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洞密码》 第1章 诅咒 浅秋,木叶萧萧,阴雨连绵。 我正站在福建乡间一个宗祠的影壁前奋力抹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翟彪?”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毛刷差点惊掉到地上。 我愤怒地回过头,却立刻消了气。 只见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头儿,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关键是,他的身旁,还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警察。 我心里瞬时一紧,慌乱地点点头,并立刻在脑海中翻腾出最近到底干过啥事,能惊动警察。 我认真寻思了一番:我一个普通的泥水匠,在泥水里,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想到这里,我恢复了一丝镇定。 “你们……找我?是犯了什么事……不,是有什么事吗?”我小心问道。 “山西运城永乐宫三清殿内的壁画《朝元图》,北壁勾陈大帝朝元队伍壁画是你修复的?” 老头儿语速虽慢,但掩盖不住那种久居上位者的傲然之气。 “坏了,莫不是那块壁画出了问题?” 那块壁画我记得很清楚,靠近三清殿东侧门边。 几百年来受北风侵袭,壁画受损严重,再加上1966年壁画整体搬迁修复完工后,局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并没有修复得很完美。 上个月,我才对壁画进行了墙胚重塑。 那是我第一次干这活儿!心里完全没有底。 我瞅了一眼警察,暗暗心惊,在心里咒骂道:“都是陈峰这臭小子,非要接这活儿!我说过难度很高,分明就是块烫手的山芋,让给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的专家不就行了?非要整个同台竞技!故宫的那些老头子精着呢,一看我的手艺,装作惊为天人,顺势就把活儿拱手相让了。公家的生意,没多少钱不说,还责任重大,这不,秋后算账来了!” 陈峰是我的合伙人,我俩合伙成立了一个小装修公司,专接祠堂、宗庙、寺庙的泥菩萨修筑工程。 我负责泥胎,他负责彩塑。 那个壁画修复,就是他说什么机会难得,可以让公司一炮而红,去竞的标。 永乐宫是和敦煌齐名的艺术殿堂,《朝元图》绘制的是道教最高规格的神仙赶集! 敢来竞标修复的,也如神仙赶集一般,最次也是省级博物馆的专家团队! 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不该去凑热闹! 我玩了几年的泥菩萨,这下好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越看老头儿那仙风道骨的模样,越觉得他像故宫的老专家。 我正琢磨着应该怎样推卸责任,老头儿又缓缓开口,再下一城:“临汾小西天金刚悬塑的金身仿古重塑,也是你做的?” 携壁画修复后的余威,我们又脑子一热,和山西省文保局的领导一碰杯,酒酣脑热之际被奉承了几句,又顺道拿下了小西天的修复工程。 看来,这下,终于可以直接送我们上西天了。 “是……可是我们……”我急于辩解一番。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跟我们走一趟。”警察上前一步,拽住了我的手臂。 老头儿笑了笑,说道:“辛苦了。” 然后转身第一个走出了这座我们公司刚接手不久的宗室祠堂。 他这句话,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警察同志说的。 没走几步,出门买颜料的陈峰就迎面而来。 我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怕他冲动之余,劫了法场。 毕竟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清楚状况,他们带我走的目的到底为何,恐怕也只有进了局子才知道。 此时此刻,保持观望为宜。 只要陈峰这机灵鬼还在外面,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救我出来。 陈峰也许看懂了我的眼色,一直目不斜视,形同路人一般,却在与警察擦身而过的时候,擦出了火花。 “警察同志,这小子犯什么事了?”陈峰大声质问道。 这是嫌我死得不够惨,还反客为主了?! 其中一名冷脸警察立刻停下脚步,警觉地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陈峰严肃地说道:“他是我的工人,重要工人!你们就这样毫无缘由地带走他,我的工程就必须得停工,造成的损失,谁来负责?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我心里一阵苦笑:“人家正愁揪不出同伙,你还送货上门,赶自己上架让人一锅端啊!” “陈峰?” 老头儿回身问道。 陈峰点点头。 “你要什么交待?”老头儿平静地问道。 “这……”陈峰挠了挠头,自己都还没交待好。 “合同的违约金、误工费……我们来出,这个交待,满意吗?”老头儿先发制人。 “那我要跟你们走吗?”陈峰后发这智商的确制于人。 “你赶紧走吧。” 警察瞥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押着我继续朝前走去。 螳螂捕蝉,黄雀滚蛋。 警察和老头儿扔下目瞪口呆的陈峰,和我一同坐上了警车。 车从乡间小道拐上了省道,又上了高速公路。 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越觉得不对劲。 镇里的派出所我去过。 这不是去派出所的路!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没人回答我,我只感觉到身旁的左右两位护法把我夹得更紧。 警车竟一直开到了机场。 在两名警察的挟持下,我们登上了飞往兰州的飞机。 等等! 不应该去山西吗? 怎么跑甘肃去了! 案犯归案,不都是应该去犯案现场,拍下几张指认证据、伏法认罪的照片吗? 我很想告诉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南辕北辙了? 但一看到他们冷峻的脸色和彪悍的身形,我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落在警察手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指挥、服从命令。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在飞机上,我最后一次绝望地问道。 “小翟,恕我不能多言,情况重大,事关紧急,到了你就知道了。”坐在我身旁的老头儿终于轻声开了口,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情况重大? 事关紧急? 修复的壁画不会整体脱落了吧! 悬空的金刚塑像不会凌空跌落了吧! 不然,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状况能用得上这样的词语! 我修复的那两处地方,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国宝级的文物。 真出了问题,恐怕我的项上人头也得跟着落地! 我突然想起老爸临死前,才交给我的那本祖传的《翟氏营造之法》。 翻开第一页,就是六个血红的手写大字: “避古建,远壁画”。 那六个字写得狂放不羁、狰狞可怖,在泛黄的扉页上,显得触目惊心。 从父亲透露的极其有限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这本书,是从唐代流传下来的。 唐代传世的书籍和绘画作品极少,这本书本身就是极其珍贵的文物。 这六个字,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翟氏先人,悲愤之余写下来的。 既像是血泪的控诉,又像是给后人设下的禁忌。 用现在的话解释,这六个字的意思就是:不碰古建,远离壁画。 但这本书讲的,全是古建的营造之法和壁画的修缮之术。 特别是壁画的修缮,分法与术两大类。 法有选法、工法、存法、仿法等几大法,术有凿建之术、剥离之术、附着之术,修饰之术、簇新之术等几大术,从材料的选择到施工的细节,不仅文字记录得非常详实,还配有详尽的手绘说明图。 这本书不仅门类齐全,还分门别类,完全是一本古建营造和壁画修复的百科全书。 我得到这本书后,饶有兴致地仔细翻看了好多遍。 虽然我文化程度不高,这本书的行文笔触用的也都是文言文,但好在古书图文并茂,理解起来并不难,关键是,实操性很强。 虽然书里的知识要点我早就历历在目、谙熟于心,但这几年来,我一直没有亲身实践过。 一是书扉页上的血色大字,想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明明就是一本古建和壁画的营造之书,却不让人从事这一行业,逻辑很古怪,属于既当又立的范畴; 二是这本书是父亲临死前才迫不得已交给我的,当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但眼神里,满是恐惧。 看得出来,那不是他对自己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我前途命运的恐惧和担忧。 果不其然,我人生中第一次用古书上的知识修复完壁画,就出了这事。 那六个字,原来比禁忌更可怕,更像是诅咒。 第2章 囚禁 飞机是夜里十一点钟到的兰州。 一出机场大厅,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公安局的囚车就开了过来。 两个警察打开囚车后门,推着我钻进了车厢。 车厢的窗户玻璃经过特殊处理,看不到外面,还竖着铁条。 两个警察一上车,便一左一右紧挨着我坐下,依然保持十分的警惕。 而老头儿则钻进了前面的那辆轿车。 随着囚车后门的关闭,车里变得一片黑暗。 车立即就启动出发了。 两天两夜后,我就摸清了车行的规律。 这个发现,并没让我心安,却更觉恐惧。 他们竟然昼伏夜出! 堂堂警车,竟走得如此鬼鬼祟祟,掩人耳目! 听说有的诈骗集团会扮作警察,把人拷走,轻则坐在电话旁边,重则躺在手术床边。 我隐隐感觉腰子一紧。 第三天夜里,我感觉车里的颠簸变得剧烈起来,头几乎都要碰到了车顶。 看样子是开到了荒郊野外。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他们不会真的是诈骗集团吧。 嘎完腰子,直接抛尸荒野,毁尸灭迹? 我瞟了一眼身旁的警察,他们的一脸正气,依然演绎得十分到位。 车停了,驾驶室有人走了下来,车旁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轻声交谈:“这一路上,有没有被人跟踪?” “暂时没发现。” 随即,驾驶室有人敲了车窗三下,坐在我左侧的警察拿出一个黑色头套,把我的头罩住。 车门开了,我被他们搀扶着走下车来。 一出车门,我立刻就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9月的天气本还燥热难耐,这里的冷风竟吹得人直打哆嗦。 风不仅冷,而且干燥,混合着浓烈的土腥味。 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的鞋底,也传来了清晰的砂砾摩挲感。 “如果猜得没错,这里应该是戈壁滩了。”我在心里判断道。 黑色轿车没有跟来,这里万籁寂静,我没有听到第二辆车的任何声响。 两个警察扶着我朝前走,前面有个人带路。 走了几分钟,我突然有一种被庞大阴影笼罩的感觉,那种摄人心魄的雄浑气势,隔着衣服,强行钻进了每一寸肌肤的每一个毛孔,身子右侧的风也突然小了很多。 “抓住扶手,小心脚下。”右侧的警察轻声说道。 我们应该是来到了类似于脚手架的旁边。 他们引导我的手抓住了扶手,朝斜上方爬去。 脚下,木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荒凉的旷野上,听起来格外瘆人。 连续爬了两、三层后,我们开始朝前走去。 我的右手摸到了崖壁。 我悄悄用指甲抠了抠,石头的颗粒细密、质地紧实。 “砾岩!”我在心里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泥水匠出身的我,对各种石材的特性,敏感而熟悉。 越到上层,风越大。 我感觉像是悬在了半空中,走在了钢丝上。 风从前方和脚底吹来,再加上这个脚手架搭得并不算牢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塌一样。 临时搭建的吧。 我的腰子也和人一样悬在半空,生怕掉出去。 走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前面那人掏出了一串钥匙,“叮叮当当”翻找了一会儿后,“咔嗒”一声,好像什么锁被打开了。 紧接着就是“吱呀”一声,传统木门发出了传统的凄厉声音,给我传统的心带来了原始的惊吓。 不过,我的脚踩上了坚硬的实地,头罩也终于被拿掉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等眼睛逐渐适应环境后,借着微弱的星光,我看到自己正身处一个洞窟之中。 这个洞窟不算太大,洞口只有一人多高,仅能容一人钻过,即便如此,还装上了一扇木门。 而洞外那一方狭小的夜空,虽看不真切,但也能感觉到星星格外硕大明亮。 “这几天就委屈你待在这里了,我们就住你隔壁,有什么事,喊一声我们就能听到,对了,我是王警官。” 一个警察说完,没有片刻停留,便退出了洞口,带上了木门。 我听到锁扣的声响。 一直等到门外没有任何动静,我才走过去试着推了推木门。 果然,被锁上了。 这里算是空中监狱吗? 我这算是被软禁了吗? 我绝望地蹲了下去,靠在门上。 门外,风声鹤唳,用时而低沉、时而尖厉的哀鸣回应我。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能坐以待毙,先养足精神,再谋后策。 于是,我站起身来,沿着洞壁摸索了一圈。 在这个不到20平米的小洞窟里,竟然还放着一张行军床,床上,板结粗糙的被子,像是军被。 躺在床上,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各种景象毫无章法地胡乱袭来。 一会儿是三清殿,一会儿是《朝元图》,一会儿是小西天的诸神,一会儿是陈峰惨白的脸…… 我用力拧了拧脸颊,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不知道别人的目的,但首先应该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第一个需要明确的关键:这里是哪儿? 我立刻冷静了下来,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有用的细节。 我记得,我们下车的时候,差不多应该是后半夜,而在洞门没有关闭前,我隐约看到了模糊的月牙。 西边! 这是一处朝西崖壁上的洞窟。 “甘肃……戈壁……砾岩……洞窟……”我在心里认真回忆着,小心提取着关键词。 “一定是甘肃境内的某处石窟!” 可是,甘肃境内的石窟非常多。 敦煌的莫高窟、榆林窟,永靖的炳灵寺石窟,天水的麦积山石窟,庆阳的北石窟寺,张掖的马蹄寺石窟…… 不过,这些都是修缮成熟的石窟,而且早已开发成了景点,与荒凉、人迹罕至、临时搭建这些我根据现场环境总结出来的特点均不相符。 一定是某处无人发现,或者是暂未开发的石窟! 得出这个结论后,虽说有了一点儿眉目,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绝望。 因为,偏僻之处,人迹罕至,就算我死在这里,恐怕都无人发现! 我刚鼓起的勇气,立刻就泄了气。 “想那么多干嘛?见招拆招吧。当务之急,先睡觉!”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作为一个被如来佛祖捏在手心里的孙悟空,就算耗尽心力也飞不出五指山,那还不如躺在五行山下,静待高僧。 这一夜,我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和满天神佛称兄道弟,混在了一起。 早上醒来,我全身是汗。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想起那些奇怪的梦,心想:“看把我吓得这一身汗,是不是意味着我将升天?” 突然,门被人打开了。 风立刻改头换面,炽热地吹进了盛夏的感觉。 我这才注意到,身上的汗水,恐怕是热出来的。 “赶紧吃饭,等会儿开始干活。” 第3章 做局 王警官把早饭递了进来。 一碗稀饭,两个馒头,还有一小碟榨菜。 我的目光越过他和他放在地上的早餐,看到了湛蓝的天空和苍茫的黄色大地。 戈壁! 我果然没猜错。 我拿起地上的早餐就吃,没有多余的话,也根本不想问他这是哪里。 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还不如省省力气。 看我吃完了饭,他收走了碗筷,竟然没有关掉木门。 “不要走出这个洞窟,就算出去了,也逃不掉。”他面无表情地警告了一句。 我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洞窟来。 这一看,我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动了。 这个洞窟的洞壁被打磨得非常光滑,洞壁和洞顶,竟绘有壁画! 我对壁画内容没有什么研究,这是陈峰的专业,不过,我还是看出了一些大概的主要人物,比如水月观音。 除了硕大的、高高在上的观音像,壁画上还有很多官吏、命妇、武士、平民、侍从等各色各样的人物形象,像是在举行什么盛大的典礼。 他们的脸型很奇特,都是上窄下宽的长圆脸,鼻子笔直,身形高大,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士,倒很像少数民族。 壁画大部分都是以绿色为底色,用土红色的颜料勾线。 这种绘制方法,叫沥粉堆金,是元代早期的壁画绘制风格。 陈峰在山西重绘元代壁画的时候,大致给我讲过各个时期壁画的绘制方法和主要特点,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就在我认真观看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这是西夏时期的壁画,绘制的题材是观音说法图,那些人物,有着党项人的特征。” 我赶紧回过头去,看见昨夜消失的老头儿正笑眯眯地走进了洞窟里。 一听是西夏时期的壁画,我立马接话道:“这个洞窟里的壁画,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已经很久了。” 我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老头儿你看,这壁画褪色得很厉害,有的地方空鼓,有的地方龟裂起甲,这些都还好,能修复。最严重的,是酥碱化。这些壁画的地仗层结构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我估计,再不采取保护和修复措施,这些壁画都将脱落殆尽,变成一堆历史的尘埃。” 一谈及跟泥水相关的专业,我就有些收不住口。 虽然跟唐代壁画相比,西夏这个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壁画份量要轻很多,但也是中华民族不可或缺的瑰宝。 老头儿笑着说:“我们带你来,就是想让你把这些壁画全部揭取下来!”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国家行为?还是你个人的意思?” “这个我不用向你报告。” 我突然发现,从一开始,这帮人就没有亮明身份,那些警察,连证件都没有给我看过! “如果不是国家行为,那就是偷盗!我需要看相关文件。”我据理力争。 “你没有这个权利。你能做的,就是按照我们的意思去做。” “我要是不呢?” “那你将永远不能离开这里。而且,三清殿《朝元图》壁画和小西天悬塑的失误,也将算到你的头上,我估计,你十条命都不够用。”这面相和善的老头儿威胁人的时候,语气温和,内容凶狠。 “我做了就能活命?”我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想了很久,妥协道。 《翟氏营造之法》那六个大字,忽然在我眼前血红一片。 “保你不死,还能庇护你安全离开。说不定,你还能继续跟着泥菩萨赚钱。”老头子“呵呵”一笑,满脸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需要很多特殊的工具和材料……另外,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做得下来,还要人手。”我轻声说道,算是缴械投降。 “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没问题,早都准备好了。” 老头儿掏出手机,轻声说道:“赶紧带进来,抓紧时间开工。” 不一会儿,就进来了六个工人模样的人,穿着统一的天蓝色制服。 制服上,没有一个字,看不出任何单位。 他们有的背着工具箱,有的扛着木板,有的背着大包,有的抬着笨重的大木箱。 他们进来后,把工具、材料、木箱整齐地摆放在洞门右侧,开始认真清点。 “小翟,检查一下吧,看有没有什么疏漏?”老头儿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我走过去,打开工具箱。 平铲,锯条、毛刷、皮尺、墨线、橡皮锤等工具应有尽有,角铁、竹篾、纱布、绢纸、十字木框、隔板、玻璃纸等材料摆得满满当当。 当我看到那一簇簇针尖大小的秸秆茅草时,立刻不寒而栗。 “对了,还有这个,看用得顺手不。”老头儿从工具箱的最底层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小铲,笑嘻嘻地递给我。 小铲光洁锋利的铲身,反射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寒光。 我颤抖着接过来,脸色惨白。 这把小铲,是《翟氏营造之法》里我们翟家先人独有的发明,专门用来撬取壁画。 而秸秆茅草,则是特殊修复工艺用到的特殊材料,这也只在家传的那本书中有记载,比现代科技修复上墙的效果强太多。 这些工具、材料,我只在修复三清殿壁画中用过一次! 这老头儿是怎么知道的? 连工具的细节都仿得毫无破绽! 只能说明,我们早就被他们盯上了。 难怪我在三清殿的时候,总感觉有些奇怪的人在身旁转悠。 那种感觉,就像被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时刻监视着。 也许,三清殿的事,就是他们做的局。 “开始干活吧,你只有5天时间!还需要什么工具材料,尽管开口,这些人,也都归你使唤。” 老头儿说完,笑呵呵地用力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走出了洞口。 我突然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阴谋所笼罩。 第4章 斗智 老头儿走后,那六个人收拾停当,就在洞门口站成一排,堵着门等着我的指令。 “你们让一让,阳光本就照不进来,你们这一挡,洞窟里壁画的情况,我根本就看不清。”我想让他们让出洞口,看能不能找着机会溜出去。 六个人就像聋子一样,站着一动也不动。 其中一个中年人递给我一把弱光手电:“用这个。” 见我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这是特殊光源,不会对壁画产生损害。” 我立刻明白了,这六个人,就如同少林寺十八铜人一般,不仅是帮手,更是看守。 我拧亮手电,把洞壁上的壁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揭取壁画的手段很多,必须要根据现场的具体情况,选择最合适的方法。 这对实施者的实操经验要求很高。 我没有经验,但老先人传下的营造之书和我对泥水活的天赋,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 来回观察几遍后,我在心里有了具体方案。 由于壁画酥碱化较为严重,泥层已经盐化松动,变得很脆,不能用锯取的方法,只能用平头铲和我特制的小铲结合使用,才能把壁画撬取下来。 在撬取前,还要对墙体进行加固,对起甲脱落的地方,先进行黏合。 由于壁画面积很大,不可能一次性全部撬取下来,所以如何分块处理,就显得尤为关键。 现代的很多修复专家,考虑到撬取难度和保存的因素,几乎都采用方格等分的模式。 而我的老祖宗,却是根据壁画画面线条的疏密、人物场景的繁简、故事情节的轻重来进行揭取划分,后世还根据不断出现的新情况和总结的新经验,还补遗加入了以病害程度的轻重来确定切割边缘的划分方式。 这样揭取下来的土块虽然形状极不规则,保存和运输较为困难,但却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对壁画的人为损害,最关键的是,能够严丝合缝地再次拼装回去。 “有这幅壁画的完整大图吗?”我平静地问道。 “数码照片可以吗?”一个背着包的人立马接话道。 “局部细节必须要清晰。” “放心,连土壤颗粒都清晰可辨。” 那人一说完,立刻从肩上取下背包,掏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操作一番后,他把电脑推向我。 我一看屏幕,是壁画的局部细节图。 矢量照片虽体积庞大,但放大数倍后,细节依然不失真。 “准备工作做得挺充分的啊!”我在心里赞叹道,脸上却不露声色。 “可以用,打印出来吧。”我吩咐道。 那人立刻掏出手机,对着手机里低语了几句。 不一会儿,就有人从洞口递进来好几卷白纸。 “先切哪一块?”那人问道。 我朝着洞壁随意一指。 那六个人立刻走到卷纸堆旁,从里面分拣出早已编码的几卷白纸,调整好顺序之后,一一铺平,并在背面用胶带粘好。 做完这些后,他们示意我过去看看。 只见被放大好几倍的壁画局部图,被拼接了出来。 我连忙凑到刚才随意一指的洞壁上,仔细看了看洞壁上的壁画,和他们拼接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越看越惊奇,这几个人,对洞内壁画的掌握程度,竟然达到了这样的境界。 我只是随意一指,他们就能立刻分辨出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般的工人,怎么可能具有这样的能力? “还需要探明一下地仗层土壤的结构和年代。”我继续说道。 那个中年人眉头一皱,轻声说道:“这……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是西夏的壁画吗?” “我需要更详实的数据,而不是一个大概的时期。一年的差距,都会让土层的质地完全不同,采用的揭取方式也完全不一样。用碳14或同位素衰减法测定吧,那个数据更精确一些。” 其实,这一步完全没有必要,地仗层的结构跟揭取壁画没什么关系。 “另外,矿物质颜料的成分和比例,我也需要知道详细数据。” 这一步,就更没必要了。 做这些无用功,我主要是想知道,他们的背后,到底有多强大的实力。 而且,我也看出来了,这洞窟里的壁画,他们根本没有进行过采样分析,断代也只是根据画面内容进行的初步判断。 因为,这一切,看起来都非常“临时”。 那中年人明显是他们的带头大哥,思索片刻后,满脸忧虑地说道:“你只有5天时间,这些采样检测,就要耽搁几天,我担心你根本无法完成任务。” “那是你们的事!老头儿只说了,5天时间揭取。这些准备工作,可不能算在里面。”我悠然地说道,玩了一个文字游戏。 他犹豫再三,又再次轻声补充道:“其实,也不需要那么精细,这幅壁画年代久远,就算揭取有点儿瑕疵,只要不影响主要画面,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 “对我来说,任何人为因素造成的瑕疵,都是不可接受的!精益求精,这是我做事的原则!”我的语气生硬得像一个古板的老干部。 那人不再犹豫,掏出手机,嘀咕了几句,然后一声令下:“干活!” 那六个人立刻开始佩戴乳胶手套,各取工具,开始在壁画前忙碌起来。 他们分工协作、配合默契,很快就完成了关键部位和各种颜色颜料的取样,装了几十根试管。 工作结束后,洞口立刻就有人取走了那些玻璃器皿。 我也没闲着,在他们拼接好的画卷上,用笔勾出了切割线。 “结果得等个两三天吧?”画好切割线后,我随口问了问已经饶有兴致围在我身旁的众人。 那中年人答道:“不用……应该很快。” “那不可能!”我惊讶地看着他。 虽然我对这行不太懂,但陈峰以前告诉过我,光颜料成分的测定,就是一个漫长和细致的过程。 “你就等着瞧吧,耽误不了你的时间。”中年人神秘一笑,便不再开口。 下午,有人送来了一叠厚厚的资料。 “看看吧。希望我们没有做无用功,希望对你能有所帮助。”中年人递给我的时候,话外之音已经相当明显。 我接过来,粗略翻看了一下。 非常详尽! 断代的误差在5年之间,矿物质颜料的成分配比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这时,我才确信无疑:他们背后,有着强大的研究机构在做支撑! 这是啥局啊,挺下血本! “翟总指挥,怎么样?可以干活了吧。” 中年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拿起那把小铲:“划线,干活!” 第5章 困惑 一干起活来,我立刻就抛开了所有的是非纷扰,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洞窟里的壁画全部揭取了下来。 看着那六个人满脸惊讶的表情,我知道,他们被我的技术和效率折服了。 当然,我也见识了他们的娴熟和默契。 光是对照图纸的精确划线和揭取下来的壁画泥块的捆扎、保护、打**箱,就能看出,这帮人绝对是专业的。 而在需要运用到我翟家老祖宗揭取壁画的特殊工艺的时候,我会请求那个带头的中年人,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翟家的祖宗之法,毕竟几十代单传,各位稍微回避一下。 对于他们之前近似强盗的行为,我本来对这种要求不抱丝毫希望,谁知道那个带头的中年人竟立刻就答应了,还满脸敬意地说道:“小兄弟,你不说,我们也知道该怎么做。家族传承这东西,本就不便被外人窥视,放心,规矩我们懂。” 所以,在用到古法的时候,我只要轻呼一声:“各位兄弟,对不住了。” 他们便自觉地转过脸去,望向洞外。 后来我知道,那个带头的中年人,叫常勇。 抛开正义与否,其实,和这六个人的合作非常愉快顺畅,我甚至野心昭昭地幻想到:要是我们公司能有一帮这样的人该多好啊,故宫的活我特么都敢接! 当最后一个木箱被搬出洞外的时候,那六个少言寡语、面容冷峻的人,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并齐刷刷地给我鞠了一躬。 “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见面。”离开的时候,常勇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出于不舍,还是阴谋需要。 “但愿不见。”我在心里回应道。 即便对他们的专业技能钦佩有加,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着洞壁上空空如也的斑驳空白,就像丰腴的躯体被剥去了辉煌绚丽的肌肤,空留一具惨淡的白骨。 那一刻,满目疮痍,我感到历史仿佛在我手中坠落,内心没有一丝自豪,尽是悔恨。 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工作竟如此让人憎恨,毫无意义。 不过,那帮人没有给我留下太多伤春悲秋、悔恨颓废的时间,当天夜里,我被王警官从床上拉起来,再一次被套上头套。 当然,我本来也没睡着。 我麻木地跟着他走出洞窟,走下临时搭建的脚手架,坐上了车。 估计王警官也非常惊讶我全程为啥没有一句话、一个多余的动作。 这一次,车行并不远。 半个小时后,我被两名警官搀扶着,走下车。 又是熟悉的顺着岩壁向上攀登的感觉。 不过,当踩上第一级台阶时,我麻木的内心如同触电一般,立刻醒转了过来。 “不对,这又是哪儿?” 脚下传来的触感,并不是之前粗犷的砂砾,而是坚硬的石板路面。 台阶也是! 我装作无心地向石壁的另一侧伸出手,竟碰触到了雕琢过的石质栏杆! 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转角和上下台阶的次数。 当数到第四层的时候,王警官的声音响起:“小心门槛。”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被推进了一个地方,紧接着,头套也被拿掉了。 又是一个新的洞窟! “你们特么有完没完!还要祸害多少壁画你们才会善罢甘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警察!这一次,就算你们把我的头砍下来,我也不会再帮你们盗取壁画了!” 愤怒、侮辱、委屈,让我的内心涌出了巨大的勇气,我突然情绪失控地大吼起来。 王警官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出去,随手锁上了木门。 我发疯似地冲上去,用力拍打着木门。 拍了一会儿,我就坐下来,开始研究起木门来。 我倒不是想着如何破门而出,而是这扇木门破旧得有些古怪,不像是为了囚禁我专门装上去的。 因为之前那个洞窟的木门用的是合叶,而这扇木门,用的竟是木头做的门轴!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洞窟的门,很早就装上了! 洞窟里黑暗一片,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洞壁,我相信,这洞壁上绘制的,绝对是比西夏更早的珍贵壁画! 之前那个洞,估计只是试水,考察一下我的能耐,而这个洞,才是绑我来的真正目的。 能带我到这个地方,说明他们对我的技术是满意的。 当然,我还摸到了一架同样的行军床。 “先养足精神,明天见机行事。” 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窟里,我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蓄势待发。 第二天清晨,阳光从木门的缝隙和破洞中透射进来。 我隐隐听见洞外竟有遥远的人声飘来。 我赶紧凑近洞门,把耳朵贴在木门上,认真听了很久。 “这里有人!不是那帮人!” 我喜出望外,随即开始用力拍打木门,并大声叫嚷道:“有没有人啊!快救我出去!” 声势不下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 我的努力求救一下子就搬来了救兵,门“吱呀”一声开了,王警官如同托塔李天王般地站在了门口。 “瞎叫唤什么!进去!” 他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就又跌入了魔窟之中。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洞外飘了进来。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常勇! 跟在他后面的五个人,也立即鱼贯而入,那些熟悉的大木箱、工具包也跟着搬运了进来,像是给猴子专门筹备的蟠桃盛会。 “常哥,随便你们怎样,这次我是不会做的了。”虽然对常勇有些好感,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头脑异常清醒。 常勇并不搭话,只是指挥他的人进进出出,不一会儿,洞里就整整齐齐摆满了大木箱。 “按顺序打开!”常勇吩咐道。 有人立刻打开了编号为1号的木箱。 “小翟,要不你先过来看看再说?”常勇笑着说道。 “空木箱有什么好看的?!”我冷笑道。 “看看吧。看了你就明白了。” 被王警官推倒在地后,我一直就坐在地上没有挪窝,听到这话,我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凑近木箱。 这一看不要紧,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昨天才从那洞窟里揭取下来的壁画吗?!” 常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们……没有运走?!”我好奇地追问道。 “运走?”常勇笑了起来,说道:“当然运走了,不然,怎么到得这里?”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对他们的怪异行径非常不理解,既然殚精竭虑地从洞窟里揭取下来,仅在这附近转个圈,是何用意? “你仔细看看!”常勇用手指了指我身后。 我这才想起,自从进来后,我还没好好打量过这个石窟。 借着阳光,我回身一看,惊讶地赶紧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跌跌撞撞跑了几步,绕着洞壁来来回回仔细摸索着看了好几遍。 最后,我沮丧地冲着常勇问道:“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第6章 天赋 “一个被古人废弃的石窟,自然什么都没有,不过,马上就快有了!”常勇笑着说道。 我盯着洞壁,又看了看洞口的大木箱,惊叫道:“你们想把壁画覆盖上去?” 常勇点点头:“你还不笨。” 我知道,这些壁画虽算不上价值连城,但如果失去,绝对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只要还能保存在这里,我内心的负罪感就会大大减轻。 我竟有一些失而复得的窃喜。 “那还等什么?赶紧开工!”我大吼道,“对了,还需要很多黏土,如果要重新上墙,地仗层得重做!” 常勇见我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异常平静地说道:“早都准备好了。” 他冲着门口说道:“都搬进来吧,像之前一样,都听小翟指挥。” 那五个人立刻走出洞外,随即扛着几袋泥土进来,在我的指导下开始和泥。 “十天够吗?”看着我干劲十足的样子,常勇随口问道。 “够够的!”我大声回答道。 于是,我倾注了我所有的精力、技术和热情,开足马力,加班加点,生怕他们临时改变主意,重新处置这批封装好的壁画。 必须得让壁画尽早上墙! 第八天,当最后一个木箱空了之后,所有的壁画,都找到了新的归宿,在这里安了新家。 我这才如释重负地轻舒一口气,重重地坐在地上。 这时,疲惫感才从身体各处铺天盖地地袭来。 “小翟,你可真拼,把兄弟们都累得不轻。想不到,你快工也能出细活啊。” 常勇也顺势躺倒在地上,抬头仰望着洞顶上刚刚完成的杰作,称赞道。 其余五个人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么快就完成了?来,让我看看。” 这时,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飘了进来。 不用看,我都知道是谁。 老头儿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步履轻快。 他打开手电,仔仔细细地从头至尾把洞壁上的壁画看了好几遍,特别是壁画的拼接处,他看得尤为认真。 “巧夺天工啊。想不到现在还有年轻人,能把这个营生做到如此极致!后生可畏。” 最后,老头儿满脸惊讶,由衷地感叹道。 我轻笑了一声。 对于自己的手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从小酷爱玩泥巴,而且比同龄小孩更有天赋。 当他们还只会用土块拼凑出拙劣的坦克模子时,我捏出的孙悟空,都可以插在泥人摊上卖钱了。 当老爸看着我手中混杂着自己尿液的杰作时,脸上变得阴晴不定,幽幽地望着苍茫的天空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叹了口气,喃喃道:“老天啊,多少年了,我们翟家做得还不够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翟彪,来,我再撒泡尿,你做面镜子照照……”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老爸是什么意思,但他给我加量又加价的尿意,我是立刻就体会到了。 当我把惟妙惟肖的镜子交在他手上的时候,他狠狠地把镜子摔烂在了地上,凶狠地说:“以后你再碰泥巴,我打断你的手!” 太莫名其妙了! 我老爸只是个普通的装修工人,做了一辈子的木工,碌碌无为。 十八岁那年,我高考落榜,前途一片灰暗。 出人意料的是,平时在学习上对我要求甚多的老爸,竟坦然接受了我的失败。 “跟我去公司打工吧,我们翟家的祖坟,就从来没有冒过文化的青烟。也许,这就是宿命。” 于是,我成为了一名小木工。 但对木工活,我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 找了个机会,我偷偷溜了出去,只给老爸留了一张纸条:“爸,我长大了,想要自己的生活。天地那么大,我得出去闯闯。” 在外省的一家装修公司,我成为了真正的泥水匠人。 小时候的天赋原来并没有走远,它可能会迟到早退,但从不会缺席。 对于泥水活,我一学就通,很快,成为了这一行的大拿。 不过,那个时候,装修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多如牛毛,又良莠不齐,行业前景并不光明。 机缘巧合,我遇到了陈峰。 这哥们儿中央美院毕业,科班出身,在装修公司做彩绘。 我们年龄相仿,很聊得来。 这小子脑子活,很不安分,喜欢东游西晃,但彩绘手艺,的确入了些化境。 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彪子,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再在这儿干下去,没啥前途。前两天,我去山里的法广寺闲逛,那里的和尚,都是用麻袋装钱。我立马找了个老和尚一聊,才知道这座古寺自明代以来,香火一直很旺。老和尚告诉我,他们正打算把寺里的佛像重塑金身,再把寺壁脱落褪色的彩绘重新修复绘制,还问我有没有想法捐些香火钱,做点功德。我说,香火钱就不必捐了,你们可能都得给我,别让钱来回折腾,我就是干彩绘这一行当的。老和尚见我年轻,开始不怎么信,说让我把墙角的壁画重新画画试试。我这一出手,他就开始念经了:踏破铁鞋啊踏破铁鞋,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我这钱得来也不费工夫。” 陈峰拍了拍自己身上鼓鼓的衣兜,拉开一条缝给我看。 好家伙,满满当当的钱,估计得有上万块。 陈峰继续笑着说道:“老和尚还说,我佛缘不浅,以后可能得常伴青灯……伴个毛,常伴青楼还差不多。但我脸上还是一脸的虔诚,仿佛受到了佛祖的感召,口里喃喃道,我就想做个佛祖身旁的大内……大佛总管,常给佛祖沐浴更衣、清台扫尘,还望大师指教。老和尚说,这还不简单?重塑金身之事,就交给你了。这下轮到我不信了,一个穿着一身破袈裟的糟老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沉甸甸的金钱……不,沉甸甸的佛祖托付给我了?我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你不能骗我,否则,我可是要狂打出家人的。老和尚说,老衲说的话,什么时候做不得数?我说,大师莫非是门口扫地的?老和尚说,阿弥陀佛,我是这里主事的。想不到吧,这老头儿是寺里的方丈!” 第7章 初出茅庐 “真的假的?”我听得津津有味。 这小子也太能编了吧,看破红尘的老方丈,还能被你这连红尘的边都没摸到的毛头小伙儿几句话给编排了? 陈峰瞪了我一眼,说道:“我还能骗你?我当时就说,方丈,我有眼不识泰山,要不,我们现在就定下来?方丈说,已经定下来了。我心想,你一句不打诳语,感觉跟打白条似的,于是我说,得有个什么东西见证一下吧。方丈微微扭头,又仰头看了一眼头上心宽体胖、面容慈祥的佛祖,说道,佛祖作个见证吧。这老和尚谈判技巧炉火纯青啊,这一套虚实结合的组合拳打下来,我差点没接住。于是,我双手合十,说,佛祖在上,不问凡间俗事,这点小事,还是用指纹见证吧。我草拟个合同,麻烦方丈高抬贵手,按个手印。” 我笑着问道:“那方丈怎么说?” 陈峰笑着说:“阿弥陀佛,按哉按哉。” “这事就这么成了?” “对啊。” 陈峰随即掏出几张纸,那是修筑佛身的合同。 “十二万六千元!我的天,寺庙里这么豪横?”我惊呼道。 “别惊讶,这还只是开始!” 我看到,合同的末尾,“玄鹤大师”几个字上面,有一个鲜红的指印。 “玄鹤大师……这就是方丈?”我问道。 “那可不。彪子,你知道的,这重塑金身,首先就得修葺泥胎,然后才是彩绘。我观察你好久了,别说我们公司,就算在全省,这泥水活能出你其右者,绝无仅有!我们两人要是能联起手来,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全国的高僧大德、名刹古寺,只要想让佛祖们重燃青春、取悦香客的,以后可都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出来跟着我干吧,在公司里,没前途!” 陈峰的确很会蛊惑人心,被他这么一煽动,我脑子一热,立马辞了职。 玄鹤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不以分辨心、是非眼来看待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这么重要的工程,说给我们就给我们了,一点儿都不担心,不含糊。 我们必须得投桃报李,回报他的知遇之恩,所以重塑金身这工程,我们是当做公司“天字一号”的精品工程来做的。 宁愿少赚点钱,都得先赚足名声。 工程竣工之际,玄鹤大师带着弟子们仔细瞻仰了每一尊菩萨像焕发出的新光彩,看了又看,拜了又拜。 看似拜佛,实则验收。 最后,玄鹤大师面带慈祥的微笑,双手一合十:“小友果然没让老衲失望。” 陈峰赶紧回拜:“是方丈慧眼识人……不过,为了这工程,我们是殚精竭虑、竭尽所能,打一开始,就抱定了掏空家底般的决心和悲壮。说出来不怕方丈笑话,现账上已无米粮下锅,我兄弟二人,这几天喝的稀饭比寺里的斋饭都清澈……方丈慈悲为怀,普度天下众生,可否先施舍一二,渡我难关?” 玄鹤大师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好说好说。” 我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这高僧高手只言片语之间,就已过数招,完成了商业互吹、讨薪要债等各种善后性工作。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极力忍住想要打饱嗝的冲动。 ……以后猪蹄真的不能啃那么多了…… 第二天,一个小和尚就拿来一摞现金,把我们的账结清了。 “大师就是痛快。你看,做和尚的生意,短平快,没那么多弯弯绕,只要质量过关,结账非常愉快。出世之人,不会太在意出钱的。”陈峰不无得意地说道。 我不得不承认,陈峰做生意的眼光和头脑,的确高人一筹,也更坚定了我跟着他干的决心。 我们本以为这桩买卖做完,就得卷起铺盖,另觅他处。 谁能想到,玄鹤大师这位玄字辈的高僧,在佛门里的辈分和名望竟高得出奇,经他一推荐,几家寺院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让我们的公司在起步阶段就一飞冲天。 当我两年后衣锦还乡,把一张存有30万的卡推给老爸时,他脸上的笑意是发自心底的。 “我家小子有出息了!”他高兴地说道。 但当他得知我干的是泥水活的时候,笑容便立刻在他脸上消失了。 “彪子,以前的事就过去了,老爸现在郑重告诉你,干什么都行,千万别干这个!否则,就别回这个家,别叫我这个爸!” 说完,他把银行卡扔回给了我。 我们又不欢而散,我也再一次不辞而别。 当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公司,我们又接到了玄鹤大师的电话:“小友,道观的活儿接不接?” “儒释道千年之前,本就一家,还分什么彼此?方丈,不管佛祖,还是天尊,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接!当然接!”陈峰赶紧说道。 “三清殿的道长是我好友,最近他们要重修壁画。不过,这活儿可得凭本事吃饭,据说来了很多高手名匠,我也只能做个引荐,成不成看你们造化。” “方丈能存引荐之心就令我们大为感动,您老放心,我们一定不负重托!” 陈峰挂掉电话,兴奋地对我说:“方丈真是单纯至极!只要能赚钱,哪还分道观佛刹?彪子,做好准备,一炮而红的机会来了!” 于是,就有了三清殿这一劫…… “小翟,这测试,你算通过了!”老头儿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测试?”我一脸茫然。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冯世儒,敦煌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老头儿伸出手,面带微笑。 “敦煌研究院……”我茫然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口中喃喃道,“莫非……这里是莫高窟?” “你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常勇笑着说道。 我立刻走出了洞窟。 一出洞窟,眼前就是一条悬在山崖之上的长长走道。 凭栏眺望,远处的宕泉河如玉带缠腰。 这里是莫高窟没有向游客开放的地方,离景区有百米之遥。 难怪白天会有嘈杂的人声远远传来! “你们把我弄到这儿,究竟是想干什么?”我扭过头,盯着银发被风吹乱的冯世儒问道。 “藏经洞,听说过吗?” 说完,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我。 我点点头。 “那第二个藏经洞呢?” 第8章 藏经洞 我对敦煌的历史不甚了解,但对发现藏经洞那段传奇的故事还是略有耳闻。 1900年,居住在敦煌莫高窟下寺的王圆箓道士无意间发现第16窟的甬道壁敲击后有空洞的回声,遂破壁探察。 绘制有壁画的甬道壁破碎后,露出了一扇石门,门高不足一人,被泥块封闭着。 他清除泥块后,石门后出现了一个密室。 这间被封闭800多年的密室,终于重见天日。 密室的地上,整整齐齐堆放着无数的白布包,每一个白布包裹经十卷,把密室塞得满满当当。 经后世粗略估计,藏经洞藏有上起三国、下迄宋代近十个朝代的五万余件历史文物,内容更是包罗万象,除了儒释道和其他宗教经典外,经史子集、诗词曲赋、通俗文学、水经、地志、历书、星图、医学、数学、纺织、酿酒、熬糖、棋经等学科门类一应俱全,还有大量民间买卖契约、借贷典当、账簿、户籍、信札等,而这些历史书卷,竟有汉、藏、回鹘、康居、于阗、龟兹、突厥、粟特、梵文等多种文字写本。 文书中,还有唐、五代、宋代的印刷品。 除此之外,还有绘画、佛像、刺绣及其他珍贵丝织品。 这些历史、地理着作、公私文书,是研究中古社会的第一手资料,冠之以“百科全书”也毫不为过。 然而,这批珍贵的历史文物,本为避乱世战火而凿壁封藏,以期能够安然传于后世,不料沉睡近千年后醒来,仍处乱世之中,最后竟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那时,英法美俄日等国列强,正在孱弱的清朝大地上肆意掠夺,那些披着“探险家”这张羊皮之下的恶狼,用尽各种手段,巧取豪夺,盗走了3万多件藏经洞珍品。 藏经洞精华尽去! 这段耻辱的历史,令世人无不惋惜哀叹,所以藏经洞的文书,被我们唤作“敦煌遗书”,不仅有历史遗存的意思,更有遗失海外的遗憾。 当然,对于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那种“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感觉,早就淡了。 见我一脸淡然,好像对此并无更多的好奇和热情,冯世儒的脸上露出隐隐的不悦,眼神中也满含失望。 其实,他时刻留意着我的反应,我又何尝不是在仔细观察他的举动? 毕竟,到目前为止,他依然没有透露此次把我骗来的目的。 在一切还未完全明朗之前,按兵不动,总是对的。 当然,按下不动的,还可以是表情。 其实,在听到第二个藏经洞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巨浪滔天了。 藏经洞的发现,虽在当时并没有掀起波澜,但随着它的历史文化价值被后世抽丝剥茧般地层层展示出来后,立刻就引发了举世轰动,因为那些宝藏,弥补了很多历史文化的空白。 能搞出这种动静的洞,还有第二个?! 不过,很多历史学家表示,敦煌遗书并没有一部完整的佛教藏经,几乎都是残经破卷,很多经卷,都抄写在被人用过的废纸背面。 他们认为,这些珍宝,很有可能是被前朝所遗弃的废纸! 如果被国外掠走的只是废纸,那真正的精品,又会被藏在哪里? 第二个藏经洞里? 那它是已经被发现了?还是只是猜想? 是被封锁了消息?还是被封锁了洞口? 这第二个藏经洞,到底有……还是没有呢? 或许真有! 我在心里模糊而坚定地认为。 毕竟,像冯世儒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抛出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极力控制住脸上淡漠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好在,失望之后的冯世儒仿佛已经失去了继续观察我的兴趣,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宕泉河。 否则,他就能立即觉察到我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惊慌。 我不能让他对我失去兴趣! 不然,我很有可能将与一项举世瞩目的大发现失之交臂! 必须配合表演一下!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冯主任,这第二个藏经洞,只是你的猜测,还是已经被发现了?” 冯世儒回过头来,又仔细看了我好一会儿,那如同x光扫描一般的目光,仿佛要极力看出我是不是骨骼清奇,是否是撒谎的奇才,把我看得内心直发毛。 “你真不知道?” 冯世儒的话,差点把我气笑了。 我一个偏远欠发达小镇的欠文化泥水匠,成天风里来泥里去的,连敦煌都是第一次来,和那个藏经洞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这老头儿竟然怀疑我明知故问、知情不报? 而且,还是你们把我带这儿来的! 别说第二个藏经洞了,就算那第一个藏经洞具体在哪儿,里面有啥,我都是一概不知! “冯主任,您真会开玩笑,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泥水匠,藏经洞的故事,都是听来的,至今还无缘得见,这第二个,此前更是闻所未闻。”我笑着说道。 冯世儒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立刻尴尬地笑着说:“抱歉抱歉,你看啊,这人一老,大脑有时候就会像断电一样,突然卡壳!所以世人常说老糊涂,老糊涂,说的就是我这种,哈哈。小翟,有些糊涂话,你别在意,权当笑话,一笑而过就行。” 可是,冯世儒那精光迸射的眼神里,有着根本掩盖不住的精明和睿智,哪有他口中念叨的老糊涂! 我在心里暗自得意:我可并不糊涂! 那绝对是试探! 可是,在我这个局外人身上,用这种伎俩有意思吗? 还没等我开口,冯世儒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第二个藏经洞的说法,由来已久,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猜测而已。因为藏经洞自发现以来,后又从莫高窟其他地方陆陆续续发现了一些文献资料,不过,无论规模、数量、价值,都无法和敦煌遗书相提并论。比如1908年,法国人伯希和从莫高窟北区第464窟又发现并窃取了数千卷文书,以回鹘文文献为主;1944年我们又在莫高窟中寺后院土地庙发现了85卷文献。于是有学者提出,在莫高窟,会不会还有第二个藏经洞?” 冯世儒说到这儿,便不再开口,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那……冯主任,您觉得还有没有呢?”我连忙问道。 “我们对北区和南区的洞窟用现代遥感技术测过一次,并没有发现隐藏的洞窟……所以,我一直认为,根本没有第二个藏经洞的存在!那只是不甘心珍贵经书流落海外的学者们一厢情愿的愿景罢了。对于这种情感,我能够理解,但做学问就得立足现实,实事求是,没有就是没有!” 冯世儒说得斩钉截铁。 “你既然都有了答案,还来问我!”我在心里腹诽道。 “可是……”冯世儒话锋一转,“这种猜想,其实在遥感结束后,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我也再没有关注过。直到最近……” 冯世儒眺望着远方,再一次止住话头,叹了一口气。 这老头儿说话总是在关键时候断片儿,弄得被他挑逗得心潮澎湃的我,总是在勇立潮头后,被狠狠灌了几口凉水,差点断气。 这老头儿是懂技巧的,手法……说法老辣! “最近怎么了?”我连忙欲求不满地追问道。 “收藏界最近新出了一个玩意儿,有没有兴趣陪我去看看?” 冯世儒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眼含笑意。 这突然顾左右而言他,几个意思? 看来,老头儿还懂兵法,欲擒故纵啊。 可是,为什么是我? 第9章 香港之行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我心里的疑问,冯世儒转身就走了。 只留下一句话:“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走!” 常勇一行人也开始井然有条地收拾工具,打道回府。 “常哥,这搬迁过来的壁画……就这么着了?”我看着常勇没有要继续开展工作的意思,连忙问道。 “当然,难道你还想取下来再移回去?”常勇笑呵呵地回答道。 “这……不太好吧。我觉得,壁画还是应该在它诞生的地方比较合适,故土难离嘛!毕竟,落叶还期盼归根呢。”我郑重其事地说道。 常勇停下了手中的活,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严肃地说道:“这幅西夏的壁画,原来位于北区的第132号洞窟。北区的洞窟,大部分都是古代僧人的修行窟、工匠的生活窟,绘有壁画的洞窟极少,而且艺术造诣远不如南区。再加上久被人遗忘和废弃,壁画的受损程度也格外严重。这幅壁画,相对而言,算是北区难得的精品。其实,院里早就想把它迁移到南区的洞窟中进行保护,毕竟,这里的地理环境更好,保护措施更完备。之所以迟迟没有开工,一是对迁移技术有争论,二是对迁移人选有异议,三是对迁移位置也有不同的意见。面对争议,院里明确表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宁愿保持现状。所以,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如此重大的工程,怎么会交给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我惊讶地问道。 “是冯老力排众议,推荐了你,还专门带专家团队亲赴山西三清殿,实地看了你修复的壁画后,才平息了这场比以往更加剑拔弩张的争论!所以,你要是修复失败,冯老也将引咎辞职。” “素昧平生,冯老就敢把这么重要的活儿交给我,还和我绑在一起、主动上了一条贼船?真是胆大妄为啊!三清殿明明都已经是我的滑铁卢……不对,既然三清殿的修复出现了问题,冯老为啥还要亲自带队去参观?这不是落人口实吗?”我突然想到这一环节,心里一惊,“三清殿的事,冯老不会是骗我的吧。” “常哥,三清殿的壁画,没啥问题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常勇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专家团队回来后便闭口不提,倒是立即把迁移壁画提上了日程。这事儿其实准备得挺局促的,北区这幅西夏壁画,之前研究得并不多,资料也不齐全,所以我们一看来的是你这样一个年轻小伙儿,心里都彻底凉了。这壁画要是毁在你手里,冯老辞职都还是一件小事,关键是,我们国家将失去一件珍宝。可惜啊,我只是院里技术部的一线修复工作人员,对院里的决定没有任何辩驳的权利,只能认真执行。我能想到的最大的补救措施,就是在你发出错误指令或错误操作后,哪怕违反上级命令,也要全力接手过来,全部代替你完成。” 常勇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冯老是我一生最崇敬的研究员,对莫高窟做出过巨大贡献。他一生谨慎,我是想破脑袋,也不想不出他为何会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所以,即便我受到处分,也不能让他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常勇说完,又笑着拍了拍我肩膀,继续说道:“想不到你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出人意料啊,竟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这项任务,迁移效果完全超出我们技术部的预期!我在敦煌待了近二十年,国内国外的、大大小小的专家和团队见过不少,说实话,还没见过你这种高超的技术!” 常勇的话和他眼中发自内心的赞许目光,让我很不好意思,我挠挠头,说道:“常哥,过奖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其实,在修复壁画前,我并没有对我们翟家的技术有过全面而准确的评估,也根本不清楚它所处的地位。 常勇的话,让我第一次有了一些粗略的认识……和自豪。 “对了,常哥,冯老说,这还只是一次测试……那,真正的考试,又是在哪里?”我突然想起冯世儒之前的话,问道。 常勇摇头,表示不清楚。 “那……明天冯老又要带我去哪儿?” 常勇依然摇头:“这些事,就不是我的权限所能知道的了。” 常勇他们收拾完工具,便要出门,见我还待在洞里,便笑着说道:“怎么?在洞里住上瘾了,还不想走吗?” 我心里一惊,问道:“我能出去了?” 常勇点点头:“走吧,冯老交代了,让我带你去招待所住一晚上。”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我这算是重获自由了? 我赶紧冲上去,抢着抬起一个大木箱,和常勇他们一起走出洞窟,顺着崖壁上悬在半空中的石阶朝下走去。 戈壁上,起风了,风沙席卷过来。 我竟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沙里的土腥味都褪去了许多,全是自由的味道。 招待所的住宿条件不错,我一个人住一个房间。 王警官他们两名警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该再也不会陪伴我左右了吧。 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认真洗去了身上的尘埃,这么多天来,我心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此刻,才松弛了不少。 人一卸下心头沉重的负担,疲倦感便立刻在五分钟后到达战场,战胜了我最后的清醒,把我推向了梦中。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刺眼的灯光随即倾泻而下,把我从梦中刺醒。 “昨晚睡得还好吧?”冯世儒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 “冯老……老一辈科学家都喜欢破门而入吗?”我嘟囔道。 冯老微微一笑:“不学会破门而入,怎么能突破层层封锁?起床,今天我们的行程很紧。” 说完,他扔了一件天蓝色的工作服给我:“你就穿这个。” 和常勇他们之前穿着的工作服一样。 吃过早饭后,我和冯老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王警官他们两尊面容冷峻的金刚,又出现在了车里,对我夹道而坐。 今天,他们没有穿制服。 “看来,还是不放心我啊。”我在心里怨道。 在清晨的微光中,车飞速驶往机场。 “去香港?”我看着手中的机票,惊讶地问道。 冯世儒微笑着点点头。 “去看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新出的玩意儿?” 冯世儒依然只是点点头。 “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冯世儒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司机把行李放在我们脚边,王警官走上来,和冯世儒嘀咕了两句,一行人便匆匆离开。 我隐约听到王警官说的是:“没发现有人跟踪……” 我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隐隐感觉还有什么危险潜藏在黑暗中。 “但愿只是文物保护者那该死的职业谨慎吧。”我在心里默念道。 于是,我和老头儿两个人,坐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 第10章 顶级拍卖会 香港,洛伯姿2015年春季艺术珍品“中国稀瓷”拍卖会。 宽敞明亮的大厅, 200个座位,座无虚席。 这是洛伯姿拍卖公司最大的现场拍卖厅,最多能容纳200位现场买家和32位场外买家。 这家坐落在香港、拥有百年历史的世界知名拍卖公司,还从未有过今天如此的盛况。 而此前,实际报名参会的买家达到了空前的562位! 面对世界各国爱好中国瓷器的顶级富豪和收藏家们高涨的热情,洛伯姿公司中国瓷器及艺术品部经过紧急磋商,不得不采取保证金加验资双重方式,确认能够最终入场的买家资格。 经过几轮验资筛选,1亿美金这条验资线,才最终圈定今天入围的232位买家名单。 而想进入到现场拍卖大厅,则还需另外缴纳2000万美金的现场保证金! 以前,习惯于场外电话竞价、不愿公开真实身份的世界顶级藏家,这次均一反常态,不再选择幕后指挥,纷纷现身。 于是,中东、欧洲皇室成员、商界巨擘、隐形富豪们,在这个拍卖厅实现了世纪聚首,重新改写了洛伯姿拍卖公司的历史! 而让这些深海下的冰山们争先恐后浮出水面的,只是一件来自中国的瓷器:元青花“刘皇叔三顾茅庐”梅瓶! 中国国内各博物馆收藏的传世、出土的元代青花瓷器仅有100多件,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元青花据传也只有200多件,而其中绘有人物故事图案的则更是稀有,称其为国宝也一点儿不为过。 2005年,一件名为“鬼谷子下山”青花瓷罐在伦敦佳士得拍卖会上最终以2.3亿人民币的价格成交,创造了当时中国文物艺术品单件成交的最高拍卖纪录。 仅过了6年,这个纪录就被再次打破。 2011年,在澳门中信秋拍上,一款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以8.4亿港币成交,约人民币7.1亿元。 这款“萧何”图案的梅瓶,虽历经600多年,但发色依然苍翠浓艳,呈色稳定,虽通体满绘各种纹样图案,但主次分明,繁而不乱,布局精当,具有强烈的层次感。无论造型、釉色、瓷胎质地、纹饰还是烧造工艺,均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比“鬼谷子下山”瓷罐更胜一筹,展现了景德镇制瓷精妙绝伦的高超技艺,代表了元代青花瓷器极高的艺术成就。 这款梅瓶,传世仅三件。 1950年江苏南京印堂村观音山沐英墓出土一件,现已贵为南京博物馆镇馆之宝。 而另两件,一件被神秘买家买走,一件至今仍下落不明。 元青花是中国瓷的极品,故事图案又是元青花的珍品,而梅瓶更是各种器型的精品。 此次洛伯姿拍卖的元青花“刘皇叔三顾茅庐图”梅瓶,则是几个世纪以来,首次展现在世人眼前! 很有可能,这是一个孤品! 据现场买家透露,这件孤品的青花发色和胎质,还远在“萧何”之上,估计是存世青花瓷的顶级之作! 这是他们在缴纳了2000万美金后,用仅有的5分钟观赏资格,得出的最终结论。 难怪拍卖台上,穿着烟青色修身旗袍,身姿婀娜、姿态优雅的洛伯姿拍卖美女主管,笑靥如花般的开场白就是:“各位,今夜,请将钱遗忘!” …… “8034号,九亿五千万!” 当我和冯老刚走进拍卖大厅外的走廊,这极富穿透力的磁性嗓音立即就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这天价……莫非,今天我们就是为这个而来?”我内心极为平静,对于古董,我丝毫不感兴趣,即便价格再高,也与我无关。 “9个亿……”冯老轻声念叨了一句,眼睛死死盯住大厅门口悬挂着的“刘皇叔三顾茅庐”青花梅瓶巨幅宣传画,“看来,又要创纪录了……”。 他在宣传画旁停下脚步,瞥了一眼画面底部的几行小字:“光彩株式会……” 短暂沉思后,他喃喃自语道:“不知道这件器物来得光不光彩……唉,恐怕又是来自哪座我们现在还未为可知的明代大墓。” 把元青花梅瓶随棺椁下葬,是明代达官显贵们最时髦的陪葬方式,能凸显墓主人显赫的身份和地位。 “走吧。”冯老轻叹一声,重新迈开脚步。 “难道不是这个?”我心里很诧异,赶紧跟了上去。 “冯老,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我们究竟要看什么?”我瞟了一眼走廊上随处可见的宣传画,轻声说道,“这些都是精美的瓷器……您知道的,我就只能看看泥坯子……” 冯老笑了笑:“大巧若拙,大工若陋,只有修得一双慧眼,才能看见拙与陋。” 我闻言,便沉默不语,在心里反复咀嚼冯老这番话的深意。 转了一个弯,冯老在拍卖大厅隔壁、一扇毫不起眼的小门外停了下来。 隔壁扛鼎之作元青花的拍卖都没有安保人员,而这个简陋的小门口,竟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分立左右,手握警棍。 “修厕所顺着路直走,别在这里挡道。”一个满脸凶相的保安看了一眼穿着朴实的冯老和一身天蓝色工装的我,粗声吼道。 “狗眼看人低!”我握紧拳头,刚要上前理论,冯老却淡淡开了口:“我们是受邀过来的。” “出示请帖。”另一个保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好意思,没有。”老人语气平静。 “那就滚一边去!” 我面色一冷,本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却被冯老轻轻拉住,对我摇了摇头。 “黄显达在里面吗?”冯老继续和颜悦色地问道。 “不认识!快走。”保安失去了耐心,顺势抽出警棍。 他们此前得到的指令:门外五米,任何闲杂人不得靠近。 突然,小门洞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快步而出。 中年人头发稀疏,额头光亮而饱满,剑眉星目,眉宇之间竟有一股轩辕之气。 一身正气,说的就是眼前之人的容貌和气度。 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冯世儒,轻声询问道:“冯老?” 冯老微微一笑:“是我。” 中年人片刻之前还异常焦灼的脸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快步迎了上来,握着冯老的手说:“冯老,您终于来了,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我一直担心您赶不上。” 这个中年人就是黄显达。 他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一直凝神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一听到门口起了争执,还有人提及自己的姓名,就赶紧走了出来。 冯老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隔壁青花瓷的拍卖大厅,黄显达立即会意,凑近冯老耳边小声说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冯老不易觉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黄显达斜眼瞥了一眼冯老身旁的我,眉头微皱,估计纳闷冯老为何带了这么个工人,一个无用的累赘。 “冯老快请进。”黄显达不及多想,侧身,想让冯老从自己和保安中间过去。 岂料,一只大手伸了过来。 满脸凶相的保安高声说道:“对不起,你不能进。” 黄显达立刻板起脸,此前面对冯老的恭敬之姿立刻烟消云散,久居高位的威严瞬间爬满脸庞。 “你看不见吗?冯老是我邀请的贵客。” “对不起,没有请帖,谁都不能进。” 黄显达掏出请帖:“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你的,不是他的。”保安面无表情。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又不是你给我发工资。” “你……” 黄显达满脸怒容,但在香港地界,却也无计可施。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他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头发油光水滑,梳得一丝不苟。 他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穿过通道,仿佛这个世界除他以外,别无他物。 两个保安立刻站直身子,躬身行礼。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文质彬彬、颇有学究之气的中年人。 “乔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当年轻人经过黄显达身旁的时候,黄显达出声讥讽道。 “这位是?”冯老轻声问道。 “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就是香港乔氏集团掌门人乔泰丰之子乔玄,洛伯姿公司就是他家的产业。他父亲乔泰丰在香港文物界久负盛名,借助香港国际港口的便利条件,收藏了很多好东西。据说,很多藏品来路都不干净。这乔玄得益于家学深厚,也是位不世出的鉴宝天才。”黄显达扭过头,小声说道。 乔玄把墨镜拉开一条缝,瞟了一眼黄显达,冷冷地说道:“原来是内地收藏界的泰山北斗,号称‘北叶南黄’的‘南黄’当家人黄先生。怎么,有什么怠慢黄先生的地方?” 黄显达挥了挥手中的请帖:“既然给我们发了请帖,为什么又不让我们进?” “黄先生现在不是已经在里面了吗?” “我说的是他。”黄显达指了指冯老。 乔玄回头看了看穿着普通的冯老和我,鼻中轻“哼”一声,并不答话,而是冲着保安问道:“你们没和黄先生说清楚?” 保安连忙说道:“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乔玄摊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你邀请我们来……”黄显达急了。 乔玄立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黄先生,请你搞清楚,并不是我请你们来!而是那个狗屁卖家故弄玄虚。真要按我的意思,你们这会儿还在内地两耳不闻呢!这种事,我一个人就够了!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傻到给自己找来一帮对手?” 乔玄说完,便不再停留,和身后的中年人一起朝前走去。 “他莫非也有请帖?据我所知,卖家只发出了四张!乔总真是冠冕堂皇、监守自盗的好手。”黄显达盯着乔玄身后的中年人,鄙夷地笑道,并轻轻拍了拍手。 乔玄停下脚步。 要是有人能看到他的脸,就一定能看见他脸上闪过的一抹杀机。 “让他们进去。”乔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以后,便一把推开了小门。 黄显达笑了。 他正要上前扶住冯老,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走廊里穿堂而来,透出轻薄之意。 “‘南黄’?呸,也就一个徒有虚名、谄媚公家的虚伪之徒。而那所谓的香港豪门望族、号称在收藏界与内地成三足鼎立之势的乔家,也不过如此。就这么一件玩意儿,还需要邀人帮忙掌眼?要是传出去,该说你们学艺不精、后继无人了!哈哈哈!” 第11章 四大世家 黄显达和乔玄,闻言均脸色一变。 冯老倒是气定神闲,不为所动。 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花衬衣、沙滩裤的年轻人,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他虽面若冠玉,气度不凡,但一双鱼泡眼挂在脸上,耷拉着眼皮,像是永远没睡醒似的,定是久浸酒色烟花之地,才让他精气有损,中气不足,声音飘忽。 “叶真,你怎么来了?”黄显达看了一眼那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惊讶地问道。 叶真晃了晃手里的请帖,径直走进通道,保安伸手阻拦想要检查请帖,不料他动作极快,轻轻一甩,扔在了保安的脸上。 “你能来,我就来不得?我们‘北叶’,向来独来独往,不与技艺稀松平常的庸俗之人同流合污,毕竟独孤求真,高处不胜寒。不过,能打动我的东西,放眼天下,也没几件,今天这件,我还有点兴趣,各位,就别和我争了,小心打了眼,哈哈。”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好大的口气。”乔玄在门口伫立片刻,终究没有踏进小屋,回头嗔怒道。 “好热闹啊,收藏界好久没这么剑拔弩张了。三足鼎立?你们还真是大言不惭。各位恐怕是忘了我们的存在了吧。中华的稀世珍宝,大部分可都在我们那儿,你们也就收藏点我们捡剩下的边角料。” 银铃般的悦耳女声在走廊里响起,但言语却并不悦耳。 随即,一个长相娇媚的明艳女子走了过来。 她长发垂肩,柳眉杏目,娇笑间,目光中泛起一丝亮光,像烟波浩渺的水面起了一层迷雾,让人着迷又却看不清背后的真切。 她上身穿一件艳丽的红色衬衣,上部的两颗纽扣散落开来,露出光洁的脖颈,饱满高挺的胸部呼之欲出,下身着一条黑色短裙,修长洁白的玉腿每走一步,都像是魔鬼设下的致命诱惑在步步紧逼。 而在这位性感撩人的美女身后,竟跟着一位慈眉善目、红光满面的白胡子老爷爷。 叶真忍不住冲着美女吹了一声口哨。 美女愠怒地瞥了他一眼,说道:“这位叶公子,真是有学问没教养。” 叶真嬉皮笑脸道:“久闻台湾曾家,是国民党的肱骨重臣,不仅在抗日战争年代负责过故宫文物的南迁,还主持建设了台北故宫博物院。据传曾家小女曾晓娇,从小就耳濡目染,古玩造诣极深,在台湾名声甚隆,据说还是一位风情万种、美艳不可方物的尤物,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哈哈。” 叶真聪慧过人,过目不忘,虽从未见过曾晓娇,但闻言观色,就已猜出了大概。 曾晓娇本以为自己少在江湖上走动,无人认识自己,想不到竟被这个纨绔子弟一眼识破,不禁高看了他几眼。 眼前的小屋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竟让中国文物收藏界的全匹江山,悉数到场?! 我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从他们的言语中,也大概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 一定是有一个不世出的珍宝今日要重现江湖,才会让这些人齐聚于此。 我扶住冯老的手臂,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废话真多,我就想看看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这句无心之言,竟令那几个人面露愠色。 我随即仔细一想,这句话语带双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不知道我指的是物,还是人。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我看了看身旁的冯老,他也脸露笑意,眼中还透出些赞许的目光。 此时,我竟产生了一种和冯老同舟共济的奇怪感觉。 其他人这时都反应了过来,连忙鱼贯进入小屋。 乔玄带头破了例,对其他人带来的援手,也不好强加阻拦。 黄显达紧赶几步,跟在冯老身旁,来到小屋里仅有的两排座椅的右侧最前排,想扶着冯老坐下。 “小翟,你坐。”老人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反而指了指凳子,示意我先坐。 我倒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谦让,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黄显达的脸上,一丝不悦的表情稍纵即逝,估计是惊讶于我的放肆和毫无规矩,嘴微微张了张,本想训斥几句,但见冯老笑眯眯地也坐了下来,便不好当众发怒,也只好挨着冯老坐了下去。 “黄叔,对一个民工都这么卑微?你黄家连中三元、官居内阁大学士的老祖宗要是见你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估计棺材板都得掀起来,这是家道中落之趋啊,哈哈。”叶真真是不放过任何羞辱黄显达的机会,讥笑道。 “叶真,你叶家可是京城鉴宝世家,家学深厚,你也算是年轻一辈的杰出代表,按理说,不至于连一幅明代陈淳的《墨花怀馨手卷》的真伪都看不出来吧。就算对这位淡墨花卉闻名天下、画风舒朗轻健的明代大画家的作品见之甚少,但也不至于连吴昌硕题跋的真假也无法分辨吧。”黄显达淡笑道,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刀子插进了叶真的心里,“当然,也不怪你,陈淳的画,在民间极其少见,你偶得一幅,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双眼,也在所难免,年轻人嘛……” 叶真闻言,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往事历历在目,汹涌而来。 那幅赝品,无论是画风、笔力、印章、纸张材质,简直天衣无缝,的确做到了以假乱真。 叶家,从清初开始,就是书画收藏、鉴定方面首屈一指的大家,据说祖上在清宫礼部为官,阅尽天下珍品,并着有秘不外传的《叶氏宝鉴》。 别看叶真才只有26岁,但他凭着极好的天赋和超强的记忆力,20岁的时候,就被叶家推出来独掌帅印。 自从叶真执掌叶家以来,这些年,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的赝品,绝对不会超过一件! 所以,他的火眼金睛为叶家赢得了更大的声誉和生意,不仅隐然成为了国内书画鉴定的第一权威,而且还将散落在民间的许多精品悄然收入囊中,捡了很多大漏。 就在叶真的个人声望和叶家的生意达到顶峰的时刻,突然有一幅《墨花怀馨手卷》闯入了他的视野。 他怀着异常激动的心情看了又看。 陈淳的作品他虽然没有亲手抚摸过,但在博物馆里早已看得是烂熟于胸,更何况,此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全是历史郁积的厚重气息! “真品无疑!” 他欣喜若狂地下了这个定论。 看着那位满头银发、颇具书香之气的老头儿颤巍巍地捏着银行卡,走出门去,要去医院缴费救老伴儿性命的时候,叶真的内心还真涌上了一点趁人之危的内疚。 不过,这丝内疚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巨大的喜悦所淹没。 “假的。” 黄显达只看了一眼,就断言道:“画对不对,我不清楚,但吴昌硕的题跋肯定不对。” 黄显达随意指了指吴昌硕的落款处。 听闻叶真收了一件珍品,黄显达不计前嫌,立即上门求见,叶真也乐于在这个与叶家明争暗斗几个世纪、在书画鉴定方面不分伯仲且颇具名望的黄家老前辈面前好好显摆显摆。 听黄显达这么一说,叶真不敢大意,连忙凑近一看,顿时像泄气的皮球。 他气急败坏地撕掉了那幅画,却再也撕不掉已牢牢贴在他身上“打眼一次”的标签和耻辱。 黄显达的话,让众人发出了轻笑,叶真估计也被刺激得不轻,翻着鱼泡眼,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不发一语。 众人刚悉数坐好,小屋里的灯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全部熄灭。 黑暗中,高跟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一盏小台灯在高高的拍卖台上缓缓点亮,泛出微弱而神秘的冷绿色光芒。 光晕中,出现了一张秀美的女人脸。 第12章 神秘的拍品 “各位,我是此次拍卖会的拍卖师王绮雯。这是一次内部极小范围内的拍卖会,根据卖家的要求,只邀请了四位他指定的买家。我们本以为有着这样特殊要求的拍卖,根本无法成行,但卖家提供的拍品,实在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所以,我们很想促成这次拍卖。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们还是给四位打去了电话。有趣的是,四位一听是这件拍品,竟然全都不假思索地在电话里就答应了!” 我听到这里,心里暗自惊奇,到底是一件东西,竟有如此大的诱惑和魅力? 我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台上容妆精致、气定神闲的拍卖师。 这位浑身上下透着浓郁古韵的年轻美女,身着一件淡青色荷叶图案旗袍,玲珑有致的身材被旗袍包裹得愈加饱满,更显澎湃张力。 她长着一张天工造物般精雕细琢的瓜子脸,细长的浅眉挂在水汪汪的大眼睛之上,犹如一叶扁舟划过波光粼粼的深幽碧潭。 尤其是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充满着让人沉沦的魔力和浅浅的笑意,只要与她凝望一眼,就仿佛被从真实世界里抽离,坠入了只有她的世界。 “没想到竟是洛伯姿拍卖公司拍卖总监、首席拍卖师王绮雯亲自压阵。我还以为她会主持外面那场元青花的拍卖呢。” 坐在我们后面的曾晓娇轻声说道。 “四位都是收藏界名声显赫的世家、大家,只要有四位中的任何一位参加的拍卖会,都是在无形中给拍品的真品度注入了千钧分量!在我的记忆中,四位齐聚一堂,还是历史上的首次!洛伯姿荣幸之至,感谢各位的莅临。”王绮雯平柔的声音并不大,也毫无抑扬顿挫的激昂之感,却自带一种噬心销骨的绵柔之力,轻盈地钻进人的心里,于隐秘处勾起人无尽的欲望。 天生的首席拍卖师! “这次的拍品,我们无法按照惯例,给它一个合适的底价,甚至……我们连它的真伪都无法判断!” 王绮雯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她如水的目光波动开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台下每个人的表情。 毫无表情! “能不能别说废话!”叶真这个年轻人本来就心高气傲,性子也急,他没想到洛伯姿公司会请来四家,甚至还有他的老对头黄显达! 这种东西,让我叶真一人掌眼就行了!何必弄出如此阵仗!是信不过我叶真鉴宝的实力还是财力? 他到了现场,一见还有别人,心里立即就有了些怨气。 所以,这会儿趁机借题发挥。 王绮雯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继续笑盈盈地说道:“这虽有违常规,但卖家提供了一个让我们无法拒绝的理由,而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让四位隐秘地齐聚于此,一起观赏一下他的这件藏品!对了,这件藏品,进行无底价拍卖!佣金,我们也分文不取!如何让声名显赫的四位隐聚于此,我们也是绞尽脑汁。” 说到这儿,王绮雯又笑了笑:“隔壁那场同时进行的元青花,就是掩护。名流大腕,为了梅瓶,蜂拥而至,各位隐藏其间,想必也容易些。” “就算被人认了出来,也给你们梅瓶的拍卖增加了分量!乔公子这算盘声,恐怕千里之外都听得到。”曾晓娇扭头看了一眼乔玄,笑道。 乔玄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这件藏品10分钟前,才在卖家雇佣的专业安保公司护送下,送达这里。想想这阵势……即便真伪不辨,也必珍贵非凡。我们之所以打破行规,实属无奈,说实话,我们也没信心辨别真伪。” 王绮雯侃侃而谈,台下的八个人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我和那几位帮手毫不动容,是因为我们对即将出现的藏品一无所知。 而其他四位表情淡然,是因为知道这件藏品到底是什么。 “想必他们和你一样,也毫无信心吧。”叶真盛气凌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然,也不会各自请来帮手。” 叶真扭头瞥了其他人一眼,特别是目光灼灼地在黄显达的脸上停留片刻,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 只有他是孤身一人前来! 但他的话,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请开始吧。”坐在叶真身后的乔玄终于开了口。 “乔先生,这就开始。”一直淡泊如水的王绮雯语气中竟有一丝恭敬。 “这件藏品,异常娇贵,光照对它都有所伤害,所以,请各位依次上前观赏,弱光手电筒已经放在各位的身前了。请注意,每位的观赏时间,只有5分钟。”王绮雯说完,关掉了台上的台灯,同时,按动了一个按钮。 黑暗中,只听到前方某种机械装置发出轻微的“呲”的响声。 随着声音停止,只听叶真轻声说了一句:“那我就不请先来了。” 随即,一道微弱的手电筒的灯光在他面前点亮。 他用手电立刻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照了过去。 此刻,大家才朦胧地看到,之前光洁的墙壁上,一小面墙壁塌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玻璃壁橱。 壁柜里,好像有一块色泽艳丽的“石板”。 叶真一个箭步就走了上去,端端正正地站在壁橱前,用身体挡住台下所有人的目光,脸完全贴在了玻璃壁橱上,借着微弱的电筒光,开始仔细观赏起壁橱中的“石板”。 “想不到收藏界名声显赫的叶家,这一代竟出了这么个斤斤计较的年轻人,你看他那护食的样子,格局也就芝麻绿豆点儿大,生怕我们沾了他的光,多看了一两秒。”黄显达扭头朝身旁的冯世儒轻声笑道。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倒不是身旁冯老不置可否的表情让他惊讶,而是我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让他为之一震。 我没有笑。 就在叶真的电筒光在“石板”上一晃即逝的瞬间,我的目光也犹如破空而出、穿透黑暗的利箭,死死钉在了猎物一般的“石板”上。 我看清楚了那块“石板”! “石板”上独有的、可能唯一只有我能看懂的细节,就像被破译后的密码,向我迎面扑来。 下一秒,黄显达也听到了从我牙缝里蹦出的几个清晰而艰难的字:“敦煌壁画!” 第13章 真假壁画 黄显达张大了嘴巴。 他当然知道眼前壁橱里的东西是什么,但我此前却不知道。 毕竟,由于叶真的反应奇快和自私,也就在他点亮手电筒的一瞬间,照在了壁画上。 前后不到一秒钟! 估计连黄显达也只是模糊地感觉到一块璀璨斑斓的板状物体在眼前一晃而过。 要是事先不知道是壁画,根本无法分辨。 而我竟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了是一块壁画,而且出自敦煌! 在他看来,这是何等的眼力和记忆力! 只有对敦煌壁画极度了解,才能在瞬息之间,做出如此惊人而又准确的判断。 我扭头瞥了一眼黄显达,他也正好看向我。 昏暗中,他的眼睛若明若暗,依然溢满了睥睨一切的王者气息,只是少了些轻傲而已。 像他这种在行业里位高言重的角色,能拿正眼瞧你都算是对你的尊重了,别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丝毫的敬佩。 “叶先生,时间到。”王绮雯的声音响起,在这安静的斗室漆屋里,像平地里的炸雷。 叶真迅速关掉手电,这才转过身来,摸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坚持把自私进行到底。 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接下来上去的,是坐在叶真身后的乔泰丰之子,乔玄。 他虽也在神秘卖家的邀请之列,但神秘卖家并没有因为他贵为洛伯姿公司的副总,就对他另眼相待。 他和其他三位买家一样,此时此刻才一睹这件藏品的尊容,并没有享受到丝毫特权。 他拧亮手电,倒没有和叶真一样,看清路后就立即关掉,而是一直开着,和身旁的中年人一起走上拍卖台。 不过,他的手电光,一直朝下,只照路,竟没有一丝亮光扫过壁橱。 比叶真还要吝啬些! 看来,谁也不想让别人比自己多看一眼壁画的真容。 待两人站好位置,用身形挡住台下人的目光,他这才迅速举起手电照亮壁橱,细细观赏起来。 五分钟,这两人也是面无表情地走了下去。 谁也别想从他们脸上看出有关壁画的一丝端倪。 然后是曾晓娇和白胡子老头。 他们看完后,同样沉默不语。 “冯老,请。” 如此看来,冯世儒应该是黄显达请来的帮手。 虽然黄显达是书画鉴定方面的顶级高手,但鉴定壁画和鉴定纸画、绢画相比,涉及的领域和专业知识更广、难度更大。 鉴赏壁画,不仅要了解各个朝代的绘画技法、风格,还要对宗教的迁徙、文化的变革、历史的更替,甚至是矿物质颜料的混合与运用、所处位置的风土人情、地理结构、土壤土质构成、风化侵蚀程度、颜色的褪色和变化等相关知识,都要有深入而实际的考察,需要长时间的积淀才能略有所获。 更为关键的是,唐代以及唐代以前的绘画作品存世极少,即便都是唐代的作品,初唐、盛唐、晚唐等不同时期,绘画风格也相差极大。 即使像黄显达这样的老江湖,也只是大概知晓唐代的绘画手法和风格,还真没见过几幅真正的唐朝画卷。 但是敦煌,却有大量的唐代壁画! 这就完全触及了黄显达的知识盲区。 所以,他必须邀请冯世儒出马,才敢择机出手。 “其他两位想必也是如此吧。不过,那个叶真,也太狂妄了点,竟敢单刀赴会,真以为自己青出于蓝吗?”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冯老缓缓起身,我第一时间抢过身前的手电筒,拧亮之后直接对准了壁橱。 朦胧的光影中,壁画呈现出一片幽暗的青绿之光。 台下所有人,即便刚才已经近距离观赏过了,此时也是屏住呼吸,伸长脖子,贪婪地继续观看。 多看一秒就是赚啊! 黄显达对我的鲁莽甚为不满,但碍于我是跟着冯老一起来的,底细不清,但看冯老对我的态度甚是器重,再加上我之前一开口就指出了敦煌壁画,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小声催促道:“小伙子,别着急,走上去再看。” 他话音未落,我就已经首当其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当仁不让地站在壁画的正对面,打着手电,心无旁骛地看了起来。 黄显达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但瞥见冯老默默含笑,也只得扶着冯老的胳膊,慢慢地走上台前。 即便冯老上来了,我也没有让出位置,依然站稳c位。 冯老和黄显达只好分立两旁。 估计这一刻,黄显达应该会生出这样的错觉:“这小子不会是猴子……不,冯老请来的救兵吧。” “时间到,请回台下就坐。”王绮雯的声音再度响起,随即,她按动机关,墙壁缓缓升起,壁橱再次隐没在墙里。 待我们三人回到座位,暗室里的灯光突然大亮,刺得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使劲揉着眼睛。 “请出价。” 待众人适应了室内的光亮后,王绮雯竟连这件藏品的具体情况都没多说一个字,直接来到了竞拍环节。 这太有违拍卖的一般规程了! 台下四位买家依然一张冷脸,没人出价。 如此诡异的观赏方式,如此违背常规的拍卖,那块号称“国宝级”的敦煌壁画,竟没有引起这四位顶级藏家的丝毫兴趣? 等了一会儿,王绮雯失望地准备宣告流拍。 我左右看了看,立刻举了一下手:“一块钱。” 黄显达惊讶地扭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恨溢于言表:你这小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慷他人之慨啊。 我见他嘴张了张,估计正要发作,这时,冯老及时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意思也同样明白,“由他去。” 黄显达这才没有吱声。 如此看来,黄显达和冯老早就约定好了,鉴定、出价,全权由冯老做主。 “我这是帮你捡漏好不好?瞪什么瞪?现在普通的板砖都是什么价钱?一块钱真能成,你要是不跪着给我磕头,不头破血流我都不答应!”我在心里骂道。 虽然有人出价,但王绮雯脸上的失望更甚。 “一块钱?这特么是收垃圾吗?这可是敦煌壁画啊!”看着王绮雯脸上的表情,我都能猜到她的心声。 两次问讯后,正当她要落下拍卖锤时,前排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一百万!” 叶真! 叶真的脸上冷若冰霜,意思非常明显:“想捡漏?没门,叶公子陪你玩玩。” 对于壁画,他的造诣并不比黄显达高,但眼看着黄显达一块钱就要拿下这块壁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一百万零一块!”我没有丝毫犹豫。 “两百万!”叶真脸上一副痛苦状。 “两百万零一块。” …… 每次叶真毫不犹豫地加一百万,我就毫不犹豫地加上一块钱,必须奉陪到底。 价格顷刻间就来到了5000万的价位。 我不敢扭头看黄显达,但也能猜到他此时的心情:这愣头青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拿着他的钱和叶真较劲,挺带劲儿啊。 要不是冯老无数次地紧紧捏住了他的手,都快捏出其他造型了,他肯定会立刻跳起来手撕了我。 而另外两人,则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山观虎斗,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五千万零一块!”挥霍别人的钱,我稳若老狗,表现得十分迅捷而强势。 估计连冯老都会惊诧为什么我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吧。 “恭喜黄老收获了一件价值5000万的赝品!”叶真“哈哈”一笑,停止了竞价,脸上的“痛苦”之色转瞬间也变成了喜形于色。 王绮雯问询了两遍后,再也无人应价,便也立刻落了锤。 黄显达垂头丧气地自认倒霉。 这块壁画他是仔细看过的! 假的! 虽然这块壁画的大小只有80cm*50cm,画的图案和透露出的信息极其有限,但博闻强记的他,看过之后,已然知道了这块壁画来源于哪个洞窟、哪面墙上,出自哪幅壁画! 而且,即便坐在他身后的人极其低调,他在门口看到他们的第一眼,便立刻认出了他们。 年轻女子身旁坐的老人,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资深研究员蔡从章,主要研究方向就是敦煌学,在世界上极负盛名,但他深居简出,不接受任何采访,所以大家几乎都是知其名而不识其人。 乔玄身旁坐的中年人,是法国吉美博物馆专职学者、远东学院教授王立磊先生,吉美博物馆收藏了法国人伯希和从敦煌精挑细选后,盗走的绘画、佛经、雕塑精品,而王立磊常年浸淫在这些精品中,眼光自是毒辣。 连他俩在观赏了这块壁画后都默不作声,那壁画的真假就不言而喻了。 在他眼里,只有我这个孤陋寡闻的臭小子,像个跳梁小丑似的,不知天高地厚地一路叫价,才会中了叶真的诡计。 可是冯老又为何不加阻止呢? 冯老一向稳重,不会看不出这块赝品壁画吧。 黄显达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只是懊恼不该让冯老前来帮忙。 这是来帮忙破财的吗? 待王绮雯落锤以后,冯世儒这才放开黄显达的手,笑呵呵地问我:“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真的假的?” “真的!” 第14章 临时抱的佛脚 “哈哈哈,真的?” 我话音刚落,坐在我们身后的白胡子老头就笑了起来。 “小伙子,你知道这壁画画的是什么吗?” “五台山图。”我满不在乎地说道。 “大佛光寺西南面局部图。”我又补充了一句。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敦煌莫高窟61窟西壁上的五台山图,绘于五代时期,长13.45米,高4.6米,总面积48平方米。 图中所绘的是从今天山西省的太原市到河北省的正定县方圆500里以内的山川地形和城镇道路,画中楼台、亭阁、店铺、寺院等各类建筑多达190多座,榜题195条,人物、景致、事件繁多。 “没想到这民工小子,仅凭不到0.4平方米的一块局部图管中窥豹,就看出了全貌,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我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我扭头看了看,每个人都神色严肃,不知道是谁在小声议论。 冯老坐在我身旁,依然面带高深莫测的微笑。 其实,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对敦煌壁画还是毫无了解。 “看看吧,可能你能用得着。”飞机上,冯老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本画册,扔给我。 “《敦煌莫高窟壁画艺术赏析》?冯老,这书我可用不着,我就是个抹泥灰的,这种古代高雅的绘画艺术,我是完全不懂欣赏。”我随手翻了翻这本厚重的彩页画集,内容汇集了莫高窟各个洞窟的所有壁画,全是高清晰度的大幅彩页。 “这本书,是我们内部专用的,上面集中了所有壁画以及局部细节图,在外面可根本见不到。”冯老眯缝着眼睛,只是轻描淡写地轻轻道出了这本书的价值。 陈峰可能会对这本书产生浓厚的兴趣,但放在我手里,就是典型的对牛弹琴。 “冯老,不瞒你说,我对壁画……真没啥兴趣。要是你让我看看壁画下的土块,我倒是十分乐意。”我说的是实话。 “我们今天即将见到的东西,就和这书中的某块壁画有关,但具体是哪块,我也不知道。既然你要从事壁画修复这项工作,敦煌壁画是你始终绕不开的,毕竟,这是壁画艺术史上的巅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上敦煌,你就站上了艺术的绝顶,以后,踏平任何山川都不在话下。好好看看吧,很多秘密,就藏在这画里。我看过你修复的壁画,不论是切割还是重拼,一丝一毫都非常精准,你的记忆力惊人,对于修复来说,这是老天爷赏饭。” 冯老说完,微闭的双眼已然合上,不再多说一个字。 我细细咀嚼着他的话,仿佛这壁画里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它带我去了三清观,又来到了敦煌,现在正赶往香港。 它就像一根看不清的线,把那些毫不相关的事串在了一起。 “好好看看……”我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然后翻开了书,认真地从第一页看了起来。 几个小时过后,飞机在香港机场降落,书上的内容,也完全复刻进了我的脑袋里。 “你都看明白了,那还敢买?”白胡子老头蔡从章明显愣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常态,微笑道。 他这句话,大家都听懂了。 五台山图,现在还原封不动、安然无恙地画在61窟的洞壁上,根本没有被盗的历史和记录。 那就说明,眼前这幅五台山图的局部壁画,必定是假的。 “认出来又能怎样?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哈哈。”叶真瞟了我一眼,但我的目光迎上去之后,他又退缩了。 他虽然嘴里嘲笑,但心里却对我恐怕还存有几分忌惮,估计那块壁画他看了半天,连是否来自敦煌都没看出来! 我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那幅五台山图完全依据唐代五台山的真实地理位置和现实生活所绘制,并非虚构。众多寺庙都是曾经真实存在的,在历代的地理着作和史书中,都可以发现它们的名字。可现在,图中大多数寺庙,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它们或毁于战乱,或腐朽匿迹,或焚毁倒塌,全都无从寻觅,连曾经盛极一时、香火鼎盛的古刹名寺,都不曾留下一砖一瓦。仅有画面偏右侧的大佛光寺,独得苍天眷佑,至今仍立于五台山中。” “大佛光寺的发现还与中国的两位着名学者有关。” 此前面色冷峻、没有说过一个字的吉美博物馆学者王立磊突然接话道,“他们曾为寻找唐代建筑,实地考察了无数座寺庙,却始终没有找到。幸运的是,他们在1937年竟然根据法国人伯希和在1908年拍下的五台山图壁画,在一处偏僻的幽谷中找到了保存极为完好的唐代建筑:大佛光寺!” “梁思成和林徽因,这对神仙眷侣,也极具神仙眼力啊。”蔡从章捋着白色的长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是否也从侧面证明了,61窟现存五台山壁画,不仅完整,而且真实。”叶真看着黄显达,笑道。 黄显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第15章 专业悖论 “说说你的理由。”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冯老终于开了金口,看着我温和地说道,目光中透出一股充分的无条件信任。 我点点头,继续说道:“古代壁画的结构,从内向外,主要分为几层:支撑体、粗地仗、细地仗、底色层、附加底色层、画层和表面涂层。今天观赏时间有限,我想各位恐怕分秒必争,只留心观看了壁画的图案和画色,仅仅考虑了壁画它的来源吧。”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乔玄说道,“美国人华尔纳用胶水和纱布粘走了莫高窟第320窟、第323窟、第329窟、第335窟的12方壁画,在莫高窟的洞壁上,留下了那些发白的丑陋印记。这些印记,既是耻辱,也是佐证,如果眼前这块壁画来自这几个窟、能和窃取的印记相吻合,这块壁画的真实性就毫无争议。我相信,在座的几位,都是为这些窟的这些块壁画而来的吧。很遗憾,我们刚才看到的那块壁画,既不能吻合那些空白,甚至还并不出自那几个被盗的窟!五台山图,众所周知,那可是保存非常完好的壁画!造假的人,连这么显而易见的常识都不懂吗?” 乔玄的话说完,在场众人无不微微点头。 “华尔纳的盗取方式异常拙劣、粗暴,他只粘下了颜料层,也就是说,只触及到了壁画的底色层。这些属于无机矿物质的表面层,化学属性十分不稳定,不易保存,而且特别容易褪色、变色,甚至是消失。估计那个美国强盗粘下来没几天,很多壁画就消失殆尽了,被破坏掉了。而这块壁画,是从原墙上揭取出来的,你们可能没有留意它的厚度和质地,我着重观察了它的边缘,有茅草的纹路,说明它深及到了粗地仗!古代壁画的制作,首先得平整‘画布’。敦煌的石头,主要是砾石,这种石质很适合建造洞窟,但却并不适合作画。所以,画匠们首先要把洞壁的砾石打磨平整,作为坚固的支撑体,然后在上面敷上一层用泥土和秸秆、茅草等混合而成的粗泥,再在粗泥上抹上细腻的细泥,抹匀、修葺平整。待完全风干之后,才能在其上作画。而要将洞壁上的壁画揭取下来,又分为拆取、锯取、震取和撬取等四种工艺,这块壁画边缘齐整,一看就是小心锯取下来的。” 一说到我的专业,我就有些停不下来。 而当我简单陈述这些事实的时候,那些此前质疑我的人,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陷入了沉思。 “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你这小子莫名其妙地讲述了一下壁画的制作过程和工艺,到底想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叶真高声问道。 我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趾高气扬的人,随即把脸扭向一侧,根本不想搭理他。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一个声名显赫的收藏世家的接班人就这领悟能力? 我很好奇,他是怎样爬上家族第一把交椅的? 黄显达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精确打击的机会,恰如其分地立刻笑道:“叶真,亏你还是古玩世家,这智商的确感人。这小伙子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就差把答案喂给你了!想想看,强盗们为什么都是粗暴地粘取下来,或者野蛮地切割下来?因为那是偷!以弄出来为目的,至于采用什么方法,当然是越快越好,越便捷越好!不是自己的东西,你会珍惜?所以,就有那些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古画、雕塑、壁画,强盗们分批运回去后再拼接出来!那都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啊,想想都心疼!这小伙子说这块壁画是被小心翼翼地锯取下来的,而这种揭取方式,现在还用在壁画的搬迁和修复中,换言之,这是一种保护的方法!他想说的是,这块壁画不是被盗走的,而是被人切割下来故意保护起来的!” 黄显达说完,有的人露出了赞许的微笑,而有的人则进一步陷入了沉思。 “我说得对吧?”黄显达用讥讽的目光看了叶真一眼,对我说道。 他此前一贯倨傲的脸庞,竟有了些柔和。 我不置可否,没点头也没摇头。 有的话,不能说得太明,得让他们去猜。 说不定他们一边猜,一边就会给出我想象不到的答案。 毕竟这块壁画可能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到目前为止,我还不得要领,只能引导着这些专家学者帮着我解密。 “那……特么又能怎样?这就说明是真的了?那现在61窟洞壁上的壁画又作何解释?”叶真气急败坏地吼道。 “的确不能说明什么。对于造假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障碍。”蔡从章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明白这小伙子说的话,我算是有点懂了。他长篇累牍地给大家讲了一下壁画的制作过程和盗取方式,就是想说,造假者根本不可能伪造一块深及粗地仗层的壁画!毕竟,在我们的认知中,被盗走的壁画,最深就到底色层!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颜料层!造假者弄个颠覆常识的假壁画出来,不是此地无银般的弄巧成拙吗?”王立磊的眼睛里闪烁出点点光辉,有些兴奋地说道。 我在心里一笑,等了这么久了,总算有人明白了我的良苦用心,道破了玄机。 “近代以来,除了被外国人盗走的壁画,还没有发现像这样被锯取的壁画先例啊。”蔡从章眼神迷离,喃喃地说道。 “近代以来没有……那是不是说明,这块壁画是被古人从洞壁上取下来的?”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曾晓娇说道。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她。 她的这个大胆猜想,也着实太大胆了点。 就连我闻言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这个猜测,连我此前都没有想到过,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这……也太玄幻了吧。”乔玄轻声说道。 “古人取下来的?那又是以什么方式保存下来的呢?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几乎不可能。”王立磊说道。 “还有什么发现?”冯世儒见大家在不断地质疑和解答中,可能正逐渐接近事实的真相,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问道。 “壁画底部和边缘显出的那些泛白的点状痕迹,没有制作和修复经验的人,一般看不出来。虽只有淡痕,但终究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看到冯世儒的目光,认真思索再三,这才轻声说出了最终的结果。 “点状痕迹?!那又是什么?”众人闻言,不由自主地一起惊呼道。 我这个专家学者眼里的“民工”,今晚随便几句话,仿佛就开启了这些见多识广的权威大佬们的眼界。 “草尖滴灌!” 第16章 特殊的请求 大家一听到这个从未听过的新名词,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我发现你小子杜撰新词语一套一套的,还挺能唬人。”叶真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和之前比起来,说话的气势明显弱了很多。 我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解释。 突然,一直坐在我身旁淡然如水的冯老,用手轻轻掐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扭过头,见冯老微微摇了摇头,我便立即改口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我心里一惊,其实,那些小白点是只有在我眼里才能被破译的密码,也能充分说明这块壁画的真伪。 可是,我根本没必要把这些秘密和盘托出啊,这完全就暴露了我们家族的秘密。 我还是太年轻,胜负心太强,还想引出别人的故事,倒差点先把自己献祭了。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冯老。 我想,他肯定也看懂了,不然,当初揭取西夏壁画的时候,就不会给我提供那些材料和工具。 “鬼扯的东西,果然无法自圆其说。”叶真嘲笑道。 在明白冯老的用意后,这种激将法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众人见我不再打算开口,乔玄这才说道:“作为公司副总,我还是要恭喜黄先生拍得如此珍贵的藏品,希望你不要后悔,哈哈哈。走吧。”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王立磊也跟着走了出去。 接着,众人都鱼贯而出,只剩下我和黄显达、冯老还坐在屋内。 “黄先生,交接手续我们公司后续会有专人协助您完成,这五千万的款项,还请您在15日之内付款。”王绮雯走下台来,微笑着说道。 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在瞟向我,把我给看得不好意思了。 “没问题,不用等那么久,一会儿我就去付款。对了,隔壁那件青花瓷,有结果了吗?”黄显达爽快地说道,刚才对我的一肚子怨气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请稍等。”王绮雯走到角落里,在耳麦上轻声交谈起来。 几分钟后,她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黄先生,青花瓷已经被1183号买家拍下,成交金额是……10.3亿元,不仅创了我行的拍卖历史,也创了中国瓷器的拍卖历史。” 冯老闻言,脸上毫无兴奋之意,只是垂下眼皮,闭上了眼睛。 黄显达倒是显得异常兴奋,不过,他见冯老很有些伤感之色,也不敢把兴奋表现得太过明显。 我直接是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一个瓷器,竟拍出了如此的天价! 我清楚地记得,那宣传画上写着瓷器的卖家:“光彩株式会”! 日本人。 我不知道是该为老祖宗们巧夺天工的技艺自豪,还是该为之惋惜。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王绮雯温和的声音,适时抚慰了我心中的不平,把我从悲哀中拉了出来。 等王绮雯走出去之后,黄显达看了我一眼,这才说道:“冯老……要不我们出去说?” 冯老摇摇头:“说吧,这儿没外人。” 黄显达又看了我一样,眼神中的含义复杂。 我向冯老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冯老,1183号买家,是我安排的人。”黄显达轻声说道。 “嗯。”冯老微微点了点头。 难怪冯老和黄显达刚见面的时候,黄显达说“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原来是这事啊。 不过,冯老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国家工作人员,怎么会和黄显达混在一起。 “那就赶紧安排人交接,以免夜长梦多。”冯老的语调高了几度。 黄显达点点头,说:“冯老放心,我自有安排。可是这块壁画……怎么处置?” 黄显达瞟了我一眼,又看向冯老。 冯老睁开眼睛,眼中精光迸射,说:“处置?小黄,可不能这么说。这块壁画现在不管真假,都得先悉心保护起来。” 黄显达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冯老,您批评得对,是我用词不当……您认为这块壁画残片,是真品吗?” 冯老没有立刻答话,又微闭起双眼,说道:“带回敦煌再说。” “这5000万的经费……” “我会和文保部的领导沟通的,小黄,您尽管放心。” “谢谢冯老。不过,我有个请求,恳请冯老能够允诺。” “什么请求?” “我可以跟随这块壁画,一起去敦煌看看吗?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说到这儿,黄显达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难为情的尴尬笑容。 黄显达的话一出,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这块壁画就是我越俎代庖,替黄显达拍下的,所有权归他,他想怎么处置都可以,怎么还求上冯老了? 莫非冯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冯老并没有立即答话,沉默半晌后,他才缓缓说道:“小黄,你在古玩上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又做出过那么多贡献,我理当答应。不过,壁画的鉴定和你擅长的类别大有不同,这块壁画的真伪……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也不辨真伪,只能拿回去仔细研究后才能有一个结论。你如果真想去敦煌,我说了不算,得文保部点头。要不,你请示一下?” 黄显达的表情略有不快,但也稍纵即逝。 他忽然又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在说,那这个民工怎么可以? 我轻咳了一声,把目光转向别处。 “小黄,事情办完了,我们也就回去了。”冯老缓缓起身,看了我一眼,“小翟,你跟我走。” 我这都尿完了,还是飞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吗? 这事还没完? 我叹了口气,起身跟在了冯世儒的后面。 黄显达见我这般不情不愿的模样,估计得气得咬牙切齿。 我们三个人刚走出小门,还没走几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在奔跑。 “三位,还请留步。” 一个悦耳的女声,带着轻微的喘息,从身后飘了过来。 第17章 美女的哀求 我回头一看,从我们身后追上来的,竟然是首席拍卖师王绮雯。 这会儿的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凸显傲人身段和绝美书香气质的旗袍,换上了一件白色t恤,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头发也解了下来,散乱而随意地披在肩上。 我看得有些呆了。 同一个人,在片刻之间,竟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之前是雍容华贵的冷艳,现在则是清新自然的活泼。 她跑到我们身旁,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还带着恬淡而干净的清香。 “不好意思,三位,恕我冒昧了。”她捋了捋额前的一缕乱发,莞尔一笑。 那瞬时绽放的笑容,能融化最坚硬冷酷的冰川。 “我想,如果我再不说,可能以后永远都没有机会了,所以,我就鼓起了勇气,追上了三位,还好,三位并没有走远。”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只盯着冯老。 冯老依旧笑眯眯的,没有开口。 黄显达倒是先开了口:“王总,您这着急忙慌的……所为何事?” “我想看看那块壁画,就是你们刚拍下的那块。”王绮雯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丝毫铺垫,直接而自然,说话的语气就如同她主持拍卖时那般淡然和果断。 我吃了一惊,心想:明明那块壁画离你最近,难道你都没看清楚? 果然,黄显达立刻就问出了我心里的疑问:“王总,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作为此场的拍卖师,按照惯例,你是拥有最先观赏和了解权利的,毕竟,你还要负责拍品关键点和卖点的讲解。照这样说来,我想应该没有人比你看得更久、更清楚吧。” 王绮雯笑了笑,说:“黄先生,这场拍卖,您看哪一点贴合惯例了?” “你没有看过实物?” “没有!我说过,它是开拍前十分钟才运抵现场,卖家特意强调,禁止在开拍前让任何人观赏。” “洛伯姿拍卖公司在业内一向强势,这次,你们倒是很听那个卖家的话,看来,卖家来头不小啊。”黄显达笑道,言语中有些轻慢。 王绮雯并未答话,嘴角依然轻轻上扬,带着礼貌的微笑。 “没想到王总会对这件物品感兴趣?”一直没有开口的冯老,突然说道。 “如果我没看错,您是敦煌研究院的冯世儒老先生吧。”听到冯老开了口,王绮雯收敛起了笑容,换上满脸的郑重。 冯老眼中掠过一丝惊色,但也是一晃而过:“想不到远处香港的王总,竟还认识久居荒郊野地的老朽。” “冯老在敦煌学上的成就,世人皆知。您一进来,我就一眼认出了您。实不相瞒,我在这里见过不少举世瞩目的古董文玩,但唯独对来自敦煌的物品情有独钟。那座宝库里的文化太耀眼、太灿烂了,但它在近代的历史也太晦暗、太耻辱了,不断流失的文物也令人痛心。我每每谈及于此,便义愤填膺。这几种矛盾的情绪,恐怕是所有热爱敦煌文化的人心中始终缠绕却又无法割裂的吧。所以,对于来自那里的文物,我都想亲眼看看,亲手摸摸。每次,我都能从指尖感触到历史磅礴的气息。” 王绮雯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全是光芒。 我静静地听着她吐露自己的心声,心中竟生出了感动。 想不到这位长久生活在香港的女孩,对祖国古老灿烂的文明,竟始终保有如此清澈的感情。 “如果所有的年轻人,都能像王总这般热爱祖国的文化和中国灿烂的古代文明,记住自己的根在何处,那真是民族之幸。”冯老的话语中,多了一丝铿锵之音。 王绮雯的脸上露出喜色:“那冯老是答应了?” 冯世儒轻轻点了点:“这又何尝不可呢?文明就算已经逝去,但对于热爱它、追逐它的人,总是会敞开怀抱的。” 王绮雯高兴地跳了起来,高兴得像一个刚刚得到梦寐以求的洋娃娃的小女娃。 “谢谢冯老!”她突然朝着冯老飞扑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把冯老和我们惊得愣在原地。 拍卖台上那个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挥斥方遒、指挥若定气质的首席拍卖师形象,此刻荡然无存。 黄显达此时脸上的表情就很复杂了。 我能想象得到,凭他的地位,想跟着冯老去敦煌看看这块壁画都没被允许,而这个年轻女孩几句话,就让冯老痛快地答应了。 换我,我心里也会不自在的。 “冯老,这不合适吧。”黄显达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了。 “放心,这没什么。莫高窟那么多洞窟,那么多壁画,现在不都公开展示着吗?”冯老笑着说道。 “可是,这一块不一样……” “黄先生,”王绮雯一听黄显达极力反对,连忙开口,“我就在这儿看看,就在你们交接的时候,五分钟!” 黄显达想了想,没有再出言反对,就算默认了。 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心想:这王总监眼光挺毒,明明这壁画是黄显达拍下来的,她竟然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直接越过黄显达向冯世儒请示,眼光挺毒辣、思路够清晰。 说实话,要不是拍下壁画后,黄显达最后那番话,我根本不知道谁是大小王。 刚想到这儿,王绮雯扭头竟冲着我莞尔一笑:“这位年轻的专家,你眼光挺毒啊,晃一眼,就能认出敦煌壁画?这得有几十年的功力吧。”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道:“叫我砖家,也算沾边吧,土坯学的功力的确也有几十年了。” 王绮雯笑了起来:“您还真会开玩笑,还未请教专家您的高姓大名?” “我姓翟,叫翟彪。” 我突然就看见王绮雯的表情变了,刚才还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顷刻间像冻结在脸庞上的冰雕一样。 此前灵动的眼眸中,也充满了震惊的神色。 准确地说,是震惊中带着喜色。 惊喜! 我还没来得及准确揣摩那抹神色变化意味着什么,王绮雯立刻就恢复了常态。 “幸会……幸会。”她笑着伸出手。 我连忙伸手,和她握了握。 柔若无骨的手,传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熟悉的感觉。 我非常诧异。 “那我就先去交接室等了,打扰各位了!”王绮雯说完,深深地对着我们鞠了一躬。 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她的目光,是盯向我的。 “我……有那么大魅力吗?第一次见面,就能让一位美女对我顾盼流连?” 常年民工打扮的我,被泥灰遮掩住的男性光辉,莫非此刻喷薄而出了? 远离女性世界久了,我根本无法权衡自己在女色面前的段位。 难道现在的女神,都喜欢土味的……情人吗? 我内心有些害羞,更有些不可名状的窃喜。 “认识?”黄显达问道。 我内心的活动,怎么逃得过一个鉴宝高手的眼睛。 鉴宝,很多时候鉴的是人,鉴的是人心。 “第一次见,怎么可能认识?”我故作镇定。 “哦。”黄显达意味深长地轻舒一口气,便不再言语,但眼神中写满了不信。 “那我就先行告辞了,去交接室完成交接手续,后面我会请示领导,期待能和冯老在敦煌相聚……我相信领导会体谅我的苦心的。”黄显达对冯老毕恭毕敬地说道,但话里的意思却着实有些不恭。 “但愿如此。”冯老微微点头,并不计较。 黄显达没有过多停留,转身离开。 看着这个中年人矍铄沉稳的背影,我问道:“这黄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冯老半天没有说话,直到黄显达的身影转过墙角,消失不见,冯老才轻声说道:“走吧。” “去哪儿?” “回敦煌!” “我还要去?你要我完成的工作,我已经完成了!这后面……关我什么事?” 冯老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花了五千万拍下来的,想一走了之?” 第18章 十万个为什么 冯老这个带着铜臭味的理由,的确让我无法拒绝。 我现在极其后悔,我当时到底是怎么了? 五千万啊! 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竟然通过我的快嘴就这么扔出去了? 果然花别人的钱痛快,但后果也很严重,就是现在这般身不由己。 我现在想起竞价那个时刻,都还犹如在梦中一般。 我是鬼迷心窍了吗? 怎么会像着了魔一样,拼命想把那件物品据为己有! 据为己有? 我冷静下来后,发现只有这个词语能准确描述我当时的疯魔状态。 冥冥之中,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线,在牵着我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至于那条线是什么,我完全说不清楚。 坐在回敦煌的飞机上,我向冯老问出了萦绕心里很久的问题。 “拍卖师王绮雯在拍卖前提到过,四位买家是听到了什么,才不约而同地答应了出席此次拍卖会。那么,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冯世儒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小翟,其实这些事情,我本不应该告诉你。不过,你也全程参与了进来,我觉得,应该具有有限的知情权。” 冯老顿了顿,接着说:“拍卖公司打给四位买家的电话,均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件物品,隐藏着敦煌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别说这四个人,所有研究敦煌的学者,只要听到这句话,都会不远万里赶来的。” “冯老,那您的出现,也与这个有关?”我问道。 “当然。黄显达在一个月前接到邀请后,思索再三,考虑到事情重大,自己孤身前往恐怕无法掌控全局,最后还是向文保部简要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可能有‘国宝’层次并藏有重大信息的藏品即将秘密展出,需要一名敦煌学专家到场配合。这是他第一次提出需要专家的帮助!毕竟,他对自己的鉴宝技艺异常自负,但这一件东西的分量,应该超出了他的能力和想象。文保部立即紧急联系了我们敦煌研究院,院里决定派我过来协助黄显达。” “那……为什么会找上我?” 冯老立刻沉默了。 显然,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 我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为什么卖家会指定那四位?” “卖家的判断的确很准确,这四位,要么是国内最顶尖的鉴宝大师,要么就是自明清就传下来的收藏世家,与这件藏品要么有所渊源,要么有所关系,要么有所依托。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 “那卖家是谁?” 冯老摇了摇头:“卖家不愿意透露身份,拍卖公司便绝对不能泄露。这是行规。” “可是据王绮雯说,这次拍卖的流程和规则,本就突破常规、不同以往。四位买家因为那句话而无法拒绝这件藏品,那洛伯姿公司又是因为什么无法拒绝的理由,才让它心甘情愿地推动这件事情?” 冯老依然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冯老的回答让我很是失望。 不过,我依然不甘心,继续问道:“冯老,您和黄显达,这次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冯老点了点头。 “可是,他为什么对你言听计从?你只是协助他,他没必要对你的话奉若神明。” 我早就看出来了,表面上主导这事的是黄显达,其实最后拍板的,是冯世儒。 “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奉告。” 其实,就算冯老不说,我都能猜到一点。 之前叶真说的那句话:“一个徒有虚名、谄媚公家的虚伪之徒”,大概就诠释了黄显达的另一个身份。 “那块壁画,什么时候能到敦煌?” “最快也要差不多一个星期吧。” “那我们回去后,主要做什么?特别是我?” “等。” 我刚要开口继续追问,冯老扭头瞥了我一眼:“我说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十万个为什么吗?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冯老说完,便调整座椅,往后一靠,闭目养神起来,不再搭理我。 舷窗外,夜色甚浓,明亮的星星挂在天际之上,如同我的处境一般扑朔迷离。 客舱里很昏暗,大部分旅客都已酣然入梦,我还依然保持清醒,在心里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总觉得那些事件、人物、情绪,就如同在半空中断线而洒落在地上的珠子,毫无关联和头绪,但肯定有一条线,能够把他们串在一起,形成清晰的链条。 我必须把那条断线接上! 我一定是忽略了某些细节,或者说是,我根本还缺少某些重要的环节,它可能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一个毫不起眼的器物、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飞机在敦煌降落,已是深夜。 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把我俩接走。 这一夜,我又回到了研究院的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冯老就出现在了我的门口。 “走,出发。这一个星期,工作很多。”冯老的脸上没有了他标志性的慈祥笑容。 “去哪儿?” 冯老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我赶紧跟了上去。 冯老带着我一直走到莫高窟南区中段,走到一个洞窟前面,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抬头看了一下洞窟顶上的编号:61 第19章 莫高窟第61窟 跟在冯老身后一进洞窟,我就感受到了阵阵凉意,比戈壁清晨的冷风更让人头脑清醒。 冯老“啪”的一声打开手电筒,一道刺眼的光柱立即刺向深邃的黑暗,几声凄厉的嘶叫突然响起,冷不丁把我吓了一跳。 我随即听到“啪嗒啪嗒”破空而起的声音从幽暗的洞窟深处的某个角落传来,一个什么东西突然从我头顶快速掠过,朝着洞口冲了出去。 “蝙蝠!”我惊叫道。 冯老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据说,动物也会对壁画造成无法复原的伤害,比如它们的利爪、粪便……”我见冯老毫不在意的模样,用我贫乏的知识善意地提醒道。 “是的。但是有的伤害,仅凭人力根本无法避免。我们竭尽全力,只能说尽量延缓壁画褪色损毁的过程,但从生到死、由盛到衰、以新变旧,这本就是人力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在大自然面前,人是渺小的,而这么一只小小的蝙蝠,它身上所承载的自然力量,却是无比强大的。不管我们怎样防范,都拦不住一只蝙蝠。可惜啊,很多人,到死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冯老的声音在洞窟里悠然地回荡着,在这满壁神佛间,像道破机锋的低吟梵唱。 “这第61窟,开凿于五代后期,是莫高窟大型洞窟之一,是敦煌归义军鼎盛时期,第四任节度使曹元忠修筑的功德窟。这窟为殿堂窟,上有覆斗形顶,中设中心佛坛,佛坛后部有背屏连结窟顶。洞窟规模宏大,气势雄伟。这窟中原来供奉着文殊菩萨,可惜,菩萨塑像全毁,只残留了文殊菩萨座骑狮子的尾巴。所以,这61窟,也叫‘文殊堂’。” 冯老介绍完,便用电筒光在洞窟中央位置来回轻轻晃了晃。 我看见洞窟中央有座气势磅礴的二层台式中心方坛,方坛中央,绘满佛陀的背屏直达洞顶,在背屏中央下部,一个与画面格格不入的圆坑深及土层,像美女清新秀丽的脸庞被人活生生地剜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深坑,留下了永远也不可能愈合的难看疤痕。 “这方坛上如若站满了当初的神佛,那该具有多么震撼的艺术冲击力和磅礴的气势啊。”我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 “在莫高窟,要是有如果,那历史向我们铺开的,就是另一幅更加绝美的画卷。可惜,历史永远都不会重新来过。”冯老语调平静,毫无感情色调地阐述着事实。 这样的遗憾,他已听得太多、说得太多。 他没有在方坛前过多停留,而是带着我从方坛右侧的甬道穿过,一直走到底,直接来到了西壁前。 手电筒的光映照在西壁墙上,绿莹莹的反光随即从壁画上倾泻而出。 “好好看看……这就是《五台山图》。”冯老抬头凝望着眼前这幅巨大的壁画,满眼的虔诚和自豪。 这份虔诚和自豪,立刻就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我的眼里,也被这两种情绪瞬间感染。 这幅图,我在画册上仔细看过,当时,只是感叹于绘制的精巧细致。 而到了现场,当这幅壁画如此恢弘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历史的气息便如同滚滚而逝的波涛,在我面前汩汩流淌,奔流不息。 “太……精美,太……震撼了。”我语无伦次。 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类渺小得犹如一粒尘埃,尘埃是没办法用语言来描绘波澜壮阔的。 我突然体会到了冯老之前说的那段关于渺小与强大的话语。 “这幅图你之前仔细看过了,我就长话短说,大概给你介绍一下。”冯老轻声细语地说道,那小心劲,生怕吵醒了画中人。 “这幅图分上、中、下三个部分:上部描绘各种菩萨化现景象,右有观音、文殊,左有毗沙门天王、普贤,他们同时飞临五台山上空赴会。中部描绘的是五台山五个主要山峰以及各大寺院。下部描绘的是通往五台山的道路,并将沿途的地理形势、山川景色以及风土人情刻画得活灵活现,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更有意思的是,画师在同一幅画面中采取了不同的视角,如天上诸神是平视的效果,而看五台山及登山道路则是鸟瞰的效果。” 冯老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下面的话,你要听仔细了。也许,秘密就藏在其中。” 我点点头,竖起了耳朵。 冯老便接着说道:“《五台山图》描绘的山中寺院,在各种佛教典籍中均有记载,都是在历史上真实出现过的。其中,以十大寺院最为有名:大清凉寺、大金阁寺、大王子寺、大贤寺、大建安寺、大竹林寺、大佛光寺、大华严寺、大法华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寺院。由于寺院众多,在壁画中,画师采取了极为简练概括的表现方式。大寺院绘出方形大院绕间回廊,山门角楼,院内有佛殿,纵深各三间。中型寺院一般只绘一道山门,院墙环绕,内有一座两层殿堂。而普通小寺只绘三楹殿堂一座。所以,只要看看寺院的形制和规模,就能够一眼区分寺庙的等级。” 冯老每讲到一所寺院,就把电筒光照向一处,动作毫无停顿,非常流畅。 看得出来,这幅壁画早已深入其心。 “昨天那块拍卖的壁画,我完全没想到,你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说实话,当时连我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在我们观看的五分钟里,我才确定了它在这《五台山图》中所处的位置。唉,多年以来,我还自忖对这幅壁画了如指掌呢。”冯老说这话时,言语中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冯老,我也是现学现卖、临时抱佛脚而已,对于壁画的造诣,哪有你的一分一毫。”我连忙劝慰道。 “哈哈,你不用安慰我,前浪唯一的作用,就是被用来拍死在沙滩上。”冯老说完,自己倒先轻轻笑了起来。 笑完后,他又用手电筒照向了画面上大佛光寺的所在处,异常严肃地说道:“你当时的判断没错,那块壁画,的确是大佛光寺的一角,你仔细看看这原壁画,和昨天的那块,到底有什么不同?” “冯老,我只是从地仗层的特点和泥块背面的白色斑点印记来判断的真伪,从画面的大概内容来判断的位置。你要真让我从细节对比上来说,我一时半会倒还真看不出来。”说完,我在脑海里拼命回忆着昨天看到的那块壁画,除了壁画背后那些斑驳的白色印记,我回忆出来的画面细节,都和眼前墙上的无异。 “其实,差别很多,你再仔细……”冯老说到这儿,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幽静的洞窟里,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我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冯老赶紧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的电话号码,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喂……” 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中,我见冯老的神色愈发变得冷峻起来,后面竟然显得有些慌乱。 “快,快离开这儿!” 冯老的声音都变了,大叫了一声,转身就顺着来路往回跑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行事时刻稳重的冯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大声问了一句,声音在洞窟里形成了回音,峰峦叠嶂般朝我们层层压下来。 我来不及多想,跟着冯老的身影和地面上的微弱灯光,快速跑了出去。 第20章 壁画出事了 “冯老,出什么事了?” 冯老终究还是年事已高,根本跑不快,出了洞口,我立刻就追上了他。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有力气开口。 “冯老,慢点,看着路,当心别摔着。”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必须得保护好这个老人。 我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小心搀扶着他。 没跑多远,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然后逐渐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陪在他身旁,见他脸色苍白,喘气如牛。 “冯老,歇会儿吧,再大的事,天也塌不下来。”我安慰道。 冯老点点头。 等他气息均匀了,我便又搀扶起他一起朝前跑去。 等我们踏入敦煌研究院的大门时,行路状态已经从一路小跑变成了一路慢走。 跟着冯老走进研究院的大厅,已经有几个工作人员正焦急地等着他。 他们一见冯老走了进来,立刻迎了上来,接替我扶住冯老,朝着一楼大厅右侧的会议室走去。 冯老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句话没有说,目光复杂。 我朝着他挥了挥手。 大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等了好一会儿,偌大的大厅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好像突然之间,随之隐匿的除了消息,还有人。 我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又走到外面抽了几根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脑子里空白一片,想回忆出点什么,却又无从下手。 过了好一会儿,我看见一个工作人员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接电话。 等他接完电话,我连忙走上去,问道:“同志,请问会议什么时候结束?冯世儒研究员什么时候出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说道:“不知道。” “那会议的内容?” 他立刻警觉地打量了一下我:“你是谁?” 我报了名字,说自己是和冯老一起过来的。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紧急会议,会议内容并不适合对外公布。你的事,我听说过,你先请回吧,在招待所等消息就行。这会开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 还没等我说话,他便转身再次走进了会议室。 我只好回到招待所,无精打采地在床上躺着。 这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一直等到下午,我才听到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我精神为之一振,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小跑着过去把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正是冯老。 我兴高采烈地刚要招呼他进来坐,就发现虽然仅过了几个小时,面前的冯老,却和清晨在我门口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清晨的他,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如今的他,萎靡不振、形容枯槁。 “冯老,您这是……”我担忧地问道。 这短短几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头儿变化如此巨大。 “进去再说。”冯老推开我,径直走了进来。 一进屋,他就问道:“有烟吗?”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香烟,给他点上。 和冯老相处的这几天,我没见他抽过烟。 果不其然,他刚吸了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也不催促,静静等着他开口。 “小翟,如果那块壁画没有了,你还记得些什么?” 冯老连续咳嗽了几声后,将烟蒂狠狠掐灭,缓缓说道。 我闻言一惊。 早晨在61窟里的时候,他就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难道忘了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脑子里倒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缘由,而是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等等! 冯老说什么?! 如果那块壁画没有了?! 这是两个问题! 早晨的时候,他问我的还只是记得有什么区别。 怎么开了个会,前置条件就变成了“壁画没有了”呢? 我正要张口询问,冯老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小翟,那块壁画没了……” “没了!” 我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旋即又一屁股跌落在沙发里:“怎么会没了呢?被盗了?” 之前我听说过,古董在转运途中,是最危险的环节,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可是,这件国宝,不论是突然出现还是悄然隐没,知道的人没几个,根本没有进入过大众视野里。 而且我还隐隐感觉得到,这背后,有国家的影子。 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被人偷了呢? “没有被盗……它被人打碎了!” 冯老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打碎了?!”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这么重要的东西,无论放在谁的手里,绝对都是小心翼翼,怎么就有人粗心大意失手了呢?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晨,刚和拍卖公司交割完毕,还没来得及登车,就被打碎了。” “谁这么不小心?……是黄显达吗?” 我唯一知道的,会出现在交割现场的,只有这个人。 “不,不是他,是我,是我啊!” 冯老突然仰面而泣,老泪纵横。 我突然想笑,可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这老头儿是气糊涂了吗? 从拍卖公司离开后,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今天清晨,直到那块壁画残片打碎的前一刻,我都和他在61窟里虔诚地面壁! 这老头儿是面壁后产生副作用了吗? 紧跟着就开始思过? 我就不信了,隔山打牛的功夫,你还真学到手了?! “冯老,你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一直和你在一起。这千里之外,你还能隔空取物了?放心吧,要是有谁诬陷你,我给你作证!” 我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冯老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目击证人而有所安心,颓丧地说道:“那个拍卖师,你还记得吗?” “王绮雯嘛,一个挺有个性的女孩,追着求您开恩,您最后不是答应她可以观赏那块壁画五分钟吗?”我笑着说道,想要缓和一下屋内这凝重的气氛,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我的心间,我脸色一变,大叫道:“莫非她……” 冯老看着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第21章 消失的她 “不太可能吧,作为世界知名拍卖公司的拍卖总监,经过她手的藏品不说万件,也该有千件了吧,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低级失误?”虽然我此前并未接触过任何拍卖公司,但主观上判断:小心谨慎一定是从业人员的基本要求。 “的确是她,早上黄显达打来的电话,他没必要撒谎。而且,现场交接的工作人员都能作证。”冯老垂头丧气地说道。 “不是说昨天就该正常交接吗?怎么会是今天早上?” “昨天黄显达办完交接手续后,王绮雯一直没有出现。黄显达当然不会等她,仔细验完壁画、办完手续后,没有立即接走壁画,依旧把它保存在洛伯姿公司的地下保险库里,毕竟,那里最安全。做完这一切,黄显达才离开。今早壁画起运的时候,王绮雯匆匆忙忙赶到了现场,提出在起运前想观赏一下,黄显达当然不同意。王绮雯则搬出了我昨天的答复,黄显达一句‘过时不候’就拒绝了。王绮雯急得快哭了,说自己昨天临时有重要的事要办,所以耽搁了,恳请黄显达给她个机会,要不由她代替洛伯姿公司的工作人员,将壁画从地库护送到车上,只要能亲眼看看、亲手摸摸就成。黄显达觉得这个提议能够接受,洛伯姿公司本来就要派人将壁画从地库取出,再护送到转运车内,只是换了个人而已,于大局无碍,而且,这个过程也不会耽搁太长时间,于是就答应了。谁曾想到,就在王绮雯打开装有壁画的保护箱,取出壁画交给黄显达再次验货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据黄显达说,他刚伸出手,手指还没触碰到壁画,王绮雯就放手了,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壁画在面前摔碎。” “唉!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冯老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陷入了沉默,脑子却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 “昨天才拍下,今天就出事了?会不会太巧了?” “这种失手打碎拍卖品的新闻,此前还从未在新闻里看到过。是真的不小心,还是蓄意为之?” “听冯老的描述,应该是两人交接时的不同步造成的,到底是哪一方的过错,现在根本说不清楚。” 我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冯老别太过伤心,只要壁画没有摔成粉末状,我都有办法将它复原。”我安慰道。 我是有这个自信的。 冯老摇摇头:“这种截取下来的壁画,其实对保存的要求更高。当年画师在洞窟里作画的时候,矿物质颜料的成分配比和上墙泥土材质的混合比例,均充分考虑了当地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等因素,莫高窟的壁画能够穿越漫长的历史,保存如此完好,其实就四个字:因地制宜。从洞壁上截取下来后,运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其实已经完全失去了最完美的保存条件,而且藏家由于缺乏足够专业的保护知识和经验,对温度、湿度也无法做到精确掌控。可能当时你没看出来,其实,那块壁画的颜色层次,已经和61窟洞中的壁画差距不小,而且泥块更为干燥,隐约有干裂的迹象。所以,它一旦落地,必会摔得稀碎!” 专家果然是专家,当时我看的只是表面,想不到冯老那双透视眼,已经深查完内部了。 我在心里不由地又对冯老佩服了几分。 “这还只是黄显达的一面之词……那王绮雯怎么说?”这种在交接手上出现的失误,我觉得不能只单方面听一个人的说法,有必要听听双方当事人的陈词。 “这就是最怪异的地方,她消失了……”冯老面色凝重。 “消失了?!”我惊叫道 一个大活人,在打碎壁画后,竟平白无故地原地消失了? 这事故也太惊悚了吧。 “是的,从那以后,没人再见过她。” “怎么可能,现场还有其他人,谁都没见到她?” “壁画打碎后,现场立刻乱作一片,黄显达连忙组织人,收集壁画碎片,等大家把散落在地上的残片收拾完后,没人再看到过王绮雯。公司打她的手机,也是无人接听状态。” 难怪冯老会如此绝望。 壁画尽毁,肇事者也随之凭空消失。 锅还在,背锅的人却不翼而飞,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我咋这么狭隘呢?冯老看上去是那么不负责任、忙着甩锅的人吗?”我立马开展了严肃的自我批评,把这种龌龊的想法驱逐出境。 “冯老,先不说壁画,您……恐怕也会受牵连吧。”尽管不情愿,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此刻我的心里悲喜交加。 悲的是,德高望重的冯老,恐怕后面会麻烦缠身,毕竟主导了整个拍卖壁画的事件,而且王绮雯的要求,也是他答应的,怎么说他都难逃其咎。 虽然和冯老只相处了短短几天,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是一位学术底蕴深厚、大公无私、宅心仁厚、醉心于敦煌文化的老研究员,如果他因此而沾上了一些事业上的污点,那是非常令人痛惜的。 喜的是,如果冯老因此而被停止了工作,那我的事也可以告一段落,那我不就自由了? 所以,我很矛盾。 “一切都是我之过,和任何人无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会向组织认真说明情况的,主要责任在我!”冯老语气坚定。 “其实,您只答应她在昨天交接的时候看,而并非是今早……”我轻声说了一句。 我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今早的决定,是黄显达做的,细究起来,责任其实在他。 “黄显达只是遵照我的指令而已,要不是我事前答应过,凭黄显达的谨慎和决绝,王绮雯连靠近都太可能,所以,主要责任在我。”冯老明白我的意思,可依然决定把责任揽在自己的怀里。 “唉,”我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冯老,其实现在最关键的是,先找到王绮雯,听听她的说辞,这才好界定责任。” 冯老摇摇头。 “我现在担心的,根本不是什么责任归谁,而是那幅壁画!现在最关键的是,让黄显达赶紧把壁画残留的碎块送到敦煌,我们再看看到底有多少修复的可能性。不过,刚才的会议,领导已经决定了,让我暂时不再负责‘藏经洞二号’专项工作领导小组的日常工作,等一切调查清楚后,再决定我的工作安排。” “‘藏经洞二号’专项工作领导小组?”我惊呼道。 这是不是说明,敦煌真有第二个藏经洞! 冯老的话,确定无疑地表明,我们早已开展了寻找第二个藏经洞的工作。 我有些莫名的激动。 这几天,我认真翻阅了关于藏经洞的资料,终于知道了敦煌遗书代表着什么。 这要真找到第二个藏经洞,那不得轰动世界啊。 “是的,这个小组,其实已经成立多年,中间也停止工作过多年。最近才在上级部门的领导下重新启动,由我暂为领导。”冯老说完,转头直勾勾地盯着我,把我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小翟,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愿意接受吗?”冯老像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什么任务?” “找到真相!” “冯老,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真相,还你清白。”我握紧了拳头。 “不不,是壁画的真相!61窟壁画!” 第22章 专家的判断 那一刻,我真为这个老研究员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工作热情和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所折服。 自己都已经不在这个岗位上了,后面很有可能会跟随碎裂的壁画被人道主义退休,不操心自己的晚节和晚年,竟然还有闲工夫操心工作上的事! “这个……”我犹豫了,毕竟本人对壁画的确是门外汉,你要说修复,我还能勉强答应,说要找秘密,那我就完全找不着北了。 另外,要真接受了冯老这个任务,那我怎么重获自由? “冯老,您知道的,我对壁画完全就是一窍不通啊。”我确定我这个借口非常诚实。 “其实,我们以前,一直单纯地想从壁画的画面内容、表现形式等表面上的东西来寻找突破口,然而却一无所获。这次在香港,我见你这个门外汉直接从泥坯上的某些痕迹就判断出了真伪,重新给我们找到了一条新的路径。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让你从修复技艺入手,找找突破口。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也只能私下里和你说,本来,我之前的打算,是从香港回来后安排你进组的,现在恐怕不行了。”冯老用力捋了捋额前的银发,显得非常无奈。 “冯老,你都被解除工作了,我也并非敦煌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以后恐怕连进出洞窟都做不到吧。” “常勇会配合你,他跟了我很久,值得信任。”冯老笑了笑,说道,“进出洞窟那都是小事,我还在呢,只是被解除了那个小组的领导工作,还依然是敦煌研究院的副研究员呢,在敦煌,依旧畅行无阻。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从年轻的时候,就交待在这儿了,几十年了,研究院这上上下下,多少我的徒子徒孙,再怎么也得买我个面子吧,哈哈哈。” 冯老虽然笑着,但我看得出来,那笑容有些苦涩。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震了一下,一走了之的想法竟莫名其妙地动摇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做?”既然冯老如此信任我,那我也就义无反顾了。 “黄显达已经按照上级的要求,把碎片收集整理完毕了,一粒尘埃都不许落下。晚些时候,他将封箱保存,明早坐第一班飞机直飞敦煌。到时候,碎片会被送到研究院的无菌研究室,专家们会根据壁画受损的实际情况,讨论制定修复方案。你虽然修复技艺高超,上次我带队去三清观观摩,也得到过专家们的认可,可你是我推荐的人,一切与我有关的人和事,都不允许参与。唉。” “那怎么办?看不到碎片,我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啊。” “常勇会作为修复小组的组长进去负责修复碎片的工作,他会在现场。我会安排他详细记录壁画的整体情况。” “那可得给常哥交代清楚,必须用手机把每块碎片的照片拍下来,主要是有壁画的部分。” “手机拍照片?你想得倒挺美!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手机不能私自带进去。” “那怎么办?” “画!记住以后,出来再画出来!” “冯老,您是在开玩笑吧!既然破碎的很厉害,碎片肯定很多,别说画了,就是现场记,常哥也根本记不过来。” “你太小看常勇了,一个出色的修复人员,超人的记忆力是必不可少的。常勇有这样的能力,不然,他也当不了修复组的组长。就像你一样,你的记忆力不是也挺厉害?《五台山图》看一遍就记住了!” “还有那么多细碎的尘埃,常哥不仅要记形状、画面,还要根据各种缺口把它拼接起来。最为关键的是,他此前根本没见过那块壁画的画面!”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办法,现如今只能这样,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冯老说完,埋头抽起了手里已经燃烧到烟屁股的烟,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过,我们比那些专家有一个重要的优势。”冯老意味深长地说道。 “什么?”我精神一振。 “我们看到过那块壁画的画面。”冯老笑着说道。 冯老不说还好,一说我立刻就沮丧了:“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我感觉和61窟相应位置上的图画差不多。” 冯老神秘一笑:“画面整体结构完全一样,但是有些细节,却有出入!” “您老全看出来了?”我又是一喜。 “当然,那幅壁画,早就我在心中了,哪里多棵小草,哪里少块石子儿,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所以,要看出与原画的差别,五分钟的观赏时间对我来说,已经非常漫长了。”冯老说完,突然呆住了,喃喃自语道,“原画……原画……原画……” “冯老,您又想起了什么?”见冯老神情不对,我连忙拉了拉他的手臂。 他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异常兴奋:“对了,原画!现在根本不知道到底哪一块,才是真正的原画!有一块是假,那有一块必然是真!” 我笑了笑,说道:“冯老,您忘了?按照台湾、香港那几个专家的意见,这幅壁画没有被偷盗过的历史和痕迹,洞壁上的,才是原画。” “那不一定!那可不一定!”冯老的眼睛里简直能冒出光来。 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我没有冯老那么乐观。 可能是因为我接触敦煌壁画不多,没他那么专业,所以发现不了很多隐藏的信息吧。 冯老自顾自地兴奋了很久,一会儿起身,一会儿踱步,满脸通红。 终于,在他平静下来之后,我说道:“冯老,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那块打碎的壁画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黄显达之前问过,冯老并没有明确回答。 而在当时看过壁画的几个人里,除了我确定它是真品外,其他的专家,均判断它是赝品。 我的判断,基于古老的印记,其他专家的判断,则基于历史。 冯老和黄显达虽然没有表态,但看得出来,黄显达倾向于赝品,而冯老,则看不出倾向性意见。 “一定要回答?” “一定要回答。这关系到我的工作到底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估计这话在冯老听来,意思就是:如果是赝品,我还在这儿瞎忙乎啥。 其实,它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就是这块壁画的背面,为什么会有《翟氏营造之法》这本书里提到过的古代修复工艺和隐藏的独有暗记? 难道翟氏家族,竟然还和这远在西北的敦煌壁画有联系? 我必须要探个究竟。 当然,这些话,我现在可不能对冯老说。 冯老站了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踌躇了好一会儿。 终于,他再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轻声说道:“我之所以不想告诉你我的判断,是因为我怕你先入为主,最后倒是把路走偏了,或者又回到了我们以前的老路。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听完你就忘掉,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找寻答案。” 冯老说完,眼睛一直盯着我,目光中,此前的颓势一扫而空,豁达自信又重新回来了。 我郑重地点点头。 冯老这才缓缓开口:“一见到它,我就感觉是真品无疑!我在敦煌、在莫高窟待了几十年,日日夜夜都浸淫在每个大大小小的洞窟里,它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不过,我是看着这帮年岁比我大得多的孩子们一点点老去、褪变,心疼啊。我熟悉它们的样貌、气息,甚至是气味。我说的这些,你恐怕感受不到,等你在某处你所爱的地方耗上大半辈子,你就明白了。所以一见到那块残缺的壁画,那种熟悉感立刻就扑面而来,那是失散已久的孩子!尽管它被别人抱养了很久,但那种根深蒂固的传承和跳动着的华夏古文明的脉搏,是变不了的!” 我听完冯老的话,感觉跟玄学一样玄妙。 一位声名显赫的老科学家,判断标准竟然如此不讲科学。 我的判断,至少还有古籍为证。 冯老的判断,完全是跟着感觉走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冯老,您这是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啊,和古董都融为一体了。” 冯老“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说好了,听完就完。” 第23章 意外的刺杀 这个下午,冯老在我房间了坐了很久。 这天下午的冯老,不同于以往的沉默。 他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很多敦煌的往事、壁画的传说,还有他自己的往事。 他显得那么健谈,说了那么多快乐的往事,我知道,他是千言万语,也道不出心中的苦。 气氛有多热烈,他就有多孤独。 整个下午,我都微笑着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 他语速越来越快,像要来不及似的,想尽快把自己的一生总结完毕。 我的心情也从最开始时的轻松渐渐变得沉重。 这已经不像是在闲谈艺术人生,而是在交待后世。 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难过,说道:“冯老,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其实,你不用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地今天就要全倒给我,我可无福消受,也消化不了。我等着以后和你一起,慢慢学习呢。” 冯老苦涩地一笑:“怕是来不及了。” 说完,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哟,都这么晚了……不好意思咯,让你晚饭都没得吃。” “我请冯老吃个晚饭吧。” “不用了,今天没胃口。”冯老说完,立刻就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我就先回去了,交待给你的事,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 “冯老放心,万死不辞。” 冯老微笑着点点头,临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眼神里满是不安:“对不住了,把你卷了进来,以后,你恐怕就要一个人战斗了。” “冯老这是哪里的话,当今天下,怎会有那莫须有的罪名把你给办了?我相信,你沉冤昭雪的日子,也就这几天。冯老放宽心才是。” 我非常纳闷,一个半生经历风雨的人,今天为这么一件小事,怎么就如此惊慌失措、悲观泄气。 冯老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一个人去了莫高窟。 我想再去61窟那幅《五台山图》壁画前仔细看看,看能否想起点什么。 走到61窟门口,一把大锁挂在门上。 “我这啥记性啊,差点忘了,洞窟都有铁将军把门呢,昨天因为和冯老一起,去哪儿都畅行无阻,所以就忘了这茬。”我苦笑一声,只得往回走。 突然,我发现一个黑色的人影在61窟旁的转角处一闪而过。 虽然天色还很暗淡,那个身影动作也非常迅疾,但常年修复壁画的我,早就练得一双火眼金睛。 “是谁?”我大喊一声,冲了过去。 转过弯,面前是狭长的观光道,空无一人。 “莫非是我眼花了?不可能吧。”我自言自语道。 我四处看了看,空旷的莫高窟景区,还未从沉睡中醒来,寂静无声。 “这么早,也不可能是游客。莫非我见鬼了?”我这么一想,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落地声。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嗖”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空而出。 我后背一凉,一种与生俱来的警觉告诉我:这绝不是蝙蝠!危险! 我本能地朝前一倒,整个身子贴紧地面,一把锋利的匕首从我的头顶飞过,撞在岩壁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跌落在我面前的地面。 “这特么是要我的命啊!”我立刻双脚一蹬,从地面爬起来,匆匆回头,看到一个身影就站在我刚才站的地方。 他一袭紧身黑衣,只露出两只眼睛,目露凶光。 见一击不中,就算他身手不赖,他也绝不恋战,立刻轻盈地向上一跃,抓住头顶的栏杆,一个鹞子翻身,瞬间就翻越了二层楼的步道栏杆。 我只听到头顶步道“噔噔噔”轻微的几声,周遭的一切便变得寂静如初。 我不敢追击。 一是从一楼跑上二楼,还要朝后跑三百米,才有上楼的楼梯。 二是我这个身手,冲上去相当于送货上门,给杀手凑人头吗? 原来,刚才被我发现行踪后,他就一直躲在我头顶的二层栏杆旁,瞅准机会,才跳下来出手,表现非常冷静而稳健。 一想到刚才差点就被人从背后暗杀了,直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 “不会是职业杀手吧?这么好的身手?”我躲在61窟的洞门口,认真听着四周的动静,害怕杀手没有走远,还要再行出手。 等了好一会儿,天终于大亮,清洁工人已经陆陆续续出来打扫卫生了,我这才捂住胸口,拼命地朝招待所跑去。 一进门,我就把门反锁掉,一头躺倒在床上,怦怦乱跳的心脏这时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是蓄意杀人,还是激情犯罪?是在那儿等着我,还是碰巧被我撞见了?” 平静下来之后,这个问题便立刻映入脑中。 “应该不是在那儿等我。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清晨会去61窟,他就更不可能预料得到了。我也是早晨睡不着,临时起意。” “还好,没有看见歹徒的面容,不然,他还会来杀我灭口。” “如果不是专门在那儿等我,那他在61窟附近转悠,到底是想干什么?” 一想到61窟,我的思路立马就清晰起来。 “为了那块我们刚刚拍下来的壁画!” “如果只想看看现在洞壁上的壁画,他完全可以装作一般的游客,正大光明地去看。” “只有想看那块壁画残片,他才会冒险守在那里。难道他不知道,那块壁画根本还没运抵敦煌?” “莫非,他以为我们把拍下来的壁画已经重新装在了墙上?” 一瞬间,我的脑袋里冒出了无数个念头,但我也立刻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个人,必定知道那天那场秘密进行的拍卖会,但是并不知道壁画残片已碎;而且,他预测会在61窟里看到那块壁画残片! 这是预言大师,还是过来撞大运的? 连当事人的我都不敢这么猜! 我又想了无数种情况来安慰自己,比如只是一个早起逃票的游客、一个拍古装戏的演员、一个晨练的…… 怕什么,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嘛! 后来,连我自己都编不下去了,越寻求安慰,越加深胆怯。 其实,我心里十分清楚,只有我最开始的那个猜测,才是可能性最大的! 他是为了那块壁画残片而来! 正当我瑟瑟发抖,考虑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冯老的时候,门铃偏偏在这个时候急促地响了起来。 第24章 大胆的筹划 “谁啊?”我大声问道。 除了更加急促的门铃声,没人回答我。 我挂上门链,忐忑不安地开了门,只露出一条缝隙。 常勇那张严肃冷峻的脸,出现在了门缝里。 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打开门,埋怨道:“常哥,你这真是金口难开啊,答应一声有那么难?” 常勇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转身就把门死死关上,还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番门外的动静,这才走过来坐在沙发上。 比昨天冯老的小动作都多! “常哥,你这是干嘛?”我好奇地问道。 “多事之秋,小心一点好。”常勇郑重地说道。 一看到常勇,我就在心里纠结要不要把早晨的事先告诉他,听听他的意见。 我想起冯老昨天离开时,特意叮嘱我“恐怕以后就要靠我一个人战斗了”,便突然意识到,冯老是不是在提醒我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 敌人在暗处,我在明处,谁是敌,谁是友,目前根本分不清楚,在事情明朗前,还是小心谨慎为妙,我掌握的任何消息,还是放在我自己心里比较安全。 所以,早晨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 “常哥,我们莫高窟,最近有没有拍摄古装片的剧组?” 常勇一听这话,眉头一皱,随口说道:“拍古装片?亏你想得出来。这里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接受任何商演。” “哦。那常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 “今天上午11点15分,那块壁画碎片将抵达敦煌机场,随后将会被秘密护送到研究院的无菌研究室,这次安保级别很高,修复组只允许我和副组长进入。”常勇说完,歪着头又仔细想了想,接着说道,“接着,专家们会根据参与拍卖人的记忆,参考61窟原有壁画相应位置上的画面,拼接碎块,修复还原。据冯老说,只有几处细节不一样。” 我点点头:“冯老不是已经被暂停工作了吗?那这个参与拍卖人的记忆,谁来提供?” 问完这话,我立刻就明白了:常勇是来邀请我的。 还没等常勇开口,我赶紧说道:“常哥,不是我不配合,是我真记不住画面的细节。只有短短的五分钟,我只能挑我最熟悉的领域进行辨别,至于画面的细微差别,只有冯老这种泰斗级的人物才能明察秋毫。所以,你还是得给领导说说,这事,得冯老亲自出马才行。” 我逮着机会,就想扶冯老再次上马。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唉。”常勇叹了口气,“不需要冯老,也用不着你,黄显达作为领导指定的专家,将参与进来,别忘了,他也在现场。” “黄显达?” 对啊,我差点忘了这个人。 看来,文保部的领导,终究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黄显达和官方的关系,这么密切吗? 由此可见,黄显达这个人,一点儿都不简单。 我还清楚地记得拍卖会结束后的场景。 当时冯老的意思其实连我都听明白了,他不愿意黄显达过多地参与到壁画的研究中来。 拍卖会结束,黄显达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但黄显达看来并不想止步于此,还想更深入下去。 但冯老作为专项工作领导小组的组长,冯老的意见,是他根本无法绕过的阻碍,大概率决定了他无法参与进来。 那如果冯老被暂停了工作、失去了组长的职位,冯老的任何决定也将随之不复存在,凭着黄显达自身显赫的条件、与上级领导的关系,再取而代之…… 想到这一层,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的心里,钻出了一个此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如果黄显达趁着与王绮雯交接的当口,假意伸手却并不接手,故意让王绮雯失手打碎壁画,那这后面发生的一切,将会顺理成章地成为现实……” 而后续事态的发展,正好应和了这一切。 也可以换个说法:壁画,是黄显达主动打碎的! 黄显达并非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也不是专注研究敦煌学的学者,那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想要参与进来,到底所图为何? 只能是为了卖家传出来的那句话:壁画里隐藏的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 如果真找到了第二个藏经洞,那里面藏着的,一定是无法想象的无价之宝。 一个收藏大家,对于这样的宝贝,不可能无动于衷,铤而走险也是很有可能的…… 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头上冷汗直冒,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常勇见我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小翟,你没事吧?” 我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问道:“常哥,冯老现在在哪儿,我有紧急的情况要汇报给他。” 常勇想了想,说:“冯老现在应该在院里,不过等一会儿,他就要乘车出发。” “出发?去哪儿?” “北京。文保部昨晚打电话到院里,紧急通知冯老,让他亲自去机关说明此次行动的具体情况。” “什么时候出发啊?”我焦急地问道。 常勇看了看表,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吧。” 我立马转身想跑,被常勇一把拉住:“你先别急,我们的事还没了结。废话不多说,该说的,我想冯老应该都给你交代过了。我一会儿就要去研究室做准备工作了,很长时间都出不来。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 常勇提到的这事,也非常重要和紧急。 可是,我现在脑子里非常乱,一时半会儿根本理不出头绪。 我想了想,说:“常哥,随机应变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处理好,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去做就行。对于壁画,我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但我只想到一个简单的事,如果你有机会,可以尝试着做。要是壁画还依然完整,我这个法子也不敢贸然乱说,怕落个破坏文物的罪名。但现在既然壁画已经碎了,也就可以破罐子破摔了。你用那种极小的、沾着颜料的、也不影响大局的碎片,给颜料断个代。我想,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常勇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个工作不用我们去做,专家组也会做。断代,可是鉴别真伪的重要手段。” “听说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当时敦煌研究院还叫敦煌文物研究所。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对于这里文物的管理还不算太规范,就曾出现过内外勾结、倒卖敦煌文物的案子。”这是我在一本资料上看到的。 这话我说得很隐晦,但我相信常勇一定能听懂。 我就是想告诉常勇,如今形势复杂,不要轻信他人,还是要依靠自己,万一内部有内鬼呢? 经过早晨的刺杀事件,直觉告诉我,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不然,刺客怎么会准确地对61窟下手?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常勇立刻就听明白了,点点头,说:“那我想办法。” 我笑了笑,握了握常勇的手:“全靠你了!” 说完,我立刻开门冲了出去。 我必须要赶在冯老出发前,问清楚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之前我觉得并没有多重要。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生死攸关! 第25章 唯一的人选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研究院空旷的大广场上,远远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办公楼门口缓缓驶出。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冯老的专车。 “冯老,等一等,我有重要的情况要向你汇报。”我一边追着车跑,一边大喊。 空旷的广场,可以让声音变得很轻,也能传得很远。 也许是听到了我歇斯底里的叫喊,车停了下来。 冯老打开门,从车里走下来,用诧异的目光看着狂奔而来的我。 我跑到他面前,使劲喘了会儿气。 冯老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他脸上的表情,我无法解读,很复杂,不知是不舍、遗憾,还是欣慰、期待。 等气息平稳下来后,我才开口:“冯老,我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生死攸关,您必须要毫无保留地回答我。” “哦?”冯老轻叹了一声,眯缝着眼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想了想,才说道,“那要看是什么问题。” 我回头瞅了一眼司机,见他保持着端正的坐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似在发呆。 “冯老,借一步说话。”我给冯老使了个眼色,冯老心领神会。 我们走到车子侧后方10米开外的距离,冯老停下来,笑眯眯地说道:“小翟,不错,知道小心谨慎了。说吧,什么问题。” “黄显达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盯着冯老的眼睛,轻声问道。 “这个……就生死攸关了?”冯老没想到我神秘兮兮地跑过来,竟然问了这么个问题,有点诧异。 “很重要。难道您不觉得,您的离开,和他的到来,也太凑巧了吗?他一个局外人,怎么就对壁画这么上心?他这次能亲自进入到敦煌研究院,就一定不只是一个鉴宝世家和收藏家的身份。”我一口气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说不定,您这次去北京,也是他在从中作祟,想把你调开……对,那什么调虎离山之计。”见冯老有些犹豫,我赶紧补了一句。 冯老听完,脸上开始还有笑意,认真思索了一下,眉头便渐渐紧锁。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缓缓开口:“这个涉及海外文物回流的秘密,我本不该告诉你,但你的怀疑也许有点儿道理。如果真的威胁到这块壁画、威胁到藏经洞的寻找和保护大计,那我就稍微透露一点儿,你自己清楚就行,做好必要防范。” 我点点头。 冯老这才说道:“我们国家有很多珍贵的文物流失海外,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完全统计,在全世界47个国家、200多家博物馆的藏品中,有164万余件中国文物,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海外私人收藏!据中国文物学会统计,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共有1000万件左右。文保部的职能,除了保护国内的珍贵文物,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致力于海外文物的回流。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通过政治、外交手段促成的国外博物馆归还文物、鼓励爱国收藏家捐献文物的工作其实成效并不显着。通过这种行政和免费途径促成的文物回归不论从价值、品质、品相,还是数量,都差强人意。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让强盗们把已经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可能吗? “所以,文保部秘密启动了另一项加速文物回归的计划——‘陈仓计划’。计划的细节我不能透露给你,但主体思想就是,用国家的钱,回购那些流失海外、具有重要历史意义和研究价值、在世界范围内极具影响力的‘国宝级’珍贵文物!” 想不到,为了让文物能够顺利回归,我们的祖国,做了这么多看不见的工作。 “原来如此!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意吗?站在历史高度、根据历史的确凿证据,态度坚决地让强盗们归还,就是明修栈道;通过隐秘途径购买,就是暗度陈仓!一手明,一手暗,一手硬,一手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绝妙的计划!”我恍然大悟。 冯老点点头,继续说道:“只有民族富强、国力强盛了,才能促成这两条线同时运行。你知道吗?一件文物的回购价格,比起当年它流失的价格,往往要高出几万倍、甚至几十万倍!我们这是在给历史的耻辱买单!即便我们给得起天价,很多国外博物馆和收藏家,也不愿把文物放上拍卖台。因为,那些文物只要在他们手里一天,中国的耻辱就始终铭刻在那儿!而他们早已经逝去的帝国辉煌和荣耀,就仿佛得到了梦想中的延续!幼稚!中国文明,从来不会因为曾受到欺辱、压迫和掠夺,就消亡殆尽。相反,我们会知耻而后勇,重塑昔日的辉煌。因为,中华民族一直有着一种信念:苦难兴邦。” 冯老说到这儿,紧紧握住了双拳,脸由于情绪激动而变得通红,语调也有些颤抖。 听完冯老讲述的这段历史,我的心情也极不平静,但我还依然保持着冷静,因为我的疑惑并没有解开。 “可是,这些和黄显达有什么关系呢?”见冯老情绪稍微有些平静了,我赶紧问道。 “黄显达,就是文保部精挑细选出来的、代替国家进行文物回购的人!” 冯老的话,让我极度震惊。 虽然之前从叶真的话里,我大概猜到了黄显达一定与官方或多或少有些往来,但根本没想到关系竟然这么密切。 “为什么是他?”我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拽住了冯老的胳膊。 冯老笑了起来,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我立刻回答道:“因为……因为他看起来城府很深,也很奸诈……” “哈哈哈!”冯老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冯老笑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停了下来:“看来,你对黄显达的误解很深。其实,他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不然,鉴宝和收藏界,也不会有‘北叶南黄’的赫赫威名。” 冯老见我一言不发,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道:“你要问我为什么是他?我只能用文保部对他最终胜出的评价来回答你:最合适、唯一的人选!” 第26章 国家的影子 “最合适、唯一的人选?” 这个评价的确是太高了! 高到连我这个没啥文化的泥水匠,都能感觉到官方给他戴上了一顶独一无二的璀璨皇冠。 我当时心里反复涌动的就只有一句话:何德何能? “中国没人了吗?怎么就‘唯一’了呢?” 我不否认,我对“唯一”两个字耿耿于怀。 冯老又“哈哈”一笑,说道:“黄显达有着显赫的家世,想必那天叶真的话你也听到了,黄显达的曾祖父,通古博今,在清代曾官居内阁大学士,极好收藏,从清宫和民间收集了很多珍贵的文物,还整理出来两本册子。一本名为《博古集》,不仅把黄家收藏的古董详细登记,还把前世、当世的奇珍异宝也做了客观的品评,关键是,他还根据史料、年代、工艺水平和他个人的理解和鉴赏,将那些重量级的文物做了排名,名为‘宝鉴谱’。所以,这份清代的‘国宝名录’,是我们研究、整理、清算文物,探寻古代高超制作技艺难得的一本指南。另一本,名为《鉴宝经》,记录了黄家鉴赏古董的独家法门。” 我完全没想到,黄家竟有如此悠久的历史和传承,黄家的老祖宗在文物古董收藏鉴赏方面,竟有如此之高的成就。 仔细揣摩冯老的话后,我突然发现,对于第一本书,他好像知之颇多,但第二本书,仿佛知之甚少。 “冯老,听你这么说,这两本书,你都看过?” 冯老点点头,然后立刻又摇摇头,说:“第一本书,略知一二,但第二本书,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因为,第一本书,黄显达已经捐献给了国家,至于这第二本书,是他黄家的独门秘法,他怎么肯轻易外传?哈哈哈。” 原来如此! 难怪黄显达能得到文保部的充分信任,人家连传家宝都捐出了一半! 冯老又接着说道:“黄显达有收藏世家的背景,自己在鉴宝上又独树一帜,再加上多年的积累,黄家开出的古董行在业内声名显赫、颇有好评,规模越做越大,生意越做越好,不论从财力还是信誉,都非常有实力。所以,有了这些身份和产业,由黄显达代替国家出手收购流失文物,再合适不过了。” 原来,黄显达不仅仅是和文保部关系密切那么简单,他隐藏的重要身份,竟然还是国家层面的海外买手、金牌代购。 难怪文保部对他的建议和意见,都要充分尊重、重点考量。 “可是,不是说‘北叶南黄’吗?那个叶真,在收藏鉴宝界的分量,和黄显达旗鼓相当吧。”虽然我对那个叶真也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敌人的敌人,就可以当做朋友。 “的确,这小子在资历上,和黄显达可以说是平分秋色,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化,而且看起来还后劲十足。如果把眼光放长一点儿,叶真的优势可能还要更胜一筹,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小子的成就会在黄显达之上。可惜现阶段,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选。黄显达只需要一点,就可以四两拨千斤,轻松击败他!” “我是完全看不出来黄显达还有这功力!哪一点?” 两个高手比拼,胜败只在毫厘之间,我很想知道,叶真输在了哪里。 “稳重。”冯老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笑了起来。 一个和专业能力完全不搭边的性格特点,竟成了压死叶真这头骆驼的最后、最轻的一根稻草? 叶真要是知道他错失了一个“背靠大树”的机会,仅仅是因为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性格的话,估计会吐血。 文保部做的这个衡量,也太外行了。 “你别笑。性格,是决定了能否从事这行的极重要的砝码!沉稳老练,才能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底牌和意图,才能和那些精明的卖家慢慢周旋,最重要的是,才能让人看不见自己背后站着的是谁!如果换成叶真,估计他早就嚷嚷着让全世界都知道他背后站着的是国家了!所以,你感觉黄显达城府极深,这就是他的优势,城府极深,就能把国家隐藏得极深!” “原来如此!我还是太嫩了!”我在心里对文保部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它的谋略佩服至极。 “那为什么我们国家不选择自己出手?非要在黄显达那儿倒腾一手?”我又好奇地问道。 “一来,如果是国家出手,很多卖家就不会拿出自己深藏多年、从未公布于世的藏品拍卖,怕担受舆论风险和来自国家层面的谴责、胁迫,毕竟很多‘国宝级’的文物,都是通过私密的途径隐秘交易的;二来,如果真是国家下场竞拍,卖家就会漫天要价,我们可能会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和更昂贵的代价把那些文物买回来。”冯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后说道,“所以,让黄显达出面,能够接触到更隐秘的渠道,我们付出的代价也最低。” 这下,我终于彻底明白了。 黄显达看似随意的个人行为,其实处处代表着国家意志。 “那前几天洛伯姿春季拍卖会上,他安排人拍下的那件举世震动的元青花“刘皇叔三顾茅庐图”梅瓶呢?”我想得越多,想知道的就越多,冯老的一番话,仿佛已经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让我看清了之前自己根本无法看到的玄机。 “黄显达后面会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将自己公司拍来的国宝元青花,无偿捐献给国家!”冯老说道。 “如果这块壁画残片不打碎的话……”我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想经冯老的口确认一下。 “同样会捐赠给国家,就说从隐秘渠道购入,但不会大张旗鼓,免得知道此事又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他,毕竟这上面传说有藏经洞的秘密。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黄显达,帮他去掉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资金……” “当然全部来自国家!” “既得名又得利啊!这如意算盘……黄显达这算是国家的白手套吗?”我嘴角一咧,嬉皮笑脸地问道。 冯老的笑容消失了,板起脸孔,说道:“白手套?小翟,没事好好学习一下文化课,这词用在这里,合适吗?那些文物,本来就属于我们,我们是让它们干干净净地回来!” “老革命就是老古板啊,我又没其他意思,至于这么较真吗?”我在心里说道。 不过,我的脸上立马露出了那种懊悔不已而又傻白甜的灿烂笑容:“冯老,是我没文化,用词不当。不过,白手套还是白手套,是我们黑暗历史的白手套!” 冯老听我这么一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还真会狡辩。” 这时,轿车司机重重地按了一声喇叭。 冯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惊叫一声:“糟了,我要再不走,就误机了。小翟,现在没什么问题了吧。” 我点点头,搀扶住冯老,说道:“我没问题了,冯老,您就放心地走吧!” 说完,我立刻扇了自己一嘴巴:“啊呸!见谅啊冯老,嘴快,说话不经过脑子,这话多不吉利!您一路顺风!” 后来,只要我一回忆到这个场景,就会懊悔地哭成声来,要是当时我不让他走……他会不会现在还能亲切地叫我小翟?还依然笑眯眯地倾听我的那些胡言乱语? 喇叭又刺耳地响了一声,我刚想吼司机:“别催!” 扭过头一看,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开了过来。 第27章 这个学生有出息 警车径直停在了办公楼门前。 第一个走下来的,是当初把我从福建“押送”到敦煌的王警官。 一身警服的王警官,看起来依然高大帅气,但双眼深陷,黑眼圈十分浓重,一脸的憔悴,一看就是这几天没怎么合过眼。 第二个走下来的,是他的搭档,同样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王警官见我和冯老站在不远处,估计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冯老笑眯眯地看着他,神情亲切而温暖。 王警官一下车,没有过多停留,立刻和自己的搭档走到警车后,打开后门,从车里抬出了一个上了三道锁的黑色保险箱。 两人二话不说,均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副手铐,“咔嚓”,利落的两声响起,两人都把自己的手腕和保险箱的把手锁到了一起。 然后,两人抬着保险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话语,疾步走进了办公楼。 看到这一幕,我在心里暗暗好笑:“这是谁安排的表演科目啊?有必要吗?做给谁看呢?冯老吗?壁画这都到家门口了,百步之内就能安然无恙地放在无菌研究室的桌台上。偌大的敦煌研究院,这光天化日之下,连鬼影子都没几个,你们这香港警匪片的既视感,合着就是为了演给我俩看的吗?形式大过内容!” 我正在猜想这可笑的“二人转”的导演是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走下了警车。 这个人国字脸,留着精干的板寸头,鼻梁高挺,一副大号的墨镜差不多快要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下车后站直身子,尽情地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左右看了看。 一见到冯老,他明显愣了会神,随即立刻摘下墨镜,笑容瞬间爬上了他那张轮廓俊朗的脸庞。 他快步走了过来,我这才看清这人的五官: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双目精光四射,英气逼人,相貌神采飞扬,十分清雅俊秀。 快走到冯老面前时,他的身子微微前倾,脚下的小碎步加快了步伐,展现出一阵恭敬的姿态。 “老师,多少年了,我是日思夜想啊,想不到还能在故地见到您。”那人伸出两手,紧紧握住冯老的右手,似在颤抖。 冯老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你是……向阳?” “老师还记得我?哈哈哈。”向阳显得很是兴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二十多年前,我从考古系毕业,非常幸运,分到老师门下进修。老师当年就已经是敦煌学的着名学者,蜚声海内外,能跟着老师学习,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我给老师说过,我从高中时代起,就对考古、对敦煌文化,有着极大的向往和迷恋。”向阳说到这儿,原本炯炯有神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叹了口气,“唉,还是我福薄缘浅啊,只能跟在老师身旁短短两年多。时间虽然看似短暂,但从老师这儿,我学到了一生中最宝贵的知识,在敦煌的这段时间和经历,也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我看着眼前这位文质彬彬、气质不凡、尊师重道的中年人,颇有好感。 但冯老的表情却很奇怪,我也说不出来那是怎样一种表情。 对于二十多年没有见过的自己的学生,还能在当初的起点重逢,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惊喜伴着喜悦,并一同回忆当年的美好时光。 冯老虽然看起来也很激动,但那种激动中,我怎么感觉有一丝凉意? 可能是我多想了,也可能是冯老故人重逢,有一些感伤。 “老师,您近来可好?身体怎样?”向阳终于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笑脸盈盈地把冯老仔细打量了一遍。 “都好都好。小向,这么多年没看到你,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哈哈哈,想不到,还能在敦煌见到你!”冯老已然收起了激动的表情,笑眯眯地和向阳紧紧握着手。 “这么多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把这儿已经忘了,已经忘了曾经还有个你研究生时代的不称职的老师。”冯老的话仿佛充满了自责和遗憾。 向阳赶紧摇摇头,又使劲上下晃动着握紧冯老的手,脸上那诚惶诚恐的表情,让我都有些动容。 他连忙解释道:“冯老,您这么说,就是批评您的学生了。我是做梦都想回来,想回来看看您和当年一起学习的师兄师姐,可是工作忙,一直未能如愿。” 冯老笑着说道:“那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向阳笑着,正欲开口,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向处长是来接替冯老您的。文保部的文件应该稍后就到,由向处长全权负责‘藏经洞二号’专项工作领导小组。” 我大惊失色,朝向阳的身后看去,只见黄显达慢条斯理地从车上走下来,缓步踱了过来。 “这么说,冯老进京汇报完情况、澄清事实后,再重返领导小组的计划就此破产?”我在心里思索道,“不对,这不是冯老的计划,完全是我的计划!看来,冯老之前的预感是对的,他将很难再进入小组主持工作。”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难过和遗憾,感觉前路迷茫。 不过,我也就难过了一会儿,立马就豁然开朗:“冯老去了,那我还留在这儿瞎操什么心?藏经洞跟我有毛的关系!正好放飞自己,回到公司继续玩泥菩萨赚钱才是正道。” 想通了这个环节,我的心底竟隐隐有一丝喜悦和兴奋。 黄显达自报别人家的家门后,向阳一句话也没说,依旧保持着阳光般的微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冯老。 “向处长?”冯老看了看黄显达,又再次把目光转回到向阳的脸上。 “老师,黄先生可以这样称呼,您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始终还是您的学生!职务,那都是暂时的,都是浮云、身外之物,师生感情,才是一生的。”向阳连忙说道。 人在高位,权力越大、自视越高,很多人都会变得目空一切,坐的办公台仿佛都成了自觉升起的莲花台,自己也变成了俯视众生、施舍众人,救苦救难的泥菩萨。 但这泥菩萨就是泥菩萨,如果被刮去了人民赋予的权力的金身,跌落下来,就是一摊烂泥。 而这向阳,居庙堂之高,还能不骄不躁,依旧不忘本,我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想不到二十几年过去了,我的学生这么有出息。”冯老笑了起来,“小向在哪个处?” “老师,我在文保部考古司下属的考古管理处,属于专业对口,干的是老本行。” “挺好。那你接手了‘藏经洞二号’领导小组,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冯老没有继续寒暄,在明确得知自己将彻底离开寻找第二个藏经洞的核心工作圈后,依然放心不下这个自己曾为之付出过极大心血的工作。 “首先,加强了必要的安保!”黄显达在一旁轻声说道,朝办公楼里看了一眼。 王警官他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黄先生,这是基本操作,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向阳有些严肃地对黄显达说道。 说完,他便转过脸,笑着说道:“这不,等着聆听老师的教诲呢?我的工作就一个原则,一切按照老师的指示办!” 向阳说得极其诚恳而谦恭,连身子都配合着台词微微前躬。 “好!”冯老这一声声音极大,把我都吓了一跳。 他收起了一贯的笑容,也不客气,说道,“那我就倚老卖老,你可别说我瞎指挥哦。” “不敢不敢。”向阳笑道。 冯老一把把我拉到他身前,动作迅捷的,根本不像是老人。 我一不留神就出现在了冯老和向处长之间,像个被赶出娘家、远嫁他方的新娘,立刻羞红了脸。 