去。 “等等!”刚刚被称作刘将军的汉子挡在他们中间,把两人分开,看了看苏易宁,又看了看宋允,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你们俩,什么关系?” 宋允拱手道:“一看您就是个将军。” 听了宋允的奉承话,这刘将军的脸色果然就好上许多,还给了他一个“还是你小子明白”的眼神。 他接着道:“这位是在下的内人,因为怀孕的缘故,一直在家休养。不过我这夫人天生就坐不住。这不,身子才刚好,就带着孩子出来看看,也没跟我说一声。家里人都在找呢!她给您添麻烦了,在下替她向您道个歉。” 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了沉甸甸的元宝,递到他手里:“这些,就当做赔礼。将军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刘将军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会意的笑道:“下次看住点!” “好咧!那就谢过将军了,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带她回去了,家里人还在等着呢!”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滚吧滚吧!” 三人上了马车,苏易宁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真的是你?” “不是,忆华你打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忆华不认识宋允,然而能让苏易宁这样欢欣雀跃的,必然是她认识的人。 他捶了她的肩膀,接着把她怀里的孩子抱到了自己的手里。 宋允失笑,“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她高兴归高兴,心里不免有疑惑,他不是应该在蒙越的王宫里吗?怎么会到凉州来了? “我在蒙越听说平西王云况叛乱了,就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我能帮的上忙。” 小送清却哭了起来,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似乎还在哼着童谣,没过一会儿,孩子就睡了过去。 宋允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放在你这里?” 她捏了捏她的小手,转过头来小声地对他道:“这是我的女儿。” 说这件事的时候,她脸上有种无法言说的自豪。 宋允却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砸中了,怔怔地坐在那儿,好久之后才对她说:“恭喜。” 苏易宁意识到他还没有放下,连忙说其他的事把话题扯开了。 “你问我怎么在这里,那你又怎么在这里?” “这件事说来话长,有时间我再跟你细细地说。” 她打了个马虎眼,恰好到了严府。 第145章 他的孩子 三人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府中。 严守新不在家,严夫人见苏易宁他们俩回来了,就让人把做好的饭菜都赶紧端上桌,朝她招手道:“快点来吃饭了!就等着你们俩了!” 她还没看见跟在苏易宁后面的宋允。 苏易宁把宋允拉到了前面来,道:“严夫人,这位是我以前在永京的朋友,到这里来恰好碰见了我,可不可以让他在府上先住上几晚?” 严夫人笑着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叫我严夫人!叫舅母多亲切!” 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宋允,一笑,眼角的皱纹就通通都冒了出来。 “就在这儿住下,热闹!”说着就慈爱的拉起了他的手,目光柔和的打量着他,“可别拘束,你既然是阿宁的朋友,就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 身后的侍婢提醒道:“夫人,边吃边说吧,要不这饭菜就凉了。” “对!对!”她招呼苏易宁,忆华和宋允都坐下,下人早就把碗筷都摆好了,“快些吃吧。” 苏易宁往门外望了望,问道:“严老爷今天不回来吃饭吗?” 坐在旁边的严夫人摆摆手:“别管他了!他办完事自己找个馆子就吃了,你不用担心。” 闻言,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把孩子给了下人,开始吃饭。 饭桌上严夫人就开始时不时地问宋允,家住何地,姓甚名谁,可有婚约等等。 问的苏易宁都有些头皮发麻,这严府里有没有适龄的姑娘,她不晓得严夫人问他这些是要做什么。 宋允十分从容,有条不紊,逐一回答。 后来她想起严夫人那时的神色表情,语气态度,才终于窥明,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宋允和严逸年纪相仿,两人都是霁月清风的人物,严逸平日里对她尊敬,却不亲近,一个母亲,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去了解孩子,真是让人好笑又难过…… 严夫人又陆陆续续问了他一些其他的问题,苏易宁在想其他的事情,自然就没听见,一顿饭过后,只记得末尾宋允笑着看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声“好”。 她不敢再看他,就低着头扒碗里的饭。 吃完之后,严守新就从外面回来了。 严夫人迎上去,替他把穿在外面的披风取了下来,又拿出一块帕子,替他擦了汗,才道:“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他脸色不好,沉着声音,“萧礼和朝廷来的那位黄大人都被抓了,我去找萧将军,结果将军府的人说他从昨天晚上出去就没回来过。” 严夫人很惊讶:“萧将军怕是去找他夫人去了。” “眼下凉州大户只剩下我们这些有钱没权的商人,他们抓了朝廷上的人,下一步,就是向我们下手了。”他颓丧地摇了摇头,看上去为这事神伤的很。 严守新的这话才刚说完,到了晚上,就来了一群带着刀剑的士兵,领头的那个就是苏易宁今天在城主府看到的刘将军。 严守新和严夫人已经睡下了,苏易宁带着孩子在院里散步,宋允坐在一边喝着茶,若有所思。 一群人举着火把大摇大摆的冲进来,见到人,不由分说的就抓起来。 苏易宁和宋允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事情不妙了。 她走上前,看着他们肆无忌惮的抓捕这些无辜的人,冷冷地问道:“阁下这是做什么?” 那人瞅了他一眼,对身后跟着的人道:“把她也给我抓起来!” 苏易宁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大汉就走过来把她团团围住,孩子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宋允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打量了面前的人好几眼,一副惊讶的样子,仿佛刚认出他来似的:“这不是今天咱们见过的那位将军吗!” 说着,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道:“将军,您这半夜到在下的住处来,还把家里的下人都抓走了,是什么意思?” 刘进把他放在肩上的手推了出去,声音傲慢的很:“别!我跟罪犯可没见过。为什么要来这儿,蒙越驸马您心里还不清楚吗?” 苏易宁心里“咯噔”一下,宋允也微微变了脸色。 接着他立刻笑道:“您这是在开小人的玩笑!这府里怎么会有蒙越的驸马?定是弄错了!” 刘进冷笑一声:“你也不用在我这儿狡辩,等到了莫大人面前,是真是假自然就分晓了。” “来人!带走!” 苏易宁迅速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的对刘进道:“将军,我实在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话。既然非得把我们一家人都带走,可否容我与他再说几句话?” 她本就长得漂亮,白日里脸上画了一道疤,又点上了星星点点的黑色颜料,把容貌给遮住了。刘进是个男人,见眼前的美人儿泫然欲泣,凄凄苦苦的模样,想要在她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可脸上猥琐的笑容却出卖了他。 “有什么话,就说快点儿。等说完了,可得好好伺候伺候我和兄弟们!” 接着就轻佻的往她脸上一摸,苏易宁厌恶地皱了皱眉,忍下心里的不快,不着痕迹的躲开。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彪形大汉也发出了一阵淫笑。 宋允往前走了一步,苏易宁赶紧拉住了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她硬拉着宋允走到一边,两人凑得近,刘进竖起了耳朵,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他怎么也听不清楚。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一想到这美人儿不久就要在自己身下欲仙欲死,就忍不住搓了搓手,咽了一口唾沫。 苏易宁把孩子交给了宋允,仔细地摸了摸她的笑脸,最终下定决心道:“你带着她逃回永京,去见云封。让他别再犹豫了,平西王是不会退回去的,只有一战。” 宋允看着孩子,又看着苏易宁姣好的侧脸,低声喝道:“你疯了!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 “宋允!”她也沉着声音,十分严肃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用担心,这些人我能应付的过来,孩子还这么小,不能让她没见过她的父皇就……” 她不用往下说,宋允也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实在是让人担心! 回头看了看那张油腻难看的脸,宋允摇了摇头。 她也回头看了看,见刘进还守在后头,道:“算我求你!你把送清送到云封身边,带着她离开这儿,我去拖住他们,你趁机带着她离开这儿!” 刘进朝他们走了过来,“怎么样,小娘子说好了吗?” 语气轻佻到苏易宁想转过身把他那张原本就油腻到不行的脸锤个稀巴烂! 竭力压制住心里的怒气,她脸上堆起了笑,转过身道:“刚说完。” 对着他作了一个口型。 宋允看懂了,她说“赶快走”! 刘进越来越近,宋允抱着孩子,看了苏易宁最后一眼,脚尖点地,飞上了屋檐,刘进没预料到这个意外,大声喊道:“快!快!给我抓住那个人!别让他跑了!” 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带着孩子走了,刘进也跟着手下的人追了出去,苏易宁趁乱拉住他的衣服后襟,然后猛地一松手,他就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严守新和严夫人也匆匆忙忙的从房里赶了出来,见院子里一片混乱,大喝道:“干什么的!在这儿撒野!” 毕竟见过了大风大浪,不管来者是谁,总要拿出当家主子的气势来。 刘进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鼻子上黏糊糊的,他的手下赶紧过来搀着他,一见他鼻子上直往外流的血,道:“将军,你鼻子……” 他抹了一把,身上的衣服上也沾上了一股血腥味。他恶狠狠地盯着苏易宁:“你们几个,去追逃掉的那个小瘪三!” “臭娘们!看老子今天怎么教训你!” 她往后退,退无可退,眼看着刘进的手就要落到她肩膀上,严夫人气势汹汹,把他朝后一拉,刘进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到我严府来装大爷!” 苏易宁有些呆,这段日子一直和严夫人住在一起,知道她是个温柔慈爱的人,想不到还有这样勇猛暴躁的一面,真是让人意外。 严守新站在自己夫人面前,怕这刘进对严夫人动手。 他又爬了起来,骂道:“他妈的,弟兄们把这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给老子抓起来带回去!” 严夫人就是再有气势也没有用,十几个人把他们团团围在中间,不一会儿就把他们绑的结结实实。 忆华刚把苏易宁让他去取的孩子衣物拿回来,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人盛鼎沸。 于是他从后门进了院落,站在一根柱子后面,恰好遮住了他整个人。 他看着苏易宁和严府里的人都被带走了,本想出去把她救出来,但对方人手太多,他一个人脱身倒没问题,带着她的话,两个人恐怕都走不掉。 只好作罢。 等人都走了之后,他从马厩里拉出了一匹马,骑上它连夜赶回了永京。 苏府门庭寂静,只有两个守卫站在大门口。 其中一个认出忆华,从台阶上迎了下来,“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忆华到苏府来,都是找苏易宁,可这会儿小姐失踪了,也不在家里,他来做什么? “老爷在不在家里?”他语气匆忙,就往府里面走,“我有急事找他。” “老爷上朝去了,还有一会儿才回来。您先在府里坐一会儿吧。” 他领着忆华去了正厅,等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苏泉回来,在厅前踱步踱了好几个来回,临安听人说忆华回来了,以为是苏易宁有了什么消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忆华正准备走,迎头撞上了临安。 看见他,临安道:“忆华,是不是小姐有什么消息了?” “……还没有。”他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了出来,“我现在有事要找老爷,就不与你说了。” 临安听了他的话,一时间想起了已经去世的云清,又忍不住叹息落泪起来。 …… 宋允抱着孩子走到宫门前,却被守门的侍卫给拦住了:“是什么人?来皇城干什么?” 孩子不合时宜的哇哇大哭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她,只好一边轻轻摇着怀里的小人儿,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在下有急事,一定要见皇上!麻烦你去禀告一声,告诉他我叫宋允,他就明白了。” 那侍卫嗤笑一声,对另一个人说:“他还真当皇上是想见就能见的呢!” 不屑的瞄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吧!别在这儿碍事!” 宋允说了一大堆话,那人还是不愿意去通报。 于是,他就踢了守卫的两脚,自然,就被当做刺客抓进了紫宸阁。 原本他已经被两个太监押着,就要去天牢。 结果小送清半路上又哭了出来,哭声吸引了从一旁经过的长福。 他端着羹汤正要往御龙殿赶,听见哭声,就把他们喊停了下来:“你们两个,押着的是什么人?” 宋允听见了长福的声音,挣扎着转过身,让他看清了自己的脸。 长福走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又瞅了瞅他怀里抱着的正在哭的女娃娃,道:“宋允?不简单,这孩子都生出来了!” 宋允道:“长福公公,我有要紧事要找皇上,万分火急,我必须立刻见他!” 长福让那两个小太监把人放了,逗了逗小送清,道:“孩子还长得挺可爱的!” “公公,”他正色道,“这不是我的,是皇上的公主,你再这样,我可不敢保证你的手会不会被砍下来。” “你说什么?”他摸了摸她的脸,孩子咯咯咯的笑。 “等等!你刚刚说的什么?” 他怀里抱着的是皇上的孩子!可是容妃娘娘还没找到呢,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多出了一个孩子! “……我带你去见皇上。” 长福带着他去御龙殿,却没有找到云封的人。 他想了想,也就知道了,大概是又去了毓秀宫。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道:“在这儿等等吧。” 云封回来的时候,见有人坐在阴影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谁在那儿?” “是我。”凭着声音,他也就知道是谁了。 坐到龙椅上,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第146章 我对你没兴趣 宋允整个人都隐没在一团黑色里,只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像是在考虑怎么回答云封的问题,苏易宁离开皇宫应该跟他有关,他看样子还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在凉州遇见了……容妃娘娘。” 云封神色这才出现一丝变化,像是冰山融化了一角,但又迅速消失不见。 “……是吗?”宋允听不出来他的声音究竟是真的波澜无惊,还是在掩饰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让我把孩子送回皇宫。” 云封放在案桌上的手一紧,盯着他,问道:“什么孩子?” “你和她的孩子……她被平西王的人抓走了,让我带着孩子回来见你。” “你说她在哪儿?” 那个女人!他就知道,不会皇宫见他这件事,他都可以原谅,还莫名其妙地落到了云况的手里,她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凉州。” 低咒了一声,沉声喊道:“长福,备马!” 张霖刚带着皇城侍卫兵巡完逻回来,正回来复命,就看见长福急急忙忙地从殿内往外走。 他扯住了长福宽大的袖摆,问道:“公公你匆匆忙忙的,这是要上哪儿去呢?” 长福拍掉了他的手,道:“容妃娘娘有消息了,皇上让我备马呢!” “不是!你刚刚让人跟我说的事是真的?” “那事我能开玩笑,当然是真的!”他摆摆手,“得!我现在有事,不跟你乱扯,先走了。” 说完走出了好几步,又掉过头来喊住了他:“小公主正和皇上在一起呢!你去的时候也照看着点,皇上毕竟也没养过孩子……” 张霖指了指自己,长福肯定的点点头。 他还是个还没娶妻的人呢,怎么会带什么孩子! 长福大概也没想到那么多,张霖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皇上这个时候离开…… 进殿的时候,那人半靠在椅子上,手上是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娃,他显然从来都没带过孩子,尽管动作小心翼翼,大概还是让她难受的很,所以一直哭个不停。 云封没注意到张霖进来,抱着孩子,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孩子在哭,他笑得有些傻。 要是让苏易宁看见的话,恐怕又要嘲笑他一番,但是她不在,他看着小送清的脸,眼睛黑溜溜的,嘴巴鼻子耳朵都小小的,和她长得真像。 看见孩子,他心里想这怕就是小公主,长福刚刚派了人来通知他说,公主回来了,他还在纳闷,什么公主,看见小送清,才知道这怕就是苏易宁和云封的孩子。 张霖咳了一声,道:“皇上,属下已经巡视过了。” 他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见云封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皇上,属下听长福公公说,容妃娘娘有消息了?” 他捏了捏孩子肉乎乎的小脸,答了一句嗯。 “皇上,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张霖,怎么你也这样啰啰嗦嗦了?”他不耐烦的抬头瞥了他一眼,说道。 张霖缓缓吐了一口气,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待在云封身边,自然知道他有多想念苏易宁,只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平西王云况已经在凉州开始了第一轮抓捕,对象是凉州的那些朝廷官员和经商大户,现在,皇上不能意气用事…… 看他脸上纠结的表情,云封大概也就知道他是想要说什么了。 挑了挑眉,道:“你是想说这个时候找容妃这件事就先放下,先摆平了平西王再说?” 张霖惊讶的张了张嘴,他从来不知道皇上会说这么多话! 不过是真的说出了他的本意,忙不迭地点头:“属下就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轻重,你不必担心。” 张霖嘴上应了是,心里腹诽道,皇上您听见了容妃娘娘还能知道轻重吗…… 孩子还哭个不停,张霖想着怎么样也不能让小公主受罪,还是提醒道:“皇上,小公主怕是饿了,要不您先让人给她喂些吃的?” 云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孩子,道:“还不去喊人过来!” “是!” 看着乐滋滋吃着粥的小送清,两个大男人像是第一次见着什么稀奇事似的,站在一边,眼睛都不带眨的,就盯着那张小嘴慢慢咀嚼喂到嘴里的食物。 “想不到小孩子是这样吃东西的!”张霖感叹了一句。 云封低咳了一声,装作一副满不在意地样子:“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张霖嗯了两声,反应过来,心里说皇上你还不是一样! 宋允去换了一套衣服,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云封替小送清准备的寝宫,看着边看边笑的两个人,有些大跌眼镜。 摇篮里的女娃娃看见宋允,立刻张开她两只短胖的小手,要他抱。 云封当即黑了脸,一脸不爽地看着他两只手掐着小送清的咯吱窝,把她高高的举了起来。 阿喜和归云也赶了过来,看见宋允怀抱里的孩子,喜极而泣,话都说不齐全:“奴婢参见皇上!” 看着咯咯直笑的娃娃,阿喜和归云都有些如坠梦中的错觉,揉了揉眼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这真是小姐的孩子?” 张霖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明明是皇上和娘娘的孩子!”他说的义正言辞,云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的这句话深得他心。 阿喜也不傻,看三人这样子也就明白了,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张侍卫说的是,是奴婢说错话了!” 归云看着水嫩嫩的小女娃,对宋允道:“可否让奴婢抱抱?” 宋允把孩子递给了她,道:“小心些。”说话的声音温缓轻柔,像是孩子的父亲一样。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来,生怕弄疼了她。 阿喜在一边看着孩子,问道:“皇上,我家小姐是不是有消息了?” 云封点点头。 “那皇上,奴婢可不可以出宫去找她?”她猝不及防地跪在了地上,额头伏在手背上。 归云见状,抱着孩子也跪了下来,低着头:“请皇上让奴婢和阿喜姐姐一起出宫,去找娘娘。” “你们都起来吧。” 他把孩子从归云手里抱回了摇篮里,亲手替她把小棉被盖好,柔声道:“朕会亲自把她带回来……” “你们在这里照顾好小公主就好。” “可是皇上……”阿喜还想再劝说他答应让她们都跟着去,云封下一句话就把希望全都浇灭了。 “不用再说了,在朕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见他心意已决,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她们只好应是。 云封和张霖晚上的时候驾马到了北午门的门口,长福站在一边,把收拾好的包裹给他们递了过去,道:“此行艰险,奴才就在宫里候着皇上您凯旋归来了!” 说完伏在地上给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话刚落音,墙内的马蹄声越过宫门,一声长嘶,就见一匹黑色的马儿从宫门里疾奔了出来。 看清来人,张霖道:“你怎么也来了?” 云封没说话,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在下本就是为此事回来的,自然要与二位一同前往。”他答得干脆,也不管云封是什么表情,驾着马就往前走了。 张霖摸了摸脑袋,跟在云封后面也离开了皇城。 看着三人愈行愈远的身影,长福挥了挥拂尘,踱着步往宫里走。 苏易宁和严夫人因为都是女眷,就被关在一起,严守新在另一个牢房。牢房里的环境很暗,白天里还好些,勉强能看清人的脸,到了晚上,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且这地方不仅漏水,什么蚁鼠蚊虫全都跑出来了。 苏易宁倒还好,毕竟年轻,也吃得起苦,但严夫人就不一样了,在这里待了五天,已经吐上好几次了。 她们这一间除了严夫人和她,还有一个女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是一块一块的黄斑,看上去十分恶心,平日里也不跟人说话,一个人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抱着瘦骨嶙峋的小腿,头埋在两腿间,只有在狱卒送饭过来的时候,才会缓缓挪动身体,把饭菜拿过去,吃完之后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那些人把他们押到这里之后,倒也没对他们做什么,只是关在这里,那刘进本想强迫苏易宁,好在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看见了,笑了一声,那刘进立刻放了她的手,朝他行了礼。 苏易宁只听见他称呼那男人沐大人,其他的一无所知,不过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刘进。 现在她再想想,还是觉得心有余悸,那天晚上那个人的笑声听上去瘆人的很,刘进大概是已经去见了阎王。 正想得入神,有人开了牢门上的铁锁,拉着她就往外走。 她使了好大力气才挣脱那人的手,问道:“不是,我也没犯什么事儿,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呀!”严夫人也拉着她的袖子,挡在她的面前,不让那人把她带走。 那人也不管挡在前面的严夫人,又拽住了她的胳膊,“沐大人找你,你去就是了,费什么话!” 沐大人?苏易宁心里一惊,难不成是那天晚上的男人,他找她做什么?匆匆忙忙回头对严夫人喊了一句“不要担心”,就被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狱卒带走了。 等到了地方,押着她的人就迅速退了下去。 这房间宽敞的很,只是里面并没有人。 她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房间里的摆设,敌不动我不动,既然那人不现身,她就保持波澜不惊的样子就好了。 沐青云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房间里的人,愣了一会儿,才低笑着说道:“姑娘怎么在我的房间里?” 苏易宁一回头,就看见门边看上去有些阴柔的白衣男子,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一点儿也不像会发出那种阴冷笑声的人。 这世上好人是很难装成坏人的,但坏人却往往能装成一个好人,骗过世上的另一部分人。 因为眼睛很难骗人,而他的眼睛长得恰到好处,眼角微微向下垂,笑的时候就像弯弯的月牙,看上去无辜又无害。 苏易宁有种奇怪的直觉,这双眼睛在骗人。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才低着头回答:“是人押着我来这儿的。” 这个时候表现的让他觉得她知道的越少,对她就越好。 低着头,则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脸,沐青云生的清秀俊俏,看上去确实是像不近女色的人,只是看上去的东西往往不可靠…… 沐青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从他的角度恰好看见苏易宁头上插着的梅花木簪,没有珠光宝气,又仿佛自带光华。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低声道:“坐吧!” 苏易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儿就是不动。 他自己拉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又说了一遍:“坐吧。” 苏易宁没说话,但坐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 “无辜之人。” 她的回答让他轻轻敲打着桌面的手一顿,苏易宁觉得这双手似曾相识。 “我是不是见过你?”她有些迷惑,问道。 “这世上你见过的人多了,见过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淡淡的笑,目光扫过她光洁的额头,轻声反问了一句,“不是吗?” 苏易宁低声嘟嚷:“说的倒也是……” “你不无辜,牢里的每个人都无辜,只有你,一点不无辜。”他突然把手放在了苏易宁额间,她身子一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结果只觉得头上的发一松,就顺从地沿着肩膀滑了下来。 他把她头上束发的簪子取走了。 她身子往前一凑,想要从他手里把木簪拿回来。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的簪子好看的很,就想拿在手上把玩把玩。”他的戏谑口吻,让苏易宁有些恼火。 忽然想起他刚刚说的话,说这里的人只有她不无辜,又联想到他的所作所为,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还在疑惑,就听见沐青云道:“我对你没兴趣,你回去吧!” 第147章 不认识 苏易宁又披散着头发毫发无损的回到了牢房里。 她原本想着趁现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潜出去,往四周看了看,全都是带着武器在巡逻的士兵,她沮丧地垂下了头,主动往牢房那里走了过去。 押着她去的那个狱卒正同另一个人在讲话,看她一个人回来了,走上前语气不善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赶紧给老子滚回去,等着沐大人!” 苏易宁暗道这人莫不是瞎,难道没看见她的头发都散了吗? 这话自然不可能在他面前说出来,她只是陈述了她被赶出来的事实:“那人让我出来的,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说完绕过他,就往里面走去。 那人听她说让自己去找沐青云,不可自制的打了个寒战,就是让他拿刀上战场也比让他去见那人好!低低的骂了一句,苏易宁没听清楚,有人替她开了牢门,然后又一把把她推了进去。 她没站稳,又被人推了一把,就直接摔倒了地上。 严夫人听见有人开门,知道是她回来了,摸着墙绕了一圈走到了她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她也没睡着,一直在等苏易宁回来。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虽然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苏易宁从她说话的语气,能听出来她很担心自己。 她摇了摇头,道:“没事,夫人您不用担心。” 蜷缩在小角落里的姑娘不知怎么了,忽然在地上打起滚来,还发出一阵痛苦又压抑的低吟。 严夫人和苏易宁都一愣,两人一个去看她究竟是怎么了,一个就攀着牢门往外面喊:“来人啊!来人啊!这里有人发病了!” 苏易宁按住了她,手诊上她的脉,气息十分紊乱,脉搏跳动的十分迅猛,女子整个身子都颤动不止,还口吐白沫,她虽然不精通医术,只是略懂,但也知道,这姑娘恐怕是民间所说的羊癫疯犯了! 在牢里根本没办法救她,只好先把她弄到上面还铺了些棉屑的石榻上,比她这样在地上打滚要好上许多。 她手按着女子的肩膀,一边大声的朝外面喊:“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点头打瞌睡的狱卒听见声音,只觉得一阵烦躁,呵斥道:“大半夜的,吵吵嚷嚷什么呢!” 见终于有人过来,严夫人咽了口口水,就当润一润已经沙哑的嗓子,道:“这儿有人发病了,你们赶快去找个大夫来!” 那人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你们当这儿是救济房呢!老子告诉你,这儿是牢房,还要给你们这群阶下囚小姐夫人的待遇?” 那女子稍稍安静了下来,苏易宁放开了手,跑到了门边,抓着冰冷的铁质牢门,道:“你们不找大夫,她可能就挨不过今晚!好歹是条人命,就算不把大夫请到牢房里,那让大夫开服药也好,她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他在黑暗里冷冷地嗤笑一声:“这年头,人命能值几个钱!” 就在两人都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去找个大夫过来给她看看吧!” 苏易宁望着声音传过来的地方,却没有看到人影。 那狱卒毕恭毕敬地向黑暗处弯腰行了一礼,在苏易宁她们面前的蛮横倨傲完全消失不见,答了“是”,就动作迅速地往外面跑了出去。 严夫人看她怔愣的模样,低声问道:“说话的那人是谁?” “……就是刚刚找我的那位。”她看着石床上的人儿,嘟囔了一句,“不过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真是奇怪!” 沐青云背着手走在蜿蜒曲折的小石子路上,脚下的石头有些硌人,刚下过雨,空气弥漫着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味道,好像并没有多么好闻,但就是让人觉得舒服。 这世界上,能让他舒服的事一向是不多的。 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看着握在手里的梅花木簪,他几不可察的弯唇笑了笑,把它丢进了繁茂的树丛里,又快步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看着刚熬好的热乎乎的药汤,苏易宁舒了一口气,等凉了些,就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进了她嘴里。 她吃完药,就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苏易宁把药碗放到牢门外,嘲讽道:“这下动作倒是挺快的!” 那人也不敢回她,低着头把东西拿走之后,就再没来看过。 严夫人年纪大,瞌睡自然也就多,人把药拿来之后,苏易宁见她哈欠连连,就让她先去睡,她在这儿照看就好。 药喂完了,她在床边待了一会儿,见她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于是就爬上了自己的床铺,刚挨上床,就倒头大睡过去,看起来是极累了,她睡得很沉…… 云封三人在清晨到了凉州,但城门紧闭,城墙上的人手里拿着长枪,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守城士兵。 “你上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了吗?”云封皱着眉头,问宋允。 宋允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城墙上站着的那些人,摇了摇头:“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人守着城门,守城的人还是官府的官兵,现在好像所有人都被换了一遍。” “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进城,先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再做打算。” …… 店小二看着三个杀气腾腾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招呼道:“三位里面请,是吃饭还是住店?” 店铺不大,不过有两层楼,桌子很干净,里面也没什么人,稀稀散散三两个,吃完东西又拿着包裹匆匆忙忙赶路去了。 云封坐在桌边,到了一杯茶,张霖把剑往手上一提,天青的脸色变了变,这年头,到处都是土匪流寇,尤其是那个什么平西王造反之后,更是猖獗,他和他家老板娘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做点小生意,就是不成…… 不过这三个大爷,还是要好好伺候,要是惹得他们不高兴,看那黑衣男人拿的那把刀,要是劈下来怕是活不了…… 张霖记性不错,觉得这店小二有些眼熟,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见过你?” 天青干笑道:“小的哪里有机会见过贵人?您一定是认错了!” 心里却暗道不好,这不是又是哪个来找老板娘麻烦的家伙吧! 钟如意刚穿好衣服,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就大大咧咧的喊:“天青,谁来了?” 张霖皱了皱眉,这女人的声音似乎也挺熟悉! “……老板娘,当然是客人,还能有谁!” 回答完钟如意的问题,脸上立刻堆上笑容,对着三人道:“三位是住房还是吃饭?” “既要吃饭也要住房!”张霖也不管有没有见过这店小二了,老板娘和店小二都这么……难以描述,见没见过关系都不大。 “那几位要吃些什么?” 张霖看向云封,宋允却说话了:“就随便炒几个小菜即可,再煨一壶清酒。” “好嘞!三位先坐。” 钟如意从二楼下来,头发有些乱,松散地披在肩上,玫红色的纱衣也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看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掉落下来。 看见坐在一边的三人,风情万种地朝他们抛了一个自诩妩媚的媚眼,但看上去完全是还没睡醒的人努力睁了一下眼,张霖没忍住,笑出了声,云封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钟如意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又扭过头仔仔细细地瞧了瞧云封,这不是当初在大漠里见过的那俩人吗? 她摇了摇脑袋,不过那位小公子怎么不在? 带着疑惑,她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她问的直接:“那位小公子哪儿去了?怎么就剩下你们俩个人了?” 宋允眼神在他们之间转了转,道:“你们认识?” 钟如意拉过一个就近的椅子,坐了下来,道:“见过一面。不过那位小公子究竟哪儿去了?” “我们跟你还没那么熟吧……”张霖翻了个白眼,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语气。 她翘起了二郎腿,“我跟你们二位自然不熟,只是你们跟我心里的那位小公子有关,要不然你以为老娘为什么会花时间来和你们说话?” 云封没理会她的话,继续喝茶,宋允淡淡的笑着,张霖尴尬的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我们来这儿是有要紧事,你别在这儿废话了,我家公子没心情回答你的问题!” 钟如意听了他的话,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了然的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张霖预感到什么不好的话就要从她嘴里蹦出来了,心想这疯女人还真能折腾! “你的脑袋还能明白?还是去招待客人吧!”他向外面指了指,“诺!人来了!” 她懒得理他,“肯定是那位小公子把你家主子给甩了,这世上漂亮的女人大把大把的,他何必守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过一辈……” 话还没说完,清越的男声落到她耳朵里,她张大了嘴,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早跟你说了,有客人……” “掌柜的,端几碟小菜上来!” 忆华就近坐下,为了防止别人认出他来,头上还特地带了斗笠,他低着头进来,并没有看见云封和宋允他们。 云封和张霖没见过他,但宋允在严府的时候认识了他,听声音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并没有认出来眼前的男子就是忆华。 钟如意怔怔的愣在那儿,缓缓转过身,不可思议地望着忆华的黑色斗笠。 感受到某人炙热的目光,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就见一个头发蓬乱,衣着凌乱的女人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视线越过钟如意,就看见在后面的宋允正在喝茶。 于是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经过钟如意身边,对宋允道:“宋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允一顿,忆华把头上带着的斗笠取了下来。 “忆华!”他有些吃惊。 “是我。”他转向云封和张霖,问道,“这二位是?” “一位是云公子,一位是他的侍从张霖。” 忆华重复了一句:“云公子?” 宋允点点头。 他行了礼,云封示意他坐。 钟如意喊了他一声:“忆……华!” 天青把做好的小菜端了上来,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还是照例喊了一句:“客官,您的菜来了!” 看着呆在一边的钟如意,他拐了拐她的肩膀,小声说:“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一脸的怅然若失!”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赶紧滚一边去! 忆华看着她,有些不解:“我与姑娘认识?” 好小子,居然把她给忘了! “我是——钟如意!”她叫的大声,这下该记起来了吧! 忆华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吼大叫的女人,看了看在座的人,一脸“我根本不认识她”的表情。 尴尬的笑了笑,“姑娘,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看上去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 “你真不记得我?”她理了理头发和身上的衣服,还在挣扎,他也许只是因为自己的穿着变了,所以才没认出来,这下她把碎发遮住的脸给漏了出来,这样他总能看清楚了! 忆华垂了垂眼,有些无奈。 “我是真不认识姑娘!” 云封吃着菜,道:“掌柜要是无事就先走吧。我们几人还有事要商量。” 钟如意耷拉着眼,恋恋不舍的回头望了好几次,忆华做的笔直,与云封他们说着事情,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走上楼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觉得这人什么都没变,只是不记得她这一点,委实不好…… 余光里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宋允道:“你这是从哪里赶回来?” “我回了永京,原本想把小姐的事告诉老爷,让他与皇上说一声,结果第二日就听说皇上往凉州来了,所以特意赶回来寻几位,没想到还真是巧合,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你去看了城门边的守卫没有?”宋允接着问。 忆华道:“今天去的时候,我怕人认出我来,就在一旁观察了一段时间,看那些人应该全被换成了平西王的人,现在想要进城实在是很困难。” 第148章 夜探 宋允点了点头,道:“我们也去看过了,人确实已经被换过了。” 转而又问忆华:“你看见她们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那天晚上我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见府里内院人声嘈杂,于是从后门进去,就看见他们押着小姐和严府里的其他人离开了,我一时着急,也没想起来跟着他们去看看到底押去哪儿,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他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回答道。 云封等他说完了,开口道:“还是想想怎么才能进城吧,不进城,说什么也没有用。” 可眼下就是没有办法进城。 四人都在想要如何进城的事,就听见天青和钟如意抱怨道:“这平西王云况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咱们这店生意本来就不怎么样,他一来,更没什么人了……” 这一次奇怪的很,钟如意少见的没有反驳他,只是从房间里走出来,道:“你可总算说了一次和老娘我心意的话。不过这人啊,都是要往上走的……” 一个王爷,再往上走,是什么意思,他们自然都明白。 张霖大声咳嗽,明知眼下战火将起,还敢这样口无遮拦,真是不要命了…… 钟如意虽然是在跟天青说话,不过眼睛却一直盯着忆华。 奈何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似的,依然坐在那儿,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茶。 钟如意这个方向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他侧脸有些刚毅的线条。 她看见他抿了抿唇,眉毛微微皱起,没说话。 云封把天青喊了过来,问道:“你知道平西王的队伍驻扎在什么地方?” 天青道:“这个小的倒是不清楚,但听人说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巫行山那一带。” 这个地名宋允好像与自己提过…… “你认得路?” “不认得……”看云封的样子,他就是认得也要说不认得,他可不想带着他们去找什么平西王,只想安安分分和跳脱的老板娘开着一间小酒楼,招待为数不多的客人,三天两头换个住处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还有一条命,一切就都是美好的。 钟如意从楼上走下来,直视着众人,缓缓笑道:“我认得。” 天青急的直朝她使眼色,老板娘现在不是胡言乱语的时候,你乱说话也要看准时机嘛…… 她乜斜了他一眼:“要是眼睛不好了,就去找个大夫瞧瞧!” 他绝望地端着吃干净的盘子下去了,最后递给了她一个默哀似的眼神。 她懒得理会。 平时性格是豪迈奔放了些,也不是那么聪明,但她也知道这事不是什么好事情,之所以想掺和进去,不过是想和忆华多待上一段时间,她不相信,短短几年时间,他会把她忘得那么干净。 “等等!”她忽然喊了一声,忆华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来这儿,那苏易宁哪儿去了?”她提出问题。 以前他们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如今怎么只剩下忆华一个人了? 听她提起苏易宁,在场的人脸色瞬间都变得难看起来,倒是云封淡淡地喝了一口茶:“原来姑娘还认识在下的妻子。”怪不得当初见到她的时候她当即就变了神色…… 钟如意笑笑,“那是自然!” 不对!她也变了脸色,这人刚刚说什么!她认识他的妻子? 她转向忆华:“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苏易宁……嫁人了!” 他点点头,“就是如此。” “那她现在在哪儿?”她语气有些急,毕竟是多年不见的密友,过去也没有通过书信,今天从别人口里听见她的消息,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 “……被平西王的人带走了。” “所以,你们都是来寻她的?” “嗯。” 忆华看着眼前的女人,确实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不过这么久,居然还记得他…… 她这一走,时间真是有些长,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说不惊讶是假的,只是潜意识里,他并不想她牵涉到这件事里来,要是让小姐知道了,也一定会赞同他的做法。 不过她的性格倒是一点都没变,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让人的目光移不开,不过,智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长…… “……忆华,你怎么了?”钟如意在他眼前招了招手,他目光有些涣散,见他没答话,于是她就问了一声。 他回过神,搪塞道:“没什么!” 钟如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天晚上就带各位到卧龙涧那边去探探情况。” 张霖在一边挖苦道:“你可别到时候带错了路,那就好玩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回他一句:“那也比某些人强!好歹我知道大致的方向怎么走,总比某些什么头绪也没有的家伙强!” 她不说话是个张扬秀丽的女子,一张口就把在场的人都骂了个遍,自己还没意识到。 忆华怕云封怪罪于她,道:“姑娘说话还是用脑子想一想比较好。” 钟如意只为他终于和她说了一句话高兴,哪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话,脸上立刻就堆满了笑,看上去像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天青摇了摇头,老板娘能带他们找到路就怪了!还是得他出马…… 果然,跟他们商量好之后,立刻就跑过来找他了。 假装严肃的咳了咳,道:“天青啊!你看你也跟着我好几年了,我平时也没求过你什么事,是不是?” 他抬头,又默默地低了下去,说不是的话肯定会被打,说是的话他的良心会很痛,两难之下,他只好选择不说话。 她这时候有些难为情的揉了揉头发,道:“好吧,我其实让你帮了那么几次小忙……但这一次,我都跟他们说了,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也知道,我根本就找不到路在哪儿。” 他把东西放到原来的地方,拿着一块干的布把手上的水擦干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钟如意道:“你有什么就说吧!这次不揍你!” “……那个什么忆华都不记得老板娘了,你还非要跟着他做什么?” “就这个?” 天青点点头。 钟如意的眼神忽然变得忧郁深沉起来:“因为那个人啊……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你看他长得人高马大,脸还好看,老娘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嫁出去,总要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做打算,不然九泉之下的老爹看到我过成这个样子,恐怕又得气得吐血。” 又神秘地凑近了些,低声对他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以前就看上他了,得时不时在他面前晃上几眼,他才能注意到我!”说着又自以为很风情万种地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天青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说道:“老板娘你以后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做这种表情了……” 她眨了一下眼,“知道!一般人我肯定不会轻易这样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也不要对认识的人做这种表情,因为……真的很像门边蹲着的时不时发出两声傻笑的二愣子!”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感觉还真是好。 “你小子!找死是吧!” 云封已经和张霖上楼去了,宋允也起身走到了小酒楼外,忆华正要跟着出去,就听见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他扭头去看,可怜的店小二被钟如意拎着耳朵,面目狰狞…… 钟如意教训他正教训的起劲,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忆华转身离开,手攸的垂了下来,半晌才道:“今晚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商量。现在好好干活,老娘要去床上好好睡一觉……”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天青叹了一口气,这老板娘长得也算是上上之姿,只是脑子不太好,常常发疯,要不然也不至于那些原来吃了饭,总要找机会和她说上两句话的客人,说了之后转身就走…… 她趴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真是尴尬的要她老命…… 夜幕降临,几人吃了饭,张霖把佩剑用干净的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在阴暗的油灯下发出让人胆颤的寒芒,才收回鞘中。 天青不情不愿地换上了夜行衣,委屈巴巴地望着钟如意,希望她能大发慈悲放自己一马。 得到的回答是她两个无情的大白眼。 云封和宋允则留在酒楼中,毕竟宋允武功勉强保身尚可,要是去做刺探情报这类事儿,恐怕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云封则是另有事情要做,何况打探消息这些事,他没必要亲自前去,以身涉险。 宋允写了很长的一封信,趁着幽冷清寂的月色,寄给了远在京都的老父。云封则紧锁眉头站在窗边,像是在等谁的到来一般。 月亮很亮,倒是刚刚好,他们不必在黑暗中慢慢摸索道路。 酒楼离巫行山的距离还是有些远,所以几人都骑着马,等快要到地方的时候,从马上下来,随便找了一棵树,把几匹马都拴在上头,然后沿着曲折蜿蜒的山道往上走。 钟如意怕高,攀着岩石上的树枝,走一步停一步。 按她这样走下去,天大亮了怕也走不到卧龙涧去。忆华沉了沉眼神,蹲了下来,低声道:“我背你。” 走在最前头的张霖和天青都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看他们两个人。 忆华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还不快上来!” “……好!”她反应过来,喜滋滋的往他背上一趴,忆华皱了皱眉,智商没长,体重倒是长了不少…… “你以后要少吃点……” 他说的声音太低,钟如意没听清楚,问他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 四人走进了茂密的小树林里,忆华想要把她放下来,低声喊了她好几声,背上的人就是不理他。天青从前面走了过来,有些无奈道:“老板娘又睡着了!” 本想要叫醒她,忆华制止了他,道:“算了吧,让她多睡一会儿,反正醒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天青暗地里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大兄弟你看的可真明白! 三人小心翼翼地往驻扎地靠,背上的钟如意睡得香甜…… 帐篷里隐隐有着微弱的光,还有人影摇曳。 夜色太暗,他们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押着一个人进了最中间的帐篷里。 “看得清楚吗?”忆华低声问张霖。 “太远了,看不清,不过看身影,应该是个女人。”张霖低声地回答。 身上的人动了动,他一个不慎往前跌去,多亏张霖伸手扶住了他,才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道了谢,喊醒了钟如意,女人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问道:“咱们这是到了?” 呼出的热气就喷在他的耳背上。 他嗯了一声,“你下来吧。” 借着树枝和草丛的掩护跟了上去,只瞥到那人被推了进去,然后押着她的那两个人就退了出来。 苏易宁看着案桌前的男人,有点不明白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沐青云抬起头,看着她略带着惊恐地眼神,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你想干什么?”她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大半夜地让人把自己从牢里提出来,押到这个鬼地方,他看上去在这里还有些地位,难不成这平西王的部下都是这么闲的吗? 他正在写东西,听到她的话,放下手里的笔,颇认真地想了一段时间,道:“我觉得有些无聊,想找人说说话。” 苏易宁翻了个白眼,什么跟什么,这种理由拿来骗三岁小孩儿都骗不过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他打量了她好几眼,然后站了起来,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真是好像”。 苏易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他靠近了一步,就立刻退后了一步。 “我今晚特地来告诉你一件事,再过不久,云封和他的一手建立的国家都会被摧毁,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要尝一尝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的滋味,你说,那会不会是一个很恢宏壮观的场面?嗯?” 第149章 多想 苏易宁低着头,半晌,才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但留在这个地方只为了自己残忍龌龊的一己私利,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痛苦吗?” “姑娘,你瞧瞧你,多干净!你看见的东西都是好的,那只能说明你比较幸运,可世上最多的一种人,是和我一样的,残忍又自私,世俗偏偏不甘平庸,从黑暗污浊的世界里长大,目睹了太多太多的人世苦浊,才想到这样一个好方法。” “——只要他们都下了地狱,西方极乐世界,总有一寸净土,会让他们有个安身之所。” 他字字句句为人着想,却让苏易宁不寒而栗。 这个人,怎么可以把这样的事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沐青云嘴角掀起一抹古怪的笑,看着步步后退的苏易宁,又接着道:“我倒是有件事很疑惑,你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他爱你胜过爱他的皇位? 她退无可退,只能任由他抬起自己的下巴,“若不是这张脸,你真以为,在尽是虎狼的深宫你能活得下去?” “这与你何干?”云封和她之间的事,和这个疯子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顺着下巴来到了她纤细的脖子,摩挲着光滑的皮肤,道:“他夺走了我最爱的东西,我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爱之物?她不明所以,垂着眼,看地上婆娑摇曳的斑驳光影。 沐青云放开了她,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指了指一旁的砚台,淡淡道:“替我研墨吧……” 她立在那里不动,过了一会儿,沐青云抬头望了她一眼,她才缓缓走过去,按他说的做。 他写的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所以她就微微往前倾着脑袋,看过去,只写了三个字——不可期。 人们都说,字如其人,苏易宁深以为然。 她见过云封写的字,矫健有力,收笔内敛;她也见过宋允写的字,清秀飘逸,隽永脱俗;沐青云写的字,则是笔画之间,可见其意,透过他写的字,就可知道他此时的内心大概是如何的…… 她对人心这东西,看得算的上透彻,于是张了张嘴,先润了润有些痒的嗓子,开口试探着问道:“……其实你这种人一直都很孤独吧!”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奇怪的看着她。 “云况为了请我出山,给我的承诺是等他战胜,那人会任我处置,”他朝她眨了眨眼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想怎么折磨他就怎么折磨他,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走,有什么可孤独的?” 苏易宁把研好的墨推到他前面,低声道:“一辈子只以这个为目标,本身就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啊……” 他看着离开的背影,没有喊住她,一辈子那么长,以这个为目标,是有些寂寞了,但只要能做到,那寂寞一些又有何妨呢…… 守在外面的人见她出来了,立刻上前押着她往牢房走。 她厌恶的说了一句:“不用你们押着,我自己会走。” 忆华听出是苏易宁的声音,对其他人道:“是小姐。”钟如意一听他说是苏易宁,就要从草丛里冲出去,被天青一把拽住了,他低声道:“姑奶奶,您这是要干什么哟!” 她不客气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傻呀!当然是去救她喽!” 天青疼的直龇牙,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忆华也看着她:“你现在出去送死,没人会拦你!” 他语气冷冰冰的,让钟如意又生气又委屈,敢情她一片好心就这样给当成了驴肝肺! 暗自委屈了一会儿,四人跟着往牢房走的三人,那两人押着苏易宁往一条小道上走,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黑暗里什么东西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随便从路边折了一根树枝,往前探,喊道:“什么东西!给爷爷滚出来!” 他一喊,又立刻没了动静,苏易宁嘲讽道:“两个大老爷们儿,胆儿倒是和那洞里的老鼠有的一比!” 两人听她这样一说,心里更是不快活,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狠狠地把她往前一推,骂道:“臭娘们儿!给老子……”话还没说完,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另一个见状,就要大喊,一个黑影从一旁窜过来,用从地上搬的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在他后脑勺,忆华把苏易宁拉到小树丛里,捂住了她的嘴。 苏易宁以为是谁要来杀她灭口,挣扎着要脱身,张霖喊了她一声“夫人”,她立刻安静下来。 忆华松开手,道:“小姐,是我们!” 钟如意抱住她,苏易宁疑惑,怎么一个女子扑到自己身上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钟如意。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不等他们回答,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定是宋允回到永京把她的事告诉了云封,“云封在哪儿?” 钟如意听云封这两个字,总觉得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小姐,先不要说这些了,等回了客栈再说。” 众人都点点头,此地不宜久留。 一行人在天青的带领下沿着小道旁边的草丛往山外走,张霖则留在后面,把那两个士兵的尸体拖到不显眼的地方,然后跟了上来。 出了山,几人迅速把拴在树上的几匹马拉过来,苏易宁和钟如意同骑一匹,其他几人一人一匹。 回到客栈,楼上的客房里灯光明灭,晃得苏易宁眼睛有些疼,鼻子似乎也有些酸。 钟如意难得安静下来,推了推她,示意她到上面的房间里去。 见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就推着她上了楼。 推着她走到了楼上,钟如意朝她作了个进去的口型,然后步履轻松地走下了楼。 她停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犹豫着第一句话要与他说些什么,门内却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既然已经这样决定了,何不干脆让她出宫?何必这样麻烦。”听上去像是在抱怨。 直觉告诉她她不应该留下来,但心里的好奇心让她停下了往台阶走的脚步。 “她还有些用处,总该发挥些作用才好。”云封的语气与他平日里说话不同,没有不耐烦,听上去就像是在跟亲近的人说什么平常事情。 钟如意端着热水上了楼,本想回自己的房间里泡个脚,却发现她还呆呆地站在外面,于是就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易宁,你怎么不进去?” 苏易宁简直想把这蠢女人的头给揍扁,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要这个时候来! 果然,话刚落音,房门就开开了。 钟如意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端着盆站在那儿,看着苏易宁转身就要离开。 云封拉住了她的衣袖,看了钟如意一眼,她会意,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困了,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吧。” 他强硬的把她拉进了房间。 “我有话,现在就要跟你说。” 拖到房间里,她靠在门上,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房里不是已经有别的人了吗?难道还特意拉她进来,让她看看这屋里藏着的是个怎样的美人儿! 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委屈的不得了…… “你为什么不回宫?”他沉着声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额前的碎发,又落到她娇俏的鼻尖上,喉结滚了滚,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不想回。”她赌气似的回道,不着痕迹往一边挪了挪。 他又靠近了一步,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回。”她果真又说了一遍,有什么大不了! 那人抬起了她的下巴,就狠狠地吻了下来。 他以往总是小心翼翼,从来都没有这样粗暴地对她,想起这件事,脑海中又浮现出沐青云说的那句话,又响起女人和他的对话,眼泪控制不住地就留了下来。 云封只觉得嘴唇碰到了有什么咸咸的液体,他愣了一下,放开了她。 有些不知所措的替她擦眼泪,无奈道:“你又哭什么?” “我不想要一个三心二意的夫君。”她冷冷地回答,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哪里三心二意?”他强势的把她圈在怀里,不满地反问。 “你是真的爱我吗?”她抬头看他,眼睛的泪未干,一闪一闪的,像是黑夜里的闪闪发光的星辰。 他把她脑袋按进怀里,叹了一口气,“你在多想些什么?……怎么会不爱!” 眼泪流的好像有些多,把他胸膛前的衣服都弄湿了。 钟如意看着趴在窗边偷瞄的几个大男人,怎么能比她还要八卦! 不过还是跟在他们后面,竖着耳朵想要听房间里的声音。 张霖没预料到云封会来开门,他一拉门,一群人就跟着跌进了房间里。 他挑了挑眉,张霖苦着一张脸,这下完蛋了。 “各位还真是有闲情雅致!”特意加重了“闲情雅致”的语气。 张霖尴尬的笑了笑,众人推搡着都退了出去。 忆华咳了咳,道:“小姐已经没事了吧?” 他扫了他一眼,钟如意见忆华被他这样看着,连忙来替他解围。 “大家也都累了,先回去睡吧,别都围在这儿。”说完还对云封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明显得很。 春宵一刻值千金,古语有云,小别胜新婚,这么多天没见,总要亲热一番才对。 她的那些小心思明晃晃的写在脸上,看得忆华有些头疼。 云封的眼神告诉他们他没有多少耐心,该走的就赶紧走,不然就晚了。 四人忙不迭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宋允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从楼下走了上来。 看见站在门边还没来得及关上门的云封,他步履有些不稳地走到了他面前,忆华他们回来的声音他已经听到了,看样子,苏易宁应该也已经回来了。 朝屋里看了看,他问道:“她……没什么事吧?” “睡着了。”他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最后还是说了,看宋允的样子,又问了一句,“你喝酒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就摇摇晃晃往自己的房间走。 云封看着他关上了门,回头看了看床上的人,也轻轻合上了门。 他走到近前,苏易宁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有一颗没干的眼泪,脸上的泪痕一条一条的,他微微笑了笑,到外面找了一个干净的棉帕,轻轻替她擦了脸。 刚要把手拿回来,苏易宁却一把把他的手腕拽住了,嘴里还低低地喊着一个人名,他贴近了她的唇,只隐约听见一个“云”字,喊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他在她额前轻轻印下一吻,然后熄了蜡烛,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也睡了过去。 严逸第二天从永京赶到了凉州,他收到了云封的飞鸽传书,办完了他交代的事情,就立刻驾马独行来客栈与他们会合。 钟如意让天青早早起来做了早饭,把张霖忆华都喊了起来,一起坐在一楼的桌子前用早膳。 忆华问道:“小姐和公子还没醒吗?还有宋先生去哪儿了?” 她答道:“刚叫天青去喊了,只是到现在还没人答应。” “可能是还在睡吧。”她往楼上看了一眼,又说道。 严逸推开门,走了进来。 张霖赶紧放下正在夹东西的筷子,站起身朝他拱手道:“严大人。” “皇上呢?”他神色有些着急,语气也有些焦躁。 “在楼上,还没起。你先在这儿吃一口早饭吧,过一会儿也该醒了。” 看着桌子上的东西,他这一路赶来,什么东西也没吃,确实是有些饿了。 苏易宁睁开眼,就看见眼前放大的俊脸,翻了个身,觉得有些不对,又翻过来,用手指戳了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她怎么又和这人睡在一张床上了! 云封也睁开了眼,道:“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她往后挪了挪,默默地把衣服穿好,揉了揉眼睛,看了没看他一眼,就穿上鞋,走出了房门。 第150章 回宫 众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严逸余光扫到楼上的身影,滞了一会儿,放下手的筷子,起身离座。 张霖道:“严大人,这还没吃完呢!你这是去哪儿?” 钟如意指了指楼上,他立刻就不做声了。 苏易宁伸了个懒腰,没注意到下面聚成一堆的一群人。 男人的声音猝不及防路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有种陌生的不真实感。 “阿宁。”他的声音像是一片极轻极轻的羽毛,带着不可言说的温柔。 苏易宁缓缓转过身,身后是长身玉立的温润男子。 她喊了一声:“严逸……表哥。”这样一喊,立刻就叫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她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回来就好!” 严逸点点头,问道:“皇上在哪儿?” 她朝后面的房间努了努嘴。 张霖在下面摇了摇头,钟如意撞了撞天青的肩膀,八卦地问道:“喂,你说这两人到底谁更胜一筹?” 天青摇摇头,他怎么知道,何况老板娘这个问题也不成立呀,苏姑娘都已经嫁人了,这女子嫁了人难不成还能再嫁一次不成? 这种事太复杂了,不适合老板娘和他来分析。 张霖低声道:“你问的是什么问题!我家公子已经与夫人成婚,岂容你这样戏谑!” 他是真有些生气,虽然严大人对苏易宁的一片心意他也算是看在眼里,但还是不希望别人在这件事上有什么比较。毕竟苏易宁已经嫁给自家主子了,这些事再说一遍也没什么意义,最后还惹得大家都不高兴。 忆华依然吃着菜,淡淡道:“小姐和公子已经在一起,这事你以后莫要再提了。” 说完抬头看楼上的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人时而面露微笑,他又垂下头,要是小姐假的人是严公子,如今就是完全的一番场景,但人生,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假设…… 他一说话,钟如意就乖乖的闭上了嘴,她就是这样问问,又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宋允也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衣服,打开窗,天气似乎不错,阳光有些刺眼,他微眯着眼,看着刚刚吐芽的从窗外伸展进来的树枝,不经意的笑了笑,转身走到门边,推开门,就见云封屋子前站着的两人,苏易宁微微仰着头,说话的时候略带着一些悦耳的笑意,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两人听见门扉开合的声音,停了下来,苏易宁偏过头去看,宋允惺忪着双眼,看上去应该是刚醒,见她回头,微微一笑,接着就“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留下怔愣在原地的一脸茫然的苏易宁,这人什么意思吗…… 她还没回过头,云封也开了门,看见严逸,淡淡地扫了一眼,拉着她的胳膊就进了屋。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走到栏杆旁,双手搭在栏杆上,仰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明明是有事才来的,一见到她果然就乱了分寸。 苏易宁挣开云封的手,有些生硬地说道:“你干什么!” “不许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他把她抵在床侧,沉着声音,嘴唇离她只有一寸之隔,却叫苏易宁胸腔里的那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那昨天晚上你不是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凭什么你可以这样做,我就不行?”她狠狠地咬了他搁在一旁的胳膊,愤愤道。 “你就为这事不高兴?”他皱了皱眉,下口还真是狠。 “不是!”她钻出他的怀抱,“我只是作了一个小小的比较,说明你这种态度是不对的。” 他的脸瞬间就黑了。 苏易宁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这人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辈子恐怕还没被人这样直接地说过他错了,看他的表情,是发怒的前兆。 她咬了咬唇,还是不愿意轻易就这样跟他低头,嗫嚅道:“是你让我说的,你可不要不高兴……” 话未说完,嘴又被他给堵上了,她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反正挣脱不了,何况这事儿他也做的不少,不必白费力气。 见她不挣扎,他才放轻了力气,半啃半啄,流连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苏易宁皱着秀眉:“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你是皇帝不错,可是哪一个皇帝没犯过错?” 他放开了她。 苏易宁停在门前,微微偏着头。 “我也不喜欢你这样对我的方式,总是这样让人始料不及,让我感觉只是你泄愤的……工具。” 最后两个字把他钉在那儿,他知道自己是有些冲动,但怎么会让她有那样的感觉…… 宋允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过头问道:“你和皇上没事吧?” “没事。”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对他道:“你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说完就在他担忧的目光里急匆匆下了楼。 钟如意见状把她拉到自己的房间里,把她按在座椅上,道:“那人把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 “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凉州这里?