我不知道冯老这个举动到底想干什么! 我对这个动作的认知,还停留在影片里给人挡子弹的情节。 我这种角色,到了这般境地,一般都得死,活不过两秒。 “留下他,让他进组!”冯老郑重其事地说道。 第28章 出事了 “他?他是谁?”向阳盯着我,此前热烈的目光瞬间变成一双充斥着怀疑的冰冷双手,在我身上上下其手。 这个让我一见就很有好感的陌生男人,把我摸……不,把我看得极度不舒适。 “翟彪,一个干泥水活的匠人。”冯老语气笃定地说道,“别看他只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很普通,但对修复壁画有着很深的造诣,南区第758窟的西夏壁画,就是他从北区废弃的洞窟里,整体原样迁移过来的。” 冯老在“原样”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第758窟?”向阳仰头沉思了一下,犹豫着说道,“老师,我不记得有这个编号的石窟。” “哈哈哈,”冯老开心地笑了起来,“小向,你知道你当年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记忆力超群!你们那一批学生,就你过目不忘,我记得带你们参观了一下莫高窟,你就能把所有洞窟的编号、年代、里面的文物记下来,当时学生们都把你惊为天人。这758窟,是刚修复完成的,也是刚编的号,你可以去参观参观。” “一个毫无资历的泥水匠,有什么资格参加密级和等级这么高的考古小组?”黄显达“哼”了一声,对冯老的话嗤之以鼻。 不过他不敢过于大声,只是小声地嘟囔。 我相信,向阳一定是听到了。 可是他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热情地伸出手,和我握了握,高兴地说:“欢迎小翟,老师看人的眼光,我一直是钦佩的,就像当年看我!” 我突然发现,冯老听到这句话,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老师安排的人,一定有道理。老师放心,我抽空就去您说那个洞窟,好好欣赏、领教一下小翟的手艺。”向阳笑得很温暖,言语间也很诚恳。 但意思我听出来了,就是没答应我进入小组。 这时,轿车司机又按响了喇叭,比前一次声音更长更急。 冯老赶紧抬腕看了看表,着急地说:“小向,你看,一遇到故人,光顾着回忆往事,我都快把正事给忘了,我还赶着去坐飞机呢。今天下午,文保部的领导等着听我的汇报。那我就不陪你了,等我回来,我们师徒二人,好好喝几杯,叙叙旧。” 向阳赶紧说道:“老师,您别着急,应该来得及。好好,我在这儿应该会工作一段时间,我就备好薄酒,在这儿恭候老师的大驾。” 向阳说完,沉思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我从北京出发前,文保部的领导找我谈过话,没什么大事,老师照实说就行,领导对您前期的工作,还是很认可的。香港那件事,就是个意外,谁这一辈子没遇到过马失前蹄的事呢?意外嘛,谁也预见不了,谁也避免不了。” 我听着向阳这些话,总觉得很别扭。 片刻之间,冯老和向阳就互换了角色,曾经的主人变成了远行的客人,陌生的客人变成了好客的主人。 而且向阳这话里话外,我怎么听起来还有很多意思? 反正,这官场里的人说话,我是琢磨不透。 冯老和向阳握了握手,看了看一旁手足无措的我,转头又对向阳说道:“小向,这小子我就交给你了,拜托了!” 向阳满脸笑意,说道:“老师客气了,应该的。那我就不远送了,老师,您一路走好!” 冯老这才匆忙转身离去。 司机发动汽车,猛地一加速,轿车飞驰而去。 送走冯老,办公楼外就只剩下向阳、黄显达和我。 “走吧。”向阳收起笑容,旁若无人地朝着办公楼的大厅走去。 黄显达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紧跟在向阳身后,走了进去。 走到大厅门口,向阳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我,笑着说:“小翟,对不起,你看我这记性,都忘了你还在这儿。这样,你先回去,等我们通知。我们这会儿刚到,还有很多工作需要筹划、安排、准备,等我工作理顺了,再来找你。” 冯老不是才夸完他记性好吗?怎么一转头什么都忘了呢。 我点点头,说:“向处长,您先忙。” 向阳“呵呵”一笑,转身快步走进了大厅。 大厅的自动玻璃门随即关上,不知是不是玻璃折射的缘故,我透过玻璃门看那人的背影,很扭曲。 我站在大厅外出了会儿神,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在这儿干嘛?” 我回头一看,常勇和另一个人,各提着一个硕大的手提箱走了过来。 “介绍一下,这位你见过,李刚,修复组副组长。”常勇说道。 李刚笑着说道:“小翟,我们当初修复组最强悍的六个人,可都是专门为你服务啊,以前还没人享受过这么高规格的待遇。” 难怪我觉得很眼熟,原来是当初我揭取、修复壁画的时候,那六个人中的其中之一。 “李哥,见笑了。”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远远我就见你愣在这儿了,你在看什么?”常勇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十分钟以前,刚送走冯老。” “那……你就回去等消息呗,在这太阳底下罚站,也感动不了上苍、进不了门啊。哈哈哈。”常勇笑道。 “常哥,”我没有笑,反而变得严肃起来,“黄显达来了,就是当初和冯老一起参加香港拍卖会的那人。那人城府很深,背后的关系和势力也错综复杂,你要小心他。” 看到黄显达,我就有些莫名的担心。 常勇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人我听过,名气很大,冯老之前也提起过。你就放心吧,我们是主场作战,还能被外来的和尚给反了天了?再说了,我和老李,干的都是具体的工作,能把我们怎么样?还能给我俩造个冤狱什么的?哈哈哈。” 我想了想,常勇说的话的确在理,是我杞人忧天了。 “快回去吧,等我消息,研究所那边我都安排好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兄弟,泥块上的颜料我今天想办法带出来,最快明天,就有结果。”常勇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在我耳旁轻声说道。 万事俱备! 这下我就彻底放心了。 “常哥、李哥,那我就不耽误你们工作了,祝顺利。” 看着常勇、李刚笑着并肩快步走进大楼,我也就回到了招待所。 冯老走了以后,我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很想一走了之,回福建去找陈峰。 我相信,这会儿应该没有谁会阻拦我吧。 中午吃过午饭,我正打算午休,床头的电话猛地响了起来。 “出事了!” 电话里,常勇的声音悲愤而嘶哑。 第29章 离奇失踪 “出什么事了?”一听到常勇的声音,我立刻紧张起来。 “冯老……冯老失踪了。”常勇哽咽着,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冯老失踪了?”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两点零九分,这个时候,冯老应该在飞机上,“常哥,别着急,慢慢说,冯老的飞机起飞时间是一点四十五分,这个时候,他还在飞机上,联系不上很正常。” “他的司机到现在都还没回院里!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就算他车开得再慢,一个小时前就应该回院里了,可是直到现在,仍然渺无音讯,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常勇说道。 “那冯老登机了吗?” “我们给航空公司打过电话了,说冯世儒并没有登机,连安检通道都没有进!飞机已经起飞飞往北京了!” “那赶紧派人去找啊,沿途找找,从这儿到机场,也就不到20公里的路程,他们能去哪里啊?”虽然对这里的环境不熟,但我还是焦急地出着主意。 “这不用你吩咐,院里已经派人去找了。同时,也向公安局报案了,王警官和他的同事正好就在这里,他们已经出发找人去了。” 听说警察都出动了,我稍微松了口气。 敦煌研究院到机场这片区域,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崇山峻岭,一望无际、平坦荒凉,找一部车、两个人应该轻而易举。 “我先挂了,这边的工作很繁杂,不过,壁画被摔碎的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好,但也不容乐观。我是无意听到向阳和黄显达在小声交谈,才知道冯老出了事,所以赶紧趁着出来抽烟的空当给你知会一声,后面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及时告知你。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担心,王警官他们常年驻扎在这里,对周边情况非常熟悉,说不定冯老只是被什么紧急事情耽误了。好了,时间到了,我挂了。” 我还没来得及叮嘱几句,常勇就挂掉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这事根本不可能像常勇说的那样,冯老只是遇到突发情况耽误了这么简单。 我突然想起清晨遇到的黑衣刺客,会不会…… 会不会他埋伏在那儿的目标根本不是我,而是冯老! 冯老这段时间因为壁画残片的关系,肯定会经常出入第61窟。 那人能准确地守在那儿,说明对冯老的生活习惯、工作进展情况非常了解。 想做到精准布控,要么就是他暗中跟踪观察了很久,要么就是院内有人通风报信! 想到这儿,我冷汗直冒。 没想到一块壁画,竟牵扯出这么多凶险的事情来。 如此看来,那块壁画残片的出现,离奇的拍卖并不是整个事件的结束,恰恰只是开始! 一时间,恐惧、无助、沮丧的情绪立马爬满了我的心头。 我只想好好玩泥巴赚点钱,毕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根本不想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要是真能富贵险中求也就罢了,关键是我被冯老“绑”来,到目前为止,完全是义务劳动,连一分钱的工钱都没有! 这算不算拿命去不赚钱?会不会太亏了! “要不要把黑衣刺客的事,报告给那个新来的向处长?”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后,我立刻又自我否定了。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给自己找事。 万一这敦煌研究院真有内鬼,没找到冯老不说,可能会先灭了自己。 再说了,那向处长初来乍到,什么情况都不熟悉,报告给他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要不还是走吧!留在这儿凶多吉少!” 可一想到冯老此时生死未卜,想起此前他对我的信任和嘱托,又让我非常犹豫。 “走!这壁画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没必要留在这儿等死!” 我突然想起父亲留给我的那本家传《翟氏营造之法》扉页上那六个血红的大字,立刻下定了决心。 反正我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轻装走人,神不知鬼不觉。 穿上那件天蓝色的工作服后,我刚要打开门,从此踏上亡命敦煌的回归路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谁啊?真会挑时间。”我在心里咒骂道。 我轻轻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但什么动静都没有。 门铃又响了一声。 我轻声问道:“是谁?” “小翟?”一个苍老而又略显谨慎的声音从门缝里轻轻挤了进来。 “冯老!!”我欣喜地一把打开门,一个老头儿真的就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小翟,好久不见,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30章 草图 我的脸沉了下来。 “怎么会是你?” 门口站着的老头儿,虽然和冯世儒看起来同样慈眉善目,但他的下巴上,雪白的胡须正轻轻飘荡。 台北故宫博物院资深研究员蔡从章! 他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 “翟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呢?看起来像是要跑路啊?”一个柔美的声音从门侧传出,紧接着,一位上身穿淡绿色紧身露腰t恤,下身穿黑色包臀短裙,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充满着青春活力的性感美女从门侧转身走了出来。 “曾晓娇!”我忍不住惊呼一声。 “谢谢翟先生还记得我,怎么,不邀请我们进去坐坐?说不定,和我们聊完之后,你就改变主意,不想走了呢?”曾晓娇美目轻轻一瞥,眼波流转,与生俱来的妩媚瞬时长驱直入,令人……特别是男人,根本无法抵挡和拒绝。 “请……请进。”我只得侧身让出一条道,顺手偷偷把手里装着逃亡物品的袋子放在门侧的玄关上。 曾晓娇也不客气,侧身进门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而为,那对傲人的酥胸紧贴着我的前胸擦胸而过,一阵从未有过的酥麻感铺天盖地从我身体的各个角落席卷而来,蚀骨销魂般地直冲大脑,要不是我偷偷用手撑着玄关,两条腿估计会不听使唤地软瘫掉。 曾晓娇和蔡从章毫不客气地在屋里的沙发上坐定,曾晓娇翘起二郎腿,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嫌弃的目光四处打量了一下,蔡从章则笑眯眯地捋着自己的白胡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不说话,他俩也不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还得跑路呢,可不能被这两位不速之客耽误了速度。 “你们不是回台湾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我问道。 曾晓娇终于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盯着我说:“谁说我们回台湾了?第二个藏经洞这么大的秘密,多好玩啊,难得老爸允许我出来一趟,我可不想轻易放过。” “这么说,你们早就来了?”我惊讶道。 曾晓娇笑着说:“紧随其后。你们前脚走,我们后脚就跟来了。” 我也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们挺能藏啊,硬是没露出蛛丝马迹。” 也许美女总有天生的吸引力,我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曾晓娇。 也许她也早习惯了男人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招呼,始终都没有一丝羞涩的表情。 突然,我的心狂跳起来。 倒不是因为曾晓娇的美,而是曾晓娇那凹凸有致的婀娜身材,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我想起清晨刺杀我的黑衣人。 当时,天还没亮,光线不足,我看不清他的脸,唯独对他的身形和轮廓有些模糊的概念。 由于事发突然,我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和惊恐中,很多事来不及细想,事后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根本无法仔细回忆事发时的情景和细节。 但一看到曾晓娇,我立刻就想起来,那个刺客的身材,并不算魁梧健壮,反而有些苗条清瘦,紧身的黑色衣服更是勾勒出了他身体的动人曲线。 而且,他的动作非常轻盈,腾挪跳跃显得轻松自如、游刃有余,甚至称得上动作优美! 当时,对于突然而至的刺客,他的强势、凶狠、机敏、狡猾,让我先入为主了“男性刺客”的特征,现在从身体条件来看,刺客为女性,也并不是毫无可能。 今天清晨,不会是她吧? 一想到这里,我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翟先生这么热吗?是没见过美女?看你这汗出的,来,我帮你擦擦汗。”曾晓娇娇笑着站起身来,抽出桌旁的纸巾,当真要走过来给我擦汗。 我连忙后退了几步,说道:“这点小事岂敢劳烦曾小姐?我是刚到西北,水土不服,所以身体有点虚,这虚汗难免就多了点,让二位见笑了。” “她不会想趁擦汗的机会,在我脖子上抹一刀吧。”我在心里一想到这层意思,脚便忍不住又后退了两步,和女人,特别是具有天使面孔杀手身材的美丽女人,还是保持安全距离比较好。 曾晓娇轻哼了一声,笑着说道:“刚到西北?翟先生年纪不大吧,老年痴呆症现在怎么还找上年轻人了呢?你看看你脸颊上那即将成熟的高原红苹果,没有十天半个月,到不了这红润度!不过也不怪你,在洞里生活,昏天黑地的,对时间没有概念也情有可原。” 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他们怎么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厉声问道。 “小翟,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的。”蔡从章终于笑着开了口。 “帮我?怎么帮我?”我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那块壁画而来,可惜啊,那块壁画已经打碎了,还不是四分五裂的那种,是粉身碎骨的那种!” 我原以为我的话,会让他们极度吃惊、失望,谁知,他们无动于衷。 “这事,我们知道。”曾晓娇冷冷地说道,“我们还知道,冯世儒失踪了,你的依靠,没了。所以,你才想着跑路,是吧。” 我突然确信,敦煌研究院一定有内鬼! 冯老失踪的事,应该只有院里极少数人知道,连常勇都是顺耳听来的。 我得到消息也不过才半个小时,他们怎么会立刻就知道了呢? 我想起黄显达曾说过,曾晓娇是国民党高官的女儿,莫非,国民党特务渗透进来了? 见我呆立不动,脸上阴晴不定,蔡从章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a4大小的信封,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用手推给我。 “打碎了不要紧,幸好你遇到了我们,天塌不下来!你先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张边缘破裂,泛黄发脆的纸上,是一幅用毛笔淡淡勾勒出线条的黑白画卷。 这幅画没有上色,看得出有些线条还经过了几次修改,根本无法确定哪一条才是最终被采用的线条。 它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一幅半成品,更准确的说,是一幅草图。 “这是什么?”照片拍得很清晰,从纸张的情况看得出这幅画的年代不会太近,是个古物。 “老蔡,我说嘛,这小子当时能一眼看出敦煌壁画,那是踩了狗屎,可能恰好碰上了。我看呐,他压根没那个实力和底蕴。我们找错人了,走吧。”曾晓娇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失去了最后一点儿耐性,迅速站起身来。 蔡从章没有起身,依旧笑眯眯地说道:“小翟,你再仔细看看。” 听蔡从章这么一说,我才又拿起照片,仔细看了一遍。 “这……这不是……”我终于看明白了,惊讶地语无伦次。 “娇娇,你就是,脾气太急。坐下来,慢慢说,小翟这不是看出来了吗?”蔡从章慢条斯理地说道。 曾晓娇翘起嘴巴,不情不愿地又坐了下来。 “这幅画,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又仔细看了一遍照片后,我连忙追问道。 “我家仓库!”曾晓娇满不在乎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骄傲。 “你家仓库?怎么会有这个?”我好奇地问道、 “我家的仓库为什么就不能有?”曾晓娇没好气地说道,“我家仓库里随便拿出一件东西,都是你这个乡巴佬没见过的奇珍异宝!” “娇娇!”蔡从章敛起笑容,“怎么能这么说话!” 蔡从章一板起脸孔,曾晓娇就变得低眉顺目了,看来,她还是很忌惮眼前这个老头儿。 蔡从章见曾晓娇不再吱声,便笑着对我说:“娇娇就这脾气,你别介意。” 高官家的小姐要是没点小姐脾气,如何还能称之为小姐呢? 我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我们也是在洛伯姿看到那块壁画后,娇娇才想起在她家仓库里,好像有那么一幅似曾相识的画卷。那是她的爷爷从大陆带过去的。娇娇小时候经常看到她爷爷拿出那幅画卷,一看就是一整天,一边看一边唉声叹气。她还记得爷爷曾说过,那幅画卷是从敦煌得来的,是文物。只不过,她爷爷去世后,就再也没人想起过它,被扔在了库房的角落里。” 蔡从章拿起照片,又看了一下,继续说道:“要不是那天拍卖会上你的那番话,我还不会想到去和现在洞壁上的壁画作对比。所以拍卖会一结束,我们就让人找到那幅画,拍了照片寄过来。我们把这幅画和墙上的画比对过了,整体结构一样,个别细节上有出入。考虑到画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所以那块被打碎的壁画,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遗憾的是,那块壁画残片已经碎得无法辨认了。”我故意说道。 蔡从章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惋惜,语调平静地说:“没关系,这幅画和那块壁画残片上的画面,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我惊呼道。 蔡从章笑了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头,说:“我这一生,都在研究敦煌,那些精美绝伦的精品壁画,早就住在我的脑子里了。那天一看到那块残片,与原壁画不同的局部画面,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就在我的脑子里标注了出来。” 说完,他又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照片:“就和这上面的画,分毫不差!” “甚至可以这样猜测,那块壁画残片,就是以这幅草图为蓝本,筑造出来的!”曾晓娇骄傲地说完这话后,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春风得意的完美诠释。 第31章 为什么是这四个人? 见我一脸的惊讶,曾晓娇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上位者就喜欢这样的局面和时刻:当自己轻描淡写地稍微吐露一点他们自认为稀松平常的见识、展示一些微不足道的物品,就能让在他们眼中还未开化的下位者惊为天人!因为我的日常,就是你们的天堂。 这是阶层、智慧和实力的碾压。 所以,曾晓娇又乘胜追击道:“你以为冯世儒真的就是敦煌学首屈一指的大儒?老蔡久居台北故宫博物院,眼里见过、手里摸过的敦煌珍品比冯世儒多得多,在我心里,老蔡才是!” 蔡从章捋了捋白胡子,微微一笑,悠然地说道;“诶,娇娇,也不能这么说。以前这么说还有那么一点儿道理,现在就不一定了,现在,敦煌学的中心,已重新回到了敦煌。冯世儒老先生在这个领域久负盛名,我和他,各有千秋罢了!” 曾晓娇不服气地说道:“冯世儒现在已经失踪了,我估计啊,凶多吉少。现在这传说的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恐怕只有老蔡你才能破解。” “凶多吉少?”我暗暗咬紧牙关,握紧拳头。 曾晓娇怎么会这么肯定? 只有真正得知冯老的下落,才敢如此判断。 曾晓娇很有可能就是黑衣刺客! 我的心里愈发肯定。 但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她的身手,我是见识过的,我根本不是对手。 只有找机会把我的怀疑通报给王警官! 于是,我冷冷地说道:“既然曾小姐如此自信,你们手里又有那么多宝贵的资料,又何必来找我?” “你以为我想找你?!”曾晓娇冷哼了一声,还想继续抢白。 “诶,娇娇!”蔡从章连忙出言喝止,然后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小翟,既然冯世儒老先生能千里迢迢地把你找来,还带到洞里特训了十多天,你的身上,一定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帮到他。而且,你在拍卖会上能一眼断定壁画,还能立即判断真假,说明确实身负奇功。对于人才,我们都向来都是极其器重,非常欢迎的。我们这次来找你,就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一起探寻藏经洞的奥秘。” 听完蔡从章的话,看来我猜得没错,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监视我。 洞里特训? 哈哈,看来他们的监视也就在外围转转,根本没有渗透进去。 由此看来,就算有内鬼,勾结的也不是他们。 “蔡老师,实不相瞒,我不是冯世儒老先生请来的,是被‘绑’来的。从一开始,我就压根儿没想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现在冯老不见了,对于我来说,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邀请,恕难从命。”我委婉地拒绝了他们。 曾晓娇立刻就站起身来,起身要走:“老蔡,我说嘛,这土包子肯定不识抬举,我们走!凭你的学识、我的机敏,还有我们家族几十年的积累,还解不开这秘密?再说了,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卖家放出的消息,真假未知,说不定,卖家只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而故意释放的烟雾弹。” 老蔡坐着没动,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小翟,你想过没,这么重要的藏品,卖家为什么没有选择公开拍卖,反而只指定了四位买家进行小范围的秘密拍卖?明明公开拍卖,一定会赚到更多钱。” “那还不简单,连三位到场的顶尖专家,都公开表示那块残片是赝品,更何况那些缺乏文物基本常识、只求附庸风雅的暴发户了!那些人,能看出真假?再说了,洛伯姿公司都声明了:不保真,普通藏家谁敢下手?”曾晓娇笑道。 蔡从章摇摇头:“照你这么说,卖家的最优选择,更应该是公开拍卖。人越多,眼光越杂,可能性越大,说不定遇到哪个不开眼的土豪呢?万一是真的,这敦煌壁画的价值,远在当天那只拍出天价的梅瓶之上啊。” 曾晓娇闻言,便低下头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所以,卖家的目的,并不是卖钱!”我轻声说道。 经蔡从章一指点,我立刻就明白了关键所在。 蔡从章露出欣赏的笑容:“小翟果然聪明,不错,卖家并不是为了赚钱。他敢指定买家,特别是在这个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和藏家,说明他对这件藏品的真实度极其自信。” 曾晓娇突然昂起头,挑衅似的说道:“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是这四家?” 说完,这老少二人均把目光投向了我。 看我干嘛? 我怎么知道? 我一个整日游荡在乡间和山间、宗祠和佛刹的人,早就远离红尘俗世了,对于你们四家的来头,我很头大。 “莫非你们是民国时期的敦煌四大家族?” 我看见眼前这两位国民党的“余孽”,想起了国民政府时期的四大家族,随口胡扯道。 两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随后发出了一阵“哈哈哈”的狂笑。 特别是曾晓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喘息着说道:“你小子,挺有想象力啊,瞎话都不敢这么写!” 蔡从章率先从狂笑中平静下来,说道:“小翟,其实我认真分析了一下,这四个人,很有可能都与这壁画有着或多或少的渊源。” 这老先生思虑很深,很全面呐。 我向来只分析事件中的东西,却始终忽视了事件中的人。 说不定,这里面会有新的发现。 我没有说话,等着蔡从章继续深刻剖析。 “黄显达就不用说了,背后有着国家的影子,这点儿谁都看得出来,他能请出冯世儒,可见一斑……小翟,你别急着否认,我们国民党虽早已退守弹丸之地,实力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但对事件背后有无政治势力最为敏感。”蔡从章冲我摆摆手,笑嘻嘻地说道,“冯世儒,是卖家想要看到的人物!所以,黄显达来了。” “那乔玄呢?”曾晓娇立刻问道。 “你看看乔玄带来了谁?法国吉美博物馆专职学者、远东学院教授王立磊!虽然英国人斯坦因是第一位从敦煌盗走最多珍宝的外国人,法国人伯希和看似捡的都是斯坦因挑剩下的东西,但伯希和发挥了他比斯坦因更大的优势——语言优势!他是懂中文的,知道敦煌遗书里,哪些才是精品。斯坦因捡走了很多芝麻,而伯希和,却精挑细选了最多的西瓜。所以,伯希和带走的,全是敦煌的精品!而这些精品,就保存在法国吉美博物馆里!长期浸淫在博物馆内的王立磊,他的优势同样是——语言优势。他能迅速成长为西方最权威的顶级敦煌学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乔家,和他是世交!当然,乔泰丰在香港经营多年,很多他看上的珍贵文物还没走上拍卖台就被他收入囊中,里面也不乏来自敦煌的珍品!” “这就是卖家选择乔玄的原因?”曾晓娇若有所思。 蔡从章点了点头。 “那你们呢!你们又是因为什么?” 我嘴角一撇,冷冷地问道。 第32章 壁画的瑕疵 “我们?我们当然是……”曾晓娇立马笑了起来,急不可耐地正欲开口,想要立刻显示自家实力的与众不同。 “娇娇!”蔡从章脸色一凌,出言阻止道。 曾晓娇马上就变成了一只受惊的、做错事的小猫,吐了吐舌头,蜷缩进了沙发里。 “我们也不知道为何被挑选。其实,我们去,本来只是去看看热闹而已,对那块所谓藏着秘密的敦煌壁画并没什么兴趣。”见曾晓娇乖乖地闭了嘴,蔡从章这才恢复了和善的面容,轻轻说道。 “哦……”我故意拉长了声调。 蔡从章这只老狐狸,真当我是愣头青吗? 这欲盖弥彰的伎俩,就想暗度陈仓? 不过,人家不说,我也没办法让人开口。 “那叶真呢?他可是孤身前往,那他背后又站着什么人?”我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据我们了解,他背后没什么人,他自己从前也对敦煌学并没有什么涉猎。卖家邀请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和考量?”蔡从章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别人的情况知无不言,对自己的情况三缄其口,蔡狐狸不仅学识渊博,更具丰富的斗争经验。 “可是,您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露出傻白甜般的微笑。 “分析了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们,是你唯一可以合作的伙伴。”蔡从章认真地说道。 见我眼神空洞、一脸茫然,他继续解释道:“冯世儒消失,黄显达看情形也不会将你纳入视线,国家这条线,你算是彻底断了;乔玄拥有丰富的资源和人脉,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至于叶真,这个年轻人眼高于顶,而且单独行动惯了,有个人在身边反而碍手碍脚,根本不会考虑你。” 蔡从章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只有我们,愿意接纳你!而且,我们的资源……将是你不可想象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呢?”我笑了起来。 老狐狸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就是忘了,我根本没有必须参与这件事的理由。 “传承!”蔡从章信心满满地说道。 他的眼睛像最果断的猎人盯着无处遁形的猎物一样,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说道:“据我们了解,你此前并没有接触过敦煌壁画,为什么能在一瞬间做出判断?这种反应速度,不是后天的积累所能达到的。只有家族的传承,只有家族传下的基因和纽带,才能做出这种直觉般的判断。虽然我并不清楚你和那块壁画残片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我猜测,一定会有。” 蔡从章的话,让我极度震惊。 这个人,太可怕了。 在香港也就一面之缘,就能远赴西北一剑封喉。 我们坐在一起绝对不超过半个小时,他就能从我的一举一动中,几乎揣摩出了真相。 渊博的知识、细致入微的洞察力、直达人心的说服力、神秘的身份,随便拿出一样,我都只能束手就擒。 还好,蔡从章没有乘胜追击,在本该收网的时候,他网开一面,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不需要立刻做出决定,我们给你时间考虑,但不会太久。我想,你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基因、哪根纽带吧。明天这个时候,我们会再次登门。希望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哦,对了,临走之前,我再送你一个大礼吧,不然,你以为我们忽悠你。”蔡从章笑着从桌上拿起那张照片,再次放到我的面前。 他用手点了点那张照片的一角,说道:“大佛光寺院落西壁,你仔细看看,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经他这么一指点,我便凝神细看。 来来回回看了几分钟,确实没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 “看出什么来了吗?”蔡从章问道。 我只好摇摇头。 蔡从章笑着又从公文包里抽出另外一张照片,和之前的照片放在一起。 “那现在呢?” 第二张照片上,依然还是和之前那张照片同样的图案,只不过,画面上的纹理,是土层的纹理;画面不仅有线条,还涂有颜色。 照片上,佛寺旁“大佛光之寺”五个竖版书写的楷体字,清楚地标明了画面的内容。 对于不熟悉壁画内容的我来说,两张照片分开看,我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分别,但放在一起后,我仔细看了看蔡从章手指轻敲的地方,立马就看出了端倪。 我瞪大了眼睛,心跳突然变得快速而剧烈:“这……这第二张照片上,画面太诡异了!” “诡异?!”蔡从章可能还从未听到过用这样的词语来评价这张照片,脸上稍有疑色。 “西壁院门,明明门前有石阶,门后有甬道,而且甬道直达门后的第二重寺庙。这本该开门的地方,为何画师却画了一面实墙,实墙上只开一扇窗户?”我惊讶地说道。 蔡从章闻言,捋了捋白胡子,满意地笑了起来:“这不叫诡异,叫错误。” 原来,这就是蔡从章想让我看到的结果。 “错误?这么明显的错误,在61窟这样的功德窟里,应该不会犯吧。我觉得应该是失误。” “明显的错误!这个词你说得很对。”蔡从章赞许地说道。 说完,他就静静地看着我,不再吭声。 “那……那说明什么?”我不明白蔡从章到底是什么意思,连忙问道。 “笨蛋!明显的错误,换句话说,就是明显的暗示,说明这西壁院门,有蹊跷!”曾晓娇见我这死脑筋老是转不过弯,忍不住了,开口道。 “这彩色的照片,就是61窟现在洞壁上的壁画?”我在脑子里迅速回忆起洞壁上的《五台山图》,的确如照片上拍摄的那样。 “正是!” “可是,这手绘的草图上,西壁院门画的却是门!为何绘制上墙后,却变成了窗户这么明显的瑕疵?!”我惊呼道。 蔡从章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所以,这就是关节所在!” 第33章 打回原形 “画师照着图纸画,还画错了?”我看着61窟壁画的照片,自言自语道,“可能性极低啊,这门和窗的差别太大了,图纸上的门画得非常清晰,也非常明显,那些具有丰富经验的画师,根本不可能画错。” 蔡从章笑眯眯地看着我眉头紧锁的样子,默不作声。 “好好想想吧,这幅图画,还有我的建议。”蔡从章从桌上拿起两张照片,装进了信封里,又在公文包里仔细放好。 做完这些,他和曾晓娇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我跌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幅画面结构、内容几乎完全相同的壁画,在大佛光寺西壁的院墙上,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图案? 现存的,明显错误。 草图上的,明显正确。 而且听蔡从章的意思,那块被打碎的壁画残片,跟草图上的一模一样! 说不定那块壁画残片,就是照着草图画出来的。 也就是说,壁画残片上的图案,才符合寺庙建筑的基本结构,符合人们的基本常识。 那画师为什么又要故意把错误的图案最终画到墙上去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只有等常勇的修复结果和检测结果出来,才可能会有下一步的进展了。 蔡从章走后,我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躺着,一会儿打开电视,虽然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机,但根本连电视上前一秒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一种举目无亲、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在身体里涤荡、蔓延。 我身上的感知器官,也仿佛一下子集体丧失了功能,除了耳朵。 我的耳朵,一直在等待着电话铃声响。 突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拿起电话:“喂,常哥,有什么消息吗?” “先生,您好,房间需要打扫卫生吗?”一个女声传来。 “谢谢,不需要。”我沮丧地挂掉电话。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越害怕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果然如此。 我害怕没有电话、没有任何有关壁画的消息、没有冯老的讯息,那部电话,就真的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没有再响起过。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电话铃声终于急促地响起,我慢慢地伸出手,拿过电话,有气无力地问道:“谁啊,这么早。” 一个茫然无措的夜晚,足以消磨掉任何急迫和热情。 “小翟,结果出来了!”常勇的声音传来。 听得出来,他说话并不方便,因为他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睡意全无,屏住呼吸,对着话筒不发一语。 我知道,现在不是我说话的时候,听就对了。 “年代检测结果出来了,大约在公元943年至947年之间,这个时期,当时的敦煌为后晋天福年间,也就是五代时期!” 常勇轻声说完,并没有给我机会搭话,便立刻说道:“这就十分蹊跷了,简直无法用常识解释!对了,向阳竟然安排黄显达全权负责这次修复工作!安排一个和敦煌研究院毫无关系、且毫无专业背景的人负责工作,这向阳也太胆大妄为了吧,他的理由竟然是,毫不相干的人,才能避免错综复杂的关系,把事干得干净。这特么摆明了是不信任我们自己人!好了,我就说这么多,昨晚干了一个通宵,休息一会儿还要干活,挂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冯老的下落,他就挂掉了电话。 冯老肯定还杳无音信,不然,常勇在电话里就告诉我了。 不过,在得到残片大致年代这个重要消息后,我立马就把冯老的安危抛到了脑后。 我的内心极度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我异常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仿佛消耗掉了身体的能量,心脏就会失去加速跳动的力量,让我平静下来。 五代时期! 那块壁画残片,竟然是五代时期的作品! 我理解常勇说的那句“无法用常识解释”,因为我也理解不了。 当然,我一点儿也不沮丧,甚至兴奋得有些过头。 61窟现存的《五台山图》,据考证,正是五代时期的作品! 这就毫无疑问地说明,我在拍卖会上的判断,准确无误! 那块壁画残片,就是真品! 可是,世上怎么会有两块同时期的真品! 图案一模一样,唯有门窗位置不同的两块真品?! 按常理来说,现存墙上、从未有过被盗记录的壁画,肯定是真品无疑; 但同一时期、门的位置更符合逻辑的那块壁画残片,也绝无赝品之姿,更何况,那上面还运用了翟家先人记录的修复古法。 因为残片的背面和边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痕迹,那是《翟氏营造之法》里讲到的,运用过“草尖滴灌”修复技艺留下的痕迹。 要把壁画的泥块重新修复上墙,必然要用到粘合剂。 这白色斑点,就是古代的粘合剂留下的痕迹,叫糯米灰浆。 4000多年前,古人就学会了烧制石灰,把石灰、糯米糊等材料混合调配,就能制成糯米灰浆这种无机物与有机物相结合的强力混合胶。 这种粘合剂粘性强、强度高、防腐、经久不坏,能把石块牢牢地粘在一起,是古代建筑行业里最常用的黏合剂。 但在壁画的修复中,它却有着致命的缺点:易干! 可能刚把下部涂完,之前上部涂抹的粘合剂,就已经干掉,失去了粘性。 而且,如果没有控制好用量、涂抹不均匀的话,壁画刚粘上墙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过一段时间,就会因为黏合力强度的不均匀,发生干裂、起壳的现象,无法做到严丝合缝。 于是,翟家先人就想出了“草尖滴灌”这种注入黏合剂的奇特方法。 先在需要上墙的壁画背面泥块上,根据壁画的大小和泥块厚度,挑选长度和粗细合适的茅草,茅草长度比壁画长出一指。 然后,再采用合适的间隔,均匀地贴上纤细的茅草。 草尖和壁画底部平齐,而草根部位裸露在壁画上沿,根部最好超出上沿一指。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后,不涂抹黏合剂,直接把壁画固定在墙上。 这个时候,再用黏合剂顺着草尖,一滴一滴把黏合剂注入到壁画和墙壁之间,用茅草的草尖作为引流之物。 由于壁画和墙壁之间的空间极小,茅草又特别纤细,滴灌下去的黏合剂,就会迅速均匀布满整个空隙。 而且,完全不需要等到粘合剂涂抹完毕再上墙,而是一边上墙一边滴灌式涂抹,这样做,粘合剂将会非常新鲜,不会干掉,粘合力也会达到最大值。 当我在那本《翟氏营造之法》上看到这个方法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 古人的智慧太强大了! 简单、平凡的工具和思路,就能解决看似无解的难题,造就不平凡的结果。 而这套修复方法,据书上的记载,翟氏祖先在唐代的时候就已经发明出来并开始小范围秘密使用了。 这本书还有个最大的特点,翟家独创的传世技艺,各朝各代的传人,都会在书上增补进自己这一代用这项技艺做过什么东西,并将工程修筑情况和技术难点详细记录在案,并不断改进工艺。 无数的样板工程与经典技术相参照,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技术革新链条和一套完整的案例大全。 而“草尖滴灌”这套工艺记录的最后一次使用时间,是在明代。 所以,在拍卖会上,一看到那些痕迹,我就立即判断那块壁画,最早可以追溯到唐朝,而最晚至少都应该到明朝。 这些年代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赝品呢。 “不对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正异常兴奋的我,一想起“草尖滴灌”的痕迹,心里突然掠过一道闪电。 我整个人愣在原地,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激动的情绪瞬间被浇灭。 之前我理所当然建立起来的看似逻辑正确的猜测,在这一刻全部轰然倒塌。 “错了!全错了!” 我猛然蹲在地上,绝望地用双手无力地抱着头。 第34章 警察的疑问 一想到“草尖滴灌”,我立刻就发现了此前从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而这个细节,足以摧毁我之前所有的推论。 因为书中将“草尖滴灌”归类于修复方法,而不是归之于修筑方法! 一字只差,就有着天壤之别,代表着类别不同、用法不同。 修复,就说明这种方法,只会用于重新上墙! 也就是说,我们拍下的那块壁画残片,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洞壁上,而是之前曾被人修复过,重新粘贴在墙上! 其实,这很好理解,想一想就能明白。 没有经过修复的壁画,直接就会在地仗层上面刷上底色层,再在底色层上作画。 这样的壁画,是不会用到粘合剂的。 揭取下来后,它的背面泥块,肯定不会带有粘合剂留下的灰白痕迹。 而用到粘合剂的残块,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被人从墙上取下,又重新粘了回去; 重新制作的替代品,粘上墙,替代原画。 61窟的壁画,没有被盗的历史,第一种情况排除。 那么第二种情况,也根本不可能。 原因也和第一种情况一样,61窟壁画,没有被盗的历史! 既然没被盗过,也就不存在替代品。 至此,我的推论,陷入了死胡同。 它是赝品,为何来自五代时期? 如果不是赝品,61窟又绝对没有它的位置! 我冥思苦想,脑子快要炸裂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脑子越糊,心越凉。 那这块壁画,之前是粘在哪里?替代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人揭取下来了? 莫非还有一个根本没有发现过的五代时期的洞窟? 那里面也有一幅《五台山图》? 我和冯老,包括蔡从章他们,一直认为那块壁画残片和61窟有着莫大的关系。 当我突然发现它和61窟毫无关系的时候,所有理论和推测基础都荡然无存,这条线断得很彻底。 把我的念想断得也很彻底。 正当我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明白的时候,门铃又响了。 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想起蔡从章说过,今天要来找我,听我最后的答案。 “现在才上午十一点多,不是说的下午三点左右吗?这么迫不及待了?” 我走到门口,一边开门,一边说道:“这么着急……王警官好!” 门口站着的,是王警官。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天我见他提箱子进办公楼时的扭捏作态。 “着急?当然着急!”他没有跟我寒暄,一把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 警察都这么肆无忌惮吗? 虽然我和王警官在警车里、飞机上、洞窟中有过数次的亲密接触、身体也碰撞了很多次,但还真没面对面说过几句话。 而且,之前他在我面前,极有心理优势,仿佛他是兵,我是贼,总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 今天这般平等随意、平易近人的沟通方式,还是头一次。 但我,还是无法抹掉在他面前的心理劣势,不做贼,也心虚。 “不介意我抽烟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烟就已经点上了,还朝我优哉游哉地吐了一口烟圈。 警察办案,都是这么先声夺人、自以为是吗? 我立马把嘴边的“介意”两个字咽了回去。 “说说吧。”王警官果然是破除尴尬气氛的一把好手,一句话说出来,让我一点儿都不尴尬了,开始迷茫了。 “说什么?”我莫名其妙地问道。 警察初始阶段的问话,向来都是泛泛而谈,从不精确地指明一个方向,似有所指,又像并无所指,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把该交代和不该交代的、他掌握和没有掌握的情况,统统告诉他。 见我并不上套,估计他也没耐心和我兜圈子,直接问道:“冯老,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那天冯老出发前,你和他说了很多话,很多人都看到了。” “是的,但他只告诉我他要进京述职,中午的飞机。” “没了?” “还谈了谈那块打碎的壁画。” “又没了?” “没了。”我不想把冯老告诉我的关于黄显达的事情说出来。 这涉及到国家的机密。 我不确定王警官有没有权限知道这层内幕。 “和你谈完之后,他就消失了。”王警官好像对那块壁画并不关心,“你猜测,他最有可能去哪儿?” 我注意到了王警官的措辞。 他去哪儿! 而不是他被绑去哪儿! 冯老是自己主动逃走的? “去哪儿?王警官,我不明白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故意问道。 “车辆我们找到了。偏离了去机场的公路,向东行驶了几十公里,停在了一片荒漠中。而那里是典型的雅丹地貌,像魔鬼城一样,风蚀土墩和风蚀凹地遍地,非常便于藏匿。车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车外也没有脚印,而人竟然神奇般地消失了。”王警官深深吸了口烟,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荒漠中,风沙大,脚印被风吹散、掩埋,都很正常。”我轻声说道。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土墩之间找寻了半天,一无所获。”王警官吐出烟圈,盯着我的眼睛,说道,“可能你对这里的恶劣环境没有生动形象的概念,我现在给你科普一下。这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热死人,晚上能冻死人。白天日照时间长,空气干燥,水分含量极低,人在那样的环境中,如果没有及时补充水分,极易脱水。他们失踪的地方,方圆几十里没有水源。你想想,人在没有食物、水和保暖物品的情况下,能活几天?” 我低下头,脸色非常难看,不禁为冯老的处境感到忧虑。 我毫无掩饰心理活动的经验,脸上的真情流露,在王警官眼里,解读出来的意思就是:犹豫、踌躇该不该开口吐露真相。 “救救老人吧,兴许,现在只有你能救他。”王警官狠狠地掐灭了还剩下一半的烟。 我立刻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我……我能救他?” “当然,只要你说出他去了哪儿,我们就能找到他……在敦煌,我王翔还有个绰号,‘活地图’。”王警官站了起来,仿佛胜券在握。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冯老只说了进京……而且很急,领导下午就要听汇报。” 王翔的眼神一凛,冷冷地盯着我半天,跟看猴似的,然后重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再次掏出烟盒,点燃一根烟:“你逗我?” “我特么逗猴也不敢逗你啊!”我在心里腹诽道。 “司机呢?”在冯老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只能从另外一个人身上下手,这是我的想法。 而且,我想起我和冯老在车外聊天的时候,司机虽然看起来正襟危坐,但好像在屏气凝神地专注倾听…… “也消失了。” “为什么不查查司机?跑来查我?”我就和冯老说了几句话,而司机,则是手握方向盘,掌握着冯老最终去向的人。 “当然查了,没有疑点。”王警官信心十足地说道,“一个在敦煌研究院工作了二十几年、给冯老当了十几年专职司机的人,他的履历上,连小错误都没犯过。这样的同志,是值得信赖的。” “对于这样的同志,也值得怀疑。理由有二,一是灯下黑;二是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我冷冷地说道。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王警官神色紧张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拽住了我的衣领。 第35章 怕什么就来什么 我没想到无意间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让王翔如此激动,倒是把我吓坏了。 “王警官,我啥都不知道,也就随口一提。”我胆怯地说道。 王翔立刻松掉了抓住我衣领的手,不好意思地把我衣服胸前的褶皱理了理,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笑着说:“抱歉,没有控制好情绪,一下子激动了。” “莫非,王警官也怀疑研究院里有内鬼?不然,他的动作怎么那么诡异、冲动?”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冯老是我非常敬重的文物专家,在敦煌,他破解了很多谜题,可以说,敦煌学发展到如今这般成就,冯老功不可没。”王警官见冯老的下落在我这儿确实毫无进展,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开始打感情牌。 “所以,敦煌如果失去了他,失去的,将是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王警官对冯老的评价很高。 我默默地听着,点点头,对冯老的赞誉之词,我已听得太多。 有的生硬、有的感人、有的发自肺腑、有的牵强附会。 但王警官说的,我感觉得出,是真情流露。 “所以,如果你知道任何有关冯老的情况,不管与他的失踪有没有关系,都可以告诉我。”王警官最后说道,“我值得你信赖。” 王翔的这句话,我还是相信的。 不然,冯老也不可能带他来……抓我。 “那块壁画怎样了?”我问道。 你会换话题隐藏目标,我也会换话题转移注意、探寻秘密。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把它从香港安全地带回来。送进无菌研究室,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后续的工作情况,我并不清楚。”王翔说道。 “黄显达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王翔面露疑色,他不明白我为何突然提到这个人。 “一起回来的路上,他几乎没有说话。我不了解。但看得出来,新来的那个向领导,对他很信任。”王翔斟酌着语句,简明扼要地把他的感觉告诉我。 “你可以留意一下他。”我这个提示,是有私心的。 黄显达的出现和冯老的消失,有着太多的巧合。 而且,他的身份很复杂,王警官如果能缠住他,我的行动就会方便很多。 “你也这么想?” 我注意到了王翔的措辞,说明在王翔的心里,对黄显达也是不信任的。 “那块打碎的壁画残片,你看过吗?”我问道。 “看过……惨不忍睹,太可惜了。听说,是你花了黄显达5000万买下来的?”王翔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点点头。 “难怪……你们俩……”王翔若有所悟。 我突然感觉到,我是不是有点弄巧成拙了,王警官该不会认为我让他留意黄显达,仅仅出于个人恩怨吧。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 王翔一根接一根抽烟,像是在思考什么。 而我,度日如年。 王翔坐了一会儿,可能实在是无聊,就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儿看看,那儿摸摸,仿佛对这间普通的房间充满了无穷的兴趣。 我开始还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瞎折腾,后来把我都给看困了,便歪着头,托着腮,闭目养神。 “既然这么无所事事,为什么还不走?还待在这里干嘛?”我在心里埋怨道。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半,王翔猛地从沙发里站起身来,在烟雾缭绕中突然问道:“听说你们参加香港拍卖会的时候,现场还有香港人、台湾人?” 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王翔会问出这个与冯老的下落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于是回答道:“是的。” “都是什么来历?” “香港的那位,是拍卖公司的副总,而台湾那位,据说是国民党原高官的后裔……”我把自己知道的大概情况简要做了概述。 “台湾……国民党……”王翔托着腮,若有所思。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听来,很敏感。 “你和他们没什么交集,或者联系吧。”王翔问道。 我想起昨天蔡从章和曾晓娇的登门拜访,并邀我入伙的事……这算被动联系吗? “没……没有。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在拍卖会现场,也只是简单地和他们进行过学术上交流讨论。”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决定瞒下这事。 王翔锐利的眼光像秃鹫盯着带血的腐肉一样,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烫得厉害。 还好,王翔很快就将目光投向了别处,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好……记住,如果你和他们过从甚密,你很有可能会失去和敦煌研究院合作的机会。我知道,冯老此前很是看重你,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把你找来。但过人的才华和可能发生的风险比起来,敦煌研究院更看重的是安全。” 王翔这句话语气很轻,但份量很重。 是提醒,更是警示。 说完这些话,好像他此行的任务才算结束。 他长舒了一口气,掐灭了手中不知道第几支香烟,说道:“今天算初步非正式地向你了解情况,冯老的下落,我们会继续追查,如果你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或者情况,及时联系我。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从公文包里摸出一支笔,从桌上撕下一张便签,“唰唰唰”地写了几个字递给我:“这是我的手机号,方便联系。” 说完,他正要开门,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我条件放射似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没到一点啊。 应该不会是那两个人吧。 我记得他们昨天离开的时候说过,要在昨天的那个时候再来找我。 昨天的那个时候,正好是三点左右。 这时,门铃又响了几声。 “还愣着干嘛?开门啊。”王翔笑着催促道。 但我觉得他眼睛里好像有光闪过。 我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一边在心里默念:“千万不是他们,千万不是他们”,一边缓缓打开了门。 蔡从章和曾晓娇正站在门口! 蔡从章还是一脸笑意,曾晓娇依然一脸玩世不恭的冷峻。 “卧槽,你畏罪潜逃之前,还玩这么一手火烧赤壁啊。咳咳咳……” 门一开,烟雾涌出,曾晓娇一阵剧烈的咳嗽,怒骂道。 “这两位是……” 王翔从烟雾中缓步而来,显出了真身,法相庄严。 “你好,我们来自宝岛台湾。” 第36章 老戏骨 我看着一脸微笑、一进门便主动自报来自台湾的蔡从章,像看着一个来自火星的老头儿。 我特么差点原地自爆了! 莫非王翔的一身警服,还自带坦白属性、拷问功能? 连超出管辖范围的台湾同胞都不能物理免疫? 王警官可只是亮了个相,啥话都还没说啊! 平时连说话都是说一半藏一半,像打机锋似的蔡老头子,今天怎么就这么坦诚、不打就招了呢? “白胡子老头儿,你特么倒是自报家门、取信于人了,把我可是推出家门、失信于人了!”我在心里暗暗骂道。 王警官可是刚刚才给我发出了与台湾同胞在“文物收藏”这种特殊领域交往的警示,我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当时仅仅进行过迫不得已的、浅浅的学术交流,连互相切磋都算不上。 我和王警官刚达成共识、加强信任、增进友谊还不到十几分钟,仅一面之缘的台湾同胞,就亲自携带美女,千里迢迢地上门来切磋了?! 这千里之外的单向奔赴、美人送货上门的真诚,只是泛泛之交? 骗谁呢? 反正要是换做我见到此情此景,我肯定是不信的。 我尴尬地杵在王翔和蔡从章之间,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惊讶、怀疑、愤怒的目光。 如芒在背的感觉,我是立刻感受到了,还瞬间从字面意思领悟到了背面意思。 我朝蔡从章使劲挤了挤眼睛,努了努嘴,示意他聪明的赶紧走,或者扔下一句“不好意思,找错人了”,我可能都还有回旋的余地,说不定还能在我跳进黄河之前,拉我一把。 我心存侥幸地认为,既然来自台湾,总还是带点职业传承吧,就算没有特务的能力,也该有点特务的眼力劲儿和觉悟吧。 蔡从章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朋友,暗号收到,没问题,交给我!” 于是,他露出了会心一笑。 “我们这次来,是专程来找翟先生的,想和他在探究那块神秘的壁画残片上开展一些真诚有益的合作,同时,也希望能尽我们的一些微薄之力,协助敦煌研究院共同破解难题。” 说完,他还冲我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说“小兄弟,老朽这番话到位了吧。表态站位很高,姿态放得很低,关键还把你捧上了天”,一脸圆满完成任务的邀功既视感。 我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还拉我一把? 他这是直接一脚就把我踹进了黄河,顺便还把我的头按在水底摩擦! 看来是洗不清了。 我扭过头去,想跟王翔好好解释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王翔就用手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严厉地说道:“翟彪,你这台湾的朋友,怎么称呼?” “王警官,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我和他们,之前真的没有什么联系,更没有任何的合作关系!” 曾晓娇鄙夷地白了我一眼,嘴角上翘,轻哼了一声:“还没有任何联系?昨天连我们绝不轻易示人的秘密资料都给你看了,这会儿倒想着撇清关系了?你这臭小子,提了裤子就不认人了啊!” “我……你……”我急得语无伦次,脸色由灰白变得惨白。 曾晓娇这句话,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感觉人家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 “小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是你叫我们今天过来……我蔡从章堂堂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也不是一个被人随便呼来喝去的人物。既然如此,娇娇,我们走!”蔡从章脸色一沉,再无任何笑容,学术界泰山北斗的威势尽显。 “不是说好三点左右吗……”我这句话一出口,立马就知道完了,赶紧捂住嘴巴。 “不就是早到了两个小时吗?有影响?至于这样吗?”曾晓娇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知道,我现在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翔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突然开口道:“老先生怎么称呼?台北故宫博物院工作?” 本已气鼓鼓地打算转身走人的蔡从章立刻回转身来,说道:“警察先生,我叫蔡从章,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工作几十年了。唉,以前啊,都是别人求着我,今天第一次求人合作,就被这臭小子耍了。罢了罢了,我这张老脸今天算在这儿丢尽了。” 王翔说道:“既然你们好朋友好不容易相会于此,我相信肯定有很多知心话要说。我也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我没想到王翔会说出这么大气的话,惊讶地看着他。 只在他从我身旁经过时,我才感受到了他不经意回头看我时,眼里蓬勃的杀气。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感觉自己可能即将失去蓬勃的生机。 蔡从章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是笑呵呵地说道:“感谢这位警官,可是现在,我和这臭小子,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是你们的事……再见。”王翔冲着蔡从章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没有多余的语言,干净利落地大步走掉。 看着王翔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转角处,蔡从章这才转过身来,轻声说道:“怎么?不请我进去?难道就站在这里谈事?” 前后判若两人的蔡从章,令我大吃一惊,无所适从。 我局促地问道:“你……你不是要走吗?” 蔡从章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从我身旁走过去,径直走到屋内的沙发上坐下,有些得意地说道:“还不进来?” 我赶紧走进屋里,曾晓娇也紧跟着走了进来,在关门前,她还探头朝外四下望了望。 “不这样做,那个警察怎么可能这么快离开?”蔡从章进门后,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你……都是演戏啊。”我惊讶道。 “不然呢?”蔡从章笑眯眯地盯着我。 “妈的,把我都给骗了,这老教授还是老戏骨啊。”我在心里对这位老戏骨的现场即兴表演送出了一个小黑心和咒骂。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蔡从章也不兜圈子,直接进入主题。 “考虑什么?”我战术性装傻。 其实,在他们进门前,我就已经有了选择。 而现在,形势急转直下,我得重新考虑。 “合作!”蔡从章有些生气。 “老蔡,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和这个土包子合作啊!本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低三下四求人的气?走啦。”曾晓娇的小姐脾气再次汹涌澎湃,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蔡老先生,承蒙厚爱,合作的事,我恕难从命!” 本毫无主意的我,立刻有了主意。 第37章 最后的选择 可能蔡从章一开始就绝不会想到,我会拒绝他。 他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 不过,他立马恢复了镇定,脸上依然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小翟,你可能还并没有清醒地认识到你现在的处境。莫非昨天我给你说的还不够详细?”他缓缓地说道。 “我现在很自由,也不想趟这趟浑水,我准备离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郑重其事地说道。 蔡从章轻笑了一声,说:“入局容易,但要主动出局,就难咯。至少,那个警察就不会放过你。” 我好奇地问道:“我又没犯法,他能把我怎样?” “和台湾前国民党高官的后代、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学者厮混在一起,不经允许,也不主动报告,就私下频繁交往,意欲觊觎敦煌国宝!仅这一项,上面就会加重对你的不信任,加强对你的监控,让你寸步难行!还想跑?跑得了庙吗?”蔡从章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此时的他,根本不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倒像一个工于心计的特务。 “所以,你是故意在王警官面前主动交代身份的?”我气急败坏地问道。 蔡从章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如果你还想重新回到敦煌研究院的工作小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冯老失踪后,那个工作小组已经易主,没有人会再想到你。听说黄显达已经进入小组担任专业顾问了,他这次明显已经不再遮遮掩掩地掩饰身份,而是选择了直接下场,可见所图非小。在他眼里,其实你的工作早就完成了,拍卖会结束的时候,就完成了!难道你当时看不出来?”蔡从章语速平缓,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听到蔡从章这番话,我非常震惊。 震惊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 一是,他一眼就看透了我内心真实的想法,这种洞察人心的能力,太可怕了。 二是,我倒不是对自己的处境担忧,而是完全没想到,黄显达会进入到研究院成立的官方工作小组。 一个社会人士,进入官方组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官方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人了! 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那冯老毫无绑架痕迹的失踪,会不会也被官方解读为潜逃? 我冷汗直冒,不敢继续往下想。 见我这般模样,蔡从章笑了。 这也许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只有我,才能看到你的巨大价值。而且,现在还能不顾一切地帮助你的人,也只有我。”蔡从章的笑容,像极了救世主。 其实,王翔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 因为王翔之前说得很清楚,与香港、台湾的人员交往密切,就将彻底失去敦煌研究院的信任。 不管这种交往,关乎友情,还是出于交易。 只要涉及国宝的安危,任何吹毛求疵的小心谨慎,都是非常有必要的。 所以,当蔡从章热情洋溢地主动向王翔坦露身份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如果想继续探索壁画的秘密、探寻冯老的下落,就只能和蔡从章合作。 我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是因为我想占据更有利的谈判地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蔡老,其实和你们合作,也并不是不可以。”我坐下来,缓缓地说道。 “说吧,什么条件。” 果然和老狐狸说话一点儿都不费劲儿,蔡从章一听就懂。 “第一,你们要向我提供你们所知道的一切信息,绝不能有一丁点的隐瞒。” “既然合作嘛,就要彼此信任,这点没问题。” “第二,不能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不惜损坏甚至破坏中国的任何一件文物。” 蔡从章点点头:“放心,我们也是中国人,保护每一件中国文物,是所有中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时,曾晓娇一声冷笑,不屑地说道:“当年,要不是我的祖辈们费尽心血,把故宫最顶尖的珍贵文物转移到台湾来,说不定,很多都已经流失海外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装模作样地在这儿跟我们谈保护?!” 曾晓娇的话,我竟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略显尴尬地低头不语。 “娇娇,话不能这么说。不同的历史时期,世界的格局、国家的强弱、人民的认识都是不同的,连居庙堂之高的当权者都无法避免历史的局限,何况普罗众生?”蔡从章替我解了围,“那第三条呢?” “找到冯老后,我们的合作立即终止!”我抬起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蔡从章这次没有之前回答得那么爽快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才轻声说道:“这个要求,我也答应你。不过,我们换一种说法,如果冯世儒老先生永远找不着了,你是不是就一直和我们合作?” 说完,他的眼睛迸射出凌厉的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 永远找不到? 冯老的离奇失踪,并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真的找不到了,我岂不是要和他们牢牢地绑定在一起? “仅限这块壁画的合作。”我沉思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道。 蔡从章立马摇了摇头,说:“其实,你和我们合作,你得到的,将远远多过我们。你将背靠台北故宫博物院深厚的历史底蕴,那里有着全中国、甚至全世界都绝无仅有的、丰富的文物和资料,你将有机会接触到那些冠绝古今的藏品,见到很多从未公布于世的历史资料。这对于一个……修复人才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修复人才……不就是一个泥水匠吗?”曾晓娇在一旁“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 我没有搭理她。 不得不承认,蔡从章的话,很吸引我。 他随便展示出的一张壁画草图,就能精确匹配一块从未面世的壁画残片。 没有丰富的学识、见识和文物储备,是达不到这样的程度的。 我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尽快破解壁画之谜,找到冯老的下落。 打定主意后,我瞥了一眼曾晓娇,说道:“我一个泥水匠,对你们来说,难堪大用,用完扔掉不就好了吗?为何非要长久合作?” “因为台北故宫博物院,甚至整个台湾,都有一些壁画和文物需要修复,你知道的,现在愿意从事这一行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而精通古法、尚有家族传承的人才,就更加稀少了。”蔡从章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这老头儿打得是特殊人才引进的主意啊! “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虽然目前我并不知道冯老的生死,但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吉人自有天相。 蔡从章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出手和我握了握,说:“那就合作愉快,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去山西。” “山西?为什么去山西?壁画可是在这里啊,在这里的61窟!”我惊讶地提醒道。 蔡从章“哈哈”一笑:“你认为待在这里还会有什么收获?” “去山西就有?” “五台山就在山西!还记得我们之前给你说过的吗?明显的错误,就是明显的提示。大佛光寺的寺门很蹊跷,就一定藏着我们尚未知晓也无法猜测的秘密,必须要去实地探查一下。”蔡从章胸有成竹地说道。 不得不说,蔡从章的思路非常清晰,一下子就找到了突破口。 “等敦煌研究院那帮老学究修复好那块已经毫无作用的壁画残片,说不定我们早就找到藏经洞的秘密了。”曾晓娇笑着说道,然后扭过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不屑,“跟着我们,你是捡大便宜了。” 两人走后,我在屋里呆坐了很久,仔细捋了捋前因后果,觉得暂时跟着蔡从章,应该是个很好的抉择。 我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整理,晚饭时间,出去草草吃了个饭。 吃完饭回到房间,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刚想从沙发旁的茶几上拿起遥控板看看电视,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突然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张白纸。 这……好像之前没有吧。 我把白纸展开一看,里面用打印机打了几个字:有诈,别去!!想知道冯世儒的下落,今晚9点,61窟一叙。切记,别告诉任何人!! 第38章 永不低头 一看到这张纸,我的头皮立刻就发麻了。 有人趁我不在,偷偷进来过? 我立马起身,检查了门窗,均没有发现被开启过或撬动过的痕迹。 我打电话到招待所前台,前台也确认这段时间没有安排服务员进过我的房间打扫卫生。 那这张白纸,是如何登堂入室,端端正正地放在我的茶几上的? 我六神无主地继续呆坐在沙发上,感觉周遭暗流涌动,空气中都带着恐惧的味道。 我一个普通泥水匠人,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跟谍战片一样惊险刺激的场面? “赶紧撤吧,再不走,说不定下一个消失的,就是我!” 我又想起了那本《翟氏营造之法》中那血红的六个字,仿佛它们长出了纤细的两条腿,正从泛黄的纸张里凸显出来,向我徐徐走来,字体变得硕大无比而又鲜血淋漓…… “我就不信了,这朗朗乾坤,还有这么诡异的事情?!不探个究竟,我绝不退缩!” 在纠结、犹豫了半晌之后,我突然抬起头,目光不再迷离,变得坚定有神,心中那股倔强的劲头又上来了。 其实,在我骨子里,始终都有旗鼓相当的两股势力在不停地争斗。 一股叫随遇而安,另一股叫永不低头。 当生活波澜不惊之时,“随遇而安”便顺势而起,攻占了我大部分的心智,我便习惯于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比如读书时的怠慢、在装修公司工作时的偏安一隅。 而当挫折来临时,“永不低头”便悄然揭竿而起,越挫而越勇,宁愿和父亲形同陌路,也誓要在泥水行业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自从被迫跟随冯老卷入到这奇怪的壁画纷争后,被人怀疑、被人轻视、被人胁迫、被人嘲讽、被人戏弄,一生中从未受过的屈辱这几天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泥水匠怎么了? 就注定应该被你们这些家世显赫、高高在上的人踩在泥里? 就应该像一件工具一样,有用的时候,被争来夺去,没用的时候,就如同垃圾一样被迅速遗弃? 我特么受够了! 我站起来,走到浴室里,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 虽然和来到这里之前比起来,我的样貌似已消瘦,神色似已憔悴,但眼中的光,却变得异常凶狠和凌厉。 我咧开嘴,轻笑了起来。 蚍蜉能撼树,蚂蚁能吃象! 既然冯老能逼我入局,他就一定看到了我身上某种可以搅动僵局、冲破迷雾的强大能量。 虽然我现在还根本看不到我身上所具备的这种能量! 但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家世、财力、地位、人脉,一无是处! 只有本身沉淀已久的修复技术和常年从事泥水行业所具备的独特眼光,才最有可能成为破局之道! 我得好好运用! 毕竟,寻找第二个藏经洞的工作,专家们已经秘密开展多年,一无所获。 也许,那些隐藏在泥块中的密码,真的能被我一举破获! 而且,那些所谓的神秘之主、俯视众生的菩萨佛祖,不也都是一尊尊普通的泥塑吗? 在我眼里,那就是一团没有丝毫神秘气息、神圣光环的泥土。 都是经我之手,才成就了它们高高在上、享尽人间香火的崇高地位。 所以,哪有那么多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 不都是弄出来骗人的吗? 不都是人力所能塑造、改变、撼动的吗? 想到这里,祖传之书的那六个字,也没之前那么恐怖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信念逐渐坚定,神色变得坚韧,我的心里,充满了为之一搏的勇气。 “管他是谁,那就会会他!” 我从浴室出来,做出了这个决定。 晚上八点四十分,我走出招待所的大门。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阴冷的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把喧嚣消退后的莫高窟的寂凉烘托得淋漓尽致。 我用手拉了拉衣领,然后把手插进衣兜里,握紧了我放在衣兜里的、特意准备好的警用手电。 这把手电,是我下午专门去市场上买来的。 它一来可以照明,这里晚上没什么灯火,出门行走没有手电不方便,而且还可以用它来观察洞窟里的壁画。 二来可以防身,它的手柄很长,可以当做便携式的警棍。 走在路上,我都是借着月光来看清通往莫高窟的路。 之所以不打开手电,是因为怕暴露自己,毕竟晚上偷偷进入莫高窟,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该如何进入莫高窟。 这个时候,景区的大门是关闭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偷翻墙进去。 这个法子风险也很高,因为我并不确定墙上是不是有电网,墙头是不是有监控和警铃。 我一边想着办法,一边悄然向前,不知不觉就远远看到了大门口传来的一点微弱的亮光。 我知道,那是门口岗哨值班室亮着的灯,在幽暗的戈壁滩和莫高窟巨大黑暗的阴影笼罩下,显得惨白而孱弱。 这个时候,我停止了思考,提高了警惕。 “先摸上去看看吧,万一有机会溜进去呢?” 打定主意后,我俯下身子,猫着腰,顺着路边蹑手蹑脚地朝前走。 快到大门口时,我突然注意到了灯光的细节,想起那天清晨和冯老一起去61窟的时候,天色也如同现在这般黑暗。 我心中疑虑更甚:“今晚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那天清晨,四周一片漆黑,唯独这大门口一片雪白!门口的灯光还是很亮的!怎么今晚门口的灯全部熄灭了,只有值班室亮着灯?莫非门卫忘开了?” 我正踌躇着是不是有问题,忽然又转念一想:“这样不是更好?更方便溜进去?” 想通这个环节,快到门边时,我猫腰一闪,从路边折身躲到了值班室的窗户下,静静地待在窗台下听了一会儿。 只有风声,没有人声? “这么早,就睡了吗?”听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后,我从窗沿下悄悄探出头,从窗户上朝里看了看。 只见不足十平方米的值班室里亮着灯,桌上的电视机开着,正放着某个农村题材的电视剧。 床铺上,铺着洁白的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没睡啊,可是人呢?擅离职守了吗?” 我正好奇,屋里的白炽灯管连续闪烁了几下,在寂静无声、黑暗无边的荒野里,显得格外恐怖。 我脊背发凉,连忙蹲下身子,心想:“趁现在没人,赶紧溜进去,远离这危险之地。” 我立即朝着大门口猫腰过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看大门的构造和顶上的装置。 大门最外侧的墙角处,虽然不是监控的死角,但那里没有灯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从那儿爬上去,应该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打定主意后,我便朝着大门外侧猫腰溜过去 路过大门上那道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时,我无意地试着用手轻轻推了一下。 一道凄厉的、瞬间撕扯人心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第39章 巧合还是意外? 想不到,那道小门竟“嘎吱”一声,开了! 那声音在暗夜里听来,更外瘆人。 像阴谋得逞后的惨笑,也像危险预警后的怪喝。 我背上一凉,冷汗直冒。 我立刻溜回到值班室的墙角之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静静地等待着。 这么大的声响,我应该暴露了吧。 可是,我预想中疾步而来的脚步声和声色俱厉的大喝声“是谁在那儿!”,都没有发生。 小铁门被推开后的啸叫声转瞬即逝,四周便再无其他声响。 我安静地等待几分钟后,确认没有被人发现,便立刻打定主意:还不趁此天纵良机赶紧溜进去,等什么呢! 于是,我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快步跨过小铁门,朝前快速小跑而去。 我不敢跑得太快,生怕脚下的声音太响。 跑出去好几十米远,我才定住了身形,朝后望去。 大门口的灯光变得更加孱弱,像摇摇欲坠的星光一般黯淡失色。 “太好了!”我心里暗喜,便放慢脚步,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突然,我隐约听到身后又是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我连忙回头看去,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肯定是门被风吹动了!”我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夜晚逐渐变强的冷风,定了定神。 按照记忆中61窟所在的位置,我缓缓朝前走去。 一个人走在这风声鹤唳、漆黑无边的走道上,我心里其实非常害怕。 我想起了那个黑衣人和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匕首,突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深夜前来。 “说不定,就是那个刺客的圈套!他一击不中,便想了这个法子来请君入瓮!冯老就是诱饵!” 这个可能性很大! 我甚至打算立刻转身往回跑:“翟彪,现在跑还来得及!你这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可是,心中另一个声音也适时响起:“翟彪,好不容易都走到这儿了,走到这一步了,你还害怕什么?说不定,谜底就在前方!” 倔强,在这个时候占据了上风,也冲破了黑暗。 “怕个鸟,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泥水匠!” 我咬紧了牙关,甚至加快了脚步! 61窟,像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一样,陡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种黑暗,仿佛比周遭的一切都还要更加深邃,像隐藏着极深的秘密。 我越靠近它,就越感到渗透肌肤的恐惧。 我的心跳声也逐渐变得清晰、剧烈起来,回响在耳边。 但恐惧之后,我的内心竟有一丝不易觉察、来自心底深处的……召唤。 那种毫无来由的召唤,像母亲之于婴孩、故土之于游子,但仅仅只是一瞬,稍纵即逝。 我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杂念都排除在外。 随着冷气入心,我感觉头脑清醒多了。 于是,我屏住呼吸,走到洞口,右手从兜里掏出手电。 这里已经离山下很远,现在打开手电,只要不把手电筒的光肆意乱射,门卫应该看不见。 我拧亮手电,把左手搭在电筒之上,尽量减少灯光的发散,避免暴露目标,然后对准洞口。 光柱之下,洞门紧闭。 可是下一秒,我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因为门上的锁,竟不翼而飞。 我清楚地记得,这扇门是有铁将军把门的。 莫非今天的游览结束后,工作人员忘记锁门了? 绝对不可能! 自从那块声称隐藏着藏经洞秘密的壁画残片问世以来,当冯世儒判明和61窟的《五台山图》有着紧密联系后,61窟就不再对外开放。 上次我和冯世儒来61窟,都是他亲自打开的门。 今晚,怎么没上锁? 是被人有意提前打开了?还是被人把锁撬走了? 肯定是约我今晚见面的那个人干的! “那人应该就在里面!”我在心里断定。 我很想拉开门,镇定地走进去,但我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动,甚至还加入了一些抖动的效果。 “估计得上锥刺股的酷刑,才能驱使自己的腿恢复正常了吧。”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腿,依旧麻木不仁。 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自己的胆怯之后,终于给自己的腿注入了一些勇气,至少能挪步向前了。 我鼓起勇气,缓缓地拉开门,立即把电筒光投射了进去。 61窟甬道狭长,但洞底广阔,而且洞窟的中央还有个直达洞顶的石碑,即便我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但仍看不见洞底和石碑后面的情况。 我在洞口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便俯下身子,猫着腰,轻轻地走了进去。 我害怕会像上次那样,一把匕首从我的头顶划过。 进入洞窟后,我的心狂跳起来,脚步声和心跳声在耳畔清晰可辨。 我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经显示为9:06分了。 “有没有人!”我轻轻呼唤了一句。 细若游丝的声音,在洞窟里横冲直撞、来回游荡,几个回合后,竟变得震耳欲聋。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可是,回答我的,也只有我的这个声音。 从洞口到洞底这短短十多米的路程,我整整花了十几分钟。 我的手电筒光,也已经扫过了整个61窟的每一个角落! 能藏人和不能藏人的地方,都一览无余了,甚至连洞顶我都看了。 “没人!绝对没人!” 我有些失望,却又充满了庆幸。 这充分说明,没有危险! 其实,很多时候,人才是最大的危险! “一定是被谁调戏了!”我轻舒了一口气,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下来,“回去吧。”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心间:“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吧!可是,我房间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就连那本在我眼里最有价值的《翟氏营造之法》,我也并没有随身携带,而是藏在老家的一个隐秘的地方。” “不管怎样,赶紧走!”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我站直身体,匆匆绕过洞窟中央的石碑,朝洞口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洞口的门被关上了。 我记得,我进来时,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还专门把门开到最大。 又是被风吹的?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风也不可能碰巧关上两扇不同的门。 我的心里,警报大作。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 “是谁?” 我大叫一声,立刻转身,把手电筒的光射向身后。 我在惊慌失措中,瞥见石碑底座旁,一个矮小的黑影突然腾空而起。 那个黑影在空中迅速舒展开来,越来越大,顷刻间就欺近到我的身前。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颈部一痛,眼前一黑。 在我失去知觉、倒地之前,我听到了一声金属先我落地的声音。 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40章 千里相会 等我醒来时,发现我已经躺在招待所房间里的床上了。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头依然昏昏沉沉的,特别是脖颈处,扭扭头,都能感觉到钻心的疼。 那人,真特么下狠手啊,这是要把我往死里弄的节奏! 我挠挠头,拼命回忆在61窟里的细节。 我进去时,石碑座下仔细看过啊,根本没人。 那人又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还顺手把洞门给关闭了。 他以冯老为诱饵诱我入局,从他现场的表现来看,明显是想置我于死地。 如果冯老真是被这人劫走,恐怕凶多吉少。 那么,又是谁在关键时刻救了我,把我安然无恙地送回到招待所的房间里呢? 就在这个时候,卫生间发出“哗哗”的水声,紧接着,一个人开门走了出来。 一见到这个人,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像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那人一见我这副泪流满面、抽泣着、哽咽着却又发不出声音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以为我脑子被打坏了,连忙快步走到床边,问道:“翟彪,你这是怎么了?头没碰坏吧?你要还是这副傻子模样,我就打算放弃对你的治疗了!对于公司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废物,根据公司临时章程的附加条款,必须坚决遗弃!我作为董事长,杀伐必须果断,不能带有私人感情!毕竟,创业公司不养闲人……和废人!” 看着陈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笑了起来。 “妈的,老子还没死呢?” “快了,要是我晚来一步,我就可以独掌公司大权了……唉,可惜啊,我手贱,救人一命,错失独裁良机。”陈峰笑着说道。 “你怎么才来啊?”笑过之后,我埋怨道。 “才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是我早来一步,说不定我们两个人就被打包给天上的如来佛祖发货了,要是我晚来一步,就只能把你一个人打包给地底的阎王爷送过去了。” 我正要辩驳,凭什么有你就能一起上天,我独自一人只能下地,但我立刻就回过神来,现在还不是纠结于这种玩笑的时候。 我连忙问道:“袭击我的人,是谁?”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陈峰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得罪了谁?竟然要下如此狠手?” 我摇摇头,说:“你知道的,我生性不喜争强好胜,平时都是与世无争,再加上近几年都是在佛门道观中干活,听惯了晨钟暮鼓、诵经念佛,清心寡欲的修为更进一步,哪会得罪什么人!而且这次,我是跟官方合作,更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陈峰立即问道:“对了,这次冯世儒老先生找你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非常诧异地问道:“你……认识冯世儒?” 陈峰眼神迷离,幽幽地说道:“唉,他早就忘了我,可是我,却忘不了他。” 见陈峰突然变成怨妇一般的鬼样子,我笑着打了他一拳,说道:“快说说,你是如何被一个高风亮节的老人家,悄然无声地偷去了真心和魂魄的?” 陈峰笑了起来:“那是我大三的时候,根据学校的教学安排,到莫高窟写生。你可知道,以莫高窟为代表的敦煌壁画,是所有梦想在中国画绘画领域有一番大作为的美术生们,临摹学习中国画绘画技法的最高殿堂。连近现代中国最负盛名的国画大师乔生,也于1940年来到莫高窟临摹壁画,前后共计3年多,共临摹壁画332幅。1945年,他还出版了震动华夏的画集《龙吟堂临摹敦煌壁画》,从此便一步登上了近现代中国画的巅峰!所以,这里可是我一直以来魂牵梦绕的地方。我们一共40多个同学,在这里一待就是两个多月。一见到洞窟里的壁画,我就彻底被敦煌壁画征服了,梦想成真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陈峰说到这儿,眼里闪烁着幸福美好的光芒:“我就在洞窟里没日没夜地整天临摹,你知道的,洞窟里昏天黑地的,我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间,饿了就吃口干粮,渴了就喝点水,真的有那种‘洞中待一日,外面已千年’的感觉。你知道我最终临摹了多少幅壁画吗?216幅!成为了我们那届40多名学员之最!” 难怪陈峰在中国宗教画的技法上很有些独到之处,原来是深受敦煌壁画的熏陶和影响。 他总喜欢到寺庙里瞎转悠,成立专门针对寺庙修缮的装潢公司,而且一出手,就被**寺的玄鹤大师看中,这都是早年间就种下的因缘啊。 “那和冯世儒老先生有什么关系?”陈峰说了这么多,我一点儿都没听出他和冯老的联系到底在哪里。 “被评为那届写生作业优秀学员的我,是从冯老手中接过的荣誉证书。而他,当年正是敦煌美术研究所所长!”陈峰的眼神中,满是崇拜。 “美术研究所?冯老还擅长画画?” “在敦煌壁画方面,绝对的学术权威!” “所以,你跟到这儿来,就是因为认出了他?”我总算是明白陈峰为什么能在我音讯全无的时候,千里迢迢地寻到这儿来了。 陈峰骄傲地点点头:“我这逻辑推理能力不错吧。一认出冯世儒老先生后,再思考一下我们从事的工作,我就知道,大概率你会被他们弄到这儿来。可是,要论对敦煌壁画的造诣,我可是远在你之上啊。所以,当时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找错人了!” “所以,你当时才会主动暴露自己!想引起冯老的注意?”我这会儿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陈峰主动出言阻止他们带走我。 原来是想太子换狸猫啊。 陈峰点点头,忧郁地说道:“唉,他虽然说出了我的名字,语气却冰冷得像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终究还是忘了我。” 看来,陈峰对冯老的遗忘,耿耿于怀 我笑了起来:“你既然猜到我在这儿,为什么现在才来?” “福建那个宗祠的工程,我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得等到竣工后,拿到了工钱,我才能走人。” “看来,赚钱比我的生死更重要!”我不满地说道。 “不不,”陈峰连忙解释道,“我想着冯老什么身份?还罩不住你一个小瘪三?再说了,不是还有两个警察为你保驾护航吗?这能出什么事?所以,我当然就不慌不忙啦。” “冯老走之前不是说了吗?会补偿我们工程的损失!” “谁会拒绝多一份收入呢?”陈峰一脸奸笑。 我正要对这名奸商发出正义的声讨时,他赶紧问道:“对了,冯老把你叫来,到底什么事?我要猜得没错,肯定和敦煌的壁画有关。”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说:“正是因为这块壁画,冯老现在都还杳无音信。” 我把离开陈峰后所发生的事,包括参加香港拍卖会、壁画残片被打碎、冯老被免职进而消失、和台湾故宫博物院的蔡从章达成合作协议等事情,都告诉了陈峰。 听完我的陈述后,陈峰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一个字都没有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腰间,掏出一把东西来。 “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第41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峰从身上掏出来的,是一把匕首。 这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匕首柄竟为白玉制成,雕作花形,上嵌金丝为缘,内填红、蓝等宝石组成了四瓣花朵。 刀身为精钢打造,看起来足足有40多厘米长,刀已开刃,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应该经常被人细心打磨。 整把匕首造型华美,装饰考究,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 我赶紧接过来,在手里仔细把玩了一番,这才抬头问道:“这匕首打造得巧夺天工,你看这刀柄的白玉,就不是寻常之物,还被雕琢成如此精美的花朵!这匕首怎么看,也不像用来杀人的利器,而倒像是用来欣赏的艺术品。你从哪儿弄来的?” “你的身旁!”陈峰淡淡地说道。 “我的身旁?”我惊呼道。 随即,我想起了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那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的声音。 莫非就是眼前的这把匕首发出的声音?! “这就是那黑衣人,想用来杀我的匕首?”我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陈峰“哈哈”一笑:“你想死在这么一把国宝级的古董之下?做梦吧你,你还没到这个身份和地位呢。它是用来防我的!” 陈峰言语之间,竟还有些自豪! 陈峰的这番话,确实把我搞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 陈峰便开始娓娓道来:“其实,我是昨天才到的敦煌。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就住在这敦煌研究院的招待所里,我本想也住进来,再找个机会和你碰面,谁曾想,这是内部招待所,不对外营业。所以,我就只能在市区里找个地方住了下来。白天我不敢来,是怕你真犯了什么事,我来了不就成了自投罗网?反倒把我……不,把你给害了。”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假意讥讽道:“你小子还挺机灵的,生怕沾上我,就惹火烧身了,你这套明哲保身的伎俩,玩得挺溜啊。” 陈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说道:“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想着,万一我们两个都搭进去了,还能指望谁来营救我们呢?所以,我得留住我这点星星之火啊。” “别废话,接着说。” “于是,我就想趁着夜色,今晚就进来和你会合,问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也好有个底。刚走到招待所的大门口,就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出来,我赶紧躲到花坛边,留神一看!这一看不要紧,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我紧张地问道:“谁啊?” 陈峰瞥了我一眼,笑着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吗?哈哈。我高兴地正要招呼你,但见你神色紧张,四处张望,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知道的,我这人,生性就爱探秘,于是,我就按捺住了‘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没有声张,而是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你的身后。我这跟踪技术不错吧,你应该完全没有察觉到,你看我是不是有做特工的潜质?” “探秘?你特么偷窥狂吧。还特工!”我鄙夷道,但我当时倒真没感觉到被跟踪。 “我见你偷偷溜进了莫高窟大门上的那扇小门里,我在心里都偷偷为你捏了把汗,这可是要杀头的啊!” “杀头?” “盗窃国宝级文物,还留下你项上人头去巡回展览吗?” “我……”我对他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表示无言以对。 当然,没这种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也画不出天上的佛海仙山。 “行了,不用解释,是我高估你了。就你那怂样,盗宝是不可能了,也就只能像现在这样,躺床上盗盗汗。”陈峰还了我一个鄙夷的眼神,“远远地见你溜了进去,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想跟着你进去看看,谁知道,就在我快要走到门口时,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吓了一大跳,幸好我距离门口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我赶紧往路边的草丛里一钻,躲了进去。借着门旁小屋子里微弱的灯光,我见这人一袭黑衣,脸上也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个人挺粗心大意的,穿着贼的衣服,却没有贼的素质,他哪儿都没查看,当然更不可能发现我。哎,害我腾挪躲闪的,白白展现出了一个特工卓越的素质。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轻轻关上了门,掏出一把锁,把小门锁上了。” 听到陈峰的叙述,我十分惊讶。 我根本想不到,在我身后还有这么多精彩的故事。 “那人……不会是门卫吧?”我想了想,猜测道。 陈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真正的门卫,会被那扇小门关上时发出的声响吓一跳?他难道不熟悉自己常年开关的门的属性?” 原来,我在上面听到的小门发出的“嘎吱”声,是那人关门的声音。 “难怪我进莫高窟那么顺利,之前我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进去呢?原来是有人故意放我进去,想来一个瓮中捉鳖。”我恍然大悟。 陈峰点点头,接着说:“他锁上门后,就朝着山上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等他走远了,我才靠近大门。这时,门已经被锁上了。” “那你怎么进去的?” “这还能难倒我?我一个鹞子翻身,就从门口翻了进去。我还跑到门卫室里,想把监控录像删除,别让人查到我。想不到,监控早就被人关闭了,还省了我的事。”陈峰有些得意地说道。 我完全没想到,陈峰竟然如此心思缜密,在那样紧张的环境中,还能考虑到以后的麻烦。 “我加快脚步,没跑多远便看到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影。而在他前面,就是你这个傻子。当时这种情景,我特别想笑,差点没忍住。这不就是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哈哈哈。过了一会儿,我就见你拧亮了手电筒,走进了那个洞窟。光柱虽然帮助你看清了洞里的一切,也帮助那个黑衣人看清了你的一切。它就像一个随时发光、即时定位的坐标,不断标注了你在洞里的位置。那个黑衣人在洞外等了一会儿,便趁着光柱的阴影,溜了进去。我见他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料想可能要对你下手了。为了救你,我也赶紧趁他不备,钻进了洞里,顺带把门也关上了,免得月光照进来,把我给暴露了。” 原来,洞窟的门,是陈峰关上的。 我完全没想到,个中情节竟如此曲折而又惊心动魄。 “他藏在石碑碑座的内侧,我藏在碑座的外侧,和他仅隔一个石碑。那种感觉太刺激了,我都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肾上腺素在狂飙。当他扑向你的时候,肯定没想到后面的我也紧跟着飞起一脚。你虽没逃过他的毒手,但他也没逃过我的飞腿。要不是我及时出手,说不定他这一掌下来,就不会偏了。” 我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脖子。 黑衣人的那一掌,砍在了我的脖子靠近肩膀的位置,不算太致命。 “那黑衣人反应超快,挨了一腿后,立马就掏出了这把匕首。”陈峰拿起桌上的匕首,用手反复摩挲着,“我反应也不慢,一掌就劈在了他的手腕上。匕首落地。我本以为此后将是一番鏖战,谁知道那人匕首落地后,也顾不上去捡,毫不恋战,几步就跨出了洞窟。等我追出去的时候,哪还有他的影子。” “你……啥时候成为武林高手的?”我惊讶地问道。 陈峰得意地一笑:“你以为我天天在寺庙里、道观里,就只会玩玩泥塑壁画啊。实不相瞒,玄鹤大师出自少林,是仅存的几位“玄”字辈高僧之一,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可没少教导我。哈哈。” 原来如此。 难怪玄鹤大师在佛门极受敬仰,他给我们推荐的生意,几乎都能畅通无阻。 “那个黑衣人,你看清了吗?是不是一个女人?”我赶紧问道。 “女人?”陈峰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肯定不是。他身材高大魁梧,怎么可能是女的?” “身材高大魁梧?不是纤细曼妙那种?你到底看清楚没有!”我有些着急。 这又从哪儿钻出来另一个黑衣人啊。 “你想啥呢?这是你的刺客,不是你的堂客!还身材曼妙,亏你想得出来。”陈峰笑着说道。 就在我还要争辩之时,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第42章 藏宝图 我立刻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八点十五分。 “我睡了多久?”我压低声音,问身旁的陈峰。 陈峰掐指一算,也轻声说道:“你昏睡了快十个小时了。”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看来黑衣人那一掌的威力,并不像陈峰说的那样偏了分寸。 “开不开门啊?”陈峰望着我。 门铃已经持续了快两分钟了,一直响个不停,仿佛笃定屋里有人似的。 “蔡从章这只老狐狸,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每次都要提前这么多?”我想起昨天和蔡从章约好了今天出发,但也没必要这么早啊。 我走到门口,正要开门。 陈峰突然抓起桌上的匕首,闪身过来,躲在门后,朝我使了个眼色。 “还是他更加小心谨慎啊。”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门外很有可能便是昨晚的刺客,暗的不行,就来明的! 我的心立刻就剧烈地跳动起来:“谁啊?” 门外没人说话,门铃却响得一声紧似一声。 我挂上门上的锁链,深吸了一口气,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缝里,王翔穿着一身制服,面容冷峻。 “是你啊?也不知道答应一声,害我白受惊吓。”我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朝门后的陈峰努了努嘴,示意警报解除。 见陈峰把匕首藏进身后,我才打开门。 “那么墨迹干嘛?”王翔一把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他像知道门后有人似的,一进来就四处张望,立马就发现了陈峰。 “这位是?”王翔问道。 “警官你好,我叫陈峰,在福建我们见过。我是翟彪的领导。”陈峰笑着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和王翔握了握。 王翔一脸狐疑地盯着他,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描了好几遍,仿佛在进行犯罪分子人脸比对。 “哦,我忘了。”王翔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缩回手,算是扫描结束,大脑数据库里没这号人。 “王警官,这么早,什么事?” 见王翔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颇有赖着不走之意,想着那走位飘忽不定的蔡从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万一两人又撞上了,擦出了火花,烈火焚身的还是我啊! 所以,我得先发制人。 “没事,就过来随意转转。”王翔起身,像上次那样又把整个房间转了一遍,这儿摸摸,那儿看看。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王翔看着陈峰,突然问道。 “猜的。”陈峰没料到王翔会突然发问,愣了一下,随即回答的。 “他认识冯世儒老先生。”我连忙帮着解释。 “哦。”王翔没有继续追问。 此后,便没人说话。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三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站着,面面相觑。 这时,我才注意到,王翔的两个黑眼圈特别重,脸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显得很憔悴,昨晚肯定一夜无眠。 也难怪,冯老失踪了好几天,到目前为止一点线索都没有,作为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王翔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很想把昨晚的事告诉王翔,兴许里面会有一些线索。 “王警官,”我首先打破沉默,两人都扭头看向我,“昨晚……” “昨晚您没睡吗?看您黑眼圈重的,工作之余,也得保重身体啊。”还没等我说完,陈峰抢过了话头。 我看了看陈峰,他冲我轻轻摇了摇头,估计是已经猜到我下面想说什么了,所以赶紧打断。 陈峰这句无意的闲话,不知是触碰到了王翔的什么心事,让他看起来有些局促。 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行,那你们好好保重,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后,王翔起身告辞。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我今天要跟蔡从章走的事告诉他,见他即将告辞而去,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王警官,有个事,我得跟你汇报一下。” 王翔立刻把刚迈出大门的脚收了回来,转身看着我,眼里竟有一丝希冀的味道。 “我……我今天要离开这里了。”我低声说道。 “离开?为什么?”王翔平静地问道,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惊讶。 “冯老不见了,现在的工作小组也并不需要我协助,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说的是实话,但故意隐藏了和蔡从章合作的目的。 “我们在福建的工程,已经停工多日,就等着翟彪回去。业主都催了好几次了,再不回去,不仅这单生意要打了水漂,而且非常影响公司的声誉。警官,你知道的,现在创业,难啊。”陈峰闻弦歌而知雅意,打起助攻来也得心应手、滴水不漏。 “哦,可是据我所知,新来的考古研究所向所长,好像并没有允许你离开的意思。”王翔说道。 我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措辞。 “向所长?不是向处长吗?”我问道。 “哦,就在昨天,他刚被任命为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新任所长。”王翔说道,“接替冯世儒。” 王翔的语气里,透着些遗憾。 “冯老竟是……考古研究所所长?我还以为他只是闲云野鹤一般的研究员呢。”我惊讶地说道。 “嗯,冯老只是兼任的,他这种级别的专家,已经不需要用这种行政身份来为自己镀金了。只不过,院里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就先把担子挑了起来。” “可是,他和你们研究院并无任何雇佣关系,凭什么要听任你们摆布和使唤?”陈峰气愤地说道。 王翔没有说话,可能他也觉得把我强行留下,并没有法理上的正当性。 “院里正是用人之际,你留下来,可能对那玩意儿有用。”王翔这句话说得毫无底气。 “到哪一步了?”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便趁机打听道。 “我不清楚细节,但听说画面的拼接有些问题。” “画面?” 黄显达不是也看过那块壁画残片吗? 莫非他并没有记住画面的细节? 拼不回去了? 我想起了冯世儒和蔡从章的道行,这两人可是一眼就看出了和61窟现存壁画的区别。 行家和专家,果然还是有差别的。 不过,现在就算拼不回去了,我也并不担心。 因为蔡从章手里,就有那幅画面。 “要不,让我试试?” 我完全没料到,陈峰会主动跳出来趟这汤浑水。 我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自讨没趣。 “你?”王翔皱了皱眉头。 “我读书的时候,就在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两个多月,那61窟上的《五台山图》,我也临摹过好几次,可谓烂熟于心啊。”陈峰自豪地说道。 “研究院的专家,在这里待过数十年的比比皆是,两个多月算什么。”王翔轻哼了一声,意思很明显,你小子别自不量力。 “可不能以时间论英雄。没有一双洞悉一切的慧眼,就算待上千年又如何?”陈峰一点儿也不气恼,笑着说道。 “你有?” “当然,”陈峰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问道,“你们见那《五台山图》,有什么感觉?” 我和王翔对视了一眼,完全不明白陈峰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见我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峰便得意地一笑;“有没有觉得,那幅图,像一幅藏宝图!” 第43章 窃听风云 “藏宝图?!” 我和王翔闻言,均大惊失色。 说实话,我根本没有朝这个方向想过,想必王翔也是如此。 因为他脸上的惊讶程度,和我别无二致。 不过,接触《五台山图》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认为它就是一幅五台山地区的风情人文地理图,冯世儒不止一次向我介绍这幅壁画时,强调的也是这个理念。 藏宝图这个概念,恐怕只有像陈峰这种具有超乎常人想象力的人,才敢这么想。 世间很多事,看起来很神秘,其实只要轻轻捅破上面掩盖的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会惊叹原来不过如此。 不得不承认,陈峰的这个想法,非常合理,也极有可能打开一个全新的思路。 王翔站在原地认真思考了半天,突然转身而去,匆忙间碰倒了茶几上的茶杯。 他瞥了一眼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茶杯,顾不上捡起来,说了一句:“我去院里汇报一下。”便消失在了走廊里。 “哎,那我留下来协助你们的事呢……”陈峰在他后面焦急地问道。 “等通知……”王翔的声音从走廊里远远地飘来。 我去前台借了一把扫帚,在屋里扫着地上的茶杯碎片。 “陈峰,你到底想干什么?明明就是一潭深渊,你还赶着往下跳。你最好不要趟这趟浑水。”我一边扫着地上茶杯的碎片,一边劝阻道。 “那你为什么又要参与进来呢?”陈峰嬉皮笑脸地问道。 “难道你没看见,我是迫不得已的吗?被冯老赶鸭子上架的!”我提高了声调。 “那现在呢?你可以全身而退,为什么又要和台湾人合作?”陈峰也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你!……”我总不可能告诉他,我这样做的目的,是出于家族的原因吧。 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我现在还并不打算告诉他。 我俩都没再说话。 我气鼓鼓地扫着地,他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咦,这是什么?”在搬动茶几的时候,我不经意间发现,木色的茶几下,贴着一块黑色的圆形物体。 要不是打扫茶几下面的陶瓷碎片需要弯腰低头,不然根本发现不了。 陈峰闻言,立刻蹲下身子,在茶几下仔细看了一会儿,一伸手,就将那个东西抠了下来。 只见这个微型物体有细小的网格状收音装置。 “窃听器。”陈峰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得出这个结论。 “不会吧,在一个泥水匠的房间里安装窃听装置?这也太水了吧。”我一把抢过那个小玩意儿,也仔细看了一遍。 虽然我此前并没有见过窃听器,但此类的电影看了不少,装在桌子底下、像小话筒一样的东西,大概率是这玩意儿。 “谁干的?”我有些恼怒。 “此前都有谁进过你的房间?”陈峰放下和我刚起的纷争,托着腮,沉思道。 “进过我房间的,没几个人,最早的,便是那蔡从章和曾晓娇,然后是王警官……等等,蔡从章!”我惊呼道。 具有特务传统的蔡从章和曾晓娇,是最可疑的。 我突然想通了一个环节:为什么王警官在警告我如果和港台人员过从甚密,就会失去敦煌研究院的信任后,蔡从章和曾晓娇就立刻登门了! 而且,登门的第一句话,便急不可耐地表明了自己台湾人的身份。 这不是明显要把我和敦煌研究院的合作之路堵死,只能选择和他们合作吗? 用心何其歹毒啊。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我捏紧了双拳。 “是谁?”陈峰对我的破案效率表示非常惊讶。 “等着吧,一会儿就有好戏看了。”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想,我此时脸上的笑容一定很狰狞,陈峰看我,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我俩又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彼此都没有说话,陈峰在手里把玩着那把匕首,而我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墙上的挂钟,像是在等待某个时刻的降临。 其间,只有陈峰说过一句话。 “这把匕首,价值不菲吧,刺客一定是个有钱人。富人打劫穷人,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说。”陈峰喃喃自语道。 门口,铃声大作。 “你们终于来了,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我打开门,见蔡从章和曾晓娇站在门口。 蔡从章戴着一顶浅褐色的渔夫帽,背着一个双肩包。 曾晓娇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黑色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她的手里,拖着一个lv的旅行箱。 “都准备好了吧,走,出发。”他俩根本没有进来的意思,催促道。 “进来坐坐,我有个东西给你们看看。”我笑了起来。 两人脸色一变,相互看了看。 见他们这般神情,我料想自己猜得不错。 “你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欣赏的?磨磨唧唧,赶紧走。”曾晓娇有些不耐烦了。 “我相信二位一定有些兴趣,毕竟,那玩意儿是你们落我房间里的。”我的笑容异常真诚。 “哦,那我们就看看。”蔡从章当先一步,跨进屋来。 “哟,还有客人啊。”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陈峰。 陈峰仓惶起身,平时自由散漫的他,此时竟有些局促,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脸还红了。 我看他的眼睛,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蔡从章身后的曾晓娇。 曾晓娇已经取下了墨镜,脸上依然妆容精致。 不得不承认,曾晓娇人如其名,娇美而风情。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把陈峰从花痴状态解放出来。 “这位是?”蔡从章回头问我。 “我的合伙人,陈峰。” “哦,幸会幸会。”蔡从章敷衍道。 “这就是你想给我们看的东西?”曾晓娇用眼角瞥了陈峰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把攥在手里的窃听器往茶几上一扔,轻蔑地说道:“蔡老先生,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我房间了?” 蔡从章一见茶几上的窃听器,脸色只是变了变,平静地说道:“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呐,想不到堂堂台北故宫博物院资深研究员蔡老先生,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付一个下里巴人?”我讥讽道。 “我放的,跟老蔡有什么关系?”曾晓娇满不在乎地说道,仿佛偷听别人的隐私,在她眼里,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稀松平常。 “曾小姐还真是敢作敢为啊。”见她这副模样,我恼羞成怒。 “她也是为了保护你,一番好意呐。”蔡从章转头对曾晓娇笑道,“我说别这么做呗,你偏说一个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根本发现不了,看吧,丢人现眼了吧。” 曾晓娇气鼓鼓地走过来,一把抓起桌上的窃听器,就要往自己的包里塞。 “你干嘛?想抢夺证据啊。”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她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没放进自己的包里。 她下一秒的举动,让我惊讶万分。 只见她把手里的窃听器往桌上一扔,同时还扔下一句话:“这不是我放的那个!” 第44章 还能相信谁? “不是你放的那个?”我难掩惊讶之色,“这玩意儿,还能狸猫换太子?” “信不信随便你,我的确是在你茶几底下按了个窃听器,也就是玩玩,但放的不是这个。”曾晓娇玩世不恭地说道,脸上毫无悔意。 “哦,我说呢,后面怎么听不到你屋里的声音了,原来是被人调包了啊。哈哈哈,越来越有意思了,简直快赶上谍战大片一样刺激了。”曾晓娇想了想,露出了兴奋之色。 “玩玩?偷听别人的隐私,在你嘴里,就是玩玩这么简单?”我怒不可遏地吼道。 “那你还想怎样?要不,你有本事,在我房里也按一个?”曾晓娇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好了好了,娇娇,你就给小翟道个歉。小翟,这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先向你道个歉。娇娇说在你房间里按了个窃听器,我虽然事后才知道,但也没有极力反对,毕竟,当时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把握说服你加入我们,多了解一些你私下里的想法……和生活点滴,对我们的后续打法也是有帮助的嘛,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所以,你们在王警官对我出言预警的时候,就像豺狼闻到了血腥味,立刻就选择了提前出击,对吧。”我冷言嘲讽道。 蔡从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说道:“我承认,我们做得不够光明磊落,所以,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当然,也请你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中华民族所遗落的明珠,不至于流落海外!我始终相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老头儿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套一套的,我竟无力反驳。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实在不行,也得用点儿脏话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和愤怒,不然显得太软弱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峰在一旁笑着当起了和事佬:“就是,翟彪,大气一点。能被眼前这貌美如花的大美女聆听一下私生活,你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对吧,美女。你怎么称呼?我叫陈峰,你如果真有这方面的癖好……不,雅兴,来,听我的,我绝对配合。要不你把窃听器给我,我自己按我房间里,都不劳你亲自动手。” “滚!”曾晓娇厌恶地看了他一样,把脸扭到一边。 我也正想咒骂这见异思迁、重色轻友的软骨头,想不到曾晓娇先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我也就乐呵呵地看着陈峰灰头土脸地缩到了墙边。 “那这个窃听器,又是谁安在这里的呢?”蔡从章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啊,我们光顾着插科打诨去了,都忘了这个问题。 “你们是什么时候听不到我房间里的声音的?” “和你达成合作意愿,从你房间离开后。”曾晓娇想了想,说道。 “我还以为设备出了问题,或者被你发现了。不过,那个时候,它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可有可无,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曾晓娇又补充道。 听完曾晓娇的话,我的心里,立刻就出现了一个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我不敢相信心中一瞬间涌出的那个判断,如果不是他,又会有谁呢? 那天蔡从章他们离开后,只有王警官进入过我的房间,在我房间里来来回地走动,东摸西看的,行动的确可疑。 但曾晓娇也说了,他们离开后,窃听器里便再无声音。 而王警官是第二天一早才进来,时间对不上! “等等,不对!他完全可以做到!”我的心急速地跳动起来,“他在曾晓娇他们进门前,也就是在他离开前,可能就已经发现了曾晓娇安装的窃听器,所以,他才会对我说出和港台人士合作必将失信于敦煌研究院的那番话。其实,他是对着窃听器说的!莫非,他早已猜到这玩意儿可能是谁安装的,但还不十分肯定,所以就顺势使了个引蛇出洞的计策?” “一定是这样的!他换掉了曾晓娇的,装上了自己的。那我和陈峰今早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对我昨晚的一举一动,也都掌握了。可是,他早上还能表现得像一个一无所知的人,镇定地和我们周旋。这份镇定自若的表演,太可怕了!” 想清楚了这个环节,我的心情更坏了。 我本以为可以信赖研究院,被无情抛弃了; 本以为蔡从章坦诚相待,原来只是被别有用心地所利用; 本以为人民警察总会爱人民吧,想不到也被玩了一手无间道。 现在,我的心中只有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还能相信谁?!” 见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蔡从章以为我还对他们的行径耿耿于怀,便说道:“歉也道了,如果你还认为不够,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可以答应你。”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出发吧,时候也不早了。”蔡从章看了看表,催促道。 这时,我见曾晓娇弯下腰,打开了那个lv登机箱,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丰满傲人的双乳似要从紧身的黑色低胸线衣里喷薄而出,纤细的腰线玲珑有致,裸露的修长双腿显得身材格外高挑、气质不凡。 我听见了身旁陈峰艰难地咽下口水的声音。 “就这点出息?”我鄙夷地瞟了陈峰一眼。 看着她傲人的身材,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又看见陈峰激动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脑子里也突然灵光一闪。 “陈峰,你看够了没?美吗?”我笑嘻嘻地大声问道。 陈峰根本没料到同享眼福的我,会出言破坏另一个观众艳福,出手砸了大家的锅。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一直毫无察觉的曾晓娇就站直了身体,笑着款款走到他的面前:“好看吗?” 一向机灵的陈峰,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只好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从陈峰的脸上腾空而起,五根玉指留下的红晕和温度,在他脸上缓缓朝外扩散而去。 我捂住了眼睛。 我要的并不是这个结果啊。 想不到开始奔放的曾晓娇,为人竟如此保守。 连看一眼都不行。 我从牙缝里轻轻挤出了几个字:“陈峰,你应该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曾小姐的身份吧。” 陈峰都快哭了,委屈地摇摇头。 “不知道也没关系,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该让曾小姐欣赏一下你随身携带的珍品?” 第45章 美丽而血腥的传说 陈峰和曾晓娇听到我的话,立刻扭头诧异地看着我。 “珍品?我能有什么珍品?”陈峰思索了片刻,认真地问道。 “陈峰,我隆重向你介绍一下你面前的这位美女。”我故作郑重地说道。 陈峰立马冲我眨了眨眼睛,眼含笑意,意思很明白:你早该这样了。 “曾晓娇,宝岛台湾知名的收藏家、古董爱好者,她家随便拿出一样东西,都够你吃一辈子的了。你还不赶紧把你昨晚得到的宝物拿出来,让曾小姐鉴定一下?万一价值连城呢?”我笑着说道。 陈峰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从背后掏出那把匕首,递给了曾晓娇:“原来你说的是这玩意儿啊……曾小姐,这匕首我看过了,虽然我对古董一窍不通,但这玩意儿握在手里,就能清晰地感觉到中华文明古老脉搏在手中跳动,砰……砰砰……货真价实的国宝啊……你小心着点,这匕首可锋利呢。” 我瞅了一眼陈峰,这小子应该是从花痴状态挣脱出来了,恢复了大忽悠的本色。 不过,我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曾晓娇的脸,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如果她真是昨晚想置我于死地的刺客,看见这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时,脸上总会起些变化吧。 可惜,结果令我非常失望。 只见曾晓娇漫不经心地接过来,把匕首拿在手里来回翻转着查看了几次,又用那葱葱玉指轻轻摩挲着刀柄上的白玉,甚至还对着灯光仔细查看玉石内部的结构。 “不错,很漂亮,这玉也是老物件,你们从哪儿弄来的?”看完之后,曾晓娇把匕首扔还给了陈峰,没有一丝不舍和犹豫。 整个表现,有若第一次初见! “难道昨晚的那个黑衣人,不是她?” 我还没回过神来,蔡从章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就夺过了陈峰手中的匕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 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蔡从章,这小老头身材并不高大,虽说面色红润、气质儒雅,但岁月给他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沧桑和佝偻,根本不像陈峰描述的黑衣人那般魁梧。 “肯定不是他!但他为何对这把匕首又如此兴奋?应该曾经见到过吧。”我没有吱声,在心里猜测到。 “这匕首,从哪儿来的?”看完之后,蔡从章一把抓住陈峰的手,焦急地问道。 他的这个举动,倒把陈峰吓了一跳。 陈峰小心翼翼地说道:“捡来的。” “捡来的?从哪儿捡的?” “就在这里!” “绝不可能!你知道这匕首的来历吗?” 陈峰摇摇头。 蔡从章松开了抓住陈峰的手,把匕首握在手里,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匕首,本是一对!叫双生花月刀,清宫造办处制造,乾隆皇帝御用。清朝末年,清廷内乱,后流落民间,不知去向。这对匕首,据说是乾隆皇帝亲自设计督造,自己留了一把,而另一把送给了一位女人。这两把匕首的名字,取花容月貌、落地成双之意。一把匕首,刀柄为白玉所制,雕刻五彩莲花一朵,刀鞘用黄杨木制成,鞘外包金,刻有錾菱格花朵纹,鞘口镶如意形白玉一块。而另一把,刀柄为青玉所制,雕刻一弯青色明月,刀鞘用梨木制成,通体红地洒金漆,饰描金漆菊桐团花纹。” 蔡从章说到这儿,又再次拿起匕首,端详了一会儿,幽幽地说道:“那把明月刀,曾在一次国外的拍卖会上短暂出现过。” “短暂出现过?老蔡,什么意思?”曾晓娇好奇地问道。 “本已出现在拍卖名册上,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被撤下。也许,是卖家不想卖了,又或者,是通过特殊途径,完成了交易。从此,那把刀,再无音讯。”蔡从章缓缓说道。 “那这把……就是那莲花刀?”我看着匕首上那朵已过百年仍洁白无暇的莲花说道。 蔡从章点了点头:“正是。” “乾隆年间的古董啊,那不是值很多钱!”陈峰两眼放光,两手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去,想要从蔡从章手里夺过那把匕首。 “快说,这把刀从哪儿来的?”蔡从章立即用手护住刀,大声质问陈峰。 “捡来的,真的!你不信问他。”陈峰指了指我。 蔡从章和曾晓娇一起扭头看着我。 我缓缓点了点头。 “怪了!这把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蔡从章自言自语道。 “不就是一把清代的刀而已,出现在哪儿都行,有什么不妥吗?老蔡,在我们那儿,什么朝代,什么样的刀没见过?何必大惊小怪!”曾晓娇一脸的不屑。 看见她现在这副表情,我更加确定昨晚刺杀我的人,绝不是她。 “娇娇,你不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您老刚才不是都说了吗?乾隆皇帝用的,还送了一把给一个女人,我猜啊,一定是他心爱的女人,才会把这刀做得如此珠光宝气。你们再听听那寓意,情意绵绵呐。还是当皇帝好啊,泡妞随便下血本。”陈峰一边说,一边从蔡从章手里抢过了匕首,像只护食的老母鸡。 “你说的不对,那个女人,并不是皇后、贵妃,而是他的妹妹!这对匕首,只为纪念兄妹情深!其实,还有另一个传说,乾隆皇帝打造的这对匕首,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用,而是赐给了两个自己最信任的御前侍卫。这两个侍卫,正好是一对兄妹。莲花给了妹妹,彰显她的纯洁,而明月刀给了哥哥,表彰他如明月一般光明磊落、赤胆忠心。这种说法,正好应了这双生花月刀之名。”蔡从章侃侃而谈。 “原来,这刀,还有这来历。”我突然感觉,用这把刀刺杀我,都瞬间具有了历史意义。 “老蔡,每一件古董,都会有数不清的传说,你为啥看到这把刀,竟如此激动……甚至还有些紧张?” 不得不承认,曾晓娇的观察能力极为细致,连蔡从章细微的神态,都一览无余。 “唉,这把刀出现在这里,甚为不吉啊。”蔡从章叹了口气。 我瞥见陈峰悄无声息地偷偷把匕首缓缓放在了桌上。 “为什么?”我问道。 “那一对御前侍卫兄妹,为了保守皇帝的一个秘密,而被赐死。他们自己动手的时候,用的正是这对匕首。明月刺进了妹妹的心脏,而莲花则割开了哥哥的胸膛。” “本以为是个美丽的传说,想不到竟是一段血腥的过往!”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我有些唏嘘。 “所以,这对匕首所代表的真正意义,是宁可刺死最亲近的人,都要保守最古老的秘密!” 第46章 山西之旅 难怪蔡从章看到这把匕首,会如此激动。 想不到,这把珠光宝气的刀里,竟蕴含深意。 再联想到我们想要寻找的藏经洞秘密,这把刀突然匪夷所思地出现在这里,的确不能不让人多想。 那这把匕首背后的人呢? 是何目的? 是巧合,还是故意? 他带刀前来,是想暗示着什么? 见我和陈峰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蔡从章笑了笑,安慰道:“这也就只是传说而已,谁也没有真正见到过。不过,这也提醒我们,要格外小心。” 他把桌上的匕首向陈峰推了推,说:“除去那些不祥的传说,这把匕首,本身就价值连城。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明月刀短暂地进入拍卖名录,标的价格是以千万计!这都过去十几年了,现在的市场行情,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听到蔡从章这句话,陈峰吐了吐舌头,悄悄把匕首又从桌上拿了回来。 克服恐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拥有强大的钞能力。 “好了,出发吧,耽搁了太多时间。”蔡从章笑了笑,站起身来。 曾晓娇扔给我一个黑色的盒子,说:“这是我们定制的专用手机,加装了全球最先进的保密模块和定位芯片,和我们之间的通话,不用担心泄密。要是你不小心走丢了,即使没有手机信号,我们都能通过卫星定位找到你。换上吧。” 原来,刚才曾晓娇弯下身子,在行李箱翻找的就是这玩意儿啊。 “这不会又是一个大号的窃听器吧。”我被他们整怕了。 曾晓娇不屑地一笑:“你还没那么重要!再说了,现在,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那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一听可以和曾晓娇并入一条战线,陈峰立马厚颜无耻地提交了口头申请。 我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不是才向王翔申请,想留下来协助院里复原那块破碎的壁画残片吗? 陈峰会意,也立即回了我一个眼神:美女当前,先吃到嘴里再说。 “对不起,不太方便。”曾晓娇还没开口,蔡从章先开了口。 “在壁画方面,我应该比翟彪更有专业优势,在我们公司,他只负责泥胚这种最底层的东西。”陈峰为了攀上曾晓娇这座高峰,不惜踩了我一脚。 说完,他还朝我挤眉弄眼。 我叹了口气,并不生气。 对他的秉性太了解了,他要不这么做,就不是陈峰。 蔡从章坚定地摇摇头,说:“小陈,我看重的,正是小翟在泥胚上的造诣。这次就算了,兴许下次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被人一口气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两次,陈峰脸皮再厚,也不好再次开口了。 蔡从章和曾晓娇当先一步,跨出了房门。 我最后一个走出房门。 临出门时,陈峰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立马会意,停下脚步。 我们俩轻轻走到一处角落,陈峰收起了之前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容,脸色变得凝重,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悄声说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你自己当心。刚才,我是故意说给那老头儿听的,就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不是冲着壁画去的,一定是壁画背后隐藏的什么东西,也许只有你才能看得出来。当然,就算他们想拉我入伙,我也绝不会去。我留在这里,才能掌握最新的情况。” 我突然对陈峰刮目相看,想不到短短几句问话,他就看明白了一些我不愿说出的秘密。 有关家族的秘密。 我对谁都没说! 我知道蔡从章肯定看出来了,陈峰也看出来了。 但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确定要入局?”我点点头,轻声问道。 说实话,我是非常不希望陈峰也参与进来。 毕竟,我能隐约感觉到其中的危险。 我迫不得已地入局,却意外发现了一些家族隐匿的秘密,所以欲罢不能。 但陈峰,毫无理由。 “敦煌,是我一直热爱的,从接触绘画时便开始了。曾经的它,受到过无尽的凌辱,而现在,我愿尽我微薄之力,不再让它受到伤害,保它周全。” 虽然这个理由很空很大,但我却感受到了浓烈的热爱和诚挚。 “你也要当心。”我拍了拍陈峰的肩膀。 “加强联系。”陈峰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走啦,你们两个男人还在那儿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吗?”曾晓娇的声音从走廊尽头飘来。 我紧赶了几步,追上了他们。 夜晚,飞机在太原降落。 “今晚就住这儿吗?”走出机场,我看着一脸疲态的蔡从章,问道。 “连夜赶往五台山吧。我们得抓紧时间,我不确定我们手中的信息优势能维持多久。”蔡从章说道。 一辆丰田埃尔法驶来,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司机赶紧走下车,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小姐,都安排好了,即刻就可以出发。” 说完,他接过曾晓娇手里的行李箱和蔡从章肩上的背包,把它们放进了后备箱。 “上车。”曾晓娇冲我说了一句,便首先坐了上去。 待我们都坐好以后,司机发动车辆,车子便安静地驶上了高速。 “小姐,吃点东西吧,没准备多少,凑合着吃。”司机轻声说道。 我这才看见,地板上,堆满了各种零食,甚至还有热气腾腾的面条。 “这还叫没多少?”我在心里感叹道。 一碗酸汤辣子面下肚,立刻就逼走了夜里的寒气,我浑身上下都开始冒汗,胃里也格外温暖。 我靠在座椅上,一阵睡意袭来,我感觉眼皮非常沉重,便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曾晓娇和蔡从章还在睡觉。 车子已经开进了小路,路面虽有些坑坑洼洼,但司机把车开得很平稳,在车里也只感觉稍有颠簸。 一个好司机,一辆好车,保证我们睡了个好觉。 “你醒了?”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我,轻声问道。 “嗯,还有多久?”我问道。 “快了,就在前面。” 过了一会儿,大佛光寺的大门便出现在我眼前。 第47章 大佛光寺的历史 车稳稳地停在了大佛光寺的寺门口。 这个时候,曾晓娇和蔡从章也醒了过来。 “到了?”曾晓娇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小姐,到了。” 我们三个人从车上走下来,司机一个人留在车里。 这个时候,也就早上七点多,寺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寺门紧闭。 “这里本就地处偏僻,不属于五台山的核心区,所以人烟罕至。这也是大佛光寺能穿越千年,保存至今的缘由。”蔡从章梳理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着,像一个朝圣者即将步入圣地前所做的斋戒沐浴。 “可是,我们怎么进去?还没到正式开放时间。”我看了看售票处的匾额,上面写明八点三十分开放。 曾晓娇笑了笑,说道:“怎么进去?敲门进去啊。” 说完,她便走到寺庙门口,开始敲门:“有没有人啊,开门。” 敲了一会儿,一个门卫模样的打开一道小门,探出头,指了指售票处:“没看到吗?八点半开门,现在才几点?还早得很。敲什么敲。” 说完,就打算把门关上。 “这位师傅,佛门弟子讲究早课晚课,我们是专程前来,想在这千年古刹修个早课,在佛祖面前念念经、拜拜佛,肯定比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要灵验。你看,要不通融一下?” 曾晓娇说完,从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往门卫的手里塞了过去。 “这样啊。”门卫看了看面前对他笑颜如花的美女,又看了看手中的钞票,他什么时候享受过这待遇啊。 “行吧。进来吧。” 这地方虽坐落着被梁思成称为“中国第一宝”的大佛光寺,但也只有懂它的人,才会真正热爱它。 没有人会放着五台山中大名鼎鼎的显通寺、殊像寺、五爷庙等名寺不去,而跑到偏僻的豆村镇佛光山中的佛光寺来求财问道。 所以,这里游人不多,香火也不太旺,政策规矩也就不那么严格了。 我们三个人跨入寺门,门卫叮嘱了几句,便关上门,又回到值班室里睡觉了。 我抬头望去,这寺庙规模并不算太大,但已修葺一新,庙墙上已经看不到历史留下的斑驳。 顺着一条石板路朝前走去,视野逐渐开阔,寺庙里,古树参天,巨大的树冠遮住了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庙宇,终于带来了一丝历史的厚重气息。 蔡从章一进庙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面色凝重,一直沉默不语。 他走在最后,一边缓缓朝前走,一边仔细观察着寺里的每一个角落。 “可惜了,这里,只有东大殿还保留着唐朝以来的原貌,其余的配殿、庙门,都已经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走到了大殿外的广场中央,蔡从章环视了一下四周,感叹道。 “老蔡,那我们先去哪儿?”曾晓娇问道。 “先去东大殿看看吧,这张壁画草图上所描绘的场景,只有那里还能在图上找到。”蔡从章悻悻地说道。 “可是,和壁画上存在差异的地方,并不是东大殿,而是寺院的南门。”我还清晰地记得画面上的内容。 “你说的没错。可是你看看这山门,还是唐朝时候的模样吗?唉,也许我早就该想到这一点了。” 自从蔡从章踏进庙门,仔细看了看大环境后,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莫非这一趟我们白跑了?”看着权威专家都是这种状态,我的心里也就不存希望了,“当旅旅游,长长见识吧。” 我们找到去往东大殿的路,穿过一道山门,爬上一段陡峭的石阶路,便来到了那座着名的大佛光寺东大殿。 大殿外,立着一根刻满文字的石柱,屹立千年后,很多文字已经不再清晰。 “这是经幢。林徽因当年就是在这殿前石柱上,发现刻有“大中十一年”的字样,以此判断出佛光寺的建造时间就是公元857年,即唐大中十一年。她又详细检查了经幢上刻着的供养人的姓名,发现了‘女弟子宁公遇’的字样,她自称为‘佛殿主’,也就是捐赠建造佛光寺的施主。而她生活的年代,恰好就是唐大中年间。” 蔡从章一边说着,一边在石柱上查看。 果然,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我看到了那些刻着的文字,还能清晰可辨。 “20世纪初,日本建筑学者在多次考察华北、东北后,狂妄地向世界宣称:‘中国已经没有唐代的建筑了,要想看唐代建筑,就得来日本京都和奈良’。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听到这种论断后,心中满是怒火,1931年他们从美国学成归国后,便一头扎进寻找古建筑的漫漫征程中,一找就是6年。随着他们找的地方越多越深入,看到的情景也就越揪心。整整六年,在希望和失望的交替中,他们没有发现一座唐代的寺庙。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中国境内究竟还有没有幸存的唐朝木结构寺庙?1937年初,梁思成在图书馆查资料,突然在法国学者《敦煌石窟图录》中看到了蛛丝马迹。因为在那本图录里,就有敦煌61窟的壁画《五台山图》,他们兴奋不已,1937年6月26日,他们夫妇二人在阎锡山的帮助下,手持61窟的《五台山图》,骑着小毛驴,踏上了前往山西寻访唐代木构建筑的旅程,终于发现了藏匿在五台山深山之中的佛光寺东大殿。梁徽因在灰尘与蛛网密布的寺庙大梁上,发现了题记‘女弟子宁公遇’,正好与这石柱上刻着的‘佛殿主’的名字相吻合,最终确定了这座大殿修筑于唐大中十一年,也就是公元857年。” 蔡从章说完,便走进了东大殿,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斗拱。 然后,他围着大殿缓缓地走了一圈,双手也小心翼翼地在寺庙墙上抚摸,像爱抚一个娇嫩的婴儿。 “娇娇,把那幅草图拿出来吧,我们也要学学梁思成夫妇,好好地按图索骥,希望能有所发现。” 第48章 一无所获 曾晓娇从专用的画筒里,取出一张白纸,展开,交给了蔡从章。 我凑上去一看,正是那天我看到的照片上的壁画草图,只不过被放大了好几倍。 “东大殿在哪儿?”看着和现场相比,微缩简约版的草图,我问道。 蔡从章用手指了指,说:“不就是这儿吗?” “这61窟的壁画,完全按照‘上北下南’的地理坐标系来绘制的啊。”我有些惊讶。 “是不是很像一幅地图?”蔡从章一语道破天机。 我想起了陈峰“藏宝图”的论断,点了点头。 “我们进来的时候,可是穿越了两重平台,这里是最高的第三层!而在壁画里,可没有前面两重寺庙。”我背对着东大殿,极目远眺。 蔡从章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前面两重,是辽金、明清时候新建的大殿、配殿,已经完全打破了唐代大佛光寺的建筑布局了,当然和壁画出入极大。” “东大殿在壁画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出现瑕疵的那处地方,可是在壁画的西壁上。那我们待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去西壁仔细看看?”我很有些兴奋,想立刻冲到西壁前,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可是,蔡从章的脸上却并没有兴奋之色,反而有些惆怅。 他叹了口气,说道:“唉,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小翟,你进来后,难道没发现这里的院墙都很新吗?”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唐代的西壁已经荡然无存?” 蔡从章点点头:“我们进门的地方,就是西门,但并非壁画中描绘的西壁。不过,我还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结论是:后世翻修,并无任何异样。唉,这佛光寺中仅存的唐代建筑,恐怕就只有这东大殿了。虽然它在壁画上并无异常之处,但我们也只能在这儿看看,看能发现点什么吧。” 蔡从章话说得很无奈,神情也很沮丧。 “那真正的唐代大佛光寺西壁呢?”我还不死心,追问道。 “恐怕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蔡从章感叹道。 “那就是说,我们此行,注定一无所获?” “到处看看吧,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蔡从章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估计连他自己都没信心。 我们三个人便就此分开,在东大殿这方平台上,各自寻找着有关藏经洞的蛛丝马迹。 蔡从章仔细研究着门口经幢上的文字,曾晓娇则围着大殿外侧的墙壁走了一圈,然后停下脚步,抬头仔细看着唐代标志性的巨大斗拱。 我则一步就跨进了大殿,观赏着佛台上或坐或站,显得有些凌乱的唐代彩塑佛像。 东大殿佛台上以三世佛分为三组配置,释迦摩尼佛法相庄严,盘腿居中而坐,左右向外分别为阿傩与迦叶、供养众等。 弥勒佛与阿弥陀佛亦有供养菩萨、胁侍众环侍,佛台的两端则为獠蛮与拂霖、普贤与文殊菩萨、童子、胁持菩萨及天王,可谓集唐代泥塑艺术之大观。 不过,佛像的形态虽是典型的唐代作品,但彩绘却为民国时期重修涂饰,所以现在看起来众佛像的衣着、神态色彩明艳。 我又抬头看了看庙顶粗壮的大梁,当年林徽因就是爬上庙顶,机缘巧合地发现了大梁上的题记墨印,才最终确定了佛光寺的年代。 “莫非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这庙顶?”我产生了想要爬上去看个究竟的冲动。 我这一抬头,就看见殿内北侧柱头泥壁上还绘有壁画,画的正是“阿弥陀说法”图,中间是阿弥陀佛,两边分别是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施主来这么早?哦,看来是老衲来晚了。” 我赶紧回头,看到一位披着袈裟、面容瘦削的老和尚,正双手合十、神态安详地看着我、 “大师你好……我们就想早点进来拜拜佛而已,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师恕罪。”我以为这老和尚是埋怨我不等寺院开门就硬闯进来,赶紧赔罪道。 “哦?”老和尚看了我一眼,随即微微一笑,“是我认错人了,还以为是昨天那个和我约好今日再叙的小友呢。” 虚惊一场啊。 “大师,请问您怎么称呼?我叫翟彪,是专程连夜从西北赶来寺里顶礼膜拜的。”我常年在寺庙里工作,在陈峰的教导下,和和尚们打交道还是稍有一点心得。 一听我是专程、连夜赶来,老和尚感念我的虔诚向佛之心,身子微弯,语气也变得客气起来:“老衲法号无相,是这佛光寺的主持。小友远道而来,虔诚之心可鉴。这佛光寺建于唐代,香火延续千年,小友不妨好好拜一拜,佛祖一定能感应得到的。” 我连忙点头,转过身去,装模作样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心虚地在衣袋里、裤兜里来回掏了掏。 还好,没丢人,至少掏出了一把零钱,目测应该有几十块吧。 我把钱一张张塞进功德箱里,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主持。 主持点了点头,说:“我见小友刚才在聚精会神地看那泥壁上的壁画?” “是的,这壁画年代久远,佛祖的面容虽还能分辨,但颜色已褪尽,仅留下黑斑。我没猜错的话,这壁画应该是出自唐代画师之手,用的是正儿八经的矿物质颜料。”其实,一看壁画的绘画技法、泥坯形态和颜料特质,再考虑到这座唐代木结构大庙,我就断定这是唐代壁画。 无相大师果然被我精准的判断力镇住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想不到小友竟有如此造诣,一眼就能断代啊。” 我还来不及假意谦虚一番,主持下面的话,就立刻让我警觉了起来:“短短两日之内,来的两个施主都有如此精准的眼光。其实,这寺里仅有两幅唐画,其余壁画皆为明清两朝所绘。昨天那个小友在遍观了这寺里所有壁画后,准确地说出了每幅壁画的大致朝代,真让人叹为观止,只能感叹后生可畏啊。” 我能一眼断代,那是因为我从事这个行业,那主持口中的年轻人,又会是何方神圣? 在这个敏感时刻,具备如此专业能力的人来到这里,绝对不会是巧合。 “主持,不好意思,我来晚啦!” 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从门后飘了进来。 第49章 寻找 我立刻转过身去。 “叶真!”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我惊呼道。 此时的叶真,已经收起了我当初见到他时那种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模样。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合体的笔挺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也梳理得油光水滑,看起来就是一个博学而斯文的青年才俊。 难怪刚才无相大师对他赞不绝口呢。 “哟,泥水匠,别来无恙。”叶真的脸上波澜不惊,显得并不十分惊讶,仿佛我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问道。 “你们能来,为什么我就不能来?”叶真扭头朝大殿门外看了一眼,想必已经看到了蔡从章和曾晓娇。 “不过,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竟然和台湾同胞合作了。哈哈哈,还是美女出马好使啊。” 叶真的声音很大,门口的曾晓娇和蔡从章都听见了。 他们随即也走了进来。 “黄显达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被你抛弃了?”叶真笑道。 “是我被他们抛弃了。”我喃喃地说道。 “他们?看来,黄显达这副白手套,最终还真长出手了啊。”叶真的脑子转得很快。 我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从只言片语中,就能抓住关键点。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道。 “来了好几天了。每天和无相大师坐而论道,受益匪浅。”叶真说完,朝着无相大师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老衲也受益良多,想不到小友学贯古今,对我五台山佛光寺的人文历史颇有研究,有些竟连老衲也不知。”无相大师也回了一个礼。 “主持过谦了。” “叶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礼数有加?想必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吧。”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听见主持这番话,我知道,叶真不仅抓住了佛光寺这个关键,还下了一番苦功。 “你们认识?”无相大师问道。 我点点头。 “既然有缘千里来相会,那就是因缘际会,缘分到了。如此,老衲就不多打扰,你们慢慢聊。”无相大师说完,转身便走。 “主持,之前我拜托你寻的资料?可有消息?”叶真连忙问道。 “我佛光寺虽小,但历经千年,藏经阁内藏下的经书文卷,浩若烟海。若要寻经找文,几日之功恐怕都难以找到,幸好小友你找的只是图纸,这个就很容易了。我已放在藏经阁的文案上了,你可以前去阅览,但不可带出阁中。” “谢谢主持。” 叶真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见主持走远了,我连忙问道:“图纸?什么图纸?” 叶真脸色一冷,说道:“关你什么事?” “这主持怎么对你言听计从?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爷爷吧。”曾晓娇的嘴也挺毒的。 “你给他捐赠一百万,他对你也这样。”叶真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本性,还对曾晓娇挤眉弄眼。 “一百万?你可真下血本啊。莫非真被你找到什么东西了?”我有些惊讶。 “无可奉告!再见。”叶真说完,冲我挥了挥手,转身便小步快跑起来,生怕我们追上去似的。 “哎哟。”只见叶真穿着锃亮皮鞋的右脚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突然一崴,痛得他直叫唤。 “还是穿拖鞋舒服啊。”他轻声自语道,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大殿的台阶后。 此刻,一直一言不发的蔡从章说道:“想不到这臭小子还有些道行,竟能找到这儿来。” “那他托无相大师找的图纸,又是什么?”我问道。 蔡从章微微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佛光寺的翻修图纸。” “翻修图纸?他想找什么?”我很诧异。 “他想找的,恐怕也是我们想找的……这叶真,很可怕啊,他孑然一身的背后,要么有着非同寻常的际遇,要么藏着强大的势力,难怪卖家点名要找他来……看来,此前,是我低估他了。”蔡从章平静地说道。 “老蔡,莫不是他手里也有我们那份壁画草图?”曾晓娇不无担心地问道。 “绝不可能!这份草图,只有这一份。”蔡从章语气坚决。 “你怎么知道是一件孤品?”我问道。 蔡从章笑了笑,说:“因为在那份草图背面,还有画师写的一行小字:关乎重大,只此一卷,封存勿启。” 这老狐狸,给我看的照片,原来只有正面啊。 “封存勿启?那这卷草图,之前是封存在哪儿的呢?”我看向曾晓娇。 我记得蔡从章说过,这卷画,是曾晓娇的爷爷从敦煌带回来的。 封存……封存……封存 我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突然惊呼一声:“莫非……” 曾晓娇点了点头,笑着说:“是的,这幅草图,当年正是封存在第17窟藏经洞里,我爷爷机缘巧合,得到了它。” 第二个藏经洞的线索,竟封存在第一个藏经洞里! 这保守秘密的思路,太百转千回了吧。 我不得不对古人的智慧肃然起敬。 “别在那儿大惊小怪了,想想现在该怎么做吧,别让那姓叶的小子抢了先。”曾晓娇见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满地说道。 “他找翻修图,说不定就是想找那块消失的西壁。我们必须要抢在他前面,找到它。当然,我们也不能露出破绽和目标,万一不是呢,不是间接给他指明了方向?”蔡从章心思缜密,立刻就确定了方案。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从哪儿开始呢?”我再次打量了一下大殿,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西壁消失了,是因为西壁的瑕疵被人发现了,已经从中得到了什么? 还是因为那里不再安全,被人转移了? 我默默地看着佛台上沉默千年不语的佛像。 “如果这些佛像能开口就好了,他们站在这里,一千多年来,俯视着芸芸众生,肯定也看到了佛光寺的岁月变迁。”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我围着佛台静静地走了一圈,心中一边默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把高大的佛像又仔仔细细观瞻了一遍。 正当我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一尊佛像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50章 多了一人 那是阿弥陀佛身旁正认真听法的大势至菩萨。 大势至菩萨是阿弥陀佛的右胁侍者,阿弥陀、观世音、大势至被称为“西方三圣”。 我立刻跑到北侧柱头前,抬头仰望上方泥壁上那幅已经褪色的壁画:“阿弥陀说法”图。 站在这个位置,能看到整幅壁画和佛台上的佛像。 顺着壁画向里再看佛台上的彩塑,我立刻就发现,佛台上的彩塑,正是对应着这幅壁画所画的内容。 也就是说,佛台上佛祖、菩萨的站位、姿态,完全是按照壁画上来的,和壁画内容一一对应。 一个问题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佛台上的人数,比壁画上多一人! 多的那个人,就是大势至身旁的童子。 我为寺庙做过很多泥塑菩萨,大势至菩萨虽不如同样作为阿弥陀佛胁侍的观世音菩萨有名,但在佛教里的地位十分重要。 所以,我对这尊菩萨是非常熟悉的。 观世音身旁有善财童子和龙女,而大势至身旁,并无一个童子! 北柱泥壁上的唐画没问题,佛台上有问题。 我连忙走近佛台,仔细观察大势至身旁半蹲着的童子。 这个童子造像虽然也很精致,但和观世音身旁的善财童子相比,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我见四下没人,正要翻上佛台,到上面近距离仔细看看。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无相大师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一见我爬上佛台,有些惊讶,连忙说道:“小友,你这是干嘛?赶紧下来。” 我尴尬地笑了笑,跳了下来,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见佛像有些尘土,向上去擦拭一下。” “哦。”无相大师意味深长地答应了一声,“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 “大师,在这佛前看了这么久,我还有一件事不是十分明白,能否请教一下大师?”我赶紧转移话题。 “说吧。老衲一定知无不言。” “这佛台上阿弥陀佛那组造像,是按照那幅唐画布置的吧。”我用手向上指了指泥壁上的壁画。 无相大师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小友,你这眼光好毒。的确,这些佛像,都是唐代的塑像。我猜测,当年画师就是先把这‘说法图’画在墙头之上,泥塑师再按照这画中的情景做的这些佛像。” 我想了想,说道:“大师,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应该是先有佛像,再有画。难道你不觉得,佛台和泥壁之间的相应位置、距离和空间结构,像写生一样?” 无相大师低头沉思了一番,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赞叹道:“小友这个说法,虽新奇大胆,但老衲甚觉合理,不错不错。” 其实,自从我做寺庙的工程以来,泥塑是泥塑,壁画是壁画,两不相扰也两不相干。 我对老和尚说的话,都是我瞎猜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引出下面这个话题。 “可是,唯独有一点,我很纳闷,既然这佛像与壁画遥相呼应,为什么这佛台上大势至菩萨身旁,多了一个童子?这与画面内容相悖,也有违常理啊。” 无相大师笑着说:“小友观察很细致嘛。的确,在众多寺庙里,大势至身旁确无童子。在这大佛光寺东大殿里,从唐代到民国时期,也并无这个童子!” 无相大师的回答,非常出乎我的意料:“莫非,这是民国时期加上去的?” 无相大师点点头,说:“民国时期,这唐代佛像虽保存完好,但无奈金身尽褪,成了真正的泥菩萨。当时的主持空崆大师,很想为佛像重塑金身,无奈佛光寺地处偏僻,香火不旺,再加上外面战火连绵,人心惶惶,即使四处化缘,也没筹来塑金身的钱。就在这时,有个大善人过来瞻仰古寺,极其喜爱这佛光寺的唐代古建,对佛像的残破也黯然神伤。巧的是,这位大善人正好是位工匠,他当即答应,亲自带队修复这寺中佛像,分文不取!空崆大师喜出望外,彻夜长谈几日后,亲自将这施主送出庙门,待他准备好器具、人力再回来。” 无相大师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说:“可惜,这位大善人离开后,两三个月都杳无音信。空崆大师每日清晨都心怀希望亲到庙门守候,每日黄昏又带着失望回到住处。五个多月后,空崆大师本已不抱希望,打算再出去化缘修佛的时候,那个大善人带着队伍回来了!他们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这寺庙修葺一新。” 听无相大师说了这么多废话,我有些着急,我只想知道这童子的来历。 什么时候进入正题啊? 见无相大师谈兴甚浓,我又不好直接打断,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工程结束后,这大善人果然像他承诺的一样,分文不取。验收佛像的时候,空崆大师就发现,大势至菩萨身旁怎么多了一个童子!” 到关键了,我连忙竖起耳朵。 “那大善人说,修复善财童子的塑像时,一时技痒,就仿着善财童子的形态、相貌重塑了一尊,不过,在表情和动作上完全不一样,以示区别。他说,这三组三世佛的造像,释迦摩尼和弥勒那两组塑像,左右都有童子,而阿弥陀右侧的大势至菩萨却没有。中国建筑讲究对称,这佛教造像虽不讲究,但对称起来气势更显大气磅礴,所以,他就加了这个童子。” 原来,这童子是民国时期的匠人重修的,难怪我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缺少的是唐韵。 “空崆大师虽念及这大善人是免费修缮,不想驳了他的一番好意,但此举涉及宗教尊严,空崆大师也义无反顾地指出,这样不妥,还是拿掉吧,与佛教规矩不符。” “那为什么还在这儿?”我非常好奇,既然主持都发话了,为什么还一直延续至今。 无相大师笑了笑,说:“想不到这位大善人,不仅是位手艺精湛的工匠,还是位在佛学研究上颇有造诣的高人。他引经据典,指出大势至菩萨其实是有童子的,只是声名不详而已。末了,还掏出几本梵文原版的佛教典籍加以论证,最终说服了空崆大师,留下了这尊童子像!” 原来如此。 “谢谢大师指点迷津。”我给无相大师鞠了一躬。 “哪里,小友也是博闻强记,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时,庙里鼓声大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张望。 无相大师笑了笑,说:“这一通鼓响,是午斋时间到了,小友要不要随老衲一起前去用斋?” 正好! 我还在为用什么理由让老和尚先走一步而发愁呢。 我连忙摆手说:“不了,我现在不饿,大师先请。” 无相大师看了看我,随即指了指佛台:“你可千万不要再爬上去了。” 我点点头,郑重地说道:“大师尽管放心。” 无相大师便转身离去。 我趴在门边,看着老和尚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立马转身,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佛台前,然后用右手一撑,纵身一跃,跳上了佛台。 第51章 记号 站在比人还高的佛像丛中,我感觉自己很渺小。 再加上佛祖、菩萨们似睡非睡的细长眼眸,不管我藏身何处,他们都像死死盯着我似的,让人无形中感觉被神佛们掌控,无处遁形。 还好,久和这些泥菩萨打交道,我知道这是艺术效果,并不心慌害怕。 我站在那个童子面前,仔细打量着它。 在佛台下观望时,感觉这童子的塑像做得还算栩栩如生,但这会儿凑近细看时,才发现做工比较粗陋。 大的轮廓构建,与那唐代的彩塑相比都不分伯仲,可以说是精妙绝伦,但在细节的处理上,却又毛毛糙糙,好像漫不经心似的,有的地方甚至丢三落四,好像工匠粗心大意,遗忘掉了一样。 这尊童子塑像,竟将美与丑、精妙与粗糙、饱满与缺失恰如其分地融为了一体。 如果不站上来看,是根本发现不了这些微妙差别的。 我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明明基础打得如此牢靠,为啥建起来就犹如空中楼阁,摇摇欲坠了呢?同一尊塑像,看起来像两个截然不同的工匠做的,一个大师,一个白痴!如果让我来做,整套做下来,应该能略胜一筹吧。” 我站在塑像前,越看越觉得它蹲在这里与佛台上其他的佛像格格不入,在下面观赏还没这种感觉呢。 莫非,是那工匠故意为之? 非要亲自站上来,才能发现它的特殊之处? 可是,除了我这个专业人士能看出做工的特殊之处外,其他也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啊。 我用手仔细来来回回地在佛像身上抚摸,要是这会儿有人闯进来,估计会以为这个死变态胆子挺大啊,不仅敢在佛祖面前撒野,还敢在佛祖身上撒手耍流氓! 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感觉。 我就躬身钻到了童子像背后。 在它后背摸了一会儿后,我的手触摸到了一块地方。 “咦,这里怎么回事?工匠忘了涂彩绘了?” 我赶紧从身上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塑像背后一照。 只见刚才触摸的地方,露出了泥胎本身的灰土。 诡异的是,露出的地方,竟是一个完整的圆形。 圆形的中央,白色的点状痕迹,组成了一只蚂蚁的形态。 这是工匠故意留下来的! 我看到那只白笔勾线的蚂蚁,立刻感到五雷轰顶,差点一屁股跌坐下来。 那是一个标记,一个记录在《翟氏营造之法》里的标记! 有这个标记的地方,就意味着,这项工程为翟氏先人所做! 不会这么巧吧?! 在那块壁画残片背面,我发现了翟氏营造的古法; 跟着壁画的指引,又来到了有翟氏先人曾待过、做过工的庙宇。 我们翟家,和这一切真的有密切的联系吗? “避古建、远壁画”的书中禁忌又从我的脑子里跳了出来,开始威胁我。 我看了看眼前的古建,又看了看柱头上的壁画,凄惨一笑:“这一下子全都碰上了,是不是会死得很惨?” 正当我呆坐在两尊佛像之间,想得头昏脑涨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了我一大跳。 “兄弟,我获准加入院里的小组了,不过,算临时工作,协助他们把那幅残片拼接完成,我的工作就结束了。”手机里,传来了陈峰兴奋的声音。 我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我对陈峰那边的情况,并无兴趣。 陈峰可能听出来我的兴致不高,连忙说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暂时还不想把我这边的发现告诉陈峰,免得他担心。 “偷偷告诉你,其实,第二天,我就把那残片上的壁画拼接出来了。只是我故意没完成,想拖些时候再看看。对了,我已经把拼接好的图案画出来了,我发给你看看。”听得出来,陈峰很骄傲。 “这么厉害?果然是专业的啊。”听到陈峰仅用两天就把稀碎的壁画复原了,我还是很吃惊。 “怎么和61窟上的壁画不同呢?看了残片上的图案,我觉得它更为合理。我甚至觉得,这块摔碎的壁画残片才是61窟上真正的壁画。”陈峰说出了他自己的直觉判断。 我“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其实这种感觉,我也有。 但历史记载和确凿的证据并不支持这种异想天开。 陈峰见我确实不想多说,便说了一句:“你自己多保重。”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刚挂,他就把图片发来了。 不得不承认,陈峰的画,画得非常细致,和蔡从章那张照片上的图案完全吻合。 不过,这幅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回了一个“收到”,就站起身来。 “这塑像上打上家族标记,到底是想告诉翟家后人什么秘密?莫非,秘密就藏在这塑像里?” 我立刻用手把这塑像里里外外敲了个遍,声音很沉闷,应该不会把什么东西藏在塑像里面。 我又跳下佛台,来来回回、远远近近地看了看这尊童子塑像,确实没发现可疑之处。 “你在这儿干嘛?是在耍猴还是在拜佛?”曾晓娇走进大殿,看见我上蹿下跳的样子,很好奇。 我尴尬地一笑:“我就随便看看。” “发现点什么没?” “没有没有,你呢?”我可不想把我的新发现立刻告诉曾晓娇。 她也沮丧地摇了摇头。 “蔡老呢?” “也没有,他让我来叫你吃饭了。今天中午,我们就在这庙里凑合一顿斋饭吧。”曾晓娇撇了撇嘴,说道,“也不知道这穷乡僻壤的,饭菜好不好吃。” “走吧,我的大小姐,入乡随俗。” 我俩离开大殿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童子像。 它仍然静静地、神态安详地蹲在大势至菩萨的脚边,虽然是后加上去的,但仍感觉和菩萨融为了一体。 “哟,台湾的大小姐,也能屈尊在这破庙里吃饭啊。” 我们刚打上饭,叶真走了进来。 他已经脱掉了那双锃亮的皮鞋,换上了拖鞋,摘掉了那副装斯文的眼镜,但上身仍然穿着那身笔挺西装,显得不伦不类。 这时的他,不管是神态,还是语言,全都恢复到了流里流气的状态。 曾晓娇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说:“怎么不装了?在和尚面前不是装得挺像一个斯文败类吗?” “你……”叶真气得说不出话来,“好男不跟女斗。” 他也去饭桌上取了一副碗筷,自顾自地打饭,然后端着碗,坐得离我们远远的。 “看吧,老和尚不在,他就这副德行。”曾晓娇小声地对我们说道。 蔡从章笑了笑,没说话。 我只顾往自己的嘴里喂饭。 “喂,你们有什么收获吗?”饭吃到一半,叶真突然冲我们大声问道。 见我们不理他,叶真毫不在意,轻笑一声,神秘地说道:“我有!” 第52章 计谋 “当然有啊!”曾晓娇一脸坏笑。 叶真没有注意到她狡黠的笑容,连忙问道:“发现什么了?” 曾晓娇笑道:“发现?发现你怎么在这儿!哈哈哈。我们就是单纯来拜佛的,顺便瞻仰一下唐代木结构建筑的风姿,不然,你以为我们到这儿来干嘛的。” 叶真轻哼了一声,白了曾晓娇一眼,没有说话。 曾晓娇的话,他是肯定不信的。 蔡从章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莫非,你是带着什么目的?”曾晓娇见叶真沉默不语,立刻反客为主,“那你有什么发现?” 叶真笑了笑,说:“我当然有发现!不过,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 我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连忙端起碗筷,坐到叶真的对面,问道:“什么发现?” 叶真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瞟向仍稳坐不动的曾晓娇。 见曾晓娇确实没有要过来聊聊的意思,叶真才略显失望地说道:“我看了主持找出来的历次翻修图纸,最早只能追溯到民国时期,再往前就没有了。可惜啊,民国重修之前,大佛光寺在《五台山图》上的格局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辽金、明清时期的建筑,都是在唐代的院墙、院门遗址上改建、扩建的,现在除了这东大殿,还想在这里找出一块唐砖宋瓦都难啊。” 叶真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瞟向正低头吃饭的蔡从章。 蔡从章面色如常,连筷子都没停下来过。 从叶真的话里,我是听出来了,这小子也是窥得了天机,知道从院墙、院门下手。 见我们三人均没有任何反应,叶真有些失望,也不再多言,埋头吃饭。 吃完饭,叶真第一个站起身来走出斋堂,在出门前,他对我们说:“在这里待下去,已经失去了意义。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想要找什么,或许你们也知道我想找什么。能在这里遇见,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惜,所有的线索在这里已经断了,恐怕藏经洞之谜将被永远封存在历史的长河中。” 叶真说完,眼神黯淡了许多,然后轻叹了一口气说:“我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这个事,我不会再参与。你们请自便吧。”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前,消失在古树的阴影中。 等叶真走远了,我才问道:“老蔡,你觉得叶真说的可是真话?” 蔡从章笑着问:“那你觉得呢?” “他出门前的沮丧,不像是装出来的,毕竟,他在这里待的时间比我们长,了解的情况比我们多。”我斟酌着说道。 蔡从章“哈哈”一笑,说:“小翟,同样是年轻人,你还是太实诚,叶真那小子就比你狡猾得多。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他说没什么发现,有可能是真的,如若真那么容易就破解了第二个藏经洞之谜,这个秘密也不会保守了千年之久。他说从此以后将不会参与此事,必定是假,对于一个鉴古世家这代年轻小辈中的杰出代表,他能抵挡得住藏经洞秘宝的诱惑和发现藏经洞所带来的巨大声望?” 我点了点头,蔡从章的分析合情合理。 “杰出代表?他还不够格吧。”曾晓娇轻哼了一声,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老蔡,你说的半真半假,我信。但真假的内容,我倒有些不同意见。” 蔡从章笑了起来,赞赏地看着曾晓娇说:“娇娇,你从小就浸淫在文物中,而且国之重器居多,占了个见多识广的优势,在这一行当同样造诣颇深。但记住,高手在民间,特别是那种世家子,祖辈的传承也相当厉害。那叶真的实力不容小觑,他能比我们先找到这儿来,就很能说明问题。既然你有不同意见,来,说说看。” 曾晓娇闻言,果然立刻就收起了那一丝不屑的笑容,看来蔡从章在她心里的地位颇高。 只听曾晓娇朗声说道:“没什么发现是假,我猜他一定有所发现!在寺里住了几天,今天才想起来去翻看重修图纸?我们初来乍到,见这寺中格局与壁画完全不同,下意识都会去看看寺中是否存有重修的记录,以便找出当年唐时的遗迹。” 蔡从章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不无道理!那他为什么又要这样说呢?不是给我们暗示了下一步我们应该做吗?” 曾晓娇摇了摇头:“恰好相反。他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你想想,他在最早的重修图纸,也就是民国时期的图纸上都没有找到唐代遗迹,那我们还能从哪儿找到线索?” “会不会是骗我们的?也许,他已经从图纸上找到了线索?”我轻声说道。 “不可能!一百万对你来说很多,对我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他能拿到图纸,我就拿不到吗?除非,他能把图纸掉个包,或者直接顺走!那他就得想办法过无相大师那关,还得过我们这关,我们可不是好糊弄的。他那么聪明的人,没必要在这个环节上撒谎。”曾晓娇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也不忘找机会对我施加鄙夷。 对于她这种降钱打击,我已经麻木不仁了。 不过,我不得不说,她的分析很在理。 “那你认为真的地方又是什么?”蔡从章开口问道。 “他明天必定要走!” “为什么?” “既然有所发现,他就一定会带着这个秘密赶紧走。对于一个一无所获、空手而归,并发誓再也不参与此事的人,你还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吗?他说没有任何发现,就是为了让我们忽略他,并让我们耗在这里。” 我“哦”了一声,对曾晓娇刮目相看。 想不到这位娇小姐,竟如此思路清晰,逻辑严密。 蔡从章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娇娇,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认为那骄傲的叶真,绝对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也去找主持借图纸一用!”我连忙抢答道,以证明我的存在还是有用的。 “有用的话,叶真岂能如此轻易地暴露给你?动动你的猪脑筋吧。”曾晓娇对我进行了连续打击。 “那你又能怎么办?”我不服气地问道。 “今晚……盯紧他!” 几个云淡风轻的字,从曾晓娇的牙缝中蹦了出来,竟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那一刻,曾晓娇脸上稍纵即逝的冷笑,令我不寒而栗,让我想起了莫高窟那个黑影重重的清晨。 第53章 月光下小钢铲 不知道曾晓娇用了什么办法,无相大师竟然允许我们晚上在寺院里借宿。 “到佛光寺来的信众不算多,来这里的人,大都是对唐代古建和艺术感兴趣的建筑师、艺术家等等,所以用来招待信徒的禅房不多,仅有两间。还好,这个时节没什么人,你们正好分住两间房。小寺条件简陋,你们多担待,不要嫌弃。阿弥陀佛。”无相大师双手合十,缓缓说道。 曾晓娇连忙回道:“大师能让我们留宿在此已经很不错了,多有叨扰,哪敢嫌弃。” 没想到曾晓娇还有彬彬有礼的一面! 看着她装成的诚惶诚恐的样子,我在心里好笑。 两间? 我突然问道:“那个叶……另外那个年轻人,没住这里面?” 无相大师说道:“他当然没住这里,这几日,无论和我聊到多晚,叶施主都要回到小镇上去住。” “哦。”我看了一眼曾晓娇,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人家都没住这里,你还怎么盯? 曾晓娇笑了笑,没说话。 吃过晚饭,叶真主动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就独自跨出庙门,消失在了夜幕中。 他这一去,还会再复返? 我偷偷扭头看着身旁的曾晓娇,冷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几缕秀发,她高挺的鼻梁下,性感的红唇嘴角翘起,露出一丝自信满满的微笑。 今夜,她眼里涌动的光,比皓月繁星还明亮。 我竟看得呆了。 “走吧,今晚我们就守株待兔。” 她笑了笑,扭头看向我时,发现了我直勾勾、来不及掩饰和躲闪的眼神。 “你特么中邪了吗?”见到我这副痴样,她没有一点难为情,反而白了我一眼,“好冷。” 随即,她把套在身上的咖啡色细绒线衣朝身前拉了拉,里面黑色紧身的低胸打底衣更是敞亮出深深的沟。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把它掉进了沟里。 她只是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土包子,没见过美女吗?” 说完,就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庙门旁。 “记得帮门卫大哥把庙门关上,检查一下锁,锁死!” 她还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句。 “哎,你不是说守株待兔吗?守哪里的株?”我冲着她模糊的背影叫道。 她转过头,恶狠狠地说:“要不要再给你一个喇叭?你嚷嚷啥,煞笔,生怕全世界都不知道吗?!今晚,你只要自己守好你这头猪就行!” 她说完转身的那一刹那,借着月光,我仿佛看见她扬起的嘴角和偷偷的笑意。 月下美人的浅笑,让我有些走火……不,上火入魔。 曾晓娇走后,我没什么事,就在寺院里瞎转悠。 今晚,天空高悬着一轮明月,清亮的月光洒在大殿上,像给黑瓦镀上了一层白霜。 寺院里只有十多个和尚,他们在做完晚课之后就排着两列纵队离开了大殿。 九点钟,佛光寺里,寂静无声,只有月光、星光和大殿里闪烁的佛光。 我和蔡从章住一个房间。 我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正聚精会神地翻看一本厚厚的书。 我瞟了一眼繁体字的书名:《佛陀的世界》。 这老头儿真是现学现卖啊,到什么山就唱什么歌,到寺里来,就研究起了头顶三尺的神灵。 “蔡老,还不睡?” “你先睡,我再看会儿书。”他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我便躺下了。 山里的夜,很静,在虫鸣声中,我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把我从梦中惊醒。 这个声音本不算太大,但在空山古寺中听来,却犹在耳旁。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此后便并无任何声音。 我想起曾晓娇今晚还有行动。 这会儿,她独自一人守候在哪里?她一个人到底行不行? 既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得跳过去帮她。 黑暗中,我看了看身旁的床铺,看不见蔡从章的脸,只能听到他气息均匀的呼吸声。 我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开门出去。 我看了看手机,现在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月光下的古寺,大殿笼罩在古树的阴影之中,处处透着一种神秘之感。 “她现在会在哪里?” 禅房在二层平台处,这里是明清时代修建的配殿,到下层的辽金大殿、到上层的唐代东大殿都很方便。 我躲在屋檐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禅房的右侧下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蹑手蹑脚地走下去,循着声音处,走到了下层平台的辽金时期修筑的配殿旁。 声音就是从配殿后的空地上传来的。 我躲在配殿的侧墙边,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我蹲下来,悄悄移动到转角处,探出头。 月光下,只见一个人影背对着我,正蹲在地上。 他穿着一袭黑衣,手里正不停运动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仔细听了听,好像是铲土的声音。 他铲一会儿土,便停下来,凝神聚气听了听,再铲一会儿,又停下来。 如此往复,很是谨慎。 趁他朝四周张望的时候,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脸上蒙着黑纱,手里拿着一把小铲。 “叶真……吗?”我不敢肯定。 曾晓娇说过,叶真今夜一定会回来。 难道是以这种偷盗者的扮相和方式? 那曾晓娇现在躲在哪儿? 我也朝四周看了看,除了那个掘地三尺的人,并没有发现曾晓娇的身影。 “她一定躲在附近。” 那人挖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面前,已经有了一个土坑。 只见他把双手伸进土坑里,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他把那个东西放在地上,用书轻轻掸去那个东西上的浮土,随即毫不迟疑地拿起那个东西起身,转身便走。 “叶真果然狡猾,趁深夜时分来盗宝!曾晓娇判断得没错,他早就踩好了点,定好了位!”我在心里对曾晓娇不觉又高看了一眼。 可是,眼见叶真马上就要带着东西离开了,我焦急万分,不知自己是该跳出去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该蹲在这里目送他离开千里之外。 “来不及了,冲出去!”我打定主意,正要冲出去。 突然,配殿的屋顶上一阵响动,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同时,配殿另一侧的墙边,一道黑影也闪电般地窜了出来。 两个黑影封住了叶真所有的退路。 “什么情况!曾晓娇哪来的帮手?”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两个人的配合又太过默契,我一时半会儿搞不清状况。 可是,那两个黑影在那黑衣人的面前骤然停住了脚步,随即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只听到两声惊呼。 “曾晓娇!” “叶真!” 月光洒下来,我看清了那两人的侧脸。 一个正是曾晓娇,而另一个则是叶真! “那……那特么该死的黑衣人又是谁?!” 第54章 原来是他 只见曾晓娇和叶真都惊诧地看着彼此。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那他又是谁?”两人又继续异口同声地问道,然后同时扭头盯着黑衣人蒙着面纱的脸。 那个黑衣人竟不逃不避,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抓住的是他面前的这两个人,而不是他自己。 “你是谁?为何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在这儿偷东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叶真上前一步,逼问道。 黑衣人的右腿后撤了一步,稳稳扎起马步,身体紧绷得就像一张拉满弦的劲弓,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将手中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叶真见这人这般架势,知道遇到硬茬了,也不敢轻易上前抢夺他手里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一定就是无相大师了。” 一个苍老自信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黑暗中,蔡从章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他面带笑容,脚步沉稳有力,一点儿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这老头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在我身后的,我竟一点儿都没察觉到!”我心里一阵后怕。 要是蔡从章是我的敌人,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翟,你也出来吧。以后看戏的事,搬张小马扎。蹲着看戏看这么久,不嫌累吗?” 他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暴露了我的位置。 没办法,我也只好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那个黑衣人收起马步,站直身体,估计是被突然出现的蔡从章说中了什么,竟有些发愣。 这时,我才仔细看了看黑衣人瘦小的身材,的确和无相大师的身型很像。 黑衣人伸出手,缓缓揭下了面纱。 无相大师那张瘦削的脸在月光的映衬下,有一种清冷的凛然正气,显得异常坚毅。 他眼里此前那种悠然散漫、与世无争的空茫,已经一扫而空,现在他的双眼,迸射出的是犀利而又警惕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是我?”被人识破了身份,无相大师也并无一丝慌乱,镇定自若地问道。 “寺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而且一出手就是百万之巨,东看西看、挑挑拣拣,还赖着不走,试问,像无相大师这等高僧,会看不出来目的?”蔡从章的目光,从叶真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曾晓娇的脸上。 叶真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把头偏向一侧。 曾晓娇则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用脚磨蹭着地上的砂砾。 “难怪无相大师对我们也挺关照,原来是曾晓娇步叶真的后尘,也捐出了百万的功德点啊。”我在心里暗道,“不过,现在看来,看似特殊关照,实为特别监视啊。” 无相大师点点头,朗声说道:“确是如此,你们一看就不是信佛修道之人,观瞻禅寺不拜佛敬香,却只往庙门、墙根、院脚处行走细看,敲敲打打、寻寻觅觅,似在找寻什么东西。而且,出手还这么阔绰,在我眼里,这不是乐善好施,而是欲盖弥彰。” 叶真刚开始侧头一旁,但听到无相大师这番话,转过脸来,惊讶地问道:“大师,原来我一到,你就看出来了。那你此前和我论道时说的知音之感,都是表演和试探?” 无相大师摇摇头:“你渊博的知识和独特的见解,的确令我刮目相看,但你总是把话题引向文物,引向佛光寺还有无流传下来的物件、资料,就不得不让我心生警惕。” 无相大师说完,话锋一转,冲着蔡从章问道:“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 蔡从章微笑着答道:“我总感觉到后背被一双眼睛盯着,但回头看时,却空无一人。其实,翟彪在看佛像,曾晓娇在看大殿,我在看经幢的时候,你就在看我们。所以,当翟彪跳到佛台上时,你立马就现身了。” 说到这里,蔡从章停了下来,然后用手一指,指向叶真:“当他在这墙角边转悠的时候,你便抛下了我们!” “原来,你一直在观察我。”无相大师眼里精光四射。 “如果说一座寺庙的历史、声望、地位、香火是它的外在,那历代的主持就是它延续千年的灵魂。与其观死物,不如察活人!再说了,古寺无言,但主持却是有口的,想打听点什么,不留意主持,我还能留意谁?”蔡从章笑着说道。 那一刻,我真正觉得蔡从章就是一条百炼成精的老狐狸。 “可是,我还是有一事至今仍不明白?”蔡从章凝神看着地面上的那个土坑。 “什么事?”无相大师问道。 “你又是如何锁定他的?”蔡从章又用手指了指叶真。 “哈哈哈。”无相大师还未开口,叶真自己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曾晓娇厉声问道。 “我笑我这招买椟还珠之计,引来的竟是主持无相大师。”叶真笑道。 “买椟还珠?”我疑惑道。 “不错,我在藏经阁里,看到了那幅民国时期的重修图,同时,它还附有重修前的布局图。看到重修前的寺庙布局,我的心就凉了,对在这里找到东西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唐朝时候的寺院布局,早已面目全非。” 叶真一边说,一边眼神迷茫地望向星空:“但是,我又转念一想,我没有线索,不代表你们也没有啊。所以,我得给你们留下点我已经知道的东西。我不仅给你们透露了这幅重修图的所在,还轻轻在上面用淡如墨痕的印记画了一个标记,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样做,一是保护我的线索,如果你们得到的信息不如我,你们根本不会想到去看那幅重修图,也就发现不了那个标记,我的信息就没有外泄。二是顺藤摸瓜,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我们的信息都指向那幅图,你们就一定会看到那个标记,要是你们掌握的资源更多,说不定就能破解这个难题,我只要盯紧那个地方,盯紧你们就行。而且,我还着重强调,明早我一定会走,你们如果真的有所收获,肯定会担心我是不是今晚就会趁夜色下手,所以,你们今晚定会抢先下手,我只要守在这里等着你们就行。哈哈哈。” 当叶真向我们吐露藏经阁的重修图时,我还疑惑他怎么格局突然就上来了,大度了挺多,想不到他不仅自私,还更狠毒。 “可惜啊,你如此处心积虑,他们却连那幅图看都没看,更别说你的标记了。” 第55章 可怕的心思 无相大师笑了起来,话语中透着讥讽。 叶真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变,他用惊讶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曾晓娇:“不可能!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们竟会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不知道曾晓娇是不是为了打击叶真刚才的嚣张气焰,故意说道:“自作聪明!其实,我早就看破了一切。” 叶真眼中的迷茫之色更浓了。 “其实,看到你标记的人,应该是无相大师吧。”蔡从章看着无相大师说道。 “不错。”无相大师承认得很爽快,“不过,我也有一个疑点,叶真,你是如何标出这个东西的准确位置的?” 听到无相大师的问话,叶真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又恢复了镇定:“我猜的。” “猜的?” 