还有,”她朝她暧昧的眨了眨眼睛,“怎么和忆华碰上的?” 钟如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在旁边坐了下来。 “说来话长,有时间再跟你说说。”她喝了一口顺手从厨房带上来的热茶,“不过你跟那人,真没什么事儿?” 直来直去的怀疑态度。 “没什么事儿。”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脑袋,钟如意弯了弯唇角,跳到了另一个话题。 “你究竟被抓到哪儿去了?” 好奇心也是一点没减。 “离巫行山卧龙涧不远的一个小山洞里,不过我怎么也没想明白,谁会在那里建一个地牢。” “除了你,还有谁被关在那儿?”她又问道。 苏易宁一拍脑袋,赶紧从座椅上站起来,往门外跑。 钟如意捧着热茶,看着飘上去又沉下去的茶叶,嘟嚷道:“话都没说完,急什么……” 房间里的人正在说话,苏易宁突然推开门闯进来,云封的声音一顿,接着就整个消失下去。 “阿宁你有什么事?”两人对峙一样的不说话,严逸只好先开口。 苏易宁回过神,对他道:“严老爷和严夫人也被他们抓去了。” 严逸垂了垂眼,“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嗯?”她不解,他是怎么知道的——她忘了他在替谁做事。 “皇上,皇城侍卫兵的副统领江溯源再过一日就会带着永京的全部精兵到达凉州,到时候,咱们再去跟他们会合,您看如何?” 云封点点头,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跟她说。” “是。”他行了礼,离开的时候看了苏易宁一眼。 苏易宁转身欲走,云封喊住了她,“宁宁,你过来……”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他肯定在向她招手,眼睛忽然就有些酸,以前他也总是这样喊她…… 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着的微弱哭意,“喊我做什么?” “我想跟你解释,昨晚的人是来帮我的,她口里的人指的也不是你,”他顿了顿,又道,“孩子长得健康,阿喜和归云在宫里照顾她,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他说的越多,她眼里的泪就越多。 “什么事?” “你先回宫。” 苏易宁猛地转过身,他在说什么鬼话? “你再说一遍!” “你先回宫。”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次。 “你怕我拖累你?”她走到前面,盯着他的眼睛。 云封把她按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回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听我说,孩子在宫里,她需要你。你在这里,时刻都会有生命危险。等皇城侍卫兵到了这里,大战在即,你待在这战火绵延之地,让我怎么放心。” “何况,阿喜和归云她们都甚是想念你,你且回去,安心等我回宫,好不好?”他抵着她的额头,语气恳切地想要说服她。 但苏易宁总觉得事情不是他说的这么简单,可不简单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但她终于妥协,自己待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用,上次本来说要来救严逸,结果人没救到,还把自己和严府里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都搭了进去。 她颓废地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靠在他怀里,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云封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说了一句什么,苏易宁没听清楚,只是觉得他的神情很难过……难过到,好像就要失去她一样。 靠着他的怀抱,合上了眼。 要是她一开始知道会是那样的结局,她想,她一定不会听他的话乖乖离开。 第二日忆华就带着苏易宁和钟如意骑马回永京城。 钟如意不满地看着忆华,又看了看苏易宁,道:“为什么要让我也回永京?” 天青在一旁小声的插嘴道:“因为老板娘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而且还会添上一大堆的麻烦事呢……” 她不服的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扬了扬拳头,让他收敛点。 苏易宁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事事小心,我和如意会在永京等着你们回来。”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云封身上。 依然是一身玄色衣袍,和往常一样,站在那儿,即使不说话,也能自成一道风景。 这是她爱的人,她想要在离开之前,把他的样子刻进脑海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慢慢回想,就像天底下每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妻子,靠在窗柩上,等着未归的夫君。 宋允和严逸在一边看得有些不是滋味,就进了小酒楼。 她跨上马,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这一眼,就像此生的最后一眼,日后永不复相见。 …… 沐青云看着地上颤颤发抖的两个人,声音像是浸在冰天雪地里一样冷冽。 “谁把她带走了?” 两个人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 “不说话就直接去领罚吧。”他淡淡的抛出这句话,理了理有些皱的白袍。 领罚?就是死也比去领罚好受一些。 其中一个人终于开了口,嘴唇止不住的发抖:“启……启禀大人……小的们……小的们真的不知道是谁……谁救走了哪位姑娘,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 “饶命?难不成养了你们这么久,就是为了听你们做错事之后说一句饶命!” “来人!” 帐篷外的人听见声音,立刻走了进来:“大人!” “押下去,极刑伺候。日后若再有犯此等大错者,下场就如同他们一样。” 打了个寒战,他们立即应是,把二人押了下去。 牢房里的人忽然听见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在一个房间里的人都纷纷聚到一起,这平西王把他们抓到这里,没怎么对他们用过刑,也就是把人关在这里,今天突然听见不知道是谁嚎了这么一嗓子,才幡然醒悟过来,这里是个牢房,那刑罚这东西,该来的时候总会来。 严夫人正在小睡,听见声音也被惊醒了。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消失,又恢复了往日一样幽寂的平静,严夫人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声音了,才回到她那张硬邦邦的石床上,叹了一口气,一个人自言自语道:“这阿宁都去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 “这么久不回来,应该就是死了。” 她望了望四周,看着蹲在墙角的年轻女人,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刚刚是姑娘你在说话?” “不是我,那就是夫人你见鬼了。” 低低地嗤笑一声,她扶着墙站了起来。 严夫人有些生气,这姑娘,明明阿宁救了她的命,她干嘛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意识到严夫人的不快,她喑哑着嗓子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夫人你心里想必也有数。” 她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求老天保佑苏易宁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云采看着低声祈祷的严夫人,嘴角掀起嘲讽的弧度,求人不如求己,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还不懂…… 第151章 旧人归(一) 平西王看着整装待发的士兵们,豪气万丈地拿起了案桌上的浊酒,往空中一举,倾倒下来。 “明日诸位与本王一同浴血杀敌,来日咱们以富贵相见!”紧接着就是一阵瓷碗落地时的破碎的声音。 每个人都对明天充满期待,他们坚信,眼前这个雄姿英发的男人会带着他们走向就在前方的胜利。 众人鼓掌喝彩,沐青云靠着槐树粗壮的枝干,手上提着一壶酒,悠悠地灌了一口,仰头看着天上忽隐忽现的云彩,只觉得人生变换莫测的很,可是不论怎样,都会走向最后的定局——那是单凭人力怎么也没法改变的事情。 高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他忽然想起苏易宁对他说过的话,心底钻出来一阵烦躁,他转身,踏着步子,离嘈杂声越来越远。 云况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沐青云的白衣上,良久,他喊过身边的人,“过会儿让沐先生到本王帐篷来一趟。” 那人得了他的命令,立刻去找沐青云。 云况回到帐篷中,就见那人背着手站在那儿,听见有人进来,沐青云转过身,朝他行了一礼:“在下参见王爷。” “先生不必多礼。” 他盯着沐青云看了一会儿,攸的笑出声来:“本王见先生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与本王说说。” 沐青云微垂着头靠在云况放兵器的木架上,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闪现着寒芒的枪尖正好从自己的后脑勺穿过。 他把长枪从木架上取了下来,拿在手中掂了掂,问道:“这把长枪跟了王爷不少年了吧?” “不错,自本王年少时就一直跟着本王上战场,这么多年取了不知多少人的首级,也算是战功赫赫。” 他拿过去,在狭窄的小帐篷里舞上了几个动作,即使年纪摆在那儿,却仍然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枭雄。 沐青云轻轻鼓掌,道:“好枪法!” “不过王爷有多大把握,这次你会赢?” 云况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反问道:“先生觉得本王有几成机会能赢?” 略过云况打量探究的目光,他垂着眼,道:“自然是天佑王军,百战不殆。” 听了他的回答,云况哈哈大笑:“好!说得好!等本王登上皇位,定不会忘了先生。” 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却让人有种汗毛到竖,不寒而栗的错觉。 “在下不谋名利,只是望王爷不要忘了当初答应我的事情。” 话刚落音,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尚书君长阳与其公子君央前来求见云况。 沐青云于是就先退了出去,二人匆匆忙忙往帐篷里面进,他则出去,刚好擦肩而过。 余光里看见的年轻男子眉目让君长阳觉得莫名熟悉,他止住了往里走的脚步,不确定地喊了一声:“青云……” 沐青云听见他的声音,身子滞了一下,没有回头,直接离开了。 君央回头看了看,那人已经走远了,他不解地问道:“爹,您喊谁呢?” 他使劲睁了睁眼睛,道:“没什么,进去吧。” 云况坐在帐篷的正中央,看见来人,起身迎上前,笑道:“君尚书可让本王好等!” “坐。” 君长阳喝着刚泡好的茶,云况却始终一言未发。 他内心到底有些忐忑,说道:“王爷,君家暗地里训练的暗卫我已经带过来了。” 云况点点头:“有劳君尚书。” “如今我已让央儿把他们全部安插在云封一行人所在之地,今晚偷袭,只要成功了,从永京赶过来的那些士兵就是无头苍蝇,定掀不起什么大浪。” “这样最好,也可避免一战。”他抿了一口茶,“若是真要开战,死伤肯定是少不了的。” 君长阳顺势说道:“王爷宅心仁厚,必是圣主。” 他按住茶盏,笑道:“君尚书先不必这样恭维我,万事皆有变数,不过本王会让这些变数通通都消失不见。” 父子二人听出他话语之间的阴冷杀意,连忙表明自己的立场:“无论如何,我们父子二人誓死追随王爷。” …… 天色越来越黑,云封坐在二楼的房间里,望着窗外若隐若现的月亮,看时间也该到了才对。 果然,不久就有人来敲门。 张霖拿起剑警惕的走到门边,沉着声音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但那人就是不说话。 张霖拔出剑,挑开了门后的栓子,轻轻往里一拉,门就打开了。 来人头上戴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楚脸,但看身材,是个女人不错了。 她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背上背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麻袋,一进来就往楼上走。 张霖伸出手拦住她,盘问道:“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半夜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你家主子没告诉你,我是他找来的吗?”她掀开遮住脸的黑纱,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 张霖道:“我家主子认识你?姑娘你可别开什么玩笑了吧!” 他暗道这女人怕不是没带脑子出来,从凉州逃出来的时候走迷了路,跑到这小酒楼里暂住一宿,那就直说嘛,还非得编个这么蹩脚的借口…… 云封听见声音,立刻开了门,看见楼下的黑衣女人,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她看见云封,立刻喊道:“喂!你这手下要好好管管,居然连我都不认识!” 张霖见她对自家主子大呼小叫,就要上前,云封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刻停下了脚步,敢情这女人还真跟皇上认识? “人带来了?”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云芸拍了拍肩上的麻袋:“就在这里!” 张霖睁着眼,这两人在说什么,听得他一头雾水。 她把麻袋放到地上,解开了封口的绳子,蜷缩在里面的人被她拉了出来。 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张霖不解,这皇上让一个女人带着另一个女人过来做什么? 云芸把女人的头发拨到一边,张霖惊讶的盯着那张脸,宫里的安佳人为什么会被一个女人背到这儿来! 云封道:“张霖,把她弄到房间里去吧。” 他正纳闷为何皇上还要自己再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这会儿就算是有人来住店,他们也不必招待了,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原来是给这两人准备的。 “这不太好吧……”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无论怎么说她都是皇上的妃子,他怎么能抱! 云封哪里不明白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道:“朕赦你无罪,赶紧抱上去!” “就是!”云芸拍了拍手,打趣儿道,“你一个大男人,就这还扭扭捏捏,跟个姑娘家似的!” 张霖无奈,不情愿地把人抱了上去。 等他走了,云芸正色道:“这里已经被包围了,你知道不知道。” 云封走到干净的桌子旁,坐下。 “是君长阳的人,他暗地里养的那群暗卫,还真以为朕不知道。” 云芸也坐了下来,“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不会真要靠一个女人来牵制他吧?” “不着急,等他来了,咱们请他来赏一出好戏。” 她疑惑,他可没跟自己说过还有这一出。 “到时候就知道了。” 君云书转醒过来,眼皮昏昏沉沉的,四肢像是在水里泡了好长一段时间似的,酸痛的发麻。 身上好像还被什么东西给束缚着,她睁开眼,动了动不自在地臂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张霖为了防止她逃跑,就一直守在上面。 云芸进屋,看见君云书惊恐的看着自己和靠在门边的张霖,扬起嘴角,绽放出一个无害的笑:“你不要怕,待会儿可是要让你见你父亲和哥哥哟!” 君云书眼睛盯着她,咬着唇不发一言。 张霖对她道:“既然你来了,我就先出去了。” “……是皇上让你来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云芸眨了眨眼睛,“不!” 她眉头瞬间一松。 “是我让他把你弄到这儿来的,因为你啊,还有潜在的价值可以利用……” 她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加之身材娇小,就像是个还没长开的孩子。 君云书低着头,吐了一口气,“让他来见一见我……拜托你。” 她摇摇头:“不行。” 猛地一抬头,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为什么不能见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爹造反了,我哥也跟着他一起了,可这他不可以怪我!我一直在宫里,外面发生的事怎么可以怪我!” 云芸低笑,攸的抬起头来:“他当然不是因为这件事,只是对面的人是你老爹,你在这里,他好歹要收敛一点不是?” 她拼命摇着头,不想听她说这些,嘴里不停地说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见她这副样子,云芸也没有了捉弄她的兴趣,打了个哈欠,伸了伸四肢,道:“睡觉时间到了,早点休息。” 说完吹灭了蜡烛,屋子里黑黝黝一片,君云书身上的绳子未解开,半坐在一个木凳上,呆呆地看着漆黑的房间。 不知何时,屋里亮堂了许多,屋外也似乎有人的吵闹声。 云芸警觉地睁开眼,从床上起来,拿上佩剑,往外面走。 出来的时候云封,忆华,张霖和天青四人都已经聚在楼下。 云封的表情有些凝重,云芸赶紧从楼上小跑了下来,问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天青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像是给吓得:“我们被包围了!”他还这么年轻,媳妇儿也还没找到,为什么要搅到这些事情里来! “再等等。” 情况紧急可眼下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 有人在敲门。 一下一下,撞在每个人的心上。 屋里没点亮,可屋外的人全都举着火把,把里面也照得灯火通明。 门上的栓子越来越松,最终掉落在了地上。 云芸快速上楼,把君云书押了下来。 领头的人身上穿着银灰色的铠甲,在光照下显得有些刺眼。 君云书看清楚了他的脸,低低地喊了一声:“哥哥!” 她从来没想过,和世上至亲之人再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君央听见她的声音显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他迅速将脸上的惊讶掩了下去。 他站在光火里,对着云封,神色倨傲,道:“堂堂一国之主,只剩下这些卑鄙手段了吗?” 云芸抢在他前头答话:“当然不止如此。” 君央一愣,她嘴角上扬,邪气地笑:“还有更卑鄙的。” “你下去。” 她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但还是听他的话,乖乖退到了一边。 云封道:“你不怕死?” 君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半晌才说道:“你看看你!” 说着指着他周围站着的几个人:“你就指望着这几个人带着你逃出生天!你看看,外面的是五千精兵,你应该先想想你是不是能逃出去!” 云芸又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你妹妹的命,你难道也不要了吗?” 君云书抬起头,眼神里有些期待地看着君央。 君央别过头,接着转过身的时候,已经跟刚才大不相同:“一个女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忆华在一旁嘲讽道:“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他招了招手,一群人就带着刀涌了进来。 几个人见状,也把刀握在手上,云芸和君云书二人被他们围在中间。 云封拔剑,剑芒扫过君央的眼睛,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拿起剑,他还是那个修罗场上的战神三王爷! 士兵拿着刀一步步的逼近,云芸在中间,剑刃抵着君云书的脖子,在白皙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让这些人都滚出去!” 她的声音发狠。 君云书的唇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 一群人拥上来,云封的剑刃穿过人的脖子,开出漂亮的血花,身上却未溅上一点。 “不怕死的,就尽管来!”微微抬眼扫过四周的每一个人,那人被他看了一眼,全都立刻移开了目光。 那样的眼神太骇人,像是从地狱里归来的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张霖习惯性地站在他身边,忆华和天青则照顾着身后的云芸。 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君央道:“都退下,让我来领教一下皇上的功夫,到底配不配的上这战神的称号!” 第152章 旧人归(二) 君云书站在云封身后,看着眼前人的背影,他不知道,她做梦都想再见他一面,看着他的身影,就让她觉得安心,尽管这一次,她是他们的人质。 可这样的时光,都像是她偷来的一样不真实。 这场景倒是新鲜的很,臣子对着帝王拔剑,赢了,似乎不能为自己博得一份美名;输了,反倒还要落得个剑落人亡的下场,除此之外,还要搭上亲妹妹的一条命。 云芸目光疑惑地看着君央的脸,她不明白这人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难不成脑子真的是有什么问题了吗! 君云书苍白着姣好的面容,眼里含泪对他摇头。 但君央视若无睹。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和爹都没有退路。 冷冽的剑刃闪着寒光,他缓缓抬起右臂,剑尖正指着云封的脸。 云封不悦地蹙眉,握了握手上的剑。 这剑,也已经好久没有拔出来了。 现在,是它见一见血的时候了,毕竟日后,恐怕就是日日与血为伍的日子了。 天青和忆华护着云芸二人往后退,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这君央壶里卖的是什么药。张霖还站在云封身后,眼下,皇上不能出任何差池! 云封挥了挥手,道:“你退下。” 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张霖知道他的性格,于是退到一边,但绷着身子,一出现什么状况,他就第一个冲上去! 君央大喝一声,就朝云封奔了过来。 剑刃朝着他的额头劈了下来,他身形一移,避开了扑面而来的剑气,并用剑抵住了他的剑柄。 他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这就是大将军所谓的要来试一试朕,拿出来的水平?” 他的反问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君央满身怒气,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狠狠往外一推,云封向后退出了好几步。 君云书一面担心二人伤着对方,一面又只好攥着绣着花蕾的袖口,白着一张脸看二人你来我去,然而还没看完,她就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云芸只好从身上衣服上撕下一块,又拿出一个乳白色的瓷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抹在她脖子上。 天青张着嘴,一脸惊讶。 “出门在外,总要备些,以防不时之需。”她熟练地给君云书上药,面无表情地向目瞪口呆的二人解释。 忆华撇过头,没再看她。 这世上,谁过得都不容易。 天青哪知道她忽然讲出这么沉重的话来,眼下也不好接话,只好干笑着站在一边。 正中央的两个人打的热火朝天。 没过多长时间,云封无疑占了上风,持剑站在君央对面:“回去告诉他,想要朕的命,就让他亲自来取,朕在这里候着他!” 君央嘴角溢出鲜血,不甘心地抬头看着云封站的方向,奈何眼前一片模糊,只隐隐绰绰看见一个身影。 他将口中的秽物全吐在地上,撑着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皇上且等着。” 左右两侧的将士就要来扶他,被他斥退一边,地上是一条刺目的血痕,断断续续,又接连不断。 身后传来云封的低笑声:“朕可不想再与你交手!王爷年纪也大了,若是提不起剑,便让他寻个有些真实力的过来,免得脏了朕的剑。” 君央身形一滞,一句话未说,走出了酒楼,随他前来的士兵也退了出去。 君云书缓缓转醒过来,睁眼时君央已经离开,酒楼里就剩下云封忆华几个人,原来全是人,这会儿全都退了出去,立刻就变得空空荡荡的。 云芸见她醒了过来,让天青去取了一杯热水过来,给她递了过去:“那人真是你亲哥哥呢?” 说不清是什么语气。 她垂下眼睫,接过水,喝了一口,一言未发。 云封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中的剑,蹙着眉。剑刃上是凝固了的鲜血。 张霖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好走到门边去看外面的情况。 虽说君央被云封逼退了出去,可平西王的人马并没有撤走,也就意味着,他们仍然还处在危险之中。 只是天已将明,那禁卫军统领江溯源怎么还没来? 君云书一边咳嗽,一边说道:“皇上,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在此只求皇上一件事。”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却还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他日平西王兵败,妾的父亲和哥哥都成了皇上的阶下之囚,望皇上看在他们曾为大陈江山献过一份薄力的份上,饶了他们性命。” 说着就勉强撑着跪在了地上,额头贴地,一头秀发松松散散地落在地上。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来求皇上,迫害容妃娘娘是我的不对,我不敢乞求皇上原谅。” “只是叛贼为我父兄,故在皇上面前妄言几句,但求皇上心存怜悯,我父兄亦可得赦。” 她没有再自称“臣妾”,而是“我”。 云芸后来回想起这个瞬间,总觉得这个女子就是在这一刻对她这哥哥绝了情丝。 不是为了她的父兄,而是她终于决定接受,她眼里心里的人,始终没有正眼看过她。 她做的事情固然不可原谅,但是她的那份情意有什么错呢! 严逸在一旁冷笑道:“佳人想的倒是极妙!只是阿宁受的苦,你一句不敢乞求原谅,就想一笔勾销?” 她抬头淡淡看了严逸一眼,忽而笑了出来:“我的心情,大人该明白才对。想来,这幼时青梅忽有一日嫁给了大陈的皇帝,那藏在心底的钝痛比之我,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佳人倒是看得明白。”他似是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看着瘫在地上的绝望凄凉的女人,“那又如何把自己算计到了这种地步。” 君云书过了好长时间未答话,云芸惊觉有什么不对,急忙拨开了遮在她脸上的头发,苍白的嘴角点点血红——她咬舌自尽了! 素净的裙襦上也染上了一圈圈鲜艳的红晕,像是在暗夜里盛开的花朵。 艳丽又妖娆。 天青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 这得有多大毅力,才能咬着自己的舌头,一声不吭地在这一群人面前,硬生生把自己给杀死了! 云芸张着小嘴,半晌没说出话来。其他几人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人心肠还真是够狠,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眼睛都落在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的君云书的素白襦裙上,只有那点点猩红是如此醒目扎眼。 直到听见云封的声音,才纷纷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云芸刚刚失神,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云封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转身上了楼。 张霖回她:“皇上让咱们找块地方把她给葬了。” 他是不会怜悯她的,不论是从苏易宁的事情来说,还是君长阳和君央叛国谋反一事,她的退路就只有死这一个字。 其实正如严逸所言,君云书是活的太明白,知道自己活着对她那敌营的父兄是个威胁,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她的死对他们有好处,于她自己而言,也能让云封多记住她一段时日了吧…… 如此,她还奢求什么呢! 就算是恨,只要他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也能让她这一路走的心安了…… “你说这人是不是有些傻?” 黑漆漆的小树林,偶尔头顶还掠过一两只猫头鹰,发出有些刺耳的鸣叫声,愈发显得这地方阴森恐怖。 天青腿肚子打着颤,后背冷汗直冒,两只眼睛往四周探。冷不防听见云芸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两眼一黑,得亏旁边就有一棵树,他靠着才没倒下去。 “姑奶奶!您说话先跟我说一声行不!”他喘着气,“魂儿都差点给你吓没了!” 这话听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摸了摸脑袋,没想明白。 “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真的值得她这样做吗?”云芸困惑地看着黑漆漆的天幕,然而树木丛生,她又哪里能看的见呢! 今晚是有星星的。 这样美好的夜晚,不该被杀戮和死亡破坏。 她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认真,带着一种不常见的执拗。 天青心里犯嘀咕,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他一个大男人能说出些什么名堂来! 但看她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像是这问题她要是搞不懂,她今天就不打算回去了!无奈,他只好胡诌着说了。 那些人个个都是朝廷的大官儿,遇到事就丢给他这么个酒楼的小伙计,真的好吗! “小人也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只是这娘娘既然这样做了,在她自己心里自是值得的。既然如此,姑娘与小人就不要揣测逝者心思,活在当下,图个自在,才是正事!” 她偏过头看他,但夜色太黑,只看见一个黑影。 于是低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年纪看着不大,对这些事看得倒透彻!” 天青两手背在身后,没说话。 良久,她低叹了一声。 “回去吧……” 云封几人都各自回了房间休息,其余几人还好,只是云封刚刚和君央打斗一番,虽然没受伤,但也耗了一番力气,于是就先回屋了。 张霖则等在楼下,一来监视外边的动静,二来则是等着云芸和天青回来。 时间越长,他就越不安——那二人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正要提剑去找他们俩,二人刚巧从后门溜进来,看他拿着剑,云芸瞪着眼:“你要干什么?” 天青无语,这姑娘性格还真是清奇,刚刚还是一副忧郁惆怅的模样,这会儿就好了,还能说出玩笑话来。 张霖吐了一口气:“……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儿了!” 云芸走到门边,往外面看了一眼,道:“他们没什么动静?” “暂时还没有。”顿了顿,对二人道,“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儿,这儿我守着就可以了。” 天青困得不行,听了他的话,自然高兴,毫不犹豫地上了楼,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跟张霖说了一句:“张大人,辛苦!” 张霖被他这一句话说的半晌没反应过来,平时还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听起来挺奇怪的。 他扯了扯嘴角,天青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云芸却在一边的桌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蹙眉道:“茶凉了!” 他说道:“姑娘还是先上楼休息一会儿,明日恐怕一战在所难免,还是蓄足力气为好。” “我是不是还没自我介绍?”她无厘头地问了一句,没等张霖回答,又自顾自道,“我叫云芸,长于巫山,师从素叶大师,是云封的同门师妹。” 说完抬眼望向张霖:“你叫什么?” 张霖恍恍惚惚记起来,皇上的师傅是素叶大师的师兄,这样一来,她既是素叶大师的弟子,那也算是皇上的师妹。只是这素叶大师何时还收了这么一个女徒弟? “你叫什么?”见张霖没反应,她不厌其烦的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在下是皇上贴身近侍,姓张,单名一个霖字。” 一面把心思放在外面的风吹草动上,一面认真的回答了云芸的问题。 她撑着脑袋,手里把玩着瓷盏,有些肥大的斗篷把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晕黄的光线在她秀气的脸上投下了昏暗的剪影。 “我也在这儿守着吧……” 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疲倦。 张霖见她执意如此,想着再劝她也没什么用,于是就没有多说,随她去了。 只是还没过去半刻钟,这人就趴在桌子上睡死了过去。 无奈,夜里有些冷,张霖将她的大斗篷盖好,以免她着凉,要是生了病,又是一桩麻烦事。 一夜无事。 次日云芸醒来,睁眼,身上衣服还在,只是披在外边的那个大斗篷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嘴巴渴的紧,她也顾不上去找它,起身想要倒杯水,桌上却摆着热气腾腾的一碗小米粥,外加两个白馒头,她疑惑,这一大早,居然还有人给她送吃的过来? 肚子刚好饿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说。 吃饱喝足后走出来,楼下有说话声,她望过去,不看还好,一看四周围着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中间领头的那个正在跟云封说话。 这是……救兵到了! 第153章 故园 江溯源看着眼前的女子,以为是皇上的人,可在宫里又没有见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封看他脸色变换莫定,又看了看云芸,道:“这位是朕从巫山请过来的,你称她云姑娘即可。” 他点头应是:“在下江溯源,见过云姑娘。” 云芸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必这样,本姑娘可不习惯你们这些所谓的礼节,真是麻烦死了!” 他的手尴尬的垂在半空中,还是张霖开口解了围。 “为何这么晚才到?可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云芸见他们谈起行军的事情,她对这些不感兴趣,睡眼朦胧的往厨房走了过去。 江溯源正色道:“昨日傍晚本该抵达的,但是路上突然出来一个五百人的队伍,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虽然人少,但却时不时上来骚扰一番,大大降低了行军速度,故而今日才到达。” “可探明那些人什么来路?”云封沉着脸问道。 “臣遣人去查,将那个领头的人给带了过来。是当地一些无所事事的混混,好几日前有人暗中把他们都聚集在了一起,说是即将有一队平西王的队伍要路过此地,前来攻打凉州。那些人本来就是些没有头脑的,听他说只要他们想法儿让我们的队伍今晚之前再抵达,皇上就会重重有赏,于是就分散人手扰乱我们的行军。好在今日就赶到了,真乃万幸。” 云封听了,冷笑一声。 “他手上的兵力一点也不肯分散出去,朕这叔叔,看来是下定决心要跟朕决一死战了!” “今日凌晨,围在外面的一众人马通通撤离,这平西王究竟有什么阴谋?”张霖本来就是武将,说起谋略,确实稍有逊色。 严逸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道:“这是等着大军都到了,再一网打尽……” 云封看了他一眼,抿了一口茶,嗤笑道:“朕的江山,就算只有朕一人,任他千军万马,都是要守住的!” 毓秀宫,阳光正好。 阿喜总觉得不太真实,这会儿又忍不住抬头朝苏易宁坐的地方望。 她的小姐说回来就回来了,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议! 常平看她又失了神,连忙推了推她:“好姐姐!你可别再这样了,要是让娘娘看见了,指不定多担心!看你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这地方就让我来打扫,你去跟娘娘好好说说话吧!” 阿喜一个机灵,看他脸上的担忧神色,解释道:“我只是觉着这事儿跟做梦似的!娘娘生了小公主,还回到宫里来了,我能不这样嘛!” 归云见二人又有要拌嘴的趋势,赶紧把二人分开:“常平公公,娘娘刚刚说让我去御膳房取碗莲子羹回来,您去帮我拿回来吧。” 待他走后,归云走到阿喜身边,关心的问道:“阿喜姐姐,你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听她一问,阿喜果然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正在哄小公主的苏易宁,低声道:“倒不是我有心事,我是觉得小姐有心事。自回来至今,小姐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起皇上的事,也不知道二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这样一说来,归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倒还真是这样。但是皇上那么喜欢娘娘,娘娘还生了小公主,二人之间能有什么问题?” 阿喜轻轻摇了摇头,指着她的脑袋:“你啊!还是太年轻。即使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也难免会因为什么事而生了间隙。一旦有了间隙,再怎么修复,也很难回到以前的模样了……” 说到最后,就沉重的不得了。 归云赶紧打住了话头,以防她继续往下说。 “阿喜姐姐,你别多想了。皇上和娘娘肯定会好好的!” 看着她脸上的微笑,阿喜也觉得自己最近似乎有些怨天尤人。 “……但愿如此吧!” 常平把莲子羹端到苏易宁面前,偷偷看了看在一边收拾的阿喜,顿时舒了一口气。 苏易宁见他脸色不好,问道:“你身体不舒服?” 听见她的声音,常平摇头:“是太久没见着娘娘,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说着就把羹汤递到她手上,“娘娘,小公主的莲子羹奴才给您端来了。” 小送清似是知道娘亲要给她喂食,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常平怜爱地看着像一张白纸的公主殿下,感叹道:“小公主自从娘娘回来之后,也常常笑了,真是好啊……” 拿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苏易宁对他道:“常平,我让你们担心了。” 小送清弯着眼睛,扑簌着长长的睫毛,一脸天真地看着忽然垂泪的苏易宁。 常平道:“奴才们等到娘娘回来,已是万幸。娘娘的这番话,真是折煞奴才了,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本分之事。” 苏易宁摇了摇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你们不是奴才,是我的朋友,家人……” “我能走到今天,要多谢你们的陪伴。如今我有了我的乖女儿,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会一直陪我走到最后,这样,我才不会害怕……只是我意识到的时候有些晚,害你们白白等了这么久。” 阿喜站的离他们不远,听见苏易宁说了这样一番话,一时没忍住,眼泪扑棱棱的就流了下来。 听见身后的抽泣声,苏易宁有些无奈。 “阿喜啊……我说一两句煽情的话,还叫你给打断了!” 转了转眼珠,她打了个响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不如——”苏易宁故意拖长了声音,引的殿里的三人都朝她看过来。 “不如,今晚罚你和常平一起到院子里赏月亮!” 归云觉着好,高兴的直拍手。 这常平公公也真是的,娘娘孩子都生了,顺带着从外面逛了一圈又回来了,他和阿喜姐姐还一点进展都没有!她这一个局外人,都替他着急! 娘娘这个主意真是妙极! 晚间长福过来了一趟,说是皇上从凉州写信让快骑送了回来。 苏易宁把睡着了的孩子放进摇篮里,才让他把信给呈了上来。 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吾妻亲启! 怪不得长福会这么着急送过来。 她面上波澜不惊,但是长福知道,她等很久了——因为她接过信封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拆开来,前面也就是问她最近身体如何,孩子可好,诸如此类。 她看着看着,不可抑制的弯了嘴角。 她原以为他不会说话,总是高高在上,难免不会关怀别人,却不知道他写的信,倒是情意绵绵的很。 书信末尾,写着“安佳人至凉州,已于两日前亡故,卿心勿忧,吾恐卿急,故告知。” 最后署名:云封。 长福见她开始还一副喜色,忽而变成一副愁容,以为是云封在凉州那边出了什么事,赶紧问道:“娘娘,是不是皇上出了什么事?” 她木然的摇了摇头。 长福愈发心急,拍着大腿道:“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呀!可急死老奴了!” 苏易宁道:“前几日是不是说安佳人失踪了?还有她那个丫鬟也不见了?” “已经派人去找了。这事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君云书死了!” “君云书死了……君云……”长福一直“安佳人”“安佳人”的叫,倒把她原来的名字给忘了,“……您是说安佳人她……薨了!” 苏易宁又木然地点了点头。 她害她的时候,苏易宁觉得把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忽然听见她死了的消息,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堵堵的,却又没有发泄的出口。 于是,就只好郁结在心里了。 长福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好低头盯着地面发呆。 过了一会儿,听见头顶上飘过来的声音,“让那些人接着找,这消息暂时不要泄露出去。” “门前有战事,门内自然不能再生事。” “娘娘说的是,老奴明白。只是……”他看了看面露疲惫的苏易宁,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娘娘受委屈了。” 苏易宁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儿,笑了笑,没说话。 挥挥手,让他先退下,长福行了礼,退到了殿外。 皇上没出事就好…… 苏易宁皱着眉头,摇篮里的孩子砸吧砸吧嘴,口水都流到一边的小棉被上,她的心瞬间就化了,哭笑不得的替她掩了掩被子,看着她肉乎乎的小脸,虽然还没张开,但眼睛像她,鼻子和嘴巴都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想着想着就低低地笑了出来,本来就是他俩的孩子,长得像才对呀! 她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也就是说,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了,他们一行人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其实他在信中所问的,又何尝不是她想问他的呢! 生孩子的那段日子像做梦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那时候想想孩子,再想想出了宫的美好未来,就觉得生活充满期待和希望,可是她的心意,她的感情,也慢慢苏醒过来,白天还好,紫茗姑娘是个有趣的人,时不时讲个笑话,也能让人捧腹半天,夜晚一降临,她就做梦,梦里总是出现云封的脸,皱着眉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各种各样的云封…… 她爱他,所以去了凉州,想要还严逸的人情,要是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就算是天意;要是没有,她就丢了她这向往已久的生活,回宫找他。 一切冥冥中都注定好了,她没有死,还被张霖他们给救了出去,自然而然见到了他…… 所有误会都能解开,唯独不能陪他上战场,不能在他杀敌的时候,默默站在一边替他担忧……无论怎样,她能看见他,能触摸到他,她眼前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她爱的人,而不是在这里幻想…… 慢慢瘫坐在地上,靠着摇篮掩面哭泣,原来她一个人,没有什么牵绊,除了父亲和身边的朋友,她已经过惯了那样的日子,无事的时候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有事的时候,她虽是一个女子,却也能做的和男子一般出色。 但现在都变了!她那么喜欢他,却只能无力地在这里哭泣,不能帮他,甚至不能去见他…… 她要怎么办,谁能帮她? 脑袋痛的厉害,没过一会儿,就靠在摇篮上睡了过去。 黑暗里走出一个人来,她放慢了脚步,生怕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苏易宁。 借着摇摇晃晃的烛光,阿喜看见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一颗泪珠刚好落在鼻梁上,将掉未掉。 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薄毯盖在了她身上,又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睡得熟,想着苏易宁不愿自己看见她这副样子,她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身影再度隐没在黑暗里。 君太后自从吃了解药之后,身体经过太医的调养,一日比一日的好。 君云书失踪的第二日,她就让如烟带着人来毓秀宫,翻个了底朝天,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如烟说了两句客气话,就回芳华殿复命去了。 这几日君太后眼皮一直“突突”的跳,她与如烟说了好几回,心里担心君云书出什么事,只是公里的侍卫去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再加上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几日都睡得不好。 云封写信回来的第二日,君太后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就朝苏易宁的毓秀宫来。 苏易宁刚起,一晚上都在地上坐着,直到早上才被阿喜和归云架上了床,这会儿腰酸背痛的。 阿喜正替她更衣,常平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话音未落,女人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这毓秀宫的奴才都这么不懂规矩,见了哀家不见礼,反倒忙不迭地往里面跑,是嫌在宫里活得太长了吗!” 苏易宁示意二人退到自己身后,系好了粉白色的腰带,迎了出去。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她行了礼,又解释道,“臣妾的人没见过太后娘娘莅临我这小小的毓秀宫,不敢近看,怕亵渎了太后尊容,故而慌张入殿。” “倒是一张会说话的嘴!” 第154章 疑惑 殿内的太监和宫女听着君太后的声音,头皮都是一阵发麻。 自苏易宁回宫,君太后身子骨比之以往,好上太多,又加上自己的侄女因为她被皇上禁足明岚宫,对苏易宁的针对,各宫的人虽然不说,但是心里都清楚:太后这是要趁着皇上在前线,好好整顿整顿这后宫呢! 第一个人就是得皇上宠爱的容妃娘娘! 苏易宁浅笑:“臣妾宫里的,没见过大世面,见了太后,难免会失了礼节,臣妾先替他们在娘娘面前谢罪。” 边说边向君太后福身,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微笑。 众人都在心里犯嘀咕,这容妃娘娘脾气还真是不一般的好,太后娘娘都找上门来了,还能这么气定神闲。 不过也是,她毕竟肚子争气,为皇上生了一个小公主,又靠着一副好皮囊得了皇上宠爱,就算是太后,也不能真正把她怎么样。 君太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揉了揉眉尖,道:“哀家来你这儿不是特地听你说这些话的。” 苏易宁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挥挥手让阿喜和常平先退了下去。 “臣妾想太后娘娘必然也不是那清闲之人。”她话里有话。 君太后闻言,抬眼朝她一看,女子站在那儿,端庄秀丽的很,明媚的如同春日里刚开的桃花,人都退了下去,她微微仰着头,不卑不亢。 如烟合上毓秀宫的殿门,离开前往里面看了一眼,太后斜卧在榻上,容妃站在边上,她背对着如烟,所以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脊背挺得很直,带着点倔强…… “若是臣妾所料不错,太后娘娘是来问臣妾讨要皇上昨日寄回来的信。”君太后看着自己不说话,苏易宁就开门见山说出她的目的来——她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反正说到最后都会回到她最初的目的上,倒不如直接说出来,拐弯抹角的事,她一向都做不来。 果不其然,君太后扬唇:“容妃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哀家来意,就把东西给哀家,也免得费哀家一番口舌。” 苏易宁走到一边,把桌边的圆凳搬到君太后对面,坐了下来。 “太后来的迟了。”她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她对面,平静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什么意思?”榻上的妇人挑了挑细长的柳梢眉。 将额间的碎发拨至耳后,启唇答道:“臣妾已将那信烧了,没办法让太后过目。” 听了她的话,君太后果然发怒,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苏易宁心里清楚,她怕是已经想出了一百种折磨自己的手段。 但是没办法,没了就是没了,杀了她,也拿不出来。 她顺势低着头,垂目敛颜,可脸上并不是君太后想见到的惶恐神情。 这让她愈发不快! 云封宠她,未免宠的太过,这会儿连自己是谁,在跟谁说话都不知道了! 她出人意料的没有苛责,道:“既然烧了,就将其中内容说与哀家听听。” 跟她玩心眼,真是天真! 苏易宁勾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既然开口问了,那这内容可就由她说了。 于是以袖掩面,装成一副娇羞模样:“太后娘娘当真要听?” 君太后盯着她的脸,最后看的心烦,转过头,隔着窗去看院内风光,声音颇有些不耐烦:“既叫你说,你就说便是,莫再多言!” “信中多是皇上对臣妾的叮嘱之语,让臣妾在宫中勿要担忧,安心等他回来。” 她说完,抬头,只见君太后神色阴郁地看着自己。 “太后娘娘何故脸色如此难看?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假意关心还是要有的,这宫里,一点点不周到都会成为他人把柄,何况她早就想除了自己。 君太后问道:“只有这些?” 妥妥的怀疑态度。 苏易宁拧着秀眉,还真是一点都不含蓄…… 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只有这些。” 君太后不说话。 “……太后娘娘还希望皇上在信里写些什么呢?”她似是无意问的问题,却让君太后瞬间变了脸色。 那些事早就烂在她心里,除了君长阳和那人之外,就再没人知道。 可她忽然问的这一句,又不得不让人起疑。 她道:“容妃这话什么意思?” 苏易宁慢慢起身,小送清大概是被二人说话声吵醒,忽然哭出声来。 顾不得其他,苏易宁快步走到摇篮边,把她抱到了自己怀里,柔声哄着,待她停歇,她背对着君太后道:“这太后自己心里该比臣妾明白才是。” “莫不是娘娘真以为以往的那些事,无人提,便真的无人知了么?” 她猛地转身,就见她站在逆光处,断断续续哼着歌,孩子安稳下来,没再哭闹。 只是声音听上去,像是从不知名的地方飘过来,慢慢让她原本松下来的神经绷得越来越紧。 这是禁区,不该被提起! 轻蔑地勾唇,她脸上又露出一贯的慵懒神色:“往事已成往事,就算被提起,又能如何?” “倒是你,烧了皇上的信,可知是何罪?” “太后言重!与太后相比,臣妾这罪,算不得罪!” 她一步步走近,直到整个人都走到太阳照耀下,君太后心里有事,自然心虚,苏易宁越是磊落,君太后就越是觉得那件事龌龊至极,再提一次都是亵渎了她的太后身份。 “嫁与先帝为妃,可暗地里却对裕王芳心暗许,这就是太后娘娘说不得的秘密吧!” 君太后苍白着脸,看着她脸上带笑,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嘲笑当年自己的少女心思。 “我没有其他意思,这事会永远埋在过去,毕竟说出来对我也没有好处。” “但有一个要求。”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要你修书一封寄到凉州君长阳手上,让他归降,莫做谋逆之事!” 君太后身边的人都是从君家带到宫里来的,君长阳早就吩咐过了,这事自然没传到她的耳朵里。 君云书还没找到,君长阳和君央又掺进了谋反之事里面,这是天要灭她君家! 然而在苏易宁面前,她却只是嗤笑一声:“容妃这是忘了,哀家乃是大陈太后!你说与不说,与哀家何干!若是你以为单单这一件,就想威胁哀家,委实太蠢!” “我自然不会说,我知道他有把握凯旋,只是可怜太后娘娘,所以好心提议。太后既然视为威胁,便请回芳华殿,我这毓秀宫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苏易宁早就料到了,君长阳和君央离京时,定是让人和她说赶去支援,君太后以为君家为大陈臣子几十载,绝不会叛国投敌,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芳华殿等着,却等到了君云书失踪,君长阳叛国的消息! 以她对云封的感情,苏易宁笃定若是她知道云封写信回来,必会亲自来找她。 接下来的事就顺水推舟了。 只要把这事告诉她,苏易宁相信她一定会按她说的做。 接连好几天,阿喜都问她,跟太后说了什么。 她只笑不答。 不过她原谅了阿喜的好奇心,因为君太后回到芳华殿,就立刻宣了太医,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要是她自己,也会忍不住问出原因为止。 阿喜和归云都把心提在嗓子眼上,就怕太后让人来找麻烦。 可她病了几日,她们就等了几日,迟迟没有人来,这事儿的影响才渐渐退去。 不过阿喜直觉这事跟她家小姐有关,秉持着刨根问底的精神,每日都要问上一遍。 虽然苏易宁一直没回答,但她还是乐此不彼。 常平和归云都没辙,看她屁颠屁颠地跑到苏易宁面前,无奈了对视了一眼,继续做手头上的事情。 苏易宁的回答还是和以往一样,一边轻轻晃着摇篮,一边对阿喜说道:“你啊,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和常平去走走。” 怕她反驳,还特意加上一句:“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对你什么意思。” 阿喜垂下头,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什么,许久不说话,苏易宁以为她走了,一抬头,这姑娘还站在那儿。 她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喜欢,就找个机会跟他说明白,也好让他早些死心。” 常平若不是个太监,二人还有可能,可他偏偏是个太监,这就有点难办…… 阿喜嗫嚅了半天,好不容易说道:“小姐……他对我能有什么意思?” 苏易宁愣住了,她没听错吧!这姑娘是来逗她的? “……”她这话真叫人没法接。 小送清醒了,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同样一脸茫然的阿喜。 阿喜则是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她和常平都是服侍小姐的,他与自己又是最早待在苏易宁身边的,跟她亲近些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苏易宁的意思,是常平那小子还对自己不怀好意呢! 当下就怒气冲冲地跑出去找常平,苏易宁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归云就急急忙忙跑进殿:“娘娘!阿喜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和常平公公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她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就往外面去。 阿喜这个死丫头!是哪根筋不对了今天! 归云就怕她跑跌着,跟在后面大喊:“娘娘!您慢点!” 苏易宁见阿喜扯着常平的衣领,说道:“你俩都给我停下!” 她自进宫,除了跟君云书几人正面对峙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吼过他们。 二人都被吓着了,乖乖站在一边,低着头,准备挨训。 归云见她是真动怒了,连忙上前劝道:“娘娘,这也没多大事……” 话说到一半,苏易宁道:“归云,你去御膳房把清儿的糯米粥取过来。” 归云只好应是,同情地朝阿喜二人望过去,自己这好意,如今办坏事儿了! “阿喜,你为什么要……揍常平?”她一时想不到一个贴切的词,索性就用了“揍”,问的阿喜涨红了脸。 “奴婢觉着他对我好,肯定就是为了跟小姐你更加亲近,好取代阿喜在小姐心中的位置!” 苏易宁刚抿了一口茶,听到她一本正经的回答,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她这是什么逻辑! 常平也一脸懵的看向振振有词的阿喜,她在乱想什么!自己的一番心意在她看来还成了居心不良? 说的他的心啊,那个拔凉拔凉的! 阿喜看两人表情浮夸,还以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才让他俩一脸震惊。 “……阿喜,你这脑袋瓜子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苏易宁是真为她着急了,她都这样明示暗示,旁敲侧击了,她还能理解成这样,瞬间让她觉得这姑娘的事儿,找到一个人赶紧就给嫁了,要是让人知道她这脑袋,怕就嫁不出去了! 常平也尽力向她暗示过了,阿喜多多少少也明白,现在这样,就是在告诉他,她对他一直都是朋友一般,让他莫要多想了吧…… 既然她已经递过来了台阶,他顺着台阶下就好了。 “娘娘,奴才只想……和阿喜姐姐一起在娘娘身边互相照应,不敢有其他想法。” 常平在她面前一贯都是嬉笑的样子,忽然间正色起来,反倒让苏易宁有些无所适从了。 今天这一个个的,都跟魔怔了似的! “……那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今晚晚饭就不准吃了。” 虽然事情又以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但她还是要略施惩戒,让这两个闹腾鬼好好长长记性。 常平领了罚退出了殿,阿喜松了一口气。 “小姐,这样能让他明白吗?” 她知道常平的心思,苏易宁让她早些说明白,这方式直接了当,常平也应该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了吧…… 苏易宁看了她一会儿,明白过来,敢情她是要逼着常平说出要和她一起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那一番话来。 这样,就是永远的朋友,伙伴,那超乎这些的感情,埋在心底就好了。 “好歹是他的心意,你要糟蹋也该心软些……” 常平大概是一个难过去了,毕竟是自己心仪的姑娘,却牵强地把自己的心意归结成不怀好意,正常人都会难过上一段时间。 阿喜却笑,话说的隐晦,可到底是说出来了,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人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第155章 决心 苏易宁知道她不情愿,这事就他们二人自己决定,她再不掺和进去了。 芳华殿,淡香缭绕。 君太后靠着床榻,如烟端着刚熬好的药,道:“娘娘,药熬好了。” 她看了如烟一会儿,这次接了过去。 如烟也跟着她的动作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娘娘还是不肯喝药…… “……尚书和大将军糊涂,如烟你也糊涂了吗!”她知道二人果真投靠平西王去了的时候,一口气没缓过来,加之身子本来就还没好透,如今脸色看上去更是苍白。 如烟听她呵责,吓得赶紧跪地认错:“奴婢只知道尚书和将军将君府的暗卫都带走了,皇上又被困在凉州,故而少了一个心眼,没有怀疑……” 君太后喝了药。 蹙眉,当真是苦到心里去了。 从一边的玉盘里拿了一个蜜饯,放进嘴里,打断了她:“如今多说无益。” 紧接着冷冷扫了地上的人一眼:“让你送的信,送到他手上了吗?” “已经送到了。只是……”如烟嗫嚅着唇,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见她犹疑,君太后刚刚放下的心这会儿又提到嗓子眼了。 “有话就说!哀家可没让你这样吞吞吐吐的!” “只是尚书和大将军似乎并无归降的意思,如今正在凉州与皇上他们正面对峙呢!” 说完,更不敢去看君太后的表情。 “砰”的一声,瓷碗就掉在地上,碎瓷片砸的到处都是。 “混账东西!” 一个个都是想死得等不及了吗! 如烟赶紧出言安抚:“娘娘莫气,身子要紧!” 君太后一时头痛难耐,闭着眼仰头靠着床缓了一口气。 然而她脸色难看至极,这二人当真是不想要命了吗? “你先起来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如烟大气不敢出,依她所言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偷偷瞄了她好几眼,见她仍然闭着眼,也就没说话,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君太后看着手上快要消失殆尽的印记,忽然想起那人当日对她说的话。 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当初沐家被屠门的时候,她就不该暗中放走跑到她房中的的沐青云,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出了…… 说到底,事情的缘起便是自己。 然而事已至此,一时之间又没有解决的好办法。 …… 长福看在殿门外往里张望的如烟,拍了拍她的肩膀:“如烟姑娘这是在看什么呢!” 如烟没想到长福这个时间还来芳华殿,乍一下的还真是被吓了一回。 她道:“娘娘卧榻,奴婢担心,又怕进去惊扰了她,所以就在外面守着。” 见他手上还提着东西,便问道:“公公这是……” “哦!”长福看她指着自己手上拎着的点心,道:“这是容妃娘娘特意嘱咐御膳房为太后娘娘做的点心,洒家这就拿进去。” 正说着,长福抬脚就要往殿内走,却被如烟拦了下来:“公公,这些交给奴婢就可以了,太后娘娘正在小憩,还是不要进去扰了娘娘清净!” 君太后本来就是因为容妃娘娘才变成这样,这女人倒是想着法子让太后娘娘记着她! 长福看着面色不善的如烟,故作纠结道:“这……容妃娘娘让奴才一定要亲手把这点心送给太后娘娘,得见着娘娘的面儿才行,姑娘这不是让奴才为难吗?” 不料如烟冷冷地嗤笑一声,讥讽道:“公公倒是会做人!她容妃难道比太后娘娘还大不成!” “姑娘这话说的不对,容妃娘娘也是念着太后,才特意让奴才过来瞧瞧,这见到了,奴才也好回去回话……”他故意又把声音提高了些,“若是如烟姑娘当真不允,奴才也只好让娘娘亲自过来一趟了!” 说完提着食盒欲走,还未走到芳华殿的台阶末,如烟就急急忙忙地追了下来。 “公公留步!” 意料之中,长福笑意盈盈地转过身,问她道:“如烟姑娘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她瞧见长福那洋洋得意的神情,心里堵的慌,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十分得体:“娘娘眼下醒了,公公也不必回去让容妃再跑一趟,让奴婢请公公进殿呢!公公随我进来便是。” 长福笑笑,提着食盒跟在她身后,进了殿。 二人均低着头,非礼勿视的道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比谁都清楚。 如烟上前一步,对着珠帘里边的人道:“娘娘,长福公公来了。”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改行的礼节还是要行的。 没听见君太后回答,珠帘后倒是传来了一阵压抑的低咳声。 长福在宫里侍奉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心里跟敞亮的明镜儿似的。 “容妃娘娘听闻太后娘娘近日凤体有恙,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命奴才给娘娘您送过来。” 里面的人还是没说话。 这是在等着长福的下文。 她倒要看看,那容妃还能做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事儿来! “容妃娘娘还让奴才给娘娘您捎几句话来。” 原先伺候的人一个个低着头,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如烟还是站在珠帘外,眼神一直盯在长福身上。 这次里面的人也不压着咳嗽的声音,又咳了好一会儿,如烟倒了一杯温茶,正要进去,却听见君太后道:“如烟,你先下去,去一趟御膳房,就说哀家胃口不好,晚上备碗清粥送过来。” 如烟只得应了她的吩咐,恶狠狠地剜了长福一眼,那一窝子倒是个个都会折腾人! 她自然知道这是君太后故意将她支开,但心里实在生气,那容妃还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皇上宠着她便这样肆无忌惮,一阶嫔妃,她倒罢了,奴才也敢这样和太后说话! 窝了一肚子气出了殿,如烟就急匆匆赶往御书房去了。 殿中只剩下君太后和长福二人。 “呵!” 君太后斜躺在榻上,忽而逸出一声轻笑。 “哀家倒不知道长福公公什么什么时候成了容妃宫里的人。” 语气平平淡淡,但还是让长福打了一个哆嗦。 如今的妃嫔心思还单纯些,远比不上先帝的后宫,三千佳丽,勾心斗角,表面上一片祥和,可比那硝烟四起的战场,反而更可怖上几分! 只有君太后一人成了赢家,便可知她的手段有多厉害。 “奴才服侍皇上,皇上眼里装着谁,奴才自然就要服侍好。” 这样不见刀光的言语听得多了,长福早就练就了好口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是能毕恭毕敬给她还回去。 “跟在容妃身边,公公这宫中礼仪没见多大长进,这张嘴倒是愈发伶俐了!” 她嘴角噙着笑,说的话却越发尖锐起来。 长福低头回道:“多谢娘娘夸奖。” 是日下着蒙蒙下雨,天上阴云遮着,殿内虽点着蜡烛,只是到底比不上太阳那样,故而还是有些阴暗。 只有帘中传来微弱的呼吸声,稍稍打破了让人发寒的冷寂。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知道君太后究竟意欲何为。 “她让你带什么话给哀家?” 长福跪地,道:“娘娘说想必太后娘娘您已经写信寄往了凉州,也已经收到了回信。” 君太后玉手把玩着床畔的流苏,微微抬眼看向了浮动的珠帘。 “娘娘说,若是叛国之人死不悔改,太后您也就不必忧心了。” “什么意思?” “战场上的大陈将士们会让他们明白,做错了什么事,就改付出什么代价。” 长福说完这番话,就像有什么从他天灵盖上穿下来,微微麻麻的,让人心悸。 苏易宁从宫外回来之后,通身的气势都变得强多了,就算是和君太后相比,也不遑多让。 说的话也让人琢磨不透,但她既然让他来传话,必然有其深意。长福大概知道,君尚书的事儿就是苏易宁告诉君太后的。 皇上特意吩咐过,这事不可在宫里乱传,知情的人一个手指头也数的过来,自然没人敢在君太后面前提起。 不过容妃娘娘既然说了,那他照做就成。 君太后咬着牙,本来脸色就不好看,这会儿更加苍白。 她放开了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冷声笑道:“容妃真是好手段!原是哀家小看了她!” 长福不知道怎么接话,头愈发低,也不答话。 榻上的人显然是没什么心情再看他跪在眼前碍事儿,于是冷冷道:“公公也给哀家带句话。” “让容妃安安分分待在她那毓秀宫里……哀家的事,就不劳她忧心了。” 他低声应道:“是。” “你回去吧!哀家这几天累的慌,要是糊涂了,保不齐就让人把你头上的脑袋给摘了……” 以往没见过君太后这一面,这些话让长福觉得背后都冷飕飕的。 不过他在云封身边服侍了那么久,这样的话听着心悸,倒也不至于落荒而逃。 “那奴才就先退下了!太后娘娘您……好生歇息!” 事情要一件一件的解决,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从殿门外透进来的一缕光亮,朝着薄薄的空气唤了一声:“如烟,替哀家更衣。” …… “你们都先下去吧。” 长福除了芳华殿就急匆匆的赶来了毓秀宫,将君太后的意思完完整整向苏易宁转述了一遍。 苏易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旁人也看不出来她究竟是喜是怒。 同他们说了这一句,就转过身去照看还在睡的小送清。 阿喜向前走了一步,话没说出口,就见常平在一边向她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她心里疑惑,话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人一下都退出去,原本还热热闹闹的,一转眼就有些冷清了。 苏易宁轻轻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蛋,弯着眼,道:“娘亲的乖乖,你父皇与大陈将士在凉州浴血杀敌,再过几日,我就将你送到莫曲那处去。” “乖乖不要怪我。”她把小送清报出摇篮,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一夜春雨过后,院里新种的蔷薇不知不觉就开了,一簇一簇的,很是好看。 枝蔓攀到了窗柩上,她折了一朵,孩子没见过蔷薇,觉得新鲜,就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来抓。 苏易宁低笑一声,斜靠在美人榻上,将她的小手裹在自己的手掌里。 “乖乖可是也觉得好看?” 她还不满八个月,自然不会回答,只是“咿咿呀呀”的叫着,不时的蹬一蹬腿。 苏易宁自觉好笑,接着说她自己的话:“等我与你父皇一同回宫,就把你从莫曲那儿接回来。” “你待在那里,紫茗和莫曲会替娘亲照看你。” 怀里的孩子像是忽然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似的,嘴一瘪,就“哇”的一声哭出来。 阿喜一直守在门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哭声,赶紧跑了进去。 甫一进门,就看见苏易宁轻轻拍着小公主的背,一边拍,嘴里一边哼着歌。 她捂住嘴,及时把那句“小姐”吞进了肚子里。 苏易宁也没注意到她跑了进来,慢慢安抚着她的乖乖。 阿喜侧耳一听,那歌她是听过的,以前碰上打雷下雨的晚上,苏易宁总是睡不好觉,夫人就会在床边哼着小曲,直到她睡着为止。 想起苏夫人,她眼角又是一涩,抹了抹脸,又看了母女二人一眼,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常平见她出来,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 他见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又想起前几日她跟自己说的话,于是忍住去问她的念头,道:“没事就好。”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常平往里面瞧了一眼,视线里只看见苏易宁坐在榻上,身子轻轻晃,小送清断断续续抽泣着,他在门外听见孩子抽泣的声音,以为是她饿了,便去了御膳房,取些软糯的吃食回来。 等他回来时,却看见阿喜和归云神色惶惶的站在台阶上。 常平心里一咯噔,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发生什么事了?” 归云急的就要哭出来。 阿喜镇定一些,将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原来他走后,苏易宁就让阿喜和归云进去给她更衣。 二人想着她回来这么些日子,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一定是担心皇上的,这下终于愿意出去走走,也是一件好事,就拿了那件粉白色的襦裙,也正好跟这暖和春日相衬。 谁知道她瞧了一眼,就把它丢到了一边,让阿喜把上次去蒙越,皇上给她做的那件衣服拿过来。 她们只当是她太思念皇上,就给她换上了。 谁承想,苏易宁把孩子用布系在了胸前,抱着她就出去了,还嘱咐她们不要跟着。 阿喜问她这是要往哪里去,苏易宁也没回答。 只是一再叮嘱她们谁也不要告诉。 她们实在不放心,先去寻了长福公公,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她们找遍了紫宸阁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这事又不能张扬,她们只好在宫里等他回来商量对策。 第156章 恶果 马蹄踏在泥泞不堪的小道上,溅出的泥水落在道路两旁的草叶子上,这马夫已经赶了两个时辰的车,可离目的地却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他心里犯嘀咕,早知道就不接这趟生意了,要不是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实在是太诱人了,说什么他也不来这鬼地方。 不过他也是个有自己底线的人,这钱他已经拿了,无论如何都得把车里的两位给送到地方。 车里什么装饰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两张木凳,中间还放了一张有些老旧的木桌。凳子上面铺着一些麻灰色的软布,好让人坐着舒服些。 虽然马车装饰简陋,甚至可以说有些破败,但里面的却不是一般的人物。 坐在右侧的女子撑着头靠在桌子上闭着眼小寐,她穿着靛青色的撒花烟罗衫,外面披着一件羽缎斗篷,头发都梳了上去,带着白玉簪子,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许是马车颠簸,让她轻皱着眉头。 一边的侍女撩起了布帘,朝外面瞧了一眼,轻声唤道:“夫人……夫人……” 出行在外,君太后让如烟唤她“夫人”便好。 君太后朦朦胧胧醒过来,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问道:“如烟……还没到?” “不远了,还有一里的路程就该到了。” 她动了动酸痛的胳膊,出了宫就立刻换了一辆马车,可这马车也太破了些,尤其是这板凳,实在是硌得慌。 如烟见状,忙替她捏肩,她力道一向拿捏地让她满意。 享受地闭上了眼,问道:“那人已经到了么?” “禀夫人,暗卫说他已经在那里待了好几日了,就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君太后把身上的斗篷拢了拢,轻笑道:“他这是在等着我呢!” 如烟不知她要去见的究竟是何许人,心里疑惑,知道主子的事做奴婢的就不要多问,但还是忍不住。 “夫人,您要去见的,究竟是什么人?” 她轻抬眼,打量了她一会儿,语气骤然变得冷下来。 “怎么你也变得话多了起来?” 如烟赶紧道:“奴婢多嘴!” 她合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对如烟道:“到了叫我一声。” “是。” 小道泥泞,马车行的更是艰难。这一里的路程硬是走出了两里路的时间。 一路上摇摇晃晃的,君太后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睡着。 马车一停,她就睁开了眼。 那马夫在外面喊道:“夫人!到了!” 如烟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扶着君太后下了马车,对马夫道:“你先回去吧,明日凌晨再来此地接我家夫人,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将说好的那一锭银子丢给了他,搀着君太后缓缓走近了这破败不堪的城府。 马夫朝她们的背影看过去,心里道,这二位可真是怪人,没事倒乐意花一两银子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过不关他的事,挣到银子就行。 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越来越远。 君太后推开如烟,走得越近,她的脚步就越轻。 颓败的门前挂着两个破旧的灯笼,光亮在夜风里摇摇曳曳,牌匾上的两个大字在幽暗的夜里刺痛了她的双眼。 沐府这个地方,她已经太久没有来过。 如烟看着这地方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看匾上的字,就更是大吃一惊! 太后娘娘来这地方做什么! “娘娘!”她喊了一声,拦下了她继续往里面走的脚步,“这里荒无人烟,您来这里做什么?” 她停下来,朝四周看了看,忽然叹了一口气。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凄凉的箫声,犹如一阵阵悲凉绝望的呜咽声,断断续续飘在夜风里。 如烟将君太后护在身后,这里多年无人居住,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君太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紧张,不过是那人等得久了,无聊时吹吹箫来打发时间。”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紧接着就从夜色里走出一个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年轻男人。 他右手上拿着一支骨箫,左手提着一个精致的笼子,里面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一眼看上去,明明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眉眼间却带着一股驱之不散的戾气。 如烟朝他喊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我家夫人面前装神弄鬼!” 他将箫别在腰间,笑道:“在下可没时间装神弄鬼,世人觉得这世间有鬼,说到底不过是心底有鬼而已。” “如烟,这么多年,也不见你稳重一点。” 一听这男人竟叫出自己的名字,她心里的震惊更是难以言喻。 “说起来,你将近十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吧?”男人目光灼灼看着她身后的君太后,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忽然重逢。 “不多不少,刚好十年。”她挥挥手,如烟退到她身后,不再说话。 “这个地方,曾经是永京最繁华的地带,我还记得幼时……” “别说了!你最好让平西王立刻停手!” 君太后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声音里带着凄厉。 他不理她说的话。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讲:“幼时你也常常来这地方玩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呢?” “让我好好想想……”他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在回想过去发生的什么事情。 “过去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难道你要一辈子都活在过去里吗?” 她意图使他清醒一点,却不料这番话让沐青云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说什么不要活在过去里?”他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君太后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如烟想要上前,却被君太后喝止了:“退下去!” “君木莲,天下人都有资格对我说这句话,只有你没有!” 如烟大致猜出这年轻男人的身份,但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太多疑结都拧巴在一起,让人更加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是沐家后代,那太后娘娘就更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但如烟还是退进无边无际的黑色里,他们俩说的事还是听到的人越少越好。 “当年要不是君尚书和君太后再加上那个昏庸无道的云储骁,我沐家可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现在要我忘记他大陈屠戮我沐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忘记你们君家推波助澜的过往,可真是有趣!” 他加大了力气,勒得她喘气困难。 “当初我承认是我做错了……”她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却缓缓地垂下眼角,那事她和君长阳做的隐秘,他又是从什么人口中得知的? 沐青云目光如炬,看着她这张已经没有往日生气的脸,慢慢地把那些肮脏的黑暗的残忍的过去,摆在二人面前。 “你确实是错了!”他缓缓放开手,在她白皙的勃颈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红印。 “你实在是不该在那时候泛滥让人恶心的同情心,让我活下来!”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像是刚才碰了什么脏的不得了的东西。 “我既然活着,势必是要向你们这些人讨命的,你早该知道!” 他将君太后拉到自己身边,指着这破败楼阁对她道:“你仔细听一听!是不是还能听到当日的惨叫声!我的父亲母亲,沐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就因为君长阳的几句话,变成了地府冤魂!” 君太后低咳了一声,看着朦胧烛光下沐青云带着恨意的眼睛:“若是你心里有很,冲着我来便是,何必殃及满城的无辜之人?” “这天下人都无辜,可我已经懒得去管了……”他看着夜色四合里的宅院,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让人心悸的疲惫和厌倦。 “你的奴婢没变,就连你自己也还是一点儿没变。说无辜,沐府里的哪一个人不无辜,如今还不是早就成了无人记得的一抔黄土。君木莲,既然你们不能放过这些无辜的人,我又为何要去做什么好人?” 轻佻的挑起她的下巴,有些惋惜:“看来你在宫里过得也不是多好……不过你也真是天真,以为为他做了那些事,就能让他记住你,结果却连一个正眼也没换来啊……” “废话少说,就问你一句,你究竟是劝,还是不劝?”她是一国太后,威仪万丈,容不得他人蔑视。 他撩起君太后搭在肩上的发梢,放在鼻尖闻了闻,唇角慢慢扬起。 “在下也问娘娘一句。”他扳正了她的脸,四目相对间,只听见他说:“你让我劝,是怕我出事,还是为了你那没脑子的哥哥和侄儿?” 他的声音温柔,俨然还是她久远记忆里的那个人,可他的眼睛里却是冰冷一片,就像是没有丝毫情感的一具躯体。 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才答道:“不过是为了天下苍生,免受战乱流离之苦。至于你说的,乃是你们自己的事,与哀家何干!” “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是这么高尚的人。”言语中不乏讥讽,狐狸都是老奸巨猾的,在表面上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是背地里做的事情却不知道有多么的让人恶心! 这些就是他们这些上位者惯用的伎俩,一面用大义凛然的话来彰显自己的品德,一面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偷偷地在你背上插上一刀,而被害者对此一无所知,还反过来对他们感恩戴德。 他早就看透了,也早就看厌了! “那太后娘娘此行怕就无意义了!”他忽然轻笑一声,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回荡。 却像极了某种动物孤独而又绝望的哀鸣。 她的目光越过沐青云,看向那块字迹已经不甚清晰的牌匾,那里面藏着的是世代忠孝的沐家被皇族抛弃的历史,可是这地方,早就成了世人皆忘的荒地,只有这天,记着它由盛转衰的历程…… 她心里明白,却还是想来搏一搏。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而已。 接着她淡淡对沐青云道:“哀家来见你确实带着说服你的目的。但哀家知道你对哀家,对他由心而发的恨,所以也没打算就此说服你,选择权在你手上。” “沐青云。” 这名字她许久未喊过,简单的音节着实让人怀念的很。 “……你一向是一个知道怎么做选择的人。” 他目光缓缓移到眼前这张虽显苍白却仍旧明艳的脸上,一晃十年就过去了,可是记忆中这宅子里的血沿着各处有缝的地方流出来,流到他的梦里,让他日夜都想手刃造成这一切的人…… 是她君家把沐府推上了绝路! 脖子上忽然多出了冰凉的触感,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沐青云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小巧的匕首,紧紧抵在她勃颈上,稍有不慎,就会切开这修长美丽的脖颈。 他贴近了她的耳畔,可以闻见她身上清幽的淡香。 “你是送上门来了吗?” “……我欠的,眼下要是能还,自然最好不过。”她对脖子边上能要人命的东西视而不见,语气里并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慌张,他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这人是当朝太后,并非往日君府那个唯唯诺诺的姑娘…… 想及此,他忽然丢到了匕首,移到离她一尺远的地方,背着身子对她道:“你走吧,该还的,我会一点不少的拿回来。在那之前,不要让我看见你!” “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身后的人没说话,他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无名的箫声不知何时又响起,在空无一人的废宅里飘荡。 君太后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发出了好几声低咳。 如烟搀着她,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终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虽然已经知道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所想额那样,却不敢确定,犹豫了好几番,问道:“娘娘,那究竟是什么人?” 君太后轻轻吐出一口热气,低声道:“该死之人……” 当年种的因,如今长出了恶果,怨不得别人。 …… 苏易宁收拾行装,让长福替她备了一匹好马,一行人到了宫门外。 第157章 她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常平听她俩说完,虽然不知道苏易宁为何这样做,但还是安慰二人道:“咱们别着急。娘娘既然这样做,必然有她的道理。咱们替她守着毓秀宫,别出什么岔子就行了。” 朝四周望了望,又低声道:“我会去找长福公公,让他赶紧派人去找。切记,在外人面前一定不要说漏了嘴。” 阿喜和归云对视一眼。 “我们知道了,一定要让长福公公早些派人去找。” 常平心里也没底。 可总不能一个拿主意的都没有。 “你们先进去,我这就去找长福公公。” …… 苏易宁顺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宫道走,她这几日让归云把宫里的地图给寻了来,将这皇城的结构给弄明白了。 一共有四个门,北午门那边是不能走的,那边是守卫最多的,而她所居的毓秀宫和云封的御龙殿有一里的路程,御龙殿在皇城正中央的位置,毓秀宫离四个门中西胜门最近,恰好只需要沿着她现在走的这条路,走到尽头就能看见西胜门。 这条路是去冷宫的必经之路,云封又没有几个妃子,里面住的就全是些风烛残年的先帝嫔妃,还有年纪大了被指到这儿来照顾她们的宫女,这些人平时都是不出来的,除了每月初都有特定的人来给她们送些必要的东西,其他时候这路上人影也见不到。 不过苏易宁可不敢掉以轻心,小心为上总不会错。 孩子动了动,她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你可真让人省心!” 一路上云送清酣睡的紧,好几次她为了躲过来往的宫女,转身的动作做得急,她愣是闭着眼睡到了现在。 这样也好,免去了她不少麻烦。 来到西胜门,由于平西王异动,守卫的人又多了一倍。 她弯着腰躲在寻思着怎样逃过这些人的视线。 要想法子让他们先离开一小会儿才行…… 原本寂静的宫道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苏易宁探出身子往外看,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朝西胜门这边驶了过来。 她心里疑惑,这个时候什么人还会出宫去? 马车驶至门前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车里的人下来,倒是让苏易宁吃了一惊! 在门边与守卫说话的女子竟是如烟。 她把出宫令牌递了过去,那侍卫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地让人放行。 这下苏易宁心里的疑惑更大了,这段时间,本就是禁止宫内的人私自出宫,这禁令是她这大陈太后亲口下的,这会儿她自己反倒打了自己的脸,是个什么意思? 背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苏易宁心里一紧,就要把剑。 却听那人柔柔地唤了她一声“苏姐姐”。 她回头,只见身后女子穿着藕白色襦裙,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 见她不说话,她又喊了一声“苏姐姐”。 “你是不记得我了么?”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苏易宁还真是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待在这儿恐被别人发现,苏易宁把她拉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里。 这里果真是冷宫,就连这池子,都没什么生机。 苏易宁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以前这女子到她的毓秀宫来过几次。 名字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葑娇,陈太傅之女。 “你怎么会到这地方来?”苏易宁眼睛注意着守卫那边的动静,一边同她说话。 她身后的侍婢嘴快,回答道:“前几日宫中的那只花猫丢了,我家美人就四处找找,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处了。” 找花猫? 苏易宁眼珠一转,脑袋里灵光一闪,有了! 陈葑娇横了那侍婢一眼,转而对苏易宁道:“苏姐姐你作这幅打扮,是要往哪儿去?” 说着,就伸出手点了点怀里那小不点的鼻子,叹道:“我曾见过皇上一次,这娃娃和他长得可真像!” 那侍婢显然是个心眼多的,这宫里替皇上诞下麟儿的只有一位容妃娘娘,那眼前这位打扮怪异的,必然就是了。 生怕自己的主子冲撞了苏易宁,一个劲朝自家美人使眼色,陈葑娇没注意,倒让苏易宁在一旁看的好笑的紧。 她抿嘴笑了会儿,还有正事要办。 “姐姐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陈葑娇歪着头,一脸天真。 “姐姐想要我帮你把外面的那些人都引开,对不对?” 苏易宁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倒是没想到她还挺聪明。 她又对着苏易宁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低声输了一句“我知道怎么办”,领着侍婢从亭子里走了出去。 这也委实太容易了些。 苏易宁摇摇头,跟在她后面。 待她在一边的石柱旁藏好,陈葑娇主仆二人就走到了门旁。 侍卫见是宫里的美人,立刻行礼,询问二人为何到了西胜门这里。 陈葑娇咬了咬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本来就长得水灵灵的,眼下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着就惹人怜惜。 身边的丫鬟趁势道:“还望各位可以帮我家美人在冷宫里的院子找一找丢的猫……那里本来没什么生气……” 支支吾吾地就说不下去了,但他们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于是将站在两边的人都喊到一块,跟着她们二人去了不远处的冷宫。 陈葑娇和侍婢站在门边,等他们都进去,回头看了看贴着墙往门边移的苏易宁,朝她灿然一笑。 苏易宁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那侍婢见她走了,问道:“美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陈葑娇的葱葱玉指一点:“你呀!就是担心太多。咱们让他们帮着找猫,找不到就找不到,能有什么事儿……” …… 紫茗把茶放到苏易宁面前,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是真人。 孩子被放在原先的那个摇篮里。 苏易宁开玩笑道:“还以为你们把它丢了。” “这是要留着自己用呢!” 莫曲自然脸不红气不喘,坐在苏易宁对面。 只是这话立刻就让紫茗红了脸,硬撑着回她:“姑娘许久不见,这浑话越来越多了!” 把孩子抱回了屋里,不再理苏易宁。 看着她进了屋,苏易宁对莫曲说道:“这事儿我也没办法,孩子以后就托你们照顾了。” “……等我和他回来,就立刻把她接回去。” “孩子本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他顿了顿,朝屋里看了看,复又低下头,“她也喜欢,你送来这儿自然极好。” “只是,你确定要一个人去?” 这一问倒是实实在在的很,在她本来还算平静的心湖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这涟漪随着分秒流逝越来越大…… “不确定。” “……不过同他在一起,我心安,就够了。” 这就够了。 茶未喝完,已经凉了,她拿着杯子也进了屋,留下莫曲一个人坐在那儿。 心安?他皱了皱眉,看了看围墙外的天,黑沉沉的乌云从远处涌上来,看得人心情莫名压抑。 紫茗有些日子没见她,就想留她下来吃个晚饭。但苏易宁怕她再不回去,又要让阿喜常平他们担心,因此仔细叮嘱了紫茗,托她好生照顾小送清,就离开了。 其实苏易宁有无数次冲动想要回头,但她是不能的!一旦回头,再离开,就更是难上加难。 天底下,没有母亲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 紫茗进屋,眼里竟盛着泪,对莫曲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生在帝王家,小小年纪就和爹娘分开……” 莫曲无奈,从袖中摸出了一块帕子递了过去:“你这么爱哭,将来的孩子可千万不要像你才好。” “……流氓!” …… 果然不出苏易宁所料,她回到毓秀宫的时候,阿喜也不管什么尊卑有别了:“小姐你也真是的,做事之前也不与我们商量商量,总叫人担心……”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就又哭了。 苏易宁替她将鼻涕眼泪都抹了:“你这丫头,明明教训的挺好的,别不先说一声就掉眼泪,总叫你家小姐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归云道:“娘娘回来就好。天黑了,咱们进屋再说。” 苏易宁坐定,神色凝重对三人道:“你们也别站着了,坐下听我好好说。” 三人惶惶,刚刚在外面还能说出玩笑话,眼下怎么如此严肃。 常平端来了小板凳给阿喜和归云二人,复又对苏易宁道:“娘娘,奴才还是先去知会长福公公一声,免得又生出什么岔子。” 她朝他点点头。 阿喜道:“小姐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我们说?”声音还带着一丝呜咽。 苏易宁垂了垂眼,到底是她对不住这些替她担心的人…… 她道:“我知道你们惯是爱护我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却总做些让你们担心的事情。我与你们名义上是主仆,可我心里清楚,你们是将我当做了家人。” 阿喜和归云不知道她忽然说这些做什么,只是觉得她从宫外回来,怎的整个人都感伤起来? 苏易宁接着道:“我欲去凉州,自知此行凶险……” 二人惊呼一声,继而双双跪地恳求:“娘娘,此事万万不可!” “就算是担心皇上,可也不能放着小……”归云蓦地一顿,阿喜也想到什么。 苏易宁只身回来,那小公主去哪儿了! “我已经把她送出皇城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就在耳畔回荡,唇畔忍不住就逸出一丝苦笑,她总不能把孩子带到战场上。 她自知这次去定会惹他生气,但若是带上孩子,且不论他会不会怪自己,就是她自己,也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道:“你们都先起来,等我吧话说完。” 二人不肯,于是她只好道:“你们不愿听我说,也就罢了!只是到时,可别又来怪我没与你们说明白,又白白担心。” 这话果然奏效。 她舒眉,“你们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会安排好你们的去处,至少,不会再让你们受上一次那样的苦。” 阿喜和归云心里俱是一暖,原来安佳人的事苏易宁还记着。 却又隐隐有些不安。 “等我离开之后,归云你就和常平回紫宸阁去,在长福公公手下做事,我也放心些。至于阿喜……” 阿喜有些紧张地看向她,眉眼间隐有期冀。 “便出宫去照顾小公主吧!” 只见阿喜原本眉尖一低,苏易宁无奈的笑了笑,这丫头,还想着和自己一起去呢! 此路迢迢,这些人已经为她吃了许多苦,她是万万不愿拖累她们的。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不必劝我。” 她眼见着窗外的蔷薇开的热烈,一簇一簇团在一起,从开着的窗户肆无忌惮地伸展进来,在有些昏黄的烛光下更是衬的这些花朵娇柔秀丽。靠近闻了闻,一阵清香袭来,她笑了笑,低声道:“我总归是要去见他的……” 一边的人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归云问道:“娘娘刚刚说的什么?” “这花儿开的如此明艳,凉州却战事连绵,当真是辜负了大好春光……” 话音刚落,常平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跪下行礼,回禀道:“娘娘,奴才已经向长福公公说过了。” 苏易宁点点头,打了一个哈欠,道:“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三人退下去,阿喜和归云把事情告诉了他。 “凉州如今形势一触即发,娘娘要只身前往,能不能安全到达都还是个问题,不如明日咱们再一起劝一劝?” 归云见二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小声建议道。 阿喜摇了摇头:“小姐的性格我们三人也不是不了解,她既然决定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改了的。” 三人一边往住的地方走,一边商量着明天要怎么办,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有些乱,过了一会儿,终是消失在尚有些潮湿的空气里。 …… 夏天要到了,皇城的夜似乎变得愈发长了起来。 然而夜风仍带着一阵阵寒意,从窗柩边扑涌进这空空荡荡的宫殿。 她已经好久没闻到云封身上的梅香了…… 第158章 诱敌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走的还是原来的西胜门,守在门边的侍卫她早就吩咐长福遣到别处去了。 阿喜和归云毕竟是女子,就伤感些,心里有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站在一边。 常平道:“娘娘,路途遥远,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贵体。” 说着将手上拿着的包裹给她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苏易宁一脸疑惑,衣物银两阿喜和归云都替她备好了,他这是又准备的什么东西? 常平回道:“这里面是一些银票,出行在外,多带些银钱总是没错的。这一路过去要是骑马至少得三天,您在路上投宿吃喝都是要用钱的,奴才怕您带的那些不够,就私自准备了些。” “娘娘您就带着吧,总有用的到的地方。” 苏易宁朝阿喜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这些银子你们自己留着用,”她把包裹塞进了阿喜手里,“我带的够用了,你们不必担心。我不在宫中的时候,你们万事小心,莫要冲动。” 又对站在不远处的长福道:“我走之后,宫里的事情就全靠公公照拂了!” 长福挥了挥拂尘,朝她微微一笑:“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娘娘大可放心。” 她点点头,跨上了马。 动作干净利落。 阿喜终是没忍住,两眼汪汪:“小姐,这银子你还是带着吧……” 苏易宁背对着众人:“不必了。我与皇上一日没有回来,这皇城就靠你们守着,在退敌之前,宫内诸事就交由你们打点,在此先道一句多谢了……” 话音一落,马鞭随之落下。 马儿长嘶一声,沿着宽阔的大道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阿喜靠在归云肩上低低抽泣起来。 常平对长福道:“也不知娘娘此去何时才能回来,路途漫漫,真是让人担心……” 他们费尽了力气,到底还是没能把她留在宫里。 长福笑了笑:“娘娘是贵人,这天,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保佑贵人的!” 他这话说的神神秘秘的,常平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时间要到了。”长福转身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御龙殿的方向走,“守卫马上就回来了,娘娘既然已经离开,就回到该去的地方,让人看见,又引得一番风波。” “是!” …… 苏易宁带着地图,沿着西胜门外的大路一直骑马往前走。 途中遇见一辆马车,经由她身边的时候,马车木窗的布帘恰巧被风吹了起来,苏易宁又好巧不巧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倒是让她吃了一惊,那么车里的人明明就是君太后! 昨天看见她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还与长福说了此事,让他留意芳华殿的动静。 她勒马停了下来,那马车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算了,还是先赶到凉州再说!宫里还有长福和常平他们,有什么事情他们先调查看看,等她和云封从凉州回来,往日恩仇,一并解决! 马不停蹄地走了整整一天,眼见天色暗了下去,苏易宁从马上下来,牵着它沿着喧闹的街道往前走。 她在心里暗忖,也不知道凉州现在的处境如何,边想着边牵着马走进了处在街道正中间的一家酒楼。 小二立刻迎上来:“客官,是吃饭还是住房?” 一边又凑过来一个人,把她的马缰绳接了过去。 “住房。”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再送些饭菜到房间来。” 小二笑眯眯地引着她往二楼走,在最里面的一间客房停下,替她开了门,道:“客官您先在这里歇着,饭菜马上就送来!” 苏易宁等他走了之后,关好门,把包裹取了出来。 她特意将云封写的那封信带在身边。 展开纸,字如其人,她见过他写字,下笔有力,笔走游龙,是极好看的。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赶紧把信放好,拿起剑,警惕地朝门边走了过去。 “谁?” 接着就传来了一阵软糯而又急切的少女声音:“救救我!救救我!” 她皱了皱眉,本不欲搭理,谁知道外面的人还不死心,依然敲着门。 一开门,穿着碧绿罗裙的姑娘,身手倒是颇矫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了进来,又飞快地把门关上了。 苏易宁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容姣好,穿戴也整齐,看样子不像是什么贫苦人家的女儿。 外面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追她,她凑着门听外面的动静,似是有人过来了,她赶紧往屋子里面跑。 果不其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苏易宁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开了门,门外是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其中一个问道:“看见一位穿绿色衣服,二八年龄的姑娘没?” 她摇了摇头,就要关门,却被人挡住了。 乜斜了来人一眼,她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到桌子边,气定神闲地坐下喝茶。 那些人一涌而进,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却没有看见人影儿。 领头的那个对着她拱了拱手:“是在下和兄弟们唐突了,望阁下见谅。” “见谅谈不上,既然没找到你们要找的人,就请各位出去吧!” 那几人见她语气生硬,也不再多说,就急急忙忙又去别的地找人了。 小二端着饭菜给她送了上来,道:“客观慢用,若是不够,再唤小的。” 她点点头,对他道:“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先出去吧。” 行路行了太长时间,这会儿看见饭菜才真正觉得饿了。 对着里屋喊了一声:“你要是饿了,就出来吃一口,要不到时可就没了。”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刚溜进来的少女果然还没离开。 她揉了揉被撞的生疼的脑袋,从里面走了出来,对苏易宁微微颔首:“多谢搭救。” “他们看上去也不是要抓你的坏人,”她朝对面的椅子努了努嘴,示意她先坐下,“你从家里面跑出来的?” 少女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追你的那些人看上去更像是大户人家雇的保镖。” 对面的人有些难为情,不安地绞着纤长的手指。 “我只让人送了这些,不吃就没了。” 她摆摆手,道:“公子你吃吧,不必管我。” 说罢就趴在了桌子上,看样子是跑的累了。 苏易宁边吃边问:“你跑出来,是准备去哪儿?就不怕你家里人担心?” 少女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此时却莫名带上了一种惆怅。 “哎……我想去凉州找个人,可是我爹就是不答应。所以我只好趁他不注意溜出来。” 苏易宁仍然低着头吃她的饭,那少女见她不答话,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了:“都已经跑出来了,总得找到他再回去……” “凉州现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苏易宁忽然说了一句,“去那儿会要了你的命。” “我也知道很危险,但是如果不去的话,会是比要了我的命还要让人惦念的遗憾。”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不过一刻又恢复过来,一副女儿家的天真活泼模样。 “话说公子是要去什么地方?” 她一脸好奇。 说话间,她已经吃完饭,将碗筷放在一边,说道:“真是缘分!我也要去凉州。” 她一下子跳起来,欣喜若狂:“那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带我一起?” “乐意之至。” “太好了!”她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本正经的站直了身子,对苏易宁说道:“小女子姓方,我爹珍念与娘之间的情意,也希望我能珍惜身边之人,所以取名为兮缘。”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苏易宁被她这用词逗得笑了出来,道:“姓苏,单名一个封。既不是什么尊姓,也算不得什么大名。” 说罢,二人相视一眼,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躺在床上的时候,苏易宁回想这一日走过的路,一路上倒是什么阻碍都没遇到,顺利的很,只是前面的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 芳华殿内,烛火微微摇曳。 殿中却空旷的很,只有青衣侍女立在床边,静候着榻上之人的吩咐。 玉手缓缓撩起了珠帘,一只玉碗被递了出来。 “今晚这羹有些甜了,下次记得让御膳房的人少加些冰糖。” 女人的声音稍稍带着些沙哑,如烟应了一句是,把碗接了过去,又对她道:“娘娘,去的人回来说容妃今日确实一个人出宫去了。” 床上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单单是这笑声,也足以摄了人的魂魄,让人跌倒深渊里,心甘情愿地不上来。 “她要去便让她去,谁知道这路上会遇到些什么呢?” 在一切未知的时候,意外是最容易发生的。她只要让这一切发生的自然一点,毓秀宫里的那位就会变成葬身野外的一缕孤魂…… “是,奴婢明白。”如烟嘴角噙着一抹阴冷的笑,挡着主子的人,就让人送她下地狱好了! 次日清晨,君太后让如烟去太医院太医,不巧在半路上遇见了长福。 他拦下了二人,问道:“二位这神色匆匆的,难道是太后娘娘贵体又有什么不适?” 如烟知道他是站在苏易宁那边的,因此十分懒得搭理他,但还是面无表情地回了他一句:“太后娘娘贵体金安,怎么会有什么不适。只是每月例行都要让太医过去瞧瞧,这个月自然不例外。” 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如烟低声道:“公公还是把心思放在御龙殿,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奴才的本分!” 长福朝着二人的背影望过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苏易宁离宫时曾与他说起过太后娘娘的事,他原本就对君太后心存堤防,毕竟当年的容妃的死跟她君家必然是脱不了联系的,如今更是对芳华殿的动静事事留意。 芳华殿里做事的小太监说前日太后和如烟一同出了宫,当晚没回来,他皱眉,她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去哪里呢? …… 一支利剑划过天空,紧接着无数支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朝不远处冲过来的士兵射了过去。 众人都登上了城楼,看着城楼下的厮杀。 他们在江溯源带来的皇城侍卫兵掩护下离开了平西王的包围圈,在离凉州不远的睦州郡落脚,然而前脚刚到,追兵也跟着过来了。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发起进攻了。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张霖,江溯源紧随其后,也朝对面冲了过去。 厮杀愈演愈烈,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空气里都荡漾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云芸一面盯着战场上的形势,一面有些担心地道:“他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本来就靠着城上的这些弓箭手才能勉强逼退他们,要是再往前,寡不敌众,肯定会被抓住的。” 严逸恢复了他那副富家风流子弟的本性,玩味道:“这倒担心起张侍卫来了!” 云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这人说胡话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开眼界了!” 她本来就是骄矜的性子,哪里还有他这样调侃还不反驳的理由! 忆华道:“姑娘不必担心,皇上自有安排。” 敌军退到了一里之外,张霖和江溯源带着剩下的士兵乘胜追击。 虽然逼退了敌军,但他们也损失惨重。 敌军的首领正是君央。 眼见着只有稀稀散散几个人跟在后头,他忽然停了下来,掉过头来就朝张霖他们奔了过去。 两军对峙,力量悬殊却着实有些大。 君央带来了三千精兵,虽然死伤过半,却还有着一千左右受过严格训练的将士。 反观张霖和江溯源身后,只有不到百人的队伍。 无论如何,胜负似乎都已成定局了。 见他们果然入了套,张霖和江溯源交换了一个颜色,分别朝两边分散开。 君央冷笑着提剑追上去,今日就是这群人的死期。 两边却突然涌出来一大批骑兵,从两个方向将君央的军队夹在中间。 此时他也意识到上当了,振臂高呼:“撤!撤!往后撤!” 谁知道后面也被堵死了去路,一队人马慌慌张张往后退的时候,两侧的骑兵迅速会合到一起,将他们的退路给切断了。 第159章 俘虏 霎时间,人人自危。 有人大喊:“将军,退不了了!” 君央心一横,提着刀就朝张霖冲了过去,只是还没近他的身,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不得脱身。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挑了他的马蹄,马儿一跃而起,将他颠了下来。 就这样被人生擒了。 剩下的人见统帅已经落入敌人手里,更是士气大跌。 张霖对着还在挣扎的叛军道:“你们的将军已经被擒,投降者还能留下一条命,反抗之人,杀——无——赦!” 闻言,原本就已经溃不成军,这句话更是最后一根稻草,于是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举双手投降。 战鼓擂擂,张霖和江溯源将君央带回了睦州郡。 他麾下的士兵也全部被关押在了睦州郡的大牢里。 二人平安回来,云芸才松了一口气。 回住处的路上,还有些嗔怪地向云封抱怨:“你也不早点跟我说,害我白担心一场。” 严逸摇着扇子,弯着眼睛,朝她不怀好意地一笑。 云芸回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又有什么破事儿。 紧接着,他果然就说出了一句让人火大的话来:“姑娘,你这样一点都不坦诚,怎么嫁的出去。” 她狠狠踩在他脚上,一字一顿地对他道:“关——你——屁——事!” 严逸疼的龇牙咧嘴,忆华走过时,看见他的痛苦表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憋着笑继续往前走了。 …… 沐青云正在帐篷中自己与自己下棋,忽然外面有人来报,攻打睦州失败,大将军君央和其带领的队伍全部都被抓了。 他落了最后一颗子,风轻云淡地挥了挥手,示意来报的人退下去。 他动作不急不缓,将淡青色长衫上的褶皱抚平,又看了一眼棋局,缓缓地低笑出声。 布帘被人掀开,来人脚步匆匆,正是君长阳。 “沐先生,现在如何是好?” 沐青云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指着对面的座椅道:“君大人莫急,先坐下,咱们再好好商量对策。” 君长阳看他漫不经心,眼睛一瞥就看见矮桌上的棋局,心里虽有怒气却不敢乱发作,只好依言坐下。 “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 沐青云抿了抿唇,忽然道:“有件事,大人或许还不知道。” “什么事?”君长阳见他不提君央被抓一事,自然也不好主动提起,免得自找没趣,于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他忽然低了声音,带上了让人发怵的阴沉。 “君大人应该没忘记自己宫里的那个女儿吧?” 君长阳不解其意,这个时候怎么忽然提起云书来了。 上次君央和他说过,说云封让人把她带过来,想要作为要挟他们父子的筹码。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沉,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只见沐青云靠在躺椅上,双手枕在头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她死了。” 君长阳正在走神,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便问道:“先生说的什么?” “你那个漂亮的小女儿,前几日死了。” 沐青云说罢,看着他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番,最后才不确定的又问道:“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偶然得知,信不信在大人。”他挑了挑眉,又加了一句,“不过想来大人眼下也没时间去想这件事,毕竟将军如今还身在敌营……” 君长阳没说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佝偻着背缓缓走出了营帐。 沐青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淡笑渐渐变成了让人心悸的冷笑。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千万别以为这就是终点,他要的可远远不是这么简单…… 是夜,严逸在酒楼闲的无聊,原本已经就寝,这会儿已经穿好了衣服,下了床。 严宸见他出去,原想跟着,结果被他制止了。 “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你待在这里,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他们主仆二人之间,自有一种通知消息的方式。 严宸无奈,但主子不让自己跟着,自己就别找揍,非得跟着了。 这世道现在不太平的很,他还是提醒一句:“少爷,万事小心。” “你小子!”他捶了他一拳,“现在也长心眼了。” “放心吧!” 说着就下了楼。 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城外战火延绵,横尸遍野,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比如眼下的夜市,就让人眼前一亮。 街道上的人一点儿也没见少,整条街每家每户门前都点起了两盏灯笼,像是在庆祝什么极为重要的节日。 迎面走来一个提着花篮的女娃娃,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篮子里的花全都散落在地。 那小女孩一个劲地低着头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恐惧。 看见地上散落的花,被来来往往的人给踩烂了,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的花……我的花……” 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无奈那些花都被踩坏了,即使捡起来,也没有人会买。 严逸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拿出了一些铜钱给她,虽然不是银子,但买下这些花绰绰有余。 还有一枝牡丹完好无损,他弯腰捡了起来。 “你的花我全买了,赶紧回家吧!” 那女娃娃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正含笑看着自己,她腾的脸就红了。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你人这么好,肯定会有好运的!” 严逸被她这称呼喊得一愣,回过神来她已经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往日,苏易宁也曾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喊哥哥,只是那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走到一家小酒馆,让小二上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喝的脑袋有些胀。 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大的楼阁,一眼望去,门前的人流络绎不绝。 果然,什么地方的生意都有可能不好,但这风月场所却从来都不会门庭冷清。 刚走到门前,那妈妈就凑了上来:“公子快往里边请。” 严逸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用折扇挑起了近旁一个姑娘的下巴,轻佻的调戏道:“果真都是好颜色!” 那青楼女子天天接客,可接的人自己却没得选。虽然长着一张让人生怜的脸,接的却尽是些让人恶心的东西。见眼前这白净公子看上了自己,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上去。 “奴家扶着公子进去吧!这外边风吹的人不舒服的很,公子不妨到奴家的屋里坐坐。” 一边的妈妈也不住地朝她使眼色,让她赶紧把这俊朗的公子哥儿赶紧弄到床上去,看上去也是个有钱的,这下总得让他花些银两才好。 生拉硬拽,终于把严逸拖到了自己的房中。 见他昏昏欲睡,这事儿还没办,可不能就让他这么睡了过去。 她也在这里待了有些时间了,什么样的客人没接待过,让男人清醒的法子可多了去了! 她把他手里攥着的牡丹取下丢到了地上。 严逸喝的酒虽然多了点,也还没醉到神志不清的那一步,只是稍稍做做样子罢了。 无聊的时候,就得自己找点趣事乐呵乐呵。 那女子的胳膊和腿倒是柔软得很,像条蛇慢慢攀上他的肩膀。 动作灵巧地解开了严逸腰间的锦带,手指不住地在他胸前打转,不时发出一阵让人酥麻的低笑。 解了他的外衣,又缓缓褪去自己的薄纱,露出嫩白细滑的香肩,含羞带怯地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严逸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脸上是玩味的笑。 她有些羞恼,又有些不甘。 这方法她在那么多人身上试过,不可能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可是严逸确实清醒了,却一点儿也没被她的这些举动影响到。 她闭眼,将身前的衣物尽数褪去。 眼底是无限春色,严逸却不为所动,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笑道:“看来姑娘和在下有缘,但无分。” 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转身就要出去,顺便捡起了被丢到地上的牡丹,却听见那女子喊道:“等等!” “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女人这样么?” “那在下只能这样告诉姑娘,在下或许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 妈妈刚从外面进来,就看见严逸走了出来。 她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公子,您这怎么出来了?是琴儿服侍得不满意?” 他丢给她一锭银子,道:“去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给我找过来!” 凑近了又低声说了一句:“我不上不干不净女人的床。” 说完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地也不知道是要哪里去。 妈妈见状,随手拉了一个人:“公子,先让红月带你去房间,我这就去叫合欢姑娘过来。” 说着对红月道:“好生给我照顾。” 一身红衣的女子弯身应是,引着严逸往里边走:“公子这边请。” 越往里走,外边的热闹声就离得越远,能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少。 红月带他来到了最里边的一间屋子。 推开门,恭敬道:“公子请进。” 他走进去,这间房的布置与刚刚那一间,简直是天壤之别。 房内熏着微微袅袅的淡香,正中间放着一架做工别致的古琴,他走上前,轻轻抚着琴弦,发出一阵有些呜咽的悲鸣。 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关门声。 他扬唇:“合欢,好名字!” 女子也不说什么谄媚之语,反而问道:“公子懂琴?” 她走得愈近,身上的淡香逐渐把严逸整个人都包在其中。 她绕过他,坐下,手指纤长灵活,轻灵悦耳的琴音就从琴弦上泻了出来。 一头秀发只挽了一个普普通通发髻,其他的尽数服帖的落在身后,眼波流转间,不自觉便是无限风情,穿着一身雾白色的广袖裙,腰间系着淡绿色的玉带,一言不发地端坐在那里,那姿势比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要好看上几分。 端端的是美如画中人。 只是让严逸失神的是眼前这个人的脸。 她和苏易宁长得太像了,就算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严逸,一时间也没办法分清她究竟是这座楼阁里的风尘女子合欢姑娘,还是他的阿宁。 一曲弹毕,她抬眼,却见严逸还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便轻声唤了他一句:“公子?” 听见女子的声音,他猛地回神,走到桌边,将一杯清茶灌了下去,这才清醒了些。 虽然她和苏易宁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声音,言行举止都迥然不同,他可别犯什么糊涂! 见他对自己爱理不理,合欢倒也不恼,起身也走到桌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亲自替他泡了一杯茶,万分体贴道:“公子,奴家在这里泡了数十年的茶,若是赏脸,不妨尝尝我的手艺。” 话未说完,严逸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手指微凉,让人冷静了不少。 他冷冷地看着她,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公子这是在取笑奴家?”合欢抽出手,掩唇而笑。 “奴家虽是这儿的花魁,可是自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底线,只是个卖艺的可怜人罢了。” 严逸看着她的一言一行,不知道她究竟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还是真不知道他的意思。 若是真不知道他的意思,这样问确实是有些失礼了。 “你的脸……是生来如此?” “公子想必也读过书,知道什么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这问是什么意思?” 他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是在下失礼。” 合欢轻笑一声:“咱们这些青楼女子,最不喜欢的反而是多礼的客人!” 她说的直白,严逸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闷头喝茶。 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合欢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问道:“公子是酒喝多了,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么?” 严逸苦笑,他现在倒希望是自己酒喝多了,眼一闭就完事儿了,眼下这样才是最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 “不如公子先休息,夜也深了,奴家明日再来。” 说完,起身欲走。 却被人拉进了怀中。 第160章 打探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恍神间,严逸已经把那朵牡丹折去了枝干,别在了她耳畔。 温热的气息吐纳在她耳边,尚且能闻到一丝酒味。 或许是由于她是这儿最美的姑娘,那些公子哥儿对她未曾动过这样的手脚,又或许毕竟也是一方美人,虽沦落风尘,但骨子里的清高让她觉得受到了冒犯,她反应过来,立刻推开了他,站到了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这才弯下身向他道:“公子,奴家虽是青楼女子,但向来是以艺侍人的。” “若是公子觉得奴家琴技尚可过耳,奴家明日再为公子弹奏即可。今日夜已深了,奴家不打扰公子歇息,就先退下了。” 耳畔牡丹灼灼盛开,让严逸看得入了迷。 直到人已离去,才回过神来。 妈妈守在门外,见合欢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以为是严逸不喜欢,故而走上前问道:“姑娘怎么出来了?是不合里面那位的心意?” 说罢,又咕哝着:“应该不会啊……” 合欢打断了她的话:“我跟妈妈说过很多次了,不接客。妈妈以后若还是这样,可别怪我翻脸!” 那妈妈听了她这一番话,立刻就苦着脸道:“姑娘也不想想,你只弹弹小曲儿给那些客人们听,能留住多少回头客?妈妈虽然是想着多赚点钱,但也是想着姑娘以后的日子,咱们在这地方,清白能值几个钱?再说了,这儿的姑娘的吃的可就是年轻这碗饭,等年老色衰了,谁还能看得上!姑娘你……” “妈妈!”她蹙眉,有些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合欢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的,但合欢除了弹弹小曲儿,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取悦这些人了!” 那妈妈见她说出这样的话,要是让人给听去了,可又是一件糟心事儿。 于是妥协道:“姑娘说如何便如何,只是咱们这儿合欢你是主心骨,要是真遇见了什么强取豪夺的客人,可别怪妈妈我不帮你。” 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儿,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你这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 合欢看她继续去门边熟络地招揽往来的客人,那双眼睛里添了一丝落寞。 她说的话她何尝不明白,只是还想同这天搏一搏罢了…… 严逸醒的时候,听见外边的声音,赶紧穿好了衣服,白衣女子端着净脸的水走了进来。 “公子醒了。” 那张酷似苏易宁的脸,真是让人恼火! 他将衣服上的扣子胡乱扣好,道:“银子我已经放在桌上了,昨晚的曲子十分好听。” 见他出了门,合欢倒也不挽留,只是轻轻地问道:“公子还会再来么?”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道:“或许吧……” 合欢唇角扬起一抹轻浅的弧度,男人果然口是心非,就算她是青楼里的合欢姑娘,凭着这副皮囊,他也定会再来的。 耳畔仍别着那朵牡丹,她静候便好…… 严宸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担心,见这天也不早了,他家少爷还没有回来,更是着急。 张霖和江溯源昨晚一直在安置那些降兵,刚从牢房那边回来,见他站在门边,不知在等什么,张霖便问道:“你守在这里作什么?” 严宸正纠结要不要回答,忽然听见严逸的声音:“我昨日出去办了点事,回来迟了点。” 说完就低声咳了起来。 他皱眉,也不等他们再说话,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张霖拐了拐严宸的肩膀:“严大人昨晚做什么去了?” “……我也不清楚啊!”主子们做的事,能随随便便打听么! “看他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对劲啊……”张霖边说边和江溯源往云封的房间走了去。 留下严宸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少爷确实有些不对劲! 可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等找个时间再问问。 从小二那里拿了些吃的,给严逸送了上去。 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严宸以为是他没听到,便又敲了一遍,却还是没人回答。 他推门进去,没见到人,只听见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把吃的东西放到桌上,走进里屋,就看见严逸靠在床畔,不只是在咳嗽,甚至还在吐血——地上已经有了好几摊鲜红的血迹。 “少爷!” 严逸听见他的喊声,勉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指了指一边的杯子,吐字艰难道:“去……” 中间隔了好长时间,没有下文。 不过严宸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赶紧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回来时却见地上又多了一摊浓稠的鲜血。 喝了一口茶,嗓子眼里的腥甜味也淡了不少,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 严宸担心自家少爷身体,便道:“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 他舒了一口气,淡淡道:“不用了。” “可是……”他看着地上的鲜血,欲言又止。 严逸看了他一眼:“把地上的东西弄干净吧……” 说着就闭上了眼,他还有事要想。 关于那位合欢姑娘的来历,她和苏易宁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还有,他身上的蛊……昨日明明没有,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了。 要真是什么圈套,也只能说,背后之人算得真准,知道自己的弱点究竟在哪。 …… 云封看着面前的二人,道:“君央如何了?” 江溯源一脸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 张霖毕竟跟在云封身边的时间长的多,便开口回道:“并未从君央口中问出什么,从头至尾他未回一个字,一直……” “一直什么?” 江溯源摸了摸脑袋,张大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是等着皇上来亲自问他呢! 张霖看了看云封的表情,才继续道:“他一直骂骂咧咧,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回答。” 至于骂的什么,就不必说明了。 云封道:“让他在里面好好呆着,还有用处。” “不过已经没什么要他说的了……” 张霖会意,和江溯源退了出去。 云芸坐在窗台上,下面是来来往往的人流。 刚刚从他们两个人进来之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你怎么想的?”君央被囚,君长阳无论如何都会发兵征讨,但城中的军粮最多还能支撑十天,如果此刻敌军大举进攻,难免会出现纰漏。 这次拿下君央,最主要的就是此人有勇无谋,才这样轻而易举中了自己的招。 日后的那些人可一个个都是带着脑子来打仗的。 “速战速决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她抬手遮住了照在脸上的太阳光。 “你也清楚,战场上流血牺牲才是常态;若是担心军士性命,什么下场你自己心里比我清楚。” 云封抿了抿唇。 “何况,不是有你在么?” “大陈赫赫有名的战神云封,应该不会把这样的战事放在心上吧……” 他闻言看过去,窗台上已经没有人了。 胸口一阵闷疼,他下意识地皱眉,原来就是多年以前的旧伤,这几日却不知为什么,间或隐隐作痛。 这一仗,时间已经不多了…… …… 凉州街道拐角处,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两个面容清秀的小哥兀自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喝茶。 那小二给他们上了点的菜,脸上带着笑道:“二位不来壶酒?咱们这儿的……” 年纪看上去稍长的那个打断了他:“不必了!” 见她眉眼之间隐有不耐,那小二赶紧道:“那二位慢用。”说着就去招呼其他客人。 另外一个似乎有些不自在,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皱巴着一张小脸,闷闷不乐地低头吃着饭。 二人正是苏易宁和方兮缘。 苏易宁带着她去了钟如意的酒楼,里面除了残留的血迹和颓乱的桌椅,什么都没有。苏易宁寻思着他们或许是进了凉州城,于是就带着方兮缘进城去找他们。 好不容易扮成男子,混过了守城官兵的搜查,才进来了这凉州城,才发现这儿已经被平西王的人给占领了。 二人肚子饿了,便先在这不起眼的小酒馆吃个饭,打算吃饱喝足之后再去打探消息。 一路上方兮缘识破了苏易宁的女儿身,又把自己是怎么从永京跟随要找的人来到了凉州,又怎么在凉州快要沦陷之时被自己的爹爹给抓了回去,都给苏易宁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只有一件事,她始终避而不谈,那就是她没跟苏易宁说她要找的人是凉州城主萧礼。 苏易宁也不追问,就这样和她一起到了凉州。 “……苏大哥,”对面的人像是憋了很久,才问道,“咱们身上这衣服还要穿多久啊?” 一边说,一边嫌弃地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男子的衣服,总感觉不舒服。 苏易宁笑了笑,道:“这衣服还有的穿。” “你要想找到你要找的人,首先就要保住自己的命。” 方兮缘听她这么一说,郑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小酒馆之后,他们先去找了个地方住宿。 因害怕遇见平西王的人,他俩找了一个比较偏远的客栈。 苏易宁换了一身衣服,又从包袱里找了另一件给方兮缘,让她换上。 天色还早,她们穿着麻布的男子服饰,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掌柜的似乎是见他们两个人瘦瘦弱弱的,如今这世道又这么乱,便好心提醒了一句:“二位客官,近日这城里有些不太平,还是待在小老儿这地方,莫要出去了。” 苏易宁听他这么一说,假装来了兴趣,装作十分疑惑地问道:“掌柜的,我和我这弟弟是外乡人,对这城里的事情还不太清楚,只是来的时候看见那城门外守城的人实在是凶悍了些,掌柜可否告知一二?” 掌柜听说他们是刚来这儿的,长叹一口气:“年轻人,怎么还敢往这地方跑!” 方兮缘聪明,有模有样地装起了糊涂:“掌柜的,快给我和哥哥说说究竟是什么事儿,也好让我们两个宽心些。” “这凉州城如今给西北的平西王给夺去了,当今圣上亲自带兵来征讨,如今平西王的手下看的紧,唯恐外面的人跑了进来,你们这样出去,保不齐就被抓到牢里去了!” 这掌柜又四处看了看,没人往自己这边望,才松了一口气,才压低声音继续对二人道:“我还听人说,当今圣上和人交锋时,似乎旧伤复发了!” “当今圣上是个好皇帝,只是这平西王……”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也罢也罢,是小老儿多言了,二位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即可。” 苏易宁听闻他提及云封,又说什么旧伤复发,一时间眼前一片黑,幸好方兮缘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多谢掌柜。只是我心里有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等那掌柜回答,她见苏易宁似乎还没缓过神,便自己慢慢打探:“这凉州给平西王爷占了,那皇上的军队驻扎在何地?” “皇上去了隔壁的睦州郡,听说昨日还擒了一个姓君的将军。” 苏易宁拉了拉她的衣服,让她不要再问了,以免惹人怀疑。 方兮缘感叹一声:“咱哥俩真是倒霉,刚到这地方就遇上了这事!” 掌柜也可怜这两个外乡人,于是道:“二位先在这儿住上几天,这打仗暂时还不会波及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他抬头看了看萧条的客栈,本来来他这客栈住宿的人就不多,眼下战火连天,更是没什么生意。 苦笑着继续道:“虽然这日子过得是窘迫了些,不过能保住这条命,其他的事也不做多想了。” 苏易宁道:“多谢掌柜提醒。” 说完拉着方兮缘又回了房间。 仔细关上门,方兮缘问道:“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你要去找皇上?”苏易宁反问。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抬头见苏易宁正盯着自己,于是只好点点头:“我要找的人或许会跟皇上在一起。” “就算他不跟皇上在一起,眼下也只有皇上能救他。” “他被平西王的人抓去了?”稍作联想,苏易宁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方兮缘点点头。 “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萧礼?” 方兮缘蓦地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第161章 交战 在凉州时,与皇上有关系的年轻人屈指可数,她从没听严逸提起他还认识这么个姑娘,那她要找的必然就是萧礼了。 “刚才见你对皇上的行踪似乎十分关心,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眼神落到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里,莫名地觉得胸前堵着一口气,她记得他身上确实有许多伤疤,也曾问过几次,但总被他搪塞过去,只说是很久之前留下的,现在已经痊愈了。 方兮缘见她怔愣在那儿,眼神空洞,连忙摇了摇她的肩膀,担心的问道:“苏姐姐,你没事吧?苏姐姐……” “嗯?”她摇了摇头,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我无事。” 她在对面坐了下来,撑着脑袋看着苏易宁,那双眼睛里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天真。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苏姐姐你要找什么人呢!还有刚刚苏姐姐为什么一听到皇上旧伤复发就变成那样?” 苏易宁心里还想着她或许没有注意到,谁知道这姑娘倒是敏锐得很。 “其实……我也是来找皇上的。” 从一开始她不过是想找个人一起上路,刚好遇见从家中偷跑出来的方兮缘,就带着她一起了,心里说到底多少还是有些隔阂;不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心里的隔阂也慢慢放下了,所以和她说这些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两人有着同一个目的,日后的行动都会一致许多。 方兮缘这才恍然大悟,感慨道:“原来是这样!” 苏易宁又看了看外面,月亮高悬在空中,散发着幽凉的月光,她眨了眨眼,始觉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对她道:“早些睡吧,明日再去打听打听,看有什么法子出去。” 她点点头,去了自己的房间。 苏易宁拉住了她,把自己随身带的剑给了她。 “这个你拿着,放在床边。” 她看着剑,问道:“苏姐姐把它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苏易宁轻轻笑了笑:“只做防身之用,以防万一罢了!你拿去,我也放心些。” 见她坚持,她只好接了过去,进了隔壁房间。 …… 阴暗潮湿的地牢,他们被关押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自上次苏易宁被押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严夫人一开始虽然还能受得了,但年纪毕竟也大了,这时间一长也受不住了,苏易宁离开之后,又过了小半月,整个人都觉得昏沉无力,再加上这牢里的饭菜一般都是冷的,吃的不好,处境就更是糟糕了。 云采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床上,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她翻了一个身,用已经完全哑了的嗓音道:“是狱卒送饭过来了么?” 前几日浑身酸痛的实在是动不了,这姑娘人倒也还不错,顿顿都将饭端到自己面前,只是话少得很,若是自己没醒,也从来不喊,只是把自己摇醒。 听见她说话了,云采也停下了脚步,良久,才有些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就是想来看看我死了没。”她不避讳死,似乎还隐隐带着笑,“你可算是又开口说话了!” 说完又咳嗽不止,整个身子都在颤。 云采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丢到了她身上。 严夫人知道必是她自己床上的,于是道:“你不用给我,这里本就湿冷,自己盖着就好。我一把年纪了,要真死在这儿也不可惜……” 没人说话,只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严夫人想大概这姑娘又回到自己原来待的地方了,抱膝睡了过去。 她打了一个寒颤,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相较于严老爷严夫人他们的处境,黄新酒和萧礼算是好多了。 除了不准随意走动,活动范围小了一些,吃喝住方面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说白了就是监禁。 是日萧礼正与黄新酒下棋,忽然来了两个人把黄新酒押了下去。 他想着该是那人要单独见萧礼,便也没挣扎,只是对那二人道:“我自己会走,不劳二位了!” 萧礼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自己与自己下起了棋。 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 “萧城主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来人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白玉环,缓步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取出一枚黑子,轻轻一放,整个棋局的形势骤然改变。 萧礼不言语,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子,白子占了上风。 沐青云眼里盛笑,这样看上去还真是有模有样的翩翩公子。 “今日在下可不是来与城主下棋的。” “我也并无和先生下棋的意愿。”他不客气地回了沐青云一句,“只是先生将黄大人带走,扰了我们二人的大好兴致。” 沐青云闻言,微微挑了挑眉,继而大笑起来。 “城主应该知道,这大陈的天下,平西王是势在必得。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机会,投奔王爷麾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下可是认为,城主是当世为数不多的俊杰啊!” 萧礼冷哼一声:“在下怕是当不起先生口里的''俊杰''了!” “城主的叔父萧将军是个明白人,城主还是在考虑考虑吧……” “另外再说一句,这可不是游说,而是给你自己选择的机会,若是选错了,是会要命的——不仅仅是你的命,还有地牢里的那些人,通通会为你陪葬!” “还有三日时间,城主好好斟酌斟酌,若是想好了,让人知会我一声即可。” 说到底,不过是笃定他不会对无辜百姓的性命不管不顾罢了! 黄新酒被放了之后就赶紧过来,却并未见到别人,只有萧礼一人端坐在树下,棋局胜负已定。 见萧礼脸上神色凝重,于是问道:“刚刚何人来过?” “沐氏后裔。” 黄新酒大惊:“沐氏当年不是被先帝……难道有人救了沐海的儿子?” “不错。”萧礼点点头,“我曾听家父说过沐大人的儿子尚存于世,这些年来我一直派人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就好像是这世间从来没有这人一般。没想到,他一直在暗中养精蓄锐,图谋的是颠覆这大陈的天下!” 黄新酒若有所思,继而问道:“我记得沐海和老城主年轻时还一同上战场杀过敌,交情似乎不浅?” “是这样。但当年二人都战功赫赫,若是交情过好,落在别人眼里,必然招致诽谤,因此也只是偶尔会有书信往来,沐氏一族被屠门之前,沐海曾写过一封信给家父,说了朝中近况,他若有什么不测,希望家父能暗中收养他的儿子。家父去永京为其申辩,却被先帝呵斥,令其此生守在凉州,不准踏进永京城一步。家父不放心,派人悄悄守在沐府周围,去的人回禀他已经免于一难,只是进了尚书府,未能将他带回。家父至死,也未能等到沐氏后裔的到来。” 说罢,他轻叹了一口气:“当年若是找到了他,或许……” 黄新酒大笑:“这是萧城主看得不透彻了!” “黄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西王此次叛乱是早有预兆的,不论沐氏之人是否从中推波助澜,都是要发生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城主不必自责。”说到这儿,他脸色沉了沉,也不知道皇上他们处境如何。 “……他以百姓性命要挟,如今只能暂时假意投靠,想办法另谋出路。” 黄新酒叹道:“眼下也没其他办法,只能拖延时间……” …… 严逸的伤严宸替他瞒着众人,并未被察觉,只是他吐血的次数越发频繁,脸色也由于频繁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 众人正在商量进攻事宜,云封低哼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前几次敌军进攻时,均有云封亲自带领众人上阵杀敌,不慎被人刺伤,他身上原本就有旧伤,也跟着复发了。 张霖立刻去端了一盆温水,准备了帕子。云封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沉声道:“军粮不足,时间长了军心必然动摇,三日后诸位便与朕领军前往凉州征伐叛军,速战速回。” 