叶真的话,令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当然,”只见叶真得意洋洋地说道,“要在佛光寺找唐代建筑的遗址,只能根据唐代或近唐的画才更加准确。那61窟洞壁上五代时期的《五台山图》,不就是现成的吗?梁思成还是根据这幅壁画找到的大佛光寺呢。我估计你们也都看出来了,那幅壁画,看起来不就像是一幅地图吗?是地图,就得有比例尺。我突发奇想,会不会这壁画也是按照固定的比例尺画就的呢?反正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根据画上人物的身高、院墙的高度、树木的高度,按常识确定了一个比例关系。我完全没想到,这个比例尺,放在这些事物身上,竟然完全吻合!我立马就知道我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于是我再把这比例尺用在《五台山图》中,根据唐代现存的东大殿的确切位置,按这个比例放大,不就能在民国的重修图纸上画出唐代院墙在现代的映射吗?” “聪明!的确是聪明!”叶真的话,引来了蔡从章的连连称赞,“你用了一个常识性的思维解决了一个跨越千年的历史性问题,大道至简啊,我们确实没想到这个办法。” 我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叶真的确有两下子,用最显而易见的办法就破解了难题。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我们站着的地方,曾经是大佛光寺唐时的院墙?”曾晓娇有点不敢相信,用脚在泥土上踩了踩。 无相大师点了点头:“我寺历代主持传下来的揭帖,便指明了这唐代院墙所处的位置,正所谓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大佛光寺最大的价值,就是历史价值,必须为历代僧众所铭记。不过,这些都不可为外人道,各位施主既然已勘破这层秘密,我也就知无不言了。” “院墙那么长,那又如何确定这块区域?”我好奇地问道、 “哈哈哈,这还需要我继续说吗?”叶真笑了起来,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他便高声说道,“这里不就是壁画《五台山图》上,西壁那处庙门?” 叶真此话一出,蔡从章、曾晓娇和我的脸上均有惧色。 我们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叶真这小子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城府极深、能量极大,他后面不知隐藏着一个什么可怕的势力。 “壁画?庙门?”此时,无相大师喃喃自语道,又低头沉思起来。 无相大师的表情丝毫没有逃过叶真的眼睛,他立刻追问道:“莫非大师不知?” 无相大师摇了摇头。 叶真惊讶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挖掘?” “我见你今日午后便在这墙角处来来回回地查看,站了很久。藏经阁中的那张图纸,我也仔细检查过了,看到了隐藏极深的标记。”无相大师面无表情地说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确切位置,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动手来取?”曾晓娇突然问道。 “我看了很久,这一大片根本无从下手。再说了,我要是自己动手,这么大动静,能逃得过谁的眼睛?大师的,还是你们的?”叶真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又不傻。” “这小子,太特么狡猾了。他只需要在其他人大功告成之后,放手一抢,就算被寺庙里的和尚抓住,他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寺庙的文物!心思如此缜密,时时处处都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我看着叶真阴沉的面容,这个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竟有周密得如此可怕的思虑。 我们有这样强有力的“敌人”,以后还不得被处处掣肘啊。 “大师,我见你挖掘这个东西,可是径直就走到了那土坑旁边,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果断下铲,不偏不倚就挖出来了。这,也是根据我在重修图上的标记来的吗?”叶真似笑非笑地问道。 “你以为你那个标记能如此精确?”无相大师淡然地说道。 “当然不精确,可以说是极不精确。所以我很好奇,大师是怎么做到精确至极的?” “我手中之物,历经数代,都埋藏在这里!所以,我早就知道!” 无相大师平静的一句话,就像往我们之中扔了一颗重磅炸弹,把我们惊诧得飞起。 “唉,历朝历代,对它虎视眈眈的觊觎者数不胜数,在前代方丈大师们的掩护下,它都安然无恙、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重重难关,从未离开过这里。” 还是叶真反应奇快,他质问道:“这么看来,大师此举是监守自盗咯?” 无相大师还来不及回答,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严肃地说道:“大师此举,不在盗宝,而在护宝啊。” 只见蔡从章双手合十,朝着无相大师深深鞠了一躬。 蔡从章的话,让在场的我、曾晓娇和叶真又大大地吃了一惊。 无相大师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异之色,不过,也就一瞬之后,便荡然无存。 第56章 敦煌写经 “护宝?”叶真睁大了眼睛,面露惊讶之色。 “这件东西,深埋在这里已逾千年,想不到今日竟被你们逼到如此境地,需要重新为它寻找安身立命之所,唉,说到底,还是老衲无能啊。”无相大师眼里似有泪光,用手轻轻抚摸怀中的物品,就像爱抚自己的孩子一样。 “大师,这到底是件什么物品啊?需要你佛光寺历代高僧大德细心看护。”叶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 “这件东西,于佛门而言意义非凡,说它是瑰宝也毫不为过;但若放在红尘之中,也就失去了它本该有的价值。”无相大师抬头望向星空,缓缓说道。 无相大师说完,便不再开口 “相传,北魏孝文帝在位期间,曾路过五台山。一日晚间,他突然看到一团佛光从天而降,落在这群山之中。翌日,他带人进山,找到昨日看到的佛光降临之处。他让人掘地三尺,竟找到一尊释迦摩尼的三尺金身,于是他便下令在此新建寺院,命名为‘佛光寺’!”蔡从章平静舒缓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将佛光寺的来历娓娓道来。 无相大师面带微笑,但不置可否。 “大家都对无相大师手里的东西感兴趣,说不定那就是打开秘密的钥匙,这老头儿突然冒出来在这儿讲什么故事打什么岔啊?”我心里虽有些纳闷,但还是尽量竖起耳朵,想看看这老头儿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但光有佛像没有佛教经典典籍可不行。北魏时期,敦煌专门成立了一个官方写经机构,它出品的佛教典籍,尺幅形式、用纸规格、用笔风格、格式规范、卷末题记都基本一致,是北魏官方抄经的标准品。” 蔡从章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有意瞟向无相大师。 我顺着他的目光也朝无相大师看去,大师的嘴角动了动,胸口已有明显的起伏,表现得不如刚才那般镇定。 蔡从章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继续说道:“藏经洞的敦煌遗书里,有很多北魏时期的手抄卷。那会儿,官方抄经和民间抄经都非常盛行。更难能可贵的是,很多梵文原版的经书都保存得很好。大家都知道,经书长年累月地经不同人的手抄录下来,难免会有很多纰漏,所以官方抄经还要请洛阳、长安等地着名寺院的高僧大德进行校对后才能出品。而梵文原版经书,就是这些官方、民间抄经的源头!所以梵文原版经书,是所有经书的老祖宗,在佛教典籍里拥有超然的地位。在那么多的手抄卷里,你们猜一猜,哪一本典籍被抄得最多?” “那还用说,《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敦煌遗书里就有很多,对了,还有四件世所罕见的‘宝塔心经’,被誉为敦煌遗书里的‘宝中之宝’。”叶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看来他做足了功课。 蔡从章摇摇头。 “《金刚经》,这玩意儿流传广,肯定多。”曾晓娇挠了挠头,信口开河道。 我听她说话的语气,就没有什么底气。 果然,蔡从章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翟,你猜猜。”蔡从章看向我,眼里都是鼓励。 “这老头儿把这儿当成了深夜课堂吗?我连手都没举,就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在心里腹诽道。 这就完全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那什么……《道德经》?” 我的话一出口,引得叶真和曾晓娇“哈哈”大笑,两人看我的眼神,像看智障。 “你读过小学没?《道德经》是谁写的?那是老子写的,道家经典!你还真能张冠李戴。”叶真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我的机会。 蔡从章此刻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是《华严经》!”蔡从章说道。 《华严经》三个字一出口,即便是暗夜里,我也看见无相大师的眼里有光闪动,他的嘴角竟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蔡从章瞟了无相大师一眼,继续说道:“奇怪的是,在敦煌官方写经所里,拥有这么多手抄本的《华严经》,却没有梵文原版经书!” “是本来就没有,还是遗失了?”叶真问道。 蔡从章慢慢开始踱着步子,朝无相大师走去。 一直走到大师的面前,他才停了下来。 此刻的蔡从章,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和善,被犀利所填满。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无相大师,一字一句地说道:“敦煌遗书里,有一本北魏延昌二年,也就是公元513年的《华严经》写本,这是一本官方抄经的标准本。上面提到,抄自天竺国原版《华严经》。我想,这本来自天竺的经书,一定是用梵文写就的吧。也就是说,当时敦煌的官方写经所里,是有这部经书的梵文原版的。对吧,无相大师?” 无相大师的目光绕开蔡从章的眼睛,望向空茫的远方,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北魏时期、又远在敦煌历历往事,老衲并不知晓。” “《华严经》这部庞大的佛教经典,主要讲述的是宇宙和生命的本质,以及佛教修行的原理和方法。其内容涵盖了佛教哲学的核心,是佛教教义的重要基石之一。既然贵为基石,北魏孝文帝便决定,将最珍贵的《华严经》梵文原版经书,从敦煌调到佛光寺来,和释迦摩尼三尺金身同在一处。佛光寺两件瑰宝,一明一暗、一上一下,奠定基石,上塑金身,保北魏基业永存。所以,这部经书,就被埋在了佛光寺的地下。” 蔡从章说完,大家的眼睛便齐刷刷地盯着无相大师手里的那件东西。 无相大师的脸色很难看。 我知道,蔡从章赌对了。 “难怪他这几天都在恶补《佛陀的世界》,原来是用在这儿啊。”我在心里对这个老头儿临时抱佛脚的智慧有些钦佩。 那本书我翻过一下,枯燥乏味,根本看不下去,没想到还给老头儿指明了方向。 见无相大师把手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蔡从章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大师,你别紧张,我们不是来盗宝的。我对你手里的《华严经》本身完全没有兴趣。它如果真来自敦煌,那我感兴趣的,便是它的这段来历!” ” 第57章 梵文原版佛经 听到蔡从章的这番话,无相大师才缓缓看向他,轻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蔡从章坚定地点点头:“真的。就像大师刚才所言,佛经最好的归宿,就是寺院,对我们来说,它毫无价值。” “唉,想不到,我一步错,步步错,竟被你们几个窥破天机,玩弄于股掌之间。”无相大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大师此话差矣。要不是大师重任在肩、护宝心切,再加上各种阴差阳错的巧合,怎么会逼得大师现身、珍宝现世?”蔡从章安慰道。 “不错,我怀里之物,正是梵文原版《华严经》,是我大佛光寺的建寺柱石。正是由于它的庇佑,我佛光寺才能屹立千年而不倒。当初北魏孝文帝保基业永存的愿望虽没有实现,但佛光寺的永存也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阿弥陀佛。”无相大师说到这里,双手合十,朝着西方拜了拜。 “原来真的就是一部佛经?”叶真的话里充满了失望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又满怀希望地问道:“大师,能不能打开让我们看看,开开眼界?” 看来,他还抱有一丝希望。 “那就走吧,既能知此佛经,必是有缘人,看看也无妨。”无相大师的格局也很大。 我们一行五人便一起离开配殿的空地,拾阶而上,进了东大殿。 无相大师把殿里灯光调亮了一些,脱下罩在僧袍上的黑衣,恭恭敬敬地把那个方形的东西放在案台之上。 这时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黑色铁盒,铁盒上布满了斑驳的铁锈,一看就是很有些年代。 铁盒上有一把小铜锁,虽也有铜锈,但看起来明显比铁盒的年代更近些。 无相大师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朴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轻声说道:“这个木盒,已经有几百年没被人打开过了。” 说完,他从木盒里取出一把造型奇特、古香古色的钥匙。 “这锁都锈成这样了,还能打开吗?”曾晓娇在一旁嘀咕道。 无相大师没有理她,径直上前一步,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铜锁打开了。 “这把锁,是明朝的一个能工巧匠精心而制,锁芯采用特殊的材质和独特的工艺,即便外表锈蚀了,内里依然灵敏如新。而且,这锁不怕火炼,不怕水淹,即便强大的外力也不能伤它分毫。”无相大师缓缓地说道,像是在平静地回击曾晓娇的言论。 “用明朝的锁,锁北魏的经?历史这么酷炫,玩这种混搭的吗?”听完无相大师的描述,叶真兴奋了,兴致勃勃地把那锁拿在手里反复观看。 “大师,这锁卖吗?”他突然抬起头,嬉皮笑脸地问道。 但他眼里郑重的神色,看起来又不像是开玩笑。 “不卖。”无相大师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真略显失望地把锁放在了桌上。 “这铁盒,被人在明代的时候挖起来过?”不得不承认,蔡从章很会找重点,总能从某些细节和别人的话语中,找到突破口。 我不知道自己成为他的猪队友,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无相大师点点头:“明代建设文殊殿的时候,顺带着把唐代的建筑修葺过,当时,就挖出了这个宝盒。” 我心里一惊,立刻有了另一种想法:“真的是因为修葺才挖出来的吗?会不会还有其他目的?” 但是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我这个脑袋实在是想不出来。 我看向蔡从章,只见他也在低头沉思。 “大师,你看过这部经书吗?”蔡从章想了一会儿,便抬头问道。 无相大师摇了摇头:“此前一直无缘得见。我以为此生与它无缘,毕竟,除了北魏首任主持和明代修葺唐建时的主持有大因缘见过它之外,历任主持还没有见过它真面目的。也许今日由于各位的因缘,老衲才能得见真经!” 无相大师缓缓打开铁盒,铁盒发出“吱吱吱”的嘶哑声音,像是在撕裂整个时空。 大家都围拢上来,静静地看着无相大师开盒。 只见铁盒底部,几卷发黄的纸蜷曲着,被卷成了好几个纸卷,每个纸卷用细细的麻绳捆扎着,在盒子底部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 无相大师双手合十,微闭双眼,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好像是在用梵文吟唱经文。 我们就这样看着铁盒里的经书,沉浸在无相大师抑扬顿挫的吟唱中,仿佛与满天的神佛在这一刻交汇。 过了十几分钟,无相大师才吟唱完毕,朝着铁盒拜了三拜,这才睁开眼睛。 我们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不敢动,也不敢下手。 此时的无相大师,法相庄严,自从铁盒被打开之后,他的气场骤然间强大了百倍,瘦小的身躯里,竟迸发出强大的掌控力,抓住了我们的灵魂和内心,引领着我们。 我们心甘情愿地被他引领,仿佛就该如此。 无相大师缓缓伸出手,取出那几卷经轴。 他把经轴小心翼翼地放在身前的案台上。 “大师,可以打开看看吗?”蔡从章轻声问道,那小心劲儿,生怕惊动了案台后的三世佛祖。 无相大师点了点头。 蔡从章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副雪白的手套,戴在手上,这才拿起第一卷卷轴。 “这老头儿把手套都随身携带,看来是有备而来啊。”我也是第一次见蔡从章如此郑重谨慎的样子,于是便悄悄移动脚步,靠他近一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向卷轴。 “小口轻轻呼吸。”蔡从章回过头来,冲我说道。 我立马捂住嘴巴,屏住呼吸,心想:“不就是看个什么佛经吗?连呼吸都是错?这老头儿是怕吵醒佛经里的谁吗?” 那边,无相大师也拿起了一卷佛经。 他不像蔡从章那样只是查看里面的文字,而是先里里外外全部轻轻翻看一遍,检查得异常仔细。 做完这些工作,他才轻轻展开经轴看里面的文字。 我和叶真、曾晓娇就一会儿靠近蔡从章身边,一会儿又挪向无相大师的身旁,凑上去东看西看。 无奈,我们三个都不认识梵文,只能外行看看热闹。 无相大师越看,眼里的欣喜之色就越甚,有时候情不自禁地轻轻吟诵起来,有时候又低头默默沉思,完全忘记了我们的存在,沉浸于佛的世界中。 蔡从章的症状和他差不多,甚至还掏出了一把放大镜,仔细研读着每一个字。 我们三个刚开始还兴奋异常,渐渐发现这就是本佛经,对我们找寻藏经洞毫无用处,也就兴趣全无了。 叶真甚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要不回去睡觉吧。 他这么一说,我的瞌睡虫也爬了出来,眼皮开始打架。 那两个老头儿精神百倍,是源于对原版经文的热爱吧。 我很想去提醒蔡从章,别南辕北辙了,我们不是来找经书的,注意要心无旁骛地盯着主要目标。 我正胡思乱想着,蔡从章突然一声惊呼,在寂静的大殿里犹如惊雷一般,来回鼓荡着我的耳膜,把我的瞌睡都吓醒了。 “老蔡,深更半夜的,能不能别大呼小叫?”曾晓娇先我一步表达了不满。 “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蔡从章的眼睛里,全是惊讶和不信! 第58章 灭佛 蔡从章的话,就像拉响了战斗警报一般,我们的瞌睡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们赶紧快步走了上去,凑到蔡从章的身前。 他手里拿着一卷经轴,上面写满了小如蝌蚪的梵文。 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儿不对。 蔡从章颤抖着手指着经书的最后一行,说:“这是《华严经》最后一卷了,整部经书全部都用梵文写就,唯独这儿!” 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我们凑近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巧夺天工啊!想不到古代的写经人,竟有如此造诣,完全可以媲美微雕艺术!”蔡从章一边感叹,一边把放大镜从最后一行字的上方掠过。 放大镜里竟隐隐约约浮现出几个汉字! “我特么不会是睡眼惺忪,眼花了吧?怎么会有汉字!”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看叶真和曾晓娇也在一个劲儿地揉眼睛。 这一次,蔡从章把放大镜固定在那行字上方,放大镜里清晰地映照出了那几个工工整整的篆书:藏于藏经洞。 “藏……藏经洞!”曾晓娇惊呼道,随即,她立刻用手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无相大师,生怕他听见。 还好,无相大师正聚精会神地背对着我们看经书,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 我的心一阵狂跳。 “这就对了!在佛台上,看到了有家族标记的塑像。现在挖出来的珍贵经书里,又明确指向了藏经洞。这可是《华严经》的梵文原版啊,根本不像从17窟藏经洞里出来的那些民间抄经的残本!这是否是在暗示我们,真的有第二个藏经洞?里面藏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绝版、完整佛经?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就隐藏在这里?” 我的脑袋里霎时便涌现出许多问题。 “这汉字是后世写上去的?明代、唐代还是北魏?”叶真突然问道。 蔡从章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了看叶真,说道:“不同的朝代,有什么区别吗?” 叶真说:“当然有!中国四次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其中有两次,就发生在北魏和唐朝。公元438年,北魏太延四年,一直视战争为强国之业的北魏皇帝拓跋焘在攻伐北凉前颁布诏令,勒令五十岁以下的僧人一律还俗加入军队,为国征战沙场。公元440年,拓跋焘改年号‘太平真君’,信奉道教的他在国内兴建道场道观,成为彻头彻尾的虔诚道徒;公元444年,太平真君五年,拓跋焘开始轰轰烈烈的‘灭佛大计’,北魏的灭佛运动正式开始。这次灭佛,一直持续到公元452年、拓跋焘被北魏权臣宦官宗爱所弑,才正式结束,史称‘太武法难’。” 蔡从章点点头:“想不到你对历史还挺有研究。” 叶真笑道:“不研究历史,怎么能看清文物呢?” “你继续说。”蔡从章鼓励道。 “到了唐朝,唐武宗李炎即位后,与他的列祖列宗喜爱礼佛不同,他极其信奉道教,于会昌元年便开始策划‘灭佛运动’。公元842年,唐会昌二年,在唐代道教名士‘赵炼师’赵归真的唆使下,唐武宗开始了‘灭佛运动’,会昌四年至六年,‘灭佛运动’达到高峰,除东都洛阳留两寺、西都长安留四寺、一州只留一寺外,其余全国寺庙近五千所全部拆毁,强迫僧尼还俗者近三十万人,佛像佛钟等熔铸钱币或制成农具,寺庙财产全部充公,寺庙土地回归国有。公元846年,会昌六年,李炎因服食赵归真丹药中毒暴毙,赵归真也获罪被杖杀。直到信奉佛教的唐宣宗上位后,才宣布停止了‘灭佛运动’。唐武宗这次灭佛,史称‘会昌法难’。” 曾晓娇听到这里,不解地问道:“你说了半天无关痛痒的闲话,那我问你,灭佛与这文字是哪个朝代写上去的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叶真得意地笑道:“大小姐,这你就不懂了吧。我问你,佛经应该放在哪里?” 曾晓娇不假思索地说:“那还用问!寺庙里啊。” “那什么时候才会藏于洞中?” 叶真这个问题一出口,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在寺庙在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后,为了保护珍贵的佛教典籍,僧人迫于无奈,才会将它们藏于洞中。 曾晓娇此刻也明白了叶真话里的深意,不再开口。 “你的意思是,这字不可能是明代写上去的,只有可能是北魏和唐?”我想了想,问道。 叶真摇摇头,说:“不一定。无相大师说过,这本佛经从北魏孝文帝时期便埋藏于此,孝文帝之前,北魏发生过灭佛运动,这本《华严经》为了躲避被销毁的命运,藏于藏经洞里就非常合理。大佛光寺在唐代经过了重建,唐代也发生了灭佛运动,那个时候藏在唐代的藏经洞里也很合理。这本经书又在明代被人挖出来过,有人在上面添上这句话,也并无不可!所以,都很合理!” “那你不是说了老半天,全是废话!”曾晓娇讥笑道。 “不,朝代不同,意义就不同!北魏和唐代写上去的话,就真的只是为了藏经避难。但是如果是明代写上去的,那就不是藏经避难了……” 叶真说到这儿,故意不再往下说,而是笑脸盈盈地看着蔡从章。 蔡从章看着他,也面带微笑。 我看着这场景,突然感觉这两人怎么有点情投意合、郎情妾意的意思。 “那是什么!”曾晓娇追问道。 “暗示!”叶真声若洪钟。 “暗示?”听到这个词,我也非常惊讶。 “暗示什么?”曾晓娇依然有些不明白。 我也同样糊涂。 “暗示真的有这么一个藏经洞!暗示藏经洞里真的有佛教典籍的珍本、全本!这么明显的暗示,你们竟然参不破?”叶真脸上的得意劲儿更甚,拿眼来回在我和曾晓娇的脸上扫。 我恍然大悟。 叶真的话,的确有一番道理。 我又抬头看了看蔡从章,只见他也微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一定是暗示!” 我在心里呐喊着,假意踱着步,避开众人,眼睛以不易察觉的角度,看向了那个半跪的童子塑像。 第59章 到底是怎样的暗示 那尊童子像静静地半跪在大势至菩萨的身旁。 它造型古朴典雅,制作工艺非常精致,完全和佛台上其他的唐代塑像形制一致,完美地融为一体。 我不得不佩服我的先辈们在模仿唐代造像的技艺方面,的确是巧夺天工。 不过这尊童子像,现在看来,和白天又有极大的分别。 主要是它的面目。 它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竟有些狰狞可怖。 我知道,这是光影的作用。 白天,大殿里透射进来的阳光能够全方位地散布在童子像的周身,把它和善而严肃的面容雕琢得栩栩如生。 但是到了晚上,大殿里只有些许微弱的灯光投射下来,将童子像的面目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而佛台上放在它脚旁的长明灯所散发出的光芒,是从下而上地照射上去的,它突兀的眼珠在烛火的映射下,就像朝上翻着白眼。 长明灯的火苗摇曳不停,童子像的面目也随着火光的闪动变幻着黑白阴影,似龇牙咧嘴,似怒目圆睁,又似狰狞狂笑。 我仿佛听到整个大殿里,都回荡着一种清脆渗人的童稚般的恐怖笑声,那笑声似从自己的心底发出,像在嘲笑世人永远无法克服自身的贪嗔痴,看不见世事的真善美。 而童子那双本该慈眉善目的眼睛,也像是在狡黠地眨着眼睛。 我不觉看得呆了,没想到泥塑的死物,竟在火光中鲜活了起来。 刹那间,那童子像就好像具有了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让我不知不觉地走近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我伸手取过佛台上的长明灯,手举着灯围着童子像的脚旁转了转,想看看它的面目到底还有多少种变化。 可惜,没有了一种变化! 它的眼睛似在观天,直勾勾地盯着头顶上的那片天,面目在火光中清晰起来,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变化。 我心底那种魔性的笑声也顷刻间消失了。 它仿佛在昭示我,世间所有的美丽与丑陋、善良与邪恶,你之所以看不真切,是因为相距太远。 距离之所以能够产生美,是因为它掩盖了丑。 距离能够掩饰、放大很多东西,想要真正地看清,只有走近前去,来他个釜底抽薪! 我不自觉地顺着童子像的眼睛朝上看去。 突然,我看见屋顶一个影子一晃而过,我心里为之一震。 “等等,那是什么!” 我连忙把手里一直晃动的长明灯移动到刚才的位置。 大殿顶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箭头!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投影的箭头! “怎么会有一个箭头?” 我连忙看向童子像,原来,是童子像手里握着的那把如意的投影。 而我手上的长明灯,此时正好放在童子像的手下面。 我想起了刚才叶真说的暗示,心突然剧烈地狂跳起来:“这不会是什么暗示吧?” 我把手里的灯又上下左右地移动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屋顶箭头的变化。 随着灯光照射距离和方向的变化,箭头的指向和长短也跟着发生变化,它可以在屋顶上旋转360度。 这不就是古代计时器日晷的原理吗? 在一个民国时期的塑像身上,暗藏着一个精准的日晷,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巧合。 我仔细看了看那把如意,它在童子手上安放的角度其实很别扭,显得并不自然,就好像是在做童子塑像时,并没有考虑到要做一柄如意握在它手中。 而且从如意和童子像上褪色后分别露出的泥胎颜色来看,它们绝对是两个时期的产物。 这柄如意,是强行给这童子按上去的。 我在寺庙里塑造过很多童子像,一般只有在善财童子的手上,才会握有一柄如意。 我看向观世音身旁的善财童子,立刻就发现了它手中的蹊跷。 它手中竟空无一物! “不会吧,这完全不符合常理。”我在心里惊呼道。 在很多寺庙里,童子的手上其实都是空的,但空手的童子只会有一种造型:童子拜观音。 也就是说,童子是采用双手合十的姿势,面朝观世音而拜。 但这尊善财童子,双手分开,怀里像捧着什么东西。 这种造型也没问题,既然是善财,很多庙宇就会给童子的怀里塞上一个大大的金元宝,或一柄珠光宝气的玉如意,给前来求财的人以心理暗示。 “这个善财童子手上的东西,去哪儿了呢?”想到这个问题,我连忙拿起长明灯,想走到善财童子身旁看个究竟。 我正要挪步,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突然凑近我的耳旁,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的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长明灯差点摔到了地上。 我一脸气愤,说道:“我看什么要先向你报告?” 他没搭理我,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我的身后,随即右手搭上我的肩膀,把我用力一拨,就把我推向了一旁。 “咦,这尊塑像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从我身旁走过的时候,抬头望向上方,发出轻声的疑问。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在心里埋怨自己太不小心了,一时出神竟忘了群狼伺立。 怎么能随意暴露目标呢? 这下引狼入室了! 我刚想出言阻止,无相大师此时却朗声说道:“各位,这经书想必都看得差不多了,得此因缘,是各位的造化。老衲奉劝一句:经书永远都应该留在佛门重地,各位不可起了贪念和占为己有的心。另外,老衲还想提醒一句:此经书的分量不言而喻,同时事关我寺千年的传承。经书藏于我寺这个秘密,还望各位守口如瓶,不可轻易泄露。头顶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望各位好自为之。阿弥陀佛。” 无相大师说完这句话,把自己手里的经卷小心翼翼地放入铁盒里,蔡从章也表情凝重地轻轻卷好手中的卷轴,把经卷郑重地放进了铁盒。 无相大师掏出那把锁,只听“咔嗒”一声,锁住了铁盒。 做完这些,无相大师才将铁盒重新放回案台上,跪下拜了三拜,这才从案台上取下铁盒,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大殿,消失在黑夜中。 蔡从章取下白手套,和放大镜一起放回了兜里,望着无相大师消失的方向,说:“我们也走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一直按兵不动的叶真突然窜了出去,身法之灵敏,动作之迅捷,连我都没看清他的身影,只感觉耳旁一道轻风拂过,他的人就已经飘然落到大殿外面了。 “叶……” 我刚叫出声,蔡从章就打断了我:“由他去吧,无相大师的话,看似奉劝,实则警告。他要咎由自取,自取灭亡,可以去试试。” 原来,蔡从章也看出来了,叶真奔去的方向,正是无相大师消失的方向。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千年古寺、千年佛经能保存到现在,那绝对不是单纯凭着气运,一定有隐秘的强大力量在暗中保护,岂是一般人可以窥探的?”曾晓娇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 “借别人之手,除掉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呢?呵呵。”蔡从章的轻笑在暗夜里听起来如同鬼魅。 我感到一股凉意传遍周身,这个看似面容和善的老头,竟有如此阴毒的一面。 “走吧,小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想,你不希望藏经洞的秘密,被叶真那个纨绔子弟抢先得到吧。你别忘了,他无时无刻都不忘羞辱你。”蔡从章眼观八方,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不满的神情。 我点了点头,跟在了蔡从章和曾晓娇的身后。 在跨出东大殿大门时,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佛台。 这个时候,大殿的灯已经熄灭,无相大师在走出大殿前,就关上了灯,只有两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火光。 我心中一动,幽暗的佛台上,似有一束光,照亮了我的心间。 第60章 叶真的转变 “老蔡,从佛经里,你发现了什么?”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兴奋地问道。 蔡从章摇摇头,不发一语。 月光在石子铺就的道路上洒下银子一般的光芒,我却发现蔡从章的眼里黯淡无光。 “没有发现?”曾晓娇问道。 “明天再说。”蔡从章回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搭理我们,自顾自地在前面走。 回到房间里,他连衣服都没脱,和衣而眠。 我轻手轻脚地脱掉衣服,上床躺好。 月光从窗户上透射进来,我看见蔡从章的床上,似有眼波流动。 “今晚太过惊奇,他不可能睡得着。”我躺在床上,一点儿瞌睡都没有,头脑特别清醒,“这老头儿是干特务出身的吗?睡觉的时候就骗过了我,又偷偷跟在我身后,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关键时刻才现身,一现身就是一击致命。整个过程筹划周密、行云流水、步步为营,我竟一点儿都没有发觉。这老头儿太强大了。” 我第一次体会到:姜还是老的辣。 冯世儒如此,蔡从章亦如此。 这两个老头儿给人的初步感觉,是一眼就能看到底。 等相处一段时间后才会发现,之前的感觉其实都是错觉,他们深不见底! “一个用如意来投射的构思巧妙的箭头,竟出现在了我的祖辈营造的塑像上,这一定不是个巧合!”一想到屋顶那个箭头,它就立刻像一枝破空而出的利箭,射走了我脑子里多余的杂念,我立马就把蔡从章抛到了脑后。 “可是,它到底想指示什么,指向何方呢?一定还有一个关键信息我没有破解。” 我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想着离开时回头见到的最后那一刻的情景,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一定是那样的!”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夜虽然睡得晚,但睡得很香甜。 等我起床的时候,窗外已经阳光明媚,邻床的蔡从章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上午十点半了。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我穿上衣服,走出禅房。 大佛光寺和之前一样冷冷清清,并没有什么游客。 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这个时候已经错过了饭点,我打算走出寺门到外面看看。 我记得来的时候,寺门外有卖面条的小摊。 可是当我走到寺庙门外的空地上时,一个小摊小贩都没看见。 我问门口的保安:“大哥,这早餐摊,已经收了?” 门卫已经看我们相当面熟了,知道我们和主持混在一起,进出寺门都不看我们的门票。 他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兄弟,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这寺庙名气虽大,但人流很少,那些摊主只卖早上,只有早上才有游客。过了这个点,是没有游客再来的了。你要吃饭,只有去小镇上转转。” “算了,小镇离这儿至少还有十里地,这里连个马呀骡子呀这些最原始的交通工具都看不见,怎么去?饿着呗,硬挺到中午。”在心里打定主意后,我决定再去东大殿看看。 我正要转身,路上传来了一阵摩托车的轰鸣。 一位穿着蓝灰色夹克,头上顶着鸡窝似的乱发的中年人,骑着摩托车从远处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 到了我跟前,他握住刹车,一个潇洒的神龙摆尾,用扬尘摆了我一道。 尘土飞扬,我们一起笼罩在一片尘埃中。 一个人咳嗽着拨开尘雾,走了过来。 “叶真?你没走?” 叶真灰头土脸地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塑料口袋:“还没吃早饭吧。吃吧,豆浆油条。” “这小子离开东大殿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无相大师点化了吗?竟知道嘘寒问暖,赠送早餐了?”我在心里惊呼道,有点儿不适应他的这种转变。 “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喂狗了。”叶真见我呆立半天也不伸手,作势就要扬手扔掉。 “这样说话才像你嘛。”我呵呵一笑,忙不迭地接过早餐,一顿狼吞虎咽。 虽然豆浆油条里混杂着尘土,但我吃起来仍然觉得很美味。 “走吧。”见我快吃完了,他随口说了一句,便朝着庙门口走去。 “去哪儿?”我紧追了几步。 “东大殿。” “又去东大殿干嘛?里面没啥东西啊。”一听叶真嘴里飘出“东大殿”这三个字,我心里一阵紧张。 他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久。 刚开始我还能够与他对视,但过了一会儿,我竟心虚地败下阵来,瞟向别处。 “你昨晚的举动,可逃不出我的眼睛,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自己找。”叶真扔下这句话,便昂首阔步地朝前走去。 “不行,我得去监视他啊,别真让他发现了什么。”这个念头闪过,我赶紧也跟了上去。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叶真后面,这一刻,我竟有些恍惚,我到底跟谁是一伙的啊。 “你……你不是说,这里已经没有继续留下来的价值了吗?你今天不是要走吗?”我再次抛出这个问题,想提醒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这出尔反尔,几个意思? “哈哈,兵不厌诈。我昨天要不这么说,咱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收获?可惜啊,虽说也是重宝,但对我们来说毫无价值。”叶真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你昨晚追出去是想干嘛?还不是想看看无相大师把铁盒藏在哪儿了?”我对他欲盖弥彰的说法嗤之以鼻。 “追无相大师?不不,难道你们昨夜没有察觉,还有一个人跟着我们?”叶真再次转过脸来,郑重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坚定,似没有说谎。 “还有一个人?!”他的这句话,让我惊恐万分,“我……我是一点儿也没察觉。” “你一个凡夫俗子,能察觉到那才是奇怪呢。我们在大殿里看经书的时候,他就潜伏在大殿顶上。那会儿你一抬头,我就听到屋顶一阵轻微响动,所以我才朝着你站过的地方走过去。” 我一边长舒了一口气,一边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其实,我心里一阵窃喜,我本以为叶真昨晚走过来,是发现了童子塑像的端倪,原来他是假借看塑像的机会,监视屋顶的人。 “他没发现我的秘密就好。” 叶真见我如释重负的样子,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胆小怕事,这点儿事算事?告诉你,哥经过的惊涛骇浪,比这个危险百倍。” “那后来呢?” “后来,无相大师一走,他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所以我就赶紧跟了上去。可惜,跟丢了。唉。”叶真语气间,一阵懊恼。 我们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东大殿。 此刻,蔡从章和曾晓娇仍不见踪影。 我突然想起蔡从章昨晚高深莫测的话语、一夜未眠的样子,这老头儿不会真找到什么重要线索了吧。 直接扔下我走了? 其实,我早就有这种预感,良弓藏走狗烹,哪天我真协助他们找到了藏经洞的秘密,我一定是最先被抛弃,甚至是杀害的。 我和叶真同时迈入大殿。 我的目光始终盯在正前方,目不斜视。 我不能看向其他地方,更不能看向我想看的地方。 因为一进来,我就感觉到了。 叶真此次专程带着我进来,不是为了观察线索,而是为了观察我。 第62章 戏里戏外 我知道,我迟早都会被蔡从章所遗弃,但没想到这么快。 我也完全不知道,叶真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蔡从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义无反顾地走了。 他们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几乎都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非常清楚,他们几乎都没怎么近距离接触。 “你做了什么?”沉思了半天,我决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不想当一只被人耍来耍去的猴。 “我只是在那卷梵文《华严经》上面,写了一句话!”叶真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说自己在一张白纸上练字那般容易。 “梵文《华严经》?你还随便写了一句话?你这不是破坏国宝级别的珍贵文物吗?”我惊呼道。 “别紧张,那不过是一卷假经书而已,哈哈。”叶真笑得很愉快,那是一种如孩童恶作剧得手一般的欢快。 “假经书?凭蔡从章的道行,他看不出来?”我不相信蔡从章会看走眼。 “他看到的那本,并非是北魏时期的《华严经》,而是明代临摹本,同样保存在大佛光寺。明朝大佛光寺的某位主持,怕真经被人觊觎,就动手临摹了一本。那位主持本就是一位书法高手,模仿得惟妙惟肖、别无二致。把临摹本和真经放在一起,有时候连那位主持都难以分辨。随后,真经便被埋藏,而临摹本,则藏在藏经阁。”叶真解释道。 “昨晚你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也和我们一样,直到无相大师说出真相,你才知道梵文原版《华严经》的存在。”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细节,叶真得知真相的惊讶不亚于我。 “哈哈哈,看来我演技不错,昨晚,只不过是我和无相大师合演的一出戏而已。”叶真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刚被耍完的猴。 “一出戏?”这个答案,的确让我惊掉下巴,“可是,无相大师怎么可能任你摆布?” “当然不能。”叶真脸上浮现出得意的表情,“但是,如果有人想要盗取佛光寺的佛经,你觉得无相大师会置之不理?” “谁?” “蔡从章。” 我摇摇头:“绝不可能。” 因为我知道,蔡从章是冲着什么来的。 “哈哈,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我如果这样给无相大师说,有两个台湾人远道而来,估计会在这儿小住几日,他们还带了个中国的向导,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对大佛光寺的宝贝势在必得。你猜无相大师会怎么反应?” “天方夜谭!无相大师一定会置之不理。”我心里异常气愤,想不到叶真竟把我描绘成这种角色。 难怪在佛光寺里,我始终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我刚一爬上佛台,无相大师就立刻适时出现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拜叶真所赐。 “你猜得没错!哈哈。”叶真笑道,“我下一句话便是,梵文原版《华严经》,想必还在地下安然无恙吧。你猜那老和尚什么表情?任他修炼多年,心性坦然,但听到这句话,他的眼里立刻就有怒火在燃烧!虽然,那怒火转瞬即逝。” “你在威胁他?” “不,我在帮助他,帮助他保护寺里的重宝。” “没有人觊觎佛经,因为,此前根本没有人知道佛经!所有的企图,都是你杜撰的!”我怒吼道。 我知道叶真不择手段,但没想到他竟如此卑劣。 “可是老和尚不知道啊!他不得不相信我的话。因为我不仅知道梵文版《华严经》的存在,甚至还知道仿本的存在。我都不用多说什么,老和尚自己都会想:这两路人马,同时来到这里,必有所图,连这小子都知道这个秘密,更何况蔡从章那个老狐狸?而且,蔡从章台湾人的身份,更令人不得不防啊。” 叶真果然是揣摩人心的高手。 “所以,无相大师就答应了我,配合我布下这个局。他可以悄然退敌、保护重宝,而我则可以暂时除去一个对手。” “所以,你们早就把铁盒挖了出来,换上明代的摹本!” “你还不笨!” “那句篆书书写的‘藏于藏经洞’,也是你加上去的?” “不,那是真的,北魏那卷真经和明代的摹本上都有!否则,我也不会留下来继续查找线索。我猜,那一定是句重要的暗示。” “蔡从章到底从佛经里看到了什么?才选择匆匆离开的?”这是困扰我的一个重要问题。 “很简单”叶真咧嘴一笑,“在最后一卷里,我用梵文写了一句‘敦煌65’,简简单单这四个字,就够了。” “敦煌65,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道。 “你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哈哈哈。”叶真笑得很开心,像恶作剧得逞。 “你可以理解为敦煌第65窟。想想,敦煌那么多佛窟,可不止莫高窟,还有西千佛洞、瓜州榆林窟、东千佛洞、水峡口下洞子石窟等等,光一窟一窟找过去,就够他俩喝一壶的了。” 叶真顿了顿,又说:“还可以理解为敦煌城外65里、65米……哈哈,多大的范围,够他俩好好跑一跑的了。对了,你还会怎么解读?” 叶真看着我,眼里满是热烈的期待。 我感觉这个时候的他很变态。 “明代的摹本,也很珍贵。无相大师就容忍你这样为所欲为?”我愤怒地吼道。 “当然不能,所以那最后一卷,是我自己做的。”叶真收起了笑容,平静地说道。 “你自己做的?你还会做赝品?”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擅长复刻经典。” 叶真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厚颜无耻。 “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仿一卷明朝的梵文写经?” “两天!两天时间够了。要不是这里的材料不好找,恐怕我一天就能完成!” “两天?他用两天来准备这些?那个时间,我们根本还没到大佛光寺。也就是说,他早就猜到我们会来!”我想到此,心里一阵胆寒。 “其实,我心里并无太大的把握能骗过蔡从章,谁想,这老头儿最终还是上当了,哈哈。”叶真笑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知道大佛光寺有这本佛经的!” 第63章 杀了个回马枪 “所以,这就是我和你合作的筹码!”叶真一边笑,一边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我。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连大佛光寺最隐秘的秘密都能知晓,叶真隐藏的实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且,他还能预料到我们也会奔赴大佛光寺,提前就在这里控制住主持,布好局,可谓未雨绸缪,手段老辣高明。 与这样的人成为敌人,还不如成为朋友。 也许,他可以使我找寻家族秘密的进程更快一点。 叶真就这样看着我低头沉思,不打扰也不催促。 他知道我的心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我曾经是冯世儒的合作伙伴,冯世儒失踪后,我又转投蔡从章的队伍。 这会儿蔡从章无故消失,我又要接过叶真抛来的橄榄枝。 墙头草都不带这么干的! 简直是人尽可夫啊! 我低头踌躇了片刻,打定主意,抬头问了叶真一个问题:“你到底又是看上了我哪一点?” 我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我改还不行吗?” 叶真笑了,说:“其实,我一点儿都看不上你!” 他的这句话我信,从第一次在香港碰面,他就没拿正眼瞧过我。 “但是我相信,想要破解藏经洞的秘密,缺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缺你!” 他的这句话,倒让我始料未及。 我没想到叶真对我的价值评价能这么高。 “我有一种感觉,你能看见我们这些人所看不见的东西。这也许就是冯世儒找你出来的原因。他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找帮手的。”叶真说得郑重其事。 “你知道他的下落?”叶真突然提到冯世儒,我立刻欣喜而焦急地问道。 叶真摇了摇头,说:“我并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点,那个新来的文物部考古管理处的处长,你倒要提防提防。这算是邀你加入我的赠品吧,哈哈。好了,闲话不多说,你考虑得怎样了?” 我刚要张口,东大殿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阳光顷刻间如万道耀眼的利箭射了进来。 早已习惯了大殿中黑暗的我,一时难以适应刺眼的阳光,连忙用手遮住眼睛。 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一个瘦削,一个婀娜。 他们的身后,是光芒万丈。 “小翟,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儿啊,也不知道提前给我说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不用看,我都知道是蔡从章。 身旁叶真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过,他立刻就恢复了镇定,笑着说道:“蔡老,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见你背着背包,和曾美女行色匆匆地走了。怎么,什么风又把你俩给吹回来了?” 蔡从章笑着说:“看来,你是盼着我走呐。你都没走,我哪儿舍得离开呢。我们早上不过是醒得早,这里的斋饭也吃得寡淡无味,索性到镇上逛了逛,尝了尝当地的美食。对了,小翟,我还给你带了份水盆羊肉,你尝尝,味道太鲜美了,趁热吃。” 蔡从章一边说,一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食品**袋。 “小叶,你也过来尝尝。一大早连饭都没吃就跟踪我们,挺辛苦的,听说这羊肉补脑,你也补一补脑子。”蔡从章笑呵呵地说道。 叶真一点儿不尴尬,当然也不客气,走上前去,从食品袋里用手抓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羊肉,和几块蒜瓣一起放进了嘴里。 他鼓着腮帮子一边嚼着羊肉,一边赞不绝口:“蔡老真会挑东西啊,好吃。” 羊油从他嘴边缓缓渗出来,整张嘴看起来都相当油腻。 蔡从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也挺会挑的。” 蔡从章的话,叶真就像没听见似的,依然不停地用手抓起羊肉扔进嘴里,像几天没吃过饭。 “这样吃,才是真正的手抓羊肉!” 他塞满羊肉的嘴,冒出了这几个模模糊糊的字眼。 “小翟,你昨晚不是问我,从那卷经书里发现了什么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蔡从章笑嘻嘻地说道,“那卷经书,被人动过手脚。” 我不经意地瞟了叶真一眼,他仍在大快朵颐,好像根本没听见。 “假的?”我问道。 蔡从章摇了摇头,说:“真的。只有最后一卷,是假的。” “我们可是亲眼看见无相大师从地里挖出来的!大师也说过,自明代起,这经书就再也没有挖出来过。”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了内幕,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底气一点儿都不足。 “可能就是明代那位高僧大德,为了保护经书煞费苦心,竟用梵文写了一句与经文内容毫不相干的‘敦煌65’,也就是这几个字,露了马脚。这声东击西的伎俩,完全就是画蛇添足。他要和那句‘藏于藏经洞’一起用篆文写就,恐怕我就信了。哈哈。”蔡从章笑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于是我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那卷经书的纸张,虽然仿得的确是巧夺天工,但新纸的味道和老纸还是有区别的,对了,墨香也不一样。不过,这些痕迹非常淡,要不是看到那几个字,我也不会想着去验证纸张的真伪。要是给这位仿制的高手多几天时间,他也就不会如此仓促地留下这些需要时间来抹掉的破绽,我也就根本发现不了了。” “会是谁干的?” 我完全没料到,叶真却在此时开口发问。 他的脸上,是惊讶,是不信,是义愤填膺。 今年的奥斯卡即兴表演奖,非他莫属。 我第一次现场领略了贼喊捉贼的完美演绎。 蔡从章摇了摇头,暗含深意地说道:“不知道是谁,但一定是一个极其盼望我们走的人。” “哦。”叶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曾晓娇冷哼了一声,漠然地看着叶真。 “对了,你俩鬼鬼祟祟地在这儿干嘛?还关上大门。”蔡从章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我俩正好在这儿碰上了,就随便看看。”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叶真抢先一步说道。 “这羊肉太好吃了,我吃饱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再见。”叶真用手背擦了擦嘴,又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大门。 曾晓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恶狠狠地说道:“老蔡,你为什么不揭穿他?” 老蔡摇摇头,说:“我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听到蔡从章这句话,我才算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还好他们没听到我和叶真之前的谈话。要是知道我差点就成为了叶真的合作伙伴,会不会把我给毙了?” 我不敢往下想。 第64章 日晷 “你别听叶真的鬼话。”叶真离开后,蔡从章这才看着我说,“一大早,我就去镇上找打印店了。” “打印店?”我非常疑惑。 这些人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吗? 一大早该找的难道不是早餐店?找打印店干嘛! “对,打印店,娇娇,把东西给他看看。”蔡从章说完,冲曾晓娇轻轻点了点头。 曾晓娇把背包放在地上,蹲下身子,在背包里一阵翻找,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立刻就明白了。 只见那些纸上,都印着昨晚《华严经》经卷上面的内容! 蔡从章这只老狐狸,自己看完不说,还要把影印件带回去! 真是雁过拔毛啊。 我突然对自己协助他找寻藏经洞的正义性有了自我怀疑。 “这老头儿不择手段的程度比叶真更甚,也许叶真说的是对的,真到了秘密揭晓的那一天,说不定就是我的死期!” 想到这一天,我心里有一些莫名的惊恐。 “还是先把这一关过了,后面再找机会离开。”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在担忧完自己的处境之后,一个更大的疑问迫不及待地窜上了我的心头。 “老蔡,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指了指那叠影印件。 蔡从章哈哈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把放大镜,递给我。 我认出来了,这就是昨晚他用的那一把。 “别看它表面上是放大镜,其实,它还是一个微型照相机。”蔡从章有些得意地说道。 “果然是特务的死性不改啊。还随身携带特务装备!”我在心里怒骂道。 我接过放大镜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在放大镜的镜框上,隐藏着一个针孔摄像头。 难怪蔡从章看经书那么仔细,一卷都不放过。 原来看经是假,拍照才是真。 “难得一见的国宝,不留下点什么,我心里过意不去。唉,没办法,多年养成的臭毛病,见谅啊。”蔡从章从我手中收走放大镜,笑呵呵地说道。 他的话语中,我没有听出一丝自责。 “你是怎么发现经卷不对的?”我故意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经卷原文虽由梵文写成,但我早年间曾研习过梵文,梵文版的也能看懂。与后世汉字版的《华严经》相比,梵文版本作为最原始的源泉,记录得更全面更准确,后世抄写的,或多或少都有出入,所以和我看过的汉字版本相比,有些字句段落对不上,完全可以理解。但那‘敦煌65’就非常蹊跷了,天竺国不可能用梵文把那几个字写在上面,因为经书里并没有那几个字,也根本不可能有那几个字,只有一种可能:后世添写上去的。它和‘藏于藏进洞’的意义非常相似,不外乎就是暗示地点。但这个暗示就显得有些多余了,它竟然精确到了地点和数字!‘藏于藏经洞’,暗示的是真有这么一个洞,而‘敦煌65’则暗示了这个洞在哪里?你想想,既然梵文原版都已经精确到了准确位置,后面再说这洞的确是存在的,是不是画蛇添足?” 我想了想,蔡从章的分析合情合理。 “再说了,像藏经洞这样的重地,本来就是保护重要经卷的秘密所在,古人就算提示,用词一定也会特别模糊、隐晦,怎么可能那么精确。否则,早就朝不保夕了。如此明确的指示,只有一个原因,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引人离开这里!那说明什么?说明这里才会有重要线索。你说我会不会走?哈哈。”蔡从章笑了起来,笑声中藏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我点点头,蔡从章的确已经非常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你有什么发现?”蔡从章解释完毕,便掉头来问我。 我摇摇头,说:“暂时没有。” 他用狐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行吧。那你再转转,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告诉我。我先回房间了。” 说完,他和曾晓娇转身离开。 在跨出大门的时候,他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不要试图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去破解某些东西,我掌握的资源比你更全面。你参不破的,未必我也参不破。” 说完,他就走出了门去。 “哼,不到山穷水尽,休想让我透露丝毫。”我在心里说道。 现在,大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确定他们的确已经离开,我立刻就关上了大门。 大殿里的光线重新黯淡下来,屋顶缝隙中投射而下的光柱变得更加清晰明亮。 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里面飞舞的细尘。 我轻轻爬上佛台,站在了大势至菩萨身旁的那尊童子塑像旁。 它头顶的圆形缝隙透射下来的光环,正好照射在童子的手上,把一个圆形的明亮光斑,投射到了佛台上。 童子手里握着的如意,就像一根指示时间的时针,指向了五点钟方向。 日晷! 这不就是一个藏在佛台上、幻化在童子像手里的小型日晷吗? 如果没有留意这尊童子像,没有注意到玉如意顶端的箭头形状,没有昨天晚上在童子像手握的如意下面用长明灯照射进而看到屋顶的箭头阴影,没有关上大门看到头顶的那根圆形光柱,根本就不可能发现这个日晷! 隐藏得太巧妙,构思得太奇妙了! 我站在童子像旁,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生怕自己会因为抑制不住的激动而叫出声来。 昨晚我在屋顶看到日晷的初步影像后,就在心里怀疑这日晷不会是巧合吧。 直到今天看到这束从屋顶射下的光柱后,我才终于确定,这就是一个微缩版的日晷! 而且应该用自然光源、从上往下来看! “这一定是我翟家的先人们给我留下的指示信号!”我在心里万分肯定。 我又抬头看了看屋顶的圆形缝隙,它就像是一扇为我打开的找寻某种秘密的天窗。 我的心里,随即也响起了时针走动时的“滴答”声。 看着日晷上根本无法察觉的缓慢转动的“指针”,我也就高兴了一小会儿。 一盆冷水随即从头顶倾泻而下,把我浇了个透心凉,让我立刻冷静了下来。 很多疑问紧跟着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这是想给我指示时间,还是方位呢? 如果是时间,时而时辰,我应该取哪一个时辰? 如果是方位,东西南北,我应该选择哪一个方向? 而最关键的问题是:它到底要给我指示一个什么东西! 第65章 童子的手 我站在童子像身旁,思索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头绪。 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童子像的全身,除了那个蚂蚁形的标志,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东大殿的大门被人推开了,无相大师走了进来。 他一看站在佛台上的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说道:“小友,你这是要干什么?怎么爬到佛台上去了,快下来!” 我赶紧跳了下来,对无相大师说:“大师,实不相瞒,我本就是做寺庙泥塑的匠人,看了这难得一见的唐代塑像,有些爱不释手,所以就在佛祖面前造次了,望大师见谅。” 无相大师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佛像面前,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拜毕,他才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说:“小友,你们的来意甚是诡异,所作所为也甚是奇怪,老衲不得不有所顾虑啊。” 我能理解无相大师对我们的警惕。 毕竟,前有叶真对我们意图的歪曲渲染铺垫,后有我们伏击无相大师的既成事实。 不过,既然我们并没有强行抢夺佛经,我想叶真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无相大师虽不至于放心戒心,但至少可以放下对我们的敌意。 为了显示我的诚实和专业,我对大佛光寺唐代造像的制作技艺和艺术造型做了简明扼要的点评,并将制作难点和修复建议也一并和盘托出。 其实,自从进入东大殿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细心观察这些艺术珍品,早就在心里对它们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现在谈起来也就滔滔不绝。 无相大师刚开始还微闭着双眼,根本不相信我是干泥塑活的。 当一个人不再信任你,你说的一切对他来讲,都将是编织的美丽谎言,只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他后来越听越留神,越来越惊讶,便慢慢睁开眼睛,后来简直是瞪大了眼睛。 等我讲完后,无相大师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终于缓缓说道:“小友,想不到你还真是一个能工巧匠,难怪对壁画也能一语道破天机。所以,你们来我佛光寺一定所图非小,说吧,到底有什么目的?” “糟糕,弄巧成拙了!”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本想重新取得无相大师的信任,反而让他更为警惕。 “大师,你放心,我们根本无意觊觎那本《华严经》。能得此一见,已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造化,是意外惊喜。” “意外?” “对,意外。”我一脸的严肃,生怕老和尚不信。 “不为求经,只为拜佛?这我也是断然不能信的。”无相大师又微闭双眼。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过多纠缠,想让他彻底放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走。 但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我们一无所获,所以暂时不能走。 “大师,观世音菩萨身旁的善财童子,要么双手合十,要么手握宝器,唯独佛光寺这尊,怎么呈虚怀若谷之势呢?”我把话题重新拉回到塑像上,问了一个一直困扰着我、或许能够揭示真相的关键性问题。 有了前面和无相大师谈论唐代造像艺术的铺垫,现在我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便不会显得太突兀,不至于引起无相大师的警觉和怀疑。 果然,无相大师把目光投向了那尊善财童子,斟酌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听我师父说过,这尊唐代童子塑像,其实手里曾握有一柄如意的。” 无相大师的话,像一道暗夜里的闪电,照亮了我的心间。 我连忙颤声询问道:“莫非,现在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一件残品?” 无相大师点点头:“师父说,民国时期对这些佛像进行修缮上色的时候,一名工匠不小心,打碎了那柄如意。为了表示对佛祖和我寺的歉意,他们便在那尊重塑的童子像手里,仿造打碎的那柄如意重新做了一柄新的。” “既然是重做一柄,为什么不物归原主,放在善财童子手里?”我好奇地问道。 无相大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据那位修缮的大善人说,他们的技艺再怎么高超,也达不到唐朝那时的巅峰,只能求个形似,无法做到神似。把近代不完美的东西放在古代完美的东西上面,是亵渎了先人、冒犯了佛祖,所以,只能放在大势至菩萨身旁那位童子手里。” 我点了点头,这个解释说得通。 我们很多的遗址和文物,为什么要保持断壁残垣和缺胳膊少腿的状态? 哪怕现代的修复科技再发达,也永远无法弥补岁月留下的历史痕迹。 那些历史痕迹,或者说是历史伤痕,才是值得被瞻仰、被铭记,激励着中华民族奋勇向前的源动力。 我们可以做到修旧如旧,但深藏其内、隐隐跳动的历史脉搏,却会因此而中断。 听完无相大师的介绍,我走到善财童子跟前,用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心态和眼光,重新打量着它。 “你不走?”无相大师站在我身后,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说道。 “大师,我能不能留在这里再观瞻片刻?”我带着卑微的、哀求的语气。 “那是每一个游客和信众的自由,你也不例外。”无相大师说完,便转身而去,“请你不要再爬上佛台,否则,我将把你请出大佛光寺。” 待无相大师走后,我才仔细观看了起来。 我的目光停留在善财童子的手上。 它手的造型生动而形象,手掌宽厚,手指圆润,粗略一看,两只手浑然天成,几乎没有瑕疵,要是对童子像的几种经典造像没有了解的话,会觉得它本该如此。 也就是说,它手里就算没有那柄如意,也显得很自然。 这个自然,是形态上的,更是工艺上的! “可是,要想看清楚细节,还是必须得爬上佛台看看啊。”我在心里犹豫道。 无相大师离开前的警告,在我听来,已经很严重了。 “不行,不看个清楚,想要破解秘密,根本毫无头绪。我只要够快,就没问题,拼一拼。” 打定主意后,我先跑出东大殿,围着大殿转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 然后我跑进大殿里佛台前,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在童子像的手上,就着电筒光,仔细查看了它手中的形态。 看完这些,我又想了想,越过大势至菩萨,又去它身旁那个民国时期修筑的童子像身旁,也看了看它手里的状态。 “原来是这样啊……” 第66章 时空交错 我从东大殿出来,回到禅房里,见蔡从章正坐在书桌旁翻阅资料。 他见我进来,便起身问道:“一直在大殿里?” 我点点头。 “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摇摇头。 “哦。” 对于这个结果,他好像并不意外。 “蔡老,你呢?”我看了看他桌上铺满的资料,问道。 “暂时没有。”他见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便解释道,“这是那《华严经》的影印本,我翻阅一下,看从里面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完,他便回转身,重新坐在了书桌前。 我躺在床上,把我现在掌握的所有线索重新在心里梳理了一遍。 日晷的时空指向,绝对是关键! “在这大佛光寺里,时间好像没什么特别意义,如果真要指示时间,那也没必要弄柄如意来充当箭头。所以,只能是用来指示方向。可是日晷指示方向,有三百六十度,具体又是指向哪儿呢?”我在心里默默想道,“具体指向哪儿,还是得依靠时间啊!只有在时间确定的情况下,才能确定方位。” 时空问题同时都聚集在了日晷上,它们相辅相成、相互依托,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要解开这个死结,必须要跳出三界之外。还有什么能够成为解开死结的工具呢?”我在心里揣摩道。 “莫非是……” 我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从书桌上取了一支笔和一张纸,趴在床上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只蚂蚁的形象跃然纸上。 不错,这就是那只被刻画在童子背后、《翟氏营造之法》书里的标志。 它的出现,应该不只是为了给翟家的作品打上中华老字号的商标吧。 我看着纸上的蚂蚁,它撑开六条健硕的腿,像是在奋力朝前爬行。 “这是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看得太入神,竟没有察觉到蔡从章不知什么走到了我身后。 “蔡老,你从这只蚂蚁身上,能解读出什么信息?” 既然已经被看到,我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因为我想起了蔡从章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你参不破的东西,不一定我就参不破,因为我掌握着比你更多的资源。” “那就让老头儿试试吧。”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蔡从章什么话也没问,直接从我的床上拿起那张纸,走到窗户边,仔细看了看。 “一只蚂蚁……这能代表什么?”我听见他自言自语道。 “蔡老,蚂蚁和时间、空间,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提示道,把他的思维朝着我心中关注的那个问题上引导。 “时间……空间?”蔡从章轻声念叨。 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并没有。” 就在我俩各自沉思,沉默不语的时候,曾晓娇推门进来了。 “看你们俩愁眉不展的,遇到什么难题了?”她笑着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把手里的小包往我床上一扔,便凑到了蔡从章身旁。 “你们还有闲情逸致画儿童画?这蚂蚁谁画的呀,真丑。”曾晓娇看了看蔡从章手里的那张蚂蚁图案,笑着说道。 “娇娇,你来得正好,你脑子活,你能从这张图片上看到什么有关时间和空间的信息?”蔡从章索性把那张纸强行塞进了曾晓娇的手里,然后重新坐回到书桌前,摆开那些佛经影印件,再次翻阅了起来。 我在心里腹诽道:“这老狐狸,一定是以为我吃多了没事干,故意弄了张莫名其妙的画,问了个玄而又玄的问题。” 我又在心里轻哼了一声:“要是我告诉他,这图案是刻画在佛像背上的,这老头儿又该如何反应?” 曾晓娇接过画来,还真是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只听她喃喃自语道:“要说空间方位,只能是根据它的爬行方向吧,这个很直观,要是从其他方面来解释的话,我想不出来。” 我点了点头,这个我之前也想到了。 不过,先祖们既然用日晷来指示空间方位,也就没有必要再用一只头永远朝上的蚂蚁来干这事吧。 蔡从章没有回头,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翻阅他面前的佛经。 “至于时间……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好像也只有它的名字能跟时间搭上关系!”曾晓娇一边歪着头看着纸片,一边轻声说道。 “名字!”我的心为之一震! “怎么解释?”我连忙追问道。 “你想想啊。蚂蚁……那个‘蚂’字,可以通‘马’。而‘马’就是‘午’,午在古代的十二时辰里,指的就是‘午’时,也就是中午11点到下午1点。我们现在的时间,正好是正午时分。‘蚁’,通‘一’,既然是数字嘛,什么时间都有可能,一分钟,一秒钟,一刻钟,一个时辰……所以,这两个字分开来看,其实都可以指示时间。”曾晓娇语速很快,一边思考,一边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说完后,她的脸上竟弥漫着一层得意的光芒,看来对自己的聪慧很满意。 “午时……午时……”我在嘴里小声念道。 “不错,曾晓娇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我连忙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门冲了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是午时了! 我必须要去东大殿看看,这个时候的日晷,到底指向何方! 见我冷不防地夺门而出,曾晓娇吓了一大跳。 我听见背后传来了她的叫声:“你发疯啦!这是要急着投胎吗?喂,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我顾不得答话,朝着东大殿所处的第三层平台跑去。 我冲进东大殿,把无相大师“不准攀爬佛台”的叮嘱抛到脑后,右手一撑,左腿一跃,就跳上了佛台。 我看了看手机,12点24分,午时! 微型日晷因为和屋顶缝隙存在一定的角度和距离,所以即便是正午时分,太阳光也并非直射而下,它的箭头并没能聚拢成一个点,而是指向了一个方向! 就在我抬头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曾晓娇也紧跟着冲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蔡从章。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们!”曾晓娇一进大殿,就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你们不也一样吗?”我冷笑道。 反正被他们窥破了秘密,我也就不再掩饰。 蔡从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走近佛台,踮起脚尖,看到了佛台上那个圆形的光斑。 “来,拉我一把。”他把手伸给我,语调平静,不像命令,也不像哀求,更像是朋友间的求助。 他的言语中像是蕴藏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我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把他拉了上来。 他站在童子像的另一侧,看到了那个日晷。 他脸上的表情,由于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激动变得有些扭曲,嘴角微微颤动。 “这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语带颤音地问道。 “今天。” “这就是你说的时间,或空间?” 我点点头。 他也顺着如意幻化的箭头看向了前方,两秒钟后,他坚定地说道:“错了。我们都错了!” 第67章 月晷 “怎么错了?” 我大惑不解。 “我们是基于现代词汇对于蚂蚁的称呼来确定时间的,但是在古代,蚂蚁根本就不叫蚂蚁,所以这个午时,其实根本就不存在。”蔡从章说道。 “那在古代,蚂蚁叫什么?”曾晓娇好奇地问道。 “汉代初期,中国出现了第一部辞典,叫《尔雅》,上面就收录着古人对蚂蚁的称呼。”蔡从章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叫什么?”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蚍蜉!” “蚍蜉……蚍蜉。”曾晓娇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沉思片刻,说道,“这里面根本没有涉及到时间的概念。” “不错,按照你的通假字思路,的确没有,但是还有一个名称,却能契合你的思维。”蔡从章笑着说道。 我最讨厌蔡从章这种慢条斯理、循循善诱的解答问题的模式,即使是在最紧急的情况下,他也要抽丝剥茧地引导你慢慢深入内核。 能不能很黄很暴力地直接公布最后答案啊,我们不要折磨耐心的前戏,只要一插到底的高潮! “什么名字?”尽管心里极不情愿,但为了配合蔡老师的教学和表演,我还是捧了一下哏。 “蚁!”蔡从章说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仿佛在说:就是这么简单,没想到吧。 “但蚂蚁在古代还有一个称呼,叫玄驹!驹也是马,所以午时也说得通。”曾晓娇在掏出手机搜索后,立马争辩道。 蔡从章点点头,笑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你们看看这指针的指向。” 他顺着指针阴影的方向用手一指,继续说道:“这是北偏东,大佛光寺的中轴线是东西走向,这东大殿位于最东边。这个方向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到寺外的后山了。根据《五台山图》指示的信息,我不认为后山的山上会有什么明显的线索。我认为,线索必定存于这寺中!所以,解释成午时,我觉得应该不恰当。” 蔡从章这话说得胸有成竹,也的确在理。 如果线索在后山,当年画师在画《五台山图》时,就没必要在寺门上留下那些暗示。 “蚁……一……”曾晓娇好像早已习惯了蔡从章这种解答问题的方式,立马就跟上了节奏,摒弃了自己的答案,考虑了半晌,才喃喃说道,“这个一,能够指代的时间概念可就多了。莫非是第一个时辰:子时?” 蔡从章立刻摇了摇头:“子时,二十三时至凌晨一时,这个时候,正是皓月当空,月亮正好位于我们的头顶位置。在地支运行图上,子午二线也正好处于相对的位置。也就是说,日晷午时的指向和子时其实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只是光源不一样,一个是太阳,而另一个是月亮……” 蔡从章刚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连脸色都变了,仿佛内心受到了什么巨大的震动。 “月亮……月亮……月亮……”他嘴里反复念着这个词语,像着了魔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刚要开口,站在我身下的曾晓娇拉了一把我的裤腿,拦住了我,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意思是不要让我打扰蔡从章的思考。 过了十几分钟,一直低头不语的蔡从章突然一拍大腿,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老蔡,快说!”曾晓娇也开口催促道。 “古人的智慧真是高山仰止啊。他们隐藏的这个东西,根本就不是日晷,而是月晷!” “月晷?从来没听说过啊。”曾晓娇皱了皱眉头。 “因为晚上就没有人是看这玩意儿来确定时间的,它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指示方位!”蔡从章说道。 “根据月亮的光来指示方位?”我问道。 蔡从章点了点头。 “月晷放在这儿,非常隐蔽,除非是事先得到了线索,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才能够找到它。”蔡从章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瞟向了我。 他的意思很明显:我一点儿都不老实!明明早就知道了线索,却一直闭口不说。 我把眼睛瞟向别处,当做没看见。 “为什么。”曾晓娇出言询问,替我解了这尴尬的围。 “白天,大殿里光线充足,日晷其实就会变得非常黯淡模糊,很难被发现。除非跳上佛台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它的模糊轮廓。再说了,这是旅游景点,人来人往的,白天又有谁敢擅自跳上佛台呢?”蔡从章看了看我,笑道,“当然,除了你这个心怀不轨的,哈哈。”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而到了晚上,月光虽然并不强烈,但大殿里的灯光更加黯淡,明暗一对比,月晷就会现出原形!但是这个时候,寺庙门早就关上了,连和尚们的晚课都结束了,大殿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即使它现在清晰可辨,也很难被发现!” 蔡从章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崇拜之色,赞叹道:“这也就是它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被人发现的缘故!你们说,古人的智慧是不是远超我们太多?” “也就是民国时期的匠人啦,还算不得古人。”我在心里腹诽道。 “既然知道了这是月晷,是依靠月亮光来指示方位,那具体又是哪个时间呢?”曾晓娇问出了关键。 “那古人晚上又是怎么知道时间的?”蔡从章笑着问道。 “沙漏?”曾晓娇答道。 “点香?武侠小说里不都是说什么一炷香的时间。”这是我给出的答案。 蔡从章笑了笑,说道:“你们说的都对,可是还有一种更广泛的计时方法,它的出现,直接造就了古代的一种夜间职业。” “不会是青楼妓女吧!”我一听到“夜间职业”这个词,连脑子都没过,立刻脱口而出。 曾晓娇笑得前仰后合,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说你这臭小子,脑子里天天想的都是什么?青楼妓女还能给你计时?” “怎么不能?那可都是计时消费,一个钟两个钟什么的,还能加钟呢!”我争辩道。 我不争还好,这一争,连曾晓娇都估摸着我肯定去玩过。 “你小子还挺懂道的啊,看来没少玩儿。”曾晓娇嬉笑着说道。 “你……我……怎么可能!”我的脸红了。 我总不可能告诉她,我还是处男之身吧。 蔡从章一直没有说话,皱着眉头看着我,最后才说道:“小翟,别乱开玩笑,说正事。” “更夫!老蔡,我说得对吗?”曾晓娇止住笑,立刻换上一副郑重的表情。 蔡从章点点头:“对,更夫,古人就是根据打更的时间,来判断晚上具体时间的。” “也就是说,‘蚁’就是‘一’,一更天吗?”我问道。 “算你还没被青楼占领思维的高地。哈哈哈。”蔡从章这时才笑了起来。 “一更,19点到21点,两个小时的时间,这月晷可是能走过一段不小的范围哦。”曾晓娇立刻接话道。 “所以,还需要另外一个时间单位来进一步精确。”蔡从章冲着曾晓娇赞许地点点头。 “刻!”曾晓娇恍然大悟,欣喜地说道,“一更一刻!也就是19点15分!” 蔡从章笑了起来。 “不对。” 第68章 找准方向 “不对?不可能,古代的计时单位不就是这些?”曾晓娇争辩道。 “一个数字竟被运用两次?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蔡从章轻轻地说道。 我和曾晓娇听蔡从章这么一说,又开始低头沉思。 蔡老师每次的问题,都发人深省啊。 “还是得从这蚂蚁身上找答案。”蔡老师也不闲着,陪伴着我们刨根究底。 我想,他自己估计也没答案吧。 “一更六刻!”曾晓娇惊呼道。 蔡从章笑了,说道:“解释一下。” “蚂蚁六条腿!”曾晓娇的答案简单粗暴。 “还有一个头呢!”我不甘示弱。 “老蔡不是说了吗?‘一’不行!”曾晓娇立刻反驳。 “和我想的一样。也许,这个提示,就是发音和体形特点的结合。”蔡老师给出了评语。 “一更六刻……也就是晚上八点半。”曾晓娇计算出了具体时间。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有七个多小时。” “走吧,今晚,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过来看看,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蔡从章蹲下身子,一屁股便坐在佛台上,曾晓娇在下面扶住他,把他扶下了佛台。 整个下午,我都窝在禅房里,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来回踱着步。 一想到晚上可能就要有最后的结果了,我的心里就变得非常忐忑,总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还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唉,今天的时间怎么比平时慢多了!”我在心里感叹道。 而蔡从章的表现就要镇定许多。 他回来后,就一直坐在书桌旁继续看他的佛经,好像晚上即将发生的那件重大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我不得不佩服老一辈特务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定力。 “叶真去哪儿了?”焦急等待中,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今天早上分开后,我好像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没有得到我答应合作的回复,他可能也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吧。”有关叶真的念头,也就仅在我心中一闪而过,我的注意力很快就继续回到月晷上来了。 晚上吃过饭,我们早早便等在了东大殿旁。 今晚,月明星稀,是个好天气。 不到七点,天色就已经黯淡下来,月亮从东边缓缓升起。 “走,进去看看!”蔡从章一声令下,我们三个人从东大殿鱼贯而入。 “老蔡,还不到七点,时间还早。”看着蔡从章已经在佛台前攀爬了,曾晓娇提醒道。 “下午没事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一更一刻也并非不可能。我们不能作茧自缚,自以为是地把自己限定在一个局限的空间里,多尝试一种可能,就能多一种比较,说不定能更快地得出正确的结论。所以,为什么很多历史上悬而未决的谜题、考古中发现的离奇古怪的现象,都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还是得记录一下七点十五分的指向。” 听见蔡从章的回答,我笑了笑,这老头儿还是极其小心谨慎的,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七点十二分的时候,整个佛光寺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各个大殿内、禅房里的灯火和月光交相辉映。 曾晓娇关掉东大殿里的灯,只留下佛祖身前的几盏长明灯。 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火光,佛祖们的影子也跟着鲜活起来,在大殿的墙壁上左摇右晃。 然后,她又跑到大门边,冲我招招手:“嘿,你还傻站在那儿干嘛?过来搭把手啊。” 我走过去,和她一起关上了大殿的大门。 我轻声问道:“这样做不好吧,万一被无相大师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责骂。” 曾晓娇冲我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曾晓娇对我露出和善的笑容,心里一热,竟有些动容。 不用问我都知道,她一定为了今晚能够不被打扰,又出演了一次真正的善财童子。 七点十五分,银色的月光从缝隙倾泻而下,月晷的影子在佛台上指向了一个方向。 蔡从章用gps定位仪,测出了方位角。 他把数据记录在一个本子上,如释重负地说道:“这个方向就很有可能了,它指向的方位是西偏北十四度,那里正好是寺院内,而且那条线穿过了辽金的大殿、明清时代的配殿,说明我们的思路是正确的。” “这条线穿过那么多地方,那找起来范围也很大啊。”我说道。 蔡从章点点头:“是啊,也很有难度,但至少不会再漫无目的地寻找了。” 记录好数据后,我们就只需要等到八点三十分再观测一次了。 蔡从章从佛台上下来后,便一直在大殿里低着头轻轻踱着步,不知在想什么。 曾晓娇干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掏出手机玩游戏。 我就斜靠在大殿的柱子旁,仰着头看那些从缝隙里洒下的月光。 我们三个人彼此都没有说话。 “八点二十分了。”曾晓娇突然说了一句。 这个时候,我也已经坐在了地上,靠着柱子打瞌睡。 曾晓娇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犹如惊雷一般,我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我们三人重新在佛台前聚拢。 就像先前一样,我和蔡从章爬上了佛台,曾晓娇依然在佛台下。 八点三十分,月光照射下来,把月晷上的箭头拉扯得更长,箭头的顶端恰好触及到了光圈的边缘。 蔡从章连忙用定位仪测定好方位角,记录在本子上。 “好了,大功告成!就等明天依次查看两条线上的事物了,希望能有所收获。” 蔡从章被我俩搀扶着跳下佛台,笑着说道。 我们三人收拾好东西,轻轻走出大殿,关上大门。 站在东大殿外的第三层平台上,大佛光寺的全貌尽收眼底。 夜空下的大佛光寺,就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神兽,屋顶所反射出来的淡淡银光给他暗金色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清冷的白霜,纵横粗大的屋脊是它雄壮有力的脊梁,弯曲上扬的飞檐和斗拱是它粗犷的獠牙。 我知道,这头神兽可能沉睡千年,终于要苏醒过来了。 那个月晷的箭头所指,说不定就是它最隐秘的心脏! 第69章 寻找线索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床了。 我们顺着台阶,朝着第三层平台上的东大殿往上爬,正好就遇到大佛光寺的和尚们走下来。 他们已经在无相大师的带领下,做完了早课。 曾晓娇走上前去,轻轻拉住无相大师,把他拉到一边,在他耳旁耳语了一番。 无相大师面色凝重,听完曾晓娇的话,像是思考片刻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曾晓娇喜笑颜开,双手合十朝着无相大师施完礼,才欢快地又跑了回来。 她冲着蔡从章莞尔一笑,说道:“搞定了。” 蔡从章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和无相大师说什么了?”我看着这两人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到时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就跟在和尚队伍的队尾,朝下走去。 “喂,你干嘛去啊,怎么溜了?”我冲着她大声喊道。 她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便扭头不再搭理我。 “老蔡,她……” “别管她,由她去吧,走,陪我上去瞧瞧。今天艳阳高照,最适合登高望远。‘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说不定到了绝顶,就能看出点什么。”蔡从章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当先一步继续向上走去。 我看着曾晓娇的背影跟随着和尚们消失在配殿的转角处,虽满腹的疑问,也只好转身朝着台阶上的蔡从章追过去。 我们站在东大殿外面,蔡从章掏出定位仪,核对好方位,朝前一指,说了一句:“走,顺着这条线,我们先去查看一下。” “这是哪条线?” “七点十五分的那条。” 这条线,穿过了两进配殿,一间茅房,两堵院墙和几棵参天古树。 我跟在蔡从章身后,把那条线穿过的所有物品,包括配殿里的佛像、殿里的立柱、木鱼等法器、墙上的彩绘、木门等等,甚至连茅厕里的隔断和大树上的树皮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一无所获。 这个工作,花费了我们大半天时间。 在检查完那条线的最末端,也就是西北方向的大佛光寺外墙后,我和蔡从章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我看了看坐在我身旁喘着粗气的蔡从章,发现他的眼神此时才涣散了下来,充满了疲惫之色。 而就在一秒钟之前,他还神采奕奕地拿着放大器在院墙上仔细搜索,生怕漏掉一个潜藏的信息。 “老蔡,看来这条线是废了,我们猜得不对。”我沮丧地说道。 蔡从章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工夫也不算白费,仔细摸排过,至少不会放掉任何一个有用的线索。” “那我们只剩那条八点三十分的线了,现在我心里仍然没底。”我说的是实话。 其实,我们在摸排的时候,刻意扩大了搜索范围,并不只局限于七点十五分那条线穿过的地方,把很多相邻、相关的佛像、壁画、法器、建筑主体都纳入其中,所以才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 而那条八点三十分的线和七点十五分的线之间的方位差并不大,我敢断定,我们在这第一次搜索的时候,就已经把八点三十分线穿过的大部分事物都查过一遍了。 蔡从章的回答明显也失去了底气:“只有看看再说,光凭一条线,其实还是很难定位的,我觉得,我们一定还缺少另一条关键线索。” “什么线索?” “我也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而已。可能是一段文字、一个记号、一幅图画、一件物品……万物皆有可能。”蔡从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走吧,先吃了午饭再说。” 这顿斋饭本就清淡,我们心事重重,吃起来就更觉没味儿。 曾晓娇见我俩无精打采的样子,问道:“你俩怎么了?是什么都没发现吗?” 我点了点头:“对了,你一个上午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你?” 她神秘地一笑,说道:“吃完饭再告诉你。” 吃完饭,我和蔡从章回到我俩住的禅房,曾晓娇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卷白纸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看着她手里的那卷白纸,我好奇地问道。 她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到书桌旁,把书桌上的纸张、书本全部扫到一旁,这才铺开了那张白纸。 纸张很大,占据了整张书桌。 “这……这不会是那张民国时期重修寺院的建筑图纸吧!” 我看着纸上画着的那些建筑样式草图、标注的尺寸数据等等,惊呼道。 “你还不算太笨,一眼就看出来了,哈哈。”曾晓娇得意地笑道。 “你从藏经阁里偷来的?”我见这幅图明显就不是原图,是复印放大过的,立刻便想到曾晓娇可能是偷出来复印完毕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原图送还了回去。 毕竟,无相大师把它放进藏经阁,就充分说明了对这张图纸的重视。 “切,我堂堂大小姐,会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这可是无相大师亲手交给我的!” 原来,她早上和无相大师在一旁窃窃私语,聊的就是这事啊。 “她到底对无相大师使了什么妖法,才让那一身正气的老和尚连原则都不要了!”我心里虽十分不解,但对曾晓娇一击必中的手段确实佩服。 蔡从章没有任何废话,拿出直尺、铅笔,翻开笔记本,根据记录的方位角,以东大殿所在的位置为起点,在图上画了两条同一原点的直线,直达寺院的外墙外。 月晷指示的两条线所穿过的地方,便在这图纸上一目了然。 我不得不佩服曾晓娇的智慧,从图纸上找起来,不仅直观,还更加精准。 “在这么长的一条直线上,如果要实现精确定位,还需要什么要素?”蔡从章出神地盯着两条直线想了好一会儿,抛出了这个问题。 我和曾晓娇面面相觑。 过了一小会儿,我轻声说道:“如果知道了和原点的距离,也就是到东大殿的距离,就能在直线上定位!” 像我这种做小型土木工程的,定位不外乎就是通过角度、距离来测定。 “还有其他方法吗?”蔡从章捋着下巴上的胡须,若有所思。 “交点!如果有另一条线和它相交,也能确定下来!”曾晓娇的眼睛亮了,脱口而出。 “另一条线?”我惊诧地问道,“哪还有另一条线?” 曾晓娇用手一指,说:“就是这儿!” 第70章 有点儿东西 在图纸上,她手指的地方,明明就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啊。”我揉了揉眼睛,轻声说道。 “你再仔细看看!还好你只是个泥水匠,要是让你参与重要遗址的发掘工作,你那眼拙得能让宝贝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曾晓娇又恢复了往日尖酸刻薄的本性,讥讽道。 我只好凑近图纸仔细看,才发现她手指的地方,的确有一条浅浅的弧形纹路,不凑近了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划线也不知道划清楚点儿!”我埋怨道。 “这就是叶真根据《五台山图》的地图比例尺,推算出的大佛光寺唐代院墙的遗址?”蔡从章立刻说道。 曾晓娇点了点头。 这时我才想起,叶真当初在图纸上标注这些记号,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我惊喜地叫道:“在唐代遗址上留下线索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看看啊。” “别着急,把方位和距离算出来。”蔡从章镇定地说道。 虽然他看上去稳如泰山,但我能感受到他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 曾晓娇掏出直尺、量角器、铅笔等工具,轻车熟路地测量好角度、距离等关键参数,在白纸上演算一会儿后,便说道:“成了,走。” 我们立刻出门,跟在曾晓娇的身后。 重新走回到东大殿后,她拿出gps定位器和激光测距仪,测定好方位、距离后,便带着我们一路走过去。 “就是这儿!”她指着面前的一块空地说道。 “没算错吧?这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啊!”我朝周围看了看,这里除了杂草,任何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蔡从章也皱了皱眉头,说道:“不像是有什么线索的样子。” “你们忘了无相大师那晚从土里挖出了什么吗?说不定线索就埋在这土里!”曾晓娇胸有成竹地说道。 “要不,我们也挖挖看?就算没挖出什么线索,挖出一块唐砖,也不虚此行了。”我笑着说道。 “给!”曾晓娇立刻就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款的工兵铲,“这种活,你最擅长。” “我特么是泥水匠,不是泥土匠!”我在心里咒骂道。 “大白天的在佛门重地干这事,影响不好。”蔡从章轻声说道。 “就是,在佛祖眼皮子底下给他的道场挖坑,还是留到晚上吧。”我把曾晓娇递过来的工兵铲一推,让她别急着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动铲。 “行吧。晚上还是你的事。”曾晓娇收起了铲子。 “小翟,我们先在这附近转转看,然后再重新顺着八点三十分那条线仔仔细细查看一遍,不可漏掉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蔡从章吩咐道。 “嗯。”这是最耗时耗力,但也是最保险的办法。 我们一直到太阳西沉,才走完了这最后一条线。 很遗憾,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 蔡从章一言不发,神情落寞。 我也不想说话,一是身体累,二是心累。 “难道是我们猜错了?那只蚂蚁,并不是用来确定时间的?”我在心里暗暗琢磨,“但除了那个最明显的标志,什么都没有啊。” 晚饭也吃得迥然无味。 “曾小姐,你是全村唯一的希望了!要是晚上再挖不出点什么来,我看我们直接就打道回府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看着曾晓娇兴致勃勃地走进我们的房间,我起身说道。 “走吧,见证奇迹的时刻说不定马上就会降临。老蔡,打起精神!……算了,老蔡,我看你精神不佳,你就留在房间里等待我们胜利的消息吧。毕竟你一个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高级研究员干这种勾当,太有失身份了。”曾晓娇笑道。 蔡从章想了想,觉得这种事的确于名誉有损,便说道:“行吧,那你们千万小心。” 我便和曾晓娇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到了下午我们划定的责任田里,我们便撸起袖子开始深挖起来。 今晚的夜色格外美好。 我看着身旁的曾晓娇挥汗如雨的样子,心里笑道:“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富家女,干起农活来也是一把好手啊!” 曾晓娇可能是怕弄脏了自己昂贵的名牌衣服,出发前已经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衣物,这种落后于大都市至少五年的款式,应该是她从镇上买来的。 此时的她看起来跟村姑别无二致,完全褪去了骄傲和华贵,只是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小铲,像一个在地里和时间赛跑、抢种庄稼的农妇。 我不禁对她这种能屈能伸的巾帼精神,又添了几分好感。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联手挖的坑,都能把我们给埋了,依然毫无发现。 曾晓娇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和力气。 她一屁股坐在土里,把铲子扔在一边,用沾满泥土的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不挖了,什么都没有!” 我也扔下铲子,坐在地上,看着她那张被泥土涂抹过的脏兮兮的小花脸,笑着说:“以后你就算失去了所有的财富,也饿不死了,可以种地为生。” 她立刻抓起了一把泥土扔向我,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都怪你!肯定是你故弄玄虚,胡乱拼凑的那个什么日晷月晷,我也不至于大晚上跑来和你一起挖坑。你还真会给我们挖坑啊。” “找不到线索,现在又埋怨起我来了?我求着你们跟来的吗?死皮赖脸地偷偷跟着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每次跟你们在一起,我都倒霉!”我也狠狠地回敬了她一句。 “那你滚啊!”曾晓娇吼道。 “滚就滚。”我立马站起身来,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等等,滚之前,麻烦你把坑先填回去。这要是明天一早被无相大师看到了,指不定就把我们送走了!”曾晓娇说完,竟趁我不备,立刻爬起来撒腿就跑,边跑边说:“我先回去了,这儿就交给你了。” “喂,你回来……”看着跑得飞快的曾晓娇,我赶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大,把和尚们给引来了。 没办法,为了顾全大局,我只能单打独斗了。 我开始骂骂咧咧地填土,一直干到凌晨,才完成了回填工作。 等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房里的时候,蔡从章的鼾声已经如雷贯耳了。 “老蔡……老蔡。”我轻声呼唤了几句。 他连动都没动。 黑暗中,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笑了笑,从肩上取下一个黑色的袋子,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我的床底下…… 第71章 神秘的泥土 我早上起床的时候,蔡从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在吃早饭的地方也没看见他的人影。 吃过早饭闲来无事,我便在寺里随处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似漫无目的,其实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去查看我们昨晚挖坑的地方是否已经平整如初,不给我们留下任何暗坑。 我缓缓走到那块空地旁,停下来,伸伸胳膊动动腿,假意活动腰肢,眼睛却始终在那一块泥地上扫视。 看完作案现场,我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只见土壤的颜色、新鲜度、湿润度与周围略有差别,荒草有明显践踏和砍伐的痕迹,甚至在泥土上还留下了一串新鲜、印有鞋底纹路的脚印! “我一个刑侦门外汉过来看了,都能把我自己给送进去!” 见了这漏洞百出,全是蛛丝马迹的挖掘现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会儿我总不可能跳进去踏平万里河山吧。 我立刻就理解了那些罪犯为什么会在作案后返回案发现场的变态心理。 当然,主要是那些逍遥法外的。 他们是怀着一颗骄傲的心,来欣赏自己的完美杰作。 那些戴着手铐过来的,都是认罪伏法、指认现场的。 而我,则是来自投罗网的。 “此地不宜久留,反正又没挖出什么来,就算找到我,我就说我是农民的儿子,两天不玩一次锄头,浑身都没劲儿。” 我笑了笑,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我先信为敬。 想好对策后,我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推门进屋的时候,我正纳闷“蔡从章这老头儿一大早跑哪儿去了”的时候,他就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面朝门口,严肃地瞪着我。 “这是要干嘛?升堂问斩?”我在心里还轻呼了一声,“威……武……” 见了这阵势,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走过去只敢用半个屁股坐在床沿上,小心问道:“老蔡,你这气势拿捏得很足啊,等着万邦来朝?哈哈。” 蔡从章没有笑,转身从桌上抓起一袋东西,扔在我面前:“这是什么?” 我一看地上那东西,脸色变了变,依然镇定地说道:“你既然都取出来了,应该知道是什么,何必来问我?” 这袋东西,正是我昨夜塞到床底下的。 他起身,打开袋子,把袋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在地上,说:“我想,你带回这些东西,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就想知道,这道理何在?” 袋里的泥土全部散落在了地上。 别无他物,只有泥土。 “我就想知道,还有没有天理了?我难道不能有一点儿自己的隐私?”我也毫不退让,和他针锋相对。 说完后,我再也没有去看蔡从章的脸色,走过去,俯下身子,把泥土又重新捧回到塑料袋中,打包装好。 “请你以后尊重我的隐私,不要轻易动我的东西。”我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善。 蔡从章愣了一会儿,终于换上了一副和蔼慈祥的面容:“小翟,我们配合一直挺好的……作为合作伙伴,我不希望被猜疑,也不喜欢只是我单方面地去分享成果。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这关键性的月晷难道不是我分享出来的?”我冷笑了一声。 “如果我们跟踪不及时的话,也许就不是分享,而是独享了。”蔡从章也冷笑了一声。 “我只是想搜集一些泥土,做一个东西而已。”我俩僵持了半晌,我才轻声说道。 “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蔡从章没有继续追问,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还挺会挑泥土的,你可知道这些泥土来自何处?有什么特征?” 作为一个泥水匠,如果连泥土的特性都不了解,就如同吃饭没有端碗。 我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古老,就是它的特征。” 昨夜,等曾晓娇逃离现场后,我朝着一处在挖掘时早已看好的地方又使劲挖了半个多小时。 空地上的泥土在曾晓娇的眼里都是一样的,而在我的眼里,却各有分别。 当最后几铲带出的泥土颜色明显变深时,我捡起来用手搓了搓,土质非常松软,我又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嗅出了一丝历史的气息。 我知道,挖到熟土了,说不定这下面就是唐代佛光寺院墙遗址的夯土层。 我赶紧拿出早已藏在身上的袋子,装了满满一袋…… 我正沉浸在回忆中,蔡从章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活土,就是你在昨天定位的那地方挖出来的?” 想不到蔡从章早已洞悉了一切。 如果我是一只正直的狐狸,他就是一位狡猾的猎人。 我只好点了点头。 “说不定那就是唐代寺庙墙壁遗址留下的泥土。”蔡从章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 既不问我泥土的用处,也不问我下一步的打算,看来应该是打算放过我了。 我赶紧逃出了房间,奔上了第三层平台,一脚就迈进了东大殿。 我站在佛台前,又仔细看了看我所关注的那一处地方,用手机连拍了几张全方位、多角度的照片,才离开了东大殿。 回到住处,蔡从章已经不见了。 我去厨房里借了个塑料盆,把泥土倒进盆里,又接了一桶温水,调好水温,把水缓缓倒进泥里,一边倒一边轻轻搅拌。 待泥土成型后,我又不停地揉捏、捶打,增强它的黏性和韧性。 我又去寺里的工具房,借来了以前修复佛像时遗留下来的雕刻工具,虽用起来不太顺手,但总好过一无所有。 这几天,蔡从章和曾晓娇像是在故意躲着我似的,只要我在房间里,他俩就出去瞎晃悠,给我留出了单独的空间和时间。 虽然我修饰雕刻泥块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回避他俩,蔡从章即便见到了,也不打听、不询问,好像对我和我手里的玩意儿失去了兴趣。 我倒是乐得清闲自在,无人打扰。 雕琢完泥块后,我掏出手机,仔细核对着泥块的形态和照片上是否存在细节上的微小差别。 我一边认真核对一边轻轻修缮,待所有细节与原物毫无二致的时候,我便把它放在墙角的阴凉通风处,让它自然干透。 几天后,成型的泥块变得干燥硬朗起来。 “帮我搞点矿物质颜料!”有一天,我拉住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正要闪避的曾晓娇说道。 她惊诧地看了我一眼:“活见鬼了,你还能命令起我来了……我想想办法。” 两天后,她给我了一套32色的中国画绘画颜料:“这个行吗?” 我打开盖子看了看,说道:“凑合吧。” “哦。”曾晓娇轻哼了一声,走开了。 什么都没问! 自从那次和蔡从章争吵后,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他们仿佛失去了对我所有的兴趣和疑问。 我竟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被流放了! “你就是贱!人家捧着你的时候,你觉得遭受监视;人家不搭理你的时候,你又觉得备受冷落。”我在心里苦笑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调好颜料,拿起那块泥块…… “要是陈峰在就好了。” 这一刻,我无比思念陈峰。 第72章 大功告成 给泥块上色这种美术专业的活对我来说,很有难度。 但我曾经在陈峰的调教下,也亲自上墙练过几次手,画过一些比较简单的局部画面,他评价还不错,又悉心指导过我几回。 这次我雕琢的泥块,形状不算太复杂,用到的图案和颜色也比较简单,所以对于一比一的还原复刻,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才完成了这件作品。 “不行,色彩太鲜艳了!”我把泥块拿在手里仔细琢磨后,摇了摇头。 我突然想起叶真是作假的高手,连《华严经》那种高难度的赝品都仿得惟妙惟肖,他要是出手帮忙,一定没问题。 “这么久都没再见过他,无相大师也说这小子恐怕早已离开,听大师的语气,对他还有所留恋呢。不得不说,这叶真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我在心里不无遗憾地想道。 就在这个时候,蔡从章推门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明显愣了一下,才终于开口道:“你做它有何用?”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询问此物的功用。 “山人自有妙用!”我笑着回答道。 “哦,好的。”他浅浅一笑,便不再多看我和我手中的东西一眼。 见他如此冷漠,我正想多说几句,突然想起二战时一个叫雷恩的德国潜艇专家的故事。 雷恩掌握着德国潜艇最新的核心机密,他在被盟军俘虏后,连用刑都不能让他开口。 为了尽快得到机密,盟军军官卡特被派来审讯战俘。他发现雷恩是一个做事精确严谨、锱铢必较的人。卡特计上心来,随后几天,卡特每天都让助手押送雷恩出去放风,并有意让他坐在一间教室外,而教室内则安排了一个“老教授”给大家讲解潜艇的知识,当然,讲解的内容错误百出。头几天,雷恩表现得很安静,只是不时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可半个月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冲进教室与那个“老教授”争辩起来。学员们也都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他越讲越兴奋,后来干脆拿起粉笔写了起来。 盟军终于以这种不打自招的方式获取了德国军队的潜艇情报。 当卡特再去看望雷恩时,他已自杀身亡,身旁留下一行字:比威逼利诱更需要提防的,是自命不凡。 “好险,这只老狐狸,我差点就上了他的当了。”想到这里,我暗自惊心。 “老蔡,你会做旧吗?”这是我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我无能为力,只能向蔡从章求教。 “做旧?我这种身份的人,回去干这种事?你去找找娇娇,她应该有办法。”蔡从章坐在书桌旁,连头都没回。 我只好又低三下四地去恳求曾晓娇出手。 她没有难为我,爽快地答应了:“旧到什么程度?” 她只问了这一句话。 我把她带到东大殿,指着那一处地方,说:“只要和它的颜色匹配,就行。” 曾晓娇仔细看了半天,拍了不少照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闲得没事干吗?做这玩意儿?” “到时你们会谢我的。” 曾晓娇带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她把东西给我送了过来。 我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心里对曾晓娇又多了几分佩服。 “没想到你还会这手!”我真心夸赞道。 “以前就是好奇玩玩,以假乱真过几次后,就失去了兴趣,再加上家教甚严,老父亲定下的家风向来都是四个字‘去伪存真’,我这行径,完全是与家庭主流背道而驰,所以为了避免出现被扫地出门、家产无人继承的极端局面,我早已收手多年,哎,生疏了。”曾晓娇把双手举到眼前,怜爱地看了看,一脸的满不在乎。 “你要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一定会走在叶真的前面!”我在心里笑道。 “行了,任务我已完成。至于后面你想怎样,你自便吧,姐不奉陪了。”曾晓娇说完,扭头便走。 “今晚,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你想错过?”我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就用这道具?连挖坑都使不上劲儿!”曾晓娇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一脸的鄙夷。 “信不信随你,爱来不来!晚上八点十分,东大殿见。”我说完这句话,也扭头便走。 我没有回住的禅房,而是到了无相大师的门口。 我轻敲了一下房门,过了一会儿,大师开了门。 他看到门口的我,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之色:“小友,你找我何事?若又要谈史论宝,老衲就一句话,无可奉告。” “无相大师,你误会了,我不是为论宝回来,实为送宝而来啊。”我双手合十道。 “哦?”无相大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认真打量了一下我,说道:“送宝?我看小友身上,不揣片纸,何来的宝?” 我把头凑近无相大师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还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了看。 他听得很认真,看得也很认真。 听完后,他略一沉思,说道:“你所做的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毫无道理。不过,术业有专攻,这也正是你所擅长之事。那老衲就信你一次。” “谢谢无相大师。”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无相大师,我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呢。 “你若真能做成,道谢的应该是我。”无相大师行了个礼,便关上了房门。 得到大师的允许后,我回房间拿好工具,立刻就跑到了东大殿。 忙碌了两个多小时,我才做完了一切。 我站在佛台前,拍了拍手里的灰尘,来来回回仔细查看了好几遍细节,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这一次,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希望得到上苍和我翟家列祖列宗的正确指示!” 我双膝一跪,跪在了蒲团上,朝着佛台上的佛祖们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第73章 物归原主 “你怎么知道七点十五分那条线不能用?” 我刚忙完东大殿里的事回到房间,蔡从章就起身问我。 我知道,一定是曾晓娇回来告诉他的。 “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啊。”我嬉笑着说道。 蔡从章的脸色变了变,耐着性子说道:“我不知道你刚愎自用的武断来源于哪里,也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办法,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还是保留两种可能性。既然是探索,放弃任何一种可能,其实就是在放弃任何一个希望!” 我非但没有生气,还笑着说道:“蔡老,当你今晚八点三十分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相信你会同意我的判断。” “哪一幕?你看到了?”蔡从章追问道。 “没有。所以今晚我们可以一起见证。”我信心满满地说道。 蔡从章没有说话,只是凝神聚气地久久看着我,像在看一个从来都不曾认识的陌生人。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小翟,自从在拍卖会上第一次见到你,你那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倔强,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那一次,你的自信来源于你醇熟的技艺,和从技艺中升华总结出的经验。但是那月晷的指向,却和你的专业毫无关系啊。” “正确的指向只能有一个!我坚信我的选择!”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蔡从章无奈地说道:“晚上八点十分,我会准时赴约!” 晚上八点钟,我就早早到了东大殿外。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依然明亮。 我看过天气预报,今天是最后一天晴天了,明日开始,便是持续几天的阴雨连绵。 如果今天没有个水落石出,明天开始,就只能等着水落了。 在做完那个小工程之后,我虽然勘察了很多次现场,对我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但那些可能的结果都是白天推测而出的,还从未在夜晚验证过,所以我心里还是残留了一分忐忑。 今晚,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验证。 如果同样毫无结果,我就再也想不到继续待在大佛光寺的理由了。 我走进大殿,大殿里像往常一样安静,神佛不语,暗烛摇曳。 我情不自禁地躬身拜倒在佛祖面前,请求它带给我破解谜题的好运。 我看了看表,马上快到八点十分了。 我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脚步声在大殿里回荡,传到我的耳朵里,像时间的脚步。 这时,大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蔡从章和曾晓娇走了进来。 他们见我悠然自得在大殿里散步,有些惊讶。 曾晓娇问道:“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我两手一摊:“没什么准备工作。如果硬要说准备,那就准备好眼睛吧。” 蔡从章没有说话,也没停下脚步,直接走到了佛台前。 他看了看大势至菩萨脚旁的童子像,和此前并无二致。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神色冷峻,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儿戏一般!你给我说说,这和此前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另一个地方随意一指。 他转过身去,看着我手指的地方,神情大变。 他快步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又伸手触摸了一下,便回头望着我,疑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走到观世音菩萨身旁的善财童子旁,指着童子手中的如意说道:“之前握在大势至菩萨童子手中的那柄如意,本来就是他的!” 曾晓娇瞪大了眼睛,在两个童子的手上来回看了好几遍,惊讶地问道:“这几天你一直在房间里捣鼓,就是为了重新做一柄这个玩意儿?” 我点了点头,走到大势至菩萨身旁的童子像面前,指着它的手说道:“我仔细查看了它的手和它手中之前握着的如意,从颜色脱落的地方,能看到泥胎的本色,明显就不是一个朝代的产品!这尊童子像是民国时期的产物,而那柄如意,则是唐代的真品。” “你怎么看出来的?”曾晓娇问道。 我又走到观世音身旁的善财童子像前,说道:“就从它的手上看出来的!那柄如意的泥胎胎色,和它的胎色,一模一样!无相大师还说过,民国匠人因为不小心打碎了善财童子手里的如意,为了弥补这个过错,所以在大势至童子的手上重塑了这柄如意。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碎,也根本没有重塑。你们看看这儿!” 说完,我指了指善财童子的手:“它的手指圆润,手掌光洁,如果是打碎过如意,它的手里绝对不可能如此光滑平整,肯定是凹凸不平的。这种状态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匠人们小心翼翼地把如意从它手里分割开来了。你们再看看它手里的那柄如意,如意本身没有碎裂的痕迹,就更别提修复的痕迹了。你们再看看它的胎色,对,就是看色彩脱落的地方,是不是和善财童子的手色泽一致?还有,这柄如意放在它的手里,是不是严丝合缝?是不是有种天衣无缝的感觉?” 我一口气说出了玄机所在。 “你重新粘上去的?”曾晓娇问道。 “粘?不不,我根本就没有粘过,直接放上去的!”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的这句话,才是让蔡从章和曾晓娇大吃了一惊。 他们连忙凑近善财童子像,仔细观察着它手的形态和如意柄的弧度。 曾晓娇甚至还跳上了佛台,用手轻轻提起了那柄如意,证明我没有撒谎,的确只是放上去的。 蔡从章沉思片刻,终于说道:“这柄不是你重新做的那柄?” 我摇了摇头,指着大势至菩萨的童子说道:“那柄才是我新做的。” 蔡从章说道:“的确是严丝合缝,支撑点、弧度全都吻合。才也就是说,民国时修葺大佛光寺的匠人,把唐代善财童子手中的如意切割了下来,挪到了大势至童子的手里!” 我笑了笑,点点头。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曾晓娇继续追问道。 “为了隐藏真相,也为了给后人暗示!” 第74章 两个月晷同时出现 “你这是什么意思?”曾晓娇问我。 “民国时期的匠人故意留下了善财童子的手中空空和大势至菩萨童子的年代混搭,这就是暗示,暗示空位和错位。”看着蔡从章和曾晓娇变得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我的话,我便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们在大势至菩萨童子那里看到了月晷,也是暗示,说明它手里必须要有这件东西!但现在它手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它的,那么,就得物归原主,重新补过!换位思考,而这,就是真相!” 我滔滔不绝地揭示出了最后的答案。 他俩沉默了片刻,曾晓娇突然兴奋地说道:“那大势至菩萨童子的这柄如意,就是你仿造着唐代如意的器型,一比一做的?”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正是,而且放上去之后,严丝合缝!” “也就是说,民国时期的匠人做的这尊大势至菩萨童子像,并不是一时技痒,而是故意为之。塑像的体态、面目、衣裳完全不同,甚至连手势都不同,但手的形态、高度差、角度差却是完全一致。如果不细看、不放上这柄如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蔡从章总结道。 “正是!”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那你用什么泥土不好,非得用唐代的熟土?”曾晓娇说道。 “我就是想看看,做出来晾干以后,泥胎的土色是不是一样!果然一样!” “那两尊童子、两柄如意又意味着什么?”蔡从章捋着胡须,幽幽地说道。 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面露惊讶的神色,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莫非……莫非是……两个月晷?!” “老蔡不愧是老蔡,一语中的。不错,就是两个月晷!”我笑道。 蔡从章再次来回看了看两个童子像,又看了看它们的头顶,轻声问道:“可是,这圆形的缝隙只有一个啊,善财童子头上可没有。这第二个月晷,没有光源。” 我早就知道了蔡从章一定会有这个疑问,便说道:“老蔡,你再看看两个童子像之间的距离。” 蔡从章用手丈量了一下,说道:“不近不远,我不明白这距离有什么影响。你们看看,这月晷到现在为止,还是只有这一个。” 的确,佛台上映出的月晷,只有之前那个。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二十分了。 “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我语气中颇有自信。 “大小姐,拿出那一套测量方位的工具,随时待命。”我看了看身旁的曾晓娇,命令道。 曾晓娇嘟着嘴,显然对我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极度不满。 但现在的地盘是我发现的,也是我重塑的,我的地盘我做主,由不得她不满。 她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gps定位仪和铅笔、记录本什么的,做好测量和记录准备。 “快看,光影在快速移动!”站在佛台前一直在观察月晷投射影像的蔡从章惊呼道。 他抬头看了看屋顶那块缝隙,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让月光加速朝善财童子那一侧移动。 “凹透镜!匠人们故意把屋顶掀开了一个近似于圆形的缝隙,并铺上了双层塑料薄膜。他们在薄膜上做了手脚,下雨后,雨水充盈,就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凹透镜。而月光在雨后,会更加明亮。”我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爬上去看过?”曾晓娇问道。 我摇摇头。 对于中国境内唯一的一座唐代木结构建筑,别说上房顶了,就算在柱子上攀爬一下,估计都会被定个“破坏文物罪”。 “昨天午后下过一场雨,我在大殿里捣鼓那柄如意的时候,就发现经过屋顶缝隙的透射,阳光出现了散射现象。我便仔细观察了缝隙的结果,才发现这个人工打造、自然形成的凹透镜。” “别说话,八点二十八分!”蔡从章看了看表,焦急地说道。 我和曾晓娇立刻闭上了嘴,屏住呼吸盯着在佛台上快速移动的月光。 月光与屋顶垂线的夹角越大,凹透镜的散射越厉害,月光照射的范围就越大。 “八点三十分了!快看。”曾晓娇惊叫了一声。 奇迹出现了。 月光已经笼罩住了善财童子的整个手腕,在佛台上清晰地投射出了另一个月晷! 两个月晷同时出现! 但是,它们所指的方向却略有不同! “快,测量方位角,做好记录!”蔡从章焦急地催促道。 曾晓娇连忙拿起gps定位仪,测定了两个月晷的方位角。 曾晓娇在本子上做好记录后,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月光还在快速移动,已经掠过了善财童子的手腕,月晷立刻就消失。 “蔡老,现在你终于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肯定只有八点三十分才有可能了吧。”我笑着说道。 七点十五分的时候,月光根本不可能移动到善财童子身上,因此,也就更不可能投射出月晷。 蔡从章点了点头,说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看着曾晓娇笑了笑,说:“是她告诉我的。” “我?”曾晓娇一脸的惊诧,“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说过,要在一条直线上确定位置,除非有另一条线穿过它,形成一个交点!”我耐心地解释道,“只不过,你用的另一条线,是叶真画的唐代院墙的遗址线,而我用的,则是这一条。” 我一提到叶真画的唐代院墙,蔡从章便立刻说道:“娇娇,快拿出那张寺院重修图。” 曾晓娇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那张图纸。 “根据两个月晷的方位指示,在图上画出两条线的交点坐在的位置。”蔡从章吩咐道。 曾晓娇翻出刚才的笔记本,一边核对数据,一边在图上测量方位,轻车熟路地在图上画出了两条线。 两条线的交点,正好落在了西北角的明代配殿上! “不可能啊!那个地方我们之前仔细勘察过,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万分确定。 蔡从章想了想,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再去看看!” 第75章 香风花雨楼 我们三个人立刻从东大殿奔出,朝着西北角的明代配殿快步走去。 走在路上,谁都没说话,各怀心事,只有在暗夜里听起来格外响亮的脚步声在敲击着大家的心灵。 曾晓娇突然停住了脚步,好像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娇娇?”蔡从章也停了下来。 “恐怕我们得回去睡觉了。”她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那个地方本来就不对外开放,无相大师也是看在香火钱的面子上才对我们格外开恩,你以为你们之前进出自由都是理所当然的吗?那都是沾了我的光。晚上那个地方肯定是关闭的,如果这个时候再去打扰无相大师他老人家,不妥。”曾晓娇轻声说道。 我没有说话,望向了蔡从章。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走,还是去看看。万一没关门呢。” 我们走到了配殿门口,只见大门紧闭,整个二层阁楼没有一丝光亮。 这处建于明代,由青砖修建而成的二层阁楼,不似寻常佛堂,名字叫作“香风花雨楼”,既暗合佛门曼妙之意,又独具风雅。 它还有一个现在的名字:藏经阁! “锁上了。”我走到门口,用力拉扯了一下门上挂着的大锁,锁得死死的。 “这外墙上不会有什么线索吧。”蔡从章看着藏经阁在月光下若隐若暗的轮廓,轻声说道。 “绝不可能会有!”这句话我说得很自信。 这藏经阁我和蔡从章之前仔仔细细看过,主要就是把注意力投向建筑本身,并无任何线索。 “如果线索藏在这香风花月楼内存放的经书里,那我们真的只有无能为力了。那么多经书,别说仔细检查了,光是粗略地翻阅一遍,都得耗时几个月吧。”曾晓娇有些沮丧地说道。 “这是不是也说明,小翟发现的这个指示,几乎已经无限接近真相?”蔡从章好像并不气馁,反而露出了笑意,“藏一滴水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藏进大海。” 我和曾晓娇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的确,我和蔡从章之前沿着八点三十分的线检查这座香风花月楼的时候,根本没有动过翻阅藏经阁经书的心思。 一是如果检查经书,就像曾晓娇担心的那样,工作量太大,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完成。 二是无相大师也绝对不会允许一帮外人随意翻看寺内积攒千年的珍贵资料,更何况这些资料称其为文物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沮丧,完全没有蔡从章那般乐观,感觉根本无从下手。 “走吧,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开始,将是艰苦的工作。”蔡从章见我俩有了畏难情绪,给我们加油打气。 我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心想:“要从大海里找到那滴水,谈何容易?比大海捞针都难!我费了半天劲得到的这个启示,把我们从一条迷途又带进了一个更大的谜团!”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明天见机行事!” 第二天一早,曾晓娇便去找无相大师,道明来意。 无相大师听说我们又盯上了他藏经阁里的宝贝,缓缓地摇摇头说:“不可!” 这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 曾晓娇并不慌张,把无相大师拉到一旁,又窃窃私语了一番。 我见他俩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僵持了半个多小时,我才看到无相大师面色凝重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曾晓娇高兴地跑过来对我们说:“无相大师同意我们去藏经阁参观了!” “参观?有什么好参观的!我们是去翻阅经书!”我大声说道。 曾晓娇回头看了一眼还未走远的无相大师,赶紧把我们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说:“只能是参观!参观的意思,就是那些放在书架上的经书文集,都不能动!” 我立刻说道:“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们的目的,就是从书里查找线索。连书都不能动,那还费个什么劲?赶紧打道回府吧。” 曾晓娇瞪了我一眼:“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条件了!你要是能耐,要不你去找无相大师说说?看看他会不会搭理你!” 我没有说话。 我心里十分清楚,这个最大条件,都是用真金白银的香火钱换来的。 所以我兜里没钱,说话不仅腰杆子不硬,连嘴都硬不起来。 蔡从章说道:“我知道,娇娇已经尽力了。其实,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已经是无相大师大行方便了,我们不能得寸进尺。走,只有留心,没有勘不破的秘密!” 蔡从章说完,当先一步朝着香风花雨楼走去。 曾晓娇白了我一眼,便立刻跟了上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我摇了摇头,在心里埋怨了一句,也只好跟了上去。 我们走到香风花雨楼门口,大门虚掩着。 曾晓娇轻轻推开门,只听大门发出一声苍老而嘶哑的“吱呀”声,一个幽暗、散发着陈年老纸味道的大厅出现在我们眼前。 开门声惊动了里面正在整理书籍的一个年轻小和尚,他快步走上来,好奇地问道:“各位施主请留步,这里不对游人开放,请你们离开。” 曾晓娇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谦恭地说道:“这位小师父,我已经和你们的主持无相大师通报过了,我们可以来这里自由参观。” 小和尚惊诧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曾晓娇,又看了看我和蔡从章两人,说道:“主持并无特别交代,请在此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 小和尚说完,朝着我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点点头,一直注视着他,想目送他离开,赶紧到无相大师那儿去面授机宜。 可这小和尚一直不收手,始终站着不动,没有丝毫要出门的意思,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 蔡从章笑着问道:“小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们出去等?” 小和尚这才开口道:“正是。藏经阁是我们佛光寺的重地,不允许外人单独在此逗留。就算主持同意各位参观,也需要小僧时刻陪同。规矩已定数载,雷打不动,还望各位见谅。” 原来小和尚的那个“请”,是请我们出去。 “给小师父添麻烦了。”蔡从章连忙应承道,然后给我们使了个眼色。 我们三人随即转身走出了香风花雨楼。 等我们在门口站定,小和尚才走了出来。 他缓缓把大门关上,挂上锁,锁上门后,又用手拽了拽,确定门已锁好,这才转身朝我们行了个礼,疾步朝无相大师的禅房走去。 “这小和尚挺谨小慎微的。”我笑道。 “那是不是说,我们的方向找对了?”曾晓娇问道。 蔡从章则缓缓摇了摇头:“职责所在而已。” 第76章 搜寻藏经阁 等了好一会儿,小和尚才慢慢悠悠地晃回来。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心道:“这小子是去找主持做专题报告了吗?要用半个小时?” 他看到我们,也不说话,只是行了个礼,便默默地打开楼门,自顾自地进去了。 “咦?这臭和尚,什么意思?”曾晓娇小声嘟囔道。 “走吧。这意思,也许就是默许了。”蔡从章微微一笑,当先一步,走了上去。 我们紧随其后。 等我们再次走进香风花雨楼的时候,小和尚已经站在大厅里,等候在门边了。 “小师父,主持怎么说?”曾晓娇一脸微笑,故意大声地问道。 “主持同意各位参观,但请不要触摸任何书架上的任何经卷。”小和尚声音清朗地回答道。 “这一请示,又加了一条限制条件啊。”我在心里想道。 “请小师父放心,我们绝不动这藏经楼的一经一卷。”蔡从章笑着说道。 曾晓娇看了蔡从章一眼:“老蔡,什么都不碰,还找什么……” 曾晓娇“线索”两个字还没出口,就感觉到不妥,连忙生生咽了下去。 “不要用眼看,用心去看。”蔡从章说完这句话,便穿过大厅,缓缓走进了书架间逼仄的通道。 小和尚看了我和曾晓娇一眼,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倒是跟上去啊。 我们当作没看见,把脸侧向一旁,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们三个人,你一个人,看你盯梢谁。”我在心里恶作剧似的想道。 本以为小和尚要紧随蔡从章而去,谁知他竟秉承“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方针,就把我和曾晓娇当作主要看管对象,严防死守。 “小师父,你老盯着我俩干嘛?那位老先生才是真正需要你陪伴的人。”曾晓娇轻笑一声,眼中竟有魅色。 小和尚摇了摇头:“主持说了,那位老先生自重身份,一定会遵守约定的。他特意嘱咐,盯紧两个年轻人。” 我闻言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说:“我这一脸正气的,想不到无相大师竟然对我如此不放心,罢了罢了,我去。” 我说完,一个箭步冲进了书架间的另一条狭窄的甬道,心道:“我们兵分两路,看你跟谁!” 谁知,小和尚并没有跟上来。 我听见曾晓娇不满的声音传来:“喂,小师父,那个狡猾的年轻人已经跑了,你还不赶紧跟上去?你要再守着我,就有辱使命咯!” 小和尚朗声说道:“我一个人,分身乏术,由他去吧。” “怎么?盯住我也是主持特意安排的?”曾晓娇又笑了起来。 “不,我决定的。” “哦,姐姐懂了,你是见姐姐长得漂亮,想多看几眼,是吗?”曾晓娇的话音中,竟多了一丝挑逗的意味。 “禽兽!连小和尚都不放过!”我听见曾晓娇的声音,浮现出她媚眼如丝的表情,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小和尚没有说话。 不用说,我都能猜到小和尚此时面红耳赤的窘态。 好半天,才传来小和尚有些急促发懵的声音:“女施主请自重。” “这大小姐,不会连衣服都脱了吧!”我焦躁地想道。 想到此,我又十分惊讶:“咦,就算她脱了,管我什么事啊,我何必如此烦躁……竟还有一丝酸楚?” “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头一条就是戒色。你还是跟着那个臭小子吧。”曾晓娇又是一声娇笑。 小和尚这次没有丝毫的停顿,大声说道:“女施主不必多虑,出家人本就四大皆空。那个大哥一见就是循规蹈矩之人,而你,则是古灵精怪、手段繁多。盯住你就行了。” “这小和尚还挺能抓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嘛。”听到小和尚的话,我在心里暗自发笑。 “你……”曾晓娇竟一时无言以对。 我能想象得出曾晓娇气急败坏的模样来。 “既然无人看管,就先干正事吧。”我看了看蔡从章缓缓向前的背影,便走上了二楼台阶。 蔡从章在一楼勘察,那我就从二楼开始吧,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而曾晓娇只好在小和尚的监视下工作。 一天下来,我们逛完了藏经楼的角角落落,并无任何发现。 “各位施主,时间到了,藏经楼现在要关闭了,如果还想继续参观,明日请早。”小和尚抬头看了看大厅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五点三十分,便关门谢客。 走在回去的路上,见大家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便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什么都不让动,什么都不让翻,怎么找线索嘛。大小姐,你手段多,想想办法。” 曾晓娇轻哼了一声,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该花的钱花了,该说的话说尽了,我连笑脸都陪了,你还要我怎样?你可知道,向来都是人求我,我还从来没求过人!” “今天看了一天,大家有什么发现?”蔡从章突然问道。 我和曾晓娇同时摇头。 “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了,今天又仔细看了好几遍,并无任何异样。”我说道。 “也许,是我们方向错了。”蔡从章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方向错了?不可能!两个月晷的奇迹,你们也看过了,如果不是指示重大线索,谁会花那么大的心思,人为地构造出这种奇观?”我立刻反驳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线索必定就在这香风花雨楼内。你们想想,那唐代的梵文版《华严经》明代时被挖出,便多了一句‘藏于藏经洞’的指示,而双月晷指示的地方,同样是这里唯一的一座明代建筑香风花雨楼。都是明代,这难道是一种巧合?”蔡从章说道。 “你的意思是,那线索就隐藏在藏经阁内收藏的明代写经了咯?”我问道。 蔡从章摇摇头,说道:“那也不一定。我说的方向错了,也许线索根本就不在经卷书籍里!” 我惊呼道:“老蔡,藏一滴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藏进大海,这可是你说的,现在你又说不在经卷内,你什么意思?” 蔡从章笑道:“也许,我一开始就想错了。他们藏的也许不是水滴,而是一根针!大海捞针,虽同样困难,但给到了提示找对了地方,就能一眼辨出!因为针和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物质。” 我有些理解蔡从章的意思了,便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线索,并非文字?” 蔡从章点点头,说道:“答案也许并不复杂。不在文字里,也不在经卷书籍里,甚至都不在藏经楼里!” 第77章 观音经变画 我最讨厌蔡从章的这种说话方式,连小学老师教大家写作文都要讲究一个开门见山、开宗明义,而他说话就喜欢云蒸雾绕、故弄玄虚。 我没好气地问道:“老蔡,那你说在哪里?” 蔡从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说得头头是道?说个屁!”我在心里咒骂道。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等在了藏经楼门口。 小和尚过来“上班”的时候,见我们正百无聊赖地斜靠在院子里的大树旁,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异之色,但他一个字也没说,默默地打开了门。 “小和尚,今天还是打算当姐姐的随从?”曾晓娇从小和尚身旁经过的时候,戏谑地问道。 小和尚抬头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紧随在曾晓娇的身后。 我一进香风花雨楼的门,注意力便不再只停留在那些浩若烟海的佛经书卷里。 昨晚我躺在床上想了一夜,蔡从章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如果双月晷的提示已经穷尽了翟家先人所有的智慧,那它所指示的线索一定是显而易见,而不太可能再是一个更大更难的谜题。 如果是无穷无尽的连环套,那它就完全失去了作为重要线索、指示后人的意义。 于是,我把我今天的战术做了一些调整,放弃佛经,而留意观察那些显而易见却又容易被我们之前所忽视的东西。 比如书架! 我检查了两层阁楼里所有的书架,它们只是贴上了每层架子上所摆放的佛经名称,其余再也没有一个有用的文字信息,也没有被刻画任何图案。 忙碌了一上午,我一无所获。 我看了看蔡从章和曾晓娇,他们也和我一样,脸上全是失望之色。 我一屁股坐在大厅的地上,顺势仰躺在地上。 屋顶上吊灯淡黄色的暖光将屋顶镀上了一层浅薄的金色,微光撒将下来,在我眼前筑起一圈模糊的金色光晕。 灯光朦胧中,我看见屋顶上竟有色彩斑驳的图案! 这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 我立马从地上跳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聚精会神地看向屋顶。 “怎么了?”见我呆立在大厅的正中央很久,半步都不曾挪动,曾晓娇好奇地走过来问道。 她见我没有说话,也抬头看向屋顶。 “不就是一幅画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曾晓娇看了一眼,便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时,小和尚也走了过来。 “小师父,这屋顶上的画,有多久了?”我问道。 “反正我来的时候,这画就已经在上面了。听师父们说,这香风花雨楼建成的时候,为了装饰屋顶,就画上了这幅画。”小和尚想了想,说道。 “那就是说,这画也是明代的!”我自言自语道。 这时,蔡从章听到我们这边的交谈声,也走了过来。 他抬头只看了屋顶一眼,就立刻惊呼道:“这……这不是敦煌的飞天吗?” 我点了点头。 “又是明代!还有敦煌壁画的标志性要素!这说明了什么?”我若有所思的说道。 “说明我们找对了!”蔡从章一脸的兴奋。 “藏拙不藏锋,锋芒易毕露……不在深渊中,而在浅表处……在浅表处……”我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你喋喋不休地在说什么?”曾晓娇见我口中念念有词,以为我中邪了。 我一边低头沉思,一边缓缓围着大厅走了一圈。 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猛然抬起头来,冲到靠墙一侧的书架旁。 我双手抓住书架,猛地一使劲,把书架拉了出来。 小和尚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得远远地大喊了一声:“你干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狡猾的曾晓娇时刻遵守着诺言,而看似老实巴交的我,却一把就撕毁了誓约。 书架上的经卷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连书架带卷本地挪动过了,“扑”的一声升腾起一阵薄薄的尘雾。 小和尚他们三个人快速地朝我奔来,我根本顾不上搭理他们,抡起胳膊又是一连几下,把紧挨在一起的几个书架全拉了出来。 要不是小和尚冲上来死命拽住我的手,我的破坏活动恐怕还要持续下去。 “你干什么!”小和尚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明显感觉他的指甲都快要嵌入我的肉里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还面带稚嫩、一直彬彬有礼的小和尚如此暴怒。 我知道,我这是在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如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以后也将不会再有任何线索了。 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大佛光寺的底线,藏经阁将永远成为我们的禁地。 “这……这是什么?”蔡从章惊讶的声音将我从惶恐不安中抽离了出来。 尘雾消散,一直被书架所遮掩的墙壁上,出现了灰暗的色彩! “画……壁画!”我惊叫道。 我明显感觉小和尚拽着我的手,松开了许多。 我扭头看了看他,他正目瞪口呆地盯着曾被这些书架隐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壁画! “我……我在这儿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从来没见过这些壁画,连从师父们的口中都没听说过!”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曾晓娇突然动了起来。 她一鼓作气地拉出了东墙边的所有书架。 小和尚竟呆立在原地,没有阻止她。 香风花雨楼一层阁楼东墙此刻毫无保留地全部暴露在我们眼前。 整整一面墙的壁画! 壁画线条流畅而优美,人物、场景刻画得栩栩如生,画面虽已色彩脱落、斑驳不堪,但依然能看出壁画曾经的色彩明艳和画工的精妙绝伦。 蔡从章走近墙壁,掏出放大镜仔细观赏着。 我漠然地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他是在认真欣赏,还是在专心录像。 “明代寺庙壁画非常流行,造诣极高,多数壁画均出自民间画工之手。这些壁画虽出自民间,但绘画水平之高让人叹为观止,不输皇家画师。我看这幅壁画,应该和屋顶那幅一样,都是建院时便绘成了。”蔡从章仔细看了一会儿,便退后了几步,和壁画分开一定距离,这才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害怕呼吸之间,就给壁画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毁坏。 “明代壁画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壁画内容大多以宗教题材为主。”蔡从章来回看了好几遍,又补充道。 “老蔡,那你看出来了吗?这幅壁画画的是什么?”曾晓娇问道。 “观音经变画。” 第78章 大道至简 “这壁画和我们要找的东西能有什么关系?”曾晓娇悄悄把我和蔡从章拉到一旁,只留小和尚还站在原地。 蔡从章摇了摇头,说道:“反正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我觉得,把壁画藏在书架后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就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了,连那个图书管理员都不知道。”我托着下巴,认真说道。 “那我们再仔细看看。”蔡从章说完,便走回到壁画跟前。 我和曾晓娇站在一旁,看着蔡从章在东墙边缓缓地走来走去,仔细观察着壁画上的内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飞快流逝,蔡从章已经沉浸在壁画的世界里一个多小时了,丝毫疲态未现。 我和曾晓娇只得耐心等待,毕竟像看图说话这种技术活,现阶段只能依赖蔡从章。 我俩是万万看不懂的。 蔡从章终于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揉揉了眼睛,缓缓向我们走来。 “这观音经变画,其故事内容是《妙法莲华经》(七卷本)中的第二十五品《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讲述的是观世音菩萨以神通力救济诸般苦难,游诸国土,后以三十三现身度化众生的故事。”蔡从章用最精炼的语言向我们描绘了这幅壁画长卷的内容。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 “有什么藏经洞的线索吗?”等蔡从章说完,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唉,没有。这种经变画,讲述的都是菩萨佛祖的故事,能隐藏什么线索?”蔡从章叹了口气。 “绝不仅仅是这么简单!”我在心里呐喊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自信。 “你说的三十三现身,是什么意思?”我追问道。 “就是观音化现出的三十三种不同人物形象!”蔡从章回答道。 我走到壁画前,认真观看了起来。 蔡从章虽然已经讲解过一遍了,但我仍然看不太懂经变画的故事情节,只觉得壁画上的人物形象异常生动鲜活。 “的确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唉,难道线索在这儿又要断了吗?”我心里隐隐有些着急。 毕竟,在这大佛光寺已经住下好多天了,明明感觉和最后的结果只剩下一步之遥了,但这一步之遥却犹如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么久了,叶真音讯全无,敦煌那边的陈峰也没传来任何消息,我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工作是落于人后了?还是领先于人。 这时,太阳光从阁楼的窗棂上斜射进来,被窗棂格子切割成了好几块光柱,分别照射在了壁画上不同的区域。 我看着明暗相间的壁画,竟有些痴了。 此刻的阳光,犹如一道启智的灵光,突然射进了我的心田,击穿了那层一直蒙在我眼前的窗户纸。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子的!”我忽然激动地一把拍在身旁的书架上,激起阵阵尘雾。 我的叫声,把蔡从章他们三个人吓了一大跳。 “你大呼小叫地干嘛?吓死人了。”曾晓娇埋怨道。 “我终于知道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我声调不减,冲着曾晓娇继续吼道,“快!把你那卷重修图纸拿出来!” 曾晓娇没有多问一个字,立刻从背包里拿出那卷图纸,飞跑到大厅的书桌前,快速地把图纸展开。 我和蔡从章立刻围了上去。 我指着图上曾晓娇曾画的两条相交线,笑着说道:“秘密就在这儿!其实,看似高深莫测的秘密就是如此的浅显,是我们想多了!那些隐藏秘密的高人,真是深谙人性。其实,万物不过大道至简!” 曾晓娇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用手指点了点那两条相交线的交点,说道:“其实这个交点,就已经指明了线索所在。” 蔡从章也迷惑地问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这个交点所指的香风花雨楼里寻找线索吗?” 我笑了笑,说道:“这个交点,已经精确到不差分毫!” “不差分毫?”蔡从章口中一边轻轻念叨,一边用眼睛死死盯着图上那个交点。 “你的意思?!”蔡从章突然神色一凛,惊呼道,“原来是这样!” 曾晓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蔡从章,焦急地问道:“你们俩神神叨叨、大呼小叫的,就没一个人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们原以为,这交点指向的地方,告诉我们的信息就是香风花雨楼。因为数学课程从小学时代就训练我们,用一条线段可以连接、指示一个物体,我们理所当然地就认为月晷的两条方位线,指示的就是整栋阁楼。其实,它给我们指示的,仅仅就是这面墙!”我用手点了点那个正好落在重修图东墙墙面上的交点。 而那面墙,正好就是阁楼的东墙! 曾晓娇顺着我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交点落在哪里,线索就在哪里?” “你还不算太笨。”我笑着说道。 “滚!” 曾晓娇骂完之后,立刻又冒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顺着你的思路再往下推测,那个交点,只可能落在墙面上的某个点。只要我们去找那个点就行。” “你既然已经如此清楚,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拿上你的测量仪器,在现实空间中测出落点的位置!”我笑着吩咐道。 和聪明人打交道,的确省心省力。 曾晓娇脸上露出了笑容,竟没有丝毫怨言,立刻背上背包,几步就跨出了藏经阁的大门。 “你们要干什么?”一直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盯着我们的小和尚突然发难。 “小师父,请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动佛经书卷分毫。”我又立下誓言。 可惜,小和尚已经不信了。 “我要马上去禀报主持,请你们出去。”小和尚下了逐客令。 这个关键时刻岂能轻易撤退? 我朝小和尚身后的蔡从章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 “小师父。”蔡从章唤道。 小和尚刚转过身,我立刻飞扑而上,把他扑倒在地上。 蔡从章立刻掏出一根用来测量距离的皮尺,把小和尚的手捆上,还把一块手绢塞进了小和尚的嘴里。 “小师父,得罪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你就当做小睡一会儿吧。”蔡从章在小和尚耳旁轻声说道。 “老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啊,以前绑票的事没少干吧。”我揶揄道。 “撕票的事干得也不少,你要不要试试?”蔡从章看着我,一脸笑容。 “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们刚收服小和尚,曾晓娇就从门外兴奋地跑了进来。 “交点测好了,快来看看!” 我们一起跑出阁楼,跟着曾晓娇来到了东墙。 墙上已经被她用粉笔做好了标记。 “快,拿皮尺测量一下这个点相对于屋内的位置。”蔡从章吩咐道。 “你不是有皮尺吗?”曾晓娇看了一眼蔡从章。 “现在用作捆仙绳了,捆在小和尚身上了。”蔡从章笑道。 “你们……你们把小和尚绑了?”曾晓娇惊叫道。 “嘘,小点声……难道放他出去把主持叫来阻断我们的历史进程啊。快,干活!”我严肃地说道。 曾晓娇撇撇嘴,从背包里掏出皮尺,飞快地测量好了外墙交点距墙角的距离和距地面的高度。 在阁楼里,曾晓娇再用外墙的数据往里一套,立刻就确定了交点在内墙上投影。 “怎么会是……踏鳌观音?” 蔡从章喃喃自语道。 第79章 诡异的出拳 我正在墙角帮着曾晓娇收拾皮尺等工具,远远听见蔡从章嘴里飘来的“套观音”三个字,抬头又看见他神情严肃地正在面壁,心下好奇,便立即起身走了过去。 “套观音?古代还有这种套圈游戏?”我凑到蔡从章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交点所在的位置。 “龟……龟头!”一看到壁画上的那玩意,我忍不住地惊叫了起来! 我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这个词语,容易让人产生不健康的联想。 我立刻不好意思地扭头看了看本应该还蹲在墙角收拾器物的曾晓娇。 我原以为这一声略带不雅的惊叫,会喝退这位黄花大闺女、羞红她的脸颊。 谁知这位黄色大闺女竟迈开大步,兴奋得脸泛红霞,迅速飞奔至我的身旁。 “佛门圣地还有春宫图吗?啧啧,难得啊!这是哪一代哪一位禅师,这么解馋啊。”曾晓娇把头凑了上去。 “什么套观音,什么龟头!”蔡从章忍不住笑了起来,“是踏鳌观音!鳌头,独占鳌头的那个鳌头!” “鳌,不就是古代传说中海里的大龟吗?这种动物的形象,倒是常常用在皇宫里,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力量。自唐朝以来,皇宫的殿前陛阶上就刻有巨鳌,翰林学士朝见皇帝时均立于陛阶的正中,所以入翰林院称之为‘上鳌头’。三年一次的殿试,一甲第一名的状元郎也在这里单独陛见,所以状元及第便被称为‘独占鳌头’。咦,奇怪了。”曾晓娇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异的神色。 “哪点奇怪?”我追问道。 “我记得踏鳌观音的形象,脚下踩的并不是鳌,而是鳌鱼!” “那有什么区别?”蔡从章笑呵呵地问道。 “当然有啦。鳌和鳌鱼,本来就是两种动物!相传在远古时期,金色鲤鱼想跳过龙门化身为龙,于是它偷吃了海里的龙珠,却只能变成龙头鱼身的怪物,这就是鳌鱼。后来,这鳌鱼荼毒了很多生灵,危害一方,后被观世音菩萨降服,归于菩萨门下。所以在观音的现身里,便有了这脚踏鳌鱼的形象。可是,鳌鱼明明应该是龙头啊,为什么在这里却画成了龟头?”曾晓娇又凑近了一些。 “小翟,你怎么看……小翟,你怎么了?”蔡从章转头看向我时,见我脸色苍白,双唇正不停地颤抖,一丝涎液正顺着嘴角缓缓溢出。 见我这副模样,曾晓娇非但没有丝毫的同情和紧张,反而笑道:“你是中邪了还是入定了?莫非和明代高僧大德一样,面壁参禅,竟馋出了口水,哈哈哈。” 蔡从章没有笑,走过来轻拍了两下我的脸颊,大声唤道:“小翟……小翟。” 我这才清醒了过来。 “你看见了什么?”蔡从章看着我依旧木然的眼神,焦急地问道。 “没……没什么……”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我怎么能告诉他我看见了什么?! 刚才那一刹,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看见了家族不传的印记朝我奔涌而来。 那特定的符号,从面前的壁画上源源不断地涌出,从小变大、由远及近,拼命挤进我的大脑、闯进我的心间,并大声呐喊着:“小子,看着我!我是你爷爷的爷爷……留下的!” “爷爷,你是留下了一根藤吗?一根藤上还有七朵花,我是哪一个葫芦啊!”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用手紧紧捂住耳朵,那些梦呓一般的声音仍驱之不散,我情不自禁地喊道:“我不要!我不认识你!” “施主,莫非这壁画让你产生了幻觉?”小和尚清朗的声音在我背后突然响起,我的耳旁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清风雅静。 我试着微微睁开眼睛,那些透明硕大、扑面而来的符号,顷刻间也消失不见。 这小和尚挺辟邪啊。 “你……你不是应该缚住双手,侧卧在那边吗?”我听见了曾晓娇惊讶的声音。 “区区雕虫小技,就想困住小僧?你们太小看我了。”小和尚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得意,像恶作剧得逞的孩童。 “那你刚才是故意的?”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小和尚说完,见我刚才已然放大的瞳孔已恢复了正常,便冲着我说道:“这些古代之物,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臆想,只要施主心中不断地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佛祖定能助你消除心中的孽障。” 小和尚清澈的声音如清泉流淌,流过我的心间,涤尽了我心中的杂念和恐惧。 “看不出来小和尚年纪轻轻,手段还挺老辣,这是趁机传道吗?典型的趁我病,要我剃!”我在心里想道。 不过,我还是十分感激他在我身处梦魇之境时,出言相助。 “这幅壁画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蔡从章见我恢复了正常,便再次问道。 我点了点头,指着那个本应是龙头,却已画作龟头的地方,掷地有声地说道:“剥掉它!” 我刚说完这句话,小和尚反应极快,不知施展了身法,立刻就挡在了我们和壁画之间,伸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壁画,大吼道:“我看谁敢!” “他开玩笑呢,我们肯定是不敢的。”蔡从章连忙陪笑道,狠狠瞪了我一眼。 这不是故意激化宗教矛盾吗? “小翟,你胡言乱语什么呢?这明代的壁画,可是文物!我们倾力保护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破坏?”蔡从章朝着我挤了挤眼睛,又向着门口努了努嘴。 我明白蔡从章的意思,他想让我们先出去,从长计议。 但是我知道,凭我们今天在藏经阁里的“劣迹斑斑”,现在出去,就再也进不来了。 “小师父,你看那边是什么?好像有些古怪!”我朝着右边一指,大声吼道。 小和尚的注意力果然被我吸引了过去,扭头转向右边。 趁着这个间隙,我躲开小和尚,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捏紧拳头,朝着壁画挥出了重重的一拳! 在场的众人都被我的举动吓得呆若木鸡。 好半天他们才回过神来。 香风花雨楼顷刻间响起了如同腥风雨血般的嘶吼:“你特么这是在干什么!想死吗?” 童心未泯、佛心未定的小和尚,恐怕骂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 第80章 隐瞒 我对小和尚竭斯底里的吼叫置若罔闻,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我用拳头砸中的壁画。 可能是因为我出拳比较仓促,力气还不够大,它只落下了一些浮土,碎裂了很小的一部分。 我冷静地抬起拳头,打算再补上几拳。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让我动弹不得。 “小和尚?不可能!失去理智的小和尚还在释放蹩脚的狮吼功呢,根本来不及阻止我。” 我回身一看,曾晓娇的美目里喷出了怒火:“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们是来寻找线索的,而不是破坏线索!” 蔡从章也气急败坏地走到我的身旁,架住我的另一只手,着急地催促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此时,逐渐恢复理智的小和尚已经停止了毫无作用的怒吼,掏出手机,正在打电话。 我用力扭动胳膊,想挣脱曾晓娇的束缚,谁知她的力气奇大,我根本挣脱不了。 “走!”曾晓娇严肃而果断地下达了指令。 说完,她手上用力,我便身不由己地被她往外拖着走。 “你!……”我看到了她的侧脸,已到嘴边的话又被我咽了下去。 这是一个我从不曾认识的曾晓娇! 她目光凌厉,面容冷酷,让人不敢直视她冰冷如霜的眼睛、抗拒她蛮不讲理的举动,大小姐的傲娇之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肃杀之气则弥漫全身。 此时的她,像一个杀手! 只有最冷酷的千面杀手,才能在顷刻之间完成这样的转换。 一种曾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莫高窟61窟前的那一个清晨,莫非真的是她? 她快速将我扔出门外,随即又转身进门扶住蔡从章:“老蔡,这小子疯了,庙里算是待不下去,赶紧走,最好今晚就离开此地。” “不行!绝对不能走!”我大声吼道。 “为什么?故意损毁文物罪,可以判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打算今后在牢里度过?”曾晓娇也不争辩,只是平静地拿法条压我这个寺外狂徒张三。 “我没有故意损毁文物!那壁画之下,还藏着东西!”我争辩道。 “藏着东西?”蔡从章的眼睛亮了,“你怎么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我正要告诉他们,就听曾晓娇压低声音,轻声说道:“走!一会儿该有人来了,跟我来。” 曾晓娇说完,弯下身子,顺着阁楼的外墙一路小跑,带着我们躲在了墙角处。 “还不赶紧往外跑?一会儿他们关了寺门,来个瓮中捉鳖,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我焦急地说道。 “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刚才你孤勇的铁拳落在壁画上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后果?”曾晓娇讥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寺庙大门的保安肯定已经接到电话了,我们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最安全,我们就藏在这里,料他们也想不到我们竟如此大胆。” 听曾晓娇这么一说,我才感觉到我的右手指背疼得厉害。 我抬手一看,手指指背已经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曾晓娇瞟了一眼我的手,笑道:“怎么?那壁画上的观音菩萨需要用你的血去祭献,才会给我们来个仙人指路?” “喂,有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创可贴有没有?给我来一张!万一我血尽人亡,你们今生恐怕都找不着这线索了。”不就是威胁吗?谁还不会似的。 曾晓娇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扔给我。 我笑着说道:“这还差不多。想不到你准备工作挺充分啊……” “嘘!”蔡从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立刻停止了交谈, 此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隐没在灌木丛中,偷偷探出头,朝外面望去。 只见无相大师带着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们刚到门口,小和尚就冲了出来:“主持,都是我的错,没有看好他们。” 无相大师摇摇头,平静地说道:“不怪你,你一个人怎能盯得住他们三个人?只怪为师大意了,竟相信了他们绝不动一纸一卷的承诺!对了,有什么损失?” 小和尚见无相大师镇定自若,毫不慌乱,自己也镇定了下来,说道:“移动过的书架,倒是可以复原,只可惜书架后的壁……” 小和尚刚说到这里,无相大师就伸出了手,示意他不要再接着往下说。 他回头看了看跟来的僧众,说道:“你们四处找找,我一个人进去看看就好。” 那些和尚立刻分散开来,朝寺庙各处找去。 唯独阁楼的四周竟无一人前来。 众人心中所想皆是:没有哪个笨贼,会傻到守在案发现场。 我这个“笨贼”不免向身旁的曾晓娇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什么时候撤退?”我见僧众已四散开去,无相大师也进入了藏经阁,连忙悄声问道。 “相机而动,现在还不到时候。”曾晓娇一直盯着藏经阁的门口,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无相大师才和小和尚一起走了出来。 无相大师脸色铁青,明显动了怒。 他低头在阁楼前的草地上来回踱着步,一会儿停下来望天,一会儿又停下来蹭地,似在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给文物主管部门打电话通报情况。”无相大师交代道。 “是,主持。” 小和尚刚要掏出手机拨打,又被无相大师阻止:“先别急,再等一等。” 无相大师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还是给派出所打电话吧,就说,有人擅闯藏经阁,图谋不轨。还好寺中众僧及时赶到,才没有造成任何损失,但仍请派出所配合,抓住疑犯。” 听到无相大师的话,我很惊讶,心想:“明明已经对壁画造成实质上的局部损毁了啊,无相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避开上级文物管理部门的介入监管,免得壁画暴露;故意隐藏损失,派出所就不会勘察现场。这样看来,无相大师是清楚壁画存在的,大师身上藏下的秘密,很多啊。”蔡从中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似的,轻声感叹道。 “如果派出所出动了,除非我们远走他方,待在这里绝无容身之地。”我下了判断。 “现在这个时候,能帮助你们的,恐怕只有我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我们背后的黑暗中传来,把我们三个人吓了一大跳。 “谁?”我见曾晓娇说话间,右手快速滑向了腰间,当她重新把手放在身前的时候,手心里竟有寒光一闪。 “是我,你们的老朋友。” 第81章 怎么是你? 一个人从阁楼的黑影中走了出来。 “怎么会是你?”曾晓娇撇了撇嘴。 “叶真!你没走?”我惊呼道。 蔡从章只是漠然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当然没走。无功而返这种事,我叶公子可是从来都不会做的。”叶真脸上始终是那种玩世不恭又自信得让人厌恶的微笑。 “你又来干什么?”曾晓娇嫌弃地说道。 “来拯救你们啊,顺便收拾一下烂摊子。” 叶真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见曾晓娇的手心里又是寒光一闪。 这不怪曾晓娇。 叶真那一脸讨打的笑容,连我的双拳都捏紧了。 “拯救我们?我实在想不出来我们为什么需要你来搭救。”曾晓娇说道。 “现在这种局面,你们认为自己还能出得去?特别是他。”叶真抬起手,指向了我。 叶真说得没错,损毁文物只要派出所立了案,我是插翅也难飞。 “谁说我们要出去?”蔡从章忽然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我们这样做,就是为了留下来。” 这回,轮到叶真惊诧了。 “留下来?莫非,你们真发现了点什么?” “无可奉告。”蔡从章一句话就终结了谈话和叶真的希冀。 叶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刚才他还志得意满,本以为穷途末路的我们,只有他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想不到这是蔡老头故布疑阵,另辟的蹊径。 “那我就拭目以待。”叶真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身,隐没在了黑暗中。 脚步声逐渐远去,叶真似已走远,曾晓娇这才问道:“老蔡,你说的可是真的?这傻小子乱拳打坏老什物的行径都是你的提前安排?” 蔡从章笑着摇摇头:“假的。不这么说,叶真那小子能走?” “也许他真有办法呢?”我看着蔡从章,认为他可能失去了一个助我们离开的得力帮手。 就在这时,黑暗中又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阴魂不散呐,给你说过了,不需要你的帮助,快滚。”曾晓娇有些不耐烦地冲着阁楼的阴影说道。 “我不是来帮助你们的,而是来绑住你们的。” 一个人再次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身上蓝色的制服和制服衣兜上的编号格外醒目。 “警官同志,我们是游客,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曾晓娇妩媚一笑。 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曾晓娇太不了解行情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想略施美人计制服眼前的这位制服? 警察同志随即报之以正义的微笑,刚要开口,我们的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没有找错。” 我不用转身看都知道。 无相大师! 我回过头去,无相大师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他的身后,虎视眈眈盯着我们的小和尚也正在摩拳擦掌。 曾晓娇见到无相大师,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娇笑着说道:“怎么没找错人。损毁文物的又不是我们,而是他。” 曾晓娇的手指指着我,眼中竟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笑意。 那一刻,我兽血沸腾,巨大的屈辱感像一捆捆浸过汽油的干柴,被扔进了愤怒的火焰里,越烧越旺。 原来,被人随意出卖的感觉竟是如此难受而酸楚,就如同被人丢弃的废柴一般。 如果被榨取完所有价值的废柴还能有最后一点用处,那就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逃走的路。 叶真一语成谶。 对于曾晓娇他们来说,我终究是第一颗被遗弃的棋子。 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还好没有说出那壁画下面藏着什么,就算他们能和我撇清关系,也不可能再回去了。”我在心里庆幸道。 如释重负后,我挑衅似地看着蔡从章,想从他的眼神里寻找哪怕一丝的“抱歉、委屈你了”的意思。 很可惜,从他那里,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因为他别过脸去,不再看我。 “是的,就是他。”小和尚从无相大师身后站了出来,做了最后的指认。 警察同志走过来,从腰间掏出手铐,铐住了我的双手。 看见那副手铐,看见面容冷峻的警察,我内心变得平静和安定。 我想起了和冯世儒的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么晦暗的一天,也有如这样的场景。 只不过今天,我的手腕比之前多了一抹银色,也多了一重身份:囚犯。 恍若隔世。 我看了看低头沉默不语的蔡从章,轻蔑地笑了笑,心道:“同样的老头儿,却给了我完全不同的念想。做老头儿的差距也能这么大!” 想起冯世儒,我的眼角湿润了。 这么多天了,那个老头儿依然生死未卜。 “吉人自有天相,希望还能再相见。” 在我都自身难保的困境下,还担心着别人的安危,我对自己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想大吼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在警察推着我离开大佛光寺,我的脑子里就闪过了这许多莫名其妙的念头。 当我目不斜视地从蔡从章身旁走过的时候,他竟轻声问了一句:“壁画下面是什么?” 我心中一阵恶心,感到胃部传来阵阵痉挛,我没料到蔡从章竟厚颜无耻到了如此地步。 刚刚才和曾晓娇联手送走了我,现在还想从我这儿留下些什么。 “呸。”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算作回应。 当天晚上,我便下榻到了大佛光寺所在的豆村镇派出所里的拘留室。 正当我要铺开被子,打算在这里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时,一名警察过来打开了门,淡淡地说道:“出来吧,你可以走了。” 我才进来,被子都还没捂热呢,就要赶我走? 西北这个时候的夜晚已经寒气逼人了,我现在走出去,很可能会变成千古绝唱“路有冻死骨”。 “我真的破坏了文物,大佛光寺藏经阁的那面墙,确实是我砸的,你看看。”我伸出手掌,让警察检查我的手背。 那里有我破坏文物的证据,也有被文物击伤的印记。 伤痕,有的时候是男子汉的勋章,有的时候也是汉子难的佐证。 今晚,我希望它是我的一张房票。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死皮赖脸地想赖在派出所里过夜。 “砸没砸墙我不知道,反正大佛光寺的主持并没有报案说藏经阁有什么损失,我们抓你过来,也就是配合调查一下。再说了,有人保你。”警察应该是看出了我想做拘留室钉子户的企图,趁我不备,一把就把我拉了出来,迅速关上了门。 “有人保我?不会吧。”我立刻想到了蔡从章。 这招大义灭友、欲纵故擒,几个意思? 警察见我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从后推了我一把,把我推了个趔:“赶紧走,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呢,莫非你还想在这里安家?” 我只得慢慢晃出了派出所。 一出派出所的大门,就见一个人斜靠在一辆小车旁。 他见我走出来,冲着我挥了挥手:“这边。” 一看见这人,我惊得瞪大了眼睛。 第82章 主宰还是棋子 “叶真!怎么又是你?”我走到叶真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你一开始就注定只是一枚棋子,有用的时候,首当其冲,没用的时候,首当其弃。一试便知。”叶真难得露出一副真诚的笑容。 “是你给无相大师和警察透露了我们的藏身地点?”我问道。 “那是为了让你清醒一点,早点看清台湾那个老头儿的嘴脸。” “也是你保的我?” “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嘿嘿。” “谁说我答应和你合作了?” “现在,你已经没有了选择。” 叶真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自信。 我的目光掠过叶真,望向了他身后无尽的黑暗。 前路迷茫,我又怎能看得真切? 是敌是友,我根本无法分清。 一颗棋子的命运,并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被下棋的人所左右,为了达成下棋人的目的,左冲右突,被牺牲、被交换、被遗弃! 这时,藏经阁壁画上的那处图案在我面前变得硕大而明亮,突然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处境,找到了正确的前进方向! 我明明可以做为这一切的主宰,怎么会沦为了一颗棋子? 我绝不能沦为棋子! 这一刻,我突然有了主意。 “想要合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笑着说道。 “只是什么?”叶真见我态度转变,心中大喜,连忙追问道。 “我在大佛光寺里发现了一些线索,只是有些事很难办,你并不能办到。” “你太小看我了。”叶真轻笑道,“你说的是藏经阁东墙上的壁画吧。” 我故作惊讶道:“你怎么全都知道?” 叶真在我们身后突然现身,我就知道他这几天一直藏在暗处,和我们如影相随。 “我说了,你太小看我了,你们的一切行踪,我尽在掌握。” 这一刻,我有些佩服叶真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把我们三个人全部挑落马下。 “说吧,想让我办什么?坦诚点,没必要激我。”也许是我的表演太拙劣,叶真一眼就看透了我的伎俩。 “剥掉那幅壁画!”我从牙缝里凶狠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叶真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你可知道那幅壁画的年代?明代真迹!和那藏经阁同年而生。” “你知道得还挺详细。” “无相大师告诉我的。”此时的叶真很是得意。 “无相大师果然知道内情!叶真到底有了什么手段,竟然谨慎的无相大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在心里想道。 “所以,我说你办不成!既然这点事都办不成,还合作什么?”我轻蔑地笑了笑。 叶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合理得让我无法拒绝的理由。你知道的,剥掉明代壁画这种珍贵文物,十年青春都得耗在局子里。” “被上级文物主管部门认定过的,才叫做文物。据我猜测,这幅壁画并没有在主管单位备过案,也就是说,它只是被无相大师所发现,并没有被国家发现。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称之为文物呢?”叶真内心在担忧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立刻给了他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你这是偷换概念,强词夺理。”叶真轻声说道,语气并不坚决。 “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那又怎样?无相大师绝不会坐视不管。” “无相大师那里,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我笑着说道。 无相大师能把喝退左右都要保守的重要秘密告诉叶真,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重大的合作或交易。 秘密之所谓秘密,那是因为你给的筹码不够。 筹码够了,秘密就会变成秘密交易。 见叶真还在犹豫,我又推波助澜了一下:“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修复壁画那是我吃饭的手艺。先把壁画剥下来,找到里面的线索,再重新修复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最坏的情况,被人知道了,你想想,那壁画早已破败不堪,早就到了该精心修复的程度了。我们一不向上级要经费,二不影响寺院的正常工作,完全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光荣事迹,说到哪儿去,都是功德一件啊。” 叶真微微点了点头,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行,我去找无相大师试试。但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看得出来,无相大师对这壁画讳莫如深,肯定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笑了,用一句马屁送完了叶真最后一程:“我相信你的实力。” “上车,这几天你就住在镇上的旅店,我都安排好了,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出来。”叶真打开车门,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于一个目空一切的世家子弟,能对我做到这点,并不能说明他有多谦恭,而只能证明我真正的价值。 “主宰而不是棋子。”我在心里又默默重复了一遍。 叶真开着车,我坐在副驾,我们都没说话。 车停在旅店门口时,叶真突然问道:“你极力要求剥掉壁画,为什么?线索在壁画里面?还是在壁画下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笑了笑,走下了车。 第83章 所图非小 叶真也住在这家旅店。 这是一家农户的房舍改造的旅店,与其说是旅店,还不如说叫农家小院。 我一只脚刚踏进门,门卫就尽职尽责地立刻冲出来,对着我这个不速之客一阵厉声盘问:“汪汪汪”。 “小黑,去!”叶真轻喝一声,门卫就停止了盘查,乖乖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了。 “看来这小子在这里潜伏已久啊,跟狗都混熟了。”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你就住这间屋,我在你隔壁。”叶真指了指这间屋隔壁紧闭的房门,“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需要,和老秦两口子说就行。对了,他们是房东。” 叶真从身上解下一大串叮铃哐啷的钥匙,借着屋檐下的微弱灯光查找着钥匙上的标签,然后取出一把,打开门,随即把钥匙扔给了我。 就凭他现在这轻车熟路的样儿,要是不唤他一声“老板”,都不好意思“开房”。 他在门口摸索着灯绳,然后拧亮了房间里的灯。 白炽灯昏黄的灯光随即洒满了整间屋子,给纯手工纯实木打造的破旧桌椅板凳板床渲染了一层颇具年代感的光晕。 我走进屋里,用手晃了晃桌面已经包了浆的桌子,它非常配合地发出了“吱呀吱呀”痛苦的呻吟,好像在哀嚎:你下手要再重点,我立马用满清十大酷刑“桌裂”死给你看。 “你一直就藏在这儿?”我扭过头去盯着叶真,眼中全是不信。 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怎么可能屈尊躲在这个连我都嫌的地方。 叶真没有说话,静静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我旁边的小屋。 我好奇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朝里张望,想看看他住的房间是不是和我的有着天壤之别。 我不信他能在这种条件下忍耐这么久。 如果说我房间的陈设有70年代的风格,那他的房间也就仅仅比我进步了10年,有80年代的岁月痕迹。 我摇了摇头:“待在这里就安全了?” “整个院子都被我包下来了,这里本就偏僻,根本不会有人来。”叶真自信地说道。 见我还要争辩,他连忙打断我:“行了,早点睡吧,可惜,现在没热水了,不然你还能洗个澡。这里的条件不比城里,要洗澡的话明天趁早吧。” 叶真说完,就要送客。 我识趣地走出他的房间,木门在我身后紧紧关闭了。 这个院子非常安静,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可是我躺在硬板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倒不是因为这里条件简陋、床板太硬,我去乡下给人修宗祠的时候,比这条件更艰苦的地方都睡过。 “叶真能安心住在这里,所图非小啊。他单独一个人真有那么大的野心和力量把藏经洞的秘密全部收入囊中?” 这才是真正困扰了我一夜的烦恼。 一个人忍耐的底线,往往便是他想要得到的上限。 一个人有多大的野心,就看他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第二天清晨,公鸡孤独而清脆的打鸣声把我从梦中唤醒。 我揉了揉眼睛,窗外已经透出了亮光。 我拿过手机一看:八点十五分。 “我昨晚迷迷糊糊的,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我一边起床穿衣服,一边在心里想道。 我打开门,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伴着和熙的阳光扑面而来。 这是农村特有的气息。 “起来了?昨晚睡得还好吗?”院子里,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泼水扫地,一看见我出来,一脸的笑意。 他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国字脸,皮肤黝黑,满脸的褶子,粗硬的胡茬像被人胡乱截断的钢丝一般扎在脸颊上、唇角边。 “老秦?”我试着询问道。 “是的,我就是老秦,你是小翟吧。既然已经起床了,就快去洗漱吃早饭吧,我们这里穷,都是些自家地里出产的粮食蔬菜,可能你们城里人看不上,但好在一个新鲜。” 我笑着说道:“老秦,不要客气,我最擅长的就是入乡随俗,现在这样的有机蔬菜,能吃上都是福分呢。” 老秦听我这么一说,本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我这才有时间打量一下这个院子。 这是一个西北常见的四合院,正中三间正房,两侧各两间偏房。 房舍只修建了一层,因为年岁有些久远,墙壁都有些斑驳了,有的地方还有浅长的裂纹。 小院四周全是黄土地,零星散布的几户人家,飘着寥寥的炊烟。 这里已经是乡下了,早已超出了豆村镇的范围! 我敲了敲隔壁的门,门里没有任何动静。 “小叶已经出门了。”老秦见我敲门,连忙说道。 “哦,他每天都这样吗?” 老秦想了想,说:“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老秦说完,又笑了笑,眼里闪着光:“小叶是个好人呐,我这几个破房子,都是闲置在这儿的,平时根本没人住,就我们老两口住在这儿。有一天他找过来,不仅给了最贵的房租,平时还时不时给我钱,说是饭钱。我们地里自己种的菜,哪有什么成本嘛,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可他硬要给,不拿还不行。我老伴儿身体不好,多年的老风湿了,他还从上海找名医给我们视频看了病,寄来了药,比我们自己的亲儿子对我们还好!”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叶真?!”老秦的话,颠覆了我对叶真的认识,“这小子还能这么好心?一定有什么企图。” 我抬眼又看了看这个破旧的小院,实在没看出来有什么宝藏的痕迹。 这一天,我哪儿都没去,就在院子里待着。 我也看见了老秦的媳妇,一个同样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走路跛着腿,说老毛病了,一直这样,小叶的药很有效果,减轻了她很多疼痛,嘴里不住地说着感谢叶真的话。 “莫非叶真还成了‘两面人’?”我在心里纳闷。 晚上九点多,我听见院子里一阵响动,连忙开门出去一看,叶真回来了。 星光里,他一脸疲惫,一直神采奕奕的眼神竟也黯淡了下来。 “怎么样?无相大师怎么说?”我快步走上去,焦急地询问结果。 叶真无奈地摇了摇头:“尽力了……哎,我没想到无相大师在这件事上竟如此冥顽不化!我一再强调,所有修复的资金,全由我来负责,即便这样,他仍不松口。” “这是不是更加说明,这条线索极有价值!”我沉思低语道。 叶真本已黯然失色的眼睛,又明亮了起来。 第84章 信任和帮助 “你是不是知道壁画后面有什么?”叶真从短暂的失落中恢复过来,立刻变得咄咄逼人。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立刻摇了摇头,话说得很干脆。 不能让叶真对我产生非分之想,也不能破灭他的幻想,还真难拿捏。 “那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剥掉壁画,一定会发现点什么?”叶真打算刨根问底。 “直觉!”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男人的第六感虽然从来不会让人信服,但却从来都是好用的借口。 “为了你的直觉,我就应该义无反顾?”叶真皱了皱眉头。 “以后你就会知道,你所有的付出,都会有价值!到时候你再回过头来看看现在,你这会儿遇到的所有困难将不值一提!”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只会摊泥巴的泥水匠如果学会了摊大饼,将会双铲齐下、所向披靡。 叶真果然一口咬住了大饼,轻声叹道:“希望你是对的。” 我微微一笑,决定助他一臂之力:“明天你如果还要游说无相大师,我愿和你一同前往。” 我的话让他很意外,我这颗老鼠屎已经搅坏了大佛光寺的那锅汤,主厨无相大师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我这个时候去,是怕他闭门谢客还不够决绝果断? 他又用那种轻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我,和以前不同的是,蔑视成分的用量减少了一半:“你?” 叶真的意思很明显:我都搞不定,你那几把刷子,刷墙去吧! 我用反轻蔑的眼光打量了回去:“如果连合作伙伴都不能信任,你还能相信谁?依靠谁?” 我的意思也很明显:信我者,得高僧。 虽然我知道,两个心怀鬼胎、窥视泥胎的人,在这里谈信任很可笑。 但世间很多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都是在看起来很可笑的开局中,迎来了可能的结局。 “行。明早7点,我叫你。”叶真说完,和我擦肩而过,打开他的房间走了进去,随即关上了门。 我则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乡间的冷风吹在我的脸上,已经有了刺痛的感觉,不过这样让我更清醒。 我给陈峰打了个电话:“喂,你那边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电话里,陈峰兴奋的声音传来:“全部搞定了!壁画残片已经修复完成,这次他们要是没我,那图案再给他们十天半个月也拼不出来!连那个新来的什么所长都真诚感谢了我。” “所长?冯世儒回来了?”我高兴地问道。 “不不,是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的新所长!” 我这才记起,那个向阳早已经接替冯世儒成了考古研究所的所长。 消失的冯世儒被迅速无情抛弃,那个看起来总是笑容满面、人畜无害的向阳竟借护送之机空降上位。 虽然我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所里也不能一日无主,但这一切变化来得太快、太不寻常了。 我心里怅然若失,只能轻轻“哦”了一声。 “现在专项工作领导小组都归他负责!他那天还问起了你的下落。” 我心里一紧:“他都说了些什么?” “夸你呢。说你跟着冯老一定学了很多知识,掌握了很多信息,想邀请你回来协助工作,问我你现在在哪儿?” “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啊!哈哈,放心吧,我不会轻易泄露你的行踪。”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我没有嘱咐陈峰继续替我保守秘密,因为信任是不需要嘱咐的,需要嘱咐的最后都会辜负信任。 而且对于向阳,我总是有着一种不好的感觉,一种隐隐的防备。 说起壁画残片得到了完美修复,陈峰很开心,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说明黄显达已经完成了一把打开61窟的钥匙,发现大佛光寺的秘密也就在瞬息之间。 