江溯源有些担忧道:“可我们兵力太少,若是硬拼,恐怕……” 云封看了他一眼,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于是道:“险中求胜,若是敌不动我不动,这睦州郡早晚会被耗空。” “可是皇上您的龙体……” “我的身体无大碍,先拿下叛军要紧。你们都回去准备准备,严逸留下。” 众人一一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严逸和云封二人。 “皇上有何吩咐?” 云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朕已经传书给孙丞相,想必他明日便能带人赶到,你替朕去接应他们。” 严逸垂了垂眼,答道:“是。” 两人都没有说话,云封没让他离开,站在那儿多少有些不自在。 “……皇上的伤当真没什么大碍?”严逸清了清嗓子,刚刚见他吐血,想来伤的恐怕不轻。 云封却反问他:“你身上的蛊如何?” 他没想到云封已经知道了,见事情隐瞒不下去了,只好承认:“近日吐了不少血,其他的便没什么异常。皇上是怎么知道臣身上中了蛊?” 他说的风轻云淡,个中苦涩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眼下并不是治蛊的好时机。 “云芸的师傅也精通一些西域蛊术,曾经教习过她。” “严逸。” “臣在。” “留住你自己的这条命。” 他扬唇一笑。 “自然。” …… 孙琅几日前就已经带兵从永京出发,明日就能抵达睦州郡。 永京城里只留下了守城的士兵,其他人全都跟着他去勤王。 第二日天气阴沉,整个睦州郡都笼罩在昏暗惨淡的天幕之下,平添了几分阴森可怖的氛围。 天公不作美,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众人出了酒楼,上了马,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凉州城行进。 雨下的不大却十分稠密,刚行至凉州城门前,就听见有人喊话。 喊话之人正是君长阳。 “云封,你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配不上做大陈的皇帝,识相的就赶紧下马投降,为你的走狗留一条活路!” 张霖怒气冲冲骂道:“叛国之贼,有何颜面在这里大呼小叫!” 君长阳招了招手,弓箭手就位,准备放箭。 他手往前一指,箭穿过层层雨帘射了过来。 一时间,刀箭碰撞交锋的声音四起。 一波未平又有一波起。 云芸本是女子,力气也不比男子,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云封对她道:“让张霖替你先挡一会儿。” 云芸一开始还想逞强,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只好跟在张霖身后。 城门大开,出来的人却让众人都吃了一惊,领兵之人居然是萧礼! “怎么会?”张霖惊呼道。 云封看着来人,神色阴沉。 宋允也没料到萧礼会投靠平西王,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萧礼下马,向云封行了君臣之礼。 “吾皇在上,臣受奸人威胁,不忍以城中百姓性命,换一身忠贞,望皇上凯旋之后,赐臣一死,以全臣的志向。” 他的声音在兵刃交响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悲壮。 “既然你我君臣二人如今战场上拔剑相向,你只管使出全力即可,让朕,看看朕的臣子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 他的剑指向匍匐在地上的萧礼,一瞬间,帝王之气让人心悸。 两军交战,兵刃交接碰撞出激烈的声响,在本就空旷的天地间荡漾开来。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涌上来,所谓王者的胜利,总是以无尽的鲜血作为代价。 将士们跨过层层叠叠的尸体,昏倒斩向自己的敌人,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手上,脸上……无处不在,在雨水的冲刷下,腥甜的气味弥散开来,一阵阵地冲击着敏锐的感官。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云封几人的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刀伤,鲜血流个不停。 张霖怕云封出什么意外,于是一边小心应对,一边护着体力已经快要透支的云芸,慢慢来到了云封的身边。 敌人一点儿也不减少,倒下了一批下一批又立刻补了上来。 第162章 抵命 张霖掩护着云芸,而敌人来势汹汹,他只能颇有些吃力地应付着。 原本就快要到云封的身边了,正前方又跑出来了一群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持剑刺了过去,鲜血洒了一地。顾得上前面,就顾不上后面,云芸也竭力抵挡敌人的攻击,替他斩断了身后的顾虑。 云封下了马,站在雨里,浑身湿透,看着涌过来的人,卧龙剑锋所指之处,温热的液体就夹杂着雨滴溅落在了地上,剑刃微微闪着寒芒,那些人见他身上杀气重重,不敢靠近,却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包围圈,将他围在其中。 江溯源见云封被围住,将周围剩下的敌兵杀了个干净,脱身前来营救。 却被萧礼截了去路。 宋允也赶了过来,对江溯源道:“你去支援皇上,这里我来应付!” “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萧礼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对面的人。 宋允笑道:“多说无益,不如痛快一战!” 闻言,萧礼也扬唇。 “正是!” 江溯源往云封的方向去,有人来挡,他举剑便杀。 忽然听见身后剑气袭来,他下意识地躲到一旁,肩膀却还是被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不住地往外冒。 沐青云拿着还在滴血的剑,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远处的云封。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江溯源原想趁他不备,提剑刺了过去,结果还没近他的身,腿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道伤口,一下子跪在地上无法走动。 云封从包围圈里突围出来,就见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神情漠然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全然不顾震耳的惨叫声和厮杀的喊叫声。 他只是站在那儿,等着自己将面前的阻碍用手上的剑斩断,亲自走到他面前。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当年蒙冤被屠门的沐家?” 沐青云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来,厮杀声渐渐远去。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沐将军数次勤王,立下战功无数?”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这大陈基业有我父亲一半功劳?” “不知道沐府的亡灵可曾入过皇上的梦?” 一连三个质问,句句都在宣泄他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恨和愤懑。 云封冷眼看着他,雨水将剑刃上的血迹冲刷干净,发梢的雨滴混着血沿着脸流了下来。 “这些事在下可都是一桩一桩记着的!”锋利的剑尖正对着云封的额头,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刺过去。 “与朕何干?” 他毫不在意地反问道。 剑已被冲洗干净,他提剑也指着对面的人:“沐将军是个功臣,也是个留不得的人。” “若是觉得杀朕便能泄恨,不妨来试试。” 沐青云却忽然笑了:“你身上的伤已经到了支撑不住你这副躯体的地步,何苦硬撑?” 云封不答,等着他发起进攻。 张霖想要上来帮忙,却被拥上来的人隔断了去路。 云芸低声在他耳边道:“放心吧,他肯定有办法的……” 刚说完,身侧就有一个人冲了过来,她一剑刺穿了他的身体,来人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张霖虽然不放心,但是自己处境尚且堪忧,只好先对付眼前的人,一面护着身后的云芸。 “若是你一丁点力气也没了,记得告诉我一声。”边说边挥剑砍了扑过来的敌军。 他回头看她,嘴角扯起一抹笑,唇动了动。 他声音很低,却让云芸蓦地睁大了眼睛。 “……皇上交给我的任务,我拼了命也会把你完好无损送出去的!别怕。” 云芸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两军交战,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就是常事,甚至是将士的荣耀,今日要是死在这里,她也认了,来帮云封的时候,师傅就跟她说过此行凶险,只是她是有恩必报的人,即使凶险,也是必来不可的;只是张霖忽然说了这一句,却让她原本波澜不惊的心莫名躁动起来。 虽然着实是力不从心了,但还是逞强似的道:“谁要你拼命!可别小瞧了我!” 另一边宋允和萧礼已战了好几个回合。宋允身上已经有好几处口子,却并未伤及皮肉。 萧礼相比而言,就要好上许多。 宋允对他道:“宋某虽是一介书生,今日能和萧城主交手,也算得上在下的荣幸了。” 萧礼淡淡笑了笑。 “阁下言重了。”提剑便向宋允冲了过来,宋允身形往后一退,扑面而来的剑气带起了他宽大的衣袖,逼得他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剑尖停在离眼睛极近的地方,若是萧礼再快一点,他脸上说不定就得留疤了。 只是可惜,他微微弯了唇角,还是慢了一点! 雨开始下的缓了起来,不像一开始那样急速,萧礼看着自己颈间的剑,恍神片刻,手中的剑抵着潮湿的地面,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抬头看向宋允,道:“阁下胜了,取了在下的命即可。” 宋允不言,他不过是个领头的,对这支已经疯狂的军队没有任何威胁意义——他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何况,眼前这人一心求死。 他虽躲过了他的攻击,却没有完全的把握反击,是萧礼自己把命交到了自己手上。 “城主是肱股之臣,凉州日后还是要回到城主手里的,这样去死,未免遗憾。” 他收回了剑,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江溯源受了重伤,眼下正在不远处挣扎,他周围的敌军越围越多,只能硬撑着抵挡他们的围攻,意识渐渐涣散,往云封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站在那里,神色冷漠,这是大陈的帝王,只是,他怕是没机会再跟随身后了…… 有人举刀朝他砍了下来,江溯源力气已经用尽了,受伤的那只手更是痛到麻木,只能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闭上了眼睛,说不绝望是假的,只是他这模样,也算得上足够从容了。 从容赴死,是将士的无上荣耀! 意识涣散间却听见了兵刃交接的碰撞声,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感。 宋允将那人踢到一边,对着江溯源喊道:“江统领,清醒些!” 江溯源勉强睁开眼,虽然实在是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索性死了倒也干脆,但见与自己没什么干系的人也卷了进来,他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宋先生还是不要再管末将了,末将是将死之身,若是拖累先生,这辈子反倒又多了一桩罪过……”他咳了一口血,脸色愈发苍白。 宋允来一个便杀一个,一身是血,那些人似是有些怕了,只是围在四周,也不敢贸然冲上来。 江溯源说的话他听进去一半,眼神复杂看了地上躺着的人一眼,一边警惕周围的人,一边对他道:“若是死在这里,江统领自然能名垂青史,只是现在尚有生机,轻言放弃,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这一句话却着实说到了江溯源的痛处,他生来大丈夫,眼下确实是畏惧了! “……先生说的是,末将……受教了!”他忍痛站了起来,手上的剑还没断,他的血也没流进,那就还有——活着离开的希望! …… 战事如火如荼,战场上的人也无非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沐青云云淡风轻地看着一批一批的人倒下,一批一批的人又涌上来,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的皇帝拿什么来拯救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云封忽然动了,以极诡异的身形的朝沐青云奔了过去。 他速度太快,只留下虚无的残影,却让人捉摸不定他的具体位置。 沐青云笑了,一开始低声地笑,接着便是放声大笑。 “我会让你输的什么也不剩下!” 卧龙剑从左后方刺了过来,沐青云躲闪不及,肩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沐青云脸上毫无愠色,只是淡淡地笑。 等云封的剑从另一侧刺过来时,他往相反的方向一躲,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招式。 现在,到他反击的时候了。 虽是残影,却一定有实体。 往虚空里刺了一剑,云封只觉得胸腔内像是有一团火似的,灼灼烧了起来,原本已经快要好了的旧伤此时突然显现出来了,这一击他是躲不过了,唯有硬接…… 女子身上的香味忽然飘入了他的鼻尖,那味道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宁宁!” 名字脱口而出,一时间,巨大的悲恸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沐青云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剑没入了麻衣之中,温热的鲜血就顺着闪着寒芒的剑刃一滴滴落在了地上,开出一朵朵美艳绝伦的血花。 苏易宁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笑了笑。 “……幸好我及时来了。” 这句话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云封把她拥入怀中,她的身子冷的让人绝望! 眼下的情景把跟着她一起从城里跑出来的方兮缘也吓了一跳,前一秒她还活生生地拉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不要害怕,怎么会躺在那儿,闭上了眼睛。 云封眼里的怒火像是要把持剑的人烧成灰烬,沐青云后知后觉地拔剑,往后退了一步。 血从伤口里不停流出来,原来灰色的衣服都被浸成了黑红色,浓重的血腥味在他鼻尖萦绕盘旋,挥之不去。 苏易宁撑着打架的眼皮,想要摸一摸眼前人的脸,多日不见,他消瘦了好多。 只是胳膊太沉了,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会儿…… 他握住了女子冰冷的手,好好看了看她的脸,然后轻轻把她放在了地上。 对一边吓得脸色苍白的方兮缘道:“照顾好她。” 拿起剑,一步一步向沐青云走过去。 “大陈对不起沐将军,朕认!” “沐家后人想要朕的命,朕认!” “但你伤我妻,朕绝对不会放了你!” 沐青云确实是想要了云封的命,只是他也没想到,苏易宁会突然跑出来,他原本是想要转变剑尖的方向,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量减少对她的伤害。 但毕竟是下了死手,就算尽力挽救,也能致她于死地了。 死地……他对地上那个苍白快要死去的女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只会觉得她活得那样干净,眼下却要死在自己的手里了,不免有些可惜。 “皇帝这算不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沐青云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带上了调笑的意味。 “不过既然是上位者,就不要摆出一副受害人的样子来了。” “她若不死,今天死的便是你。既然她愿意替你去死,你只要不动声色的接受就万事大吉了,何必装出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这,不就是他们这样的人最擅长的信手拈来的事情么? “朕,要你偿命!” 男人的声音很低,却像是自地狱来,让众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沐青云听到了震天慑地的杀机,只是对手是他,是他沐青云,这单薄的杀机难不成就能取他的命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潮湿的地面被划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痕迹,他每前进一步,杀机就重了一层。 厮杀并没有停止,相反,现在才真正开始。 孙丞相也带着救兵在此时赶到了,意料之外的是,慕容甫初和慕容晚也带着人匆匆抵达了凉州城外。 局势陡然转变,原本大局已定的战争也变得明朗起来。 …… 战事过去已有半个月,只是榻上的人却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男人伸手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到了一边,忽又想起当日她说的那句话。 “……幸好我及时来了。” 其实相比于你来,我宁愿你当日并未来…… 长福看着自家主子脸上的愁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容妃娘娘如今靠药吊着命,或许会醒,却有很大的可能性这辈子就这样躺在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皇上,这羹就要凉了。” “端下去。”他看着折子,眼睛抬都没抬。 “可皇上您已经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长福急的有些口不择言,“就算是为了小公主,也要保重好龙体才是啊!” “滚出去!” 第163章 处置 长福端着已经凉掉的羹走出了御龙殿,朝靠在一边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前几日倒还好好的,怎么说不吃东西就不吃东西了?” 说着便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边,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你说一开始回来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啊!这身子骨才刚刚好了一些,一个已经在那里躺着了,总不能这另一个也这样下去!” 张霖也走到他身边坐下,他身上的伤也还没完全好透,伤口虽已结了疤,轻轻一扯,还是有一阵阵微麻的痛感。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将佩剑放在一边,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穹,西边的云彩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前几日希望尚存,眼下却是没办法自欺欺人了。褪去这一身龙袍,也是一个人,该有的情感一样也不少,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等了。” “等?” “等。说不定哪一天容妃娘娘就醒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壶酒,灌了几口。 长福想要夺过来,却被他躲开了。 “这宫里可是禁酒的!” “公公且放心吧,我喝这一小口,谁能发现?” 说着就又灌了好几口,长福见他眼神清明,脑袋也还算清醒,端着盘子起身往御膳房那边走,还不忘提醒他:“大人还是赶紧把身上的一身酒味给弄干净!要是让皇上看见了,说不定在容妃娘娘清醒之前,会先要了你的命!” 张霖看着他越走越远,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沿着一条小道回了自己的住处。 也不知道容妃娘娘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 凉州一战,虽夺回了凉州城,但平西王和沐青云却不知所踪。 只抓住了从蒙越逃出来的莫仲溪,慕容甫初以其是蒙越叛徒为由,希望可以把他带回蒙越再好好处置。 云封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还扣在天牢里。 慕容甫初一行人如今住在皇城内,并未返回蒙越。 云封和他亲自去见了莫仲溪,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准确来说,是莫仲溪一句话都没说,自从他被关进大陈的天牢之后,就始终一言不发,威逼利诱严刑拷打这些法子全都用过了,愣是没让他憋出一个字来! 至于君长阳和君央二人,云封已经下了令,再过几日便处斩。 剩下的降兵,悉数发配到了边疆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易宁仍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尚存。 阿喜和常平几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只是时间越长,几人的心沉的就越厉害。 云封一下朝便来看她,从不间断。 渐渐地朝堂上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声音,不断有人上书让他进行选秀,充盈后宫。 一国的帝王,总不能守着一个将死的宠妃,这大陈的江山,万万不能后继无人! 一开始他还不嫌烦,让长福去应付;时间长了,他看见这样的折子,便丢在一边,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 这一日,他正替苏易宁活动筋骨,虽然人在床上躺着,但若是长久不动,等她醒来,这手脚恐怕就废了。 大殿内空荡荡的,偶尔穿堂风过,拂动床边上的帷幕,她轻轻浅浅的呼吸,竟让人觉得无限美好。 若是无人闯进来的话,或许他就着和风,就着这漫无边际的好春光,就着眼前人身上的幽幽清香,差一点就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来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知道是谁,并没有抬头,仍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手,十指好看地让他恍神,明明是那样活泼的人,往日总是一刻也坐不住,眼下却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甚至连笑都不会再笑了…… “看来皇上还没缓过来。” 女人妖娆华丽,玫红的宫裙下摆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牡丹,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轻蔑的笑容,径自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云封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君太后遥遥望着榻上的男人,他冷漠,残忍,拒人千里之外,此刻眼里却只有那个女人,眼睛里含情脉脉,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也不算可惜了,她好歹见过了这样的他,纵然……是为了另一个人。 云封知道她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等着她开口。 “皇上,哀家……想去见一见兄长,还望皇上能答应哀家这唯一的请求。” 她自进宫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地跟什么人这样说话了。 可是,只有他知道君长阳和君央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也只有得到了他的同意,她才能去见他们。 她是太后,也是个女人,让他放了君长阳和君央是不可能的事情,便只能赶在他们行刑之前去见他们最后一面了。 君家,到最后还是只剩了她一个人。 他替她将被子盖好,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走到君太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太后知道朕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这些年,他们俩这样说话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她心心念念盼着的,到头来,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她苦笑:“哀家不知道皇上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却很明白自己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云封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朕最后悔的是当了皇帝,在你的帮助下。” “我杀了很多人,却忘记了最该杀的人就在面前,所以才让她躺在那儿。” 君太后似喜似悲,一双美目含泪,只是仍然强忍着心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楚,最后释然地对他一笑。 “皇上,你马上就要达到你的目的了。” “可是已经迟了。”他淡淡的加了一句,挥了挥手。 “太后想去见就去见吧,是在这世上最后一面,下一次,就不是这花好月圆的人间了……” “多谢皇上。” 她起身朝殿门走去,快要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云封站在那儿,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吐了一口气,背影渐渐消失在云封的视线里。 如烟见她出来,连忙问道:“娘娘……” “他已经答应了。”君太后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终是叹了一口郁结已久的气,缓缓道。 …… 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君长阳缓缓睁开了眼睛。 牢门被打开,看守的人行礼,又提醒道:“太后娘娘,皇上说了,就讲几句话的时间,娘娘可别让我们这些人为难。” 说完就赶紧退了出去,他们也只是按规矩做事,来的人是谁都是这么个规矩,何况这太后还不受皇上待见…… 君长阳有些艰难的从榻上坐了起来,看清楚来人,道:“太后娘娘是来这儿为臣送行?” 君太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答道:“哀家想着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哥哥,所以特地求了皇上来见哥哥一面。” 君长阳闻言身子一滞,她许久没唤过自己哥哥了,这一声,就让他记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来。 他回了神,指了指身边的石榻:“如今臣是阶下囚,也只有坐的地方还能腾出一点来。” 说着竟笑了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赴死的人。 这样的境地还能打趣,也真是难为她这个哥哥了…… “央儿怎么样了?”君央和他被关在不同的地方,他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倒没什么,只是一双儿女,如今就剩下这么个宝贝疙瘩了,皇上要自己的命也没什么,只愿他能看在君家好歹帮着他坐上了皇位的份上,饶了君央。 他君家不能断在了自己这一代…… 天牢里暗沉沉的,君太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声音里带着的那一份担忧是骗不了人的。但是云封怎么会放过他呢? “央儿与哥哥一样,择日处斩。” 即使于心不忍,二人都是她的血肉至亲,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也有错,但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想要竭力挽回些什么,却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只剩下这个让人绝望的结果,是他们必须付出的血淋淋的代价。 君长阳却意料之外的平静,四周是坚固冰冷的墙壁,放眼望去,看见的并不是胜利的荣光,而是惨烈的战斗,流血,牺牲,被捕…… 处处是路,却没有他们父子俩的一条活路! “哥哥,妹妹我这一生该享的荣华富贵,该有的宠爱地位,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天就已经全部结束了。” 君太后忽然开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当初我不该让你帮他,君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放声大哭起来,像是这么多年的委屈不甘,一股脑在今天晚上全都吐露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世上不久之后就再也没有会真心安慰她的人了…… 那一天晚上,守在天牢外边的侍卫都听见女人绝望的哭声,其中裹挟的是沉重的悲恸和忧伤。 只是他们不解,君太后前半生的经历堪称传奇,在众人面前,永远都是雍容华贵,不可亵渎的模样,怎么会发出如此凄切悲凉的哭声? 带着这份不解,就此陷入了长眠。 …… 第二日皇上下旨,将君央流放至漠北边境,至死不准踏入永京,若无皇命,不可踏出漠北一步! 君太后三日后便带着贴身侍婢如烟去了佑安寺,据说是去祈福。 其中关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这是皇家的事,他们乐得闲来无事时当做谈资,打发时间,对其中利害关系,没什么兴趣,说了一段时间,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君长阳行刑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万里无云,朗朗晴天。 君太后跪在佛像前,手中拿着一串舍利,嘴中念念有词,神色平静,看上去颇为虔诚。 如烟从外面小跑着进了佛堂。 她轻斥一声:“莫要冲撞了佛祖!” 如烟看着脸上无悲无喜的君太后,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见她神色为难,便问道:“已经行刑了?” 如烟怔愣了一小会儿,随后点了点头。 她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道:“他应该安心了……” 她指的是君央的事。如烟心里虽然难受,看着君太后只是这样说了一句,也不好表露出来,于是便说自己的事还没做完,找了个借口去一边独自伤心去了。 君太后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如烟以为自己不难过,可要怎么说。 难过是真的,不难过也是真的。 难过的是一手将自己带大的哥哥先走了一步,可这何尝又不是解脱呢? 她这个哥哥,这辈子都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费尽心思想着要怎么才能更进一步,怎么才能坐上更高的位置,得到更多的权利,踩着无数人爬到了尚书的位置,想必也已经很累了…… 既然累了,便睡一睡,下辈子做个普通老百姓,劳累一辈子,快活一辈子,别再和这朝堂,这皇家扯上什么关系了。 脸上忽然多了凉凉的液体,让她自己也一惊,慌忙用袖子擦干,看着慈眉善目的佛陀,心里暗暗祈祷。 男人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你的皇帝险胜,不过我可没输。” 那人依旧是一袭白衣,斜靠在门栏上笑着看她。 她以为自己再见到他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他,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平静地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诧,至于那些爱恨情仇,并不是变淡了,只是她已经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瓜葛了。 就连恨,也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情感。 沐青云缓步走到她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皱着眉,清秀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疑惑,问道:“你不恨我么?” “沐青云,脑子不好就不要在外面到处晃了,现在他可是下令要将你这手下败将抓回去呢!” 她的讥讽也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她甚至连看他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强迫她看着自己的脸,恶狠狠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这还只是开始,结束这一切的人只能是我!” 君太后揉了揉被他捏的生疼的下巴,冷冰冰道:“这是你的事情,哀家只想安安静静待在这里,其余的事情都与哀家没有干系!” 第164章 两难 “……这就是你来这儿的理由吗?” 有些颓然地低了头,抵着她的额间,轻声问道。 不想再同皇宫里的一切有任何瓜葛,不想再同这打打杀杀,风云诡谲的人世有什么瓜葛,也不想……再同她爱过的,恨过的人有任何瓜葛,只想在这佛像的庇佑下走过后半生,这,是她如今的愿望吗? 男子温热的鼻息喷吐在她脸上,她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面前的佛像,回他:“看在往日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哀家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 “你也知道,你说的话我是没心情听的。” 他伸手想要抚平她皱起的秀眉,却被她躲开了去。 自嘲的低笑了一声,走到了门边,回头道:“往日情分,全在太后娘娘这一句话里了。” “沐青云,害你沐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执念不仅会害了无辜的人,也会害了你自己。” 君太后背对着他开口,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是说了之后,心里的那块石头也放下了似的,让她松了一口气。 当年的债,她君家已经还清了。 背后的人沉默良久,她以为他已经走了,却又听见他的声音,在青天白日里让人莫名觉得冷冽。 “若是真把我自己也害了,不过应了一句老话,一报还一报罢了……” 她回头,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 佑安寺正好建在永京城外的一座山上,春日里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日子过得快得不得了,春天好似一眨眼的光景,夏天就翩跹降临了。 君太后走到门边,眼里见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耳边蝉鸣不已,往日在宫里,高高的宫墙,偌大的宫殿,隔断了这天地间的天籁,现下能听见,又是另一番感受。 生离死别经历太多,她几近麻木。 幼时记忆一股脑涌上来,泪在眼里打转。 如烟正要去把她住的地方再收拾一遍,当年尚在君府时,小姐是个精致的美人儿,对那些脏东西是最见不得的,经过走廊时,却见君太后穿着单薄的衣裳,肩膀耸动,似是在哭。 她微怔,大人行刑那日也没见她这样伤心。 快步走到了她身侧,担心地问道:“娘娘,您……” “哀家没事,只是看见这样的好时令,不免想起一些事情……” 她对如烟笑了笑,又半开玩笑道:“幸好只带了你一个人,要是让别人瞧见了哀家这副模样,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了!” “哀家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去做你的事就好。” 如烟不放心地看着她起身进了屋,想要安慰几句,可是这些日子的糟心事委实是太多,随便提哪一件都只是让人徒增伤感罢了,思及此,让娘娘一个人静一静也好。她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 日子像是流水,苏易宁还是没醒过来,沐青云仍然还没被找到,平西王也不知下落…… 慕容甫初在大陈待的时间过长了,便带着慕容晚一行人来向云封辞行。 虽然两人以前不对付,但现在有些冰释前嫌的意思。 云封特地设了晚宴,来为他们践行。 宋允虽然担心苏易宁,但毕竟是蒙越的驸马,也没有继续待在这儿的理由。 宴饮过后,云封让众人退了下去,只留下慕容甫初一人。 他抿了一口酒,赞了一句“好酒”。 云封也举杯致意,一口喝尽,对他道:“此次出手相助,朕会记着的。” 慕容甫初大笑了几声,才道:“本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上次你救了蒙越,这次算我还你人情,现在两清了。” “不过,你这大陈早晚还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二人嘴上不饶人,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不一会儿,两人都有些醉意。 慕容甫初忽然开口问他:“你那妃子你打算怎么办?” 听见他说到苏易宁,云封原本有些沉的脑袋瞬间就清醒过来,警惕的看着他:“别打她的主意!” 慕容甫初装作没听懂他的话,继续说道:“要不你让我把她带回蒙越去吧。” “你再说一遍,这饯别酒可是会封喉的!”云封敌意满满,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瞬间就剑拔弩张起来。 他的样子,像极了领地受到侵犯的狼。 慕容甫初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还真是让人惊讶啊……他不过是说了一句玩笑话,就让这喜怒不动于色的男人着急了…… 不过,她还是会被他带回去的。 “若是能救她,你也不愿意让她跟我回去?” 这么诱人的条件,他应该没办法拒绝吧…… 云封听他这样说,果然冷静了好多。想了很久,才问他:“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他又喝了一口酒,挑了挑眉毛。 “有什么要求?” 他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会给人恩惠,不求回报的人。 但是只要有希望,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可以付。 “还记不记得上次我潜入你这皇城,那天晚上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你把她送给我,我就替你救你那个宠妃的命。”他眯了眯眼睛,这交易也不亏,卖了这大陈皇帝一个人情,还能把那个有趣的女子带回自己的蒙越皇宫里,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像之前那般索然无味了! 他并不知道那人就是苏易宁,云封心里却清楚得很。 于是他直接就拒绝了。 慕容甫初心里疑惑,明明是只赚不赔的买卖,用一个他不爱的女人来换他最爱的女人的命,不是很值当吗? 但云封一步也不退让:“其他条件朕都可以答应,这个不行。” 慕容甫初也强硬起来:“只有这个要求,若是不行,那就免谈。”说完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反正现在躺在那里的是他的人,又不管自己什么事儿,他爱答应不答应! 见云封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邪气地笑了笑,道:“你要是想着把我抓起来,去威胁我蒙越的子民,我可诚心诚意劝你早些打消这个想法。” “因为——只有我知道谁可以救她,并且只有我可以命令他们,若是你把我抓起来,你的人就没救了。我保证,她就算吊着命,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云封不知道他前半句话的真假,但后半句,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接受,如果再没人知道续命的方法,单单是用药护着她的身子,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他微微斜躺在座椅上,脑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澄明,抿了一口酒,挑着眉,淡淡道:“给朕一点时间,朕要好好想想。” 慕容甫初起身,朝他用大陈的礼节施了一礼:“皇上和我都等得起,不过有的人可等不起。若是想好了,告知我一声即可。” 等人离去,原本喧嚣的殿中忽然鸦雀无声,这般的清寂让人愈发焦灼起来,他的宁宁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可是他怎么舍得,把她拱手让人…… 宋允提前离席,带着慕容晚回了家,和张大爷见了一面。 宋韶十分高兴,拉着宋允连说了好几遍“就知道贵人姐姐没骗我!” 宋允心里一咯噔,知道他口中的“贵人姐姐”便是苏易宁,定是上次他托她送东西回来的时候,这小家伙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苏易宁不好直说,便含糊着将这问题混了过去…… 张大爷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二儿子回来了,自然也高兴的不得了。 张罗着要做些东西给他们俩吃,宋允将老父拦了下来,道:“我和晚晚已经吃过了,爹您不必再忙活了。” 宋韶见二叔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身碧翠色的襦裙,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慕容晚见宋韶盯着自己,于是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对他说:“我们以前可是见过一面呢,看你的样子一定是忘记了!” 她活泼的让人有些不适应,宋韶嘀咕了一句,一点也不像这儿的姑娘。 张大爷横了自家孙子一眼,宋韶赶紧跑到二叔身后躲了起来,他又没说错,祖父这样瞪自己做什么! “坐!”张大爷身子骨这些日子比以往要弱上许多,手脚也有些不利索,但还是拿了一个凳子让慕容晚坐,“姑娘不要把老头家这混小子的话放在心上,他不懂事,等会儿小老儿再教训他!” 慕容晚连忙摆手:“您言重了,我家里人也说我这性子确实是活泼了些,他说的也是实话,没什么的。” 她可不想才刚见宋允的家人,就给他这小侄子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宋允也揉了揉宋韶的头,道:“堂堂男儿,可不能这样说自己的长辈!” “长辈?”宋韶探出脑袋,往笑意盈盈的慕容晚看过去,又不解地仰着头问他,“二叔为什么说她是我的长辈?” 宋允示意慕容晚到自己身边来,拉着她跪下:“儿子不孝,自古以来,嫁娶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未征求爹娘同意,便和晚晚成了亲,今日特此向爹娘请罪!” 说着,就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张大爷让宋韶把二人扶起来,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对二人道:“我老了,你是个有主张的孩子,娶的姑娘也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爹只对你说一句,别辜负姑娘家就好。” 慕容晚有些羞涩,也不说话。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这样说过自己的身份,虽然已经拜堂成亲,但她心里始终是有个疙瘩的。 如今他带着自己来到了他从小成长的地方,这样郑重的把自己介绍给了他的家人,心里的缺憾也淡了许多。 她知道自己这颗心是全在他身上的,可是她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她的位置,今天这件事让她心里涌起希望,或许,他正在慢慢接受自己……光是这样想想,她就觉得自己幸福的不得了! 得到张大爷的认可,更是让她觉得高兴。 宋允让张大爷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拿出一些银钱给他。 “爹,我和晚晚明日便要离开永京,这些银子您拿着,我不能在您身边尽孝,这些虽不能弥补,但日后您也就不必再像往日一样劳累了。” 又对在一边的宋韶道:“二叔不在家的时候,就靠你照顾祖父和祖母了!能做好吗?” 宋韶立刻挺直了背,像个小男子汉一样说道:“二叔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祖父和祖母的。” 看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慕容晚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宋允对她道:“你先去我的房间吧,我再同爹说些话,便和你回去。” 她点点头,宋韶领着她去了宋允以前住的屋子。 张大爷见她走远了,才问宋允:“这次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允见老父亲华发丛生,脸上却是期冀神情,只好斟酌着答道:“我有时间便会回来看看,爹不必挂心。” 张大爷有些失神地看着桌子,良久才说道:“有时间回来看看,你娘和我都在这儿等着你。” 眼见着说到了伤心处,连忙转了话题。 “明日就要走,这一路上你要照顾好那姑娘,也要照顾好自己。” 宋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爹是过来人,最明白一件事,咱们活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 “……儿子明白。” …… 宋韶走在宋允身后,自二叔从祖父房里出来,好像有些闷闷不乐,这一路上竟一句话也没跟自己说。 他停了下来。 宋允问:“你怎么了?” “……二叔可还记得那个贵人姐姐?” 他记得二叔以前见到那个姐姐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忍不住沾上了笑意。 今天他带回来的这位,虽然长得好看,笑起来也漂亮,古灵精怪的,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还是想自己的二叔和那个贵人姐姐在一起。 宋韶只是随口一问,却让宋允乱了心神。 “……以后莫要再问了。” 望着二叔有些颓废的背影,他快步跟了上去。 第165章 离京 第二天一早,慕容甫初他们收拾好了东西,正要离开。 刚行至北午门,后面一辆马车便跟了上来。 驾马的是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只是面纱遮住了脸,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 慕容甫初抬头朝城墙上看,云封墨发玄衣,向自己挥了挥手。 女子下马,向他行了礼,摘下了面纱道:“不知道王上是否还记得妾?” 声音有些熟悉,他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时,出现了一丝惊讶,但很快便压了下去。 更惊讶的人是宋允。 面前这人不就是恢复容貌之前的苏易宁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儿?坐在马车里的慕容晚掀着帘子,见他骑在马上朝着那女子的方向看得失了神,在一边喊了他一声:“驸马!” “……何事?”宋允回神,转过身子问道。 她半是好奇半是吃醋地问:“驸马是在看什么呢?” 她自然知道宋允是在看那女子,只是心里不舒服,加之好奇心作祟,倒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让他看得失了神,便又问了一句。 他看着前方的路,低声道:“没什么。” “公主还是把帘子放下,永京夏天不比蒙越,早上还是凉的,若是冻坏了,可又得让宫里的那些嬷嬷来伺候你吃药了。” 她探头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只瞧见那女子侧脸,勉强算得上清秀,又见他让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心里只觉得暖暖的,便乖巧的点点头,安静的坐在马车里不再说话了。 慕容甫初盯着她的脸仔细瞧了一会儿,当时四周太黑,他并没有看清楚女人的脸,只是记得她脸上有块胎记。 女人见他不说话,便直接回到了马车上,拉起缰绳,道:“看样子王上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还特意向皇上讨要妾,如今竟认不出我来了。” 慕容甫初脸上却渐渐浮现出笑容,这样的性格世上怕也只有这一个女子有吧…… 见人和马愈行愈远,云封仍然站在城墙上,看着一行人往大道上走,直至在视线里变成一个个渺小的黑点。 张霖见自家主子内心忧伤,奈何自己是皇帝,还要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脸,恐怕也不好受的紧,于是在一边小声提议道:“皇上,要不咱们去看看小公主?” 这亲娘从战场上回来就没睁开过眼,皇上又天天往毓秀阁里跑,小公主可怜兮兮的,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自己的亲爹亲娘了。 现在容妃娘娘跟着蒙越王上回了蒙越,皇上的心也能稍微放一放,去看一看小公主,或许也能高兴些,毕竟是容妃娘娘生的孩子…… 云封淡淡扫了他一眼,张霖立刻闭上了嘴。 在一边站着的还有苏泉。 他年龄大了,近日更是觉得身子骨大不如前,唯一的女儿久了皇帝的命,自已却丢了半条命,心里有苦也不知道跟谁说。 现在他心里只希望老天爷开开眼,这次去蒙越,能让他的女儿醒过来…… 看身侧的年轻帝王,怕也是难过得很。 好在还有一个孩子…… 于是苏泉也道:“皇上,去看看小公主吧!” 他又加了一句:“老臣,也有些想看看臣的外孙女儿了。” 云封闻言,也不说话,便朝小送清的公主殿去。 苏泉和张霖二人赶紧跟上。 期间张霖向苏泉递了个眼色,心里暗暗赞道这苏大人可比自己厉害多了,他这个老丈人都这样说了,皇上肯定是要听一听的。 公主殿内的宫人见皇上来了,连忙行礼。 照顾小送清的宫婢向他说了小公主近几日的状况,这几天胃口都不错,昨儿晚上还喝了一碗银耳燕窝羹,也不吵不闹,乖巧得很。 苏泉抱着孩子,听着宫女的话,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 捏了捏外孙女儿的小鼻子,道:“小鬼头,简直和你娘亲小时候一模一样!” 宫里的人见状,将宫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之后,就退了下去。 云封脸上也浮现出少见的笑容,看着孩子说道:“宁宁不在的这段日子,朕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他鲜少在人面前笑,人前的皇帝总是板着一张俊脸,因而苏泉见他这样对孩子,心里也就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女儿是真心喜欢,心里也稍稍欣慰了些。 祠堂里有些暗,烛台上的烛光摇摆不定,光影斑驳。 苏泉看着面前的一排牌位,眼神落在最中间的那一个上。 上面刻的是:爱妻云清。 他轻轻抚着上面刻的四个字,低声说道:“清儿,咱们的宁宁找到了良人。很多人在等着她回来,这一次,你一定保佑咱们的女儿平安归来……” …… “老爷……”看见方齐生亲自端着东西来了,木糖正要说话,见他摆了摆手,赶紧住了嘴,安安静静地站到了一边。 方兮缘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便背对她说道:“让他们把东西都端走,我不想吃。” 没人回答,她便闭上了眼,正要迷迷糊糊睡过去,却感觉床铺陷了下去。 “……爹!”她好几日没吃饭,这一声爹倒喊得清脆的很。 方齐生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柔声道:“起来吃些东西吧。这么些日子不吃东西,可要把我的宝贝女儿饿坏了!” “爹……”她呜咽着,一想起当时的场景,她就没有了胃口,心还揪着,难受的不得了。 方齐生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看上了那什么凉州城主,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要怪也只能怪他,方兮缘是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他总想着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闹去了,谁知道会是今天这幅光景! 他只好安慰她:“缘儿,爹给你找个比他好百倍的人,你再这样消沉下去,让我怎么向你娘亲解释?” 方兮缘把头转向一边,咬着牙,固执地让他这个大老爷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谁都不想要!谁都不想要!” 木糖听见哭声,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向方齐生使了一个眼色,柔声安抚道:“小姐,咱们只要萧城主,其他的人谁都不要,谁都不要……” 轻轻拍着她,刚刚还有些激动的人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方齐生一把老泪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长叹了好几声,才走到外面的桌子边坐下。 他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这次就让那萧家的小子给伤透了心! “老爷,小姐现在这样,还是别让人在她面前提萧城主的事情了。”她往里屋瞧了一眼,生怕方兮缘听见,又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在那儿见了那么多血腥的场面,萧城主还当着她的面把人从牢里给救了出来,心里受的打击不知道有多大。” 方齐生听见她提到萧礼做的那些事儿,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咬着牙,低着声音恶狠狠道:“那小子,我早晚要让他付出点代价!” “小姐眼下身子也不太好,饭也不吃,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依奴婢看,不如先去另一处宅子住上一段时日,好好静养一番,等小姐的心结解了,再搬回翠云居来。” 这翠云居每日人来人往的,热闹异常,方兮缘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下继续住下去。 方齐生想了想,看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对她说:“那就收拾收拾,小苑那边清净,让小姐在那边休养也好。” 起身准备离开,又想到什么,转过头来对木糖道:“收拾收拾,今天就搬过去。让大夫和那些平日里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们通通都跟着过去!” “是。” …… 长生看着躺在床上的姑娘,这人都睡了好几天,怎么还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漫不经心地在一边守着,床上的人轻咳了一声,紧接着就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子,由于在牢里待的时间太长,她本来就瘦削,眼下更是连衣裳都撑不起来了,衣襟掉在了一边。 长生蓦地红了脸,赶紧转过身,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非礼勿视”,结结巴巴道:“姑娘还请自重!” 但云采是一直被当做男儿来养的,对这些不太了解也不甚在意,冷冰冰地下了榻,光着脚走到门边上。 温暖的光线落在她身上,让她有些不适应。她眯了眯眼睛,声音还有些虚弱,开口问长生:“这是什么地方?” 长生见她走到自己前面去了,眼神落到脚上,又立刻别开了视线,默念了好几遍非礼勿视。 云采见他不答话,也不管还有个男人在场,拿起衣服就要穿。 可是一看这衣服,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一套,而是一套女子的裙装。 “我的衣服哪儿去了?”她有些恼火,这些人怎么把自己的衣服给换了,还给她拿了这一套过来。 她自小从未穿过女子的服饰。 来人接了话:“姑娘的衣服在下让人扔了。”她闻声抬头望过去,见萧礼正看着自己,嘴角是一抹揶揄的笑。 云采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看着面前的这一团,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下手。她穿男子的衣服穿成了习惯,这人给她拿了裙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套在自己身上。 何况,她还不知道这人搭救自己,究竟是有何居心。 看她的表情,萧礼拍拍手,便有两个婢女走了出来,拿起了衣服,拉着她去了另一间屋子。 等人走后,长生嘟囔:“公子为何对她这么好?您这样做,可是伤了方小姐的心。您又不是没看见,她看见您抱着这姑娘的眼神,居然还把她带回来……” “我做的事自有我自己的理由。”萧礼揉了揉太阳穴,让他把桌子上的茶盏递过来。 “可是这样实在是太伤方小姐了吧!”长生忍不住为方兮缘抱不平,她可是追着自家公子到了战场上,虽然确实鲁莽了些,但这一片真心,就算是他这个下人看了也为之动容,自家公子倒好,不接受人家小姐的一片心意,还带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回来! 萧礼忽然郑重的看着长生:“早晚是要伤的,我有要做的事情,肩上是萧氏一族的责任,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 “让她早点明白这件事未尝不好。” 长生还想要说些什么,那两个丫鬟已经帮云采换好了衣服。 眼前的人跟刚刚的简直是两个样子! 螓首蛾眉,虽然单薄了些,但也是极好看的。 云采见他们都看着自己,不用人说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一定是奇怪死了。 毕竟连她自己,也接受不来自己这副模样。 两个婢女中机灵的哪一个说道:“就说姑娘这样好看,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云采却还是觉得不自在,萧礼的眼神像是凌厉的刀子,让她极力想要避开。 这种害怕的感觉,比她第一次杀人还要更加严重些。 打量了好一会儿,萧礼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不笑还好,一笑,不经意间就撩拨了人,那两个小丫头脸瞬间就红了。 她们在城主府待了也有一段时间,心里仰慕萧礼为人,年纪轻轻生的好看,还是凉州城主,怎能让这些少女不怀春呢! 这么近距离见一直如此温润的少年郎展露笑颜,更是让人春心萌动。 长生见状,连忙把人打发了下去。 这些姑娘们,都在乱想些什么! 云采却并没有什么感觉,仍然阴郁这一张脸,丝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对面。 “你为何要救我?” 萧礼对长生使了个眼色,让他先下去。 然后看着她缓缓道:“那姑娘得先告诉我为什么平西王会把你关在牢里。” 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萧礼一面。 难不成他是真的还记得自己? 不可能,当时他们明明都以为自己是个男人…… “你就是平西王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卫吧?” 云采本来还不确定他是否是真的认出自己,还是只是试探,却忽然听见他这样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在自言自语。 第166章 没等云采回答,他又接着说:“刚刚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平西王为什么会把你关在牢里?你是做了什么事情?嗯?”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转到了别处,云采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喑哑着嗓子说:“关你什么事?” 他的指腹摩挲着温热的瓷杯,又笑了笑:“跟在下当然没什么关系,只是好奇。” “养了那么多年的狗忽然反咬一口,这样的惩处已经算是轻的了。” 云采闻言,瞬间绷紧了身体,手伸到腰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带着佩剑。 “……你知道些什么?” 现在这种状况,就算她有剑在手,也不能做什么,倒不如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和他好好谈谈。 既然她转变了态度,萧礼自然也不会为难她。 “这些事让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始末了,只是还是好奇,平西王那只老狐狸的什么秘密被你发现了?”他问的这样直白,反倒让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连试探都懒得试探的意思? “他杀了人。”不知道为什么,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杀人不是什么值得气愤的事情,对你而言如此。”云采的话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一个侍卫,一个杀手,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确实是让人觉得诙谐了, 不过,他嘴角扯起一抹笑,如果是和她关系匪浅的人,就能理解了…… “他屠戮了无辜者满门,我早晚会讨回来!”云采咬着牙,狠狠道。 “那你手上的那些人命,又要怎么算?”萧礼半是严肃半是戏谑地问她。 她横了他一眼,声音里没有太大起伏:“若是他们有本事,来向我讨便可。” 萧礼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挡住了光,一片阴影落在她脸上。 她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想要推开面前的人。 但萧礼是男子,单论力气,她是比不过他的。 云采只好语气不善地开口:“你挡住光了!” 这样蹩脚又别扭的借口,只换来了头顶上的轻笑。 谁知道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了一句:“簪子快要掉了……” 两人没再说话,他在她面前停了一会儿,最后一句话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云采躺在舒适的床上,眼睛盯着精致好看的床帘,想了半夜,始终不明白萧礼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自己带到他的府上来。 不过想不明白的事情,多想也还是不明白。 她只要找个好时机,趁人不注意溜出这个宅子便可以了。 这样想着,便合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 慕容甫初一行人走了差不多半个月,终于抵达了蒙越王都。 街道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只见一辆华丽非常的马车从城门处行了进来,最前面的是慕容甫初亲自领头开道,宋允和其他人紧随其后,最后面的牢车里是莫仲溪,由于在大陈的天牢里受了酷刑,身上伤痕累累,衣服上也都是血迹。 临走前云封只是派太医把他身上的伤随便包扎了一番,毕竟不能让慕容甫初把一个死人给带回去。 眼下他垂着脑袋,双腿已经站的麻木。不知道是谁朝他扔了鸡蛋,紧接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从天而降,砸到了他身上。 耳边是愈发清晰的辱骂声,莫仲溪懒得睁眼,却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一个个都在这儿作出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简直恶心到让人作呕! 卫兵在一边阻拦有些激动的人群,只是怕他们扔的东西万一准头不行,可就砸到王上身上了。 一路上耳边全是人们的欢呼声,宋允在蒙越皇宫的那段日子并没有看见慕容甫初出行,所以看见蒙越的百姓对他们这位王上如此拥戴,心里多少有些惊讶。 慕容晚掀开帘子,小声对着骑马走在身侧的人道:“驸马,今晚可不可以在寝宫里休息?” 四周都是人,她虽然说的小声,但离得近的还是能听清楚的。 众人只好秉持着非礼勿听的原则,权当做没听见公主和驸马这对小夫妻之间的情趣便好。 宋允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这事儿等回宫再说吧。” 慕容晚有些失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他已经骑马先走了,只好放下帘子,让驾车的马夫跟上。 阿喜和归云都跟着苏易宁来到了蒙越。这一路上颠簸颇多,她们虽然悉心照料者苏易宁,太医开的药也每日都按时熬好了给她喂下去,但她的脸色还是越来越苍白。 二人一路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到了蒙越,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终于能放下去了。 阿喜用温水替苏易宁净了手和脸,对一边替她揉着脚的归云道:“可算是到了!” 归云也松了一口气,撩起帘子往外面看了看,说:“看样子马上就要到王宫了,只希望这蒙越王上说的话能算数。” 见她担心,阿喜连忙开导:“皇上把小姐交给了他,那他定是信得过的。” 归云心思比阿喜细腻,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多想,遂浅笑着说:“皇上既然把人交到他手里,我和阿喜姐姐肯定是要把娘娘完好如初地带回去的。” 两人看了看躺在软榻上的苏易宁,皆是叹了一口气,眼里的光彩浮沉明灭。 …… 驾马的女子红衣飘扬,整个人就和她脸上的玫红色胎记一样引人注目。 到了宫里,便有人将苏易宁抬走了,阿喜和归云来不及多想,抬脚就要跟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二位姑娘先去替你家主子收拾收拾房间吧。蒙越的宫女不懂你们陈人的喜好,怕收拾的不好,所以……二位这边请。” 两人对视了一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说话的人身后去了相反方向的另一座宫殿。 一路上只见到极少的宫人,两人心里好奇,这蒙越的王宫人委实是少了些…… 宋允本想跟着苏易宁,但慕容晚从马车上下来喊住了他:“驸马,我有些饿了,陪我先去吃些东西吧!”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跟前,挽起了他的手臂。 宋允见她已经被抬出好远,也不好不陪着慕容晚,便应了她,一起回了慕容晚的寝宫。 苏易宁被安置在了蒙越王宫最右边的一处小院落里。单单从它的外面看上去,就是一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屋子,因为实在是太平常了,就像是街道上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居,在这偌大的王宫里,就是一处不起眼的存在;但同时正因为它的普通,也使它变得更加神秘起来,王宫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处地方? 红衣女子也跟着他们来了这地方。 里面的人听见脚步声,呵斥了一句:“什么人在外边吵吵呢?” 是一个有些沧桑的老者声音。 慕容甫初示意抬着苏易宁的人停下来,恭敬地对里面的人道:“莫神医,是我。” 说完这句话,在外面等了许久,里面的老者却始终不再搭理他们。 慕容甫初让他们待在原地,走到门前,轻轻敲了好几下:“莫神医,有个人还要您出手。” 屋内的人不耐烦,骂骂咧咧地道:“你是嫌我这老头儿没事做,净找些麻烦回来?我可没时间什么人的命都救!” 屋内的人极好酒,慕容甫初淡笑:“若是救活了,便让人把酒窖里的各色好酒全都给您拿一份来!” 里面的人闻言,瞬间就开了门,露出一个脑袋,瞧了一眼担架上的人,看着慕容甫初道:“你说的,到时候可别抵赖!” 他笑:“不敢抵赖。” “把人抬进来,我看看。” 进了屋,红衣女子小心把她放在了床上。 那老头探了探苏易宁的脉象,便把她的手腕放了回去,摇了摇头。 慕容甫初以为他这样是没救了的意思,正要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的命保的长些,却见那老头朝自己伸出了三根手指。 “这女娃娃的病可不是什么风寒湿症,要想我救她的命,至少是三倍的报酬,要不然,老头儿我不敢!” 他也没有狮子大开口,这已经算是少的了,毕竟酒窖里的那些酒都是陈酿,他只要每一种都给他来三坛,就答应救她的命。 这女娃娃的命可不好救回来! 慕容甫初不犹豫:“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但您得保证,能救?” 莫神医翻了个大白眼,不想搭理他,但想到美酒还没到自己手上,于是道:“能救。” “那便好。我会先让人把酒每种都送一坛过来。”慕容甫初把红衣女子拉到自己身侧,出了门,只听见声音从门外传过来,“她就托您照顾了,今晚便会有人过来给您打下手。” 老头儿吹了吹自己的白胡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道:“真是会享受……” 把这么大个难题丢给自己,他倒好,抱着个女人快活去了,想到这儿,又不得不感叹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也不看看自己怀里抱的是什么人,也敢随便带回自己的家里面来…… 不过慕容甫初没看出来,他也懒得提醒,让这小子吃吃苦也好,谁让他连酒都不让自己喝! 回到行宫,慕容甫初脱了衣裳,宫婢上来正要接过去,却被红衣女子抢先一步。 她低着头,在昏黄不定的烛光下,接了过来。 慕容甫初让宫里的人都退了下去,抬起了她的下巴,凑近了就要吻上去,却被她挡了回来。 他邪肆的笑,打横着把她抱起,走到了床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叫什么名字?” 这一路上她行路的时候就驾着马车,不行路的时候便守在云封的那个妃子身旁,也没有和慕容甫初说上几句话。 慕容甫初倒是让人去叫过她几回,但每次都被拒绝了。他也不急,到了蒙越,她的时间,就全是他的…… 可最基本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 他看着她的脸,女子缓缓开口:“合欢。” 慕容甫初轻轻把她放到了床上,问:“你还记得我?” “……记得。” 合欢点点头,这些事严逸都已经交代过自己了,她只要顺着他回答就好。 倒不是自己愿意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是是严逸的请求,那人跟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要拒绝,只要让他觉得自己心甘情愿,爱惨了他就好。 虽然是做戏,但也要投入些才好,被人发现了马脚,自己这条命还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慕容甫初见她脸上的胎记,便抚了上去:“这脸上的,是天生的还是……” 她握住了他不断游移的手,低笑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旁人要是脸上有这东西,恐怕得整天以泪洗面,你倒有趣,竟还能笑着跟我说它的来历!”他拥着她躺在了床上,鼻尖忽然闻见了一阵幽香,他凑近了些,那香气更加浓郁。 见他发觉自己身上的味道,合欢往一边移了移,坐了起来:“我身上的味道让王上难受了?” 慕容甫初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带着杀气:“你是什么人?” 当日那女子,虽然他没看清楚脸,但他有股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和上次他遇见的那一个,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要是云封真在骗自己,他绝对会后悔的。 合欢被掐的呼吸不畅,只能拍打着他的手,勉勉强强吐出几个字:“快……放手……” 但他的手纹丝不动,这样下去,自己恐怕真的会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杀死! 她的脚动了,卯足了劲踢在了他大腿上。 慕容甫初吃痛,才松开了手。 她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连鞋也顾不上穿。 但门已经关上了,她想跑了跑不出去。 没办法,只好大口大口喘着气,靠在门边上。 一面看着他从床上下来,朝自己走过来,一面向他解释:“我真的就是那个人,您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了。” “你们俩的性格简直是天差地别。”慕容甫初冷笑,想骗他,没这么简单。 第167章 消息 她离开之前严逸同她说过这回事,她和要冒名顶替的人除了外貌十分相像外,其他地方一点儿都不同。 她是温吞柔和的性子,而那一位却是开朗活泼,又刚烈不屈的性格,他也知道让她做这件事本就是难为她,只对她道,尽力就好。 但合欢心里明白,她要是不尽力,不仅没博得什么好前程,还会葬送自己的下半生。 眼下便已经是身处险境了,可她不在永京,能救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眼见着慕容甫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反倒镇定自若起来。 现在,该是她反击的时候了! 不是要刚烈不屈嘛,她现学现卖应该不难…… 没等他过来,她就扶着墙站了起来,虽然刚刚的事还让她有些后怕,但现在不是去惊恐的时候,必须要让他相信,她就是那个人。 她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男人眼神阴郁,光看他的表情,完全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虽然合欢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害怕他再像刚刚那样掐着自己的脖子不放手,依然是装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朝他喊道:“那我当时不是在皇宫里面,那皇帝不是护着我吗!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被送到这个地方来饿了,还带着一个垂死的女人,我能不小心点儿!不顾着我自己的命,总要替别人想想不是……” 说着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神带着点幽怨,还含着些可怜,即使是脸上的胎记,也挡不住她的楚楚可怜。 她的右脸虽然有胎记,但要是只看一半,她的左脸可不比任何人差。 本来就是青楼里的姑娘,虽然不是以色侍人,但男人们的心思,也是摸得透透的,才能做得起头牌。 慕容甫初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停下了脚步,一时有些惊诧。 心神也有些动摇,他到底开始心软,怀疑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云封也没必要让人冒充她吧,他也让人去打探过那女子的消息,虽然不多,但并不是什么权臣的千金,也没什么深厚的背景,而云封自纳妃以来,便专宠苏易宁,随后再让人去打探消息,便再也没探听到她的下落。 虽有些可疑,但现在还是不要吓到她为好…… 他扫了还在哭的女子,莫名烦躁起来。 “滚出去照顾你们皇帝的人,孤不想再看见你!” 看他的意思,似乎是在生气,可是又没有罚她,只是让她去照顾苏易宁,她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躲过一劫了! 一出门,就有人领着她往一条长长的宫道上面走。四周安静得很,一个人影也没有。 走了一刻钟左右,还没看到路的尽头,她有些慌,但还是强装镇定,问领路的两个侍卫:“侍卫大哥,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那两个人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也没搭理她。 慕容甫初说让她去照顾皇帝的人,敢情他把皇帝的女人丢到这喊几声都没人应的荒僻地来了? 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地方。 那两个人把她送到一间不起眼,看上去甚至还有些破的小院落,便转身离开。 合欢赶紧拉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袖子,低着声音问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那侍卫不耐烦地回答:“救你们皇帝媳妇的人!你只管敲门进去就行了!” 合欢连说了几声多谢,看着他们离开之后,才仔细打量起这个院子。 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眼望上去有好几间屋子连在一起,她走近了那间有亮光的,敲了敲门。 里面有人大声嘟囔:“什么人,大晚上的还来扰人清静?” 合欢答道:“王上让我来照顾陈地来的娘娘。” 来给她开门的是阿喜,见来人是合欢,她还有些惊讶,赶紧拉她进了屋,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房间里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儿,还有些热,她才进来一会儿,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合欢正要答话,一个老头儿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指着阿喜和合欢道:“去把那女娃娃抬进去!” 两人只得照做。 好不容易才把苏易宁放到了帘子后面的浴桶里。 里面的中药味更盛,浴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药水。 归云还在不停地往里面加草药。 那老头儿待在外面,指挥着三人。 水温有些高,加之草药的缘故,苏易宁才在里面躺了一会儿,皮肤就开始泛红。 阿喜害怕她烫伤了,只能不断地搅一搅水,好让热气散的快些。 归云和合欢按莫神医的话,依次把草药放进浴桶里。 外边的人打了个哈欠,对帘内的人说道:“这药浴要泡上一晚上,老头儿困了,先回屋睡觉去了,你们搁这儿守着,千万别让水凉了,明天早上把人抬上来即可。” 他最后叮嘱了一句:“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是要负全责的。” 三人应了是。待人走后,阿喜才问合欢:“是被发现了?” 合欢摇了摇头:“他暂时应该还没有决断,不然也不会把我送到这儿来照顾这位姑娘。” 归云在一边道:“敌不动我不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她说着让阿喜把一边的湿帕子拿过来,小心翼翼擦干净苏易宁额头上的汗。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除了她们两个,也就只有宋允见过以前的苏易宁,只要合欢姑娘一直坚持自己就是,就算他怀疑也找不到什么证据出来。 只要苏易宁醒过来,一切就都好办了。 …… 云封坐在御座上,听着地上跪着的人的禀告:“皇上,娘娘已经平安抵达蒙越王宫了。” 他身子微滞,翻着奏折的手停了下来,揉了揉微痛的眉尖。 “继续让人盯着,有什么变动立刻告诉朕。” 那暗卫应了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张霖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严峻,向云封禀告道:“皇上,探子来报,在漠北一带发现了平西王的踪迹,押送君央去漠北的士兵全都被杀害了,同时漠北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很有可能是平西王让他的手下所为。” “瘟疫?” 正值夏天,现在要是爆发了瘟疫,其传播的速度不堪设想,用不了多久,漠北就会变成无人之境。 他低骂了一句:“他还真是疯了!这是要让数万百姓的命给他陪葬!” “皇上,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瘟疫的破坏力要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必须尽快派人赶往漠北,及时遏制瘟疫的扩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严逸身上中的蛊解开了没?”云封沉着声音问张霖。 他摇了摇头:“严大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医们已经在想办法了,但并没有多大起色。” 眼下可真是多事之秋! 那个落荒而逃的平西王居然还在漠北整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太医院的那群废物!朕养着他们是吃干饭的!” 张霖偷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来这次皇上是真动怒了。 太医院的那群老古董也真是,明明知道严大人的病拖不得,却没一个人能讲出些名堂,到现在都还没人知道严逸身上中的究竟是什么蛊。这症都没找好,就更冯提什么对症下药了! “去告诉他们,要是解不了严逸身上的蛊,让太医院的院使提头来见我!” “另外吩咐下去,除了要照顾严逸的那几个太医留下,其余人让黄新酒和江溯源领着去漠北,治疗瘟疫,刻不容缓,今晚便出发!” “是。” 黄新酒这才刚下朝没一会儿,长福公公就亲自上了门。 他把人请到屋里坐定,问道:“公公这个时辰怎么到我府上来了?” 长福从袖口里抽出了一个精巧的卷轴,递给了他道:“皇上让洒家来知会黄大人一声,赶紧收拾收拾,今晚上和江统领一起赶赴漠北。” 黄新酒闻言,将站在一旁的阿来和小菘都遣了下去,这才向长福打听:“可是漠北出了什么事?” 长福压低了声音:“多的洒家也不便多说。这次黄大人可得悠着点,这一去有没有命回来还真是说不准呢!” 见黄新酒看着自己,便又多说了几句:“太医院大半的太医都跟着去了,黄大人也要多多保重!” 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新酒还真吃了一惊,这漠北一里路能遇上半个人家都是运气,奈何人面积大,也有一万多人定居在那里,怎么无缘无故地爆发了瘟疫? 长福拍了拍衣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他行了礼:“洒家也不多待了,皇上还等着我回去复命。黄大人收拾收拾,便进宫和江统领会合吧!” 小菘替他倒的茶一口也没喝,已经凉了。 黄新酒苦笑着发了会儿呆,自己还真是什么狗屎运都能砸到自己头上,幸好是不走运惯了,心里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担忧。 若只是瘟疫,让他一个人去便可,只怕平西王正在漠北游荡…… 正想着,黄言勋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他爹脸上一片愁容,喝了一口水,问:“爹,你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 自上次他从牢里被救回来之后,许是黄言勋这小子终于知道了他这爹的重要性,对黄新酒的态度就变得平和多了,一般这个时候他都是乐得挖苦自己几句,现在也会关心关心自己的爹究竟有什么烦心事儿了。 黄新酒道:“皇上让我去漠北一趟,这些日子你便和阿来小菘他们一起,有人照顾你起居,我也就放心了。” 他拿起一个苹果压了一口,看着自家老爹:“不是才从凉州的大牢里出来,这次去漠北做什么?” “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就不要打听了!”他正色起来,“好好待在府中,你别给老子我惹是生非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知道了知道了!什么时候回来?” 黄新酒犹豫了一会儿,道:“等事情解决了自然就会回来。” 黄言勋看了他一眼,什么叫事情解决了他自然会回来? 黄新酒怕他怀疑,赶紧扯开了话题:“我回来可是要检查你的功课的,这段日子给我好好把书都读了!” 黄言勋却不上他的当,硬是要刨根问底:“是不是很危险?所以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 现在黄新酒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好像是太机灵了些。 他拍了拍他的脑袋,叹了一口气:“难道真是我老了,什么都瞒不住你了?” “你以前也没瞒过我,只是我懒得拆穿!”黄言勋得意地朝他扬了扬眉毛。 这小子,拐着弯夸他都能让他上天了! “你可千万要活着回来。”他忽然说了一句。 黄新酒心里有些感动,虽然自己是一个大男人,这小鬼头可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亲力亲为养到这么大的,如今长大了懂事了,他身为一个父亲,也该感到欣慰了…… “放心吧,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黄言勋嘁了一声,然后道:“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晚上。” “……这么急么。” 黄新酒点点头,回了自己的书房收拾东西去了。 用了晚饭,他就动身去皇城和江溯源会合。 江溯源身上也带着伤,但因为是皮肉伤,所以擦了药,休息了一段时间,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见黄新酒骑着马过来了,便对身后的士兵道:“动身!” …… 蒙越王宫一处幽静的院落里。 苏易宁的整个身子都泡在浴桶里。 沐青云的剑贯穿了她的整个胸腔,太医替她止住了血,但内里伤的太严重,所以一直没有醒过来。 她已经一连泡了好几天的药浴,却还是一丝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阿喜和归云虽然暗暗着急,但也不敢催促莫神医。 这老头的脾气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定,要是她们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他,让他不给苏易宁治疗的话可就坏了! 归云往外面看了看,确定莫神医已经回屋睡觉去了,才小声问阿喜:“娘娘都在这桶里泡了有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醒过来?” 第168章 吐血 阿喜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苏易宁并不会听见她们的声音,但还是下意识地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 只愿她家小姐这段日子能做个美梦,醒来之日亦不要太远…… “我们二人照做就好,时间到了,小姐肯定会醒过来的。”她如此笃定,归云也跟着点了点头。 自那一晚后,慕容甫初就一直没召见过合欢。 眼下她和阿喜归云住在一间屋子里,三人都是女子,但屋子毕竟也不大,一来二去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这些日子她倒落得个清闲自在,苏易宁虽然还没醒过来,但有她那两个贴身侍婢在,也不要她做什么事,只有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叫她过去帮个忙。 无事的时候便在院子里随便走走,时间一天一天的也就过去了。 但她现在最重要的是重新获得慕容甫初的信任,毕竟这样才能让现在看上去还算平静的日子继续保持下去,而且她要还想回去,就必须借助慕容甫初的权利…… 今晚的月亮格外皎洁,黑黝黝的天空,也因着这一轮明月,而显得温柔多了。 合欢站在窗柩前,抬头,便见月亮幽幽地吐着冷光,四周寂静的很,只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从不远处飘进了屋,她知道,这是阿喜和合欢她们又在给苏易宁泡药浴了。 只是,前几日的药味儿似乎没有今晚重…… 上次威胁她让她接近严逸的神秘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她这几日把事情前前后后给好好想了一遍,其中的关联她已经有了大体的了解。 难怪当初那神秘人和严逸见到自己的第一面时都那样吃惊,她还天真的以为他们就像以前来的客人一样,不过是垂涎自己的美色,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为了离开那个地方,为了活下去,只能照那个神秘人所说的去做,在严逸的食物里下了蛊。 直到严逸把自己从青楼里赎出去,带着她去了永京,她心里只觉得这大千世界,还真让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人,本想替他解了蛊,这样安安静静地伺候他一辈子未尝不好,谁知道严逸居然把她送进了皇宫,让她扮作一名自己不认识的女子,待在蒙越王上身边。 而他要救的女人,和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是大陈皇帝心尖上的人! 她委身风月之地,做个卖艺不卖身的艺姬,有朝一日能从那地方出来,运气好加之又有一副好颜色,说不定能被哪个富商大贾看中娶进门做个小妾,单单是这样,就是她们这群人一辈子都在盼着的好结局了,直到看见苏易宁,她才真正明白,人和人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明明是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白日里尽心尽力讨好着各种各样刁难的客人,晚上缩在自己那张床上慢慢舔舐慢慢流血的伤口——这些伤痕暂时不会要了她的命,但日积月累,早就让她身体流淌的血液变得冰冷了,让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变得麻木了;可那个女子只是躺在那里,就有无数人想要救她的命,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而她以为的那个人,以为是在黑暗中带着光拉起自己的手的那个人,看见了苏易宁,也就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给抛弃了! 见惯了这样的事情,心里虽然一抽一抽的疼,但也已经早就习惯了。 脸上冰凉的液体让她回了神,收回了意味不明的目光,她扬唇,露出一个有些冰冷的微笑,跟那张有着玫红色胎记的脸显得不甚相衬,但又诡异地让人深陷其中…… 她好好经营手上的牌,或许有机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不远处的屋子里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她愣了一下,赶紧赶了过去。 屋子里的水洒了一地,药味更是刺鼻,莫神医皱着花白的眉毛站在帘子外,有些焦躁地呵斥道:“快些把她的衣服穿好!” 阿喜看着地上的血,只觉得头晕目眩,苏易宁虽然没醒过来,但脸色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太多了,脸上也渐渐有些血色,怎么好端端的泡着药浴就吐出血来了? 两人手忙脚乱的把苏易宁的身子擦干,合欢在一边站着也不好,便拿着挂在外面的衣服递了进去。 莫神医一边摸着白花花的胡子,一边神色凝重的在外面踱着步。 按理说只要过了今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怎么这个时候吐血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抓起一边书架上的医书就眼也不眨的盯着看。 阿喜和归云替苏易宁穿好了衣服,搀着人走了出来。 合欢望过去,苏易宁脸上又是一片苍白,看上去比刚来的时候还要虚弱许多。 她问莫神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神医您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人是您治的,可别说什么不关您的事,要是真有什么闪失,你们蒙越的王上会怎么处置,您心里比我清楚!” 眼前这姑娘原来是温温顺顺的,现在这样咄咄逼人,不禁让阿喜和归云刮目相看。 原来能不麻烦合欢的事情,她们就亲力亲为,毕竟是从外面来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心思,现在看来,倒是她们多虑了…… 莫神医住在这里,宫里的人见到他都要恭维他几句,就连慕容甫初见了自己,也要客客气气的,几时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说过,何况还是个黄毛丫头! 当即就冷下了脸,冷哼了一声:“那老头我倒要看看慕容甫初那小子要怎么处置我!” 要真的出了事,慕容甫初会把自己怎么样。莫神医还真不敢保证,但现在他手上还有救人的法子,他就不信那小子真能把自己杀了! 倒是这女娃娃,不知道是什么居心,还敢在这儿大声吵闹,真是丢了命也没处哭去! 阿喜归云赶紧拉住了合欢,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让这怪老头不高兴的话。 虽然她刚刚那番话也正是她们想说的,但万事都不能过,这话说了一遍,让他心里有个数就好,还是不能太较真。 何况,苏易宁不能再等了。 合欢也知道轻重,故而缓和了语气,低着头向他认错:“刚刚是我冲动了,只是看见姑娘吐了血,才说了那些话,还望神医不要放在心上。” 莫神医看她说的字字诚心诚意,要是自己还抓着不放,反倒显得自己肚量小了,便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先去取一盆干净的水来!” 接着又指着合欢,道:“你去,把人给我从床上扶起来。” 三人虽不明白其中的道道,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气血逆行,脉象却正常,他皱了皱眉,把自己的药箱拿了过来。 合欢见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套银针出来,大小粗细都不尽相同,在苏易宁颈部扎了一根,又在天灵盖上施了一针。 由于苏易宁靠在合欢身上,穿的衣服又比较单薄,因此她能够感觉到苏易宁身上的体温正在缓缓回升。 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个老头,但还是在心里暗暗惊叹他的医书。 虽是青楼女子,她年少时有幸识得几个字,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看看书,知道世上有起死回生的医术,而今倒让自己见识了一番。 见她走神,莫神医在她手上也扎了一针,把她给拉回现实里来了。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手也缩了回去,看着苏易宁就要倒在地上,不知道是谁从侧面扶住了她的腰,慢慢把人放回了床上。 莫神医也吃了一惊,偏过头就看见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皱眉看着床上的女子。 他似是感受到了身旁的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朝莫神医点了点头,便问道:“她没什么事吧?” 阿喜端着热水进屋,看见宋允出现在屋子里,又刚好听见他这么问了一句,便答道:“刚刚才吐了好几口血,也不知道……” 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也不是在皇宫里,心里担心就只能和归云说说,宋公子和自家小姐本就是旧友,虽然这事本不该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可她现在认识的也只有宋允了,一时间没忍住,差点就失声哭了出来! 宋允沉声道:“我就是听说了这事儿才赶过来的。” 转身对莫神医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不等莫神医开口说话,合欢便说:“莫神医已经替姑娘诊治了,眼下已经好多了。” 宋允看见她的脸,怔愣了一下,还真是像,这一路上已经有好几次都分不清这女子究竟是谁了。 这张脸,和苏易宁太像了…… “究竟为何会吐血?”把苏易宁安置好了,几人便去了隔壁的屋子,只留下归云一人在另一边照顾苏易宁。 莫神医摸着胡子,皱着一张脸:“老夫我也想不明白,只要过了今晚,再加以调养,过些日子元气便能恢复了,醒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个节骨眼上,按理说不会……” 宋允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可现在已经发生了,神医您最好能给在下一个解释。” 他并没有见过莫神医,只是听慕容晚提起过,说这宫里还住着一位能让慕容甫初乖乖听话的人,他那个时候也没多打听,今天才知道这人就是眼前的这老头。 慕容晚一再叮嘱自己千万要好好说话,不然这神医发起了脾气可就不好办了,他这才压住了怒气,还算客气地质问。 他本来就因为苏易宁的事情,心情很不好,这一个个的都赶在他气头上,这样跟自己说话! 莫神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朝屋外走,他今晚要好好睡一觉,没时间再和他们废话了! 宋允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忍住…… 阿喜道:“公子能过来看看小姐,阿喜先在这里替我家小姐道声谢了。” 他摇摇头:“还跟我生分起来了。” 似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又解释道:“我与她也有些交情,朋友出事,我既然在这儿,肯定会尽我所能,让她平安回去。” 这一番解释更是让一边没说话的合欢在心底冷笑来好几声,她竟没想到,自己的脸能这样勾人! 慕容晚穿着红裙找了过来,见他们在屋里说话,便走了进来,坐到宋允身边,柔声问:“她没什么事吧?” 宋允道:“公主不必挂心,人已经睡下了。” “那我们边回去吧。这天已经黑了,一块儿回去还有灯,不然我也不放心。” 慕容晚也不管还有旁人在场,就搀起了他的胳膊。 宋允本想挣开,可想到合欢在场,便作罢了。 这样也好,也免得让人多想。 他不知道的是,合欢已经多想了,甚至下一步要怎么办,也在慕容晚进来的那一刻就想好了。 回寝宫的路上,慕容晚却不像刚刚那样,只是走在前面,一句话也不说。 宋允估摸着她是听见自己说的话了,这会儿恐怕正在生闷气呢! 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的人,拉住了她,问:“你生气了?” 慕容晚抬头,反问:“难道我不该生气么?” “公主生气,只会伤了自己。” “她受伤,伤到的人是你,我生气,伤的人就只有我自己,宋允,我不明白这是我道理!” 她一边烁便一边锤着他的胸口:“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宋允没有放下她,所以这段时间想方设法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不让他去见苏易宁。 说她自私,说她冷漠,还是什么其他难听的字眼,她都不在乎。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害怕,他会离开自己,所以才近乎绝望的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宋允把她拥进了怀里,低声说:“对不起。” 他知道她的担心,也知道她的真心,只是他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想苏易宁,听见她吐血之后,便不顾慕容晚,匆匆从王宫的另一侧赶了过来,直到确认苏易宁已经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句。 第169章 不请自来 慕容晚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身后还跟着一群人,要是让人看见她现在这幅样子,也不知道会在背后说些什么。 她耸了耸鼻子,也不再跟他耗下去,转身朝自己的寝宫走了过去。 临走时低声靠在他怀里说:“宋允,你一直都知道,我在等的,并不是你苍白无力的道歉,这只会让我更痛苦!” 她已经忍受太久了!从他刚娶自己的时候等到现在。 如今,已经到了底线,她没办法再装做大度不在乎的样子了…… 宋允呆在那儿,直到身后的轻衣提醒自己,才跟了上去。 回到殿中的时候,慕容晚让轻衣伺候她洗漱之后,便上了床,罕见地没有搭理宋允。 轻衣知道慕容晚的性子,若是没什么戳到她心里的事情,是绝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发火的。但这是宋允和公主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好说些什么。 感情的事,本就不是勉强得来的…… 等慕容晚睡过去之后,她出了殿,见宋允坐在台阶上,背影看上去颇有些悲凉。 停下了步子,想了想,还是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驸马。” 宋允见是轻衣,指了指殿内,问道:“睡下了吗?” 她点点头,也坐了下来。 “奴婢还记得公主小时候,无论看中了什么,都能第一时间握在手上。太后和王上宠着公主,宫里的人也格外喜欢活泼的公主,她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到这么大的。” 她顿了顿,看了看宋允,男人若有所思,并没有搭话。 于是轻衣接着道:“其实奴婢心里一直挺感谢驸马的。” 宋云闻言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笑,说:“驸马固然让公主难过伤心,可是也让公主学到了很多。奴婢不知道公主究竟能不能等到她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驸马有没有把公主放在心上,但奴婢觉得,两个人若是两情相悦,执手偕老自然再好不过;但要是有缘无分,能在这段难忘的日子里能学到一些东西,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以后的日子再苦,只要回想起来仍感到幸福,那必然就不是孽缘。” 一番话说出来,她也觉得轻松多了。 公主是王室娇惯出来的鲜花,是她轻衣要服侍一辈子的主子,她只盼着这人能对她的公主稍微好一点,好歹让慕容晚别再像今天这样难过了…… “若有一天驸马终究会离开,在那之前奴婢希望驸马能让公主开心点。”她缓缓吐了一口气,也不在意宋允的反应,便离开了。 留下宋允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他看了看殿门,里面的光影明灭,一时间竟不知是去是留。 慕容晚并未睡熟,只是闭着眼平躺在床上。 朦朦胧胧间感觉身侧的被褥陷下去一块,黑暗里有人低低地叹了一声。 “……公主。” 宋允知道她没睡,他刚刚想要靠近些,她就翻了个身,到离自己更远的地方去了,于是他便轻轻唤了一声。 慕容晚心里还生着气,又翻了一圈。 可这床虽然大,但也经不住她这样翻好几次,此时已经到了床边上。 宋允此时有些想笑,她要是再翻一个身,可就要连人带着被子滚到地上去了。 慕容晚心里只想离他越远越好,也没意识到已经到了床的最外边,还想要往外面移。 他终是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慕容晚又羞又恼,一个没注意就要从床上滚下去,宋允感觉到身下压着的被子在往下沉,眼急手快的把她整个人都捞进了怀里。 “大胆!”她闻着抱着自己的人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迷迷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这可一点儿威胁的作用都没有起到,反而让宋允笑得更开心了。 他确实是大胆了,可这不都是因为她自己甘之如饴吗? 眼下她靠在这人怀里,只希望以后也能这样和他牵着手走下去。那些误会猜疑不满,在他面前,通通都不值一提。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宋允才停了下来,温柔地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她不说话,环在他腰上的手却越发紧了起来。 “如果苏姑娘醒了,你还会留在这儿吗?” 慕容晚怕极了他会离开,不从他口中听见回答,这心就没办法安定下来。 宋允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了几声:“公主莫不是糊涂了?我是蒙越的驸马,她是陈帝的宠妃,若是醒了,自是好事,可跟我留不留在这儿有什么关系? 慕容晚撇了撇嘴,心想你才真是狡猾,以为这样说就能让我原谅你了么! 既然知道自己和她的身份,就更不该像今天这样了…… 宋允见怀里的人不说话了,便把她抱紧了些:“刚刚可是我救了公主,差点可就从床上掉下去了!” 慕容晚闻言,脸上有些发烫,好在没有亮光,他也看不清楚自己的窘迫。 宋允的胸膛宽阔有力,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衣服,能听见一阵一阵的心跳声。 就这样又睡了过去。 宋允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一晚上都没有动过,害怕又把人给吵醒了。 他摩挲着她的脸,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下定了决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也是时候抓住眼前了…… 不能再辜负这个好姑娘了…… 宋允离开后,阿喜和归云不放心苏易宁,便在她身边守了一夜。 至于合欢,两个人守在苏易宁身边已经够了,她便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阿喜一睁眼,手在榻子上摸了摸,却只摸到软绵绵的被子,还热乎乎的。 她本来刚醒迷迷糊糊的,这下子一下子就给下清醒了! 这人那儿去了? 赶紧摇醒了一旁还没睡醒的归云,着急道:“归云,快起来!小姐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惊得归云一下子跳了起来,看了看空荡荡的床铺,两人又对视了一眼,赶紧跑出屋子,正要去喊人,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你们俩急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呢?” 两人转过身子,就看见苏易宁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走廊的尽头处,淡笑着看着自己。 阿喜见她扶着柱子,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连忙走了过去,搀着她进了屋。 归云跟在二人后头,苏易宁醒过来,她高兴的过了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了。 阿喜让她去打盆热水进来,她把苏易宁手上的花给接了过来,插到了梳妆台上的花瓶里。 好好地把苏易宁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确定她真没事才郑重叮嘱道:“小姐你以后可千万别一声不响的跑出去,可把归云和我吓坏了!” 苏易宁看她担心的不得了,忙不迭地点头:“下次不会了。” 她只是刚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麻的,看她们两个人睡得实在是香甜,想着这段时间定是不分日夜地照顾着自己,就自己活动了手脚,等觉得四肢的掌控权又回到自己手里以后,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出来,四处逛了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只是在院子里闻见了花香,就顺着味道寻了过去,竟让她找到了一大片花地。 四处看了看,也没见着一个人,她便折了几枝,带了回来。 她刚醒过来,又一直是喝着药,偶尔喝几口稀饭,这走的时间长了,就有些累,便边走边歇,回来的稍稍迟了一些。 刚好看见她们两个人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她便喊住了人。 心里有些无奈,倒是又让她们担心了…… 阿喜见她答应的漫不经心,又强调了好几遍。 “小姐,千万千万要记住了,一次惊吓我和归云还吃得消,要是时不时地这样,迟早被吓出病来!” 苏易宁讨好的朝她笑了笑,揉了揉肚子,委屈巴巴:“肚子饿了,好阿喜,快给我做些吃的好不好?” 这招果然有用,阿喜听她说饿了,也顾不上说她了,这段日子,眼睁睁看着她的脸一日日消瘦下来,别提多心疼了!眼下她一说饿,阿喜就赶紧去给她弄吃的去了。 归云端了热水回来,给她净了脸,又洗了手。 莫神医和合欢听说苏易宁醒了过来,也都赶了过来。 刚巧苏易宁梳妆打扮好了,除了脸上稍显苍白,看上去有生气多了。 莫神医走上来就拉过她的手,探了探脉搏,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放松了许多。 阿喜端了一碗小米粥回来,热气腾腾的。 众人在场,苏易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她先把粥端下去,等来人说完了话再用也不迟,虽然她肚子确实饿极了。 莫神医自然知道,便说:“女娃娃你先吃饱肚子,老头儿我再来。”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苏易宁却让归云搀着自己,朝他行了一礼:“多谢老先生出手相助,我才得以保全这条命。” 他摇摇手:“我收了人的美酒,答应的事情自然要替人办到!” 这人刚来就走了,合欢见状,也正要走,苏易宁叫住了她,看向阿喜。 阿喜会意,介绍道:“这位是合欢姑娘。” 苏易宁让她坐下,拉起了她的手:“刚见姑娘的第一眼,还以为是我的妹妹呢!” 天底下竟有和自己长得这般相像的人…… 阿喜也不知道,她家小姐怎么就边喝着小米粥,边和合欢姑娘唠起了嗑来。 二人交谈过程中,苏易宁知道她们现在正在蒙越王宫里,也知道了合欢来这儿的原因。 “实在是难为合欢姑娘你了。”苏易宁听完了她的讲述,阿喜也在一边给自己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更是对合欢十分感激。 合欢浅笑:“娘娘言重了。合欢本是风尘女子,多亏了严公子才得以从那烟柳之地脱身,能帮到他的忙,心里高兴至极。” 她脸上的笑容清浅无害,可心底却在冷笑,一句难为你了,是要敷衍谁呢! 苏易宁看她好像有心事,便让阿喜出去,对她说:“那蒙越的王上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说的这样露骨,饶是合欢待在那风月场所,一时之间也有些招架不住。 苏易宁也反应过来,赶紧说:“我没有其他意思。既然你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以后的事我也不愿再麻烦你,我去同那人把事情都说清楚,你便回严逸身边去。” 看她脸色,苏易宁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让你嘴快,这下反把自己的救命恩人给得罪了,真是…… “刚刚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 合欢摇了摇头:“娘娘能这样说,已经让小女子很感动了,但现在要是让蒙越王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恐怕在这儿的人都会有危险。” “这你不必担心。我想,他要是真想知道你的身份,我们也瞒不了多久。我要是主动承认了,事情还能有转机。” 这事关乎许多人的性命,甚至还牵连着大陈和蒙越两国的邦交关系,她不能冒险。 必须尽快做决断,越拖事态就会越往脱离控制的方向发展。 看现在这个样子,那人已经对合欢的真实身份起疑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她话音刚落,墨发玄衣的男子就走了进来。 苏易宁起身行礼,那人声音低沉:“既然刚醒,容妃便坐着吧。要是这礼把人给行坏了,大陈的皇帝不知道会怎样呢!” 男人长得极为好看,和云封相比多了一分张扬,少了一分内敛。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得难受!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他刚刚说的那些话,苏易宁权当没听见,笑了笑,说:“此次多谢王上的救命之恩。” 他挑了挑眉毛,眼神落到一边站着的合欢身上,轻蔑地扬了扬唇:“孤可不乐意救你的命,只是你们的皇帝开出了让人心动的筹码,孤才答应了他的请求。” 苏易宁听着他的这些措辞,在心里暗暗感叹,云封能忍住不揍他真是谢天谢地!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让苏易宁心里有些发毛。 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又怎么会亲自到这里来,她也看了看女子,难不成是来找合欢姑娘的? 第170章 孤,不介意 等屋子里只剩下苏易宁和慕容甫初两个人的时候,苏易宁看着笑得意味不明的慕容甫初,一脸警惕。 “王上这是什么意思?”苏易宁警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防这男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也好立刻做出反应。 “容妃娘娘可知道让孤心动的筹码是什么?”他对她的怀疑视若无睹,径自拿起了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苏易宁盯着他,不知道他问自己这件事是什么用意。 “你说,他给孤的,和孤想要的,并不是同一件东西,猜一猜,孤会怎么做?” 说话间,慕容甫初忽然欺近她,说话时喷吐的热气落在苏易宁脸上,热气过后便骤然冷了下来。 她像只受惊的兽,往后退了好几步。 “王上自重!” 不过他刚刚说的话,却让人的心提了起来。 若是他给的,和孤想要的,并不是同一件东西…… “王上虽救了我的命,但请记住您自己的身份!别做什么丢了您蒙越王族脸面的事情!” 她脑子里回荡着慕容甫初刚刚说的那句话,一边提醒他莫要做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 慕容甫初哪里会被她这几句话就给吓住,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直到把人逼到了角落里,无处可退。 从外面看,苏易宁被他环在怀里,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想要逃,又推不开,她只好从人胳膊下钻了出来。 一打开门,就见冷着脸,手上拿着剑的黑衣男子靠在门边上,虽然只是淡淡的扫了苏易宁一眼,她就打了一个寒颤,她确定,自己要是再往前走一步,那把剑就会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关上门退了进去。 靠着门站在慕容甫初对面,脸色苍白却又异常镇定:“你想要什么?” 外面的院子里早就布满了人,阿喜归云她们恐怕早就被他让人抓下去了。 “你。” 只有一个字,却让苏易宁觉得好笑至极! “你知道我是帝妃,想必也知道我和他育有一女,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这世道就变成这样了!我竟不知道嫁做人妇的女子,还能让你这样的人物惦记!” 他笑着摇了摇头,又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孤,不介意。” 苏易宁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这男人是疯了吗? 他不介意?他不介意也要问一问她是不是愿意呀! 她是大陈的皇妃,迫不得已来到蒙越已经是极限,这人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做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荒诞! “王上可别随便开玩笑!”她指着他,“你若再向前一步,我……” 苏易宁忽然停了下来,若是他再不停下来,自己能如何呢? 她现在身在蒙越,阿喜和归云几人又在他手里,此时若是闹翻了脸,只会把她们一行人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何况,这一次毕竟云封为了自己,骗了他,就算说出来,也是这人占理。 “看来你还没明白眼下的处境。” 他应声停在那里,调笑起她来。 “放了她们。事情的起因是我,你不要牵连到别人。” 现在只能救一个算一个,等确保了她们的安全,剩下的事她自己能周旋的过来。 慕容甫初微抬了下巴,面上似乎有些洋洋得意。 “孤有一个要求。” 苏易宁预感很不好,不知道这人会说出什么不可理喻的话来。 但她现在只能以进为退,于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什么要求?” 看着她脸上的那个表情,慕容甫初便觉得有趣极了。 苏易宁皱着一张小脸,虽然脸色尚有些苍白,但唇红齿白,眉目清秀,此时心里虽然满是怀疑,但又不得不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好看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隐隐含着怒气,这样看起来,反而像是在撒娇…… 他挑了挑眉,撒娇?是一个好词! “嗯……”他好整以暇的在椅子上坐下,撑着脑袋,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 她有些烦躁,也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他这样子,等他想好还要一段时间,她可不愿意苦了自己的双腿! 何况,她现在已经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扶着墙也站不稳了…… 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想了好久就没见他动过,撑着脑袋不累么! 苏易宁在心里腹诽,你倒是快点想好啊!难不成就你这要求需要想破脑袋,我要不要答应你的要求就不用时间了吗! 慕容甫初用余光扫过女子的俏脸,只见她努力睁着眼睛,头却不住的往下点。 这是困了…… 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这时候脑袋怕也不清醒了吧…… 脑袋不清醒?或许刚刚好。 他咳了一声,苏易宁半醒着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慕容甫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到了她身边,对着她小巧的耳垂,暧昧地说道:“你留在我身边,以前的事情我一概不计较,如何?” “……不行。” 她拒绝的倒是挺干脆。 但居然没推开近在眼前的男人,可能是意识还没清醒过来。 “那可就没办法了。”他又靠近了些,唇几乎快要碰上她的脸。 “你那三个婢女长得还不错,我们蒙越的男子还没见识过你们陈国这般温婉可人的女子,可不知道会把人折磨成什么样!” 这人离得太近,本就是夏天,她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别伤害她们,放了她们,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 闻言,慕容甫初面上一喜,却听见了下文。 “除了你说的那一件,其他的我都能答应。” 慕容甫初拉住了她的手,原来她也算不得有肉,只是体态匀称,手上还有些肉,这一次大病一场,手上的骨节分明,握在手里竟有些硌人。 苏易宁的身子僵了僵,连忙抽了出来,喑哑着嗓子:“我答应你,但要让我去见见她们。” “然后,”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他的影子重重叠叠又再次分开,“……让人把她们送回去。” 他起身,把她轻轻抱了起来,沉着声音道:“没问题。” 辛止见他从屋里出来,迎了上去,见他怀里抱着个女人,赶紧低下了头。 慕容甫初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下令道:“把莫太医带到长乐宫来。” 长乐宫三个字让辛止本要脱口而出的是字顿了一下,终是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了出来。 他跟了慕容甫初那么多年,就算不说话,只是神态稍微变化了一下,他也能感觉到,所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照做便是,其他的莫看莫听莫说,就是你该做的。” “属下明白。” 慕容甫初以前还从未这样与自己说过,莫看莫听莫说,只要按他说的去做就好了,他是他手上的刀,碰见挡路的,不听话的,只要轻轻一挥,斩断就好了,但是要是碰上了女人,他这个属下要怎么做才好,以前倒是还真从来没有想过。 毕竟,谁也没想到,慕容甫初居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第二天早上苏易宁睁开眼,头顶上是浅粉色的薄纱,她揉了揉仍有些昏沉的脑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并不是自己昨天穿的那一套,那是被谁给换了…… 心里还有着小小的疑惑,从床上下来,四处看了看都没有看见自己的绣鞋,便光着脚下了地,一个穿着藕白色宫裙的宫女手上端着托盘进来,见她光着脚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忙把托盘放到一边的圆桌上,替她拿了一双鞋。 苏易宁有些羞涩地朝她笑了笑,开口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昨晚姑娘您晕倒了,王上便把您带到长乐宫来了。” 王上?长乐宫? 她任凭这位蒙越女子盘弄着自己的头发,自己仿佛置身于云雾里。 那女子动作轻柔,将她的头发一束一束地梳了上去,又用一个苏易宁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把束好的头发都弄在一起,动作轻柔又灵活。 她在想着事情,直到那宫女说了一句“好了”,她才回过神来。 “多谢。”她回头朝她笑了笑。 那女子听见她这样说,朝后退了一步,弯着腰说道:“姑娘折煞奴婢了,能服侍您是奴婢的荣幸。” 待把苏易宁梳妆好了,又替她换上了蒙越的宫装,引着她走到了圆桌旁,把托盘上的东西端到了她面前,说道:“姑娘一定饿了,这是我们蒙越的汤羹,和大陈的略有些不同。姑娘可以尝尝。” 说着就掀开了瓷盖,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 苏易宁咽了咽口水,确实是好久没吃过除了粥之外的东西了。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里面有各色蔬菜,鲜嫩的肉入口即化。 苏易宁一边吃一边感叹:“真的很好吃!” 阿古月掩着唇笑:“姑娘慢些吃,这是熬了一夜才得了这么一碗,口味自然是上上乘的。” 等她吃完,阿古月低着头把东西收拾干净,让她在殿内待着,自己端着东西又出去了。 苏易宁吃饱喝足,无事可干,便四处走了走。 整个大殿敞亮的很,殿内的摆设也都是厚重中带着灵动,而所有带有布料的东西则全都是浅粉色的,让苏易宁不禁猜测,这男人这样纠缠着自己不放,或许是因为以前曾经有这样一位妙龄佳人,住在这座宫殿内,但因为各种原因,两人并没有走下去…… 她一边走,手指从桌上缓缓划过,一边在脑海里臆想着一出无根无据的好戏。 走着走着就撞到了硬硬的东西,她低低的骂了一句,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桀骜不驯的脸。 慕容甫初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明明已经竭力克制了,但是看见苏易宁,他就觉得自己的脸脱离了自己大脑的控制,一点儿都忍不住笑意。 “昨晚睡得如何?” 这句话莫名耳熟,苏易宁脸上一热,想起来云封以前好像也问过自己这么一句。 真是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她叹了一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这蒙越的衣服倒是方便得很,她扯了扯腰上的衣带,系的刚刚紧了些。 “这儿住的可习惯?” 她不自在地撇了撇嘴:“还不错吧……带我去见见阿喜她们。”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他拍了拍手,殿门被打开,几个侍卫押着人走了进来。 阿喜和归云头发散乱,好在衣服还算整齐,合欢也被带了进来。 她见三人衣服还算整洁,才松了一口气。 见苏易宁和慕容甫初在一起,阿喜恶狠狠地瞪了他好几眼,奈何嘴上塞着布,没办法好好地骂他一顿。 归云也担心的看向苏易宁,她朝归云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担心,自己并没什么事情。 合欢看了看二人,片刻便明白了二人眼下的状况。 低着头,原本她是想要获得慕容甫初的信任,然后再见机行事,但现在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且还和苏易宁达成了某种约定,那她就要再重新筹划一番了…… 神游间听见苏易宁和慕容甫初说话:“……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们送回去?” 慕容甫初摊了摊手:“我已经保证了她们没事了,剩下的事,你什么时候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时候让人送她们回去。” 苏易宁没料到这人居然还耍起无赖来了,一时间有些气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明明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这人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跟她装不懂! “若是不送人回去,我是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他若是抵赖,那昨晚说的话自然也就不做数了! “那就让人把她们都带下去,好好伺候!” 他可不急,现在人在他手上,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他愿意和她玩玩,但也不要太过,若是真惹恼了自己,这些姑娘们可还不知道会遭什么罪…… 那侍卫押着人就要退下去,苏易宁眼睛扫过她刚刚站的地方,发现地上有几滴鲜血。 她寒着声音叫住了要走的人:“停下!” 第171章 泰和镇 那几个侍卫见苏易宁态度强硬,便看了看慕容甫初的脸色,但是自家的主子一脸平淡地站在那里,既没让他们停下,也没让他们下去,他们只好尴尬地站在门边上,等着苏易宁走了过来。 苏易宁蹲下身子,拖地的裙尾把地上的血迹给抹干净了。 她伸出手,在快要碰到阿喜裙摆的时候,停了下来。 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闭着眼把裙角掀了起来。 阿喜跟在她身边,每日照顾自己起居,也有事情忙不过来的时候,但除了上次被君云书送进司刑阁,受了一身伤之外,全身上下也是细皮嫩肉的,平日里稍重一些的活儿苏易宁都舍不得让她动手,如今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这样对待…… 阿喜的脚踝处鲜血淋漓,上面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由于天气渐热,脚上的肉已经开始糜烂了。 她现在凑近了,才闻见一些酸臭的味道。 苏易宁轻轻伸手在小腿上碰了一下,阿喜嘴里还塞着布,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怒气冲冲走到慕容甫初身边,指着阿喜血肉模糊的脚步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摊开手,贴近她的脸,道:“我只保证她们活着,这遭什么样的罪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不要脸!”苏易宁低咒了一句。 回头看了看三人,一开始她还真天真的这人会遵守约定,现在想想,除了阿喜脚踝上的伤痕,其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 真是卑鄙! 局面僵持住了,时间一点点过去,却始终没有人说话。 慕容甫初在等着苏易宁妥协,他很清楚,为了这些人,她一定会妥协。 而苏易宁则在挣扎,她现在根本没有实力和他对抗。她要是不接受他的要求,阿喜她们指不定会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可要是答应了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云封和小送清身边…… 现在,她可真是处在两难境地。 见她始终没说话,慕容甫初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让侍卫把人带下去。 苏易宁见状,也顾不得再多想些什么,脱口而出:“我答应你!” 他立刻让他们停了下来,促狭的笑意在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次。” 我呸!苏易宁恨不得抓花他那张脸,就说他能不能好好做个人! “……我答应你!”她特意把声音提的高高的,能把他的耳朵震聋最好。 眼里的笑意终于蔓延到好看的脸上,对那几个侍卫道:“你们都下去吧,让宫里的侍医好好照顾这三位,出了什么差池,孤拿你们是问!” 那几个侍卫见主子终于发话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瞬间就着地了,赶紧应了是,带着人退了下去。 等人都离开了,殿内又只剩下了苏易宁和慕容甫初两个人。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尴尬,苏易宁虽不愿意开口和这人说话,但又不得不说,于是只好开口:“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没什么事你就别待在这儿了!” 说着就用脚踢着他的腿,她真是连碰这个人都嫌恶心,一点一点地把他往外赶。 慕容甫初也不生气,仍然一脸笑容地看着苏易宁。 要是在平常,苏易宁见一个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子对着自己笑,不生出好感也就罢了,是断不会生出厌恶来的,但现在这个情况,苏易宁只觉得一阵恶寒,看着慕容甫初的笑脸,就像是一只狐狸终于吃到了垂涎好久的肉…… 这样一想,她看他的眼神就更加警惕了,毕竟现在,她自己可就是那块肉…… 见她的眼神愈发警觉起来,他低笑了一声,道:“你暂时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和阿古月说一声就行。” 等苏易宁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她话也没听全,只听见阿古月三个字。一想到早上替自己梳洗,又送了早饭给自己的蒙越女子,跟她这名字倒还挺配的。 …… 马车行进泰和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好在夏天白日长,驾车的马夫不必借着月光赶路。 泰和镇是瘟疫蔓延的中心,黄新酒他们从永京赶过来,沿途路过了许多小镇,家家户户都有人得了病,村里的郎中见治不了了,就赶紧带着一家老小跑了,所以就造成了现在病人多大夫少的情况。 既然已经看见感染瘟疫的人,他们本就是奉了皇命来这儿抑制瘟疫的蔓延的,自然没什么理由放任不管。 于是黄新酒就和江溯源商量,让跟着队伍一起过来的太医们留在村子里救治病民,还剩下的人就跟着他们来到泰和镇,查找瘟疫的真正起源。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进了镇子。 泰和镇和它的名字一样,晚上的时候,果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黄新酒和江溯源带着人来到了泰和镇的乡官的府邸,他们来之前已经先让人来通知过了,因此府前的灯笼高高挂着,亮堂的很。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穿着官服,正是泰和镇的乡官马元程,他脸上精神萎靡,神色凄凄,听见了马车轱辘声,脸上才稍稍浮现喜色。 身后一个捕快模样的人提醒了一句:“大人,从京城里来的钦差大人到了!” 他点点头,理了理身上的官服,迎了上去。 黄新酒从马车上下来,见了马元程,然后就和他一边说着泰和镇的疫情,一边进了屋。 “马大人,如今泰和镇还有几户人家仍在镇上?” 官府后面就是马元程的私宅。 他让下人给黄新酒和江溯源倒了茶,说了几句客气话,无外乎是他们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实在是辛苦了等等。 听见黄新酒开始询问瘟疫的事情,他脸上顿时一片苦涩,叹着气摇了摇头。 “这镇上如今只剩下三户人家尚有活口,其他的,是逃的逃,死的死,原本平平静静的小乡镇白日里连个活人都看不见了!” 马元程是越说这心里就越堵,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兢兢业业地治理,做事对得起百姓,谈不上造福一方,也算是勤勤恳恳,清正廉明,这漠北一带,本来就是一片不毛之地,他好不容易躬身戴着百姓开垦荒地,播种种植,才过上了能吃饱的日子。 这百姓刚刚享了几天福,一场瘟疫就从天而降,这人死的死,走的走,到如今,好好的镇子快成了空无一人的荒城,让他这地方的父母官如何不心痛! 看他确实是为此烦心,黄新酒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都是当官的人,看见自己治理的地方发生了这样的事,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老百姓自生自灭确实是一件不好受的事情。 江溯源在一边问道:“我见其他地方的乡官要么是感染瘟疫死了,要么就是逃了,我们这一路上派去探路的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朝廷官员。马大人怎么还守在这儿?” 他这样问,似乎是有些不信任眼前的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马元程倒也不甚在意他的怀疑口吻,回答道:“原本也是想跟着那些人一起离开,比较保命要紧,但这镇上地人还没走完,下官既然事地方的父母官,自然不能丢下百姓不管,于是便留了下来。” “那大然为何没有感染瘟疫?” 江溯源又再度发难。 这确实是有些奇怪了,这儿是瘟疫传播的中心,可这马元程却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依然平安无事,要说这其中没什么蹊跷,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他话刚落音,就听见马元程回道:“下官心里也有疑惑,至今未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见他说的话不像是在随便瞎编,江溯源和黄新酒交换了一个眼色,姑且就先相信他这一番说辞。 现在知情人只有这间房子里的人,他们还有依靠这些人找线索…… 盘问了他一番之后,江溯源便不再说话,让黄新酒向他询问瘟疫的事情。 待把瘟疫爆发至现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都了解一遍后,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马元程便让下人带着他们去了准备好的客房休息。 跟着二人的一大队人马则在离马府不远处安营扎寨。 除去在各个村落留下的太医,队伍里还剩下十五人。 每个人脸上都蒙着带有药水的面纱,以免感染了瘟疫。 但面纱有多大的用处,他们心里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虽然依现在的情形来看,还没人出现什么异常的症状,说吗这面纱还是起了一些作用。 但没人敢掉以轻心。 一旦稍有松懈,一个人感染了之后,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的后果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黄新酒和江溯源一人一个太医跟在身后,他们俩是核心人物,更不能出太大的纰漏。 进屋前太医先进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撒了熬制的草药水,最后才让黄新酒进了屋。 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文艺的事情可以说是毫无头绪,黄新酒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了床。 出了房门,才看清楚院子里的景色。 昨晚上来客房的时候,下人提着的灯笼亮也不大,因此他就没仔细瞧。 江溯源住在他对面的另一间客房里,他沿着长廊饶了过去。 院子里的小池里水全是黑的,上面飘着的荷叶已经泛黄了,不过几日,恐怕就要彻底枯死了。 水面上还浮着死去的金鱼,一阵早风吹过,夹杂着一股腥臭味,飘进了他的鼻子。 黄新酒捏着鼻子赶紧走过了这地方,这味道实在是让人受不了了。 进屋的时候江溯源刚穿好衣服,拿着剑正要出门。 见黄新酒匆匆忙忙从对面跑了进来,便说:“黄大人怎么到我的房间来了?” 黄新酒摸到桌子上的茶杯,就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水才说:“咱们今天一同去那几户还没走的人家看看。把太医也带着,去看看有什么症状,也好让他们想想法子。” 江溯源点点头,但这跟他问的问题有什么因果关系? 黄新酒语气又有些沉重:“我觉得这瘟疫不仅仅对人,对活的东西都有伤害。” 闻言,江溯源也皱起了眉头:“大人为何这么说?” 他指了指外面的小池子,道:“那里的水发黑,养的荷花和鱼都已经死了,应该不是马元程干的吧?”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在疫情进一步扩大之前,找到解决办法,不然,朝廷派他们前来就毫无意义。 听说他们要去那几户人家看一看,同时让太医先用药治着,看能不能让他们获得长一些,马元程也跟在他们后头。 黄新酒他么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既然马元程乐意做向导,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马元程领着他们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小巷子。 走到巷子的尽头,就看见了一户人家。 破败的木门半敞着,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四周是泥砌的矮墙,差不多有半人高,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缝,看上去摇摇欲坠。 里面传出一阵阵有些痛苦的呻吟声,马元程轻轻推开了门,几人一起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扑面而来,他们赶紧捏住了鼻子,继续往里面走。 里面的人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一个年轻妇人从屋内探出头来,看见了朝她走过来的几个男子。 她认得马元程,于是喊了一声:“马大人!” 见他后面还跟着好几个陌生男子,于是又退了回去。 “刚刚那位就是这里住着的王老头的闺女。说来也可怜,丈夫死了,婆家的人就把人给赶回来了,现在老父亲又得了这个病……”说着就叹了一口气。 进了屋子,女子半跪在地上,正在给睡在地上的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喂水。 第172章 灵香丸 黄新酒和马元程几人也不敢靠的太近,万一感染上了就是一桩大麻烦。 随行的太医姓周,在太医院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医术更是数一数二的,云封特意让他随行。 他从药箱里拿出了袖枕,让那妇人帮忙把老者的手腕放在上方。 屋子狭**仄,空间有限,几人在周太医诊病的时候,便站在一边等着。 探了探老者的脉搏,又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看,舌苔呈现青白之色,眼鼻处都有灰白色的秽物,嘴角也有发烂的迹象,已经隐隐有了腐臭味,嘴里的口水也不能自抑地顺着口角流了下来。 那年轻妇人见状,便拿起身侧的帕子,细心地把他嘴角的口水擦干净,低声向屋内的几个人道歉。 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十分担心老者的病症,但他们这些人忽然到访,又让这对孤苦无依的父女心生恐慌。 周太医已经诊了脉,黄新酒便开口问:“周太医这老大爷病情如何?” “脉搏紊乱,时强时弱,舌苔已经发绿,口眼鼻三处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恐怕撑不了太长时间。”周太医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医者父母心,可他实在是回天乏力。 那妇人听他这样说,立刻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哭这一边就不住地磕头。 “求各位大人救救我这老父亲吧!求求各位大人了!” 她说的声泪俱下,就是这在场的人个个是个大老爷们儿,也都有些动容。 周太医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立刻说:“这人要想救活是不太可能,但若要让他活得长一些,下官或许有个法子。” 妇人闻言,立刻爬到了他腿边,拉着衣角恳求道:“求求大夫救救我爹吧!贱妇日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各位的再造之恩!求求大夫了!求求各位大人了!” 黄新酒说:“你先起来吧。我们本就是来治理此次瘟疫的,你爹的病我们自然会竭力相救。” 那妇人这才慢慢平复过来。 “只是这法子有些复杂,还要姑娘您替我打个下手才好。”待她完全平静下来,周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了银针,对她说道。 她用袖子把脸上的泪给擦干,道:“您有什么事儿直接让我做就行,我什么都能做,您只管说。” “这儿可有沐浴的地方?” “有的有的!我这就带您去。” 周太医让跟着来这儿的几个随从把人从地上抬了起来,跟着那妇人去了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 等到了里面,周太医四处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摆设都已经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正中间摆着的一个大木桶倒还算干净,于是就让人把那老大爷抬了进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小心翼翼把露在外面的胳膊给放了进去,问道。 “去烧些热水,先洗干净了才能避免身上的其他地方也被侵蚀。”周太医道。 过了一段时间,她提了一木桶滚烫的水放在门外,喊道:“水烧好了,还劳烦您来提进去。” 周太医也一大把年纪了,这拿拿细针扎扎人倒是没什么问题,提这一大桶水还真是不太利索。 侍从见状,便不等他开口,十分自觉的把水拎了进来。 他们这些侍卫是由江溯源直接管辖的,因此周太医也不好直接让他们替自己办事,见他们还挺会做事,也不至于让自己尴尬,瞬间对江溯源也提升了一些好感。 他还是客气的说了一句:“多谢各位。” 那几个侍卫拱手道:“周太医言重了。” 把热水倒入木桶里之后,他们就退了下去。 周太医便一个人替桶里的人仔细收拾收拾。 这边江溯源和黄新酒也没有闲着。 在周太医带着人去另一边的时候,他们二人也在四周转了转。 这院子不大,一共两间屋子,一间是他们刚刚待的那间,一间就是周太医所在的那一间。 中间隔着的是养鸡的棚子,里面堆着一些柴草。 黄新酒进去看了看,嘀咕了一句“奇怪”。 江溯源原本正要往前走,听见他这样说,便停了下来,回头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招了招手,让江溯源回来看。 江溯源站在外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只苍灰色的猫蜷缩在角落里。 黄新酒从柴火上扯了一根木枝,碰了碰它,那猫却不动。 他又走近了一些,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这只猫怎么会死在这儿?”黄新酒捏着鼻子,疑惑不解道。 他把已经腐烂的尸体挑了起来,江溯源什么都不怕,偏偏看见这些恶心的东西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让他赶紧放回去。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都死了,死一只猫再正常不过了!” 但黄新酒却盯着它陷入了沉思。 江溯源看着就是一阵恶寒,身上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道:“我去别处看看。” 黄新酒看着他逃似的背影,颇觉好笑。 这一个大男人,手上还拿着刀砍过人,怎么就怕这些东西?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时是夏天,漠北这个地方的天气和永京不同,夏天的时候温度极高,冬天则恰恰相反,冷的彻骨。 正如江溯源所言,死一只猫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但这么炎热的天气,死去的这只猫周围却没有任何苍蝇,却着实让人疑惑。 按理说,腐肉是最吸引苍蝇的,可现在它的周围却一只苍蝇都没有,究竟是为什么呢…… 黄新酒皱着眉毛起身,江溯源也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回来了。 他见黄新酒从里面走了出来,便问:“怎么?发现了什么没有?” 当然,他是不知道一只死猫身上还能藏着什么秘密。 黄新酒反问:“江大人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这些染上瘟疫的人都有一个奇怪的共性。” 江溯源神色也凝重起来,仔细回想了这一路上见过的那些濒死的人,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开口问他:“究竟有什么共同点?” “他们周围可见过一个苍蝇?” 黄新酒这一说,他再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这些染上瘟疫的人周围都没见过那些东西。 “就是这一点!瘟疫能防苍蝇,那必然是有什么让苍蝇害怕的东西,可一个人身上根本不可能产生那样的东西,或许咱们可以往别的地方想想……” 江溯源接过他的话:“黄大人的意思是……像严大人一样?” 他试探着说了自己的想法。 严逸中蛊的事情云封也没有刻意隐瞒,他们自然也听见了一些风声。 黄新酒点点头:“未必没有可能,据我所知,沐家的那一位还精通蛊术,若是平西王已经和他会合,这些事情也就说的通了。” 江溯源听了,便有些疑惑地问道:“黄大人怎么知道那人精通蛊术?” 听见他这样一问,黄新酒的脸色变了变,上次被扣留在地牢里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见沐青云是怎样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用一只小小的蛊虫给折磨至死的。 他当时虽然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可看到那样的酷刑,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那恐怕要在他脑海里留下一辈子的印记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他回过神,语气有些生硬:“……因为我见过。” 这回答更是让江溯源摸不着头脑了,但黄新酒没解释,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愿再多提,他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 皇城太医院,太医们忙的不可开交。 严逸今天早上忽然吐了血,皇上勃然大怒,责令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守在严逸身边,直到解了他身上的蛊虫为止。 严大人是皇上的心腹,要是保不住他的命,他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有的称药,有的熬药,剩下的全守在严逸身边,以防他又出什么差错。 长福拿着拂尘站在一边,这会儿他倒嫌自己有些挡事了。 严逸脸色苍白的有些瘆人,嘴边还不断的有鲜血溢出来,只好留一个人坐在一边给他擦血。 原本还是个安安静静的夏夜,太医院里的人却忙的热火朝天。 云芸先回了一趟巫山,给自己的师傅报了平安,不然的话,那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声不响的跑下山来找自己! 又在山上小住了几日,在云封的好几封书信催促下,才赶了回来。 看他书信中的语气,云芸寻思着这严逸恐怕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要不然云封也不会这样催自己。 不过她确实想让那家伙多吃些苦头,谁叫他那张嘴巴那么怀!他说的话,她云芸可都记着呢! 张霖正在带着人巡逻,刚回走的了御龙殿附近,看见穿着斗篷的少女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 他认出是云芸,于是让其他人先去别处看看,他自己小跑了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了角落里。 云芸气急败坏的挣脱了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干什么呀!疼死我了!” 手腕恐怕都被这个蠢人给掐红了…… 张霖抱着剑,靠在一边。 “皇宫重地,你这样偷偷摸摸进来,幸好遇见的是我,要不然早就给逮进大牢里去了。”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几日不见,这人说话怎么也让人这么不舒服起来。 敢情照他这么说,她还得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 她翻了个大白眼,又朝张霖作了个鬼脸,可惜天太黑,张霖也没看见。 张霖从身上摸摸,不知道掏出了个什么,塞到了她手里。 她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出来是个小荷包。 云芸疑惑的问他:“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还不如送给她几两银子实在些,她又不喜欢这些女儿家家的东西。 