虽然蔡从章的秘藏让我们抢得了先机,但我们在大佛光寺的停滞不前也让黄显达有了追上来的机会,说不定会完成超越。 因为黄显达有着我们无可比拟的优势: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只要打着官方的旗号,做任何事都会畅行无阻。 像我和叶真在这里遇到的壁画难题,黄显达只要借敦煌研究院之口就能轻而易举地达成。 到时就算无相大师还想凭一己之力阻止,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压下来,无相大师也只能束手就擒。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真是个坏消息!”我在心里感叹道,毕竟,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陈峰在电话里可没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依然兴奋地说道:“还有个好消息,壁画残片的断代结果出来了,五代!和61窟的壁画年代完全吻合!历史的谜团真是太有意思了,同一个时代的壁画,竟有两种不同的图案,想想都令人激动和兴奋。” 这个结果我早就从常勇那里得到了,所以并不惊奇。 “陈峰,下面我的话很重要!你要仔细听!”等陈峰在电话里张扬完兴奋的情绪后,我异常严肃地说道。 “彪子,啥事啊,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吗?”陈峰也冷静了下来。 “需要!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坐进了叶真的车里。 叶真专心地开着车,我专心地看着路旁的风景,两人一路无话、 只是快到大佛光寺门口的时候,我随口问了一句:“不知道蔡从章和曾晓娇怎样了?” 叶真瞥了我一眼:“消失了,我昨天没见到他俩。” “消失了?不会吧,是不是和你当初一样,潜伏下来了。”我开玩笑道。 叶真没有接话,只冷冷说了一句:“下车。” 在禅房里,我又再次见到了无相大师。 他见到我俩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当初第一次见我们时的热情,态度冷冷的,甚至连话都不想和我们多说一句。 “可能今生再无机缘和无相大师这样的高僧探讨艺术和佛法了。”想到此,我的心里竟有些伤感和遗憾。 当一个自己欣赏的青年才俊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着不良的目的来窥探自己守护已久的秘宝时,无相大师就算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估计也只剩悲,没有慈了。 我和叶真还未开口,无相大师便站起身来,冷冷地说了一句:“走吧。” 一来就被无相大师扫地出门,完全没有逃出我们的预判。 我们商量好的对策是:赖着不走。 “大师……你可能对我们的来意有所误会……大师……你怎么自己走了呢?”叶真追了出去。 无相大师逃走了? 无相大师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呆立不动的我,又说了一句:“怎么?不跟着我来,还要我叫人来抬你吗?” 原来无相大师嘴里的“走吧”,不是赶我们走,而是让我们跟他走。 叶真瞬间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我。 他心里想的一定是:这泥水匠到底施了什么妖法?站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就催动无相大师亲自带路了? 这完全出乎了叶真的预判,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第85章 将功补过 我们心中暗喜,赶紧跟上无相大师的步伐,但不知道无相大师会把我们带到哪里。 无相大师走到藏经阁门前,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看了看这历经几百年风雨仍屹立不倒的阁楼,眼中充满了怜爱,那深沉的表情就像是迫不得已把尚在襁褓的婴孩送与他人一样。 不过,他没有在门口停留多久,便一步跨进了藏经阁的大门。 我和叶真紧随其后。 小和尚见主持进来,刚匆忙间行完礼,一抬眼就看见了我,连忙跑过来拦在我们的身前,嘴里振振有词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被放出来?还敢来!” “让他进来吧。”无相大师背对着我们轻声说道,好像连看我们一眼都会污了他的法眼。 “主持,他可是破坏壁画的罪人呐!”小和尚不解地说道。 “所以今天我带他来,就是让他将功补过的。” “将功补过?”无相大师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我也在心里惊叹道。 “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这不是你的意思吗?”无相大师忽然转过身来,脸色异常平静,但目光却咄咄逼人。 “你让玄鹤师兄转达的意思!”他补充道。 我恍然大悟。 难怪无相大师今天这么配合,原来是玄鹤大师从中调停。 看来,我昨天让陈峰办的事,他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我昨天见叶真根本拿不下来,突然灵光一闪,觉得既然都是佛门中的高僧,平时会不会也有些特殊的交情。 于是,我让陈峰帮的忙,就是给玄鹤大师讲讲我的处境,让他想想办法。 虽然我只和玄鹤大师打过几次交道,但玄鹤大师那无为而治的修为和四两拨千斤的智慧,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特别是他简单几句话,就让我和陈峰进入了永乐宫的修复后备名单,获得了和故宫博物院的专家们难得的同台竞技的机会。 别看玄鹤大师坐镇的寺庙小,但他的能量却很大,在佛门中应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原以为玄鹤大师最多也就能让无相大师别为难我们,想不到他竟说服了无相大师给了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可是,怎么个将功补过呢? “无相大师,这将功补过……能不能说得详细些?”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相大师看了我一眼,说:“玄鹤大师说,你修复壁画的技艺是他见过的所有能工巧匠中最出色的,不仅修复了他寺院里的壁画,连永乐宫和小西天的壁画也一并拿下了,还深受故宫博物院专家们的肯定和赞扬。” “玄鹤大师太客气了,帮忙就帮忙嘛,怎么还替我吹上了呢,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在心里暗喜。 “永乐宫?……小西天?”叶真惊讶地看着我,“你还真是大手笔啊,难怪冯世儒会选中你!” “那你又是怎么选中我的呢?”我看着叶真微微一笑,在心里腹诽道。 “如果是别人这么告诉我,我肯定是不信的,但玄鹤师兄亲口这么说,由不得我不信。”无相大师继续说道,“玄鹤师兄还说,你想替我们大佛光寺重修被你损毁的壁画,来弥补你的过错。是与不是?” “是!是!无相大师,就算我技艺再高超,就算修复还原度达到了百分之百,也表达不了我对您和大佛光寺的深深歉意。”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玄鹤大师都送佛送到西了,我必须赶紧坚决表态,取得信任。 “唉,不过,这样也好。”无相大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已经恢复原样的书架前,拉开一个书架,露出背后斑驳的壁画,怜爱地说道:“这壁画常年藏于经书佛卷之后,不见天不见地更不见人,疏于保护,很多地方都褪色掉皮,已经快失去历代主持秘密传下来的法令所要求的内容了。” 叶真立刻问道:“无相大师,什么是历代主持传下来的法令?都有什么要求?” 无相大师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就不能为外人所道了。” 我心中暗自好笑:“这叶真有时候聪明得可怕,有时候又简单得可怜。这种只能由主持单传的内容,必是它佛光寺的最高机密,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嘛。” “所以,你能偶然间让这些壁画重见天日,还能让它们焕发新生,说不定这就是天意。玄鹤师兄说得好,天意难违!”无相大师看我的目光变了,变得有些信任。 我知道,他的信任根本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玄鹤大师。 “所以,这一墙的壁画,今天我就交给你了,由你来修复它!需要什么,尽管给我说。”无相大师顿了顿,突然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需要多少钱,找他。” 无相大师朝着叶真用手一指,让叶真刚刚才爬上脸颊的欣喜微笑变得有些尴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叶真搓着手,满口答应。 “整墙的壁画?”我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无相大师还真是奸商,太得寸进尺了。我就只损毁了那一处小小的地方,他就要以点带面,还他整面墙的修复!这么巨大的工程,十天半个月都完不成。再说了,陈峰不在,就算我把地仗层修复得再好,也无济于事啊。” 其实,我只想剥开踏鳌观音像那一处地方,其他地方我根本不想动。 不过,我又转念一想,点位太过精确,容易引起无相大师的注意和警惕。 因为,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历代主持所传法令的大概内容了:壁画里藏着秘密! 至于是什么秘密,藏在哪里,他们根本不清楚。 他们只道是秘密藏在壁画的画面中,否则,无相大师就不会说出随着壁画的褪色掉皮,已经离法令要求渐去渐远的话了。 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随意地就把整面墙的壁画放心地交给我。 所以,为了隐藏我的意图,保守家族的秘密,我也只能答应修复整面墙。 “无相大师,你就放心吧。我们明天就开工!”我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无相大师点了点头, “老板,打钱吧。”我冲着叶真眨了眨眼睛,戏谑地笑了起来。 叶真只好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无相大师的话,我一向都听的,放心吧。” 这臭小子还嘴硬,意思是他打钱只是向无相大师这种大佬低头,而不是我。 其实,现场最惊诧的是小和尚。 他张大的嘴巴一直没有合拢。 “前一秒还是罪人,后一秒怎么就成了贵人?” 第86章 开局不利 意外接下藏经阁壁画修复的活儿以后,我和叶真立刻就分好了工。 他负责按照我所列的清单筹备各种材料,而我就负责修复的实际操作。 第二天,我们就分头行动了。 其实,在这个穷乡僻壤筹措物资是非常困难的,几乎都要靠从外地购买,再快递发过来。 我见叶真从早晨起来就在院子里打电话,一直没停过。 “全部备好,至少也得三四天吧。”我按常理分析了一下,在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可不能耗在这儿,得抓紧时间做我自己的事,现在正是甩开叶真的好机会。”趁叶真无暇顾及我,我悄悄走出了农家小院。 我找了个车,直接开到了大佛光寺。 我现在出入藏经阁就方便多了。 有了无相大师的口谕,小和尚见我进来,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瞟了我一眼,说道:“你只能在壁画那块区域工作,其他地方可不能去。” 我点了点头。 他便低头做他自己的事了。 我拉开书架,露出了那块被我打出了一个小小缺口的踏鳌观音像。 现在,我可以旁若无人地观察这幅壁画了。 我仔细看了看那鳌鱼的头颅,心里更加确定:“绝对没有错,和《翟氏营造之法》那本书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翟氏营造之法》那本书上,有两个图案特别醒目。 一个就是蚂蚁,所以我在童子像上第一次见到那个图案,就认定它必是翟家先辈所做。 而另一个,就是乌龟! 书上说:蚁与龟,是翟氏营造之物的标识,总是成对出现,讲究从“蚁”而“龟”。 大概的意思是:翟氏家族的能工巧匠所营造的古建壁画,起于“蚁”,而终于“龟”,这是两个用来标注起点和终点的图案。比如一面墙,从画上“蚁”的一端开始修筑,到另一端结束后便画一个“龟”,一是代表这面墙已修筑完毕,二是表明这面墙为翟家所筑。又比如一排佛像,第一个标上蚂蚁,最后一个标上乌龟,就说明这一排佛像都是翟家所做。 这就如同书法作品一般,在起始位置盖上引首章,而在结束位置盖上落款章。 两个图案的标注还有一点最为特别:它们并不是出现在所有的翟家营造体上,而是只出现在重要的事物上! 书中对这两个图案用了这样一句话来描述:举重若轻。 我的理解就是,蚁与龟这两种动物,本就轻于鸿毛,但将它们标注其上的东西,则重要泰山! 不过,翟家的蚁和龟,一般都是合并同类项,只出现在相同的事物上。 壁画的就是壁画的,塑像的就是塑像的。 而这次塑像上的“蚁”竟然指示到了壁画上的“龟”,太超出常理了。 关键是,这个龟还隐藏在壁画中,把鳌鱼的龙头换成了龟头,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种暗示其实已经相当明显了,说明这踏鳌观音像的下面,一定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它最终都是要被我剥开的,所以情急之下,我便挥拳打了一个小坑。 我那一拳还不够重,破坏力根本没有深入到地仗层,所以现在还看不出它的后面有什么。 只有等分离土层的小铲到位了之后,我才敢把现在的壁画剥离出来。 我在藏经阁里整整待了一天,把整面墙的壁画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一个妥善的修复计划便在我心中成型了。 傍晚,我回到了农家小院,叶真房间的门大开着,人却不知去向。 “老秦,叶真呢?”我问正走进院子里的老秦。 “好像接了个电话,就行色匆匆地出去了。” “那其余时间,他一整天都没出门啊?” “是啊,一直打电话,感觉特别忙。” “好的,老秦,你去忙你的吧。” “行,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 老秦说完,便走进了他的屋子。 “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一定是有什么人找他。会是谁呢?”我在院子里一边踱着步,一边思考着。 就在这时,叶真打开小院的门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我假装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在院子里闲得无聊,就出去逛了逛。”叶真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 他大概不知道老秦已经把他出去的原因告诉我了。 “哦。”装傻充愣我也会。 “今晚早点睡,明天开工。”叶真说完这句话,便急匆匆地想走。 我一把拉住他:“什么?明天开工?你物资器材都准备好了?” 叶真终于又露出了他自负的微笑:“当然!不然,你以为我这一天都在吃干饭?告诉你,我已经派人明天坐最早的一班飞机,把物料给我送过来。” 终究还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我原以为快递至少需要三四天,哪知人世家公子直接派出专职快递空投过来。 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啊。 不过这样也好,早点找到线索,免得在这佛光寺里空耗,黄显达还在后面虎视眈眈呢。 叶真派的送快递的人,是第二天中午到达的佛光寺。 他把所有物料搬进藏经阁里,把清单交给叶真,说道:“先生请过目,全部按照先生给的清单备齐,一样都不少。” 叶真看都没看,直接把那张长长的清单扔给我:“你的东西,你自己核对一遍吧。” 我照着清单认真核对了一遍,完全没问题,连我特制的专门用来分离土层的小铲都加班加点做好了。 “这叶真能耐真大!”我由衷地感叹道。 “行了,没你事了,回去了。”叶真冲着那人挥了挥手。 “既然都备好了,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开始啊。”叶真见我拿起这瓶颜料看看,又拿起那把刻刀看看,丝毫没有要开工的意思,连忙问道。 “等什么?等你赶紧走啊。”我笑了笑,说道,“莫非,你还要这儿偷窥我毕生绝学啊。” “切,这么脏的泥水活,你以为我感兴趣啊。”叶真对我的话嗤之以鼻,扭头便走,顺便还带上了门。 我拿起小铲,眼睛死死盯着踏鳌观音像,从距离它大概一米多的地方,下了第一铲。 整个下午,我都聚精会神地在壁画前忙碌着,根本没有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直到小和尚过来叫我下班,我才意识到快到傍晚了。 我看了看一个下午的成果,剥离的壁画边缘已经距踏鳌观音八十厘米左右了。 我满意地笑了。 这是我定下来的策略,从农村包围城市,从最不可能的地方慢慢铲向最可能的地方。 因为这样不仅能集中力量,还能隐藏目标,不过早地暴露意图。 就在我收拾好工具,正要出门的时候,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了。 几个穿着黑西裤、黑色夹克的人走了进来。 “接到群众举报,这里发现珍贵文物知情不报,还蓄意破坏,就是你吗?”当先一人指着我问道。 “你们是谁?” “五台山文物管理局。” 第87章 人赃俱获 “我刚从局子里出来不久,这怎么又来一个新的局子?这局面也太别开生面了吧,还整了个连环局出来?”我看着来人一脸严厉的表情,在心里嘀咕道。 不过,我仗着已经有了数次直面警察、一次蹲局子的丰富经验,再面对黑夹克的时候,心里已经波澜不惊了。 “群众举报?哪个群众?”我甚至打算反咬一口。 我相信,这绝不是上次呼叫派出所的无相大师所为,叶真也没有报案动机,那这场外热心群众到底是谁? “为了保障举报人的人身安全,无可奉告。”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师父,你快过来。”我冲着大厅里傻愣着的小和尚招了招手。 小和尚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小跑过来。 “小师父,麻烦你给我作个证,我发现文物、破坏文物了吗?”我看着小和尚那双清澈的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我敢保证,他没有。”小和尚一边扭头盯着黑夹克,一边用手指着我,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位小师父,你说的可是真的?”黑夹克一脸的不信。 “这位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双手合十,打起诳语来也是一脸的真诚。 “小师父,不是我不相信你,你一定是被这人给骗了。” 黑夹克说完这句话,朝身后的众人使了个眼色。 那些人得令后,立刻一拥而上,走到靠墙边的书架旁,拉开了书架。 那一墙斑驳的壁画立刻显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黑夹克得意扬扬地看着我和小和尚。 “这是我们藏经阁的墙壁,有问题吗?”小和尚不卑不亢地说道,“施主随意拉开书架,有可能会损坏书架上年代久远的古籍。施主就不怕损毁这些真正的文物?” 我心里暗喜:“这小和尚当真伶牙俐齿,说话竟如此滴水不漏。” 黑夹克笑道:“小师父就不要再狡辩了,我来告诉你,这墙上绘满了壁画,明代的壁画!你知道这明代壁画的分量吗?人赃俱获,小师父还敢说自己不打诳语?” 我心里一惊,看来这黑夹克是有备而来。 那位场外热心……不,黑心群众,一定早就窥视到了我们的秘密! 他会是谁? 我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相关人等,心里惊道:“不会是他吧?” “人赃俱获?请施主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人在哪里,赃又在哪里?”一个苍老又带着威严的声音在藏经阁的门口响起。 随即,无相大师迈步走了进来。 我心中一喜:“无相大师亲自来了,这局就算解了。” 那黑夹克一见无相大师,之前倨傲的神色明显谦恭了许多。 他笑着迎上去,恭维道:“主持大师,好久不见。如今见您面色红润、身强体健,真是佛门幸事啊。” 无相大师也还以一个微笑,说道:“孙处别来无恙?” 无相大师这时才看到这位孙处长带的人把书架散乱地拉到一边,有些佛经由于用力太猛,都掉在了地上。 无相大师瞬间脸色一凛,冷冷地说道:“孙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处长见无相大师变了脸色,便指着墙上的壁画,也冷笑了一声:“主持大师,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国家的文物保护规定不太清楚?我们也是接群众举报,说这藏经阁有重要文物却私藏不报,而且还有人蓄意破坏!” 无相大师毫不示弱:“哦,莫非这就是你口中说的赃?那我就要请问孙处长了,这‘赃物’藏于我寺已逾几百年,自这香风花雨楼伫立在此之时便已在院墙之上,自家的东西何时还成了‘赃’?它是从别处销往我寺,还是要从我寺销赃他处呢?” 孙处长闻言,脸色变了变,讪笑道:“主持大师莫怪,我也是情急之下,口无遮拦,还望大师见谅。” 无相大师又指了指我:“这位翟施主是我请来的能工巧匠,专门为修复这壁画而来。他的修复技艺,是得到过行业专家认可的。就在我们山西境内,永乐宫、小西天的壁画修复,均出自这位翟施主之手。请问这孙处长,这修复之举又违反了哪条文物保护规定呢?” 孙处长见无相大师是真动了怒,立马和颜悦色道:“主持大师,你千万别误会。我们这次来,愿望和你都是一样的,都是来保护这件文物的。你应该事先知会一声,让我们记录在册。至于修复,这本就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但也得按照流程走嘛,考察、送检、评估、请示、审批……一项工作都不能少,不然可经不起检查。保护文物嘛,规范一些总是没错的。” 无相大师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好好看看这些壁画!颜色差不多快褪色已尽,墙皮也几乎脱落殆尽,等你们一套流程走完,还修复个什么劲?” 孙处长尴尬地笑了笑,只是不停念叨:“情况再怎么紧急,流程还是要走的嘛……” 局面就这样僵在那儿了。 孙处长带的人把壁画团团围住,不让我们靠近,说要把现场封锁起来,等上级批复后再按照上级指示处理。 无相大师心中虽有怒气,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怜惜地看着壁画,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到一向镇定自若的无相大师此番这般束手无策,我心里也是极其内疚。 要不是我蓄意窥视寺中机密,说不定大佛光寺这个隐藏数百年的秘密将继续隐秘地传下去。 不过我又转念一想:“秘密的曝光其实也是文物的一次自我救赎,根本无法判定谁是谁非。我唯一错的,就是把曝光秘密的主动权,从大佛光寺手里抢了过来。” 就在我后悔不已的时候,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藏经阁不是阅读佛经的地方吗?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三教九流的闲杂人都能随意进出了吗?简直有辱佛门清静之地啊。” 我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在心里笑了起来。 “这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主,果然不会走远,来得正好。” 只见一个年轻人步履轻快地跨过藏经阁的门槛,走了进来。 无相大师看见这个人,皱了皱眉头。 而孙处长则恢复了倨傲的态势,声色俱厉地问道:“你是谁?胡说什么!” 第88章 一物降一物 叶真见孙处长这盛怒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惧怕,嬉皮笑脸地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在这位领导面前,我只是个无名小辈而已。”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出去!”孙处长在一个无名之辈的面前,也就没必要刻意隐藏官威了,索性施展开去。 “我要是不出去呢?”叶真一点儿也不恼怒,嬉笑道。 “这里刚刚发现了重要文物,需要封锁现场,无关人等,统统出去!”孙处长冲着叶真说完,又看了我一眼,朝手下的人挥了挥手。 那些人马上围了上来。 “这位领导,我就问一个问题,问完就走!”叶真连忙说道。 孙处长摆了摆手,那些人顿住了脚步:“说!” 叶真没有急于开口,来回踱了几步,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就想问一句,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贝,是全中国人民共同的伟大财富,还是只是个别人个别单位关起门来孤芳自赏的玩意儿?” 我在心里笑了笑:“叶真这小子,说话好毒。不过,还真是一针见血!这小子一进来就是一番胡搅蛮缠,说不定还真能让他蹚出一条血路。” 孙处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过他还是义正言辞地说道:“当然是全中国人民的共同财富……” 叶真就等着他这句话! 他刚要开口抢白,孙处长却朝他摆摆手,紧接着说道:“不过,在开放给大众观赏之前,必须得经过文物保护单位精心修复、维护后,经过安全评估,确实能够对公众展出,才可以。” 孙处长说话滴水不漏,这也是体制中人必备的技能。 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叶真此举必定无功而返,但也希望他能够乱拳打死老师傅。 现在看来,叶真的拳虽乱而有章,但老师傅这命也是硬而能挺。 “罢了,大势已去!”我见无相大师和叶真在这位孙处长面前均败下阵来,知道壁画的秘密恐怕近期是无从下手了,不禁叹了口气。 不过,当我的目光看向叶真,想向他致以虽败犹荣的敬意时,他的目光也正好看向我。 我惊奇地发现,他的目光中,完全没有一点儿气馁的意思,相反,竟有一种胜利者的从容不迫。 “莫非还有厉害的后着?”这个念头也就在我心中一闪便熄灭了,“古往今来,民不与官斗,这是历史的经验和教训,他还能如何咸鱼翻身?” 就在这时,孙处长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掏出电话,只是瞥了一眼来电号码,连神色都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快步迈出藏经阁,一出藏经阁就一路小跑,离我们很远后,才接起电话。 他接电话的姿势很谦卑,弯腰躬身,像一只正在被热油烹煮的虾。 叶真依然背对着大门口,连看一眼他的兴趣都没有。 他朝我挤了挤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那神情就像一个胜券在握的将军。 片刻之后,孙处长就挂掉了电话。 但他没有立即返回,而是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才缓缓往回走。 我看着他越走越近的身影,却感觉之前他那强大的压迫感好像突然消失了,刚才那个电话仿佛浇灭了他身上所有澎湃的气焰。 他的护体神功破了? 只见孙处长走进藏经阁,从叶真的身旁擦肩而过,但他没有看叶真一眼,只是冲着他带来的那帮人挥了挥手,轻声说了一句:“我们走。” “处长……”那帮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就接了一个电话吗?这孙处长怎么就判若两人了呢? 见那帮人还愣在原地,孙处长大声吼道:“没听见我的话?走人!” 吼完之后,孙处长走到无相大师面前,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主持大师,刚才多有得罪,是我们鲁莽了,我在此真诚地向你道歉,我们这就走。” 无相大师对孙处长这前倨后恭的表现也十分惊讶:“孙处长,那我们修复壁画这事……” 孙处长连忙说道:“就按照大师之前的安排来就行,大师德高望重,主持寺里工作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纰漏。想必大师一定会以文物的安全为重,我们是信得过的。那这壁画就仰仗大师您了,您多费心。” 孙处长说完,匆匆行了个礼,便快步走出了藏经阁。 那帮人连忙跟了上去,一行人消失在了藏经阁的转角处。 这一切变化来得太突然,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之前他们都还是痛下杀手的架势,怎么转瞬之间,我们就痛失敌手了呢?”我喃喃自语道。 “警报解除了难道还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继续过来干活。无相大师都帮着你把牛吹出去了,你要弄不好这壁画,提头来见。”叶真笑嘻嘻地说道。 “小叶施主,这是你的杰作吧。”无相大师看着叶真,轻轻说道。 “大师,你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我一个升斗小民,能有什么本事让文保局的处长低头颤抖?哈哈哈。”叶真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无相大师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那可恶的举报人,会是谁?”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别着急,他会出现的。”叶真笑道。 “你怎么知道?” “派出所和文保局都动不了你,下一步,那个举报人就会亲自来会会你了。说不定,等会儿第一个走进这藏经阁的人,就是举报人。”叶真说完,便转过身抬眼盯着门口,仿佛那个举报人就在门外似的。 “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举报人,还自己送上门来?”我对叶真的话连半个字都不信。 可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随即,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希望没有打扰你们工作哦。” 一听见那声音,我立刻就变了脸色。 第89章 兵临颈下 蔡从章微笑着走了进来。 在他后面,跟着一脸冷若冰霜的曾晓娇。 “你们没有走?你们还有脸来见我?”一见到他们,我的热血就忍不住直冲头顶。 如果怒气可以显形,此时我的头顶必定会像武林绝世高手一样,升腾起寥寥雾气,犹如云蒸霞蔚一般。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总不能被人一锅端吧。所以,娇娇急中生智,才出此下策。你进去后,我们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想捞你出来。可惜,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由于我们身份特殊,在内地真是寸步难行、处处碰壁,在大城市还好点,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人家只要一听我们的口音都避之不及。好不容易疏通关节去派出所接你,派出所的人却说你早就已经走了。”蔡从章娓娓道来,脸上写满了歉意和遗憾。 “他们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来营救我?”我在心里想为他们的背叛开脱,毕竟之前合作得都挺愉快,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心里呐喊,“那为什么牺牲的不是她,不是他,而是你呢?” 我的心又硬了起来,嘴里轻哼了一声。 “蔡老师不愧是老一辈表演艺术家,这一通声泪俱下的即兴表演,我都快被感动得掉下泪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卸磨杀驴讲述得如此感人肺腑,还张冠李戴成了另一个故事:双骑救主!哈哈哈。”叶真笑了起来,然后看了看我,说,“我相信这泥水匠就算真的被泥水蒙了心,也应该看得出谁是谁非吧。” “谁说不是呢?还来蒙我!”我在心里冷笑道。 “反正我们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不过,还是想向你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蔡从章走到我面前,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这一举动,倒让我有些惴惴不安了。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原谅或不原谅,好像都不太合适。 只有叶真用鄙夷的目光斜眼看着这一切,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高声说道:“翟兄弟,我们可不要光听别人怎么说,要睁大眼睛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另外,太容易说出来的话都不值得信任,你可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对了,还记得几分钟前,我给你说过什么吗?” 叶真要是不提醒,我还真差点忘了。 叶真说过,一会儿谁第一个进来,谁就是举报人。 我一看见蔡从章和曾晓娇走进来,就觉得他这个判断恐怕是正确的。 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们从我嘴里得到秘密的那一刻起,其实我就已经失去了作为合作伙伴的价值。 而独掌秘密的唯一途径,只有抹杀其余一切掌握秘密的人。 于是,我狠狠地盯着蔡从章,问道:“老蔡,你是不是觉得好不容易把我送进派出所,我怎么又那么快出来了?是不是完全打乱了你的下一步计划?所以,你又心生一计,换了个部门重新来过,非要把我弄进去不可?” 蔡从章睁大了眼睛,满脸的疑惑:“小翟,你在说什么?什么换了个部门重新来过,我完全听不懂。” 叶真冷笑道:“蔡老头,你就别在这儿演了,演得再好,我们也没有奥斯卡的小金人颁发给你啊。” 一直冷眼旁观的曾晓娇突然动了。 她不知道用了身法,一下子就欺近到了叶真跟前,手里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突然横在叶真的脖子前。 叶真被这娇小姐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面无血色,喉头不住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也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的刀顷刻之间就可以割破你的喉咙?”曾晓娇声音不大,但整个人和整把刀都充盈着灼灼杀气。 叶真不敢说话,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 看得出来,叶真是发自内心的害怕。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在脸颊滑落,其实,我并不关心他的安危,因为曾晓娇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痛下杀手,更何况,这里还是佛门圣地,无相大师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曾晓娇也就是想教训教训叶真的那张臭嘴。 这样也好。 与叶真比起来,我更关注曾晓娇手里的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上次她握刀在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看清,而这次,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把器型非常普通的匕首,普通得稍显笨拙。 但凌冽的寒光却无时无刻不在吟唱着它曾无数次一刀毙命的辉煌。 那是一种穿越历史也难以涤尽血腥的辉煌! 一个俏丽的女人手握一把笨拙的短刀,这个画面看起来本十分滑稽,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曾晓娇给人的感觉,却有如荆轲刺秦王一般的气势磅礴,令在场的众人都被那种强大的压迫感所逼迫,不敢轻易动弹。 而她选择那把古朴的匕首,不知道是没得选,还是千挑万选。 我想起陈峰在61窟中捡到的那把白玉刀柄的匕首,也许那把华贵的匕首才配得上曾晓娇此刻的俏丽和身手。 “莫非遗失那把匕首后,她又重新换了一把?”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但她手中的这把匕首虽看起来笨拙,但绝非俗物。 我能感觉到它周身上下散发出的历史气息,那是一种杀伐多年所挥之不去的戾气,缠绕在刀身周围。 “只有曾晓娇这种家世,才会把这种堪称文物的兵器作为随身携带的利器。说不定那把白玉匕首也是她的!”我在心里暗下了结论,可又转念一想,“那她得多豪横啊,丢失一把价值连城的文物,一点儿也不心疼,立马又换了一把。再说了,那把白玉匕首她也看过,如果真是她的,不可能淡漠得如同初见,再怎么也得想办法弄回去吧。” 我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无相大师开口道:“两位施主,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请放下恩怨和过节,世间并没有解不开的结。” 蔡从章也回过神来,连忙吼道:“娇娇,别冲动,快放下刀。” 曾晓娇冷笑了一声,说:“我也没想过要他的命,这小子的这张臭嘴太讨厌了,我就是让他长点记性。” 曾晓娇说完,从叶真脖子上拿下刀,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那把匕首立刻就隐没在了她的手里。 蔡从章连忙对无相大师说:“大师,这小女子太放肆了,竟敢在佛门圣地舞枪弄棍,多有得罪。回去我会好好教育她的,望大师恕罪。” 无相大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老蔡,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为什么要向文物保护局举报我损毁文物?”我也不想再和他兜圈子了,这老狐狸最擅长兜兜转转,最后都会一脚把我踢进陷阱。 “啊!”蔡从章一脸的惊讶。 然后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一旁双眼微闭的无相大师,对着我轻声说道:“对于我来说,你在外面比在里面,价值更大!” 第90章 改变计划 蔡从章的话立刻让我冷静了下来。 我认真琢磨了一下,站在他的立场,的确我在外面比在里面对他更有利。 虽然我之前隐晦地给他说了秘密就藏在壁画里,但估计他也弄不清楚我说的意思是壁画的画面里还是墙里。 就算他能领悟到,也不可能立马挥舞大锤,把墙体砸开。 除非无相大师是个死人。 他必须得仰仗我才能靠近壁画。 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我才可能拥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靠近壁画:修复壁画。 但是,他想方设法禁锢住我也能说得通,除我之外,他是唯一知道壁画秘密的人,抛下我,他就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至于如何取得壁画里的秘密,无相大师对他来说并非难以逾越的障碍,在一个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台湾特务后裔的眼里,只要他想,无相大师随时都可以变成死人。 就在我左右为难、还想再问他点什么的时候,蔡从章拿眼瞟了瞟无相大师。 我知道,他是忌惮无相大师在身旁,我们窥探壁画里的秘密不能在这里说得太透,否则会引起无相大师的警觉。 我只好微微地点了点头。 “再说了,文物保护局的门朝哪边开的,我都不知道。”蔡从章见我会意,又大声说出了一个理由。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我没想到,为了这刚一出世的壁画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了壁画的安全,从明天开始,只有你可以出入这藏经阁。壁画修复期间,你哪儿都不能去,就住在这大佛光寺里,我会替你安排一处僻静之所,不被任何人觊觎和打扰。”无相大师用手指了指我,朝着小和尚说道,“从明天开始,藏经阁闭馆!游客、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这藏经阁内。” “明白了,主持。”小和尚立马回答道。 无相大师交代完这一切,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各位施主,主持的话想必大家也都听明白了,现在也到了闭馆时间,各位请回吧。”小和尚开始赶人清场。 我们几个人便一起走出了藏经阁的大门。 一出大门,叶真就把我拉到一旁,悄声说道:“这后面可就全靠你了,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我心里一惊,想到之前叶真那胜券在握的面容,连忙问道:“什么叫帮我到这儿了?” 叶真笑道:“不然,你以为那个什么孙处长会轻易放过你?” “那个电话是你叫人打的?”我惊呼道。 叶真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我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你们在屋里的争吵,我想了想,正好认识一个人,也许可以解了这燃眉之急,想不到一打电话,人家就爽快地答应了,还解决得如此迅疾。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我知道这背后的隐情绝没有叶真说的这般轻松,能一个电话就轻易退兵,看得出来叶真背后的力量很强大。 难道他也得到了官方的支持? 否则,一个处长怎么会如此听命? 冯世儒、黄显达、叶真……这些人的身后,竟然全都有官方的影子? 如果说他们明里暗里的争斗是各为其主的话,那是不是说明,他们背后的势力也同样剑拔弩张? 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觊觎着藏经洞的秘密? 目的何在?是为了保护,还是争夺? 他们又到底代表着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我突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我仿佛被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所笼罩,而这张网并不是来自一处,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此前我还悲叹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现在我知道我高估了自己! 我根本成为不了一枚冲锋陷阵的棋子,我只是一条被人牵着探路的走狗而已! 叶真见我呆立在原地,以为刚才的变故对我造成了极大的惊吓,安慰我说:“放心,就算明天我进不来,同样也会在外面暗中保护你的。” 我木然地点点头。 叶真交代完这些,瞥了蔡从章一眼,便匆匆离去。 蔡从章见叶真走远了,这才缓缓走过来,一脸真诚地对我说道:“我们依然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请相信我。” 蔡从章伸出了手。 我并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把脸别向一旁。 曾晓娇突然开口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你知道我们去哪儿了吗?” “娇娇!”蔡从章忽然喝止了曾晓娇。 曾晓娇极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蔡从章尴尬地冲我笑了笑,说道:“我只有一件事想提醒你,不要轻易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也许你所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蔡从章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曾晓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跟了上去。 “你的意思是,我就只能相信你?”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我漠然地笑了笑。 无相大师果然给我安排了一处僻静之所。 静是其次,重要的是僻。 偏僻得离藏经阁很远,中途还要经过好几道寺门。 我发现,这些寺门旁,都多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和尚。 他们总是双手合十地站在门边,手是不动的,但眼睛却是灵动的。 看来,无相大师对我也并不放心。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藏经阁。 我看了看墙上的壁画,今天我就可以按照原定计划,剥掉踏鳌观音所在的那处地方,看看它的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可是,当我拿起小铲的时候,我又改变了主意。 “无相大师对这一墙的壁画甚为看重,如果我只是拿到东西就跑的话,不仅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也让玄鹤大师的脸上无光。而且,从这明代壁画残存的画面来看,实属精品,如果不好好修复,我也于心不忍,得为国家留住这现世的珍品。还有一点,如果不完成整个壁画的修复,在无相大师的重重监管下,我是不可能走出大佛光寺的,而我从壁画里发现的秘密,必定会被蔡从章或叶真抢先带走,到时我分身乏术,倒是便宜了他们。” 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面前的踏鳌观音,便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墙角处,打算从头开始。 在藏经阁工作的这几天里,每天只有小和尚陪伴着我。 与其说陪伴,不如说监视。 蔡从章和叶真在这段时间里果然信守诺言,从未出现过。 我按下心中每天涌动的好奇,尽量远离踏鳌观音。 我怕时常面对它,就会忍不住下铲,看看它后面到底是什么。 当揭取壁画的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雪中送炭的电话,让我欣喜若狂。 第91章 突如其来的帮手 “你现在在哪儿?”陈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现在的确切位置。 不过,作为我最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陈峰绝对是值得信任的。 “我还能去哪儿,不就是在大佛光寺里吗?你忘了,前两天还让你找玄鹤大师帮我向无相大师求情呢。”我笑着说道。 “那玄鹤大师的老脸够用吗?” “万万没想到,玄鹤大师的那张老脸竟然能在佛门里肆意横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连千年古刹佛光寺的主持无相大师,也不看佛面看僧面,对我可是格外开恩。” “意思说,壁画修复的活儿,你拿下了?” “那还用说,有你陈峰出马,还能有搞不定的事?”我顺便恭维了一下。 “哦,你一个泥水匠,重新整治地仗层这些我还是很放心的,但那一整墙的精品明代壁画,你又打算怎样修补绘制?” 陈峰这个问题,的确是我现在最头疼的问题。 于是我脱口而出:“要是你在就好了。”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了风声、喘息声和脚步声。 “陈峰?陈峰,你还在吗?”我对着电话说道。 等了好一会儿,一个喘息未定的声音才悠悠传来:“开门吧。” “开什么门?”我非常纳闷。 “大佛光寺藏经阁的大门。” 我愣了一下,随即欢呼着跑到门口,一下子打开了藏经阁的大门。 陈峰背着一个双肩包,满脸风尘地站在门口。 我一把抱住他,高兴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陈峰这时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当然欢迎!你这一来,简直是雪中送炭啊。对了,你不是在敦煌帮助那个向所长研究壁画残片吗?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到这里来了?”我欣喜地上下打量着陈峰,突然发现他的脸色很阴郁。 我这才回想起刚才和他在电话里的通话,好像他一直没笑过。 对于一个平时总是放荡不羁、喜欢嬉笑打闹的陈峰来说,这显然很不正常。 见陈峰没有答话,我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被他们赶走了。”陈峰说这话的时候,强装得很平静。 我看见他的双拳握得很紧,整个小臂都有些颤抖。 “什么赶不赶走的,你本来就是个临时工,还是那种非要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临时工。人家壁画残片都被你拼接好、修复好了,还留着你干嘛?你不会想死皮赖脸地留在敦煌研究院吧。陈总,怎么去了一趟敦煌,你就迷失自我了呢?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你是我们公司的正牌压寨夫人,而不是敦煌研究院的小妾!”为了慰藉陈峰被人始乱终弃的悲痛,我故意开着玩笑。 陈峰笑了起来,捶了我一拳,说道:“什么夫人小妾的!我有那么贱吗?” 随即,他又深深叹了口气,如释重负道:“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卸磨杀驴了。其实,在敦煌那座顶级的艺术殿堂里工作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这是我离自己梦想最近的一次!即便短暂,即使被人利用,我也丝毫不后悔。” 他顿了顿,才轻声说道:“可是,我现在心里却十分难过。”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难过什么?你知道兄弟我发现了什么?快过来看看,我敢给你打包票,要不了几天,我们就能重新杀回敦煌!” 陈峰眼里的灰暗立刻一扫而空,迸射出往日的光辉:“真的?” “兄弟我还能骗你不成?走,进来看看。昨天我还在东大殿跪在佛祖面前许愿,保我渡过难关,谁能想到佛祖今天就把你送来了,解了我修复壁画无人执笔之围啊。看来,这大佛光寺还真是灵验。”我拉着陈峰的手,就要往里走。 “等等,翟施主,你是忘了主持的嘱咐?”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声地来到了我的身后,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 “小师父,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修复壁画的帮手,他要不来,这壁画我一个人还真完成不了。”我连忙解释道。 小和尚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峰,说道:“师命难违。主持说了,只有你能进,那就是只有你才能进。除非主持松口,说他也可以。” 小和尚这位藏经阁大门的铁将军……不,铁和尚,颇有少林寺十八铜人的看门潜质。 “你等等,我去和无相大师说。”说完,我就飞奔出门。 听完我的陈述,无相大师只问了一句:“那位小友就是同你一起修复永乐宫壁画的人?” “正是。他的绘画技艺已入化境,要是没有他的神来之笔,修复壁画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嗯……我听玄鹤师兄提过,行吧,那只允许你两人出入藏经阁,我会和觉远说的。”无相大师说完,给小和尚打完电话,便继续双目紧闭,盘腿打坐。 我悄悄退出了禅房。 重新回到藏经阁里,小和尚已经回到了他工作的岗位,想必已经接到了主持的电话。 我带着陈峰走近壁画。 他看着满墙的斑驳,眼中充满了喜色。 他好奇地从头至尾观赏完了墙上的土坯和地上我揭取下来的土块,然后指着墙上那唯一一处没有动土、面积大概两平方米的踏鳌观音像,问道:“你这是对观音大士有什么特殊敬仰吗?替它把周边都荡平了,却单单留下它这个光杆司令?” 我轻笑道:“秘密就藏在这幅观音像后面!” “秘密?什么秘密!”陈峰眼里发出了绿光。 “这是个秘密。”我神秘地说道。 “臭小子,连我都不能说?”陈峰捶了我一拳。 “先干活吧,我也不知道这后面有什么。”我拿起了我的小铲。 后面的十几天里,我开始重塑地仗层,然后把揭取下来的壁画残块重新上墙。 陈峰也没有闲着,他光是准备阶段的工作就极其繁复。 他分析颜料的配方、色泽,并根据现存壁画的画面内容和自己的想象,把断裂、残破的画面补充完整,在纸上重新绘制了整幅壁画。 等他绘制完毕后,我看了一眼就惊叹不已:“太华美了!想不到这藏于一隅的壁画竟如此雄浑璀璨。” 陈峰点点头,他的眼波里荡漾着光辉:“谁说不是呢。想不到这观音经变画,竟将观音这三十三个现身的来龙去脉绘制得如此详尽精致,就算放在莫高窟的精品里,也毫不逊色。还好被你发现了,要是它就这样没落在这个寺院里一个无人问津的墙角,那真是极大的损失。” “那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动笔吧,让它重新焕发生机,惊艳众人!”我笑着催促道。 陈峰点点头,来回仔细挑选了半天,才选好了一支小号笔,用笔尖在调配好的颜料里沾了沾。 他站在那面墙壁前,凝神望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举起笔,思索再三,郑重地画上了第一笔。 后面的十多天,都是陈峰的表演。 我就负责打打下手,给他递递东西,做做杂活。 无相大师几乎每天都来。 他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陈峰在墙上缓缓运笔。 他也从来不问,比如为何那块踏鳌观音像如此突兀地立在那儿。 终于,我们的修复工作接近尾声。 按照计划,明天,我就要向踏鳌观音像动手了。 第92章 背后的秘密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想起明天谜底就要揭晓,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把正在酣睡的陈峰叫醒:“走,该干活了。” 陈峰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我浓重的黑眼圈,问道:“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我点点头:“有些激动,睡不着。” “要是那墙里面不埋几块秦砖汉瓦,简直对不起你这双熊猫眼。”陈峰笑着坐起身来。 我们刚走到藏经阁门口,就见几个人已经等在那儿了。 “老蔡、曾晓娇、叶真,你们怎么来了?”我惊讶地看着那几个气定神闲的人,叫出声来。 三个人微笑着看着我,就像慈祥的父辈看穿了顽皮孩童的小心思和小伎俩。 还是蔡从章先开口:“我是十分关心被你一拳砸裂的壁画,唉,可惜我们进不了藏经阁,今天就想过来问问修复具体进展到哪一步了。” “这三只狐狸可真是嗅觉灵敏、判断精准啊,平时从不踏进这藏经阁半步,在今天这个即将揭开踏鳌观音像神秘面纱的重要时刻,他们竟不约而同地跑了过来。这可不是随意过来问问,而是刻意过来看看。”我在心里想道。 “你们约好的?”我笑着故意问道。 蔡从章和叶真相互看了看,彼此都笑了起来:“恰好碰上的。” “看来平时没少监视我啊。”我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话虽如此,但心里还是对这两拨队伍心生敬佩:自从无相大师订立规矩之后,平时他们从不显山露水,连照面都没和我打过,但他们各自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如此精确地预料到修复工程的进展情况,并在最关键的时刻准确出马。 他们对我的话保持了一致的沉默,蔡从章低头蹭着地面,而叶真则仰头望向东方。 我笑了笑,和陈峰转身走进了藏经阁的大门。 “小翟!”蔡从章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蔡从章的目光在陈峰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郑重地说道:“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自己当心。” “之前说过的话?这老头儿之前和我说过的话可就多了,到底哪一句?真有些莫名其妙。”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藏经阁的大门在我们身后关闭了,隔绝了我们和外面世俗、纷争的世界。 我感觉自己刚刚浮躁的内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我和陈峰走到壁画前,看着踏鳌观音像周围已恢复色泽和光彩的壁画,一种莫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动手吧。”陈峰看着我,轻轻地说道。 我点点头,拿起小铲,在预留的缝隙处,铲进了第一铲…… “快看,这是什么?”我轻呼道。 当踏鳌观音像旁的一块泥块被我揭取下来后,竟出现了另外一个崭新的画面! 陈峰听到我的呼声,立马放下手中正在补色的画笔,从墙角轻轻快步走了过来。 他朝着我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望向门口的觉远小和尚。 小和尚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佛经,根本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这……这是另一幅壁画?!”陈峰的目光刚落在残块褪去后新出现的画面上,便立刻惊讶地捂住了嘴。 “壁画后面还是壁画?太不可思议了。”经陈峰这一点拨,我立刻就意识到了壁画背后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看这泥胚的土色,绘制的时期应该比明代更久远。”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泥水匠,我凑近壁画仔细看了看,又用鼻子轻轻嗅了嗅,得出了这个结论。 “看出来画的是什么了吗?”我问一旁默不作声、已看得呆了的陈峰。 陈峰摇摇头:“你继续。这块壁画,大概应该在一平米左右。”陈峰看了看周围被我揭取下的土胚,轻声说道。 我的小铲开始更为精细地在墙上缓缓游走。 “等等!”陈峰瞪大了眼睛,“看出点什么来没?” 我点点头,其实陈峰不说,我也看出点眉目了。 这个画面,我们都太熟悉不过了。 踏鳌观音像下面,隐藏的竟是一幅莫高窟61窟《五台山图》的局部画面!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壁画和蔡从章那张图纸上的画面、和在香港打碎后又在敦煌成功修复的壁画残片上的画面,竟然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同一个局部的壁画,加上61窟现存墙上的,出现了三块! 而同一个画面的壁画残片,竟出现了两块! 是谁做了这么多的赝品混淆视听? 到底谁真谁假? 我和陈峰彻底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挖到制假窝点了吗?”我喃喃自语道。 陈峰沉思了一会儿,轻声催促道:“别停,继续。香港拍卖会上的那块壁画残片的大小我清楚,仅有0.4平米,如果这块是仿制那块的,这块的大小应该也就0.4平米左右。但是,这里踏鳌观音像背后隐藏的空间,接近1平米。” “那又如何?”我完全没有听懂陈峰的意思。 “意思就是,这后面,应该还藏着另一块壁画!” 另一块壁画残片? 我立刻兴奋了起来,继续小心翼翼地揭取着壁画。 终于,在壁画残片“大佛光寺西壁”局部画面即将结束的时候,残片出现了整齐的边缘,说明这块壁画到此为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开始不住颤抖。 “别紧张,保持呼吸。”陈峰在一旁轻轻说道。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才继续下铲。 藏经阁内变得极其安静,只有小铲铲过泥胚的细微“沙沙”声。 我和陈峰都屏住了呼吸,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当踏鳌观音带着鳌头的主体壁画被我小心揭取下来后,我和陈峰被壁画后面出现的事物所完全震撼。 “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我瞬间变得语无伦次。 第93章 壁画显露真身 只见踏鳌观音像被剥离后,一幅全新的壁画展现了出来。 “《五台山图》!”我凑近壁画,仔细观看起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峰看完后,小声说道:“很明显,这上面画的亭台楼阁都是寺院里的建筑,根据整体的绘画风格和色彩搭配,和《五台山图》别无二致,你猜测得没错,这一定也是《五台山图》的某个局部。” “可是,《五台山图》将每一个寺院都标注了名字,但这幅却并没有任何标识。”我在记忆里拼命搜寻当初冯老给我看过的《五台山图》全景,但依然想不起来眼前这幅壁画应该放在哪个部位比较合适。 “为什么在这山西大佛光寺里,有两块敦煌的《五台山图》壁画残片,太不可思议了。”陈峰感叹道。 “是谁将这两块残片秘密地藏在这里的?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先别想那些没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两块壁画残片取下来,后面我们再慢慢研究。”陈峰说完,自己先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把刻刀,想要上手把嵌在院墙上的壁画残片取下来。 我伸手拦住了他:“这种专业的活儿,还是我来。你要稍微有个闪失,这壁画可就毁在你手里了。” 陈峰有些不情愿地放下了刻刀,朝后退了两步。 对于陈峰的举动,我还有些诧异。 我俩合作了这么久,分工一向很明确,以前像这种揭取壁画的活儿,陈峰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他今天的表现怎么如此怪异?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在我心里一闪而过。 毕竟,在面对如此精美而又匪夷所思的壁画时,没有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要不让蔡从章和叶真进来看看?老蔡对61窟《五台山图》研究颇深,这大佛光寺的破绽就是他发现的,说不定他能看出这是哪个局部。而叶真出生古董世家,见多识广,说不定也能看出点端倪。”我轻声征求陈峰的意见。 陈峰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人都心怀叵测,到目前为止我们都不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这么重要的发现,还是不要透露出去为好。” 就在这时,藏经阁的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我和陈峰非常默契地迅速从地上抓起一张宽大的黑色塑料膜,遮住了墙壁上的两块壁画残片。 这黑色薄膜是修复壁画常用的材料,修复上色的时候用来保护原有的壁画画面。 “我过来看看你们修复得怎样了?”无相大师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脱落的地方已经做了重新修复上墙,特别是缺失的画面,我们进行了重绘。对于画面完好只是褪色的地方,为了保留原画原汁原味的风格,我们选择保持原样。”陈峰见是无相大师,明显松了口气,侃侃而谈。 无相大师走进壁画,从头至尾仔细观摩了一遍,然后问道:“为什么要用这黑色塑料膜盖住壁画?” 说完,他就要动手揭开塑料膜,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 我有些紧张,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是陈峰反应极快,他伸手抓住了无相大师的手。 “大师,这下面便是原画!由于保护不善,它褪色极为严重,颜料氧化、强光照射都会进一步加深对它的伤害。你也看到了,我们重修修复上色时,有些地方会用烤灯加速颜料层的干燥,固化色彩,所以,修复的时候必须要用这遮光的黑色塑料膜将它保护起来。”陈峰详尽地解释修复的工艺。 陈峰说的的确是修复时必须要用到的保护措施,并没有忽悠无相大师。 只是我们遮盖原画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而已。 无相大师终于停住了手,严肃地说道:“我仔细看了看,你们修复壁画的技艺的确炉火纯青,让黯淡无光、支离破碎的壁画重新焕发了生机,很不错。” “主持请放心,我们是专业的。”陈峰连忙笑着应道。 “修复了这么多天了,有没有什么发现?”无相大师突然话锋一转,犀利的目光盯着陈峰的眼睛。 “那倒没有。唯一的发现,也就是发现了它是一幅珍贵、精美的明代佛教经变画而已。”陈峰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忍不住看向了墙上那显得异常突兀的黑色塑料膜,心怦怦直跳。 “有没有什么奇怪,也就是不合常理的地方?”无相大师换了一种说法。 陈峰摇了摇头,反问道:“莫非这壁画里藏着什么秘密?” 无相大师也摇了摇头,说:“那倒没有。” 无相大师说完,转身便走。 他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我和陈峰一眼,思虑再三,才轻声说道:“如果有什么发现,请及时告诉我。” 我和陈峰赶紧点头。 无相大师并没有走出藏经阁,而是走到觉远小和尚那里,轻声和他交代着什么。 我侧耳倾听,也只听到几个断续的词语:“盯紧……报告……” 待无相大师走出藏经阁后,小和尚看向我们这里的次数明显比之前更频繁。 我知道,今天是很难把壁画残片从墙里取出来了。 “我出去透透气。”我舒展了一下胳膊,和陈峰打了个招呼,便走出了藏经阁。 我刚一出门,蔡从章、曾晓娇和叶真就立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 “怎么样?有什么新的发现?”蔡从章笑盈盈地问道。 我犹豫了片刻,朝藏经阁里望了望,发现陈峰并没有跟着出来。 于是我掏出手机,打开刚才趁陈峰不注意拍下的照片,递了过去:“看看这是什么?” 蔡从章赶紧接过手机,曾晓娇和叶真也围了上来。 蔡从章的眼神中立刻透出无法抑制的惊喜:“看来我们的方向没有错!这大佛光寺里果然藏着《五台山图》的秘密。” 他丝毫没有在意叶真也在身旁。 毕竟叶真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充分说明了大家的方向一致,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老蔡,你仔细看看这块壁画残片,到底画的是《五台山图》的哪一部分?”我放大图片,指着那块新发现的壁画问道。 老蔡看了好半天,终于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大法华之寺!” 第94章 大法华寺 蔡从章这么一说,我立刻就回忆起了大法华寺所在的位置。 它位于大佛光寺的东侧,在壁画上看来,是一个比佛光寺规模更为宏大的寺院。 “在61窟的壁画上,大法华寺的院墙也出现了和大佛光寺一样的瑕疵。”蔡从章幽幽地说道。 “本该是庙门的地方,也变成了院墙?”叶真突然接口道。 我心里一惊,难怪叶真之前先我们一步在大佛光寺里找寻唐代院墙的遗址,原来他也勘破了壁画瑕疵的秘密。 蔡从章听叶真这么一说,倒是面色如常,点点头,说道:“正是。而且这样的瑕疵在大法华寺竟然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寺院的寺门,另一次是大殿的正门。” “那秘密也就如同这佛光寺一样,隐藏在瑕疵里。”叶真笑道。 “事不宜迟,那我们赶紧去大法华寺里找找。”我想起黄显达已经腾出手来,下一步肯定就会直奔大佛光寺而来,必须要抢在他的前面下手。 而且,这里的壁画修复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都是陈峰的活儿了,我完全可以解放出来奔赴新的战场。 可是,当蔡从章和叶真听到我的话的时候,却同时沉默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沉重。 “可惜啊,这大法华寺已经不在了。”蔡从章叹息着轻轻摇了摇头。 “不在了?”我的心里犹如一声晴天霹雳,线索将从此中断。 “在唐代,法华寺是一座极其兴盛的寺院,也是五台山南台外最重要的寺院之一。据宋代《广清凉传》卷中《神英和尚入化法华院十四》记载,南岳僧神会指点神英去五台山:‘汝于五台山,有大因缘,速须北行。’唐开元四年(716年)六月中旬,神英在华严寺瞻礼文殊菩萨,后依‘显圣之迹’建道场为法华院。据说,画圣吴道子还亲自为寺里画了壁画。”蔡从章缓缓说道。 “吴道子?想不到这法华寺的级别如此之高,艺术造诣也如此深厚。”我感叹道。 “可惜啊,这法华寺现在仅存唐代的遗址,也就只剩一座残塔的底座,其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叶真说道。 听蔡从章和叶真这么一说,我心灰意冷,看来藏经洞的秘密只能永远地封存在历史中了。 “你先别太悲观,把壁画取出来再说,万一是假的呢。”叶真将我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安慰道。 “如今也只有先把残片拿到手,才能分辨真假了。”蔡从章附和道。 我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到藏经阁里,陈峰并没有拿掉黑色塑料膜,而是聚精会神地在给其他画面上色。 “咦,怎么出去了一趟,就变得愁眉苦脸的了?发生什么事了?”陈峰注意到了我的表情。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我暂时还不想把蔡从章和叶真的话告诉陈峰,毕竟他是反对把这里的信息透露给外面的。 “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反正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陈峰笑着说道。 的确,我的工作属于前期准备性和铺垫性的工作,主要是清除壁画的病害,后期的画面复原,是陈峰所擅长的。 我点点头,说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来。” 想到线索可能由此中断,我的心情变得很糟糕,也就没有心思再继续工作了,还不如回去好好调整一下心态,想想后面的应对之策。 夜已经很深了,陈峰还没回来。 他是一个会对工作倾注所有热情和精力的人,以前我每次和他搭档出去干活,我晚上睡着前几乎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今晚也是如此。 朦胧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朝着陈峰的床看了一眼,发现他连床铺都没动过。 “这小子不会干了个通宵吧!”我在心里想道,“无相大师又没有规定壁画修复完工的时间,没必要这么拼命吧。” 我匆匆吃过早饭就来到了藏经阁的门口。 大门紧闭。 我用力敲了敲门,大声喊道:“陈峰!陈峰!”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 “奇怪,这小子是在里面睡着了吗?” “你那么用力敲门干嘛?”小和尚终于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没看见门上锁了吗?里面怎么可能还有人!” 我这时才看见藏经阁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陈峰不在里面?他会去哪里?”我心里非常纳闷。 “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你那个合作伙伴呢?”小和尚一边掏出钥匙,一边好奇地问道。 “他昨晚没在藏经阁里加班?”我忧心忡忡地问道。 “加班?加什么班。昨天他只先于我一步离开。莫非你忘了无相大师的话?我走的时候你们必须走!”小和尚这话说得很坚定。 陈峰整夜未归,并不是因为加班! 那他到底在干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和尚刚一打开藏经阁的门,我就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我来到壁画跟前,壁画和我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陈在画面上多勾勒了几笔。 而那层黑色塑料膜仍覆盖住了我们新发现的那两块《五台山图》局部。 我这才松了口气。 “这陈峰彻夜未归,到底干嘛去了?” 一个上午,我左等右等,都没等来陈峰。 我打他手机,手机总是提示“无法接通”。 趁着小和尚上厕所的机会,我把手放在了黑色塑料膜上。 我得趁此机会再仔细看看这两块壁画残片,找找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于是,我缓缓地撕开塑料膜。 可是,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切,让我极度震惊,难以置信。 我的心里瞬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愤怒,羞愧、委屈、伤心一起涌上心头。 “为什么是这样的!” 两行清泪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了地上。 第95章 众叛亲离 黑色塑料膜被揭开后,露出了两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窟窿。 它们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在精美的壁画上幻化成了两个丑陋的黑洞,吞噬了我全部的自信和信任。 我仿佛看见它们露出了深邃而轻蔑的嘲笑,漠然而戏弄一般地注视着我。 黑洞之上,两块神秘的壁画不翼而飞! “陈峰!”我的脑子在短暂空白之后,一个人的形象瞬间填满了整个大脑。 那两个黑洞也全变成了陈峰的面孔,嘴角带着一丝阴冷的嘲讽冷冷地看着我。 “怎么了?”小和尚听到动静,疾步走了过来。 我赶紧把塑料膜重新覆盖在两个窟窿之上,强装镇定地说道:“没……没什么。壁画的修复快完工了,我正在思考如何做好收尾工作。可能你对我们的工作不太了解,就拿这收尾工作来说,虎头蛇尾就是我们这项工作的大忌!修复的目的是让文物古迹能够延年益寿,至少也得让这壁画的生命力延续数百年,所以这收尾加固的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你可以理解为对这壁画盖棺定论!而这盖棺的时候,最忌被人打扰。”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给小和尚解释了一下现阶段工作的重要性,就是想让他尽量不要过来观看,避免人为影响,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暗示他不要轻易对壁画动手动脚,以免揭开那张黑色塑料膜。 小和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走了。 “现在该怎么办?”见小和尚重新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我冷静了下来,思考面对如今的突发状况,我应该如何应对。 “首先得确定到底是谁偷走了这两块壁画残片,看是否还能来得及追回!之前觊觎这壁画秘密的只有蔡从章和叶真,而突然随着壁画残片的失踪而一同消失的陈峰,如今看来嫌疑最大,不过,但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他。”我在心里依然不愿承认背叛自己的就是曾经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先出去看看!” 打定主意后,我打开藏经阁的大门,一步跨了出去。 门外本背对着我的众人,听到门“嘎吱”一声响,纷纷回过头来。 蔡从章、曾晓娇、叶真,一个都不少。 我看到他们,心里泛起一丝欣喜,随即便坠入更大的失落中。 “看来,一定是陈峰干的。”我在心里一声叹息。 三人看到我出来,立刻高兴地走过来,把我团团围住。 蔡从章左右看了看,这才轻声说道:“怎么样?把壁画残片取下来没?” 我点点头。 叶真连忙说道:“快拿出来,今天我就能安排送检,先检查一下壁画的真伪。” 曾晓娇闻言,厌恶地白了叶真一眼,意思是:凭什么要给你,好像你就能送检似的。 我沮丧地说道:“可惜,那两块壁画残片不是被我取下来的,而是另有其人,如今,它们已经不知所踪。” 叶真听完,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他后退了两步,沉默了半晌,突然轻笑一声:“兄弟,想据为己有,也不用找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吧。这壁画在寺里的严密监视下,除了你,没人可以接近它,更别说带走它。”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根本没心情和他详加解释。 蔡从章听完我的陈述,一直没有说话,而是低头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的那个搭档,陈峰,是不是也消失了。” 我惊讶地看着蔡从章那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陈峰!”蔡从章还没答话,叶真就在一旁大叫一声,“是那小子偷走的?!” 蔡从章没有理他,依然微笑着说:“看来,你并没有把我之前的提醒放在心里。” 我这才想起,蔡从章此前曾提醒过我:不要轻易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也许我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我看到的。 “你当时暗指的就是陈峰?”我诧异地问道。 蔡从章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头儿,你还能未卜先知?”叶真在一旁冷笑道。 “作为考古、文物方面的从业者,最基本的一条,就是敬畏历史、尊重事实!所以,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未卜先知,而是考证而后知!”蔡从章瞥了叶真一眼,然后真诚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我当初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我所看到的事实。” “什么事实?”我追问道。 “我们消失的那几天,除了想办法搭救你,还回了一趟敦煌!”曾晓娇在一旁说道。 “你们回敦煌干嘛?”叶真有些紧张地问道。 蔡从章笑了笑,说道:“有些重要情况需要核实,也就不便告诉你。” “是核实被打碎的壁画残片的修复和检测情况吧。”叶真轻哼了一声。 蔡从章只是笑了笑,说道:“那是你的猜测。不过,我们无意间发现了陈峰和黄显达他们过从甚密。” “那我们在大佛光寺里发现了壁画的秘密,黄显达他们是知道的?”我突然醒悟了过来。 “陈峰通报的。”蔡从章微微一笑。 “那他离开敦煌到了这里,也并非是黄显达卸磨杀驴?”我问道。 “有意而为罢了。”蔡从章说道。 难怪陈峰的到来,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冲着蔡从章埋怨道。 “那会儿我并无真凭实据,不便道破,只能稍加提醒。再说了,就算那会儿我说出真相,你也全然不会相信,还会以为我对你多年的合作伙伴指手画脚,是为挑拨离间,别有用心。其实,这些都是其次,关键是,那会儿我们也根本不清楚壁画后面有什么,而借修复之名探索壁画,是最好的途径。也只有你的合作伙伴陈峰具备这种能力,还能取得无相大师的信任,和你一起加快这个进程。再加上无相大师监督甚严,我也觉得万无一失,所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谁知这陈峰……唉。”蔡从章叹了一口气。 蔡从章刚一说完,叶真突然转头就跑。 “叶真,你要去哪儿!”我朝着他迅速离开的背影大吼道。 他没有回头,更没有搭话,转了一个弯,消失在墙角处。 “这也是你曾经信任的合作伙伴?”曾晓娇轻笑了一声,鄙夷地说道,“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天之内,我就被两个曾视为合作伙伴的人轻易抛下,深刻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感觉。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友情往往会变得微不足道,都是最先被牺牲的。 “他会去哪儿?”我自言自语道。 没人知道我问的是陈峰,还是叶真。 蔡从章扭头看向远方,轻声说道:“他们只可能去一个地方,敦煌!” 我猛地抬起头来,盯着蔡从章:“他们?你怎么知道?” “那两块壁画残片,只有重新回到敦煌才有意义。” “那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儿?还不赶快和叶真比拼速度和时间?留在这儿可怜我,还是看我笑话?”我笑容苦涩。 蔡从章回头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的意思,流露出的全是情真意切的真诚。 “你对我们来说,更有意义!” 第96章 离开 想不到在我众叛亲离的时候,还有个曾也对我弃如敝帚的人选择不离不弃。 有的人因为眼前的利益而离开,有的人却因为长远的利益而留下。 虽然我知道蔡从章选择和我站在一起并不是出于难舍难分的感情,而是为了长远的利益,但我心底依然升腾起一阵暖意和感动。 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其实,低处更不胜寒,那是被人任意践踏的冷酷。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蔡从章此时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蔡从章笑了。 他知道,我问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赌对了。 我将重返他的阵营。 “竭尽全力做好这里的收尾工作,最好不要让无相大师看出异样。”蔡从章仿佛早已想好了对策,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点点头。 虽然我心里很着急,很想立刻赶到敦煌,看看陈峰是否真的去了那里,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我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和焦急,因为我知道,蔡从章的建议是目前为止最稳妥的办法。 我们当务之急,是完成这幅明代珍贵壁画的修复,这不仅是对珍贵文物负责任的态度,而且更重要的是,能稳住无相大师! 他要是知道了佛光寺传承下来的壁画秘密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破解、夺走,不知道他雷霆震怒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从目前看来,大佛光寺和敦煌联系紧密,如果得罪了无相大师,后续要想再进大佛光寺就难了。 “事不宜迟,那我先进去了,我会尽快完成修复。”说完,我便要转身再回藏经阁。 蔡从章拉住了我的胳膊,轻声叮嘱道:“不要着急,藏经阁这幅壁画实乃明代壁画的精品,毁之可惜,你还是要全力以赴,拿出十二分的精力竭尽全力修复它,也算是为华夏文明做了一份贡献。至于敦煌那边,抢时间其实没多大意义,我估计一时半会他们也不会有什么重大进展。说不定我们完成这里的工作再去那里,时机刚刚好。” 难怪蔡从章气定神闲,原来他已料定敦煌那边可能并不会有什么重大收获。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不然,他又怎么会如此自信? 我摇了摇头,快步走向藏经阁。 就在我即将跨入藏经阁大门的时候,无相大师从墙角转了出来。 一看到无相大师那泰然自若的脸,我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 “今天进展到哪一步了?” 无相大师瞥了一眼门外站着的蔡从章,蔡从章微微鞠躬,给无相大师行了个礼,无相大师双手合十算是还礼,然后,他同我一起迈步进入了藏经阁。 “进度和前几天相差不大,主要是把壁画再重新精雕细琢了一番。我们的工作,一向秉持精益求精。”我陪笑道。 “嗯……那黑色塑料膜,还要遮盖多久?我很想看看下面的图案到底怎样了?其他地方我都很满意,也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块了。”无相大师指着那块黑色塑料膜说道。 无相大师的心情我很理解。 “三天以后,你将看到整幅壁画!我相信,大师你将不会后悔找到我们。”我狠了狠心,给自己和壁画都下了最后的期限。 “陈峰呢?平时他都死守在壁画跟前,听觉远说,他连吃饭都不愿去,都是把饭给他送到这儿来的。怎么今天就舍得云游四海去了?”无相大师左右看了看,谨慎地问道。 “他去山里找东西去了,听他说,有一种罕见的颜色要用到一款矿物颜料,他向这里的村民打听过了,山里有。所以,一大早他就出门了。”我急中生智编起了瞎话。 无相大师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待无相大师的脚步声远去,我又看了看小和尚,他正聚精会神地在看书。 我立刻扯掉墙上的黑色塑料膜,把早已准备好的和壁画残片尺寸相当的土块嵌入到那两个黑洞中,然后迅速涂抹泥浆,遮盖住土块和缝隙。 我在土块之上重做了地仗层,直到土层重新隐藏了所有秘密,我才着实松了一口气。 后面的工作也就变得简单轻松起来。 我在地仗层上复原颜料层并重新加以修葺、稳固后,踏鳌观音像在墙上再次焕发生机。 不过,由于我在绘画水平上的欠缺,我不敢轻易在踏鳌观音像上面进行重新着色和晕染,所以它看起来比壁画其他地方显得更加黯淡、朦胧。 “但保持历史留下来的特殊痕迹和岁月残留的韵味,也不失为一种高级的修复手法。”我看着满墙的壁画留下的这最后的“污点”,苦笑了一声,我发现我还是挺能安慰自己的。 三天后,无相大师在壁画前长时间的驻足观看和眼中流露出的感激,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天来的辛苦没有白费。 “谢谢。壁画重生,小友功德无量,阿弥陀佛。”无相大师没有太多的言辞,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双手合十。 但一声情真意切的“谢谢”,对我来说足矣。 我连忙说道:“大师不必客气,这是每一个炎黄子孙应该做的。已经逝去的历史对于我们来说是什么?其实就是一本本古籍、一件件文物、一座座宫殿和庙宇,当然还有这一墙的壁画。正是因为有了它们,我们的文明才得以延续。历史是缥缈的、难以捉摸的,只有留下的这些痕迹和遗迹,才是现实的、我们能够抓住的。而让它们能够保存至今的是你们,所以应该感谢的是你们,正是因为有了你们的代代相传,才记录下了历史,延续了文明。” 无相大师本已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两道精光迸射而出,惊讶地看着我。 他应该完全没有想到,在他心里,我这个觊觎历史的小偷,竟然会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通透历史的话。 他愣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道:“小友有这个觉悟,是文物的大幸、历史的眷顾、佛祖的庇佑。” “大师,今日是壁画修复完成的大喜日子,也是我和大师分别的日子。”我看着眼前的壁画,有些伤感地说道。 “怎么?你这么快就要走?不留下来多住几日,和老衲一起打坐参禅?”无相大师平静地说道。 无相大师的语气淡然,但我听得出来他言语中真诚挽留的意味。 我心中一阵喜悦,是对无相大师最后对我的接纳的喜悦,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修复壁画不仅功在千秋,还利在当下。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无相大师我急着离开的真正原因。 我只能装作一脸真诚地说道:“谢谢大师的好意,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办,在大佛光寺这么多天的叨扰已经令我很不安了,给大师也造成了很多麻烦。之前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大师恕罪。” “阿弥陀佛。” 无相大师的一句“阿弥陀佛”,就将我的孽障一笔勾销。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蔡从章、曾晓娇离开了大佛光寺。 我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黎明的大佛光寺,洞穿黑暗的曙光给它镀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轮廓。 也许,这就是北魏孝文帝当初看到的佛光。 第97章 三件真品 我们重新回到了敦煌。 一踏上敦煌的地面,我有些恍若隔世。 几十天前,我还是敦煌研究院的座上宾,而现在,却成了阶下球,只能跟随蔡从章悄悄滚进来,不敢声张。 敦煌研究院的招待所肯定是住不进去了,我们住在敦煌市里,还好距离莫高窟不远,只有十多公里,方便我们探查消息。 第二天一早,蔡从章和曾晓娇就不见了踪影。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他们在这里应该有自己的眼线,不然为什么对敦煌研究院的动向了如指掌。 这会儿,他们应该出去从自己的渠道打探情报了。 我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心里虽然着急,但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翟家先人为什么会把两块与敦煌《五台山图》关系密切的壁画残片藏匿在香风花雨楼里? 我们家族是否真的与敦煌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真的就蕴含于此吗?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我的脑子里,让我无比混乱。 而陈峰携带壁画残片后的突然消失,让这些问题更加玄之又玄。 “不能坐以待毙,得想点办法。说不定从蔡从章口里听来的消息,也并非事情的真相。”我突然想起蔡从章之前的话:也许你所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我在心里重新梳理了一遍在敦煌还值得信任的人。 本来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就不多,能够信任的就更少。 只有两个名字跳了出来:常勇、王翔。 我想起了冯世儒临走前的嘱托,他说过,常勇是值得信赖的人。 我决定给常勇打电话,还有一个原因,他也是最接近敦煌研究院核心的人。 “常哥,你好,我是翟彪。” “小翟,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常勇听到我的声音,语气中透出一丝欣喜。 我离开敦煌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常勇,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行踪。 “冯老之前说过,修复壁画虽重在术,但想更进一步,达到重塑意境、通达神韵的境地,则要在“道”上使力。冯老说,我的术已有七分功力,想要继续朝上走,得提高自身的艺术修养。而提高艺术修养的第一步,就是提高鉴赏能力,会看会品才会修,所以按照冯老之前的交代,我出去游历了一番,刚回敦煌。”我把冯老推出来做了幌子。 不是我不想告诉常勇实情,只是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保持足够的谨慎为宜。 “冯老果然是世事洞明,唉,可惜现在依然下落不明,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常勇感叹道。 “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没有!王警官他们还在努力。” 气氛变得有些伤感,我沉默了一会儿,把话题引向正轨,问道:“那幅壁画残片,现在有什么消息?” “我已经离开修复组了。” 常勇的话令我非常震惊。 冯世儒之前曾说过,常勇作为修复组的组长,修复技艺在敦煌研究院来说绝对是顶尖的存在。 怎么短短几十天,这位资深的修复专家就马放南山了? 敦煌研究院最近到底怎么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竟起了如此巨大的变故。 向阳当了考古研究所所长,黄显达跟着他入主了敦煌研究院,陈峰不知道黄显达给他许诺了什么而选择了背叛,现在连唯一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常勇也离开了专项组。 而这一切巨变,都因为冯世儒的失踪而引发。 “为什么?”我问道。 “向所长说,我在修复组劳苦功高,又常年在一线做具体的工作,早就应该动一动了,去做一些技术指导、研究和业务领导方面的工作,这样更有利于修复技艺的传承。所以,我现在是修复研究中心副主任,级别升了一级。”常勇笑道。 “那现在修复组组长是谁?”我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 “现在还空缺着,向所长说,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岗位,不仅要技术好,还得十分可靠,宁缺毋滥。唉,离开前,我还给所里推荐了副组长李刚,对了,你见过的,他在修复组也是老人了,技术人品没得说,可惜,听说向所长好像另有人选,说要给修复组注入新鲜血液。” “这个向所长好像挺有想法。”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总要有点变化。前几天,我听说修复组组长的人选有了比较明确的消息,据说是个特招引进的人才,名字好像叫陈峰!” “陈峰!”我这一惊非同小可。 看来,陈峰盗走那两块壁画残片,是给向阳的投名状啊。 “怎么?你认识?”常勇听出了我的惊讶。 “对,不仅认识,还很熟。我是他的合伙人。”我无奈地说道。 “这……还好,也算是修复专业的人才。”常勇的语气显得非常无奈,可能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所以并没有多言。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常勇才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有这样的技术,在外面干收入应该不少,怎么还想着到研究院挣这么点钱。” “他带来了两块新的壁画残片,你听说了吗?”我没有回答常勇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陈峰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只想搞清楚那两块翟家先人藏匿下来的壁画残片到底暗含着怎样的玄机。 常勇听到我的问题,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这本不应该为外人所道,但你是冯老看重的人,我也就知无不言了。这两块壁画残片,我虽然没见到,但也有所耳闻。它们一到敦煌,就去验明了正身,真品无疑!” 我大为惊讶,因为那块大佛光寺的局部图,一共出现了三块残片,还都是真品! 按常理推断,这绝不可能! 毕竟这世上相同的东西,只可能有一件真品。 “怎么验的?”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负责断代检测的兄弟偷偷告诉我的,对了,之前那块残片的检测,就是他做的。现在,新发现的两块残片已经送到了他们那里,想通过年代检测进行进一步的验证。”常勇说道。 “常哥,那检测结果出来后,麻烦你第一时间通知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常勇犹豫了一下,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我尽力而为,毕竟院里把这件事的知情权控制在了很小的范围,完全交给了向所长全权负责,而他的工作作风又是极其小心谨慎。要不是负责断代检测的是我十几年的兄弟,他也不会给我透露这个消息。” “明白,常哥,拜托了。” 挂断电话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这三个大佛光寺同一局部的壁画,其实只涉及两个图案。 现存洞壁上的有瑕疵的,和两块没有瑕疵的。 可为什么没有瑕疵的,会是两块? 第98章 初唐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都没有一个答案。 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蔡从章和曾晓娇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一进来,曾晓娇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和老蔡倒了两大杯水,她一口气灌了两杯。 “怎么一到敦煌,这美女就变成野兽了?喝水都来得如此野性。”我笑着说道。 曾晓娇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跑了一整天,又累又渴。”蔡从章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沧桑的老脸都快变成了一张花脸。 “看来今天没少跑。”我看着老蔡红光满面的样子,在心里想道,“这老头儿精力太过充沛,为了藏经洞南征北战的,真是敢打敢拼。” “老蔡,奔波了一天,有什么新的收获?”我问道。 “你发现的那两块壁画残片,果真到了敦煌。”老蔡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消息意义不大,我已经从常勇那儿知道了。 “没了?” “听说他们已经把这两块壁画送去断代了,只能静待结果。”蔡从章说。 “老蔡果然料事如神,他们并没有什么进展。”曾晓娇笑道。 “但我们也没有任何收获啊。”我立刻补刀。 “别着急。”蔡从章露出一丝笑意,“据内部传来的消息,院里已经安排专家做了初步的鉴定,这两块壁画不论材质、绘画风格,还是所使用的颜料特点,都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应该不是赝品。” “这还不算进展?”我故意问道。 曾晓娇嗤之以鼻:“这些情况,其实我们早就预料到了,和老蔡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 我好奇地看着曾晓娇,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莫非事事都要报告你?”曾晓娇白了我一眼。 我又转头看着蔡从章。 蔡从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仅仅是猜测而已,像这种个人的臆断,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都不值得为外人所道。” “需要用到我的时候,我就成了内人; 不需要我插手的时候,我就是个外人?”我在心里忿忿不平。 不过,我并没有将不满写在脸上。 “有没有陈峰的下落?”我换了一个话题。 曾晓娇摇了摇头。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蔡从章倒是言简意赅。 “只有等到他们的断代数据出来以后,我们才会有针对性地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曾晓娇笑道。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说不定,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正是为我们做嫁衣裳。哈哈哈。” “这是哪里的底气和自信?”我看着曾晓娇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在心里腹诽道。 晚上,当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又把自己现在的处境认真分析了一遍:强敌环伺,举目无亲。 我想起了那句着名的论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在“第二个藏经洞”这个具有巨大的历史价值和经济利益面前,我没有朋友,只能孤军奋战! 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认真思考了一下接下来我应该做出的应对措施。 “好像也只有蔡从章说的‘等’这一个办法了。” 当想到自己的命运又再一次落到别人手里的时候,我就心有不甘。 谁叫我所托非人呢。 后面几天,蔡从章和曾晓娇每日都保持早出晚归的生活规律,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每晚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消息都是:没有任何消息。 第四天的时候,我终于接到了常勇的电话。 “你在哪儿?”常勇没有过多的寒暄。 “敦煌市区。” “今天晚上八点,沙洲夜市,孙记黄面摊。我们见面细聊。” 常勇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一定是有重大情况,不然,常勇不会这么谨慎,选择敦煌最热闹的夜市面谈。毕竟,大隐于市。”我心里暗喜。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点儿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七点五十分,我已经坐在游客如梭、灯火迷离、热闹非凡的沙洲夜市中那个只有几张八仙桌的孙记黄面摊前了。 黄面是敦煌的特色小吃,面细如龙须,长如金线,柔韧耐拉,香味溢口。 制作黄面的工艺极其讲究,选用上等小麦粉配以沙漠碱性植物,经拉面师揉、撬、甩条等多种手工工序精心制作而成,煮熟后的面条略显黄色,故称其为黄面。 黄面上再撒上几片卤制好的驴肉、一撮新鲜的葱花,用滚烫的鲜汤一浇,热气腾腾的蒸汽将混杂着葱香、肉香和麦香的香气直冲鼻翼,让人口舌生津、食欲大增。 当我忍不住邻桌的香气诱惑而叫的一碗黄面快要见底的时候,常勇行色匆匆地穿过闹市和人群,坐在了我的对面。 “常哥,好久不见。”我欣喜地看着常勇。 他的变化不大,依旧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看来即便当了不再一线冲锋陷阵的领导后,他的那股锐气也丝毫不减。 “久等了吧,不好意思,临时有个会,耽误了。”常勇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仔细打量了我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小翟,这段时间受苦了吧,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消瘦了许多。” 常勇的话虽不多,却令我鼻子一酸,有些动容。 发自肺腑的真诚,才能直达另一个人的肺腑。 “干我们这行的,总是风吹日晒的,胖了就说明工作懈怠了,呵呵。常哥,肚子饿了吧,来一碗黄面?”我没等常勇答话,便转头让老板下一碗面。 常勇笑呵呵地看着我,没有拒绝。 当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还别说,我都好久没吃这黄面了。当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自动忽略当地特有的东西,就像两口子待久了,就再也视而不见对方曾撩动自己心弦的美丽。”常勇一边吃一边笑着说。 “常哥,今晚把我叫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常勇能从面里吃出人生的感悟,而我只能吃出焦急。 “断代的结果出来了。”常勇放下筷子,抹了一下嘴。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狂跳了起来:“不会依然是五代吧。” 61窟已经证实了是五代时期挖掘的石窟,如果断代结果是五代,那真假可就真的难解难分了。 常勇摇了摇头,说:“结果更为震撼,今晚,几个专家就是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把我也叫去了,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不是五代?那就是赝品咯。”我的心随即一沉。 只要是五代以后的任何时期,都只能有一个结果:赝品。 “初唐!” 第99章 修复的极致 “初唐”这个词一出口,我差点把面前的碗打翻在地。 初唐一般是指唐代开国到唐太宗贞观二十三年,大概是公元618年至649年,而61窟为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夫妇于十世纪中期所建,也就是公元900多年,中间足足相差了两三百年。 五代时期开凿的石窟,怎么可能会出现比它早两三百年的壁画! “常哥,没有搞错吧,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和历史。”我认真思考了半天,觉得这个结论太匪夷所思了。 常勇摇了摇头:“事实胜于雄辩,我相信我们院里的断代技术。当然,这也完全颠覆了我们的认识。但是事实就摆在那里,壁画残片不会说谎。大佛光寺西壁图案,初唐和五代时期的图案竟然完全一致,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幅《五台山图》壁画,初唐时就已有之。” 我惊叹道:“如果是那样的话,61窟的历史都将重新改写!” 常勇说:“谁说不是呢。但是61窟东壁、南壁、北壁保存了数十个曹氏家族女供养人的图像和题记,甚至还有西夏文和汉文对照的题记,这些无可辩驳的历史佐证又证明了61窟确实为五代时期曹元忠夫妇所建。” 常勇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考古界多年的常识可能会被新的历史发现所无情推翻的沮丧,眼睛里反而迸发出一种异样的光来。 那是一种求索的光。 常勇看着我,笑道:“但这也不正是历史的有趣之处吗?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悠久历史,有多少悬而未决的难题等着我们去探索,即便是已有的论断,也可能会随着新文物的出土、新史料的发现而被推翻。正是在这种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颠覆的发现和认识的更新不断循环递进式的前进中,中华民族已落入尘埃、掩埋于地下的灿烂文明和历史才变得更加清晰、真切。” 常勇的话令我很震惊,我完全没想到,一个修复组的组长竟有如此博大高远的历史大局观。 谬误也许从来不是还原历史真相的阻碍,一味地固守谬误才是。 “常哥,那61窟有可能是初唐时期开凿的吗?”我顺着常勇的思路往下走。 “不排除这种可能。”常勇想了想,说,“61窟甬道的东头南侧为63窟,东头北侧为62窟,这两个窟就是隋代修建的。而在凿建第61窟时,这两个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现在61窟甬道东端抬头便可以看见此二窟。你想想,隋朝之后便是唐朝,而这三个石窟联系又如此紧密,也许分析一下土质结构和凿建痕迹,说不定能有一些新的发现。毕竟,61窟当初定为五代时期的石窟,仅仅是从壁画上显而易见的供养人所生活的历史时期来推断的。很多时候,历史的真相,往往就掩盖在显而易见的答案和人们的惯性思维下面。” 常勇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我知道,要推翻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有多么不容易。 “既然如此,也许可以换一种思路!更为大胆的思路!”有个声音在我心里吼道。 于是,我斟酌着说道:“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情况,真的有一幅初唐时期的《五台山图》,只不过,它存在于我们尚未发现的石窟中。而这两块残片,就是从那个石窟中的洞壁上揭取下来的。” 常勇点点头,说:“有的专家也提出了和你类似的设想,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你们可能忽略了重要的一点,但这个点非常细微,一语道破之后,又会显得微不足道。” 我连忙问道:“哪一点?” 常勇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完全一样的石窟?” 这算是什么问题! 福楼拜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两粒相同的沙子。” 连沙子都不尽相同,更何况石窟? “根本不可能有。”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常勇笑了,说:“是的。你们只看到了图案的相同或相似,却忽略了一个细节,残片的材质、纹理,甚至是裂纹的走向。” 我想了一会儿,依然疑惑,只好说道:“常哥,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一些?” 常勇说道:“其实,修复是一种妥协的艺术。我们应该知道,无论技艺多么高超、科技多么发达,修复都不可能让那些文物回到出世时的那一刻,永远都回不去!所以,我们必须妥协于时光的流逝和岁月的打磨。妥协的方法有很多种,妥协于修复材质的不可替代性,妥协于气候、地理条件的不可复原性,妥协于传统技艺的失传和失真……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我看过你的修复过程,你的技艺的确十分高超,甚至很多方法我都没见过,我相信,你那一套看似笨拙繁琐的方法,一定是某个历史时代传承下来的古法。只有古法,才追求道法自然!只不过,你看重的,其实是修复的还原真实度,就是尽最大可能让修复的东西回归它当初的样子,至于它周遭的事物是什么样子,你也许根本就没有留意过。但我和你不同,与修复的真实度相比,我更在意的是修复的融合度。” “修复的融合度?”在修复这个行业浸淫多年,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 “对,就是修复完成后,它和周围环境、事物的契合度。这个概念涉及的范围很广泛,其实用一个简单的例子就能讲清楚:修旧如旧!” “就这玩意儿啊,这不是修复行业的基本原则吗?何必弄这么一个高深的名词啊。”我在心里笑道。 “修旧如旧,是一个大的概念,想要做到这一步,谈何容易。其实,如旧还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融于旧才是最高标准。怎么融?就是揭取下来的壁画修复完成后,再挂上去,你根本看不出哪一块曾经被揭取下来过,它已经完全融于整幅壁画和它所要表达的意境中,连时光在洞壁上镌刻下的岁月痕迹都保持完全一致。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求壁画颜料层着色面的细微起伏要连续而不突兀、砾石的颗粒粗细程度基本相当、砾石肌理的纹路和走向都要全部吻合,即便是开裂处的裂纹都能首尾相接……你想想,这些才是修复的极致细节啊。”常勇详细解释道。 没想到,当我还在纠缠于修复的外在表现时,常勇已经开始深入到修复的内在细节了。 “太变态了!”这是我听到常勇这番话的内心真实想法。 “常哥,你说的东西我有些明白了。这是深入到修复的内核了!可是,这和壁画残片是否从其他洞窟而来有什么必然的因果联系呢?”我认真地询问道。 常勇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我才问你,世界上有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石窟!既然没有相同的石窟,那为什么会出现壁画表面岩石的细微起伏、纹理几乎相同的壁画残片呢?” 我立刻明白了常勇的意思,瞪大了眼睛:“常哥……你是说……三块大佛光寺西壁局部壁画残片,在岩石的表面纹理、自然起伏上,竟全部一致?” 常勇点了点头:“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第100章 直觉 这个发现实在是太惊悚了。 如果三块壁画残片在这些细节上完全一致,那就只能说明它们均出自同一个石窟中的同一个部位。 可是,一个石窟中同一个部位只可能有一幅壁画! 毫无疑问,有两块是假的。 但那两块足以以假乱真的壁画,在复刻技艺上竟达到了在细节上也毫无破绽的超高水准。 到底是何朝何代的匠人,才有如此细致入微、巧夺天工的技术啊。 事情分析到这一步,其实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三块残片中,一块来自初唐,两块来自五代,单纯从时间上来看,我更愿意相信初唐那块是真的,毕竟历史上,只有后世仿制前代的先例。 但是,整个61窟已经被证实是五代时期所开凿,那初唐的壁画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五代的石窟中呢。 全是环环相扣的悖论! 全都可能,又全都不可能。 这是道根本无解的难题。 “常哥,你刚才说的,我全都听懂了,其实,你找我的目的不用说,我也大概知道。你是想让我看看这些壁画残片的细节,看看能不能从复刻痕迹中找出点端倪。”我轻声说道。 常勇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壁画残片已经处于院里最高等级的保护中,我也没办法让你看到实物。但弄点细节照片出来,我还是能够想点办法的。” 我摇了摇头,笑道:“常哥,你找我也没用,光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古人对这些壁画残片的复刻技艺,早已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你觉得修复行业的小学生,能看到大宗师的破绽吗?不可能的。不过,我还是认真想了一下,如果初唐的残片是真的,那61窟整个洞窟就是假的,宗师级的匠人既然能复刻一副壁画,那就完全可能复刻一个洞窟!但是,他们费尽心力地复刻一个洞窟,其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第二种可能,初唐那块残片是假的,那现存61窟洞壁上的那幅壁画就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只有它的图案和初唐、香港的那两块壁画有区别。可是,我们跟随真的壁画指引,去找寻初唐的假残片,古人的用意又是为何?” 说实话,这真假壁画里错综复杂的关系,的确很烧脑。 我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大概的情况。 常勇随即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你说的这些情况,完全是基于推理,我还是想从壁画残片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去探寻真相。不过,我们在这儿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是想办法弄点细节图出来吧,不管你能不能看出来,还是先看了再说。”长久的沉默后,常勇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道。 “也许,里面潜藏着一些只有特定之人才能看出来的暗记呢。”常勇补充道。 常勇的意思很明显,我能从“草尖滴灌”这项不为人所知的家族技艺中分辨出壁画的真假,也许就和这壁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这初唐时期的壁画残片也留有我能够看懂的信息。 “草尖滴灌!”这个词语在我心里一闪而过,立刻就照亮了我心中那潜藏在无尽黑暗的某条小径。 “既然五代时期的残片上留有翟氏家族明显的符号,即便是复刻,那也是我们翟氏先人进行的复刻,看来,这壁画和我有莫大的关系,说不定我还真能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我暗自心惊。 “常哥,那细节图的事,就拜托你了!”想清楚这个环节,我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常勇对我前后沮丧和兴奋的表情很是惊讶,不过也就是一瞬,便恢复了正常,笑道:“看来你应该是想起了点什么。放心吧,就交给我了。” 和常勇道别后,我回到了住处了。 一进酒店的大门,我就看见蔡从章和曾晓娇正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望穿秋水似地盯着门口。 莫非是在等我? 我立刻笑着走上去,问道:“这么冷的天,您二位怎么在这儿坐着,不回房间休息?” 曾晓娇“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一边,没有说话。 蔡从章则笑着说道:“在这儿专门等你。” “等我?”我故作惊讶。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蔡从章点点头,微笑着问道。 “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出去走了走,顺便品尝了敦煌的特色小吃,驴肉黄面。”我略去了和常勇见面的情况。 “哦。”蔡从章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我,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看得我直发毛。 “走,到我房间去,有重要情况给你讲。”蔡从章说完,站起身来,用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衣,当先一步走进了酒店的电梯间。 我和曾晓娇跟了上去。 在房间里宽大的沙发上落座后,蔡从章说道:“最新情况,那两块壁画是初唐时期的。” 我心里一惊,今天刚出来的结果,按照常勇的说法,已经控制在了最小的知情范围内,想不到蔡从章第一时间就已知晓。 我知道他在敦煌研究院有眼线,想不到这枚钉子不仅扎得隐蔽,还扎得极深。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蔡从章一直观察着我的脸色。 “不,不,你不说,我哪里会知道?”我立马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蔡从章笑了:“如此令人震撼的消息,你的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惊色……” “我……我是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我赶紧解释道。 还好,蔡从章没有深究:“你怎么看?”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心里比这壁画还要乱,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不需要头绪,说说你的直觉。” “按常理和历史情况推断,宜先不宜后,既然画面图案相差无几,以初唐时期的壁画残片为先为真。” 其实,这也是我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在蔡从章面前,我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也许蔡从章的学识和他掌握的不为我所知的史料和文物,反而能快速解决我心中的疑惑。 蔡从章点了点头,笑道:“你的直觉说不定是准确的。” 我心里一惊:“蔡从章这话听起来……莫非他已经有了判断,或者说,有了证据?” 蔡从章见我脸色阴晴不定,慢条斯理地说道:“史书记载,长庆四年,也就是公元824年,那是唐穆宗李恒在位的最后一年,吐蕃赞普使者向唐王朝求五台山画样。唐朝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日本僧人圆仁朝拜巡礼五台山,同行的汾州和尚议圆巡礼完毕之后,请画博士画五台山化现图一幅赠给圆仁,让他带回国供养。如果史书记载准确的话,这两个毫不起眼的历史事件后,五台山图便东传日本,西入吐蕃。” 我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问道:“唐朝……也就是说,初唐时期,五台山图既已有之?”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曾晓娇轻笑了一声:“初唐?你小子在泥坑里打滚的时候,麻烦也看看历史。公元824年已经是中唐时期了!” 这小妮子骂人还真不带脏字的,说我是小猪佩奇吗? 我有那么……顽皮而可爱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么说来,《五台山图》的历史是不是要从五代上溯到中唐?这可是足足向前推进了一百多年啊。” 蔡从章继续说道:“还有个传说,五台山图据说是有个女人有天晚上梦见了文殊菩萨在五台山说法,于是第二天她便找来画工,按照她梦中所看见的五台山的样子画出了五台山图。” “这是什么女人啊,还能在历史上留下这样的传说?”我好奇地问道。 “这个女人的名字,”蔡从章笑了笑,“叫武则天!” “武曌于公元690年至705年在位,她的统治时期历史上称为武周,其实也属于唐朝。武周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被认为是走向盛唐的重要环节,这是最接近于初唐的时候。据说,她命人所画五台山图的时候,正是刚即位不久。”曾晓娇说完,拿起桌上的苹果,狠狠啃了一口。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五台山图》就真有可能是初唐的作品?”我立马明白了曾晓娇话里的意思。 蔡从章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轻声说道:“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那幅草图吗?” “那幅和破碎的壁画残片同样图案的影印草图?”我问道。 蔡从章点了点头,说:“你看到的是它正面的影印图案,而在它的背面,其实还有行小字。”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蔡从章说出草图背后的秘密。 “永徽元年七月十八。” 第101章 另辟蹊径 当曾晓娇抢先说出草图背后的秘密时,我内心为之一震。 “永徽元年,也就是公元650年,唐高宗李治即位。”蔡从章接话道,“依据史学界公认的朝代划分方法,公元649年,即为初唐时期的结束。” 这算不算已经证据确凿地证明了,初唐时候的壁画残片,其实就是《五台山图》最初的版本。 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真品! 我在心里对自己也是佩服至极:“我就知道嘛,向蔡从章隐瞒信息对我来说绝无益处,看吧,他有时候掌握的秘密,真能在关键时刻助人一臂之力。” “这是不是说明了,我们在大佛光寺里找到的两块壁画残片,确为真品?”事实虽已明朗,但我还是画蛇添足地继续追问道。 “那幅草图,出自初唐与盛唐之交,我原以为,它就是最早的壁画蓝图残卷,也就是工匠们的施工图,那幅破碎的五代壁画就是以它为蓝图绘制上墙的。现在看来,它只是临摹了初唐时期的那块壁画,这前后的因果关系,又变得错综复杂了起来。”蔡从章没有搭理我,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老蔡,那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曾晓娇没有纠结于探寻真相,而是着力于探寻行动。 蔡从章竟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说道:“被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千头万绪困扰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什么意思?”我惊诧地问道。 “真假问题,断代问题,就留给黄显达这些人去争论辩驳吧。探讨的时间越长越激烈,对我们越有利,这些所谓的专家学者,最擅长内耗与内斗,谁都不服谁,谁也无法说服谁。用一个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辩明的问题好好地困住他们,也就给我们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他们精于走理论证明路线,而我们则善于走实践探索路线,哈哈哈。”蔡从章大笑了起来。 “那该如何跳出三界外呢?”曾晓娇问道。 “不要忘了,这次我们找到的可是两幅壁画残片!”蔡从章说完,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死老头,说话每次都只说一半。 “那又如何?”想了半天,我只好叹了口气,继续接过捧哏的衣钵。 “敦煌研究院现在的研究重点,是研究那三块图案相似的大佛光寺西壁壁画的真假,看这架势,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而大法华寺的壁画残片,目前却只有这一块。所以,在大法华寺的残片上根本不用纠结真假,按照我们之前找寻大佛光寺的路径去做就行了。我相信,找到了大法华寺,就能找到下一个关键的线索,说不定我们目前遇到的困境就迎刃而解了。”蔡从章胸有成竹地说道。 蔡从章的话让我眼前一亮,心想:“对啊,在面对两个平行问题时,很多人都喜欢忽视那个一眼看上去就极为简洁的问题,而首先跳进那个看似最复杂最繁琐的问题去探究一番,好像解决繁杂问题后会更有成就感、更有意义。殊不知精疲力尽后,问题可能依然存在。其实只要改变思路,从最简单的途径下手,删繁就简后,说不定能更快更便捷地达到目的。曲径能够通幽,但不一定能够通优!人一旦没有了选择,也许会比有更多选择的时候,更能迎难而上、一往无前。” “老蔡,你这一招真是独辟蹊径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不过,我又立刻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很可惜,大法华寺根本不用寻找,它早已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这些,可都是你自己说的,难道你忘了?” 蔡从章一点儿也不沮丧,笑着说道:“的确,它现在只剩下一个残塔底座,根本没什么好看的。但是,谁知道它是真正被历史消亡了,还是被历史掩盖了。” “被历史掩盖了?”我惊呼道。 “准确地说,被壁画掩盖了!”蔡从章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这几天,我又数次去到61窟仔细观看了《五台山图》……” 蔡从章话还没说完,我就立刻打断了他:“怎么可能?自从《五台山图》壁画残片问世以后,61窟已经处于闭门谢客状态,不再对公众开放。” 曾晓娇讥讽道:“我们是客吗?他们可以闭门,但对于我们,别说谢客了,只有谢恩的份儿!” 曾晓娇的话令我大为惊讶。 谢恩? 他们对于敦煌研究院,能有什么恩重如山的举动? 竟然还给他们洞开一面? “莫非又是金钱开路那套惯用的伎俩?”想到此,我自己倒是先摇了摇头,“敦煌研究院岂是能用金钱撼动的存在?!” “莫非……文物?”我心里一动,立刻抬起头来,探寻的目光射向了蔡从章。 他微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还轻轻点了点头。 我揉了揉眼睛,正欲开口,蔡从章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问,就算问,这个问题他也是不会说的。 “其他都不重要,下面我说的,才是重点。”蔡从章似乎回答了我的关切,继续说道,“我仔细观察了墙上大法华寺的位置!对了,你还记得在佛光寺找到的那块残片吗?你对它有什么印象?” “印象?”我托腮仔细想了想,说,“其实,我对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要不是当时你说它是大法华寺的局部图,不然我还真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它的局部特征不够明显。那是什么原因导致它的特征不够明显呢?”蔡从章继续追问道。 我仔细回忆着残片上的图案,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色彩和整个壁画保持了一致,线条过于稀疏简单,对了,最重要的是,它上面没有出现‘大法华寺’的字样,所以让人很难形成独特的印象。” 蔡从章笑着摇了摇头:“不对,它容易让人找不准它在《五台山图》中的位置,是因为它有大量的留白。” 我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对,对,就是这个原因!正是因为大量的留白,所以让人很难辨认它在图中的具体位置。除非是像冯老那样对《五台山图》了若指掌的专家……当然,还有像老蔡这样的专家。” 我讪笑着赶紧补充道。 蔡从章继续说道:“所以,我拿这块壁画残片和洞壁上相同位置的地方进行了比对,发现这块残片上的留白比洞壁更多!” “那这说明了什么?”我不解其意。 “傻货,说明它和它西边那座被刮去名称的寺院,相距的距离其实更远!”曾晓娇讥讽道。 第102章 再谈合作 听见曾晓娇的话,我立刻看向蔡从章。 他微微颔首,说道:“的确如此。如果把这块壁画残片上墙,它所拼接出来的大法华寺,相对西侧寺院的位置有所变动,比现在墙上两座寺院之间的距离,多了大概七点二厘米。你还记得在佛光寺里,叶真是怎样寻找到唐代院墙遗址的吗?” “当然记得,他说是按照《五台山图》壁画的比例尺……等等,老蔡,你的意思是,之前很多人根据这幅图找不到唐代的寺院,其实是因为寺院被壁画刻意隐藏了!实际上,这大法华寺根本不在壁画现在的位置,而是拉远到了七点二厘米之外!如果我们根据比例关系,重新计算它在现实中的相对距离,说不定就能在新的位置重新发现寺院!”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声调立马提高了八度。 蔡从章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分析得完全正确,和我们想的一样!” “那只有残塔底座的大法华寺遗址呢?这个怎么解释?”我问道。 “我计算过了,它和这现存壁画上的相对位置相差无几。也许,那只是个幌子,迷惑世人罢了。”蔡从章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再进五台山寻找。”我有些急不可耐。 蔡从章眉头一皱,说道:“你呀,还真听风就是雨,别着急,我们还得好好筹划一下。” 我正欲开口,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能是谁?”我心里一惊。 突然,我见曾晓娇轻盈而迅速地窜到了门口,手里亮光一闪,那把古朴而简陋的匕首立刻就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谁?”曾晓娇的声音不大,但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穿透力。 门外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用一阵更加急促的敲门声作为回应。 曾晓娇用一只手迅速地拉开门,同时,另一只手的匕首也飞快横在了胸前。 “别……是我!”门口传来了一个男人惊魂未定的声音,曾晓娇的匕首也瞬间从手里消失。 “这就是大美女的待客之道?谁以后要是娶了你,半夜估计都睡不好觉,呵呵呵。”男人的笑声传来,从戏谑中就能听出他已恢复了常态。 这人还能是谁? 不就是之前急匆匆地抛下我,抢先一步远走敦煌的叶真吗? 我还没找他算账呢,想不到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叶真走进来,随手关上门,一点儿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笑着说:“各位,佛光寺一别,甚是想念啊,终于在这里重逢了。” 曾晓娇轻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蔡从章只是笑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而我面无表情,目光冷淡。 “故人相逢,没必要这么冷漠吧。”叶真对这冰冷得都快凝固的气氛熟视无睹,依然笑容满面地说道,“看你们如此紧张的神情,莫不是下一步有什么重大行动?” 蔡从章笑了,终于开口道:“哦,什么行动?” 叶真自然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蔡,你就别瞒我了,自从你们到了敦煌,时刻都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你们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我是一清二楚,非要我全都说出来吗?” 叶真说完,拿眼瞟向蔡从章。 而曾晓娇眼中则凶光一凛,双手顺势垂了下来。 我知道,只要叶真真的吐露了点什么,曾晓娇就会立刻让他再也吐不出气来。 蔡从章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着叶真,还是冲着曾晓娇。 “叶公子真是一味历史悠久、系出名门的名贵中药啊。”蔡从章乐呵呵地笑道。 “哦?哪一味中药材能贴合我这特立独行的高贵气质?”叶真仿佛来了兴致。 “狗皮膏药。” 屋子里立刻一片哄堂大笑,叶真也笑了起来,丝毫不介意。 “这小子挺豁达的啊,能屈能伸。说实话,自从认识他以来,还没见他难堪过。”我在心里也对叶真这死皮赖脸的功夫敬佩不已。 “老蔡,这几日你在61窟,一定有所发现吧,要不分享分享?”见大家止住了笑,叶真立刻还以颜色。 “哟,我去61窟都被你发现了啊,我怎么没看见你?”蔡从章说道。 “你明我暗,你当然看不见我啦。” “你这不敢见光的硕鼠……不,死耗子,什么时候敢在阳光下行走?”曾晓娇的毒舌在我们这一帮人里从来没有输过。 “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叶真吟诵起了诗歌。 “你来得比我们快,比我们早,吃屎都能赶上一口热乎的,快说说你的新发现。”曾晓娇笑容妩媚。 叶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被她狠狠地瞪了回来,只好低眉顺眼地轻声说道:“三块相差无几的壁画残片同时出现,让敦煌研究院也伤透了脑筋,算是给他们出了一道难题,这真假问题,我看他们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反正大佛光寺我们也去过了,估计再掘地三尺、深挖细查,也难有发现。还不如抛开这条线,去查查另一块壁画残片所带来的信息,就是那块大法华寺局部图。” 叶真说到这儿,见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颇有异色,便疑惑地问道:“怎么?不同意我的分析?那你们有什么高见嘛?说出来听听,看比我能高明到哪儿去!” 我看着蔡从章和曾晓娇的表情,知道他们和我心中想的都是一样:这个叶真可真不简单,思路竟和我们出奇的一致!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蔡从章故意问道。 “计划当然有,其实很简单,就几个字:寻找大法华寺!”叶真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微笑。 “哈哈哈,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大法华寺早已成了一处废墟,这世上哪儿还有五台山法华寺的影子。”曾晓娇故意笑道。 叶真眨了眨眼睛,露出神秘的微笑,轻声说道:“实不相瞒,在敦煌这几日,我已经发现了大法华寺的踪迹,其实,它就藏在壁画里。” “藏在壁画里?”我故作惊讶。 “要不我们再次合作一次?毕竟解开这个秘密,还需要用到他!”叶真轻抬右手,指向了我。 第103章 厚脸皮青年 “合作?算了吧,不论危险还是利益,你扔下合作伙伴逃窜的速度都能赶上闪电博尔特了。”我讥讽道。 叶真对我的讽刺毫不在意,竟大言不惭地说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当然,你们要是为了利益扔下我,我也同样坦然接受,毫无怨言。” “这小子年纪不大,竟洞悉了合作的本质,现实得如此可怕。不过,是不是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了他的真诚?至少不藏着掖着,比伪君子好太多。”我在心里斟酌道。 “我们凭什么和你合作?你有什么值得我们利用的价值?”曾晓娇也立刻诠释了更加赤裸裸的现实。 叶真“嘿嘿”一笑,说道:“你们?不,曾小姐可能误会了,我对跟你们合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我只是单纯想和他。” 叶真再次指了指我。 “小翟,你意下如何?”叶真嬉笑道,“当然,他们能够提供给你的,我不仅同样能提供,兴许还会更多。” “我……”我看了看蔡从章和曾晓娇,他们神色如常,并没有开口。 这一路上,我都在不断地面对合作与背叛的问题,不断地做着极不情愿又迫不得已的选择。 我并不是一个因为利益而轻易抛下同伴的人,虽然蔡从章和曾晓娇也许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同伴,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们给我的帮助和照顾,还是令我十分感动。 虽然他们也有他们的目的,毕竟世间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但无论如何,至少比陈峰无缘无故的恨来得更加坦荡。 此刻一想到陈峰,我就有些咬牙切齿。 这小子为了一个敦煌研究院的职位,就把我给卖了。 彼此肝胆相照这么久的合作伙伴,在他眼里就只配当块垫脚石吗?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断头石。”我在心里已将他千刀万剐。 “你什么……赶紧表态吧。”叶真才不管现场有多么尴尬,只要他不尴尬就行。 “对不起,短短几个月,我就经受了一生中所有的背叛,我不想再来一次了。”我委婉地拒绝道。 “老蔡,那能让我入伙吗?我相信你不会后悔的,我会证明自己的价值。”叶真立刻从教唆者的高位跌落下来,瞬间变成了低声下气的祈求者。 谁说只有大丈夫才能屈能伸? 不要脸的小年轻也能! 曾晓娇差点笑出狗叫:“那现在就证明给我们看咯。” “不知你们是否留意到大法华寺的那块残片?之所以我说秘密就藏在壁画中,完全就是字面意思,秘密就藏在画面里。残片将大法华寺整体位移了!”叶真立刻交出了“投名状”。 “整体位移?”我问道。 “我仔细测量过了,向东位移了七点二厘米。用我计算出的画面比例尺代入一换算,真正的法华寺应该在佛光寺东西中轴线东偏南十二度、一百三十五公里左右的位置!”叶真郑重地说道。 我心里暗自一惊:“想不到这叶真连具体的坐标都算出来了。这小子的实力不可小觑啊。” 蔡从章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可惜敦煌研究院那帮老油条在黄显达这只老狐狸的诱导下,集体眼盲了,进入了另一条错综复杂的岔路,忽视了这最简单的一点。不然,凭他们的学识和眼光,岂能落后与你我二人?”叶真一提起黄显达,声色俱厉了许多。 “你既已窥破了天机,又抢得了先机,为何不赶紧前去探查,非要等着他一起?”蔡从章问道。 “老蔡,小翟这小子看着老实,其实心机颇深,你可别被他骗了。还记得在大佛光寺吗?我们看到的其实只是明面上的线索,而最重要的线索,可都是他发现的。我确信,他能看到我们所看不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则在暗地里指引着正确的方向。所以,即便我知道大法华寺的坐标又如何,就算真找到了,如果没有他的协助,恐怕也很难看清楚那些隐藏在背后的秘密,此行注定将是徒劳无功。” 难怪叶真年纪轻轻就成了叶家最杰出的后辈,完全掌控了叶家,凭他这种洞察力和鉴别力,年轻人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 “此话在理。既然你打算一路同行,也不是不可以,但请记住,孤掌难鸣,任何时候,大家都要统一行动,同进同退!”蔡从章的话铿锵有力。 叶真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放心吧。” 可他这话在我听来一点儿都不放心。 一个把利益放在首位的人,任何的妥协,都只是暂时的苟且。 等利益到手后,他照样会踢开一切,特别是像叶真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对一切都不在乎、从不讲武德也不好自为之的年轻人。 “要不明天就出发?”见蔡从章已经收他入伙,叶真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向领导请示道。 “太过于匆忙,明天好好准备准备,后天出发。”蔡从章说道。 “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准备的,事不宜迟,得尽快出发。据我这些年的经验来看,快人一步,永远都不会错。”叶真见蔡从章有些懈怠,着急道。 “可是,并没有什么人和我们竞争啊。冯世儒不在了,黄显达也如你所说被困在了研究院,我想不到除了我们,还有什么人会来凑这藏经洞的热闹。”蔡从章笑道。 “乔玄!”叶真的嘴里突然蹦出了这个早已被我遗忘已久的名字。 “对啊,乔玄自从香港一别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一直以为这人已经消失了,不会再对壁画有任何兴趣。”我在心里想道。 蔡从章闻言也是皱了皱眉头:“你……发现他了?” 叶真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他,但我能够感觉到,他也在快马加鞭,只不过还没浮出水面而已。对于藏经洞的秘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你怎么知道?”曾晓娇问道。 叶真嘴角一撇,笑道:“你们见过他在香港拍卖会上的眼睛吗?” “太黑了,看不清,再说,他值得我留意吗?”曾晓娇不屑地说道。 叶真又笑了笑,说:“我看见了。那哪是人的眼睛……分明就是狼的!” 第104章 再向虎山行 “可是,他一开始也并没有看出壁画的真假啊。”听到叶真的话,我有些纳闷。 乔玄对于壁画残片的不屑一顾,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你笃定那块壁画是真的后,他就变了……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叶真眼神朦胧,似在回忆往事。 “小叶的担心也并非多余,乔家也是世家,盘踞香港这个进出口贸易大都市很久,有自己的渠道、人脉,更有雄厚的资金实力,借助拍卖行这个平台,可以暗中做很多事,所以我们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我的预感和小叶一样,乔家绝不会轻易放弃藏经洞的秘密。”蔡从章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过,现在没必要纠结这些,也没必要与臆想中的敌人争分夺秒,磨刀不误砍柴工嘛,还是按照计划后天出发。”蔡从章最后不容置疑地说道。 叶真还想争辩什么,曾晓娇则打开了房门:“叶公子,这是我的房间,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要休息了,请回吧。” 叶真只好叹了口气,随即看了我一眼。 于是我也说道:“那我也告辞了,就按照老蔡的部署,后天出发。” 我和叶真离开曾晓娇的房间后,叶真在走廊里忿忿地说道:“所谓兵贵神速,这老头子太磨叽了,不知道还要准备啥。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寻找大法华寺之行,恐怕会被人抢了先,最后落得个无功而返。” 我连忙说道:“还未出师,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叶真撇了撇嘴,说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唉,算了,谁叫你这呆子非要上老蔡那条破船呢,你要是跟了我,今晚我们就……” “行了,早点回去睡吧。”没等叶真说完,我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看着他悻悻离开的背影,我在心里轻哼了一声:“臭小子,心里没点儿数吗?”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敲了蔡从章的房门。 屋里寂静无声。 “这老头儿一大早跑哪儿去了?莫非还真去准备东西了?可是,有什么好准备的呢。” 我又敲了敲曾晓娇的房门,同样没人。 整整一天,我都没见过这两人的身影。 第三天一早,我还尚在睡梦中,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就见曾晓娇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 “起来干活!十分钟后,到我房间集合。”她命令道。 说完,她便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走了。 今天,她穿了一件修身的高腰外套和黑色紧身裤,背影撩人。 我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连忙回到屋里,穿好衣服,背上行李,来到了曾晓娇的房间。 蔡从章早已坐在屋里,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冲锋衣,戴着一顶灰白色的遮阳帽。 房间的地上,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硕大的背囊。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莫非这就是蔡从章说要准备的东西?”我在心里好奇道。 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即急促的呼吸声飘了进来。 叶真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出发吧。”蔡从章不等叶真缓过劲来,起身道。 曾晓娇紧随其后。 “诶,地上这是什么东西?你们不要了吗?”叶真连忙喊道。 曾晓娇回头看了他一眼,妩媚一笑:“莫非你还要我这个大小姐和老蔡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背这两个背囊?你们两个精壮青年是吃干饭的?” “你……别特么欺人太甚!”叶公子什么时候被人当作苦力使唤过,脸立刻就黑了。 曾晓娇才不惯着他,和蔡从章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叶公子,还是继承和发扬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吧,好男不和女斗。”我笑着拍了拍叶真的肩膀,随手抓起一个背囊。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么重!”我吃力地把它背在背上,心里暗暗叫道。 叶真冷冷地看着地上剩下的背囊,咬了咬牙,也把它背了起来,压得他龇牙咧嘴的。 “这老头儿是在背囊里给我们装了个媳妇儿吗?这么沉!”叶真骂道。 “别抱怨了,走吧,八戒。”我当先一步,走了出去。 当我们风尘仆仆地再次来到大佛光寺门口的时候,有些感慨万千。 上次佛光寺还是我们的目标,现在它成了我们的一个坐标。 我们没有进门,而是悄悄地来到寺院东面一块僻静的地方。 “最好不要再叨扰无相大师了,以免我们这个回马枪再次给他带来不好的联想。”蔡从章笑着说道。 叶真从肩上卸下背囊,扔在地上,揉了揉被压痛的肩膀,说道:“别废话了,干活吧。” 叶真说完,取出一个gps定位器,完成一系列找星、定位的操作后,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以佛光寺为原坐标,那个方向就是东偏南十二度!”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远处,白云悠悠,群山起伏,连绵不绝。 “不会吧,这大法华寺竟然在深山老林之中?”我惊呼道。 “所谓深山古刹,说不定正是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大法华寺才不为人知,得以保存吧。”蔡从章慢悠悠地说道。 “粗略看来,这前方一百三十五公里进山的路也不好走,好在前面似乎还有一条机耕道,刚好能过一辆车。”叶真观察了半天后,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手机讲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汽车的声音,一辆白色的皮卡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一个黑脸的中年人走下车,笑着把车钥匙扔给叶真:“小伙子,怎么又来了?这次莫非还要进山探险?” 叶真笑着说:“老张,你看看,我带着这一老两少,还有个女流之辈,探什么险啊,也就带队户外活动活动。这车的租金你先记着,我还车的时候再给。” 被唤作老张的中年黑脸汉子笑着说:“没事,不着急。你上次租我的车,还多给了那么多钱,拿去用就是了。” 叶真脸一板:“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一分都不能少!对了,老张,顺着这个方向进山,车能开多少公里啊?” 老张看了看,说:“车开到六十多公里的时候,前面就没路了,你们得自己下来走。那里的山很少有人去,根本没有路,可不好走啊。我劝你们户外徒步也就玩玩而已,何必选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我指一座山给你们,没那么陡峭险峻,路还好走。” 叶真笑着冲他挥挥手:“老张,好意心领了,我就喜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刺激点儿玩不尽兴!好了,你快回吧。” “行,你们当心。” 老张也是个爽快人,说话做事都不含糊,说完立马转身走人。 “上车吧,各位。”叶真把背囊扔进皮卡的货箱,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还冲着曾晓娇一脸坏笑,“大小姐,要是没我叶真,恐怕你真的哭着爬到山脚下吧,哈哈。” 曾晓娇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坐到了后座上。 叶真随即发动车辆,车扬起一阵尘土,朝着群山的方向开去。 第105章 披荆斩棘的驴 这条机耕道路况极差,平时几乎没有车辆往来,不仅道路狭窄,而且坑坑洼洼,路上长满了杂草,很多地方都需要停下车来仔细分辨猜测,才能辨明道路的走向。 一句话,比蜀道还难。 但这些阻碍在叶真看来,都不是问题。 油门踏板只要在他的脚下,他才不管路在何方。 他用猛踩油门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如履平地”,那就是不管道路如何起伏崎岖,在他眼里,全是一马平川。 我们异常不平稳地颠簸在叶真眼里的“平地上”,我的头顶和车顶数次激烈碰撞,我估摸着要是没有车顶,我立马就能被叶真从车里垂直发射出去! 叙利亚狂徒开车都不带这样的! “老蔡,我这速度还行吧。”叶真上蹿下跳、手忙脚乱之时,还不忘征询一下老年乘客对自己的服务评价,充分体现了毫无人道主义的关怀。 蔡从章的手死死拉住车顶的把手,像一个顾此失彼的单手吊环运动员,脸色惨白、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要再快点,我现场就能给你表演一个单臂大回环。” 我则趁势大叫:“叶真,你特么这是在玩速度与激情吗?你是不是想把我们一起送上天?” 同时我还瞥了一眼曾晓娇,她除了紧紧抓住扶手,一直紧咬着双唇,没有说一句话。 “小翟,你忍着点,我是怕人捷足先登,所以有些心急如焚,胜利就在眼前,快到了……”叶真的声音随即被皮卡发动机更大的轰鸣和车身零部件强烈的金属碰撞声所淹没。 当我们到达机耕道的尽头时,所有人都飞快地推开车门,往前紧跑几步,吐了! 就在我双腿发颤、有气无力地抹了抹嘴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如同惊涛拍岸般的呕吐声。 司机叶真斜靠在一棵大树旁,正在疯狂地给树根输出肥料。 “自作孽不可活啊。”我在心里怒骂道。 等大家休息片刻、喘息均匀后,我们才有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里已经到了大山的边缘,前面古树参天,枝繁叶茂,地面杂草丛生,只有一条在杂草遮掩之下还能依稀看出轮廓的羊肠小道,看样子应该是进山打猎的猎人或是砍柴的农民走出来的。 蔡从章凝望着远方,幽幽地说道:“这进山的路不好走啊,得靠大家用双脚走进去了。” 叶真则走到小路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显得有些兴奋和高兴,转身冲我们说道:“这路上的杂草完全没有倾覆的样子,这里应该几个月都没人来过了,好事啊,说明没有人走到我们前面!” 蔡从章点了点头,说:“那就赶紧出发。” “等等,还有件要紧事没做。” 叶真说完,重新跳上车,把车开到了一片高大茂盛的杂草旁,叫我和他一起用刀砍下了一些树枝,把车隐藏了起来。 做完这些,叶真才拍了拍手,说道:“这下就万无一失了。” 我没想到这个世家公子做起事来竟如此心细如发、不留后患,看来他成为叶家的掌舵人并非偶然。 “我上车的时候,就将里程表清零了,现在表显里程六十二公里,估计我们这次行进的直线距离恐怕只有五十多公里。山里路不好走,不可能直来直去,七十多公里的直线距离少说也得走上九十多公里吧。”叶真背上行囊,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 我听见他发颤的声音,立刻变得有些肝颤。 “在山里走九十多公里?这可得要了老命了!” 想着老命这个词,我又立刻看向了蔡从章。 这老头儿正埋头喝水,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 “这老头儿的老命不会撂这儿了吧。”看着蔡从章淡定自若的模样,我在心里暗自担忧。 休整完毕后,我们四个人便出发了。 曾晓娇在前面开路,蔡从章跟在她身后,我和叶真组成的后勤保障小分队殿后。 刚开始我们还能沿着人踩出的小路往前走,走得还算从容,行进速度也不算太慢,六七公里后,路便没有了,得靠手里的刀披荆斩棘才能过去,速度一下子便慢了下来。 我和叶真背着厚重的行囊,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腿就跟灌了铅一样,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举步维艰。 “不行,走不动了!”叶真从肩上卸下行囊,一把就扔在了地上,也不管地上的潮湿肮脏,一下子仰面躺倒在地。 “那就休息一下。”蔡从章回过头来,抹了抹脸上豆大的汗珠,喘着粗气说道。 “老蔡,你们这背囊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啊,又大又沉,你看看走了这么老半天我们才走了多远?没必要带的都扔了吧,我们得轻装上阵,要不还没走到地方,我和小翟两人都得累死在路上。” 蔡从章笑了笑,说:“里面装的都是救命的玩意儿,我们早都精选过了,一件都不能少!后面你就知道了。”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我们又重新上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里的雾气也升腾了起来,可视距离立马缩短到不超两米,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野兽的嚎叫。 “今晚就在这儿安营扎寨吧。”曾晓娇指了指一处野草相对稀少的空地说道,“再往前走可就危险了,能见度太低,不仅看不清周围的环境,还容易走散。” 蔡从章点点头,说:“小叶,小翟,把背囊打开吧。” 我俩这时才把背囊放在地上,打开一看,每个背囊里装着一顶帐篷,还装着轻便的睡袋、保暖锡纸、自发热随身贴等保暖物资,便携式led照明装置,装满了压缩饼干、自热食品等干粮,甚至还有一套便携式清水过滤器。 叶真看着这一地的顶级户外装备,赞叹道:“真是专业的户外驴友啊。” 他抬头满眼敬佩地看着曾晓娇,问道:“大小姐,这都是你的杰作?” 曾晓娇轻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看向了其他地方,让叶真很尴尬。 “你们可别以为小娇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从小就走南闯北,还酷爱探险,是各种极限运动的爱好者。像这种性质的户外探险对她来说,跟玩儿似的。”蔡从章笑呵呵地说着话,随即又问叶真,“让你们负重前行,没有亏待你们吧。” “没有没有,为大小姐当牛做马,是我们两头驴的荣幸!”叶真偷眼瞥了曾晓娇一眼,一脸的谄媚。 “叶真真特么会七十二般变化!你变驴别把我拉上啊。”我瞧着叶真曾经标志性的嬉皮笑脸瞬间就变成了刻意讨好的嘴脸,在心里厌恶道。 曾晓娇闻言,竟也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老蔡,你还真是神机妙算啊,怎么就猜到这大法华寺一定就在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早早做了这些甚是周全的部署和准备。” 下一秒,叶真就变成了尖刻的语调,换上了一副严肃而郑重的神情。 “莫非你早已去过?” 第106章 历史的尘埃 我闻言心里一惊:“对啊,蔡从章要是此前没有去过,怎么可能会对千里之外的陌生地域了如指掌,竟提前做好了风餐露宿的针对性准备呢。大法华寺再怎么说也是唐代香火极其鼎盛的大寺啊,当年阡陌交通肯定多汇于此,怎么可能就变得‘千锤百炼藏深山’、人迹罕至了呢?连我一听说要来探访法华寺,都根本没敢往深山老林里想,除非只有实地来过,才能如此明了沧海变迁。” 我立刻看向了蔡从章,看他要如何狡辩……不,回答。 “哈哈哈,小叶,你这脸还真是说变就变。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哪有那般未卜先知的能力,当然,我也根本不曾来过。至于提前预测到目前的状况,完全是出于推断。”蔡从章微笑着说道。 “推断?要是按照正常推断,大法华寺就不应该建在这个连路都没有的地方。”叶真一改之前低声下气的模样,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想当年林徽因夫妇按照《五台山图》遍访五台山的名刹古寺,只为寻找唐代的佛寺建筑,可惜只找到了一座佛光寺。你们都清楚,佛光寺之所以能保存至今,地处偏远乃是它的保命良方。为何其他寺院不复存在了?要么在历史上的战火中灰飞烟灭,要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连林徽因夫妇都会忽视的可能。”蔡从章慢悠悠地说道,还配合着一脸的自信。 “哪一种可能?”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蔡从章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看向了一旁低头沉思的叶真:“你可知道?” 叶真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又变了变,变成了一脸的谦恭:“藏得更深!” 蔡从章微笑着点点头:“如果大法华寺想穿越千年的历史而独善其身、从历代纷飞的战火中保存下来,只有藏得比佛光寺还要更深才有可能。” “老蔡,那你觉得它能保存下来吗?”我问道。 说实话,我在心里对此并无信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不知道把五台山翻过多少遍了,它真要保存了下来,早就该高调出世、甚至声名大噪了。 可到目前为止,唐代的寺院,不就还只有人尽皆知的大佛光寺这独一家吗? 蔡从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向叶真:“小叶,你觉得呢?” 叶真摇了摇头:“老蔡,说实话,虽然我心存侥幸,在心里期盼着大法华寺仍存于现世。但理智告诉我,如今科技这么发达,它渺无音讯几百年还不知所踪,根本不可能再屹立于这地球之上了。兴许它只有残砖片瓦还残留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吧。” “那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死心,还死皮赖脸地跟来了?就是为了那些残砖片瓦?”蔡从章追问道。 叶真不说话了,也许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希望看到另一种从未想到过的解题思路而已。 “老蔡,那你怎么看?”我见叶真沉默不语,便问道。 “我的想法可就没那么悲观了。”蔡从章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坚信,大法华寺依然还在,还矗立在一个远离人世的避祸之所。” 叶真闻言,瞬间抬起了头,满脸的惊讶。 他抢先问道:“老蔡,愿望是好的,可是理由呢?令人信服的理由呢?” 蔡从章慢条斯理地说道:“林徽因夫妇循着《五台山图》就找到了大佛光寺,说明佛光寺并没有被壁画隐藏起来。如果我们从大佛光寺里找到的壁画残片没错的话,那大法华寺就是被画师刻意地隐藏了起来。你们好好想想,没被隐藏的寺院都还存在于世,那隐匿于壁画之中的寺院呢?是不是存活率还会更高?” 蔡从章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显然地位还更加重要!所以我对大法华寺里面的线索,还是非常期待的。” 我点点头,理由确实很充分。 叶真终于也缓缓点了点头:“你这个分析的确也有些道理……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其实,看到这里的环境,我就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蔡从章环视了一下周围,继续说道,“只有藏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大法华寺才能在历史的大浪淘沙中苟延残喘。如果我们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或是人声鼎沸的集市,那我才真的是对大法华寺的幸存不抱任何希望了。” “行了,讨论到此结束,那两头驴,去拾点柴火来,再去打点水,得生火做饭了。”曾晓娇拿出压力锅和脱水蔬菜等食材,吩咐道。 “我的大小姐,这荒郊野岭的,你让我们去哪找水?”叶真不满地说道。 “你不会听吗?” 我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果然有流水的哗哗之声。 “曾晓娇不简单啊。”我在心里对曾晓娇又多了一丝佩服。 吃完饭,曾晓娇把火堆烧得旺旺的,然后钻进一顶帐篷,蜷缩进一个睡袋中,然后伸出头说道:“我们仨轮流值班吧,老蔡年纪大,就算了。叶真,你第一班,翟彪第二班,我第三班。” 她随即看了看表,说道:“每班三个小时,注意时刻观察周围动静,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叫醒大家,另外,千万不要让火熄灭了。” 这一夜过得还算安稳,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上路了。 越往山里走,山势越陡峭,丛林也越密,我们每天最多只能走二十公里左右的路程。 到了第五天,叶真正在前面如同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地探路,突然,他惊叫道:“快来看,这是什么?!” 我们赶紧快步走上去。 只见一块长一米左右、宽八十公分的石板一角从杂草的缝隙中现出了一点踪影。 我和叶真连忙从身上卸下背囊,把石板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一块早已爬满绿色青苔的石板便全部露了出来。 不过,它的边角之处很多地方都由于碰撞变得残缺不全,周身上下也充斥着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纹。 我估计要是和叶真一起用力抬它起来,估计会立马四分五裂。 我和叶真掏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去了石板上的青苔。 看着空空如也的石板,我们很失望。 石板上没有文字、没有图案,几乎什么都没有。 不过,它本身一看就是经过人工雕琢、打磨成型的形制,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在这种地方遇到这样的石板,令我们精神大振之余,也让我们充满了无尽的好奇。 我语无伦次地说道:“这是不是说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第107章 意外的发现 叶真没有搭话,立刻从身上掏出gps定位仪,围着石板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还跑到几十米开外的地方细细观望了好一会儿,终于满脸失望地回到我们身旁,沮丧地说道:“如果定位没错的话,壁画上指向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这一带了。” 我也赶紧四处看了看,有些怀疑地说道:“不太可能吧,这一带一眼望去就是从未被开发过的处女地,连一点儿寺院的残垣断壁都看不到,怎么可能曾矗立过曾经香火缭绕的大法华寺?” 叶真干脆直接把gps定位仪扔给我,说道:“不信你自己看看。” 我拿着这玩意儿摆弄了一会儿,黑白电子屏上不断跳出几行总是变动着又看不懂的数字,便又扔回给了叶真:“我看不懂。” 听到叶真的话,曾晓娇走了过来,从叶真手里拿过仪器,像叶真一样走到好几处地方观望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低头看了看仪器,最后走到蔡从章身旁,轻声说道:“定位的结果显示,大法华寺的确就在这一带……可你看看这周围。” 曾晓娇说完,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高倍望远镜递给了蔡从章。 蔡从章表情凝重地“哦”了一声,仿佛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接过望远镜,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拿起望远镜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蔡从章才缓缓放下望远镜,心事重重地走了回来。 “这周围的确看不出有什么庙宇的痕迹啊。”他先缓缓地说出了这个沉重的结论,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我们就在这儿扎下营来,地毯式地再好好搜索一遍,那块石板明显有着人工打磨的痕迹,不可能凭空就飞到这深山中了。在唐代香火鼎盛的寺庙,怎么可能不留一丝痕迹就消失了,总会留下点什么线索吧。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气馁,我们静下心来好好找找。” 蔡从章宽慰众人的话并没有让我们从失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连他这位学识渊博的专家都看不出一点儿端倪、毫无一丝头绪,想必在这片显而易见的高山密林中找到古寺犹如痴人说梦一般。 “要不回吧,别纠结,在这儿待着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重新开始。”叶真的话,充分表明了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见不到兔子就收鹰。 “会不会我们理解的壁画留白的意思不对?或者说比例换算关系不对?”我提出了我一点儿不成熟的看法。 叶真白了我一眼:“一张画卷还会存在两个比例尺啊,你还是修复壁画的呢,见过的壁画也不算少了,你什么时候见过画上的人物、景观比例关系忽大忽小的?” 就在我俩各自发表意见的时候,蔡从章已经蹲在那块石板旁,饶有兴致地用手摸摸,还凑近用鼻子闻闻。 “老蔡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条警犬啊。”叶真见到此情此景,凑到我耳边笑着轻声说道。 这时,曾晓娇冲我俩吼道:“诶,那两头驴,还杵在那儿干嘛?快过来搭帐篷了。没听到老蔡的吩咐吗?” “一眼就能看清真相的事,不知为什么还要心存幻想,在这儿浪费宝贵的时间。”叶真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极不情愿地跟在我的后面走到背囊前,拉开了拉链。 当我俩把两顶帐篷搭设完毕后,蔡从章冲着我们招了招手:“快过来看看。” 我们立刻围了上去。 杂草已经被清除干净了,石板也被翻了个身,变得四分五裂。 “老蔡,你这是要干嘛?本就是一块破石板,你还要破板子破摔,太没有公德心了吧。”叶真的语气中有一些真切的气愤。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蔡从章指着石板问我们。 “这不就是石板的背面吗?和正面一样,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些被泥土侵染过不知道多少年的黑色泥印!”叶真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你们再仔细看看,没那么简单。” 听到蔡从章这句话,我才认真地凑上前去,学着老蔡刚才的动作,用手摸了摸石板,又用指甲用力地刮了刮。 那些黑泥印子估计已经在石板上附体几百年了,根本刮不下来。 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在心里想道:“老蔡这样故弄玄虚干嘛?一块毫无价值的石板岂能留住男人的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看似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分开了我和叶真! 力气真大! 我虽立足很稳,但也被这只手推了个趔趄。 “要说曾晓娇不是女杀手我都不能信!就凭那身功夫和这般力气,心再狠点,完全都可以晋升为杀人女魔头。等着吧,我会找到你刺杀我的证据的。”瞧着曾晓娇在石板前蹲了下来,我在心里恶狠狠地想道。 “可是,现在她明明有很多机会下手,可为什么又按兵不动呢?”我又转念一想。 “可能会等榨取完我的剩余价值吧!这个可恶的资本杀手!” 就在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曾晓娇已经学着蔡从章之前的模样,身子微微前倾,把鼻尖凑近石板,轻轻地嗅着泥土的“芬芳”。 我看着她洁白高挺的鼻梁,心里不禁一动:“之前怎么没发现,她鼻子还挺好看的……” “好闻吗?”叶真突然出声讥笑,把我有些心猿意马的心拉扯了回来。 “你们也来闻闻。”曾晓娇站起身来,冲着我俩说道。 “这玩意儿也讲究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应该牵条狗来,或是找那条走狗,哈哈。”叶真笑着用手指向我。 我正要开口还击,就见曾晓娇微笑着,默默地从我俩身旁擦肩而过。 不知道她施展了什么妖法,只听叶真一声大叫“哎呦!”,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正好趴在石板旁。 我完全没看清楚曾晓娇是怎样出的手……或出的脚,动作太快了。 叶真立刻回头怒气冲冲地盯着曾晓娇,那眼神能吃人:“找死?” 曾晓娇只是轻眯凤眼,那凛冽的眼神能杀人。 关键是,她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 “要不咱俩试试?” 叶真的鼻子瞬间就贴在了石板上。 这一贴,他还不打算撤下来了,长久地吸附在石板上。 比狗都还执着虔诚! “莫非你还闻上瘾了?”我哈哈大笑道。 “就算屈服于曾晓娇的淫威,也不必如此下贱吧。”我在心里偷偷想道。 “来,你也来闻闻!”叶真终于站了起来,用手按住我的头,把我按在了石板前。 就在我寻思着要不要立刻对叶真使出一招猴子偷桃,好解了我的难堪时,我听到叶真用最真诚谦恭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老蔡,我闻到那味儿了!姜还是老的辣啊。佩服佩服!” 第108章 撤退的前夜 我立马放弃了负隅顽抗,连忙学着他俩之前的样子,把鼻子伸到了石板前仔细嗅着气味。 我的鼻子在石板不大的面积上寻觅半天后,终于,一股淡若游丝的气味稍纵即逝般地飘进了我的鼻腔,被我灵敏地捕捉到了。 当我再次加快呼吸频率,加重呼吸力度,想要再次确认它的身份和来历时,它已再难寻踪迹。 不过,已经足够了! 我惊喜地抬起头,冲着蔡从章叫道:“老蔡,我闻到了,那是香灰的气味!” 在寺院里浸淫多年,我对那种气味太熟悉不过了。 蔡从章笑了起来:“不错,正是香灰的气味。石板上那黑漆漆的印记,并不是泥土浸润的痕迹,而是香蜡经年累月掉落在石板上形成的印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块石板应该是寺院里当年硕大的香炉上的一块组成件。” 叶真点了点头,说道:“极有可能!” 我兴奋地说道:“既然香炉的零部件都散落在这里了,那是不是说明大法华寺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蔡从章又举目眺望了一下,轻声说道:“就目前的情形看来,任重而道远啊。” “走,搭帐篷去。我们先住下来慢慢寻找,我就不信了,它还能飞到天上去!”叶真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了背囊旁,从背囊里掏出一顶折叠帐篷扔给我。 “你特么要是生在革命年代,绝对是个汉奸头子!太现实了,太能见风使舵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墙头草!”我冲着叶真恶狠狠地骂道。 叶真也不生气,嬉笑着说:“哥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势而为,懂吗?” 没用多长时间,我俩就熟练地搭好了帐篷! 安顿下来后,我们就开始分头寻找线索。 有了香炉碎片的鼓励,我们的信心一下子全都回来了,兴致勃勃地在灌木丛中披荆斩棘,看看还有什么惊人的发现。 可惜整整一天,除了那块石板,我们再没有任何发现。 到了晚上,大家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连话都不想说。 蔡从章见大家垂头丧气的样子,便在睡觉前鼓励大家:“别灰心,香炉碎片的发现,毫无辩驳地证明了这里这一带曾经出现过一座寺庙。至于它为什么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定有我们还未发现的关键线索。只要我们细心寻找,肯定能找到!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一座寺庙,最后就只剩下一块香炉碎片!” 四天以后,蔡从章终于相信了,这座寺庙可能真的就只剩下这一块香炉碎片了! 这四天时间里,我们差不多把以“香炉遗址”为中心、方圆一公里左右的地面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任何发现。 在第三天的时候,蔡从章还带领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叶真悄悄掏出了gps定位仪,发现已经超出了壁画所指示的范围。 即便如此,同样徒劳无功。 第四天夜里,我们围坐在火堆旁,气氛变得很凝重,除了含水的树枝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万籁寂静。 大家都沉默不语,蔡从章在低头想着心事,曾晓娇在看着火堆发呆,叶真叼着一根草尖抬头望着星空,而我在用小木棍拨弄着地上的泥土。 火光映红了我们有些呆滞的脸,而一阵紧似一阵的木材爆裂的声响,像是为我们燃起了送行的鞭炮。 “明天回去吧,再待下去没有意义了。”蔡从章终于抬起了头,思索再三后,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他的眼中虽映衬着火光,却黯淡了希望之光, 没有人回应他。 即使蔡从章不说,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上山容易下山难。”蔡从章抛下这句话,便自顾自地钻进了帐篷。 接着,曾晓娇也站起身来,走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叶真把身边的一根树枝狠狠地扔进了火堆,站起身来使劲拍了拍屁股,轻声骂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要是听我的,也不至于在这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最后还不是得拍屁股走人。” 我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那马后炮的臭毛病。” “难道不是?” “睡吧,省点力气,明天还要下山。今晚我第一班岗。” 叶真还想和我争辩,见我不再搭理他,只好转身钻进了蔡从章的那顶帐篷。 我独自一人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苗,感觉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肯定是这几天在山里左冲右突的,太累,身体有点儿扛不住了。”我使劲掐了一下大腿,短暂的痛感就像射入浓雾里的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头脑里愈渐浓厚的迷雾让我的大脑变得混沌,眼皮更加沉重。 当冰冷的水珠滴在我的脸上,我终于清醒了过来。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咦,下雨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半夜还星辰密布,这会儿已经浓雾低垂,稀疏的雨点穿越浓雾落了下来。 我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凌晨时分了。 火堆里的柴火也快燃尽,火光黯淡了许多,我连忙扔进去几根粗壮的树枝,火苗终于“腾”地窜了出来,让四周逐渐变得明亮而温暖。 就在我还想从地上再捡几根树枝扔进火堆对抗雨滴的时候,我看见了一种在夜晚极难见到的生物:蚂蚁。 这是山区里常见的黑蚁,但这群黑蚁的个头不小。 它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排着队,密密麻麻地朝山坡上爬去。 “蚂蚁搬家……这可是要下暴雨的前兆啊。山里下暴雨可不是闹着玩的,很容易引发山洪,到时候想跑都来不及。我得赶紧叫醒他们!” 我刚要起身,转眼就看到更多的蚂蚁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地涌来,情景实在可怖。 从我身前经过的那一队蚂蚁,原来只是其中的一路大军。 我惊奇地发现,它们来路虽然各不相同,但去处却惊人的一致,都是去往山坡上的某一处地方。 “咦,这是什么情况?蚂蚁不都是有各自的组织、自己的窝吗?什么时候变成统一行动了?” 我一下来了兴致,赶紧从火堆里拾起几根树枝做成火把,跟随着蚂蚁,想看看这些来自不同地方、不同部落的蚂蚁这大规模的统一迁徙,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朝山坡上走去,一时竟忘了自己值班站岗的职责,忘了要向大家预警。 我举着火把走了两百多米,发现蚂蚁最后都消失在了一棵大树上。 这是一棵粗大得恐怕连五个人都不能合抱的大树,它漆黑粗壮的树干逐渐隐没在浓雾里,根本看不到头。 “这应该是棵古树了吧,至少都生长了百年。”我在心里推测道。 很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棵树已经死了。 它的枯枝上没有一片绿叶,也就没有了一丝生气。 我围着它转了好几圈,发现蚂蚁都钻进了一个拳头大的树洞。 我掏出手机,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朝里看去,光亮竟然触碰不到树壁,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树干里莫不是隐藏了一个无底洞?”我想起了《西游记》里无底洞的故事。 我朝着洞口使劲踹了两脚,早已腐朽的树皮飞溅,露出了更大的黑暗。 这棵树的树干是空的! 我把火把凑近一看,一个物体的轮廓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火光中! 见到这个东西,我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火把掉在了地上,四周瞬间变得一片黑暗,几声凄厉恐怖的鸟鸣突然拔地而起。 第109章 古树藏碑 十几只乌鸦从树干上冲天而起,嘶叫着消失在浓雾里。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好几步,又被树根绊倒在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那是什么……怪物?!”当四周重新恢复寂静,我的情绪才得到了些许平复,脑子也从混沌停转状态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刚才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看到了一只体型硕大、面目狰狞的野兽正在舔舐着成千上万的黑压压的蚂蚁! 可惜我并没看得太过真切,只看到了它大致的轮廓就吓得扔下火把向后逃窜。 “穿山甲?不太像!它的体型比穿山甲大太多。食蚁兽?也不太像,因为它的脑袋硕大圆润,根本不似食蚁兽那尖尖的修长脑袋。”我在心里猜测着,立刻又全部否定掉。 我坐在潮湿的地上屏气凝神地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毫无头绪。 如今我还能坐在原地不动,并不是因为巨大的勇气和好奇心。 我很想立刻爬起来就跑,可是两条腿被吓得太软,一时半会根本站不起来。 我也想大呼救命,可是我现在身处的位置已经远离了宿营地,就算叫破了喉咙估计也没人听见。 即便呼救声被叶真他们听见,但距离更近的怪兽只需要一个猛扑,就能让叶真他们赶来后不是救我,而是收我。 收我尸! “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现在的情况,怎么自救吧。”在黑暗中,我轻轻朝前一趴,把身体隐没在草丛里,首先尽量减少自己暴露在外的身体,其次,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特别是可疑的响声。 保持这种姿势十几分钟后,我惊喜地发现,虽然怪兽已经被我无意间踹破了家门、直捣了黄龙,但它好像并没有发怒,也没有立即追出来。 不知是它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太沉得住气,亦或是对我这等凡夫俗子毫无兴趣,吃了我恐会脏了它的嘴。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见一直相安无事,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得去看个究竟。这雨恐怕马上就要变大了,那怪兽说不定也是藏在树洞里躲雨的。”我试着动了动脚,腿软脚麻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心中暗喜,缓缓站起身来。 这会儿,林中的雾更浓了,我已经完全看不清宿营地的火光。 “得把火把点燃,否则,在这黑暗和浓雾的双重加持下,我根本走不回去。”打定主意后,我轻轻朝前走去,捡起被我扔在地上的火把,背过身,掏出打火机,用身体遮住亮光,用衣服挡住雨滴,好不容易才重新点燃了火把。 当我再次举起火把的时候,那棵早已死亡的古树高大雄伟的躯体,便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我的前方。 我脚步轻盈地缓缓靠近古树,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干上的那个树洞,同时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我都想好了,只要那个怪兽冲出来,我就用火把御敌。 一个只吃蚂蚁的野兽,还不至于吃人吧。 再说了,这么久它都没用任何攻击性的动作,说不定它自己都怕人呢! 我从树洞的侧方靠了上去,迅速躲在了树洞的一侧。 我缓缓把火把移近洞口,就着光亮,我看到黑色的蚂蚁完全不受火光的影响,仍然源源不断地钻进洞口,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地向死神报道。 这怪兽到底施展了什么法术,竟能引诱蚂蚁们主动送货上门,而它只需要张大嘴巴、守株待兔? 树洞口已经被火光完全照亮,而怪兽依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我的胆子大了起来,便悄悄把头靠近树洞,然后偷偷看向洞里。 当我真切地看清树洞里的怪兽时,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挪动脚步,站在树洞口,深吸了一口气,蹲了下来,把火把直接举到了树洞口。 只见树洞里卧着一只硕大的石龟,那些蚂蚁顺着它的脚背和脖颈,爬进了它的龟头。 “哪是它在舔舐蚂蚁,原来是蚂蚁自己爬进了它的嘴里!”我轻声笑了起来。 而就在我抬头看向它的脑袋时,我突然发现在它背上,还驮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我心里一惊:“这根本就不是乌龟,而是赑屃!” 赑屃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龙生九子中的第六子,是古代的一种祥兽。 它外形酷似乌龟,善驮重物,多用以驮负碑础。 古人常常将巨大的石碑立于赑屃的背上,在石碑上刻上给王侯将相、帝王圣贤歌功颂德的碑文,并希望借助赑屃的神力,帝王们的功绩可以万古流芳、千秋永存。 所以古人喜欢在皇宫寺院、祠堂陵墓中用赑屃做碑座,俗称“神龟驼碑”,用它象征着“长寿吉祥”。 “这一定就是大法华寺里的赑屃!它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大法华寺一定就在附近!”我心里一阵窃喜,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难怪我们这几天找不到有关大法华寺的一丝线索,这么大的一件石刻,都被藏在了大树的树干里……等等,那是不是说,寺庙也被藏在哪棵古树的树干里了?” 我前一秒还为自己这个大胆的假设而沾沾自喜,下一秒就对自己的智商嗤之以鼻:“什么样的大树,才能藏得下整个寺院?!” 我苦笑了一声,心想:“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为了保存寺院,古人将寺院肢解后,藏在这片密林里某些树干里,待天下太平,再找机会把它们重新组装起来?” 我又立刻否决了这个幼稚的想法:“这算是保护吗?寺院又不是积木,拆解后还能再拼装回去。再说了,哪有那么多的高大树木来藏下如此之多的部件?” 这片树林因为离我们的宿营地不算太远,所以周遭的情况我都比较熟悉,根本没有多少死亡的高大树木。 “看看碑文上写的是什么吧,说不定线索就在上面!” 于是,我又狠踹了树洞几脚,让洞口变得更大。 等它刚好能容一个人钻进去的时候,我猫腰钻了进去。 在古树的树干中间我直起了身子,树干中间已经完全空洞了,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 我举着火把四处看了看,感叹道:“这里面的空间真大啊,到底是谁这么有眼光,发现了这样一个藏匿东西的好地方。” “时间紧迫,先干正事吧。”想到暴雨就要落下,我还得回去叫醒同伴们转移到高地,我便立刻走到赑屃前,高高举起火把。 石碑被火光照亮,我的头立刻又大了起来! 第110章 我不会死在这儿吧 只见这座用花岗岩打造的、接近两米高的石碑,周边用雕刻细腻的祥云纹作装饰,除了顶部刻着太阳、月亮和栩栩如生的两条龙之外,整个碑身竟空无一物,没有一个汉字! 这块石碑倒不是一块光洁的无字碑,它曾经刻有碑文,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竟被人全部抹去! 而且抹去的方法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用凿子把字全部凿掉,所以碑身上下“伤痕累累”,有的地方甚至由于太过用力,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粗大裂纹。 我举着火把,从上到下仔细检查着碑身,想从上面找到哪怕一两个字的漏网之鱼,好辨明这座石碑的来历。 可惜,它就如同一位端庄秀丽的美人,被人用小刀残忍地划破了光洁的脸庞,没有放过任何一寸肌肤,容貌尽毁,根本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唉,是谁如此歹毒,竟对这样一座雕琢精美的文物下此狠手!”看着驮碑赑屃大气磅礴的生动外形,我在心里咒骂道。 线索再次断掉。 我只好在树洞里走了一圈,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其他人为的标识,可惜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雨突然大了许多,雨水滴落在草丛里、树枝上,发出巨大的“哗哗”声,我甚至都能听见远处仿佛传来了轻微的“汩汩”流水的声音。 “不好!如果雨再多下一会儿,涓细的山泉瞬间就会变成汹涌的山洪在丛林间肆意横流,到时候跑都来不及,我必须得赶紧回去叫醒大家!” 我立刻放下这里的一切,朝洞口冲了过去。 突然,我发现地上的蚂蚁多了许多,可能暴雨来了,它们加快了转移的速度和数量。 这么多蚂蚁在树洞口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全都争先恐后地爬上了赑屃。 奇怪的是,它们爬上赑屃后,并不着急往更高的石碑顶部爬,而是聚集在赑屃的口鼻处,挤作一团。 “怪事,这是什么缘故?既然是为了避雨,就应该爬到更高的地方,怎么就在赑屃的头上按兵不动了呢。” 我还发现,它们也根本不会顺着树干往上爬,甚至连我站在地面上的脚都刻意绕开了,没有一只蚂蚁爬上我的身体。 我蹲下身子,把火把凑近赑屃的头部,由于火把离得太近,我闻到了蛋白质被烧灼后散发出的臭味,原来我一不小心就烧死了一大堆蚂蚁。 “蚂蚁兄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本来是要逃命的,竟在我的手里死于非命,罪过罪过。”我赶紧把火把朝后移了移,在心里忏悔道。 即便烧死了一大堆蚂蚁,但幸存的蚂蚁们仿佛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们踩着前辈们的尸体,前赴后继地继续在赑屃的头部打转。 “这龟头到底有何魅力?竟引得蚂蚁们向死而生?”我非常疑惑。 而且我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多涌进树洞里的蚂蚁,好像都在赑屃上逐渐消失了。 “对啊,自从我发现了这个树洞,疯狂涌进来的蚂蚁至少也是以千万计了吧,它们都爬上了赑屃的头部,但头部也就那么小一块地方,它是如何始终保持蚂蚁数量恒定,没有出现几何式地增长?” 借着火光,我仔细观察着赑屃的头部,终于被我发现了蚂蚁消失的秘密。 它们全部钻进了赑屃的嘴里和鼻孔里! “莫非这花岗岩雕刻的赑屃内部是空的?”我立刻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敲了敲赑屃,花岗岩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说明这个赑屃并非空心。 “古代的制作工艺也不太可能完成如此大型的空心石雕。再说了,我还从没见过哪座保存下来的古代石碑是空心的。可蚂蚁到底去了哪里?” 想要探明这个问题,只有找出赑屃的嘴巴通向哪里。 看着赑屃巨大的龟状头颅和黑色的蚂蚁,我的心里突然像触电了一般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乌龟……蚂蚁……这不是和我在大佛光寺里看到的家族记号一样吗?”随即,我又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这个猜测,“我们翟家的家族印记,都是刻在建筑物上的,可这是活生生的蚂蚁和真正的石刻赑屃啊!莫非还能用活物和古物作为家族标记?” “不过,蚂蚁和赑屃突然在这里凑到一起,也太过蹊跷和巧合了吧。说不定和我们翟家还真有一点关系。”我抬头望着巨大的石碑,营造这样一块石碑的确是我们翟氏营造的拿手好戏,再加上我又想起大佛光寺壁画上的鳌头图案,正是这个图案,向我暗示了里面藏着的壁画残片。 既然能用壁画图案来作为家族隐藏的标记,那又为何不可以用一个石雕赑屃来作为暗示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翟家先人的头脑和手法也太过天马行空、巧夺天工了吧。 “赑屃的嘴里和鼻孔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把周围这一片的蚂蚁吸引过来?只有伸进去看看了。”我低头看着赑屃的嘴巴和鼻孔,很是纳闷。 经过观察,我发现赑屃的鼻孔非常小,连我的小拇指都无法伸进去。 而赑屃的嘴巴就要相对大一点,别看它张着大嘴,其实蚂蚁只能钻进大嘴中央的一个黑漆漆的小洞。 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蚂蚁,把食指伸进了赑屃嘴里的那个小洞。 小洞的孔径刚好能容得下食指在里面艰难地向前通行,我感觉洞壁非常光滑,应该经过了匠人们细心的打磨。 当我的整根食指快要全部没入洞中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用力往前一捅,那个东西竟然轻盈地往后一退,我的指尖顿时有了一种奇妙的触感,那是一种触碰到了机簧的感觉,仿佛按在了什么按钮之上。 我吓得迅速缩回手,心里一阵后怕:“不会是有什么机关吧。” 我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好像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就在我恢复镇定的时候,地面突然发生了轻微的震动,地底遥远的某处仿佛被突然唤醒,刚开始还是一阵轻轻的“嗡嗡”作响,不一会儿,那声音就由远及近地快速奔涌而来,逐渐加快速度、凝聚力量,汇聚成了一种雷鸣般的轰鸣。 地面开始晃动了起来,我吓得赶紧趴在地上,牢牢地抱住了赑屃的身体。 赑屃狰狞的面孔就在我的前方,我想起赑屃出现最多的地方不就是陵墓吗? “我不会死在这儿吧!” 第111章 绝望的等待 地底的轰鸣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平息了。 即便如此,我依然死死地趴在地上,紧闭双眼,不敢动弹。 等了好一会儿,树洞里再无声响,而外面的雨声则更大了。 我知道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照这个暴雨的程度,山洪应该很快就会到来,要是我再不回去,蔡从章他们说不定就要跟随着山洪“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我睁开眼睛,立即感觉到黑暗的树洞里仿佛有了一些变化。 因为我感觉到空气变得更加阴冷,还夹杂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我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朝石碑后慢慢挪去。 我感觉到阴冷的气息更甚了。 火把的光亮勉强赶走了石碑后的无尽黑暗,我突然发现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我看错了。 当我再次睁大眼睛,又把火把举到面前的时候,我真切地看到那黑洞就在我的前方! 而我之前感觉到的那股阴冷之气、腐朽之气正是从这洞里钻出来的!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恐怖的气氛随着黑洞的出现在树洞里弥漫,它化作无尽的恐惧钻进我的肌肤,溶进我的骨髓,把我的心紧紧攥在一起。 我清楚地记得刚进入这个树洞的时候,就围着整个树洞转了一圈,当初地上根本没有这个洞! “一定是刚才地动山摇的时候出现的!”看着黑黢黢的洞口,我下了结论。 我大着胆子把火把在洞口前晃了晃,隐约看到有一条狭窄的甬道倾斜而下,隐没在最浓重的黑暗里。 “此地不宜久留!”当阴风再次扑面而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就产生了这个念头。 我立刻举着火把转身就跑,冲出了树洞,冲进了雨雾中。 一出树洞,冰冷而密集的雨滴立刻就打在了我的脸上,竟有一丝隐隐的疼痛。 火把立刻就被大雨浇灭了,我的眼前重回黑暗。 浓雾已经消散了许多,但暴雨重新编织起来的笼罩四野的雨帘比浓雾更加浓密,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事物,无法辨明方向,更忘了来时的路。 “别乱跑,停下来停下来,别紧张别害怕,要镇定,如果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在这密林里乱跑,只有死路一条!”我在心里对自己大声吼道。 一想到死,我立刻就停止了狂奔。 我站在雨中,朝四面八方仔细看了看,认真比对周围的环境,回忆来时的路。 可惜,四周一片黑暗,还因为大雨的缘故,能见度很低,只能看到四周均树木林立、树影婆娑,好像每个方向都完全一样。 我绝望了,我知道今晚可能再也走不回宿营地了。 远处的流水声已经有了轰鸣之势,我知道山洪已经蓄势待发。 “老蔡、叶真、曾晓娇,对不起了,是我擅离职守,才让你们陷于绝境。我很想回来救你们,可惜我已经身不由己,说不定自己都自身难保。如果有来世,我再来向你们负荆请罪吧。”我痛苦而绝望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现在,只能重新回到树洞里,那里的地势高,连蚂蚁都首先选择那里作为避难之所,躲进去应该能逃过一劫。”在打定自救的主意后,我立刻就有了自救的办法。 于是,我重新振作起来,判明树洞的大概方向后,我又开始发足狂奔。 可是,跑了好一会儿,我觉得应该早就到了树洞的位置,可依然见不到树洞的影子。 我停下脚步,朝四周看了看,周围的景致与奔跑之前好像没有任何差别。 在这黑暗的雨夜里,密林中的世界对于孤独绝望的我来说,变成了千树一面的同一个模样! 我知道,我迷路了! 宿营地回不去了! 树洞回不去了! 我只能等在这里,被随时可能倾泻而下的山洪冲到乱石嶙峋的河道里,化作五台山里的一个冤死的鬼魂。 我听到山洪奔流的声音已经近了,我知道它来了,但不知道它会从何而来。 大地仿佛都发出了隐隐的颤抖。 就在这时,我看到远处的密林里,似乎有几丝亮光正在竭尽全力地撕破黑暗,而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好像真被它们撕开了针尖一般细小的裂缝。 在雨声和流水声中,似乎也夹杂着几声断断续续的呼唤声,那声音像是在叫……翟彪?! 我立刻望着那几丝惨淡细碎的白光,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我突然兴奋激动了起来,我分明听见那微弱的呼唤声叫的正是“翟彪”! “是叶真他们,他们来找我了!”我的心里欢呼雀跃,立刻用尽全力,大声呼唤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这么大的雨,这么剧烈的声响,他们怎么可能还会安然睡去! 他们肯定早就醒了过来,然后发现我不见了,所以就到处找我! 我冲着灯光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边跑边喊:“叶真、老蔡、曾晓娇,我在这儿啊!” 灯光给了我回应! 本四处乱晃的灯光终于步调一致地向我所在的位置射来。 “他们一定是发现我了!我有救了!”我喜极而泣,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混合着雨水,在我脸上肆意奔流。 “翟彪!是你吗?”叶真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在我听来格外亲切。 “是我,我在这儿!”我大声吼道。 