张霖有些窘迫地答道:“前几日办事的时候路过一个铺子,想着上次你替我包扎伤口,没什么好谢你的,就买了个小玩意送给你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好在云芸没有多想,既然是这样,她也不客气,就收下了。 虽然不是真金白银,但说不定还是能换些银子回来的…… 她心里的这些厢房要是让张霖知道了,空瓶得跪在地上哭了。 “谢了!”她见他没有其它事情,转身离开。 严逸那小子还等着她去救命呢,要是再耽搁,恐怕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张霖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若无其事的接着巡逻去了。 进了殿,云封还在看奏折,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云芸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开门见山问他:“严逸在哪儿呢?” “太医院。”他这才停下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以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椅子上,“你也别闹了,赶紧去把人救回来,要是出了事,朕可不会轻饶了你。” 几日不见,他声音里已经带着明显的疲惫。 云芸盯着他桌子上的一堆奏折,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过了一会儿,才把视线从那上面移开,盯着地面说:“我只有七成把握,从师傅那里讨来了灵香丸,但愿能救他。” 虽然确实有恶作剧的心思,但凭她自己那三脚猫的医术,想要救人也是不切实际的。 她此次回巫山,一则是让素叶大师安心,二则是从他那儿去讨灵香丸,来救严逸的命。 云封听她说只有七成把握,闭上了眼,低声道:“赶紧去吧!” 但愿他能撑过去…… 云芸走到殿门处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云封会不会想掐死自己…… “皇上还是要劳逸结合为好,政事勤勉自然很好,但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 云封仍然闭着眼睛,云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反正没人回答,她就当自说自话了。 她称呼云封“皇上”的时候,就说明她特别正经。 可是云封不能停下来。 因为只要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苏易宁。 所以他只能夜以继日地让自己忙起来,没有时间,他就不会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人…… 远在蒙越的苏易宁耳朵发烫,这是有人在想她了? 第173章 睹物思人 苏易宁此时正无聊地撑着脑袋发呆,食指摩挲着微微发烫的耳垂,寻思着莫不是自己家的小公主想自己了。 阿古月端着热水进来,道:“苏姑娘,水端来了。” 苏易宁便坐在椅子上脱了绣鞋,刚把脚放进玉盆里,殿门陡然被推开,把二人都吓得不轻。 待看清来人,阿古月连忙伏地行了礼,之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苏易宁不着痕迹地把腿上层层叠叠的裙摆给放了下去,遮住光洁的小腿,又把脚从玉盆里拎了出来,也顾不上擦水,急急忙忙的穿上了鞋。 慕容甫初见状,微微偏过了头,声音有些沙哑:“你且擦干吧!孤不看便是。” 他进屋时目光一扫,苏易宁还没来得及放下裙摆,瞥见了让人浮想联翩的小巧脚踝。 心底的欲望渐渐萌芽,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才抑制了下去。 女人……还真是好长时间都没碰过了。 苏易宁也觉得脚上的水已经凉了,一股冷意沿着脚心往上窜,她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一面看着慕容甫初生怕他突然转过头来,一面赶紧拿过帕子擦干了脚穿好鞋,道:“好了。” 他闻声转过来,苏易宁已经好好坐在那儿了。 这会儿速度倒是挺快! 见他盯着自己却半晌不说话,眸子里暗含着暧昧不清的东西,看得她背上一寒。 她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慕容甫初觉得有些好笑,这女子见到自己就像是见到一头狼似的,其他人看见自己是忍不住扑上来,她反而只想离得远远的,最好他别出现在她面前,他也没那么吓人吧…… 不过刚刚自己是有些失态了。 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仪,在桌子边坐了下来,这一离近了些,苏易宁才发现这人脸似乎是……红了。 “孤闲来无事,路过这儿想起你在这住着,就进来看看。” 苏易宁觉得微寒,便取了一件披风披在身上,坐到他对面,说:“王上喝完茶就走吧,要是让人看见了,指不定会怎么说。” 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在乎什么,别人也不敢随意诋毁他,可苏易宁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是嫁了人的,还是大陈的帝妃,要是蒙越王上深夜莅临长乐宫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大陈和蒙越的百姓恐怕个个都要唾弃死她了! 但慕容甫初听她这么说,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若真是传了出去,孤会负责。” 苏易宁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进了水还是装了浆糊,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抑制住一脚把他踢出去的冲动。 毕竟她现在住在这儿,衣食住行都得靠他,阿喜她们也还在他手里,在她们安全回到大陈之前,她绝对要保持冷静! 想到这儿,她便换了一副表情,唇角稍稍扬起,眼下还是要顺着这人,不然吃苦头的是阿喜她们。 女子披着藕白色披风,头上珠翠在摇曳的烛光里熠熠生辉,远黛峨眉,樱桃小嘴,眉眼间自有一种说不清的风韵,如今面上又浮现一抹浅笑,在他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湖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掀起的涟漪虽小,但在他心里漾呀漾的,着实是难受得紧。 苏易宁自以为自己的表情做到位了,一时间没什么话可跟他说,只好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抿着。 她赶人的意图明显,但眼前这人也明显没有要走的意思。 心里虽然着急,但也只能慢慢和他耗着。 他今晚总不会歇在这儿…… 还是阿古月进来替苏易宁解了围。 “王上,苏姑娘。”蒙越的礼节和皇宫里的不同,苏易宁十分喜欢看阿古月行礼,她的动作自然流畅,十分好看。 慕容甫初有些不悦,但还是问:“何事?” 她吞吞吐吐,有些不敢开口,苏易宁道:“是我喝药的时间到了。王上就先回去吧,这药味儿大,您恐怕受不了。” 阿古月憋着笑,苏姑娘这话是在揶揄王上呢! 慕容甫初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起身,挡住了光,阴影打在苏易宁脸上。 “把药端过来,孤亲自来喂。” 他反将一军。 苏易宁这才有些慌了,喂什么喂!喂你个大头鬼! “不用不用,我这儿有阿古月照顾就可以了,您还是赶紧走吧!”她说的咬牙切齿。 慕容甫初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临走前又看了她一眼,心情颇好的离开了。 苏易宁懒得去想他无缘无故在笑些什么,对阿古月道:“刚才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尽快让他走。” 阿古月笑着说:“王上看够了姑娘,自然就会离开了。” 说着把药递给了她,道:“姑娘先喝吧,蜜饯奴婢已经准备好了。” 莫神医替苏易宁开了好几服药,早晚各喝一遍。阿古月每日替她熬好,端到她面前,从未间歇过。 喝药身子自然恢复的也快些,但实在是太苦,苏易宁皱着眉头刚咽下喉咙,就忍不住要吐出来。 好在阿古月体贴,每日她喝药的时辰,总是备上几颗蜜饯,这才让苏易宁堪堪能忍受。 不过对她而言,仍是遭了大罪…… 阿古月是蒙越大将军阿察木的二女儿,被这大将军送进王宫里,本来是服侍慕容甫初的,但被他派过来照顾苏易宁了。 这蒙越大将军的意思是赤裸裸的,可慕容甫初不愿意接受,他也没办法。 人已经送进宫了,要回去是不可能的,王上不待见,做爹的身为臣子也只能有机会便在慕容甫初耳边说上几句,好让自己女儿的日子好受些。 好在阿古月只是二女儿,阿古月的阿娘又只是不怎么受宠的妾室,阿察木平日里给她的关心也不多,故而父女之间的感情也就那个样子,说不上有多么深厚,因此这大将军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怎么疼爱的女儿惹恼慕容甫初,这怎么说怎么划不来。 苏易宁对她的身世好奇,便盘问了一番,阿古月也不避讳,一股脑儿全告诉她了。 眼前这姑娘笑容明媚,心思也单纯,就算苏易宁确实不怎么喜欢慕容甫初的行为处事,连带着对蒙越这个国家也产生了一些偏见,但对这个姑娘,却着实讨厌不起来。 说到底,也是家族丢弃的牺牲品,明媚的笑容背后是不为人知的坎坷命运…… 她起初是不敢相信这王宫里的任何一个人的,但阿古月照顾她这么长时间,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偶尔瞥见了苏易宁脸上的警惕,她还会有些沮丧,时间一长,苏易宁也就慢慢卸下了心防,有些事,也愿意同她说说了。 苏易宁揭开瓷盖,一股浓厚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她闻着就已经觉得头昏脑涨了! 捏着鼻子仰头把一小壶的药汁儿全喝尽了,苦的话都说不出来,急急地朝阿古月招手,让她赶紧把蜜饯给拿过来。 阿古月递给了她两个,她一股脑全塞进了嘴里。 把小嘴塞得鼓鼓的,腮帮子也鼓起来,看得阿古月笑出了声。 “苏姑娘您可慢些吃,小心噎着。” 苏易宁嗔怪的瞪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吃完药,阿古月就服侍她睡下了。 一夜好眠。 又过了几日,慕容甫初倒是没再来过,但时不时地让人送一些东西过来,那些人一个个进来的时候都笑眯眯地看着苏易宁,每次都让苏易宁觉得心里发毛。 这天早上苏易宁醒的有些迟,太阳早就明晃晃的照进了长乐宫的大殿,她才悠悠转醒。 掀开床帘,殿内空无一人,只是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睛往外面瞧了瞧,便又放了下来。 阿古月从外面进来,见她已经醒了,便柔声说道:“姑娘,今儿日子好。我见姑娘这几日似乎有些无聊,今早上路过后面小花园的时候,瞧见那池子里的红莲开的正盛,不如下午的时候去园子里逛逛,权当散散心也好。” 她打了个哈欠,在心里道,什么现在才无聊,她这段日子每天都待在这长乐宫里,好几次跟慕容甫初明着暗着说了好多遍,让她搬出这地方,她又不是蒙越的妃子,住在这里成何体统,无奈这蒙越的王上固执的很,非得让她住在这地方,这些天她都快要在这屋子里憋出病来了! 眼下她这提议正好,这红莲还记得小时候爹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株栽在娘亲的屋子前,可宝贝了,就连她都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惦念了好久,但大陈的红莲极少,除了那一株就再也没见过。 苏易宁穿好了衣服,喝了早上的药,便和阿古月一同在长乐宫后面的小花园里随便逛逛。 这园子里的光景正好。 恰值仲夏,亭子边上的小水池里荷花开的正盛。 阿古月挽着她沿着长廊走进了亭子里。 落入眼帘的大朵大朵盛放的红莲,妖冶又美丽。 每一株都袅袅婷婷地站在水里,或是随风摇曳,或是随水摆动,煞是好看。 永京的水土并不适合红莲生长,侥幸活了下来也不会开出这样曼妙的花朵来。她的毓秀宫自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风景,许久没看过这样生机盎然的景象,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好像不久前她才进宫,还是个没见过皇帝真容的不受宠的玉人,一晃神间,娘亲离开自己已经好多天了,她也已经和那人一起经历了种种变故。 好在上天眷顾,他们尚且还活在这实苦的人世间…… 阿古月原意是带着苏易宁来散心的,可见她脸上的神情,反倒悲苦起来,便有些担心道:“可是这莲花惹得姑娘伤心了?” 她不知道有个词叫睹物思人,故而有些不明白苏易宁怎么忽然就感伤起来。 苏易宁摇摇头,把那些情绪藏了起来,说:“红莲很漂亮,可是花期很短,夏天在一年中只占四分之一,而红莲的花期又只占夏季的四分之一不到,盛放的时间更是有限,这样好的景色,其实也就只有一瞬罢了,不免有些可惜。” 阿古月点点头,原来竟是为了这事…… “奴婢的阿娘说过,美丽的东西只要有人见证过它美丽的时刻,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有价值了。所以姑娘不必为此伤感。” 苏易宁只是为了搪塞她,所以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谁知道她还真开导起自己来了,心里的阴郁顿时一扫而光,还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指着不远处的另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道:“这儿的风景咱们看过了,去那边瞧瞧吧!” 阿古月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走了过去。 …… 阿喜三人被安置在三个小房间内,慕容甫初这次确实信守了他的承诺,让侍医替阿喜她们诊治了身上的伤,还给她们开了药,每日也有人按时给她们送吃食过来,住的地方也还不错,但屋外派了很多人手看着她们三人,她们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自己的房间。 看样子慕容甫初暂时不会再让人像上次那样折磨她们了,也算是暂时脱离了险境。 可阿喜和归云却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她们的安全是苏易宁用她自己换来的,她们现在还不知道苏易宁的处境如何。 虽然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苏易宁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要是慕容甫初强迫她做些不情愿的事情……她们没办法想象! 这地方她们能接触到的人除了每日送饭的,就只有那些守在外面的侍卫。 要想打听什么消息,也只能从他们身上下手。 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上方,这送饭的人马上也该到了。 阿喜把头上的首饰和手腕上的镯子都给取了下来,用腰上的香袋装好,等人过来的时候,接过饭盒,趁着没人看见,赶紧把人拉进屋。 送饭的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见她把自己强拉了进来,张嘴就要喊人。 阿喜连忙把她的嘴给捂上了,低声道:“姑娘,我就想问你一些事,你别害怕。” 第174章 什么成熟稳重,全是错觉! 那蒙越姑娘也只是来给她们送个饭,自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她们这些在宫里做事的,向来是低着头弯着腰,主子们的事情更不敢随意打听,阿喜要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她心里害怕,嘴巴还被阿喜的手给捂着,想要呼救也喊不出来,见她没有其他动作,也就渐渐停止了挣扎。 毕竟同是女子,慕容甫初又吩咐了让她们好生照看着住在这儿的姑娘们,还说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就全都照她们说的去做就好。 等她安静下来,阿喜才放开了手。 她刚刚捂得太紧,送吃食来的这姑娘一见她松手,就护着脖子跑到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阿喜不放心地守在门口,生怕让她给跑了出去。 “姑娘,奴婢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问什么,奴婢也没什么可告诉你呀!” 阿喜恳求道:“上次和你们王上一起回来的那个……抬着进宫的女子,她现在何处?姑娘你定是知道的,就告诉我吧,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安不安全。求求姑娘你了!” 那女子连连摆手,一个劲的只说“不知道”,急的阿喜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的说:“姑娘你就跟我透露一下她现在的处境如何就行!” 一向都是她跪人,何时有人跪过她。 她也瘫坐在地上,急的不得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姑娘你千万别这样!我一个奴婢,怎受得起……” 阿喜攥着她的衣角,道:“只要知道她是否安好就好,姑娘就跟我透露一些,只要透露一些就好……” 见她这副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说:“听人说,王上把那位姑娘安置在了长乐宫,待她是极好的,你不用担心……”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脚步声,门外的人粗暴的大声嚷道:“什么事这么吵?” 阿喜估计是刚刚的挣扎声惊动了外面看守的人,便答道:“没什么事儿,刚刚不小心把饭给弄掉了,正在屋里收拾!” 那侍卫推开门,狐疑地往里面瞧了一眼,饭确实是掉在了地上,阿喜蹲在地上捡地上的碎瓷片,见他往里面看,便朝他笑了笑,说:“侍卫大哥也看见了,我正在收拾呢!” 他见里面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冷冷道:“赶紧收拾干净吧!” 刚刚明明听见了说话声,估计是这女人一个人在里面蹲的时间长了,自言自语发出的声音。 阿喜走到窗边,轻轻开了一条缝,看着他沿着小道走到了外面才放下心。 刚刚幸好她反应快,动作迅速地把碗里的饭菜都给扔到了地上,还好发出的声响不算大,那侍卫也离得没那么近,才勉强遮掩了过去。 她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背后已被汗水浸湿了。 吐了一口气,回头看那蒙越女子,正缩在门后面瑟瑟发抖。 也多亏了那侍卫疑心不大,没进来看,不然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阿喜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道:“你不必怕,我一定不会让你因为我受到什么惩罚的。” 替她倒了杯水,让她压压惊。 “你们王上怎么会把人安置在长乐宫?” 这名字一听就是宫妃才能住的地方,这个蒙越王上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她蹙眉,难不成还真是看上了她家小姐! 一想到真有这个可能性,就算苏易宁现在没什么危险,安全得很,她也忍不住了!这是一块肥肉放在狼面前! 那姑娘着实被吓得不轻,坐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缓过来,两眼空洞无神,一杯水没用多长时间就给喝完了。 阿喜见状,一阵内疚感涌上心头,自己太担心苏易宁,不得已而为之,做的事确实是冒险了些。 若是让人真看见了,她自己因着苏易宁,倒不会有什么,但这小宫婢可就说不定了…… 那女子终于缓过神来,也不敢在这儿再多做停留,要是让人看见了,必然又要挨上一顿板子了!她这小身板可受不了。 至于阿喜刚刚的那个问题,她自然也没听进去,更别提什么回答了。 不论怎样,阿喜知道了苏易宁现在处境,还侥幸弄清楚了她住在什么地方,也算万幸了…… 目光飘到原本准备好的“报酬”上,阿喜一拍脑袋,自己一时着急竟忘了! 她把东西拿过来塞进了女子怀里,道:“这些东西你先拿着,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就权当是答谢。” 她把人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又接着郑重道:“此事阿喜在此先谢过姑娘了!他日有机会,一定相报!” 探出头见几人都还在外面守着,阿喜把屋子后面的窗子给打开了,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后面无人看守。 她道:“你从这儿走吧,这后面没有人,只要穿过竹林就安全了。” 那姑娘曾经走过这地方,知道竹林后面便是一条小道,点了点头。 阿喜帮着她翻过了窗户,见她提着裙子,挎着食盒,像只鹿一样,身形一闪,就钻进了林子里消失不见…… 她把收拾好的东西拎在手上,开了门,朝着刚刚过来的那个汉子喊道:“侍卫大哥,这些掉在地上的脏东西,还烦请您替我丢了。” 阿喜本来长得不差,也是个可人,眼下又是一副无辜的表情,说话的时候还好声好气的,虽然是把人关押在这里,但帮她丢个东西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样想着就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提醒道:“下次可别再这样了!” 阿喜朝他福了福身,说:“侍卫大哥放心吧,绝不会有下次的!多谢侍卫大哥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还是要和归云商量商量,总不能把苏易宁单独留在这儿,她们三人回永京去了…… …… 床上的人咳了一声,边上伏着小寐的人立刻就惊醒了,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见躺着的人睁着眼睛,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便朝外面喊:“快来人!公子醒了!” 严逸躺在里屋,云芸和张霖就在外面。 听见严宸的声音,忙从外面走了进来。 云芸探了探他的额头,嘀咕道:“体温已经降下去了……” 张霖在一旁低声问:“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吧?” “差不多都好了,人既然醒了,剩下的问题自然就不大了。”她看着床上的人,缓缓道。 严守新携着夫人也匆匆赶了过来。 刚刚下人告诉二老少爷已经睁眼了,二人便赶紧过来瞧瞧。 严夫人坐在严逸榻前,仔细把被子给他往上拉了拉,见严逸虽睁着眼,却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于是就着急地向云芸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云芸道:“大概是有些事没想明白……” “严大人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我和云姑娘也不便在这儿逗留,便回永京复命去了。”张霖拱手道。 严守新闻言还想再留他们多住几天,但张霖一再拒绝,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让下人替他们备了马,亲自把他们俩送到了门外。 他又让下人取了一盘白银来,拱手道:“小儿性命多亏各位才保住,老夫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二位收下。” 张霖一再推辞,可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她云芸可没有不取之理? 严守新自然也看出来了,让人尽数倒进了云芸带着的药箱上。 张霖在一边看的口瞪目呆,怪不得从前没见她背着这么个东西,敢情是背着来装严老爷给的银子的? 云芸不屑的撇了撇嘴,什么吗,这钱她不偷不抢,凭着自己的本事得的,怎么就拿不得了? 他们这些正经人,要不真正经,要不装正经,反正是活受罪儿! 挎着沉甸甸的药箱上了马,她心满意足的笑了,这一趟跑的不冤…… 等走了有一段距离,张霖憋不住心里的疑惑,终于开口问道:“你刚刚跟严夫人说的那话,什么意思?” 她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的路,本来不想搭理他,谁叫他刚刚还有些瞧不起自己收下严老爷钱的行为…… 但见自己不回答,这人还就真不问了,一时间又觉得十分气恼。 于是她便赌气似的说:“没什么意思!” 说完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几鞭,把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张霖一脸茫然地骑在马上,他也没说错什么话,也就……好奇心重了些,这人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也没个缘由,叫人摸不着头脑。 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张霖也懒得继续深想,凭自己这脑袋,是想不清楚这大小姐在发什么脾气的,也挥了几鞭,跟了上去。 彼时正值傍晚,夏日本就是昼长夜短的时节,落日又大又圆,遥遥挂在路的尽头,周围是五颜六色的晚霞,大片大片环绕在低垂的天空上,正是最好看的暮云;在夕阳余晖映衬下,道路两旁的野花开的正盛,马蹄溅落的花瓣纷纷扬扬;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十几里的路程在马蹄起落间变得有些不值一提…… …… 严夫人见儿子醒了,心里高兴的很,便让严宸去厨房,让人做些他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赶紧给端到房里来。 严逸果然如云芸所言,并未这样太长时间,不久就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只是严夫人看着完好无损的儿子,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好像回到他们身边的这个儿子,如他们以往期望的一样变得稳重成熟,但这样的稳重成熟里,藏着太多他们不知道的苦涩…… 院子里的鸟笼依然是他离开之前的那些,里面的鸟却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而严逸现在,已经没什么逗鸟的心情了。 严宸见自家公子自从醒了之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跟以前那个从不为什么事烦恼的公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眼下他站在一边,看着他把鸟笼一个个打开,又看着一只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它们向往已久的蓝天,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等把这笼子里的鸟儿全都放出去了,严逸才转过身子对他道:“走!” 严宸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忙问:“公子这是想去什么地方了?” “自然是去……能让人舒服的地方!”他一脸神秘的,严宸却觉得,没什么好事。 等到了凉州最大的妓院门前,严宸才明白过来,什么成熟稳重,全都是错觉,他家公子骨子里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子弟! 刺鼻的脂粉味隔了几条街就闻到了,到了门前,更是让人不堪忍受。 严宸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您这病刚好,就跑到这地方来了,要是让……” 还没说完就被严逸拿着折扇敲了好几下头。 “你不说我不说,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严宸摸了摸发疼的脑袋,再不敢多说一句,唯唯诺诺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被胭脂味儿给包裹其中。 他捂着鼻子看着严逸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个女人中间,这时候才真正对自家公子生出了佩服之心,这样的阵势都能不慌不忙的应付过来,实在是让他这个脂粉味儿都受不了的,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严逸回过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这楼里的姑娘个个都跟人精儿似的,他这小跟班可应付不过来,要是跟丢了,今晚上就死在这女人堆里了! 一众人簇拥着二人上了楼,走廊上一白衣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那些个姑娘们见状,知道是正主儿来了,一个个也都是识相的,便四散着退了下去。 那白衣姑娘搀着严逸的胳膊,又袅袅婷婷的进了屋子。 严逸对严宸使了一个眼色,他会意,守在门外头。 待进了屋,那女子立刻撒手,也不再故作亲昵姿态,还有些嘲讽的打量着严逸。 “奴家听闻公子得了美人儿,想必是日日温香软玉在怀,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严逸把她抱在腿上,挑着小巧玲珑的下巴,一边往她耳垂轻轻吹着气:“我怎么舍得不来瞧瞧你呢?” 第175章 我替你赎身吧…… 白衣女子眉眼含笑,嘴里却说:“以为说这几句好话就能让我原谅你了!做梦去吧!” 纤指在他额上一点,便身姿灵巧的从他腿上跳了下去,淡淡的胭脂香味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严逸皱了皱眉,太阳穴微微发胀。 看样子是还没有好透,刚刚进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舒服,现在感觉更加强烈了些。 见他捂着脑袋,那女子掩唇低笑着说:“莫不是这几日都那美人儿照顾着,奴家这动作粗鲁了些,公子就受不了了?” 言语之间讽刺之意是一点儿没少。 他作势起身要离开,她也不挽留,还贴心的替他开了门。 严宸听见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公子想明白了,这地方不能有事没事就来逛一逛,哪知道一转身,就瞪着两个大眼睛看见自家公子咬着那女子的耳垂,正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的调情! 他即刻转过身,一动不动继续守在门边,似乎听见严逸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就是关门的声音。 一个大好青年,就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中红了脸…… 严逸用舌尖轻轻舔舐着女子小巧的耳垂,顿时让她觉得整个身子都酥了下来,只能攀附在他身上,好让自己不摔下去。 若说现在二人已经有些意乱情迷,严逸的一声轻唤更如同火上浇油。 “暗香……” 男人在自己耳边低语,如同呢喃,让白衣女子的身子微滞,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继续同他纠缠。 严逸以前也常常来找暗香,但从来不在这儿过夜,暗香明着暗着使了不少小手段,但都没能把人给留下,今夜他竟然这样主动,实在是有些反常。 但暗香懒得去想了,原来还以为家里有了一位美娇娘,他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许久没来过她这地方,暗香还以为他是不会再来了,怎料到今晚居然过来了,还隐隐有着要在这儿过夜的意思,心里高兴,但表现矜持,推推搡搡的,不愿就这样轻易遂了他的意…… 男人么,对这欲拒还迎是最喜欢的了。 严逸渐渐不满足于只亲吻她的眼睛和唇瓣,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一只手便在本来就似有若无的薄纱上游移,挠到痒处,暗香就发出一阵轻盈的笑声,和无处不在的脂粉味儿混在了一起…… 脚一不小心碰到了空着的椅子,倒在地上发出了声响。 严宸在外面听得面红耳赤,心里默念着非礼勿听,才渐渐平静下来…… 里面的二人已经快要走到了床边,他把暗香抱在怀里,低着头轻啄她的唇,手环着纤细的腰肢,怀里的人嘴里时不时溢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 诱惑,迷醉又欲罢不能…… 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但大脑已经控制不了他的行为了! 严逸觉得有些奇怪,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让他停下来,停下来…… 而他就像竭力要让那个声音别再冒出来似的,内心很清醒,但动作却恰恰相反,正是这种矛盾让他觉得痛苦。 暗香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攀着他的衣襟,自己主动凑了上去。 干柴烈火,要是不发生点什么实在是对不起她这么多年来的苦苦等待…… 刚走到床边,严逸忽然就撒手,任她掉了下去,发出一声轻响。 幸好床上铺了许多层软被,不然她这纤弱的身子骨这样一跌,恐怕骨头就得跌碎了! 严逸捂着脑袋,越来越痛,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涌了出来。 暗香以为是自己惹恼了他,却看见他神色痛苦,额头上生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嘴上也渐渐失去了血色,一下子就慌了。也顾不上刚刚那一下,赶紧从床上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高的吓人。 她正欲起身去外面叫人,却被严逸拉住了胳膊。 “别走!”话刚说完就咳了血,脸色愈发苍白。 暗香见他这样,那还能耽搁下去,立刻就要去找人过来。 无奈严逸拉着自己不放,她用力想要掰开他的手指,这人却抓的奇紧,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能掰开,只好任由他抓着自己,靠着床沿坐下,柔声细语地劝道:“公子你且放手,让我去寻人来。你这都吐血了,别抓着我了……” 她或许是真着急,竟忘了直接喊人来便是,何必非要去外面找人过来。 严逸感觉好受了些,才缓缓开口:“此事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暗香愕然,没料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心底一阵苦涩涌了上来,暗暗想道,他与她之间几时有过什么旧情,一个是富家子弟,囊中有千金;一个是任人践踏的风尘女子,迫于生计,才日日曲意迎合…… 这“旧情”也不过是一时假意,各取所需罢了! 她这些年愿意等着严逸,也不过是觉得自己与他有很多地方相像,加之又是名门之后,盼着有一日他能让自己摇身一变,从最低贱的妓女变成大户之家的贵妇,即使是妾,也全了她从良的心愿…… 何苦和她说什么“旧情”,倒让她觉得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委实是龌龊了些! 严逸见她忽然沉默了,以为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并不知道她在心里想了这么多,更不知道这女子的关注点全都放在了“旧情”二字上。 喉间的腥甜味逐渐消散,心里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不见,严逸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身旁的暗香不知何故,竟低低的抽泣起来。 肩膀一耸一耸的,严逸放开了她的手腕,她便立刻把头埋进了膝间,开始放声哭了起来。 若是旧情,就意味着他和她之间没有以后,就连眼下,也将成为过去的一部分…… 暗香是个孤傲的主儿。 严逸打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 记忆有些遥远,但有些事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第一次来这地方,还是和苏易宁有关。 彼时他与苏易宁一个住在凉州,一个住在永京,自然没办法见到面,便书信往来。 自己对阿宁的感情超越了普通表兄妹,自己心里十分明白;可他的阿宁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平日里对这些情情爱爱之事更是不感兴趣,就连那些话本子都看得极少。 他一心想要知道苏易宁对自己的感觉,是仅仅只是表兄妹,又或者如他所愿的那样,同样也喜欢自己。 一日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们既然是书信往来,那他便在书信里试探她一番。 他故意在信里同她说近日的状况,又故意编了一个故事,说他身边忽然多了好几个美婢,其中有一个长得十分清秀,平日里对自己异常有礼,便在二老面前夸了几句,哪知道爹娘居然把人塞进了自己的屋。 末了还摆出请教姿态,这事儿要怎么解决才好? 谁知道苏易宁的回信把他给气了个半死,说他有时间不如多看些书,等弱冠的时候还能考取个功名,光耀门楣,何况这么早便行那事,以后也是要吃亏的。 以上的这些假设,都得真有个漂亮姑娘,人家愿意耽误你沉迷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那才成立呀! 可是严逸表哥,你有吗? 严逸读信的时候都能想象到那姑娘无辜又让人来气的表情。 最让他生气的是,苏易宁根本就把自己当一个普通的表哥,对自己完全没有其他想法! 耽误了他沉迷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而不自知,简直是让人气爆炸了! 好,她觉得没有姑娘会喜欢自己,那他就偏要去找一个来给她看。 什么地方的姑娘最多?自然是凉州最繁华地段上最大的青楼了。 他摇着扇子装作一副常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一个人定了个位置极好的房间,开着窗便能瞧见楼下的场景,整个一楼的情形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酒喝了三杯,便有客人动手动脚。不过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事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继续盯着下面的动静,想在这些姑娘里找到一个合自己心意的,最好是……像苏易宁那样的姑娘。 当时和现在一样的似乎只有她身上穿着的白色衣裳,让她在一众胭脂俗粉中一下就抓住了严逸的目光。 他的目光落在女人和抱着她的腰的男人身上。 因为他们两个人正在往楼上走,而严逸又坐在靠近楼梯的房间里,便看得十分清楚。 他看清了暗香从笑意吟吟到嫌弃鄙夷的转变。 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傲气,在这样的环境里,这股子傲气显得尤为可贵。 在这座楼阁里,傲气并不能嚷嚷填饱肚子,让来这儿寻欢作乐的男人们开心了,下一顿饭就有了着落。 尊严和傲骨在这里都不值钱。 严逸却觉得有趣,这样的地方和这样的女人,都让人觉得新鲜。 他下楼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银票,给了那个喝得七荤八素的男人,把人从他怀里拉了过去,道:“这人今晚归我了!你去另寻一个吧。” 暗香显然也被他惊到了,直到跟着他进了房间,还没有回过神。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落下了帷幕,严逸知道她一只在等人救赎,盼望着有生之年能从这儿走出去,所以这些年也一直照顾着她,让她除了接待自己,其他的客人若是想见便见,若是不想见,直接拒绝便是。 他有时间也会来看一看,时间长了,这里的人便都知道了暗香姑娘说严少爷的人,也没人想和他结仇,故而来找暗香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只有不知情的还敢和妈妈要人,最后都不了了之。 她这一哭便哭了一个时辰,严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索性就坐在那儿不说话,等着她哭好了再跟她说正事儿。 暗香抬起头的时候,严逸还坐在自己身边,似乎在凝神想着什么,也没注意到她已经抬起头来看着他了。 她刚要起身,就听见男人沉着声音道:“我替你赎身吧。” 她呆愣在那儿,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严逸又说了一遍。 “暗香,我替你赎身吧!” 她有些激动,语无伦次道:“不是……你怎么突然说去这事儿来了?你的伤真的没什么问……” 严逸打断了她的话:“我替你赎身,你离开凉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刚刚是个从天而降的喜讯,现在变成了晴天霹雳。 她刚刚的欣喜雀跃就在她他说完话的这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是让她离开他的意思吗? 她惨白着脸,白色的薄纱映衬着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过了一会儿,她看着严逸的眼睛,问:“你是要赶我走?” 他摇摇头,起身坐到了床上,嘴角的鲜血已经凝固了,他轻轻一动嘴巴,便有凝固住的红色固体掉了下来。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想要离开这儿吗?” “我决定帮你实现愿望了……” 帮她实现愿望? “那刚刚的事算什么?”她觉得愤怒。 刚刚那样对她,差一点就擦枪走火,现在却告诉自己要替自己赎身,让她去一个别人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确定不是在跟她说笑吗? 他有些复杂地看了暗香一眼,才道:“我一直以为你能代替她,现在才意识到是我耽误了你。你是暗香,并不是我想见的那个人。” “我不能自欺欺人,也不能误了你的人生,刚刚的事,我向你道歉。” 说完这番话,他有些颓唐地靠在了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今晚本来是准备跟她说这些的,结果全让自己给搅和了!现在他只希望暗香能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能接受他已经迟到的补偿…… 暗香见他闭上眼,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发出一阵均匀的鼾声,想着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一时间心里堵得慌…… 明明是自己最盼望的事情就快要变成现实了,可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开心? 第176章 请求 严逸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在这个地方的朋友。 现在她要自由了,也要……离开这个朋友了! 第二日暗香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四处望了望,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抚着额头,她靠在床靠上,想来严逸已经走了。 还以为昨晚是转机,谁知道是绝境……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孙妈妈走了进来,一见到她便道:“可要恭喜姑娘了。” 朝外面望了望,才低着声音接着说:“那严公子大早上的,花了大价钱把你的卖身契从我这儿赎了回去。眼下姑娘可是自由身了。” 暗香从进来的时候到现在,虽然给她惹了不少麻烦,挨了她不少鞭子,但也给这儿赚了不少钱,总有那么几个人就喜欢这样性子烈不服软的,愿意在她身上花钱…… 更有一个严公子每次来都必来寻她,在她身上花的钱令人咂舌。 不过人家有钱乐意,她自然也高兴 何况这卖身契也卖了个好价钱,暗香马上就要走了,她也没必要再说什么刻薄的话,白白加深了她对自己的埋怨。 暗香过了一会儿才说:“公子有没有给妈妈留什么话?” 见她这样问,孙妈妈立刻就明白了,她是还在想着那严公子呢。 “话倒是没留。”她停了停,看暗香眼睛垂了下去,便知道她是失望了,又赶紧接着刚刚的话说,“可妈妈看得出来,严公子对暗香你是有一份真情的。” 她自嘲的笑了笑:“这次妈妈可真看错了!他对我能有什么真情,不过是无聊时想找个人与他说说话罢了!” 孙妈妈也笑,说:“那是姑娘你看的不明白了。咱们这儿这么多姑娘,怎么偏偏瞧上了你,可曾想过?姑娘眼下也不要想这些事了,赶紧收拾收拾,日后便不用在这儿住了。” 说完孙妈妈便起身,准备走。 暗香拽住了她的衣角,声音有些呜咽:“这些年多谢妈妈的照顾……” 孙妈妈活了大半辈子,生离死别也曾经历过,见过圆满的爱情,自然也见过以悲剧收场的故事,早就感受遍了世上的人情冷暖,送走了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又从不间歇地迎来了一批批干净纯洁的新人,对这些事情,早就看得淡了。 所以她转身,只是淡淡的说:“姑娘出了这地儿,就忘了自己这地儿待过的人。咱们吃的是年轻这碗饭,出去后就要靠自个儿的双手养活自个儿了……” 说完这些孙妈妈的果决的离开了。 留下暗香一个人呆坐在那儿,为自己重获自由感到高兴的同时,对这儿也产生了一丝不舍。 好歹是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地方,一夜之间自己就变成了这座楼阁之外的人,即将要离开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房间,离开这儿喜欢或者厌恶自己的姑娘们,离开只要自己一惹麻烦就一定会赏自己一顿鞭子,但还是向客人赔礼道歉,说自己不懂事,让人别见怪的孙妈妈……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可它真到来的时候,暗香却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好像这么长时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许多事情,一时间,这地方发生的事情件件桩桩都在脑海里浮现…… 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摇了摇头,清醒了些,便把衣服穿好,从床上下来。 既然已经是自由身,便做些自由身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人和事,都暂时放到一边…… …… 严宸看着严逸的后背,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心情阴郁的公子高兴起来。 严逸则阴着一张脸,大步走在前面,不一会儿,二人便回到了严府。 严守新和夫人就侯在大堂上,下人一见公子回来了,便立刻去禀告了严守新。 二人经过大堂前时,就听见严守新强压着怒气的声音:“严逸,严宸,都给我过来!” 一旁的严夫人立刻抚上他的背,在怒气冲冲的夫君耳边道:“你可消消气,儿子才刚好,有话就好好说……” 见这阵仗,严宸在心里暗暗叫道:完蛋了!完蛋了!这下老爷夫人都等在这儿,要是知道昨晚上公子和自己在青楼里过了一夜,非得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严夫人一边安抚着怒气冲天的夫君,一边给在外边逍遥的儿子使眼色,让他赶紧认个错,她再替他们俩说几句好话,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道严逸完全无视了自己老娘的眼色,还不知趣地坐在了椅子上,看着自家老爹,这是被自己气得脸色都白了? 严守新见他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要不是严夫人使劲拉着自己,他就要冲过去给这臭小子两个大耳刮子! 昨天晚上居然带着严宸跑到凉州最大的青楼嫖娼去了!嫖娼! “严宸你说!” 听见老爷喊自己的名字,他头都不敢抬,哆嗦着回道:“老爷……” 你让小的说啥? “昨晚上公子和你去哪儿了?” 严夫人拐了拐他的腰,按着他坐了下来。这不都知道了么,还问什么? 严守新偏要让他们俩亲口说出来,然后再好好的惩戒一番! 严宸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偷偷抬眼向严逸发出求救的目光,奈何严逸不搭理他,坐在那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去……去……”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个字来。 严守新气不过,指着他说:“给我去门外跪着,什么时候要说了什么时候起来!” 他只好委屈巴巴的出去了。 昨晚上自己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受不了胭脂味儿,还在门外睡了一夜;今天一回来就被老爷夫人抓包了,公子也不帮帮自己,这下还要出去跪上半天…… 严逸见严宸被罚出去了,这下就剩自己了。 严夫人连忙按着严守新的肩,生怕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去给儿子一顿揍。 “你这逆子!是要气死你爹我!”指着严逸的鼻子,严守新鼻头一酸,把儿子养到这么大,怎么养成了这样一个混账东西! 一瞬间气没喘上来,咳的脸色由白变红。 严夫人见状,立刻替他轻轻的拍着背,柔声劝道:“你消消气。本来身子就不硬朗,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然后转过身子对严逸道:“你也是!明知道你爹身体不好,还做那等混账事!” 严逸收起了折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忽然跪在了地上。 二老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事先没有预料到,就愣在了那儿。 “这又是怎么了?”严夫人回过神来便立刻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严守新见他低着头,也不像刚刚那样,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也就心软了,严夫人替他问了,他就顺势听着就成。 “逸儿有一事想请爹娘答应。”严逸头挨着地,带着些犹豫。 知儿莫若母,严夫人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问:“究竟是什么事?” “我想去蒙越一趟。” 严守新闻言,和严夫人对视了一眼。 严夫人自然知道自己夫君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思。 他们对苏易宁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但现在逸儿和自己那外甥女最好别有什么联系,何况她现在在蒙越皇宫,那可不是普通人想进就进的地方…… “逸儿。”严夫人替他将头上的发冠正了正,继续说,“爹和娘知道你担心阿宁,可是这山高路远,你一个人去蒙越,让我们怎么放心?” 严逸垂了垂眸,不一会儿便说:“爹娘不必担心,儿保证会平安回来。” “逸儿!”严守新把刚刚的事抛诸脑后,这孩子,怎么就这样让人不省心! 严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别说话,她来慢慢劝他。 “逸儿,你听娘说。”严夫人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语重心长道,“娘知道你心里始终惦记着阿宁,可是有些事情已经不能改变了。她是皇帝的女人,你真心喜欢她,就要为她想一想。要是让皇上知道你和她之间还有什么瓜葛,皇上心里会怎么想?就算他宠爱阿宁,难免也会生出嫌隙,对你自己,皇上信任是一回事儿,皇上忌惮是另一回事儿,你得把这给拎清楚,再做决定啊!” 严夫人说的这些事,严逸怎么会不明白。 所以他昨天晚上才去找暗香,不如就把人娶回来,也好断了自己对苏易宁的念想,但事实是,他骗不了自己,也不能辜负暗香,索性就替她赎身,算是答谢这些年她对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但阿宁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即使蒙越真有能人能把她救醒,慕容甫初恐怕也不会轻易把她送回永京。我不能待在凉州什么都不做……” 严夫人见他这样说,于是道:“你着急,皇上自然也着急。皇上必然已经采取行动了,你只要待在家里,先休养一段时间,等着消息就是了。” 严守新在一边也道:“你娘说的是。你这样贸然前去,也不知道蒙越那王上把人藏在什么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如何去救她?” “……等到了蒙越,我自会想办法。” 见他执意要去,二人知道说什么也劝不了了,便说:“既然你真要去,便去。但切记,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一定一定不能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家中父母尚在,可别让我们伤心。” 严逸点头,道:“爹娘放心吧,我会把阿宁平安带回来。” 严宸跪了好长时间,才见少爷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严逸走到他身边说:“起来吧!爹就气头上说说,又没人盯着你,干嘛这么实诚?” 膝盖发麻,严宸抓着旁边的木柱站了起来,好好活动了一下,酥麻感才渐渐消失。 不过他很好奇,公子是和老爷夫人说了什么,才安然无恙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会是什么发誓保证下次再也不去了吧! 看他的神情,严逸就知道他的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别在那儿瞎想!跟我去一趟城主府。” 严宸摸了摸脑袋,下手可真狠!龇牙咧嘴的跟在他后头,朝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等人走了,严守新才想起来自己和夫人是为了什么事儿才等在这儿的,结果让这小子给转换话题绕了过去! 严夫人见自家夫君又开始生气,连忙替他倒了一杯茶,让他降降火气。 “这是又怎么了?”一边替他拍着背,一边问。 严守新说:“臭小子转移话题,把正事儿给忘了!” 闻言,严夫人竟笑了起来。 “还以为你没意识到,居然察觉了!” 严老爷一愣,合着是母子俩儿一起把自己给蒙过去了? “你怎么也不早些提醒我?” 听见严守新抱怨自己,严夫人道:“早些说你还得多生一些气,我还盼着你身体健康,好让我少忙活些呢!” 严守新是个读书人,严夫人是个大字不识,身怀武艺的剽悍女子,说的话自然也就不像其他女子,直来直去,却偏偏一言击中了要害,让他闹了个大红脸! 真是一把年纪了,还是和年轻那会儿一模一样…… 长生让人替严逸沏了茶,恭声道:“公子稍后就到,严少爷先喝口茶。” 严逸点点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萧礼正在后院同云采下棋,见她虽然下的乱,贵在乱中有迹可循。 他也不吝啬自己的赞许,道:“原以为你只擅长杀人,没想到还挺会下的。” 云采轻轻地“切”了一声,想着自己会的东西可多了,只是做的最多的还是杀人罢了! 长生匆匆忙忙匆前厅跑了过来,向萧礼禀告道:“公子,严少爷过来了?” 萧礼下子的手一顿,找到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落子,说:“这个时候,他怎么过来了?” 云采见他有客,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长生看着她的背影愤愤道:“云姑娘怎么对公子您这样无礼?” 好歹也要说一声才是。 第177章 如坐针毡 萧礼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褶皱,道:“替我把东西收拾好。” 长生真是不明白,云采姑娘身材干干瘪瘪的,也就一张脸蛋长得还算看得过去,性格也有些奇怪,一点儿都不平易近人,最最重要的是,她还对萧礼一点儿那样无礼,真不知道萧礼为什么那样纵容她,他说了好多次,也不见公子搭理他一下。 再这样下去,长生都怀疑和公子关系最亲近的人不是自己了,而要变成那个从大牢里面捡回来的云采姑娘了…… 他是一边收拾一边叹气,真是让人头疼! 搬着一大堆东西凭着感觉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挡在眼前的矮桌没拿住,就掉到了地上,眼前站着冷着脸的云采。 长生不想跟她说话,于是拾起了东西就要离开,谁知道云采居然主动和他搭话了。 “长生……是吗?” 显然她还是很不习惯,连称呼长生都觉得十分困难。 他本不想理她,转过身就要走。 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云采脸上闪过一丝沮丧,有些失神的站在那里。 微风吹起了她的裙裾,整个人本就单薄,这样站在那里竟让人生出一种她会被风吹走的错觉。 他本来抱着东西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想了想,还是退到了她身边,问:“我是长生。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听他这样一问,云采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我就是随口问问。毕竟住在这里,就想和这儿的人熟络些,太陌生了……似乎不怎么好。” 听她不确定的语气,长生忽然就有些同情她起来。 想来她在平西王身边的时候,恐怕都是有任务就出动,无事的时候便一个人守在平西王身边,以防有什么人去刺杀他,也没机会和其他人相处,导致她现在和别人相处起来,都十分费力。 一来不知道要和别人说些什么,二来她是寡淡的性子,本来就不善言辞,相较而言,她自己显然也更愿意沉默寡言。 毕竟,人总是愿意去做他们擅长的事情…… 他想到这儿,便又说道:“府中的下人你也不必过分亲近,有什么需要与我说便是。” 云采点点头,见他抱着许多东西,连眼睛都被遮住了,于是便说:“我替你拿一些吧!这么多,你一个人也不方便……” 说着就朝长生走了过去。 长生飞快地转过身子,道:“不用了,我一个人拿得动,姑娘赶紧回屋里去吧……” 话音刚落,就已经飞也似地跑到了离她老远的地方。 云采觉得奇怪,自己也就是随口一说,怎么惹得他那么大反应? 许多人情世故云采都不懂。 她在城主府已经住了一段时日,也不像刚刚来的时候那样,什么都不适应,对周围陌生的人和环境充满敌意,现在,她已经打算,暂时住在这儿了…… 萧礼说的没错,她若是真想复仇,首先也得养好自己的身体,把身上在牢里留下的上给治好,云况身边有那么多高手,她也可以趁着休养的这段时间好好筹划筹划,总要有个大致的计划,以后的事情才有方向。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虽然她仍然还没学会怎么让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些,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让人觉得自己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比之从前,周身气质也不再只让人觉得肃杀,偶尔还会扯起嘴角向萧礼笑一笑,她正在努力变成正常的样子,尽管她并不自知。 萧礼待云采极好,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此她也一直怀疑他对自己一定是有所企图,但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萧礼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反而让云采觉得或许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了…… 又是一阵微风吹了过来,绕过她纤细的脚踝,生出一股细微的凉意,让她微微颤抖了下,抬手把衣服的领子拢了拢,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明明是夏天,可这天气却并没有像往年一样炎热,甚至还不时吹起一阵风,刚开始还觉得凉快,吹得多了,竟有些凉了…… 萧礼走到堂上,见一俊逸青年穿着墨蓝色锦袍,发上束着白玉冠,脸上的神色悠闲自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时不时地把手上的折扇打开又收起,收起又打开,似乎颇觉有趣,玩得兴趣盎然,就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 身后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清秀,神色恭谨地站在那儿,不发一言。 萧礼轻轻咳了声,抬步走了进去。 严逸闻声抬头,见黑衣墨发的男子信步走了过来,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坐下。 无视他带着些打量意味的目光,他直接问道:“不知严大人是有何事,要亲自来这儿一趟?” “也不是什么大事。碰巧路过这儿,便顺道进来看看。”他又打开了折扇,轻轻摇了几下。 严宸绷着脸站在他后面,在心里感叹,公子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萧礼抬头看了他一眼,严逸脸上带笑,活像一只正在筹谋什么的老狐狸…… “听说城主在凉州一役中受了不轻的伤,不知恢复的怎么样了?”严逸微眯着他那样狭长的桃花眼,笑着问。 “已无大碍。”萧礼淡淡回了句。 他愿意寒暄客套几句,他奉陪便是。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时间充足的很,就当打发打发时间得了。时间一到,这人自然就会说出他的来意了。 若猜的不错,十有八九是和那位被送去蒙越的容妃娘娘有关。 他也听说了,那容妃娘娘和严逸是表兄妹,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 萧礼好奇的是,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一个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一个是自己独宠的女人,近臣觊觎自己的爱妃,这事儿皇上是怎么能忍的? 倒也不是八卦,只是这事过于奇葩了,让人的求知欲大增…… 严逸搓了搓手,才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好像他现在说的话是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秘密。 “我想拜托萧城主一件事儿……” “严大人请讲。” 萧礼早有预料,扬唇等着他的下文。 “在下想请萧城主与我一同前往蒙越,救出容妃娘娘。” 这是严逸经过好几个日夜考虑的结果。 萧礼此人,沉稳理智,有勇有谋,若是能得他相助,会大大增加救出苏易宁的几率。 而且,严逸知道他一直为凉州城门下的事情感到羞愧,想要为皇上做些事情,以表明他的赤诚之心。 救出苏易宁,把她送回云封身边,会是他戴罪立功的最好机会。 苏易宁的事情一旦解决,云封就会少了很多顾虑,这也是在替天下百姓谋福祉,只要他把这些都说给萧礼听听,他觉得应该能说的动眼前的人。 听了严逸的一番剖析,萧礼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看样子他一时半会儿也决定不了,于是严逸便说:“萧城主慢慢考虑,我三日后便动身前往蒙越。城主若是决定好了,愿意与我一同前往,在城门下会面便可。” 说完,就和严宸一起离开了城主府,会严府去了。 萧礼坐在大堂上,仔细想了想严逸说的那番话,道理虽是如此,但把救了一个女子与国家大事联系在一起,又让他觉得实在是有些荒唐了。 可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毕竟他为了苏易宁,从一开始就违了祖制,力排众议册封她为妃,还赐了封号“容”,荣宠更是让人咋舌,皇上可只是临幸了她一人,她还为皇室添了第一个龙嗣,虽说是个公主,但也已经足够了…… 萧礼再三权衡,最终下了决心。 傍晚的时候带着长生匆匆去了对面的将军府,去见他的叔父萧风羽。 梅思画让人领着他们二人去了书房。 萧风羽正在里面研读古籍,并没发觉有人过来。 萧礼在门外对长生说:“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与叔父说些事情。” 长生应了是,早上见过了严家的少爷,自家公子的心情似乎就有些低沉…… 走到近前,他恭敬地行了礼,喊道:“叔父。” 萧风羽闻声合上书,把它放回有些陈旧的楠木书架上,然后才指着放在一边的椅子道:“坐。” “这么晚了,你是有什么事,还特意过来找我?” 萧风羽想着恐怕是要紧事,不然自己这个侄子,都这个时辰了肯定不会特意跑过来看看他这叔父的。 萧礼回道:“我过几日想去蒙越一趟,不在凉州的这段时间,烦请叔父替我治理几天。” 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刻章,说:“这个也先给你保管,小事你看着办,有什么大事情写信给我便可。” 萧风羽把刻章接了过去,疑惑地问他:“怎么突然决定要去蒙越,是有什么事情么?难道是皇上又给你派了什么任务?” “只是有些私人事情需要解决,用不了几日便会回来。”萧礼避重就轻,把事情交代完之后起身欲走。 却被萧风羽喊住了:“用了完善没?” 萧礼停了下来,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道:“尚未用晚膳,不过……” 家里的下人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萧风羽打断了:“既然还没用晚膳,今晚就在这儿吃吧,刚好尝尝你婶婶的手艺。”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自豪。 “还有!” 萧礼身子一顿,还有什么? “听说你府上有位姑娘,人长得清秀。这都带回来了,也就别藏着掖着了,今晚上让她也一块过来吃口饭,也让我和你婶婶看一看,是不是适合你。” 萧礼着实没料到这么一出,待反应过来,正想要开口解释,却见萧风羽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这一次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第一次觉得无奈又好笑。 见萧礼出来,长生迎了上去,萧礼道:“去府里把云姑娘带过来。” 长生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把云姑娘带过来做什么? 萧礼不知为何就有些暴躁,有些不耐地道:“快去把人带过来,别那么重的好奇心!” 长生见他隐约有发火的迹象,赶紧回去找云采,把她给带了过来。 过来的时候饭菜已经端上了桌,一位看上去有些严肃的中年男子坐在最上面,旁边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脸上带着浅笑。 萧礼坐在中年男子的另一边,脸色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好。 云采一进门看见好几个人,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像模像样的给他们行了礼。 梅思画怕她不好意思,让身边的侍婢给她把椅子拉开,笑着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随便坐就好。” 萧礼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只是偶尔余光扫过,见她有些笨拙的回应着婶婶的问话,小脸上带着紧张的潮红。 见萧礼的目光掠过自己,云采就更觉得不自在,坐在椅子上局促地捏着放在腿上的手,梅思画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明明就是普通的一顿饭,却吃的她心惊肉跳,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不过看那妇人的言语,云采也大概明白了一些,这是把她当成了侄媳妇儿……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用余光打量身边的这人,想着吃饭时梅思画问自己的那一个问题。 “云姑娘觉得萧礼如何?” 但看皮相,不必多说,自然是长的极俊俏的少年郎,眼睛狭长,炯炯有神,瞳孔呈浅棕色,盯得久了,就会觉得这人还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慵懒。 论品性,她跟他接触的时间不长,所以也不好乱下判断。只是从她听说的一些事情来看,忠君爱国,正直清廉…… 这样一想,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萧礼见身侧的人时不时地就要瞄上自己一眼,便停了下来,对长生道:“你先回去。” 云采见长生走了,也跟着他就要回去,却被萧礼拉住了胳膊。 “我有话对你说。” 第178章 口不择言 她挣也挣不开他的手,便放弃了挣扎,随他拽着自己沿着城主府门前的一条小道,进了一处小酒馆。 萧礼找了一个靠外面的位置坐下,云采便坐在他对面。 店里的伙计见有客人,便立刻走到他们身边,问:“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萧礼道:“煨一壶清酒即可。” 云采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要么是愁眉苦脸,要么是哈哈大笑,就算是一个小小的酒馆,也有人生百态。 一个汉子喝的醉醺醺的,走到外面来的时候,就要往她身上倒…… 一个身影挡在她前面,把那汉子给撞到一边去了。 云采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萧礼,恍惚间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容不得她多想,那汉子就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吐了一口吐沫,接着昏黄的光隐隐约约看清了萧礼的脸。 “我说是谁这么不长眼睛,敢撞大爷我!”他说着打了一个酒嗝,“居然是个小白脸!” 小白脸三个字从他嘴里一说出来,就引发了在这儿喝酒的人一阵哄笑。 本来就闲的发慌,现在刚好有热闹看,何乐而不为? 一个个就着肉喝着酒,眼睛却全都落在萧礼和云采这边。 那汉子见萧礼不说话,以为是他怕了,于是气焰更甚。 “今天大爷我喝了好酒高兴儿,你跪下给我磕个头道个歉,这事儿也就完了。要不然……”他搓了搓手,脸上是油腻又猥琐的笑容,“你把身后那个小美人儿让我享受一……” “砰”的一声响,谁也没想到,萧礼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给了他一拳头,这看上去装饰的汉子应声就倒在了地上。 萧礼的脚踩在他的脑袋上,冷声说:“若是让我再在这儿看见你,可就不是磕掉牙这么简单了!滚!” 看热闹的纷纷扭过头,害怕招惹了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人。 那汉子磕掉了牙,满嘴都是血,也和在场的人一样,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子居然还挺有能耐,只能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其他人都在一旁窃笑,觉得自己丢了面儿,于是放狠话道:“臭小子,这次算你狠,你跟我等着!” 萧礼已经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听到他这样说,抬起头看着他,动了动唇:“我等着。” 语气漠然,让那汉子瞬间觉得脊背发凉,直觉眼前的这位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喝了酒原本还晕晕乎乎的脑袋也瞬间清醒了不少。 但话他已经放出去了,还有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看着,里面不乏熟人,这个时候要是收回去,以后还让他怎么在这凉州城里混! 于是掩下自己的惊慌,指着萧礼和云采二人:“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一溜烟儿就跑出了小酒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云采却噗嗤一声笑出来,问他:“你们凉州的人是不是都喜欢一边放狠话,一边跑的比贼还要快?” 听着她的奚落,萧礼淡淡笑了笑,回她:“我们凉州更多的,是像我这样的人。” 说着就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云采便笑得更开心了。 她还没见过哪个人这样不要脸的夸自己。 萧礼点的清酒端了上来,还多了一碟花生米儿。 那伙计也知道了刚刚的事情,低着声音对二人道:“公子刚刚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云采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伙计四处望了望,见周围的客人都在喝自己的小酒,便压低了声音说:“那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无赖。回回在这儿喝酒都不给钱,还常常跟其他的客人起冲突,掌柜的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来一次好好招待一次,生怕又有什么客人在店里给他揍了。这次公子给了他教训,想来他暂时是不会来了。” 正说着,另一桌的客人就催着他上菜。 “来了来了!”他连忙应声,“这花生是掌柜的让我拿来多谢二位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就着清酒还不错。二位慢用,小的先下去了。” 云采看着他匆匆忙忙又跑进去了,复又回过头来看看桌子上的花生,又从碟子里捡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嚼,对萧礼道:“这花生还挺好吃的。” 没想到揍个人还能得到这样的好处。 她以前替平西王杀人的时候,任务完成了还好,顶多得他一句夸奖,若是完成不了,便要吃一顿鞭子,倘若那天运气不好,还得饿上几天肚子。 一想到在平西王府的时光,云采就越发觉得,她现在的处境是她以前想也没想过的。 不能想,也不敢想,她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没有这样的运气…… 萧礼一口一口地酌着清酒,偶尔从碟子里捡几颗花生丢进嘴里,见对面的倒是吃的欢快,眼前又忽然浮现出她刚刚笑时的样子,在府里时她虽然也会笑,但那笑容却并不是发自心底的,像刚刚那样子开怀的笑颜并不多见…… 许是他酒喝得多了些,脑袋有些不清醒,竟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你以后多笑笑……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估计他没跟女子说过这样的话,说的磕磕巴巴的。 耳根也不知是喝酒喝得,还是说这话的原因,红到了脖子上。 这话一说出口,云采本来准备伸手去捡花生,赶紧又缩了回来。 沉默在蔓延,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尴尬。 她没想到,这人原来喝酒喝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没头没脑的给她来了这么一句,听得她怪怪的;萧礼则是暗地责怪自己酒喝得太多了,脑袋不清醒就罢了,还口不择言起来。 云采正想着要怎么才能让气氛缓和些,忽然记起萧礼刚刚说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先开口问他:“你刚刚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是什么话非得要到这地方来说?” 萧礼正想着刚刚的事儿,没听见她说话。 云采见他不搭理自己,便又指了指他面前的杯子,道:“给我也倒一些吧!” 萧礼回过神,这次听见了她说的话,便替她斟上小半杯,轻轻沿着桌面推了过去。 她拿起杯子一口就喝的见了底,把杯子又放到了他面前,让他再倒一些。 他无奈的笑了笑,刚刚真是一时口快,不该说那些话的…… 替她又到了一些,似是想了想,最终他还是道:“女孩子家家的……以后酒就少喝些。” 尤其是不要随随便便和其他男人喝酒。 