五分钟后,三道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了我劫后余生的脸上。 我像看到救世主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当先而来的叶真,伏在他的肩上抽泣道:“你们怎么才来啊?我以为我今晚死定了!” 紧跟而来的曾晓娇听到我的话,依旧冷冷地说道:“才来?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好久!谁让你站岗的时候还到处乱跑,自作自受!要不是我被雨声唤醒,今夜要死的,就不是你一个了!” 蔡从章气喘吁吁地走上来,看了看我,说道:“没事就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危险并没有解除,山洪快来了!赶紧走。” 叶真连忙问道:“往哪儿走?” “快看!”从未慌张过的曾晓娇突然一声惊叫。 我见她正用手电照着脚下。 顺着她的手电光看去,我全身冷汗直冒。 因为我看见,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 第112章 寻找避难所 “快跑,山洪来了!你们没听见声响吗?”叶真也看到水上涨极快。 “得首先确定往哪个方向跑!”曾晓娇叫道。 “这还用说,往山坡上跑!”叶真说完,就要抬脚狂奔。 “那不是自投罗网、送货上门?山洪就是从山上下来的!你这是要迎头赶着去送死啊。”曾晓娇吼道。 叶真一听,很有道理,立马停住了脚步。 “现在往山下跑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根本跑不过山洪的速度。再说黑暗之中,连路都看不清,当然,这里也没有路。我同意叶真的意见,往山坡上跑,往地势高的地方跑,我们不知道山洪从哪里来,这样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能赌一把了!”连平时运筹帷幄、处乱不惊的蔡从章都有了赌徒心理,我知道现在的险境堪称绝境。 “我知道有处地方,也许能活命!”情况危急,也许只有树洞里那个连通深渊的黑暗洞窟,能救我们一命。 只要我们像蚂蚁一样钻进去! 蔡从章他们三人立刻惊讶地看着我,本已绝望的眼神中竟有了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你能有什么地方?”曾晓娇轻声问道。 这次,她的语气里没有了奚落,而是单纯的彷徨和犹豫。 “相信我。”我语气果断而坚定。 黑暗中,我似乎看到曾晓娇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我一把抢过叶真手里的电筒:“这个给我!” 叶真点点头,没有反对。 这个led光源的强光手电照射范围还是不错的,我立刻拿着它朝四周仔细看了看。 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我根本看不到树洞的影子。 我刚才一阵乱跑,已经失去了树洞所在的方向。 “海口已经夸下,如今我该怎么办?”我急出了一身冷汗。 “对了,脚印!只要我来时的脚印还在,就一定能跟着脚印找到去树洞的路!”我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了这个唯一的办法。“泥地上下过雨,土质潮湿,脚印一时半会应该还在!” 我立刻低头看了看脚下,水都快没过膝盖了,哪里来的脚印! 水流的声音仿佛已近在咫尺,不能再犹豫了! 我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叶真和曾晓娇扶着蔡从章,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 随着地势的逐渐升高,水位开始逐渐下降,我终于在一个小山坡上发现了我的脚印。 “快!快跟上我!”我连忙回头冲着三人喊道。 雨水还来不及冲刷掉我此前留下的脚印,我循着脚印快速向前狂奔,越跑越高。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那棵古树高大的影子。 我心里一阵狂喜:“我们得救了!” 我冲着身后的三人大喊:“到那棵大树那儿去!” 说完,我便当先一步,几步就冲进了树洞里。 蔡从章他们三人紧跟着我进了树洞,三把手电筒的光立刻驱走了树洞里的黑暗,让这里亮如白昼。 我看了看地上的蚂蚁,它们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估计已经全部逃进了赑屃的嘴里。 而蔡从章他们则一眼就看到了矗立在树洞正中央的赑屃和它背上驮着的石碑。 “这……这是……”蔡从章一见到赑屃,立刻就变得语无伦次,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见他整张脸顷刻间就涨得通红,眼睛里冒出灼热的光来,此前面对山洪时的绝望、恐惧竟一扫而光。 “可是,我们还并没有脱离危险啊,也不知道山洪会不会将这里吞没。”见到蔡从章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喜悦溢于言表的时候,我在心里腹诽道。 叶真同样忘记了我们还身处危险的境地,他脸上的惊喜是完全抑制不住的。 他立刻对我还以颜色,从我手中毫不客气地一把抢回了手电,然后竟一脚踏上赑屃的龟背,就着手电光仔细查看石碑上的碑文。 看了一会儿,他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上面本有碑文,已经被破坏殆尽,不知是何缘故啊。” 与蔡从章和叶真的狂喜相比,曾晓娇还算冷静。 她盯着我看了好久,就像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似的。 最后,她才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藏得挺深啊。” 叶真闻言,也跳下龟背,附和道:“怎么,想一个人独吞?” 我怒道:“去你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不久。” 叶真说道:“树干里藏赑屃,这古人的脑洞可真大。不过说实在的,这藏法真是冠绝古今、绝无仅有,而这开凿的手法也是巧夺天工啊。这么隐蔽的工程,怎么唯独就被你发现了呢?我可不信这是巧合,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蔡从章也走了过来,三个人热切的目光就这么赤裸裸地逼视着我。 “恰巧遇见。”我只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再开口。 我不想把是因为蚂蚁引路的缘故告诉他们,我总觉得蚂蚁的出现冥冥中与我翟家像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然,怎么解释只要有蚂蚁和龟出现的地方,我总能找到一些只有我能看到的线索。 “老蔡,我说得没错吧,这小子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线索。”叶真有些自鸣得意地冲着蔡从章说道。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是绝对不相信我说的话的。 “不相信又能怎样,随他们怎么想。”我在心里暗道。 “老蔡,没有碑文,也就不知道这赑屃所建的年代和来历了,你怎么看?”叶真见我没心思详说发现的细节,也就不再继续纠缠。 “会不会来自大法华寺?”曾晓娇开口道。 蔡从章若有所思地看着赑屃,轻轻地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涛声大振,连大地都为之一颤。 “不好,山洪来了!”叶真大叫道。 “看来这里也不安全啊。”曾晓娇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惊恐地说道。 震耳欲聋的水流之声犹如万马奔腾,那磅礴的气势能将所有的阻碍吞噬。 我也变得犹豫而恐惧起来,不确定这里是否能够避开洪水。 听着外面已近在咫尺的奔涌之声,看着大家焦灼急切的目光,我咬了咬牙,终于打定主意,大声吼道:“随我来,我还有一处藏身之所。” 第113章 死里逃生 三个人听见我的吼声,竟都不为所动,脚下不仅没有移动半步,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漠不惊。 是啊,外面的洪流估计三分钟后就会抵达战场,现在出去等于送死,而这逼仄的空间里,哪里还有另外一个藏身之地? 我见他们无动于衷,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里也急了,冲着他们继续吼道:“来不及了,快随我来!” 说完,我冲到石碑后面,用手电筒照着地面上的那个黑洞。 即便是强光手电射出的明亮光柱也被那幽深可怖的洞中黑暗所完全吞没,那洞真是一眼望不到底。 不过,我看清了洞口的洞壁上有一条条整齐的竖纹,说明这个洞是人工开凿打磨的,并非自然形成。 三人见我转到了石碑后面,也一起跟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地面上那个四四方方的洞口时,三个人瞬间同时换上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树干里藏着赑屃石碑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想不到石碑后面还隐藏着一个……秘密入口?”叶真惊讶之余,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惊喜写在脸上。 “可是这洞通向哪里?下面有什么我们都不清楚,贸然下去会不会有危险?”曾晓娇表现出了难得的谨慎。 “留在这里就没有危险了?听听吧,洪水马上就要杀到,再犹豫不决,恐怕我们都要葬身水底。进来前,我已经仔仔细细看过这棵树了,这棵树别看高大雄壮,其实只有一层薄薄的树皮,根本抵挡不住滔滔洪水。反正都是一个死,不如跳下去,说不定还能逃出升天。”我看着脚下已经不断涌进的雨水,焦急地催促道。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们三个年轻人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蔡从章,仿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有这个老人才拥有一锤定音的千钧之力,替我们扛下这关乎四个人生死存亡的千斤重担。 蔡从章没有说话也没有犹豫,出人意料地从赑屃旁小跑而出,当先一步跳进了黑洞。 我们根本来不及劝阻和拉扯,他就消失在了黑洞里,只有一声苍老的声音从洞口幽幽飘出:“下……去。” “这老头子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之前一直稳健得有如泰山,这会儿怎么就犹如亡命之徒一般如此疯狂了呢?是逃命让他方寸大乱、誓死挑战极限吗?真是大敌当前方显狗熊本色啊,各位,我也要先行一步,进洞啦!”叶真刚贬损完蔡从章,见曾晓娇的脸上呈现出了怒意,连忙吐了吐舌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洞口,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洞中。 “各位,若还有命,我们地府相见……”叶真的声音瞬间便微不可闻。 可见这洞里实在太深。 现在只剩我和曾晓娇了。 大水已经倒灌进来,再不走恐怕就不来及了。 曾晓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牙缝里只挤出一个字:“走!” 说完,她就跳进了洞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看着水流疯狂地涌入黑洞里,我根本来不及思索下去以后会不会也将被倒灌进来的洪水淹没,纵身一跳,跳进了洞里。 洞口由于水流的缘故变得异常滑溜,我脚下一空,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但人已经跌落进了洞里。 我的手慌乱地在洞里乱抓,想扶住洞壁保持住身体仰躺的姿态往下滑,却怎么也保持不了平衡。 我的手突然抓住了洞顶像个圆环把手一样的东西,只听到“砰”的一声,仿佛一根紧绷的绳索断裂了,头顶发出一声巨响,像是一块石板突然倒了下来。 从我头顶灌入洞里的水立刻减少了许多,我已经从一边下滑一边不断呛水的状态中缓解了过来。 到后面,几乎已经没有倾泻而下的水了。 我心里清楚,一定是我胡乱碰到了洞里的某个机关,洞口就此关闭。 我们得救了,但也从此回不去了。 我在黑暗中不知滑了多久,终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的水花。 冰冷毛躁的触感立刻传遍全身,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灯光大亮,几道强光射在了我的脸上,照得我根本睁不开眼睛。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大家都没事吧。” 我心里大喜,大叫一声:“老蔡!” 几双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看见了蔡从章、叶真和曾晓娇。 大家都安然无恙,只是每个人的身上、脸上全是泥水,像一个个刚刚滚过泥坑的泥人。 我这才看了看脚下,只见地面上全是水,漂着许多谷草。 “要是没有这些厚厚的谷草,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估计也是一个死。只不过这些谷草被水打湿了,减震的作用至少打了个骨折,这会儿我的屁股、手肘还疼得厉害!”叶真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龇牙咧嘴地说道。 难怪我刚摔下来的时候,满身满脸的刺疼感,原来身下是这些谷草。 “别吹毛求疵了,能活命就不错了。”曾晓娇说道。 “是啊,这次能死里逃生,多亏了小翟,要不是他发现了这个树洞,发现了这个暗藏在树洞里的小洞,我们估计难逃一劫。”蔡从章抹了抹脸上的泥水,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多亏了他擅离职守,如果他能坚守岗位、及时预警,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安然占领了制高点或者退回到了山脚下,哪会如此狼狈。”叶真不服气地讥讽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我们时间充裕,在黑夜中的密林里行进,本就是野外求生的大忌,别忘了,那会儿还下着雨,不仅容易迷路,而且人的体力消耗极大,还容易失温,生还的可能性更低。”曾晓娇轻蔑地瞟了瞟叶真,从专业角度驳斥了这个专业白痴。 叶真即便被美女训斥也丝毫面不改色,只是偷偷别过脸去。 “对了,怎么上面突然没有水流下来了?是不是山洪已过境?我滑下来的时候,哪是在洞中滑行,完全就是在水中潜行啊,水大得睁不开眼睛,也根本无法呼吸!”叶真换了个话题想强行化解尴尬。 “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一进洞就失去了平衡,手胡乱抓到一个拉环一样的东西,就听到‘砰’的一声,好像大石头落地的声音,然后水明显就小了很多。”我解释道。 蔡从章想了想,说:“那一定是洞口封闭的声音,在这深山中,竟有这么一条人工开凿的密道,位置又和大法华寺严重吻合,我觉得这一定不是巧合,说不定……” 蔡从章说到这儿,便不再开口。 他的意思我们都很清楚。 只听叶真兴奋地说道:“我之前还道大法华寺是飞上了天,想不到如今是遁入了地啊。我们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挖出来。” “别高兴得太早了,先看看那边你能不能过得去再吹牛吧。” 曾晓娇冰冷的声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响起,冻结住了我们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 第114章 佛家?道家? 顺着曾晓娇手电筒的光亮看去,我们发现前方有一条甬道。 这是一条用石砖垒砌而成的甬道,两边虽不算宽敞,但弧顶较高,完全能容一个人通过。 而在甬道的尽头,仿佛有一扇石门。 我们立刻整理了一下行装,清点了一下随身物品,还好蔡从章他们走出营地的时候,就料到了可能会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三个人虽轻装简从,但也带足了必备的物资,比如食物、药品和火烛等。 叶真将他背着的一个小包扔给我:“该是你出力的时候了,拉磨可不能老指着一头驴。” 我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团队意识太差,总是斤斤计较。 他把包扔给我后,便一路小跑,首先来到了那扇石门前,生怕别人抢了先。 蔡从章笑着摇了摇头,慢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叶真来到那扇石门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话语,双手立即撑住门,使出吃奶的力气猛然一推,可惜门纹丝不动。 “快来搭把手,别特么光看着!”叶真额头上青筋暴起,转头冲我们喊道。 甬道里到处都回荡着叶真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笑了起来,说道:“你不是要掘地三尺吗?怎么,这推门一尺都办不到?” 叶真声嘶力竭地吼道:“别光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 我放下背包,撸起袖口,和叶真并排而立,双掌使力,但石门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落下。 “两个傻子,别白费力气了,如果石门能被你俩轻易推开,那安放一道石门在这里有什么用?是做个摆设吗?”曾晓娇把双手环在胸前,讥笑道。 “言之有理啊。”叶真立马松开了手,往后倒退了几步,开始仔细观察起这道石门来,“按古人的套路来说,一定有一道彰显他们卓尔不群的智慧和别出心裁的开门机关。” “还算不傻。”曾晓娇对叶真的知难而退给予了一个勉强及格的评价。 我也赶紧后退几步,以免继续触碰到石门被人当做傻子看待。 “快看,那上面写着什么?”叶真的手电筒光落在了门楣上,那上面果然刻有几个造型独特的文字。 还没等蔡从章这个专家掏出眼镜,叶真就自问自答道:“洞天福地……看来这里根本不是大法华寺的所在地,而是某个道家圣地。” 我心里有些疑惑:“叶真什么道行?看到门上的四个字就能推表及里?” 这时,蔡从章已经戴上了眼镜,仔细看了看那四个字,缓缓说道:“不错,确是洞天福地四个字,小叶,你的判断从何而来?” 叶真说道:“老头儿,这等常识你都不知道?你该不会和这泥匠小子一般见识吧。” 我一听这话,在心里怒骂道:“叶真,你这臭小子,简直欺人太甚……不过,也看人太准了吧!” 我确实看不懂这四个字的来历。 叶真见蔡从章不说话了,便得意地说道:“‘洞天福地’本就是道教的说法,用来描绘道家的仙境,多以名山为主,兼有山水。道教认为此中定有神仙主治,乃众仙所居,道士居此修炼或登山请乞,则可得道成仙。‘洞天福地’的观念大约形成于东晋以前,上清派仙人本业的《道迹经》、《真诰》均已提到‘十大洞天’、‘地中洞天三十六所’,《道迹经》还称引道书《福地志》和《孔丘福地》。所以出现这四个字,就代表着这里极有可能是道家的修行之所。” 叶真侃侃而谈,还不时用眼瞟向曾晓娇,意思是说:极限运动、户外专家又怎么了?我们现在相当于野外考古,要是比拼历史和文物知识,老子比你懂得多!这才是找到大法华寺的决定性因素!别用你那些旁门左道来讥讽我! 蔡从章微笑着点点头,说:“小叶果然是后辈之中的杰出代表啊,博古通今,触类旁通!不错,这洞天福地的确是道家的所称。但是,你可能忽视了其中的一个字!” “哦?哪个字?”叶真闻言,立刻又看向门楣。 “‘弗’!”蔡从章轻声说道。 我也看向了门楣,那四个字里,的确没有叶真口中的“福”字,刻的是“弗”字。 叶真闻言,竟掩面而笑,说道:“正是因为这个‘弗’,我才认出来这是‘洞天福地’四个字。道家经典《道迹经》说,作为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的句曲山‘居月弗地,必度世,见太平’,这才有了福地的说法。这‘弗’就通‘福’,老蔡,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叶真这最后一句话,就有一丝语带讥讽的意味了。 “既然能通‘弗’,那为什么不能通‘佛’呢?”蔡从章笑着反问道。 叶真闻言大惊,说道:“你这个解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在明代,道教同佛教一样流传甚广,明朝大多数皇帝甚至独尊道教,不仅招纳道士炼丹,甚至还自己炼丹,以求得道成仙。我们可不能因为寻找佛教寺院而张冠李戴,否定眼前的事实。” “明代?这是明代修筑的石门?”我惊讶地问道。 我对朝代的信息极为敏感,叶真脱口而出的时候,我立马就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字眼。 叶真轻轻点了点头。 “你这又是怎么判断的?”我继续问道。 “这门楣上的石刻,是明朝石刻书法的代表字体,名为锲云体。它的典型风格就是字体活泼、流动、优美,极富自然之趣和自然韵味。它的书写也不拘一格,灵活多变,凸显出了自由奔放、灵动美妙的个性。这也许就是明朝人的个性,也暗含了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所以在明代,锲云体极受民间的喜爱,甚至在官方场合也被运用。当然,明代还有一种石刻字体,叫台阁体。它主要用于官府和宫廷。它的风格正好与锲云体相反,讲究工整、规范、严谨,而且笔画均匀、结构方正,着力呈现出一种皇家宫廷庄严肃穆的感觉。像台阁体这种特别讲究对称、和谐的字体,也从另一个方面反映出明朝官方对于秩序和规范的追求。” 叶真滔滔不绝地把他对于门楣上字体的看法和盘托出,眼中全是得意。 蔡从章微笑不语,而我则是大为惊讶。 我在心里想道:“又是明代?!大佛光寺埋葬的珍贵经书曾于明代重见天日,香风花雨楼暗藏玄机的壁画也绘制于明代,而这里看情形也将是明代所建。为什么因为壁画而牵扯出来的线索都指向明代?这么多的巧合,到底说明了什么?” “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一直在石门旁徘徊,这儿摸摸那儿碰碰,一会儿抬头仰望,一会儿又蹲下来低头观看的曾晓娇突然轻声说道。 我们立刻走过去。 只见曾晓娇轻敲着门框左侧的一处墙壁,那里发出了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声响。 “咚咚咚……” 典型的空洞而轻浮的声响。 “里面是空的?”蔡从章问道。 “这周围的墙壁我都检查过了,唯独这一处有异响,估计是。”曾晓娇轻声答道。 “看来,曾晓娇并非叶真说得那么不堪,这样的地方估计她没少来,非常有经验,否则她怎么能发现这些端倪。”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忽然,“砰”的一声,一只“如来神掌”从我左肩后方飞来,一掌拍在了曾晓娇发现的那处蹊跷的地方,吓了我一大跳。 叶真的叫声也随即在我身后炸响:“分析那么多干嘛?让我打开来看看!” 他的话音刚落,平整的墙上,薄薄的土块分崩离析,一个东西露了出来。 第115章 寻找蛛丝马迹 “怎么又是龟头?”一看到石壁后显露出的那个东西,我惊呼道。 蔡从章走上前去,用手电筒来回照了照,认真端详了片刻才说道:“不是乌龟,和树洞里那只神兽一样,赑屃。不过,尺码明显要小很多号。” “真是无处不见的赑屃啊,赑屃在古代不都是用来驮碑的吗?这头赑屃怎么就被解放了出来,孤苦伶仃地独自守在这里。”叶真把手放在赑屃生动精致的头上,轻轻爱抚道。 曾晓娇朝那扇石门努了努嘴,说道:“这不就是它驮的那碑吗?” “哦,那这头赑屃不就是开门的钥匙吗?既然这石门已经化作了它驮的碑,那这赑屃就一定能掌控它!”叶真忽然大笑道,仿佛对自己的灵光一现颇有自信,连忙凑近赑屃,仔细看了看。 “它能左右转动!”观察之后,叶真用手掰了掰赑屃,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快试试!顺时针、逆时针都试试!”蔡从章也高兴地催促道。 我突然想起电影里要是在古墓或古代留下的遗迹里遇到这样的开门机关,一般都会暗藏着夺命的陷阱,若不是万箭穿心而死,就是巨石重压而亡。 “等等!”我惊恐地大叫一声。 叶真本已将手掌按在赑屃的头上,就要转动它的头颅,听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吓得手立刻就离开了赑屃。 “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叶真气鼓鼓地回头看着我,大声埋怨道。 “不会有什么要命的机关陷阱吧。”我见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中似有愠怒,于是怯生生地说道。 我的话一出口,刚才还气壮如牛、胆大如虎的叶真偷偷顺势把手收了回来,甚至还不经意地后退了几步,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蔡从章,轻声问道:“老蔡,你看……这有还是没有呢?” 蔡从章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虽然作为文物研究和鉴赏领域的顶级专家,他平时都是在宽宅明堂里怡然自得地观赏出土文物,对于他来说,这可是第一次入土寻找文物,对下面的情况向来只有耳闻,从未经历,所以他也根本不清楚状况,给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建议。 那就给点提醒总不会错吧。 于是,蔡从章抬头看着弧顶,轻声说道:“万事小心为妙,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危险吧。” 于是,我们四个人在这石门前不大的空间里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可以移动的地砖、转动的石壁、隐藏的箭孔、大面积的流沙等等这些只在电影里才看到过的可疑痕迹。 当大家重新聚在石门前的时候,叶真轻松地说道:“翟彪,你这个胆小鬼,就你一句话,让大家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做了无用功。你好好想想,这是道家的修行之所,又不是王侯将相的陵墓,怎么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防盗陷阱嘛。作为惩罚,你去转动那赑屃头吧。” “这小子,重点是最后那句话吧。还好意思说我是胆小鬼,你要大胆,你去转啊。”我在心里骂骂咧咧。 “谁说就一定不是陵墓呢?”曾晓娇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在这个狭小阴冷的空间里回荡,更增添了一丝阴森之感。 我和叶真立即看向曾晓娇,连蔡从章都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这话怎么说?”我紧张地注视着她,轻声询问道,生怕声音一大,就会招惹出一些不好的东西来。 “洞天福地除了那小子说的道家修行的仙境之外,也寄托着历代皇帝们想要长生不老、永登仙境的梦想,所以他们也常常称自己的安息之地为洞天福地。”曾晓娇平静地说道。 蔡从章首先微笑着点点头:“的确有这个意思。” 这两人的话一说完,叶真紧张地看了看那道厚实的石门,趁大家不注意,又悄悄地后退了几步。 “小翟,别等了,这无端猜来猜去的,简直是长死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赶紧去转动赑屃头吧,让我们看看这洞天福地里到底是何等仙境!”叶真冲着我说道,颇有一些发号施令的口吻。 “刚才你一马当先、迫不及待地都摸到赑屃头了,生怕别人抢了先似的。怎么,一说有危险,就拱手让人了?是不是男人?”曾晓娇轻蔑地瞥了叶真一眼,一脸的厌恶和嫌弃。 叶真纵然脸皮再厚,也难以放任一个美女对自己性别的怀疑! 他一怒之下,二话不说就冲到了石壁前,咬紧牙关、双眼一闭,单手握住赑屃头,狠狠心,朝顺时针方向用力一转。 赑屃发出厚重的如磨盘转动的声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切如初! 既没有万箭齐发,也没有地板突然陷落,甬道里甚至连顶部的灰尘都没怎么滑落。 当然,那道石门更是纹丝不动。 叶真睁开眼睛,见没有任何动静,大着胆子使劲转动赑屃,可是无论他顺时针转,还是逆时针转,也无论他转动多少圈,甬道里永远都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要不我试试喊一声‘芝麻开门’?”最后,叶真无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弃了任何尝试。 “一定还有什么关键的线索我们没有找到。”蔡从章说完,便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把整个石门摸索了一遍,也尝试着用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圈数转动赑屃,仍一无所获。 我默不作声地站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忙忙碌碌的身影虽然不断在我眼前晃悠,但我都视而不见。 我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如同龟头一般的赑屃头。 “又是龟!”我已经在心里确定,这一定又是我翟家先人留下的暗记。 “有龟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蚂蚁,只要找到蚂蚁的标志,就能打开这道石门。” 主意已定,我上前拉开在赑屃前探头探脑的叶真。 叶真看见是我,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将他拉离石壁前,本要发作,但一见我刚毅的眼神和异常冷峻的面庞,便紧咬双唇,硬生生咽掉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退后了几步,默默地让出了石壁前的位置。 “小翟说不定有什么新的发现。”我听见他悄声同蔡从章讲道。 我没有搭理他,而是仔细观察着已经露头的赑屃,没有任何异样。 我把手伸进洞里,左右上下摸索着,也没有摸到蚂蚁形状般的任何物体。 “会不会和赑屃一样,藏在石壁里呢?”想到这个环节,我连忙把石门周围的石壁轻敲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当我抬头望向弧顶时,背后传来了叶真不耐烦的声音:“你不会想着到顶上再去敲一遍吧。” 好像确实没有必要。 我又蹲下身来,看看地上有没有正在爬动的蚂蚁。 我能在树洞里开启密道,正是蚂蚁指路,我才误打误撞地打开了藏在赑屃嘴里的机关。 由于这个甬道的特殊结构,从我们跌落的地方沿着甬道朝前走,一直是朝上延伸的,水根本浸不过来,所以地面非常干燥。 很遗憾,这里连一只蚂蚁都没有。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有没有什么发现?”叶真探头轻声询问道。 “没有。” “没有你还杵在那儿干嘛!刚才还那么嚣张!退后,让小爷我来瞧瞧。”叶真一听说我没有任何发现,声调立刻高了八度,底气十足地推开我。 “等等,这是什么。”就在我后退而立的时候,门楣上仅有的四个字重新映入眼眶。 我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心里有什么东西顷刻间被点亮了。 第116章 穿过屏障 叶真听到我的话,不耐烦地说道:“还问?!我不是早就解释过了吗,那门楣上的四个字,是洞天福地!”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一串数字,多少洞天?多少福地?”我追问道。 叶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按照道家的说法,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 我在心里迅速计算道:“三十六,三加六等于九;七十二,七加二也等于九。如果用数字来解释这四个字的话,那门楣上就两个字——‘九九’。而九九归一正是道家重要的哲学思想,强调宇宙万物的本质其实都来自同一个根源,即‘道’,而道又生一……” 我突然间明悟了门楣上那四个字真正的内在含义,就是一个“一”字。 而这“一”又和“蚁”的读音相通! “果然是有龟必有蚁啊。”我暗暗心惊,原来玄机就在这里,藏得太深了。 我不禁被翟家先人高超的智慧所折服,竟然把相同的暗示运用得出神入化,关键是还各个不同! “那既然猜出了数字‘一’,又该如何使用呢?”我抬头再次看了看门楣上的四个字,又聚精会神地看向了洞壁上的赑屃头。 “既然赑屃能够转动,那这‘一’字是不是代表着转动的圈数?” 想通这个环节,我立刻欣喜地冲向洞壁,一把推开站在赑屃前正踌躇不前的叶真,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发什么疯?”由于我太过激动,手上用力过猛,把叶真推了一个踉跄,他差点跌倒在地上。 “我知道该怎么开启这道石门了!”我大笑着长声吼道。 叶真的愤怒立刻烟消云散,连忙惊喜地问道:“莫非破解之道就在那门楣上的四个字?” 我用力地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赶紧上啊!”叶真用力拽了我一把,把我拉到了赑屃旁。 我看着洞壁上这颗和树洞里那只巨大的赑屃同样生动面貌的小赑屃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用掌心抵住赑屃的鼻子,五指紧扣住赑屃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按顺时针的方向转动。 “一就是一圈!”我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 刚好转动一圈后,我立刻松开手,赶紧后退几步,屏气凝神注视着石门。 蔡从章他们见我凝重的神态,也悄然后退了几步,站在我的身后,一起看着石门。 甬道里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动静! 叶真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出言讽刺道:“兄弟,你这空城计唱完一出又一出啊,这门怎么还不开?” 我心里也十分焦急:“不可能啊,一不就是一圈吗?莫非还有其他什么含义?” 我走上前去,试着朝逆时针方向也转了一圈,同样没有任何动静。 我再次看向门楣,在心里念叨:“九……九,两个九都归一,应该是两圈。不对,道家讲究的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一阴一阳,那就应该是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对!一定是这样的。” 我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再次把手放在赑屃头顶。 我先缓缓顺时针旋转一圈,没有任何停顿,再逆时针旋转一圈。 就在这个时候,石门背后发出了一连串锁扣相合的声音,伴随着“轰轰”的响声,厚重的石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叶真激动地猛拍我的肩膀:“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参透玄机,破解法门,哥没有看错你啊。” 我撇了撇嘴:“省省吧,你仔细听听,一分钟前你那鄙夷的话语,还在这甬道里嗡嗡作响呢。” 叶真立刻把手放在耳旁,极尽表演之能事:“哪儿呢?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到。” 曾晓娇哼了一声:“我说这位年轻的装聋作哑的表演艺术家,背起你的背包,赶紧开路吧。” 叶真闻言,这才极不情愿地捡起地上的背包,背在背上。 他再没脸没皮,也不好意思把背包扔给我这个打开石门的大功臣。 “走吧,大家一定要格外小心。小翟虽用道家之法破解了这个洞天福地的玄机,但也并不意味着这石门之后就是道家安全的修行之所。至于是道家的修身之地、佛家的香火之地还是帝王家的埋骨之地,我觉得都有可能。”蔡从章总结道。 “老蔡,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们距离真相也就一步之遥了,进去再说!”叶真不耐烦地接话道,然后用手电筒扫了扫门里的黑暗,当先一步走入了石门之内。 我们紧跟着他,也穿过了石门。 石门后依然是一条狭窄的甬道,不过越往后走,空间越大。 因为手电筒的光亮明显可以照射得更高更远。 到后来连手电筒的光都无法穿透无尽的黑暗,触达边界。 当我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的时候,那石头与地面发出的碰撞声,竟传了很远,连回声都没有。 “老蔡,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这地下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空间?我感觉我们仿佛正在步入一个地底的世界,一个广袤的地底世界!”叶真悄声说道,他把“广袤”二字着重强调了一下。 听见他的声音,我很是惊讶。 倒不是因为他如此大胆的猜测而惊讶,而是惊讶于他的声音即便微弱,为何听来却如此空灵? 莫非真如他所说,这是一个广袤的地下世界? 可地下又能建造怎样的广袤世界? 一条狭长的甬道又能连通多大的空间? 就在我一边思考这样的问题,一边跟在叶真的身后时,走在最前面的叶真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收脚未稳,撞在了他的身上。 “你干嘛?为什么停下来?”我埋怨道。 叶真没有说话,我也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我只听到他正在用鼻子进行强烈而短促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才用力地嗅了嗅。 我还未开口,就听到身旁的曾晓娇略带惊喜地轻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香油的味道!” 第117章 恶魔 听曾晓娇这么一说,我的鼻子也依稀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油味儿。 在古代的寺院里,香油通常会用作长明灯的燃料,所以寺院里常常充斥着这种特殊的味道。 所谓的常伴青灯,伴的就是燃烧着这种香油的青灯。 “不错,说不定这里就是大法华寺的遗址!”叶真兴奋地大叫起来,“可是,它怎么沉到地底了?” 四周非常安静,叶真的声音有了些响彻云霄的感觉,传到很远才飘荡回来,在我耳畔嗡嗡作响。 听到这种声波状态,即便面对无尽的黑暗,我也更加笃定这里是个密闭、宏大的封闭空间。 “有香油就必定会有灯烛,大家好好找找。”蔡从章的语气里也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们赶紧快步向前,香油的特殊味道也愈渐浓郁起来,时不时从我们的鼻尖飘过。 “快看,那是什么?”叶真手电筒的光停在了一个仿佛漂浮在半空的黑色木槽上。 那木槽的形状像一个小号的封闭棺材,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前方,还漂浮在半空。 我甚至还能看到从木槽顶部渗出的像浓黑油脂一般的东西。 我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在心里思忖道:“这不会是真正的悬棺吧……那浓稠欲滴的黑色油脂不会是千年的尸油吧。可是,如此细长的木槽,怎么可能是棺材呢?哪有这么小的人!” “你干嘛?一个装油的油槽就把你吓成这样?还是不是个男人?”当我不小心踩到身后曾晓娇的脚尖时,她立即对我的性别也发出了同叶真一般的拷问。 “油槽?”听到曾晓娇的解释,我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一点儿,“可是哪有悬空的油槽啊。” 走在最前面的叶真在我后退时明显也后退了几步,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也能猜想到他看到突如其来的异景时,估计也有所胆寒吧。 可就在听到曾晓娇的解释和辱骂时,他的腰杆明显用力地挺了挺,甚至还往前悄悄挪动了几步,以免被曾晓娇看出他的胆怯和退却。 “真正的男人,都怕别人……特别是美女看轻,说自己不是男人吧。”我在心里偷笑,笑自己也笑叶真。 我们一起来到那条细长的木槽前,几把手电筒发散出的光芒把木槽照得异常明亮。 这是一条没有顶盖的木槽,木槽底部凝固着黑色的半固体形态的浓稠物体。 我们这才看清楚,木槽并非漂浮在半空中,而是在前方两米左右的位置,有个木头支架将它支撑在地面上。 我们在发现木槽时,距离还比较远,根本没有发现它前方的木架,所以感觉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一样。 我用手电顺着木槽延伸的方向照射过去,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这木槽究竟是干什么用的?这么长!几十米开外都看不到头!”我看着这通体黝黑,在光照下反射着幽幽白光的狭长木槽,高声惊呼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古代的输油管道!”蔡从章站在木槽的端头旁,盯着木槽底部说道。 不知他从哪儿捡来了一根小棍,用小棍挑动起木槽底部一小坨黑色油腻的物体,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轻轻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不是香油!” “那是什么?”我赶紧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飘散的香油味仍若隐若现。 “石油!”蔡从章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话一出,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别看这木槽既不宽大也不高深,只在底部浅浅铺就了一层石油,但如果这条木质输油管道够长,它蓄积起来的燃料也足以把这地下空间变成一片火海。 “老蔡,你既然说它是输油管道,那它把这油输到哪儿去?不会是输到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底吧。再说了,哪有用木槽做输油管道的,木头和油都是易燃物品,一把火就能全部点着!”叶真嬉皮笑脸地说道。 蔡从章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在这里出现这样一条奇怪的木制管道,古人到底想干什么,究竟有什么用,只有继续顺着它往前寻找答案。” 叶真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静地站在油槽旁凝神观看,不知道他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走吧,这油槽就是我们的路标,顺着它往前走,就能知道它到底会通向哪里?”蔡从章说完,拍了拍呆立在油槽旁的叶真,率先朝前走去。 我和曾晓娇赶紧跟在蔡从章后面。 没走几步,我回头见叶真像着了魔似的,还呆立在油槽旁不动,连忙转身拉着他,说:“你发什么呆呢?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跟上。” 叶真这才回过神来,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不发一语。 走了几步,我听见他轻声喃喃自语:“明明还有更好更快的办法……” 我刚要回身问他什么办法,就听蔡从章有些发颤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咦,怎么没路了?” “娇娇,小心!” 我刚想小跑几步上去瞧瞧前面到底怎么回事,走在我身前的曾晓娇明显速度更快。 我立刻听到了石块滑落的声音,我的手电筒照见了曾晓娇的背影……和她前方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 “好……好险!”曾晓娇的声音里明显有一种死里逃生后的庆幸。 蔡从章的手电光照在了曾晓娇的脚旁,我见她已立于悬崖边,要是蔡从章不出声阻止,她恐怕已坠入悬崖。 借着光亮,我依稀见她脸色有些惨白。 “怎么会有悬崖横在这儿?”惊魂未定的曾晓娇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一边轻声问道。 “还望不到边!”蔡从章叹了口气。 我也走到悬崖边,只感觉强劲的冷风从脚下升腾而起,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用手电照了照,根本看不到底。 “油槽呢?”我想也许还能借助油槽通过面前这个天堑,如果油槽能修筑过去,那人也能过去。 “在那儿呢!”蔡从章用手指了指,语气中并无兴奋之意。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悬浮在此地的油槽已经与刚开始完全不同。 它已经不再用木制支架把它撑离地面,而是如同黑色的长蛇一般蜿蜒在石壁之上,跟随石壁的走向向前延伸。 古代的工匠们在石壁上凿出锚点,将木桩打入石壁,把油槽固定在了石壁上。 油槽顺着石壁,越过天堑,畅通无阻地向前延伸。 当我用手电看清这一切的时候,只能叹息道:“顺着油槽前进看来是不行了,我们是不是只能打道回府了?” “我看可以踩上油槽过去!” “你不是开玩笑吧?那油槽不仅狭窄,而且滑腻,稍不注意就会脚下一滑,跌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再说了,那油槽是木头做的,过了这么几百年,你能保证它仍坚固耐用?说不定内里早就腐朽了。”我立刻反对道。 “外侧涂抹石油,本就为了防腐,再说了,石壁之上还有木桩,再不济,还有凿开的石洞,就算攀岩都攀过去了!”曾晓娇竟然仗着自己的专业技能坚持这个馊主意。 “你特么这玩儿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你倒是能攀过去,我们说不定就被踩下去了。”我在心里骂道。 我刚要据理力争,曾晓娇抛出了绝杀男人的杀手锏:“前怕狼后怕虎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也来气了,指着在悬崖旁不停眺望的蔡从章说道:“那他是不是?” 曾晓娇立刻不说话了,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是啊,老蔡这年纪和身体素质,能攀爬过去吗? 你这是想着给老蔡提前送终呢。 见曾晓娇此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我还没来得及露出胜利的微笑,就听见“嗤”的一声微弱的声响。 “不好!”我在心里大叫一声,对危险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好!看不见的恶魔正在狞笑。 我赶紧扭头一看,看见了那张狰狞的“恶魔”的脸! 第118章 火龙 他在笑。 笑容有些扭曲。 目光里散发出疯狂之意! 微弱的火光映红了他那张惨白的脸,阴影将他脸部的轮廓勾勒成了魔鬼的形状,在黑暗的背景下,显现出有形的恐怖。 虽然他的脸上只有笑意,并无笑声,但在我耳畔却仿佛充斥着恶魔邪恶放肆的嘶叫和对死亡痛苦的哀鸣。 自从看到油槽后便心事重重、沉默不语的叶真,在我们身后突然划燃了一根火柴! “叶真,你要干什么!”一向淡定的曾晓娇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吼声。 “叶真,快停下来!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油槽通向哪里,它的后面又隐藏着什么!赶紧停手,我们再从长计议!你要真这么干,就是与地下的这一切事物同归于尽,一起葬身火海!”我从未听过蔡从章的声音能如此焦躁而尖厉。 从叶真点燃火柴的一刹那,我们立刻都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想引燃这看似无边无际的油槽!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此刻说什么都将软弱无力。 既然叶真已经选择了放手一搏,那能阻止他的绝不是说教,而是行动。 下意识的迅疾的行动! 我距离叶真最近,便毫不犹豫地使出全身的力气右脚猛然一蹬,身体顷刻间射离了地面,朝着叶真飞扑而去。 在半空中,我看到叶真脸上的笑意更甚。 为什么此时在我眼里,他的笑容好像邪恶之意顿减,自信之意顿生? 是因为光影角度的变换吗? 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只是把手又用力向前伸了伸。 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叶真的右手轻轻一扬,点燃的火柴便带着随风倾斜的豆大火苗腾空而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估计叶真自从见到这油槽后,心里便早有了预谋,所以他一直紧挨着油槽走,此时也是站在离油槽最近的地方。 我在空中看着火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死亡的阴影和弧度,不偏不倚地落入到了油槽之中。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无能为力。 当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前,我的手碰到了叶真的身体,巨大的冲力将他扑倒在地,我也压在了他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悔意,竟笑道:“等着看好戏吧。” 我本想狠狠地扇他几巴掌,把他从梦魇状态唤醒,但此刻仍然极其凶险,我根本来不及搭理他。 我刚一触地,便又立刻一跃而起。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曾晓娇此刻也反应了过来,朝着油槽快速奔来。 我见火柴虽投进了黑咕隆咚的油槽,但并没有窜出火花,心中大喜,侥幸地想道:“那点儿星星之火,说不定还没接触到石油就熄灭了呢。再说了,这暴露在空气中几百年的石油,说不定燃料物质早已挥发殆尽,根本就不可能点着!” 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但手脚的速度一点儿也不减。 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我的双腿,我立刻失去了平衡,摔了个狗啃屎。 “叶真你特么真该死!” 我扭头愤怒地看向身后,叶真紧紧抱住我的腿,之前满脸的自信消失了,露出了惶恐之色。 我恶狠狠地讥笑道:“叶真,我一直以为你老成持重,做事极有分寸,想不到这次竟如此鲁莽!你是被这里的邪魂附体了吗?竟然想点燃这熊熊烈火,把我们都埋葬在这里吗?” 叶真闻言,竟一脸真诚地说道:“兄弟,我并非胆大妄为,直觉告诉我,这油槽将是我们的引路人,一定会重新点燃被历史熄灭的火种!相信我,替我点燃这油槽!” 说到最后,叶真竟狂吼起来。 我摇了摇头,对他最后的疯狂扼腕叹息。 突然,我见他的脸色变了,苍白的脸色逐渐变成了殷红的颜色,犹如血液一般在他脸上跳跃、流淌。 他脸上的惶恐之色也消失了,一抹自信的微笑再次爬上他的脸庞。 我心叫一声“不好”,连忙回过头去,看向那黑色的油槽。 油槽里已经窜出了火苗,火光照亮了正在油槽旁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曾晓娇的脸。 她的脸上已全是恐惧之色。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叶真不再死死抱紧我,而是松开了手。‘ 他淡淡一笑,说道:“来不及了!哈哈哈。” 笑声竟有些诡异。 “你们会感谢我的!”叶真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随着火苗一并腾起。 “这小子估计是真中邪了!” 我扔下已经如释重负一般倒躺在地的叶真,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油槽旁。 我正想怒斥曾晓娇怎么还不动手挽救危局! 这是在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吗? 话还来不及出口,我就和曾晓娇并排站在一起,看着油槽沉默了。 正如叶真所说,来不及了。 石油被火柴点燃后,燃烧速度极其迅猛。 刚开始还是星星之火,这会儿早已燎原。 火苗欢快地跳跃着,顺着油槽向前狂奔而去,已经越过悬崖峭壁,向着远方的黑暗蔓延而去。 油槽里沉寂了几百年的粘稠石油在一瞬间被纷纷唤醒,它们从沉睡中醒来,伸了伸懒腰,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嘴里锋利的獠牙闪现出寒光。 油槽的火越烧越旺,顺着石壁,穿过悬崖,不断向前延伸。 我们所站立的地方方圆几十米都被蜿蜒的、长长的、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变得灯火通明。 我们这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巨大石洞! 洞顶距我们头顶有几十米之高! 难怪我们说话的时候有空灵之感。 那条从我们身旁出发,盘踞在石壁上的油槽,此刻已化身成一条生机勃勃的火龙,仿佛在崇山峻岭中蜿蜒游动。 它沿着石壁转过几道弯,在百米之外突然加快了推进的速度。 在加快推进速度的同时,它此前有如长江黄河一般蜿蜒曲折的身姿也变得平缓下来,从东到西,由南至北,化成一段优美的弧度,最后竟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圆环,如龙盘虎踞一般,终于停歇下来,不再向前。 刚开始,那形成圆环的火势还不够猛烈,远远望去,只是点点微弱的火光串成一个极不连续的圆圈。 渐渐地,火越烧越旺,熊熊的火苗从地面窜了上来,我们相隔这么远,都能看到那些张牙舞爪的火苗如火红的鬼魅一般升腾起来,翩翩起舞,越蹿越高。 “快看,那火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曾晓娇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猛然惊呼道。 随着火势逐渐猛烈,火龙盘踞的地方渐渐明亮起来。 圆环中央,本如浓墨一般漆黑的阴影竟渐渐生长出了细细的轮廓,那些纤细的轮廓又逐渐镀上淡淡的金色光芒,变得粗壮起来,一个巨大而峥嵘的影子从黑暗中缓缓凸显。 这是由火红的巨龙所孕育的影子。 我们在这边的悬崖旁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奇观,惊得瞠目结舌。 我隐约听到从身旁的蔡从章嘴里缓缓而断续地吐出的几个字:“那高大雄伟的轮廓……怎么有点像庑殿顶?” 第119章 最高规格的建筑 听到蔡从章的自语,我睁大眼睛仔细一看,远处,黑暗中露出的光影轮廓虽不完整,但的确隐隐约约勾勒出了古代建筑庑殿顶的主体线条。 其实,庑殿顶是中国古代最具代表性的建筑样式,具体形象早在商代甲骨文、周代铜器、汉代画像石上就已经出现,只不过那会儿还只是抽象的图形,并没有形成建筑样式。 直到汉阙、南北朝石窟壁画里,庑殿顶才真正作为建筑形象被记录了下来。 而现存最早的庑殿建筑,则是我们此前去过的五台山大佛光寺东大殿。 从唐代遗留下来的壁画、绢画等图像资料可以看出,庑殿顶多用于皇宫、庙宇中最主要的大殿,级别特别高的建筑甚至采用重檐庑殿形式。 而到了明清之际,庑殿建筑常用于宫殿、坛庙一类皇家建筑,是中轴线上主要建筑最常采用的形式,比如故宫的大殿,几乎都是采用这种建筑式样。 它实际上已经成为了皇家建筑独有的一种建筑形式,是古代传统建筑中的最高型制。其它建筑如官府、衙署、商埠、民宅等,是绝不允许采用庑殿这种建筑形式的。 庑殿建筑的这种特殊政治地位决定了它用材硕大、体量雄伟、装饰华贵富丽,反映出了古代匠人的高超技艺和建筑艺术的最高水准。 “老蔡,在这偏远深山的山洞里,怎么会出现规格如此之高的庑殿建筑?莫非这是历史上某个皇帝隐藏的地底行宫?”我突发奇想道。 蔡从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时,火炬手叶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我们的身旁。 他此前脸上的疯狂之色已消失殆尽,满脸的宁静祥和,连说话都变得不急不缓:“我早就说过,你们会感谢我的。如何?” 虽然我们三个人都没有直接回应他,但彼此心里对他应该还是有所敬佩。 毕竟,在任何情况都完全不清楚之前,放火烧毁文物这么疯狂的做法,除了这个世家子叶真,估计没有人敢轻易尝试。 “你是怎么想到的?”看着远处的火光逐渐变得炽烈,一座古代建筑宏大伟岸的身影从黑暗中显露出了真身,蔡从章有些激动地问道。 “当你说这是油槽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你们还记得我当时说过的话吗?哪有用木头作为输油管道的,那不是险上加险,把油料仓库置于危险的境地?所以,这根本不是运油槽,而是引火渠!”叶真侃侃而谈。 “引火渠?为了放火烧山?”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我有些疑惑。 “为了让后人找到那座从壁画上抹去的寺庙!”叶真的声音很是坚定。 “也是从地理上抹去的寺庙。”蔡从章补充道,声音同样铿锵有力。 “你们的意思是,那……那就是消失的大法华寺?”我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就是我们找了很久都无法找到的大法华寺!没有人会想到,它会藏于地下。这到底是大法华寺哪位高僧大德惊天动地的大手笔啊,竟如此玄妙!”叶真由衷地感叹道。 “如果真是大法华寺,那藏匿它的高僧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在壁画上故布疑阵,在显而易见的地址上修筑假目标混淆视听,还将寺院埋于地下!这三重保险任谁来都根本无法破解。”我认真分析着大法华寺能穿越历史、躲过战火的生存之道。 “那为什么被我们破解了呢?哈哈哈。”叶真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了,这只是你们无端的猜测,至于是不是大法华寺,还得过去看了再说。如今就有一个难题横在我们眼前,怎么过去?叶真,你不是厉害吗?赶紧破解一下咯。”曾晓娇不咸不淡地说道。 叶真闻言,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边,借着通天的火光仔细看了看脚下的万丈深渊,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失望地走了回来。 “目前看来,这里和对面是断绝的。不过,我相信古人一定安排了什么机关可以让人过去。”说完,他顿了顿,指着那条燃烧的引火渠继续说道,“这玩意儿其实就是工匠们即将完工离开这里之前铺设的,我猜测,是为了让后人能够发现寺院,不然,它根本没必要存在。” 我在心里也认同叶真的说法。 “只有高僧大德们认同的、选定的天赋机缘的人才能来到这里,开启那里。”叶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住地往我身上瞟。 “你看我干嘛?”我觉得叶真的目光很怪异。 “你就是天选之人!”叶真说道,“从发现树洞到打开石门,全是你一手做成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或是领悟到了什么,但都是我们无法触及的机缘。所以,这也是我之前就算孤身前来,也必须得拉上你的缘故。” “那就烦请小翟同志仔细看看呗。”曾晓娇似笑非笑地接话道。 “又是我?!”我虽在心里埋怨,但冥冥中感到自从进入到了这里,我就突然有了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似的,想要把什么带离这地底。 我见他们三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眼中尽是信任之意。 “想不到这三个心高气傲之人,有一天还能对我产生如此的敬仰和依赖,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哈哈哈。”在困境之下,我竟还有心情自鸣得意。 于是,我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上郑重其事的表情,装模作样地举起手电,在石壁上观察起来。 “想要跨越这道悬崖,只能是这道连接两边的石壁了,可我们也不能飞檐走壁啊。”虽然感觉希望渺茫,但这也是我们唯一的依靠。 可惜,我在石壁上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一点儿也不出乎我的意料,如果线索能如此轻易找到,高僧大德们也就不必煞费苦心了。 我叹了口气,只好离开石壁,用手电筒照着地面,沿着悬崖边向前走去。 “只有看看这地上有没有什么线索了。” 刚走到一半,我突然发现地面上有几十个形状大小相差无几的小点,明显是有人用凿子凿出来的。 要是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我连忙趴在地上,用手扫去那块地面上的浮尘,转头冲着蔡从章他们大喊:“快来看,这是什么?” 第120章 河图洛书 那三人本也在石壁旁转悠,看来大家的想法都很一致,线索只可能残留在石壁之上,虽然我已经探查过了,他们估计依然对我不够放心,想找找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会儿,他们三个人听到我的呼唤,立刻毫不犹豫地跑了过来。 “这地上怎么有这么多小点啊,什么意思?”我指着地面上那些杂乱无章的小点问道。 蔡从章只是围着看了几眼,就惊喜地说道:“这是洛书!” 叶真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确是洛书。怎么在这悬崖之上还刻有洛书?” 叶真见我依然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耐心地说道:“你仔细看看这些小点,他们的排列是有顺序的,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些小点按照不同的方位,并根据稀疏程度,果然组成了不同的九个区域。 我仔细数了数各个区域的小点数量,与叶真说的数字完全一致。 “这洛书也称龟书,传说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根据这河图洛书绘出八卦,这就是先天太极八卦图的由来。《易·系辞上》有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河图洛书作为中华文化之源,在中华文化的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也对我国的哲学、政治、军事、伦理、美学、文学等诸多领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蔡从章见我对此不甚明了,详细给我解释了一番。 “老蔡,你说得不尽完善。还有一种说法,相传大禹时,洛阳西边的洛宁县洛河中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大禹依据此书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治理国家,从此国泰民安。可见这‘洛书’实在神奇,不仅有阴阳五行之术,还有治国安邦之策啊。”叶真毫不承让,也在蔡从章面前秀了一把自己的文化底蕴。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关键是这洛书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还是现实派的曾晓娇实在,解决问题永远比阐述问题更重要。 蔡从章和叶真两人被曾晓娇将了一军,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这里真是奇怪,道家和佛家竟如此混搭,佛寺禅院成了洞天福地,阴阳八卦又与万字莲花隔岸相望,奇怪奇怪。”叶真自顾自地小声念叨。 “其实,宗教界很早就有一种说法,儒释道的起源,其实都来自有着‘万经之首’之称的《易经》,而这《易经》的起源,又和这‘河图洛书’有着莫大的关系。在这里,我总有一种感觉,仿佛回到了文化的起源之地一般。”蔡从章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既然是八卦图,会不会代表着方位?”曾晓娇再次把蔡从章和叶真从文化宗教的争论上拉回到了现实。 “这八卦的主要作用就是用来判明方位的,看风水不都用这个吗?所以,可能性极大!”叶真回答道。 既然八卦的作用在此,他们三人就开始忙活着读取八卦的卦象、方位等。 “离为火,你们看看,这离卦正对着的方位,不正是那油槽吗?”叶真兴奋地叫道,“看来我们的方向应该找对了。” 于是,我便听到了从他们嘴里蹦出的一连串有如口诀一般的东西,什么巽为风,艮为山,坎为水,乾为天,坤为地…… 我无动于衷地站着他们身旁,看他们的表情一会儿变得昂奋,一会儿又变得沮丧。 他们还不停地一会儿蹲下仔细研究,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兴奋奔走,最后又都神情落寞地回到原地。 后来,他们还探讨起什么生门、死门、开门之类的玩意儿,从叶真嘴里不断蹦出的新鲜词汇里,我知道那是奇门遁甲。 可是,不管他们用了多少种思路,换了多少种方法,最后依然无疾而终,并没有什么卵用。 对于这些文化的东西,我一点儿都帮不上忙,但直觉告诉我,他们认为的正确方向,其实都是错的。 常常用来指示方向的东西,往往都不是用来指示方向用的。 它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只会引导着你按照惯性思维走下去,永远都跳不出它早已为你画好的圈套。 所以,当他们在谈论易经、卦象、方位这些问题时,我的脑子里只有蔡从章嘴里无意间说出的那个词语:龟书。 他们看重的是龟背上的内容,而我只在乎它的形式。 用龟背驮之! “又是龟!”当我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心中暗喜。 这不就是翟家先人给的标准答案吗? 那这次的“蚁”,又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呢? 我蹲在画着洛书的地上,来回仔细看了看,均没有什么发现。 我又小心翼翼地朝前缓缓挪动了一下脚步,这会儿,我的人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前脚掌完全悬空,稍不留神,就会跌落下去。 他们三人还在紧张而热烈地争论着,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行动。 悬崖边上的冷风刮在脸上生疼,而且稍不留神,就容易脚下一滑,掉落下去。 我立刻感到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我赶紧将手电筒的光射向崖底,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我发现就在正对洛书的悬崖边缘,一条黑色朝下的线正在缓缓蠕动! 我吓了一大跳,身体差点就失去了平衡掉下悬崖。 我赶紧退了回来,头朝着悬崖趴了下去,然后再慢慢地爬到悬崖边上。 我探出头,用手电筒照着我身体一侧的悬崖壁,终于看清楚了下面的情景。 那是一群蚂蚁,竟然训练有素地排着整齐的队伍朝着悬崖底部爬去。 我心中一喜:“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蚂蚁又出现了!” 但如此诡异的一幕,也让我有些心惊:“这些蚂蚁都是从哪儿来的啊,它们怎么会朝着固定而统一的方向一起向前?” 我将手电筒的光柱缓缓上移,终于发现蚂蚁们都是从一个大洞里钻出来的。 这个大洞,就在洛书的正下方! “原来如此,这些应该都是爬进树洞里那只赑屃嘴里的蚂蚁。赑屃嘴里的通道原来一直通到这里啊!” 我用手指试着挡住向下爬去的蚂蚁的道路,它们整齐的队伍虽然暂时混乱了起来,但不一会儿它们就井然有序地绕开了我的手指,继续沿着原路往下爬。 “奇怪了,这蚂蚁还会识途了!它们是根据什么始终不会偏离原路的呢?”我缩回手指,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我看到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洞口有什么东西反射出一道不仔细看就特别容易被忽视的微弱亮光,我赶紧把手指放在了鼻子下面…… “原来是这样啊……”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笑了起来。 我看了看身前刻在地面上的洛书,缓缓走了上去。 虽然我已经完全参透了里面的环节,但要做出这个决定,还是需要巨大的勇气。 我回身看了看还在交谈、满脸愁容的三人,微微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悬崖下纵身一跃…… 第121章 破局之跳 我的耳旁传来了迅疾的风声和蔡从章他们隐隐约约惊恐的疾呼:“翟彪……” 由于我下落的速度极快,我只听到了他们叫我的名字,至于后面他们喊了什么,完全被风声所淹没。 我在悬崖边纵身一跃,并不是我看不到希望、走投无路,而恰恰是因为看到了希望,得到了洛书给我的启示。 虽然我的心里十分忐忑,在悬崖边纠结了很久,但洛书的昭示,就是一个勇敢者的游戏,只有舍生忘死,才能到达彼岸。 这里面是有巨大风险的。 风险来自对洛书的参悟是否正确。 不同的人,从洛书上看到的东西并不相同。 比如蔡从章他们,看到的就是洛书的内核,而我看到的仅仅是肤浅的表面。 但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很有可能是生命。 我根本不知道我对洛书的理解是否正确,我只能以身试之。 半空中的我闭上了眼睛,心里只有一句话在不断闪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突然,我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勒得我生疼。 这个东西充满了弹性,不仅拦住了急速下坠的我,还把我紧紧包裹住。 我欣喜地睁开眼睛,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赌对了! 当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我看到一张巨大的网,横在两边崖壁之间! 正是这张网,将我驮离了死亡的黑暗之海。 我摸索着用力扯了扯身下的这张网,发现它是由藤条编织而成。 即便安然无恙,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跳崖这个举动太冒险了,先不说有没有这张网,就算有,这可是藤条啊,几百年过去了,谁知道它到底有没有腐朽,还够不够结实?” 想到此,我便不敢在藤条网上过多动弹,只是静静地躺在上面,扭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离悬崖顶部大概有三十米左右的高度,所以在上面用手电筒根本发现不了这张网,除非像我这样跳下来。 崖上的火光依稀可见,但是已经看不到蔡从章他们的身影。 我从腰带上解下手电,拧亮后朝着藤条网的另一端照射过去,发现网的顶端赫然出现了一个山洞。 我心中大喜:“原来这网真是通达对岸的通道啊。” 就在此时,我的头顶上方传来了叶真断断续续的轻微呼声:“翟彪,你没死吗?你是不是还活着……” “原来他们一直在悬崖边没有离去啊,难道是在倾听我落地‘吧唧’一声摔成肉泥的声音?”我在心里笑道,“他们应该是看见我的手电光了。” 于是,我声嘶力竭地冲着上面大声喊道:“我没死!” “你特么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找不到线索,也不至于去死啊!”叶真的声音再次传来,明显带有惊喜的味道。 “你们也赶紧跳下来啊!”这种天地之间的对话实在太费力气,我不想废话,便赶紧让他们下来。 上面沉默了,半晌都没有人回话。 “他们估计是在想,莫非我死也要拉上他们一起?”我在心里笑道。 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我又大声喊道:“快跳下来,跨过悬崖的通道就在这下面!放心跳,很安全!切记,要站在洛书上往下跳!” 上面依然寂静无声。 毕竟跳崖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个想要轻易尝试的举动。 我可能是上天的庇佑才大难不死,谁能保证他们也是天选之人呢。 过了好一会儿,上面才传来了叶真的声音:“曾晓娇要下来了!” “这臭小子果然怕死,还是要把曾晓娇先推下来啊。” 我突然想起我还躺在原地呢,要是曾晓娇不偏不倚砸在我的身上,我这开路先锋也得开膛破肚。 我连忙冲上面大喊道:“你们等等,我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给你们跳下来的信号!注意看我的手电光,我闪动三次,就可以跳了!” 叶真大声回应了我。 我便开始沿着藤条网向悬崖另一边的洞口爬去。 藤条网在我身下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而且晃动不已,我非常担心它年久失修,恐承受不住我的重量,但人已在网上,上天不能入地不行,只能咬着牙,尽量减小动作幅度,减缓爬行速度。 两边悬崖之间大概八十米左右的距离,我足足爬了快二十分钟。 当我的脚踏上对面洞窟的地面时,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湿透。 我来不及擦拭汗水,连忙举起手电,朝着上方闪动了三次。 悬崖上半天没有动静。 我寻思着他们可能没有看见,正想再闪动三次时,藤条网突然发出“嘭”的一声沉闷的声响,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黑暗中我虽然没有看到人影,但我知道,是曾晓娇跳下来了。 我连忙用手电朝网上照过去,给她指明方向。 我看到有个人影在藤条网上快速蠕动,她的身体很柔软,动作非常敏捷,并很会借势,借着藤条网的弹性并顺着它晃动时的一起一伏,快速朝我爬过来。 不到十分钟,几个起落之间,她就跳上了洞窟。 “不愧是极限运动的高手,这身手了得啊。”我在心里暗暗赞叹。 曾晓娇上来后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回过身举着手电,闪动了三次。 过了好一会儿,藤条网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 我正欲用手电给藤条网上的那人指路,就见身旁的曾晓娇竟突然朝前一趴,又重新爬上了藤条网,朝前快速爬去。 过了二十多分钟,藤条网依然还在晃动,但就是不见人过来。 我有些着急,连忙大声喊道:“曾晓娇,你们到哪儿了?” 没人回答我。 直到五分钟后,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地爬了过来。 我这才看清楚,这次跳下来的人,是蔡从章。 难怪曾晓娇要爬过去接应。 当蔡从章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地爬上洞口的时候,半天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喘气。 等他气息均匀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娇娇,你不该过来接应我,太危险了。这可是百年的藤条啊,谁知道它能不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记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 曾晓娇一声不吭,没有说话。 突然,藤条网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 我骂道:“这叶真,也太鲁莽了,还没给他信号呢,他就跳下来了。” “怕我们先跑了呗,所以迫不及待了。在上面为跳下来的顺序他都能争论半天。”曾晓娇不满地说道。 “难怪第一次给上面信号时半天没有动静,原来还在为排序斗争呢!这的确是叶真的风格。”我脑补着叶真面红耳赤争论的场面,在心里笑道。 想不到叶真的动作也很快,十分钟后,他就跳上了洞口。 他一站上来就捶了我一拳,大声说道:“兄弟,你连招呼也不打,不声不响地就跳下来了,把我们吓得半死!对了,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第122章 地下的寺庙 蔡从章也在一旁说道:“是啊,我们还在为洛书的暗示喋喋不休、争论不停,你就在一旁悄无声息地跳崖了。快说说,你当时到底还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 “没有什么新线索,我的发现就来自那个洛书啊。”我回答道。 三人的脸上立刻就泛起了惊讶之色,叶真连忙问道:“洛书……它叫人跳崖了?” 我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是说,洛书是洛河的神龟背驮而起吗?所以这洛书揭示的信息,并非什么太极八卦、阴阳五行,而是下有龟驮。也就是说,这悬崖之下,必有东西可以驮着我们过去!” 三人都沉默了,叶真突然惊呼道:“就……这么简单?!不过,就凭着这简单肤浅的信息,连下面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就敢往下跳,也太莽撞了吧。” “你不就是想说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吗?别以为我听不懂!”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腹诽道。 当然,只凭着这简单的信息,我根本不可能往下跳,当看到蚁穴时,我才真正确认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洛书为龟,龟下面出现了蚂蚁,这分明就是翟家先人留下的信息。 而蚂蚁的爬行方向是垂直向下的,也就是说越过悬崖的通道必须要向下寻找,而向下的路径没有阶梯,也没有任何可以攀爬之物,只能往下跳。 这时,洛书又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下面有东西可以承接并驮住你。 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至于蚂蚁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埋头朝下走,我闻过我的手指,上面有香油的味道! 原来,蚂蚁就是顺着洞口流下的香油朝下爬去的。 而那个洞,其实也意味着那就是蚁穴。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从蚁穴上方,也就是洛书所在的地方朝下跳,就会毁了这道犹如千里之堤的悬崖天堑。 这么多确凿的信息交织在一起,便给了我跳下悬崖的底气和勇气。 当然,关于蚂蚁的信息,我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这关乎翟家独有的秘密。 “果然是大道至简啊,我们把洛书想得太复杂,便入了古人埋下的圈套,还是小翟能跳脱出来啊。不过,这跳崖的举动确实大胆了点!还好,也算胆大心细吧。要是没有小翟的这纵身一跃,哪有我们的得来不费功夫呢?”听完我简单的分析,蔡从章总结道。 “行了,既然都到了这里,就不要再回首往事了,赶紧上去看看吧。”曾晓娇说完,当先一步钻进了洞窟。 叶真唯恐落于人后,也跟着钻了进去。 我让蔡从章先走,我殿后。 蔡从章对我感激地笑了笑,便躬身钻了进去。 洞窟里只能容一人钻过,非常干燥,在陡峭的上坡之处,还修筑有石阶。 我们沿着石阶盘旋向上,走了不到十分钟,前面便没有了路。 我们的头顶上,有一块一米见方的石板。 我和叶真用手托住石板一起用力,便轻而易举地把石板移到了一旁。 看着火光从洞口洒下,我们知道已经到了悬崖的对面,便迫不及待地钻出了地面。 出口就在那座宏大的建筑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当我们钻出洞口,目光刚一触碰到那座建筑物,顷刻间就像被神灵掠走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痴痴地走到这座大殿正门口,立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盘踞在这座高大建筑周围的火龙的光亮已经将这里完全照亮,我看见了这座雄伟建筑气势磅礴的庑殿顶、斑驳的朱漆大柱、结构纷繁复杂的斗拱飞檐。 而在这座大殿的正门上,一块朱漆已有些脱落的巨大牌匾上,写着四个庄严肃穆的大字:大雄宝殿。 “佛寺无疑!”我在心里呐喊道。 “佛寺!这是佛寺啊,并非道观!快看看这雄浑宏伟的大雄宝殿,又是一座失传已久的木结构建筑!如果真是唐代的大法华寺,历史将被改写!”叶真首先欢呼雀跃起来,一步就登上了大殿前的石阶,围着大殿一路小跑起来,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顽劣小孩。 他没跑几步就突然停了下来,又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道:“大法华寺……对了,要知道这是不是法华寺,我得去庙门口瞧瞧。” 然后,他几步就越下了石阶,朝庙门口跑去。 我和蔡从章、曾晓娇满脸恭敬地拾阶而上,曾晓娇用力推了推大雄宝殿紧闭的木门,关闭了百年的沉重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并伴随着门上灰尘的纷纷落下。 大雄宝殿里,释迦摩尼以成道相结跏趺坐。 它左手横置左足上,名为定印,表示禅定的意思;右手直伸下垂,名为“触地印”,表示释迦在成道前的过去生中,为了众生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这些唯有大地能够证明。 “释迦摩尼面相饱满,头部螺形肉髻高耸,大耳下垂,神采稳重而又不失慈祥;身体比例匀称,结构合理,体态丰腴而又天然舒展,具有很强的动态感,袒露的胸肌起伏变化,写实性很强;它的衣饰为方领下垂式,衣料质感柔和轻薄;台座为花口形底边,下身衣褶悬搭于座前若台布,具有唐代塑像的典型特征。”蔡从章一边观赏,一边缓缓地说道。 “唐代塑像!莫非这里真的就是大法华寺?”我激动地问道。 蔡从章还没来得及回答,大殿外面就传来了叶真兴奋的惊呼:“你们快来看啊,这里真的就是大法华寺!我们找到了!我们终于找到了!” 蔡从章微微一笑,并没有挪动脚步,而我和曾晓娇则不约而同地跨出大殿,疾步朝庙门口奔去。 还没到庙门口,我就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痴痴地站着,抬头盯着庙门上方,一脸的傻笑。 这不是叶真还能是谁? 我和曾晓娇来到门口,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抬头仰望。 庙门之上,“法华寺”三个金色大字虽然早已没有了金光闪闪的光辉,失去了往日的荣光,但依然看得出它曾经的大气和辉煌。 这寺庙仿佛天然就有一种勾人魂魄的力量,让人在它面前心甘情愿地折服、敬仰。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恭敬地呆立在庙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叶真最先回过神来,一句话就把我们从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拉离了出来:“曾经香火鼎盛的法华寺,怎么就跌落进地下了呢?” “谁干的!” 第123章 地下之争 是啊,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一座寺院是深埋在地下的。 就算建设伊始高僧们就居安思危、深谋远虑地考虑到了法华寺要远离尘世才能躲避天灾人祸,但这座深山古刹本已深藏于山中,按理说已经非常隐蔽了,为何还要深埋于地下? 而如此隐蔽的寺院,又怎么能做到声名远播,连远在西北的敦煌壁画都有它的一席之地? 五台山大寺林立,法华寺这座处江湖之远、藏土地之中的寺院,又是如何做到让香客们趋之如鹜,竟不顾山路险阻也要千里迢迢前来朝拜? 无数个问题从我心里破土而出,萦绕在脑子里越缠越深、越缠越紧,像一团乱麻似的,根本得不到答案。 “这法华寺是一开始就建于地下,还是后来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或机缘才被放下来的?”曾晓娇轻声说道。 “对啊,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我扭头看了一眼仍一脸凝重的曾晓娇,心里敬佩不已。 “那还用说,肯定是建在地面上的啊,你见过哪座寺院一开始就是藏在地下的?还想不想赚香火钱了?”叶真立刻出言反驳。 曾晓娇抬头看了看头顶黑漆漆的一片,说道:“这里距离地面不知道有多高,要把这座寺院从地面完整无缺地沉降下来,这种浩繁的工程就算放到现在,也是一项可能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我和叶真同时仰头,火光的边缘,依然是无尽的黑暗,根本不知道这个洞窟到底有多深。 “会不会是原地拆解后,再一块块地运下来?在地下重建?”叶真思索片刻,说出了这种可能性。 曾晓娇没有答话,而是径直走到庙门旁,用手在门框上仔细摸了摸,然后转身冲我们喊道:“你们过来看看。” 我和叶真赶紧围了上去。 曾晓娇指着朱漆木质门框和门框旁抹着泥灰的砖墙说道:“你们看看这门框和砖墙的结合部,经过了几百年,仍然严丝合缝,连雨水留下的水渍痕迹、墙根底部的泥迹都是连续的。也就是说,这门和墙从建设完毕后,就从来没分离过!要是拆解重建,这些肯定都是要拆开的。” 我凑近仔细看了看,的确如曾晓娇所说,根本没有拆分过的痕迹。 “奇怪了,莫非这寺院真的就是建在地下?”见证据如此确凿,我也完全打不定主意。 叶真仍然不甘心地四处看了看,继续辩驳道:“你们想过没有,如果真建在地下,香客敬香之路不仅要翻山越岭,还要上天入地,太过折腾。佛教的宗旨就是普度众生,建在地下简直就是难渡众生。再说了,这里距离地面如此之高,信众们又是如何下来呢?目前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能下来的路径,总不可能和我们一样先钻狗洞,再跳悬崖吧。” 叶真的话也有道理,这佛寺入地无门连闯进来都难。 我看了看曾晓娇,想看她如何应对。 曾晓娇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人都下不来,这偌大的寺院又是怎样下来的呢?” 寺院的空降问题来到了一个死胡同,谁都说不清楚,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去看看这寺庙里莫不是供奉的地藏菩萨?”叶真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我笑了笑,我明白他的意思。 地藏菩萨因其“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而得名。 它曾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样的宏愿,所以地藏菩萨就一直居住在地府中,势必要度尽地狱中万恶之人,才会走出地狱。 连这么一位身在地狱的地藏菩萨的道场都尚在九华山中,屹立于高山之巅,更何况那端坐在大雄宝殿中的释迦摩尼? 叶真虽暂时无法驳倒曾晓娇,但也毫不服输地隐喻法华寺不可能建在地下。 就在叶真准备跨进庙门的时候,蔡从章正从里面出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蔡从章一跨出庙门,就扭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脸上全是惊喜之色。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蔡从章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老蔡,你说这大法华寺的首任方丈是怎么想的?这是给佛祖修了座阴曹地府吗?这法华寺一开始到底是为普度众生,还是专为避祸啊?”叶真问这话时,故意看了曾晓娇一眼。 “怎么可能!”蔡从章毫不犹疑地说道,“哪有把寺院修在地下的!这法华寺之前肯定在上面,不知什么缘由才被整个藏入了地下。” 蔡从章仰头看着头顶上的那一片黑暗,用手指了指天,动情地说道。 “古代哪有如此高超的建筑技术,能把地面上的寺院完整地沉入地下!”即便是蔡从章这样的顶尖专家一锤定音,曾晓娇也毫不犹豫地出言反驳道。 “的确,要做到这一点难于登天,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蔡从章凝重地点了点头。 曾晓娇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正要出言讥讽叶真,谁知蔡从章话锋一转:“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蔡从章的话让我们三人都大为惊讶。 只听蔡从章缓缓说道:“传说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个神秘的营造世家,他们修筑过很多匪夷所思的建筑,跨越数个朝代,但具体有哪些,已不可考证。相传他们的营造技法已达到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妙境!而他们有一种秘法,据说可以将地面上的宏大建筑拔地而起,上到天庭;也可沉身而落,下到地狱!” “老蔡,古代的传说怎可轻信?难道这种建筑物能上天入地的鬼话你也信?”曾晓娇撇嘴一笑,朗声说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确有其事,那用这种奇法处理过的建筑在历史上也该赫赫有名,为何连史书上都没有记载过这种空中楼阁?” “传说还真有一处!”蔡从章若有所思。 “哪里?”曾晓娇追问道。 “不知道。”蔡从章轻声说道,“莫非就是这里?” 曾晓娇还想辩驳,但被叶真的一声惊呼打断:“翟彪,你……你怎么了?” 所有人都立刻看向了我。 此时的我心跳猛然剧烈,我知道我的脸色肯定有些发白,嘴唇也在不住颤抖。 “老蔡……你知道这秘法叫什么吗?”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勉力说出这句话。 “小翟,没事吧。”蔡从章关切地问道。 我摆了摆手。 蔡从章这才拍了拍脑袋,说道:“让我想想,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从哪儿听到的那个传说。” 过了一会儿,蔡从章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秘法,好像叫什么‘玄天之法’!” 第124章 玄天之法 听到蔡从章的话,我虎躯一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真见我这般表情,就犹如闻到血腥味的狼,眼睛死死盯住我,问道:“翟彪,你怎么了?莫非你听说过这种技法?” 我连忙摇摇头:“第一次听说。” 叶真随即一脸奸笑:“别骗我了!要是真的从未耳闻,为什么是这种极度震惊的表情?” 我想了想,说道:“我就一个泥水匠,只知道和稀泥刷墙。不过这些本都是营造之术,大有相通之处,所以我也难免对老蔡说的这种传说中的秘术非常好奇,当然更特别震惊于这技法还能赋予建筑物生命,有了上天入地之能!你说,听到这样的奇闻,谁人能不震惊?!” 我按捺住扑通乱跳的小心脏,强装镇定还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叶真终于半信半疑地闭了嘴。 我这才悄悄看向蔡从章,心想:“这老头儿果然博闻强记,连这种秘法都听说过!我记得在家传的《翟氏营造之法》上,专门有几篇提到过这种秘术,所以蔡从章一说,我立刻就想起来了。不过,这秘术和蔡从章说的名称略有不同,它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悬填之法’!” 我记得书中记载,翟家匠人在一处犹如空中楼阁一般的建筑上首创了这悬填之法。 这建筑本身就非常奇特,它竟然建设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上,犹如没有地基一般,悬浮在半空中! 我对书中关于“悬填之法”注文旁的手绘画记忆犹新,画面非常具有想象力。 匠人把山洞画出了一颗鸡蛋模样,在鸡蛋顶上画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建筑物。 整个建设蓝图,被标注为“蛋作”!就像在一颗空心蛋壳上建了一座房子。 而“悬填之法”就是要把这座房子从蛋顶整体移动到蛋底。 匠人们先用泥土填充空心蛋壳,当然,不必填满整个洞窟,而只是在房子的投影下方填埋土方,就像修筑了一根四四方方的擎天柱一般,直至触达房子的底座。 这时,蛋顶的房子便从无根之木生出了触达地底的根须,拥有了坚实的根基。 匠人们接着便将房子的薄薄地基先用枕木垫之,枕木必须要纵横交错才能受力均匀,枕木就像编织出的一个巨大托盘,托住了整个建筑。 然后,匠人们将粗大结实的麻绳绑扎于枕木的顶端,四条边缘、四个角均要绑扎结实,然后把绳索的另一端分几个部分捆扎在一起,分别吊于几棵砍倒在地的粗大的参天古树的顶端。 树干下垫便于转动的原木,原木靠近绳索一端,这样就形成了几个杠杆。 如果在脑中还无法构想出这种吊装形态,可以简单地把它想象成一端绑在一起的几杆秤。 悬填之法的初步形态就此完成。 下有填土托举,上有绳索吊悬,上悬下填,这就是悬填之法的由来。 将建筑下移时,上下必须配合默契,同时使力,下面去土一寸,上面就要放绳一寸,建筑物便会随着土去绳放而缓缓下降,直到落入蛋底。 整个施工过程原理看似简单,但真要操作起来实属不易。 要连同地基一道吊装起整座房子,粗壮的绳索和树木根本就不易寻找,施工过程中还得耗费大量人力。 而且从地底往上筑基的过程也十分复杂,不仅地基要紧实,还得平整,不然房子下降的过程中,就很容易倾斜跌落。 当年我看到这个方法时,叹为观止,但也知道施展此法极为不易,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恐怕只有皇室才能支撑起开支用度,而且施工环节必须万无一失、慎之又慎,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所以书中记载的“悬填之法”也仅用过一次。 至于用在什么地方,书中也没有详说。 不过,这法华寺整体的结构和周围的环境,竟与书中手绘的蛋壳建筑颇为相似。 “莫非,这法华寺就是那座唯一用了悬填之法安然降下的房子?”我一边回忆着书中记录的细节,一边愈发肯定,“不管它有没有用悬填之法,但翟家先人必定来过此处,龟和蚁的指示就是明证啊。” 蔡从章见我如老僧入定一般站在原地呆立不动,脸上阴晴不定。 他根本不知道就在这片刻之间,我的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基本还原了历史细节。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蔡从章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这才从回忆中跳脱出来,装作茫然地摇摇头:“并无任何头绪。” 说完,我便假装排解郁闷而沮丧的情绪,低着头四处游走,其实,我是在寻找法华寺运用悬填之法后留下的痕迹。 在我的固有认识中,从那么高的洞顶降下来,根本不可能做到极致完美,连一块地砖都没有打碎,一根枕木都没断裂! 我先围着院墙转了一圈,看院墙边缘是否有破碎的痕迹。 我兴奋地发现了十几处明显由于挤压而碎裂的地板下沿,印痕竟然成不规则的圆弧状! 我心中一阵大喜:“枕木!这一定是被枕木磕坏的!” 我又在寺院里装作完全不在意地看了看,这次并没有发现碎裂的地砖。 “看来,我低估匠人们的实力了!近乎完美啊!”我对翟家先人精湛的技术甚为折服。 再一次走出庙门,凝望着这完整无缺的大法华寺,我心悦诚服:“这法华寺凝聚了高僧们的深谋远虑和匠人们的大胆创新。从建设伊始,高僧们就将它选址在深山之巅和这座天然的巨洞之顶,盛世太平,乱世就藏于洞底,可保太平!匠人们用高超的智慧和巧妙的技法将它从原址竖直降入洞底后,还把破壳的地方重新修补,用栽树之法固土并不断向前延伸,直至破洞之处再次合拢。无百年之功恐怕难成此业。从此以后,这法华寺就从地面上完全消失,从历史中完全抹去,隐入尘埃。” 我笑了起来。 至此,我已经完全窥破玄机,想明白了大法华寺沉入地底的所有秘密。 “其实,这座寺庙在哪儿建的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我们是来找壁画线索的!所以,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了。” 见我在庙门口傻笑,叶真生怕我走火入魔,连忙劝慰道。 第125章 消失的佛寺 经叶真这么一提醒,我们立刻就结束了关于大法华寺是否建于地下的争论。 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的眼前仿佛已经穿越时空,看到了法华寺的前世今生。 那些充满智慧的高僧们在密林中坐而论道又奔走勘察,着眼现在又面向未来,最终决定了法华寺所在的位置和主配殿的布局、陈设; 翟家的先辈们仔细聆听着高僧们的想法,挑灯夜战,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组织了大批工匠,在这崇山峻岭之中,修筑成了气势宏伟的法华寺。 法华寺开寺即巅峰,不仅坐拥五台山佛教圣地,还有一大批高僧大德愿力加持,在大唐年间一经建成便声名远播,虽山高路远,但来朝者众。 毕竟,路途上的千难险阻,也恰恰是对修行之人恒心和毅力的考验,是对向佛之人的虔诚和佛心的明鉴。 于是,全国各地的信徒久闻其名,纷至沓来,法华寺在佛教极其盛行的唐代达到了极盛的顶峰,每日信众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然而,大唐兴盛300年后便走向了灭亡,从此诸侯割据,纷纷自立为王,战火不断、民不聊生,中国进入到了五代十国的大分裂时代。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法华寺的高僧们再次围坐在香烛摇曳、香气缭绕的大雄宝殿里,举头三尺便是法相庄严的释迦摩尼。 晚钟已经敲响,夕阳最后一抹残光也被天边的黑云所吞没,大雄宝殿里寂静无声,仿佛空无一人。 而恰在此时,一直双目微闭、沉默不语的高僧们突然吟唱起佛经来,这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晚课,而吟唱声在此刻听来,却犹如挽歌一般,唱尽了世间的疾苦和悲凉。 吟诵完佛经后,高僧们纷纷起立,双手合十,一个跟着一个离开了自己打坐的位置,排成一行,在大雄宝殿里围绕着释迦摩尼转圈瞻仰。 他们口中一边再次吟诵着经文,一边缓缓走动。 绕佛三圈之后,他们又重新坐回到当初的位置。 只见一个面容清朗、身材瘦削的老僧坐定之后便目光炯炯地环视了周围一圈人等,声若洪钟地说道:“我寺自初唐开寺以来,历代方丈谨记我立寺宗旨,励精图治、精修佛法,以修佛之心度万民于苦海之中,将我佛慈悲遍撒四海,将佛教教义发扬光大。我寺虽深处这五台山密林之中,但仍声誉甚隆,以致万民来朝、香火鼎盛!而如今大唐分崩离析,乱世之中我们虽偏安一隅、暂享太平,但战火越烧越烈,诸侯各国为巩固帝制也不断开展规模宏大的灭佛运动,我寺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所幸建寺之初,首任方丈法眼高远、未雨绸缪,早就预见到了我大法华寺的未来,做好了避世的一切准备工作。” 老僧这一番话说完,在座的各位高僧均面面相觑,脸露惊异之色。 “方丈师兄,这偌大的寺院,僧众数百人,避世又谈何容易。”有人朗声说道。 “是啊,我等在这儿念佛修行,本就是看破红尘,所作所为已为出世,又何来的避世之说?”也有性格耿直之人出言拒绝。 那位被唤作方丈的老僧笑了笑,接着说道:“众僧与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性命也都交于佛祖,避世对我等来说并无必要。但是这法华寺不同,它已经是五台山佛教的象征、佛寺的典范,关系到五台山佛教的生死存亡。寺若在,佛不死,心不灭!所以我寺众僧最后的责任和使命,就是要保这法华寺一个周全,让它能够千秋万代、屹立不倒!” 方丈铿锵有力的话语并没有让众僧人心振奋,相反,个个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 “方丈师兄,我等有心而无力啊。这么大的寺院,又没长脚,不能四处行走;也难插翅,无法钻天入地。避无可避啊。”有人落寞地说道。 众高僧闻言,都纷纷垂下了头。 方丈面带微笑,说道:“从明天开始,法华寺便启动避世工程!这是我寺自建寺以来的最高机密,各位切记,不可走漏了风声。我已按照历代方丈传下来的密语和暗号,联系了当初建寺工匠的后人,他们将于明日抵达法华寺,悄无声息地按照百年之前的约定启动避世工程!从明日起,法华寺永久关门谢客,从此往后,寺里僧人不得外出,香客们不得进入!” 方丈此言一出,众僧中有人面露喜色,也有人满脸疑惑,更有人依然忧虑。 “方丈师兄,这有所不妥吧。还没等别人灭佛,我们怎么自己先灭起佛来了?”人群中有人质疑道。 “为了保留火种,只能熄灭明火!消失,并不意味着永久的灭亡,而只是暂时的蛰伏。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佛教必将度过这无尽的黑暗和劫难,重新迎来光明,佛法教义依旧能够发扬光大,而那时,便是我法华寺重见天日的时候!”方丈本低垂的眉宇之间,双目中突然精光四射。 众僧皆沉默。 不需要再问了! 方丈已经说得很清楚:消失。 可是让法华寺怎样消失?匠人们又怎能做到? 见方丈信心十足的样子,众僧也不必再问,按照方丈的吩咐做就行了。 这么多年,他从未让大家失望过。 意已决,众僧散去,只留方丈一人迟迟不愿离去。 他缓缓起身,走到释迦摩尼面前,朝着救苦救难的佛祖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 “愿佛祖保佑。阿弥陀佛。”方丈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 在即将跨出殿门时,他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淡然、从不关心自身危亡的佛祖,叹了口气,转身坚定地迈出了大殿。 “佛运即国运,盛世修佛,乱世避祸。即便空留深山,谁又能逃得过?佛在天、在地、在庙堂、也在江湖,唯独此时已不在人心。” 大殿里,只有方丈离开时的这句轻声呢喃,还在悠然回荡。 …… 我有些恍惚,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这座历经岁月沧桑而依然完整如初的法华寺,凝聚了高僧大德和能工巧匠多少的智慧和心血。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在心里默默说道:“各位的在天之灵可以欣慰了,这座佛寺已跨越数百年,仍鲜活如初。也许,今天它将重新活过来!现在,已是最好的时代,它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当我还沉浸在万千思绪中不可自拔的时候,旁边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将我惊醒。 “动手!” 第126章 这墙都敢砸? 曾晓娇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从背包里取出了图纸。 我凑近一看,原来是61窟《五台山图》中绘制的大法华寺局部图。 在这幅图纸里,用红笔圈出了大法华寺有瑕疵的两处的地方:寺院的寺门和大殿的正门。 两处瑕疵都非常明显,寺门的台阶连接的本应是大门,壁画中却刻意画成了一堵墙,连门都找不到。 大殿正门也是如此,台阶正对的地方应该是殿门,而壁画中依然是一堵墙,墙上只开了两扇窗。 曾晓娇一边低头核对着图纸,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了看寺门,然后用手一指,“瑕疵指示的地方正是这里。但这寺门我看不出有何蹊跷。” 蔡从章和叶真走上台阶,在寺门的木门、门框和院墙上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还用手指不断敲击墙面,仔细倾听着里面发出的声响。 他们检查了半天,一无所获。 “会不会这里也同那香风花雨楼里一样,把线索埋进了这墙里?”叶真摩挲着墙面,猜测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我总有一种预感,同一种隐藏方法大概率不会使用两次,不然就失去了意义。”蔡从章顺手敲了敲墙面,砖墙发出了沉闷厚重的声音。 “我倒觉得未必。不然,这壁画上佛光寺和法华寺的瑕疵都如出一辙,所以我们才能照猫画虎、轻易破解。这壁画的隐藏方法都可以采用同一种手法,那这实物的藏匿为何就不能保持一致?再说了,这法华寺本就比那佛光寺还隐藏极深,深山、假遗址、树洞、密道、地底、悬崖,随便拎出一条都能让人百思不解、望而却步,也没必要在这最后一关别出心裁了吧。”叶真笑着说道。 我细想片刻,叶真这番话确实有有些道理。 “那你觉得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蔡从章这样问,就说明他也有些赞同叶真的分析了。 “很简单,砸墙!我们砸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叶真说完,就放下背包在里面翻找,“我记得好像带着一把小锤。” “找到了!”叶真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小锤,举过头顶,兴奋地笑道。 说完,他就挥舞着小锤,准备砸墙。 我站在他身旁,反应还算迅速,一把就拉出了他的胳膊。 “小翟,你干嘛?连老蔡都同意了!”叶真一脸愠怒地看着我,又看向老蔡,目光里透出些寻求解救的意味。 我见叶真挥舞小锤的时候,蔡从章一脸漠然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出言喝止,就知道他在内心深处是赞同叶真砸墙的。 我义正言辞地说道:“叶真,这可是唐代的文物啊,价值不可估量。我就问你,当今世界,你见过几座唐代留下的建筑?别说建筑了,连唐画都没剩几幅!你这一锤子下去,在牢里就得待上二十年!” 我这吓唬他的话还真起了作用,叶真愣住了,握锤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叶真毕竟出自收藏世家,对文玩古物从小就耳濡目染,骨子里早就刻下了小心保护、倍加珍惜的烙印。 再说了,这唐砖可是稍逊秦砖汉瓦的存在啊,价值连城。 “那……香风花雨楼明代的壁画还被你扒下来了呢,你怎么不说。”叶真思索片刻,仍气急败坏地说道。 “壁画当时的状态你也看到了,要是不加修缮,那壁画就毁了。我那属于抢救性的修缮!扒下来后,又重新修复了上去,让它能保存得更好更久!你要砸了这墙,性质就和我不同了。这唐代寺院的院墙保存得如此完美,你这属于故意毁坏文物!”我是怎么严重怎么说,免得叶真下手。 叶真想了想,说道:“到时候你再复原上去不就行了?这砌砖抹墙不正好是你的专业?” “那你是想让我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再说了,这里有材料吗?有工具吗?别痴人说梦了。”我立刻打破他的幻想。 “那……怎么办?”叶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的并不是我,而是蔡从章。 蔡从章没有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放大镜,再次仔细地查看了院墙。 半晌过后,他才说道:“《五台山图》那里面的蹊跷之地,不在墙里,而在门上,准确地说,是在门洞里。我还是坚持我之前的观点,同一套藏匿线索的方法,不会用两次!” 蔡从章说完,便走到门里,仔细查看门框、门楣和两扇木门。 我认真思索着蔡从章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移步到门前,仰头看着整扇大门。 叶真也终于收起了小锤,和曾晓娇一起靠了过来。 “奇怪了,没道理啊,不藏在这里,到底藏在了哪儿……”蔡从章检查完门里所有的地方均一无所获,喃喃自语道。 “老蔡,你知道这里面藏的是什么线索?”曾晓娇见蔡从章有些失望的神情,出声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是跟61窟《五台山图》壁画相关的线索。”蔡从章说这话的底气明显不足,可能是因为在门里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知道了!这线索应该还是壁画残片!能替换《五台山图》某个局部的壁画残片!”叶真沉思片刻后,突然兴奋地吼道。 “可是,这木头里能藏壁画?”曾晓娇嘟囔了一句。 “所以,还是得砸墙啊,说不定哪块墙砖就是由壁画代替的。”叶真说完,又要从包里掏出小锤。 我一直没说话,而是在认真观察庙门。 我觉得藏在墙里可能性并不大。 如果《五台山图》壁画真绘于初唐,那就只是稍微晚于法华寺。 把后出现的东西揭取下来藏进先出现的事物里,一定会留下修补的痕迹。 而院墙我仔细看过了,凭我的专业眼光,我看得出来院墙的修筑都是一气呵成,连一点儿修补的痕迹都没有。 这就很好地说明了,根本没有把壁画残片再放进院墙的可能。 而庙门为木质结构,顶端的斗拱飞檐结合紧密、严丝合缝,根本没有缝隙藏匿像壁画残片那么大件的物品。 整扇门最能藏匿壁画残片的地方,只可能是那一个地方! 再无他处! 我看着那个地方,自信满满地微笑着点点头,扭头冲着叶真说:“小叶,蹲下来,扶我上去!” 第127章 扶我上天 叶真闻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还顺势挥了挥手中的小铁锤,不客气地叫道:“小翟,你这是要上天吗?还让我蹲下来扶你上去?少爷我从来都是被别人扶着的份儿!” 我一点儿也不气恼,笑着说:“你不扶我也可以,蹲下来就成。” “蹲下来?”叶真满脸疑惑。 “我好踩着你上去啊!” 叶真冲过来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骂道:“小爷我还给你脸了是不?我从出生到现在,什么时候当过别人的垫脚石?” 他这一拳也就是做做样子,表达一下愤怒罢了,下手很轻。 我假意掸了掸中拳部位的衣襟,笑道:“你以前当的可都是绊脚石吧,哈哈。那你还不赶紧谢谢我,给了你第一次垫背的机会?” 随即,我神色一凌,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别废话,赶紧过来,我发现线索了!” 一听我发现了线索,叶真的态度马上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笑着说道:“早说嘛!刚才疼不疼?我就是开了个玩笑,下手有分寸的,哈哈。线索在哪里?我是蹲着还趴着?哪种高度更合适?” 我把叶真拉到庙门前,来回看了看,就像孙悟空一样用手指凌空在地上画了个圈,说道:“你就站在我刚才画的圈里!” 叶真二话不说就站了进去,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小子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命令道:“蹲下!” 叶真缓缓地蹲下身子。 我抿嘴一笑,一步就跨上了他的肩头。 “你特么来真的啊?真踩啊!”叶真有些难以置信地嚎叫道。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快,扶着我的腿,慢慢站起来!”我两只脚都站上了叶真的肩头,用手扶着他的头,蹲在了他的肩上。 “莫非你说的线索,就在那庙门上‘法华寺’的牌匾后?”叶真龇牙咧嘴的,用尽全身气力一边缓缓起身,一边仰头看向头顶。 “不错,线索就在牌匾后面!”我郑重其事道。 我已经仔细查看过整座庙门了,要是线索就在门里,只有牌匾后可以藏匿物品。 就像乾清宫“光明正大”匾额后藏着传位诏书一样。 “会是什么线索?不会是方丈的传位诏书吧。”叶真一听,也来了兴致,开着玩笑。 “别晃!站直了,我还够不着!” 现在,我的头顶上正是“法华寺”的匾额,我和叶真加起来差不多有3米4的高度,我举起手,手指也就刚刚能触碰到匾额的下沿。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赶紧的,你太重了,我快坚持不住了!”叶真在身下大喊。 “别晃,坚持一下,我什么都还没看见呢!”我举起手电,朝着头顶的匾额看去。 由于匾额以一种上部前倾的姿态悬挂在庙门上,它的下沿与庙门贴合在一起,根本看不见它和庙门呈夹角的空间里到底藏着什么。 要是想一览无余,必须还得升高高度。 但我们现在已经接近极限了! “不行,根本看不清!”我急得大叫,“叶真,想想办法,必须还得增加高度!” “你特么难道还要我踩高跷?我不行了,你赶紧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叶真喘着粗气大喊道。 我见他的确体力有所不支,而且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从他肩头一跃而下。 叶真肩上的重压一卸,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顺势又四仰八叉地躺倒在了地上。 “没看清楚?”蔡从章走上来,抬头盯着庙门上的匾额,问道。 “再高五十公分,差不多就能看清楚那夹缝里塞着什么东西了。”我有些惋惜地说道。 我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看看除了叶真这个没用的垫脚人,还有什么有用的垫脚石。 可惜,庙门口除了几百年间从洞顶飘落而下的细小尘土和小块的落石以外,根本没有大块的石头,竟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干净整洁。 我在心里赞叹道:“可以想象得出,几百年前,当法华寺被迫沉入地底,高僧大德们封闭这里的时候,是怀着怎样一颗悲痛而虔诚的心,把寺庙打扫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我思绪还在随意飘飞之际,曾晓娇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她朝着我刚才给叶真画圈的地方用手一指,冷冷地说道:“过去蹲下!” “你这是要给叶真报仇雪恨?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我在心里感到极度不爽。 曾晓娇见我无动于衷,竟直接动手,把我拉到了那个无形的圈中。 即便受人胁迫,我也打算誓死不从。 她的意图我很清楚,她想学我故技重施,只不过,垫背的换成了我。 豪气男儿怎能被一个女子踩在脚下! 我本傲然挺立,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可是有黄金的,你一个女子就这么粗暴地对待我的第一桶……不,第一腿金?”我脸不变色,但心里骂骂咧咧。 “你特么干嘛?能不能温柔点!”我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出脚的! “你……” 我下一句话还没出口,曾晓娇就轻盈地一跃,不偏不倚地踩上了我的肩头。 这个上马动作裁判可以给到9.5分! 她连用手扶住我的动作都没有,就笔直地站在了我的肩上。 果然是体操平衡木……不,武林高手! “起身!”曾晓娇命令道。 我叹了口气,人在裙沿下,不得不低头啊。 我缓缓站了起来。 “还好,这小妮子不算太重,还能承受。” 叶真坐在一旁,笑逐颜开地看着这一切,说道:“小翟,你看,现世报就来了吧,君子报仇一刻都不能晚!美女,谢了啊。” 曾晓娇冷哼了一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当我站直身体后,我只听见“嗖”的一声,曾晓娇好像从手上发射出什么东西似的。 我连忙抬头一看,只见庙门斗拱外沿,一个像武侠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挂着绳索的飞爪正在左右晃动。 它已经带动绳索在斗拱上转了好几圈。 “这小妮子还会这手?”我在心里惊道。 只见曾晓娇用手用力地拉了拉绳索,确定绳子已在斗拱上缠绕牢固,然后从我肩上轻轻一跃,双手用力,借着绳索的晃动,一下子就荡了过去,并顺势紧紧抓住斗拱的凸起部位,像一只壁虎一般紧贴在墙上。 我和叶真都看呆了,想不到曾晓娇的身手竟如此敏捷而果断。 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正好就是匾额的上方。 匾额后方的黑暗缝隙,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她随即拧亮了手电。 “怎么样?有什么东西?” 站在门口的我们焦急地问道。 来回查看了半天,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最后失望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第128章 哪里的壁画 叶真和蔡从章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了我,他们眼里的意味很复杂,有疑惑,有不解,甚至还有埋怨。 “丢人了,以后话可不能说得太满!”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在心里提醒自己。 为了挽回颜面,我也着急地说道:“你可看仔细了,真没什么东西?” 曾晓娇又看了看,然后冷冷地说道:“你若不信,要不你自己上来瞧瞧?” 我低头不语:“不可能啊,如果这个地方没有,我还真想不出哪个地方能有!莫不是还有什么关键信息被我忽略了?” 想到此,我又立刻抬头看了看那块匾额。 “法华寺……法华寺……”我在嘴里轻声念叨。 我出神地久久盯着“法华寺”三个已有些晦暗斑驳的金漆大字,仿佛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你怎么了?中邪了吗?”叶真见我在庙门口保持着仰望出神的状态已经十多分钟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滚!别打扰我!”我从牙缝中轻轻挤出的这几个字,竟令叶真有些胆寒,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可能他从未见过我如此严肃认真的模样吧。 曾晓娇就贴在门楣上,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静静等待着我的指令。 而蔡从章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早已黔驴技穷,就等着我开示。 此时的我,仿佛入定了一般,眼里只有“法华寺”三个字,再无他物! 这三个字突然像活了过来似的,挣脱了牌匾的束缚,不断变幻着身形,在我眼前跳跃、摇曳。 我竟看得呆了! 我已完全觉察不到时光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道金光,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世界又回来了。 我看见了那块牌匾和牌匾后已经精疲力尽的曾晓娇! 她就像一只蛛丝已经摇摇欲坠的蜘蛛,再多待一会儿,就有可能掉下来。 “哦,原来是这样!”我如梦方醒,用力拍了拍脑袋。 “晓娇,你身上有尺子没?”我朝着曾晓娇大声吼道。 她明显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称呼变得亲热了有些不适,还是我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我有!”叶真立马从包里掏出一把卷尺。 “扔给晓娇!”我果断地命令道。 叶真走到门里,朝上一扔,曾晓娇一把就接住了。 “你量一量匾额的长度!” 曾晓娇听到我这个奇怪的要求,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拉出了卷尺。 她刚把卷尺的一端扣住匾额,另一端还没拉到位,我就问道:“是否长约五尺?也就是一米六左右?” 当曾晓娇看清卷尺的刻度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你……你怎么知道?” “你再仔细量量,距离上沿两尺、下沿一尺、左右两侧各一尺的地方,是不是有些蹊跷之处?看清楚了,告诉我。”我微微一笑,下达了另一条命令。 这会儿,曾晓娇不敢怠慢,连忙重新拉出卷尺,认真测量起来。 在曾晓娇测量的空档,蔡从章神色凝重地走到我身旁,问道:“小翟……这是何故啊?你怎么突然对这匾额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笑着说道:“老蔡,等会儿我再给你解释。”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曾晓娇的尖叫:“太不可思议了!你说的那些尺寸和距离上,竟都有一条如蚕丝般粗细的缝隙!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谁能想到,这整整一块木头做成的匾额,还暗藏这样的玄机!” 我笑了:“那恰好是一块四四方方的背板,能从后面取下来吗?” “我试试。”曾晓娇的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和兴奋。 那把古朴的匕首再次出现在她的手心,她轻轻将刀尖插入了匾额后面的缝隙…… 想不到如此简单的工作,曾晓娇竟花了很长的时间,费了很多的功夫。 她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我们在下面也揪心地等待着。 “要把自己紧贴在门楣上,还要腾出一只手握刀撬开匾额,短时间内就会消耗掉极大的体力。要不是曾晓娇身手矫健,如果换上其他人,这会儿早就掉下来瘫倒在地了。关键是还得小心谨慎、缓缓使力,不然就很容易弄坏匾额里藏的东西,这真是体力和精力的极限挑战啊。”我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曾晓娇的一举一动,在心里希望她不要失手。 “这匾额里藏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叶真靠近我的身旁,悄声问道。 “壁画残片!”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叶真点了点头。 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提出各种质疑,直接就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 叶真的确是聪明人,我既然能准确地说出匾额的长度和缝隙的精确位置,那里面藏的东西必定也是胸有成竹。 他没必要浪费口舌。 匾额的背板终于被曾晓娇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她刚要用强光手电看看牌匾里到底是什么,我连忙出声阻止:“别照!那是壁画残片!” 曾晓娇连忙收起手电,掏出一根冷光棒。 冷光棒发出的微弱光芒,让她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 即便镇定如她,此刻也惊得口齿有些不伶俐了:“真的……真的是壁画残片!” “你特么也太神奇了。”叶真的话,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崇拜。 “快,快取下来,务必小心。”蔡从章赶紧吩咐道,然后又扭头对叶真说,“快去准备气泡囊、泡沫箱,这幅壁画残片藏在木头里数百年,保存条件其实并不算太好,密闭性不如之前藏在泥墙里的壁画,必须要尽快尽早做好保护措施。” 叶真点了点头,立刻冲到背囊前,开始准备保护工具和材料。 曾晓娇终于从牌匾里取出了壁画,我和叶真再次搭好人梯,从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接了下来。 这次,连蔡从章都紧张地站在我们身旁,颤颤巍巍地扶着我。 “快看看,这块壁画残片到底是《五台山图》中的哪个局部?”叶真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们将这块壁画残片颜料层朝上,轻轻放置于气泡囊内,认真观摩了起来。 “果然保存条件差了点儿,由于常年接触空气和腐朽的木气,壁画的图案有些地方已经褪色了,曾经鲜艳的颜色有些黯淡,不过,依然不影响它是一块难得一见的精品!至少比莫高窟洞壁上的成色更好!”我在心里感叹道。 “看出来了吗?”几分钟过后,连曾晓娇都有些忍不住问蔡从章了。 蔡从章仍在看着壁画,我们则看着蔡从章。 这块壁画残片的画面十分诡异,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五台山图》中,但整个画面的质感和颜色又隐约感觉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 想必曾晓娇和叶真也是这种感觉吧,不然,大家不会眼巴巴地等着蔡从章的结论。 良久以后,蔡从章摇了摇头,轻轻叹道:“奇怪啊……我也看不出来!” 第129章 玄机就在字中 “什么?老蔡,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你可是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扛把子、资深专家啊,在你眼中流淌、手里流转过的珍贵文物数不胜数,就这么个泥疙瘩你看不出来?就算是一次难度极大的考试,也是划了重点、圈了范围的啊,肯定逃不过《五台山图》!……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叶真惊呼道,表情很夸张。 由不得叶真怀疑,连我都很怀疑,蔡从章根本不想给我们透露太多信息,恐怕是想独自占有。 蔡从章还没来得及回话,曾晓娇倒是先出言替他挡了回去:“你行,那你来啊,你不是也号称大陆文玩收藏鉴赏界唯二的顶尖存在吗?‘北叶’先生!” 曾晓娇尖利的话透出一丝刻薄之意。 “你……”叶真算是棋逢对手了。 “好了,小叶,我的确没有骗你,对于《五台山图》的熟悉程度,我自忖在国内至少也能排进前五吧,但这块壁画残片的图案,放进整幅壁画里哪个部分都不合适!之前出现的那些壁画残片,基本都能完美契合某个寺院局部,只是在细节上稍有出入,所以一看便知它应该在哪儿。可是这块……唉,完全看不出来啊。”蔡从章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补充道,“留白太多,有用的图案太少,甚至连原壁画中那浅绿色的整体格调都透出太少,色泽几乎以铁锈色、土黄色和泥土本身的褐色为主,我甚至怀疑它根本就不是《五台山图》中的一部分!” 蔡从章这最后一句话令我内心为之一震:“不是《五台山图》的一部分?那它又是来自哪幅壁画?为何藏得如此隐蔽?” 叶真和曾晓娇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费了这么大的劲,得到的很可能根本不是《五台山图》的残卷。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们的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些判断:藏经洞的秘密一定就隐藏在这幅明显是藏宝图的《五台山图》中! 只要与《五台山图》无关的事物,他们都毫无兴趣。 “不对,我们是根据《五台山图》的指引找到这儿的,而且这里明显有我翟家先辈留下的暗示和痕迹,大佛光寺已经清楚地说明了我翟家和这壁画、甚至是藏经洞都有着莫大的联系!至于具体是什么联系,我暂时还无法得知,但眼前的壁画残片一定与《五台山图》有关!”我在心里暗暗肯定道。 “老蔡,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会不会是我们忽略了一些局部细节?”我试探性地询问道。 蔡从章看了我一眼,见我眼中充满了信任,便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放大镜,再次仔细地看了起来。 “对了,你是怎么破解那匾额的秘密的?”叶真见蔡从章都暂时无法勘破这壁画,他自觉在这壁画上的造诣还要差老蔡一大截,便索性放弃,转头开始探究我的秘密。 曾晓娇闻言,也不经意地轻挪脚步,靠近我的身边。 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干,我就笑着抬头朝牌匾努努嘴,说道:“秘密就在那三个字里。” 这下,连蔡从章都忍不住抬头望向那匾额。 “我是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吗?所有寺庙的匾额看起来都和这块大同小异,秘密到底藏在哪里?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叶真有些急了。 “的确所有寺庙的匾额看起来都差不多,很多连字迹都如出一辙。但是这块,它的字却有些特点。你们仔细看看那‘法’字,这是一个左右结构的字,有没有感觉到一些别扭?”我笑着问道。 “别扭……你这么一说,这‘法’字的确和平常写法稍有不同,一定要说别扭的话,那就是它的结构也太松散了,一个左右结构的字,左右分得太开,就容易让人看成两个字。”叶真一边仔细观看,一边轻声说道。 “难怪叶真能在鉴赏界崭露头角,果然目光如炬,稍一点拨,就能立刻看出端倪。”我在心里叹道。 “那‘华’呢?”我又问道。 唐代的寺名,用的都是繁体字,“法”、“寺”两个字的繁体字和简体字的写法相同,唯独这“华”字不同。 这次,叶真认真地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摇摇头,说:“这个字很正常,也不别扭。” “你也这么觉得?”我扭头问身旁一言不发的曾晓娇。 她点点头说:“我们台湾一直用的繁体字,所以对这个‘华’字再熟悉不过了,我看了半天,觉得这个字并无别扭之处。” “那再看看这个‘寺’字。这是一个上下结构的字。”我笑着继续引导。 叶真白了我一眼:“你也不用这么事无巨细吧,我们又不是小学生,难道看不懂这个字是上下结构?” “他是在暗示我们,要按照这个结构关系去看别扭之处。”曾晓娇立刻说道。 她这么一说,叶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这‘寺’字正好是上下分离太远,要不是知道这是法华寺,如若只看这一个字,还以为写的是土寸呢。” “你说的没错,写的就是土寸!”我这话一出口,三人均是一惊。 “奥秘就在这字里!‘法’字从中分开,其实就取一个‘去’字,而‘寺’则应该看成寸土,所以连起来就是去土。这壁画残片正是泥土所做,这去土二字的意思,就是隐去土块,意思是这牌匾隐去了壁画。” “那也就只是暗示壁画藏在这牌匾里呗,那些精确的尺寸呢?你又是从何而知的呢?”叶真思考半晌,便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尺寸就在这‘华’字里!”我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华字上边两个‘十’,左右两个‘十’,下边还有一个‘十’,和‘寺’字下面的‘寸’一结合,就成了距上‘二十寸’,也就是两尺,左右各一尺,距下一尺,多么明显的页边距……不,框边距啊。所有的十加在一起正好是一个五十!五十寸也就是五尺,和牌匾的长度完全一致,古人还担心我们看不懂暗示,又贴心地再一次明确这壁画残片就藏在牌匾里。”曾晓娇没等我说完,便抢着道出了其中的奥秘。 她说完后,还意味深长地朝我看了一眼,意思是:我说得没错吧。 我冲她点了点头,笑道:“没错,正是如此!” “原来这么简单啊,完全就是一个文字游戏。”叶真喃喃自语道。 其实,很多秘密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只要一捅破,一点儿都不深奥神秘。 “老蔡,你怎么还愣神了,有进展了吗?”叶真刚从学生的位置脱离出来,立刻就变成了一位严格的老师,抓住了一个上课正在走神的同学。 我扭头一看,见蔡从章正出神地盯着法华寺的牌匾,估计还在回味我刚才的话。 听叶真这么一叫唤,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在古人的智慧面前,我顿感才疏学浅,根本无法勘破其中的秘密,毫无进展呐。” “对于不会做的题,只有一个好办法。”叶真还真敢对号入座,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老师。 “什么办法?”我随口问道。 “直接略过,做下一题!” 第130章 怎么出去? “你的意思是,不管了?”我对这个信奉不求甚解的老师很有些不解。 “不是不管了,我们没必要现在就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如今我们时间紧迫,暂时先放一放,不是还有一道题需要解答吗?”叶真说完,扭头朝着法华寺里看去。 “不错,先把这块壁画残片收好,我们再去找下一块,说不定从下一块里能发现新的线索,解开秘密。”蔡从章点了点头,赞同叶真的观点。 曾晓娇闻言,立刻把气泡囊紧紧包裹起来,密封住了壁画残片,然后又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泡沫箱中,上好锁,挎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种体力活,怎么能让女士来干?快,交给我。”见曾晓娇抢先下了手,叶真一直一言不发地冷眼看着她,当她把壁画残片挎上自己肩膀后,叶真忍不住还是出手了。 他一把抓住肩带,想把泡沫箱从曾晓娇肩上取下来。 “你干什么?这点儿小事不用你费心,累不着我!”曾晓娇突然双目圆睁,狠狠地瞪了叶真一眼,然后立刻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叶真的距离,挣脱了叶真搭上来的魔爪。 叶真很是尴尬,手在空中随意挥舞了两下,顺势举过头顶,挠了挠头,说道:“行吧,现在的女子都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吗?” 我看着叶真的窘态,心里暗暗发笑。 蔡从章看在眼里,这只老狐狸怎会不知道叶真心中所想,便微笑着说道:“小叶,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了,既然合作,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所以,谁保管不重要,你放心,我们不会独占的,出去以后,我们再一起好好研究。” 叶真不置可否地看了蔡从章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小狐狸估计还是信不过老狐狸,哈哈哈。”看着这急转直下的气氛,我竟有些幸灾乐祸,“你们好好斗法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走,下一个地方,大雄宝殿。”蔡从章才不管叶真开不开心,只要壁画在己方手里,他就有十足的底气。 所以,他大手一挥,当先一步跨进了庙门。 叶真已经棋输一着,这会儿怎么可能还甘于人后。 只见他两步就超过了蔡从章,朝着大雄宝殿小跑而去。 “这个时候争先恐后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得群策群力。我就不信没有我,你们能看出点什么来?”仗着祖先们的庇佑、有了数次破解谜题的经历,我信心爆棚,所以走得不急不缓,步伐沉稳。 当大家都站在大雄宝殿门前时,曾晓娇掏出图纸,一边对照一边说:“殿门两边的窗户都能和壁画中一一对应起来,如此看来,这瑕疵之处,还是在这门上啊。” 她的话一出口,我们皆步调一致地抬头仰望,看向那硕大的写着“大雄宝殿”四个字的牌匾。 “这次不会又藏在这牌匾之中吧。”叶真看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我已经按照你之前的方法把这四个字拆解过了,没有得到边框距的具体数字,不过,倒是有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我和曾晓娇异口同声问道。 “大宝贝!”叶真说完,自己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曾晓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瞪我干嘛,说明这里面有壁画!这壁画不就是大宝贝吗?哈哈。”叶真继续玩笑道。 曾晓娇一言不发,默默走到门里,仰头凝望了半晌,突然,她右手一扬,之前那把飞爪带着一根细不可见的绳索从她手中飞射出去,在门楣横梁上绕了几圈后不住地晃动着。 曾晓娇用力拉了拉,然后身体轻轻一跃便从地面拔地而起,如平地飞升一般,眨眼之间就跃上了门楣。 “你要是没那么凶,我还真要唤你一声……仙女姐姐!”叶真嬉皮笑脸地冲着曾晓娇喊道。 曾晓娇才没空搭理他,立刻拧亮手电,照向牌匾。 “怎么样?”蔡从章朗声问道。 曾晓娇微微点点头:“这次虽然没有之前那些繁复的数据,但背板上的细线仍清晰可见,和庙门口的那块一样,明显被人动过手脚。” 我们闻言皆心中一喜,催促她赶快动手。 背板被撬开后,另一幅壁画残片赫然出现在里面。 当我们再次小心翼翼地围聚在壁画残片前的时候,脸上疑惑的神色更甚。 “明明看得出来这就是《五台山图》中的一部分,但偏偏就是看不出来画的是哪个局部!比刚才那块还要怪异!”叶真的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不错,这浅青色和铁锈色的整体色泽和绘画风格,确是《五台山图》无疑,可这上面的寺庙位置、格局和原图中的任何一座都完全不同。这完全是重新绘制了一座全新的寺庙啊……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蔡从章用手不断捋着胡须,面色凝重。 “老蔡,你可得仔细看看,这幅比刚才那幅画面内容更丰富,细节更多,信息量更大!难道这都看不出来?”刚才那幅壁画没什么标志性的内容,看不出来实属正常,但这幅明明我都看出来了,绘制的是寺庙的主配殿、亭台楼阁,连画中人的眉目都清晰可辨,怎么就判断不出来它在《五台山图》中的位置? “老蔡这只老狐狸是欲盖弥彰吧。”我看着他有些故作深沉的模样,心下起疑。 “这就是古人的高明之处,留白与满绘,两个极端都能藏下秘密!”蔡从章最后总结到,“收起来吧,留待出去后再慢慢研究。” 蔡从章的话音刚落,叶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用远超快递小哥的打包手法和速度,第一时间就把泡沫箱夹在了自己的腋下。 “这次就让我来吧。”叶真有如得胜将军一般地朝着曾晓娇抿嘴微笑。 “我压根就没想和你抢!”曾晓娇冷冷地说道。 “到底是谁把壁画藏在牌匾之内的呢?不会是唐朝的和尚吧。”叶真尴尬地笑了笑,事后诸葛般地抛出这个问题用来化解尴尬。 没人说话。 我心里知道,这绝不是法华寺的高僧所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远在敦煌的壁画。 而这牌匾,也不是法华寺和大雄宝殿建寺之初的那块牌匾。 在法华寺沉入地底的时候,就有人趁工作之便藏匿了壁画,再换掉了牌匾…… 至于是谁…… 我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叶真见尴尬不仅没有化解,反而更甚,于是耸耸肩,两手一摊: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怎么出去?” 第131章 遥远的雨声 之前我们都一门心思地只为寻找壁画的线索,根本无暇顾及自身安危。 这会儿叶真提出的问题,还的确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由于山里突降暴雨的缘故,他们转移时非常匆忙,帐篷来不及收,直接扔在了林子里,很多生活物资也都来不及整理和携带,只把重要的器材和工具带在了身上。 “你们真行,要壁画不要命,就不怕饿死?”我对他们这种“废寝忘食”的工作态度气愤不已。 “林子大了,什么鸟……和兽都有,凭着她这般身手,随便弄点野味维持一下基本的生活,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叶真指了指面容冷峻的曾晓娇,语带戏谑地说道。 “你小子说得够轻巧,如今我们身陷囫囵,在这大山洞里,哪有什么鸟兽?要是找不到出口,再耽搁三四天,估计都得活活饿死。那些生活物资都是你扔掉的?”我冲着叶真大声吼道。 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放在叶真之前背着的那个背囊里,而他现在扔在地上的背囊,正是我之前背的那个,里面装的都是器材和工具。 “逃命不得轻装简从啊?再说了,我一个人能背两个背囊?关键时候,你死哪儿去?要不是你在林子里瞎逛,我们至于逃得如此匆促狼狈?”叶真毫不示弱,也冲着我大吼起来。 “你……”我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叶真说得也是事实,要是我能及时预警,再帮着大家一起整理行装,根本不至于丢三落四。 “行了,你们都别吵了。叶真也是形势所迫,迫不得已而为之,翟彪呢,要是没有他的东游西逛,我们也不可能发现这地底的法华寺,找到这两块重要的壁画。相互指责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我们得寻找出口。”蔡从章沉稳地说道。 山洞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叶真气呼呼地走到背囊旁,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坐在了地上 “我那哪儿是东游西逛啊,我是有目的地追踪!”我则小声而不满地补充道。 “我这儿还有一些压缩饼干,凑合着慢慢吃,应该能坚持到明天。”曾晓娇在自己的小背包里翻了一会儿,给我们每人扔了一块压缩饼干。 我们折腾了一个晚上,之前还不觉得饿,这会儿一闲下来,又看到了压缩饼干,大家的肚子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难以忍受的饥饿感突然排山倒海般袭来,我迫不及待地拆开饼干,狼吞虎咽了起来。 他们三人差不多也是这种状态。 终于有了一些饱腹感,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该怎么出去?”生存问题暂时解决了,生还问题立刻又被我提上日程。 “这哪儿还能有其他什么出口啊,只能原路返回!”叶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跳下来的时候你没看见吗?悬崖之下的那张藤条网,只有这边这一个洞口,要原路返回,你怎么爬上对面那接近四十米的陡壁?”曾晓娇立刻反驳道。 “你不是有那个飞爪吗?只需要‘嗖’的一声,就可以挂在那悬崖顶,我们顺着爬上去不就好了?”叶真又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瞪了他一眼,在心里骂道:“这小子在这种时候都不正经,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还真当我是蜘蛛精了?那也就是攀岩用的辅助绳,长度五米。”曾晓娇对叶真也没啥好脸色。 “那不是死定了?”叶真叹了口气,顺势躺倒下来,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绝望的神色。 这小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大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大家不要泄气,再仔细找找,当年匠人们把法华寺沉降到地底,肯定要留着条出路自己出去。这又不是帝王的陵墓,不可能有去无回。”蔡从章说道。 “老蔡,省省吧,这法华寺到底是降下来的,还是就在这地底修建的,现在都还没定论,你说的那个什么玄天之法,听起来就很玄幻,根本不可能。”叶真揶揄道。 只有我知道,蔡从章说得一点儿没错。 我连忙起身再次跨入庙门,仔细搜索起可疑的地方来。 曾晓娇和蔡从章也紧随其后,只有叶真还躺在那儿无动于衷,视死如归一般。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三人疲惫颓然地坐在了叶真的身旁。 “是不是一无所获啊?”叶真竟然还笑得出来。 曾晓娇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叶真“腾”地站起身来,举起拳头,但见曾晓娇的眼睛里突然弥漫着杀气,他又连忙顺势拍了拍屁股,沉默着坐了下来。 场面变得很安静,再也没有人说话,不知道各人都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还是后事。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十多分钟后,终于被我好奇的声音所打破。 “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我惊呼道。 我惊呼过后,这偌大的山洞里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加安静。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小楼一夜听春雨’?”片刻之后,叶真首先对我表示了鄙视。 “等等……雨声?!”鄙视过后,他的脸上顷刻间又浮现出无尽的喜悦。 “有雨声,就说明这里并非是一个密闭的山洞,有出口!”他高兴地吼道。 蔡从章和曾晓娇的脸上也有了喜色。 “还等着干嘛?拿上东西走啊!”叶真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自觉地抓起唯一的背囊,背在了背上。 “别说话,外面雨那么大,那声音却非常细微,说明出口离这儿还有很远。我们循着声音慢慢过去,前面情况不明,都小心点。”蔡从章说道。 我们刚走出几步,我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火光逐渐黯淡了下来,渐渐趋于熄灭。 法华寺雄伟的身姿又将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就像几百年前一样。 我的心里陡增一种悲凉:“以一种被废弃的姿态留住它曾经的容颜,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就如同藏经洞里那些残破的经卷一样。什么时候这法华寺也能同那些经书一样重见天日,重塑百年之前的辉煌?” “怎么了?”蔡从章回过头来,见我愣着不动,问道。 “老蔡,我突然感觉我们就像一个可耻的小偷,从它身上摸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又继续把它扔在这里,扔进黑暗,扔到历史的垃圾堆。我们得带它出去啊。”我扭头看着蔡从章,视线有些模糊。 这一次,大家都沉默了,连叶真都极其少有地没有对我百般讽刺。 蔡从章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望着轮廓逐渐隐没的法华寺,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走吧,我们会带它出去的。它苟延残喘、穿越古今留下来的意义,不正是为了向今人展示中华民族曾经的辉煌和伟大吗?我们一出去,就立刻上报给文物主管部门。” 我点点头,再次回身看了看法华寺的魅影,转身跟上了他们前行的步伐。 第132章 绳梯 当火光完全熄灭后,山洞里立刻变得昏天黑地。 手电筒的光也变得微弱起来,只能照亮身前不足两米的距离。 前行的危险在黑暗中不断放大,我们仿佛已经听见了它嗜血般的低吟,根本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突然冲出来将我们撕咬、吞噬。 我们必须要尽快走出去,拖得越久,越危险。 走了一会儿,叶真忽然惊喜地叫道:“快看,那是……你们相信光吗?” “什么光?”我们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叶真。 “那不就是光?” 我顺着叶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觉天边无尽的黑暗好像的确被撕开了一条如同针尖一般纤细、若隐若现的惨白小口子。 “的确有光渗出!”蔡从章喘着粗气,也兴奋地叫道。 从山洪肆虐的地面来到地下这么久,蔡从章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全凭着坚强的意志和信念再往前机械式地迈步。 我心里一直非常担心他能否走得出去,会不会死在这洞里。 突然出现的光亮,给了我们一线生机。 “现在几点了?”蔡从章问曾晓娇。 “七点二十八分,北方的这个时节,天应该蒙蒙亮。”曾晓娇抬腕看了看表,说道。 “那就是天光!你们听,雨落下的声音是不是也大了起来?”叶真语气间非常激动。 的确,雨落在地上的滴答之声已经犹在耳边。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暂时忘记害怕和疲惫。 我们欣喜地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来到了那个有亮光的地方。 “一线天!”当我们抬头仰望穹顶时,看到巨大的山洞好像被锋利的刀从上劈开,留下了一道细缝。 而细缝的两边,竟长着参天的古树。 两边的古树非常有默契都朝着彼此的方向倾斜着向上生长,参差不齐的巨大树冠就像伸出的层层叠叠的手握住了对方,挡住了阳光雨露,也遮住了这条细缝。 而到了现在的秋冬季节,树叶落尽,阳光才能穿过细密的枝丫,从这道缝里零碎地洒下来。 “难怪法华寺能隐藏几百年不被人发现,好不容易裂开了一条缝竟还有大树遮掩,就算天上的间谍卫星都发现不了!”叶真感叹道。 只有我心里最清楚,这哪是偶然裂开的缝啊,这是匠人们将法华寺用悬填之法沉入地底后,合拢顶部留下的缝隙。 而缝隙两侧倾斜生长的大树,也是匠人们为了用树枝遮住缝隙而人为栽上去的。 “说不定,这里就是匠人们的撤退通道。”我看着头顶的裂缝,在心里推测道。 “可是这洞顶离地有七八十米高,我们怎么上去啊?”叶真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就冷静地看到了这个问题。 “我们四处找找,这里也许会留有逃生的东西。”我信心满满地说道。 “你怎么那么肯定?”叶真狐疑地看着我。 “猜的。”我笑了笑。 “大家好好找找,当年这项工程肯定会用到很多工匠,他们并没有埋骨地底,肯定逃出升天了。我估计,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他们撤出去的地方。”蔡从章有气无力地说道,但语气十分肯定。 于是,我们四散开去,分头寻找。 “你们快过来,我找到了!”十几分钟后,曾晓娇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立刻朝她所在的位置奔去。 只见从洞顶开裂之处,竟垂下了很多条麻绳编织的绳索。 每条绳子隔一段就打一个结,还有的两条绳子缠绕在一起,结成了一副最原始的绳梯。 “这是……绳梯!太不可思议了!我们有救了!”叶真兴奋地走过去,抓住一条绳索使劲往下拽了拽,“不知道还够不够结实。”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绳索就突然从天而降,十几秒钟之后就瘫软在他面前,断成了好几截。 叶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脸色变得煞白,他走到那一圈断绳前,蹲下身子,用手捡起一根,在指尖用力搓了搓,几缕粉末便从他的指缝中轻轻滑落。 “这些麻绳经过了几百年的风吹雨打,早就腐朽了,根本不能用!”叶真说这话的时候,都快哭了。 命运之神也太会和我们开玩笑了,明明让我们刚刚看到希望,转瞬之间就变成了绝望。 “我就不信全都不能用!”叶真突然站起身来,眼里尽是疯狂之色。 只见他在绳索丛林里疾走,每见一根绳就使劲向下拉拽,不一会儿,地上就落满了乌黑的断绳。 “叶真,你疯了?停下来。” 曾晓娇出手了,她一把就抓住了叶真的胳膊,令叶真动弹不得。 “你每拉下一根绳,就断绝了我们一次希望!”曾晓娇冲叶真吼道。 “这些绳徒有其表,就算不拉下来,悬在这里有用吗?你爬得上去?”叶真冷笑道。 曾晓娇看着这些悠悠晃动的绳索,轻声说道:“总有坚固的。” “所以,你就放开我,我现在做的,就是优胜劣汰!”叶真说完,挣脱了曾晓娇的手臂。 “小叶,别着急,你现在拉的都是靠外的绳,它们常年接触从缝隙里渗下来的雨水,腐烂实属正常。试试里面的,我看里面那些绳颜色还没怎么变。”蔡从章说道。 叶真立刻朝里走了走,果然,十根绳里只能拽下四五根。 不过,这死亡概率已经很高了! 就算现在绳子没掉下来,鬼知道它能不能承受得住一个人向上攀爬七八十米! 在只剩下十几条绳子后,叶真站在晃动的绳子前,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然后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说道:“谁先选?” 没人说话。 谁都知道,第一个爬上去的,要么为大家打开一条向上的生路,要么就为大家淘汰一条败絮其中的绳索。 “要不,我先来?” 第133章 生死抉择 见大家都默不作声,我想了想,先开了口。 “你?” 曾晓娇有些惊讶于这道送命题我这个目前看起来排名垫底的差生竟然抢答了! 不过,她这一声轻呼倒不同于以往,少了些往日的鄙夷,竟多了些关切的意味。 “小翟,不要逞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有户外的经验吗?”连蔡从章都看不下去了,好言相劝道。 “就是,要论身手的敏捷和户外经验的丰富,在我们这些人中,非曾小姐莫属!你一个泥水匠在曾小姐面前还想翻出什么浪花?”叶真似笑非笑地瞟了曾晓娇一眼,不怀好意地说道。 曾晓娇并没有被叶真的话所激怒,而是平静地走到那些吊垂着的绳索之间,开始选择攀爬的绳索,押上自己的生死。 不知她是听懂了蔡从章言语背后的鼓励,还是听不懂叶真的故意怂恿。 蔡从章默默地看着曾晓娇走到绳索前,嘴角虽然不住地抽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出言阻拦。 我知道,现在的蔡从章,也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曾晓娇和他的关系非常亲密,他肯定舍不得她去冒险,但事到如今,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可以说他的心肠有如铁石一般坚硬,在利益面前冷酷得不带一丝情感,但我知道,他的内心早已超越了表面上的坚硬,而是达到了坚强的境地。 比所有人更坚强! 因为,所有的结果,必须由他一个人来承受。 如果曾晓娇不幸香消玉殒,她的肉体也许永远得到了解脱,而从那一刻起,蔡从章将背负一生的悔恨和自责,落寞地过完自己的余生。 没有一颗坚强的心,是根本做不出这样的决定的。 世上很多看似事不关己的决定,其实决策者都默默地承受着百倍于人的后果。 因为很多人只看到了轻飘飘的话语,却看不见沉甸甸的人心。 蔡从章用自己的坚强和勇气做出了选择,选择相信自己,相信曾晓娇! 这一刻,我竟有些感动。 虽然蔡从章绝对是基于理智做出的选择,但却也间接地保护了我。 “你干嘛?”曾晓娇没有察觉到我已经默默地来到了她身后,然后抓住了她那双冰冷光洁的手。 “你怎么了?”她回头的时候本脸带怒意,但一眼就看到了我眼中闪烁着的泪花,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了一丝难得的温柔。 “哟,小翟,怎么还怜香惜玉了啊?莫非在这生离死别之际,才想着要表达深藏心中的爱意?”叶真在一旁轻声笑道。 曾晓娇扭头看他,冰冷的眼神中掠过浓浓的杀意,吓得叶真连忙说道:“曾小姐,我就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打扰了,你们继续。” “让我来!”趁曾晓娇扭头之际,我有些蛮横地把她的手拽离了绳索。 “你?不自量力!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曾晓娇冷笑道。 “想让你活得更久。”我脱口而出。 曾晓娇愣住了。 她完全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句带着温度和关切的话朝着她扑面而去,让她的脸隐隐浮现出红晕。 “滚蛋!”她嘴角一扬,挣脱了我的手,顺势锤了我一拳。 她这一拳很用力,我连连后退了几步,她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惶恐,我见她脚步轻移,手也稍稍外伸,可能是想拉住我,但不知何故,她还是停住了脚、缩回了手,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我。 这一刻的冷艳,竟让我有些意乱神迷。 我稳住身子,走上前去,没有搭理她,而是开始认真挑选起适合我的绳索来。 “小翟,不必勉强。”蔡从章见状,再次出言阻止。 蔡从章的话我听懂了,他说得很隐晦,真实意思是:不必去抢着送死。 我看着他,真诚地说道:“老蔡,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能爬上去,觉得我是去送死。可能你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的职业!我是一个泥水匠,一个专注于泥塑和壁画修复的泥水匠!这个专业不仅要用到泥土,其实使用最频繁的还有麻草!所以,对于麻草的特性,我比在场的各位都要熟悉。” 我拉过一条麻绳,继续说道:“像这种麻绳,都是我们泥水匠人常见的普通款,用黄麻或者槿麻捻搓而成,再多股缠绕,增加绳索的韧性和坚固性。我只需看一眼,就立刻清楚它内里的结构,知道它还能不能继续使用。” 我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老蔡,想从这儿爬上去,比的并不是技巧和体力,比的是对麻绳的选择、对麻绳特性的了解!我这么说,你们还有意见吗?” 剩下的三人均面面相觑,没有开口。 我笑了,沉默就是默许,我很清楚,他们根本无法驳倒我。 “曾小姐,麻烦你后退几步,我要选择生死了,这个时候,绝对的安静和无人打扰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笑着对曾晓娇说道。 这次,她没有再坚持,而是果断地转身。 在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耳畔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声音:“务必当心。” 耳尖竟有了些酥麻之感,我的心也随之一荡……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只是微微笑了笑,在心里回答道。 我走到绳索之间,仰头望了望,在心里揶揄道:今天,我应该吊死在哪根绳上。 可能我刚才说的话起了作用,他们三个人均又往后缓缓退了几步,屏住了呼吸。 毕竟关乎生死,他们也不敢大意。 此时,四下寂静无声,我又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然睁开眼,开始挑选绳索。 我心里十分清楚,只有通体金黄、缠绕紧密、起毛较少的绳索才符合我这个体重高空攀爬的要求,而这些悬垂上百年的绳子根本不用看,一条都不会满足。 只能退而求其次,或者再次! 可是生命却只有一次! 这真是一次艰难的选择。 我拉过一根看了看,摇摇头,松开。 然后拉过另一根,捏了捏,叹了口气,松开。 十多条绳子检查完毕后,我选了一根状态最好的。 其实,这条绳索完全不符合要求,它的下端都已经黄中发黑,上端的状态肯定会更加恶劣。 因为上端雨水侵入的频率更多、程度更深,再加上风吹晃动,还可能经常与树干、洞壁摩擦,受损情况更严重。 不过,这已经是我搓开内芯后,里面最坚韧干燥的了。 “就它了!”我把绳子拉到身前,笑着对三人说道。 他们立刻围拢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挨个儿把绳子拉拽了一会儿。 叶真轻声问道:“没问题吧。” 我有些虚张声势地大声回答道:“哥选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放心吧。” 我怕我如果不虚张声势,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会失了信心和锐气。 “那……小心些。一发现不对劲,立刻下来。”蔡从章说道。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蔡从章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他应该清楚,危险一定在最上端,如果那会儿发现不对劲,下来的话就只能一头下到地狱。 我朝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沫,命令自己一定要用一个自信的微笑结束这次短暂、或是永久的道别:“各位,别愁眉苦脸的了,等着我在上面胜利的消息吧,我们在洞顶会师!” 说完,我爬上绳子,不再看他们一眼,仰头朝上爬去。 “保重!” 三人的声音很轻,也许是怕震坏了绳索,也许是这声告别已无足重轻。 第134章 安全逃离 由于绳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绳结,所有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攀爬技术,只要踩稳绳结,缓缓向上就行。 刚开始还非常顺利,我的心虽然像悬在半空中似的忐忑不安,但攀爬一段距离后,绳索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于是我的心也渐渐平和下来,爬得既稳又快。 可是爬了二十多米后,绳索的晃动变得剧烈起来,我整个人就像在半空中荡秋千似的,不仅自己惊心动魄,下面看的人也提心吊胆。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晃动不仅给绳索凭空增添了一个离心力,进一步加大了载荷,而且我也很容易失手掉下去。 曾晓娇冲着我大喊:“静止不动时保持好平衡,向上攀爬时身体尽量贴近绳索,让自己的重心保持在绳索上,不然人就会像钟摆一样晃来荡去!千万注意,动作幅度不要太大,放缓速度往上爬。” 我立刻按照她的指导,停止了向上攀爬,把身体紧紧贴在绳子上,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果然,绳索的晃动幅度逐渐变小,等它不再剧烈晃动后,我开始缓缓向上。 逐渐掌握动作要领后,我攀爬的过程再次变得顺畅起来。 离洞顶还有十多米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绳索的尽头竟然是平放在地面上的! 当看到这一幕时,我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我看见它和地面接触的地方,已经由于刚才的剧烈晃动和地面来回摩擦,其中一股绳已经被磨得开了一个很大的豁口。 我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这麻绳是由四股绳缠绕而成,如果其中一股断裂,剩下的绳很快也很分崩离析。 我加快了攀爬的速度,并尽力避免晃动,这样绳子就不会在地面上滚动摩擦。 就在离洞顶还有四五米的时候,突然,我的耳边传来“嘣”的一声,那股绳还是断裂了。 我看见随着那股绳的断裂,豁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大。 爬了这么久,我的体力早已透支,完全靠着一口气在坚持。 可就在即将看到胜利曙光的时候,命运又将我重新踹回了起点,坠入了真正的命悬一线的境地。 现在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生死在此一搏!拼了!”我来不及多想,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爬上去,和死神赛跑。 由于攀爬变成了疾速状态,我的动作幅度也变得很大,这个时候,我就不能再纠结于平衡问题,怎么快怎么来。 绳子又开始晃动得很厉害,我听见下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人声。 这个时候我已经听不清他们的喊话,当然也无暇顾及。 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在绳子断裂前,爬上去,绝不能冤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当我手脚并用地终于艰难地把手趴在洞口的绝壁上时,绳子断裂了。 我看到它飞快地和我擦肩而过,扭曲着、软弱无力地坠入我身下无尽的黑暗中。 洞里,传来了几声惊呼,又是几声惊呼。 我听得出来,前几声是惊恐,后几声是惊喜。 当我站上洞顶时,我才发现我满手是血,掌心磨出了血泡。 我的手酸软无力,连举过头顶都无法办到。 我的腿已经麻木地失去了知觉,我甚至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我现在之所以还能支棱起来,靠的不是脚,而是求生的本能。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上面的情况,立刻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原以为,这洞顶之上应该是险峻的山峰,谁知,这上面竟然是一块巨大的平地。 被人为地削去了山峰,推成了平地! 远处的林间,横七竖八地躺倒着巨大的原木,它们很多下面还垫着枕木和石块,保持着最原始最粗壮的杠杆模样。 看到如此情景,我完全想象得出几百年前这里如火如荼的劳作场景。 匠人们推平山峰,在平地上架起数不清的巨大杠杆,将法华寺沉入洞底。 然后在上面遍植林木,合拢洞口的同时,也将废弃的劳作场和已经无法搬动的杠杆全部隐入密林。 “天马行空的想象加上妙到毫巅的操作,才完成了这项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我翟家先辈的营造之法竟达到了能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媲美的地步,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分毫啊。”我在心里赞叹道。 而悬吊在洞里的绳索,有的绑在缝隙旁的树干上,有的绑在远处杠杆的原木上、石块上。 而我爬上来的那根,就绑在远处作为杠杆支点的巨大石头上。 很多绑在树干上的绳索都已经腐朽,而绑在石头上的,因为上有原木遮掩,所以避开了暴晒雨淋,比树干上的更结实牢固。 我爬上来的那根已经断掉了,所以我必须替他们重新再选择一根。 下面绳索的情况我已十分清楚了,上面的情况现在我也一目了然,完整的绳索本就屈指可数,所以选择起来也就毫不费力。 我选好了一根,然后走到洞口,用力向上拉了拉,吼道:“喂!就这根!” 下面传来了回应。 我们之前就在下面约定好了,我上来的那根可能会不堪重负,我重选一根后会往上提几次,你们就知道是哪根了。 “别急,先等等。”我冲下面吼道。 我连忙找了一根圆木,垫在绳子下。 有了圆木的弧形轮廓缓冲,就能有效避免我之前那根绳索与地面成角度摩擦的危险情形发生。 “行了,上来吧。” 我看见绳索立马绷得紧紧的,便知道有人上来。 我守在洞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绳索的状态,心里的紧张程度丝毫不亚于我爬上来的时候。 曾晓娇第一个爬了上来。 她一上来,就立刻检查了绳索的状况,又看了看其他的,决定还是用这根。 第二个上来的,是蔡从章。 他爬到一半就再也爬不动了,完全是我和曾晓娇一起用力把他连同绳子拽上来的。 当叶真上来后,我们终于如释重负地在林中躺了好久。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叶真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脸上全是死里逃生的喜悦。 雨停了,冷风一吹,我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再待下去,可能有失温的危险。 “赶紧下山。”曾晓娇给我们每人扔了一张保暖锡箔纸裹在身上,连声催促道。 “把这里的坐标记下来。”蔡从章脸色苍白,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还不忘记录下法华寺的位置。 “放心吧,早都保存在定位仪里了。”曾晓娇说道。 根据定位装置,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来时的路。 当我们重新回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已放晴。 “终于活着出来啦!”叶真高兴地大喊道。 “先到镇上,我要好好泡个热水澡,再大吃一顿!老蔡,小翟,今晚不醉不归哦。”叶真跑到我们藏车的地方,然后掀开那些树枝。 “叶真,赶紧把车开过来啊,还愣在那儿干嘛?”我见叶真像被谁施了定身法似的,站在原地呆立不动,催促道。 “车……车不见了!”叶真转过头,冲着我们惊恐地喊道。 我还来不及跑过去看个究竟,就听见密林之中突然传来了阴冷的笑声:“怎么才回来啊?等你们很久了。” 第135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黄显达一脸微笑从旁边的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人。 我看见了陈峰,看见了王翔,还有几个不认识的警察。 王翔穿着警服,一脸的严肃冷峻,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陈峰戴着一顶大帽檐的户外登山帽,帽檐下的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蓬勃的朝气和神采,黑眼圈看上去有些重,这几天可能睡得不太好,目光也有些迷离躲闪。 当我的目光和陈峰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的时候,他立即把头转向了别处,顺势低下了头,压低了帽檐,不敢正眼瞧我。 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为了进敦煌研究院不惜背后插兄弟两刀,还好意思现身在这山脚之下再行围追堵截之事?其实凭你的技艺和天赋,本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敦煌研究院,何必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是你们动了我的车?”听见有人从树林里钻出来,叶真立刻跑了回来。 当他看见领头之人正是黄显达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就变成了不屑一顾的傲慢:“黄显达,你也勉强算得上是我们鉴赏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不自重身份,还跑来偷我的车?这是君子所为?恐怕连小人都不如吧。”叶真本来就和黄显达有些过节,平日里见面言语中都是刀光剑影的,现在更是得理不饶人,恶心人的话使劲往对面人身上招呼。 叶真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虽嬉皮笑脸,说话也不正经,但却有意收敛着锋芒,表现得还算配合,有时候甚至低调得没有存在感,让我逐渐产生了他就是我们之间普通一员的错觉。 而真当他放虎出山的时候,那个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目空一切的世家少年便又回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叶真,那个在香港对黄显达冷眼嘲笑、对我嗤之以鼻的叶真! “偷车?笑话!你那个破车,扔垃圾堆里都没人要。要说偷,恐怕你叶真最为擅长吧。”黄显达面无表情,眯缝着眼若有似无地瞟向叶真肩上挎着的泡沫箱,然后扭头冲王翔轻声说道,“王警官……” 王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到叶真面前,他身后的警察也紧随着一拥而上。 “你们要干嘛?黄显达,你想干嘛?”叶真大吼一声,将箱子护在身后,连连后退了几步。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有人偷盗国家重要文物,现在请你开箱,接受检查。”王翔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和温度,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看着黄显达那势在必得的模样,情知大事不好,这“偷盗文物”的帽子要是扣下来,再被他们坐实了,我们恐怕十几年都翻不了身。 再说了,我们事前也并没有得到文物主管部门的允许,壁画残片要是真被他们翻出来,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想到这里,我后背冷汗直冒。 我们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为何他们的打击如此精准? 事出紧急,容不得我细想,仗着自己和王翔还有点交情,我连忙笑着走过去,说道:“王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也就上山转转,哪有偷盗什么国家文物?再说了,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文物啊。” 叶真的嘴张了张,刚要说话,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我们也相信像你叶真年少成名,定会爱惜自己难得的羽毛,只会在正规渠道交易收藏文物,诸如蔡从章老先生这位在台湾考古学术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也不屑于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但身份是身份,事实又是事实,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既然有人举报,我们就不得不查。做法虽然有些令人难以接受,说实话,连我都很难接受,我是无条件信任你们绝不可能做下这等荒唐事。但我一家之言又怎能服众?程序要走,检查要查,而这也是唯一可以还你们清白的做法啊。”黄显达语重心长地说道,言语间竟充满了对我们无限的关怀。 “一个人话说得有多漂亮,内心就有多歹毒!”对黄显达本来就没什么好感的我,听完他这番虚情假意的话后,厌恶之心更甚。 叶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黄显达,你就别在这儿假仁假义了,你什么德行小爷我难道不清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千年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群众举报?不就是你举报的?!” 黄显达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带着得胜者无尽的轻蔑和嘲笑:“我黄显达从来都是明人不做暗事,不错,是我举报的。” 连奸诈小人惯用的伎俩——掩饰都不必做了! 可见黄显达这次坚信一定能一击必中,令我们永世不得翻身。 叶真愤怒到了极点,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黄显达承认得太痛快、太彻底了。 也许他们之前数次的交战,黄显达从来都没有这么直接过,竟打乱了叶真的阵脚,不知该如何应对。 “黄显达沉稳老练,城府极深,我虽和他接触不多,但也能隐约感到他做事中庸,喜欢躲在背后,隐晦而不露锋芒,善谋定而绝不亲自下场,入主敦煌研究院‘藏经洞二号’领导小组、悄无声息地策反陈峰,这些事都足以看出他的行事风格。所以,他绝不会不做任何铺垫就轻易图穷匕见。而这次,他竟毫不掩饰、大方承认,说明他已经手握确凿证据……我们虽然逃过了大自然的劫难,这次还能逃过小人的阴谋吗?”我看着黄显达深邃的目光下隐隐泛出的狡黠,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黄先生……”蔡从章斜靠在树干上,显得虚弱无力。 此前,他一直不发一语,只是喘着粗气,冷眼看着这骤然间发生的一切,连黄显达明显的嘲讽也并不能让他动怒分毫。 他脸色惨白,这一趟深山之行,仿佛耗尽了他大部分的元气,人一下子显得苍老憔悴了许多。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也就是心血来潮,来了次说走就走的户外探险,竟意外得到了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这古迹不是谁都能碰得,古物也不是谁都能摸得,得有缘才行,千年才能修得同船渡呢,所以啊,时空交错、因缘际会,没有善因,哪来善缘?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也得挑个人继承吧,有缘的大善人才能得之!而那贼人就不行。我们虽修了善缘,得了善果,可这始终是国家的宝藏,我们正打算无偿捐献给国家呢!怎么,黄先生这是要明抢?” 蔡从章这番话虽说得波澜不惊,但内里的含义却惊涛骇浪。 我听见蔡从章的这番话,心中大喜:“姜还是老的辣啊,这老狐狸倒打一耙的功力果然了得,立刻就反客为主、反败为胜了,把我们的寻宝说成了意外偶得,还不忘在举起正义旗号的同时狠狠踩了黄显达一脚。既然我们无法得到这两块壁画残片,那你黄显达也休想得到,我们就献给国家!不仅名正言顺,还算一心为公,看你能揪住我们什么把柄,还能用什么欲加之罪拿捏住我们!” 叶真听见蔡从章这番话,也禁不住喜笑颜开,扬眉吐气地冲着黄显达大声吼道:“老黄,这是我们献给国家的文物,你休想染指,哈哈。” 黄显达的脸色变了变,语调更显阴冷:“还不动手?” 第136章 坐收渔翁之利 “对不住了,兄弟。”王翔闻言,一把从叶真肩上抢过泡沫箱。 叶真因为听从了蔡从章的建议,也并未反抗。 王翔打开泡沫箱,小心翼翼地取出用气泡囊层层包裹的壁画残片,拆开来后,又将它放了进去。 此刻,就算镇定如黄显达,也迫不及待地快步向前,走到箱子旁蹲了下来,贪婪地观赏着箱中的壁画。 “如此鲜艳如新的颜色,实乃壁画中难能可贵的珍品。如果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会引得颜料氧化,颜色尽褪,我想,这么浅显的常识,黄先生不会不知吧?”蔡从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黄显达的机会。 他们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陈峰,还愣着干嘛,你过来看看。”黄显达根本没有理会蔡从章,而是轻唤陈峰上前。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陈峰这时才匆匆小跑过来,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甚至故意朝外多跑了几步,拉开和我之间的距离,可能是害怕我暗下毒手,给他一拳。 他跑到黄显达身旁,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格外谦卑。 “这特么还是那个狂放不羁、恃才傲物,连和方丈大师在一起都感觉不输气势、平起平坐的陈峰吗?”在这一刻,我对陈峰的厌恶和鄙夷达到了极点。 “怪我眼瞎,曾经在一起那么久,都没发现他骨子里竟是这样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牺牲尊严的人,一个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小人。”我在心里怒骂道。 “这块壁画是满绘的寺庙。”陈峰观赏片刻后,声若洪钟地说道。 一谈论起自己的专业,他便尽收那卑躬屈膝的奴才模样,恢复了指点江山的气势。 “从颜料颗粒的质地、颜色的搭配、绘画的风格和细节的处理来看,我初步判断是真品,只不过……”陈峰说到这儿便打住了,眼中露出了迷惑之色。 “不过什么?”黄显达扭过头来,盯着陈峰的眼睛。 陈峰好不容易恢复的气势立刻在黄显达这眼眸一瞥中消失殆尽,连个头都仿佛矮了一截。 他点头哈腰地说道:“这段时间,按照黄总的指示,我对61窟《五台山图》的研究丝毫不敢懈怠,可以说对画中哪怕路边的一草一木,路人的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可是眼前这幅,虽整体风格、格调与那《五台山图》无异,但这内容……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安放在何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陈峰虽背叛了革命,但仅从艺术造诣和理论功底来看,短短数月,进步堪称神速!他的这番分析和蔡从章如出一辙,眼光十分毒辣!《五台山图》我曾在冯世儒的悉心指导下认真学习过一段时间,但就是达不到他这种融会贯通的程度。看来,努力只能决定下限,天赋才决定上限啊。”我不禁在心里感叹道。 我看了蔡从章一眼,发现他的眼中也有惊异之色。 “既然似是而非,那就先收起来,回去再好好研究。”黄显达云淡风轻地说道。 陈峰连忙把壁画重新包裹好,盖上盖,交给其中的一名警察。 黄显达一直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才站起身来,朝着曾晓娇走过去:“给我吧。” 曾晓娇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是谁?刚才蔡老的话没有听清楚?我们这批东西,是要捐献给国家的。” “那现在请你听清楚我的话,我就代表国家。”黄显达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威严。 “他以前并不这样,可见有了权力的撑腰,有的人可能就会狐假虎威,连说话做事都会硬气很多。”我看着黄显达,又看了看垂手而立的陈峰,继续想道,“而有的人可能就失去了脊梁。” “你?”曾晓娇只拿眼瞟了他一下,笑道,“一个糟老头,谁信啊。” 黄显达并不生气,只是对自己带来的某人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的中年人立刻走过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几张纸递到曾晓娇的面前,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五台山文物保护局的,这有两份文件。一份是敦煌研究院发来的函,大意是这里出土的一切东西,均是莫高窟壁画艺术研究的重要文物,所有出土文物,领导小组专家顾问团负责人黄显达先生均有权带回敦煌做进一步的研究,请五台山文物保护局支持配合。另一份,是五台山文物保护局的发文,大意是,经由上级文物主管单位审核批准,同意敦煌研究院全权负责五台山境内有关莫高窟壁画线索的发掘、研究工作。这位小姐,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拿过去看看。” 曾晓娇没有接过文件,而是转头看着蔡从章。 蔡从章双眼微闭,嘴角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然后轻轻点点头。 曾晓娇把肩上的泡沫箱缓缓卸下,即便心中怒火中烧,可还是把箱子轻轻地放在面前的地上。 人虽委屈,但壁画是无辜的,没必要弄得鱼死网破。 黄显达笑了。 他自己这个渔翁笑到了最后。 他自忖自己玩阴谋是绝顶高手,想不到在阳谋领域也是出道即巅峰。 “老黄,处心积虑啊,初入香港就精心谋划着有这么一天了吧。我们这次进山九死一生,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些壁画。我现在才深刻明白了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关键你这明抢还冠冕堂皇,有凭有据,哈哈,我长这么大,算是开眼界长见识了。”叶真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悲凉。 黄显达却收敛起了笑容。 成王败寇,对这个小屁孩、手下败将多费口舌并没有什么意义。 “陈峰……”黄显达朗声唤道,尽显主子威仪。 陈峰心领神会,也不再如开始般惧怕我的脸色,旁若无人般地小跑过去,重复着刚才的流程。 看到这块壁画,他更加迷惑:“黄总,这……恐怕是搞错了吧,不像是61窟的壁画啊。” 黄显达闻言大惊,连忙凑上去仔细观看,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这仔细一看,又感觉某些地方恰似……不,神似。”陈峰斟酌着用词。 “先收起来!这里空气潮湿,对壁画不利,赶紧带走。”既然已经得手,黄显达便不愿久留。 “王警官,他们……”黄显达扫了我们一眼,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 “哦。”此前仿佛尚在梦游的王翔如梦方醒一般,在被黄显达点醒之后,才开始正式进入状态和角色。 “都铐了吧。”王翔招呼了一声,警察们一拥而上,开始给我们上道具。 “姓黄的,你这是要干嘛?我们都捐献给国家了,这还有罪?”叶真愤怒地吼道。 “巧言令色!被抓住了,就是献给国家,要是没被逮住呢?”黄显达冷笑一声,“再说了,你们有文物管理单位的考古许可吗?就敢进山干这事?不抓你们抓谁?” 第137章 拘留 我还以为蔡从章开始的大格局爱国说辞能反败为胜呢,现在看来,掌握了暴力工具的黄显达随便抛出一条罪状,就可以玩弄我们于股掌之间。 “黄显达,你真是阴毒啊。”叶真也不管什么收藏世家当家人的显赫身份了,破口大骂道。 黄显达属于内外兼修的高人,城府深,脸皮更厚,对手下败将的叫骂置若罔闻。 “警察同志,稍等,我打个电话。”叶真见警察真要给他上铐了,连忙恳求道。 “哦,对了,他不说我还忘了呢。通讯工具也要一并收缴,免得他们给其他团伙成员通风报信。”黄显达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 “黄显达,我x你大爷!”叶真嘶吼道。 警察才不管他有多么声嘶力竭,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搜走了手机,装进了一个塑料袋中:“瞎嚷嚷什么,这只是暂时替你保管,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你们要是没什么问题,还给你就是了。” “走吧,别再和这帮人多费口舌,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回敦煌呢。”黄显达说完,转身朝着五台山文物保护局的那个中年人伸出手,“郭科长,谢谢你了,还麻烦你跑一趟,这次多亏你,以后有机会,到敦煌来玩。” 那个郭科长竟紧赶几步,微弓着腰,满面笑容地伸出双手和黄显达握了握,说道:“黄老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完,他还凑到黄显达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我隐隐听到几个字:“……向你问好……” 我心生疑窦:“这黄显达才到敦煌研究院几天啊,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还邀请别人前去参观。说白了,他也就是社会上的闲云野鹤,在江湖上虽有些身份地位,但根本没个一官半职,敦煌给的也就是临时工的职务,名头说着好听罢了。这五台山文物保护局再怎么说也是个国家工作单位,何必如此低声下气地唯他马首是瞻呢?” 郭科长和黄显达说完悄悄话,也没有和其他人道别,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小车从密林中开了出来,率先离去。 我们在警察们的“搀扶”关怀下,坐上了他们从林子里开出来的中巴车。 我们一行人再次回到了敦煌,被精心安排住进了拘留所。 之后,便没人搭理我们,连基本的提审都没有。 “他们是在找证据吗?怎么还不那我们开刀?”我和叶真关在一起,每天度日如年。 叶真就显得悠闲自在得多,身陷囫囵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他就像是来度假的。 他笑着说道:“证据?他们能有什么证据。把我们扔在这里,其实就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顺便争取点时间,在破解藏经洞秘密的征途上比我们走得快一点而已。” “就这么简单?”要是真这么简单,那我也就能安心了。 “就这么简单。放宽心,拘留最多不能超过七天,七天以后,看我如何展翅高飞,哈哈哈。”叶真还笑得出来。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王翔来了。 那是一个下午,我和叶真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睡觉。 他一声不吭地走到我们门口,叫道:“翟彪,出来。” “谁呀。”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见门口站着的是一身制服的王翔,我的瞌睡瞬间就醒了。 我兴奋地跑过去:“王哥,你……这是来捞我的吧。” 我见他手里捏着一串钥匙。 “有人要见你。走吧。”他打开铁门,把门拉开一道只容一人通行的缝隙,魁梧的身体就挡在门框旁边。 叶真一听门响,也从床上跳了下来,欣喜地说道:“我还说要待满七天呢,想不到他们技术实力这么雄厚。怎么,他们已经把那几块壁画研究透了?” 叶真说完,就要往门缝里钻。 王翔一把拎住他的衣襟,把他往里一推,冷冷地说道:“上面要见的是翟彪,不是你!你好好待着吧。” 叶真冷笑道:“上面?不就是黄显达吗?” 他想了想,又嬉皮笑脸地冲着王翔说道;“警官,能借我一张纸和一支笔吗?” “不干什么,就写个东西,我怕我到时记不住。”叶真说道。 王翔站着没动。 叶真轻轻踢了我一脚,冲我挤眉弄眼。 我知道他一定另有深意。 于是,我哀求道:“王哥,就看我薄面,麻烦你借他用用,我保证,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王翔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纸笔递了过来。 叶真迫不及待地抢了过来,然后趴在墙上寥寥写了几笔,就把笔递了回去。 “警官,谢啦。” 叶真一边笑,一边把纸揉成一团,悄悄塞进了我的手里。 王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的配合,恰好把头扭向一旁,装作没有看见。 “收好,出去之后尽快找机会打上面的电话,相信我,一定会有你意想不到的结果。”叶真在我耳旁轻声言语。 我点点头,将纸团揣进裤袋,然后走出了牢门。 我跟在王翔身后上了警车,他打开驾驶室的门,笑着给驾驶室的那名警察递了根烟:“小郝,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这人我带过去。” 那名警察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看了看王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烟,走下了车。 王翔跳进驾驶室,立刻发动了警车。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后排,等着王翔率先开口。 他既然选择亲自护送,就一定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可是,直到把我送到敦煌研究院的招待所门口,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临下车之际,我先急了:“王哥,冯老现在有下落了吗?” 我知道找寻冯老的事一直是王翔在负责。 他摇了摇头:“生死不明。” “那现在……” “我只有一句话。”王翔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然后跳下车,打开了我这边的车门。 就在我低头跨出车门的时候,我听见他悄声说道:“壁画的事,我劝你早点退出。这里面牵涉的关系,不是你能想象的。” 第138章 游说 我惊异王翔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当初他和冯老一起来找我时,具体什么情况他是清楚的。 我来的目的是帮助敦煌研究院破局,而他现在却劝我出局? 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敦煌研究院上面的意思? 现在敦煌研究院的上面,又是谁在做主?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王翔就拉住了我的胳膊,大声说道:“走吧。” 声音大得近乎振聋发聩。 我使劲揉了揉耳朵,刚想说:“你干嘛呢?我又不是聋子,用得着那么大声吗?”,就看见两个警察从招待所里走了出来,径直朝我们走来。 “安全送到。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们了。”王翔把我推到两名警察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两名警察才没有王翔那般客气,一左一右架着我,朝招待所走去。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房间,替我推开门,说道:“进去吧。” 我刚走进房间,身后就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来了?” 当我看清这个人的脸时,差点惊掉下巴。 “向……向处长?” 这个人正是向阳! “错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考古司考古管理处的处长了,你可以叫我组长,‘藏经洞二号’专项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向阳满面笑容,“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吧?” “我怎么会没有听过?前一任组长,不正是冯世儒老先生吗?”我又想起了冯世儒的音容笑貌,心里有些难过。 向阳见我愣在原地并不答话,指了指他身旁的沙发,说:“坐下慢慢说。难道我的老师冯世儒老先生没告诉过你?他曾经就是这个小组的组长。只不过,他现在下落不明,工作还得继续开展下去,所以上级决定就由我暂时挑起这副重担,等冯老师回来了,这组长必定还得是他!” 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我听懂了他话里的关键词“我的老师”、“组长”。 “一进门就用冯老给我套近乎,目的何为?”我在心里想道。 我本以为像他这样的官僚,就算有所图,也会多绕几个圈子,旁敲侧击地说出本次会见的目的。 可是向阳根本就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奔主题。 “可能是我不值得他浪费时间迂回吧。”我在心里苦笑道。 “冯老师作为组长,千里迢迢地把你从福建请过来,我想你身上一定有过人之处才值得老师亲自上门。现在我暂为组长,也得沿着老师指明的方向继续前进啊。而你,就是其中的一个方向。之前对你有所怠慢,确实是我工作刚刚接手,千头万绪,有些顾此失彼。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调整,才逐渐重新明确了方向,才渐渐理解了冯老师请你来的用意。所以,之前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海涵啊。”向阳这番话说得异常真诚,我差点就被感动了。 他见我脸色缓和下来,便接着说道:“目前,壁画的研究工作确实遇到了困难,停滞不前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这次你们从五台山大山深处找到的那两块壁画残片,非常奇怪,我们召集专家开过来数次专题研讨会,还在61窟比对了很久,完全看不出这两块壁画残片出自何处。对此,专家们的意见分歧很大,我们也是一筹莫展啊。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也许你有自己的办法来考证这些壁画呢。”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是找不到线索、迫不得已了才知道求助于我,根本就不是之前冠冕堂皇说的什么继承冯老的遗志、重新找到正确的方向!” 于是我也装傻充愣:“向组长,我哪有什么自己的办法啊,专家们都看不真切,我一个泥水匠哪有更好的办法。” 向阳看着我,眼神明显从刚才的热切变得有些阴冷。 “我再提供一个信息,你们新找到的这两块壁画,我们测过了它们的年份,判定为初唐时期,竟和之前从法华寺带回来的壁画在年代上相差无几。”向阳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透露了一点儿壁画的信息。 “初唐……初唐……同一幅《五台山图》,为什么会有初唐、五代这些不同时期的残片?”我听到这个消息,陷入了沉思。 突然,我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道光闪过:“等等,残片?这也许根本就不是残片,而是切片!不同时代的工匠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按照某种约定好的规律把真正的壁画切割下来,散落在各处,然后在洞壁上补上仿造的切片混淆视听!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收集齐了所有真品再拼接回去,就能还原出初唐时期的壁画原样!” 想到此,我非常激动。 但向阳就坐在我身旁,我不能让他看出我已小有所得,所以绝不能喜形于色。 向阳见我一句话也不说话,还时不时发呆,终于抬腕看了看表,起身说道:“小翟,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不是和我合作,而是和敦煌研究院合作,就像你当初刚来的时候一样。你的搭档陈峰,现在不就和我们合作得挺好的吗?我真心希望你能尽快加入。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不多待了,你要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和想法,随时联系我。这里有电话,让总机转我办公室就行。” 向阳说完,朝我伸出手来。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蜻蜓点水般地和他握了握。 向阳一走,我便打开门想冲出去。 门口站着刚才那两个警察,原来他们一直就没离开过。 “对不起,请你回房间待着。”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和语气。 “我又不是你们抓来的犯人,我要出去找一个人!”我轻声说道。 “你现在还未解除拘留,只是换了个地方,从派出所换到了招待所而已。请你认清自己目前的处境,你并没有重获自由。回去吧。”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回到了房间。 我看着桌上的电话,手摸到了裤兜里叶真塞给我的纸团。 我想了想,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你好,请问你是?” 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139章 陈峰的游说 “常哥,是我,翟彪。”一听到电话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有些激动。 “小翟?!是你!”常勇惊喜地说道,“你在哪儿?” “我就在敦煌研究院,现在被他们软禁在招待所里。” “软禁?什么时候的事?”常勇的声音听起来很诧异。 “就这几天的事。常哥,你能来这儿一趟吗?有些事我想当面问问你。” 我猜测这电话可能被人监听,所以想让常勇过来,最好能带我出去。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常勇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翟,如果你是想问壁画的事,我现在确实爱莫能助……我已经被调离工作小组了,所以关于壁画的一切情况现在根本不掌握。他们提高了密级,所以现在我无法接触到相关信息。” 我大为惊讶,像常勇这样的业务骨干竟然被调离了工作小组?” 敦煌研究院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探究壁画的秘密还是人员的大清洗?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道。 “就在我提为修复研究中心副主任不久。向所长说,‘藏经洞二号’需要用到修复手段的地方并不多,就让我把重心放在日常的其他壁画的修复上……但是,那个新来的修复组长陈峰却进入了工作小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常勇抱怨道,“这向阳自从上台后……” “行了,常哥,话不用多说,我都明白了。”我立刻打断了常勇的话,毕竟不知道这电话是否被监听,我害怕常勇说出什么授人以柄的话来,“常哥,既然如此,你也不用过来了,我这儿门口有两个门神站岗,估计你来也进不了屋。” 常勇说道:“那你多加小心……这以后,恐怕你得孤军奋战了,唉,我对不起冯老临走时的嘱托啊。” 我安慰道:“常哥,你也不必自责,世事难料嘛。” 挂掉电话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头脑一片空白。 连我在敦煌研究院的耳目、最有力的帮手常勇都被他们明升暗降,一步步被排挤出了“藏经洞二号”的核心工作圈,可见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已经渗透了进去,他们目标明确,而且势在必得。 就在我哀叹前途黯淡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莫非常勇还真来了?”我高兴地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不是常勇! 门外的两尊门神都不可能让他靠近我的门口。 陈峰站在门外! 我的脸色变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终于,我有些狰狞地笑道:“你……还敢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听听我的辩词?”陈峰一反之前面对我的常态,显得平静自然。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一个用下作的手法辜负了兄弟信任的人,你觉得还能重修旧好?”我把身体挡在了门口。 谁料陈峰竟蛮横地把我推向一边,径直走进了屋里,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还不关门过来?