这话他自然没说出来,只是又开始在奇怪的地方纠结,他干嘛要加一个奇怪的定语? 云采又问了一遍:“你究竟要和我说什么话?有话就快说,不然……”她也打了一个酒嗝,“我就先回去了。” 她其实酒量不好,也不常喝酒,只是偶尔会偷偷和平西王府的那些暗卫们喝一些,但也不敢喝多,生怕会暴露了自己是个女子的身份。 今晚上她也在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想喝醉算了…… 萧礼见她脸上已经开始发红,便知道她恐怕也喝多了。 于是叹了一口气,把她的杯子夺了过来,抬起头一口喝尽,道:“我过几日要去一趟蒙越,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就待在府里,不要出来,乖乖等我回来。” 云采很不满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她是个杀手,想杀的人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他还敢用命令的口吻和自己说话,是不要命了吗? 虽然现在她手上没有了剑,还穿着这极不方便的女子服饰,但也不要小瞧了她呀! 她已经有些醉意,说话的时候口齿都不太清楚:“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是我什么人!啊?” 萧礼没想到她碰了点酒就醉成这个样子,看样子是说不了了,她这样子就算说了明天恐怕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于是起身绕到她身边,把人从椅子上给扶了起来,道:“咱们先回去吧。” 店里的伙计刚好出来,见二人要离开,便打趣儿道:“公子和夫人可真是一对璧人,这就要走了?” 萧礼也不打算同他解释,点点头:“多谢你家掌柜的花生了!” 说着就扶着云采出了店,月光已经升到了头顶上,洒在二人的身上。 云采白日里穿的薄,晚上的时候匆匆忙忙被长生叫了出来,也没来得及披件衣服,这会儿有些冷,就往热的地方凑。 萧礼见她往自己怀里钻,停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不过喝了些酒,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怎么就变成了和平日里的云采截然不同的样子? 云采此时迷迷糊糊的,哪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顾着往人怀里钻来了。 萧礼没办法,打横把人抱了起来,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以后还真是不能让她喝酒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和他一样坐怀不乱…… 长生一出来,就见自家公子抱着个姑娘回来了,他再仔细一看,这姑娘不就是云采吗? 他迎上去,就要把人从萧礼手上接过来,谁知道他转了个方向,往云采的房间去了。 长生跟在后头喊:“哎!不是,公子……” 萧礼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噤了声,委屈巴巴地跟在后头。 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不是说有话要说吗,怎么还把人抱着回来了? 萧礼把人放在了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才起身出去。 “公子……” 萧礼见长生苦巴巴的,道:“叫什么!是想让府里的下人都看见吗?” “不是,公子,刚刚不是说话去了吗?云姑娘这是怎么了?”说着就伸头往里面瞧了一眼。 萧礼毫不手软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赶紧回屋去睡了,别多事儿!” 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长生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儿,自家公子不是真瞧上了这云采姑娘吧!可真是要命…… 第二日早上萧礼又过来了一趟,把昨天准备跟她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云采果然跟他预料的一样,安安静静的答应了。 萧礼又叹了一口气,莫名有些想念起昨晚上那个需要人照顾的云采,那才是个真正的姑娘啊! “公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难得主动问起自己的情况,萧礼眼里闪过些什么,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这么问?” 云采看了看他,才道:“只是觉得公子最近叹的气比以往多了些,眉头也时常皱着。” 他心里不知为何就一喜,观察的还挺仔细! “也不是什么烦心事,只是担心。” “什么?”她继续追问。 刚好遂了他的意。 “只是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偷偷跑掉。” “你放心吧,我会等你回来的。”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她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却让萧礼僵直着身体,喝了一口茶,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云采问长生:“你家公子是有什么急事?” 长生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什么有急事,不过是不好意思罢了。 不过他可不敢在云采面前说,就算萧礼不知道,他还害怕眼前这姑娘听了跟没听见似的,白白糟蹋了公子的心意。 三日后,严逸在凉州城门外等着萧礼。 见他骑着马沿着大道朝他们走了过来,笑着道:“果然还是要等等,事情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 严宸则佩服起严逸忽悠人的功夫,把萧城主都给套了进来。 “走吧!” …… 张霖他们几日前就到了永京,跟云封汇报了严逸的情况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对云芸过来找自己的事儿,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自己的房间有些乱,他也不好意思让人进来,恰好附近有个小亭子,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领着人去了亭子里。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张霖虽然对她说着话,但目光却落在了云芸腰间的香囊上。 云芸正与他说漠北的事儿,却见他不知道看什么看的入了神,自己话都说完了还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自己腰上的香囊。 第179章 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她取了下来,放在手里把玩,道:“这是你上次给我的。我见宫里的宫女们都这样带,就学着她们的样子,也系在腰上了。” “不过,你怎么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她眼里光彩流动,比身后耀眼的太阳还要明亮上几分,嘴角微微往上弯,俏皮又动人。 “该不会……是想把它要回去吧!”她中间的停顿让张霖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 听到她这样一说,反而松了一口气,道:“只是觉得稀奇,云姑娘以前身上佩戴的东西确实是少了些,今天忽然看见一样,就盯得久了些……” 可她刚刚说的话,张霖只陆陆续续听到一些,便按自己听到的,把那些自己没注意听的,一一询问。 末了,摸着下巴道:“黄大人和江统领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云芸摇了摇头,说:“并不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而是大概已经知道瘟疫的源头是什么了,最后的结果还要本姑娘亲自去一趟才可以下定论。” 张霖听得出来,她说“本姑娘”三个字的时候隐约带着一丝小雀跃,还夹杂着莫名的小骄傲! “皇上对此事是怎么说的?” 云芸有些气恼的看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听自己说话,提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询问的都是些至关重要的,自己说话的时候究竟是在神游什么! 就算是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跟她说便是,她再讲一遍也没什么,干什么非得旁敲侧击的! 她有什么情绪就写在了脸上,张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要怎么解释,说自己看她腰上的香囊看得入了神,所以才没听清她说话? 盯着姑娘的腰本来就是一件逾礼的事,何况他心里有鬼,就更不能说。 云芸见他问了话,自己不答,就半天也不说一句,倒是不骄不躁的慢慢等着,她再过一会儿还要再单独回巫山一趟,没时间跟他在这儿慢慢耗,只好道:“他本想让我们明日就启程赶往漠北的,但我还有事,所以就等到后天再动身。” 张霖反问:“我们?” 她点点头,指了指张霖和自己:“就是我们俩!” 皱着眉看向似乎有些不情愿的男人,什么意思,不愿意和自己一起? “你若是不想去,也没什么。我去跟他说一声就是,反正你也不懂医,去了跟不去都没什么妨碍。” 见她有些生气,赌气似的说了这些话,张霖可不敢让她真到云封面前去说,这样他可就没机会单独和她在一起了! 于是赶紧摆手,道:“我没这个意思,只是皇上还没下旨,一时有些意外。” 云芸起身,也没再跟他说话,拐了一个弯儿,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看着她的背影,他便跟着笑了起来,刚刚她说起要前往漠北时的神情,分明是高兴的不得了,看样子对漠北之行充满期待啊! 张霖以前也不懂,为什么云封为苏易宁做那么多事,明明是冷血无情的帝王,可是面对苏易宁的时候,温柔的让人觉得是一种幻觉。 现在,却忽然间有些明白了。 那种看见一个人就想笑的心情,在脑海里常常浮现一个人的感觉,对他而言,全都是陌生又奇特的感受…… …… 慕容甫初正在和大将军阿察木商量事情,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三个年轻男子在王宫城门外要求见王上。 他的眼神冷了冷,阿察木见状,厉声呵斥道:“不懂规矩!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什么普普通通的人王上都要见一面吗?赶紧把人撵出去,再自行去领罚!” 那侍卫战战兢兢地把外面的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人让小的传句话给王上,说是来请他们的什么娘娘回家的。” 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那人说自己只要传了这句话,口袋里的银子全归自己不说,剩下的报酬等他见到了王上就会让人拿给自己。 到时候他给不给都无所谓了,只要有了口袋里的这块银子,也够他一家老小过上温饱的日子了。 阿察木语气更冷:“来人!把他给我拉……” 慕容甫初这个时候却开口了:“大将军先等一等。” “你,”他指着地上还在瑟瑟发抖的侍卫,“把人带进来。” 不论来者是谁,想从他的王宫里把人带走,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是!” 没想到听见这句话,王上还真答应接见他们俩,他这危险也没白冒,可得了不少好处! 喜滋滋地跑去外面把人带了进来。 严逸跟在他后面,时不时的抬头四处看看。 刚刚那侍卫道:“二位这边请!”说着就带着三人拐进了一条悠长的小道。 蒙越的王宫构造和永京的皇城十分不同,并没有许多庄严肃穆的宽阔宫道,高高的宫墙也不多见,地上却到处都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羊肠小道,或许有些不恰当,但事实如此,一个地方,得绕上好几个弯才能到达要去的目的地。 严宸咕哝了句:“这王宫的路还真是多!” 侍卫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便又回过头继续带路了。 严逸低声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把我的话传给他,你们王上肯定会见我们的。” 那侍卫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但是宫里人来人往的,他也不敢随便答话,让人听见了,自己的小命恐怕就没了。 一路上胆战心惊的把人带到了慕容甫初眼前,心里的大石头才放下,严逸一路上没提钱的事儿,他也不多事,一开始给的那些已经足够了,他不是贪心的人,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严逸既然没说要给,管他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他也就当是个玩笑听听就得了。 把人带到之后,那侍卫便退了下去。 慕容甫初已经和阿察木商量完了事情,靠在那张紫金色的椅子上,看着殿前站着的人,道:“你们是来接人的?” 严逸笑嘻嘻的,只是微微前倾了身子作了一揖。 “王上已经知道我三人此行的目的,便把人给我们,让我们带回去也好交代。” “谁指派你们来的?云封?”他的目光犀利,像是要把三人剖开来。 “并没人指派我们前来。只是表妹待在此地,姨夫担心得很,便让我们前来探望。” 严逸这番话说的没什么毛病,苏易宁确实是他的表妹,一点儿都没错。 “表妹?”慕容甫初怀疑地看着严逸。 他不知道苏易宁和严逸的关系也正常,只知道她是太史苏泉的女儿,其他的亲戚,还真没调查过。 “正是。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王上可否答应?” 连自己都还没介绍,一上来就提请求,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一口就阻断了严逸所有的后路:“不必了。你表妹在我这儿很好,让她父亲大可不必担心,三位也请回吧,没什么见面的必要,她住在这儿十分开心,见了三位反倒会生出思乡之情,我想,三位也不想让她伤心吧?” 他故意这样说,既然是来探望表妹,怎么忍心让她尝受思想之苦呢! 只要不忍心,一切就好办了。 严逸自己挖的坑,就得自己填上去。 他颇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侧过身子瞪了严宸和萧礼二人,三个人一起来的,现在说话的怎么就剩下自己一个人,没看见他已经被人逼得无话可说了吗,也不知道来帮帮他! 慕容甫初在上面把底下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萧礼和严宸二人像是没看见严逸的目光一般,无动于衷的站在那儿,还是不发一言。 严逸吞了吞口水,也罢也罢!他们不说他自己上了,为了苏易宁,什么都得去做! “既然这样,那我们便过几日再去探望。这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要住在那儿,王上可否留我们住上几晚,等探望完表妹,我们立刻就会永京。” 看样子还是不死心,那他就让他死心。 看着所谓的“表妹”在这儿开开心心的,对故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念,那样的情境,足够让满怀希望的人,满怀失望的回去了…… “那就住下吧。”他站了起来,从台阶上缓步走了下来,经过严逸身边的时候,沉声道:“孤不管是谁让你们来的,也不管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住上几日随你们的便,但别妄想把我的东西带走。” 不是什么恶狠狠的语气,但是其中隐藏着的汹涌杀气,还是差点让严逸也破了功。 带不走么?他偏要试一试! 第一日第二日严逸和萧礼三人便安安静静的待在慕容甫初让人安排的地方,连房门也不曾踏出一步。 慕容甫初派去暗中监视的人一无所获的又回去了。 人待在屋子里一天都没出来,还能做些什么事儿,无外乎就是吃饭喝水读书休息,没什么可监视的地方。 第三日的时候才第一次踏出了房门,看着有些刺眼的太阳,严逸心情颇好,现在自己可是同苏易宁住在同一个地方,虽然他连她的面都还没见到,但见面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只要耐心等待便是。 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四周一扫,爱盯就盯着吧,他也没什么小动作可做…… 苏易宁看着给自己梳头发的阿古月,犹豫了好几次,终于把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听说你们蒙越王宫里最近来了几位大陈的客人?”她也并不确定,故而是犹疑语气,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阿古月有些难过的垂了垂眼,头埋得更低,手上的动作并不见停。 苏易宁在这儿住了也有很长时间了,可是说到“王宫”总是下意识的前面加上各种各样的修饰词,像是在提醒她自己,这儿并不是她的故乡,她是被迫留在这儿的一样。 王上是怎样对苏易宁的,阿古月看在眼里,苏易宁的心情,阿古月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可以理解。 只是看着两个人,一个不愿意放手,一个则不愿意接过递过来的手,这样下去,要怎么收场,实在是难以想象! 思及此,她手上的动作就重了些,把苏易宁的头发扯得发疼。 听见她低低的叫声,才回过神,连忙跪下,双手伏地道:“奴婢该死!” 苏易宁把人拉了起来,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别动不动就说什么该死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是该死的。”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说了这一句也就不再说话,自己拿起梳子梳起了头发来。 关于宫里来了客人这件事,是她无意中听到的,说话的人刻意强调了是从大陈来的客人,苏易宁就知道定是来找她的。 阿古月从她手里接过梳子,一边梳一边回答她刚刚的那个问题。 “奴婢听未央宫里的宫人们说是来了三个大陈的客人,已经在宫里住了好几天了,非要让王上见一见什么表妹,才肯离开。” 苏易宁轻轻重复了一遍:“非要见……表妹?” 难道是严逸来找她了! “你可知道他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苏易宁又问。 “这个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她拉开梳妆台上的暗格,取出来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来,是一支雕刻成梅花的白玉簪子。 这簪子是半月前慕容甫初遣人送过来的,苏易宁本来把它放进了暗格里,虽然她十分喜欢梅花,但还是不准备戴在头上的,就一直搁在盒子里。 阿古月见她今日忽然把这簪子取出来了,一时间还有些惊讶。 “姑娘这是?” “今天戴这一支吧!” 阿古月自然高兴地不得了,这还是苏易宁第一次让自己给她在头上多一些点缀,还是网上送的东西,若是王上知道了,一定也和自己一样高兴地不得了! 她替苏易宁束好了头发,又换上了一套新的襦裙,是慕容甫初特意让人赶制出来的陈国服饰,因为担心苏易宁穿不惯蒙越的衣服,让人做了几套送了过来。 第180章 便以表妹的身份吧 镜子里的人眼神清亮,阳光从窗户里钻进来洒到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染上了暖黄色的光晕,头上的珠翠闪闪发光,微微摇曳时,十分好看。 “我气色如何?” 苏易宁的身体自喝完了莫神医的那几贴药,便已经大好。现如今又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早已经全都恢复了。 身体上的虽然已经好了,但是心里的还没有完全好起来。 故而才这样问身后的阿古月。 阿古月恭谨的站在身后,替她轻轻把衣服后的褶皱捋平。 “姑娘的脸色是极好的,穿上这衣服就自更加好看的。” 她见多了蒙越美丽的女子,或是娇艳动人,或是妩媚惑人,再或者,便是二者兼备……像苏易宁这样娇憨中透着些天然的风情的,还是第一次见。 古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果然不错…… 苏易宁不知道阿古月心里在想些什么,起身说:“带我去见你们的王上吧!” 阿古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苏易宁看她脸上有些呆滞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了。 于是就重复了一遍。 “带我去见你们的王上吧!” 她还特意加强了语气,生怕阿古月还怀疑是她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阿古月这一次听得真切,面带喜色道:“奴婢这就带姑娘前去。” 苏易宁到地方的时候看着面前的房屋,低低感叹了一声。 慕容甫初平时所在的宫殿十分宏伟,阿古月把她带到了台阶下,说:“姑娘,王上就在里边。” 苏易宁向上走了好几步,才发现阿古月并没有跟过来,遂停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不与我一起?” 阿古月依然低着头站在下面,温声回她道:“姑娘一个人进去便可。” 苏易宁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也并没有太在意,或许只是慕容甫初定的规矩,也没太放在心上。 一个人沿着台阶走了上去,这段路说长也不长,只是她走到最后,体力竟有些跟不上了…… 只好气喘吁吁地在快要到的时候停下来歇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往上走了。 等到了最上面的时候,苏易宁回过头看了一眼,就有些明白为何她会觉得这一小段路会这么累了。 从台阶下面往上面看的时侯她只觉得这台阶有些高,从上面往下面看下去的时候,就发觉这台阶十分陡峭,虽然不算长,可要爬上来,还是需要好些力气才行……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还有些发懵的脑袋清醒些。 沿着台阶走上来的时候,苏易宁就愈发奇怪,这里只有最下面的地方站着两个侍卫,台阶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慕容甫初难道就这么自信,没有人敢到他的地盘来刺杀他吗? 心里有不小的疑惑,眼下只能先放一放,见到严逸他们是当务之急。 走到门前的时候,苏易宁其实内心是产生了一丝怯意的。 她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也不曾想过会和慕容甫初有什么瓜葛,更从来没想过主动来见他,但为了尽快回到永京,她必须来见他。 厚重的殿门缓缓被推开,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带起了地上的灰尘,阳光照射下,在空气里浮浮沉沉…… 她略过了这些,径直往里面走。 待走到最里面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人。 慕容甫初似乎是累极了,伏在案桌上就睡着了。 苏易宁没想到自己到这儿来,这人居然在睡觉。 只能先站在这儿等一会儿了。 但等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慕容甫初仍然没有醒。 期间他换了一个方向,又接着睡了过去。 苏易宁腹诽,也不知道这人这几天是在谋划些什么,居然能在她眼皮底下睡这么长时间! 见他迟迟不醒,苏易宁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便轻手轻脚的绕过了案桌,走到了他身侧。 谁知道刚一到慕容甫初的身边,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他就睁开了鹰一样的眼睛,有些阴鸷的盯着苏易宁。 苏易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无声地对峙了一小会儿。 慕容甫初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目光却始终在苏易宁的脸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苏易宁觉得自己腿都快要站麻了的时候,他忽然把头埋进了手里,耳边的鬓发松松散散的落了下来,遮住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只听见尚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 “……还以为是做了什么荒唐的梦!” 他着实是没料到苏易宁会突然到他这儿来。 幸好一开始就做了她会来找自己的打算,让辛止吩咐了下去。让那些人若是看见她上了台阶,就由着她便好,别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否则的话,她恐怕走着上来,就下不去了…… 见慕容甫初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头却没有抬起来,依然埋在纤长的手掌里。 她出声问道:“我听说……” 她正斟酌着怎么说才能让慕容甫初同意,他显然是看明白了苏易宁的心思,直接说道:“明天就在未央宫设宴接待来宾,你也一同出席。” 直接出席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关键是,她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宴会上? 总不能是大陈帝妃的身份,可她跟这王宫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她的窘境,慕容甫初自然也一清二楚,又说:“你不必担心,只需以来宾口中的表妹身份出席即可。” 苏易宁点了点头,没想到他想到倒还挺周到的。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 慕容甫初就趁着她不说话的时候靠在了椅子上,安安静静地打量着苏易宁。 他注意到了她头上的那支白云簪子,是自己上次让人送去长乐宫的,只是听送去的人说,她并没有多看,首饰之类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放进了梳妆台里。 还以为他送的那些并不会出现在她的头发上。 想到这儿,他微微弯了唇角。 衣服也是让人特意做的,并没有见她穿过,今日倒是好好打扮了一番,还把自己送的东西都穿在了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为了让自己同意她去见严逸一面,还真是费了她一番苦心。 一时间,慕容甫初竟有些气恼。 这女人以前可不是这样乖乖的! 云封那家伙,也不知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他越想,火气就越大。人明明在他的王宫里,只要他想,就没有他不能做的事情,他等到了现在,还在迟疑些什么! 只要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得到眼前的这个人。 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忍不住朝苏易宁伸出了手。 她见他的手伸了过来,有些惊惶地往后退。 想到自己还站在案桌后面,赶紧绕到了前面去,有些慌张道:“既然没什么事情了,我先出去了。” 匆匆福了福身子,转身欲走。 那人突然贴了过来,长臂一揽,就把人拥进了怀里。 刚刚明明还坐在椅子上,这动作也忒快了! 不过片刻的时间,苏易宁就被拉到了慕容甫初怀里。 她绷紧了身子,只觉得异常危险,她必须赶紧逃离。 慕容甫初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处,近乎贪婪地闻着女子身上的味道。 记忆涌了过来。 那天晚上,他闻到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苏易宁不敢动弹,身体僵硬地站着,背后的人除了把头埋在颈窝处,就不再有其他的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的抱着自己。 为了避免刺激他,苏易宁只敢轻声说话。 “王上若是累了,便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只想这样静静待一会儿,你别说话!” 他说话时喷吐的热气让苏易宁觉得微痒,趁他不备的时候,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脚,然后狼狈的跑出了殿。 气喘吁吁地又跑下了台阶,穿着裙子不甚方便,但她的速度还是快的让人口瞪目呆。 阿古月一直等在下面,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甚至连跑带跳的从上面奔了下来,担心的喊道:“姑娘且慢些!小心跌着!” 苏易宁一连跨了好几个台阶,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似的。 等到了阿古月面前的时候,额头上已经生出了一层薄汗。 她从袖中掏出了帕子,仔细替她擦了擦,道:“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姑娘也是,好好走不行吗?怎么跑的这样急?” 苏易宁大口大口喘着气,拽着阿古月就要离开。 阿古月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好先跟着苏易宁走,准备回到了长乐宫再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等回了宫,阿古月还没说话,苏易宁扑到床上,连衣裳都没换,便倒头就睡。 云封,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太阳早就落了山,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夜空中,苏易宁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却并没有什么食欲。 她现在住在这个地方,慕容甫初要真想对她做些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今天的事让她更加明白,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一刻也拖不得了…… 阿古月看着苏易宁,见她食欲不振,便用象牙箸给她夹了菜,道:“姑娘好歹吃一些,这还有一夜呢。” 苏易宁朝她笑了笑,却把碗推开了。 “我是真没什么胃口。阿古月你自己吃吧,别管我了。”说着就趴在了桌子上。 阿古月见她这幅样子,哪里还吃得下什么饭。 走到她身边,弯着身子道:“奴婢本不该多嘴,只是姑娘和王上的事,奴婢看在眼里,知道王上对姑娘的心意,也知道姑娘对王上的态度。王上虽是蒙越的王上,可奴婢知道,嫁了人的女子是不能再嫁他人的,姑娘心里慌乱是常情。” 苏易宁有些崩溃。 她很害怕,害怕慕容甫初会做出格的事,害怕自己回不去永京,害怕自己见不到还不会说话的女儿,害怕自己再也看不见云封…… 她靠在阿古月的腰间,两行泪就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阿古月请求拍着她的背,接着说:“但姑娘放心,王上是什么样的人,奴婢清楚。绝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奴婢也会护着姑娘的。” 苏易宁擦干了脸上的泪,也不说话,靠着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到最后,她还是一口饭也没吃…… …… 云芸回道山上的时候,寺门紧闭着,她拉起门上的铁环,敲了好几下,才有一个小沙弥来给她开了门。 云芸看见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入耳的是稚气未脱的声音。 “施主,你找谁?” 云芸想要推门进去,那小沙弥却不让,还对她说:“施主,师父说了,这几日寺里不让外面的人进来,施主若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急事,就请回吧。” 说完了,见云芸不说话,就要关上门。 云芸赶紧道:“麻烦你给主持带句话,就说云芸要去一趟漠北,让他老人家好好在寺里待着,可别到什么地方乱跑!” 那小沙弥没说带话也没说不带话,怦的一声就关上了门,把云芸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门外。 她骑着快马沿着来时的小路下了山。 那老头儿也真是的,本来她是回来特意给他说一声的,谁知道连门都不让她进了! 当时还不如直接就到漠北去,还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太阳落山的时候,云芸快马加鞭才赶上了关闭城门的时间,进了城,先去吃了晚饭,然后赶紧到了公里,跟云封说提前启程。 云封把张霖召进宫,让他二人今晚便启程,前往漠北,支援黄大人和江统领。 …… 女子头上披着白布,一边抽泣一边往火里添纸,燃起了一阵黑烟。 众人都神色悲戚地站在一边,心情沉重。 泰和镇的最后两户人家也只剩下这位头戴白布的姑娘了,其他人都已经因瘟疫丧命了。 这女子正是求着黄新酒一行人救救她老父亲的年轻妇人,但太医到底还是没能把人给救回来,让他硬撑着多活了几天,终于是离开了。 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让人有些烦躁。 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有一男一女在门外求见黄大人。 第181章 诱虫 黄新酒和江溯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这个时候还有人要求见他们,莫非是皇上派的人到了? 出去一看是张霖和云芸,便知道果真是皇上派的援兵到了。 太医从药箱里取出来两张沾了药水的帕子,给他们俩递了过去,道:“二位将这戴上,多少有些效果。” 云芸接过来,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说:“加了灵香草?” 太医拱手恭维道:“姑娘果然是慧眼识珠,确实是加了灵香草。已经确定是蛊,蛊虫最怕的便是灵香草的气味,所以就在面纱上沾了带有灵香草气息的药汁。” 云芸点了点头,灵香草确实有驱蛊的功效,一般都是和其他药材一起丢进锅里,熬成药汁,但也有像上次她从师父那里讨来的灵香丸,但做成药丸耗费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巨大的,效果也非短时间熬制出来的药汁所能相比的,因此便成了千金难求的稀罕物品。 她师父整天也没什么事,无聊的时候就敲敲木鱼炼炼药,虽说灵香丸炼制成功的几率很小,好在他炼的次数多,总能得出一两颗有功效的东西来,上次云芸给严逸吃的那一颗就是从她师父的私藏中死皮赖脸求来的。 戴好了面纱,她看见全身素缟的女子跪在地上哭,厅上设着简易的灵堂。 女子虽未抬头,偶尔发出一声吸气声,然后又接着抽泣。 云芸看她的样子,脸色惨白,头发枯槁,双眼无神,眼睛和唇角已经出现了糜烂的情况,是得了瘟疫的症状。 她走过去一把把人拉了起来,拖着人就往外面走。 那女子猝然被一个比自己娇小的女子拉了起来,使劲想甩开手腕上的手,奈何云芸的力气本来就大,而她又染了瘟疫,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站起来尚有些吃力,更别提要挣脱云芸的手了! 她只好向黄新酒他们投去求救的目光。 黄新酒咳了一声,拉住了一句话也不解释,就把人往外拽的云芸,问:“不是,苏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姑娘在这儿守孝,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就把人带走了呀!” 云芸抬起了她的下巴,指着她的脸对黄新酒说:“我觉得先救她的命比较要紧!”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人家父亲还没下葬,这女儿就不跪了,这姑娘心里恐怕也不会好受吧! 云芸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拉着她的手也松开了,对瘫坐在地上的女子说道:“你自己选,是待在这儿继续守你的孝,还是让我救你的命,选一个。” 那女子痛苦的抓着头发,没过一会儿浑身发颤,倒在了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像是受了伤的刺猬,口中还不断地吐出白色的东西,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至极,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看样子蛊虫开始在她身体里面横冲直撞了!”云芸摸着小巧的下巴,下了论断。 在场的人见到她这样子,就知道云芸所言非虚,这年轻妇人确实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想来是一直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地照顾染病的老父亲,自己也不幸地被传染上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才好?”黄新酒看着地上打滚的女子,皱着眉问云芸。 “先让人把她从这儿抬出去。”她扭过头看向张霖,“麻烦你赶紧替我收拾一间赶紧的屋子出来,我有急用。” 张霖点了点头,立刻离开了屋子。 “这位太医替我把灵香草熬成药汁,再烧一桶热水,也是急用。” “外边站着的那两个,赶紧替我把人搬到外面去。” 两个侍卫匆匆忙忙搬了一块木板来,把人放上去,抬出了屋子。 一切都部署好之后,云芸才从腰间的小药箱里摸出了两只手套,套在了手上,又取出了一套银针,依次在她的各个重要穴位上各扎了一针。 原来在木板上不断蠕动的女子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嘴唇发白,整张脸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张霖动作很快,她给人扎针的这一会儿,他已经把隔壁的那一间屋子给收拾好了。 虽说原本就已经用过了,但他还是稍微把里面的东西都摆放的整齐了些,灰尘什么的也用东西擦了擦,比之前的干净多了。 对病人而言,治病的环境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却常常被很多大夫给忽视了。 云芸虽然对这房间的清洁程度还是有些不满意,但时间有限,也就只能将就着用了。 木桶摆放在正中间,云芸让张霖把人抱进了木桶里。 “等太医把水和药汁熬好了,你就给我送过来。” 说完就把他赶了出去。 好在云芸也是个女子,否则的话还真是不好办。 她动作迅速的把人身上的衣服全都脱尽了,张霖也把热水给提来了。 “已经烧好了,我就放在外面。”他往里喊了一声。 云芸应了一声“来了”,提着裙角跑到门边,咬牙提了进来,又倒进了桶里。 水温有些高,那女子嘤咛了一声,睁开了眼睛,见自己光着身子躺在木桶里,似是想要叫,但是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芸趴在木桶边缘上睁着两个无辜的大眼睛,逗她:“这水可重死了,我好不容易才提进来的。” 那女子羞赧地把头埋在了氤氲的水汽里,想来以前都是自己整顿自己的,霎时间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脱光了衣服躺在水里,纵使云芸是个女子,她怕也有一些不习惯。 外面张霖又在喊了,云芸跳了下去,余光掠过木桶边缘,看见那女子把身子往下压了压,头埋得更低,就快要没进了水里。 她觉得十分有趣。 接过了热气腾腾的药汁儿,她闻了闻,虽然名字唤作灵香草,这味道,一般人还真是承受不来! 见云芸回来了,她喑哑着嗓子,说:“多谢姑娘相救。” 云芸把药汁儿沿着木桶绕着撒了一圈,道:“不用谢我。救人是医者的责任。” 她有些惊讶,泰和镇的女子生下来之后的命运都是早早就能预料到的,等长到了十六岁,父母就张罗着说一门不错的亲事,再挑个好日子把人嫁过去,之后就重复阿娘在家时做的那些事儿,漫长的人生在这儿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头。 她们对女子能读书识字这件事儿,更本就不敢想象,更不要说懂什么医术,再加上什么行走天下,救济世人,这样的事,只有在说书人的口中才能听到,泰和镇的人们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中的主要责任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若是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是不守妇道,有背常伦。 “……我可真羡慕姑娘。”她慢慢把水淋在瘦削的肩膀上,粗糙的双手早就布满了老茧,一点儿也不像一双女人的手,“若是能有姑娘这样的本事,镇上的人或许就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了。” 云芸笑了笑,她可不打算同情心泛滥,说一大堆屁用都没的话来安蔚她。 “你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活下来当然是最好了,活不下来……镇上的人可就一个都不剩了。” 那年轻女子听她这样一说,反倒有些轻松的笑了出来。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爬似的,有股子从心里渗出来的疼痛感。 她咬着牙,身子泡在热水里,头上却冷汗直冒。 云芸也不管她刚刚那一声笑是什么意思,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看来是灵香草的味道开始起作用了…… “感觉怎么样?”她语速很快,灵香草的药汁还没有全部倒进去,不能太猛,那些东西待在她的身体里,要慢慢引出来才行。 “……身体里像是有什么在到处爬来爬去的一样。” 她打了个响指,道:“这就对了!你再忍上一会儿。” 她拿出银针不知在什么地方刺了一下,木桶里的人就昏死了过去。 云芸趴在木桶上,伸着胳膊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气都有些急促,脸上也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 她把手上的灵香草药汁全都倒了进去,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形状奇特的小瓷瓶。 它跟平时见到的并不相同。 侧边有一个长长的东西伸在外边,云芸把它搭在女子的耳廓外面,没过一会儿,就陆陆续续的有指甲盖大小的虫子从里面慢慢爬出来,沿着它爬进了瓶子里。 等里面的东西都爬出来的差不多了,云芸又把盖子给严严实实的盖上了,看着小小的瓶身,恶狠狠道:“就是你们这些坏东西!” 云芸把瓶子里的东西收好了,看着快要冷掉的水和泡在水里还没醒来的人,一时之间犯了难,她要怎么把人从水里拖上来才好,只跟师父学了把人给扎睡着的法子,还真不知道怎么把人给弄醒。 她也不敢乱下针,有些地方一碰可就是会死人的…… 其他的全都是男人,总不能让他们进来把人从水里捞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认了! 卯足了劲把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姑娘从木桶里拉了起来,一只手扶着人,一只手拿衣服,艰难的替她把上半身的衣服也给穿好了。 然后用干的帕子把她的下身也擦干了,从桶里拖了出来,放在刚刚抬她到这地方来的木板上,然后才把张霖喊了进来。 他见人已经躺在一边了,便问:“这是已经治好了?” 云芸对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真是…… 要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还特地跑这一趟干什么! “还早着呢!只是把她身体里的蛊虫引了出来。” 张霖问:“蛊虫?” 那玩意儿都已经给弄出来了,这人不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吗?还要干什么? 说到蛊虫,他四处望了望,也没看见什么虫啊! 云芸让他赶紧把人再给弄出去,张霖却说他不想抱了,让她找其他人抱去! 不抱就不抱,反正那两个侍卫就在外面。 她喊了一声,那两人闻声立刻就走了进来,问:“姑娘有何事?” 云芸指了指木板上躺着的人,又朝外面指了指:“抬到原来的地方去。” 黄新酒和江溯源几人正在商议,既然张霖和云芸已经到了,瘟疫的问题也就好解决了,那剩下的才是真正难啃的骨头,平西王那只老狐狸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身边的人位置也飘忽不定,情报一会儿显示在这个地方,一会儿显示在那个地方。 关键是这两个地方还隔得远,一个人怎么可能没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出现在两个距离这么远的地方…… 见张霖和云芸过来了,这话题也就先搁置了下来。 黄新酒看着木板上的人,问:“如何了?” 云芸神情释然,看样子结果不错。 果然听她答道:“那些脏东西我已经弄出来了,剩下的事还要劳太医动手才好。” 李太医道:“姑娘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即可。” “劳烦太医每日替她熬一碗灵香草的药水。” 云芸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事情,顿了顿又道:“若是灵香草不够,还劳烦太医带人再去采摘些回来。” 黄新酒接话:“你说的那草药不必担心,乡官府上就栽着许多,要是不够,去乡官家里弄一些来就可以了。” 云芸道:“可不是只要给她一个人喝便可。那些染上了瘟疫的人日日要喝,没感染的也要间歇一日喝上一碗,这些虫子无孔不入,还是小心为上。” “云姑娘说的在理。李太医,你就按云姑娘说的去办。” 李太医应了是,道:“那下官就先去了,早些准备着,用时也就不必那么着急了。” 黄新酒点点头,又道:“这姑娘先带回上官府上吧,这镇上就剩下她一个人了,若还留在这里,也不方便照顾。” 一行人匆匆忙忙把事儿全都办了,就带着她回了乡官马元程的府邸。 李太医带着人去他的后院里把几亩地里种的灵香草全都给挖了,马元程虽然心疼,但为了老百姓,也没多说什么。 第182章 到孤身边来 府上的仆人见突然涌入了这么一大群人,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见木板上还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因为染上了瘟疫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们都传染上…… 瘟疫的厉害他们心里明白得很,这一镇子的人都死绝了,全都要“归功”于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降临的灾祸,不免就有些人心惶惶,要是染上了,这命可就搭在这地方了。 马元程自己在后面看着李太医采他后院地上的灵香草,知道黄新酒过来了,立刻带着人前来迎接。 身后的人也不敢离得太近,脸上虽然带着面纱,还是不太放心,只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跟在马元程后头,生怕自己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马元程欲叫人上前去把人给抬到后院的厢房里,云芸摆了摆手,把他身后的那几个人都扫了一遍,才笑着说:“不必了!你让人在前面带路,让他们抬进去便是。” 马元程听她这样说,便随着她,对身后的人道:“还不赶紧带路!” 眼前这姑娘眉清目秀,只是那眼神看得他心里一颤,怪不得一个女子能和黄大人他们共事,刚刚的事他心里也明白,家中的下人本就是因为自己才胆战心惊地待在这座死城,对这些染了瘟疫的人就更是能避则避,毕竟他们不懂医术,就算泛起同情之心,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云芸是见他们畏畏缩缩的,不情愿去把人抬进去,才开口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马元程本想让人倒些茶,云芸拉着张霖,对众人道:“我们先去李太医那儿看看,你们先说着。” 那下人端着茶上来,两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马元程隐隐约约知道这二位是皇上派来的人,只是一个漂亮姑娘,和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到这儿来能有什么用? “黄大人,刚刚那二位是……” 见他不解,黄新酒喝了一口茶,道:“正是皇上从永京遣过来的人,来助我们破解这次瘟疫之灾的。” 马元程一看还真给自己想对了,顺着他的话就问:“下官冒昧问一句,这姑娘来这儿能做什么?” 看样子他是还没听说云芸救治年轻妇人一事。 黄新酒道:“马大人有所不知,那位姑娘是皇上的师妹,擅医。皇上特意派过来让她看一看情况的。” “可一个女子……” 马元程半信半疑的,这女人擅长的事情无外乎是相夫教子之类,他们镇子里可没有一个女大夫,还真没见过会医术的女子,还是像云芸这样的,看上去正值芳龄的姑娘家! 黄新酒“啧”;额一声,好像有些掀起他现在这种口气似的。 “马大人这话可就错了!女子并不比男儿差,何况云姑娘皇上都信得过,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马元程点头,说的也是,皇上既然都信任她,想必肯定是真有些过人的本事。 这边云芸跟张霖在下人的带领下,走到了后院。 李太医正带着人奋力把地里的灵香草拔起来。 云芸放眼望去,这院子里的一大半地方全都种灵香草来了。 她喊道:“太医,不必把这些连根拔起,只需要把上面的部分摘下来就可以了,根留在地下,以后还可以长。” 李太医拿着全是土的手拍了怕脑袋,笑道:“还真是老糊涂了!带着人拔得起劲,竟忘了要留根。” 云芸趴在外边的木栏杆上,道:“无妨,他这儿还剩下这么多,剩下的只需摘叶,不必拔根了。” 她提醒完李太医,盯着这一院子的灵香草,心里却有一丝疑惑,这乡官大人的宅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灵香草?真是奇了怪了。 也不怪云芸会有这个疑惑,灵香草虽然在对付那些折磨人的蛊虫上,是必不可少的药材,但它的气味十分刺鼻,除了在驱蛊方面,在别的地方没有任何用处,一般人家确实不会想起来把它种在自己的院子里头。 张霖见她盯着这地,一言不发的,还以为她是在想要如何治蛊,只那妇人一个,就让云芸有些吃力了,瘟疫可是大范围的,等着救命的人更是不计其数,靠她一个人,就算药都是现成的,可她只有一双手,怎么忙也忙不过来呀! 云芸却忽然轻呼了一声,他在一边盯着她的脸看得入神,这一声轻呼让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样子让她看见了没…… 娇小的姑娘并未发觉张霖的窘迫,只是提着裙边,沿着锄好的小道一路跑着,直到到了中间一块还未被采摘的地旁站着,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十分欣喜地看着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的翠绿色叶子。 她轻轻把叶子拨开,生怕藏在里面的花骨朵儿被风给吹散了。 李太医慢吞吞的凑了过来。 走到云芸身边的时候还感叹道:“这年纪大了,腿脚都不甚利索了!” 云芸小心翼翼把绿叶中间的花骨朵儿给露了出来,好让李太医也能看见。 她十分高兴的说:“灵香草极难开花,有人一生都在培育它,却一生都没见过它开花,这事可遇不可求,倒叫我碰见了!” 李太医点点头,典籍中曾说过,灵香草虽然开花,但由于开花的条件十分严苛,虽然有很多人依着书上写的那一套去做,但终究不得其中奥义,花自然也是开不出来的,白白浪费了时间精力却都是真的。 灵香草的叶子驱蛊的功效已经是极好的了,灵香草的花更是十分特别。 它的叶子气味刺鼻,闻不惯的人乍一闻吐出来也是很有可能的,但灵香草的花香味却十分浓郁,还带着些香甜的气味,闻着像是果香一样,但比那个要纯上许多,更重要的是它的香味是持久不消的,即使是晒干了,香味也不会减少一点儿。 其药效比它的叶子更是要好上好几倍,也不必熬成汁儿,放一片瓣儿,和其他的花瓣放在一起,做成一个小香囊,挂在身上,用不了多长时间,身体里的那些脏东西闻着香味儿就主动的跑出来了。 今天真是遇到宝了! 云芸对李太医道:“这一株就先留下来,叶子也别剪了,等这花儿开了之后,再剪掉也不迟。” 李太医活了这么大年纪,今天能亲眼看一看,也知足了,闻着那扑面而来的香味儿,竟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他点头答应:“这是自然。姑娘且放心,我定让人好好看着。” 张霖也跟了过来,周围全都是灵香草刺鼻的味道,忽然闻见了一股好闻的香味儿,也觉得稀奇。 他也探了探身子,看了一眼,绿叶里的花朵呈紫红色,还未盛开,正是半开合的状态。 他并不知道自己见到的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但从云芸和李太医的脸上还是瞧出了一些东西。 二人这么高兴,必然跟这朵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小花儿有关。 不过他不懂这些东西的功效,也就不打算问她究竟这花能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让她这么高兴。 等云芸看够了,起身的一瞬间只觉得腿酥酥痒痒的发麻,像是有好多小蚂蚁在自己的小腿肚子上爬一样。 她站的不甚稳,东倒西歪的。 加上这地里的小路本来就不平,一个不小心就往前面栽了过去。 眼见着自己的脸离那花越来越近,云芸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花骨朵儿,被自己这张脸给压碎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能这么倒霉! 奇怪的是云芸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栽倒地上,压坏那株自己宝贝得不得了的灵香草,而是被一旁的张霖拉进了怀里,由于他使的劲太大,云芸一下子撞到了他,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压坏了不少灵香草。 云芸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花有没有被压坏,见它完好无损的长在那儿,她才把提着的心真正的放下了。 张霖黑着一张脸,自己被压得这样疼,也不见云芸担心一下,还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刚刚不如让她直接栽花上得了! 李太医在一边看着,他人是老了,可这眼睛明亮的很,看张霖的神情,便明白了。 笑着慢吞吞地又去摘灵香草叶子去了,懒得去管还躺在地上的张霖和小心翼翼盘弄着灵香花的云芸。 …… 苏易宁坐在梳妆镜前,任由阿古月给自己打扮。 慕容甫初让自己以严逸“表妹”的身份出现在宴会上,那她这个表妹出现在蒙越王宫又算怎么一回事儿!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她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阿古月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姑娘这一会儿都叹了不知多少气了!马上就能见着故乡的人了,姑娘何必如此沮丧?” 苏易宁看着铜镜里的人儿,修长纤细的手撑着白皙的下巴,道:“只能见一面,马上就要分别,能不让人叹气吗!” 阿古月只想到能见面的欣喜,却忘记了分别时的难过和悲伤。 她说的还真是…… 阿古月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替她束发,苏易宁说的话也在理上,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她好受些,索性就不说话了。 苏易宁想着要怎么才能在宴会上接近严逸他们,告诉他们慕容甫初把阿喜她们关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自己又被威胁了…… 事情还真是错综复杂! 把头发梳的服服帖帖的,之后阿古月又替她把衣服穿好,就等着晚上去长乐宫赴宴了。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太阳就落山了。 苏易宁正要和阿古月出门,谁也没想到慕容甫初这个时候会过来。 他乘着辇轿,让宫人们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走了进来。 苏易宁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慕容甫初果然在她戒备的眼神中开了口。 “你得同我一起乘着辇轿去。”他的眼神里写满了笃定,就连语气都愉悦起来。 他知道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所以就兴冲冲跑到这儿来威胁自己来了。 苏易宁肯定会答应自己的。 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提着裙子跑了出去,坐了上去。 抬轿的人面面相觑,因为慕容甫初还没从里面走出来,他们以为是苏易宁擅自坐上了王上的辇轿。 没过一会儿,骄矜俊朗的男人手上拿着一件粉白色的披风走了出来。 上了轿,对离自己远远的人儿招招手,示意她最好离得近一些,说话时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笑意。 “过来把衣服披上。生了病可就更难逃了。” 他这揶揄的语气,更让苏易宁不舒服烦得很,但去见严逸他们要紧,她就暂时忍受一下。 慢慢挪着身子,接过披风,原想要自己给系上,慕容甫初秉持着“敌不动我动”的原则,移了身子朝她靠了过来,伸出手帮她把带子给系好了。 苏易宁垂着头,夜风拂过她的脸,让她感觉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寒意,这样,也让她整个人都更加的清醒。 严逸他们早就被宫人带到了未央宫,在殿内候着慕容甫初的到来。 见到他身侧的那个人时,严逸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 那神情落在慕容甫初的眼里,有些得意地往他看了一眼。 你要找的人,现在可是在我的身边! 苏易宁想要挣脱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动作太大,以免让人察觉。 这样一来,不仅没让身边这人收敛一些,甚至还变本加厉了。 他又把人往身边揽了揽,缓步走上了台阶,坐到紫金色椅子上,慵懒开口:“诸位久等。既来了蒙越,便不必拘礼,放开些就是。” 苏易宁松了一口气,本想走到左侧的一个位置上,那儿离严逸近,趁人不备的时候与他说上两句话没什么问题…… 慕容甫初哪里会让她这么轻易就能和那群人说上话,在她快要坐下的时候道:“过来孤身边!” 第183章 偷梁换柱 苏易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没想到慕容甫初竟然真的不顾这么多人在场,公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强势地宣告他对她的占有欲。 简直是疯了!一切都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完全脱离她的预想了…… 她就这样定定的站在了那儿,既没有按他说的过去,也忘记了要坐下。 严逸见状,倒了一杯酒,举起来对慕容甫初道:“我与表妹有些日子没见,还请王上就让表妹坐的离在下近些,好说说话。” 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余光扫过呆愣着站在不远处的苏易宁,也只是一瞬而已,快到无人发现他担忧的目光。 慕容甫初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而后才停在了苏易宁身上。 严逸已经喝了酒,他也拿起杯子,小酌了一口,淡淡的说:“那便坐下吧!” 说完话,眼神移到了殿中央的舞姬上,再不说话。 苏易宁腿站的有些软,身后的阿古月发现她脸色很不好,于是赶紧扶着她坐下。 “姑娘,这会儿就先忍忍吧!” 阿古月在她耳畔低声提醒,总不能在这么多双眼睛下驳了王上的面子,就算他碍着众人在殿上不发作,也难保之后等这宴会结束了,他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苏易宁当然明白,但明白归明白,她肚子里这口气,实在是憋得慌。 她一个好好的嫁了人的女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要在异国过这样身不由己的日子! 待坐定,她一边捡着盘子里的糕点往嘴里塞,一边时不时的打量来赴宴的客人。 慕容晚坐在对面,和宋允一个席位,二人看上去郎才女貌,确实是一对璧人。 宋允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抬头看苏易宁一眼。 苏易宁听阿古月说过,他在这段时间前前后后地找了自己十几次,但每一次都没见着她,要么是外面守着的侍卫不让他进来,要不就是趁着侍卫吃饭的空当过来,在门前被公主殿的人给截住了,说是公主身子不舒服让他赶紧回去瞧瞧,这一来二去的,愣是一次都没见成。 他担心苏易宁,但又一直没找到机会去见她,这下好不容易才终于看到了,在对面把人仔细打量了一遍,见除了脸色是苍白些,精气神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苏易宁坐的这一侧,前两个位置是严逸,萧礼他们二人坐着,说到底还是从别国来的,心里再不痛快,这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热烈欢迎的模样,严宸跪坐在萧礼身后的软垫上,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腿上…… 她与萧礼中间隔了一个人,看上去有一把年纪了,两鬓的头发都已经泛白了,脸上的褶皱一层夹着一层,苏易宁心里盘算着这一位是谁,不经意地往慕容甫初一看,见他眼睛眨都不眨,侧着脸,一边喝酒,一边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苏易宁只觉得那两道目光灼热,于是低着头,假装自己在吃东西,实则心里早就祈愿了不知道多少遍,让慕容甫初赶紧把他那双眼睛从自己身上移开! 与此同时,还有一双眼睛也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眼里的水波随着她的神情动作变化而变化。 有一段时间不见,她看上去消瘦了许多,整个人在远处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只要风轻轻一吹,她就会被吹倒似的,他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前探了探,目光越过中间隔着的萧礼和另一位蒙越官员,落到苏易宁的身上。 头发梳的很整齐,衣服是蒙越的样式,然而大小很合适,吃东西的时候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十分随意,歪着脑袋的样子更是异常可爱,把人的心挠的痒痒的。 虽然不乐意她住在这儿,但严逸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苏易宁,更让人心动。 她刚刚的小动作,严逸也看得一清二楚,越是看得清楚,他那颗心,就越发的疼。他的阿宁是那样活泼好动的姑娘,如今却被人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比他放出去的那些鸟儿,恐怕还要更渴望逃出这座奢华的牢笼些…… 此时苏易宁微微垂着小脸,专心致志的吃东西,严逸只能窥见她精致又有些苍白的侧脸,在暖黄的光线里氤氲不明,然而每个地方的轮廓,即使是闭上眼,身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也能想象地出来。 严逸爱了太久,苏易宁的脸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段时间,他花了不少银子,但也从宫人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 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绝对的忠诚和服从,只要筹码足够多,能让人心动,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严逸深谙此理,所以才让严宸带了足够多的钱,在路上换成了蒙越币,为的就是在这王宫里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自苏易宁醒过来至今,已经有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了,从宫人那里打听过来的消息来看,跟着她一起过来的阿喜,归云和合欢都已经被关了起来,如今在她身边伺候的,是慕容甫初亲自指派的蒙越少女,也只派了这么一位过去,住的地方是长乐宫,殿名倒是很吉祥,每日的吃食也是他让宫里的御厨按照陈地的习惯做的,苏易宁除了头一天吃的那汤,其他的蒙越菜就都入不了她的口了。 合欢的身份在苏易宁还没醒的时候就被识破了,慕容甫初破天荒地没处置,只是让人把她关起来,对苏易宁,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事事包容,即使如此,也只换来了苏易宁的冷脸相待。 严逸当时听到这儿的时候,还忍不住想笑,果然还是那个阿宁,若是不喜欢,任你怎么做,都不为所动。 她的处境严逸一行人大致都了解了,但是亲眼看见慕容甫初揽着她的肩膀,走进殿里的那一瞬,他还是有种想要和那人干一架的冲动,好在抑制住了…… 宴会上的人们酒喝得正开心,殿中央的美人儿跳着舞,纤细的小蛮腰在一群大老爷们面前晃来晃去,曼妙的舞姿看花了他们的眼,平日里忙于公务,就算忙里偷闲,也见不到这么多的美人儿,眼下是人人都看着舞动的尤物里,趁此机会一饱眼福。 苏易宁见这情景,心里愈发烦躁,于是想要起身出去走走,阿古月眼急手快的扶起了她,带着她从侧门走了出去。 慕容甫初的眼神沉了沉,黝黑的瞳仁里暗沉沉的,看着就让人心悸。 他朝辛止使了一个眼色,辛止会意,立刻跟在苏易宁后面,也离开了。 严逸见着心心念念想见的人,又是晚宴,这一不小心酒喝多了,脑袋不怎么清醒,见苏易宁出去了,便起身对慕容甫初道:“这蒙越的美酒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在下喝的多了,先出去透透风。” 慕容甫初自然也不阻拦,眼里忽然染上了意味不明的笑,严逸起身离席,并未注意到身后那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萧礼压低了声音对严宸道:“出去看着你家公子,莫让他生出什么事来。” 严宸应了是,也匆匆忙忙起身,赶紧跟上在前面的严逸。 待出了侧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一个喷嚏,他搓了搓手,见苏易宁在那侍女的搀扶下拐了个弯,两个人就完完全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了。 他也顾不上许多,顺着那个方向就追了过去,严宸一拍大腿,他家的这公子哟!让他这做下人的,还得脚力好才行! 就严宸感叹的这一小会儿,严逸已经追出好远了,没办法,严宸只好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转过弯,却并没有看见人,眼前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林子,这大晚上的,借着月光,看得也不怎么清楚,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影子,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刚刚明明是从这儿进来了呀,严宸喘着气,摸着脑袋在心里嘀咕。 正想着,就见自家少爷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动,主仆俩在这儿耗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女子的声音。 像是夜风中最温柔的那一阵,只让人觉得舒服,而不觉寒冷。 “严逸表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缓缓偏过头,微侧着身子,看着站在朦胧月光下的女子。 “阿宁。”他低唤了一句,语气似悲似喜。 明知道她是皇上的人,明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明知道她对自己就只有兄妹之情,但是只要一接近,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不过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对面的人听出了无可奈何的悲凉来。 这大约就是爱了…… 但她不是苏易宁,自然不会对他的感情感到任何的愧疚,不会因为自己没办法回应而感到抱歉。 她是合欢,将要取代那个女子的人。 她要凭着这张脸,一步一步地走到最顶端,让那些轻贱她的,抛弃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女子的脸上浮现笑容,很浅,十分美好。 虽然严逸看得并不真切,但是他知道,她在笑。 于是他缓缓地朝她走了过去,走到近前的时候,有些惊喜的发现一件事,她刚好达到他的下巴,整个人都是小小的一团,小时候二人虽然亲近,但自从知道“男女有别”这件事之后,二人之间也就再没离得这么近过。 近到他能闻见她头发的香味,淡淡的,浅浅的,但就是好闻的很。 他忍不住低着头嗅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音道:“你表哥我得赶紧把你带回去。不然的话,那人迟早会把你吃干抹净!” 一想到慕容甫初看苏易宁的眼神,他就断定他绝对是等着一个把她拆吃入肚的机会,别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以前也这样想过…… 合欢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苏易宁,而不再是那个从青楼里被严逸救出来,又被送到了这个地方的风尘女子了,所以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该说什么样的话才不会引起严逸的怀疑。 “我也早不想待在这儿了!”她说着话,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可是阿喜和归云的性命还在那人手上,我要是走了,他肯定不会放过她们的。” “必须先让他把人给放出来,之后我才好逃出去。” 严逸见她着实放心不下阿喜归云,要是强迫着带她离开,之后她肯定会埋怨自己,倒不如先让她再在这宫里住上一段时间,等慕容甫初放心了之后,让他自己放人。 想到这儿,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全告诉了她,末了,问她:“你觉得如何?” 合欢假装同意,点点头说:“那就先这样。”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事情暂时就先这么商量着,先回去,之后咱们再暗中联系。”合欢起身,趁着月色沿着小道回到了宴会上。 严逸看着她的背影,不一会儿就融入黑色之中,在寂静的黑夜里扬唇笑了笑。 随后他也沿着那条小道走了回去。 辛止回来,在慕容甫初耳边低语了几句。 慕容甫初闻言,看上去十分高兴,接连喝了好几杯酒。 严逸回到位置上的时候,合欢端了一杯酒,朝他举杯,而后掩着袖子喝尽,又朝他笑了笑。 他亦喝了酒,算是回敬了她一杯。 宴会上的歌舞仍没有停,跳舞的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跳的舞蹈一样也不重,样样都不同,各有各的精彩之处。 他看到精彩之处,便拍手叫好,那些姑娘们见这样一位俊朗青年在一边看着,还不时喝彩,个个的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希望他能记住自己。 看严逸这样投入,慕容甫初唇角浮现一丝讥笑,也不过如此而已…… 看着灵活美艳的舞姬,他又倒了一杯,一口一口的慢慢酌着,对身侧的辛止招了招手。 辛止弯着腰俯身,他压低了声音,问:“她现在如何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慕容甫初和辛止都明白。 他让辛止把人给弄晕,以他对辛止的了解,他恐怕也只会用敲的了。 第184章 是我 宴会上的人们酒喝得正开心,殿中央的美人儿跳着舞,纤细的小蛮腰在一群大老爷们面前晃来晃去,曼妙的舞姿看花了他们的眼,平日里忙于公务,就算忙里偷闲,也见不到这么多的美人儿,眼下是人人都看着舞动的尤物里,趁此机会一饱眼福。 苏易宁见这情景,心里愈发烦躁,于是想要起身出去走走,阿古月眼急手快的扶起了她,带着她从侧门走了出去。 慕容甫初的眼神沉了沉,黝黑的瞳仁里暗沉沉的,看着就让人心悸。 他朝辛止使了一个眼色,辛止会意,立刻跟在苏易宁后面,也离开了。 严逸见着心心念念想见的人,又是晚宴,这一不小心酒喝多了,脑袋不怎么清醒,见苏易宁出去了,便起身对慕容甫初道:“这蒙越的美酒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在下喝的多了,先出去透透风。” 慕容甫初自然也不阻拦,眼里忽然染上了意味不明的笑,严逸起身离席,并未注意到身后那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萧礼压低了声音对严宸道:“出去看着你家公子,莫让他生出什么事来。” 严宸应了是,也匆匆忙忙起身,赶紧跟上在前面的严逸。 待出了侧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一个喷嚏,他搓了搓手,见苏易宁在那侍女的搀扶下拐了个弯,两个人就完完全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了。 他也顾不上许多,顺着那个方向就追了过去,严宸一拍大腿,他家的这公子哟!让他这做下人的,还得脚力好才行! 就严宸感叹的这一小会儿,严逸已经追出好远了,没办法,严宸只好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转过弯,却并没有看见人,眼前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林子,这大晚上的,借着月光,看得也不怎么清楚,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影子,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刚刚明明是从这儿进来了呀,严宸喘着气,摸着脑袋在心里嘀咕。 正想着,就见自家少爷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动,主仆俩在这儿耗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女子的声音。 像是夜风中最温柔的那一阵,只让人觉得舒服,而不觉寒冷。 “严逸表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缓缓偏过头,微侧着身子,看着站在朦胧月光下的女子。 “阿宁。”他低唤了一句,语气似悲似喜。 明知道她是皇上的人,明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明知道她对自己就只有兄妹之情,但是只要一接近,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不过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对面的人听出了无可奈何的悲凉来。 这大约就是爱了…… 但她不是苏易宁,自然不会对他的感情感到任何的愧疚,不会因为自己没办法回应而感到抱歉。 她是合欢,将要取代那个女子的人。 她要凭着这张脸,一步一步地走到最顶端,让那些轻贱她的,抛弃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女子的脸上浮现笑容,很浅,十分美好。 