莫非想把我俩待会儿的争吵传遍大江……不,大漠南北?”陈峰还有心情像以往一样开玩笑。 我探头看了看门口严阵以待的两位警察,他们也以一种警惕的眼神望向我。 我赶紧关上门,却并不走到沙发旁,而是站在门口。 “说吧,敦煌研究院新任最年轻的修复组组长,你大梦达成、心愿已了,还过来干嘛?眼红我?”我讥笑道。 “翟彪,请你搞清楚,这是敦煌研究院,中国的敦煌研究院,不是国外的研究机构,更不是敌对势力!我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国家!有关藏经洞的一切线索,必须要第一时间上报国家!这才是壁画残片最好、也是最终的归宿。现在你还觉得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麻烦你头脑清醒点。”陈峰大义凛然地说道。 “才上班几天啊,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这么多吗?如果你自认为行为如此正当,何必要偷偷摸摸做这些事?正大光明告诉我不就成了?” “当时情况紧急嘛,我怕别有用心的人捷足先登,所以就先斩后奏咯。” “先斩后奏?你是光斩不奏!再说了,你觉得我是在为谁工作?当初我离开福建来到敦煌的内情你再清楚不过了,你现在跑来给我讲你现在是代表国家,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国家,那我代表谁?为了谁?我什么时候走到了国家的对立面了?” “当时你和台湾人蔡从章、曾晓娇打得火热,还和目的不明的叶真精诚合作,谁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容人不多想啊。” “多想的人恐怕不是你嘴里所谓的国家,而是某些人吧,比如黄显达?”我笑了,笑容苦涩。 陈峰没有说话,低头沉思片刻,便接着说道:“我们现在争论这些毫无意义,你不是说你依然以国家为重吗?现在正好有个考验你的机会,做得好,说不定就能重新取得上面的信任。”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此次来的目的吧。” 陈峰没有掩饰,大方承认道:“不错。不过,我并非是带着任务来的,而是带着感情来的。我们是兄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我不希望你明珠暗投,所以,我想帮你重新走回正道!” “正道?在你眼中,我现在走的不是正道?呵呵。”我失望地看着我曾经最信任的兄弟,感觉曾经所托非人。 “说说吧,我怎么才能走上正道?”我笑道。 “帮我们找到最新发现的两块壁画残片在洞壁上的正确位置。”陈峰见我语气缓和了下来,觉得自己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起了作用,开心地说道。 “我知道,只有你有办法。”他补充道。 我摇了摇头:“敦煌研究院那么多的专家学者都没办法,你凭什么认为我这个泥水匠就有办法?” “我了解你!也看到你破了佛光寺的迷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块壁画残片,也是在你的引导下找到的吧。所以,这《五台山图》定与你有着莫大的联系。”陈峰神色之间充满了自信。 我也了解陈峰,他始终都有那种一眼就能看穿事情真相的本事。 “听说那两块壁画是初唐的?”我突然问道。 “啊?”我这个话题转换太快了,陈峰一时没反应过来。 “带我去洞里,第61窟的洞里!” 第140章 意外的破坏 陈峰走了。 我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那是完成了一项上级交给的艰巨任务后的如释重负。 我很失望。 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这次来,并非是他口中所说的为了兄弟情谊,为了我的安危,他只是为了完成向阳都没有完成的任务。 他可以去他主子那儿交差了,甚至是领赏。 用兄弟的信任去换取主子的赏识。 看着他离开我的房间,转身轻轻为我关上房门,并在门缝中露出一丝谄媚般的微笑,我感到恶心。 我仿佛看到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陈峰已经渐渐死去,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翟彪了,可惜,他并没有看出来。 我之所以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只因为我也想看看那两块奇怪的壁画是否能安放在61窟的洞壁上。 这本来就是我们寻找法华寺的目的! 第二天清晨,我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招待所门口。 陈峰走了下来。 他四处看了看,把衣领朝上拉了拉,缩着脖子快速走进了招待所。 不一会儿,我的门外就传出了敲门声。 “走吧。”他并没有进门,而是给守在门口的两位警察出示了一张盖着印戳的纸。 于是,我跟在陈峰身后,顺利出了门,坐上了车。 车很快就开到了莫高窟。 这个时候莫高窟还没有开放,路上空旷宁静,一个游客都没有。 当我再次回到莫高窟,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不过,这里对我来说,早已物是人非,只有砾岩上那些历经千年的石窟,无视着人世间的分合沧桑,始终保持着对神的仰望。 当你凝望着那些黑暗深邃的洞窟,它们却并不会凝望着你,它们法相庄严凝望的只有满天神佛。 “壁画呢?”我看着陈峰走下车,只背了一个不像是能装下壁画的小挎包,于是皱了皱眉头。 陈峰笑着拍了拍挎包:“放心吧,都在这里。” 我也报以会心的微笑,心里十分清楚:“这么重要的壁画,黄显达绝不会允许他时刻带在身上,更不会让它们接近我这个危险人物,万一我万念俱灰,想拼个鱼死网破呢。他带来的,只可能是壁画的影印件。” 陈峰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又异常熟练地打开了61窟的铁门。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看来,这里他没少来。” 他带着我进入洞里后,果然从挎包里取出了两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他打着手电,一一展开。 这是两张一比一大小的壁画残片影印件。 陈峰递给我:“好好看看吧。” 于是,我俩走到西壁《五台山图》前,我展开纸,陈峰在一旁帮我打着手电。 我扭头看了一眼陈峰,光影婆娑中,我看到他的脸就像以前那样专注而坚毅,如若初见。 我想起就在这61窟中,他还从黑衣刺客的手中救下了我。 就是这样一个无所畏惧、重情重义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是别人给的诱惑太多,还是我们之间的情谊太少? “看出什么了吗?”正当我恍惚之间,陈峰抬起头看了看我。 我连忙收起思绪和目光,把注意力专注在壁画的照片上。 我一边看着手中的照片,一边抬头仔细在壁画中寻找。 认真比对了很久后,我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完全看不出这壁画残片取自何处?” “取自何处?”陈峰一下就听懂了我这不经意说出的话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这壁画残片,是从这壁画上揭取下来的?而不是临摹或者仿制?那现在这洞壁上的壁画,是后期修补上去的?” 我慌忙摇了摇头,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壁画残片的图案取材自这图上的哪里?” 陈峰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哦”了一声。 “不过,专家对于这些壁画残片的来历,倒是有两种分歧。一种认为是揭取下来的,一种认为是就地仿制的。你的看法呢?”陈峰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笑了笑。 其实,自从那天灵光乍现、产生了“切片”这个词语后,我更倾向于揭取。 “我之前毫无疑问觉得应该是仿制的,你看看现在这洞壁上的壁画,多么精美,而且严丝合缝,连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都没有,怎么可能是揭取后修补上去的呢?哪有这种巧夺天工的修复技术?可是,自从发现这几块壁画残片均是初唐时期的产物后,我之前的想法动摇了。”陈峰说道。 “想要证实这个,那还不简单?”我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自信。 “简单?怎么做?”陈峰高兴地问道。 “去,给我找把梯子,再找个工具箱过来。”我吩咐道。 “你……你确定这能行?”陈峰眼里全是疑虑。 “多年的合作伙伴了,你什么时候见我胡乱说过?” “那倒是……那你等等,我去汇报一下。” 陈峰说完,不忘拉着我一起走出了洞窟,并回身锁了门。 我见他在一旁唯唯诺诺地打完电话,然后兴奋地跑过来说:“走,上面同意了!” 我们搬来扶梯,拎着工具箱,重新进入到61窟中。 我打开工具箱,假意翻找着我需要的工具。 陈峰警惕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在工具的选择上,他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在壁画上使用工具,必须得慎之又慎,如果是锋利的工具,可能会给壁画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看着陈峰如临大敌一般的监视眼神,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之间曾不分彼此的信任,看来是永远回不去了。 看着我挑了一把尺子,陈峰终于放心了。 可就在他放松警惕、不经意抬头之际,我动作异常迅速而又隐蔽地抓起了一把小锤子,塞进了我的袖口。 我关好工具箱,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在一旁。 “拿尺子干嘛?”陈峰轻声问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一边说,一边缓缓爬上了那把十分简陋的木梯子。 我在梯子上不停地上上下下,仔细观察着壁画,然后不断移动梯子,看遍了整幅壁画。 我越发笃定心里的那个猜测是正确的。 最后,我把梯子重新放在了画有大佛光寺的那处地方,缓慢而又忐忑地再次爬了上去。 我仔细看了看大佛光寺西壁上那处有瑕疵的地方,渐渐露出笑容,袖口一松,那把小锤子被我紧紧握在了手里。 突然,我朝前用力挥舞了一下小铁锤。 陈峰见寒光一闪,大叫一声:“你要干嘛!”,然后用脚用力踢向梯子腿。 即便他反应极快,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我的锤子砸在了洞壁的壁画上。 颜料层碎裂了。 第141章 死罪难逃 随着颜料层的碎裂,我也重重地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躺倒在地上。 陈峰并没有第一时间上来关心我的伤势,而是手忙脚乱地爬上梯子。 慌乱中,他还因为一脚踏空,从上面摔了下来。 壁画的碎裂好像突然间就铸成了他的铜头铁臂,他竟毫无痛感般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手脚并用,以极快的速度站上了木梯。 他用颤抖的手不可置信地隔空爱抚着以敲击点为圆心、如同波浪一般龟裂开去的壁画。 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完全能想象得出此刻他痛不欲生的表情。 “哈哈哈。”我仿佛大仇得报一般,仰躺在地面上,一阵狂笑。 笑声在洞窟里来回折返,混杂成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的狂放笑意,如同洞壁上绘制的神佛、泥塑的菩萨对天下可笑之人的放肆耻笑,狰狞可怖。 “你疯了!你特么真疯了!”陈峰终于在木梯上蹲了下来,痛苦地抱着头,声嘶竭力地吼道。 嘶哑尖厉的声音中,是无尽的愤怒和无奈。 61窟的祥和美好,就在惨笑和惨叫中,破坏殆尽。 “翟彪,你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你了!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我们一同修复了那么多壁画,没有一幅能比得上眼前这幅的价值,因为它在莫高窟啊!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会接受历史的审判!”逐渐平静下来的陈峰缓缓爬下木梯,冷冷地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嘲笑依然凝固在脸上的我,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 “你也跑不了了,哈哈哈,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别做梦了!你根本不可能会取得他们的信任,你得到的只是他们的利用!他们一定会认为,你假意归附,然后我俩里应外合,毁了这文物,毁了这最重要的线索!哈哈哈,陈峰,你才该醒醒。”我感觉我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只有笑声,没有笑容。 我这个样子一定很恐怖吧。 两个曾经彼此信任的兄弟,竟在最钟爱、也发誓将为之付出终生的艺术面前,以这样的方式展露出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这真是在艺术圣殿里被历史注视的笑柄! 陈峰没有说话,脸色极其难看。 “陈峰,你以后会感谢我的,感谢我给了壁画一锤,也给了你当头一棒!哈哈哈。”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为什么却带着哭腔。 “疯了,你真的疯了!我不会陪着你一起死的,绝不会!”陈峰像看陌生人一般地看着我,眼中全是惊恐,他一步步朝后慢慢挪动,然后一个转身,狂奔出了61窟。 “哈哈哈!” 在他身后,我的笑声依旧。 “你不会是想装疯逃过审判吧。”当我再次被扔进招待所的房间里时,一名警察严肃地说道。 “别做梦了,根本不可能,他破坏的可是国宝!自从莫高窟被外国列强抢夺破坏后,几十年了,从未发生过如此重大的破坏事件。就算他想装疯卖傻,也得先到阎王老子那儿先报了到再说!”另一名警察义愤填膺地说道。 “两位警察大哥,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精神极度正常。就算真的被判有罪,也不会想办法逃避制裁的。”我平静地说道。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你做下了这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听起来竟有一种为人民服务的感觉?还真的有罪?麻烦你清醒一点,活罪难免,死罪难逃!”那名警察愤怒地吼道。 我毫不畏惧地盯着警察满脸的怒容,甚至还咧嘴轻轻笑了笑。 那名警察也许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挑衅,气急败坏地举起了拳头…… “小孙,省省吧,何必多费口舌,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严加看管就行,至于有罪没罪,那是法官的事,和我们何干。”第一名警察一边说,一边拉住那名警察的胳膊,把他拽出了我的房间。 房间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这时,我才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满脸愁容。 “现在该怎么办?”此刻,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 我的手再次摸到了裤兜里的那团纸,如今,它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并没有被我打开。 我记起了叶真的话。 “兴许,会有点用处吧。毕竟,目前看来我已死路一条。”我知道,叶真能在那样的情形下把它塞给我,一定是可以扭转乾坤的重要砝码。 重要的砝码一定要用到关键的时候。 而现在,正是时候。 我展开了纸团,上面只有一个十一位的数字。 我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虽然知道它必然会被监听,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被接起。 “你是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即便通过电话传来,那股威严的气势也丝毫不减。 我甚至下意识就想站起来。 “你好,我是翟彪。”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妥。 毕竟这是叶真给我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肯定只认识叶真,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叫翟彪的陌生人。 我连忙想开口补充,谁知那边的人却说道:“哦。” 说完,电话就挂掉了。 我呆呆地盯着话筒,心想:“这什么情况啊,不会认为我是骚扰电话吧。” 我正踌躇着要不要再拨打一遍,给电话那头的人再详细说明一下情况,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我赶紧拿起来:“你好,我想解释一下!” “解释个屁,翟彪,我等会儿过来接你。”电话里,王翔的声音传了过来。 “王……王警官,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接我干嘛?” “你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清楚?” “接我去哪儿?” “别废话,跟我走就行了!” 电话挂了,我愣在原地发了会呆,不知道王翔要带我去哪儿。 “管他呢,先打完电话再说。” 我又重新拿起了电话,可是拨打了几遍,对方却再也无法接通。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王翔到了。 来得太快了。 他和门外的警察远远地站着嘀咕了几句,便走了回来,对我说:“跟我走。” 我跟着他上了警车,一路无话。 警车开进了派出所的小院子里。 下车后,他把我领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办公室。 “进去吧。”王翔大手一挥,我便走了进去。 紧接着,身后的门关上了。 不,是锁上了! 我听见了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 我立刻扑到门边,一边敲打一边大喊:“王警官……王大哥!你想要干什么?” 就在我声嘶力竭捶门的时候,办公室不知哪处角落传出了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 我听出来了,那个铃声是一首流行歌曲,名字叫《你好毒》。 第142章 不破不立 我循着声音找去,在一张空无一物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部看起来相当笨拙的手机! 一部只有按键和黑白屏幕的老式手机。 铃声就是从这部手机里传出来的。 我四下看了看,办公室没一个人。 “这可是在派出所里,可不能乱接电话。”我按捺住了心中的蠢蠢欲动。 可这铃声就是倔强地响个不停。 我忍不住还是拿起了电话。 黑白屏幕上,并没有号码显示,而是被一连串的“*”号所占据。 “办公室既然没人,又出不去叫人,帮人接一下,助人为乐总没错吧。”我在心里安慰自己,然后颤巍巍地按下了接听键。 “翟彪……”电话里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这又不是可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怎么知道是我? 我把手机缓缓放在耳边,回答道:“你好,请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是我?” 我听见那边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个电话是我安排的,除了你以外,还能是谁?” 我终于听出了电话里的声音,这不就是叶真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里的人吗? “叶真现在是不是身处险境?”那人问道。 不知怎么的,一听见那人的声音,我就不由自主地想毫无保留地回答他提出的所有问题。 他声音自带的气势,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无处遁形的魔力。 “也不算险境,就是还在拘留所里待着出不来。不过照时间算算,差不多今天应该就能出来了吧。”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回答道。 刚回答完毕,我就惊讶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哈哈”一笑,说道:“他要是还能在外面蹦跶,怎么可能让你来打这个电话?这样也好,让他吃点苦头,正好磨磨性子,免得以后在外面飞扬跋扈,惹下更大的祸事。”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和叶真的关系十分密切。 “翟彪,你之前在大佛光寺两次差点折戟沉沙,我原本以为你会从此一蹶不振、知难而退,想不到还激起了你更大的斗志,继续一往无前。年轻人不错,有闯劲!”对方的声音异常沉稳,连赞誉之词也毫无抑扬顿挫之感。 “你……你知道我的事?” “哈哈哈,当然,要是没我,那两次,你怎么能化险为夷。” 我立刻想起来了在豆村镇派出所的短暂停留,难怪那么快就把我放出来了。当时是叶真来接的我,据警察同志说,有人保我……原来那个保我的人并不是出面的叶真,背后另有其人。 还有佛光寺藏经阁的那次,五台山文物管理局那位孙处长,明明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不仅牢牢控制住了壁画,还在法规制度、处理流程上占据了制高点和绝对主动,连无相大师来了都无济于事,只能袖手旁观。可他出去接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后,立刻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毕恭毕敬地承认这是寺里可以完全自裁之事,承诺管理局不会插手,还立刻撤走了所有人,走得也很匆忙,像极了落荒而逃。 “莫非这一切,都是电话那头的这个人一手策划的?”我在心里想道。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法华寺的山脚下,那位五台山文物管理局的郭科长在黄显达耳边的低语:……向你问好…… “莫非黄显达与五台山文物管理局的某位领导过从甚密?向他问好的不会就是那位带人突袭藏经阁的孙处长吧?而孙处长之所以能快速精准地来到现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口里的那个举报人,应该就是黄显达吧。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置我、蔡从章和叶真三大主要竞争对手于不顾?他虽远在敦煌,一定有自己的渠道和眼线在时刻监视着我们,要不然,文物管理局趁火打劫这一计不成,为什么立刻就能心生一计,陈峰紧接着就拍马赶到,借修复壁画之名盗走了壁画残片呢?” 这一刻,我想通了之前困扰我很久、百思不得其解的关节。 很多巧合,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单个儿来看都是无心插的柳,但合在一起,就必然是事前早已在此谋划好的柳荫。 电话那头并没有因为我长久的沉默而催促,反而变成了长久的耐心等待。 “谢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来以后,突然就说出了这两个字。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轻笑道:“说吧,这次一定又遇到了跳不过去的坎!”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脱口而出,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感觉这样说非常不礼貌而且唐突。 对方哈哈一笑,说道:“连叶真那个古灵精怪的臭小子都蒙冤入狱了,还得托付你打这个电话。我估计啊,都不能说是险象环生了,那肯定是坠入绝境了。” “蒙冤?他什么情况都不问,怎么那么肯定就是蒙冤?难道他对叶真就如此信任?”我立刻就从那人的话里听出了其他一点儿别样的意思。 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些细枝末节了。 我长话短说,匆匆向那人讲述了我们是如何发现大法华寺的,又是怎样从法华寺里找到隐藏着的两块初唐时期壁画残片的,然后黄显达又是以什么理由在山脚下请君入瓮,把还立足未稳的我们连根拔起,投入牢笼的。 对方一言不发地听完我的述说,只沉默了片刻,便平静地说道:“大法华寺、初唐时期的壁画残片都被你们找到了?” 他这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他应该掌握了我们根据壁画的提示东奔西走所寻找的全部信息。 是叶真告诉他的? 还是他有其他更便捷更权威的途径? 我细思极恐。 不过,我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下一句话就让我更惊讶了:“情况我都清楚了,这些都是小事,你告诉叶真,让他放宽心。” “小事?我们被冠之以‘偷盗文物’的莫须有罪名,目前看来人赃俱获,我们四个被扣上这顶帽子的铁帽子王恐怕很难被摘帽。现在三人下狱,一人……也就是我,恐怕还会下头,这种连天王老子看了都要祝福一句‘准备后事吧’的局面,他竟然说是小事一桩?他是天王老爷子吧。” 想到这儿,我心中竟然燃起来一丝求生和喜悦的火焰,说不定我如今面临的死局,他也许能妙手回春。 于是,我试探性地说道:“其实还有个情况,比如今的情况更糟。” “你说说看。”那人应该心情不错,才有时间听我废话这么久。 于是,我把亲手打碎了61窟《五台山图》一隅的事告诉了他。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之前对一切都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那人,在五分钟的时间里一言不发。 在这段沉默的空白时间里,我突然觉得,他之前说话的语气和风格,怎么和叶真那么像……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那人说话了:“你这么做,我不认为是你疯了,你一定有超乎常人或超越壁画本身的理由。此刻,我脑中只浮现出一个词语:不破不立!说吧,别藏着掖着了。” 第143章 叶真的判断 我差点给电话里的人跪了。 这是哪儿飘来的世外高人啊,不仅把派出所的办公室变成了我们的私密电话亭,还仿佛练就了读心术一般,能一眼看穿人心。 我笑了。 我本以为还需层层铺垫,缓缓递进,才能抛出我最终的想法,因为一般人根本无法迅速理解我为何会做出那番疯狂找死的行为。 但电话里的这个人明显不用,他的思维已经跑在了我的前面,正在终点等我。 说不定,这样的一个人,真的能扭转乾坤。 于是,我说出了我的想法,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大胆而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电话里的人安静地听完我简短的陈述,显然也很吃惊。 不过,他没有立即对此提出质疑和反对,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此举甚是冒险,你难道就对自己的判断如此自信?其实,还有很多圆润安全的方法可以达成目的,你却选择了最激烈最极端也是最差的一条路。” “不以这种置死地而后生的方式,我相信,绝没有人敢促成此事!只有破罐子,大家摔起来才没有任何负担。”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我会安排。” 说完这句话,他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我这才将手机从耳旁缓缓放下,如此的冷天,我的手心里竟然全是汗水。 “那人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极端强势,完全处于主导地位,而我则心甘情愿地跟随他的节奏,还觉得本应如此、理所当然!太奇怪了,我还从未以这样的心态面对过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种令人甘愿拜服的气场绝不是一日两日之功,只有上位者才能在气定神闲中释放出这种强大的压迫力。这人一定权势滔天!”我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擦掉了手心的汗水。 “看来我之前想得没错,叶真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我不禁对叶真高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事儿办完了吗?”王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竟透着一丝谨小慎微。 我走到门口,大声说道:“开门吧。” 被反锁的门打开了,王翔第一眼并没有看我,而是环视了办公室一圈,这才看着我说道:“走吧。” “去哪儿?还是回招待所吗?”我问道。 “想得美!拘留所。”王翔走在我前面,头也不回。 “王哥,电话里的人是谁啊?”我悄声问道。 王翔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瞪了我一眼:“我还想知道呢。” “这可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啊,你会不知道?”我有些惊讶。 安排这一切的人竟然不知道是谁安排的。 “我只是按照上级的通知安排办事。”王翔说道。 “上级怎么安排的?” “准备一间办公室,一部保密手机,带翟彪进屋后立刻反锁房门,中途不得让任何人进入。至于什么时候开门放人,等候通知。”王翔把他得到的命令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 “你这是傍上哪个大人物了啊,这道命令是省公安厅的某位领导直接下达给我们所长的!我们这个小小派出所,保密手机就两部,所长和教导员各一部,平时都很少用,只有在上级组织的大项、重要专项任务才会使用,今天你可是所长待遇。”王翔又补充道。 “看来我猜得没错,那人一定位高权重。”我心中暗暗一喜,“说不定,我的小命不仅保住了,可能还会逆风翻盘!” 当叶真看着我又重新回到了和他一起居住的囚笼时,眼中喷射出的惊讶“呲”了我一身。 他等王翔离开后,立刻冲到我面前,万分冲动地问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我特么还指望着你能捞我出去呢!老子给你的电话,你打了吗?” 我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道:“打了,当然打了。” “打了?”叶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打了还被送了回来?绝不可能!” 看来,叶真对那人的实力相当自信。 “电话是打了,不过,我还另外打了一样东西。”难得看到叶真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打算逗逗他。 “打什么了?不会打人了吧?” “别看我做的是和泥巴这种粗活,我可是斯文人,怎么可能打人?我是打了个谜!”我笑道。 叶真锤了我一拳,吼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骗你,我真打了个谜!”我严肃地说道。 叶真见我面色凝重,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后退了几步,狐疑地看着我:“那你打了个什么谜?外面那帮人还有心思陪你玩猜谜游戏?” “当然没心思。不过,我在打谜之前,又打了一样东西,直接把他们整不会了!” “你真是人才啊,我只听过碟中谍,你还玩上了谜中谜?那你又打了个什么玩意儿?” “在这敦煌,在这莫高窟里,还能打什么玩意儿?”我强忍住笑意说道。 叶真果然瞪大了眼睛:“你不会……不会打了莫高窟里的什么公共设施吧。” “平时见你放荡不羁的,胆子却比针眼儿还小!咱心能不能大点儿?实不相瞒,我打了莫高窟里的壁画!”我不想逗他了,直接公布答案。 叶真一脸震惊,像不认识我似的呆呆看着我,又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说道:“你疯了!真疯了!没人救得了你了!难怪那人都束手无策!难怪你又被扔了回来!” 喃喃自语片刻后,他仿佛清醒了一点儿,又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虽然我们关系不咋样,但好歹相识一场,说吧,在你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未尽的遗愿,哥们儿尽力帮你达成。” 我见他说得郑重,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一沉,有些忐忑地问道:“真没得救了?” “让我猜猜,你打的是哪一幅壁画……《五台山图》?”叶真直接略过我的问题。 我点点头。 “什么程度?”叶真接着问道。 “碎裂,颜料层局部碎裂!至于有没有掉下来,由于当时洞里昏暗,情形也比较混乱,所以后来我也没有关注。”我轻声说道。 叶真先是极度惊恐,然后又沉痛地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眼神像在看死人。 “那我回答你上面的问题……没救了,谁都救不了你。自从几十年前莫高窟惨遭外国列强的掠夺破坏以来,还从未再受过粗暴的对待。这是中国的脸面,世界遗产的脸面,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而你,一个中国人,却对中国的历史文物举起了铁锤,毫不留情地砸碎了它!你此举和外国列强有什么区别?别说他们了,连我都想把你千刀万剐。”叶真说到这儿,有了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这会儿我终于有点后怕了。 砸的时候我不怕,和电话里的神秘人说起那件事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得意。 因为此前我只预想到了结果,从未注意过后果,一个放在国家历史这个高度的后果。 而叶真让我从历史、文化和国家层面清醒地意识到:文物存在的时间越落后,越不能挨打。 “那……电话里的那人,有办法吗?”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叶真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天花板,说道:“事到如今,只有等了……等死。” 第144章 老狐狸出马 “连叶真都没有信心?看来这次我真的是凶多吉少啊。”我蹲在墙角,用手捂住了脸,不想让叶真看到我无助的表情。 见我如此绝望地蹲在墙角,叶真可能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重了,赶紧过来安慰我说:“我开玩笑呢,哪有死那么严重?最多进去蹲个十几年……对于年轻人来说,好像也离死不远哈……呸呸,没到那一步呢。对了,今天是第七天了,拘留的最后期限了,等我出去了,我去给你想办法。我对你就一个要求,好好活着,别想不开,你要死了,这藏经洞的秘密,可能真就成了秘密。” “不会安慰人就闭嘴。”我冲叶真说道。 叶真吐了吐舌头,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叶真,出来吧,经过调查,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你有犯罪嫌疑,所以现在予以释放。”下午,一个警察过来打开了门,放叶真出去。 “我早就说了,我们有一颗爱国的心,捡到东西就算不交给警察叔叔,也会交给国家的。”叶真嬉皮笑脸地说道,然后看了我一眼,冲我挤了挤眼睛。 “走啊,莫非你还在这儿住上瘾了不成?”叶真冲我说道。 我刚站起身来,就听见警察说道:“他不行!在壁画损毁的评估没有出来之前,他还得继续待在这儿!” 叶真出门时,回头对我轻声说道:“别担心,我出去后一定有办法的,你安心待着。” 说完,他就跟着警察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这架势,仿佛他是大爷,警察是前面带路的小弟。 我心里暗自发笑:“这叶真,坐牢还坐出了坐庄的感觉。” 又过来好几天,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叶真也再未出现过。 就在我绝望地准备接受现实的时候,王翔又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打开牢门,公事公办地说道:“行了,你可以出来了,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一看到王翔走进来,我就知道我之前的计划成了。 “王哥,你每次过来捞我的时候,能不能捞得彻底点儿!别让我再洄游这里产卵孵蛋了好吧。”我甚至开起了玩笑。 “看来我还是高看向阳他们了,我原以为两三天他们差不多就能看出此事的蹊跷,想不到竟用了五六天!这还是在我给出暗示的情况之下!害得我在这牢里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我心情大好,对在破解壁画秘密的速度上超越黄显达他们有了极强的信心。 路上,一直惜字如金的王翔突然问我:“说说吧,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装傻充愣地问道:“王哥,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他瞥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一丝颇有深意的微笑:“我的意思,你一定能听懂。” 这一刻,我的脸上十分呆萌,脑子却飞速地运转起来:“这王翔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奇怪啊,之前他对壁画的事漠不关心,我甚至隐隐觉得他避之不及,怎么今天……竟有如此浓厚的兴趣?” 见我沉默不语,王翔便笑道:“不想说也没事,我这也不是审讯……对了,冯老的事有些眉目了。” 他没有在壁画问题上过多纠缠,主动转移了话题。 “真的?有冯老的下落了?”我一听说有了冯老的消息,立刻激动起来。 “也不算多么重大的消息。也就一句话,到目前为止,冯老没找到,他的尸体也没发现。” “这也算有些眉目?!明明是一点儿眉目都没有!王警官,你很擅长粉饰自己的工作啊。”我皱了皱眉头,讥讽道。 王翔并没有生气,接着说道:“我们几乎找遍了全市,没有任何发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有接到任何勒索的电话。这说明什么?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判断,冯老应该还活着。其实,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有种预感,冯老暂时是安全的。那些带走他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还很难说,但一定与你们寻找的那个什么壁画有关!说吧,你在壁画上发现了什么?” 我仔细听着,虽然王翔的这番话听上去都是废话,而且又故意重新绕回到壁画的问题上,但里面暗含的信息量很大。 我在心里总结了一下:一、冯老没死,还活着;二、带走他的人非常沉得住气,所图非小;三、一定与《五台山图》有关。 “只要冯老还活着就行。”这也许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二个值得高兴的消息了。 我再次故意略过了王翔的问题。 王翔后面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 我又走进了招待所的那间房间,和我上次入住的是同一间。 门口依然站着两名警察,但房间里却没有人。 当我刚刚躺在床上,舒展开被拘留室狭小的硬板床折磨了几天的身体时,门被推开了。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看清来人后,我惊呼道:“黄显达!怎么是你?” 黄显达没有搭理我,而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拎起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被他那有些空洞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连忙问道:“黄显……老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冯世儒老先生是我邀请到香港去的,给我当帮手,掌眼。”黄显达终于收回了目光,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轻轻啜了口水。 “我”字明显加重了语气,拖长了语调。 我点点头。 “而你又是冯世儒请来的帮手……所以按理说,你我其实都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哪条战线?国家这条战线!”黄显达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平静地说道。 什么情况? 这一来就举起了国家大义这面大旗,立刻就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啊。 这是要振臂疾呼、举旗呐喊,让我立刻跪伏在你黄显达的脚边吗? 当初,和冯老在明面上保持同进退,在暗地里搞破坏、捅刀子,也是你黄显达的所作所为啊。 “虽然你之前误入歧途,和台湾人混在了一起,但好在并未铸成大错,敦煌研究院的大门始终是向你敞开的,迷途知返就是好样的。你看看你的老搭档陈峰,现在他就服务得很好。”黄显达见我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服务得很好?是服务你吗?”我腹诽道,“行了,铺垫这么多差不多得了,再铺垫下去就有点画蛇添足了,赶紧说出你的来意吧。” 见我低着头默不作声,黄显达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自己这一通“当头棒喝”的效果很满意。 “向所长非常关心你。为了帮助你减轻罪名,可是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在他的苦心协调下,你故意破坏文物的行径算是暂时按下了,不予追究。”黄显达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下来,等着我谢恩。 可我不为所动。 我见他眉头皱了皱,显然对我这种不上道的行为极为不满,但也不好直接点破,只好接着说道:“文物虽然损毁了,但我们也进行了全力抢救,对碎片进行了全面研究。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在对碎片的研究过程中,我们竟然有了惊人的发现,一个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发现!” 连黄显达这种城府极深、轻易不会表露真实感情的人,在说到这儿时,都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激动。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脸平静地说道:“哦,是吗?” 第145章 工匠精神 黄显达对我脸上毫无波澜的表情十分惊讶,完全没料到我是这种反应,神情一怔,连下面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是的。”犹豫了半天,他才从嘴角边蹦出这两个字。 房间里是尴尬的沉默,黄显达再度端起水杯,而我的眼睛也在空泛地四处游走。 任凭黄显达多深的城府,这会儿也有点骑虎难下了,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我们究竟在你打碎的壁画里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我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话问道。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是强掩着内心无比的激动和紧张,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狂笑、在呐喊:“终于来了!赶紧告诉我啊!” 我比他们任何人都需要知道这个答案! 这个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猜想了无数次的答案! 黄显达看了我一眼,反而不急着说话了,他轻轻放下水杯,把身子往后一靠,舒服地窝进沙发里,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不是早已知道结果?” “这只老狐狸!在短暂地失了先机,乱了阵脚后,立刻就找回了自己的节奏,开始和我兜圈子、找破绽,并伺机抓住我的漏洞对我展开进攻,以期攻入我的核心领地,觊觎和占领我的核心秘密。”我在心里想道。 和这样的人说话都是一场战争,他想攻破你、劝降你,然后占领你,而我只能高筑城池,疲于应付。 “什么结果?老黄,你说话能不能直白点,我只是一个泥水匠,文化层次低,喜欢直来直去。你这种打哑谜似的的说话方式,我就跟听那天书一般,如坠云端。”明明结果就要呼之欲出了,他却又故意止住话头,说一半留一半问一半,非要从我这儿探明当初我打碎壁画的真实意图。 “我们本想立即复原壁画,但一个无心之举,也可以说是多此一举,却发现了壁画的蹊跷。我们将壁画的碎片进行了断代检测,发现那块壁画竟然不是五代时期的!” “不……不可能吧。”我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但却要装作一脸淡定。 “不光是你,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61窟的开凿时间、供养人的生活年代,史料里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而且我们在香港得到的那块壁画残片,断代后的结果也明确无疑地指明这《五台山图》就是五代时期的。可这碎片是你直接从洞壁上敲落下来的啊,肯定也不会错。检验员一连做了好几次精确的检验,结果都是一致的。” 黄显达说这番话的时候依旧显得难以置信。 “那断代结果是哪个时期的呢?”我追问道。 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黄显达闻言,转头看着我,那眼神想要看穿我,把我内心的秘密掘地三尺。 不过,他还是失望了,我眼神空洞,什么都看不到。 他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十九世纪……你敢想吗?还是你早已想到?” 我的心一阵狂跳,即便我再怎么深呼吸,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但它已经完全不受我的控制,仿佛要跳出胸腔。 其实,我已经预料到洞壁上的壁画可能不会是五代时期的作品,但它竟然是十九世纪绘制上去的,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居然是近代的仿作!时间太近了,技艺太精湛了,手法太高明了,融于整幅壁画中竟然古意盎然,完全没有一点儿新鲜之气,历史气息却厚重得有如积满了历史的尘埃,和整个洞窟真正的五代作品别无二致!”我在心里赞叹道。 “这是你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吗?”黄显达看着震惊得如同石化般的我,冷冷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黄显达的确已修炼成精,看似随口一问的问题,都是打向蛇七寸的木棍,精准狠辣。 如果我能提前预知壁画的结果,那就说明我早已窥破了壁画的秘密,此后只要牢牢控制住我,就能跟随我的脚步一步步解开壁画的秘密,并能将秘密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绝不会有外泄的风险。 他们根本不担心我会不会开口,他们有的是时间、手段、头衔和幌子。 “老黄,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我知道这个问题我肯定是逃不过去的,他今天来,就是要问清楚这个问题。 这决定了他们以后的行动方向和我未来的前途命运。 是“留住”我,还是继续放任我。 “小翟,其实你不必和我兜圈子,你看着虽然老实巴交,但我在香港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黄显达缓缓翘起了二郎腿,脸上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然后咧嘴一笑,继续说道:“你在修复这行深耕多年,知道哪些东西能碰,哪些不能碰,对于真正的历史文物,你们甚至比我们都还要小心谨慎。我们收藏界还会常常上手把玩一下文物,在很多收藏人眼里,那其实已经不完全是文物了,而是商品,终有一天它会成为别人手中的玩物,自己何不在拥有它时极尽爱抚之能呢?而你们不同,这些文物,特别是这莫高窟里的泥土疙瘩,在你们眼中都是珍贵的,有生命的,你们能感觉到它们微弱的呼吸,能体会到它们历尽沧桑、遍体鳞伤的痛苦,你们想用自己的妙手治愈岁月和庸人给它们留下的伤痛,让它们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重获新生!所以,对待文物的心态不同,就决定了看待事物的角度和眼光必然不同,采取的手段那就更加大相径庭了。其实,我抽空去看过你在永乐宫和小西天壁画修复中的表现,那已经完全超越了匠人的精神和心性,达到了如同历代史官一般重修历史、还原真实的高度。你在冯世儒的安排下,把北区的壁画整体迁移到南区的作品我也去看了,他们也许看见的是技艺的高超,而我看见的却是处处的小心和细心。” 黄显达说完这番赞誉之辞后,便停了下来,认真地打量着我。 我战术性地悄悄低下了头,我的目光不敢和他发生哪怕一丝的擦碰,因为我的内心很挣扎,也很激动,眼中似有热泪。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竟然有人真正地理解我,理解我这个行当! 感动之余,我甚至想,如果黄显达没有那么多目的和心眼,他也许会被我奉为知己。 但我立刻又清醒了过来,他的这番话,绝不会是对我的理解万岁,而是要我拜伏在他的脚边,口呼万岁。 因为士,就该为知己者死! 我就是他那个理所当然的士! 所以,下一秒,他就开口道:“所以,凭你的小心谨慎,绝不会轻易用小铁锤砸破那幅壁画,除非对于它的绘制年代你早已了然于心。砸破一幅近代的仿品,对你来说不构成重罪,对莫高窟来说不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对历史来说也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甚至还帮一众学者拨开了历史的迷雾,破解了为什么那个局部存在很多不同朝代壁画残片的疑点。当初听到你砸壁画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已成了历史的罪人,想不到竟摇身一变,成了打假的英雄,哈哈哈,那幅壁画是不是越来越有趣了?” 我依然保持沉默。 他止住了笑,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说吧,我不认为那是你的偶然为之,而是必然而为!” 第146章 近代仿品 我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黄显达说道:“原因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相信世上有巧合,但不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你是怎么猜到那幅壁画并非五代时期的作品?” 黄显达的眼睛闪现出犀利的光,再次紧紧盯着我。 我打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他实情,所以我选择沉默,继续沉默。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彼此喘不过气来,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黄显达看着我,我不知道该看向何方。 墙上挂钟“滴答”走时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辨,像是在为我们的僵持缓缓计时,看谁最先打破难堪的沉默。 最后,还是黄显达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说也没关系。请你好好冷静一下,想想你应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站在哪一边?另外,也好好想想你的前途,希望你能回到当初,回到正轨上。冯世儒暂时不在了,但我还在,我们三个人当初一起走进敦煌,我希望以后我们还能一起走出去,看更大的世界。想清楚后,打电话给我,我基本都在考古所,总机可以接转。” 黄显达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回应,立刻头也不回地起身走了。 虽然我看不见他离开时的表情,但我猜得到那一定是愤怒的。 我应该识大体、识抬举地上他的贼船……不,战车的,可是我并没有。 黄显达离开后,我才重重地吐出了胸口中郁结很久的晦气,尽情地让开心快乐在心底绽放。 “黄显达这老狐狸,说的话不知哪一句是真的,满嘴的谎言。”我在心里笑道,“还说是无心之举把碎片拿去送检,明明是我给电话里的神秘人郑重其事地提到了送检这个必要的环节,并一再强调一定要进行断代的检测,不然,官方和权威途径早已十分明确的五代时期巨制《五台山图》,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怀疑年代有问题,专门拿去送检呢?” 当时在单独和神秘人的通话中,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具体猜测,其实我也完全预想不到那块壁画的具体情况。 只不过在大法华寺找到另外两块初唐时期的壁画残片时,我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专家学者们绝不敢轻易涉足的想法。 所以我觉得,大佛光寺局部壁画只可能有一块真品,目前看来,我们在佛光寺藏经阁的壁画中找到的初唐残片,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真品。 毕竟,它的年代更早,早于五代时期,而且,和法华寺找出的壁画残片属于同一个时代。 它们的年代可以相互印证,它们也极可能来自同一幅壁画。 再说了,古人都很智慧,而且大家都很忙,没人会把一块赝品绞尽脑汁、跋山涉水地到处藏。 如果这样考虑问题的话,那剩下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现存洞壁上的大佛光寺局部,又是哪朝哪代绘制上去的呢? 我更倾向于:它是赝品! 所以,我才敢鼓足勇气,痛下杀手,狠心敲碎了它! 当然,也正如黄显达说的那样,我敲之前,是细心酝酿过的。 敲击哪一点?使几分力气? 我是照着有瑕疵的那个点敲下去的,因为这点已经确认和初唐时期的那块壁画残片有着明显的不同,如果真假有问题的话,问题一定会在这儿,不会伤及无辜。 敲击后的碎裂程度以掉下尽量少的残渣为宜,一定要掉在地上,如果只是碎裂而不掉渣,凭敦煌研究院那帮老古板老专家的保守程度,再让他们抠下来拿去送检,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而且,必须一击必中,本就脆弱的壁画地仗层根本经不起连续的打击,如果连续敲击,就会波及更大的范围,伤及无辜。 所以,我必须要成为一动手就必须拿下的精准“渣”男。 我很欣慰,我做到了。 神秘人当时在电话里还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你对洞壁上壁画的真实年代存有疑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研究院,让他们做相关的检测? 我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是一块完璧,你会为了一个年轻人的妄加臆断就忍心切下一角吗? 洞壁上严丝合缝的《五台山图》就是一块完璧,一个被历史和官方证实了年代的完璧! 敦煌研究院不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泥水匠的一番话,就去抠下一块。 但被我敲碎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破罐子就得破摔,说不定还能摔出什么意外的收获。 所以这个时候,只要上级的一个命令,甚至是一个建议都行,敦煌研究院就会毫无顾虑地去做这个检测。 因为上面有领导担着,下面有罪人承着,做个顺水研究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这可是难得的研究机会啊,敦煌研究院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当我在电话里给神秘人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的时候,他笑了。 “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事到如今,知道害怕了吧,哈哈。求我救你一命吗?” “我只请求你,能够给敦煌研究院一个建议,如果强硬点,最好是命令!请他们对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壁画碎片,做一个断代检测。” 当时神秘人也怔住了,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说道:“你冒着巨大的风险这么做,就是为了促成这个检测?” “嗯。” “理由呢?” “年代,我想知道它的年代。我不信看到这么多同样的壁画残片出现,就没人怀疑洞壁上壁画的真实年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不仅没有行动,连一点点这种声音都没有?成本太高、代价太大,关键是,壁画太完整,太有年代感了,没人敢这么做!好吧,那就让我来,毕竟撼动大树的,总是蝼蚁。” “你就这么肯定?” “我一点儿也不敢肯定,只是直觉。”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电话里的人才说道:“我试试。” …… 黄显达走后,我躺在床上,笑了:“看来,我赌对了。” 虽然我猜到了洞壁上的壁画很有可能不是五代时期的,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它竟然会是十九世纪的产物! “十九世纪……十九世纪……”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当我念到十几遍的时候,我触电般地在床上坐直了身体,圆睁着双眼。 “1900年5月26日,道士王圆篆在莫高窟第17窟发现了藏经洞……” “1900年,正好是十九世纪的最后一年……” 第147章 虚与委蛇 “这种巧合意味着什么?这壁画真的和藏经洞有莫大的联系吗?” 我立刻从洞壁上的《五台山图》有可能是近代仿作的失望中挣脱出来,兴致盎然地投入到了壁画和藏经洞之间深邃、复杂、神秘、交织在一起的旋涡中。 我越想越兴奋,越想心里越如一团乱麻。 最后,我从床上一跃而下,慌忙抓起电话,按动号码。 “喂,请讲。”淡漠的声音在话筒中响起,像一位超脱于世的高人。 “老黄,能不能安排一下,我想进61窟看看。”我尽量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不想让黄显达听出一些端倪和欲望。 “哦,我可是刚离开不久……”黄显达有些诧异,但冰冷的声音随即有了一些温度和高兴,“我可以安排,你进去看多久都行。不过,你得告诉我,是否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这老狐狸,果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嗯,不能说是发现,只是有了一些……灵感而已。”我斟酌着语句,不能让他失望,也不能让他充满希望。 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不管我怎么说,黄显达一定会同意的。 我能拿起电话打给他,在他眼里就是一种明显的示好,是向他靠拢的信号,所以,为了表示真诚的接纳之心,进一步巩固迎新效果,这种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的小要求,他一定会答应的。 不过,这老狐狸早就养成了雁过拔毛的习惯,即便终究会答应,也要在答应前撸一把,实现效益的最大化。 “灵感……哦……能不能先讲给我听听?兴许我们还能彼此启发启发?”黄显达轻笑道。 “老黄,哪次重大的发现不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这灵感还相当不成熟,说出来怕你笑话。还是等我在洞里挥汗如雨之后,有了100%的把握再告诉你答案吧。”我委婉地拒绝了他。 他并不气恼,说道:“行,反正到时候你进去的时候,我会全程陪同的。今天时间有些晚了,你看明日如何?” 我想了想,说道:“那就明天一早。我这人就是性子急,想到什么,就想立刻去探个究竟,不过,这事还真就宜早不宜迟,还请黄先生尽早安排。” “这是好习惯。” 黄显达只说了这一句话,看来他并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在心里轻叹了一声:要是冯老在,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马上带我进去的。 就在黄显达将要挂上电话的时候,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些事,连忙说道:“老黄,我还有个请求,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从佛光寺和法华寺夺……找来的壁画残片?” 我差点就把“夺来的”脱口而出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现在寄人篱下,还是不要太过刺激他为好。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黄显达才缓缓说道:“莫非在这些壁画残片上,你也产生了灵感?” 我苦笑了一声,敷衍道:“算是吧。” “行,就按你说的办。” 和黄显达打完电话后,我又躺倒在床上,呆呆凝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在心里做着各种各样的假设和猜测,一会儿感觉窥破了天机,热血沸腾;一会儿又感觉简直是一派胡想,伤感沮丧。 在异常矛盾复杂的心情中,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了床,在房间里焦急地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看向安静的电话。 电话终于响了,我冲过去一把抓起电话,大声说道:“现在出发吗?” “出发?你要去哪儿?”电话里的人语带惊讶。 “哦,原来是……王哥?”我哭笑不得,看来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是我,王翔。”王翔立刻回复了平静。 “王哥,这么早打电话过来……什么事啊?不会又要把我收监吧。”我心里一紧。 “哈哈哈,你既然和院里都达成了合作的意向,他们怎么还舍得把你关在我那儿!”王翔笑道。 “合作意向?什么时候的事?你听谁说的?”我不过是想去61窟证实一下我的想法,怎么就成了合作? 这是故意散布谣言、故布疑阵,想让我骑虎难下,然后再顺水推舟? “你别管谁说的,有没有这事?”王翔追问道。 “王哥,你这么早打电话过来,就是问我这事?”我觉得王翔今天有点奇怪,太小题大做了。 就算合作,那不是说明我重返正途了吗? 作为敦煌派出所的警察,王翔不应该为我的政治觉悟高兴才对吗? 为什么在他的语气中,我感觉不到一丝应有的欣慰情绪,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失望。 “也不是专门来问你此事,只不过昨日耳闻,有些好奇罢了。”王翔掩饰……不,解释道。 “哦,王哥,哪有什么合作,我只是想进洞看看而已。你知道的,这得经过院里同意啊,所以对于现在如日中天的黄显达,我只能虚与委蛇。”我决定把实情告诉王翔。 虽然隔着电话,我明显感觉王翔着实松了口气,说道:“现在进出61窟的权限,院里确实已经完全下放给了‘藏经洞二号’专项工作领导小组,说这关系到第二个藏经洞最重大的秘密。鉴于前有冯老失踪,后有泄密以致被来自台湾等别有用心的人员捷足先登,所以必须控制知情范围。不过,也就是托词罢了,显示他们的政治手腕和权力而已,这完全要感谢上面向阳所长的执行力和下面黄显达先生的谋划力了。像冯老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即便地位已经相当超然,之前他在所里和组里主持工作的时候,也没划定这些权限和范围,只要有研究兴趣的专家学者,都可以随意研究、发表见解。可到了这向所长手里,就只能是他们认可的自己人才可以。所以你为了能进到洞里开展工作,偶尔站站队也行。” 我完全想不到,王翔一大早会给我说这么多,而且肆无忌惮地透露出这么多我以前从未知晓的内幕。 “他……意欲为何?是因为他疯了?还是我狂了?”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根本无法消化他这话里潜藏的巨大深意和难以琢磨的情绪。 “小翟,你还在听吗?”王翔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和惶恐。 “我在呢。” “抱歉,一大早就给你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天马行空,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了,也没啥特别的意思,不过非要总结一下中心思想,也就两条:一、站稳自己的立场;二、好自为之。”王翔笑着说道。 “王哥,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挂掉电话后,我此前异常浮躁和急躁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一边逐字逐句回忆着王翔的话,一边思索着每一个字背后的深意。 突然,铃声大作,把我吓了一跳。 “喂,小翟,你刚才和谁打电话呢,这么久?”黄显达的声音传了出来,略带不满。 “没呢,我一直等您电话呢。之前我还一直纳闷,怎么电话老是不响。刚才检查了一下,才发现电话根本没挂好。刚挂好电话,您的电话就来了。”我反应还算快,立刻撒了一个谎。 黄显达这才笑道:“看来是你进洞心切啊,所以急中生乱,忙中出错。这世间之事,都是欲速而不达,得心平气和,好事才会来到。我出发前给你打了个电话,本想让你做好准备,现在看来,已经不必了,你肯定都准备得急不可耐了,哈哈哈,出来吧,我的车已经在招待所门口了。” 看来算是骗过了黄显达。 我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便立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148章 拙劣的效仿 招待所门口,停着一辆别克商务。 司机见我走出来,并没有从驾驶室里走下来,而是直接打开了车门。 黄显达正悠然自得地坐在第二排座位上,看见我出来,便用手指了指他身旁的座椅,示意我坐在他身旁。 我上车后,车便缓缓朝着莫高窟的方向驶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灵感了吧。”黄显达看着窗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老黄,别着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得亲自看看,验证后了再说。”我立刻拒绝道。 黄显达扭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看向窗外,笑道:“谨慎……如此谨慎,所以连你的老搭档陈峰都想不到,你会举起锤子砸向壁画!哈哈哈,所以你是熟读兵法的啊。” “兵法?老黄,我可没看过兵法,我熟读的,只有营造之法!” “《孙子兵法》说: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诸葛亮之所以能用空城计骗过司马懿,就是因为他一生谨慎,司马懿根本不会相信他会城门洞开、兵行险着,因为,他不是一个冒险的人。所以,一生谨慎的人偶尔疯狂一次,就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黄显达顿了顿,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而你砸向壁画的那一锤子,就是出其不意!此举甚妙啊,不仅令在我们面前夸下海口必将万无一失的陈峰失了面子,还顺带借我们之手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一石二鸟,哈哈哈。” 我没有笑,我很想说:“那是你们逼我的。” 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且,我知道陈峰哪是失了面子,而是失去了他们的信任。 不然,为何今天都没见到他? “陈峰呢?”我问道。 “他还有些别的安排,所以今天不来了。” 黄显达说完,我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车行到莫高窟的门口。 下了车,我和黄显达并肩而行,当我远远看到61窟就在前方时,心情忍不住又澎湃了起来。 “已经有人进去了?”我见61窟洞门大开,问道。 “嗯,还有些别的研究也在同时进行。”黄显达瞟了我一眼,随口说道。 “还能有什么研究?不就是找藏经洞的秘密吗?”我心知肚明,口中没有道破,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黄显达并不急于跟上我的步伐,落在了我的身后,走得优哉游哉。 当我一路小跑着进入61窟后,一眼就看见了西壁前亮起了冷光灯,两个人正站在一条长凳上。 其中一人俯身从脚边的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把小巧的铁锤,另一个人则紧靠在他身旁,用左手举起了一个托盘,右手拿着一把镊子。 两人聚精会神地在《五台山图》壁画前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人便举起了小铁锤。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我一见情况不对,立刻高声喊道。 那两人正心无旁骛地干活,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我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就如同平地里炸响的一声惊雷,惊得两人不仅手里的工具掉落一地,还差点从木凳上摔下来。 两人好不容易在木凳上停止了晃动,保持住了平衡,随即又花了几秒钟平复了一下心情,便立刻举起手电朝我照射过来。 当看清我的脸后,那个手握铁锤的人从木凳上一跃而下,一脸愠怒地举着铁锤就朝着我走了过来,边走边骂:“你谁啊,瞎叫什么,找死吗?没看见门口的牌子吗?‘暂时关闭,游客勿进’!这里现在已经对游客关闭了,你赶紧出去。” “那可是国宝,你们不能随便动它。”我站着没动,据理力争。 “哪儿来的犟驴!老方,你还跟他废什么话,他要死赖着不走,一脚把他踹出去啊。”蹲在木凳上的另一个人愤怒地吼道。 “听见没,你要再不走,我可就真踹了啊。”那人顺势提起了脚。 “谁叫你们破坏壁画的?”我丝毫不惧,大声质问道。 那人见我一脸严肃的表情,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破坏?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破坏了?你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年轻,见过什么世面?懂个屁?不懂就别乱说,赶紧滚出去,别影响我们的研究工作。” “你们管这叫研究工作?”我气笑了。 “需要向你汇报吗?”那人板起脸来。 “需要。” 此时,我身后的黑暗中,响起了一个略带严肃的声音。 “你特么又是谁?自不量力的玩意儿,赶紧滚出来,让老子好好看看你欠揍的模样。”举着铁锤的人把手中的铁锤晃了晃。 “哟,还有同伴呢?”木凳上的另一个人也讥笑道。 黄显达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冷光灯惨白的光撒在他的脸上,把他本就略显呆板的脸映衬得有些阴冷。 “好好瞧瞧我的模样。”黄显达开口道。 “叮铛”一声,那人的铁锤掉在了地上,木凳上的那人也脚下一滑,跌落了下来。 “黄……黄顾问,不……不好意思,不知道是您。”那人赶紧捡起地上的铁锤,满脸的歉意。 黄显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缓缓走到壁画前,驻足凝视。 我也一步越过了他,走到黄显达身旁,轻声问道:“这是要干什么?” 黄显达的情绪并没有被这小插曲所扰乱,淡淡地说道:“这也就是我们的灵感,从你身上找到的,打算步你的后尘,准备再弄下一块好好研究一下。” “绝对不行。”我立刻急了眼。 “怎么不行?”黄显达见我坚决反对,扭头看了看我,说道,“为什么你可以,我们就不可以?再说了,这幅壁画也只是近代的仿作,正好用来研究它巧夺天工的技艺。你想想,它的颜料成分、配比、做旧方法等等,不都是非常玄妙、非常值得研究的对象吗?正好为我们以后修复真正的壁画积累经验。” 我怒气冲冲地冲到壁画前,转身伸开双臂,吼道:“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我这一近乎幼稚的举动,把黄显达逗笑了:“你这可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呐。” “因为我选择的地方,和你们选择的完全不一样!”我说道。 黄显达满不在乎地说:“有区别吗?一幅仿作而已,选哪儿不是选啊。” 说完之后,他又对着那两人问道:“你们准备选哪块动手?” 其中一人用手朝壁画左上方一指,连忙说道:“上面传下来的指示,是根据实际情况和现场环境随便选择一块取样。我们俩已经仔细观摩、斟酌过了,觉得左上角那块‘菩萨一千二百五十云现’的图案构图精美,线条流畅,色泽相对艳丽,所以打算从那儿取下一块。” “荒唐!绝对不行!”我再次大声表面自己的立场。 我怎么可能告诉他们,我敲击的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黄显达见我态度坚决,语气强硬,也有些动怒。 “也许在壁画上随便揭取一块进行研究的决定说不定就是出自他之口!”见他这般表情,我心里也立刻有了答案。 “既然你说不行,那就告诉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黄显达说道。 我摇摇头:“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只是直觉!” 黄显达笑了:“我的直觉好像也从来没出过错,也许研究一下不同的区域,就会有不同的收获。” “哼,这句话完全暴露出了黄显达的真实意图,背后果然是他的主意!”我从他的话里敏锐觉察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黄显达见和我僵持不下,便拿眼瞟了瞟那两人,目光似是鼓励。 那两人心领神会,又耀武扬威地走过来,走到我身旁的时候,还推了我一把:“别挡着我们干活。” 就在他俩爬上木凳准备再次下手的时候,我一脚就踢翻了木凳。 两人惊叫一声,从木凳上摔了下来。 他们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我的面前,这次黄显达并未阻拦,只是阴阳怪气地开口询问道:“小翟,你这是干什么?你看你的,他们干他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嘛,何必要搞得人仰马翻,怒目相向呢?” “老黄,我知道命令是你下的,这次算我求你,请让他们暂时停手,等我看完那几块壁画残片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现在仓惶下手,必将铸成大错,后悔晚矣!”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黄显达的眼神中立刻闪过一丝狡黠,然后他笑了,是那种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 他要的恐怕就是我的这句话。 只见他大手一挥,说道:“你们先收工,等通知。看来,我得陪小翟兄弟另走一趟了!” 第149章 最简单的研究工作 “老黄,别急,等等,我还没仔细看过这幅壁画呢?”我冲黄显达摆摆手,再次走近壁画。 “这壁画我相信你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冯世儒老先生还在时,你们一起进到这61窟观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还能从上面看出花来?”黄显达笑道。 “这就是历史文物的魅力,每欣赏一次,就有一次不一样的感悟和收获。不是现在还有了些新情况吗?更得仔细看看。”我一边回答,一边爬上了木凳。 “可惜,它也只能算是年轻的全新文物!从五代到十九世纪,这个跨度也太大了点。”黄显达不无遗憾地说道。 我没有答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放大镜。 我先是拿着放大镜大范围地在壁画上游走,没有具体聚焦于哪一部分,属于雨露均沾。 我知道背后虽然安静,但有一双眼睛在紧紧地注视着我手上放大镜停留的位置,计算着停留的时长,以期找出我想查看的重点,看出我的真实目的。 我笑了笑,手上的放大镜几乎划过了整幅壁画,停留的时长也相差无几。 背后的人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发出一丁点儿不耐烦的踱步声。 我也在耐心地观察着,拿着放大镜的手虽在空中游走,但眼睛却一直盯在我关注的那个地方。 这样毫无重点的观察难免也会引起黄显达的察觉,我又重点观察了几个毫无关联、无足轻重的局部画面,假装看得很仔细,甚至还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 我知道这些地方黄显达一定会详细地记在脑子里,等我走后,他必将带人再仔细研究一番。 “做你们的无用功去吧。”我在心里恶作剧一般地想道。 “行了,老黄,我看完了。”我高举着放大镜,突然转身,冲黄显达点点头。 黄显达没料到我会突然转身,略为慌乱地收回了还盯在我手上的目光,说道:“这就看完了?有什么收获?” 看着他的样子,我在心里大笑,但脸上依然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唉,没什么发现,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这幅壁画看了这么多次,的确已经看不出什么花来,只有艹了,哈哈哈。” “那……我们走?”黄显达问道。 “嗯,走吧,在这儿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一边说,一边准备从木凳上跳下来。 “咦,当时我敲碎的地方,你们没有安排人重新修复吗?要是不及时修复,这时间一长,龟裂的范围可要进一步扩大了呀。”我仰头一望,瞥见了大佛光寺西壁局部画面还保持着我之前敲碎时的模样,便饶有兴致地又走了过去。 “陈峰说,虽然只伤到了颜料层,但这下面的地仗层也得重做。这重做地仗层虽说是基础活,但更是精细活,像这块面积又小、几乎粉碎性裂开的局部,重做难度更大。他说目前为止他见过能修复地仗层的匠人里,你排第一。”黄显达说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小翟,这虽是一幅近代的作品,但也仅限于我们研究院知道这内幕。国外的学者和广大的游客可都认它是五代时期的啊,所以这修复工作也必须立刻提上日程。用句不恰当的话来说,你拉的屎,这屁股还得你来擦。” “哦,是吗?当初只管下手了,还真不知道下手的轻重,也不清楚损毁成什么样了,那我得仔细看看,才能评估修复的可能性。”我走到碎裂的地方,举起放大镜认真看起来。 “那你可得好好看看,看看你下的狠手。”黄显达轻声笑了起来。 十分钟后,我从木凳上一跃而下,说道:“老黄,走吧,我心里有数了,修复应该不成问题,现在去看看那些壁画残片。对了,你可要给这两人打好招呼,离壁画远点儿,可不能轻举妄动,更别干傻事。” 黄显达笑道:“这可就取决于你啦。你这里要是没什么进展,我可保不准所里会有什么其他的研究安排。毕竟,研究工作嘛,就得集思广益,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看了黄显达一眼,他眼中的奸诈更浓,脸上的笑意更甚。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那两人的拙劣表演,就是给我的下马威!”我在心里更加确定了进门所看到的那一幕,就是黄显达导演自导他们演的逼宫大戏。 “这种破坏性的研究还是少一点为好。”我说完就走出了洞口。 在离开莫高窟去研究院的路上,我一言不发,黄显达也没有开口。 当我在考古研究室里看到封存严密、整齐排开的四块壁画残片时,内心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这可都是一千多年前的珍贵文物啊,保存得竟然如此完好。 “老黄,还有一块呢?”激动之余,我依然保持着难得的冷静,扭头问道。 黄显达闻言一怔,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你说的是在香港被打碎的那块?” 我点点头。 “初唐这块明显是真品,时间比那块更久远,而且两者的图案一模一样,还有再看的必要?”黄显达好奇地问道。 “听说已经修复好了?”我答非所问。 黄显达立刻转身吩咐身边的工作人员:“把那块五代时期大佛光寺西壁局部的壁画残片也拿出来吧。” “黄显达果然是人精,一下就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我在心里笑道。 其实,我的回答就两层意思:一是执意要看,毕竟你们已经修复完成了;二是就想看看你们的修复水平,不敢拿出来,是怕技不如我吗? 当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壁画和初唐“四截”放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的惊讶无与伦比。 但我仍装作淡定地回身冲着工作人员问道:“有……那个尺子没?” 那人见我转身,按惯例知道我是要工具,他已经将手中的放大镜递了上来,却完全没料到我要了一个所有的研究员都不会在此时索要的一件毫不相关的工具。 连黄显达的脸上都浮现出惊异之色。 那名工作人员尴尬地缩回手,答道:“有……有啊……你要那个?” “嗯。麻烦了。”我点了点头。 他迅速回身,在工作台上拿起一把钢尺递给我:“这把尺子正合适。” 我看着他略带疑惑的表情,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在纳闷:这是黄顾问请来的什么破专家啊,一上手就是这种基础测量!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我笑道:“不太合适。有木尺吗?这种前年的老古董,最好不要沾了金属的煞气。” 他连忙回身,又挑了一把木尺子递给我,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让专家见笑了。” 我道了声谢,转身用尺子小心翼翼地测量了一下每块壁画残片的长度、宽度和厚度。 不到五分钟的光景,我就完成了这一项工作。 当我把木头尺子交还给工作人员,他也正侧耳凝听我的下一步工作指示时,我朝着黄显达轻声唤道:“黄顾问,走吧,够了。” 说完,我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研究室的门口走去。 满室皆惊! 我听到了回过神来后的黄显达的一声惊呼:“这……就完了?!” 第150章 声东击西 我回过身去,冲着黄显达莞尔一笑:“对啊,完了。” 黄显达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怒容:“小翟,你这是什么意思?耍我呢?” 我一本正经地说道:“黄顾问,我哪敢啊。你还记得我昨天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吗?我就是想看看壁画残片!至于怎么看,全凭我怎么想啊。” 黄显达的脸涨得通红,说道:“那这也太敷衍了吧。” 我两手一摊,笑着说道:“老黄,那你想我怎么看?你尽管开口,我保证配合。” 研究室里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黄显达,看他怎么破解这尴尬的局面。 黄显达仅仅呆立了片刻,嘴角露出的微笑就吹散了脸上的阴郁:“既然你已经看完了,何必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那我们赶紧去向所长那儿,把你的研究成果向他做一个汇报。” 我笑了,跟着他出了研究室的门。 我心里十分清楚,他与其让我在这里做一个显而易见的提线木偶,假意迎合他,还不如赶紧带我走,尽快结束这场看似胡闹的闹剧。 黄显达是知分寸,懂取舍的。 在研究室众人惊讶而略带嘲讽的目光中,我们挺直腰板,灰溜溜地走出了研究室。 一出研究室的门,黄显达的脸色就变了。 走过拐角,他停下脚步,眼神里迸射出能把我千刀万剐的凌厉锋芒。 “你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冰冷。 我故作惊讶地问道:“老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都看好了?” “我都看好了。” “那我问你,那两块在大法华寺里找到的壁画碎片,应该安放在《五台山图》的哪个局部?” 我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老黄,我怎么知道?你也看见了,我只是量了量它们的长宽高而已。” 黄显达冷笑道:“你还知道你只是测量了一下最基础的数据啊!你在电话里和洞窟里都是怎么给我说的?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请问,这就是你给我的满意答复?” “老黄。”我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文物研究工作就像革命工作一样,不是请客吃饭!你请我吃饭,我吃完饭后就一定要立马给你办事吗?我不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斟酌斟酌,才能有个最终的结论?你现在可就在体制内啊,这内里的真谛,还没窥破?也难怪,时间不长嘛,慢慢来。” 我本以为黄显达会气得对我破口大骂,毕竟看起来我的确是耍了他。 但他也只是眼角微微跳了跳,然后就笑了起来。 “小翟,想不到你这番道理还很贴切啊,我竟一时无法反驳。哈哈哈,可是带你来之前,我可是在向所长面前夸了海口,着实盛赞了你一番,你要是连个线索都没有,是不是有些辜负了我对你的偏爱呢。” “老黄,我们这不就是要去向所长那儿汇报工作吗?你放心,见了向所长,我自然会向他解释:责任都在我方,跟黄顾问无关。你看这样可好?”我眨巴着眼睛说道。 黄显达竟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脑袋,笑道:“难怪女蜗造人都是用泥土鞭策出来的,原来这真正的小泥人才是小精灵鬼啊,鬼点子真多。我就不劳你陪我走这一趟了,我在向所长那边自有交代。那你就走吧,61窟的研究工作,我还让他们继续开展下去,这东方不亮西方总得亮吧。” 我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如果黄顾问还是要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过了,至于后果,黄顾问就好好掂量掂量吧。别到时候西方没亮,东方也不知道去了何方。” “威胁,谁不会呢。”说完之后,我在心里暗笑道,便独自下了楼。 我很清楚,即便壁画真的是近代仿作,凭黄显达的谨慎和专业,他也不会轻易下手。 “再说了,是不是近代仿作,还不一定呢!”走出研究院后,我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嘴里甚至还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我走进招待所,向前台要了几张a4打印纸,便若无其事地进了房间。 一进门,我便迅速把门反锁上,然后在桌上把纸铺开,从袖口里取出那把小巧的钢尺来。 这是一把三十厘米尺,精钢打造,我趁工作人员尴尬转身之际,把它从我手中轻轻往上一提,就送入了衣袖之中。 当时大家的目光全都被那名工作人员所吸引,根本没人发现我的小动作,连我身旁的黄显达也看着操作台上的那把木尺,脑中估计在思索我为什么非要用木头的那把呢。 而当工作人员再次把木尺交给我的时候,极度的尴尬也让他暂时忘记了我到底有没有还给他钢尺。 我从桌上拿起笔,迅速在纸上写了三个数字。 看着这三个数字,我心潮澎湃,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脸正逐渐变得滚烫。 内心难以抑制的激动让我体温飙升。 纸上的三个数字,就是我在研究室测量出来的壁画残片的长宽高! 五块壁画残片,不是应该有五组对应的数字吗? “这绝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有意为之!这五块壁画残片的长宽高,竟然全都一样!” 这个结果,不能不令我热血沸腾。 我又拿起一张白纸,在纸上做了几次演算,又写下了两个数字。 “这就是61窟中《五台山图》整幅壁画的长度和宽度。” 我看着这两个数字,喃喃自语道。 其实,我在壁画前拿着放大镜不断游走只是个幌子,为了迷惑黄显达而已,让他根本无法探知我的真实意图。 我的真正目的,是通过张开手臂丈量整幅壁画的尺寸! 然后根据臂展计算出整幅壁画的长度和宽度。 虽然这两个数字不是万分精确,但对于我后面的研究也基本够用了。 我想了想,再次取来一张白纸,用尺子和笔在纸上画了个矩形。 “这个矩形就代表整个《五台山图》,按照比例尺缩小后而成……” 接着,我又按照同样的比例尺,将壁画残片的长度和宽度换算出来,根据长宽数据在矩形里来回画着纵横交错的线条。 当最后一根线条在矩形内画好后,我看着眼前的图画,之前虽有一些强烈的预感,也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它真正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仍然被惊得目瞪口呆。 “莫……莫非……我猜对了?” 第151章 神秘的网格 我面前的矩形图案,被纵横交错的十五条线等分成了相同的方块。 而每个小方块的边长按照比例尺放大,正好和壁画残片的大小相当。 切片! 网格切片! 洞壁上的壁画被人套上了用这十五条线等分成的网格,而目前发现的所有壁画残片正好可以镶嵌进某个方格中! 我激动地站起身来,一边思考,一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 在61窟里的时候,别看我为了迷惑黄显达而在壁画前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其实我的眼睛始终都牢牢盯着一个地方。 就是大佛光寺西壁那处被我敲裂的地方。 我看清楚了那些细微的裂缝。 特别是在壁画残片边缘,也就是切片边缘、网格线上的那些地方和周围土块有什么不同。 缝隙! 切片边缘处存在缝隙。 而那些细微得很难用肉眼分辨的缝隙,残留着更加微不足道的小点。 当时我就在心里笑了:草尖滴灌,再明显不过的家族营造之术了。 这些切片都是用草尖滴灌黏合在一起,表面上再抹去裂缝的痕迹,所以整幅壁画光从外表看上去绝没有一丝缝隙。 这种抹缝技术我在《翟氏营造之法》那本书上看过,所以当在研究室看到所有壁画残片均是同样大小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更加确定了现存洞壁上的壁画一定是拼接而成的。 但这项技术只有唯一一个破绽,就是表面能抹去缝隙的痕迹,但内里却不能。 我只能选择敲裂切片的边缘,才能看清楚那条无法抹去的细微裂缝。 所以,我在敲击点的选择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必须一举两得。 一要能看见裂缝,确认残片是否是拼接而成的; 二要碎裂得恰到好处,便于研究院的专家们能够测试它的年代。 所幸这两个要求,我都用一锤子完美解决了。 “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朗了,从大法华寺里找到的那两块无处安放的壁画残片,一定存在于这个网格之中!这样不仅又进一步缩小了范围,还精确了位置。可是,应该安放在哪两个格子里呢?” 想到此,我连忙在桌上一阵翻找,找到了那本《莫高窟壁画》的书,上面详细介绍了莫高窟每个洞窟的壁画,还配有全部的壁画图样。 这是招待所每个房间都有的书籍。 我翻到61窟西壁《五台山图》那一页,狠狠心,一把就撕了下来。 “对不起了,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我在心里抱歉道。 我用尺子量好那幅图的大小,按照比例在图上画上了线条。 那幅图就被网格切分开来了。 我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在大法华寺里找到的那两块壁画残片的图案,一边在图上的小方块里寻找着安放它们的合适位置。 我在桌前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头晕眼花,也不知道应该把它们放在哪儿最合适。 好像哪儿都可以,又好像哪儿都不可以。 “奇怪,这两块到底是不是这《五台山图》的切片啊。”到最后,我只剩下了这个结论。 “只能说明在壁画中隐藏信息的这个人手法太高明了,从最开始大佛光寺残片的图案相同细节不同,已经进化到图案和细节均不同了!这样谁能拼得出来啊?”我泄气地把图片往桌上一扔,不再看,也不再想了。 此后的两天,我一直待在招待所里,哪儿都没去,哪儿也去不了,因为我现在只是换了个地方拘留,门口还有两名警察时刻把守着。 这两天我就一直看着那张画着网格的《五台山图》发呆,脑子里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思索着残片安放的真正位置。 可惜,即便我耗尽所有精力,依然毫无头绪,一无所获。 这两天黄显达也再没找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对我那天的表现极度失望,认为在我这里恐怕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索性放弃了。 而自从和蔡从章、叶真他们分开后,我也再没见过他们,不知道他们出去后到底在干什么。 “兴许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线索吧,不然,他们肯定会来找我。”我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又有了一些失落。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正坐在桌前看着图画发呆,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哦,对了,只可能是黄显达。门口还站着两名警察呢,只有他才能进来。他这次来难道是邀请我再度出山?”我赶紧把桌上的图纸全部藏进了抽屉了,收拾妥当后,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王……王哥?怎么是你?”看着门口警容严整的王翔,我有些惊讶。 “怎么不能是我?”王翔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大步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 “王哥,你这次来,是宣布我从此自由了?还是要把我重新带回派出所?”我也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苦涩。 “都不是!今天没啥事,正好路过宝地,就进来看看。”王翔笑着说道。 “王哥还有这闲情逸致?我不信。”我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有什么事。 “听说黄顾问好不容易请动了你,你也承诺对他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谁知你小子就去研究室里逛了一圈,测量了一些最基础的数据就算完成了任务?哈哈哈。你可知道,黄顾问此前可是大造声势,说你一定能破解壁画的秘密。你这招釜底抽薪,不仅让黄顾问失了面子,还让向所长大发雷霆,我估计你这软禁恐怕会遥遥无期啊。所以这次来,我就是好奇,想问问你当时是怎么想不开的,哈哈哈。”王翔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这么简单?我怎么有些不信呢?”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就这么简单。” 我想了想,说道:“当时我也没怎么想,实在是学艺不精、有负众望,那什么壁画的秘密更是没有丝毫的头绪,所以只好虚晃一枪、草草收场咯。” “你那虚晃一枪,重点在前面的那个虚晃?还是在后面的一枪?虚晃是为了掩饰,一枪才是有的放矢吧。”王翔顿时敛去笑容,目露精光。 我心中一惊,这王翔也太可怕了,竟能立刻抓住我的话柄,对我实施精准的打击,而且几乎已经接近事情的真相。 我一时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王翔沉默地看着我,突然莞尔一笑,说:“看把你吓的,我就随口一说……莫非我说对了?哈哈哈。” 我忙不迭地摇摇头。 “你会下棋吗?” 第152章 敦煌《碁经》 王翔话锋一转,突然问了我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回过神来后连忙说道:“下什么棋?” “围棋?会吗?”王翔一边说,一边低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副围棋来。 那是一个小巧的折叠木质棋盘,王翔把它取出来后,展开放在茶几上,把黑白两盒棋子分别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就是个菜鸟,什么棋都会一点儿。”我讪笑着说道。 “反正你现在也无所事事,陪我走一局如何?”王翔说完,把装着黑色棋子的棋盒推到我的面前,把装着白色棋子的棋盒放在自己的面前。 “这棋子就代表着黑白两道,我是白道,你是黑道,所以就让你执黑先行吧,哈哈哈。”王翔笑道。 “王警官,你这棋盘也太小气了吧,竟是十七路棋盘,可走不了几步棋。”我看了看那个小巧玲珑的棋盘,皱着眉头说道。 “这小棋盘有小棋盘的好处,携带方便。我没啥爱好,就喜欢下下围棋,所以平时就把它带在身上,遇到同道中人有空就拿出来玩几局。要是弄副大的,就只能放在家里,可现在谁还串门啊,大家都忙,都不方便。”王翔说道。 “言之有理,只不过,我只擅长下臭棋,怕陪不好王警官,让王警官玩不尽兴啊。”我轻声笑道。 “反正现在也没事,娱乐娱乐,什么陪不陪的。”王翔说完,就用手指了指棋盒,示意我别废话了,赶紧走棋。 我拿起一枚黑子,毫不犹豫地放在了棋盘上。 其实这小棋盘好下,目少,棋面很多时候都能一目了然,也不需要过分的深谋远虑,所以走棋很快。 我刚放下一枚黑子,王翔连想都不想,就下了一枚白子。 我走棋很快,全凭感觉,王翔应对也很快,全凭技术。 很快,我就输了第一局。 王翔意犹未尽地说道:“别看这小棋盘好下,其实很考验技术,要在这一方小天地中运筹帷幄、辗转腾挪,不仅要步步为营,守住成果,还要敢于冲锋,扩大战果。螺丝壳里做道场,看似简单,实则不易哦。” 我点点头,细细品味他话里的意思,也许是觉得我下得太保守。 第二局,我就不再只是一味地防守,走得大开大合,很快抢占了很多地方。即便形势对王翔不利,但他走得也是不急不慢,虽然一开始丢失了很多领地,但不知不觉又被他慢慢兼并了回去。最后,有些气急败坏的我竟大意失荆州,输了第二局。 “不玩了,玩不过你,你是高手。”我把棋子一扔,算投子认负。 王翔微笑道:“别泄气啊,你看看,你第二局就走得很好,要是后面能沉住气,我根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下棋讲究一个心境,心态一定要稳,不可存有胜负心,更不能以一城一地的得失论成败,凭着一颗平常心走棋就行。” “老王,你今天来不会就想着和我东拉西扯、下棋解闷的吧。”我盯着王翔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只能看到茫茫一片。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我追问道。 王翔苦笑了一声:“真没什么事,就找你聊聊天,下下棋。” “真的?”我依然不敢相信。 趁这功夫,王翔已经把棋盘收拾干净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你就别疑神疑鬼了,我们俩不算朋友,也算老相识了吧。找老相识下个棋没什么错吧。走吧,这次还是你先走,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心态,心态很重要。” 我将信将疑地再次拿起一枚黑子,放了下去。 这第三局棋一走起来,我就觉得不对劲,怪怪的。 至于哪儿不对劲,一开始我还真说不出来。 可是当棋局走到中盘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一些惊惧:“虽然我得了先手,但一走起来,我一点儿先手的感觉都没有,处处都被王翔的棋所掣肘!我就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被一只无形的手提溜着飞快地落着子!” 我看了看对面正襟危坐,还不时托腮凝思的王翔,突然一个念头在心中一闪:“是了!那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的感觉我终于知道是什么了!控制!整个棋局仿佛从一开始就被王翔掌控着,我落的每一个子,每一步都是被他的棋所胁迫着!更准确地说,是被他操控着,因为我看似随意的落子,都是不得不走的一步,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步!我这个先手竟被后手所驱使!想不到王翔的棋艺已经达到了如此变幻莫测、掌控一切的境界!” 我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面容严肃的王翔,眼中尽是钦佩之意。 王翔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突然抬起头来,笑着问道:“小翟,你知道现存世界上最古老的围棋棋谱是哪一部吗?” 我摇摇头:“我对围棋并没有狂热的爱好,所以对围棋的古谱更是没有研究。” “??1980年在唐代寿昌城遗址的一次考古中,我们再次发现了古人的围棋子。当专家学者们追溯这些围棋子的来源时,又意外发现了一本古老的棋谱。可惜啊,它已经不在我们中国了。”王翔缓缓说道。 “中国的棋谱不在中国,那它会在哪里?”我好奇地问道。 “这本深藏在异国他乡的中国最古老的围棋棋谱,其实就是一份敦煌藏经洞出土的珍贵文献,它的名字叫《碁经》!现藏于英国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内!”王翔有些悲愤又充满伤感地说道。 我也沉默了。 我心里很清楚,藏经洞出土的很多珍贵文献,都不在中国人手里,而是流落在国外各大博物馆内。 王翔低头沉默地看着棋局,猛然间又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现在棋盘上的这局棋面,正是来自《碁经》中的经典古棋局,叫‘藏圣’局!” 第153章 藏圣局 “常胜局?”我一听到这个棋局的名字,立马被镇住了。 到底是哪位大国手才敢自诩为常胜将军,用这样毫不谦虚的名字来命名自己走出的棋局。 “看来高手都不低调啊,哈哈哈。”我笑道。 王翔闻言一怔,随即就反应了过来,笑着说道:“这藏圣可不是常胜。藏是藏匿的藏,圣是圣人的圣。” 我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这么个藏圣啊。” 我又低头看了看现在棋盘上的格局,王翔虽失了先手,但他走的每一步都隐隐透出王者的风范和藏锋于内、舍我其谁的气势。 “难怪我走的每一步棋总觉得像是被人操控一般,原来王翔走的是君临天下的路数,我这个乱臣贼子匍匐在前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这棋谱也太邪了点。”我隐隐感觉这棋局有些邪门。 “这藏圣局讲究一个藏圣于内、苍生于外。而圣又通胜,意思是胜得往内求,而生得向外找。”王翔突然开口,向我解释这“藏圣局”的意思。 “说了等于没说,一个字都没听懂。”我在心里嘟囔道。 “别愣着了,该你走棋了。”王翔看着我,笑着催促道。 “别急,我再看看。”我用食指和中指缓缓夹起一枚黑子,举在空中已经半晌了,却迟迟不知该往哪一处落子。 盘面对我来说早已险象环生,一着不慎,就将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刚看准一个点,伸手想要落子,立刻发现不妥,便又抬起手腕,看准另一个点,刚想放下去又更觉凶险。 我下棋从未像现在这样犹犹豫豫、左右摇摆,这枚棋子就像粘在我手指上一般,根本无从下手。 “这棋局看起来并非已入绝境,但为什么却连我一处容身之所都没有?”我越想越心惊。 王翔见我举棋不定,脸上全是惊异之色,笑着说道:“这‘藏圣局’变化莫测,破解之法其实我刚刚也给你讲过了,你自己好好体会。我再透露一点儿,这藏圣局重在一个藏字,这生门和胜门就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一旦找到了这生门,就能打开胜门,而出了胜门,就能到达成圣之门,进而一统天下。” “这么厉害?那这厉害的棋谱是从哪儿找到的啊?以前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打算顺着王翔的话题往下走,顺便拖延一下时间。 王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这卷《碁经》当年是作为藏经洞内发现的经卷被斯坦因与其他佛教经典一起于1907年带回英国的,存放于大英博物馆内。由于当时的西方研究者根本不懂围棋,有的专家甚至连围棋都没见过,所以这卷围棋棋谱一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碁经》是一个手抄本,专家断定为北周时期所着,写在一卷佛经画卷的背面。卷首大约缺损三四行,现存159行,共2443字。直到1933年,清华大学张荫摩教授在英国见到此件,回国后对这卷珍贵的《碁经》作了报道,并录介了《碁经》中附录的《梁武帝碁评要略》,但这一推介仅在古史学界有影响,没有引起大范围注意。1963年,成恩元先生对《碁经》进行研究,并在《围棋》月刊上刊文发表,首次称《碁经》为《敦煌棋经》,这部世界上最早的围棋棋经才广为棋界所知。而《敦煌棋经》的全文则在1985年才通过《中国围棋》面世。1990年,成恩元先生的专着《敦煌棋经笺证》对敦煌棋经》作了全面的考证:《碁经》卷首缺损,没有正式篇名和作者,但卷末有‘碁经一卷’四字,因此也可以认为篇名即‘棋经’。” “历史如此悠久,这棋局也如此厉害,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听到王翔的一番高谈阔论后,我也对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心生崇拜。 “对了,你对这古棋谱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关键是,走起这古棋局来,不仅棋力强劲,还能融会贯通?还把我逼上绝路了。”我突然有些诧异,一个警察不研究抓小偷,怎么研究起下棋来了,而且还是历史如此悠久的古棋谱。 王翔明显愣了一下,也许他根本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喜欢下棋,恰好又占了敦煌研究院这个地利,所以研读了很多古棋谱,特别是出自敦煌的棋谱。所以对这《碁经》就知道得比一般人多点。” “哦。那这藏圣局在这《碁经》里算厉害的棋局吗?”我继续问道。 “当然,这藏圣局难就难在,不仅要驾驭棋,还要能驾驭人!让对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你的节奏和步伐,再将他不知不觉地带入死亡的陷阱。”王翔说到这儿,有些得意。 “那要熟练运用这藏圣局得花费多长时间钻研、练习?” 王翔认真想了想,说:“非几年之功不能成。” “看来王哥是厚积薄发,有备而来啊。”我笑了。 王翔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突然莫名其妙地红了,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他笑着说道:“玩玩而已,什么有备而来啊,别废话拖延时间了,赶紧走棋。” 我两手一摊,一脸无奈地说道:“王哥,我都看了老半天了,根本没有活路啊,我投子认负,不玩了。” 说完,我就想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别,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还有起死回生、反败为胜的法门呢。”王翔一把捉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破坏棋局的举动。 “王哥,疼,放手。”我赶紧甩开王翔的手,揉了揉被他顷刻间就捏红的手腕。 “抱歉,抓小偷抓习惯了,用力过猛,见谅啊。”王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几声微不可闻的响声,然后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 当我看到那个闪现在门口的人时,一股熟悉的肃杀之气瞬间侵入进了整个房间。 第154章 杀手再临 “黑衣人!”我大吼了一声,然后立刻躬身钻进了茶几底下,竟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黑衣人给我留下的恐怖记忆太深刻了,我看见他,就如同看到死神来了。 当初在61窟洞外,要不是我侥幸躲过了他从我身后射来的匕首,我早就殒命敦煌了。 当时我就从他轻盈的身法和毒辣的手段判断,他一定是个职业杀手。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认为那个清晨刺杀我的黑衣人就是曾晓娇。 但后来我才逐渐发现,那个杀手的身材虽然和曾晓娇极为相似,曾晓娇敏捷的身手也和那个杀手别无二致,但他们两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完全不同。 曾晓娇虽面露凶相,却毫无肃杀之气。 而这个杀手即使黑巾罩面,但举手投足间都是那种一出手必将置人于死地的煞气! 所以,眼前的这个黑夜人,绝不是曾晓娇! “身材?”当我的头脑里迅速跳出这个词语的时候,我的目光立刻就落在了黑夜人穿着紧身衣的上半身。 “胸部……腰肢……这个杀手一定是女人无疑!”我都很钦佩自己能在这般危急时刻不赶紧逃命,而去留意对方的身形。 “王翔呢?对啊,我这里还有警察叔叔啊,他在干嘛?!我还怕什么!”一想到王翔,我的心里立刻就增添了一些勇气。 我从茶几底下探出头,看见王翔还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正和黑衣人怒目对视。 “王哥,你还愣着干嘛,那个人是个杀手,掏枪啊。”我在茶几底下冲着王翔大声吼道。 “你是谁?”王翔终于开口了,语调平静,没有一丝警察审讯时的咄咄逼人,像是在和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聊天。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此时的王翔根本不像是一个警察。 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踱进了门里,朝我藏身的茶几缓缓逼近。 我甚至都能清晰地听见她轻盈的脚步声和我胸腔里的剧烈心跳声。 我又朝后退了几步,像一只失去了周身所有刺的刺猬一般将身子蜷缩在一起。 “我的同事们呢?”王翔又问了一句。 我看见他还探头朝门口张望了一下。 我这才想起了门口本来还有两名警察站岗,我在心里说道:“笨蛋,这还用问吗?黑衣人能够破门而入,而他们却没有跟着进来,就说明已经被杀人放倒了啊。” 我回忆起刚才听到的门外几声奇怪的轻微响声,应该就是门口两名警察倒地的声音。 黑衣人依然保持沉默,脚下却丝毫不停,已经走到了我藏身的桌旁,我甚至还听到了他的指节轻敲桌面的声音。 就在我紧张地快要闭上眼睛,不敢看我被杀手拎出桌底这一幕时,王翔突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异常刁钻的角度,瞬间向杀手击出了两拳。 杀手根本没料到一直怂在沙发上的王翔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对他发起闪电般的进攻,但杀手的反应奇快,她柔韧的腰部朝后一弯,迅速朝后挪动脚步,身体便如一弯倒勾的月牙似的轻盈地闪避开来,躲过了王翔这必中的一击。 王翔微微一怔,也许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能躲过他这出奇制胜的一招。 不过,他的反应也不慢,仅仅愣了一下,就迅速调整身法,朝着杀手又猛然击出了好几拳。 杀手一边招架一边后退,王翔则越战越勇,拳法虎虎生风,把杀手逼得已经退到了门边。 突然,我见杀手的手中寒光一闪,连忙急得大声叫道:“王哥,小心!小心她手里的飞刀。” 我的话音刚落,就见杀手的手腕轻抖,一柄锋利小巧的匕首便破空而出,急速朝着王翔的胸口飞来。 我吓得用手捂住了眼睛。 这么近的距离,王翔一定避无可避、惨死刀下。 就在我认为王翔必死无疑的时候,我听到了“叮”的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 我连忙睁开眼睛,只见王翔已经从地上翻身而起。 原来,是我的提前预警救了王翔。 他一听到我的叫声,便离开向后一倒,匕首擦着他的胸口飞过,撞墙后落在了地上。 “我欠你一条命!”王翔从地上爬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杀手见自己的必杀技都被王翔躲过去了,自觉不是王翔的对手、此地不宜久留,虚晃一枪后便夺路而逃。 王翔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 房间里变得安静了下来,楼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已经渐去渐远,逐渐听不见了。 我本以为安全了,可就在这时,我听见外面远远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惨叫! “不好,是王翔!” 我的身体被这声惨叫突然灌注进了勇气,我立刻从茶几底下钻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冲出门去。 门口,两名站岗的警察已经躺倒在地。 我拿手试了试他们的呼吸,呼吸很平稳,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惨叫发出的方向应该是在招待所的大门外,我立刻朝着那里追去。 可是我一口气跑出了几百米的距离,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奇怪,莫非我在恐惧紧张的心情中听错了?” 搜寻了半天一无所获后,我便打算打道回府。 “王哥那拳法看起来深得少林高僧真传啊,勇猛无比,对付一个女人应该绰绰有余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安慰自己。 走到房间门口时,两名警察还没醒来。 我拨打了120,救护车应该一会儿就到。 我回到房间里,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想起刚才那万分凶险的情景依然有些惊魂未定。 我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了一下心绪:“还好今天王翔在这儿啊,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 茫然无措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我藏身的茶几上,上面依然端端正正地放着我和王翔对弈的棋局。 即便刚才的乱局,也没让棋盘挪动分毫,棋子依然安放原位。 我前倾身体,伸出手去,本想把棋子和棋盘全部收起来,王翔暂时也不会回来了,这残局不下也罢。 可当我的目光与棋盘上的棋子交汇时,却再也挪不开了。 第155章 破局之道 我在桌旁瞠目结舌地站了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想了想,又跑到门口,看了看地上仍然昏迷不醒的两个警察,不知道他们是被那杀手施以了重手还是用了什么药物。 我又经过楼道再次来到招待所的门厅,柜台后那个一脸冷漠的服务员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走到柜台旁,微笑着礼貌询问:“小姐,请问你刚才看到有什么人进出吗?” “没有!”服务员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你这个样子,就算有人经过你也看不到!”我在心里想道,进而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就在这时,招待所大门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了救护车的警报声。 听到声音,那个服务员才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什么情况,怎么救护车都跑来凑热闹了?” “有人晕倒了。”我瞟了她一眼,然后一边说,一边朝房间走去。 她这时才有些慌了神,从柜台后跑了出来,问道:“谁晕倒了?” “警察。” 救护车停在了门外,我和医务人员一起把两名警察抬上了车。 看着救护车远去,我赶紧走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住了房门。 我又再次站到桌旁,重新坐回到自己当时和王翔对弈时的位置。 我看着面前的棋局,越看越心惊,能清楚地感到恐惧正在心底蔓延。 我又看了看棋盘旁。 我当时举棋不定的时候,正好那杀手闯了进来,情急之下,我记得是把棋子顺势就放在了棋盘旁,根本来不及扔进棋盒里。 可这时,棋盘旁的棋子竟不翼而飞。 它飞到了棋局中,赫然安放在了一处我绝不会想到、即使想到也绝不会落子的一个绝妙的地方! 这是天外飞子? 不! 棋子绝不会自己飞上去! 有人帮我走了这关乎生死存亡的惊天一步! 我仔细看着入局的棋子,认真思考着接下来的每一种可能、每一种即将到来的变化,计算着对方的后手和我自己的后着。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我竟沉溺其中,完全忘记了时间。 在我心中只有一个词语逐渐变得清晰、宏大起来:妙手! “你这臭小子可以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能心无旁骛地沉迷于这棋局之中?”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耳旁炸响,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王翔那张冻得通红的脸。 我惊喜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拉着他左右看了看,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才说道:“你没事吧,可吓死我了。” 他狐疑地看着我:“我能有什么事?我一个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警察,一个女子能奈我何?你什么时候见过老鼠爬到猫头上撒野的?” “可是,我明明听到你的一声惨叫,结果我追出去却到处找不到你的人影,还以为你已经被人弃尸荒野了呢?”我如释重负般地笑了起来。 王翔立刻吹胡子瞪眼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就算要叫,那也是她!不过,你遭遇那黑衣人时的第一反应确实体现了你长命百岁的做人智慧,而且自保动作也非常娴熟,平时缩头乌龟没少当吧。你那速度快得,估计兔子来了也跑不过你,哈哈哈。” 王翔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依然据理力争:“王警官,那可是杀手啊,刀刀毙命的杀手,不玩虚的!要不是我出言提醒,说不定你早就成了人家的刀下鬼了。” 王翔这才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杀手?” 于是,我就把刚到敦煌时的那个清晨,在61窟前被她追杀的遭遇告诉了王翔。 “你也看出她是女人了?”我突然想起王翔刚开始的话,连忙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对了,她三番五次地想要杀你,连我们这重兵把守的龙潭虎穴都要闯一闯,太丧心病狂了吧!” 我刚要点头表示赞同,谁知王翔又接着说道:“翟彪,你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追到天涯海角都要和你玉石俱焚……不不,看那架势也不是玉石俱焚的路数,好像只想让你独赴黄泉路。” “你……我特么也不认识她啊,能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也急了。 王翔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就奇怪了。” “对了,你到底抓到人没有啊?”我赶紧把王翔拉回正题,免得他又东拉西扯,说出让我更加难堪的话。 “没有……这人身法太快了,一出门就没影了……这种轻功水上漂的深厚功力,怎么会在江湖中没有留下姓名呢?奇怪。” 我见王翔越说越离谱,赶紧说道:“那是你技不如人。” 一听到“技不如人”四个字,王翔立刻回过神来,缓缓走到桌旁笑道:“要说技不如人,还只有你能当得起。这死局……”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他呆立在桌旁,两眼发直地死死盯着棋盘,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细密的汗珠竟然在额头渗出。 刚才那个女杀手朝他掷出致命一刀时,都没看他如此惊慌失措过。 此时他,表情就像见鬼了一样。 “见鬼了……怎么可能?”他像中邪一般杵在原地,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他扭头看着我,眼中精光四射:“你走的棋?” 我还没来得及摇头,他立马就像连珠炮似地开炮了:“想不到啊,你这步棋竟然走得如此玄妙!我本已把你围了个水泄不通,料定你必死无疑。谁知你这步棋竟跳脱出三界之外,把陷入死局的整个棋局盘活了,实在令我意想不到啊。实不相瞒,这藏圣之局我已反复推演过好几年了,虽不说尽得精髓,但也达到了融会贯通之境界,自忖百般变化已在掌握之中。控而不控,放而未放,这就是藏圣的精髓!而你这步棋,却将我的步步藏圣,变成了一步显圣!圣人显,则擒王有道。果然是显圣后而险胜啊!妙棋啊,妙棋!” 王翔说出这一通道理后,我依然听得云里雾里、似是而非。 我盯着王翔的眼睛,他眼中已燃烧着兴奋而狂热的烈火,不见一丝衰减之势,也不见一丝佯装之姿。 “我这步棋,真的不是你下的?”我突然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冷冷地朝他射出了一支冷箭。 第156章 奇怪的棋路 听到这个问题,王翔用一种关爱弱智的目光看着我:“小翟,你脑子没事吧?是不是被那个黑衣人吓傻了?” 我摇摇头,冷笑了一声:“王哥,别装了,下棋的只有你我,这着妙棋对于我这个门外汉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也不可能下得出来的。只有你才可以。你刚才那番滔滔不绝的话,别有一番深意啊。” 王翔怔住了。 他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我,确定我是认真的之后,才说道:“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下棋的棋手,会帮着对手走棋,更别说帮对手击败自己了。高手虽不存胜负心,但棋局却必须要分出个胜负。” “这棋不是我下的,也不是你走的,莫非它还真自己动了?屋里可就你我二人,别无他人啊。”我笑道。 “那你可别忘了还有个不速之客,那个突然而至的黑衣人。”王翔也笑了。 听到他这句话,我笑得更欢,简直是上气不接下气。 王翔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笑,不动怒也并不动容。 等我笑够了,他才平静地说道:“我的话有那么好笑?” “一个杀手,冲进来就为了帮我走一步棋?而且还是如此玄妙的一步棋?人家可是进来走镖的啊,想送你我上西天!”我愤愤地说道。 “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她,那你这神来之棋,莫非还是老天帮你走的?”王翔讥笑道。 “这老天,必定是你。” “为什么你就这么肯定?” “当时我已经在茶几底下了,并无走棋的可能。而你还坐在沙发上,可以直面棋局,甚至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伸手替我走完这步棋。”我自信地说道。 “替你走棋?”王翔冷笑了一声,“那我的意图呢?目的呢?就为了让你赢我?我傻不傻。” “意图?你的意图就是……”看着王翔不屑而又挑衅的目光,就在我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话已在嘴边,又被我强行咽了下去。 其实,在王翔进屋前,我已参破了这棋局背后的深意。 王翔一边下棋,一边和我说了那么多话,特别是详细给我讲了这卷从藏经洞里出土的《敦煌棋经》,更为重要的是,他还在第三局中用到了那个至今未破的古棋局“藏圣”! 而他对“藏圣局”滔滔不绝的解释,就差拿起饭勺、掰开我的嘴,直接把答案喂给我了! 藏经洞、藏圣……这些意犹未尽又呼之欲出的词语,不能不令我多想啊。 但是,我又不能完全确定这究竟是巧合还是王翔的暗示。 我不知道王翔是真的在下面前的棋,还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所以,我不能说出来。 因为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王翔是敌是友,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知晓这藏圣局背后的深意。 贸然说出来,恐怕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所探知、利用。 “说啊,我的意图是什么?”就在我的心里做着激烈斗争的时候,王翔又挑衅地催促道。 我挠了挠头,憨笑了起来:“王哥,你的意图还不明显吗?就是给我炫技呗。这局面我本气数已尽,却在你手里起死回生了,不正好说明了你技高一筹呗。唉,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不过你这招也太不高明了,我翟彪最擅长的就是不耻上问,你直接给我讲不就行了吗?我肯定洗耳恭听,顺便还送上自己的膝盖,何必非要搞这么一出死不承认的暗授机宜?”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一直在留心观察王翔脸上的神色。 可惜,他神色如常,只是非常气恼。 “实话告诉你吧,这藏圣局我都没参透,还给你暗授什么机宜!行了行了,今天老子晦气,下个棋,不仅中途遭人暗算,这末了还遭人诬陷。对了,不就是一盘消遣娱乐的棋而已吗?我有必要当乐于助人的大善人还死不承认?你有必要这么较真吗?走了走了!”王翔说完,就气呼呼地准备收拾棋子,折叠棋盘。 我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陪笑道:“王哥,对不起,你别生气,是我输急眼了,所以倒打一耙。你使出的这藏圣局,特别是这天外飞仙般扭转乾坤的最后一手,我还没看够,也没参悟透呢。这棋你得给我留下来,我得好好看看。” “看个屁,滚蛋。”王翔说完,甩开我的手,就要从棋盘上扒拉下那些棋子。 我赶紧又一把拽住他的手,脸上都绽放成了一朵花:“王哥,别这样,让我好好学学。这棋盘就放我这里,明天我一定完璧归赵。” 王翔这才停下了手中的粗暴动作,说道:“真想钻研?” “真想。” “行吧,那就暂时放你这儿,我明天过来取。”他豁达地说道。 “王哥,那您走好。” “你这臭小子,提起……不,放下棋子就不认人了啊。行,反正我还有事,也不想再看你那张小人得志的脸。走了。”王翔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拉开门后,却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关上门,轻声说道:“你这遇袭的事,任谁都不要说,别闹得满城风雨,影响正常的研究工作。我会开展秘密调查的。” 我点点头,说:“我不说可以啊,我可不敢保证门口那两名警察不说。” “这你放心,都是我的人,我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走了。” 叮嘱完后,王翔满意地离开了。 王翔一走,我脸上的笑意顷刻间便消失了。 我又重新坐回到桌旁,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的棋局。 即便刚才我和王翔在这棋盘上方掰着手腕,但我隐隐觉得,王翔手上的动作虽大,但却刻意和棋盘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所以这棋盘上的棋子才能纹丝不动,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仿佛他是在保护这棋局,而不是破坏它。”我的心里竟产生了这样一种奇怪的想法,“管他呢,不必想那么多,这棋局中透出的深意才更值得我去关注。” 于是,我取出了那幅从书上撕下来的《五台山图》的整幅图片,上面画着纵横交错的十五条直线。 如果算上图片的边框,这《五台山图》正好和面前这非常少见的17*17路棋盘一一对应。 我将已经确定好位置的大佛光寺西壁残片和法华寺残片代入到棋局中,它们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我之前落下黑子的位置。 “看来我猜得没错……虽然这看起来也太巧了点。”即使我已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如此巧合的一幕,也吃惊不小。 我的目光立刻投向了最后一步黑棋,就是那枚不知道谁人替我走下的扭转乾坤、反败为胜的棋子。 “这一子就能显圣是吧,那就快快仙人指路,现出原形来吧。” 第157章 壁画的秘密 我拿过一旁的图片,认真比对着棋盘上黑子的位置。 我们在大佛光寺找到的那两块壁画残片在棋盘上对应的两个方格位置,正好四个角都是黑棋。 而这最后一步黑棋落下后,它和周围的黑棋也在棋盘上占据了两个紧挨在一起的方格。 方格的四个角正好都是黑棋,恰好又能将我们在法华寺里找到的两块壁画残片安放进去。 我的眼睛紧紧盯住了《五台山图》左侧、图上标注着“大清凉之寺”的西北角,那块区域正是这两个方格在图片上对应的位置。 那是两座大山之间的峡谷,没有一座寺庙! 但是空无一物的峡谷旁却立着和写有“大清凉之寺”相同的字幡,只不过整个字幡已经变成了黑色,上面依稀可辨文字支离破碎的模糊笔画,但根本拼凑不出写的是什么,不知是矿物颜料历经多年后的自然氧化褪色还是被人故意抹去的。 更加诡异的是,在峡谷的东侧,却有两名僧侣在虔诚地跪拜。 他们的北侧本就有一座山中小寺,但他们朝拜的方向却并非向着寺庙,而是面西而拜,眼睛所看、身体所倾的方向正是峡谷那条字幡所在之处。 “奇怪,峡谷里没有寺庙、也没有佛祖,这两位僧侣怎么会凭空而拜呢?除非,这里面本就有一座寺庙!”我的心一阵狂跳。 我闭上眼睛,激动地在脑海里回忆着我们在大法华寺里找到的壁画残片上的图案,然后想象着安放进这峡谷之中。 虽然我对残片的边缘图案记忆得并不是非常清晰,但放置进去后,应该没有突兀之感。 “它们原来一定就在那儿!”我猛地睁开眼睛,激动地拍了一下身前的桌子。 棋盘随之晃动了一下,吓得我赶紧用手护住棋盘,在心中不住埋怨自己:乐极生悲啊,淡定淡定,这棋局可是破解这壁画的指南针,可一定要保护好。 待棋子停止晃动后,我仔细看了看棋盘,还好,棋子都依然还在原位。 我赶紧掏出手机,接连拍了好几张照片,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61窟的壁画,以十七路棋盘为划分,暗含藏圣之局。四角白棋者保留在洞壁,而四角黑棋者则被切割而下,藏匿于这五台山各个寺庙之中。” 我盯着佛光寺所在的位置,又闭上眼睛回忆着和王翔对弈时开局的画面:“都对上了!开局时我本随意在中间地带落下一子,王翔却一反前两局对我亦步亦趋、紧追不舍的行棋风格,竟不管不顾,偏在右下方自顾自地走了一步,对我的棋置之不理。我下棋时最受不了这种被人漠视的感觉,立马就在右下方和他展开了厮杀,争城掠地……而这右下方,正是大佛光寺所在的位置。原来,这佛光寺才是这五台山藏宝图的开局之眼啊。难怪这佛光寺壁画残片的数量最多,年代最杂,甚至在蔡从章手里还有草图画卷。” 我睁开眼睛,嘴角刚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但立马又被紧锁的眉头所取代:“不对……可王翔为什么前两局按兵不动,却偏偏在第三局才使出这藏圣之局呢?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深意?” 我再次看着棋局,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他在等待时机!前两局只是试探,摸摸我的路数和走棋的风格。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我执黑先行,只有落下的第一枚棋子,暗合了藏圣局的布局,他才会控制着我走完这藏圣局。” 我再次回忆起前两局我开局的时候走的第一步棋,果然是下在了藏圣局白棋的位置,难怪王翔会无动于衷。 “有了佛光寺这开局之眼,下一步,只要参破了比例和距离的关系,就能找到法华寺。而法华寺藏匿的切片,却只有回到这世所少见的十七路古棋盘之上,破解古棋谱的藏圣之局后,才能最终确定切片的位置,找到隐藏山谷的这间不知名的寺庙。这寺庙里应该也藏着其他的壁画切片!真是环环相扣,而且越来越难啊!” 我盯着画面上山谷间那黑漆漆的字幡,心潮澎湃:“这棋局名为藏圣,这壁画又何不是藏圣呢?有人故意切下原作的某些局部,修复上去与原作大相径庭的‘伪作’,就是为了在图上隐去散布于山间峡谷的寺庙,而将切片又藏匿于这些隐去的寺庙之中。只有找到一座寺庙,才能补上一块壁画切片,继续找到下一座寺庙,继续补上下一块切片,循环下去,找到所有被刻意隐去的寺庙,才能找到所有被切割下来的壁画,真正替换、补全这《五台山图》。这壁画切片,既是寻找寺庙的线索,又是找到寺庙后的结果!” 忽然间,我仿佛领悟了这《五台山图》壁画最大的秘密。 而我现在最兴奋也是最期待的,便是:凑齐了这所有壁画切片后,又将得到怎样的一个答案! 我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凑到桌旁,一会儿看看棋局,一会儿又看看被网格交织分割的《五台山图》壁画图片。 同时,各种新奇的想法和繁杂的念头都一股脑地向我涌来,在头脑里狂轰乱炸。 “既然切片的年代都是初唐时期,那白棋所在方格的那些残留洞壁的壁画,莫非也是初唐时期?” “想知道是不是初唐那还不简单?把白棋所围的那些切片弄一点儿下来检测一下不就行了?” “初唐啊,兄弟!千年的壁画啊,你敢动一点试试?” “是不是可以这样想,其实《五台山图》的真实年代,并非五代,而是初唐!” “对,一定是这样!” 我越想越激动,用力地搓着手,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也渐渐在我脑子里成型。 “找到那座峡谷中无名的寺庙!” 我猛然停住脚步,飞快地冲到桌旁,拿起尺子,测量了一下无名寺庙距离佛光寺的图上距离。 “看起来很好找。”我飞快地在纸上计算着,终于算出了一个结果。 我把那张写着结果的纸放在眼前看了看:“现在就差方位了,这个好解决,拿gps一定位就行了。” 一想到gps,我就忍不住想到了叶真、蔡从章和曾晓娇。 自从在派出所里被分开后,我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音讯。 “那寻找这无名寺庙,是我单枪匹马一个人单独前往?还是叫上他们一起?” 第158章 再次组团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又冷静了下来。 “现在看来,这壁画的秘密和我翟家关系非常密切,虽然我能识别翟家先辈留下的暗记,但在深山密林中探寻这些消失的寺庙还是异常凶险的。就像在那座沉入地底的大法华寺里,没有相互的扶持和帮助,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从地底钻出来。而且,蔡从章的学识、叶真的见识和曾晓娇的身手在关键时刻都能帮上大忙。最后关头,我们能从黄显达的手里化险为夷,免于遭到盗窃文物的刑事处罚,叶真背后的那个神秘人功不可没。他的巨大能量我已经充分领教过了,连敦煌研究院的向阳都不得不唯他的马首是瞻。所以,带上他们,能让探寻之旅更加顺畅和安全。” 可是,我又转念一想:“虽然和他们都已合作两次了,整个合作过程看起来都还不错,但过程很美好,结局却很无奈。因为我们的两次合作都无疾而终,全被黄显达摘了果子。我其实对蔡从章、曾晓娇和叶真寻找第二个藏经洞的真实想法和目的完全不清楚,这必须要等到目标达成后,听其言观其行,才能真正洞察他们的真实想法和目的。我现在对他们也只是雾里看花,只有拼凑完整幅壁画,找到第二个藏经洞后,一切才会水落石出。这时,迷雾才会散去,我才能看清他们的脸上究竟是洋溢着友好的微笑还是袒露出凶恶的獠牙。再说了,蔡从章他们是台湾人,文物有流失海外的风险,而叶真虽说是收藏家,但其实也就是个眼光更胜一筹的古玩贩子,他参与进来一定有他自己的商业打算,保不准对文物有什么特别的觊觎之心。所以,在形势还不明朗之前,带上他们,也是要冒巨大风险的。” 我瞬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犹豫不决。 最后,我狠狠心,一拍大腿,一咬牙,说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带上他们能更快地找到剩下的壁画切片,虽然要冒点风险,但总的来说,利大于弊!” 做好决定后,我掏出曾晓娇给我的保密手机,按了几个数字:“喂,老蔡吗?” “小翟!那幅《五台山图》参悟透了?比我预计的还要快不少嘛,哈哈哈。”蔡从章爽朗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一听他这话,我立马就愣住了:“老蔡……你是老神仙吗?你怎么知道我在和壁画较劲?” “是我告诉他们的!”另一个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看来是叶真把电话抢了过去。 “你……你怎么知道?” 这话一问出来,我自己都笑了。 这话根本不必问,毕竟我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神秘人,而他和叶真的关系,不可能不转达给他。 果然,叶真在电话里什么都没说,只是轻笑了一声,就转移了话题。 他不想让蔡从章知道他背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背景。 “让我猜猜你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不是通知我们又该出发了?”叶真依然是那永久不变的戏谑语调。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和老蔡他们在一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立刻就传来了叶真肆无忌惮的笑:“因为有大美女啊,谁不想和大美女待在一起?哎哟!疼,曾小姐,我就开个玩笑,你不动手的时候还像个淑女……啊,轻点。” 电话里,叶真的阵阵惨叫连绵不断,我知道曾晓娇对他巧施毒手了,心里好笑:“活该。你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和天生一张的臭嘴,挨打都是便宜你了。” “小翟,有方向了?”蔡从章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格外严肃和郑重,只不过此间隐隐夹杂着的叶真的惨叫和曾晓娇的叫骂声,听起来有些啼笑皆非。 “老蔡,是的。” “我们在大法华寺找到的壁画残片,是不是《五台山图》中的一隅?” 看来,蔡从章对壁画残片的归属问题,依然信心不足。 “老蔡,电话里我们就不细聊了,见面后我再告诉你。对了,你们现在在哪儿?”有了之前被窃听的经历,我现在谨慎了许多。 “我们就在敦煌。” “你们没有走?”我惊呼道。 我一直认为,他们出来后一定会一走了之,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而台湾就是他们暂避风头最好的归宿。 “是的,出来以后,壁画那边暂时毫无头绪,所以下一步应该干什么,我也无法做到有的放矢,所以我们原想着回台湾,再查阅一下文献资料,找找线索,但叶真拦住了我们。他极度自信地告诉我们,你已经有了初步的解题思路,最快半个月,就能破解法华寺残片所隐藏的秘密。我当时肯定是不信的,我甚至都看不出那残片是不是壁画中的一员,更别说你了。但见叶真说得郑重,也就打算信他一次,住下来看看情况。我料定,你用一个月的时间能看出点端倪都算很不错了,想不到啊,这才过了几天,哈哈哈。” 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就运气好点。好了,老蔡,电话里不多说了,之前我还在为怎么找到叶真费神呢,想不到他竟然和你们在一起,省了我的功夫。今天晚上八点,我们在沙洲夜市的孙记黄面摊碰面。” “行。” 挂了电话,我才想起我现在还被人监视居住呢,到底能不能溜出去呢? 我连忙轻轻打开门,朝门口张望了一下。 自从那两名警察被人打晕抬上救护车后,派出所好像就忘了还有软禁我这一茬的事了,迟迟都没有派人过来。 我看了看表,现在才下午两点多。 “宜早不宜迟!既然暂时没人看管,我还等什么呢,赶紧溜。” 于是,我立刻走出了房门,路过前台时,那个服务员还趴在桌上打瞌睡,根本就没注意到我。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大厅,一出招待所的大门,便加快脚步,发足狂奔。 可就在我不经意地回头张望时,突然瞥见了一个黑影在大厅门口一闪而过。 我立刻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招待所的大门。 这段时间,敦煌研究院没有什么学术研讨交流,所以招待所里根本就没住几个人,服务员们都闲得躲在房间里,平时连人影都很难见到。 而且这个点,大部分人都还在房间里午休呢,出门的时候,我也仔细看过了,大厅里空无一人,除了那个正在小憩的前台接待。 我盯了半天,再也没有人影晃动。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心想:“莫不是我眼花了?走吧,别疑神疑鬼的了,没人跟踪。” 等我走远后,一个人才从门厅里走了出来。 他身材魁梧,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韵味悠长的笑容。 而他肩上的警花则反射出灼灼而刺眼的光辉…… 第159章 无孔不入 我先到了市里。 这会儿时间还早,夜市还没开始,街上显得异常冷清。 敦煌已经进入了冬季,这个季节游客很少,商家也变得慵懒起来,很多店铺连门都没有开。 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消磨着时间。 北方的夜黑得很快,还没到七点黑夜就已经降临。 沙洲夜市华灯初上,即便天气寒冷,游客也稀稀拉拉,但很多商家还是出了摊。 一时间,夜市上充斥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小贩的叫卖声,炉灶里的火轻舔着各家各户的锅底,让各种大小的铁锅里升腾起雾气腾腾的水蒸气。 一个城市最有烟火气的地方,恐怕就是夜市了。 我看了看表,快到八点了,于是赶紧朝着孙记黄面摊赶去。 由于之前常勇带我来过这里,所以我在小巷子里穿梭起来也算轻车熟路。 我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夜市人多嘈杂,不容易被人盯上,再加上市场里本就喧闹,稍微隔远一些都听不见对方嘴里说的话,所以说起话来也比较方便安全。 而且,每个摊位前只会摆几副桌凳,真有可疑的人在附近活动,我们也能一眼识破。 我来到黄面摊前,只有零散的几个本地人坐在桌旁吃面。 蔡从章他们还没来。 我逛了一下午,本就饥肠辘辘,这会儿一闻到那大锅里炖驴肉的扑鼻异香,喉咙里立刻就伸出了手,肚子也不争气地大声嚎叫起来。 “老板,一碗黄面,切一斤驴肉。”我迫不及待地坐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那口炖煮着驴肉的大锅,忍不住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请坐,稍等片刻,马上就来。”老板拿起一个小铁钩,一下就从锅里钩上了一块热气腾腾、色泽亮丽的驴肉,往案板上一扔,随即操起手边的大菜刀,一阵快如闪电的手起刀落后,驴肉就被切成了纹路清晰、厚薄均匀的薄片。 他把肉整齐地码在白盘子里,在上面撒上一些盐粒和干辣椒面,就端到了我的面前。 我立即夹起两片驴肉,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浓郁的卤香味如排山倒海一般一波波地冲击着我的味蕾,我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哟,还一个人先吃上独食了。”就在我闭眼尽情享用美味的时候,耳旁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叶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我的对面,拿起筷子就夹了几片肉塞进嘴里。 他脸上的神情立马变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太……太好吃了,兄弟,你还挺会找地儿啊!实不相瞒,这市里的饭店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快吃腻了,驴肉也没少吃,但味道和这犄角嘎达的小摊相比,竟远远不及。没想到这看起来破败不堪的夜市里还有如此的美食。” 我笑道:“你叶公子怎么可能会屈尊到这种街边小摊吃饭?所以啊,也就少了很多的乐趣和美味。” “老板,再切一斤这个驴肉!对了,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好吃的?给这几个人都来上一份。”叶真回头冲老板喊道。 他这点菜的气魄,引得那几个吃面的本地人朝着我们这儿连连看了好几眼。 “吃个面嘛,装什么大款!”我在心里想象着那几个本地人的内心活动,忍不住好笑。 “叶公子,你钱带够了吗?反正我是没钱,我这肉可都是要算在你账上的哦。”我笑着说道。 “废话,我叶公子什么时候缺过钱?想吃什么尽管点,把那口锅端走都行。”叶真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说道。 他抬头一看,见蔡从章和曾晓娇还站着,蔡从章一脸慈祥的笑容,而曾晓娇则是一脸傲娇和嫌弃。 叶真就像狼闻到了腥味一样,立刻笑了起来:“曾小姐,别嫌弃啊,在那山洞里你都能泥里来泥里去的,怎么这人间烟火气的地方就不行了呢?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啊?哈哈哈,赶紧坐下来,是不是嫌弃这凳子油腻了点?没关系,我来帮你揩揩油,绝不会玷污你金贵的屁股,哈哈哈。” 叶真说完,拉过身旁的凳子,顺势就要擦。 我刚想笑,眨眼之间,叶真却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曾晓娇依然面无表情,连她怎么出脚的都没看清。 叶真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屁股,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一声不吭地又开始往自己的嘴里塞肉,好像被人踹到地上的事情就没发生过。 这一幕完全把我看呆了,心里忍不住一阵狂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不到这不可一世的叶真,竟被曾晓娇收拾得服服帖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见叶真从地上灰溜溜地爬起来,曾晓娇也就坐在了叶真身旁的那张凳子上,叶真赶紧朝边上移了移,拉开了和曾晓娇的距离,埋头吃肉。 蔡从章也坐了下来,谨慎地扭头朝周围看了看,这才说道:“小翟,说吧,都有什么发现。” 于是,我只把那两块从法华寺里找到的壁画残片应该安放的位置告诉了大家。 我没有提网格切片的猜想,更没说到藏圣局。 “在没有看到大家的底牌前,谨慎起见,最好还是有所保留。”这是我在敦煌市里瞎转了一下午唯一的收获。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一定就在那儿?理由呢?”叶真嘴里塞满了东西,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不信就放进去看看!我相信我的直觉。”我说道。 “直觉?又是直觉!”叶真瞪大了眼睛。 “老蔡,你觉得呢?”叶真扭头问道。 蔡从章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他正在脑子里用记忆完成这幅拼图。 毕竟,《五台山图》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双眼。 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光。 那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的光。 “不错,边缘的图案恰巧能对得上,确实能严丝合缝!”蔡从章笑道。 “你这眼睛一闭一睁,一幅图就对上了?”叶真惊讶地盯着蔡从章的眼睛,表示不信。 蔡从章根本没搭理他,继续说道:“古人的智慧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啊。那么大的一幅藏宝图,山水林木、亭台楼阁画得事无巨细、栩栩如生,但我们在它面前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一个睁眼瞎,看不破也猜不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当年只为藏匿秘密而在壁画中隐去的寺庙,谁又能料到多年以后竟会帮助它们躲过战火的摧残和历史的变迁,长留于世。” “老蔡,这被藏起来的寺庙叫什么名字啊?”我问道。 蔡从章摇了摇头,说道:“写有文字的字幡已经褪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刻意抹去。我只能从零散的笔画中,猜测最后两个字为‘佛现’,也就是说,那座寺庙是佛现之地!” 叶真惊呼道:“佛现之地?小翟,说不定还真被你猜对了,佛现之地必有寺院!北魏孝文帝偶见佛光都能修筑一座佛光寺,这佛现之地还不得赶紧弄个大庙把佛祖供起来?” 蔡从章笑道:“你这歪理还有几分道理,哈哈哈。今晚我们回去就早做准备。娇娇,你量算一下具体位置,叶真,你抓紧时间置办物资……” “凭什么买东西就是我?”叶真生气地打断了蔡从章的部署。 蔡从章看了他一眼,笑道:“因为在大佛光寺的时候,你采办物资那简直是飞速——飞机的速度,哈哈哈,谁还能有你快呢,再说了,你也不缺钱,对吧。” 我心里一惊,想不到我和叶真自认为在佛光寺非常隐蔽的所作所为竟被他尽收眼底。 太可怕了,蔡从章到底是怎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的! 我越看蔡从章越像东厂的厂公。 我和叶真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含义复杂但又心领神会,然后立刻又分开了。 他继续埋头对付碗里的面,而我却饶有兴致地盯着沸水翻滚的炖锅。 “小翟,你是怎么推测出壁画残片的具体位置的呢?其实,我一点儿都不相信什么直觉,你一定还有没告诉我们的窍门吧,哈哈哈。” 沉默片刻后,蔡从章突然扭头笑盈盈地看着我。 笑容温暖,但我却觉得寒气逼人。 第160章 茅塞顿开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的借口非常拙劣,别说蔡从章了,连叶真、曾晓娇都不会相信。 他们之所以不想刨根问底,是因为这没什么意义。 只要我不想说,蔡从章也休想从我的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为了找全壁画,我们虽劲往一处使,但心却散落在彼此都看不见的地方。 我相信蔡从章这个问题,也不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是想告诉我,别拿大家……特别是他老蔡当傻子。 我“呵呵”一笑,就算搪塞过去了。 但一个人突然从我的脑子里跳了出来。 一个真正引导我推测出壁画残片正确位置的人。 “王翔!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一经出现,就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啊,他为什么知道得那么多? 虽然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和我简简单单地下了几局棋而已。 但在这无言的棋里,他已经说了很多。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冯世儒在的时候,他沉默不语。 而在冯世儒消失、我陷入绝境的时候,他不仅出手相助,还出言相帮? 虽然在他的言谈中我隐约感觉他和新来的向所长不对付,但敦煌研究院和派出所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关的部门,向阳又怎么会得罪一个警察? 很多关于王翔的问题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突然觉得王翔有些深不可测。 蔡从章见我突然愣住了,以为他的话戳中了我的软肋,连忙笑着说道:“我也就随口闲聊,可不是让你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哦,哈哈,看把你吓得,吃肉吃肉。” 我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吃饱了,要不走吧?” 叶真连忙问道:“那今晚我俩睡一块儿?” 我摇摇头:“我现在还处于监视居住状态,要是派出所派人过来看不到我的人,就不太好了。” 叶真皱了皱眉头:“监视居住?不会吧,那我们去寻找那无名佛寺,你怎么脱身?” 我没有说话,只是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那就看你的办事能力了咯。 叶真心领神会,悄悄把手伸到桌下。 我瞟见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十九世纪的仿作,还能把你怎么样?重获自由也就在这几天,我们刚好利用这段时间准备物资,到时候一起远走高飞,哈哈哈。”蔡从章大笑道。 我和叶真立刻惊诧地注视着他:这特么到底是老专家还是老特务啊,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那双看似空茫实则智慧的眼睛。 “老蔡,借你吉言……”我斟酌片刻,才回应道。 趁着夜色,我又重新溜回到招待所里。 进到房间后,我才松了口气,笑着提醒自己说:“别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其实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你!” 的确,自从我被黄显达放弃、警察晕厥后,我的门前便空无一人。 过后的几天,我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人来打扰。 黄显达那边也毫无音讯,不知道他们是有了新的研究方向,还是彻底放弃了我。 期间我还给常勇打了几个电话,问问院里关于壁画的研究有没有什么新的突破。 他依然一无所知。 看来,他和他的团队,已经彻底地被架空了。 不过,他告诉了我一个信息。 其实不光是他,好几个向阳当年的同门师兄,也被他明升暗降,逐渐排挤出了考古所的核心圈。 要知道,考古所可是敦煌研究院的重要部门,主要负责敦煌及其周边石窟基础资料的调查与研究,对石窟进行考古清理、发掘、测绘及整理,运用各种科技手段对石窟进行分期断代,对石窟内容进行科学考证,同时探究造像样式和源流等等。 也就是说,石窟的第一手资料,全都由考古所掌握。 “常哥,向所长刚来的时候,我可就在现场。他对他的老师冯世儒很是尊敬,也提到了他的同门师兄弟,甚至还回忆了一下曾经美好的求学往事,一片安定祥和之声啊。”我还记得当时向阳脸上绽放出的笑容。 不像是口蜜腹剑的奸笑。 “哼”常勇冷笑了一声,“这个笑面虎,自从冯老消失后,他就开始逐步专权,拿自己曾经的同学开刀。我还听说,当年他可是被冯老驱逐出敦煌的,所以怀恨在心,这会儿衣锦还乡后,就开始打击报复……” 我惊呼道:“被冯老驱逐出敦煌?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他的同学都讳莫如深。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挂掉电话后,我呆坐在沙发上。 常勇这个情报太震撼了。 难怪向阳会充分信任黄显达,因为他早已将敦煌研究院里对他构成威胁的人当做了对手,所以只能倚重黄显达这个外来户。 难怪向阳会自降身份亲自上门来询问我壁画的线索,因为他这把交椅还没坐稳固,急需一个惊天动地的考古发现来将自己牢牢地钉在这把椅子上,甚至是登堂入室,换一把份量更重的交椅…… 我仿佛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很多环节。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强行钻入了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一种气愤难平的情绪迅速在心底蔓延,让我气血上涌,满脸通红。 我不得不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期望赶走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 可惜,我越想赶走它们,它们越是冥顽不化地盘踞在我的脑中,极力诱使我清醒地看待自己,对待事实! “向阳刚来敦煌研究院的时候,还只是文保部考古司下属的考古管理处的一个小处长,接替冯老暂时主持一下‘藏经洞二号’专项工作领导小组的日常工作而已,因为冯老要去文保部说明情况,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说清楚问题,派个与研究院无关的外来直属单位的人也无可厚非。不过,这也说明了上面对领导小组的工作不是太满意,毕竟成立这么多年了,毫无建树,好不容易有了一条重大的线索,也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下来,这最后关头竟然被人打碎了!考虑不周保护不力,上头震怒也合情合理。可是,为什么一个临时代职的人刚来,冯老就失踪了呢,还顺势夺了权、接了班,这听起来就像一个蓄谋已久的篡位夺权的阴谋!” “再把时间线往前走一走,要不是黄显达在交接时出了问题,打碎了壁画残片,冯世儒根本不会被要求立即进京说明情况,向阳也绝没有机会入主敦煌!虽然是冯世儒下令让王绮雯观赏壁画的,可是他根本不会想到顶级拍卖行的顶级拍卖师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而且,如此珍贵的文物,安保非常严密,大家都非常小心谨慎,根本不可能出现任何闪失……除非是有人想让它出现……” “打碎壁画……冯老蒙冤……向阳顺势接替,入主敦煌后投桃报李,将黄显达定为工作组首席顾问,一起同流合污,打击异己……再不择手段破解藏经洞的秘密,以谋求更大的权力和发展!哈哈哈,环环相扣,异常周密啊!” 我笑了起来,在心里又重新审视了一遍整个链条,然后锁定了一个能将这条链条完整串起来的关键人物。 “以黄显达的城府和谋略,完全有可能。” 第161章 一纸空文 没过两天,王翔再次来到我的房间,给我宣布了命令:敦煌研究院经过严格评估、慎重研究,决定不追究你破坏文物的罪行,但你此后涉及的有关敦煌壁画研究和修复的一切行为,都必须提前向敦煌研究院报备,取得研究院同意后,才能开展。 王翔向我通报完敦煌研究院的决定后,便用一种玩味儿的眼光注视着我。 我勃然大怒:“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敦煌研究研的人,凭什么以后做事都得向他们汇报?还必须要得到他们的允许后才能做事?什么霸王条款,简直欺人太甚!” 王翔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微笑地看着我,等我发泄完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说明他们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按照自己人做事的那一套规则来要求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啊,这可是对你的关爱和保护,哈哈哈。” 我一脸怒容地说道:“什么自己人,这就是对我的严密监控!” “能实现监控还得你心甘情愿地配合才行啊。”王翔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道,“我现在宣完旨了,按惯例你不赏我几钱银子,至少也得给我看茶让座吧。” 我这才发现我一直下意识地把王翔堵在门口,连忙侧身让出一个空位,王翔这才走进屋来。 我关上门,盯着王翔悠闲地往沙发上一坐,心里竟有几分忐忑难安:“这王公公宣完旨还不打算走,这是要留下来向我面授机宜还是又要下几盘棋?” 说实话,这会儿我对和王翔下棋还着实有几分期待,说不定他又会通过下棋给我暗示一些什么线索呢。 “对了,我的棋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刚想着这一出,王翔就开口了。 我赶紧从柜子里取出围棋,放在茶几上,说道:“王哥,是不是杀上几局?” 王翔连眼睛都没抬,顺手就把棋盘搂了过去,说道:“今天就算了,没兴趣,所里还有事呢,我得赶紧回去。” 说完,他就将棋盘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然后把包放在身旁,只不过,他依旧在沙发上稳如泰山。 我都已经做好了欢送他出门的准备了,谁知他口中声称要回去,却一直安坐在沙发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实在受不了被一个魁梧大汉这样毫无忌惮地盯着,便低下了头去,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王哥,你还有事?” 王翔笑了起来,说:“事倒没有,就是想给你说几句贴己的话。” 我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变了,满含深意。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大可干自己的事,没必要听命于任何人。” 我惊讶地看着王翔,他这句话明显是冲着敦煌研究院刚才的通告来的,这算是大义灭亲吗? “所谓的监控,要看你自己怎么理解,只要你不在这敦煌地面上活动,谁来监控你,又怎能监控你?你这一出敦煌,那就是猛虎归山、鸿鹄归天,别说控制了,连监视都很难办到。说白了,这就是一纸空文,所以,报不报告,不在于他们怎么说,完全取决于你怎么想。” 王翔说完,便立刻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刻也不再停留。 我还在仔细咀嚼他话里的深意,房门就已经在我身后关闭,屋里重回安静。 “是啊,黄显达想打着官方的名义来迫使我就范,并以此掌握我的行踪。但他们这一纸空文毫无约束力,对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监控手段。这事的主动权完全在我,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我一下子豁然开朗。 “王翔为什么会对我说这番话?他明明是代表官方来的,做的却是与官方背道而驰的事。他这样处处帮我,是因为冯世儒的缘故?对了,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冯老的下落?”我突然兴奋起来,“对,肯定是冯老!一定是冯老暗中出手!一个小警察,怎么会看过从敦煌藏经洞里出土的中国最古老的第一本棋谱,又怎么会恰巧对藏圣局如此精通?如果没有冯老这种对敦煌学研究至深至精之人的暗中协助,王翔根本不可能了解这么多!” 想到此,我又高兴起来:“这是不是说明,冯老根本就没有死?他只是不便于现身,所以就借王翔之口,让我放手去干。” 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便摩拳擦掌起来。 既然已获得自由,又有臆想中的冯老助阵,我在这里待下去的日子越觉难熬,很想立刻扑进大山之中、峡谷之内,看看那座无名的寺庙现在是何光景。 我每天都会给叶真打一个电话,问问他物资准备的情况。 因为再次进山寻找壁画已经万事俱备,只欠物资了。 进度全卡在叶真身上! 这次他倒变得不急不缓,行事极其稳重,反而对我的急迫嗤之以鼻:“你慌什么?欲速则不达。这次我们得考虑细致,把物资准备充分些,不然,真要遇到点儿极端情况,那可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知道,法华寺的山间洪水、万丈深渊、夺命悬梯确实让他害怕了,虽然当时他一声没吭,但从现在准备物资的谨慎严密程度就可见一斑。 当时他可是对蔡从章和曾晓娇非要“浪费”两天时间准备两大包物资表示过极端鄙视和不齿的。 而现在,他简直是过犹不及。 终于,出发的那天到了。 叶真已经提前将物资运往五台山距离那个峡谷最近的乡镇了。 坐标是曾晓娇提供给叶真的。 “我在地图上查过了,很奇怪。其实,那里并不是一个峡谷,而是一个山坳,别说军事地图了,连旅游地图上都明确无误地标注着有一个乡镇恰好就在我们定位的那个地方,那个镇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昙花镇。”曾晓娇在机场大厅里悄声和我们说道。 “昙花一现的昙花?”我好奇地追问道。 曾晓娇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连军事地图都有?”叶真和我关注的点果然不同。 “为了看看岁月的流逝到底给那里有没有带来巨大的变化,所以我让娇娇从台湾找来了几十年前的军事地图作为比对。”蔡从章缓缓开口道。 “几十年前的军事地图?”叶真惊讶地问道。 “当年u2高空侦查机拍下的大陆珍贵的地形地貌影像资料,我们也有收藏,呵呵。”蔡从章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看着蔡从章脸上那淡然的神色,心中忍不住想道:“连高空拍照的军事资料都有,叶真之前说得没错,曾家当年果然是国民党的肱股重臣啊。” 叶真倒是一点不在意曾晓娇他们的身份,他兴奋地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发现?” “倒是有一个重大的发现。”蔡从章笑了起来,“几十年过去了,那里可是一点儿没变!” 第162章 世外桃源昙花镇 “一点儿没变?”我和叶真同时惊呼道。 “昙花镇地处的那个山坳里,群山环伺,交通多有不便,从地图和卫星照片上来看,仅有一条路通往山外。由于山高林密,森林植被茂盛,山坳里常年都是云蒸霞蔚,一年大多数时间里,整个小镇都被浓雾或云层遮蔽,我们查阅了大量的卫星照片,竟惊奇地发现,没有一张照片能拍到小镇!”曾晓娇说这话时,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异之色。 “开玩笑,佛现之地岂能容凡人窥视!”叶真笑道。 “果然镇如其名。昙花镇,昙花仅一现,只有具备大因缘的人才能一睹真容。”我也附和道。 曾晓娇狠狠地白了我俩一眼,继续说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当然只能束手无策了,这可难不倒姑奶奶我。我动用了高分辨率卫星,将昙花镇所在的区域作为重点监控的区域进行拍照。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这短短几天时间里,就有了突破。” 叶真瞪大了眼睛:“曾小姐,不愧是国军后裔啊,资源多、路子野、手段辛辣,快说说,自从你往卫星上喷了辣椒水、上了老虎凳,它都交代了什么?” 听了叶真的话,我也在心中暗笑:“可别说,曾晓娇还真不是吹牛。她想动用这些资源,可能还真的有途径,而且,人家还财大气粗。” 曾晓娇这次竟大度地没有和叶真计较,摇了摇头说:“只是透过云层的罅隙,看到了镇上模糊的一角。” 叶真失望地说道:“镇上的一角?那有什么参考意义。” 曾晓娇说道:“怎么没有?仅从那一角就可以判断出,这镇上连村舍瓦房都保持着几十年前的布局和风貌,现在拍到的卫星照片和几十年前侦察机拍到的照片在那个角落上竟毫无二致!虽然高空侦察机拍到的也是模糊不清的图像,我们用了特殊技术,提高了分辨率。” “看来,叶真准备物资的这段时间里,曾晓娇也没少做工作。”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被时代遗忘、被现代社会抛弃的村镇?”我连忙追问道。 “说不定还是陶渊明笔下那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庄呢。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竟还有一处这样的村庄,实在让人心驰神往啊。”蔡从章轻声感叹道。 “其实,要是多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就能探明这个村镇的具体情况。卫星搞不定的事,我一人一顶滑翔伞就搞定了。”曾晓娇还在纠结于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发挥她的特长。 “曾小姐,我们这可马上就要起飞了,要不到时候飞临那个村镇的上空你就从飞机上跳下去吧,兴许还来得及,哈哈哈。”叶真一边打趣,一边偷偷腾挪了好几张座椅,生怕曾晓娇对她拳脚相向。 说到这儿,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突然都沉默了,没有人开口,各自想着心事。 “走吧,我们先进去吧,先过安检口再说。”叶真看了看表,说道。 由于大部分物资已先期起运,所以我们随身携带的东西并不多。 “小翟,我见你刚才就愁眉不展的,怎么,又想到了什么吗?”蔡从章一边走,一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一听蔡从章这话,曾晓娇和叶真也放缓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不是我说泄气话,就在刚才,我突然感觉,此行可能并无收获。而此前,我还信心满满。” “哦,为什么?” 蔡从章惊讶地看着我。 “就因为曾晓娇刚才那番话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我原以为,这无名寺庙隐藏在那幽深的山坳里,一定是人迹罕至,就如同唐代的佛光寺一般。万万没想到,它竟坐落在一个村镇里!不管那个村镇是怎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纷争。你们想想,法华寺被高僧们沉入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避祸!躲避人祸!很多时候,天灾击不垮的东西,但是人却可以!世上就没有一块避世的极乐净土,朝代的更迭、领土的纷争、宗教冲突、意识斗争,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伤痕,能和人长久共存的,甚至连人自己都不可以,更何况一座寺庙?所以,我有着不是那么乐观的预感,那座无名之寺,可能早就湮灭在时代和人海的洪流中了。” 我这番话一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直到蔡从章说道:“无论何时,我们都应该相信,信仰的力量!走吧,别想那么多了,一起去亲手揭开迷雾吧。” 不得不说,蔡从章简短有力的话,让我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连叶真都微不可察地轻点了一下头。 就在我即将进入安检通道时,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机场大厅。 我们买的是最早的一班飞往山西的班机,所以大厅里的人并不算多。 突然,我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匆匆一闪,躲进了值机柜台后面。 这次,我绝对没有看花眼。 “那个人是谁?好像在哪儿见过?”我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值机柜台,想看个究竟。 “看啥呢?莫非还在等老情人冲到机场来执手相看泪眼?赶紧走吧,快登机了。”叶真拽了拽我的手臂,催促道。 “你看看那个值机柜台那儿,就是f区的3号柜台,是不是有我们认识的人?”我拉着叶真说道。 叶真一听,神色有些慌张,连忙朝那个方向看去,聚精会神地看了几分钟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是眼花了吧,那儿哪有什么人,连柜台都是关闭的。走吧,别疑神疑鬼的了。” “我明明看得很清楚,有个人影一闪,就消失在那儿了。”我执拗地说道。 “你是怕黄显达派人跟踪?”叶真道出了我心中的疑虑。 我点了点头。 直到现在,我们在大法华寺的山下被人截胡的羞耻经历印象太深刻了。 叶真笑道;“放宽心,山人自有妙计。” 他立刻回头看了看正在安检的蔡从章和曾晓娇,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我早就把我们的计划,包括寻宝地点告诉那个救你于水火中的人了,他会有万全之策的,这次,就算向阳来了,我们也可以朝他们挥挥手,哼,他们根本别想带走一片云彩!” 最后一句话,叶真说得咬牙切齿。 我终于放心了,再次看了看那个柜台,连个鬼影都没有。 “就算跟踪我们,又能怎样?”我相信神秘大哥的实力。 我想不到的是,就在我们消失在安检通道后,那个柜台后面,终于闪出了人影。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你就那么信任他?”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道,声线有如天籁,柔美中透出知性。 第163章 满级装备 另外一个人笑了笑,说:“你没看出来吗?他有很深的渊源,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第一个人冷哼了一声,“我只知道我的使命。” “天命难违啊。”另一个人轻声叹息道,似有无尽的苦衷和无奈。 他随即又轻笑一声:“那你为何还要落下那一子?这世上,除了你,没人知道那枚黑子究竟应该落在哪儿,连我都不知道!当初……” 话说到这儿,可能他也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立刻就住了口。 第一个人没有再开口。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另外一个人停顿片刻,竟有些落寞地说道。 “走吧。” 随即,两人身形闪动,在值机柜台旁一晃,就不见了。 我们依旧在太原下了飞机,之前那个在法华寺山下给我们送车的黑脸中年人又开了一辆崭新的皮卡停在机场大厅外等着我们。 见我们走出大厅,他立马笑脸相迎,也没多的话,直接把车钥匙往叶真手里一扔,说:“小兄弟,你上次给的钱太多了,别说租金和保养费了,买辆新车都绰绰有余,你看,我这不是就换了一辆新的?哈哈哈,你拿去开,这次的租金就免了。” 叶真接过车钥匙,笑道:“老张,大家都是做生意,不是慈善家,租金我会照给,你就别推辞了。对了,去那个昙花镇的路都打探好了吗?” 中年人闻言,脸上顿时没了笑容,满脸歉意地说道:“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亲自跑了一趟,哪有什么路啊,车也就只能到山脚下,还得翻越几座大山才能到昙花镇。不过还好,有条山路可以抵达,不像你们上次那般,山上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你发来的物资我都全部接收了,已经运抵距离山脚下最近的村子。探好路以后,我想了很久,还是自作主张帮你们在村里租了一辆骡车,山高路远的,你们携带的东西又多,还是有辆骡车比较方便。” 中年人说到这儿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拿眼看了看叶真。 “骡车……” 叶真刚轻声念叨了一句,中年人就慌忙开口道:“小叶,你别多心,这租金算我的……” 叶真笑道:“什么你的我的,都算我的。还是你考虑周到,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哈哈哈,路上要省时省力不少,多谢多谢,我得给你加钱。” 中年人听了叶真这番话,见他是真心感激,这才如蒙大赦一般,使劲搓了搓手,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埋怨我多管闲事呢,哈哈哈,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对了,那昙花镇,你去了吗?” 中年人立刻摇了摇头,说道:“实不相瞒,这昙花镇要不是经你提起,久居五台山的我都还从未听说过。我到了山脚下的那个村子里,听村里的村民说,那昙花镇坐落在大山里,里面的人很少出山,就连他们都没怎么见过镇里的人。不过,听偶尔从镇里出来的人说,镇里面民风淳朴,大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古风,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这样听起来,不仅独特,还很幸福。” 中年人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羡慕和向往的神色。 蔡从章突然开口问道:“那最近还有没有什么人打听这个地方?或者出发去了那个小镇?” 中年人不假思索地说道:“听村民说,那个镇子几乎与世隔绝,去那个镇子的外乡人屈指可数。而村子就坐落在去昙花镇的必经之路上,外人想去那昙花镇,都得先在他们村里休整。据村里的老人们回忆,几十年前倒有一支队伍上了山,听说去的就是昙花镇,这往后几十年,就再也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外乡人进去过了。” “几十年前的一支队伍?干什么的?不会是解放军吧。”叶真惊呼道。 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比解放军还早,好像是1940年左右的光景。” “1940年……解放前啊……会是什么人呢……”蔡从章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 “行了,我们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赶紧出发。”叶真说。 说完,他又冲着中年人说道:“老张,叫你就在五台山等着我们,偏要开这么远的距离专程来机场接,走吧,一起回去。” 中年人摇了摇头说:“我哪是专程啊,我这是顺路!我正好要到太原办点事,还不如就自己开车来了。你们先走,我要过几天才回去。” 叶真也不客气,说道:“行,老张,那我就不管你了,走,上车。” 叶真冲我们挥了挥手,当仁不让地坐进了驾驶室。 看着老张一脸憨厚地在后视镜里朝着我们逐渐远去的车子挥手,我不无感慨地说道:“叶真,要是论这收买人心的功夫,还是你有一套啊。” 叶真闻言,立刻得意地笑道:“小翟,还算你有眼光。老张这人是典型的西北人,憨厚老实,做事踏实,我不过就是多付了点租金,他就死心塌地地帮我办事,多划算。” 他又回头瞟了一眼正一言不发观赏着窗外景色的曾晓娇,故意说道:“还是得发展一个本地人才靠谱啊,什么事都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而且地皮上的事又熟,几句话就把重要情报给打听出来了,比有的人图上作业来得轻巧便利。” 曾晓娇连头都没有动,就像没听见似的,弄得叶真自己都觉得很没趣。 当天傍晚,我们就来到了老张说的那个小村子。 刚到村口,就看见巍峨的群山被晚霞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下了车,我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冰冷清新的空气像一把利刃刺进了肺里,竟有一丝痛并快乐的清澈。 村子很小,也就十来户人家。 我们按照老张给的信息,找到了为我们提供住宿和骡车的老罗家。 我们一进老罗家有些破败的院子,一眼就看到院子里堆满了形形色色的物资。 帐篷、锅具餐具、桌凳、照明设备,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发电机和十几桶纯净水。 连户外达人曾晓娇都对眼前琳琅满目的物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像看傻x一样地盯着叶真,直到把叶真盯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见叶真这副表情,我在心里好笑: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啊。 “你是傻x吗?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你是打算在这村里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吗?我们是进山,不是进货!”曾晓娇咆哮道。 “还不是怨你?你不是说有路吗?谁知道竟是连车都进不去的山路!不然,我至于这么吃力费钱还不讨好吗?”叶真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样争辩道。 “动动脑子!你什么时候见过这崇山峻岭里的路,可以跑车?” “我买这么多,你不夸我,还怨我?我还不是想让大家的野外生活过得有质量、体面一点儿!”叶真这个受气包话锋一转,主打委屈,开始转战新的话题。 曾晓娇愣住了,随即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她终于稳定下来以后,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叶真,那你明天和骡子一起拉车去吧,哈哈哈。” 第164章 到达镇口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门,就看见曾晓娇已经站在院子里沐浴着清晨的寒风了。 昨天堆在地上的所有物资已经被她检视过了一遍,分成了两堆。 恰好叶真这个时候也打开了房门,正揉着惺忪的睡眼。 当他看到院子里迎风而立、洁白的俏脸被寒风冻得脸颊通红的曾晓娇和地上明显分配不均的两堆物资时,立马清醒了过来。 他一个箭步跨进小院,从那一大堆物品里捡起一套野外煮水的茶壶套装看了看,又摸了摸那床精美的羽绒被,然后不解地看着曾晓娇:“你一大早就起来分家,这是想干嘛?” “这一堆没用的东西,我已经做主送给老罗了,而那一堆,我们带走。”曾晓娇的手正好指着叶真,毕竟,他现在正身处那没用的东西堆里。 “你才是没用……的东西!”叶真最后的话已经微不可闻,因为曾晓娇的飞腿正好踢在了他的前胸上,他飞了起来,刚好倒进那床他爱不释手的羽绒被里。 “你还来真的啊。”叶真愤怒地从被子里一跃而起,但一看见曾晓娇圆瞪的怒目,他嚣张的气焰立刻就消逝了。 “行行行,听你的。” 吃过早饭,我们赶上骡车,出发了。 确切地说,是叶真赶上骡车,载着我们出发了。 据老罗说,他夜观天象,过几天将会大雪纷飞,如果不赶紧出发,到时候大雪封山,就只有等来年春天才能进山了。 “那我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这会儿进去了,大雪一封山,我们不也就出不来了吗?”叶真当即说道。 “确是这个理儿!你们来的时候不巧,要不等明年开春再进去?”老罗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行,就算被封在了昙花镇,我们现在也得进去。一是物资已经到位,路就在眼前,而且天气暂时还有保证,现在退缩又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新来过,费时费力。二是如果气运不佳,真被封在里面了,其实也不算坏事。”老罗走后,蔡从章轻声给我们三人说道。 “被封在里面还不算坏事?”叶真一脸惊讶。 “我们出不去,但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就算敦煌那边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插翅也飞不进去啊,哈哈哈。另外,这大雪,说不定也能割掉跟在我们身后的尾巴。”蔡从章的慈祥面孔上,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我们被人跟踪了?”我惊呼道。 蔡从章笑着摇摇头:“以防万一。” 于是,出发时间就被定下来了:第二天一早! 宜早不宜迟。 这天,阳光明媚,山间虽时常有冷风刮过,但天气很好,非常适合赶路。 骡车晃晃悠悠地行进在山路上,这条路虽少有人走动,但以往的车轴印还是清晰可辨。 我们欣赏着两侧愈渐浓密的未被开发过的原始森林,心中虽忐忑,但也愉悦。 车夫叶真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 “闭嘴,当心惹来野兽!”曾晓娇喝道。 叶真吓得立刻就闭上了嘴。 这一路上,我们风餐露宿,老天爷也格外开恩,三天以来全是阳光普照的大晴天,连一片雪花都没有飘落。 第三天下午,我们远远就看见了山坳里的村镇。 金色的阳光洒下,山的阴影将小镇反射出的光芒映衬得更加熠熠生辉,像一颗被遗忘在密林中的明珠。 “这……就到了?这一路竟毫无波折,是不是太顺利了点?”叶真欣喜之余,又不无担忧。 “你是不是受虐狂?一路坦途不好吗?”我笑骂道。 “书上都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黎明前必须要有黑暗!这一路上没经历风雨,也没见到黑暗,顺畅得让我有些忐忑不安啊。”叶真认真地说道。 他刚一说完,就从车上滚落了下去,一连在草堆里翻滚了数次才停下来。 “曾晓娇,你有病吧!”叶真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自己摔疼的腿和胳膊,擦了一下鼻子,在手背上竟还看到了血迹,更是暴跳如雷。 “你才有病。现在终于满足了吧,见到黑暗了吧。”曾晓娇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 我看着叶真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在车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叶真灰溜溜地爬上车,重新坐到他这“御”驾亲征的车夫专座上,轻声骂道,“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辈……” 太阳还没落山,我们的骡车就到了昙花镇的镇口。 一帮脸上还残留着黑黑的指印、唇上挂着鼻涕,穿着厚厚的红布、蓝布棉袄的半大小孩正在镇口的平地上玩耍嬉戏。 他们看见有一辆骡车正缓缓地朝他们驶来,全都愣在了原地,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 眼里没有惊恐,全是好奇。 我和叶真赶紧跳下车来,我悄声问道:“有没有糖?” “有啊。”叶真回头看了曾晓娇一眼,轻声说道,“可惜被那死丫头全留在老罗那儿了。” “小朋友,你们的爸爸妈妈呢?”我笑嘻嘻地走过去,摸着一个小男孩鸡窝一般的头问道。 “你行不行啊。”叶真也学着我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又犹豫挣扎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在另一个小男孩乱蓬蓬的头顶上象征性地摸了摸。 “废话。我在那些宗庙祠堂里干泥水活儿的时候,经常就在乡间村里和这些淘气捣蛋的野孩子打交道,可谓经验丰富。你要不把他们收服了,他们就能把你刚塑好还没彻底干透、宝相庄严的佛像弄成面目全非的遗像!看我的吧,五句之内要是问不出寺庙的结果,我……我立马走人。” 叶真白了我一眼:“你这屁还不如不放。” 我见我掌下的小孩依旧还是一副呆愣可爱的模样,又笑了笑,说道:“小朋友……” 突然,那小孩哭了起来,把我弄得手足无措。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小孩转身便跑,边跑边用一种我们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吼叫。 其余小孩立马跟着他跑开了,包括我身边那个正在啼哭的小孩也收起了眼泪,迈开小腿就跟了上去。 一群小孩儿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镇口那条狭长的石板路上。 镇口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这一幕,叶真笑得前仰后合:“小翟,这就是你特么自吹的孩子王?哈哈哈,我看呐,就是阎罗王。” 突然,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狭长幽暗的石板路深处,出现了一点亮光,然后是两点……三点……四点,直到无数个星星点点。 亮光越来越近,连成了一片火光。 火光将虬髯大汉们冷峻坚毅的脸庞从黑暗中渐渐拽离了出来…… 第165章 萍水相逢 穿着朴素、身材魁梧的村民们步步紧逼,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只能听到火把“噼啪”作响的燃烧声。 我们四个人立刻就感受到了这于无声之处孕育着的惊雷般的强大压迫感,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他们走到离我们只有三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形成了半弧形的包围阵势。 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借着火光我才看清楚,最前面的几排,站着镇里的青壮年,中间几排是老人,而最后几排则是妇孺。 我分明看见,几个年轻人的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大砍刀。 一见这阵势,叶真的脸变得惨白,悄悄退到了最后,把我和曾晓娇放在了前方迎敌,而他则站着了曾晓娇的身后。 曾晓娇则一如既往地如女皇一般冷眼睥睨着眼前的众人。 为首的一位中年人往前走了一步,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虽然他的话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我们大概还是猜到了他的意思。 “各位村民,我们只是游客,上山游玩的时候不慎迷了路,在山里绕来绕去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初到贵地,多有打扰,还请多多包涵啊。”我还在思考着应该怎样讲清来意的时候,躲在曾晓娇身后的叶真倒先开了口。 “游客?”中年人把火把举在胸前,认真打量了一下我们四个人。 “什么游客?我看就是歹人!哪有游客一来就欺负小孩的?龙哥,你可千万不要被这些人给骗了。”一个年轻女子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大声叫嚷着。 前排的年轻人从中间分开一道口子,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走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正是我在村口拉住的那个孩子。 孩子一看见我,就用手指着我,大声哭喊着,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所有人立刻对我怒目相向,年轻人甚至缓缓朝前迈了一步,我见他们握刀的手向上抬了抬。 我连忙朝他们摆摆手:“各位村民,这一定是个误会!我见小朋友可爱,本想给他吃块糖,可是找了半天,才发现出发的时候忘带了,我没有恶意的。” “吃糖?哼,你是想吃人吧。你用手摸他的头,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带走了,还说没有恶意!”那个年轻女子说到这儿,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人群骚动了起来,人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怒意和敌意。 这时,另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也从人群中炸响:“还有那个人!” 被叶真摸过的那个小孩的母亲也拉着小孩冲了出来,怒气冲冲地指着叶真,那架势完全就像是要把叶真生吃活剥一般。 村民们愤怒的情绪被点燃了,团团围了上来。 “老蔡,快想想办法,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听见身后叶真正在苦苦哀求。 “想不到现代社会还有这么一个遵从古制的小村镇,古人认为,男人为天,而头又是‘命运之所’,人的魂魄都装在脑子里,一旦被人用手触碰,就会有厄运发生。因为手碰万物,古人认为手是极其不干净的,所以男人的头坚决不能被别人用手触摸。他们如此愤怒,就是因为你们用手摸了两个小孩的头顶,他们认为你们是在故意毁了他们全村的希望。”蔡从章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 “我哪知道他们这儿还有这过时的规矩!老蔡,快出来解释解释啊,不然我们就得掉脑袋啊。”叶真大声叫道。 不过为时已晚。 群情激奋中,蔡从章慌忙解释的话语就如同一叶孤舟被甩进了暴风雨中的惊涛骇浪中,瞬间就沉入了海底。 我们被众人按在地上,他们不由分说、一齐动手,很快就把我们五花大绑了起来。 “这穷乡僻壤,远离尘世,天高皇帝远,民风又如此彪悍,就算把我们宰了都没人知道,更没人会治他们的罪,必须得赶紧想办法脱身。”我看着他们已经挥舞起来的大砍刀,心里异常着急。 “各位村民,我们是从很远的山外来的,不懂镇里的规矩,我们那边摸摸头只是表示对孩子们的喜爱,绝对没有其他恶意!我只是个泥水匠,没文化,懂得不多,更不清楚这里的传统和规矩,如果有所冒犯,绝对都是无心之举,各位多多包涵啊,中国人不杀中国人!”我一着急就有些不管不顾地胡说了一大通。 “等等!”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就像惊雷中的一声轻哼,却让周遭的愤恨之声立刻平息了下来。 人群中自动分开一条小道,一位身穿打满补丁的棉袄、身材瘦削、面容清瘦黝黑、须发皆白但眼神却如鹰隼般犀利的老人在一个精壮的年轻男子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人们纷纷微躬身躯,低垂目光,对老人极度恭敬。 “镇长,这么冷的天,您老怎么亲自来了?”带头的中年人立刻快走几步,上前扶住了老人的另一条胳膊。 “小龙,听说来了几个外乡人?”老人看着五花大绑却傲然挺立的我们,轻声问道。 “对,就是这四个人。他们一来就如魔鬼一般地想要夺取孩子们的魂魄。”被唤作小龙的中年人立刻扭头愤怒地看着我们,咬牙切齿地说道。 “镇长,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那两个年轻女子一见这位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便立刻走上前去哭诉道。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依旧一脸平和,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儿。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那锐利的目光却像两柄利刃,简直能直插人心。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你说你是泥水匠?” 所有人立刻看向了我,连蔡从章、曾晓娇和叶真也好奇地把目光投向了我。 大家眼神中流露的意思很明显:镇长这是什么意思?这小子的职业很重要? 我立刻点了点头。 老人的神色变了变,显得有些激动,眼中也分明有了一丝喜悦:“小伙子,你是不是姓翟?” 第166章 化险为夷 老人此话一出,我们都感到非常惊讶。 “一个与世隔绝的偏远小镇的老人,怎么会猜到一个普通匠人的姓氏?这也太神奇了吧。莫非他和你有什么特别的渊源?会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爷爷啊!”叶真扯了扯我的衣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不认识他!”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十分疑惑:这老人不会真和我有什么关系吧?不然,怎么能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姓氏。 我盯着老人那张写满沧桑又藏尽锋芒的脸,踌躇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老先生,您是怎么知道?” 老人一听,一直板着的严肃脸庞竟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他立刻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我的面前。 而搀扶着他的年轻人和姓龙的那位中年人则绷紧了神经,他们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做出了防备的架势,生怕我对老人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老人借着火光,认真打量着我的脸,眼中渐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像……太像了……我本以为只能和老哥哥在天上相见了,想不到还能在风烛残年的时候,见到故人的子孙……” 老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再加上带着浓重的口音,我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听懂了大概的意思。 “镇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姓龙的中年人应该是完全听见了老人的话,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翟叔叔当年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小子呢!”老人露出了微笑,但一滴老泪却在微笑的嘴角旁轻盈地滑落。 “翟叔叔?”听到老人嘴里蹦出的这个词语,不仅我很惊讶,中年人也非常惊讶。 不过,中年人也仅仅愣了一下,立刻就欣喜地问道:“镇长,是那位复活佛祖的翟叔叔?” 老人点了点头,继续问我:“翟胜是你什么人?” “是我爷爷。”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其实,我根本没见过我的爷爷,只是常常听父亲提起他的名字。 “你的爷爷叫翟胜,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在古建营造这个行当里,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匠人!