虽然严逸看得并不真切,但是他知道,她在笑。 于是他缓缓地朝她走了过去,走到近前的时候,有些惊喜的发现一件事,她刚好达到他的下巴,整个人都是小小的一团,小时候二人虽然亲近,但自从知道“男女有别”这件事之后,二人之间也就再没离得这么近过。 近到他能闻见她头发的香味,淡淡的,浅浅的,但就是好闻的很。 他忍不住低着头嗅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音道:“你表哥我得赶紧把你带回去。不然的话,那人迟早会把你吃干抹净!” 一想到慕容甫初看苏易宁的眼神,他就断定他绝对是等着一个把她拆吃入肚的机会,别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以前也这样想过…… 合欢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苏易宁,而不再是那个从青楼里被严逸救出来,又被送到了这个地方的风尘女子了,所以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该说什么样的话才不会引起严逸的怀疑。 “我也早不想待在这儿了!”她说着话,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可是阿喜和归云的性命还在那人手上,我要是走了,他肯定不会放过她们的。” “必须先让他把人给放出来,之后我才好逃出去。” 严逸见她着实放心不下阿喜归云,要是强迫着带她离开,之后她肯定会埋怨自己,倒不如先让她再在这宫里住上一段时间,等慕容甫初放心了之后,让他自己放人。 想到这儿,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全告诉了她,末了,问她:“你觉得如何?” 合欢假装同意,点点头说:“那就先这样。”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事情暂时就先这么商量着,先回去,之后咱们再暗中联系。”合欢起身,趁着月色沿着小道回到了宴会上。 严逸看着她的背影,不一会儿就融入黑色之中,在寂静的黑夜里扬唇笑了笑。 随后他也沿着那条小道走了回去。 辛止回来,在慕容甫初耳边低语了几句。 慕容甫初闻言,看上去十分高兴,接连喝了好几杯酒。 严逸回到位置上的时候,合欢端了一杯酒,朝他举杯,而后掩着袖子喝尽,又朝他笑了笑。 他亦喝了酒,算是回敬了她一杯。 宴会上的歌舞仍没有停,跳舞的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跳的舞蹈一样也不重,样样都不同,各有各的精彩之处。 他看到精彩之处,便拍手叫好,那些姑娘们见这样一位俊朗青年在一边看着,还不时喝彩,个个的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希望他能记住自己。 看严逸这样投入,慕容甫初唇角浮现一丝讥笑,也不过如此而已…… 看着灵活美艳的舞姬,他又倒了一杯,一口一口的慢慢酌着,对身侧的辛止招了招手。 辛止弯着腰俯身,他压低了声音,问:“她现在如何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慕容甫初和辛止都明白。 他让辛止把人给弄晕,以他对辛止的了解,他恐怕也只会用敲的了。 辛止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人送回去了。” 这么容易就把来人糊弄了过去,这也太简单了些。 慕容甫初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严逸到底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让他放松警惕,慕容甫初并不确定。 不确定的事情,他一向是会等到自己确定了为止,期间绝不会放下防备。 杯里的酒已见底,他眯了眯眼睛,觉得此时殿中的光亮有些刺眼,中间翩翩起舞的舞姬也有些吵闹,于是起身,对下面席上坐着的人道:“孤就不陪各位了,尽兴便可!” 此时他说话已经有了一些醉意,只是自己还没有什么感觉,走路的时候身子站的不甚稳,摇摇晃晃的。 他是蒙越的王上,自然不用从侧门离开,把合欢从席位上拉了起来,声音沙哑:“陪孤回去吧!” 严逸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人从自己面前带走。 女子脸上的不情愿写的明明白白,那些蒙越的大臣自然不敢多看,这是慕容甫初的家务事,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要是他们不小心多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头上的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悬得很…… 宋允的手捏着白玉的杯子,他的手指本就纤长,骨节分明,一用力,指节处就泛白。 一瞬间,女子的温软柔荑覆在了他手上,轻声叹道:“……我知道你的心一直不属于我,但是就算只有人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慕容晚的声音细微,宋允坐在她身边,听得清清楚楚。 他反握住她的手,郑重回她:“公主的一片心意,宋允好好记在心里,会慢慢还的。” 她能感受到那胸腔里传来的强健有力的心跳,却忽然觉得异常伤感。 这个人就在她面前,可却是高空中的风筝,她对他的好,变成了束缚他的线,而他,随时都可能为了苏易宁而飞走…… 日复一日的患得患失感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再抓住那根绳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身心俱疲,而宋允也会回到他一开始所在的地方。 慕容晚很清楚,她并没有什么让他留念的地方,蒙越更不可能让他有不舍的情绪,这场婚事,从始至终是她一个人在强求,没有感情,也没有结果。 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于是真的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宋允看她脸上忽然出现笑容,心里有些担心,刚刚明明还十分沮丧,现在这幅样子才更让人担忧。 “公主,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们就先回去吧。” 他终是没忍住,对身侧痴痴笑着的慕容晚说道。 轻衣也劝她道:“公主,先听驸马爷的话,我们先回去吧。” 慕容晚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和宋允也离开了席位。 萧礼和严逸使了一个眼色,谁知道严逸一杯一杯喝着酒,不知不觉一个人已经把案桌上的整整一壶酒都喝完了,这会儿看着那些跳舞的蒙越姑娘们,眼睛眨也不眨,萧礼低低唤了他好几声,严逸才转过头,茫然的问:“怎么了?” 萧礼指了指外面,道:“我们也先回去吧。” 严宸看着已经不甚清醒的严逸,面带难色地轻声对萧礼说:“萧城主,您可得劝劝公子!他已经喝了太多了,可不能再这么没节制的喝下去了!您就快把人弄回去吧……” 萧礼见说话不管用,就直接让严宸扶着人,对在座的人施了一礼道:“我们也先行退下了,各位慢用!” 他们见王上和来宾都离开了,只剩下了朝廷上的几个官员,也不好再在这儿赏什么歌舞了,赶紧扒了两口饭,准备离开了。 严逸显然是喝醉了,还醉的不轻,这刚出了未央宫的侧门,嘴里就不停的嚷嚷,让萧礼和严宸给他找酒来,两人哪里去弄酒来给他喝,严逸却像个孩子似的,没有酒,他就蹲在路中间,说什么也不愿意挪个地儿了! 他从前还没喝醉成这样过,今晚大约是见到了苏易宁,高兴的过了头,把正事也给忘了,一连喝了那么多酒,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东南西北都认不清了,却还是固执的缠着他们要酒。 萧礼冷冷地看了严宸一眼,道:“你把自己主子给拖回去。” 严宸的话还没说出口,萧礼已经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留下一个蹲在地上的严逸,和一个一脸绝望的严宸,两个人像是迷失了方向的人,好长时间也不见有什么动作。 过了一会儿,严宸才慢慢地把自家少爷从地上拉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拉着人就往住的地方去! 这萧城主实在是太不讲情面了!说丢下他一个人就丢下他一个人,来应付跟个孩子似的严逸!他怎么知道怎样才能把公子给弄回屋,还能让他第二天不会有打死自己的冲动! 明天早上起来之后,自己直接端着脑袋去见公子得了! 他边拖着严逸,一边小声地骂着萧礼。 后面的人咕哝了一声“阿宁……”,严宸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这公子是魔怔了!表小姐自是个好姑娘,但再怎么好,那都是皇上的女人,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到皇上身边去的,公子还在这儿惦记个什么劲儿…… …… 宋允和慕容晚回到寝宫后,轻衣让人去准备了热水,端上来给公主净手,但慕容晚却偏偏要和宋允一起,固执地坐在床边等着,他要是不来,她便慢慢等。 轻衣有些为难,还想再劝一劝,慕容晚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退下去。 宋允把桌上的蜡烛给熄了,缓步走到床边,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看了看还在冒着热气的水,在床侧坐了一小会儿,替她弄干了帕子,轻轻把它覆在她脸上,仔仔细细地替她洗着脸,连一个小角落都不放过。 她未曾被宋允这么温柔地对待过,抓住了他的手,问:“只是因为愧疚吗?” 第185章 这人下手忒狠 苏易宁坐在凳子上,后脑勺钝钝的疼,阿古月依然躺在地上,还没有醒过来的趋势。 她细细的想了想事情前后,实在不知道是谁会在她出来的那一会儿,敲晕了自己和阿古月。 更让她不明白的是,敲晕她们俩能有什么好处,不仅没有好处,反而还会让慕容甫初追捕才对,没什么原因,谁也不愿意去惹他吧! 阿古月还躺在地上,她叹了一口气,忍着脑袋后面的钝痛,把她连拖带拉,才弄到了床上。 把人拉上去之后,她又坐回凳子上开始发呆。 她醒了大概已经有一个时辰了,这地方除了她们两个人,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四处看了看,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窗子边还有一张案桌,上面还放着几个册子,她刚刚起身走到案桌前翻了翻,中间夹着一个竹签,想来应该是有人看到此处,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就作了个标记,好以后再接着看。 屋内的陈设简单,但透着一股厚重,苏易宁太阳穴突突直跳,闭上眼睛稍稍休息了一会儿。 这屋子并不是长乐宫,但屋内的摆设和长乐宫相仿,应该是还在宫里面。 可是这慕容甫初也没有妃子,这大将军的女儿还塞给她来作宫人了,谁会无缘无故地把自己弄到这地方来? 简直是越想越乱。 门和窗子都被锁上了,这是把她和阿古月给锁在这儿了。 苏易宁睁开眼睛,揉了揉后脑勺,疼得她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她仰着头眨了眨眼,把眼睛里的东西给压了回去。 床上的人动了动身子,一翻身,就从床上掉了下来。 苏易宁正在想事情,忽然听见“砰”的一声…… 阿古月觉得浑身都疼,后脑勺更是疼的锥心,她拉着床边缘的帘子,才慢慢从地上蹭了起来,靠在床边上,仰着头让自己好受些。 头上给人挡住了光,她忍着从后脑勺传过来的痛意,开口道:“你是什么人?把苏姑娘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站着的人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弯下身子,替她揉了揉发胀的脑袋,道:“咱们俩是被困在这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其他活人。” 阿古月见面前的就是苏易宁,哪里还敢让她给自己揉脑袋,想要行礼,奈何本就是被辛止从后脑勺给敲了一下,又加上醒的时候自己不小心,还从床上滚了下来,她本就是个纤弱的姑娘,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这会儿是轻轻一动,那全身都疼。 苏易宁给她轻轻地揉着,稍稍好了一些。 “奴婢哪里敢让姑娘动手……” 苏易宁手上的动作不见停,嗔怪道:“都这样了,还讲究些什么,何况你服侍了我这么长时间,这次就当我报答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阿古月心里划过一丝感动,自己虽然是大将军阿察木的女儿,但却从来没在那个将军府获得过什么温暖。 她的生母是蒙越最低贱的下等人,她的出生也是意外的产物,那个冷心冷面的将军,醉酒进错了房,阿娘才怀上了她。 自己出生之前,阿察木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大女儿是正室大夫人所出,最得阿察木喜爱,二儿子则是二夫人所出,这二夫人也是个厉害人物,是阿察木从大陈带回来的,能在阴谋四起的将军府活下来,还占有一席之地,她的手段也是可见一斑的。 她还替阿察木生了一个儿子,就算大夫人生的女儿最得阿察木喜爱,但女儿到底是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到最后还是只有儿子能继承他的家业。 阿古月的生母本就是府里最卑贱的侍女,若是没有那一晚,这辈子也就是好好在府里踏踏实实的服侍好府里的主子,但偏偏生下了一个女儿,奴婢一夜之间成了主子,奈何不受正主待见,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原来。 主子们不必说,一个服侍自己的贱婢竟然还敢爬上将军的床,个个是想尽了法子来挤兑她;下人们则心里嫉妒,大将军把人丢在一个没人去的小院子里,她也不习惯使唤人,久而久之,便事事亲为,夏日里的碎冰,冬日里的黑炭,管事的人是能克扣便克扣,这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等她长大了些,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她这将军爹才渐渐注意到,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阿娘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王上正值青年,后宫如今是一个美人儿都没有,他是看中了自己的容貌,想让自己进宫,来换取王上对他的信任,巩固他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后宫是女人们勾心斗角的地方,他的那个大女儿是空有一张脸,骄横跋扈的很,大夫人如何舍得把自己当成心尖上的宝贝送进那地方,便在阿察木耳边吹枕边风,鼓捣他把自己送进宫。 反正她就是个婢女生的女儿,留在家里还是送进宫中,对这么大的将军府而言,不过就是少了个人,跟少了个猫猫狗狗没什么区别,而且还可以为他带来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她倒是如他所愿的进了宫,奈何没被王上看上,送进去的那一批个个都是美人,她不会说话,本来也就不愿意去争宠,只想在宫里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就好。 这反倒救了她的命,进宫的那一批美人没过几日就全被送到了王宫各处去当了宫人,只有她,还留在了王上的宫里伺候。 王上对她不算亲近,但宫内的各种琐事都全由她来做。 来服侍苏易宁,也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宫里的女婢本就少,能让他放心的几乎就是没有。 就算是她,有些事情也是不能去做的。 慕容甫初稍微放心些的也就只有身边的人了,于是便让她去服侍苏易宁。 阿古月知道王上对苏易宁的心思,一开始是站在慕容甫初那边的,在跟苏易宁接触的这些日子里,她却渐渐改变了心意。 苏姑娘是个好人,她在大陈已经嫁了人,甚至还已经生了一个孩子,王上和苏姑娘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她这段时间十分体贴地照顾苏易宁,渐渐希望王上能在这段时间慢慢意识到,苏姑娘和他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地位和权利能拉近的。 此时苏易宁忽然这样,自降身份对自己的一个奴婢,还是让阿古月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世上,除了阿娘之外,还有一个人是真心真意对待自己。 苏易宁见她神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忙关心的问:“阿古月,你没什么事情吧?” 手上的动作更加缓了些,生怕是自己弄疼了她。 她也知道这后脑勺的疼感,实在是让人连眼泪都忍不住。 阿古月吸了吸鼻子,鼻涕都快要流下来了,说道:“奴婢感动,姑娘这样对奴婢,奴婢受之不起。” 她说着,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苏易宁掏出帕子,给她递了过去。 “先把脸给擦擦吧,快哭成小花猫了。”苏易宁笑着打趣她。 阿古月伸手接了过去,赶紧把脸给擦干净了。 “让姑娘见笑了。” 苏易宁手按的算了,甩了甩胳膊,阿古月见状,连忙道:“姑娘歇歇吧,若是因为奴婢累着了,奴婢罪过就大了。” 她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苏易宁也不扭捏,在阿古月旁边靠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把我们给弄到这地方来了,那样发狠地在后脑勺上敲,疼死人了。” 她正跟阿古月发着牢骚,,门外边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伸出一根手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阿古月不要说话,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后边,把离得最近的那个凳子给拿在了手里,等着人来开门。 辛止刚一开门,慕容甫初正要抬步走进去,一个黑影刹那间就扑了上去,手上的凳子朝着他的天灵盖砸了过去。 坐在地上的阿古月凭着床,缓缓站了起来,看清来人,惊呼了一声。 苏易宁使尽了力气,这一凳子下去,一定要把来人的脑袋砸开花。 辛止瞬间扼住了她的手腕,黑着脸看着苏易宁。 这个女人,是发了疯吗!平时对慕容甫初无礼,辛止早就看不惯了,眼下这模样,分明是想要了他的命! 苏易宁欲挣扎,可她的后脑勺发狠的疼,连站都站的不怎么稳。 慕容甫初脸上却带笑,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有任何恼怒的迹象。 他径直走了进去,顺便把她手上的凳子给拿了下来,放在桌子边,坐下。 阿古月吃力地站了起来,弯下腰给他行礼。 他看也没看一眼,摆了摆手,让辛止带着人退了下去。 苏易宁揉着发胀的脑袋,慢慢走到了他身边。 她就站在他身侧,男人的脸在眼前摇摇晃晃,出现了好几个虚影,最后又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慕容甫初的那张脸。 摇了摇头,她冷静地发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严逸,他这样做是想要干什么? 为了回到大陈,她已经忍了他很长时间。 即使对自己好,但把自己软禁在他的宫殿里,就已经是一件不能原谅的事情了! 他现在还把自己和阿古月给敲晕了,带到这个地方来。 慕容甫初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女人,难得有心情,便跟她道:“不是已经让你见了一面吗?” 苏易宁瞪着眼看着他,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已经见了一面,见了一面一句话都没说上,她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的,结果被眼前这人让人给敲晕了,他还觉得他自己做的不错是吗! 慕容甫初眼里带笑,想要把人拉过来,却让苏易宁灵巧地躲了过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人眼神凌厉,语气冷冽。 慕容甫初原本还是眼睛在笑,眼下反而笑出声了。 这样的苏易宁,活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 他喜欢的,就是她身上的这股野性! “没什么意思,见一面已经是孤最后的底线了。”他擒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孤已经准备很久了,若是有人替你离开了,孤就能把你永远的留在身边了。” 苏易宁没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皱着柳眉,问:“谁替我回大陈?什么叫有人替我离开?” “你说呢?” 慕容甫初挑着眉反问。 他这样一说,事情也就全都明朗了。 让人替她离开,让严逸他们以为她已经回去了,但真正的自己还被这人囚禁在这儿。 “等他们一离开,我就立刻娶你进宫,立你为后。” 苏易宁闻言更是吃惊的低下头看着他,刚刚的话她没听错吧,这人脑子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要这样什么都不顾地要把自己留在他身边。 她的反应如他所料,扬唇笑了笑,指着屋子问她:“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苏易宁还没从刚刚的吃惊中缓过来,对他的问题仿若未闻,呆滞地站着,微微张着嘴。 就在慕容甫初要碰到她的那一瞬间,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了那只秀气好看的手。 “为什么?”她低着声音问。 为什么偏偏是她?她不记得除了那个雨夜,自己还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那眼前的这个男人,何必这样费尽心思地抓着自己不放? 他迎着光,女子那张漂亮的皮囊隐没在光里,看的不清楚,但柔和的轮廓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他没来由的平静下来。 就算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慕容甫初也觉得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 他故意不回答她的问题,想要吊吊她的胃口。 “你猜一猜,猜对了的话,孤答应你一个愿望。” 他还加了条件,只要她能想起来,他就答应她一个愿望。 就算是她想要回到云封身边,他也一定会派人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只要,苏易宁真的能记起那件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他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要紧事…… 可这根本就让苏易宁无从下手啊! 第186章 不如跟着我 慕容甫初眼里带笑,想要把人拉过来,却让苏易宁灵巧地躲了过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人眼神凌厉,语气冷冽。 慕容甫初原本还是眼睛在笑,眼下反而笑出声了。 这样的苏易宁,活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 他喜欢的,就是她身上的这股野性! “没什么意思,见一面已经是孤最后的底线了。”他擒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孤已经准备很久了,若是有人替你离开了,孤就能把你永远的留在身边了。” 苏易宁没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皱着柳眉,问:“谁替我回大陈?什么叫有人替我离开?” “你说呢?” 慕容甫初挑着眉反问。 他这样一说,事情也就全都明朗了。 让人替她离开,让严逸他们以为她已经回去了,但真正的自己还被这人囚禁在这儿。 “等他们一离开,我就立刻娶你进宫,立你为后。” 苏易宁闻言更是吃惊的低下头看着他,刚刚的话她没听错吧,这人脑子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要这样什么都不顾地要把自己留在他身边。 她的反应如他所料,扬唇笑了笑,指着屋子问她:“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苏易宁还没从刚刚的吃惊中缓过来,对他的问题仿若未闻,呆滞地站着,微微张着嘴。 就在慕容甫初要碰到她的那一瞬间,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了那只秀气好看的手。 “为什么?”她低着声音问。 为什么偏偏是她?她不记得除了那个雨夜,自己还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那眼前的这个男人,何必这样费尽心思地抓着自己不放? 他迎着光,女子那张漂亮的皮囊隐没在光里,看的不清楚,但柔和的轮廓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他没来由的平静下来。 就算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慕容甫初也觉得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 他故意不回答她的问题,想要吊吊她的胃口。 “你猜一猜,猜对了的话,孤答应你一个愿望。” 他还加了条件,只要她能想起来,他就答应她一个愿望。 就算是她想要回到云封身边,他也一定会派人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只要,苏易宁真的能记起那件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他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要紧事…… 可这根本就让苏易宁无从下手 她把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前前后后的都好好想了一遍,最后觉得他这个人缠着自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脑袋有病, 且不说王宫里的其他女子,她也没机会见就是了,就说被他遣过来照顾自己的阿古月,那样貌性格,也是上乘了,何况对他,是不是爱慕苏易宁也不清楚,但总归是言听计从,他怎么舍得这么美丽的姑娘,反而非得缠着她这个已经嫁了人的不放。 铁定了是脑袋有毛病,天底下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不会干这么蠢的事儿! 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缓缓道:“……你脑袋有病。” 男人好像是有些失望,垂下了眼睫,似乎轻轻叹了一声,低声说:“果然是没想起来啊……” 苏易宁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可是看他的神情,她也知道自己的回答肯定是错的了。 她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跟他实话实说做什么,倒不如说一两句好听的,拍拍他的马屁,说不定他就想通了,还愿意把自己给放了呢! 慕容甫初起身,原本还要俯视他的苏易宁此时不得不抬起头。 原来是她站着,慕容甫初坐着,她个子虽不算高,但男人坐着,总不会比她站着还高,他猝然站起来,苏易宁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视线。 他仔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先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我会亲自接你进宫。” 话说完之后他欲走,苏易宁在后面喊住了他。 “等会儿,阿古月什么时候回来?”他让那一直冷着脸的黑衣侍卫把阿古月给带走了,这不是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地方吧! “我会让其他人来照顾你的,阿古月暂时不会回来了。” 苏易宁看着他离开,现在讨价还价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就等着他把人送过来,到时候再想办法。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严逸会不会识破他的计谋,至于什么时候能见到云封和她的小送清,这事儿就更远了,还是等她从慕容甫初手上逃出去再说…… 她知道要代替她回蒙越去的那人是谁,除了和她长相相差甚微的合欢,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阿古月想必也是慕容甫初为了掩人耳目,才带回去伺候合欢的。 她想的愈多,这脑袋就越发昏沉,辛止带着新的宫婢过来的时候,苏易宁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便让那宫婢进去看了看。 没过一会儿人就走了出来,低声回他道:“姑娘正伏在桌子上小睡,想来是累了。大人先回去吧,奴婢会照顾好姑娘的。” 她微微倾身行了礼,转身进了屋,把门轻轻关上了。 苏易宁这会儿醒了,听见屋子里好像有什么动静,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见穿着翠绿色衣裳的女子正在收拾床榻。 她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道:“阿古月,你就别收拾了吧,反正晚上也是要睡的。” 那女子见她醒了,赶紧走了过来,把人扶到桌旁坐下,躬身给她行了礼。 “奴婢唤作妙荷,王上特地让奴婢来照顾姑娘的。”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玉瓶,双手捧着呈给了她:“这是王上让宫里的侍医准备的药,王上知道姑娘头上受了不轻的伤,特意叮嘱奴婢给姑娘带过来的。” 苏易宁对他让人带来的药没什么兴趣,让她搁在一边,自己趴在桌子上,阿古月已经被慕容甫初给带走了,她这记性,才一会儿功夫就给忘了。 不过慕容甫初的动作倒挺快,她也就打了一个盹儿,这么快就把人给送过来了。 眼前站着的又是一个正值妙龄的漂亮姑娘,苏易宁真的要怀疑,慕容甫初这人恐怕就是缺心眼儿,要不然会放着这么些个美人儿在他的宫里做事儿,却一个妃子都没有? 她心里有些烦,见着这么个漂亮姑娘也不管用,头懒得从胳膊里抬起来,只是对她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要你做的,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妙荷见她声音疲惫的很,正要开口问她要不要先到床上躺一会儿,苏易宁见她还没动静,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我叫你就是。” 妙荷曾经听其他宫里的宫婢们说过,这王上喜欢的女子是个纤秀灵动的妙人儿,在她身边伺候的阿古月是王上最信任的婢女,今天忽然得了上面的指令,她做事一向伶俐,嘴巴又会说话,就让她过来伺候苏易宁。 这见到了真人,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并没有那些宫婢们嘴里说的那样有灵气儿,还有些颓丧。 不过也是,毕竟是被王上让辛止大人给送到这儿的,她跟着辛止大人过来,这方圆几十里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她在这不见人的地方待着,心里恐怕确实郁卒的很。 妙荷福了福身,礼节做的无可挑剔。 “那姑娘有事便叫奴婢,奴婢就在外面守着。” 等人退了下去,苏易宁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温热的液体,抬起头,用手使劲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没人来帮她,她就要自己帮自己。 待脑袋清醒了些,她立刻端坐在桌子旁,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办。 一阵风吹过来,窗子没有关好,让她觉得凉飕飕的。 于是起身想去关了窗户,谁知道一个黑影迅速的窜了进来,等她看清楚,那人一袭白衣,已经好好的坐在桌子边上喝起了茶。 苏易宁看着沐青云,实在想不通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这地方他是怎么找到的? 她在对面坐下,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个时候,云封肯定已经让人各地地找他了,他还挺厉害,躲过了追捕,逃到蒙越来了。 沐青云不答,赞道:“这茶不错。” 苏易宁却觉得他意有所指。 他对她笑了笑,一笑,整个个人都柔和下来,很难让人把他和那个有些丧心病狂的复仇者联系起来。 “你不必紧张,那天晚上慕容甫初那黑衣侍卫把你送到这儿来的时候,刚巧我路过,就碰见了,没想到会是你。” 苏易宁没心情和他在这里聊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走到窗户边替他拉开了窗,道:“你赶紧从这儿离开,要不然让人看见了,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等等!”她忽然大喊了一声,沐青云的武功那么高,她或许能让他带着自己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带我离开这儿吧!” 沐青云正喝水,听到她来了这么一句,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到她脸上。 她是不是还没明白她现在的处境,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什么见人就救的好人。 他可没时间,也没意愿得罪慕容甫初,就为了她这个仇人的妻子。 苏易宁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一脸恳求,那副样子,倒确实是楚楚可怜。 怪不得云封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这副模样就是致命的毒药…… 他的目光移到了窗外的风景上,放低了声音。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进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一向是随心所欲的人,过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想到了什么就去做什么,眼下也是如此。 苏易宁的神色渐渐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现在只有开出让他心动的筹码,才能说服他,带着自己一起离开。 “你想要什么好处?” 明明前一刻还是一个看上去天真单纯的女子,这会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的全是狡猾的光芒。 沐青云靠的更近了些,张合的薄唇吐出的话语却让苏易宁微怔。 桌子上的白鸽“咕咕”的叫了起来,好像对主人的这个要求有些不乐意。 “反正你不喜欢宫里的生活,这样吧,我呢,一个人在外面飘荡久了,近些日子觉得有些无聊,你不如跟着我四处游历游历,看看这大千世界的瑰丽奇观,等哪一日我厌烦了,就放你离开,如何?” 苏易宁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张着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说的话好像不是正在逃命中的犯人,而是没事做,出来四处看看似的。 苏易宁在心里腹诽,她要是答应了,就是离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咕咕,咕咕”,那只鸽子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不一会儿羽毛就飞落了好几根。 沐青云不着急,轻声唤着白鸽的名字。 “翘雪,乖一些。” 纤长白净,指节分明的手指伸进了笼子里,慢慢抚摸着鸽子光滑的羽毛。 翘雪在他的安抚下才慢慢平静下来,滴溜溜的转着它那两个眼睛,看着苏易宁。 他在等苏易宁的回答。 “你最好快点下决定,外面的那姑娘再过一会儿可就要醒了,到时候,就是你求我,我也不会带着一个累赘走的。” 沐青云脸上是玩味的笑,但她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她闭着眼,咬了咬牙,心一横,对他道:“可以!我答应你!赶紧带我走吧!” 话刚说完,沐青云左手提着桌子上那只小巧精致的小鸟笼,右手揽过了她的腰肢,在她耳边道:“可抓紧了,要走了!” 苏易宁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没反应过来,沐青云轻飘飘的抱着人越过了窗户,足尖点地,速度快的惊人。 轻轻松松就越过了屋子外面的一片树林,他人悬在半空中,苏易宁不敢低头往下看,只得紧紧抓着他衣襟,生怕他松了手,自己掉下去。 第186章 学到了几分 她胆子,自然是不敢放手的,只是跟沐青云挨得近,浑身都不怎么自在。 沐青云倒是还富有余力,脚下生风,抱着人看上去也一口气不喘的。 低头见苏易宁闭着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便低声打趣道:“我都还没喊累,你还怕上了!” 她懒得理他,仍是闭着眼,才不管他怎么说。他指勾着的鸟笼不时撞到她身上,那只白鸽反而安静的很,像是见惯了这种情况…… 只要先出了这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的地方,等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她再好好想想怎么从这人身边离开…… 他带着她半跑半飞大概走了半刻钟,只是目光所及之处,仍然是不见边际的绿野,这片林子大的超过了常人的想象。 飞在天上本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但由于依附着别人,却让这时间愈发漫长,连同这体验也糟糕地不能再糟糕。 双脚落地地一刹那,苏易宁就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脚下的土地才最让人觉得安全。 睁眼见到的也让人吃了一惊。 眼下他们在一处不算开阔的空地上,在这茂密的树林里也算是有个立身之地。面前是个朴素的木屋,外面是低矮的木栅栏,不远处的树上拴着一匹『毛』『色』纯正的骏马,正甩着尾巴,像是意识到有陌生人靠近,头一扬朝苏易宁这边嘶鸣了一声。 沐青云走近它,『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鬃『毛』,笑着说:“疾影,安静点儿。” 那马儿跟听懂人话似的,苏易宁只见它用头蹭了蹭沐青云,好像还有些不情愿。 苏易宁越过栅栏,进了屋子里,里面布置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个灰『色』的茶壶,许是看见了茶壶,苏易宁竟觉得自己有些渴,就掂了掂。 沐青云从外面进来,见状,说:“没水了,要是渴了你就先忍一忍吧。” 说着把床边放着的包裹拿了起来,在身上系好之后忽然又问她:“那人不该把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吗?你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好听,不过鉴于他救了自己,苏易宁也不打算和他计较。 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应该都和她一样吧,被拘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除了一个被派来监视自己顺带照顾自己的侍女,一个活人也见不到的时候,吃的下饭才怪! 她不答话,沐青云也没就此打住,仍然是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一会儿说到这,一会儿说到那。 好歹他的那只鸽子挺乐意听他说话的。 苏易宁听得困意袭了上来,勉强睁着眼问他:“那我们现在离开这儿是要去哪?” 必须要先离开这个林子。 他往她鼻子前不知递了个什么,只一会儿,苏易宁的困意就消去了。 “这东西你拿着,困得时候闻一闻。” “这是什么东西?”她看着手上巧的玉瓶,又发挥了刨根问底的本『性』。 沐青云提着笼子出了门,闻言停了下来,回头道:“你最好少说些话,说不定哪一天我嫌你烦……”话说了一半,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苏易宁盯着他后脑勺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段日子自己遇到的人似乎脑子都有点『毛』病。 刚刚他自己说的挺高兴来着…… 真问他的时候就不乐意说了,真难对付。 但看到那匹对她不怎么友好的骏马时,苏易宁又开始为难了,只有一匹马,两个人要怎么骑? 沐青云已经跨上马背,看着还站在那儿不知道想些什么的苏易宁,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 “你还站那儿干什么?赶紧上来。” 树林里似乎有动静,他凝神屏息仔细地听,有人在向他们靠近。 苏易宁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林子里的鸟飞了一阵又一阵,这么安静的树林,鸟儿会因为什么惊起呢?不是天敌就是……人! 是慕容甫初的手下追来了! 她动作迅速跨坐到马背上,沐青云把手上装着白鸽的笼子交给了她,低声说:“照顾好翘雪,抓紧了!” 苏易宁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所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如他所言抓紧了他的衣服,空气里洋溢着不安,她也只能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把她的全部信任都压在了这个曾是敌人的男子身上。 尽管他曾是云封和她的敌人,甚至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是被大陈官府追捕的逃犯,他也有极大的可能会把自己交出去,但是她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现在,只有他沐青云能救苏易宁。 箭矢『射』断苏易宁头发的那一瞬间,她听见猎猎作响的风声在耳畔掠过,受惊的马奋力扬蹄,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原本不大的空地眼下显得更加『逼』仄。四周全是穿着盔甲,手持利刃,驾着骏马朝他们步步『逼』近的士兵。 他们被围在中间,除非长了翅膀,不然想要冲出去难于上青天。苏易宁被那支箭吓出了一身冷汗,手上拎着的鸟笼随着马儿的动作摇摆,里面通体雪白的家伙这个时候也不淡定了,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发出仓皇的叫声。 沐青云勒住了马,把四周的人淡淡扫了一遍,才开口说:“不想死,最好就待在原地别动。” 辛止在他们正对面,闻言,让那些士兵停下,人群让出了一条道,慕容甫初骑着马,手上挽着长弓,慢悠悠穿过全副武装的士兵,眼神里浸了冰,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也是,苏易宁逃了,他也很难还能一副好声好气地带着人来把她抓回去。 他的视线缓缓从抿唇不语的沐青云身上移到他身后的苏易宁身上,继而挑衅似的对沐青云说:“几年不见,先生倒是多了份多管闲事的闲趣。” 沐青云笑,反唇相讥:“在下也不知道王上近日做起了强取豪夺的勾当,真是让沐某大开眼界。” 两人这样一来二去的,在场的其他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面面相觑之后,想着还是等王上发号施令就好。 苏易宁从沐青云身后探出个脑袋,脸『色』发白,说话也有气无力。 “我知道王上是贤明的君主,不把我当做陈人看待,待我与蒙越子民无二,我在此感念王上款待。只是我的故园始终都是陈地的一隅,还望王上能全了我回故园的迫切之心。” 说罢,还咳上几声。 那头发由于被箭『射』断,原本戴在发上的珠翠也全都掉了,全部都散在了肩上。 慕容甫初愠怒,对身后的辛止道:“拿箭来!” 她见他拉开了弓,锋利的箭矢正对着自己,阳光照『射』下,冰冷的箭头似有若无的闪着寒光。 “你若执意要回去,今日就先把命留在这儿。” 慕容甫初看见苏易宁眼里的惊恐,但他不会退步。 沐青云嘲讽地看着他,把苏易宁挡在了身后,开口讥讽道:“王上这几年是愈发退步了。” “先生错了,只是知道不能太仁慈,尤其是对势在必得的猎物,仁慈就意味着失去。这话是先生跟我说的,不知道我学到了几分?” “十分。但这人你是不能带走的。” 沐青云笃定地看着他,他说的话听上去毫无可能,却又让苏易宁觉得,未必不可能…… “你也看上她了?”苏易宁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杀机,明晃晃血淋淋的杀机。 沐青云摇头。 “我靠她救我的命了。”说完甚至还叹息了一声,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苏易宁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也只好憋着心里的疑『惑』,看他怎么演下去。 慕容甫初冷笑:“先生还有要靠女人救命的一天?就算要蒙骗孤,也编个好一点的借口。” “王上难道不知道在下和平西王云况谋反失败,正被大陈皇帝追捕一事?” 苏易宁侧着耳朵听,这跟云封又有什么关系?她转念想到自己和云封的关系,怪不得沐青云刚刚说要靠她救他一命了。 她还真是脱了虎口就进了狼窝了…… 真是进退两难。 慕容甫初闻言松了手上拉着的箭,苏易宁眼看着它像那支穿过自己头发的箭一样朝她『射』了过来,整个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 她想,原来人在临死的时候,浑身都像被人施了咒一样,是没办法动弹的…… 要是还有机会见到云封的话,一定要把这事儿跟他说一说才好,但是看样子,得奢求一下老天让她下辈子还能和他见上一面了。 沐青云抱着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疾影受了惊,往一边横冲直撞过去,好在苏易宁虽已经呆住了,但手上提着的笼子并没有脱手甩出去,翘雪被东撞西撞撞得不轻,恐怕之后还得养上一段日子,可没死便是万幸。 背后的汗还没有干,慕容甫初这一箭又让人重新惊出了一身冷汗。 辛止也变了脸『色』,他知道慕容甫初一定是气极,不然也不会在把宋允他们送走之后立刻就赶来这里,刚刚还朝苏姑娘『射』了一箭,但那也不过只是一点警示罢了,他也没料到慕容甫初居然是真的动了杀人的心思。 要是躲不过,苏易宁就真的会死。 慕容甫初看着呆滞的女人和风轻云淡的男人,调转了马头。 辛止见他一个人骑着马离开,也懂了他的意思,对那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下令道:“撤!” 林中的鸟啼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消失。 苏易宁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双脚发软,站也站不稳,索『性』就坐在了地上,捡回一条命,她需要一段时间来镇定一下。 “我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沐青云也挨着她坐了下来,把还在她手上攥着的笼子拿了过去,看了看里面被撞的晕头转向的家伙,伸出手指碰了碰它的脑袋,颇有些怜惜地说道,“翘雪,这次还真是苦了你了……” 他身边养着的鸽子和马都有灵『性』似的,这话音刚落,就见刚刚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的疾影也踩着刚吐芽的树苗跛着脚回来了,它原本乌黑发亮的『毛』发都沾上了泥巴,可能是刚刚发狂奔出去摔的。 沐青云叹了一口气,嘲道:“本想云游四方来着,你还真是个累赘。” 眼神落到苏易宁身上,只见女子盯着自己,侧坐的缘故,只能瞧见她大半张脸,在明媚的春日里愈发娇艳。 他转了头,不多看,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你说得对。所以你拿我向云封换自己的命也是没错的,”苏易宁咧了咧嘴,笑了笑,“谢谢你救了我。” 沐青云纤长的食指仍逗弄着笼子里的白鸽,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开玩笑似的说:“你这建议还真是不错,不过你这条命,还有更大的用处呢……” 把大陈搅得天翻地覆的用处,思及此,沐青云就忍不住扬唇。 他要报复,云氏的江山和他,只有一个能存活于这天地间。 这就是他追寻了一生的东西,只要他还活着,就势必要让大陈改朝换代。 他牵着马去吃了些干草,也不怕苏易宁一个人溜掉,那只鸽子就在她脚边睡觉 等她休息得差不多了,沐青云刚好就牵着马回来了。 在林子里走的时候,苏易宁一面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面自己说着话:“你跟慕容甫初认识,你做过他的老师,他『射』的那一支箭,也是知道你能带着我躲开,对吧?” “我早说过,你最好别太多话。” “你不会杀我,因为你还要利用我,不想云封换你的赦免令,一是帝王之言转瞬即变,并不可信,其二,就是想带着我去见同样也在逃命中的平西王,只要见到了他,你倾覆大陈的‘大计’就又有了希望对吧?” “这事儿有你没你我都会去做的……只是多了一个筹码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而且还是个很关键的筹码,容妃娘娘,你觉得呢?” 苏易宁没说话。 第187章 你怕不怕我 太阳下山之前,他们终于到了集镇上,沐青云带着她进了一家客栈,进了房间之后,他嘱咐她待在这儿,千万别走,自己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易宁想,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她离开的时候极其顺利,那店二上前询问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沐青云吩咐他的,结果她只是随意编了个借口,他就让她走了。 眼下站在了灯火通明,人声嚷嚷的街道上,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黑黢黢的巷尾,几个笑容猥琐的混混正盯着形单影只的苏易宁,嘴里还不时地说些下流的话。 “看那个,长得比怡红院的清婉还要标致,不知道……”几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 “哥几个今晚又有福享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粗灰麻布衣裳的矮胖男人,他搓了搓手,咽了一口口水,那娘子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不知道在床上的滋味如何…… 黑暗里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如同鬼魅一般。 长得跟根竹子似的瘦子有些发怵:“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 另一个嘲笑他:“这都还没『摸』到呢,你这胆子和那蚊子一样大?下面的可别也跟蚊子一样大!”这话一出,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瘦子还是觉得不对劲,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不会这巷子里今晚上真有什么脏东西吧!他越想越怕,其他几人却还是什么都没察觉,仍然说着那档子下流事儿。 瘦子听见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就像骨头错位时候发出的声音。 借着从巷子里人家点着的光,他一扭头,就看见刚刚还在取笑他的张老三整张脸对着自己,两只眼睛突了出来,脖子上多了一只手。 其他人显然也觉得不对劲,就听见瘦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活像是见到了鬼。 藏在阴影里的人慢慢走了出来,提着张老三还没冷的尸体,脸上带笑地看着在场的各人。 活见鬼了! 男子长相俊秀,可这夺命的手法比地府里的阎王还要让人惊骇上几分! 几人连滚带爬,可怜了尸身未凉的张老三瞪着两个眼珠子,看着这一群刚刚还有福同享的下流胚子们像老鼠一样四散而去。 瘦子的那一声惨叫也被淹没在了黑暗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阴暗的角落里发生了什么。 沐青云松了手,张老三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苏易宁脚步匆匆地逆着人流的方向朝前走。 只是没走几步,她就慢慢停了下来,明明是想要抬步继续往前走的,奈何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在路边卖花的一个老『妇』人见状,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坐一坐,歇一会儿。 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她刚好站在路中央,人轻轻一推就要倒似的。 还是先歇一会儿吧,要是晕倒了闹出了大动静把沐青云引过来就不妙了…… 那『妇』人头发花白,说话的语气十分和蔼:“姑娘,且在老『妇』这铺子边歇一歇吧,今天是河神节,这街上的人一个挨着一个,老『妇』看你这虚弱的样子,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她只看见苏易宁站在那儿,并没瞧见她是逆着人群走的,还以为她也是想去河边向河神请愿,所以才提醒了一句。 苏易宁看着人『潮』果然是往一个方向涌过去的,她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这一路走来,她一心想要赶紧逃跑,也没有注意这些。 怪不得今晚这道上的人这么多,原来是有节日要庆祝。 在摊子边坐了一会儿,她觉得力气似乎稍微恢复了些,就要起身,结果天旋地转,好在有人扶了她一把,才没跌在地上。 她道了一声谢,抬眼一看,转身欲走。 不闹出什么大动静苏易宁觉得自己怕也逃不出沐青云的手掌心。 老『妇』人看出一些端倪,挡在苏易宁身前,一副长辈的口吻对沐青云道:“伙子,人家姑娘不愿意,你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沐青云明显一怔,接着便十分有礼地朝老『妇』人拱了拱手,把往老『妇』身后躲的苏易宁拽到了自己身边,道:“老人家您误会了,此次我和表妹来此地出游,表妹体弱却贪玩,家中长辈嘱咐我一定要好生照顾,刚刚一不心被人『潮』冲散了,多亏您让舍妹在这儿歇脚,她这身子全凭『药』吊着,若是出了半点意外,我回去也没法跟家里交代。” 老『妇』人见是如此,遂松了一口气。 沐青云长得好看,说话也彬彬有礼,她也没见过哪个坏人长得这么贵气的。 她不仅信了沐青云的话,还替他数落起苏易宁来。 “姑娘,这河神节去河边拜河神的人不知道多少,等到明日早上这人也不见少的,你这身子,还是早些随你长兄回去。”说罢,还对她摆了摆手。 苏易宁真的是欲哭无泪,明明都跑出来了,这人随便说了两句漂亮话,就把别人眼睛都蒙上了一层布,由着他把她带回去了。 他搂着她,让她能借着力,不必站的那么辛苦,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给那老『妇』人递了过去,还说了几句客套话。 但那老『妇』人坚决不收,只说是这么点儿事,让他们不要挂在心上,让沐青云赶紧把他这“体弱多病”的“表妹”带回去,可别再着了凉。 她执意不收,但沐青云走的时候还是悄悄把银两塞进了她收钱的布囊里。 夜里有些冷,苏易宁不情不愿地跟在沐青云后面,打了好几个喷嚏。 月亮很亮,地上流淌的月光很冷,苏易宁也觉得冷,现在只盼着能早些回到客栈去了。 逃不掉她也不能被冻死啊! 前面走着的人停了下来,转身目光冰冷地打量着她,然后说道:“下不为例。” 苏易宁怔愣了半晌,回神沐青云已经走了,她赶紧跟上去,近些日子是不能想着怎么逃出去了。 回到客栈,二迎上来。 “二位回来了?” 沐青云的脸『色』难看,没有说话,径直回了房,苏易宁朝他点点头,说:“端几样点心去我房间。” 她不仅冷,还很饿。 店二见惯了各『色』各样的客人,对沐青云的态度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照样眉开眼笑地对苏易宁道:“姑娘先回屋,点心的马上给您端上去。” “你让做饭的师傅快点儿啊。”她说完就上了楼。 等填饱了肚子,苏易宁正要躺下歇息,今天跑了一天,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躺在床上睡一觉,瞎折腾个什么劲! 刚把床上的被子扯开,身后便有人抵着她的腰,吐息沉沉。 “……你没事儿吧?”男人和女人体力上天生就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何况沐青云还有一身武功,算的上个中高手,要是想对她做些什么,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她只好软声软气地耐心询问。 可别大晚上的发什么病! 听见她说话,沐青云立刻就松了手,待苏易宁回过身去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桌子边了。 这觉暂时也睡不成了。 她心里虽然愤愤,但也不敢在此刻表现出来。 “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沐青云就坐在那儿,也不开口同她说话,她心里还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你怕不怕我?”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惆怅,这跟她刚刚问的问题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单论他那些手下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及她在牢里听闻的他处置囚犯时骇人听闻的手法,自然是怕的;但是若是把那些不计,就说他对她如何,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让人诚惶诚恐…… 苏易宁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说:“自然是怕的……” 沐青云把玩着茶杯的手蓦地一紧。 “不过,也算不上怕。你救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就已经足够让我不怕你了。” 她语气诚恳,并不像是在和他说假话。 平心而论,确实如此。 “我记得沐家被屠府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好到不应该发生任何坏事。我同阿嬷回到家中时只见血流成河,地上躺着的全是未冷的尸体,我吓得大哭起来,阿嬷赶紧捂住了我的嘴,让我快逃,当时的我连往哪个方向逃都不知道,所以就跌跌撞撞跑去了君府,她偷偷把我从后门放走,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料到会是今天的这个局面。” 苏易宁隐约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原来这人跟君太后还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啊…… 谁没有一段往事呢?她不知为什么想起某个冬天,撑着油纸伞和阿喜走在一条很狭窄的巷子里,伶牙俐齿的丫头忽然就问她,那位公子怎么样?她故作不懂,还佯装生气地骂了她一句,说不遗憾是假的,但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么点儿记忆了…… “……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现在再去想没什么意义了,旁人看我的眼神里带着畏惧,我也已经习惯了,我这一辈子都和复仇连在了一起,生前死后,那就是我的全部意义。” 他中间说了什么,苏易宁并没有听清楚,但最后一句听得真切。 “也不知道这样的我,死后还有没有颜面去见沐家的列祖列宗……” 为国捐了躯,行了义,尽了忠的列祖列宗。 深切的绝望和悲哀笼罩着他,他离目标越来越近,却并未获得预期的欣喜,他究竟是在渴望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凭直觉判断,我并不认为先王的做法是对的,可是沐青云,”她顿了顿,最后才下定了决心把她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你这样做的时候,亲手让多少人家尝受了当年的惨剧呢?皇室确实愧对你们沐家,但你这样做,是在让为国为民浴血奋战的沐家先辈们愧对他们庇佑的百姓。” 他抬头看她,忽然就笑了:“人死了,还剩下什么呢?”那笑中带着一丝凄惨。 人死了,就什么也不剩了。身后的事情交由后人去评说,可是后人看见的并不是真相,对那些长眠在地下的人,这些都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苏易宁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得通,干脆也不讲话了。 他今晚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会跑来和她说这些事情,大概是他那只鸽子睡过去了,无人理他,才跑到她这儿来倾诉一番的吧。 两人都不发一言,不一会儿诡异的寂静就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开来。 苏易宁低咳了好几声,沐青云起身,站在门边回过头对她道:“明日启程去漠北。” 看她羸弱的样子,又加了一句:“你可别给我添什么麻烦,我会把你抛尸野外的。” 苏易宁盯着他的后脑勺,等他一出门,她就赶紧跑着去关了门,把门闩也立刻上好了,可别让他再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了! 第二天苏易宁醒得早,开了门之后,见沐青云黑着脸站在那儿,看上去是等了很久。 她心想这人都不睡觉的吗,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和他打了招呼:“早啊!” 匆匆吃了些糕点,沐青云付了住房的钱,店二把马给他牵了过来。 二人出了客栈,她对他说道:“咱们先去看看这镇上有没有卖马的,只有一匹马驮着两个人也不方便。” 沐青云挑了挑眉:“你有钱?” 她解开腰上的香囊,从里面倒出了几颗玉石,说:“这些应该能换一匹马了。” 从卖马的人那儿接过马儿的缰绳时,苏易宁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和他骑一匹马了! “你看上去挺高兴的” 苏易宁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憋在心里偷着乐了。 …… 张霖一行人最近这几日都忙得很。 云芸让黄新酒通知各个地方,让人把还活着的瘟疫感染者全都送到了泰和镇,一时间,原来死气沉沉的镇子没过几日就全是病患了,只是这“泰和”二字实在是有点名不副实了,这是名副其实的“瘟疫”镇才对。 第188章 小姐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让人把从马大人后院里摘下来的那些灵香草熬成汁,让太医给感染的病人们每人每日都喝上一碗,她自己就先去救治那些还不太严重的病患。 泰和镇除了马大人和他的家仆没遭蛊虫毒手,就剩下了被云芸从鬼门关救回来了的吴氏了。她身子还没好透,但也在一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是这病患却一点儿也不见少…… 江溯源带着人守在泰和镇的入口,以防平西王带着人过来偷袭。 烈日炎炎的,有些人的伤口已经化脓了,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 张霖他们也不懂怎么治病救人,只好听从云芸指挥,纤弱的女子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按照吩咐去做。 天气一热,蚊子苍蝇全都围着病患转个不停。偶尔也听见几声抱怨,但病人实在是太多,剩下的太医也没几个了,大事事全都由云芸安排好嘱咐下去,她也没工夫去搭理他们。 黄新酒心里发愁,可这事儿记不得,还需慢慢来,灵丹妙『药』吃下去还要等上一段日子,云芸的『药』汤能救命就好,可别指望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这些染上蛊虫的百姓得亏遇见了云姑娘,不然不知道还要多搭上多少条人命…… 他正在堂上踱着步,马元程手中拿着『药』正要往云芸的『药』庐那边去,看他一个人在这儿有些心神不宁,喊了他一声:“黄大人,您要不随我一起去云姑娘那边看一看?” 黄新酒让他先去,他自己让人赶回京城向皇上禀报一下现在的情形,随后就过去。 『药』庐外面全是染了瘟疫的老百姓,马元程一路走来,他们虚弱的呻『吟』声不绝于耳,让他是一边走一边叹气。 等进了里面,并不算大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儿,还弥散着一阵烟,熏得人眼睛疼,也没见着一个人影,只听见了一阵咳嗽声。 云芸蹲着在往灶台里添柴,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还咳个不停。 马元程把手上的『药』材放下,走近了说道:“云姑娘,不如让我来添火吧。” 他估『摸』着这从京城来的姑娘虽然医术了不得,但这些家务事儿恐怕还没动手做过,于是就主动提议道。 云芸也不推诿,起了身,本来白净的脸此刻全都是灰,只用袖子随便抹了俩抹,道:“那就劳烦马大人了。这『药』急着用,您就快点儿。” 早上的时候有个人全身都已经溃烂了,那些『药』汁儿云芸就全拿去给他泡『药』浴去了,只能重新熬制来给其他的人。 但张霖他们各有各的事情,这添薪加火她想着也不难,在野外时只要弄些干木枝一点就着的,就自己动起手来,谁知道这事和她想的似乎还不太一样,她一个人鼓捣了这么长时间,结果火没点着,还弄的一屋子全都是烟。 张霖从外边走进来,因着烟碍了眼,没看见站在那儿的人,直冲冲撞了过去,嘴里还喊着:“云芸,你哪儿去了?外面的人等着喝『药』呢!” 话刚说完,云芸已经往一边倒了,幸而她拽住了张霖的袖子才勉强站稳。 马元程听见张霖的说话声,笑道:“张大人,这『药』您再等会儿,马上就好。” 听见是马元程的声音,张霖有些吃惊,看了扯着自己袖子的云芸,又见这满屋子的烟,大概也明白了一二,忍俊不禁道:“我说刚刚还是云芸在这儿来着……看来是这火不怎么听话!” 揶揄口气虽听得云芸有些想揍他,但好歹让原本沉重的氛围也稍稍轻松了些。 “还有多少人没喝上『药』?”屋子里的烟渐渐散去,灶台里的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上去是火已经着了。 她把碗摆好,等着一熬好就盛上,冷一会儿就可以让人端出去喂那些不能起身的病人了。 张霖神『色』严肃,完全不见了刚刚说笑话的轻松。 “还有四十六人。其中有两个人身上也已经出现了大片的溃烂,必须抓紧时间赶紧治疗,不然撑不了几天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话说了一半,看着正聚精会神打『药』的云芸,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她见他忽然不说了,回头问他:“什么事儿?” 这一不心『药』汁从碗里溢出来,刚好烫到了她拿着碗的手上。 她“呀”了一声,忍着痛让张霖把她『药』箱里装着的烫伤『药』拿出来,她自己就出去用冷水冲了冲被烫到的地方,然后敷上烫伤『药』,痛感减轻了很多。 张霖也不敢再让她盛『药』,让她在一边看着,自己帮她把『药』一碗一碗装好,然后才对她说道:“已经有好些人问怎么不先救救那些快要不行了的人,为什么云大夫会先救那些病情不严重的人,这几日,这样问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开始说些难听的话了……” 他话不敢说的太快,还看着她的脸『色』,不希望这事儿会让云芸觉得难过。毕竟她尽心尽力的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些人说的话委实太伤人…… 好在云芸顾着她手上的伤,连眼都没抬。 等他说完,才道:“你让人把『药』都端出去吧。” 张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难过还是难过过了头,也不再多说,按着她说的,让外面照顾病患的太医和将士都进来取了『药』。 马元程也从灶台里钻出来,虽引着了火,但模样并没有比蓬头垢面的云芸好到哪儿去。 他对张霖道:“其实云姑娘这样做才是救更多的人。” 张霖不懂,他就继续解释道:“灵香草是有限的,那些病情不重的,需要的『药』材自然也就少一些,能好的可能『性』也大一些,若是把能救两个人的『药』拿去救一个很大可能救不活的人,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这一解释,张霖就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只是……” “只是那些病重的人,我就忍心看着他们去死吗?我当然不愿意了,但是能力有限,只能尽我最大的力,至于他们,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云芸垂了眼,声音平静。 医者,救人是本分,可有时候,不得不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能救更多的人。 不忍心并不会干扰她做选择,这是每个大夫该有的觉悟。 这事儿就暂时告一段落,那些百姓虽不理解,也不敢做什么于云芸不利的事情,他们的命还要靠着她来救。 傍晚的时候,镇外来了两个人,说是来找张霖的。那把守的士兵不放他们进去,江统领吩咐了,从外面来的人一律不准放行,见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他们进镇。 莫曲跟他们费了颇多口舌,却还是被拒之门外,紫茗拉着他就要走,刚巧江溯源带着人巡逻回来,莫曲见过他一次,便把紫茗拖着又返了回去。 “江统领!” 这声音江溯源没听过,停下脚步朝两人看了过来。 “你们是谁?”他警惕地看着二人,现在漠北瘟疫横行,到这儿来的人都相当可疑。 莫曲拉着人走近了几步,两旁的士兵立刻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紫茗躲在他身后,反拉住他的手腕。 “在下莫曲,是容妃娘娘的朋友。” “容妃娘娘?” 江溯源显然不信,他原在皇城带着人巡逻的时候,并没注意过莫曲,虽打过几次照面,也不记得他长的什么样子,莫曲此时却自称是容妃娘娘的朋友,无论是敌是友,都对他们十分了解。 “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漠北瘟疫蔓延,我们二人就赶来看看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那守卫的士兵在江溯源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又问:“你们是来找张侍卫的?” “正是。江统领若是怀疑,不妨把我们带到张大人面前对质一番即可。” 莫曲言辞笃笃,脸上也没有害怕的神『色』。 江溯源沉思了一会儿,就让人放他们进来了。 指着一个士兵道:“把这二位带去张侍卫那边,剩下的跟我继续巡逻!” 张霖见到来人,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三确认,才相信眼前站着的确实是莫曲。 他带着莫曲和紫茗进了屋,半晌才问了他一句:“你这是起死回生了?” 莫曲和他有些交情,他没离开皇城之前,与张霖喝过几次酒,宫里的人即使喜好喝酒也不敢多喝,一个人喝又没什么意思,因此,莫曲就算是少数的合他胃口的人,当日知道他出事之后还郁闷了一段时间。 莫曲道:“说来话长……现在疫情如何了?” 张霖看了看仍躲在他身后的年轻女子,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道:“治病的方法已经找到了,只是病人实在太多,我们这儿的大夫又太少,一天天的忙的不成样子,你来了可就好了,就缺你这样的人手!” “我和紫茗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八九不离十就是平西王和他的部下干的好事,只是到现在为止他们的一点踪迹都没找到。”这也让张霖一时之间愁眉不展。 漠北此次遭遇和屠城也没什么区别了。 虽然不见血,但比见血的战争还要残酷上许多…… 紫茗看着外面躺着的那些人,心里有些害怕,于是扯了扯莫曲的袖子,低声问他:“外面的那些人还有救么?” 他便回头低声安抚她:“有我在,你用不着怕……” 饶是张霖榆木脑袋,也知道这姑娘怕就是莫曲护在心尖上的人了。 紫茗意识到有外人在场,顿时就红了脸,声应了他一句,也不再多说话。 张霖和莫曲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他们去见了黄新酒。 黄新酒自然十分高兴,让人烧了几个菜,煨了一壶酒,来招待他们。 等吃完了饭,张霖给他们俩安排好了住的地方,紫茗和云芸住一间屋子,莫曲就跟他和江溯源挤一间房。但晚上江溯源不回屋睡觉,因此就只有两个人。 莫曲睡不着,床又太,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一点儿空隙都没有,他便起身出了门。 所有的病患都在百米外的一个无人居住的院落里,隔得虽远,但空气中隐约还是漂浮着一丝腐烂的气息。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张霖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他翻了个身,两手拍的是坚硬的床板,一睁眼,莫曲人已经不见了,他穿上衣服出来瞧瞧,就见莫曲站在门边望着『药』庐的方向。 “……没想什么,只是睡不着,索『性』就出来看看。” 张霖轻轻切了一声,接着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等上一段时间,这些人就能好的。” “有那位云姑娘在,我自不担心这蛊虫的事情。只是平西王,想必也让皇上很头疼……” 张霖也声『色』严厉了起来:“平等把这些人都治好之后,这笔账再慢慢算!” “你们不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只要他还在漠北,总会『露』出马脚的。” “一段时日不见,张大人比往日更有自信了。” “生死看多了,就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没那么多道道,我手上的剑,就是为了卫道卫国的,按照心中所想去做,一切都会简单得多。” …… 严逸带着合欢阿喜她们走了半月,终于回到了永京。 他私心想和“苏易宁”多待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立刻和萧礼一起把人送进了宫里。 阿喜总觉得她家姐有些不对劲,但至于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她拐了拐一边归云的肩,悄咪咪地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归云啊,你有没有觉得姐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归云也低声回她:“娘娘大病初愈,这一路又舟车劳顿的,定是还没缓过来,休养上几日就好了。” 二人正低声说着话,便听见“苏易宁”还有些喑哑的声音传过来:“阿喜你这丫头,又在偷偷『摸』『摸』和归云说些什么?” 脸还是那张脸,语气也还是那种语气,但阿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姐,奴婢没说什么……” 不知怎么,她跟眼前这女子忽然就远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