主持过故宫三大殿基础工程的修葺工作。”父亲每每谈及我的爷爷,眼中尽是敬佩之色。 “那和你相比呢?”那时的我还在上小学,父亲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匠人了,每天请他干活的老板络绎不绝,把我们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萤火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父亲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意思就是,你爷爷的技艺和声望,就好比那天上的明月,普照大地。而爸爸就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只有屁股那一块有一些微光,连周身上下都无法照亮。”父亲说到这儿,便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的爷爷竟这么厉害! “那爷爷在哪儿?我怎么从没见过他!我想见我爷爷。”父亲短短的几句话就勾起了我对爷爷的好奇和崇拜,吵着闹着要见爷爷。 这时,父亲眼中异常明亮的光黯淡了下来:“你的爷爷已经不在了。” 不知为什么,还是小学生的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大声哭喊道:“我不管,我要见我爷爷!我从来都没见过爷爷。” 父亲紧紧地搂住我,声音也有些哽咽:“怎么会?你见过你爷爷,只不过当时你还小,记不得了而已,你爷爷还抱过你很多次呢!” 对于亲人来说,不记得,也许就会永远没有伤害吧。 所以,爷爷对我来说,是亲人,更是陌生人。 当老人提起我爷爷的名字时,记忆就像打开了闸门,回忆的洪流瞬间倾泻进我的脑海里,在眼中溅起阵阵水花,在眼前升腾起迷蒙的水气。 老人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那双枯瘦的手冰冷如霜,但却格外有力。 他激动地说道:“走吧,到了这里,就像回到了家。” 姓龙的中年人则转过身去,冲着大伙儿喜出望外地叫道:“这位是我们镇的大恩人翟胜的孙子,大家赶紧都散了吧。” 人群中立刻就起了一阵骚动,不过,这种骚动不是愤怒的升级,而是从愤怒转换成了喜悦。 连那两个一脸怒气的孩子母亲,脸色都缓和了下来。 “原来是大恩人的子孙!”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不到过了那么多年,大恩人的子孙还是找到了这里!” 人们一边悄然散去,一边窃窃私语。 人群来得快,散得也快,镇口只剩下老人、搀扶着他的年轻人,还有那个带头的中年人了。 “这三位是?”老人看了一眼蔡从章他们。 “都是我的朋友。”我连忙回答道。 “你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小龙,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给他们松绑啊。”老人说道。 中年人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满脸歉意地说道:“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这茬了!” 说完,他手脚麻利地给我们松了绑。 “各位,实在抱歉,是我们鲁莽了,希望没有惊吓到你们。我们这儿叫昙花镇,因为地处大山深处,交通不便,所以很闭塞,外人很少进来,我们也难得出去,所以看到有不认识的人进来,我们都会很警惕。何况,你们的无心之举又犯了我们族人的大忌,所以就有些剑拔弩张了。幸好,这只是个误会,我们族人都相信,恩人的子孙同样是恩人,不会做出伤害我们的事来。”老人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两个孩子……没事吧。”我想起了孩子惊恐的目光和他们母亲的愤怒慌张,连忙问道。 “没事,明天我会带着他们在佛祖面前祷告的,佛祖救苦救难,会把三魂七魄还给他们。”老人说完,竟双手合十,微闭双眼。 “佛祖?镇长,你们这儿是不是有座寺庙?”我试探性地问道。 “你……作为恩人的子孙,竟然不知道?”老人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我这可是第一次来,有没有寺院我怎么知道啊?”我在心里腹诽道。 我笑了笑,满脸真诚地说道:“爷爷并没有对我提起过。” “哦。”老人的语气中显得非常意外。 “镇长,这寺院叫什么名字啊?”叶真忍不住问道。 老人看了他一眼,这才轻声说道:“那是我们的圣地,佛显寺。” 第167章 佛现之地 “佛显寺?这不是和壁画上那‘佛现之地’非常接近吗?”一听到从老人嘴里蹦出的这个名字,我的心里一阵激动,但却要装作不露声色的样子,以免被老人看出我们的目的。 我又偷眼看了看蔡从章、叶真和曾晓娇,他们明显也激动万分,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情绪,但眼中闪烁的光和零星的火光交相辉映。 不过,自从他们看到我用姓氏和爷爷解了生死之围后,即便如叶真那般多话之人,也立刻都非常默契地闭上了嘴,不发一语,静静地退到了我的身后。 叶真还朝我挤挤眼,示意我应该和镇长进一步拉近距离。 我的身份立马从跟随小弟变成了带头大哥。 “镇长,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我谦卑地问道。 “我姓谭,是这昙花小镇的镇长,也是谭家的族长,这里大部分人都姓谭。我们远离尘世居住在这与世隔绝山沟里,避世的同时,也侥幸避祸,因此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了上千年。据族谱记载,谭家早在隋朝就因躲避乱世隐居于此,而在唐代之前,这里还叫做谭家沟。”老人凝望着山沟里依山而建、鳞次栉比徐徐亮起灯火的平房,满足而又欣慰地缓缓说道。 “隋朝……这历史够悠久的。”叶真终于还是忍不住搭了一句话,语意亢奋。 老人只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哎哟,你……”叶真突然惊呼一声,扭头愤恨地看向曾晓娇,立刻又觉得自己这样十分失礼,便立即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揉了揉腿窝。 虽然我没看见是怎么回事,但猜也能猜到曾晓娇肯定对他的多话狠踹了一脚。 “谭族长,那为什么现在叫昙花镇了呢?”我看见蔡从章朝着我使了个眼色,想了想,便问道。 我瞥见蔡从章赞许地点了点头。 “到了唐朝初年,这里因为一个突然的变故……”老人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似在回忆往事,不过很快又说道,“其实,应该算一个祥瑞吧,才改的名。” “祥瑞!?那就对了!”我在心里暗暗想道,“佛祖在山谷缥缈的云间现出真身,这对古人来说,绝对是上天的恩眷和满天神佛的庇佑,这就是壁画上隐约可见的‘佛现之地’吧,看来,我们找对了!” “镇长,这祥瑞不祥啊。我记得《昙花异志》上记载,自从出现了这所谓的祥瑞,镇上便出现了瘟疫,死者百人,昙花镇差点因为这个而不复存在。所以有些老人说,佛祖现身,并非因为庇佑,而是为了献祭。”那位中年人接口道,面色有些凝重。 老人笑道:“那是因为神谕初显,众人都茫然不知所措,所以佛祖震怒,才降罪于镇里的人。但自从老族长在某天夜里被佛祖托梦顿悟这佛现之因果后,便立即出山请来能工巧匠修筑了一座寺庙,恭请佛祖归位。说来也怪,自从这寺庙修好、供奉上大日如来以后,镇里的山坡上突然长出了成片从未见过的草。经镇里的医生辨认,这是苍术草,它的根茎可入药,有除恶气、祛瘟疫的功效。大家喜出望外,采收苍术煎汤服用后,瘟疫果然很快便奇迹般地消失了。大家惊呼‘佛祖显灵了’,纷纷赶到寺庙,叩谢佛祖的庇佑。佛祖灵光一现,虽稍纵即逝,但如昙花般绚烂美丽,还为镇里驱除了邪症瘟疫,所以大家就决定将这寺庙命名为‘佛显寺’,把谭家沟改名为昙花镇。从此,这佛显寺便在昙花镇人的心里有如圣地一般的存在,而这佛显寺也保佑着昙花镇平安顺遂地度过了千年的时光。” 我感叹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走吧,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就别在这儿站着了,跟我回镇里去。”老人说完,他身旁的年轻人立刻扶着他的手臂,转身朝前走去。 我和蔡从章他们跟在老人的身后,中年人则举着火把走在最后面。 我们顺着一条古老的石板路朝前走去,路两旁都是低矮的平房,几乎都是木质结构,上覆青瓦,看起来十分古朴老旧,保持了古时的建筑风格和原貌。 整条老街没有路灯,每间屋的窗棂上,此时都透射出了微弱的光,淡淡地撒在青石板路上,显得神秘而幽静。 虽然只能看到这些低矮平房的大致轮廓,根本无法看清建筑细节,但我的心里仍为之怦然一动。 “想不到这些民居竟然都是木质结构……不会是唐朝传下来的吧。”我兴奋地想道。 走在我身侧的蔡从章也在不停地四处张望,微弱的灯光把他的脸颊映照得颇有几分红润。 可能是由于和我有着同样的激动吧。 走在前面的老人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我们此时的心思,突然缓缓开了口:“这沟里一日,山外千年,所以这里依然保持着上百年的传统和风貌。不论是建筑还是人,可能早就远远落后于整个时代了,但我们……一点儿都不在乎。幸福从来都不足为外人所道,在于自己的内心和感悟。只要心中安定,日子就过得逍遥自在。” 老人的这句话对蔡从章的触动很大,他听得很认真,然后默默地低头不语,但神情非常凝重。 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老人把我们带到一所宅院面前,便停下了脚步。 走在最后面的中年人连忙上前几步,迈上三级台阶,轻轻敲了几下院门。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光景的中年妇女把门打开了一道缝。 她一看到中年人的脸,笑着问道:“听说来了外乡人?我都想去看看热闹!” “你的心愿马上就能实现,他们已经来了。”老人笑着朗声说道。 “父亲!”女人听到老人的声音,连忙把门打开,走了出来。 她见老人身旁还有我们四个人,立马垂下头,不敢抬眼看我们。 “女儿,这位是大恩人的孙子,快来见过。”老人笑道。 那位中年妇女闻言,立刻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我一下,这才慌忙走下台阶,在我面前道了个万福。 “这……连礼仪都遵从唐制吗?这如此特殊的见面礼,我该如何应对?是跪下磕头,还是躬身作揖?”我心里颇有些茫然无措。 “这位大嫂,你太客气了,不必如此多礼。”我连忙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我看到本笑脸盈盈的中年人和老人突然脸色一变,中年人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第168章 遵循古制 “小翟,你这是想干什么?”老人的眉头皱了皱,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谭老,误会。小翟此番举动是表示对这位夫人的热情和尊重,这叫握手礼,和万福礼的意义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握手礼是现代社会的礼节,小翟在这里是用错了地方。”蔡从章朝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拱手严肃地说道。 说完,他扭头看着我的手冲我努了努嘴,示意我赶紧松手。 我赶紧把中年妇女的手松开,但她的脸已羞红到了耳根,转身快步走上台阶,跨进了门里。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世道变化太快,连传统之礼都丢了,这就有些大不敬了。”老人看着我,语调虽平静,但透着些许责备。 “小龙,不必紧张,小翟此举并无恶意,更非调戏。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恩人之孙,气节情操不至于如此不堪。是我们多虑了。”老人转头安慰起那个中年人来。 我听到老人的这番话,竟万般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我又转念一想:“我也就正常握个手啊,怎么和调戏扯上关系了?时代的裂隙横在人的面前,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啊。” 叶真见我神情沮丧,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悄声说道:“少言寡行,才是正道。这些人虽称呼你为恩人之孙,但行为实乃粗鄙。他们时而礼貌有加,时而又冥顽不化,你可要当心。” 蔡从章听到了叶真这番话,走过来冲我摇了摇头,说道:“我看得出来,他们对你是出于真心,只不过礼数不同,容易彼此误会而已。叶真这句话只有一个是对的,少言寡行。” 我点了点头。 这时,老人又说道:“这是我女儿女婿的家,刚才那位是我女儿,这小龙是我女婿。他们家还有几间空房,小翟,你们就凑合着住,有什么需要,告诉小龙就成,他一定会尽力而为的。时候也不早了,快二更天了,我得回去了,有什么事,明日早起再说。” 我看了看表,才八点多而已。 老人说完,转身便走。 中年人在他身后说道:“天黑路远,父亲路上多当心。” 说完,他便冲着我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各位,今晚就委屈各位住在我这农家小院里了。就像刚才父亲说的,有什么需要,你们不要客气,尽管提,我一定尽力办到。” 他又朝着我说道:“小翟,你刚才这抚手之礼,以后可万万使不得。刚才,我可是恨不得把你的手给剁下来!”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他恩威并举,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进门之后,我们才发现这小院其实是个四合院,特别宽敞。 龙哥分别把我们带到各自的房间安顿好后,便离开了。 我和叶真住一屋。 收拾妥当之后,叶真看了看表,说道:“现在时候还早,哪睡得着觉?要不我们出去逛逛,先打探一下那佛显寺在哪儿?” “难道你没发现吗?他们这儿其实规矩挺多,说不定还有宵禁呢。连见面行礼都能暗起杀机,我们这初来乍到就趁着夜色走街串巷,很有可能暴尸街头。算了,安全起见,还是早点睡觉为妙。” 我话刚说完,屋外就传来了几声“梆梆”的声音。 叶真抬手看了看表,笑道:“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竟还有打更人,这地方越来越有意思了。” “早些睡吧,明天再去那佛显寺。” 我躺在床上,四周一片漆黑,窗户上连一丝光都没有。 万籁寂静,整个屋里没有一点儿声响。 我很快就睡着了。 这个夜晚,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清晨,几缕阳光透射进来,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立刻感觉神清气爽。 “昨天晚上,是我有史以来睡得最好的晚上。”这是叶真醒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完全感同身受,这里没有声光电的污染,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态环境。看来,这里果真是世外桃源,就这一夜,都让我流连忘返了。”我郑重地说道。 “还没开始乐,就不思蜀啦,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叶真笑道。 早饭是每人一碗白粥、一碟咸菜,烧饼和白面馒头管够。 不知道为什么,这早餐看起来非常简单,吃起来却意外的美味。 龙哥陪着我们吃饭,龙嫂自从昨夜一别,就再也不见踪影,好像从这院里消失了一般。 我也不敢询问,怕又引起龙哥不好的联想。 吃过早饭,龙哥说:“走吧,我带你去见父亲,他昨夜说过,今早想见你们。” 我们便跟在龙哥身后出了门。 现在虽然时辰尚早,但路上的行人已然不少。 有的扛着农具,准备下地干活;有的挑着刚刚从地里采摘的翠嫩欲滴的新鲜蔬菜正赶往集市;有的妇女牵着小孩、挽着竹篮,嬉笑着结伴而行。 大家彼此之间热情地打着招呼,如同一个大家庭一般的亲密。 看得出来,龙哥在镇上的地位颇有些超然,和他迎面而来的人看到他,都会停住脚步,身子朝他微微一鞠,而龙哥必拱手还礼。 路的尽头,是一间平常小屋,和这里随处可见的民居别无二致。 老人就站在小屋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我们朝着他走来。 我们刚走到他面前,还未开口,老人便先声夺人:“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 “谭老,这是要带我们看哪儿?”我好奇地追问道。 谭老更加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这次来,难道不是为了看看它?” 我更加疑惑了,完全不明白谭老在说些什么。 但身旁的叶真却连忙笑道:“小翟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瞻仰它的风姿!有劳谭老了。” 谭老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也白了他一眼,顺便踢了他一脚。 “翟胜老友有此神作,本应令世人神往,尽享后世景仰。可是,我这昙花镇闭塞至极,只能让他的神作如昙花一般,让我们一群山野匹夫孤芳自赏了,辱没了翟老的一世英名啊。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吧。”老人叹道。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我们跟在老人身后,叶真赶上我,悄声说道:“傻瓜,你是真不知道他要带我们去哪儿?” 我摇了摇头。 “他以为你是追随爷爷的足迹,来瞻仰你爷爷杰作的!此行的目的地,必是佛显寺!想不到我们此行竟如此顺利,这佛显寺的秘密,很快就要被你这恩公之孙揭开了,哈哈哈。” 叶真搓着手,不知是冷,还是兴奋。 第169章 佛显寺 我看着叶真兴奋而狡黠的目光,疑惑地轻声问道:“按照谭老昨晚的说法,这佛显寺是唐朝初年为恭迎佛祖在这谭家沟里显出真身而修筑的寺庙。兄弟,唐朝初年啊,和我爷爷有什么关系?我朝上数八辈祖宗都到不了唐朝!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我想起家传的《翟氏营造之法》正是出自唐朝年间,这佛显寺说不定还真和我翟家的祖宗有什么关系。 不过,关于家传之书的事,我是不会轻易告诉叶真的。 叶真神秘地笑了笑,说:“你爷爷和这佛显寺有什么渊源,具体情况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但我预感你爷爷绝对和这寺庙有莫大的关系。不信,咱们走着瞧。” 叶真说完,紧赶了几步,追上了前面的蔡从章。 我看着叶真的背影,心里暗暗吃惊:这小子的洞察力也太惊人了!谭老对爷爷和这里的渊源只字未提,他就有如此还算合理的猜测。 其实,我心里也隐隐觉得谭老恐怕真会带我们去佛显寺。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跟在谭老后面缓缓朝前走去,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见谭老走来,都自动地退后三步、默立两旁,微笑着朝谭老行礼。 谭老年岁已高,即便身子骨还算硬朗,但行动多有不便,只好看着朝他行礼的路人,微微点了点头。 转过一个路口,一座寺庙出现在了石板路的尽头。 “这里是昙花镇的最东边,相传当年佛祖正是随着冉冉初升的朝阳,在朝霞满天、光芒万丈中的云层之上显出真身。佛光普照,万物景仰,所以老祖宗们便将这座‘佛显寺’修在了小镇的最东边,离佛祖最近的地方。” 我们来到佛显寺门前,才发现寺门并不大,不过,与街上较为清冷的景象相比,这里却是热闹非凡,进进出出上香的村民络绎不绝。 “每日清晨在佛祖前燃一炷香,已经成了我们昙花镇每个村民的习惯。”谭老一边说,一边一脚跨进了寺门。 当他跨过寺门的时候,佝偻的身躯竟然一下子挺得笔直,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跟随谭老进入寺庙后,发现寺门虽狭小且平淡无奇,但里面还算宽敞。 这里没有一般寺庙的三重大殿,正对寺门便是主殿“大雄宝殿”,两旁各一间配殿。 它的这种布局规模,在五台山中的寺院里随便拎出一座,都要比它宏大。 但它规模看起来比较小,但规格却一点儿也不低。 它的大殿和配殿全用上好的实木搭建,高大粗壮的斗拱层层叠叠,将整个庙宇塑造得气势磅礴、庄严肃穆,让人一踏入这佛门之地,便情不自禁地心生敬仰。 “难怪谭老一进这寺庙,感觉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了!这么多年下来还能依然如此,看来这寺庙的确有种让人折服的魔力!”我看着已经从僧人手里恭敬地接过三炷香的谭老,在心里叹道。 谭老在香炉里点燃香,面朝大雄宝殿拜了三拜,这才把香插进香炉。 “你们初来乍到,也先敬三柱香吧。敬完了香,我再带你们进去拜拜如来。”谭老对我们说道。 “如来?这大雄宝殿里,供奉的不应该是释迦摩尼吗?”曾晓娇有些诧异地问道。 叶真笑了起来,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语言上刺激、羞辱曾晓娇的机会。 “曾小姐,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大日如来与释迦摩尼,只是‘内证’与‘外用’之异而已,也就是说,佛佛无异,二佛同体,其实这两位佛,都是一样的。如果非要严格区分,大日如来为法身佛,释迦如来为化身佛。所以,这大雄宝殿里,同样可以供奉大日如来。” 叶真说完,得意地瞟了曾晓娇一眼。 曾晓娇还没接话,谭老就赞赏道:“想不到这个小伙子懂得还挺多,对佛法教义还颇有些见解。” 叶真闻言,竟谦虚起来:“哪里哪里,都是道听途说而已。” 我偷偷笑了起来,心想:“还没见过叶真如此谦虚呢,当日在佛光寺和无相大师论起道里都滔滔不绝、当仁不让,怎么这会儿竟在一个耄耋老人面前如此低调呢。” 这时,我看见了谭老身旁的龙哥。 他威风凛凛地站在谭老身旁,腰间依然别着一把短刀,看起来就像是谭老的带刀护卫。 “叶真看来是忌惮龙哥吧,哈哈。”我看叶真时不时偷眼瞥向龙哥的腰间,便在心里笑道。 蔡从章则迫不及待地几步就跨上了大雄宝殿的台阶,围着大殿缓缓转了一圈,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大殿斑驳的外墙和高大的圆柱,连语调都变了:“唐代的风格!这可是典型的唐代建筑样式啊!保存得比大佛光寺更加完美!想不到几块壁画残片,竟让我们找到了被考古界断言世间再无的唐代建筑,就算没有找到第二个藏经洞,这些发现就足以让我们彪炳史册!” “老蔡,你平时可是极其稳重的,怎么今天竟如此得意忘形?是不是低调点?你再大点声,整个小镇的人可全都知道我们此番前来不怀好意了。”我赶紧拉住蔡从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还好,他身边并无其他人。 蔡从章听我这么一说,才有些紧张起来,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的确是有些忘乎所以了。唉,能让一个文物研究员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只有这些更老的物件啊,哈哈,见笑啦。” “老蔡,走吧,进大殿看看吧,我觉得里面应该有我们要找的东西。”我拉着老蔡跨进了大殿。 一进大殿,一尊硕大无比、雕琢精美、颜色鲜艳但绝不媚俗的大日如来正端坐在莲花台上,法相庄严地看着在它面前伏身下拜的信众。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它,半天没回过神来。 叶真拽了拽我的手:“想什么呢?还不赶紧跟着谭老依次拜拜?这唐代的寺庙唐朝的大佛,还曾驾云亲临过此地,绝对灵验。” 我看了半天,才扭头问道:“这唐朝的大佛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叶真抬头仔细看了看,不解地问道。 “衣着是不是太光鲜亮丽了一点?” 第170章 空印老和尚 叶真听了我的话,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这上千年的佛祖,就算信众再怎么疯狂迷恋、时常擦拭,虽不至于衣衫褴褛、破败不堪,但颜色黯淡无光甚至褪尽色彩才符合常态。可这尊大日如来却如日中天一般,色彩鲜艳、俊美华丽,的确有些……不凡。” 我笑了起来:“不凡?我看是非同凡响,这如来造像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全中国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尊!” 叶真笑道:“哟,看不出来你这泥水匠,跟着小爷混的时间不算长,眼力劲儿倒是见长啊。说说看,这么‘新’的佛像,怎么就成珍品了?”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要论这泥塑专业,你叫我声爷爷都不为过。虽然唐代的塑像我见过的并不多,但这如来看起来的确是唐代造像,体态、面容、服饰都能对得上,但就是这颜色,太艳丽了些,后世绝对有过大幅修葺和改动。如果我没猜测,三十年内,必曾重塑过金身。” “这位施主如何称呼?”这时,一个老和尚突然从斜刺里杀出,紧跨两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双手合十道。 我吓了一跳,大殿里信众不少,但并无人声,只有钟鼓之声在大殿里悠悠回荡。 老和尚之前不知埋伏在何处,这一招先声夺人立刻令大殿里的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我。 我顿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回礼道:“大师,我姓翟,翟彪。” 老和尚的眼里明显有了些异样的神色,语带惊喜地问道:“小镇上并无翟姓,莫非翟施主是从外面翻山越岭而来?” “正是。久闻佛显寺乃佛祖真身显现之地,今日得此机会瞻仰佛寺,沐浴佛光,恩得教化,我是大为震撼,果然不虚此行啊。”我极尽赞誉之词。 世人谁不喜欢听马屁轰响啊。 可是眼前这位老和尚就已跳脱于世人之外。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久闻我寺?我寺虽历史悠久,跨越千年,香火甚隆、香客甚众,但偏安于尘世之外、隐秘之中,声名从未远播,信众只来自这昙花镇,我寺也只为这昙花镇传教护法,翟施主又哪儿来的久闻呢?施主言不由衷、言过其实,实属不该。刚才我于人群中偶然听到施主的高论,断言大日如来曾在三十年内重塑金身,竟犹如亲见。施主的慧眼如炬令老衲惊叹不已,本有心结交,但施主刚才的一番言论却只为讨老衲欢心,实乃虚伪之辈耳。所以,不交也罢。”老和尚说完,转身便走。 我心里一惊:“寺庙也我去过不少,高僧大德也见过许多,他们早已修成了一颗佛心,藏尽了锋芒,说话或言简意赅,或高深莫测,或妙语连珠,或朴实无华,但不管如何,其实都十分圆润,时时陪着小心、处处藏着机锋,很少锋芒毕露、直抒胸臆。但这老和尚年岁虽高,却如愤青一般,毫不掩饰心中所想,有啥说啥,是修行尚浅还是辈分低微啊。” 这时,谭老不知也从哪里钻了出来,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把就拉住了老和尚的手。 “空印,我到处寻你不到,原来是在这儿与人相会啊。”谭老直呼老和尚的法号,连“大师”或者“高僧”的尊称都不加,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相会后必然就是相离,我这儿不是着急着匆匆离去吗?”空印见是谭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到处找你俩,还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想不到你们自己就聊上了,真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哈哈。”谭老笑道。 空印没有笑,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厌恶的神色,冷冷地说道:“这位翟施主刚才已经认识过了,只不过人与人之间,还讲究一个‘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我和他,即不应,也不求,仅限于泛泛之交而已。你们聊,老衲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空印说完,转身就要走。 谭老又一把拽住他,假意生气道:“你这老和尚,犟脾气还是不减当年,说话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佛祖真要把你收了去侍奉左右,光听你说话都能被活活气死。” 空印笑了起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祖的心里本就空空如也,又怎能被我的几句真言蒙上尘埃呢?” 谭老也笑道:“这句偈语我懂,唐代高僧六祖慧能说的嘛。” 空印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这偈语出自哪儿?” 空印问这句话的时候,竟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 谭老摇了摇头。 “出自《坛经》的第四节到第八节,而这《坛经》又出自敦煌写本。”空印缓缓说道。 “敦煌!”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里立刻就激动了起来,“老和尚为什么要故意提到敦煌?” 这时,我发现空印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我。 我内心虽然无比激动,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 空印轻轻地叹了口气,难掩失望之色,再次转身要走。 “空印大师,空印主持,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去干啥?请允许我隆重地向你介绍眼前这位年轻人,小翟!”谭老说道。 “主持?原来面前这貌不惊人的老和尚竟是佛显寺的主持!”我在心里惊呼道。 “我知道。”空印淡淡地说道。 谭老对空印的漠然很是惊讶,郑重其事地说道:“他姓翟!老秃驴,你竟然对这个姓氏无动于衷!” “姓翟的千千万万,莫非我对所有姓翟的都必须要拜为知交?”空印毫不示弱。 “不错,姓翟的很多,但我们的至交却只有一个。”谭老看了我一眼,说道。 空印神色大变,眼中尽露惊异之色,连忙问道:“莫非……他就是那个翟?” 谭老微微点了点头。 空印立刻笑容满面,拉着我认真打量了片刻,不住地点头,激动地说道:“真像,真像啊,特别是眉宇之间透出的那股英气、眼中透出的灵气,太像了!小翟,你终于来了,我答应你爷爷的事,总算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完成了。” 第171章 叶真的胡搅蛮缠 “答应我爷爷的事?”空印的话,立刻让我热血沸腾。 “爷爷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这可是深山幽谷里无人知晓的蛮荒之地啊,根本不会有人关注,只有参破壁画的秘密,才能发现这里。”想到这层意思,我更加确信壁画一定和我们翟家有着密切的联系。 “他又会嘱托空印替他办什么事呢?”我在好奇中,又对爷爷已近乎神话般的预见力敬佩不已。 “小翟,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样东西。”空印一扫之前的冷淡,竟轻轻拉起了我的手。 我受宠若惊,连忙谦卑地躬身紧随其后。 谭老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画风急变的情景,抿嘴微笑。 蔡从章他们顺势也要跟上来,空印却停下脚步,脸上又恢复了刚才冷峻的神色,扭头对他们说:“其他施主请留步,你们就在原地稍候吧,这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只能小翟跟我去。” 蔡从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作为台湾最着名的文物研究员,不管他出现在哪里,迎接他的都是众人敬仰的目光和谦恭的姿态,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闭门羹? 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蛮荒之地! 这样一座已经从所有历史记载中抹去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 不过,不得不说蔡从章的格局已经达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荣辱不惊,刚刚浮现脸颊的尴尬之色瞬间就消失殆尽,他立刻恭敬又淡然地回应道:“全凭主持吩咐。” 但叶真就没那么淡定了,嚷嚷道:“空印主持,我们都是一块儿来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空印连眼皮都没抬,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走,完全视叶真于无物。 叶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还想跟上去理论,却被谭老伸手阻拦。 谭老微微一笑,说道:“小叶,空印大师乃得道高僧,坐镇佛显寺几十年,我昙花镇所有民众均尊他为佛祖代言人,所以,他的话向来一言九鼎,不可违抗。我想刚才你也应该听清楚了,这是他和小翟之间的事,和任何人无关,包括我。我们就在这静静等待就好。如果你觉得待在这里甚是无聊,还可到处走走看看。这佛显寺虽非名刹,但也算古寺,有很多古迹可供瞻仰。” 叶真和人打交道其实就三板斧,一靠傲慢,二凭学识,三撒金钱。 香港初见,他就以傲慢开路,这是性格使然。 征服佛光寺的主持无相大师,凭的就是丰富的见识,这是爱好使然。 在佛光寺畅行无阻、有求必应,便是以香火钱博取好感,这是财富使然。 而在面对空印主持的无视时,他挥舞起了第四板斧。 “这寺院本就是公共场合,他去得,我为什么就去不得?出家人修的就是一颗佛心,本就该没有是非心、分别心,为何要如此分别对待?这样的人,还配称得上是得道高僧?”叶真大声叫嚷起来。 叶真用的这第四招,就叫胡搅蛮缠。 他这招使出来,果然立竿见影,立刻起了奇效。 那些本虔诚拜佛的村民,全部围了上来。 连龙哥的手也伸向了腰间的刀柄。 谭老本和蔼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眼中的热情尽退,冷漠而傲然地盯着叶真。 “你是谁?怎敢在我昙花镇清净之地辱骂主持?” “佛门圣地,岂容这等宵小撒野放肆?” “把他轰出去,别辱没了佛祖!” “这不就是昨日来的外乡人吗?是谁把他们领到这儿来的?” “嘘……小点声,是镇长领来的。” “镇长……糊涂啊。” 人越聚越多,越逼越紧,数个硕大的拳头已经开始在叶真面前挥舞。 叶真什么时候见过这等同仇敌忾的阵势,脸都吓白了。 “各位,这几位是我寺请来的贵客,入乡伊始,还未随俗,言语略微冲动了些。他们并无恶意,也没有对老衲和佛祖不敬。老衲常说,人人都要以慈悲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都散了吧。”空印郎朗的声音此刻突然在人群之外响起,震耳欲聋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盖过所有声响,连窃窃私语之声都立刻平息。 人群立即四散开去,拜佛的拜佛,烧香的烧香,就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龙哥的手也离开了刀柄,而谭老依然面无表情。 叶真这时才看见数米开外的空印炯炯有神的目光,完全没料到那瘦削干瘪的身躯里竟藏着雷霆一般的声响和力量。 叶真的脸上只剩下在狂风暴雨中被人力挽狂澜后的心悦诚服。 “小翟,我们走。” 空印轻唤了一声被这突如其来如潮水般浪奔后又浪流所震惊得愣在原地的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好的,主持大师。” 我跟在空印瘦削的身影后穿梭在人群中,人群见了他,自动分出一条道来,并站立两边朝他行礼。 七转八弯,我们来到了大雄宝殿门口。 大雄宝殿里,正在俯身拜佛的人还很多。 空印没有丝毫停留,一步就跨入了大殿内,然后朗声说道:“各位,大殿从现在起,暂时关闭,请先回吧。” 空印的话音刚落,拜佛的人立刻起身,转身便走。 所有人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迟疑和停留。 一会儿功夫,此前人头攒动的大殿就只剩下两名知客僧了。 “你们也出去吧,把大殿的大门关上,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空印吩咐道。 两位知客僧点了点头,快步走出大殿。 我听见大门在我身后“吱呀吱呀”地关上了。 大殿里立刻变得幽暗起来,光线从门上的窗棂格子里穿射进来,把石板地面划分成形状各异的光斑,而如来高大的上半身则隐没在了黑暗中。 我没有作声,静静地等待着。 我知道空印把我带进来,又斥退众人,一定有要紧的话要对我说。 可是,他只是缓缓走上前去,在蒲团上缓缓跪下,虔诚地拜了三拜。 然后又缓缓站起来,长身而立,静静地抬头仰望着。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更看不见他的目光,不知道他是在仰望虚空,还是在用力想看清如来的脸。 “这佛显寺如今还能名副其实,如来还能显出法身,全凭你爷爷的一双妙手。” 第172章 爷爷的神作 听到空印这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我惊骇不已。 “空印主持,听镇长谭老说,这佛显寺可是初唐时为恭迎佛祖现身而修筑的,怎么可能出自我爷爷之手?我爷爷就算长命百岁,但这世上哪有千岁老人啊。”我笑了笑,说道。 空印转过头来,面容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1940年的时候,佛显寺遭遇到了一次浩劫,千年基业尽毁。”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空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言语中也难掩沉痛。 “浩劫?千年基业尽毁?可是,谭老之前不是说过吗?这昙花镇如世外桃源一般太平延续了千年,而这佛显寺的香火也千年未断,哪来的基业尽毁?我逛了这一圈仔细观察下来后,发现这佛显寺保存得非常完好,木质结构的庙宇全是唐朝原木,一铆一钉都不曾换过,有的地方因为常常擦拭的缘故还光亮如新,比佛光寺东大殿不知要光鲜亮丽多少倍!如果这也算浩劫留下的恶果的话,但愿所有的古寺都能恶贯满盈。”我脸上仍然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状,心里却并不认同。 空印深邃的目光像是能读懂人心似的,解释道:“这是一次非常奇怪的浩劫!一波山林中的土匪冲下山来,没有在镇里烧杀抢掠,反而径直奔向佛显寺。他们涌入这寺中来,举着明晃晃的大刀驱赶香客和僧人,把大家都赶出寺外。然后,他们便紧锁寺门。那时,我只有十岁,还是个小和尚。我们站在寺外瑟瑟发抖,不知道这帮土匪想要干什么。寺里极其安静,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声轰响,立刻又归于沉寂。我们在寺外足足等了一天,直到天色已晚,才有人大着胆子推门进入。我们这才发现,寺门已被人悄悄从里面打开,虚掩上了而已。此刻,寺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那帮土匪早已离去多时,他们是从后门悄悄走的,走得悄无声息。我们立刻检查了所有地方,发现他们并没有掠走任何经书财物,但镇寺之宝却毁于一旦。” “镇寺之宝?这小小的寺庙,还能有什么贵重的镇寺之宝?”我在心里想道。 但我问出的却是:“主持,恕我眼拙,我实在没看见哪一样才是镇寺之宝,还望主持指点。” 空印又转过头去,怔怔地看向如来佛祖上方的黑暗:“这就是镇寺之宝。” 我惊讶地问道:“它不是还好好地端坐在那儿,俯瞰着众生吗?怎么就毁于一旦了呢?” 空印没有接话,接着说道:“当我们进入大殿后,发现佛祖的塑像已经被人拦腰截断!佛头不见了,佛祖的上半身也在地上摔得粉碎,莲花台上,只有它的半截腰身。简直是暴行啊,惨不忍睹!土匪毁了我们的佛,就是毁了我们虔诚的信仰和幸福的生活!” 过了那么多年,空印说到这儿,依然声色俱厉,神情激动。 “那如来的上半身,是重塑上去的?”我也抬头看向如来,它的上半身依然看不真切。 “那晚,整个小镇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中,哭声不断。因为大家觉得,我们的神死去了,佛祖将不再庇佑我们安定的生活了。谁知,第二天,便来了一队外乡人,领头的那人一看众人悲痛欲绝的模样,问明原因后,竟然放声大笑!” 空印回忆着往事,脸上的表情也随着当年的喜怒哀乐变幻不断,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看似苦难的岁月。 “众人大怒,本想将这亵渎佛祖的人拿下,谁知那人一开口,就把大家镇住了。” “他说了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他说,我恰巧就是佛祖派来拯救你们的人。”空印笑了起来。 “拯救你们?他能代表佛祖?他又能如何拯救?” 我心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也正是我们当时的疑问。不过,世间事,哪有如此的巧合。昨日才被人砸碎了佛像,断了幸福生活的期望,今日就有人进山宣称来拯救我们。也许,这真的就是佛祖的安排。我们虽半信半疑,但还是原谅了他之前的大不敬。有人问道,你如何拯救我们?那人笑了起来,说道,拯救了你们心中的神,不就是拯救了你们吗?” “所以,他重塑了佛像?”我问道。 空印点了点头:“这果真就是佛祖的安排。他带来的那些人,竟然全都是能工巧匠,他们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将那莲花台上残缺的佛像重新修复完整。最为神奇的是,原来的佛头不见踪影,他也从未见过佛头,但他重塑的佛头竟和原来的一模一样,连神态举止都分毫不差,简直有如亲见一般。十天后,当大雄宝殿的大门打开,大日如来完好如初地俯视着我的头顶时,我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真的又重新回来了!重现佛显寺!依然有如当初那般!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感受,不然,大家不会齐齐下跪,拜佛祖,也拜他!那一刻,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佛祖派来的人!” 空印说完,即便淡定如他,情绪也激动了起来,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和沉默。 “莫非那个人,就是我爷爷?”我也激动地问道。 空印看着我,眼神变得慈祥:“不错,那人正是你爷爷!” “跟我来。”说完,他带我走向大日如来的身后。 这时,我才看见佛祖身后、和它背靠背的神台上,供奉着一人。 他的穿着有民国时代的特点,慈眉善目,神态安详,长须飘动,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神仙风范。 “这就是你的爷爷,翟胜。为了纪念他,我们塑了他的神像,让他也整日沐浴在人间香火之中。”空印看着它出神了片刻,然后又扭头看着我,说道,“你还站着干嘛?给你爷爷敬香。” 我并没有动,而是问道:“我爷爷再怎么功德无量,也不过是个凡人,供奉在这神坛之上,他可受得起?” 空印笑道:“怎么受不起?他可是佛祖派来拯救昙花镇的人!” “你们真信了?” “怎能不信?不然,为什么佛祖头一天身灭,第二天他就来了?而他自己恰好就是技艺超群的泥水匠人,而带来的团队统统都是能工巧匠。还有,你又如何解释,他从未见过这佛显寺的如来,为什么修复完毕后,竟分毫不差,和当初一模一样?种种神迹,无可辩驳地证明,他就是佛祖派来的!”空印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连空印都看不破的玄妙,再说了,空印当年也只是个孩子,看不破也是情理之中。”我在心中暗自想道。 “对了,我爷爷托付给你的事不会就是让你带着我瞻仰他的手艺吧。”我问道。 我一提到此,空印的脸上就变得严肃起来:“当然不是。不过,他托付给我的事其实也非常简单。” 空印顿了顿,继续说道:“请你在佛祖身后,磕上三个头!” 第173章 父亲的手笔 我一听大为惊讶。 见空印说得郑重,不由我不信。 “就这个要求?”我问道。 空印说道:“正是。据说是你爷爷即将离开这里之时,郑重地向当年的主持提出了这唯一的要求。不过,当年我还是个小和尚,接触不到这等秘密。当我接任主持后,从上代主持手里接过衣钵的同时,也接过了这一传承下来的嘱托。它已经被历代主持郑重地写入了我寺的章法。实不相瞒,我当年的好奇一点儿都不亚于现在的你。一个佛祖派来拯救众生的人,竟只有这么一个轻飘飘的愿望。我翻阅了当年的资料,记载甚详,确实如此。我也因此开悟,佛普渡众生,从不奢望回报,只求膝下子孙谨记教诲,不数典忘祖而已。” “那我现在拜的是佛,还是他?”我抬头仰望着如来宽阔丰韵的背脊和我爷爷几近渺小的身躯,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拜佛。当年翟胜老先生定下这嘱托时,还没有他的这尊塑像。后人之所以在佛祖背后建了他的塑像,一是纪念,二是如果真有翟家的后人到此,也能祭拜先祖,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在如来背后磕头。”空印笑着解释道。 “主持,莫非你也认为这嘱托非常怪异?这世上向来只有在佛祖跟前磕头的,哪有在佛祖背后磕头的。”我笑着说道。 空印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笑容已经给了我答案。 于是,我跪了下来。 在爷爷的注视下,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每磕一个,我都直起身子,看看他那张风轻云淡的脸。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整个塑像已经完全遮挡住了如来佛祖,我跪在地上,由于视角和距离的缘故,如来佛庞大的身躯完全被他的塑像所笼罩。 磕完头,我起身问道:“空印主持,我感觉完全是在给爷爷的塑像磕头,而不是按照他的要求,给大日如来磕头啊。这也算完成了他的嘱托吗?” 空印说道:“你也发现了?的确,这尊塑像建成以后,使原本在如来背后磕头,变成了在翟胜老先生面前磕头,的确有些违背了他当年的嘱托。”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干?是谁修筑了他的塑像?” 当这个问题问出口后,我的心里仿佛被一道闪电划过,连忙凑近塑像,仔细看了起来。 空印没有搭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我越看越心惊,十几分钟后,我满腹疑虑地走到空印面前,问道:“主持,你说这尊塑像是后人修筑的?” 空印点了点头。 “他们见过我爷爷?” 空印回答道:“不然,怎会如此栩栩如生?” “我记得你说过,爷爷当年修复如来时,是关上殿门闭门造车,修复完后也并未停留几日。几面之缘,昙花镇的后人们就将他的样貌深刻于心,还能修筑得如此惟妙惟肖?不太可能吧。再说了,既然昙花镇有如此能工巧匠,哪里还需要我爷爷亲自动手修复如来?” 空印笑了起来:“谁说是昙花镇的后人了?” “那是哪个后人?” “当然是你们翟家的后人!” “我们翟家的后人?!”空印的话令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愣了好半天,才问道,“也就是说,在我之前,还有翟家的后人来过?” 空印点了点头。 我急切地问道:“是谁?” 空印笑了,说道:“这个人我记得很清楚。当年他也在和你同样的位置跪拜了如来后,起身久久看着如来的背影不发一语。看了很久以后,他就给我提了一个请求,想在如来背后修筑你爷爷的塑像,以表纪念。当时听到他的这个请求,我还是非常吃惊的,毕竟这大雄宝殿之中,还从未给凡人塑过像,不过转念一想,你爷爷既被佛祖派遣而来,就一定是佛祖的弟子,在佛祖背后立像也并无不可,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没想到,他的技艺如此高超,短短几天,就将这塑像修筑完毕。这塑像看上去虽是凡人,却脱了凡尘,有直登仙境之伟姿啊,所有人看了都赞叹不已,都说他的技艺仿佛还在你爷爷之上。做完这些,他又说,这如来佛祖修复已有四十余载,法相蒙尘,金身黯淡,他想给如来重塑金身。我见他佛心虔诚、技艺超群,如来在他手里一定会重焕生机,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也闭门十日,和你爷爷当年唯一不同的是,匠人只有他一人而已。十日之后,全镇所有人都齐聚佛显寺,翘首期盼,想瞻仰大日如来重新迸发的金光。没有人怀疑他的手艺,更没有人质疑他是否能够办到,毕竟看看你爷爷的塑像就知道了。可是,当大门一开,这艳丽……唉,所有人都难掩失望,这也有些太媚太俗了……可又能怎样呢?总不能推倒重来。这人在两件塑像上截然不同的表现,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空印说到这儿,满脸的遗憾。 “看来我的第一感觉没错,一见这如来,就感觉这金身塑成了俗身。”我在心里想道。 “主持,那这人叫什么名字?”我立刻问道。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我哪位素未谋面的前辈,才会有如此前后不一、大失水准的表现。 “他的名字,叫翟南!” “翟南?”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忍不住惊呼道。 空印看着我满脸的惊讶,问道:“怎么?你认识?”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人化成灰我都认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是我父亲!” 不过,一年前,我的父亲的确已经化成灰了。 他在一幢高层建筑上抹墙时,不小心摔了下来,当场身亡。 这是他的雇主给我的说法。 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相信。 一个在室内作业的人,一个处处谨慎小心的人,怎么可能从窗户上摔下去? 父亲的死很蹊跷,公安局勘察现场后,发现当时父亲喝了酒,很有可能是酒后不小心摔了下去,只给出了意外坠亡的结论。 我心里很清楚,父亲根本不好酒,他是做事非常有原则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工作期间喝酒。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 我明明知道父亲的死非常可疑,但我找不到任何证据。 雇主赔了我一大笔钱,我只能在父亲公司和公安局的催促下,将父亲火化。 这成了我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 不过,我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父亲真正的死亡原因。 这个誓言从此也深藏在我的心中。 “小翟,你怎么了?”见我神情恍惚,空印关切地问道。 他的这句话,将我拉回到现实中。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父亲的名字,看到他亲手做的塑像。 其实,我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一名普通的泥水匠,只能干干普通的抹墙工作。 而他实际上干的也是最底层的工作。 虽然他怀揣《翟氏营造之法》这本奇书,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过一眼,也根本没有机会实践。 而面前翟胜的塑像却如死而复生一般,眉目间仿佛都有神韵流转,举手投足颇具大家风范,不得不说父亲的技艺早已超越了当世一流、登峰造极。 没想到父亲竟然隐藏得极深,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骗过了。 可为什么他在如来的金身上又表现得判若两人? 他翻山越岭地来到这里,不会就为了打造一尊塑像、镀上一层金身吧,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会也是循着壁画的线索而来吧? 无数个问题顷刻间缠绕在我心里,我只能呆呆地看着爷爷的塑像出神。 “你在想什么?”空印见状,平静地问道。 “主持,我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突然回过神来,连忙问道。 空印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985年,恰好三十年了!” 第174章 塑像背面的蹊跷 我立刻在心里拼命回忆着过去的种种。 1985年,我还没有出生。 但从我妈的嘴里,我经常听到这个年份。 这不是一个我父母之间值得纪念的年份,倒仿佛是他们之间难以愈合的永久性伤口。 每每提及这一年,总是伴随着争吵。 “你说说,1985年,你一个人到底去了哪儿?一个大活人,突然就音讯全无,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年?你还有脸回来啊,回来后,也死不开口!是不是哪儿养了个小的啊,给人送书包去了?”只要他俩一吵架,我母亲就必翻旧账,把1985年我父亲的神秘失踪拿出来反复咀嚼,作为我父亲心里没有家、更没有她,把家当做旅馆,想走就走的罪证。 这张终结争吵的底牌的确也起到了百战不殆的作用。 即便父亲明明在理,只要母亲说出这个年份,就像搬出了一坛陈年老酒,酒不醉人人自醉,顷刻间就封住了父亲的口。 他立刻就偃旗息鼓了,只能在一旁默不作声,默默品尝时间带来的味道和苦果,仿佛那一年,他的确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这时的母亲,则趾高气扬,长驱直入,无理也要搅三分,把败军之将骂得体无完肤才洋洋自得地班师回朝。 原来,1985年,我父亲来到了这儿。 这么正大光明的工作,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但是,就这么一个小工程,也完全用不了一年的时间啊。 “他一定还去了其他地方!”我在心里立刻有了新的判断。 爷爷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地跑到这个边远小镇来专修大日如来,父亲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步爷爷后尘跑来给他立像刷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我还未曾勘破的秘密。 但空印主持在身旁,我也不便看得太过仔细。 我想了想,说道:“主持,既然如此,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多待一待,好好看看我爷爷和父亲的杰作。” 空印点点头,笑着说:“我已经交代众人,今日大雄宝殿关闭,就料到你肯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心中一惊,问道:“主持,您还能未卜先知?” “因为当年你的父亲,在如来背后磕过三个头之后,也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空印说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只留下一脸懵逼的我愣在原地。 他将大门打开一道缝,轻盈地钻了出去,然后关上了大门。 整个大殿只剩下我一人,四下的万籁寂静仿佛带着我穿越了时空。 “我的父亲也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他在磕了三个头之后,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请求主持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方便查看!” “当年我的爷爷,嘱托主持只要有翟家后人,就一定得在这里磕三个头。他为什么料到会有翟家后人前来?磕头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一边沉思,一边又默默地走回到爷爷塑像前的蒲团旁,再次跪下,缓缓地磕了一个头。 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佛祖为了考验弟子们对自己的虔诚,把珍贵的佛经藏在了蒲团前的地砖下,只有磕头时真正磕在地上,才能听到地砖的空响,发现藏在地砖里的佛经。 莫非爷爷用的也是这一招? 于是,我用手指敲击着地面,发现整个地面并没有空心之处。 我抬起头久久地仰视着爷爷的塑像。 大日如来的整个身形则隐没在了它的背影里。 “爷爷这尊塑像的尺寸一定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不然,为什么跪在这里,却完全看不见如来?” 我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忽而另一个念头又迫不及待地生长出来:“父亲这样做,好像是故意遮蔽住了如来!他当年磕头起身,一定是在如来身上看到了什么,不然,他为什么会处心积虑地修筑一尊爷爷的塑像?与其说是为了纪念先辈,不如说是为了遮蔽大日如来背后的秘密!” 一想到此,我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我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敏捷地爬上大日如来所在的神坛,站在它的身后,认真地查看着它的后背。 可是,我在它身后查看、摸索了半天,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我又绕到它的身前仔细查看,同样一无所获。 “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泄气地又钻到了它的身后,想从原地跳下去,可就在这时,我的眼睛落在了爷爷塑像的背面,便再也移不开了。 我身上的血液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我完全没有想到,爷爷塑像的正反面之间,竟如此天差地别! 这种差别,并非体现在塑像环节,而仅在着色! 塑像的正面,色彩自然素淡,让整个塑像看起来庄重典雅。 而到了背面,却用色大胆鲜艳,甚至可以说是妖娆! 一尊端庄的先人塑像,怎么可以出现这种正反不一、明艳不同、色调完全不一致的情况! 这在一个以严谨着称的泥水匠身上,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除非,他另有目的! 我赶紧蹲下来,凑近塑像的后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想仔细看个究竟。 我立刻又发现,它的后背其实并非完全是个整体,而是被色彩一分为二。 塑像的肩部以上,延续着正面素淡的色彩,而身前融为一体;而在肩部以下,则是后背独有的艳丽。 但这条色彩的分界线,边缘却并非清晰可辨。 “这分界线的边缘,怎么看起来像是水浸的痕迹?”我用手来回摩挲着那条并不算严整的分界线,心里很纳闷。 那条分界线,就如同海水涌上沙滩后,在沙滩上留下的印记,也从此划分出了陆地与大海的界线。 “这艳丽得有些刺眼的色彩,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我立刻回身看去,如来依旧披着一身与身份极其不符的色泽端坐在莲花台上。 “正是如此!这塑像背面的色彩和如来身上的完全一致。”我恍然大悟。 “莫非父亲在用色之前,先在爷爷的塑像上做了调色试验?可是,试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表现得更好吗?这试验结果在爷爷这个凡人身上都显得非常突兀,看起来明明就不合适,可为什么还要用到如来身上?”对于这一点,我非常疑惑。 “可为什么试验却只用到了肩部以下,这种自然水浸的痕迹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又意味着什么?” 由此延伸出来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紧紧缠绕住我,在我的脑子里拧成了一团乱麻。 可我一个问题都解释不了。 在大殿里待了两个小时后,我整个人都头晕脑涨,不得不离开了大殿。 第175章 醍醐灌顶 当我打开大殿的大门时,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用手挡住眼睛,等习惯了外面的光亮,才缓缓移开手。 门外,蔡从章他们听见大门声响,才从殿外的台阶上站起身来,转身笑盈盈地看着我。 “你们一直等在这儿的?”我疾步走上前去。 蔡从章弯腰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膝盖,曾晓娇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蔡从章笑道:“当然,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们不放心。” “这老狐狸,哪儿是放心不下我,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窥探到了这里的秘密吧。”我笑而不语。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叶真才没有蔡从章那般的城府,迫不及待冲上来在我胸口捶了一拳,问道。 我两手一摊,摇了摇头。 叶真立刻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说道:“不可能吧,没有任何发现,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主持呢?”我不想告诉叶真,里面有我爷爷和爸爸的神作,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他出来后嘱咐了我们一声,叫我们不要进去,以免打扰你参禅。说完便走了,这不,还留下了两个和尚把门。话说,你一个小小的泥水匠,懂什么参禅啊?”叶真故意嘲讽道。 “不懂难道不会学吗?主持叫我单独进去,就是教了我一些参禅的法门。”我笑着说道。 叶真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但他的脸上明显写满了不信,像是在宣告:用这种小儿科的谎言来骗我,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蔡从章一直微笑着聆听我们的对话,当叶真不再言语的时候,他才开口道:“参禅讲究一个心境,更需要心静,才能有所得,所以空印大师将你一个人关在里面好久。我见小翟你出来时满面红光,应该精进不少。要不我们回去?你也传授我们一点儿高僧的参禅法门?” “在这只老狐狸面前,我还是太稚嫩了,竟喜形于色了。这老狐狸也太会察言观色了,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神情,立即就判断出我一定有了不小的收获,而且断言空印也给我透露了不少玄机。唉,他这道行,可比叶真高了不少。” 我盯着蔡从章狡黠的双眼,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和空印主持商量,就不陪你们了。”谭老听到我们的话,也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小龙,你陪着小翟他们一起。” 龙哥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于是,我们跟着龙哥,回到了住处。 龙哥把我们送进小院,便转身走了。 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叶真还打开门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轻轻关上门。 “说吧,小翟,发现了什么?”蔡从章盯着我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 我踌躇了一会儿,认真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我在大殿里到底有何发现,越想越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说实话,我的所有发现,全是基于营造技术方面的,但这些东西说出来,他们根本不会理解,更不会在意。 “你在想什么?是不愿说吗?我们可是一条战线上的人,有什么好保密的。”叶真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我没有搭理他,而是望着蔡从章,郑重地问道:“老蔡,什么时候塑像上才会出现水浸的痕迹?” “水浸?”蔡从章完全没料到我会问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受潮的时候呗。”叶真倒是反应很快,“那个大殿虽然是唐代的木结构建筑,但我仔细观察过了,结构紧密,宽敞明亮,即便现在屋顶上铺满了雪,大殿内也并无融雪渗漏,连柱子都非常干燥,哪有什么水浸的痕迹。” 他说完后,又继续不满地说道:“喂,小翟,你别尽扯这些没用的。壁画上指向的就是这佛显寺,你在里面待了两个多小时,我绝对不信你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你之前不是也在里面逛了很久?”我笑着回击道。 叶真不说话了。 这时,蔡从章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小翟,你能不能说具体点?什么水浸?” “就是让水从塑像的头顶上浇下去!”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到爷爷塑像后背极不严整的色彩分界线,一定是用什么液体从头顶浇下,才会形成那样的效果。 说完之后,我又在心里立刻否定了这种猜想。 因为后背肩部以上的部位延续了正面素雅的色彩,而这种色彩可不止一种,各色颜料怎么可能就跟长了眼睛似的,顺流而下的时候就自动勾勒出背部的图案了呢。 “不过,话已出口,就看看见多识广的蔡从章有什么解读吧。”我看着一脸凝重的蔡从章,在心里想道。 蔡从章低头沉思了很久,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对于你说的这种情形,我认真想了很久,只有一种说法可能会形成这样的效果。” “说法?什么说法?”我好奇地问道。 “醍醐灌顶。”蔡从章说道。 “之所以我称之为说法,因为这仅仅是一种寓意。而它最早的出处,则依然来自敦煌。”蔡从章继续解释道。 “又和敦煌有关?”我大吃一惊。 蔡从章点点头:“敦煌藏经洞出土的一部唐代写经里,有一部经文,叫《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里面有一句话,便是:‘令问维摩,闻名之如露入心,共语似醍醐灌顶’。这就是醍醐灌顶最早的出处。后世根据这个典故,便引申出了这个成语,意为听到了某个高明的建议而使人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从此彻底醒悟。” 蔡从章话音刚落,叶真就辩驳道:“老蔡,这可不光光只有说法,还真的是一种做法呢。这灌顶本就是佛教的一项重要仪式,最早源于印度。相传,印度新国王上位或册立太子时,要用四方海水浇洒在继位国王或太子头顶,寓意‘富有四海’。后来这项仪式又被佛教密宗所采用,弟子入门时,师父会向弟子头顶洒上宝瓶之水。当然,这水并非普通的水,而是一种佛门特殊的水,称作大悲水,以表示‘以甘露法水而灌佛子之顶’,意为将无上的佛教智慧从头顶灌输进去,使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大彻大悟。” 叶真说完,蔡从章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密教的确是有这种仪式。” 他俩说完后,便聚精会神地看着我,问道:“你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我呆立在原地,脑中异常混乱,感觉他们的话也像醍醐灌顶一般,有道光从黑暗中射了进来,但又立刻隐没于黑暗中,朦胧而不可辨。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到底是什么。”我口中喃喃自语道。 “爷爷又不是佛教徒,在他塑像的脑袋上弄一出醍醐灌顶有什么用……可是那明艳对比强烈的色彩……和如来金身相似的色彩……佛祖还用得着醍醐灌顶?应该都是它灌别人吧……对了,如来……”无数个念头、疑问、表象在我心里像放电影般地一闪而过。 “不对!不是醍醐灌顶!” 第176章 恢复真身 呆立了半天的我,突然一声大叫,把蔡从章他们吓了一跳。 “你这一惊一乍的干嘛?问个问题也是莫名其妙!”叶真不满地说道。 我在原地打着转,满脸的兴奋,就像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而我却找不到应该从哪里下笔! 我突然停了下来,冲着蔡从章叫道:“老蔡,醍醐灌顶针对的是普通人,是自上而下的。那如果针对的是佛祖呢?” “佛祖?”蔡从章露出诧异的表情,“佛祖哪还需要醍醐灌顶!” “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赶紧解释道,“我说的不是醍醐灌顶,而是什么液体从佛祖头顶流下这种形态。” 蔡从章立刻不假思索地说道:“九龙灌浴!” 接着,他又说道:“《本行经》中记载:佛祖释迦牟尼一诞生就能说话会走路,他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走了七步,每走一步,地上就开出一朵莲花。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道:‘天上天下,唯吾独尊’,这时候花园里忽然出现了两方池水,天空中出现九条巨龙,吐出水柱,为其沐浴净身。这就是传说中的九龙灌浴。” “佛祖诞生,九龙灌浴……诞生即佛显……灌浴。”我口中不停地呢喃道。 突然,我兴奋地大吼一声:“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叶真他们看着我疯疯癫癫的样子,满脸的疑惑,又见我突然大彻大悟的样子,叶真便关切地轻声问我:“莫非……你在里面被灌了?” 我大笑道:“我还能被灌什么?我终于知道该灌谁了,哈哈哈。” “莫名其妙!”一直沉默不语的曾晓娇皱着眉头,撇了撇嘴。 “小翟,说说,你都悟出什么了?我们可是一直耐心地在这儿看完了你自导自演的整套独角戏啊,顺便还当了一回群演,帮你搭了几句台词。这会儿,你这大导演可得好好给我们说说戏,特别是最终的结局!”蔡从章笑道。 “老蔡,结局我压根就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猜测得对不对,不过,很快就会揭晓答案了。”说完,我便转身冲出门去。 “你干嘛去?”身后传来了叶真的喊声。 “去佛显寺!” 我一口气就跑到了佛显寺,在庙门口正好碰见谭老。 他刚要出门,正和空印道别。 谭老一看见我,满脸的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笑着走上去,对着空印行了个礼:“主持,我还想再进大雄宝殿看看。” 空印和谭老对视了一眼,谭老立刻说道:“你不是已经在里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吗?还有什么没看够?” “你爷爷的嘱托我已完成,你出门后,大雄宝殿已重新开放,今日不便再让香客们回避。”空印双手合十,严肃地说道。 “主持,你想让如来佛祖恢复真身吗?”我换了个话题。 空印闻言一怔,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真身?莫非现在殿中的如来不是真身?”空印嘴角浮现出隐隐的笑意。 身旁的谭老也笑了起来:“小翟,我们这佛显寺中的如来,正是当年在云端显出真身的佛祖!千年圣地,供奉的不是真身,难道是假身?你这算什么问题,以后不可再说。幸好今天是我和空印主持在此,要是其他人,定会以亵渎神只的罪名将你拿下。” “谭老,你说的可是那尊花花绿绿的如来?”我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得寸进尺。 我的话一出口,谭老和空印当即脸就绿了。 “小翟,我拿你当恩人之孙,才关爱备至,希望你不要以怨报德。”谭老首先开了口,语气比地上的积雪更冰冷。 “我想,你爷爷和你父亲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听到你这番言辞吧。”空印淡淡地说道,言语间也失去了温度。 “主持,其实你们自己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如来,总有些怪异,根本不复当年的模样!因为你们现在看到的如来,并非它的真身!”即便出口伤人,我也直言不讳。 谭老和空印又相互看了一眼,而这一眼,明显意味悠长。 “你说不是如来真身,那它的真身又在哪里?”片刻之后,空印才开口说话,不过,语气已不像刚才那般强硬。 “只需要给我几桶水,我就能让佛祖重现真身!”我自信地说道。 “几桶水?”即便是淡然如空印,这会儿也难掩脸上的惊讶。 我点点头。 “小翟,你不会是要重新擦拭如来的法身吧。”谭老托腮沉思道。 我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不置可否。 “你真有办法?”空印注视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妥协了。 我用力地点点头,说道:“当然。就算万一失败了,凭我的家传技艺,也会修复如初的。” 我着重强调了“家传”两个字。 空印眉头一锁,欲言又止。 见他这个微表情,我立刻明白自己画蛇添足了。 爷爷让佛祖重焕生机,而父亲则让佛祖金身蒙羞,这翟家家传的技艺,很不稳定呐,总是飘忽不定,一上一下,即便空印一颗四大皆空的佛心,也会被折磨得忽上忽下、提心吊胆。 想到这里,我吐了吐舌头,连忙说道:“主持,在泥塑、修复这行当里,我翟彪还是极负盛名的。” “哦。”空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但愁眉未展,“容我想想。” 空印只在寺门前来回走动了一圈,便下定了决心:“那就让你试试吧,需要多少人手?还要什么材料?” 我笑着摆摆手:“就我一人,几桶清水而已。” 空印和谭老大为惊讶,同时脱口而出:“就这些?” 空印甚至还说:“你爸当年,虽说也是孤身一人,但材料却要了不少,多是一些矿料。” 听到空印的话,我抬头望向远山。 山上已是白雪皑皑,白色的浮云在山间闲庭信步、曼妙游动。 在云间反射的太阳光芒中,我仿佛看到了父亲期许的笑脸。 “一人,几桶清水足矣!父亲已经为我做完了大部分的工作,我只需帮他做完最后一步就成!” 第177章 孤注一掷 “最后一步?”空印听到我的话,即便修为再高,也不禁动容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大雄宝殿内的如来金身,是一件未完成的作品?” 我微笑着说道:“主持,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见证奇迹。” 空印半信半疑地走开了,去安排关闭大殿和准备材料的相关事宜。 看着他缓缓踱步向前的背影,我都能揣摩到他此刻内心的想法:几桶清水就能重镀佛祖金身?连一点儿颜料都不用?是不是太儿戏了!而我竟然还走火入魔般地答应了这小子的请求,今天我是怎么了? 谭老原本要和空印道别,离开佛显寺,现在见我要重塑佛祖金身,立马索性不走了。 毕竟,这对他来说,对整个昙花镇的人民来说,绝对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作为一镇之长,有责任在这里监工。 “你要几天时间?”谭老目送着空印的背影消失在大殿的转角处,扭头问我。 “明天这个时候,如来将重现荣光。”我郑重其事地说道。 谭老瞪大了眼睛:“明天?一天多的时间,你就能完成如此繁琐而巨大的工程?你父亲当年……” 谭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认真打量了一下我,才接着说道:“你父亲当年比你现在还要年长些,经验更为丰富,连他都用了十天时间。你一个毛头小伙……是不是别太苛求自己?” 我知道谭老是出于好意,其实更重要的一层意思,是他担心如来会毁在我手里。 我在心里笑道:“要不是我另有目的,一个小时之后,就能让你们见识奇迹!” “谭老放心,我自有分寸,请您老相信我。”我真诚地看着谭老的眼睛说道。 谭老见我信心满满,也只好叹了口气:“行吧,既然空印主持已经答应让你试试,我也就不再多言。现在还有时间,如若你觉得不妥,又不好意思告诉空印,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转达。” 我点点头,说:“谢谢谭老。放心吧,这事我不会搞砸的,毕竟,佛显寺是镇里的精神家园,而这如来,恐怕是我爷爷和父亲唯一留下的遗作!” “那你好好准备吧。”看得出来,谭老被我的话打动了。 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 我去寺里的厨房打了几桶清水,又顺带从炉灶的底下抓了几把草木灰,偷偷用纸包好,塞进我的衣兜里。 “去吧。”过了好一会儿,空印才走了过来,看见已经等在大殿外面的我,微微颔首道。 正从大殿里向外涌出的人群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满脸惊诧地盯着我和我身旁的几桶清水。 每个人的眼里同时泛起了一种光,这种光从我从业以来就不停地遇到过,很熟悉,那是质疑的目光。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大殿的正门口,接受着人们猜疑甚至是厌恶的打量,但我始终目不斜视,坚定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盯着端坐在莲花台上法相庄严但色彩跳脱的如来身上。 “明天,你们将视我为圣!”我心中顿时有个声音在不屈地呐喊。 我躬下身子,缓缓提起身旁的水桶,举步向前。 “小翟,你这唱的是哪出啊?”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炸响。 随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笑了,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叶真风风火火地冲到我身旁,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水桶,然后咬咬牙,把手伸进刺骨的水里搅了搅,然后放在鼻前仔细闻了闻,诧异地问道:“清水?” “狗鼻子不错,判断正确。”我笑道。 叶真瞪了我一眼:“你这是要干什么?给佛祖搓澡?” “搓你!”我笑骂道。 “哦,搓泥。看不出来啊,你还深藏不露,竟有这等功夫和雅兴?”叶真也笑了。 “小翟,你这是干嘛?”蔡从章也走了进来,笑着问道。 “给如来重塑金身!” 蔡从章脸上的惊讶不比空印的少:“就……用这几桶清水?” 我微笑着点点头。 “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常识极限啊!”蔡从章愣了一会儿,才露出了笑容,“不过,在你身上,好像常常都有这种颠覆常识、惊为天人的操作。那我们就在此拭目以待。” 蔡从章说完,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努力地想从他的眼里觉察出一丝质疑,可惜,并没有。 转瞬之间,他的眼里就充满了极其真诚的信任。 这种信任让我感动,也让我立刻热血沸腾。 “士为知己者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闪现出的,竟然是这句话。 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在他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时候,给他以充分的信任。 这难能可贵的信任,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是垂死之人唯一的依靠,救他出海,同时也就收获了他全部的信任。 蔡从章深谙其道。 他没有质疑,也没有问我究竟该如何去做,很多时候,信任地放手,其实就能轻易地得手。 我点了点头,朝着大雄宝殿走去。 我知道,身后有万千道不同含义的目光。 人群并未散去,很多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们心中的希望、寄托,最神圣的大日如来,会在眼前这人的手里变成何种模样? 是陨落还是升华? 他们心中肯定还有一种最朴素最原始的执念:只要这人毁了我们心中的神,那我们就毁了他! 所以,我每向前迈出一步,心中就会多一些顾虑。 “我会不会猜错了?领会错了父亲的意图?” “在昙花镇众人的太岁头上动土,是不是太冒险了?动土失败后,他们会不会立刻向我动手?” “万一这如来身上,并没有我想找的东西呢?” 我步步惊心地走进大殿,看门的和尚在我身后缓缓关上了大门。 随着嘶哑的、犹如在心尖来回磨砺的“吱呀”几声,大殿内隔绝了外面的光线,立刻陷入黑暗中。 我把水桶放在地上,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朦胧的、犹如庞然大物般的如来身影,在心里祈祷:“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眼前我这个搓澡工!” 第178章 如来的变身 我从兜里掏出几个纸包,把纸包里的东西分别撒进几桶清水中,然后用手把它们搅匀。 纸包里包着的东西,就是我从厨房里抓的那几把草木灰。 桶里的清水变得浑浊起来,我停止了搅动,让它们慢慢沉淀。 我从大殿的角落里搬出一把木梯子,这是用来定期为佛祖擦拭浮尘时用的,我之前在大殿的时候就已经留意到了。 我把木梯搬上神台,紧挨着如来的身侧放置稳当,然后顺着梯子爬到最高处,正好可以将佛祖的头顶一览无余。 我从这个角度再次仔细观察了一下如来塑像,整体色调非常统一,几乎没有明显的色差,不像我爷爷的那尊塑像有清晰可辨的两套颜色系统。 我小心翼翼地从如来身上刮下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粉色颜料,然后跳下木梯来到如来身后,和我爷爷塑像后背上相同颜色的地方进行了比对。 和我猜想的完全一致,色彩一模一样! 看到这个结果,我更加胸有成竹了。 半个小时后,草木灰水已经完全变得清澈,杂质全部沉到了桶底。 我舀出上层的清水,装满一个空桶,然后提着桶,慢慢爬上木梯。 此刻,我已经爬到了木梯的最顶端,脚下便是如来佛祖的头,硕大的肉髻遍布整个头顶。 我举起水桶,看着色彩斑斓的如来,咬了咬牙,双手用力,将整桶水全泼在了如来的头顶上。 水开始顺着如来的脸颊往下流。 我迅速爬下木梯,又舀满了一桶草木灰水,再次爬到如来头顶,朝着头顶浇下。 就这样,来回几趟后,整个如来塑像全部被从头顶顺势而下的草木灰水完全浇透。 当我浇完最后一桶水后,我站在如来的面前,等待着期许中的神奇一幕发生。 奇迹没有让我等太久! 过了一会儿,如来身上浓妆艳抹的妖娆色彩开始渐渐发生了变化,那些轻浮的色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逐渐淡去,直至褪去。 虽然对于眼前的这一幕我早有准备,但当它真实而又不可思议地发生在我眼前时,我内心依然难掩激动。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如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之前那个明艳得有些俗气的如来消失不见了,一尊大气磅礴、法相庄严的如来在莲花台上正襟危坐,金色的法身即便在黯淡的空间里也显得熠熠生辉! 我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我知道那是因为眼里满含着热泪。 “爸爸,我终于看见了!这才是你为如来重塑的金身,被你刻意隐藏起来的真正的法身!我也第一次看见了你的睿智和不凡!原来,你早已将《翟氏营造之法》的精髓融会贯通了!”我在心里呐喊道。 其实,父亲修筑爷爷的塑像,并非单纯只为了纪念,主要是为了暗示,暗示如何解开如来身上的秘密。 爷爷塑像背部截然不同的两部分颜色,上部为真色,下部为假色,而如水浸一般的分界线,则指明了要褪去假色,现出真色,应该用某种液体从头往下浇注。 至于是什么液体,恐怕只有翟氏后人才会知晓。 因为在《翟氏营造之法》中,记载了一种特殊的颜料,可以附着于矿物颜料之上,起到保护颜料层的作用。 这是翟家先辈中某位不世出的天才匠人无意中发现的。 他发现将这种颜料涂于矿物质颜料的原色之上,不仅会让原色更加鲜艳亮丽,还能将颜色保持得更久。 唯一的缺点,就是在最初的岁月里,这种颜料会让画面过于艳丽,产生某种不太真实的效果。 当然,这样的效果用在壁画中,反而能增色不少,但是用在严肃庄重的事物,比如佛教造像中,就会显得有些轻浮。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颜料会和本身的矿物质颜料产生缓慢的化学反应,会渐渐回归本色,当然,这个过程相当漫长,所以,它能很好地起到保护、维持原色的作用。 后来的翟氏匠人经过研究后发现,这种颜料呈酸性,而矿物质颜料呈碱性,酸性颜料处于颜料层的上层,不易被氧化,而和矿物质颜料又会发生异常缓慢的中和作用,艳丽的色彩便会缓缓淡去,逐渐回归本来的颜色。 所以,这种酸性颜料常常用来维持壁画的持久弥新! 而父亲给大日如来涂上这层特殊的颜料,并非为了想要保护它的色彩,相反,恰恰是为了有朝一日,有人能将这层颜料破坏殆尽! 所以,他专门修筑了一尊爷爷的塑像,来告诉我应该怎样破坏这层酸性颜料。 虽然那本《翟氏营造之法》并没有记载应该如何去除这种颜料,但只要知道了颜料的属性,对于泥水匠人来说,这都是常识。 几桶碱水足矣! 酸碱一中和,那层颜料便不复存在了。 所以,我才要将草木灰倒入水里。 待如来周身的色彩不再变化的时候,我知道,它的金身已经完全恢复成了父亲修复时的模样了。 我再次来到了如来的身后。 打开手电,仔细在它的背部寻找。 “爸爸,你真正想要隐藏的东西,原来是这个啊!” 只见如来的后背中央,画着一个小小的“卍”字符。 只不过,这个“卍”字很特别,它并非由笔画构成,而是两种动物以异常奇怪的身形交织在一起组成的。 竖着的动物是蚂蚁,它的头尾扭曲着,像是折断了一般;横着的动物是乌龟,首尾朝着相反的方向弯折,正好形成了一个“卍”字。 现在,一切就已经很明显了。 父亲之所以要修筑一尊爷爷的塑像,一是为了挡住如来的后背,让人不能轻易发现如来背上的符号,二是暗示应该如何破坏掉遮盖住“卍”字符的特殊颜料。 “这‘卍’字符,一定是当年爷爷画上去的。他让翟家后人到此后,必须要在如来身后磕头,就是为了让后人抬头就能看到如来背后的图案。而父亲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故意修筑了塑像挡住了如来的后背,还用特殊颜料隐去了符号……父亲这样做,莫非是预见到了什么危险?”我看着那极度扭曲的“卍”字符,沉思道。 “这字符后面,就像佛光寺藏经阁里的壁画一样,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不管了,先把东西取出来再说!” 于是,我把手放在了“卍”字符上…… 第179章 别有洞天 我等待了片刻,整个大殿异常安静,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移开手,凑上前去,仔细观察着如来后背的那个“卍”字符。 “奇怪,这是非常明显的家族标记啊,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家族标记讲究‘以蚁为始,以龟为终’,前面寺庙里的标记无一例外。而这个‘卍’字符却很奇特,始和终竟然交织在一起,那是不是就代表着,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就像太极图一样,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不过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字符背后,一定藏着秘密!莫非也要像在佛光寺藏经阁的壁画墙上那样,从这儿凿开如来的后背?”我一边用手仔细摩挲着这个符号,一边在心里思索着。 “爷爷的修复技艺可以说是巧夺天工,将这庞然大物竟修复得浑然一体、严丝合缝,连一丝细微的缝隙都看不见,根本看不出它曾经被腰斩过!不过,现在如果要凿开如来的后背,我根本不知道需要开凿的范围到底有多大。如果盲目乱凿,整尊如来塑像肯定就废了。这昙花镇的村民可是把这尊如来视为镇上的祥瑞,已经成了他们的精神图腾。他们要是看到如来被我破坏得千疮百孔,我肯定就别想活着走出这昙花镇!” 想到这里,我只好将目光再次投到如来身上,然后进一步踮起脚尖,将如来后背上手能触碰到的地方全都仔细摸索了一遍,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标记就在眼前,是我疏忽了什么重要线索吗?” 我无可奈何地将右手手掌按在了“卍”字符上,身体向右倾斜,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集中在右掌之上。 这个“卍”字符的离地高度好像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恰好到我肩膀的位置,我伸出手臂,正好能让整个人完全斜倚在如来身上。 这个姿势能让我忙活大半天的疲惫身体得到很好的放松。 就在我喘息之际,如来的身体里突然发出了犹如机械齿轮咬合的声响,随着几声“咔嗒”作响的声音,“卍”字符线条以外的空白处凹陷了进去,凹陷处恰好形成了一个包裹住字符的正圆形。 空白处缓缓凹陷下去后,字符的线条便凸显了出来。 “咔嗒”声响后,空白处的凹陷停止,大殿再次恢复宁静。 我这才发现,其实“卍”字符的线条,竟然是由金属做成的。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谨慎地触摸着“卍”字符。 金属冰冷的质感立即穿透指尖,我的内心突然生出一丝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大着胆子,试着用手掌握住字符。 想不到,字符上蚂蚁和乌龟这奇特的造型设计,竟然完全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原理,它们首尾弯曲的幅度非常贴合五指,便于抓握。 “怎么感觉像一个旋钮?”当我握住整个字符线条后,这个念头便突兀而又自然地从心底钻了出来。 我心里一惊,手上便开始用力,朝着顺时针的方向轻轻转动。 “卍”字符果然开始转动起来。 当转过一圈后,我听见如来的肚子里发出了“吱呀”一声,急促而尖厉,似乎是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我赶紧松开手,只朝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如来背部的右后方,竟然开了一道小门! 这道小门五十公分见方,朝内开闭。 “爷爷这技艺太惊人了,我围着如来仔细看过了好几圈,根本没有发现一条可疑的缝隙。也就这短短的几分钟而已,不仅凸显出来‘卍’字符的机关,连门都出现了!”我在心里感叹道。 “先不管那么多了,得抓紧时间看个究竟!” 于是,我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推了推那道门。 门打开了,门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我打开手电筒,朝着门内照去。 只见一条狭长的甬道,估计应该是通向如来身体的最中央。 我毫不迟疑地立刻趴了下来,顺着甬道往里爬。 甬道内的空气非常浑浊,毕竟被完全封闭了几十年,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腐烂稻草和泥土的味道,还好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味,不然立刻就会呕吐起来。 仅仅爬了一分多钟,空间突然就开阔了起来。 我直起身子,用手电筒朝四周看了看,立刻就判明了我现在的位置。 我现在应该是站在佛祖身体的最中央处,因为头顶的空间不断向上延伸,借着光亮,我能分辨出哪里是佛祖的胸口,哪里是脖颈,哪里是头颅。 “极具想象力啊!没想到,爷爷在修复如来的时候,竟然把整个塑像弄成了空心!”我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祖辈这种精湛的技艺和大胆的想象赞叹不已。 毕竟,像这种体型巨大的泥塑佛像,如果将内里弄成空心的,就势必会对它结构的坚固性造成巨大影响。 所以在建造前,就需要精细计算泥胎哪里应该加厚,以便承受来自其他部位更多的重量;哪里可以轻薄,以减轻对其他部位的压力;身体各部位的弧度应该是多少,才能最大程度地吸收压力、减轻外部压强! 所以,将这种巨型泥塑做成空心的,比做成实心的工作量更大,更繁琐,也更加精细。 我想到这里,一个问题便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爷爷他们费这么大的劲,做了尊空心如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立刻用手电再次仔细地朝四周照了照,终于发现在如来盘腿的角落处,有一个黑色的阴影。 我连忙快走几步,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泥塑的长方形台子。 这个台子藏在如来膝盖处的角落里,高度不高,约摸只有四十公分左右,在这个硕大的空间里,它偏居一隅,如果一不留神,很容易忽视掉。 所以,我刚开始就没有发现它。 而此刻当我的手电筒光照射在台子上、照在空无一物的台面上时,我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起来,心也随之跳得更加剧烈。 第180章 嵌在泥台中的壁画 那是一块壁画! 它已经和泥塑高台完全融为了一体! 不知道是谁将它镶嵌进了泥台的台面上! “一定是爷爷的杰作!” 我屏住呼吸,认真查看这块壁画。 它的大小和之前我们找到的所有壁画残片一样,完全符合17*17古棋盘划分出来的棋格大小。 它的边缘已经和泥台台面完全融合,看不出一丝缝隙,充分运用了高超的修复上墙工艺,只不过,这次它是平躺在台面上的。 我已经在如来身上的“卍”字符和开口小门上见识了爷爷的技艺,所以这会儿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惊讶了。 “把它镶嵌在泥台之上,一是为了保护壁画,第二个重要的原因,恐怕只有我们翟家后人才能将它无损地揭取下来吧。”我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虽然壁画的边缘已经和泥土台面模糊不清,但画面的界线却已异常分明。 “看来,父亲也找到了如来佛祖这肚里的乾坤,还夹带了一点儿自己的私货!”我嘴角一扬,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和如来身上的金身一样,父亲用酸性颜料对这块壁画进行了重新上色,所以眼前的壁画残片,比之前所有的残片,甚至是现存61窟洞壁上的壁画,颜色来得更加鲜艳。 “还是经过岁月洗礼、历史打磨后的颜色更自然更庄重,更能打动人心啊。”我看着眼前“簇新”的、已经不辨年代的壁画,皱了皱眉头,在心里想道。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正想出去提一桶草木灰水进来,泼洒在壁画上,为壁画卸去伪装,让它重新焕发出旧日黯淡却真实的光芒,可转念一想,父亲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不明就里的人一看到这艳丽得有些媚俗的颜色,绝对不会想到这真的就是一块千年之前的敦煌壁画!翟家的独门绝技,连资深专家都能骗过,蔡从章就曾暗地里指出大殿内的如来只是形似而非神似,根本就不会是初唐的真品!看来,粗鄙轻浮的颜色就能遮盖住与生俱来的神韵,想要得到真正的宝石,就得学会看透它或其貌不扬、或张扬浮夸的外衣,而大部分人都会被表象所蒙蔽,真正能够透过表象洞悉本质的人,才能被称为真正的大师吧。而这世上,大师能有多少?大师越少,壁画就越安全!”我立刻就领悟了父亲这招“真作假时假亦真”的高明手段。 “父亲是怎样做到数十年如一日地收敛住了自己灼灼其华的内里,而表现得默默无闻,只将平凡得甚至有些窝囊的形象显露在外的?明明是大国工匠的水准,却只愿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这需要多么超凡的忍耐力和意志力!连朝夕相处的母亲都被他骗过去了,最终选择了离开他。”我虽在心里叹息父亲的可惜,却又心生一种更加强烈的崇拜。 不过,我的思绪放飞片刻后,立刻又飞了回来,降落在眼前的这块壁画残片上。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把壁画揭取下来带走,还是让它继续留在这里?”这才是我应该立即解决的难题。 想到这里,我收住神志,将手电筒的光柱射向别处,这才凑近壁画,借着余光仔细观赏起来。 看了好久,我才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看了半天,果然还是看不出这块壁画残片应该安放在《五台山图》的哪一部位?莫非还是只能借助‘藏圣局’才能确定?” “可是,之前发现的壁画残片在‘藏圣局’中的位置还好辨认,因为都是在同一间寺庙里同时找到的两块,正好安放进‘藏圣局’里黑子围成的紧密相连的相邻两格棋盘中。可是将法华寺的两块壁画残片放进去后,已经用尽了棋盘上黑子围成的所有相邻两格,剩下的只有一格!这些自成一体的单独小格零散地分布在棋盘上的各处,那眼前这块壁画应该放进哪块小格才是正确的呢?”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又全部断掉,发现新的壁画残片的喜悦仅仅维持了半晌时光。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托腮,在脑子里使劲回忆着当初和王翔下“藏圣局”的每一幕。 “还好我记忆力不错,而且那局棋下完之后,我又反复观看、复盘了好多次,再加上17*17的棋盘能放的棋子本来就不多,所以黑白两色棋子在棋盘上的位置我全部都记清楚了。黑子单独围成的格子,应该有七个,这是不是说明,还应该有七块壁画残片散落在各地,需要归位?”想到这里,我本已晦暗的心情,就像立刻有了一丝光透射了进来,心情顿时明媚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确定眼前这块残片,应该放在棋局中剩下的七个格子里的哪个位置!” 我闭上眼睛,尽力在脑海里浮现出61窟《五台山图》的全景图,然后将17*17的古棋盘与它重合,在棋盘上尝试着安放这块壁画。 半个小时后,我睁开眼睛,放弃了所有努力。 “好像安放在哪儿都行,又好像放在哪儿都不行!”我灰心丧气了。 “要不随便安放一处,计算出新的方位距离后再跑过去看看?”刚想到这个笨办法,我又立刻自我否定掉了,“如果运气不好,最少都要试六次,残片放进棋盘倒是很简单,但真要去现场勘察一番,那就很不简单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 就拿我们跑佛光寺、法华寺包括现在的佛显寺的经历来说,每跑一次,都是一次千里奔袭,是时间、精力和财力的巨大消耗,很有可能还九死一生。 而且,这还是目标十分明确、准确率至少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候,如果一切都不明朗,每一步还需要不断尝试,那六次下来,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人还在不在了! 就算确定了这一块,那后面的几块呢? 如果还按照这种方法去试,难度和工作量根本无法想象。 于是,我放弃了这种努力。 “一定是有什么我还没有发现的规律!”我从地上颓然地爬起来,再次凑近了那块壁画。 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此刻的情景,我一定会遗憾轻易就放过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线索。 我想到了“藏圣局”,却忽略了为什么当时王翔在追捕黑衣人回来后,并没有立刻收走棋盘,反而是等到了第二天才过来取走。 他一定是想让我好好记住这局棋。 只是想让我记住棋局上的棋面吗? 绝不是! 我再次认真看了一会儿壁画后,依然一无所获,而如来体内的空气本就浑浊,这会儿则变得更加稀薄,我明显感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我不得不离开了佛祖的体内。 出来后,我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那扇小门。 一阵机簧运行的“咔嗒”声后,小门严丝合缝地关闭上了,“卍”字符的金属旋钮再次融进了泥塑中,就像在如来身上随意画上的黑褐色的印记。 片刻之后,所有缝隙全部消失,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迷糊的头脑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我从神台上跳了下来,走到大殿的中央,仰头看着如来。 酸碱中和反应已经趋于尾声,大殿寂静无声,虽然听不见强酸与强碱中和时强烈对抗的声响,但我知道,所有的变化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此刻的如来,已经褪去了俏丽、俗气、轻浮的颜色,差不多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庄重、典雅、淡然,让人一见就能感受到那种极具力量的质朴、超脱尘俗的淡然和表面上深藏不露但胸中却有万马齐喑的雄浑气势。 “此刻,如来佛祖的颜色依然鲜艳,但这是洗去浮华后的鲜艳,是妙笔刚刚落下后、颜料未干时的新鲜明媚!这重新展露出的色彩,一定就是当年爷爷画上去的!简直太美了!”我被眼前“崭新”的如来所折服。 “爸爸也太绝了,竟然想到用祖传的秘制颜料重新上色,不仅保护了本初的色彩,还大幅拉近了建筑年代,起到了迷惑心怀不轨的人的作用。”想到父亲,我眼中噙满了泪水。 我看了看时间,还没到夜晚,而我承诺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那剩下的这许多时间,我应该干点什么? 我仰躺在大殿的地面上,看着头顶华丽的藻井,心中涌动起立刻冲出寺庙,将蔡从章拉进大殿,拉进如来的身体中,让他看看那幅壁画的冲动。 “也许,他能想出办法。” 第181章 当初的模样 我刚要站起身来打开大殿的大门,转头又想了想,觉得这样做还是不妥。 “空印安排的和尚一定还在门口把守,我一走出殿门,他们就知道我已大功告成。而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结果报告空印,却将自己的同伙拉进来,空印他们一定会心生疑虑,觉得我们另有目的,肯定会跟进来一起查看,到时候我根本没有机会将蔡从章带进如来的肚里。再说了,门一开,他们扭头就能看到如来已经恢复了本真,就算门口的年轻和尚没见过当年修复后的如来,空印他们那些老和尚一定见过。修复工作既然已经完成,我再单独留在这里恐怕就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我暗叫了几声“侥幸”,差点一冲动,就功亏一篑。 “现在,只能在这里等着第二天的太阳了,我再想想还能做些什么。” 我搬过几个蒲团,躺在上面,思考着是把壁画从泥台上揭取下来,还是就让它安全地存在于如来的体内,拍几张照片带走就行。 我想了半天,也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其实,我之前在如来肚子里的时候,已经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只是纠结于是否揭取下这块保存极其完美的壁画。 “再好的残片,始终还是残片,一定要完璧归赵、重新安放在61窟的洞壁上后,才算真正的圆满。”这是我心中最朴素的观点,可是还有一个念头始终在我心头萦绕,“61窟真的就是它最初的诞生之地和最终的归宿吗?洞壁上的《五台山图》究竟始于五代还是初唐,现在根本就不清楚。而眼前这块壁画,虽然没有对它进行断代,但冥冥之中,我已经感觉到了它唐朝边关大漠的呼吸。可不能回错了故乡啊。” 这才是我纠结的真正原因,现在看来,依然无解。 夜晚,大殿里冰冷刺骨,我搬过一床空印提前为我准备好的棉被盖在身上,将领口使劲拉了拉,然后和衣继续躺下。 金身的复原工作其实并没有消耗我太多体力,就像我之前对空印说的那样,只是帮助爸爸完成了工程最后也是最简单的一步。 而如何处置这块壁画,才真正让我心力憔悴。 身体暖和起来后,一股巨大的倦意袭来,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强烈的阳光和呼呼直吹的冷风唤醒的。 “这才几点啊,怎么阳光就这么刺眼了?大殿里不是应该常年黯淡吗?”我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便立刻睡意全无,并牢牢裹紧了自己的被子。 “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调戏的良家妇女,而门外的“流氓”则人多势众,形成了包围之势。 “你终于醒了。”为首的空印平静地说道,但我一下子就能听出他话语中难掩的激动。 这时,大殿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阳光才会大面积地倾泻进来。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而大殿里,则站满了和尚。 年老辈分高的高僧身披鲜艳的袈裟站在前排,接着便是资历尚浅的年轻和尚,穿着素色的僧衣站在后面。 在和尚们的身后,站着的便是谭老他们那些镇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拉开了被子,想起自己是和衣而眠的,并没有脱衣服,这才放心大胆地从被子里挣脱了出来。 “已经恭候你多时了。”空印双手合十,轻轻地说道。 这么多人,竟然异常安静地在门口等了我这么久,而且完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这得对我多恭敬才能做到这一切啊。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整了整衣襟,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大伙儿见笑了,我竟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酣睡了这么久,失礼失礼啊。” “大师,是我们失礼了。”人群中,有人高呼道。 “大师?谁啊?”我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不就是你小翟吗?”空印笑着说道。 他语气谦恭,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我大吃一惊,“主持,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空印笑而不语,轻轻地摇了摇头。 “能将大日如来修复成最初的模样,而且丝毫不差,不是大师是什么?”人群中有人高喊道。 就在这时,最离奇的一幕发生了,让我极度尴尬。 门外所有的村民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而大殿里的高僧和谭老那些长辈们,则双手合十,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 “感谢大师出手相助,助我大日如来喜获重生!”门外村民们齐声高喊道。 我什么时候见过这阵势,连忙俯身下拜:“不敢当不敢当啊,大家快快请起,折煞小人了。” 我想起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村民们喊打喊杀,而此刻却心悦诚服,在心里不觉好笑:“这昙花镇的人民真是淳朴直接得如此可爱,敢爱敢恨啊!” 空印走了上来,举手做了一个手势,村民们便停止呼喊,站起身来。 他扶起我,喜不自禁地说道:“小翟,这大师二字,你无论如何是担得起的。当初你说能将大日如来修复如初,我是一点儿不信的,但想到你是翟家之后,看在你爷爷的份上,才决定给你一次机会。想不到你果然没有食言,这大日如来……” 空印说到这儿,竟泣不能声,眼里闪动起了泪花。 “空印对父亲还是很有成见的,话里只提到了爷爷,却没有提到他。唉,父亲这一生,完全是忍辱负重、不被所有人所理解的一生啊。锋芒毕露其实很容易,而要在绝顶处收敛住如太阳一般的光辉才是最困难的。父亲本可在当世大放异彩,却走了一条最艰难最晦涩的路,至死无悔。他到底是怎样想的?”我在心里为父亲感到遗憾和不平。 见空印喜极而泣,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大概谁也没见过,这位被众人誉为“佛祖代言人”的高僧,砺尽世俗凡心,修成无上佛心,竟会首次在众人面前滴落一滴属于尘世中的热泪。 四大皆空,空即是不空。 空的是佛心,而不是身而为人的人心。 空印久久地望着大日如来,终于稳定住了情绪,说出了如鲠在喉的后半句话。 “容颜未改,容颜未改呐。和我1940年、十多岁时初见它的样子,一模一样!这才是佛显之寺真正的佛光。” 第182章 恩人 我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我之前也猜测如来现在身上的色彩正如当年爷爷刚刚完成时的一样,但听到空印的这句话,我还是大为震惊。 “主持,你的意思是,当年我爷爷将如来修复完成后,正是现在的样子?”即便已经知道了答案,我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空印点了点头,说道:“虽然那时我还小,但当年你爷爷闭殿十日、打开大门后的情景我依然历历在目、印象深刻,就像……”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缓缓转身,环视了一下周围涌动但安静的人群,然后铿锵有力地继续说道:“就像现在这般一样!所有的村民全都赶来顶礼膜拜!我还记得,当年在场的老僧们,那些曾在被毁前的佛前诵经几十年、那些曾在佛显寺画卷中久久瞻仰佛祖唐初时的原始容貌的高僧大德们,都流下了激动而喜悦的热泪,那一刻,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我听得很清楚,不是‘南无阿弥陀佛’,而是‘就是这样的!佛祖又回来了’!” 空印说到这儿,长久地仰望着面前的佛祖,儿时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汹涌澎湃,两行热泪又不禁在他脸上滑落。 这时,我看见寺里的其他老僧也在悄悄地抹着眼泪。 谭老走上前来,激动地握着我的手,颤声说道:“小翟,你们翟家就是我们昙花镇的大恩人!我代表昙花镇,感谢你!” “感谢你!”谭老的话音刚落,门口的村民便齐声高喊道。 这突如其来的感恩场面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木然地呆立在原地,表情僵硬而尴尬地接受着村民们发自肺腑的微笑和谢意。 过了好一会儿,空印终于平复了激动的情绪,他缓缓举起手,门外的喧哗戛然而止。 “小翟已经为佛祖重镀金身,接下来,佛显寺的众僧将在大日如来座前念经诵佛,各位请保持肃静。” 空印说完,便当先一步,率先走到第一排最中央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 其他僧人紧接着也按照辈分序列,缓步走到各自的蒲团前坐下。 而寺外众人则静静地跨过大殿门槛入内,走到僧人们的后面,站成整齐的几排,跪下,双手合十,虔诚地望着如来。 一声空灵的梵唱打破了大殿的寂静,那是空印的声音。 接着,众僧微闭双眼,开始跟着空印吟唱起来。 有僧人随着节律变换有节奏地敲击着木鱼、铜钵等法器,配合着大家极富韵律、抑扬顿挫的梵唱,让整个大殿都变得庄严肃穆。 所有村民都拜伏在地上,虔诚地接受着这神圣的洗礼,尽情地沐浴在梵唱和佛光中。 刹那之间,我就从万众瞩目变成了无人问津。 我悄悄走到大殿的角落,犹豫着是该跟随村民们下拜,还是该趁机溜走。 “诶……”我听到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呼唤。 叶真探头进来,冲着我挤眉弄眼。 “他刚才一定是挤在汹涌的人群中根本没有机会联络我,这会儿终于可以趁大家心无旁骛地拜佛跑上前来了。”见到叶真,我的心里泛起一丝喜悦。 叶真扭头看了看大殿里肃穆的场景,然后冲着我努了努嘴,示意我赶紧出去。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顺着大殿的边缘来到门口,一步就跨出门去。 根本没人在意我。 出了大门,我才发现,门口不仅有叶真,还站着满脸笑容的蔡从章和始终不屑一顾的曾晓娇。 “小翟,有什么发现吗?”一见我出来,叶真上前就抓住我的胳膊,问长问短。 “诶,小翟刚做完一项浩大的工程,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答记者问,而是休息。走,先回去再说。”蔡从章一把拉开了叶真,笑着对我微笑示意。 我立刻就明白了蔡从章话里的深意,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再说。 我笑着点了点头。 叶真还不依不饶:“浩大?怎么就浩大了?你没见他精神抖擞,像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似的,还一觉睡到大天亮吗?不过,我也纳闷,如来佛祖这么庞大的身躯,要磨料,重新调色、上色,工作量不仅大而且繁复,可他怎么就有如神助,仅凭一人之力,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完成了呢?更何况,他什么时候见过1940年的佛祖啊,怎么就做到了分毫不差?兄弟,你是藏着田螺姑娘吗?赶紧给我说说啊,我现在最好奇的是这一点。” 我看着叶真一脸期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永远都是这么火急火燎的。 于是,我缓缓说道:“小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我回去,再慢慢道来。” 叶真还打算继续纠缠,结果斜刺里飞出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大腿上,把他疼得哇哇乱叫。 “一大早就像只苍蝇似的嗡嗡乱叫,能闭嘴吗?”曾晓娇抬脚在地上蹭了蹭,似乎告诉叶真,踹他都是脏了她的脚。 我本以为傲气的叶真怎么可能受得了这般气,立马就会翻脸,接下来少不了又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决斗。 谁知他竟逆来顺受、偃旗息鼓了! 只是在嘴里嘟囔了一句:“哼,好男不跟女斗。” 于是,我们四个人走出了寺门,朝居住的小院走去。 往日人来人往的石板路上几乎看不见人,今天对于整个昙花镇的村民来说,是个盛大的节日。 大家都聚在了佛显寺中,久久不愿离去。 “小翟,你以后在这昙花镇里的地位,可是高高在上了啊。”叶真一边走,一边开着玩笑。 “高处不胜寒。”曾晓娇冷冷地说道。 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我虽然知道这是曾晓娇一贯的态度,但此时正处于万众敬仰后的癫狂状态的我,却认为这是她的嫉妒。 殊不知,她的这句话竟在几日之后一语成真。 我从高处摔下来,差点连魂都没有了,从此不敢踏入这小镇半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们回到小院里,龙哥和他媳妇都去了佛显寺,小院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进了蔡从章住的那屋,他关进房门,大家这才安然入座。 “怎么样,说说吧,有什么发现?”蔡从章缓缓说道。 “又一块壁画!保存非常完好的壁画!”我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水,大口灌下后,一边抹着嘴,一边说道。 叶真激动地跳了起来:“真的?!看来我们的路子是找对了!也是《五台山图》?” “看形制和图案,恐怕是的,但我根本无法辨认它应该位于图上的哪一块?”我说道。 “你的造诣已经非常难为你了,不是还有我们吗?快带我去!”叶真兴奋地说道。 “不行,现在绝对不行,根本进不了。”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叶真问道。 我瞥了一眼叶真:“因为,现在殿里人山人海,你根本进不去!” 第183章 串通一气 “小翟,这壁画莫非在什么东西里面?”一直没有开口的蔡从章,突然问道。 叶真和我同时面露惊讶。 叶真惊讶,是因为他不知道老蔡在说什么,而我,则是因为知道老蔡在说什么。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有些佩服眼前这个老神仙了。 蔡从章微微一笑:“你不是说,根本进不了吗?” “他说的是大殿!”叶真连忙答道。 蔡从章摇了摇头,笑道:“大殿怎么会进不了?人再多,都能进去!小翟说的进不了,一定是一处极端隐匿的地方,我要是没猜错,一定就在大殿内,而大殿里人能够钻进去的地方,就只有那尊如来佛祖像了。” 能够从我信息极度有限的只言片语中就窥探到了事物的真相,我不得不佩服蔡从章强悍的洞察力和缜密的推理能力。 “老蔡,你说的没错。”我轻轻点了点头。 “把壁画藏在了如来佛祖的身体里?这想象力也太天马行空了吧!”叶真兴奋地走来走去,然后猛然抬头盯着我,眼里全是狂热,“兄弟,你爷爷不会是毒贩吧,这体内藏毒的本领都被他用在佛祖身上了?” 我捶了他一拳,怒气冲冲地说道:“什么毒贩!是老一辈泥塑艺术家!这祖辈的智慧,岂容你这黄毛小子亵渎?” 叶真一边躲闪,一边嬉笑。 这时,我突然从他的话语中嗅到了一点其他意味,便立刻停了下来:“对了,你怎么肯定是我爷爷放进去的?” 叶真闻言,立刻找了张凳子,开启了正襟危坐和谆谆教导模式:“你忘了?谭老曾说过,如来佛祖被人拦腰斩成了两截!如果当时壁画就在里面,现在还能安然无恙?” 这次,连蔡从章都点了点头:“叶真分析得没错,你爷爷正是趁着修复之机,把壁画藏进去的。” “我还记得,谭镇长说,土匪下山不仅没有烧杀抢掠,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抢过,只是把如来腰斩了!而且,怎么会那么巧,土匪头一天破坏了塑像,你爷爷第二天就带人从外面进山来了呢?带的还恰好全是泥塑工匠?他也太料事如神了吧。作为一个外乡人,怎么就能准确地预见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里、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庙里,正好有一尊没有任何记载的唐代大佛就被拦腰斩断了呢?前脚土匪们刚走,后脚匠人们就有备而来,我怎么感觉像是有预谋的流水线作业呢?”曾晓娇顺着蔡从章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她这个问题一抛出,我们立刻都陷入了沉思。 的确,这事太蹊跷,也太凑巧了! 沉默良久后,叶真说道:“除非,你爷爷和那些土匪是一伙的!” 我刚要破口大骂,蔡从章却先声夺人:“目前为止,好像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土匪负责砸开塑像,而你爷爷就负责藏匿壁画。否则,不就是修复一尊塑像而已,有必要斥退众人,闭关十日吗?” 他们三人立即就达成了共识。 而我虽然情感上完全不能接受爷爷和土匪串通一气,但理智上却承认他们说的好像只能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蔡从章见我脸色很难看,连忙换了个话题:“其实,我们在这儿追究这些缘由都是毫无意义的,都过去了几十年了,别说这些细节早已无从知晓,就算知道了,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只要壁画是完整的,才有意义。” 叶真连忙点头称是,然后扭头问我:“小翟,这壁画画的是什么?又能替换这61窟上的哪一部位?” 我摇摇头,说:“完全看不出来。” “拍照片了吗?”曾晓娇问道。 我点点头,掏出手机,翻开图片,扔在了桌上。 他们三人立刻兴奋地围拢上来,一边仔细观看,一边七嘴八舌地争论。 我悠然自得地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激动的神情和眉飞色舞的表情,然后淡然一笑。 我知道,在这块绝世壁画面前,世家、专家又能怎样? 家学、知识、科技,在古人的智慧面前,都无济于事。 文化的力量是最强大的,人文手段和科技手段,根本就是层次不同的两个维度。 古人们穷尽几代人的智慧,用生命藏下的秘密,现代人就想凭借便利的科技来破解这些谜团? 根本不行! 大道虽至简,但至简的前面,是至繁、至幻、至迷、至大,只有用古人的钥匙,才能开启古人的锁。 所以,不管他们争吵得如何热烈,也永远无法勘破这壁画里所隐藏的秘密。 我们虽然已经逐步接近了真相,但这世上的事情都一样,越接近真相,就越容易走错,而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只要一步走错,可能将永远无法回头。 “小翟,你怎么看?”争论半天无果后,蔡从章终于从讨论圈里挣脱出来。 三人于是便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 “我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蔡从章接着问道。 “是啊,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是揭取下壁画,还是将它留在原地?毕竟,我已经得到照片了,带不带走壁画都无所谓。”我在心里思忖道。 “老蔡,你怎么想?”我拿不定主意,便反问道。 “这还用想?赶紧取走壁画,远走高飞,继续寻找下一个寺庙,下一处秘密。”叶真兴奋地说道。 他也发现了,那些被壁画隐藏的古寺,都藏着一块或两块壁画。 只要找到了一座古寺,就能找到一块壁画,也就找到了下一个行动的目标和线索。 到目前为止,的确如此。 “可是,我们已经有了照片了,还有必要取走壁画?”我问道。 “怎么没必要?四个字就能概括取走壁画的重要意义:‘价值连城’!”叶真嬉笑着说道。 “奸商就是奸商,脑子里全是生意。”曾晓娇鄙夷地说道。 曾晓娇一说完,突然间,便没人再说话了,屋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蔡从章才幽幽地说道:“我的意见,还是应该取出壁画。这不是生意,而是有着特殊的意义。中国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衣锦还乡,人如此,文化如此,文物亦如此。它的根不在这儿,而在敦煌,在莫高窟。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它流落他乡,但我们既然机缘巧合找到了它,就应该带它回去。” 蔡从章这番话说得平静,但在我们心里却引起了共鸣。 也许身在台湾的蔡从章和曾晓娇,会有更多的体会和感慨吧。 “你能确定61窟真的就是它的故乡?”我提出了这个萦绕在我心间很久的疑问。 大家立刻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敦煌,肯定是它的故乡,至于61窟……就算不是它真正的归宿,也算是第二故乡吧。”还是蔡从章开了口。 “行,那就这样办!”我再无疑惑和犹豫。 我们达成了一致。 “那什么时候动手?”叶真轻声问道。 “动手之日就是动身之时,趁着大雪还未封山,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建议,今天晚上就动手。”曾晓娇说道。 “不行,今天昙花镇的村民还沉浸在喜悦中,我估计,就连晚上佛显寺里也一定香火不断,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明晚动手。”蔡从章说道。 “对了,小翟,那壁画放在哪里啊,给你五分钟去取,没问题吧。”叶真说道。 “五分钟?”我笑了起来,“五个小时都不一定能取下来!” 第184章 态度 “五个小时?”叶真他们三个人同时惊呼道。 “为什么?”叶真赶紧问道。 “因为我爷爷将它嵌在了泥台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壁画已经和泥台台面浑然一体,要想将它取下来,就如同在洞壁上揭取壁画一样,一个流程都不可少!”我解释道。 “可是,你工具带了吗?那会儿在佛光寺里揭取壁画,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一大堆你的‘独门暗器’。”叶真面色凝重。 “所以,问题就在这儿,没带工具!”我正色道。 “一般的工具不行?”蔡从章问道。 “那就完全要看实操技术了,对于我来说,也不成问题,但就得格外仔细。想用一般工具把它毫发无损地揭取下来,可能得花费更多的时间。所以,我说至少5个小时。”我说道。 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取下来就行,时间长点无所谓。”叶真笑道。 “那工具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笑着对叶真说。 “为什么又是我?”叶真一脸的不满,拿眼瞟了瞟曾晓娇,示意我应该把这项工作交给曾晓娇。 “因为你神通广大啊。”曾晓娇冷笑道。 “那倒是……哼,交给我。”叶真可不愿在曾晓娇面前落了下风。 “小叶,我们毕竟是外乡人,表面看,镇里的人对我们很友善,其实,那是有限的善意,对我们依然有所防范。如果你直接去店铺里买,恐怕会引人猜忌,还是要另想办法。”蔡从章提醒道。 “老蔡,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叶真满不在乎地说道。 “明晚之前,一定要准备到位。”我又特意叮嘱道。 叶真点了点头。 事情商定后,我们便分开了,各回各屋。 中午时分,谭老他们一家回来了。 龙哥嫂子一进门,就扑进了厨房,很快弄了满满一桌菜。 “小翟,中午喝几杯,我代表全镇人民感谢你。”谭老敲开我的房门,高兴地说道。 “小翟,我们可是沾了你的光了。”看着满满一桌菜,叶真舔了舔嘴唇,“这是我这段时间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午餐了。” 酒酣脑热之际,我醉眼朦胧地问身旁一脸微笑的谭老:“谭老,当年冲进佛显寺损毁塑像的土匪,你知道是什么来头?” 我的话音刚落,谭老的脸色就变了,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失。 对面的龙哥龙嫂也放下了手中的竹筷,面容冷峻。 我看着这画风急转的场面,也立刻感受到了空气瞬间凝固的寒意,酒醒了一半。 谭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走出门去。 “谭老这是……”蔡从章放下酒杯,轻声问道。 “无妨,大家继续吃菜,喝酒。”龙哥勉强地笑了笑。 因为我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弄得本皆大欢喜的午宴不欢而散。 谭老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非常自责。 龙哥见我难受的模样,便关切地说道:“你也是无心之举,不要太放在心上,我岳父就是这样,什么都写在脸上。当年土匪进村,岳父还是个孩子,而他的父亲就是因为佛像被毁,从此郁郁寡欢,很快就撒手人寰了。他始终认为,是土匪杀死了全镇人民的灵魂,他父亲这笔账,也算在了土匪身上。” 原来如此!是我触动了他的伤心往事。 不过,我之所以问出那个问题,并非是我酒后失言,而是故意所为。 我想探一探那山中的土匪到底和我爷爷有没有关系。 “龙哥,那些土匪还在山中?”我问道。 龙哥望着远山,半天没说话,似在沉思。 良久,他才轻叹一声:“早就不在了。听镇里的老人说,他们来得急,去得也快,损毁大日如来后,便不知去向。当年的镇长还带人上山寻找,但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那帮土匪突然而至又凭空消失,好像从来都没来过,却给昙花镇留下了一个永远都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安静地听着龙哥讲述着往事,心里更是惊奇。 我看了看蔡从章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我一样。 “这些人,不抢不杀,就只为损毁佛像,根本就不像土匪嘛。”叶真说道。 龙哥看了看他,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懂信仰吗?”曾晓娇不屑地瞥了叶真一眼,“比杀人更狠的,是诛心!损毁了佛像,昙花镇人的心也就死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的确,这些人不是土匪,而是更加凶狠的杀手!” 叶真听完曾晓娇的话,面无表情。 但龙哥却有些动容,一丝愠怒在脸上一闪而过。 “好啦,大家今天酒都有些多,本来也都很高兴,我看是不是各自回屋休息一下?站在这门外,冷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蔡从章打着哈哈。 “蔡老所言极是,大家都进屋休息吧。”龙哥附和道。 我和叶真刚进屋,蔡从章和曾晓娇紧跟着我们就闪身进来了。 他从门缝里看到对面的龙哥也进了屋,才轻轻关上门。 “你们看出来没?有些地方不对。”蔡从章小声说道。 “你是说土匪?”我问道。 蔡从章摇了摇头:“是对土匪的态度!” “态度?”我皱了皱眉头,很是纳闷。 “谭老和那姓龙的小子,对土匪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谭老是闻其名,则深恶痛绝,不惜扔下你这‘全镇的希望’,摔门而去。而那姓龙的,我隐隐觉得他对土匪持同情的态度。”蔡从章说道。 “老蔡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确实如此。刚才我认真回忆了一下,他说土匪好像从来就没有来过……暗含的意思是不是,这如来塑像,根本就不是土匪破坏的,而是另有其人,只是拿土匪做了个幌子?而且,我从他的言辞中听出的不仅是同情,更多的是辩解。”叶真若有所思地说道。 经他俩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确是如此。 “管他俩的态度干嘛?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务之急,是齐备工具,助小翟取下国宝,远走高飞,奔赴下一个隐藏的庙宇。”叶真最后笑着说道。 蔡从章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没有叶真那般轻松。 他和曾晓娇转身走出了我们屋。 我看着他的背影,感觉此刻他心里的忧虑更甚。 “老蔡这忧心忡忡的样子,没道理啊。”我虽然觉得我们的计划过于简单,甚至有些草率,但兵贵神速,趁众人不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得手率极高,没必要这么忧虑。 “人老了就是这样,患得患失。芝麻大点儿事,看得比天还要大。小翟,别管他,安心做你的事。对了,这壁画揭取,你可要用点儿心,不能有丝毫损伤。” 叶真倒是极其乐观。 我看了看他,又想了想蔡从章的担忧,一颗心悬了起来:但愿明晚的行动一切顺利。 第185章 驱之不去的杂念 叶真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第二天午饭过后,他就按照我提供的清单,准备好了工具:小钢锯、刀片、小木槌、小凿子…… “小叶不错啊,没引起村民的注意吧?”蔡从章看着这些工具,赞叹道。 叶真得了夸奖,便得意地说道:“当然,这事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哟,原来是偷来的。”曾晓娇讥讽道。 叶真怒目圆睁:“哥这种身份,会做那些下三滥的事?” “那怎么来的?”曾晓娇继续问道。 “你们到我屋里看看不就知道了?”叶真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笑而不语。 我和叶真住一屋,这些工具怎么来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真心佩服叶真的机灵。 蔡从章笑着打开房门,看着散落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凳子“尸体”,瞬间就明白了。 “你小子,还是很有些计谋和手段的。” 原来,叶真故意把凳子损坏,然后找到龙哥,说凳子被他不小心坐坏了,想借点工具修理修理。 龙哥毫不怀疑地拿出了工具箱:“工具都在里面,你拿去用就是了。” 叶真当即就打开了工具箱,装模作样地挑选着工具,其实是在脑中一边回忆我写的清单,一边按既定“菜单”寻找工具。 “龙哥,你这工具不齐啊,还差小刀片、小毛刷……” “哦,是吗?那我去镇上找人借借,你稍等。” 即便叶真提出的工具仔细一想就能知道,根本和修理凳子八竿子都打不到,但龙哥好像跟没心眼儿似的,没有丝毫察觉,转身就走出门去,很快便借来了工具。 当叶真告诉我这些细节时,我听得背上直冒冷汗。 “你太大意了,要不是龙哥是个直爽之人,你今天可就暴露了。要是换成谭老,说不定他当场就会起疑,对我们严加看管起来。”我长出了一口大气。 “还好他是个粗人。”叶真听我这么一说,细想之下也有些惶恐。 “管他呢,反正工具全部到手,今晚就要动手。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没影了。喂,你特么还愣在那里杞人忧天干嘛?这凳子还散在地上呢?”叶真冲我吼道。 “你什么意思?”我纳闷地问道。 叶真笑了:“有没有一丁点工匠精神?工具我给你搞来了,莫非这凳子还要让我来复原?我可只会破坏,不会修复。” 我无奈地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了凳子腿,拿起了工具…… 行动定在凌晨一点。 昙花镇的夜晚还很原始,根本没有什么夜间的娱乐活动,所以村民们睡得都很早。 时间一到,我们准时在院外集合。 “骡车备好了吗?”叶真轻声问曾晓娇。 曾晓娇点了点头。 出山的物资准备工作,老蔡交给了曾晓娇。 傍晚时分,曾晓娇借口想去山间看看落日余晖下的雪景,便赶着骡车出了镇,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便悄悄把骡车停在了镇口,把物资装上了车。 “轻车简从。”这是老蔡事前对她提出的要求。 人已经到齐,蔡从章轻声说道:“出发。” 我们一行四人,悄无声息地朝佛显寺走去。 来到佛显寺门口,寺门大开。 昙花镇依然保持着唐朝传下来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优良传统,晚上这寺庙是不关门的。 我们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来到了大雄宝殿门口。 僧人们早已安睡,只有如来身前的神台上,放着火苗摇曳的长明灯。 “小翟,全看你的了。”蔡从章轻声说道。 “怎么进去?”叶真打量了一下微光中神态安详的如来,满腹疑问。 “跟我来。” 我把他们带到如来背后我爷爷的塑像前。 “也许这一别,此生再难相逢。”看着爸爸亲手筑就的爷爷塑像,我心中涌动起无尽的伤感和酸楚。 我跪下来,朝着爷爷的塑像磕了三个头。 蔡从章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催促。 做完这些,我才爬上神台,叶真和曾晓娇紧随其后,然后我们一起用力,把蔡从章拉了上来。 我把手放在了“卍”字符上,倾尽全力用力一按,字符便缓缓凸显了出来。 我握住字符,顺时针转动一圈,“咔嗒”一声,暗门打开。 “走吧。”我带着他们,来到了暗门旁。 “这就是你爷爷的杰作?太牛了。”叶真赞叹道。 “别废话,抓紧时间。”我拧亮手电,当先一步爬进了暗门。 过了甬道,我们四个人站在了佛祖肚里。 “竟把如此珍贵的国宝藏在这人来人往的大殿里!谁能想到,端坐神台上的如来,肚里还有这种乾坤?太有想象力了。”叶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却引起了轻微的共振,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壁画在哪儿呢?”蔡从章问道。 我用冷光手电找到那个角落,轻声说道:“就在那泥台上。” 大家立刻围拢了过去。 在手电光的映照下,我看见蔡从章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太美了。”叶真说道。 “颜色比你拍的照片还艳丽,没问题吧。”蔡从章惊喜之余,不乏担忧。 “只能拿回去验验咯。”我说道。 我没有将翟家首创的酸性颜料的事告诉他们,这是我们家族的秘密。 “那还等什么,动手吧。”曾晓娇说道。 我从身上取下工具包放在地上,蹲下身子,翻出全部工具,在地上一字排开。 “麻烦你们去那边等候吧,我干活的时候,不方便旁观。”我说道。 “一个人真的能行?不需要帮忙?”叶真问道。 “当然。” “五个小时,天都要亮了,我们还跑得掉?”叶真说道。 “哈哈,开玩笑的,三个小时足矣。”我自信地说道。 “那……哎哟。”叶真还想开口,曾晓娇飞起一脚,又让他闭了嘴。 “一边待着去,让小翟安心工作。”曾晓娇又踢了叶真一脚。 等他们走去另一边,隐没在黑暗中后,我才背对着他们开始工作。 之前,我只要一投入工作,立刻就能进入忘我的境界,心无旁骛,眼里只有壁画。 而此刻,我却无论如何集中不了精神,心神有些飘忽。 “怎么回事?暗门已经完全敞开,空气对流应该没问题。这里的空气虽有异味,但并不如之前浑浊,我这是怎么了?”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定了定神,强行驱走脑子里的杂念,想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壁画的揭取上。 可是,工作了一会儿,我又不得不停下来,继续与脑子里的杂念做斗争。 这个杂念太顽固了。 它幻化成一个图形,始终在我脑子里游荡。 “卍”字符! 我有些心神不宁,今天一进这里,我就感觉这个符号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可我第一次进来,却并没有这种感觉啊。 “始和终缠绕在一起……从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为什么和以前家族标志的用法完全不同呢……” 这就是我驱之不去的杂念。 第186章 陷阱? 挥之不去的杂念让我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干活,我只得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是不是很有难度?”黑暗中,传出了蔡从章的声音,他一直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没事,我缓一缓,思考一下下一步应该怎么操作。”我闭眼回答道。 “我看过了,严丝合缝。现在取出来很难,当年嵌进去更难,你爷爷技艺超群啊。对了,这种把缝隙完全隐去的手法,是你们家族秘不外传的技法吧。我还记得在香港看过的那块残片,背面、侧面隐约有白色点状痕迹,而我此前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的被外国列强粗暴切割下来的壁画边缘和背面就没有这种痕迹。我猜测,正是这种物质或营造技法,才能完成这种缝隙隐去术,对吧,小翟。”我虽然看不见叶真的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他说得非常郑重。 我心里一惊:“这小子表面上嬉皮笑脸、大大咧咧,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想不到心细如发,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啊。” 我没有说话,甚至连轻哼一声都没有。 我看了看时间,因为杂念的干扰,我的动作很缓慢,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如果再耽搁下去,恐怕天亮之前都无法完成。 我定了定神,调整好呼吸,拿起一块小刀片,在壁画的边缘上,轻轻下刀。 此刻,我的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壁画,脑子里思考的全是每一个接下来需要用到的工具和步骤,杂念便不知不觉地消失无影。 我小心、灵活地驱动着手中的小刀,每一刀,极其稳定和精准。 我终于进入了人我两忘的境界,失去了对周遭一切的感知能力,包括时间的流逝、蔡从章他们在干什么…… 甚至连自己的心里都空无一物。 不知过了多久,壁画的四条边缘已经被我完全分割出来,它的背面和泥土相接的部分,也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刀的功夫。 我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深深地吐纳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此前从未停下、已变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扭头望向黑暗:“几点了?” 黑暗中立刻传来一声清晰的回答:“凌晨四点二十五分。” 这是曾晓娇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我已经工作了接近三个半小时?” “是的,就跟一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叶真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语气中充满了难得的敬佩。 “弹指一挥间啊,呵呵,我以为只过了一个钟头而已。”我轻笑道。 “是不是大功告成了?”蔡从章从黑暗中走出来,眼神明亮。 “我还以为你们都睡着了呢?怎么,一刻都没休息?”我工作的时候,没有听到一声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没听见,还以为他们正好趁此机会养精蓄锐呢。 “没有!国宝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叶真笑道,“我们一直盯着你,工匠再怎么牛,背后还得有监工。” 三人见我神情轻松,便一起围了上来。 “高手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一个年轻人竟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手艺!这是丝毫无损地揭取下来了啊。”叶真见到已经独立放于泥台之上的壁画,两眼放光,说着便要伸手取下壁画。 我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 “还没完全取下来,这会儿还处于藕断丝连的状态,只剩下最后一刀!”我轻声说道。 叶真急了:“那你还等什么,赶紧的啊。” 我扔开他的手,垂手而立。 蔡从章见我无动于衷的模样,轻声询问道:“小翟,莫不是还有什么顾虑?” 我轻轻点了点头:“我总觉得太顺利了点,心里打鼓。” “顺利还不好吗?你想要多曲折啊,这可不是拍电影。”叶真立刻说道。 “这次进来,我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损坏塑像,修复塑像,肚里玄机……有点儿请君入瓮的意味。”我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就算一切都是假象,可这壁画是真的。”叶真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鉴定过了?”曾晓娇问。 “没有,不过我基于两点判断这壁画是真品无疑:一,这里正是《五台山图》隐藏的寺庙——佛显寺!这第二点,更为重要……”叶真停住了话头,突然伸手指着我,说,“这第二个重要原因,壁画是他发现的!” 我惊讶地问道:“我发现的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难道你们都没注意到,壁画和小翟有着某种紧密的联系?目前为止,我们发现的所有壁画残片,全是经他之手!”叶真笑着说道。 “这小子……看来我以后得小心些,别让他窥破了家族秘密。”佩服之余,我对他提高了防范等级。 蔡从章笑而不语,曾晓娇则说:“可是,这壁画颜色太过轻浮,看起来不像真品啊。其实,看照片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但考虑到相机失真的问题,所以就没说出来。今天看了这实物,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断定这壁画很可能不是真品。” “曾小姐,你还是太嫩了点儿。如来身上,你难道还没看出小翟的手段?我断定,这一定是某种伪装色……交给小翟吧,他能让如来重返大唐,想必也一定有办法让这块壁画重返初唐。”叶真狡猾地看着我,笑容有些得意。 “小翟,别管什么陷阱不陷阱的,快动手吧,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天亮了,和尚村民都醒了,想走都走不掉了!”叶真抬腕看了看表,催促道。 我看了一眼才蔡从章,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咬了咬牙,从工具箱里拎出一截细如发丝的鱼线,双手各拽一头,把线绷得紧紧的。 “扶住壁画!”我吩咐叶真道。 叶真赶紧掏出一双白手套,快速地戴好,然后双手轻轻扶住壁画的两边。 我将绷直的鱼线放入壁画和泥台之间的缝隙,双手轻轻地来回拉扯,鱼线就像一把利刃一样,缓缓将壁画底部和泥台分割开来。 随着轻微的“沙沙”之声连绵不绝地响起,鱼线带出了丝丝飞扬的尘土。 “嘣”…… 鱼线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从壁画的另一端跑了出来。 叶真面露喜色:“好了!” 他欣喜地将壁画拿了起来! 就在壁画脱离台面被叶真拿起之后,我看见泥台上竟隐隐有斑驳的血红之色! “这……这是什么?” 第187章 坍塌的如来 蔡从章显然也看到了台面上的痕迹,惊呼道。 我赶紧拿过手电,将手电筒的光全部肆无忌惮地照射在了泥台的台面上。 现在壁画已经取走,不用再考虑光照使壁画色彩受损的因素了。 “这好像是个什么图案?”曾晓娇说道。 “不太像……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字,你们看看,这是横……竖……撇……捺。”蔡从章一边说,一边冲着我们比划。 叶真根本无暇顾及台面上的内容,兴奋地捧着壁画,爱不释手。 “这字,写的好像是一个‘远’字……繁体字,你们看……”蔡从章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惊喜地说道。 “远?在壁画的底部写一个‘远’,这是什么意思?”曾晓娇的眉头则皱得更紧。 听到蔡从章的话,我身体里的某根弦突然绷了起来,心不知为何,跳动得很快。 “远……远字……血红的远字……”我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小翟,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蔡从章看见我的神情,吓了一跳。 “你们听,什么声音?”曾晓娇突然警觉地说道。 叶真依然旁若无人地观赏着壁画,蔡从章和我则竖起了耳朵。 这是一阵“嗡嗡”的声音,刚开始还微不可闻,这会儿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 其实,当我从泥台上揭取下壁画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这种声响。 我以为是大家惊喜的声音在这密闭空间里产生的共鸣,所以并没有在意。 “是不是回声啊?”蔡从章轻声说道。 “嘘,别说话。”我心中突然泛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这声音像四面楚歌,也像十面埋伏。 “这绝不是回声或是共鸣!我们已经停止了说话,但‘嗡嗡’之声不仅没有减弱,反而不绝于耳,有增强的趋势!”我在心里惊奇道。 蔡从章和曾晓娇已经仰头,看向头顶上黑暗的虚空。 那些声音的确是从顶部倾泻下来的。 而我的目光则聚焦在面前的泥台上,盯着上面那个血红的、笔画断续而斑驳的“远”字。 它就像一滩凝固的、乌黑的血迹,被人故意泼洒在了泥台之上。 “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在哪儿呢?”我在空旷的心里、在空泛的脑子里翻箱倒柜。 终于,我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了! 在一本书里! 那本书的扉页上,就有这个字! 一模一样的字。 那是六个血红的手写大字: “轻古建,远壁画”! 这里的“远”字,和《翟氏营造之法》扉页上的那个远字,不论颜色,还是写法,完全一样! “为什么在壁画下面写上一个‘远’?” “远……远壁画……远离壁画?” “蚂蚁和乌龟纠缠在一起,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这里是哪里?莫非就是如来的肚子里?” 无数个念头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忽闪而过,而头顶上先前如蚊子般“嗡嗡”直响的声音,此时却有了变化,像金石俱裂的声响。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看着眼前的血红大字,听着耳畔越来越响的轰鸣,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我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快走!快离开这里!” 身旁的叶真被我吓了一跳,手一抖,壁画险些脱手。 他慌忙抓紧壁画,这才松了口气,气得扭头大骂:“翟彪,你……” 当他看到我一脸的惨白和恐惧时,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快走,有危险!”我再次大叫一声,拔脚就往暗门的方向跑去。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跟着我慌不择路地向外逃窜。 只听“轰”的一声,巨大而厚实的泥块纷纷从头顶跌落,砸在地上,扬起浓密的尘土。 不大的空间里,瞬间烟尘弥漫,呛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我终于找到了甬道,赶紧趴下身子,用尽全力朝前爬去。 当我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时,我抬头看了看眼前高大的佛祖,它的一小半身子已经陷落了进去,变成了一个阴森恐怖的黑洞,脖颈也跌落了一半,巨大的头颅歪在一旁,摇摇欲坠。 “快,快出来啊,佛祖要坍塌了!”看清楚外面的形势后,我立刻蹲下身子,冲暗门里大叫道。 “快,搭把手,帮我拿着!”叶真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双手托举着壁画残片,将壁画先送了出来。 我连忙接过壁画,只是轻扫了一眼,并无任何损坏。 看来危急关头,叶真也临危不乱,把壁画保护得很好。 我把壁画放在一边,拉住他的手,一把就把他从洞里拖了出来。 “老蔡和曾晓娇跟上了吗?”我焦急地问道。 叶真一出洞,根本顾不上拍掉头上和脸上的尘土,连忙蹲下来,守在洞口旁,朝着里面大吼:“快爬啊,这大佛快塌了!” 紧接着,一双纤细的手伸了出来,我和叶真眼疾手快,拉住那双手,就把人拽了出来。 曾晓娇一出来,我就见她满脸的血迹,汩汩鲜血正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尘土遮蔽的脸上淌出了几条血痕。 “你受伤啦!快,跑远点,一边待着去,这如来倒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冲着她大吼。 曾晓娇却拼命往洞口凑,大声哭喊道:“老蔡还在里面,快,想办法救救他啊。” “老蔡,快爬啊!” 半天不见人出来,我们急得大叫。 我立马趴下去,想再次钻进洞里,把老蔡拽出来。 他年岁已高,又事出紧急,再加上洞里空气浑浊,尘土飞扬,不辨方向,很难准确找到出口。 如果他体力不支,一时间又找不到洞口,必死无疑。 这一路上,他帮衬了我不少,所以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就要往里钻。 可叶真一把拽住了我:“你想死吗?现在什么时候了?这大佛快塌了,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清醒点!”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老蔡死在里面?”我大声争辩道。 曾晓娇一脚把我踹翻在地,然后,她俯下身子,作势就要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只无力的手伸了出来。 蔡从章的手! 我们三人大喜,正要伸手抓住他,把他从洞里拉出来。 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如来倒了下来! 第188章 蔡从章 之死 还是叶真反应迅速,就在如来塑像倒塌下来的前一秒,他往曾晓娇身上一个飞扑,抱住她朝外一滚,躲过了从天而降砸下来的巨大泥块。 我也顺势往外一滚,脱离了危险区域。 “老蔡!”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顿时在大殿内响起。 曾晓娇疯了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废墟前,拼命地用手挖着泥块。 “曾小姐,没用了,这么沉重的泥块砸下来,老蔡他……”叶真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难得一见的初唐时珍贵的佛像眨眼之间就在面前轰然倒塌成一座小山一般的废墟,心中生出无尽的惋惜。 “滚!” 曾晓娇一声嘶吼,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叶真。 叶真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道:“疯了,你疯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曾晓娇。 她双眼通红,尘土把她的脸染成了灰白色,由于头顶的伤口还没愈合,红色的血混着眼泪流下,就像眼中渗出了血泪,在脸上流出骇人的沟壑。 “来自地狱的恶魔!” 这是我看到曾晓娇的脸,脑中瞬间冒出的念头。 这时,我才想起蔡从章还压在废墟里。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和曾晓娇一起刨着泥块。 此时的曾晓娇,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机械而疯狂地刨着泥块,她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但她依然不觉疼痛。 我叹了口气。 我知道,塑像坍塌下来,就已经将她的灵魂和蔡从章的身体埋葬在了一起。 这时,地上出现了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 曾晓娇握了上去。 “啊!”一声绝望的泣血哀鸣在大殿上方回响。 我轻轻握住那只软弱无力的手的手腕,它已经失去了跳动的脉搏,变得冰冷。 不经意间,两滴清泪滴在了那只手上,我强忍住内心的悲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大殿外,已经传来了稀疏的人声。 如来塑像倒塌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声响,肯定已经吵醒了寺里的僧人。 “快走,和尚们已经朝着这里跑来了,再不走,我们就走不掉了!”叶真冲到大殿门口,透过门缝朝外张望了片刻,便焦急地跑回来,催促道。 “晓娇,老蔡已经死了,我们再待下去毫无意义。这尊塑像,是昙花镇人的命根子,是他们心灵的归宿。要是他们看见它被我们毁坏了,我们必死无疑!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初到镇里的时候,只在小孩头上爱抚片刻,他们就能动刀动枪。”我看着身旁紧紧握住蔡从章的手、一脸木然的曾晓娇,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的神情和动作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她要陪着蔡从章。 “起来,人死不能复生,接受现实吧,你这样会害死大家的!”叶真急了,才不管那么多,伸手抱住她,想要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谁知曾晓娇悲痛之余,身手依然不凡。 只见她双手顺势往胸前一缩,然后再用力外张,叶真双臂吃痛,痛得他龇牙咧嘴的,他便松开了手臂。 曾晓娇挣脱了叶真的怀抱,还不忘狠踹了他一脚,把叶真踹得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叶真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吼道:“小翟,我们走!等她在这儿送死!” 我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叶真,又看了看一脸麻木的曾晓娇,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再不跑,真的就来不及了!”叶真吼道。 我也从门窗格子上,看到了外面流动起来的光亮和逐渐靠近的人声。 “叶真,你先走,把壁画藏好。” 我看着伤心欲绝的曾晓娇,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留下来,至少还可以和昙花镇人周旋,毕竟我还是他们口中大恩人的后人,一点儿薄面总是要给的,不至于要了我们的命。但如果把曾晓娇独自扔在这里,那些暴怒的村民当即就会将她乱棍打死,即便她有些身手也难以逃出升天,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翟彪,别以为你姓翟就能逃过此劫?他们对你的敬重,全赖于这尊大佛,大佛在,恩情在。但是只要这大佛一倒,所有的恩便会一笔勾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只有仇,没有恩,收起你的幻想吧。现在逃,还来得及。”叶真一下子就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立刻戳破了我梦幻中的泡影。 我身躯一震,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我留下来,也只是多了一个冤死的灵魂而已。 “你快走,别管我们,藏好壁画,不然,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动,冲着叶真大叫道。 这一刻,我决定赌一把。 用我和曾晓娇的性命,赌一把人性,赌一把人情冷暖。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年轻的僧人们冲了进来。 我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叶真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我这才松了口气,心中瞬间涌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僧人们看到眼前的废墟,明显愣住了! 他们在原地呆立了半天,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有人突然恸哭了起来,接着,所有人都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我和曾晓娇跪在废墟中,他们就像看不见一样,只顾跪在地上,匍匐着下拜。 有人开始撞击大殿前的铜钟,铜钟发出铿锵浑厚的声响。 钟声就像一把挥向天空的重锤,一声声敲碎了夜的静谧和人的美梦,让曾经的美好碎落一地。 也许从古至今,在这个小镇上,在这个黎明前的黑暗里,佛显寺的钟声从来都没有敲响过。 不然,匆匆赶来的老和尚们,脸上没有那般惊惧的神情。 丧钟为谁而鸣? 为大殿里屹立千年不倒的大日如来? 为孜孜不倦、舍生忘死探寻中华文化瑰宝却深埋在废墟里的资深文物专家? 为从此失去精神图腾的昙花镇人? 还是为可能即将身首异处的我和曾晓娇? 我不得而知。 当大殿外泛起火把的海洋时,我看见昙花镇的村民们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我看见潮头上站立的那个人,他冷峻的面孔上,看不出悲愤。 也许岁月的磨砺,早已让他变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缓缓走进了大殿,没有一步停留,径直走到我的跟前。 “小翟,你本可以像你父辈一样,成为昙花镇的座上宾、大恩人,将你的名字、甚至塑像,永远屹立在这佛堂上!” 谭老的言语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你不知道他的深浅,更不知道他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可你为何要成为昙花镇的千古罪人?!”谭老提高了声调,声色俱厉。 说完,他便不再看我一眼,转过身去。 随即,我便听见一声略带惋惜的轻喝:“绑起来吧。” 第189章 不许杀戮 听到谭老的命令,几个村民便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眼中还噙满了泪水。 他们拽着手指粗细的麻绳,麻利地把我死死地捆了起来。 我不断挣扎,他们却勒得越紧,估计把满腔的怒火都融进了这根麻绳里,让它来代替他们惩罚我。 绑完之后,不知是谁从背后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我立刻倒在了废墟上,满脸满嘴的尘土。 我愤怒地想要爬起来,却被人一脚踩住了半边脸,另一半脸则紧贴在泥块上。 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便大声叫骂起来。 不过,我骂得越凶,那人踩得也越狠,把我的半个头都快踩进泥块中了。 我看到曾晓娇也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但她没有一丝反抗,麻木地让人在她身上捆绑、摸索,然后,她也被人踹在了地上,只不过,她没有发出一声叫唤,所以也没人踩着她,但她的头也侧躺在泥块上。 我只得停止了叫骂,那人便停止了对我的粗暴踩踏,但他却狠狠地吐了我一口唾沫。 我顾不得自己,看着曾晓娇那张木然又鲜血淋漓的脸,大叫道:“姓谭的,你赶紧叫人给她包扎一下,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我看不见谭老的脸,但能看见他火光中的阴影就投射在我眼前。 “我们昙花镇的人,恩怨分明。你的恩,已经在我们面前变成了一堆废墟,没有了!从此,只有恨!还有一个人呢,他在哪里?”谭老的声音传来,说不出的冰冷可怖。 我已经完全不能把之前那个和颜悦色的老头儿和现在宛如催命的魔鬼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原始的人性?原始的感情只能以更为原始的恩怨作为依托?太功利了!很多人表现出的质朴,是因为你没有触犯到他的利益,当你真正触及到对方的利益,哪怕是无意而为,都会引动对方的戒心、杀心,引来疯狂的反击。”我在心里极度不齿这种以现实功利为内核的恩怨分明。 “你们吃斋念佛,就是这种修为?修来的不是佛心,而是狠心呐!难怪佛祖不会保佑你们,一次次选择自我毁灭!当年,它在云间显出真身,并不是为你们的虔诚而感动,而是为你们的凶恶、不知慈悲、不懂怜悯而冷眼相视!佛祖要是真的眷顾你们,会只现身一次?一次之后,再也未有过,那是遗弃你们!你们这是神弃之地!”我大声叫骂道。 我骂完后,大殿竟然陷入了死一半的寂静,但很快,更大的声浪便劈头盖脸地袭来。 那震耳欲聋的声浪只有三个字:“杀了他!” 我笑了,他们终于撕下了文明友善的伪装。 我也绝望了,他们看来是真的动了杀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大殿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如一缕清风吹灭了熊熊燃起的杀戮烈火。 “大师!就是这些外乡人,毁了我们的大日如来!” “主持!你可要给我们讨回公道啊!” “大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不可轻饶,更不能轻放!” 人们义愤填膺、群情激奋地围拢在了空印身边,七嘴八舌地说道。 空印看了一眼已成废墟的如来神台,微闭双目,神态安详得看不清喜怒哀乐。 我见空印出现,心中一阵欢喜和庆幸:“空印大师是得道高僧,总不可能对我痛下杀手吧。” 只见谭老走了过去,在空印耳旁轻轻说着什么。 空印突然双目圆睁,怔怔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又紧闭起双眼,脸上似有痛苦之色。 良久,他缓缓走了过来。 他没有选择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而是慢慢躬下身子,蹲在我身旁,问道:“小翟,这是你干的?” 我点点头。 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解和惋惜:“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亲手复活了它,为什么又要以这种灰飞烟灭的方式毁灭它?”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空印的这句话,只得沉默不语。 空印再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总是劝人放下屠刀,放下生死,放下恩怨!但尘世之间,生死轮回、恩怨常在,有因必有果。佛祖不判世间事,这佛堂之上,也不许有杀戮!” 空印说完,回头再次看了我和曾晓娇一眼,又凝望了如来废墟片刻,飘然而去。 我心中大喜:“空印大师这番话,就是我们救命的神谕啊。” “谢谢空印大师!”我冲着空印的背影高声喊道。 但他头也没回,却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大殿门外。 大殿里的众人见空印离去,便一拥而上,把我和曾晓娇从地上拉了起来,推着我们出门。 “你们干什么?没听到空印大师的话吗?赶紧给我们松绑!大师说了,不许有杀戮!你们听不见吗?”我大声吼道。 “我们都听见了!”谭老笑着走了过来,认真打量了一下我,然后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空印大师说的这不许有杀戮,前面还有一句话,叫佛堂之上!出了这佛堂,不就可以惩罚你的罪行了吗?” “原来是这样!空印那番话,并非想要救我,而是让村民们将我带出这佛显寺,任凭处置!” 我终于看透了佛显寺打着全镇信佛的幌子,借着佛祖的慈悲和荣光,行着这苟且之事的虚伪面容。 “哼。”我冷笑了一声,看着远处空印模糊瘦小的背影,之前这位高僧在我心中所树立的高大形象,如眼前的佛祖一般,轰然坍塌了下来。 “怎么只有两个人?还有两个同伙呢?”人群中,有人叫道。 谭老立刻看着我俩,问道:“那个老头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呢?” “问你话呢?那个老头儿不是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吗?”另一个村民走上来,扯住曾晓娇的头发,恶狠狠地问道。 一听到那人嘴里蹦出的“老头”两个字,曾晓娇本已黯淡的眼睛中立刻闪过一丝凌冽的光。 我都没清楚曾晓娇是怎么出手的,就见那村民已经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然后才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看来,曾晓娇已经恢复了神智,手被捆住,但脚下的功夫不受影响。 见一个村民倒地哀嚎,大殿里所有的人立刻冲了上来,眼看就要把曾晓娇撕碎。 我连忙吼道:“那个老人,已经去世了!就埋在那片废墟之下!” 谭老举起一只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谭老缓缓走上去,看到了蔡从章那只惨白的手。 “自作自受……”他摇摇头,轻轻说了一句。 就是这句话,点燃了曾晓娇心中的怒火,她发疯似的想要冲到谭老的身边,却被身旁众多的村民眼疾手快地按倒在地。 “没想到,这位到这儿以来一直一言不发的小姐,竟如此刚烈。”谭老笑道。 “还有一个人呢?”谭老厉声问道。 “我在这儿呢!” 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从大殿后钻了出来。 第190章 回来等死 “叶真,你这傻子,怎么回来了?”我看见叶真从大殿后面悠然自得地转了出来,便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吼道。 这小子竟还一脸的惬意,把自投罗网玩出了观光旅游的心境。 谭老笑了笑,轻轻一挥手,一群人便一拥而上,把叶真绑了起来。 “哎哟,轻点,小爷可是记仇的!谁要把小爷弄疼了,小爷决不轻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哎哟,你特么耳朵是聋的吗?” 当被人五花大绑按在地上后,叶真此前英勇就义的从容变得狼狈了许多。 “傻x,你还回来干嘛?”看着身旁被绑得像待宰牲口一般的叶真,我有一种恨铁不成钢和“你也有今天”混杂交织在一起的恨意和快意。 叶真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对了,壁画呢?”我这才想起最关键的东西,心里一惊,连忙看向叶真。 只见叶真故意在地上打滚,嘴里还骂骂咧咧,身上明显并未携带任何东西,想必已经将壁画妥善安置。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叶真滚到我身旁时,我狠狠踢了他一脚:“糊涂啊,我们唯一的命根子,这下可不出去了。” 我这是一句暗语,意思是我们全部束手被擒,此行的重要目标——壁画残片,看来是没人能将它带出去了。 叶真应该是听懂了我的话,微微一笑,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山在哪儿?”我问道。 “青山当然藏在白云间。” 我和他相视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壁画已经藏好,放心。 “你为什么回来?”曾晓娇也终于从悲痛中渐渐清醒了过来,看清了目前对我们极其不利的局势。 “放心不下你们呗。再说了,我是那种只顾自己逃命,苟且偷生的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叶真说得倒是异常真诚。 “多一个人,多一具尸体而已。”曾晓娇语带悲哀。 “小翟,你为什么此前复活了如来佛祖,现在却又要毁了它?” 姜还是老的辣。 谭老从我们的交谈中仿佛听出了些端倪,突然打断了我们的话,问出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谭老,实乃无心之举啊!我本来是想查漏补缺,看看还有哪些地方没有修复到位,不知触碰到了什么,它瞬间就塌了下来。”我想了想,故作委屈地说道。 “触碰到了机关?”谭老看了看眼前的废墟,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心里一惊,叶真也狠狠瞪了我一眼,明显是怪我多嘴。 “言多必失啊,想不到这老头儿反应极快。我还是少说为妙。”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谭老见我不说话,便缓缓走到废墟之上,用脚扒拉起那些泥块。 不过,他并没有在上面停留太久,做了做样子之后,他从废墟上走了下来,突然冷冷地问道:“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吧?” 他这一问,我倒有些紧张起来,生怕他看出点什么。 我正要摇头,叶真却嬉笑着说道:“谭老果然目光如炬,我们如今看来,确实是在找一样东西。” “什么?”谭老眼前一亮。 “找死!哈哈哈。”叶真大笑道。 谭老变了脸色,眼神中掠过一丝杀机。 “把他们带出去吧,先关起来。现在派人帮助大师把这里好好打扫一遍,扫仔细,看仔细了,有任何发现,及时通报我!”谭老说完,便缓缓走到我的面前。 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要洞穿我的内心,然后凑近我的耳旁,轻声说道:“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想想你们来这儿的目的,想想你们要找的东西。想明白之后再来告诉我,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否则,明天将会是你们的忌日。” 我昂着头,面不改色。 谭老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几个彪形大汉走了上来,把叶真从地上拽了起来,推着我们三个人走出了佛显寺,把我们关在了一个废弃小院的破屋里。 我们坐在小屋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直到门口站岗的人跑到小院一角撒尿,我才快速而小声问道:“叶真,壁画呢?” “放心,藏在一个安全的角落。” “那我们应该怎么出去?”我问道。 叶真没有说话,看向曾晓娇。 “你看我干嘛?”曾晓娇冷冷地说道。 “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了。”叶真说道。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目前这情形,插翅也难飞。”曾晓娇说道。 “天黑以后再看看吧,说不定他们会有什么疏漏。”看着叶真近似绝望的表情,我安慰道。 不过,我自己也没信心能逃出去。 小屋外固定岗哨就有两人,小院里还有四人作为流动哨,和小屋外的岗哨互为呼应,而小院外还有两人。 这层层的防御圈,即便曾晓娇会武功,也很难突围。 “我叶真纵横一世,莫非明天就要葬身在这无名之境?我心有不甘啊!”叶真心有戚戚,哀叹道。 “别说话,人来了。”我听见门口走远的人又回来了,轻声说道。 直到晚上,也没有人进来询问我们为什么损毁佛祖,到底在找些什么。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我们到底想要找什么东西吧。”想到谭老离开时说的话,我心情沮丧又有些害怕,“能在这里避世千年,早就不在意身外之物了,谭老那番话的重点,并非是给我指明一条生路,而是笃定明日就是我们的忌日。” 经过昨天一夜的生死折腾,我们都又困又乏,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我依稀听见门口有人窃窃私语。 我撑开沉重的眼皮,勉强睁开眼。 我立刻就看见一团朦胧的火光由远及近飘到我们的门前,然后在我们的门口突然熄灭了。 “不会是鬼火吧。”我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四周万籁寂静,没有一点儿声响。 就在我以为刚才一切都是幻觉,想要重新闭眼时,门被轻轻推开了,好像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赶紧眯缝着双眼,装睡。 那人轻轻关上门,我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正一步步朝我们走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在离我们身旁不远,脚步声停止了,那人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估计是在打量我们。 然后,我听见“嚓”的一声,我身上立刻冷汗直冒,头皮发麻。 这种声音太熟悉不过了,那是利刃出鞘的声响! 第191章 等待一个命令 巨大的恐惧和暗不可见的死亡威胁向我袭来,击溃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忍耐和防线,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吼一声:“谁?” 我话音刚落,一个厚实粗糙的手掌立刻循声而来,狠狠地覆盖住了我的鼻子和嘴。 手掌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刺骨,我还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金石气味,只有常年与兵器打交道的士兵,才会在手上残留这种味道。 我的脖颈也立刻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温度,带着锋利的坚硬。 我知道,此刻,正有一把匕首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想活命就别说话!”黑暗中,一句细若游丝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却带有一种万钧之力,令我不得不乖乖地按照他的吩咐办。 “龙……龙哥?”我声音颤抖地询问道。 而这时,叶真和曾晓娇也被我刚才的一声大吼惊醒,同时坐了起来。 不过,他俩并没有大吼大叫,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生或死。 坐以待毙,很多时候并不是不愿抗争,而是在这种时候,连言语都是无力、无效的。 静观其变,有的时候是格局,更多的时候也是无奈。 黑暗中的人听到我的声音,明显是怔住了,手里半天都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我五指开外的地方突然窜出一点火星,随即燃烧成一个小火苗,一张刚毅的脸在黑暗中露出了淡金色的轮廓。 “你怎么知道是我?”龙哥轻声问道,语气平静,没有被人识破后的不安和惊讶。 “从第一天起,我就记住了你的声音。”我老实回答道。 龙哥杀气腾腾的形象和摄人心魄的声音,令人印象太深刻了。 片刻之后,我感觉我脖子上的那一丝冰冷已经褪去,龙哥的匕首从我脖子上缓缓移开了。 但是,他却突然挥动着匕首,朝我刺来。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我的身子和脑子一样迅疾如闪电,这么近的距离,也根本无法闪避。 一旁的叶真和曾晓娇连惊恐的神情都来不及爬上脸庞。 “唰”的一声,捆在我身上的绳索被割断了。 “不是要杀我?”我本已闭上了眼睛,谁料身体压力一松,绳索落地。 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龙哥手里的动作却极快,“唰唰”两声,叶真和曾晓娇身上的绳索也被割断了。 “龙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看不懂。”叶真拍了拍衣服,稍微活动了一下麻木的筋骨,轻声问道。 “你不是谭老派来杀我们的?”当看到龙哥的第一眼,我心里就知道:必死无疑!他一定是谭老派来的。 谁知龙哥的表现竟然出人意料。 “跟我来,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龙哥轻声说道,然后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 火光一消失,屋里好像立刻就失去了温度,变成了一个黑暗的冰窖。 龙哥当先一步,轻轻地走到门边,推开门。 门外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另一间小屋亮着微弱的灯光,但没有人影攒动。 “看守的人呢?”叶真问道。 “都在那间小屋里,天亮之前,他们不可能醒来。”龙哥连看都没看那间屋一眼,径直朝着小院门口奔去。 我们紧紧跟在龙哥身后。 龙哥对小镇太熟悉了,他没有带我们走那条青砖石板铺成的唯一主干道,而是在房前屋后各家自建的逼仄的小道上穿梭,很快就来到了小镇外。 叶真停下来,喘着粗气问道:“龙哥,这个点了,小镇哪还有人,何必舍近求远,奔大道上走不就行了?我们本就饥肠辘辘,体力透支,还绕这么远的路,要不是年轻,在逃命的路上可能就被累死了。” 我本以为暴躁的龙哥肯定要训斥他一番,谁料龙哥竟轻笑一声,和颜悦色地说道:“还是小心为妙。要是被人看到私放重犯,我可是后患无穷。” “这么说来,那些看守不是要倒霉了?”我也不知道龙哥用了什么方法让那些看守酣睡,但擅离职守、放虎归山,一定会难逃其咎。 龙哥摇了摇头:“别看昙花镇民风彪悍,对外人出手凶狠,但他们对于本族居民,还是很宽容慈悲的。” “本族居民?”叶真好奇地问道,“难道还有其他族的?” 龙哥说道:“所谓的本族,其实就是本姓,谭姓!那些看守你们的人,都姓谭。” 我这才重新看了龙哥一眼,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于是我问道:“龙哥,为什么你不姓谭?” 龙哥听到我的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姓龙,当然不姓谭啦。所以对他们来说,我也是外族人。” “你不是昙花镇本地的?也是外乡人?”叶真惊讶地问道。 龙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可是,我见他们都拿你当头儿啊!”叶真说道。 “那是因为看在我是谭镇长女婿的身份上。但是看管你们这些重要犯人,他们依然还是相信自己人。”龙哥说这话时,并没有一点儿落寞伤感的神色,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看来,他对自己是否是昙花镇人,一点儿都不在乎。”我默默地观察着龙哥,见他并不是刻意隐藏自己的感受,于是在心里想道。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叶真问道。 这也是我想问的。 “因为一个嘱托。”龙哥走了几步,隐入黑暗之中,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魁梧伟岸的轮廓。 “又是一个嘱托!上次我爷爷对空印的嘱托,差点让我陷入死亡的绝境,而这龙哥的嘱托,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结局?”我在心里纳闷道。 “什么嘱托?”叶真继续问道。 黑暗中,再无声响。 当我们都以为龙哥已经悄然远去的时候,近在咫尺的黑暗中突然传出声响,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冷不丁往面前扔了一颗火炮,吓了我们一跳。 “很久以前,有一队人马,悄然来到了这昙花镇附近的深山中。他们蛰伏在山里,日日监视着这镇里的一举一动,但从不轻举妄动。他们很有耐心,也隐藏得很好,连镇里上山砍柴的樵夫都从未发现他们的踪迹。”龙哥缓缓地说道。 “他们想干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他们在等待一个命令!” “什么命令?” “冲锋的命令!” 第192章 龙城飞将 “冲锋?”我惊呼道。 龙哥并没有搭理我的惊讶,继续说道:“终于有一天,他们得到了这个一直在等待的命令。于是,他们披挂上阵、打马下山,冲进了这座多年以来从未见过兵马的小镇。这次突袭,打了昙花镇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还未反应过来,这队人马就冲入了佛显寺。战士们快速清场,迅速驱赶走了和尚和香客,然后关闭寺庙。这次突袭,不费吹灰之力,一气呵成,没伤一兵一卒,当然,也没伤昙花镇一草一木。” “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叶真问道。 “他们关闭寺庙后,所有人便来到了大雄宝殿。这队人马的头领,展开了一张纸,那是这次行动的命令。‘占领了这座寺庙,我们的作战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九成,现在只剩最后一步!’头领收好命令,抬眼看了看眼前那尊气定神闲、根本不知道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如来,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毁掉这尊塑像!注意:不是尽毁,而是半毁!对于这个奇怪的命令,所有人虽然不解,但战士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于是,大家很快就将这尊珍贵的唐代大佛拦腰斩去一半。整个过程,那位头领都一言不发地默默看着,直到大佛身首异处,他才轻轻叹道:可惜。这队人马将佛祖毁去之后,很快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撤退了。他们训练有素,行动快如闪电,上午发动的这场突袭,一个时辰后,队伍就已经退出了昙花镇,跳出了周围的群山,从此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龙哥说到这儿,即便暗夜里看来,都能看见他眼中有亮闪闪的晶莹闪动。 “龙哥,这队人马,不会就是空印主持口中说的那队将佛显寺千年基业尽毁的土匪吧。”我思忖片刻,缓缓问道。 “土匪?佛显寺千年基业尽毁?什么千年基业啊。”叶真瞪大了眼睛。 当日,空印单独将我带入大殿,才说出了这个秘密。 我得知这个秘密后,并没有告诉叶真他们,所以此刻他们脸上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龙哥笑了笑,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强者的微笑:“土匪?他是这样说的?呵呵,估计知道当年之事的人,都这么称呼他们吧。” “这种灭佛行径,不是土匪是什么?”听说唐代的珍贵造像在近代还遭受过这样的灭顶之灾,惋惜之余,叶真心中也是满腔怒火。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们,他们是守卫边疆、功勋卓着的战士,只是装扮成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各位又作何感想?”龙哥笑道。 “守卫边疆的战士?”我们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龙哥背过身去,身躯如同隐隐天光勾勒出的巍峨的远山轮廓那般沉默、孤寂。 只听他提高了声调,用一种沧桑而浑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幽幽念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是唐朝诗人王昌龄写的着名的边塞诗《出塞》。 “龙哥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雅致吟诗作对?他什么意思?不对,他一定是暗有所指!”我在心里思忖道。 所以,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等着龙哥的解释。 叶真和曾晓娇也没有答话,对佛显寺的这段历史,他们并不清楚。 过了好一会儿,龙哥像是从无尽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似的,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目光在我们的脸上扫视一圈后,才说道:“龙城飞将,知道吗?” “当然。不过,这个称号,是有争议的。”叶真连忙说道。 “哦?”龙哥饶有兴致又意味深长地叹道。 我看着天边即将泛白,昙花镇的人如果发现我们已经逃跑,肯定会倾尽全力追出来,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龙哥还有兴致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过,龙哥不说走,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只好焦急又无奈地向叶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有屁赶紧放,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好尽快亡命天涯。 可叶真仿佛想要在龙哥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丰富的学识一样,就像没看见我的眼神似的,慢条斯理地说道:“这龙城飞将,有学者指出,是单指西汉名将李广,因为他有个绰号,叫‘飞将军’,而且他的家乡陇西成纪在西汉时期可能就叫‘龙城’。” 龙哥微笑着点点头。 叶真像是受到鼓励,继续兴奋地说道:“也有学者说,这是单指西汉时期的另一位着名将领卫青,因为他出道时,领兵出塞对匈奴打的第一仗,就是成功偷袭了匈奴的祭天重地‘龙城’,并大获全胜。还有学者说,龙城飞将其实就是一个指代,龙城指代卫青,飞将指代李广,用两位名将泛泛指代所有的边关将士。这便是龙城飞将讨论最广泛的三个答案。” 龙哥突然郑重地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叶真笑了,说:“我?哈哈哈,我的想法和这些学者不尽相同。” 龙哥眼中流露出惊讶和期待的神色,连忙说道:“那你说说看。” 叶真接着说道:“我认为,这龙城飞将,指的就是卫青。两点理由。一,王昌龄写的这首诗,名为《出塞》,而‘飞将军’李广善守不善攻,哪能出塞?守塞还差不多。二,汉朝大军正式向匈奴发动战略进攻,也就是首次出塞,始于汉武帝执政时期,也就是从卫青偷袭龙城那一战开始。当时,汉武帝分兵四路,只有卫青一路获胜,而卫青攻击的地方,就叫龙城。当时匈奴的王庭就在龙城,那也是匈奴人的祭天圣地。龙城地处沙漠深处,多少年来从未有中原士兵能够抵达那里,所以匈奴人做梦都没想到,卫青能长途奔袭,绕过匈奴主力,突然杀到龙城之下,将毫无防备的匈奴人打得溃不成军。要我说,这王昌龄诗中的‘龙城飞将’的‘飞’字,其实指的是卫青偷袭龙城时的突然、迅捷、出人意料,就如同神兵天降一般。” 龙哥听完,竟轻轻拊掌微笑:“知道我为什么姓龙吗?” 第193章 曾经的荣光 龙哥这个问题一出,我们都愣住了。 然后,我们都十分默契地摇了摇头。 “莫非龙哥和龙城飞将有什么联系?不可能吧,那可是西汉时期、公元前100多年,距今可是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呢。再古老的家族,经过千年岁月的洗礼和国家的分分合合,早就支离破碎了吧,哪能留下一丁点基因和血脉?那龙城和龙哥的姓氏,难道只是一种历史的巧合?”我盯着龙哥脸上浮现出的若隐若现的微笑,心里完全吃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当年潜伏在山上静候时机、如鬼魅般冲入昙花镇佛显寺,损毁大佛后又如幽灵般消失的队伍,他们的作战风格,就如同当年卫青将军突袭龙城一般飞进飞出……” 龙哥缓缓说道。 我突然恍然大悟,惊叫道:“龙哥,莫非当年突袭昙花镇的所谓‘土匪’,其实就是卫将军遗留后世的那一脉?” 卫青当年北出大漠,抗击匈奴,常年驻守在西北边陲,而龙哥前面提到那支神秘小股军队,也是边疆守军,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龙哥笑了笑,说道:“史书上只有匈奴的龙城,却不知道中原的龙城。当年卫青将军首次出塞就大获全胜,汉武帝奖给了他一块封地。卫青将军治军严明、赏罚分明,将属下将士们的家眷全部安置在自己的封地上。这块地方虽紧邻边陲,但有精兵勇将庇护,再加上将士们本就亲如兄弟,家眷之间也异常团结,所以发展迅猛,很快便繁荣昌盛,成为了边陲重要的兵城和贸易中转站。汉武帝恼怒匈奴这种未开化的游牧民族竟然有一座以龙命名的城池,于是就将这里赐名为龙城邑,和匈奴针锋相对。不过,龙,毕竟是皇帝所独有的,后来便改名为隆城邑,卫青部的高级将领均赐姓‘隆’!” “原来龙城飞将真的指卫青!”叶真兴奋地说道。 龙哥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全是,指的便是隆城邑卫青部。他们作战勇猛、英勇善战,特别擅长千里奔袭和‘闪击’战术,常常出现在敌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地方,以意想不到的时机、方位突袭敌军,如神兵天降一般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并很快结束战斗!卫青部以这种战术在边陲叱咤风云数年,无往而不胜,让匈奴闻风丧胆。” 我终于明白了龙哥想要表达的意思,再次问道:“龙哥,那当年袭击昙花镇的,便是卫青部的后裔吧。” 龙哥这时便不再回避,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是隆城,为什么唐朝大诗人王昌龄会将它写成龙城?莫非唐朝的皇帝就那般宽容,准许以龙命名?”叶真问道。 龙哥说:“小叶,你真是思维缜密啊。不错,王昌龄生于盛唐时期,那时,唐朝极度开化,文明富饶,四海来朝。王昌龄深知龙城的由来,想要为卫青部恢复正名。但不管唐朝皇帝有多开明,‘龙’这个字,始终还是禁忌。所以王昌龄也只得将龙城模糊其词,让人以为他诗中所写,乃匈奴的龙城,这才让后世所困扰。” “王昌龄深知龙城的由来?盛唐距西汉也有几百年的历史,王昌龄又是如何知之甚详?”叶真何其敏锐,立刻就从龙哥的话中抓住了关键。 龙哥顿了顿,才缓缓说道:“因为,王昌龄也是隆城子弟!” 龙哥的这个回答,再一次让我们惊掉了下巴。 想不到,一首唐诗,竟有如此厚重的渊源。 “那这队来自龙城的小股军队,为什么要突袭这个已经游离于历史和主流社会之外的边远小镇?”我问道。 “我说过了,因为一个命令。”龙哥回答道。 “谁下的命令?” “这还不明白吗?肯定是龙城下的命令!”叶真一边说,一边盯着龙哥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点端倪。 可是,龙哥的眼中就像一片迷雾浓重的大海,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不错,的确是龙城下的命令。”龙哥缓缓说道。 “1940年,龙城还在?”叶真惊呼道。 “龙城不在了,但龙城子弟永远都在。”龙哥这句话,说得异常坚定。 “龙哥,你就是龙城子弟吧。”叶真微笑道。 龙哥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远处。 这个答案,已经不需要他再回答。 “龙哥,还有一个问题我十分不解,为什么唐朝的王昌龄,非要为隆城正名?”叶真充分发挥了刨根问底的精神,仿佛要把历史留下的这个疑难杂症,在龙哥这个老中医面前得到完全根治。 “因为,他想恢复隆城的荣光!” “这么说来,唐朝时期,隆城的荣光已不复存在?”叶真问道。 龙哥点点头:“不过,唐朝末年,龙城子弟却再次出塞,推翻了塞外少数民族对河西地区六十多年的统治,收复了唐朝末年丢失的大片领土,将龙城势力在边关的影响力推到了极盛,再现了祖辈当年的荣光。只不过,那支收复河西六州、统治十一州的军队,已经改头换面,不再称自己为龙城飞将,而是用了另一个极有深意的称呼,只有龙城子弟才知道那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历史记住了他们,记住了他们的辉煌;历史也忘了他们,忘记了他们真正的根。但是,他们却从来没忘记自己的血脉来自哪里,出自何方。” “他们……是否与敦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叶真突然突兀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龙哥的话里,连敦煌这个词都没提到过,叶真又是从哪里联想到的呢? 谁知,一直平静如水的龙哥,此时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只不过那丝惊讶,一闪而过。 龙哥沉默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好了,你们该走了。”龙哥淡淡地说道。 我见龙哥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欲望,而天就要亮了,再不走,我们不仅没有机会逃离这昙花镇,可能还会连累到龙哥。 于是,我点了点头。 “他们在全镇搜查了你们带来的东西,可是没有找到。”龙哥说道。 “不会吧……”曾晓娇半信半疑地说道。 她准备物资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我们逃离小镇会如此曲折,所以骡车上的物资也就草草伪装了一下,真要找起来,轻而易举就能发现。 “你们之前藏起来的物资,我帮你们藏好了,现在,就在原地,你们去吧。”龙哥意味深长地看了曾晓娇一眼,又看了叶真一眼。 “不行!”曾晓娇大声说道。 “糟了!”叶真也同时惊呼道。 随着他们的叫喊,我看见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第194章 龙哥 “到底怎么了?”我焦急地询问这两个突然一惊一乍的人。 而龙哥就像没听见一样,漠然地盯着前方。 就如同他要做的工作已经完全结束,我们之后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老蔡,老蔡呢?老蔡死了,尸骨无存!我得带回他的尸骨,将他葬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旁边的陵园里。那是他生前唯一的愿望,给我说过多次。特别是这次从台湾出发前,他又旧事重提,说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肃郑重,仿佛冥冥之中他已经感受到了大限将至似的。他一说这事,我根本就没怎么搭理他,人还没出发,就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太不吉利了……可是现在……”曾晓娇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 她始终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一个在温室中长大的小公主。 虽然经历过她自认为的风雨,但如此的狂风骤雨还是第一次。 毕竟,一直默默呵护她、庇佑她的人不在了。 此刻的她,就像一棵大树旁的小草,大树轰然倒塌后,她才发现,此前自己坚硬的外壳,其实是大树的外壳遮盖住了她的柔弱;此前所经历的风雨,其实是大树为她遮风避雨后,从叶缝中漏出的小雨滴而已。 就在曾晓娇哭成泪人的时候,她身旁的叶真却突然出手了。 他将曾晓娇揽入怀里! 一直作为叶真死对头的曾晓娇却没有拒绝,反而紧紧搂住他,伏在他肩头更加大声地哭泣。 而叶真竟一脸的感同身受,还轻拍着曾晓娇的背,以示安抚。 这一幕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算相逢一哭泯恩仇吗? “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惊讶之余,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俩听到我的话,连忙迅速挣脱彼此,然后相互又背转身去,仿佛刚才的相濡以沫是我眼中的幻影。 我嬉笑道:“没必要这么快就撇清关系嘛,哈哈哈。” 我看见曾晓娇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红晕。 “好了,不开玩笑了,老蔡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我问曾晓娇。 曾晓娇摇摇头。 龙哥这时突然说道:“蔡先生的尸体,你们不必担心,他们已经将他清理埋葬了。昙花镇虽然排外,但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他们还是严格遵循的。死者为大,他们不会对一个死者不敬的。” 曾晓娇听到这里,才稍微有些放心。 “我……可以带走他吗?”她立即问道。 曾晓娇此言一出,我和叶真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眼神中交换的意思很明确:不行,我们现在是在逃命,怎么可能再带上一具尸体?曾晓娇糊涂啊。 虽然我俩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但谁也没有出言阻止。 毕竟,人在最悲痛的时候,向来都是感情用事、一意孤行,也听不进任何意见。 好在龙哥摇了摇头:“目前看来,恐怕不行。稍等时日吧,等风头过去,我再替你想办法。” “这样最好,辛苦龙哥了。”叶真脸上一喜,但立刻想到曾晓娇在旁,不便把喜悦表现得太明显,又装出一副不无遗憾的模样,“晓娇,也只能这样了,到时候,我陪你来。”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神鬼莫测的变脸大师,连对曾晓娇的称呼都变得如此亲昵。 他到底想干什么?! 曾晓娇见龙哥说得郑重,也不好再坚持,轻轻点了点头。 “叶真,你刚才说什么糟了,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 叶真这才从泡妞状态挣脱出来,进入到事业状态。 他焦急地一拍大腿:“那个东西……” 他刚吼出来,然后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紧张地看了看龙哥。 龙哥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叶真赶紧拉了我一把,我跟着他走了几步,他才悄声说:“壁画!壁画没带!” 我一听,立马就急了:“你特么干什么呢?我们牺牲自己,让你先走,就是让你好好保管!壁画在哪儿!” 叶真拉了拉我:“小声点儿!谁知道他们会把我们绑了关起来呢。放心,壁画被我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保证他们找不着。” “他们找不着有屁用,我们现在得带走它!你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天都快亮了!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取来!”我焦急地吼道。 “可是……”叶真见我一脸怒容,便欲言又止,然后咬咬牙,说道,“行,你们等着我,要是我二十分钟后回不来,你们就走,不要等我!” “这么凶险?怎么,你还把它藏在了龙潭虎穴?”我笑了起来,然后脸一板,正色道,“叶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拿走东西,然后独自一个人远走高飞吧。” 叶真一听,急了:“翟彪,你什么意思?这么久了,你还不信任我?再说了,我一个人没有食物,没有物资,怎么可能逃得出这大雪皑皑的群山?”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 叶真要是想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逃出去,一定凶多吉少。 “那你快去快回。”我说道。 “你们是在找这个吧。”身后,龙哥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俩心中同时一惊,虎躯一震,连忙回身看去。 龙哥手里握着的不是壁画是什么! 我们连忙跑到龙哥的面前。 我惊喜地问道:“龙哥,你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说完之后,我狠狠地瞪了叶真一眼。 “你特么不是说藏得很好?根本不可能有人找到?那龙哥现在手里拿的是什么!”我在心里咒骂道,眼中喷出火来。 叶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仔细端详着壁画,然后冲我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壁画是真的,没问题。 “龙哥,你在哪儿找到的?”叶真嬉笑着问道。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双手紧紧握住了壁画的边缘。 这个时候,我虽然神色如常,但心却悬了起来。 “要是龙哥不给,该怎么办?”我心里忐忑不安。 “蒲团下。”龙哥意味深长地看了叶真一眼,然后松开了手。 见壁画得手,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着实松了口气。 叶真也惊讶于龙哥这么爽快地就松了手,连忙问道:“龙哥,你怎么发现的?” “佛祖坍塌后,我是第一个到达大殿的,那个时候,你们三个人都还在一起……”龙哥说完,盯着那块壁画。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原来龙哥是个绝顶高手啊,他早已来到大殿中,而我们却丝毫没有察觉!那个时候他如果想要我们的命,我们还能活到今天?”即便冬天的早晨很冷,但我还是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你们是在找这块画吧。”龙哥笑了笑,抬起头来盯着我,眼睛如鹰隼般锐利。 “佛祖塑像的倒塌,也和它有关吧。” 第195章 先知的嘱托 “这……”我没想到一直对我们的事漠不关心的龙哥会问出这个问题,一下子愣住了。 还是叶真反应极快,连忙摇摇头说:“哪有,那佛像的倒塌完全就是意外。我们当时正在瞻仰这尊难得一见的唐代大佛,谁知它就突然在我们面前塌陷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叶真说完,露出了自然的微笑,毫无违心感。 “是吗?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塑像,怎么就在你们的观赏下倒塌了呢?再说了,深更半夜拜佛,这是哪朝哪代的习俗?还有那老先生……”龙哥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了看曾晓娇,接着说道,“我们找到他时,他倒下的地方正好位于中心神台之内,凭着老先生的智慧和人生经验,总不可能在塑像倒下的一瞬间,还往塑像底部这个危险区域冲锋吧。” “呵呵呵。”叶真搓了搓手,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我也感到很奇怪啊。” 他这句话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尴尬。 龙哥也笑了起来,只不过,那不是逼迫威胁的笑,而是宽容的笑。 “行了,你们走吧,我并不是专程过来审问你们的,正好聊到这个话题,就随便问问。” 龙哥说完,转身便走。 “龙哥……”我连忙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救我们?你说是一个嘱托,我想知道,到底是谁给的嘱托,是个什么样的嘱托。”我坚定地说道。 “这对你来说,重要吗?”龙哥嘴角一咧。 “重要!至少应该让我知道,这大恩,我应该找谁来报。”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龙哥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怔了怔,然后笑了笑:“没有谁想要你报恩。” “别人不需要,但我却不能不想,不能不铭刻在心里。” 龙哥踌躇了。 不过,他只是略微走了几步,便说道:“我的父亲。” “您的父亲?”龙哥的话令我们三个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他是谁?” “他只是佛显寺里一个毫不起眼、默默无闻的和尚。”龙哥说出自己父亲平凡的身份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眼里迸射出崇敬的光。 “我们……好像并不认识你父亲吧,他怎么可能嘱托你来救我们?”我不解地问道。 “他并没有说救的就是你们。”龙哥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他临终前,将我叫到床边,斥退众人后,才悄悄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说,只要大雄宝殿内的如来塑像一倒,你就必须第一时间前去查看,最好抢在昙花镇所有人的前面,甚至是寺里的和尚!如果有人从废墟中爬出来,幸免于难,必须立刻送他出镇,什么都别问,一定要保他周全!” “如果,龙哥,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死在里面了呢?”叶真满脸惊诧地问道。 龙哥轻轻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那就不是我们要等的人、要救的人,死有余辜!” “这是老爷子说的?”叶真脸上的惊惧之色更甚,然后他默默地看了曾晓娇一眼。 曾晓娇却故意将头扭向一边。 “我父亲的原话!”龙哥缓缓说道。 听到龙哥的话,我突然有些害怕了。 好像我们所有的行动,都早已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龙哥的父亲在多年以前,竟然连佛祖的倒塌、我们的侥幸逃生都预料到了,还周密地安排了龙哥的护送。 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感到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有一双、甚至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他们用手提动着无数根看不见的连接着我手脚、头脑的丝线,操纵着我一步一步走入他们编织起来的大网。 “龙哥,您的父亲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我回过神来后,声音颤抖地问道。 “他就是当年潜伏在山上,然后随队冲入昙花镇、捣毁如来佛像的队伍中的一员。” 龙哥此话一出,惊得我们呆若木鸡,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终于还是叶真打破了沉默:“龙哥,您父亲如此神勇,怎么会甘愿在偏远异乡的佛显寺里,当一名普通的僧侣?还有,既然他们捣毁了佛像,和昙花镇的村民那就是不可戴天之仇,昙花镇的村民又怎会容许他在佛显寺削发为僧?” 龙哥笑了起来:“当日他们冲入佛显寺,驱赶僧众和香客的时候,故意留下了一名干杂役的普通和尚。其实,这支队伍在山上之时,就派人偷偷潜进寺院数次,观察了每一个和尚,才将他挑选了出来,因为他极其普通,一点儿都不引人瞩目,而且长相还酷似我父亲。所以,队伍从后门撤退的时候,便掠走了这名和尚,留下了父亲。” “这招狸猫换太子……不,狸猫换和尚的计谋,真是高明啊。这支队伍的头领,简直是有勇有谋。”叶真惊叹道。 龙哥笑了笑,说:“父亲说起这位头领,眼中全是钦佩之色,说执行这种任务,简直是杀鸡用牛刀,据说他身经百战、鲜有败绩。” “龙哥,你父亲既然做了和尚,怎么会有你?那不是露了马脚,难道不会引起小镇居民的警觉?”我笑着问道。 龙哥说:“我父亲不是真正的和尚,当然也不会恪守那些清规戒律。一开始,他还在等着佛像的倒塌,可是过了一年、两年、三年……数年之后,佛像屹立如初,他便渐渐淡忘了这个命令。小镇的生活总是枯燥的,他便和镇里的一位少女暗生情愫,生下了我。可是,和尚怎么能娶妻生子呢?于是,父亲便让怀孕的母亲先行离开小镇,他再以云游之名出山接回我,说是在回寺路上捡得山外弃婴,甚觉可怜,感念佛祖慈悲为怀,存好生之德,便把婴儿带回寺里放在他身边抚养。从此,便没人怀疑我的身份。父亲始终谨记‘龙城飞将’之名,便唤我作‘龙小飞’。” “原来,龙哥的名字叫龙小飞啊。”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直到父亲去世,这如来塑像都未曾伤及分毫,父亲和我已逐渐淡忘了这个当年头领下达的命令,我们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慢慢成了这昙花镇真正的居民。直到1985年,那个外乡人来到这儿,他天天在大雄宝殿内转悠,又是重新塑像,又是重镀金身,对如来塑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看着他,那个已经被我逐渐淡忘的命令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以为他就是我要等的人。可是,他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如来也安然无恙。” 龙哥说到这儿,看了看我:“他便是你的父亲。” 我点点头。 “你终于还是来了,打破了我在昙花镇平静的生活,让从前已经埋入尘埃的命令再次闪烁起来。我想不通,为什么我最终等来的,却是你?” 龙哥看着我,眼神迷茫又复杂。 第196章 任务 “如来塑像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龙哥停顿片刻后,终于毫不迟疑地问出了也许在他心底已经潜藏了几十年的问题,“我想知道,我和我的父亲,究竟是在等待什么,或者说,是在守护什么?”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龙哥了,只好看向叶真,希望他此刻有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目光交汇处,叶真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出真相。 我看了看龙哥异常坚毅的脸庞,低头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如来塑像里,藏着的就是这块壁画。”我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龙哥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叶真狠狠剁了一下脚,曾晓娇则是面无表情。 龙哥微微一怔,然后缓缓扭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叶真手中的壁画。 叶真缓缓将壁画轻轻往身后藏去。 龙哥根本不给他机会,几步就走到叶真面前,伸出手。 叶真只好极不情愿地把壁画递给了他。 龙哥接过壁画,用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壁画的画面,久久凝视着壁画。 我看见有两颗晶莹的泪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滴在雪地上,结成生硬的冰粒。 “原来我和我的父亲这么多年,苦苦守候的竟是这么一块泥胚子!哈哈哈。”龙哥突然像疯了似地仰天长笑。 “我的父亲被他的队伍留在这里!一个骄傲的战士,后半生却要在寺庙里做着杂役。而我,即便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也不能和他相认,只能作为一个孤儿生活在这里!我们父子俩最好的青春年华都扔在了这里,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坚守命令,保护的竟是这么块毫不起眼的泥胚子?!这玩意儿用什么用处?值不值我们付出这么多啊!” 龙哥大声吼道,顺势高高举起了壁画。 叶真狠狠瞪了我一眼,埋怨我不该把真相告诉龙哥,然后他冲上前去,抓住了龙哥的手臂。 “龙哥,你冷静点!这是一块来自敦煌的壁画,非常重要!你们父子俩的心血,有价值,很有价值!”叶真大声吼道。 我也冲上去抱住了龙哥,说道:“龙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忘了你父亲的嘱托?那不是嘱托,是传下来的命令!” 龙哥的眼神变了,从愤怒渐渐变得平静。 他缓缓放下了手,叶真赶紧从他手中抢过了壁画,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命令,对,这是只下达给我们父子俩的命令。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我也已就失去了继续待在昙花镇的理由。”龙哥神情落寞地说道。 “你们走吧,天一亮,你们就走不掉了。趁着现在昙花镇的人还没醒来,赶紧走。你们一走,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我也该走了。”龙哥说完,便真的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这时,雪突然下了起来,越下越大。 我们默默地看着龙哥孤独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为这对父子的坚守肃然起敬又无限伤感。 “你不应该告诉龙哥真相。”叶真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想欺骗龙哥,但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历时越久的真相,就越是残酷。因为,他们早已经活在了假象中,渐渐忘记了应该去往哪里。” “不,他们没有忘记。如来的倒塌,立即唤醒了他们沉睡的记忆……军人,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使命的。所以,他应该知道真相。”我坚定地说道。 “他差点就要摔碎这块壁画!”叶真大声说道。 我笑了起来:“那只是他短暂的发泄。他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失去理智,我们不会站在这里。” “走吧,再争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别等天亮了再被人抓回去,不然,龙哥为我们做的这些。”曾晓娇说完,朝镇外我们藏匿物资的地点走去。 龙哥已经提前将骡子拴在了路边的大树上,我们揭开骡车上的伪装,套上骡车,然后将壁画小心翼翼地装在箱子里。 我们三人爬上骡车,再次回头看了看被大雪覆盖后的圣洁小镇,心中感慨万千。 “老蔡,等着我,我会接你回家。”曾晓娇小声对自己说道,两行热泪刚刚涌出便已变得冰冷。 “晓娇,别太伤心,蔡老虽然不幸埋在了如来塑像之下,但却永远活在了敦煌壁画中,因为这佛显寺,便是壁画的一隅。”叶真安慰道。 “我们得赶紧出发了,再不赶路,雪下大了,大雪封山,我们就出不去了。”我一说完,就扬鞭抽了骡子一鞭,骡子开始小跑起来。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对了,叶真,龙哥说你把壁画藏在蒲团下,这种人常来常往的地方你都敢藏?也不怕和尚香客们拜佛的时候把壁画给跪碎了。看来你藏东西一点儿都不靠谱,还好我和曾小姐全身而退了,否则,我简直后悔牺牲我俩来掩护你出逃。”我想起龙哥之前意犹未尽的话,便问起了叶真,打发一下路上的无聊时光。 叶真轻哼了一声:“这个蒲团,绝对没有人会去跪拜。要不是龙哥看见了我藏的过程,我敢打赌,绝没有人能猜到!” 叶真说得信誓旦旦。 “哦,这么隐蔽?那说说看,是哪个蒲团?”我好奇地问道。 “你爷爷塑像前的蒲团。”叶真得意地说道。 我不得不佩服叶真的急智,估计整个昙花镇除了我,没有人会在我爷爷面前磕头吧。 他这藏匿地点的确选得精妙。 “还有一点,我到现在为止都完全想不明白,你爷爷为什么要选择这昙花镇作为壁画的藏匿地点,这里的人那么彪悍。”叶真说道。 “因为这里有佛显寺,这是壁画中的寺庙。”我回答道。 “《五台山图》中那么多寺庙,可选的范围其实很大,不一定非要藏在这佛显寺中。” 我一愣,的确,佛显寺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因为这里的人团结、排外又民风彪悍,这种一脉相承的民族性格特征,其实才是他们最强悍的生存武器,也是生存的智慧。壁画藏在这里,又自动多了一层全镇一致对外的自发保护。不得不说,你爷爷很智慧,这是双重保险。”曾晓娇说道。 “好了,别再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叶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那什么才是最紧要的问题?”我问道。 “这壁画,应该放在图中的哪一处,这才是最紧要最关键的问题!” 。 第197章 安然无恙 叶真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我从早已分不清对与错、得与失的祖辈的过往中挣脱了出来。 “的确,这才是我们下一步亟待解决的难题。”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于是,我们三个人再度陷入沉默。 也许是我们的运气极好,骡车翻越过一座高山之后,雪就停了。 太阳出来了,明媚的阳光不仅驱走了天空中的阴霾,也赶走了我们心里的冰冷和潮湿。 “如此看来,他们是不会再追上来了。”叶真回头看了看,终于再次打破了沉默。 “这昙花镇民风虽彪悍,但人也算淳朴。我们既然已经离开,他们也就没必要再赶尽杀绝。”我也回头看了一下来路,平静地说道。 “可是,我们却毁了大佛。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叶真说道。 “是啊,从今往后,不知道他们该怎么过。”一想起唐代的珍贵塑像、昙花镇的精神家园变成了一块废墟,我的内心就极度沉痛。 “等我们找到了第二个藏经洞,再回去一次吧,你帮他们重塑那尊大日如来。”连太阳出来都一直心情不佳、满脸冰霜的曾晓娇突然开了口,“我已经将大佛的角角落落仔细拍过照了,凭你的手艺想要再修复起来,易如反掌。” 曾晓娇这句话是冲着我说的,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此前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表情。 那是真诚的恳求! 刹那间,我有一些恍惚:这还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始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的曾晓娇? 蔡从章的死,重大得足以影响、改变一个人? 我记得,蔡从章曾无数次地教育过曾晓娇,让她适时收敛起自己的锋芒,至刚则易折,而曾晓娇总是别过头去,依然我行我素,从未听从。 如今,她再也没有机会聆听蔡从章的教诲了,却慢慢拾起了他以前的教诲。 怀念一个人、记住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践行他生前的教诲。 哪怕这种教诲只是无关紧要的唠叨。 以后,当你每每看到自己的改变时,就会想起他,想起是他影响了你,哪怕影响的不是你的整个人生,也许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习惯。 他便以这种方式延续了自己的生命,融进了你的生命,和你同在。 我明白曾晓娇的意思。 她想回去,以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接回蔡从章。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就是打定主意要回去的。 我掏空了爷爷留下的家底,掏空了昙花镇村民们的灵魂,我只能用一尊表里如一的实心塑像、一尊再也不会倒塌的如来,来重建他们的精神家园。 很多时候,再悠然自得的生活,终究也会毁于精神世界的空乏。 曾晓娇见我答应了她的恳求,报之以一个生涩的甜蜜微笑:“谢谢。” 几天以后,我们顺利到达了山外那座村庄的附近。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我先进去看看。”骡车停在了村外,叶真跳下车,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树丛中。 之前在法华寺的山下被黄显达截胡的经历历历在目,太让人憋屈了。 等了好一会儿,叶真一边搓着手,一边哆嗦着跑了回来,脸被冻得通红,身上的衣服也被枯枝刮破了好几道口子。 不过,这些都完全不影响他的兴高采烈。 “我围着村子转了一大圈,没发现有人潜伏的痕迹。我又偷偷进了村子,去了老罗家。老罗一看到我,惊得手中的水杯都差点掉在地上。他本以为大雪已封山,我们明年才能出得来,没想到我就如同天仙下凡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哈哈哈。我问他,最近村里可有外来人?他毫不犹豫地说,除了我们,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这和我观察的情况完全一致。走吧,耀武扬威地进村吧,很安全。这次,我们是真的把黄显达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叶真高兴地说道。 于是,我们赶着骡车去了老罗家,把物资从车上卸了下来,搬到了皮卡车的货箱里。 而装着壁画残片的箱子,叶真一直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我们打算在此休整两天,再从长计议。 这两天我们哪儿都没去,关在房间里,仔细观察研究着那块壁画。 可是看了两天,也没看出一丁点儿头绪。 “老蔡在就好了,《五台山图》他已经烂熟于心,也许凭着这壁画残片上的一点儿蛛丝马迹就能敲定它在图上的准确位置。”这天傍晚,对比了一天也一无所获后,叶真有些沮丧地说道。 他刚一说完,就后悔了,连忙看向曾晓娇。 曾晓娇的眼圈红了。 我狠狠踢了叶真一脚:“从现在起,我们要适应没有老蔡的日子……叶真,你之前不是常常吹嘘自己世家子弟、学识丰富、鉴赏古玩战绩辉煌吗?以后这去伪存真、追古溯今的事,就交给你了。” 叶真连忙点头,然后笑着问道:“那你呢?” “我?以后,一切事都只能依靠我们三个人了,所以有必要分工合作。我就负责确定寻找目标,壁画技术方面的细节考证也都算我的。曾小姐还是负责以前的工作,物资筹备,当然,这工作叶真也有些心得和手段,他配合你。” 我还没说完,叶真就赶紧表态:“必须的,我和晓娇一起,那绝对是珠联璧合、所向披靡。” 他此话一出,就感觉哪儿不对,一看曾晓娇,她已经别过脸去,耳根绯红。 我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曾小姐还有项最重要的工作,120。” 曾晓娇一听,疑惑地转过头来问道:“什么意思?” “在危急时刻救我们的命啊。我们三人之中,只有你武艺高强,能救人于水火。” 我刚一说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从现在开始,你得苦练人工呼吸。”叶真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 “滚。”曾晓娇笑着出手了,一脚就踢在了叶真的腿上。 “你特么是120,还是110啊!小翟,你也不管管?她这是杀人,还是救人?”叶真捂着腿,假意叫道。 我看着这两人下手跟牵手似的,笑了。 “那下一步,我们去哪儿?”闹完后,叶真问道。 “对啊,下一站我们去哪儿。”我沉默了,心里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确定目标可是你给自己定下的活儿。别刚分完工,你就消极怠工。”叶真见我一声不吭,出言相激道。 “看来,还得从那里面找办法。”我突然意识到,唯一能有点儿眉目的,只有那样东西。 “会下棋吗?” 第198章 复盘之路 叶真一听,有些恼怒:“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下棋?”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我笑道。 “这算是磨刀?” “磨一磨才知道是不是刀。” “万一不是呢?” “那就只能扔掉,再去找下一把。” “你有几把?” “只此一把。” 叶真不说话了,片刻之后,他说:“下棋,你不是我的对手。” “要不试试?” “你随身携带着棋盘棋子?不可能吧,我看你也不像文人雅士,哈哈。”叶真笑了起来。 “地为盘,石为子,棋如人生,也如天地,人生何其长,天地何其广,人生与天地,不就是一轮轮精妙的棋局依次排开?人这一生,不都是在开局、解局、破局、结局中循环往复?”我突然有感而发。 叶真愣了一下,随即拍手笑道:“想不到翟彪你一个小小泥水匠,竟有这等人生感悟。不错不错,令我大吃一惊,走吧,那就来吧。” 说完,他就要打开房门,走进小院。 “今天不行,明天吧。”我笑着说道。 “刚才还一番高谈阔论,怎么,小爷我一动真格的,你就怕了?”叶真讥笑道。 “我现在的确没有把握,等明天一早,我们再来过。”说完,我就从背囊里取来纸笔,埋头在纸上画了起来。 叶真笑了:“一个晚上而已,莫非你还能练成什么绝世武功?明天,让你死得明明白白的。” 晚上,叶真沉沉睡去,而我则坐在孤灯前,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笔。 第二天一早,叶真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一看到我,吓了一大跳。 “你……你一个晚上没睡?” 我这才从桌旁站了起来,走到窗旁,睁着猩红的眼睛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天都亮了。” 叶真翻身下床,凑了过来。 我赶紧收拾整理好满桌的稿纸,免得让他看到,然后说道:“吃完早饭,我们就下棋。” 叶真拍了拍脑袋,说道:“对,还要和你下棋,我差点儿都忘了。平时也没见你下过棋,怎么突然就有瘾了?” “你别管,等着受死吧。” 吃过饭,我俩搬过两张凳子,把小院里的积雪扫干净,我便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棋盘来。 见我熟练地画好棋盘后,叶真右手托腮,皱着眉头说道:“这是什么造型?十七路的棋盘?你会不会下棋啊,我们常下的围棋都是十九路的。” “怎么,少了两路你就不行了?”我故意讥笑道。 “怎么可能?小爷我可是围棋高手。不过,少了两路,就少了些定式和变化。话说,这十七路棋盘毕竟少见,你是怎么想起要用这个路数的棋盘的?”叶真好奇地问道。 见我笑而不语,他继续说道:“这棋盘虽少见,但也不是没见过。”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满含深意地看着我,然后缓缓说道:“小翟,《碁经》,你可听说过?” 我闻言心里一惊,想不到叶真连这个都知道。 我脸上依然装作淡然之色,轻声问道:“什么奇经……八脉的,下个棋,还要比拼内力?这是什么?” “哦,没什么。”叶真见我神色如常,也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我见他躲躲闪闪、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心里好笑。 画好棋盘后,我告诉他,我们就用树枝画棋,空心为白子,实心为黑子,让他执黑先行,我想扮演之前王翔的角色,看看能不能学着王翔的路数后发制人。 “你让我先手?太不自量力了吧。”叶真认为这是对他的鄙视,虽然极不愿意,却还是骂骂咧咧地下了第一子。 很遗憾,他这一手,并没有走到我意向中的位置。 后面的局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叶真果然没吹牛,棋力强劲,我本就功力尚浅,疲于应付之际漏洞百出,很快就输了一局。 “你就这水平?不下了。”叶真把手里的树枝一扔,作势就要起身。 “别别,来嘛,就当教育教育我。”我连忙拉住他,把他按回在凳子上。 “什么教育?是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要是在北京,小爷我每天见的哪一个不是名声显赫之人,忙的哪一件不是意义重大之事?也就在这里闲得没事,才陪你下下棋。你是沾光了呀。”叶真一脸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我满脸堆笑道:“是是是,你可是叶家的主事人,年少持重,人中龙凤,小小年纪就一肩担起了整个家族。要不是你,叶家怎么可能在京城延续百年辉煌嘛。” 叶真笑了起来:“小小泥水匠有进步啊,转眼之间就茁壮成长为马屁精了。不过,你这个结论不算马屁,还是很客观的。来来来,这次小爷不欺负你,让着你,让你三子,还让你执黑先行。” 我连忙摆摆手:“不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这次,还是你执黑。” 叶真腾地一声站起来,用脚在棋盘上一蹭:“不识抬举,不下了!” 我赶紧拉住他,又是一顿马屁伺候,好说歹说才让他骂骂咧咧地又坐下来,执黑先行。 而他再次将黑子放在了第一局的位置……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特么下棋有没有新意?就只会一个招数是不是?围棋讲究的是变幻莫测!你是不是就只有一招鲜?能不能稍微有点儿变化,别让我瞧不起你!”我决定换一个刺激他的方式,便大声吼道。 叶真明显一愣,他没想到我下个棋还这么多要求,也大声吼道:“你管我先走哪步。” “咱们定个规矩,这第一步,必须要与之前下过的棋局不同,开局要常换常新,至于这第二步,就自由发挥了,不做规定。”我笑着说道。 要是让他重复重复再重复,下十天半个月都无法达到我的目的。 “行,就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变化多端。”叶真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一局刚开始,我还尽力抵抗,挣扎到最后。 后来为了节约时间和精力,只要叶真的第一手没有下到我想要的位置上,我便乱走一气,只求速死,再速速开局。 叶真越下越疑惑,见我故意寻思,不知道我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不知为什么,后面他却再也没有吵闹过,越下心越定。 终于,他的第一手落在了我想要的位置,我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连眼睛都放出光来,严阵以待。 可惜,不管我怎么回忆,我都忘记了王翔当初是怎么应对这第一手的。 即便我已经用了一个夜晚,重新巩固了“藏圣局”的棋面,黑白二子的具体位置也了然于胸,但下棋的顺序我却忘记了。 而我让叶真陪我下棋的真正目的,就是想重新复盘当时的走棋顺序。 “你还愣着干嘛?该你走了,这第一步,也要思考这么久?” 叶真笑脸盈盈地看着我,眼神平静,却似有深意。 第199章 演练 我看了看叶真,他脸上的得意更甚。 “看我干嘛?走棋啊,我脸上又没有棋谱。” 我只好低下头,仔细看着棋盘。 这白棋的第一手,可以落子的地方太多了。 我记得当时王翔并没有搭理我的第一子,而是在另外一处地方落子,瞬间就开辟了一块新的战场,立刻掌握了棋局的主动。 我脑子里虽然有白棋全部的落子位置,但这第一步尤为关键,是由守转攻的转折点。 “算了,随便下一手吧,反正让叶真陪着我走棋不就是为了回忆落子的顺序吗?” 于是,我左右看了看,咬了咬牙,在右侧边缘处下了一子。 “臭棋!”叶真一见,嘴角一咧,很快就走了一步,根本没有追随我而来,而是进一步巩固自己的阵地。 “看来这招诱敌深入不行啊。”我在心里叹息道,然后凭着记忆又走了一步。 很快,我就处处落于下风,非常迅疾地继续输掉了这一局。 “叶真,你这围棋水平也太高了点,要论这行棋的变化,我是自愧不如。这样,我们重新修改规则,就走定式。你这第一步不能变,从第二步起,随便你怎么下都行。你敢应战吗?”在第二局开局之前,我连忙抛出这条新的规定,生怕他再随心所欲地走出第一步,不然,又要浪费我许多时间。 叶真闻言,微笑着看了我半天,直到把我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翟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这规则变来变去,一会儿第一步要变,一会儿又不能变,莫非这棋局关系到一个重大的秘密?”叶真脸一板,似笑非笑地说道。 “不不,你多虑了,仅仅是下棋而已。开始我是想求变,你常常变阵,总会百密一疏,总有不熟悉的路数呗。我只要抓住你的疏漏,给你来一个致命一击,不就赢了?谁料你万变不离其宗,始终稳稳掌握着主动权。既然变中无法取胜,那我就想试试你是否能以不变应我的万变。” 仓促之间,我笑着胡乱解释道。 叶真听完,哈哈一笑:“看来你为了对付我,想了这么多名堂,无所不用其极啊。那行,就按照你的意思办,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我这才用手轻抚前胸,松了一口大气。 我们又接着连开几局,叶真的第一步,都走在了“藏圣局”的第一步上,但我却始终没有找到应对之策。 叶真已经渐渐地失去了兴趣,下到第八局的时候,他已经百无聊赖地眯缝着眼睛,我都以为他快要睡着了。 “小翟,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或者说,你到底想找什么?直接给我说就行了呗,没必要在这上面白白浪费时间。”在擦掉地上的黑白棋子,重新画上棋盘的时候,叶真有气无力地说道。 看来,他是真的乏了。 “你想多了,我们就是下棋,反正也没事干,消磨一下时间而已。”我赶紧埋头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棋格,生怕他看出端倪。 他见我低着头,于是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们下一个地点去哪儿,你到底想好了吗?是回敦煌,还是就在这五台山中继续寻找线索?” 我这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回敦煌,那就是自投罗网,黄显达一定盼着我们走这一步。他们只要守着敦煌,守住莫高窟,在61窟前守株待兔,就不由我们不回去。毕竟,我们找到的线索,总要回去验证验证。有了佛光寺和法华寺采摘我们胜利果实的成功经验,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佛显寺他没有派人跟进,而是放心大胆地让我们放手去干的缘故。守住虎穴,焉能不得必须要归穴的虎子?所以这敦煌,我们不能回去。” 叶真想了想,说:“有道理。那我们去哪儿?总不可能在这偌大的五台山中瞎转悠吧。”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可能。只是这下一步去哪儿,说实话,我还真没找出来。” 叶真笑了,低头看了看我画好的棋盘,然后抬起头来,眼神突然变得异常锐利:“所以,你才让我陪你在这儿下这盘大棋?” 我连忙敷衍道;“我还能下什么大棋?我这是下闲棋。快,该你走了,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叶真的嘴张了张,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眼睛一转,便闭口不言,而是用树枝在棋盘上继续画下一子。 当我们走到第十四局的时候,我头晕脑胀地在棋盘上随意落下一子后,叶真突然睁大了眯缝着的眼睛,瞬间如临大敌。 “哦……”他意味深长地轻叹道。 “这一步很是玄妙啊。”叶真紧盯着棋面,斟酌了很久,迟迟不下一子。 我立刻兴奋了起来,全身的神经都已绷紧。 我知道,连叶真这样的高手从第一步就看出了暗藏的杀机,说不定这“藏圣局”的应对,我走对了。 于是,我的精神高度集中,紧紧盯住他手中的树枝。 叶真拿着树枝的手在空着比划了很久,考虑的落子之处至少也有十处以上。 “好,我就走这儿,看你如何应对!”叶真终于落下一子,然后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 他这一子一落,我立刻绝望了。 虽然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和王翔对弈时的具体情景,但这开局的布局还是清楚的。 当时我的第二步黑子紧追白子,和他缠斗在一起。 而叶真的走法,却并没管我即将在外部展开的打劫,而是继续巩固自己的阵地。 “莫非,这一局又废了?”我在心里叹息道。 我微微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藏圣局”大成之后的所有棋面。 那些黑子白子乱作一团,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昨日夜晚我在白纸上演练的各种不同的棋路也幻化成满天星斗般的图案,密密麻麻地在脑中一帧一帧展现。 突然,一道金黄的霞光洒下,那些棋路,那些棋子,竟然井然有序地一一呈现。 它们排着队,黑白交替,循序而进,一颗颗跳入棋盘之中,隐入棋局之内。 霞光也随着棋子渐渐布满整个棋盘而黯淡下来,随即,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王翔! 他没有看我一眼,而是端坐在沙发之上,用两指夹住棋子,优雅地下着棋。 他落子飞快,很快就结束了一局。 他突然抬起头来,朝着我微笑,而棋盘之上,正是“藏圣局”! 我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 前方一片黑暗,但藏圣局的每一步,都源源不断地涌了过来,清晰可辨。 “小翟,你特么是不是中邪了!”叶真的惊叫突然响起,我的手臂也同时被人猛地摇晃着。 我这才揉了揉眼睛,黑暗消失,出现了叶真那张紧张的脸。 “下个棋,没必要这样吧。都快变成傻子了!不下了。”叶真把树枝一扔,站起身来。 我笑了。 那一刻,我已经回忆起了当日和王翔对弈时的每一步! 每一步的顺序! “怎么?怕输?”我缓缓说道。 “输?!笑话!那你走啊。”叶真气急败坏地又坐了下来。 我微微一笑,信心满满地走下一步! 第200章 勘破 刚开始两步,叶真还并不在意,走得气定神闲,落子极其潇洒飘逸。 但从第五步起,他的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走棋明显慢了下来,往往要思考很久,才会犹犹豫豫地落下一子。 我看在眼里,脸上泛起笑意,但却并不催促,任他思考多久。 其实,当他第二步走完之后,我就认为这局棋一定不会走出“藏圣局”,因为第二步的走法就和当初我和王翔的相去甚远。 但随着落子越来越多,棋局渐渐深入,我惊奇地发现,不管开局几步如何,只要我按照白棋的走法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即便叶真的先手棋走得多么凌厉,主动权都会自动慢慢落入我的手中。 棋面不断变幻,战场态势从一开始的黑棋占据绝对优势到逐渐平分秋色,不久之后,我便牢牢占据了主动,叶真之后走的每一步棋都被我所牵制,被我牵着鼻子亦步亦趋。 越到后面,他越举棋不定、举步维艰,而这时,藏圣局已渐渐初具雏形,盘中藏着的圣贤偶然露出拈花一般的佛手,悠然自如地弹指一挥之间,叶真此前辛苦布局、横冲直撞的樯橹便灰飞烟灭。 藏圣局展露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恐怖战力。 终于,藏圣局成,叶真败! 叶真手中的树枝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他用手使劲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头顶已经升腾起了阵阵白色的雾气,像江湖上绝顶的高手已经拼尽了自己全部的内力。 “叶公子,小翟这局棋,走得如何?”我故意微笑着问道。 “小人得志!不就是侥幸赢了一局吗?再来再来!”叶真慌忙捡起地上的树枝,正了正自己的身子,稳稳地端坐在凳子上。 “行,那我就奉陪到底。”虽然此时我赢了一局,但依然心存疑虑,不知道这藏圣之局是侥幸走出来的,还是必然会这样。 所以,我也期盼能多走几局好好验证一下。 棋局重开,叶真毫不犹豫地在之前的原位落下一子,满脸不屑地叫道:“我就不信这邪,小爷我这样开局,能成败局?” “必百战百殆!”我笑着说道,依然按照定式应对。 叶真从第二步开始,就变了招,一改之前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策略,直接杀到我的腹地,和我刺刀见红地拼了起来。 “小叶,别看你现在风头正劲,最后也只能是樯橹之末,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微笑着说道。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走着瞧。” 其实他这一招,我在和王翔对弈时,已经用过了。 果然不久之后,他就像被一根绳索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而绳索的另一头,则稳稳地握在了我的手里。 “不会吧,又输了!”叶真看了很久,终于捂住了脸,痛苦地认输。 “还来吗?” “当然,我胜了你几局,你才赢我几局?我是大意失荆州而已。”叶真依然不服输。 随着叶真又大意失了几次荆州后,我越下越确定,只要白棋按照藏圣局的行棋顺序和格局走,后就是先,先就是后,最后一定能赢。 “这藏圣局不仅诡异,还十分辩证,暗含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藏中有显,显中有藏,先就是后,后就是先……博大精深啊。”我行棋渐入佳境,对藏圣局的理解也越来越深刻。 “咦,太奇怪了,太匪夷所思了!” 当我们走完第十局藏圣局之后,叶真终于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树枝,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站在棋盘边上久久凝视着地面上的棋面。 “怎么了?”我笑脸盈盈地问道。 叶真缓缓说道:“翟彪,你发现没,只要我黑棋的第一步走在这里,以后不管我怎么走,也不管你如何应对,最后竟然都是殊途同归、万法归一,全是这同样一个棋面!” 我在心里笑道;“你终于发现了。” 不过,我脸上却装作惊讶:“不会吧?哪有这么怪的棋局。” “不信你现在就立刻记住这会儿的棋面!”叶真刚说完,就一拍脑袋,“我还有办法证明给你看。” 说完,他就转身跑进了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手机。 他用手机拍下了地上棋局的画面。 他又敲了敲另外一间屋的门,屋里传来了曾晓娇还没睡醒的声音:“谁啊?这么早。” “快起床,有要紧事。”叶真喊道。 过了一会儿,曾晓娇裹着厚厚的棉衣,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什么事啊,这么早。” “来,手机拿着。”叶真把手机塞到曾晓娇的手里,对着一脸迷糊的她说道:“这一局棋,帮我们录下来。” “录下来?你们这是天元之战吗?还有录像的必要?”曾晓娇白了我们一眼,“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就为了这事?没空!” 说完,她把手机塞回到叶真的手里。 “没和你开玩笑,这事很重要!”叶真再次把手机塞了回去,并一脸严肃地郑重说道。 “下个棋有什么重要的……行吧,看来你们真是无聊死了。” 于是,我们重新画好棋盘,拿好树枝…… “你们这是下棋还是决斗啊?”曾晓娇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俩都没笑,表情异常严肃。 “开始吧。”叶真缓缓说道,然后在之前同样的位置,画上了一个实心的圆圈。 曾晓娇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 这一局开局后,叶真采用了完全不同的下法,而我则按照棋路从容应对。 “输了。”叶真双手一摊,死得其所。 然后,他问曾晓娇:“怎么样,都拍下来了吗?” 曾晓娇点点头。 “走,看看去。”叶真冲我说道。 “别着急,你还能起死回生。”我拉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道。 “怎么可能?”他再次看了看棋局,完全不相信。 “先看看她拍的东西再说。”我说道。 于是,叶真拿过手机,打开视频,直接拖动到结尾。 “请记住现在的画面。”他对我和曾晓娇说道。 我俩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他又打开之前他拍的照片,让我们仔细看。 我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仍然装作异常惊讶地吼道:“太诡异了,两局棋竟然一模一样。” “只要我首子下的是这一点,就总有一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好像每一步都是被人逼着走的一样,很难受。”叶真回味道。 “对了,你说还能起死回生?”叶真终于想起了我的话,追问道。 “当然。”我笑着在棋盘上替他落下一颗黑子。 叶真看了一会儿,脸涨得通红,大吼道:“妙啊,妙着!我怎么就没想到!” 又走了几步之后,藏圣变显圣,我投子认负。 藏圣局这次才算最终完成。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棋局,我得好好复盘记下来。”叶真兴奋地说道。 “再来一局。”叶真意犹未尽,准备重开一局。 “行了,到此为止,这棋,我是不会再下了。”我起身便走。 这藏圣局我已想透,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你这人跟这棋局一样怪。之前下个没完,现在说不下就不下了。对了,我们下一步去哪儿,你有主意了吗?”叶真再次问到这个问题。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叶真,然后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当然……主意已定,我们就去那儿!” 第201章 下一个目标 棋局一完,我立刻就确定了下一块壁画残片隐藏的位置。 “如果此前我猜测的没错,现在只剩下单独的七块壁画残片了,具体位置正是黑子所围的单独棋格。它们环环相扣,必须按照唯一的顺序去寻找,才能依次解开。而这顺序,就是黑子行棋的顺序。它被执白者所制约,只要执白者深谙藏圣局的路数,黑子就会按照既定的次序首先在对应佛光寺的位置形成开局之眼,进而走完相接的两个棋格,最后才是单独的七个棋格。只要记住了这单独的七个方格形成的顺序,就找到了找寻剩余壁画残片的顺序!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还需要实地验证。如果真在第一个单独棋格处找到了壁画,那就证明我的猜测没问题!” 我伫立在棋盘旁,注视着已经画满棋子的棋局,在心里思忖道。 “唉,你站在那儿傻笑干嘛?”叶真见我一动不动地站在棋盘旁,脸上还露出呆呆的笑容,不解地问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笑道:“知道了下一站应该去哪儿,难道不值得偷着乐?” “你下棋前可是一问三不知啊,怎么,和小爷下了几局棋,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不是说,当局者迷吗?身在棋局之中,你还跳脱出棋局之外,瞬间开天眼了?这棋……有些问题。”叶真眼中的疑惑更甚,然后缓缓移步棋盘旁,盯着棋局看了半天。 当然,没有我对壁画切片分割的猜测、王翔机缘巧合的出现和解释,即便叶真历史、文化功底再怎么深厚,也是完全看不出这棋局里的奥秘的。 “王翔机缘巧合的出现?是不是太巧合了些!”此前我一直没有深究的一个问题突然闯入了我的脑子里,“他是怎么知道藏圣局的?为何会非常巧合地选在那个关键时刻上门为我点亮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王翔,究竟是什么人?莫不是也与这藏经洞的秘密有着莫大的联系?”当我想到这层关系时,把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如果他也觊觎这个秘密的话,那冯世儒的失踪,是不是和他有关?他作为负责冯老案件的警察,这么久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找到,太不合理了。如果他真想对冯老下手,那完全能说得通,而且还很有机会……” 我头上冒出了冷汗。 “你这是怎么了?小爷的灵魂三问,就让你心虚了?魂不守舍了?”叶真见我脸色阴晴不定、头上冷汗直冒,讥讽道。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好准备吧,我们明天出发。” “这么快?”叶真没想到清晨起来时还毫无头绪的我,这么快就定下了目标。 “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确定目标的吗?”叶真瞥了一眼地上的棋局,悄声问道。 “无可奉告。”说完之后,我便扔下他俩,进屋去了。 我取出《五台山图》,在桌上铺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藏圣局的布局,虚化的棋格和眼前的图画相重合,《五台山图》便在我眼前变成了网格状的图画。 我的眼睛立刻看向了图中标注着“大贤之寺”的地方。 “从图上看,这可是座规模宏大的寺院,早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莫非它也像法华寺一样,被高僧们用一种特殊的方式隐藏了起来?” 我站在图旁思索半天,然后缓缓卷起画卷。 “要把这么大一座寺院藏起来,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我猜错了这藏圣局,还是古代的高僧工匠们拥有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卓绝智慧?”棋局之后本已信心百倍的我,不免又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泥潭中。 我走到窗前,见叶真还蹲在小院里,用树枝比划着面前的棋局,想要极力看出里面暗含的玄机。 而曾晓娇则紧紧裹着棉衣,站在他的身旁,像是在指指点点。 我笑了笑,推门而出,把他俩吓了一跳。 我把那卷《五台山图》扔给他,不容置疑地说道:“下一站要去哪儿,我已经在图上标注清楚了。对了,把我们在佛显寺找到的那块壁画残片的图案替换进去,你们算算距离方位吧。” 他俩的眼神中立刻迸射出光来,叶真从地上跳起来,把图纸迫不及待地展开,兴奋地看了看,然后神情一变,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没开玩笑吧?大贤寺?这座寺庙为皇家兴建,规模宏大,聚集了当时着名的高僧大德在此讲经修行。这种大庙要是还存有遗迹的话,早就被人发现了,还能等到我们?” “爱信不信。算好距离方位后告诉我。”我懒得跟叶真解释,其实,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毕竟连我都半信半疑。 “对了,物资够吗?”我扭头看向曾晓娇。 “差不多够吧,我们在昙花镇并没有浪费多少物资。”曾晓娇说道。 “那就明天出发。”说完,我走进了屋里。 我站在窗户边,看着叶真拿着那张图纸苦苦思索,然后又和曾晓娇窃窃私语,最后,两人一起走进了曾晓娇的房间。 我笑了,我知道,即便他们不信,也只能照做。 因为,他们毫无头绪,而我,每次都对。 “那这一次呢?”我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木梁青瓦,无数次地问着自己。 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了,寒风裹着叶真和曾晓娇闯了进来。 “壁画残片的图案替换进去之后,大贤寺在图中的相对距离、方位大变,我们按照现在最新的地图经过精确的测算,它可能的位置,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叶真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沮丧。 “在哪儿?”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个热闹的小镇。” “像昙花镇那样的小镇?” 叶真摇了摇头:“如果昙花镇可以称作世外桃源的话,那这个小镇,从来都没有在世外过!如今,它依然热闹非凡!” “哦。”这一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之前我们能找到法华寺、佛显寺,是因为它们藏在深山无人知。 而佛光寺得以保存,也正是因为它当年所在之地也算偏僻,即便如此,它也只保留下来了东大殿。 如今,这大贤寺却在闹市之中,在我们的观念里,它早已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 见我和叶真愁眉不展的样子,曾晓娇却满不在乎地开口了。 “不知你俩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大隐隐于市。” 第202章 大贤寺 第二天,我们告别老罗,朝着大贤寺所在的小镇出发了。 五天以后,我们费尽心力,终于找到了大贤寺。 我们之所以费尽心力,并不是因为山高路远、道阻且长,而是因为虽近在咫尺,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我们逛遍整座小镇,细查完所有房舍后,才从它的屋顶横梁上的一行小字验明了它的真身。 它现在已经不叫大贤寺了,经历过无数次的改朝换代,它也通过改名换姓完成了自我救赎。 它现在的名字,叫贤聚茶楼,叫大肆酒家! “真的是大隐隐于市啊,谁能想到,它现在已经化整为零、去繁就简,被分割成了两间商铺,哪还有一点古代皇家寺院的样子。任谁来,都有眼不识泰山。”叶真叉着腰,扬眉吐气一般地站在两间相邻商铺的中间地带,豪气万丈地说道。 他如此大气,却忘了自己现在正是灰头土脸的样子。 “除了我们!” 他又补充了一句。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曾晓娇有些感慨地轻声说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朱颜改呐。”叶真应声对道。 “我说,你俩是当我不存在吗?在这儿嘤嘤噎噎,悲悲戚戚的。吟诗作对、互诉衷肠,麻烦换一个地方,我们这是在工作。”我故意怒声斥道。 两人的脸红了。 “贤聚茶楼,大肆酒家,这两家店铺的名字合在一起,不就是‘大贤’吗?说不定这两家的老板,正是当年大贤寺高僧的后人。我们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叶真立即用忘我的工作状态,掩饰现场的尴尬。 我笑了笑,说道:“高僧一般都是空前绝后的。不过,也不一定,那就有劳你叶公子跑一趟了。” “小事一桩。”叶真说完,从兜里掏出一沓红色钞票,笑着轻轻在手心拍打数次,然后转身走进了聚贤茶楼。 一个小时后,他从两家店铺出来,两家店铺的老板均跟在他身后笑脸相送。 “欢迎常来啊,有什么事叶先生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老板们的脸都要笑烂了。 看来,叶公子屡试不爽的“糖衣炮弹”又发挥了奇效。 可是与这些老板满脸的兴奋相比,叶真的脸上却冷若冰霜。 他走到我们面前,轻轻摇了摇头:“这两家店铺的确是有些年头了,几百年的历史,传了数十代,完全称得上是百年老店。但这两位老板却从未听说过大贤寺,祖上也与和尚没有关系。至于这店名的来历,据说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从未更改过,他们也从未探究过名字里的含义。” 我却高兴地笑了起来。 和我预料的完全一样! 我对此的看法其实和叶真完全不同: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要是这两家店铺的老板都知道唐代的大贤寺,知道这店铺是大贤寺分割而来,那寺里如果真藏下了东西,哪还能保存至今。 “别灰心,走吧,进去看看。”我也随即装出一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架势,拍了拍叶真的肩膀。 不知道叶真给了多少小费,一进店,我们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并准许参观任何角落,包括厨房。 我在贤聚茶楼开水房的灶台一角,发现了蚂蚁的标志。 跟着它的指引,又在大肆酒家一间包房的影壁下,看到了满墙用于装饰的壁画中的“神龟”。 “老板,这壁画画得大气磅礴,什么时候画的?”我让叶真请来了老板,装作随意地问道。 “有些年头了,我记得当时有客人坐到这个包间,看见这面影壁,非常有兴趣,当即就表示要帮我重绘影壁上的画,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幅。”老板笑逐颜开地说道。 “影壁上之前就有画?”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当然。听我爷爷说,还非常精美呢,据说是哪个朝代的宫廷画师画的。” “宫廷画师?!”这次连我身旁的叶真也惊呼了起来。 老板一脸得意地说道:“我爷爷说,这壁画是祖上传下来的。所以这影壁,我家世代都视如珍宝。但你们也知道,再精美的东西,也逃不过岁月这把杀猪刀,再加上我们家又是开饭店的,这日积月累、烟熏火燎的,这壁画也早就黯淡、斑驳了起来。不过听爷爷说,以前也有先人想请人重绘此画,一是家主不同意,说祖上传下的规矩,唯独这影壁不可轻动;二是有人偷偷请来画师,但画师一看这壁画,都纷纷摇头、转身便走,只扔下一句话:此画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所以,就一直保持着原样。直到来了那两位客人。” “两位客人?来的人可姓翟?”我再次大吃一惊。 这里留下了翟家的特殊标记,肯定有翟家先人到访过,那另一位又是谁? 老板仰起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其中一位没有报姓名,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姓翟,但另一位我清楚地记得,他说他姓阎,阎王的阎。” “你确定?”我连忙问道。 老板瞟了我一眼,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我有必要骗你?告诉你,这两位客人,当年就是我接待的。那个姓阎的客人,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让我记住,他是来自庙堂的阎王!” 老板说完,回身看了一眼影壁,幽幽地说道:“而这幅壁画,就是他在原画的基础上,重新绘制的。” “老板,你不是说,祖上不让你们动这幅画吗?你怎么敢轻举妄动?”叶真笑道。 “到我接手的时候,这影壁早已破败不堪,只能看出原画大概的轮廓。反正已经是破罐子了,动一动,还能破到哪儿去?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呗。再说了,我也不是老封建。你们看看,我做的决定是不是很英明?这老阎王还真不是一般人,人家画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老板志得意满地说道。 我朝叶真使了个眼色。 叶真连忙说道:“老板,谢谢你,其实,这壁画虽然重新绘制过,但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三十多年了。”老板补充道。 “其实我们是中国壁画的狂热爱好者,对这壁画一见倾心。老板你看能不能这样,这间包房我就包下来了,我们想在这儿临摹数日,夜以继日的那种。价钱嘛,你随便开。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任何人不得进来。”叶真一脸严肃地说道。 老板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行啊,没问题,你们想临摹多久,就多久!” 我和叶真都笑了。 我们知道,老板不会拒绝这个生意。 一个小镇上的小饭店,一年能有多少生意? 我们这个对老板来说,绝对是百年难遇的大生意,他岂能错过。 于是,我和叶真干脆在这间包房里住下了,而曾晓娇则住进了旅店。 我在“神龟”处把壁画揭取下来,果然,墙里暗藏玄机,我们找到了应该属于《五台山图》的壁画残片。 我捧着刚刚从墙里取出的残片,微微闭上眼睛,让脑子里浮现出网格状的棋盘,将《五台山图》分割开来。 我猛地睁开眼,对一旁还欣喜若狂的叶真淡淡说道:“明日出发。下一个寺庙,崇清院!” 第203章 集齐所有壁画残片 叶真惊讶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壁画残片:“莫非你真的是开天眼了?看一眼壁画,马上就能找到下一座消失的寺庙?” 我微微一笑:“不是开天眼了,是被佛祖点化,开了窍,哈哈。” 叶真无奈地瞪了我一眼。 “可是,这块壁画残片怎么办?”曾晓娇问道。 的确,这壁画珍贵且脆弱,带在身边根本不利于保护。 “曾晓娇提的这个问题的确是大问题,后面还有六块壁画,凭我们三人之力根本无法随身携带,必须要想个办法妥善安置。”我在心里盘算起来,“要是冯老还在就好了,这些后续的保护工作直接就交给敦煌研究院了,根本不劳我们费心。” 这时,叶真见我眉头紧锁,而曾晓娇也沉默不语,便缓缓开口道:“如果你们信得过我,这事,交给我处理。” 曾晓娇首先表示反对:“你有什么能耐能保护好这些珍贵的文物?” 叶真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但不便说得太细。” “我们的行踪很可能被人严密监视,说不定我们现在刚刚得到这块壁画,就有人甚至能清楚地知道上面绘制的图案细节。所以,不仅要保存好,还得保密。”我又提了个要求。 叶真根本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轻声说道:“大佛光寺藏经阁,法华寺山脚下,莫高窟61窟,你是怎么化险为夷、安然无恙的?我的能力,你再清楚不过了。” 佛光寺藏经阁前,一个电话就能让文保局的人立刻退兵;法华寺山下被黄显达截胡,还要面临盗窃文物的指控,也是一个电话帮我们洗脱冤屈;特别是在61窟协助我剥下颜料验明朝代,叶真身后的神秘力量不容小觑。 “行,那就交给你来处理,我相信你。”我对叶真说道。 曾晓娇见我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惊讶之余还想开口争辩,我冲她摆了摆手:“我们三人里面,只有他具备这样的能力,不妨相信他一次。” 曾晓娇在台湾虽能呼风唤雨,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在大陆的能力十分有限,特别是蔡从章离世后,她能够依靠的力量更是屈指都数不出来。 见我如此信任叶真,她也只好点头同意。 叶真揽下这活儿,并无几分兴奋之意,面色反而更加凝重。 壁画是真宝贝,但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很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屋里低着头,来回踱着步,最后,他走到角落里,掏出手机,对着手机低语了很久,才重新走回来,笑着说道:“应该没问题了。明天我们出发前,在这里交接。” 我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是他?” 叶真也轻轻点了点头:“只能是他。” “他是谁?”曾晓娇冷冷地问了一句。 我和叶真相视一笑,均没有答话。 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叶真已经不在房间,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我才见他从酒楼外走了进来。 “今天什么风啊,把你这么早就吹起来了?”我喝了一口稀饭。 “冷风。”叶真舀了一碗稀饭坐到我的面前,然后拿起桌上的馒头咬了一大口。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道。 “这得看你什么时候交接。”我答道。 “已经交给他了。”叶真头也不抬。 我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你还没睡醒的时候。别一脸惊讶,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他不是普通人,做事往往不按套路。” “可以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吗?” “时机成熟时,你自然就知道了。对了,影壁上的壁画,你还原了吗?” “当然,小事一桩。” “别露出马脚,让老板看出端倪,否则后患无穷。我们一走,不知道还有多少波人要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更加惊讶。 “他说的。他还说,万事总要小心些。” 吃完饭,我们就离开了小镇。 我偷偷地在手机上标注好了小镇的坐标。 大贤寺虽早已没有了神佛,但人间烟火气延续了它的生气和生命。 光芒只能闪耀一时,很可能还会由此招来杀身之祸,平淡才能延续一世。 只有褪去光环、隐入尘埃的寺庙,才能得到真正的永生。 “《五台山图》中有大大小小的寺院几十座,为什么只选择了其中的十座?到底是谁选择了它们?在壁画中隐去它们只是一种收效非常有限的手段,因为这些寺庙是真实存在于人世间的,其实它们能够保存至今,完全得益于它们自身的条件。而它们的共同特点其实就四个字:归隐山林。而这个发现它们、选择它们的人,其实就是保护它们的人,才是最有眼光、最有智慧的人。他是谁?”这几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却没有答案。 按照壁画的指示,接下来,我们找到崇清院、大金阁寺、大建安寺、大清凉寺等剩下的六座或大或小的寺院,从每个寺庙里都找到了唯一的一块壁画残片。 而我们每找到一座寺院,我都会记下它们的位置坐标。 我总感觉到,冯世儒没有死,他也许就在我身旁不远,总有一天,他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和我重逢。 当我们江湖再见的那天,我想送给他一张独特的便签,那上面是一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写满了这些寺院的坐标。 当这些保存完好的唐代寺院重出江湖,它们将再现大唐盛世的荣光,再次轰动世界。 2016年5月12日,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准备好了吗?”叶真看了我一眼。 我蹲在墙角,手里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钢刀,轻轻点了点头。 “这里面藏着的是第七块壁画残片了,对了,你怎么知道它就是最后一块?”叶真问我。 “直觉。”我笑了笑。 我不会告诉他这是藏圣局的启示。 “那些壁画残片都藏好了吗?”为了避免他继续追问,我连忙问道。 “放心吧。” 我们每发现一块残片,拍照记录后,叶真都会偷偷把它们送走。 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他和那神秘人是通过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交接的。 “你有秘密,我也有。我们有特殊的联络方式。”每每问及于此,叶真都这么回答。 “动手吧。”叶真看了看我。 当我从墙里取出最后一块壁画残片时,我们三人同时睁大了惊惧的眼睛。 “这绝不可能!” 第204章 突兀的维摩诘居士 最后一块壁画残片与之前的绝然不同。 我们三人瞠目结舌后,我正要开口,叶真却抢先一步说道:“小翟,以前那几块壁画残片,我们确实看不出应该安放在哪儿,只有你才看得出来,而这最后一块,你不说,我都知道它应该在哪儿。可是,它又的确不应该在那儿!” 曾晓娇也默默点了点头,她也看出来了。 “五台山真容殿!”叶真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 61窟《五台山图》画面正中绘制的正是五台山真容殿。 它不仅是整个画面的中心,而且“华严三圣佛”端坐其间,体型巨大,在画面中极其醒目。 整个《五台山图》完全是以它为中心而展开。 因为五台山自古以来便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而61窟还有一个名字,就叫:文殊堂。 “关于真容殿的来历,其实还有个民间传说。”叶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山,说出了下面的故事。 据史料记载,唐景云年间(公元710年-711年),高僧法云主持五台山大华严寺。 法云虑及文殊大圣要教化大众,但华严寺里却连一尊文殊菩萨的塑像都没有。 这怎么能满足那些四方来游历瞻仰的信徒的要求呢? 于是他四处化缘,修造了一座殿堂,又招募能工巧匠,为文珠菩萨塑造尊像。 当时有一位叫安生的处士来到五台山,应法云大师之募,塑造文珠菩萨的尊像。 法云大师给了安生很高的报酬,要他尽快完成塑像的任务。 可安生却说,如果不亲眼目睹文殊菩萨的真身,很难塑出准确的文殊尊像。 于是,法云大师和安生一起焚香叩拜,恳求文殊菩萨现化真身。 不多时,文殊大圣忽然出现,安生惊喜异常,伏地叩拜,乞求大圣能在此停留一顿饭的时间,好让其模仿塑造真容妙像。 于是安生对照文殊的现化真容,精心描塑。 只要他心中对文殊菩萨的相貌、体态和细节特征稍有疑惑,只要略一回忆、揣摩,文殊无不立即现化,让他仔细观摩。 安生从初摹到完工,经过七十二次的现化,终于塑好文殊菩萨真容。 从此以后,五台山的圣灵传遍四方,远近僧俗大众无不依附,因为此故,这座殿堂就被称为“真容殿”。 “真容殿供奉的,左侧是文殊菩萨的真身,右侧是普贤菩萨的真身,中间是主尊毗卢遮那佛。”叶真说到这儿,转身从窗边走了回来,低头看了看壁画残片,十分肯定地说道,“真身殿供奉的绝不可能是它!” “它是谁?”我仔细看着这块壁画残片上画着的唯一一位端坐在凳子上,头戴毡帽、衣着朴素但器宇不凡的老人,实在认不出它是谁。 “维摩诘,着名的在家菩萨,看起来像个普通人,但这位菩萨早已成佛。”叶真说道。 “之前我们发现的壁画残片,我对它们的真实度没有怀疑,但这块壁画残片,我认为绝不是真品,太不符合常识了。这是有人故意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叶真补充道。 “不符合常识?为什么?”我问道。 “这壁画可是《五台山图》,文殊菩萨的道场,最中央的真容殿供奉的只可能是文殊菩萨,怎么可能是一点儿不沾边的维摩诘。”叶真声音大了许多,看起来有些激动。 “它和文殊菩萨好像有些渊源。”曾晓娇轻声说道。 “也就是《维摩诘经》中记载的和文殊菩萨有过一场着名的论辩。但这根本不足以让它登堂入室、雀占鸠巢,霸占了文殊菩萨的真容殿。”叶真争辩道。 “连唐代被称为‘诗佛’的着名诗人王维都与维摩诘有一定关系,因为他将自己的字命为‘摩诘’。这个‘摩诘’就源自‘维摩诘’。之所以取这个字,是因为王维把这位在家居士当作自己的偶像,以此表达敬意。可见维摩诘在唐代有着极高的知名度,而莫高窟的维摩诘经变更是唐代最盛行的题材之一。之前翟彪不是判断这壁画正是初唐时的作品吗?把流行元素作为壁画的主体,好像也挺适合开放的唐朝。”曾晓娇的想法倒很是跳跃。 “又与唐代有关……”我暗暗心惊。 叶真被曾晓娇气笑了:“真是胡言乱语!你要搞清楚,这是莫高窟,也叫千佛洞,是佛教圣地!佛教绘画都是严肃的题材,讲究一个众神归位,绝不可能出现错位的情况。” 其实看到这最后一块壁画残片,我的心立刻就沉到了谷底。 我的判断和叶真是一致的,藏这块壁画的人,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五台山真容殿,绝不可能供奉维摩诘。 那这块壁画残片毫无疑问是赝品,根本不可能是从61窟的洞壁上揭取下来的。 有人根据真容殿局部,仿制了一块!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这块漏洞百出的壁画残片,藏在这儿,放在线索的最后? 莫非,他想告诉我们,藏经洞的秘密,本来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 一切都是幻影,都是假象? 线索在这里断掉了,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凭这块你所谓的最后的壁画残片,是根本找不到藏经洞的秘密的。”叶真把壁画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过之后,绝望地得出了这个论断。 “61窟里,好像有维摩诘的画像吧。”曾晓娇问道。 叶真点了点头:“61窟东壁上绘有维摩诘经变画。” “东西二壁的人物呈遥相呼应之势?”我轻声说道。 “那又怎样?”叶真满不在乎地说道。 “制作这块壁画残片的人,就是想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出在哪儿:维摩诘。或许秘密就藏在维摩诘这个人物里。”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走!我们立刻赶回敦煌!”我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冲出了房间。 第205章 窟 叶真一伸手,拦住了我。 “回敦煌?你这是想自投罗网?黄显达这会儿一定已经在敦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我们出现,就人赃并获,坐收渔人之利。” “我必须回去,回到61窟,看看东壁上的维摩诘经变画,才能找到答案。”我吼道。 “如果线索在维摩诘身上,那可不一定就是61窟。”叶真恢复了傲慢的神色,沉声说道。 “为什么?”我有些惊讶。 对于莫高窟每个洞窟的具体情况,其实我并不是十分清楚。 比如洞窟是哪个朝代的,有什么彩塑,有哪些壁画,具体都是些什么题材。 “我知道你对莫高窟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我就告诉你一个数字吧,在莫高窟现存的壁画中,以‘维摩诘经变’为绘画题材的洞窟,足足有68个。你真要在维摩诘身上找到线索,就要探查完这68个洞窟。说不定还一无所获!”叶真轻笑道。 “这……这么多?”这的确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这些洞窟,又以唐朝的居多。毕竟维摩诘成佛前,也只是一位凡夫俗子,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有钱!不过,他没有迷失在荣华富贵中,没有被无穷无尽的物欲所掌控,反而将生活过得极其简朴,常常在家潜修佛法,所以对佛理极其精通。因此,他被世人称作维摩诘居士。”叶真见我一脸茫然,决定给我扫盲。 “他虽然只是在家中修行,但由于智慧超群,悟性极高,身处平凡世间而心得世外玄妙,尽得佛法真理。他的道行高到什么地步呢?连佛祖的十大弟子、四大菩萨都不愿与他坐而论道、辩论佛法,因为辩他不过。最后,佛祖只得派‘智慧第一’的文殊菩萨前去。两人一见面就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斗得天昏地暗,但胜负不分。”叶真眉飞色舞地说道。 然后,他一脸羡艳地总结道:“这就是典型的一部凡人修仙传啊!一条据理力争、不畏权威的成圣成佛路。所以,维摩诘的这种生活方式和与‘权威’斗其乐无穷的斗战精神,颇受唐代士大夫们喜爱,也就成了他们争相模仿的对象、崇尚的榜样。所以唐宋很多文人墨客也都以‘居士’自居,一是向心中偶像维摩诘致敬,二是表达自己崇高的理想,展示清高的品性。唐朝李白,号‘青莲居士’,唐朝白居易,自称‘香山居士’,宋代苏轼,自诩为‘东坡居士’,明代唐寅,号‘六如居士’等等,均是这股风气所致。这些文人雅士身上都有一种维摩诘般的气节,那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不可摧眉折腰事权贵!”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维摩诘居士堪称古代的楷模啊。”我轻声说道。 “不,唐代!所以,这些唐代的石窟,维摩诘与文殊的论道,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顶流、是热搜第一名,哈哈哈。”叶真笑道。 “这是不是也说明,61窟其实就是唐代的石窟?”曾晓娇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话。 叶真摇了摇头:“现在看来,也就《五台山图》有可能是唐代的壁画,只是被人刻意隐藏、误导了而已,至于什么原因,无从考证,只能寄希望于他。” 叶真指了指我。 我装作没看见。 “不过,其他塑像和壁画,特别是供养人的生活年代,那都是有明确史料佐证的,很难被推翻。”叶真接着说道 “那……如果我们真要从维摩诘入手,你认为应该从哪个洞窟开始?68个,太多了,如果不明确重点就这么胡乱地挨个排查,耗时费力不说,还容易让黄显达摸清我们的底数!”我有些忧虑地说道。 叶真点了点头,思索了很久,才说道:“其实以‘维摩诘经变’作画,故事梗概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绘画风格的不同和技法的高低。如果以亲近远疏为线索,最近的61窟应该是探查重点。如果以艺术成就和技法高低为线索的话,第103窟应该首当其冲。” “103窟?”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洞窟。 “不错。这是盛唐时期开凿的洞窟。主室洞壁之上,便绘有‘维摩诘经变’画。相传,这幅维摩诘像很有可能是唐朝着名画家、‘画圣’吴道子亲绘。这个传言流传很广,因为史料记载,吴道子确实画过《维摩诘经变图》,再加上他的画作在北宋时便已十分罕见,现在文物收藏界也未发现确凿的真迹传于后世。所以许多绘画爱好者便纷至沓来,到103窟朝圣。不过,经敦煌研究院和中国书画院的专家学者考证、研究多年,103窟的‘维摩诘经变画’虽非吴道子亲笔,但在绘画技法和表现手法上非常符合历史文献所描述的吴道子的绘画风格和成就。最后,敦煌研究院给出的结论是,103窟维摩诘像精湛的笔描显示,这绝非是个别画家的成就,而是唐朝时一大群技艺精湛的画师在前人绘画基础上的进一步大胆探索和发扬光大,是壁画艺术在八世纪达到巅峰的集体成就!”叶真终于展现出了渊博的知识,把103窟的情况大致解释了一下。 平时我很少听他长篇大论地讲解文物,差不多都快遗忘他真正的身份了。 “好了,不要卖弄你的学识了。快仔细看看这块壁画吧,我们到底应该怎么找?”曾晓娇犹如现实版的维摩诘,把叶真这尊都快要飘起来的文殊菩萨,拉下了神坛。 “我的建议,先去61窟,再到103窟。如果这两个洞窟里都找不到线索的话,那剩下的也就随缘吧。”叶真说道。 我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也只能是这个办法了。不过,除了这68个洞窟,中间还得夹杂着去其他洞窟转转,不然,凭黄显达的机智,他稍一留意,就知道我们在寻找什么。” 这时,曾晓娇冷笑道:“你们太乐观了,还68个洞窟逛一遍?莫高窟是你们二位开的?不要忘了,开放权现在紧紧拽在那个向阳和黄显达手里。别说都逛一遍了,咱们能进61窟和103窟,都算佛祖保佑了。” 曾晓娇这盆冷水泼下来,把我们浇了个透心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别急,这事交给我,我来想办法。”叶真轻声说道,但语气显得并不自信。 不过,现在也只有他能担此大任了。 叶真送走了最后一块壁画,我们也悄悄潜回了敦煌。 为了避人耳目,我们住进了一家巷道里的小旅店。 西北酒店的住宿条件本就不怎么样,再加上这是一家老板自家的民居改建的小旅店,深处巷道之中,几乎没什么生意,也没什么客人,老板完全是玩票性质,所以居住条件可以说是简陋至极。 像曾晓娇和叶真这种世家子弟平时对这种小旅店根本不屑一顾,但在比这儿条件更艰苦的野外工作了那么久,再加上大家对隐蔽的重要性也心知肚明,所以没人在乎这些外在条件,第一个晚上,我们都睡得很香。 后面的几天,我们几乎都待在旅店里,尽量不出去,即便要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也托老板代购。 “叶真,你想的办法呢?”第五天的时候,曾晓娇终于忍不住了,抓住刚刚闪身进门的叶真问道。 这几天,只有叶真昼伏夜出,据他说,他是将打探消息和外出想办法融为了一体。 叶真看着曾晓娇的冷脸,讪笑道:“正想来告诉你们呢,办法想到了!你们急什么急,很有难度的好不好。” 我立马兴奋了起来:“什么好办法?” 叶真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尴尬中略带无奈。 他伸手在兜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在半空中扬了扬。 “这就是办法!” 第206章 再回到61窟 我和曾晓娇同时看向叶真手里捏着的东西。 我忍俊不禁的同时,曾晓娇的脸色则变得更加阴沉。 “叶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曾晓娇冷冷地说道。 我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哈哈大笑:“叶真,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叶真手里捏着的,是三张莫高窟的门票。 此刻,叶真的脸涨得通红,大声争辩道:“我们化妆成游客混进去,这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法,你们笑什么笑。” “最不引人注目?叶公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5月底!是莫高窟旅游的淡季。景区本来就没什么人,我们一出现,不显得很突兀?我敢肯定,61窟前黄显达肯定派了人重兵把守,估计我们还没靠近61窟的门口,就被他们认出来了。”我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 “61窟还能以游客的身份进去?你在开玩笑吧。他们早就以文物研究的名义封闭了洞窟,把61窟从参观游览线路里抹去了。”曾晓娇说道。 叶真见我俩这般焦急,他倒变得气定神闲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那都是老黄历了。我专门去售票处打听过了,61窟已经重新开放,这个月,正好列入游览开放的名单中。你们也知道,为了保护洞窟,洞窟的开放时间是随机的,不同的时间段进去,能够看到的洞窟都是不同的。我已经收买了内部的工作人员,据他说,明天上午9点进去,就能进入61窟参观。” “这么快就开放了?莫非黄显达他们已经有了确切的结果?”叶真带来的这个好消息,似乎对我们来说是个坏消息。 “我倒没想那么多,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些在理。”叶真也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我们掌握的壁画残片数量和信息早就远远超过了他们,就算他们有了结果,也仅仅能确定年代而已。我担心的倒不是这点,而是担心,他们开放61窟,相当于重新放置了一块诱饵,引诱我们进去。”曾晓娇说道。 “确定年代?还早着吧。”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无声地反驳道。 我估计,黄显达他们对洞壁上壁画的年代因为我砸出的十九世纪仿作反而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吧。 “那进去之后呢?”我问曾晓娇。 “虽然在我们身上可能一无所获,但他们可以重新掌握我们的行踪。”曾晓娇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现在就不掌握我们的行踪?”叶真反问道。 “他们可能还没那个本事。”曾晓娇冷笑了一声。 “售票处的人告诉我,61窟是五天前刚刚开放的,你觉得这是巧合?”叶真轻笑了一声。 曾晓娇不说话了。 五天前,正是我们刚到敦煌的时候! 看来我们一进入敦煌的地界,就在黄显达他们的密切掌控之下。 “那我们还躲躲藏藏的干嘛?那就大大方方的!今晚换家店,该吃吃该喝喝,我在这里都快待得发霉了。”曾晓娇轻声笑了起来,用力伸了伸胳膊。 叶真摇了摇头:“不行,还得在这儿待着。我们得让他们以为,我们根本就没有觉察到行踪已经败露。如果我们一动,他们马上就知道我们知道了。在人家的地盘上兵刃相接,我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演戏给他们看。” 我在心里一盘算,叶真说得的确在理。 “那我们不是直接明牌了?还有什么胜算?”我有些沮丧。 “当他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时,就是我们的机会。所以,当我们以游客身份参观61窟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叶真信心满满地说道。 我把叶真拉到一旁,偷偷说道:“这样正大光明地进去,我心里总有些担心,你要不要借助一下你身后的势力?” 叶真摇摇头:“那就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我们就在这里了。到时候,大家就都没有回旋余地了。” “要不让曾晓娇想想办法?当初他们在61窟也是畅行无阻。” “那是蔡从章想的办法。要是曾晓娇有办法,这会儿早跳出来扇我脸了,哈哈哈。行了,小翟,你就别担心了,听我的,明天当好一名第一次来莫高窟旅游的游客。”叶真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第二天上午9点,我们三个人准时出现在了莫高窟的门口。 今天艳阳高照,风不大,我们都戴着夸张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曾晓娇还裹上了极具异域风情的披肩,头上顶着艳丽的纱巾,和第一次来这里旅游的游客别无二致。 这些装备,都是头天晚上在夜市买的。 “我们遮掩得越多,黄显达就越认为他们的行动没有暴露,一切尽在掌控。”这是叶真头天晚上在我们出发去夜市前的暗授机宜。 “黄显达机关算尽,肯定算不到自己暗中筹划的一切竟在一名普通售票员的贪婪中前功尽弃吧。”我在心里想笑。 检票的时候,叶真拉下墨镜,朝那个中年检票员使了个眼色,那人微微点了点头,连票都没看,就放我们进去了。 “妥了,今天61窟开放。”走出大门很远后,叶真轻声说道。 “我们走走停停,别直奔61窟。沿途看看风景拍拍照,先去其他洞窟,顺路去61窟看看。”叶真叮嘱道。 我们前戏做得很足,在其他洞窟里磨蹭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缓缓走向61窟。 上午游客很少,我们远远就看见61窟门口有几个人或蹲或站,窃窃私语。 见我们走过来,他们便分散开来,装作四处欣赏,但眼睛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我们。 叶真的嘴边浮现出轻蔑的笑容,轻声说道:“雕虫小技。走,我们大大方方地进去。” 于是,我们三人便昂首挺胸地走入了洞窟。 一进洞窟,仿佛就踏上了故土,一股熟悉之气扑面而来,我就像与久别的恋人重逢于此,眼眶竟有些湿润。 和冯世儒一起观摩壁画时的专注、黑衣人突袭时的刀光剑影和我敲碎壁画时的义无反顾……一幕幕过往如放电影般涌上心头,伤感之余又难掩激动。 此时的61窟没有其他游客,只有我们三人。 可是当我们走进来之后,之前在洞口游荡的那几人立刻跟了进来。 叶真拧亮手电,我瞥见了他唇边的一缕轻笑。 我们没有直奔《五台山图》,进入甬道后,我们先仔细观赏了甬道两侧的壁画,然后进入主室,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偌大神台,然后从东壁开始,按照东、北、西、南的顺序,依次观赏了洞壁上的壁画。 “记住,每幅壁画的停留观赏时间一定要相差无几,这样,他们就看不出我们的重点在哪里。”这是昨晚叶真专门交待的。 很快,我们就像一般游客一样,走马观花地看完之后,毫不留恋地走出了61窟。 离开很远后,我略一回头,就瞥见那几人正凑在洞口,朝着我们打望。 “别回头,快走。”叶真瞪了我一眼。 “怎么样,发现点什么没?”走到空无一人的地方,我们停下脚步,叶真便悄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 这次我们的重点是东壁的“维摩诘经变图”,我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你呢?”叶真问曾晓娇。 曾晓娇也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叶真叹了口气。 我缓缓走到栏杆处,凭栏远眺,望远处焦黄的平原出神。 “我敲碎的地方,他们已经修复好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对洞壁上的《五台山图》是什么样的判断。近代的临摹品?五代的真品?呵呵,他们绝不会相信,墙上其实是初唐的真品!因为他们根本没用动壁画分毫。”看完61窟后,我在心里暗喜。 虽然叶真定下的重点是东壁,而在我心中,西壁的《五台山图》也是重点。 我要看看他们对这幅壁画到底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现场看来,黄显达他们应该毫无进展。 “翟彪,你笑得那么满足干嘛?有想法?”叶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连忙说道:“我哪有什么想法。只不过是觉得这猫鼠游戏倒是很刺激。” 叶真瞪了我一眼,然后仰头凝望第二层平台很久,幽幽地说道:“看来,只有去103窟碰碰运气了。” 第207章 转机 我顺着叶真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异常冷清的二层,随口问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看看。” 叶真并没有挪步,轻声说道:“可惜,它并不在开放之列。” “莫非黄显达他们已经有所防范?不可能啊,维摩诘身上的线索,他现在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看着二层一个个洞门紧闭的石窟,不知道哪个才是103窟。 叶真摇了摇头:“103窟是个常年开放的洞窟,那幅维摩诘经变画也是莫高窟壁画中的经典,很多喜欢唐朝绘画的爱好者都会专程赶来欣赏,所以洞窟开放的时间也较长。我问过了,它是这个月月初才关闭的,属于正常轮替,没那么多阴谋论。” “可是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我有些着急,在这里多待一天,破解藏经洞的秘密就会延迟一天,还会有多一天的危险。 “我想想办法。”叶真低头沉思道。 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然后掏出手机,捂住话筒,悄悄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他满脸失望地走过来,拉着我悄声说道:“没有办法,这是敦煌研究院的内部事务,也是他们的日常事务,他没有理由在这种小事上提出指示和要求。” 我知道叶真口里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那就根本没有办法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具体是什么职务,但之前能让敦煌研究院听令,甚至连派出所也要认真配合,一定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你们俩在那儿窃窃私语干嘛?有什么需要瞒着我?”曾晓娇走过来,冷峻的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没什么,就是商量对策而已。”叶真嬉笑道。 曾晓娇瞪了他一眼,也没深究。 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已经失去了意义。 走出莫高窟的大门时,叶真目不斜视,没有和那名检票员有任何眼神交流,而那名检票员也像没看见我们似的。 回旅店的时候,曾晓娇突然指着前面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影小声说道:“你们看那个人,我怎么觉得看起来有些面熟?” 我立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个人用手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遮盖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然后又把套头帽往下拉了拉,转身闪过街角,消失在了巷道的转角处。 “看不出来是谁,大概率不认识。”我说道。 “他是不是也认出了我们?所以赶紧遮住脸,落荒而逃?不会是黄显达派来的吧。”曾晓娇猜测道。 叶真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草木皆兵。这是西北,现在正是风沙最大的时候,人人出门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没什么好奇怪的。再说了,那人看起来也不像我认识的人。” 即便如此,曾晓娇还是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街角良久,才喃喃自语道:“那人虽遮住了脸,但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我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 “曾大小姐,莫不是你的哪位追求者千里迢迢追到这西北小城来策划着向你真情表白?”叶真揶揄道,但话里却又略带一点酸味。 曾晓娇一脚就踹了上去,还好叶真躲得快。 “被人说中心事,这是要杀人灭口?”叶真笑着大吼一声,便匆忙朝着小旅店奔逃。 曾晓娇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地就追了上去。 我落在了最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由于103窟的封闭,我们的计划被打乱。 从61窟回来后,黄显达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一起都平静得有如风平浪静的大海,但我却隐隐感觉到了其下无数涌动的暗流。 我们现在的办法也只有一个:等。 其间,曾晓娇还提出,不是有68个洞窟有维摩诘经变的题材吗?我们何不趁此空闲,先去其他洞窟转转。 叶真当即表示了反对。 他说:“所谓擒贼先擒王,做事首先得把握重点,抓住主要矛盾。如果漫无目的地随意瞎转,大部分时间做的其实都是无用功,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就待在这里一边等待,一边慢慢研究壁画,欲速则不达。再说了,其他洞窟很多也都处于封闭状态,根本进不去。就算能进去,我们每天进进出出的,这能算是普通游客?估计也早该被人盯上了吧。” 叶真说得极有道理,曾晓娇也只好作罢。 事情在我们从61窟回来后的第三天却出人意料地迎来了转机。 那天上午,我们正坐在小院里和老板聊着天,他正兴致勃勃地给我们介绍着敦煌当地的风土人情。 突然,叶真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便行色匆匆地跨出小院,去门口接听了。 我们也不以为然,继续聊着天,反正叶真接的每一个电话,他都表现得神神秘秘。 有一次曾晓娇还不满地私下对我说道:“这小子一点儿都没有传统世家当家人的风范,倒像是一个躲躲闪闪的地下工作者。有那么多秘密吗?” 我听完,也只是一笑而过。 我心里想的却是:“你们两个门当户对……不,身世相当、身份相差无几的世家子弟,我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士看都看不懂,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听听就好了。” 老板正眉飞色舞地讲到兴头上,叶真突然冲了进来,满脸的兴奋和不可思议:“太……太突然了。” “什么太突然了?” 我们同时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叶真。 叶真看了一眼老板,憨厚地笑了笑,然后朝我们使了个眼色。 我和曾晓娇心领神会,立刻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叶真轻轻地关上门。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曾晓娇瞪了他一眼。 叶真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沉浸在喜悦中:“真是天遂人意,老天开恩啊。六月一号,103窟重新向游客开放!” “六月一号,不就是后天吗?这么巧?我们想啥就来啥?”我说道。 “是啊,不会有诈吧。”曾晓娇看起来也有些忐忑。 “那个售票员也说了,这的确也有些不同寻常,毕竟一年才一轮替,这才停了一个月,就重新开放了。不过,据他说,开放多久并没有在文件里具体明确,可能一年、一个月,也可能一天!所以,后天不管如何,龙潭虎穴我们也得去闯一闯!”叶真倒是有点慷慨激昂。 “虽然这事很蹊跷,但别无他法。冒险的事,我们干的还少吗?哈哈,去就去!” 于是,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第208章 更像专家的游客 之前的三天等待,我们都觉得好像并不算什么煎熬,聊聊天,喝喝茶,时间过得很快。 但确定好进洞参观的时间后,手表的指针就像被人故意调慢了许多,走得很慢,心中的焦急便肆意生长,让我们备受煎熬。 六月一号那天,我们早早就来到了大门口。 走进大门后,曾晓娇一直盯着走在我们前方的一个独自前行的游客。 那位游客的背影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高大,也不猥琐,走得不急不缓,但始终就在我们前面晃悠。 要说他一定有什么能引起曾晓娇注意的特质,那就是他走路时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和韵味。 我一直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词语来形容那种气质,但我扭头一看身旁的曾晓娇和叶真,那个词语就蹦了出来。 “贵气。”我在心里揣摩道,“这也许就是易经所说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吧。” 曾晓娇倒是几次加快了脚步,想跑上去看看那人的正面。 可是当她快的时候,那人也快,很快就消失在了不知哪一个洞窟里。 曾晓娇只得作罢。 这次,我们依然按照上次的战术,没有直奔主题,而是碰到那个洞窟开着,就钻进去观赏一番,主打一个漫无目的和随心所欲。 “转了这么半天,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行动可疑的人。走,现在就去103窟。”一个多小时后,叶真这样说道。 “也许我们才是行动最可疑的人,哈哈。”我笑道。 103窟在莫高窟底层一个毫不起眼的拐角处,洞门很小,如果走得太快,可能根本都留意不到这个洞窟。 “103窟怎么会在底层?”我走到洞门口,仔细看了看洞口上方的数字,上面竟然写着三个数字:103,104,105。 叶真站在洞口,笑着问我:“那你以为在哪儿?” “我以为在二层呢!那天你不是一直仰头看着二层吗?” “哈哈哈,我又不是莫高窟的工作人员,我怎么知道它在几层?我那时是在仰天长叹好不好。”叶真见我傻得很天真,所以笑得很开心。 我很想给他一拳。 “这三个洞窟是连在一起的?”曾晓娇看着头顶上的编号,问道。 “103窟前室南壁为第105窟,北壁为第104窟。甬道南壁画地藏菩萨一身,北壁画毗沙门天王一身,但均有损毁,局部模糊。”叶真当先一步跨入洞中,边走边说道。 “第103窟建于盛唐,清代重修,覆斗形顶,西壁开一龛。主室窟顶藻井绘团花井心,周围绘联珠、半团花、鳞纹、垂角幔帷边饰。窟顶四披,绘有千佛。西壁平顶敞口龛内存唐塑清修趺坐佛一身、清代重塑弟子二身和清代修补重绘菩萨二身。龛顶大部分已被毁坏。龛外南、北侧各绘菩萨一身。龛外南北两侧各有一土台,土台上存清塑菩萨各一身。”叶真的声音从内而外地传出来,有些嗡嗡作响,“那维摩诘经变画便绘制在主室东壁之上,画面以‘品字形’排列,窟门上方为‘佛国品’的内容,门南侧绘制维摩诘,下侧绘制方便品,门北侧绘制文殊菩萨和各国各族前来闻法的国王大臣等。” “卧槽,怎么还有个人!谁特么在这儿装神弄鬼啊,吓我一跳!喂,说你呢,你是谁?”突然,叶真一声惊呼。 听声音,把他吓得不轻。 他的声音又把我们吓得不轻。 “《维摩诘经》共十四品,敦煌壁画中出现十三品,而本窟则绘出七品,分别为:佛国品、方便品、文殊师利问疾品、不思议品、观众生品、入不二法门品、菩萨行品。”一个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声若洪钟。 “你到底是谁?”叶真大声质问道。 我和曾晓娇赶紧小跑几步,冲进了主室。 主室本就狭窄,再加上室内光线昏暗,只见藻井正下方、佛台正前方的中央,正立着一个人影。 “你不是那个……游客!”曾晓娇对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半天,突然惊呼道。 我对曾晓娇嘴里的那个游客本就没什么深刻印象,有也仅局限于他走路的气质,而现在他站着不动,我就没什么概念了。 那人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叶真和曾晓娇的声音似的,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画面上维摩诘踞坐于床帐中,手挥麈尾,斜依乌几,身披鹤氅,意态潇洒,说是有病却毫无病容,正扬眉启唇向文殊发出咄咄逼人的诘难。” “他通体衣褶流畅自然,神采奕奕的面颜与手脚均用焦墨、中墨多次勾勒,潇洒自由的笔墨把一位经纶满腹、学识渊博的居士生动地刻画出来。而文殊菩萨则是文静安坐、胸有成竹,两人动静分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文殊身后的弟子,表情更是生动,他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像是迷惑不解,有的好像若有所悟,而有的又在苦苦思索。种种神态都是听众对于这场非同寻常的辩论的不同反应,体现出作者为烘托主题所作的努力。” “这人是专家还是游客?怎么对这幅‘维摩诘经变画’这么了解?这103窟里还有南壁‘法华经变画’,北壁‘观无量寿经变画’,这人为何偏偏只讲这‘维摩诘经变画’?有何深意?”我细思极恐。 不过,叶真和曾晓娇都沉默不语,看样子似在仔细聆听,我便没有开口。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文殊座下的帝王,画师则用形象的高大来突出他地位的崇高。画师一手流畅明快的线描,把一个广额丰颐、浓眉大眼、隆鼻美髯、仪表堂堂的中年华夏帝王勾画得栩栩如生。他头戴冕旒,身着衮衣,在大臣侍从们的簇拥下昂首阔步、不可一世地朝着维摩诘走去。这中原帝王神情祥和,气度雍容,面带欢愉的微笑,看似在愉快地听法,其实又凸显出雄霸一方的自信与高贵,不失为一幅珍贵的写实历史人物肖像画。而他身旁的侍从和官员,无论神情、相貌,都与阎立本绘制的《历代帝王图》中的侍从官员完全不同,表情虽严肃、恭敬,但神情却安详、自信。他们的冠帽也与阎立本画中的冠帽完全不同。这种冠帽称之为‘三梁进德冠’。这种冠是唐太宗亲自设计、用以赐给亲近大臣的朝冠。上个世纪70年代,昭陵博物馆在唐开国功臣李??墓中出土了一顶‘三梁进德冠’,它是目前全国唯一的一顶实物冠,其造型与此画中的冠帽完全一致。所以此画是唐代绘画作品中真实记录并形象反映这一实物的珍贵历史影像资料。” “看不出来,你还懂得挺多。看来是有备而来啊。”叶真笑了起来,随即声色俱厉地说道。 “你根本就不是游客!”曾晓娇也冷冷地说道。 第209章 敦煌线描 那人更不加理会,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这幅经变画中的人物形象均以线描造型,这是敦煌壁画中常用的绘画技法,在中国绘画史上也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线描说起来很简单,就是用墨线勾勒人物,但要达到以形传神的效果,必须要具备深厚的绘画功底和艺术表现力。而此画中的维摩诘形象,则非常完美地展现出了吴道子‘落笔雄劲、敷彩简淡’的线描画特点,淋漓尽致地再现了他典型的‘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的人物肖像画风格。盛唐画坛名家辈出,创作热情空前高涨,佳作频出,致使绘画技法突飞猛进,表现出了比前代更为丰富、更为精细、更为大胆的特点。此窟的维摩诘经变画即显示了盛唐艺术为了力争‘脱凡超俗’,把吴道子‘焦墨微染’一派画风,也传入了敦煌。” “你的意思是,这窟里的‘维摩诘经变画’,为吴道子所作?”叶真挑衅似地问道。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敦煌研究院已经盖棺定论,这是吴道子典型的绘画风格,而并非他亲作。” “算你还有点常识。”叶真说道。 “可是,历史的美妙之处,从来都不是板上钉钉的定论,而是不断地推翻、求证、再推翻……循环往复的过程。一个关键性文物的出土,在填补一个历史空白的同时,很可能就会推翻一个曾经权威的论断。毕竟,根本没有人亲见历史。”那人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敦煌研究院错了?”叶真明显生出了些敌意。 “吴道子是唐代最杰出的画家,生活在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被后人称为‘画圣’。他平生曾画壁三百余幅,主要是画寺院佛教壁画。他把传统中原画风与西域画风融为一体,自成一派。他的绘画形象生动而富于感染力,人物主要以线描为主,创造了一种淡着色法,其敷彩于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设色也服从于形象的塑造,不再追求色彩的绚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落笔雄劲,气势宏大,这种绘画新样式被称为‘吴家样’。在近一千三百年后的今天,可以在这103窟中看到此种风格的壁画,足以说明此画的珍贵。”那人自说自话,避开了叶真的锋芒,没有讨论对错。 “这些常识,不需要你在这儿给我们科普,我们只想静静地在这儿欣赏名作,你要是看好了,就请出去。你该不会是野导游吧。”叶真有些气恼地讥笑道。 “哈哈哈,叶公子果然是叶公子,眼高于顶,见不得别人比你厉害。”那人大声笑了起来,震得洞壁都有些嗡嗡作响。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叶真更惊讶了,连声音都变了。 那人转过身来,摘下了头上的套头帽,把遮住口鼻的围巾朝下拉了拉,笑道:“你们还认得我吗?” 虽然我和面前的人只有一面之缘,但仍然不妨碍我和叶真、曾晓娇异口同声地惊呼道:“怎么会是你?乔玄!” 乔玄有些鄙夷地看了我们三个人一眼,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们三个臭皮匠,还能找到这103窟里来。” “怎么,你能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来?”叶真顿时怒了,现场的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 当时在香港的时候,乔玄作为洛伯姿拍卖公司副总,属于主场作战,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而在这里,大家都没有了地域优势,谁怕谁啊。 “别误会,这不是贬损你们,而是夸你们呢,能找到这里,说明你们有重大进展。”乔玄笑着说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乔玄那张笑脸,心里就有些毛骨悚然。 那笑容里,透着无尽的可怖和奸诈。 “重大进展?什么进展?姓乔的,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叶真说道。 听到乔玄的话,我心里也是一惊:“莫非乔玄已经勘破了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不然,他怎么会抢先一步来到这里?而且,偏偏讲的就是这幅‘维摩诘经变画’!” 想到这层关节,我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妙。 “听不听得懂,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唉,要不是我急于想参悟这幅维摩诘经变画,可能你们根本没机会进来。”乔玄缓缓地说道,语气里带着骄傲和不屑。 “不过,就算让你们进来看看又如何?你们看过千遍万遍,也看不出里面的道道,哈哈哈。”乔玄又接着补充道。 虽然我看不清叶真的表情,但我知道他肯定气得暴跳如雷,因为他的脚步已经动了。 曾晓娇拉住了他。 曾晓娇显得格外冷静,进洞以后,她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和一个表情,就像她一贯的表现一样。 “你让我们进来的?还给我们说了这么多,看来你很自信啊。”曾晓娇说道。 “当然,没点儿自信,怎可能故意引狼入室?”乔玄提高了声调。 “我说这洞窟怎么开放得如此蹊跷、违背常理,原来是乔公子做了工作。”曾晓娇冷冷地说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哎,唯一的缺陷,就是让某些人得了便宜,还不知道卖卖乖。” “好大的口气,敦煌研究院是你开的?”我实在忍不住了,出口诘问道。 “其他洞窟不敢说,但这103窟我想进来看看,他们绝不会说一个‘不’字。”乔玄这话说得盛气凌人。 “既然这么能耐,为什么不早些过来看,却偏偏选在我们来的时候才来?怎么,天生下贱的性格,就喜欢我们过来坏了你的雅兴?”曾晓娇说话不仅冰冷,还刺骨。 “早些过来?晓娇,你的意思是,他早就在敦煌了?”叶真失口问道。 “还记得那天我说路上有个人看着眼熟吗?当时我没想起来是谁,现在一看到他,我就立刻想起来了,不是他是谁!” “不错,我早就到了敦煌,之所以迟迟没来,是为了等你们。” 乔玄此话一出,我们三人均是大惊失色。 “等我们?” “等你们是否能找到维摩诘,找到这103窟!如果能,那就给你们一次和我公平竞争的机会,别到时候一无所获之时,说我欺负你们。如果不能,那你们根本就不配成为我的对手!这103窟,只开放这一天,只为我!所以,感谢我的仁慈和你们的幸运吧。”乔玄大声笑道。 “你……”叶真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我们走着瞧。”曾晓娇依然不动声色。 “敦煌研究院为什么要为你搞特殊?就因为你是着名拍卖公司的老总?”我虽心潮起伏,但仍不相信敦煌研究院会在资本面前低头。 “因为这洞窟,曾被一个人定义过。正是由于他的定义,这103窟才声名远播!” 乔玄缓缓走到我的面前。 黑暗之中,他眼波流转,泛出光来。 “他说,这莫高窟维摩诘经变画第一的名头,非103窟莫属!”乔玄言辞凿凿地说道。 “说这话的人,是中国近现代最负盛名的国画大师,正是由于他在许多城市举办的临摹敦煌壁画展览,才让广大的国人知道了敦煌,了解到了敦煌的壁画艺术。可以这么说,这人选择了敦煌,而敦煌也成就了他!”叶真不等乔玄继续开口,便抢先说道。 “那他的成就,管你屁事!” 叶真刚骂完,突然声音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之事:“莫非……不,不会的……一定只是个巧合……” 第210章 交锋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就像你我同时在这洞窟之中一样。”乔玄风轻云淡般地说道。 “叶真,他说的是谁?”我见叶真在两人的交锋中明显落于下风,焦急地问道。 “国画大师乔生,龙吟堂堂主。”叶真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在乔生极富传奇色彩的艺术生涯中,礼佛敦煌可以说是其艺术最高峰,后创建龙吟堂画斋,收徒百余众,自成一派,曾获得世界现代美术博览会金奖,被公选为‘当代世界第一大画家’,堪称一代宗师。他开创的画派,也被后世称为龙吟堂画派。” 乔生的名头我听过,如雷贯耳的人物。 “乔生……乔玄……”我盯着眼前这个人,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不错,乔生是我爷爷。”乔玄毫不避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得意。 “当年,我爷爷来到这莫高窟的时候,它还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我爷爷根据祁连山上流下来水渠的方向,按照由上而下,由南至北的顺序,再由北向南,折返四层,有规则地编了309个洞窟。他的编号有非常强的实用性,如果只是去游览,顺着他编的号,不会走冤枉路,一天就可以游览完309个洞窟。他是为莫高窟编号的第三人,也是中国人中为莫高窟编号的第一人。目前国际敦煌学界仍将‘乔氏编号’作为标准之一。就凭我爷爷对莫高窟的贡献,我提出参观一下103窟,他们岂有不答应之理?” “你这个躺在老子以往的功劳簿里吃老本的逻辑,还真是无懈可击啊。”叶真嘲讽道。 “你们不也是搭上了我的顺风车吗?”乔玄回击道。 “乔总,维摩诘经变画在莫高窟遍布68个洞窟,你为什么唯独对这幅感兴趣呢?”我拉了拉叶真的衣襟,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要以打探情报为主。 人家已经完全掌握了我们的动向,洞察了我们的心思,而我们对他还一无所知。 “那你们又是为何呢?”乔玄轻轻一笑,谈笑间就化解了我的招数。 乔玄的潜台词很明白: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既然如此,看也看完了,听也听完了,乔公子的教诲我们还是受益匪浅的,那就此别过。”曾晓娇说完,转身就走。 “曾爷爷是否健在?如果还健在的话,替我向他问声好。当年我爷爷在台湾的时候,承蒙庇护。”乔玄竟难得恭敬地说道。 曾晓娇停下了脚步,我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我估计应该很不好看。 “我爷爷早就不在了。”曾晓娇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洞窟。 “晓娇!”叶真抬头狠狠瞪了乔玄一眼,追了出去。 “对不起……那真是遗憾。”乔玄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嘴角一撇,轻轻地说道。 我正要转身离开,他却突然出声叫住了我:“翟彪,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就在你离开拍卖会的时候我就想说,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这句话我终于说得出口了。这是一句道歉,香港的事,我为自己的怠慢道歉。” 乔玄的话大出我的意外。 这么骄傲的公子哥、洛伯姿公司的副总,会对一个渺小得犹如一粒尘埃的泥水匠道歉?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我故意问道。 “你后来的表现,证明了你的与众不同和专业,特别是在修复技艺上更是别具匠心。我认真观摩了你所有的作品,永乐宫、小西天、敦煌北窟壁画的整体迁移,还有……” 乔玄说到这儿,不知是否是故意停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我紧张地问道。 “佛光寺藏经阁的壁画。”乔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在这些地方的表现,都具有独到的技艺,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都是祖传的吧。” 我没有吱声,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其实,技艺都是其次,你们找到的那些隐藏款的壁画残片,绝大多数都是你的功劳吧。”乔玄的笑容越热烈,我的内心就越冰冷。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冷冷地问道。 “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不是你所能掌控的。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尽早退出。你如果陷得越深,恐怕离死就越近了。”乔玄笑得很开心,仿佛此刻他嘴里蹦出的不是威胁,而是一个笑话。 “要是我说不呢?”我涨红了脸,昂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上次问这句话的人,现在已经在地下给菩萨们做泥塑了。”乔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我心里一颤,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襟,狠狠地在他那张精致的脸上扇出几道指印。 不过,我还是强忍住内心的冲动,虽然我已经预感到他说的是谁。 “那上次问这句话的人,是谁。”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乔玄转移了话题。 “在一栋楼里抹墙,出意外摔了下来。” “抹屋里的墙,会从屋外摔下去?” 我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冲上去,抓住乔玄的衣襟,把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乔玄没有躲闪,硬挨了我这一拳。 但是第二拳他却轻巧地避开了,然后迅速地踢出一脚,精准地踢中了我的小腹,我疼得立刻就蹲了下去。 乔玄吐出一口血痰,擦了擦唇角,什么话都没说,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之前的道歉,真是一个笑话。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说道。 “无可奉告。”乔玄扔下这句话,从我身旁缓缓走过。 他走到洞口的时候,回身说道:“我的建议,希望你能采纳。我还是很想为中国留下一个难得的工匠的。”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我痛苦地蹲在地上。 乔玄说的那些,的确是父亲死亡时的疑点,我也向办案的刑警提出过质疑。 但办案的警察在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谋杀的有力线索,最后只能以高空失足跌落的意外死亡事故结案。 “乔玄一定知道点什么,或者,他就是凶手!我一定要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 我站起身来,大踏步地走出了103窟。 第211章 分崩离析 “原来你的爷爷和乔玄的爷爷是老相识了,早就认识,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在小旅店的小院子里,我们三人沉默着坐了很久后,叶真突然冲曾晓娇问道。 曾晓娇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老一辈的事,管我们什么事?” “老一辈是老相识,小一辈说不定就是旧相识,你不会是乔玄派来的卧底吧。”叶真嬉皮笑脸地说道。 很多看似玩笑的话,其实都是心里的真话。 穿着玩笑外衣的真话,可以让说话者有一条体面、无伤大雅的退路:玩笑而已,你别当真。 毕竟大家都知道,真话往往直戳人心、覆水难收。 “叶真,你什么意思?”曾晓娇猛地站起身来,眼中喷出了怒火。 “你看你,开个玩笑都能急眼。我只是有点儿好奇,为什么乔玄对我们的动向掌握得如此清楚,而唯独你也能在万人之中发现他的首级?”叶真果然就着玩笑话,退了一步,但立刻又进了三步。 “那我走,总行了吧。反正老蔡一死,我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第二个藏经洞里的文物,是他的夙愿,本就不是我的!”曾晓娇说完,转身就走进了自己的屋里,把门摔得山响。 “你看她,还是公主脾气,连开个玩笑都能发飙。”叶真尴尬地对我笑了笑。 我没有说话。 我总觉得乔玄对曾晓娇爷爷的问候,本就是不怀好意,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 “先不管她,这不是重点。对了,小翟,你在103窟里,有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叶真看了看曾晓娇房门紧闭的房间,小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当时虽然光线昏暗,乔玄又一个劲地喋喋不休,但我还是集中注意力仔细察看了‘维摩诘经变画’,这个题材的作品画面内容大同小异,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说的是真话。 在103窟的时候,我没有被乔玄的解说牵着鼻子走,而是自顾自地默默观察着壁画。 我的眼里没有精妙的线描,而是着力在寻找家族留下的痕迹。 现在我已经完全相信,翟家和藏经洞有着密切的联系,只要发现家族标记,就能找到线索。 很遗憾,那幅“维摩诘经变画”,没有蚁,更没有龟。 “真的?”叶真明显有些不相信。 乔玄已经开宗明义地讲明了第二个藏经洞的线索就在103窟里,而且他的突然现身就是明证,你翟彪竟然说毫无发现? 可能吗? “你爱信不信。” 说完,我也不管叶真是何反应,起身回屋。 “都走!都滚!还能不能好好合作了?人心难测啊!”身后传来了叶真声嘶力竭的大吼。 我们三人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到院子里活动筋骨,看见曾晓娇的房门挂着锁。 我抬腕看了看表,才七点多,平时这个时候,她还酣然入梦呢。 “这么早起来到哪儿去了?”我在心里嘀咕着,但并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老板提着一大口袋早餐进来了,见到我就笑着说:“快来吃早餐了。” 我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连忙问道:“老板,看见这屋里的曾小姐了吗?” “曾小姐啊,”老板一边把袋子里的包子、馒头、油条分别装进各自的盘子里,一边说道,“她一早就拖着行李箱走了,把钥匙也还给我了。怎么,你们不知道?” 我一下子愣住了:“走了?昨天她没开玩笑啊。” 老板见我愣在原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知道她今天要走,但没想到竟然走这么早。”我挤出一丝笑容。 “你别担心,我找了车送她,这会儿应该到机场了吧。” “老板,我等会儿过来吃早饭,我先回屋上个厕所。” 我立马转身回屋,叫醒叶真:“曾晓娇走了。” 叶真从床上坐起来,愣了一会儿神,慌忙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然后,他颓然地把手机扔到一边:“不接。” “叶真,你想过没,这也许就是乔玄的计划。”我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说道。 “什么计划?” “瓦解‘敌人’的计划。他故意代他爷爷向曾晓娇的爷爷问好,就是想在我们心中种下一根刺,让我们相互猜疑。曾晓娇的离开,他的计谋就得逞了!他是想让我们内部分崩离析啊。” 我是一瞬间想到这层环节的。 乔玄对我说的那番话,其实意图很明显,就是让我退出。 他也许知道我性子倔,所以要拿父亲的死来做文章,威逼一番。 而让曾晓娇走就太简单了,只要点明她的身份,自有叶真出面来扫除障碍。 乔玄太清楚这些世家子弟们虽表面高傲强硬,但内心却脆弱无比,还特别容易冲动,稍有委屈就会由着性子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此前从未露面的乔玄,心机竟如此之深,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强劲对手。”我想通这些环节后,不免有些胆寒。 但乔玄对我的威胁,我却闭口不说,我想一个人去解决这事。 叶真闻言一怔,呆呆地坐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这个乔玄,年纪轻轻,手段竟然如此歹毒。” 不过,他旋即又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毒计又如何,还不是不能伤筋动骨。曾晓娇走了没关系,只要你在,我们寻找藏经洞线索的步伐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叶真,今天我也要走了。”我站起身来,盯着叶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叶真瞪大了眼睛,那是一种难以置信和被人背叛的眼神。 我看见他的全身在不住地颤抖,双手紧紧捏成了拳。 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突然,“砰”的一声,他的拳头砸在了床上,然后,他笑了起来,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凄厉:“走,你们都走。我本来就是一个人行动的,带上你们这些累赘,反而失去了本公子一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我只是暂时离开,还要回来的。”我轻声说道。 “还回来干嘛?别回来了。就算回来,也别告诉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翟彪,告诉你,我叶真还就不给你这个脸了,你以为你是谁?离开了你,我就找不到藏经洞的秘密?笑话,我叶真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帮助了!快滚。”叶真咆哮道。 我默默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然后转身离开屋子。 我听见屋里有东西砸在地上。 我笑了笑,在心里说道:“能让不可一世的叶真变成深居香闺的怨妇,我也真是不简单啊,哈哈哈。” 老板帮我叫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外。 “反正都要去机场,为什么不和曾小姐一起?”老板帮我把行李装在后备箱里,随口问道。 “目的地不同,她回台湾,而我去五台山。” 车缓缓驶出巷口,在巷口转角处的早餐摊前,我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在心里暗笑道:“你这是来查看自己的胜利果实的吗?” 第212章 重返佛光寺 这次我的目的地,是五台山大佛光寺。 当佛光寺的主持无相大师又看到我的时候,脸上虽无表情,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惊讶的光。 我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这尊瘟神怎么又回来了?不会又看上我寺的哪件珍宝了吧。” “无相大师,别来无恙。”见大师迟迟未开口,我先发制人道。 “你们走了之后,挺好的。你又回来干嘛?”无相大师微微颔首,又朝我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人?” “大师,这次就我一人。我不多打扰,只求大师认一个人。”我开门见山道。 “什么人?”无相大师皱了皱眉头。 “大师,这人你认识吗?”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照片,递给了无相大师。 无相大师接过照片,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才说道:“有些面熟,但老衲年事已高,记忆实在是有些模糊,这人来过敝寺?”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这次是专程赶来,想问问主持是否见过。” “这人很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 “哦,如果他来过敝寺,是礼佛还是参观?” “他是一个泥水匠,礼佛和参观应该都不可能,来的唯一目的,只可能是修葺寺院。”这是我的猜测。 “哦。”无相大师想了想,说道,“百余年来,敝寺曾修葺过数次,整个寺院的大修加上角角落落的小修,粗略估计也有上百次之多,来的工匠也不止几百人。你想在这里找到这人,犹如大海捞针。” “无相大师,我记得藏经阁藏有民国时期重修寺院的建筑图纸吧。” 无相大师神色一凛,警惕地打量了我一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看着德高望重、老成持重的无相大师露出这等警惕的表情,我在心里暗暗好笑:“看来大师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大师,我并非是想借出图纸,我是想着,既然连重修图纸都有,那当年修复寺院的工匠名单总还是有的吧。” “哦,你是说名单啊,那倒是有。民国重建时,敝寺没有经费,是那位大善人一手操持的,所以这样的功德,别说名单了,敝寺专门为他们立了一座功德碑。”无相大师一听我并没有歹意,神色立刻松弛了许多。 我惊呼道:“还有功德碑?在哪儿?上次我们怎么没看到?我只记得东大殿门口有一座经幢,刻着供养人的姓名。” “上次你们觊觎敝寺的珍宝,哪有功夫细看功德碑啊。”无相大师朗声说道。 看来事情过了这么久,他还依然耿耿于怀。 “大师,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可没有带走贵寺一件宝贝,倒还帮贵寺修复了一幅珍贵的壁画。”我辩驳道。 “所以小友你也功德无量。”无相大师微微一笑。 “那就麻烦大师带我去看看那功德碑。”我趁热打铁。 无相大师微微点头,便当先一步,在前面带路。 我跟在他身后,转过几座小花坛,在一座配殿的前面,看到了一块石碑。 石碑保存得还算完好,只有底座和边缘有小部分被凿毁的痕迹,但并没破坏碑文。 “这就是民国时期的功德碑,上刻一百多位工匠的姓名。你要找,就挨个看看吧。老衲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我连忙朝无相大师行了个礼,目送他步履稳健地拐过了配殿。 我立刻凑近石碑,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翟胜”的名字。 “翟胜”这两个字位于石碑第一行。 第一行只有二十个大字,清晰可辨:善人翟胜,率众重修佛光之寺,功德无量,立碑永传。 当我第一眼就看到爷爷的名字时,两眼瞬间就热泪盈眶。 看来我猜得没错,当年主持重修佛光寺的,正是我的爷爷。 那东大殿重塑的菩萨、童子、月晷,香花风雨楼的壁画暗记,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是,寻找爷爷留下的痕迹,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想找到父亲也来过这里的证据。 我想知道,他的死,是否与藏经洞的秘密有关。 他是否也走过了和我们一样的路,找到了我们发现的所有线索,甚至是我们还尚未发现的线索。 我趴在石碑上,仔细地查看上面刻着的每一个字。 和我想的一样,果然没有父亲的名字。 “爷爷带队重修寺院的时候,估计父亲还是个小孩儿呢。” 想到此,我立马爬下石碑,匆匆赶往无相大师的禅房。 “你怎么又来了?石碑上那么多名字,都看好了?”无相大师估计连凳子都还没坐热,一脸的不耐烦。 “大师,我查过了,没有。估计那人不是随民国那次的重修队来的,很有可能是寺院小修小补的时候来的。可否让我看看那些零碎的名单?”我一脸谄媚的笑容。 无相大师可能觉得看看这些名单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用手指了指外面,说道:“去藏经阁找觉远吧。”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我,埋头继续看着面前的佛经。 觉远小和尚看见我的时候,和无相大师第一眼看我的眼神一样,充满了防备。 “修葺人员名单啊……那我找一找。”得知我的来意后,小和尚还是十分配合。 “那你随便翻阅吧,都在这儿了。”觉远指着案几上一摞泛黄的纸张,笑着对我说道。 于是,我便坐下来仔细翻看了起来。 就当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父亲的名字突然闯进了我眼帘。 “当年只有他一个人进来?”我把那张泛黄的纸翻来覆去地翻看,的确只登记了他一个人的姓名和身份信息。 “东大殿屋顶防水工程?”我想起了月晷的运行,关键就在于屋顶上那块透明的塑料薄膜。 我激动地找到那次防水工程所采购的材料清单,果然有一大卷塑料薄膜。 “这一定是父亲干的!他假借防水工程的名义,改良了屋顶凸透镜的效果,不仅让月晷的呈现更加清晰,而且只在雨后出现,隐蔽性更强。” 之前我就在东大殿仔细勘察过了,那块薄膜的旁边,有玻璃碎裂的边缘,以前上面铺设的应该是玻璃。 从民国时期到父亲来到大佛光寺的时候,玻璃上积攒的尘土应该非常厚了,微弱的月光恐怕根本就射不进来,月晷也就失去了既定的作用,那壁画残片的藏匿之处将成为不解之谜。 当年父亲一定是看到了这层关节,所以巧借防水工程的活,改良了月晷。 “真是聪明至极啊。”我一边轻声赞叹,一边流下泪来。 “施主,你这是怎么了?看个名单,还看哭了?”觉远发现了我的反常,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我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没事,沙子进了眼睛。” “沙子?哪里来的沙子?”觉远莫名其妙地看向门口。 “不用管我,你去忙吧。”把觉远支走后,我看了看那项小工程的日期。 1985年4月。 我笑着走出藏经阁的大门,抬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父亲,你从我们身边消失的1985年,是不是找到了第二个藏经洞?!” 第213章 你来晚了 从佛光寺离开后,我又相继去了发现壁画残片的其他几个寺庙,果然都发现了父亲的踪迹。 “看来,父亲已经参透了61窟《五台山图》里隐藏的秘密,可他为什么没有带走一块壁画残片呢?”在奔波于各个寺庙的途中,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是那个年代不太适合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也许是他感受到了隐藏的危险?” 我的最后一站,安排在了昙花镇。 这是唯一一处没有任何悬念的地方。 因为父亲曾亲手为佛显寺的大日如来镀上了金身。 那佛祖肚里的秘密他是否也曾知晓? 他是否也曾进入到佛祖肚里看到了那块镶嵌在泥台之上的壁画? “父亲没有取走那块壁画,可能是感觉到了坍塌的危险吧。”我笑了笑,继续站在山外的村口,看着昙花镇出山的那条小路。 我没有冒险进到昙花镇,因为镇里的居民一定怒气未消,视我们为不祥之人,欲除之而后快。 我可不会傻到送上门去送死。 所以,早在从佛光寺出发前,我就给山外村里的老罗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带封信给昙花镇的龙哥,说我想见他,并约定了一个具体时间。 还好,这一路上还算顺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小山村,继续住在老罗家。 终于,远处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凝神看了看,欣喜地跑上去,把他迎了过来。 “龙哥,你好。”我紧紧地握住了龙哥的手。 几个月不见,龙哥消瘦了许多,人看起来也有些憔悴。 “龙哥,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看着面前面容倦怠的龙哥,完全和此前的英姿飒爽判若两人。 我有些惊讶:“是不是我们逃走的事连累到你了?” 其实不用问,光看龙哥现在的状态,都八九不离十。 龙哥笑了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想不到分别才几个月,就又相见了,甚是有缘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镇子就那么小,当时我敲晕看守的人放你们走,就没想过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当然,也根本做不到。那些人醒来之后,就告发了我,村民们都说我监守自盗,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说外乡人怎么养都养不熟,当然还有更难听的,我就不说了。不过,考虑到我以前曾为镇子做过巨大贡献,还有镇长女婿的身份,所以大家出完了气,也没有继续难为我,只是撤了我昙花镇保安队长的职。” 龙哥说完,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我,孤傲的背影显得落寞了几分:“我受点儿村民们的冷眼热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是我罪有应得,他们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我甚至也很高兴。可是,难为了我那老岳父,一生高风亮节,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一气之下,便卧病不起,现在都还躺在病榻之上。唉,虽然他没说我什么,但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受啊。” 我完全没想到,我们的一走了之,竟给龙哥和他的家人带来了这么多的烦恼。 “龙哥,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真诚地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表达歉意。 “你这次来,是不是专程过来为昙花镇修复如来的?”龙哥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此前晦暗的眼神中迸射出了点点亮光。 “我……”此刻的我,有些无地自容,只好低下头,避开龙哥充满希冀的目光,“龙哥,这次我还没有准备好……” “那么说,你根本无意修复咯……”龙哥的语气,瞬间失去了热度。 我完全能够理解龙哥的变化,修复了如来,其实就是帮助昙花镇的村民重建了他们的精神家园,不仅能够弥补龙哥的过错,谭镇长说不定也能就此恢复健康。 所以,龙哥的前恭后倨,我没有一丝气恼。 “龙哥,我临走前许诺你的事,绝不会食言,只不过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我办完了手里要紧的事,就立马过来修复佛显寺的如来,请你相信我。”不等龙哥的话说完,我立刻抢着说道。 龙哥看了我很久,终于轻声叹了口气,眼神也变得温暖起来,说道:“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救你们出来,本来就是执行那条传下来的命令,这本就是我的职责,能够在我的手里圆满完成任务,我应该感到骄傲和荣光的,并不能要求回报。” “龙哥,那支潜伏在山里的小股军队,有名字吗?”我突发奇想地问道。 61窟《五台山图》隐藏的壁画残片已经全部找到,但线索也出人意料地由此中断,我们在维摩诘身上也毫无进展,一点儿眉目都没有,而这支隐藏在山里的军队既然能下达、传承这么一条奇怪的命令,他们一定掌握了某些关键信息和秘密,兴许找到这支军队,就能找到更加重要的线索。 “我之前说过,那是一支源自隆城邑的军队。当然,隆城邑早已经在十九世纪前就消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但它曾经的子民们、子民的后代们,还梦想着重新回到它的怀抱,重现它昔日的荣光。所以,自从隆城邑消失后,他们便称呼自己为‘归邑军’,这个称呼一直沿用至今!” “归邑军……归邑军。”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牢牢记住了它。 “你这次过来找我,不会就只是叙叙旧,看看我的处境吧。”龙哥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父亲的事已经非常明朗了,他的大作我在昙花镇也亲眼见过,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我这次来,主要有一个目的。 “蔡从章老先生的尸骨……龙哥,你能不能想办法带出来交给我?客死他乡,对于一个极其看重家文化的老人来说,似乎有些过于残忍。”我知道这件事对于龙哥来说又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但我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 蔡从章对我不薄,而且他曾无数次提到过落叶归根。 我能够隐隐感觉到,他口中那念念不忘的根,不是台湾,而是祖国大陆。 那是台湾游子对祖国母亲铭刻于心的眷恋,也是被迫沉睡却翘首以盼某一天就会被重新唤醒的血脉力量。 我本以为龙哥会拒绝,毕竟他现在的身份非常尴尬,说不定所作所为时时都有人监视。 谁知,他却云淡风轻地说道:“你来晚了。” 第214章 大手笔 “我来晚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了一遍。 “莫非昙花镇的村民找不到我们,就把无处撒的怨气撒在了死人身上,把他从地里挖出来挫骨扬灰了?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昙花镇虽传承下来了很多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也可能良莠不辨地拾起了很多历史的糟粕。”那一刻,我既惊讶又害怕。 “是的,就在几天前,那个姓曾的小姐来过,领走了那位老先生的尸骨。”龙哥淡淡地说道。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高叫道:“曾晓娇不是回台湾了吗?先我一步来过了?” 等我回过神来后,连忙问道:“也是你帮她把蔡老先生的尸骨运出来的?” 龙哥摇了摇头,语气中竟带有一丝敬佩:“这小姑娘倒是很有勇气,她单枪匹马一个人走进镇里来的。” 我立刻就脑补出了曾晓娇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走进镇里,被村民们团团围住,每个人的眼里都喷出了火焰,能把她当场烧成灰的画面。 “她……没事吧。”我轻声问道,不敢继续往下想。 “没事,经过谈判,镇里帮她挖出了老先生的尸骨,并考虑她在路上多有不便,还帮她火化了尸体。对了,火化的时候,佛显寺主持空印大师带僧众亲自为老先生念经超度。她离开昙花镇的时候,镇长还专门安排人护送,一直把她送到了这里。”龙哥指了指这个小山村,意思是昙花镇的人还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了这里。 龙哥的话,完全颠覆了我对昙花镇恩怨分明的认识。 我们将佛显寺的如来残忍地送佛送到了西天,而他们则恭恭敬敬地把曾晓娇这位女菩萨送到了对他们来说的天边? “这……这是怎么回事?龙哥,你把我弄糊涂了。”我的脑子就算此时转得飞快,也转不过这个弯来。 “她给了镇里很大一笔钱……”龙哥缓缓说道。 龙哥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还是有钱才能使鬼推磨啊。 “这笔钱一定多到昙花镇的人根本没见过吧。”我笑了起来。 曾晓娇的手段我太清楚不过了,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这也是她能在佛光寺压叶真一头的秘诀。 龙哥点了点头,说:“不仅如此,她还说了,这笔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昙花镇村民的精神损失费,人人有份,另一部分作为佛显寺大日如来的重修基金。重修基金暂时不能使用,等翟彪忙完外面的工作重返昙花镇后,由他来支配使用这笔钱。” 龙哥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此次来,就是来做修复工程的。那个女孩子真不错,很有担当,这件事一做,昙花镇的人民都交口称赞,对你们的怨恨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这次你来,根本不必害怕,直接进镇里都行。” 我在心里对曾晓娇佩服不已,格局很高,气派很大,出手很大方。 “早知道这样,我还何必躲躲藏藏?”我在心里想道。 “龙哥,你放心,你回去告诉村民们,最快年底,我就回来帮大家重修如来!我爷爷能够做到的事,我也能!翟家对此事负责到底!”我拍着胸脯对龙哥保证道。 龙哥的脸上终于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好,我们等你。” 旋即,他又抬头看了看太阳,说道:“时候不早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送走龙哥,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归邑军……这是条新的线索,说不定从中能有所发现。”我低头沉思道,慢慢踱回到了老罗的小院里。 既然走遍了父亲走过的所有地方,得到了新的线索,也就没有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明天就回敦煌。”吃过晚饭后,我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如此看来,父亲从楼上摔下来,绝对不是意外。父亲很可能在1985年就秘密掌握了找到第二个藏经洞的关键钥匙,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了,所以直到2012年才有人找到父亲,想要逼问出第二个藏经洞的位置。父亲为了保守秘密,宁死不从,所以被人从楼上抛下……” 想到这里,我心潮起伏,再也难以抑制住悲伤的情绪,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了,半梦半醒之间,我突然听到屋顶传来了几声细碎的脚步声。 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小野猫上了房。 突然,一道亮光在我脑中划过,将我唤醒。 我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谁?!” 猫的脚步声异常轻盈,就算在屋顶跑过,都不会发出声音。 而那串脚步声,明显是屋顶有人。 不知是我的吼声让屋顶的人露了怯,还是他又故意朝前跑了几步,一阵更加紧密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明显正在逃窜。 我翻身下床,胡乱穿好衣服就冲出门去。 今夜月光清明,老罗一家人正在酣睡,连打鼾的声音都清晰可辨,并没有因为我深夜的一声惊呼醒来。 我无奈地笑了笑,可能他们听惯了深夜里大山深处的野兽嚎叫吧。 不过冲出来后,我立刻就后悔了。 能在屋顶跑得如履平地一般的人物,武功应该不低吧,我这着急忙慌地跑过去,难道不是嫌命长,专门跑过去送死? 想到这一层环节,我紧了紧衣服,打算认怂,重新躺回床上装死。 就在我紧张地准备迈步跑进房间里的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呼哨声。 “这……这是明显的挑衅吧。这特么谁啊,这么明目张胆,摆明了是看不起我!我不能装死!”我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吼了一句“怕个球”,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蹑手蹑脚地贴着墙角轻轻迈过了小院的门。 村里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只有一个路口的木桩上挂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 一个黑衣人正背对着我,站在木桩下。 我一看她那身装扮和婀娜的身材,心中一阵大喜,立刻放下了所有的戒备,高兴地冲过去:“曾晓娇,你还没走啊,这大晚上的故弄玄虚,差点把我吓死。” 那人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来,眼中露出凶光,右手随即挥到胸前。 我立刻就看清了她右手里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 我连连后退道:“你……你不是曾晓娇!” 第215章 再回敦煌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朝我走来。 她的脸隐没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我吓得转身就跑。 那天清晨在61窟前的遭遇,现在仍是我想起来就感到害怕的梦魇。 我冲进院门,牢牢地锁上门,然后跑进我住的小屋,赶紧把门上了锁。 我气喘吁吁地靠在门上,心跳得异常厉害,我命令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不然只会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样胡碰乱撞。 好半天,我才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我屏气凝神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院外格外寂静,仿佛一切都还在睡梦里,从未醒过。 “这人武功高强,说不定根本不会强行从正门闯入,也许还会从屋顶上下来。”想到这层环节,我连忙抬头望向屋顶,侧耳倾听屋顶的动静。 还好,屋顶上连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就这样,我在门口紧张地站了半个多小时,什么都没发生。 “奇怪,这黑衣人到底想干什么?就目前的情势看来,她这次不同于上次,没想着要我命。不然,现在我已经死了两次了。莫非她的匆忙现身只是为了让我知晓她也跟来了这里?这是一种威慑还是某种暗示?”确认自己暂时安全后,我的心里瞬间冒出无数种猜测,但都不能说服自己。 于是,我轻轻拧亮了电灯,一边沉思一边缓缓踱步到桌旁。 刚才一阵惊慌失措的奔逃,此刻才让我感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 我正要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一杯水,猛然间看到桌上的东西,立刻吓得面无血色,差点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我艰难地用手撑住桌子的边缘,缓缓地前倾身体,颤巍巍地伸出食指,用指尖在桌上蘸了蘸,然后凑近鼻前闻了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我差点吐了出来。 而桌上那个鲜血淋漓的大字,更让我肝胆俱裂。 这是一个用血写成的字:翟。 《翟氏营造之法》扉页那血红的六个字立刻飘入我的眼帘,和桌上的这个“翟”字重合在了一起。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还是死亡的宣告? 是否这就是违背祖宗禁忌的报应? “不好,有人趁我出去,进入过我的房间!” 刚才看到那个大字时,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个时候才恢复了一点神智,想起了这个重要的环节。 我立刻警觉地围着整个屋子转了一圈,除了写在桌上的那个字以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动过。 那个人进来就是为了写这个字? 她的目的是什么?警告还是威胁? 她是谁? 我首先就想到,那个黑衣人还有同伙,她负责调虎离山,而她的同伙负责趁虚而入。 但两个人,这么大阵仗,就为了用一个血淋淋的“翟”字来震慑我? 也太不合理了吧。 他们俩联手把我打一顿效果都比写一个无关紧要的字要强。 可是,为什么是“翟”字? 我又缓缓靠近门口,屋外寂静如初,除了老罗的鼾声,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我走回来,颓然地坐在凳子上,此时心绪已经平静了许多。 我坐着想了很久,依然毫无头绪,那个血字看着碍眼,我便用毛巾把它擦去了。 “不像是人血,好像是鸡血之类的动物血吧。”我在心里想道。 后半夜我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度过的,我的耳朵就像竖着的处于一等战斗值班的雷达,仔细地搜索着四面八方的声音。 那个黑衣人再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一早,我听到老罗在院子里大叫:“这天杀的啊!” 我立刻冲出屋子,见老罗蹲在院子的一角,连忙紧张而急切地问道:“老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罗站起身来,我这才看见在他身旁,躺着一具尸体。 鸡的尸体。 “你说这个偷鸡贼是不是太可恶了。要偷就偷走,怎么把鸡斩杀在这里了?这可是我养来生蛋的鸡啊。”老罗心疼地说道。 我见鸡已经身首异处,鸡头被随意丢弃在墙角,鸡血撒得满地都是,脖子上的血迹凝结成了乌黑色的疤。 “原来昨夜桌上的血字果然是用鸡血写就的。”我在心里想道。 “老罗,看来小院进了贼,你昨晚没听到什么动静吗?”我故意问道。 老罗摇摇头:“我们这里一向太平,很少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说不定是外乡人干的。可是,最近好像也没有外乡人出入啊。” 老罗说完,见我神情尴尬,连忙补充道:“小翟,别误会,我可不是怀疑你,你给我的房钱,别说一只鸡,十只鸡都够了。” 我笑了笑,拍了拍老罗的肩膀:“最近小心点。我今天就走了,再会。” 从小山村辗转到太原后,我登上了飞往敦煌的飞机。 在外面转悠了一个多月后,我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当初我住的那家小旅店。 老板看见我,高兴地说:“又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来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 “临时起意过来的,就不麻烦老板你了。” “还住以前那个房间?”老板看了看我和叶真以前一起住过的那间屋,犹豫道。 “还住以前那个房间!” 我走进旅店小院的时候,眼角瞥了一眼曾晓娇曾住过的那间屋。 房门紧锁。 我打开我和叶真曾住过的那间房,房间虽然不大,但整齐干净,已经没有了我们曾经住过的痕迹。 我躺倒在床上。 我又变回了最初的一叶孤舟,漂泊在了黑暗的汪洋大海上。 以后的半个多月里,我每天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屋里,闭门不出。 连老板都很诧异,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我:“兄弟,你这是什么情况?把我这儿当监狱蹲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有一天,我很早就去了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就回来了。 我笑了,果然没有看到乔玄,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当天夜里,百无聊赖的我很早就上了床。 半夜时分,院子里一阵轻响,我立刻睁开了眼睛,轻盈地跳下了床。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小院里立着一个人影。 一个身材婀娜多姿的人影! 第216章 圈套 “又是她!” 虽然我心里依然胆怯,但我还是一把就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你三番五次地来,想干什么?要我的命?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想要我的命就自己过来拿。不过,我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一边缓缓靠近他,一边轻声说道。 那人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我依然看不清她的眼睛。 突然,她一个转身,轻盈地朝院外奔去,几个起落,就窜到了十几米开外。 我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刚开始,我还能看见她模糊的身影,但当她掠过一处街角之后,我便再也找不到她的行踪了。 我不易觉察地冷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追踪,立刻回身朝小旅店跑去。 “别动,缓缓转过身来!” 我刚跑进小院,就看见我住的那间屋里亮着灯,窗户上透射出了几道人影。 我打开房门,叶真和曾晓娇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道:“看不出来,你这个泥水匠的脑子还挺好使,这招请君入瓮的确是精妙啊。” 其实,我们三个人的相互埋怨、争吵、分崩离析,只是我们演的一出戏。 演给乔玄看的。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我们的解散,便以为他精心策划的计谋得逞,也就不会再将我们视作巨大的威胁,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实施他的下一步行动。 而我们在乔玄的秘密监视下分别离开敦煌,在外面晃荡一圈之后,又秘密地潜入进来,还住在这个旅店里。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乔玄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再住在这里。”在讨论回来重新聚集的据点时,叶真提出了这个想法。 在我离开老罗家前,我给他们打了电话,把我在小山村遇到黑衣人的事告诉了他俩。 “她就是想威胁你,让你知难而退。”电话里,叶真这样分析道。 “这个黑衣人一直对你步步紧逼,恐怕是忌惮你知道了什么秘密,你要当心。”曾晓娇也在电话里提醒道。 “第一次遇到她时,她的确是想要我的命,但这一次却很奇怪,她明明有机会在我睡着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但她却没有动手,而用这种方式警告我,的确很是奇怪。这不像她之前凶狠的风格。”我分析道。 “如果你根本不在乎她的威胁,一定要一意孤行呢?”叶真问道。 “一意孤行?”我突然眼前一亮,“那她就一定会再次警告我。如果我们能设计把她擒住,说不定就会找到新的突破口!只有掌握秘密的人,才怕别人窥视她的秘密。” 想到此,我兴奋了起来。 “你不是说了吗?那人武艺高强,下一次,说不定就不是警告那么简单,要杀你了呢。”曾晓娇在电话里对我表达了担忧和关心。 那一刻,我的心里竟有一丝感动和温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咬了咬牙,轻声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叶真问道。 我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叶真和曾晓娇先我一步悄悄回到敦煌,就住在我们之前住过的旅店,千万别出门,一切生活都由老板照应。 之前我们住的时候为了方便,比如一日三餐、购买生活物资都是交给老板去办的,我们这次这样做,他一点儿也不会起疑。 我必须回到敦煌。 黑衣人一定就在我看不见她、但她却能看见我的地方监视着我,我回到敦煌,就代表她的警告已失效,她一定会再找时机对我下手。 而我一到敦煌就藏在小旅店里深居简出,也是为了让她知道,我还是很忌惮她的,所以必须要躲躲藏藏,生怕被她发现。 只要我不出来,没有任何行动,他也一定会静观其变,不会轻易出手。 而半个月后,一切风平浪静,我故意装出卸掉防备、以为万事大吉的样子,便挑选了一天早早出门东游西荡,以试探是否还有人跟踪。凭他的功力就算潜伏在侧,也是不会轻易暴露的。 半个小时内,我甚至靠近了莫高窟,这也是我的故意而为。 我十分清楚,莫高窟就是她给我划定的禁区,我去踩了这条红线,她当晚就一定会出手对我再施警告,告诫我她其实就在我身边,不要轻举妄动。 而警告的方式大概率和之前如出一辙,毕竟同样的手法,会让我的恐惧更甚,而且也间接地告诉了我:老实点,她就在身边,不曾远离。 考虑到她也许还有同伙,但我们只要抓住了一个人,就不怕找不到一丝线索。 所以,当她出现时,我便故意被她引走,而就在我出门后,潜伏在我隔壁屋里的曾晓娇就顺势偷偷跑进来和我屋里的叶真会合。 他俩就藏在我的屋里,等着有人声东击西、趁虚而入…… 当我回到小院,看到屋里的灯光和窗户上闪动的人影、听到叶真的呵斥声时,我就知道,事成了! “这次你插翅也难飞。说吧,你是不是乔玄的人?”我也不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次,我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明媚的眼睛,眼波如碧波荡漾般流转、扩散,竟有几分迷人之姿。 她听到我的话,明显一愣,然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明显是在大笑,却是无声的笑。 “怎么,很好笑?”我问道。 她还是不开口。 “她这次进屋,都干了些什么?”我问身旁的叶真和曾晓娇。 “你去看看吧,就在桌上,反正我是看不懂。”叶真朝着桌子努努了嘴。 我的心突然间跳动得很激烈。 一听到在桌上,我就想起了那个血红的“翟”字。 我缓缓走向桌子,伸长脖子朝桌面上看了看。 果然,还是血红的大字! 只不过,这次写的不是汉字,而是数字! 220。 看着这三个数字,我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连这三个数字代表的含义都悟不透的话,我也不用再帮你第三次了。” 黑衣人突然开了口。 第217章 王绮雯的身手 我们三个人立马怔住了。 “帮我……你是在拿刀帮我?可差点都要了我的命!”震惊之余,我一声苦笑。 这也许是我听到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了。 一直冷眼相向的曾晓娇突然开口道:“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你究竟是谁?” 听曾晓娇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声音似曾听过,连叶真也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人都曾听过? 那会是谁! 黑衣人的眼神中立刻掠过一丝惊讶和慌乱,她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曾晓娇的眼睛看了半晌,眼波流转,终于露出释然之色。 她微微朝后退了几步,缓缓拉下了掩面的黑巾。 当我们看到那张美若天工造物一般的瓜子脸时,三个人同时惊呼道:“怎么会是你?!” 站在我们面前的,正是从香港消失已久的洛伯姿拍卖公司拍卖总监、首席拍卖师王绮雯! 当我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后,立刻就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打碎那块壁画残片?” 叶真和曾晓娇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估计没料到我会如此激动。 正是因为王绮雯打碎了壁画残片,冯世儒才受此牵连,被逐出了领导小组,才会在进京述职前失踪。 对于她这个始作俑者,我没办法强装镇定。 王绮雯既然已经选择坦然面对,也就不再回避这个问题:“打碎它,是为了保护壁画。” 王绮雯的回答完全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 “保护壁画?你们洛伯姿公司难道没鉴定过吗?那是一块五代时期的真品,和61窟《五台山图》的年代一模一样!”叶真还没等我开口,就抢先吼道。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叶真现在已经明明知道,《五台山图》应该是初唐时期的精品,那块五代时期的残片很可能是仿制,说白一点,就是五代时期做的赝品。他这么说,是何用意?难道是考验王绮雯对这壁画到底有多了解?” 于是,我便仔细盯着王绮雯那张俊美的脸。 之前在香港见到她时,她穿着一身淡青色修身旗袍,如出水芙蓉一般纯洁、清雅,美轮美奂。 而此时的一袭黑衣,不仅将她的身材映衬得更加玲珑剔透,连弥漫全身的那股肃杀之气,都更让她的脸庞显得洁白冷艳。 我不觉看得有些呆了。 而此时,王绮雯的目光突然刺向我,令我猝不及防,刚刚平静一点儿的内心立刻又波涛汹涌。 我竟不敢与她直视,偷偷地低下头来。 我听到从她鼻子里喷出一声轻微的冷哼,然后又从她嘴里蹦出了两个字:“是吗?” 我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满不在乎和不屑。 “王小姐,你作为一名全球知名的拍卖师,对待珍贵文物的态度竟然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太让我失望了。”叶真决定加一把火。 “我听说翟先生从大佛光寺里还找到了一块相同的壁画残片,敦煌研究院经过断代,已经明确了它所处的年代:初唐。如果是这样的话,叶先生还认为我打碎的是一块珍贵的壁画吗?”王绮雯笑了起来,笑容如和煦的春风。 如果她手里没有匕首,没有桌上鲜血淋漓的几个数字,我会醉倒在这微笑里,只会认为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柔女人。 杀手?绝对不可能的! 叶真看了看我,眼中全是得意的笑意。 叶真的试探奏效了,他眼里的意思也很明白:王绮雯果然知道很多内幕。 “对了,匕首!”我突然想到了这点,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匕首。 我胸中的气血再次翻涌,我赶紧收回目光,强装镇定。 “那王小姐此次前来,不,多次前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平复了一下情绪,想了想,开口询问道。 “没有任何目的,全是天意。”王绮雯说完,便收回了匕首,还刀入鞘。 这时,我才看见她腰上别着一个通体暗红却泛着点点金光、古意盎然的刀鞘,在她的腰间显得尤为醒目。 说完这句话,她便朝着我们走来。 虽然她的手里已经没有了刀,但她每走一步,压迫感也是极盛的。 我和叶真忍不住退后了几步,只有曾晓娇站在原地,但我能感觉到她也全身紧绷。 王绮雯缓缓走过曾晓娇的身旁,步履不停、目不斜视,然后继续走到我的身旁,却立刻顿住了脚步,轻轻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抿,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僵硬地咧了咧嘴,想还以一个自信的微笑,表示我并不惧怕她。 但微笑还没来得及爬上嘴角,她就已经和我擦肩而过,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就在我和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竟汗毛顿竖,脊背冰凉。 这位内敛、温婉、知性的知名拍卖师,稍稍让自己的气势外放一点儿,就能给我带来如此巨大的压迫感和碾压力。 “王绮雯绝对不是一般人。”从那一刻开始,这个念头便刻在了我的心里。 王绮雯轻松穿越了犹如木桩一般站着的三个人,我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伸手阻拦。 即便我们中武功最高的曾晓娇都没有挪动半步。 这就是所谓的降维打击? 明显不在一个层次,就不要尝试以卵击石的傻事。 当王绮雯即将迈步跨出门槛的时候,她突然回身莞尔一笑,说道:“对了,给你们再透露一个秘密,我曾经的老板乔玄,拍卖会一结束,就来到了敦煌,此后时日,从未离开敦煌半步!” 我们三人呆若木鸡。 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太震撼,也太可怕了。 敦煌也就这么大,乔玄潜伏了这么久,完全没有露出一点儿蛛丝马迹。 这得有多大的能量和势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再看看我们,每次都还没踏入敦煌,就被人掌握了行踪。 真是天差地别啊。 “你怎么知道?”叶真震惊之余,还是忍不住开口追问真假。 “他再怎么隐藏,即便遮得严严实实,只要一出现,就根本逃不过我的眼睛。”王绮雯笑了,那是一种猫捉到老鼠后的戏谑笑容。 “对了,再奉送你们一条个人提醒,乔玄这个人,最擅长的便是故布疑阵。” 王绮雯说完,便一步跨出门槛,瞬间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等她走远,门外再无动静,叶真这才活动了一下筋骨,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探头往外四下张望了一下,赶紧关上门,还加了一道反锁,这才安心地走回来,站在桌旁定定地看着桌上的数字发呆。 “别那么胆战心惊了。她已经走了,她要想动手,早就动手了,光气势就能碾压我们。看得出来,她不是玩阴招的人。”曾晓娇说道。 “这么说来,她根本没有同伙,全是她一个人干的?”我也看着那串数字,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得具备多快的身法!引出你,然后迅速折返,悄无声息地斩杀掉一只鸡,然后在这屋里故布疑阵,还能迅速退去。当初在香港见到这王绮雯的时候,我还对这个温婉的女子多看了几眼,觉得她完全符合我印象中温柔贤惠的小家碧玉形象,想不到她竟是出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辣的狠角色。”曾晓娇眼神有些飘忽涣散,似在回忆。 “别再关注那些旁枝末节了,她说是来帮我们的,你们信吗?”一直发呆的叶真像突然醒悟了过来似的,出言问道。 “我信!” 第218章 再见明月刀 “你凭什么相信她?”叶真不解地看着我。 “就因为她手里握着的那把匕首!”我说得很是笃定。 “你也看见了?”曾晓娇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对一把匕首竟如此关心。”叶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曾晓娇,更加疑惑。 “你要是知道那把匕首的来历,也许就不这么认为了。”我轻声说道。 “她那把普通的匕首,还能有什么惊人的来历?我根本都没看它一眼!”叶真强词夺理道。 “那是因为你在顾虑自己的安危,所以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手里的匕首。你要是真看了它一眼,就不会这么说了。”曾晓娇冷冷地说道。 叶真被人说中了心事,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曾晓娇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就是因为胆小害怕,一直躲在我们身后,才不敢直视黑衣人,更不敢看她手里的匕首。 “看清楚了?是老蔡说的那把?”这句话我刚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曾晓娇的眼圈立马红了。 我连忙转移话题:“叶真,那不是一把匕首,而是一对匕首中的其中一把。那对匕首合在一起,叫双生花月刀,清宫造办处制造,乾隆皇帝御用。” 我刚说到这儿,叶真就打断了我的话:“真的?你特么怎么不早说?!那可是价值连城的文物啊。我要是早知道了,拼了命也得给她缴了械啊!对了,这王绮雯什么家庭啊,把文物当武器使?一点儿都不心疼吗?” 曾晓娇冷笑了一声:“叶真,你还好意思自称世家子弟?就这点见识?把文物当武器使的何止她王绮雯,我这把匕首虽不及她的名贵华丽,但也价值不菲。” “是吗?赶紧给我看看。”叶真露出了如饥似渴的表情。 “滚。”曾晓娇瞪了他一眼。 我看着他俩这飘散着一缕缕淡淡醋意的对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翟彪,别管她,你继续。”叶真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叹了口气:“王绮雯手里握着的这把刀,叫明月刀,刀柄为青玉所制,雕刻一弯青色明月,刀鞘用梨木制成,通体红地洒金漆,饰描金漆菊桐团花纹。其实,我从那把刀上完全没看出来,因为刀柄被她握在了手里,我是从她腰间别的刀鞘认出来的。” 曾晓娇点了点头:“的确是明月刀。” “她怎么会有这把明月刀?”叶真问道。 “我记得老蔡说过,那把明月刀曾在一次国外的拍卖会上短暂出现过,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被撤下。老蔡分析,是卖家不想卖了,或者是通过特殊途径已经完成了交易。从此,那把刀,再无音讯。想不到,它竟落在了王绮雯的手里。”我说道。 “王绮雯本就是全球知名的拍卖师,她有充分的理由和机会接触到那把刀,再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收入囊中也不是什么难事。”曾晓娇说道。 叶真摇摇头:“难。先不说她是否具有那样的财力,单说要把拍品从拍卖公司撤下转为私人买卖,就极其不易掩人耳目。毕竟,拍卖公司绝不允许一件已经上了名录的拍品中途被撤下,这对拍卖公司的名誉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也会让买家对拍卖公司驾驭卖家、拍品的能力产生不信任,所以,拍卖公司一定会跟踪到底。她要真从这样的途径得到这把匕首,绝不可能让它这么长时间以来都销声匿迹。” 叶真作为收藏世家,肯定没少从拍卖公司买进卖出,所以对拍卖公司的内幕很是清楚。 “那她还有什么样的办法可以促成现在这样的结果?”我好奇地问道。 “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除非……”叶真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曾晓娇,似是挑衅。 曾晓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立刻说道:“除非她就是卖家!” 叶真笑着点了点头:“对,如果她自己就是卖家,当然可以随意撤下而不被追责。晓娇,看来你对这行很懂。” 曾晓娇瞥了他一眼:“叶家在曾家眼里,不值一提。” “你!”叶真满脸通红,但也无计可施。 “那这就说得通了!”我在心里暗暗想道,“如果这把匕首真的归王绮雯所有,那她说的话,可信度就极高。” “对了,你们认出那把匕首,为什么就觉得王绮雯值得信任呢?”叶真终于找到了重点。 我看一眼曾晓娇,她没有想继续开口说话的欲望。 我叹了口气:能够理解,毕竟,这匕首里的奥妙,都是蔡从章告诉我们的。 如果由曾晓娇来解释给叶真听,难免她不会触景生情。 “这一对双生花月刀由乾隆皇帝赐给了他的一对御前侍卫,这对御前侍卫正好是兄妹俩。他们为了保守皇帝的秘密而被双双赐死,互相动手,结束了彼此的生命。这对匕首所代表的真正意义,是宁可刺死最亲近的人,都要保守至高无上的秘密!” 叶真听完,完全怔住了。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这刀这么邪门啊。” “如果王绮雯真是这刀的主人,说不定,她还真是为了保守一个重要的秘密。”曾晓娇说道。 “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叶真惊呼道。 “完全不排除这种可能。”我附和道,但随即我又说道,“她故意打碎壁画、刺杀掌握了线索的我,我还可以理解她是为了保守秘密。但她的这两次出现,如果按照她的说法是为了帮助我们,那就完全是在泄露秘密了啊。” “你说的不无道理。”叶真陷入了沉思,“她帮助我们的理由是什么呢?” “除非她已经认为秘密再无保全的可能,两害相较取其轻,可能和各路探寻藏经洞秘密的人马相比,我们还不算太邪恶。”叶真猛地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 “你有没有留意到她的匕首?”曾晓娇突然扭头问我。 “当然,之前我不是说过了吗?重出江湖的明月刀。”对于曾晓娇在这个问题上的反复纠缠,我很是不解。 “明月刀,可是赐予了侍卫中的哥哥。” 我闻言脸色一变,立刻就明白了曾晓娇想表达的隐晦意思。 “要么那把明月刀是假的,要么王绮雯根本就不是刀的真正主人,她这把刀很有可能是从什么人手中抢来的。”叶真反应奇快,也立刻理解了曾晓娇话语中的含义。 “那她说的帮助我们……”我越思忖真假,真假却越是难辨。 “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叶真说了出来。 第219章 窟 “可是,就算是谎言,也得说得明白才行!写了两个不明不白的字,说了两句不明不白的话……谎言还要人去猜啊,万一猜错了怎么办?”我笑着说道。 叶真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谎言嘛,就得直截了当,才好让人上当。对了,你们说的那对双生花月刀,不是还有把莲花刀吗?不知那把刀现在在哪儿,如果凑齐了,那不是发大财了?” “莲花刀,我们倒是也见过。”我看了一眼曾晓娇,她也朝着我抿嘴微笑。 “你们见过?在哪儿见过啊?”叶真兴奋了起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就在这里,敦煌。”我笑着说道。 “那它现在何处?带我去开开眼界啊。”一听到那把匕首就在敦煌,叶真的激情瞬间被点燃。 “在我以前的搭档,陈峰手里……”一提起陈峰,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神情也变得落寞了许多。 当初,还是他把我从拿着莲花刀的刺客手里救下来的。 过命的兄弟,如今却成了天涯陌路。 “他是从哪儿得到的?”叶真完全没有留意到我的表情,继续追问道。 “从另一个刺客的手里。” 这下,连曾晓娇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当初陈峰把刀给她看时,并没有说出这把刀的来历。 “刺客?行刺谁的刺客?”叶真追问道。 “我。”我淡淡地说道。 这话一出口,我才发现,我这一路走来真是九死一生,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福大。 “又是你?!看来我的眼光不错,你的确很重要,成了兵家必争之人啊,哈哈哈。”这个时候,叶真还笑得出来。 “同一个刺客?”曾晓娇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是。拿莲花刀行刺我的人,是另一个人,一个男人。” “男人?……”叶真惊讶片刻,便低头陷入了沉思。 屋子里变得沉默了起来,各人都在想着心事。 “也许,这就说得通了。”不知过了多久,叶真抬起了头。 “什么说得通了?”我有些诧异。 “你们之前不是说过吗?这对双生花月刀是乾隆皇帝御赐给兄妹俩的,而这两个刺客,也是一男一女,说不定正是兄妹俩!” 我眼睛一亮:“很有可能!但是,按照传说,持有莲花刀的应该是个女人,而持有明月刀的是个男人,他们怎么会把刀拿反了?” 叶真笑了起来:“这对刀是成就兄妹俩的利器,也是诛杀兄妹俩的凶器!你忘了你自己说的吗?他们将刀刺进了彼此的胸膛。所以对后世来说,这刀是不祥之物。但祸福也可以相互转化,只要让它们不对位,错位就行。所以,兄持莲花刀,妹持明月刀,错位相持,就破了这对刀的煞气。” “你这是认真的吗?”叶真的解释其实已经说服了我,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废话,这就是《易经》里说的当位!”叶真说道。 “照你这么说来,那明月刀的主人真的就可能是王绮雯?难道她还有个哥哥?兄妹俩联手想杀我?”我感叹自己真是感动了八辈儿祖宗,才能在两个刺客的轮番攻击下活命。 “你现在不应该再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了,她有没有哥哥管你什么事?反正你已经转危为安了。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她临走前说的话和写在桌上的暗示,很有可能是真的。”叶真缓缓走向桌旁,开始再次仔细观察那三个硕大的数字。 叶真说得不无道理,我和曾晓娇也围拢了上去。 “你们能从这串数字里看出点什么来吗?”过了一会儿,叶真轻声问道。 “保险柜密码?” “方位距离?” 我和曾晓娇纷纷发表了自己不成熟的猜测。 叶真摇了摇头:“我们不能离开想要找的东西而孤立地看这串数字。敦煌、莫高窟、61窟、壁画等等和这串数字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 叶真话没说完,就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俩。 我和曾晓娇也是一脸同样的惊讶。 “莫高窟洞窟的序号!”沉默片刻后,我们三人竟异口同声地吼道。 激动地吼完之后,我们又赶紧分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小点儿声!”叶真轻声说道,然后看了看窗外。 窗外依然是浓重的夜色。 “一定就是洞窟的序号!220窟!”我有些难以抑制自己万分激动的情绪。 “可为什么她又要在五台山的小山村里,冒险进来写了个‘翟’字呢?难道那不是死亡通牒?”我又想起这个环节,连忙问道。 “你知道220窟又叫什么吗?”叶真的言语之中充满了自信,看来,他已经认定这数字代表的就是洞窟的序号。 我摇了摇头。 “翟家窟!”叶真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翟……翟家窟?”我失声道。 “因为你是翟家后人,所以她第一次便在你的桌上写了个‘翟’字,提示你应该去翟家窟找找。结果,你回到敦煌后,半个多月毫无进展,连莫高窟的门都没进,她便知道,你并不知道有翟家窟。于是她急了,至于为什么急,有可能是乔玄有了重大进展……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对。”叶真一股脑地说道。 “别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曾晓娇打岔道。 叶真看了她一眼,神色更加得意,于是接着说道:“所以她才会再次冒险前来,直接在这桌上明确写上了洞窟的编号。如果我和晓娇出现得再晚点,说不定她应该会考虑到你的智商问题,在这数字后面再加一个‘窟’字。” 叶真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我根本没有心思介意他的玩笑,急切地问道:“这么说来,王绮雯认为我和这翟家窟有着密切的关系?对了,这220窟为什么叫翟家窟?” 叶真笑道:“你姓翟的不知道,跑来问我?” “姓翟的那么多,都和这个洞有关系?”我面红耳赤地争辩道。 “王绮雯能找到你,说明和你就是有关系。”叶真说得异常肯定。 “据《检家谱》、《翟氏碑》、敦煌遗书等相关材料记载,翟氏为东晋以来世居敦煌的大姓。北周大成元年,也就是公元579年,翟迁在莫高窟镌龛立像。唐贞观十六年,也就是公元642年,翟迁之子翟通建第220窟,龙朔二年完工。天宝十三年,翟通之子翟直立碑记族谱、修建第220窟诸事。五代后唐同光三年,也就是公元925年,翟迁九代孙翟奉达又重修了甬道,并书写了《检家谱》,追述该窟营建和演变的历史过程。”曾晓娇突然说道。 我和叶真惊讶地看着她,半天没回过神来。 “晓娇,没想到你对这220窟这么了解,怎么,专门研究过?”叶真反应过来后,便笑着问道。 曾晓娇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地说道:“老蔡研究过……” 第220章 探访220窟 “老蔡研究过?!老蔡竟如此有先见之明?”曾晓娇的话让我们更加惊讶。 “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正好我爷爷的收藏品里,有一张粉本。那张《五台山图》局部草图和这张粉本,就是我爷爷经常手不释卷的藏品。”曾晓娇说道。 “粉本?什么是粉本?”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笨蛋,连粉本都不知道。粉本就是当世流行的大师作品或者从皇宫中流传出来的画稿!而画匠们为了满足客户对流行趋势的需求,于是便照着这些粉本来画壁画。临摹粉本是一个壁画匠人的基本功,临摹水平的高低也就决定了匠人的水准和他的身价,如果连临摹都不合格,他将会失去独立工作的机会,甚至会因此而受到惩罚。所以,在古代,绘制壁画对画匠的要求都很高,那是有一条合格线的,一般画匠的水平必须要达到这条合格线。那些技法娴熟的画匠所绘制的壁画,其实在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上,已经完全能够与大师作品相媲美。当然,粉本的流传也使得唐朝长安的绘画风靡一时,从最西面的西域诸国到东海之外的扶桑都能看到盛唐长安艺术的风采。”叶真解释道。 “莫非你爷爷的那张粉本,也同样来自敦煌?”我问曾晓娇。 “和那张草图一起,从敦煌带回来的。” “那你还记得,那粉本上画的是什么?”我连忙问道。 “当然。其实,那粉本是张残卷,上面只绘有局部图。当年我看不真切,还以为是帝王图,因为上面画的就是帝王与群臣。但老蔡却一眼就看出了那粉本的出处。”曾晓娇缓缓说道。 “出自哪儿?”叶真问道。 “维摩诘经变画。220窟的维摩诘经变画!”曾晓娇加重了语气。 “220窟还有维摩诘经变画?”我惊呼道。 “当然,老蔡重点研究了220窟的维摩诘经变画,我还记得当初他是这样评价的:220窟的壁画,包括维摩诘经变画,绝非出自普通画匠之手,更像是大师作品。而那幅维摩诘经变画,更是敦煌所有维摩诘经变画,甚至是所有敦煌壁画中的巅峰之作!”连一向镇定的曾晓娇说这话时都有些难掩激动。 “老蔡对这幅画的评价这么高?”叶真沉思了起来。 “那乔玄不是说,莫高窟维摩诘经变画第一的名头,非103窟莫属吗?他爷爷还因为这个定义,而受到了敦煌研究院的特别优待。”我回想起了乔玄之前在103窟里说的话。 叶真皱了皱眉头,托腮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晓娇,你肯定老蔡说的是220窟,不是103窟?不会搞错了吧。” 曾晓娇瞪了叶真一眼,说道:“废话。老蔡还因为这张粉本,研究了220窟两个多月呢。” “你知道他是怎么判断这局部的画面就是220窟的维摩诘经变画的吗?”我问道。 “风格,画的风格!特别是帝王形象的塑造手法和风格,他说看起来和着名唐代画家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如出一辙、非常相似,甚至在整体气势上远远超过了阎画!”曾晓娇说道。 “那就错不了了!阎立本和吴道子的画风差异其实还是蛮大的。阎立本最擅长的便是帝王画像,他的线描刚劲圆润,但画衣物时则显得有些粗重呆板,用色则非常浓重,多用朱砂、石绿,有时还会用金银等贵重矿物质材料。而吴道子的绘画风格更为独特,人称‘莼菜条描’,他画的衣物具有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效果,被誉为‘吴带当风’。你们看,仅人物的衣服,就有如此巨大的区别。另外,吴道子的线描简练,色彩上也只是略施淡彩。这个你们都是知道的。所以,老蔡这样的大家,轻易是不会看错的。”叶真总结道。 “既然如此,那乔玄为什么还要那样说?这不是误导我们吗?”我义愤填膺地说道。 叶真笑了起来:“乔玄是你家亲戚还是你家兄弟?我的翟彪兄弟啊,你以为所有人对你都像我这般真诚?乔玄是什么人?我们的竞争对手!他不误导你,难道还要给予你正确的指引?” 我脸红了,的确是我想法太幼稚,但我还是不服气地问了一句:“可他爷爷乔生是知名的大人物,总不可能也张着嘴胡说八道吧。” 叶真用一种看智障一般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叹了口气:“你要是知道他爷爷都干了些什么,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干了些什么?”叶真的话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好奇。 叶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都散了吧,回去补觉了。在这儿争论半天也没有结果,明天去220窟看一看不就真相大白了吗?”曾晓娇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和叶真重新躺在床上,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们直到中午才醒来。 吃过午饭,我们三人便来到了莫高窟的门口。 这个时节的下午,莫高窟的游人很少,连旅行团也只带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走到大门口,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对了,这220窟,是否开放?” 叶真和检票员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轻声和我们说道:“放心,我中午已经问过了,220窟今年全年开放。” 我朝四周看了看,说:“没什么人,要不节约点时间,直奔220窟?” 叶真敲了敲我脑袋,说:“榆木脑袋。人真要监视你,还能让你发现?稳妥起见,还是和上次一样,假装闲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于是,我们又耗时一个多小时,在开放的洞窟里进进出出。 在经过103窟时,果然洞门紧闭。 220窟和103窟一样,都在一层。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220窟门口。 这时,正好有个旅游团带着五六个人要进洞,我们猫腰一闪,就跟在旅游团后面一起进入了洞窟之中。 旅游团的导游绘声绘色地讲解着220窟的历史,讲了南壁着名的西方净土变,北壁的药师经变,当然,也讲了维摩诘经变。 当旅游团的导游带着大家离开洞窟时,我们三人依然伫立在原地。 “这位兄弟,你的旅游团已经走了,还不赶紧跟上去?”叶真朝着洞窟的一个角落里朗声说道。 我闻言一惊,睁大眼睛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在角落的阴影中,还站在个人,正仰头看着什么。 “这位兄弟……”叶真缓缓走了过去。 “想不到,你们还是找到这儿来了,不错不错,哈哈哈。” 第221章 仙人指路 “乔玄?”叶真颤声道,然后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我和曾晓娇也听出了乔玄的声音,曾晓娇见叶真退后,以为他感受到了危险,右手往腰间一抹,顺势抽出了匕首。 乔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洞窟里异常昏暗,但乔玄的眸子很亮。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哈哈哈,其实,香港一别后,我一直就在这儿,每天都在这220窟里参悟。”乔玄哈哈大笑道。 突然,他止住了笑声,神色一凛,声色俱厉地说道:“我费尽心思,特意为你们打开了本已封闭的103窟,就是想让你们好好看看,仔细揣摩。你们不把心思精力用在维摩诘经变第一的103窟身上,跑这儿来干嘛?!” 叶真冷笑了一声:“乔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不仅为我们专门申请开放103窟,还亲自详细为我们讲解103窟的维摩诘经变画。我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面子了?” 乔玄说道:“我一直都很好心,可惜,你们不知珍惜。” “可是我一贯的经验告诉我,事出反常必有妖,乔公子过于热情,这热情里面常常就会突施出其不意的冷箭。”叶真轻笑了一声。 “这维摩诘经变第一,也只是你爷爷的一面之词,这种说法里面,说不定还夹带着不可告人的私货。”在220窟这个洞窟里一看到乔玄,我首先就想起了昨晚王绮雯的话, 这乔玄最擅长的就是故布疑阵! 那他的爷爷乔生,说不定用的也是这一招。 “你说什么?”乔玄怒吼一声,瞬间就冲到了我的面前,拎住了我的衣领。 我没想到虽飞扬跋扈但一直以来行事还算稳重的乔玄听到我的话后竟会如此冲动,仿佛我触碰到了他隐藏至深的逆鳞。 “放下他。”耳旁传来了曾晓娇冰冷的声音,随即,一把冰冷的匕首贴在了乔玄的面颊上。 “哟,想不到,一向高傲的台湾曾小姐,竟还放下自己高贵的身段,给这个泥水匠出头啊。”即便匕首就在眼前,锋利的刀刃甚至在他脸上蹭出了一条红色的印痕,但乔玄仍面无惧色。 曾晓娇没有说话,只是把匕首往前再微微移动了0.1毫米。 乔玄松开了我的衣领,还替我整理了一下被拉扯后敞开的衣襟,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冷笑道:“想不到你这泥水匠竟有如此本事,让这两个自视清高的人都环伺在你左右,不错啊,当初,看来是我轻看了你。” 乔玄说完,缓缓举起手,慢慢退后,曾晓娇也收回了匕首。 “哈哈,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他们也只是想利用你罢了。”乔玄笑得很开心,仿佛刚才贴在他脸上的不是匕首,而是贴的金。 “乔玄,你就别蓄意挑拨了,我们三个人的联盟,彼此之间非常信任,也非常坚固。你之前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结果呢?哈哈哈。”叶真说完,有意看了我和曾晓娇一眼。 我笑了笑,曾晓娇则面无表情。 “是吗?我只知道,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对吧,曾小姐。”乔玄笑了起来,竟意味深长地也看了曾晓娇一眼。 他这句话倒让我异常诧异:他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像是对曾晓娇说的? “恐怕你要失望了,对吧,晓娇。”见刚才言语犀利、出手果断的曾晓娇在听完乔玄的话后竟一反常态地不发一语,叶真忍不住说道。 “行了,乔玄,别卖关子了,要不你也像在103窟一样,热情洋溢地给我们讲讲这220窟的壁画?乔导?”叶真嬉笑着,不冷不热地说道。 “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自己看吧。”乔玄收起笑容,语言冰冷。 “既然乔公子不想说,那我就说说吧。我这是突击补习的功课,要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乔公子不吝赐教、多多指教哦。” 叶真笑了起来,又变成了以前那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哼。”乔玄没有说话,冷哼了一声,然后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盯着叶真。 叶真也不理会他的轻视,还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你们现在看到的这220窟,其实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之前的洞窟截然不同!” 叶真此话一出,我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曾晓娇反应平淡,而眼睛一直望向别处的乔玄则嘴角动了动。 “你怎么知道?你亲眼见过以前的面貌?”乔玄出声问道。 他这句话问得就极其没有水平了,洞窟应该有1940年前的照片,不然叶真不会张口乱说。 “看来他有些心神不定了,连说话都显得有些慌乱。这叶真打蛇看来是打到了七寸。”我认真注视着乔玄的神色,在心里默默想道。 叶真没有理会乔玄突然的质问,仍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有真实的历史图像资料的。从1908年法国人伯希和在220窟里拍摄的照片来看,洞窟主室南壁根本不是现在的西方净土变,而是瑞像和史变画集一铺,它曾覆盖在西方净土变之上,当然,绘制年代不详。而从跟随常书鸿到敦煌进行拍摄的中央通讯社记者罗寄梅、刘先夫妇在1943-1944年间拍摄于第220窟的照片来看,南壁下层的唐代西方净土变已经部分被剥离了出来,但此时北壁上层却是弥勒经变。” 叶真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乔玄。 乔玄此时的神情已不想之前那般淡定。 “可现在北壁画的却是药师经变啊。”我仰头看了看北壁,轻声说道。 “不错。唐代洞窟中往往把西方净土变与药师经变相对画出。220窟南壁画西方净土变,相对应的北壁就应该画药师经变。这样一来,西方阿弥陀佛、东方药师佛就与正龛彩塑释迦摩尼佛组成了‘横三世佛’。”叶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你的意思是,在1943年-1944年间,北壁唐代药师经变画上也覆盖着另一层壁画,当时还没被揭下?”我听懂了叶真的意思。 “是的。不过照片拍的只是北壁上层,至于下层的壁画有没有被揭掉,就得问问乔公子了。” 叶真说完,笑着瞥了一眼乔玄。 第222章 大画家乔生 对于叶真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和暗有所指的问话,乔玄就如同两眼未见、充耳不闻似的,毫无反应。 “那东壁呢?当年是否是现在的维摩诘经变画?”我立刻追问道。 东壁的维摩诘,才是我们此次的重点。 “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当时都没有人拍到东壁的照片。”叶真说完,顿了顿,然后又扭头看向乔玄,“兴许乔公子知道?” 这时乔玄虽轻哼了一声,但仍未开口。 “这220窟的秘密还没完呢。到了1976年,当时敦煌研究院还叫做敦煌文物研究所。研究所剥下这220窟甬道北壁宋代表层壁画,打算把这些壁画作整体前移时,又惊讶地发现表层壁画剥离后,底层还有壁画,那是五代时期翟奉达于公元925年重绘的‘新样文殊师利菩萨’经变一铺,新样文殊右侧画‘大圣文殊师利菩萨’一身,左侧画‘南无救苦观世音菩萨’一身,而下部则画上了翟奉达等翟氏男供养人七身。同时,南壁中唐吐蕃时期开挖的小龛图像及龛上下中晚唐壁画也显现了出来。”叶真说完,再次望向乔玄,好像在期待着他的点评似的。 “乔公子,你看我这功课做得还不错吧,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叶真挑衅道。 我偷偷笑了起来,如果不抓住机会挑衅、痛打落水狗的话,就不是叶真了。 乔玄依然没有答话,仿佛石化了一般。 “这220窟就像打满了各个时代的补丁,层层叠叠,叹为观止。我特别好奇,难道这莫高窟就没其他地方可以开凿洞窟了吗?非要在这220窟里凑热闹?对了,我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后代非要覆盖前代的壁画,按照制作壁画的基本流程,首先得抹平地仗层,也就是说,为了保证壁画的稳固耐用,得先把前代壁画揭下抹平才是,可为什么却要在前代壁画上直接制作新的壁画呢?你们看看,事实证明,这就非常容易脱落下来嘛。”我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提出了疑问, 叶真听完,竟拊掌大笑:“小翟,你这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按照官方说法,五个不同时代的营建、维修、管理的历史轨迹在220窟里清晰可见,绝对是佛教石窟营建历史上的奇葩,更是石窟考古与保护学术史上难得的复杂性、多样性实例的代表。” “听起来倒是挺官方的,那民间又是怎样解读的呢?”此刻,只有我和叶真一唱一和。 我瞥了一眼曾晓娇,她自从乔玄笑着对她说了那番话后,便一直不发一语,眼睛也始终看向别处。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完全不像她以往的作风啊。”我在心里纳闷道。 这时,叶真的话让我无暇四顾。 只听叶真说道:“民间怎么说我不知道,但我是这么想的,五个朝代怕是都有人想要掩盖住什么秘密吧。而这秘密,兴许就在最底层的唐代壁画中。” 叶真说完后,整个洞窟突然间变得异常宁静。 再也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一点儿声响,几个人的呼吸之声却清晰可辨。 此刻,秘密仿佛并非隐藏在壁画中,而是潜藏在沉默里。 “乔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爷爷,大画家乔生,好像在敦煌待过三年吧,从1941年到1943年。你说怎么会那么巧,这220窟南壁的宋代表层壁画恰巧就是在1943年间被人剥下来的,虽然没有东壁的照片,说不定东壁顺带着也是!你说这人剥下壁画,到底是在找什么?”此时的叶真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乔玄,非常直白地问道。 乔玄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真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乔玄,但嘴角却有了一丝轻微的抽动。 我知道,他是真动怒了。 乔玄好不容易停止了大笑,突然转过脸来,说道:“你猜的没错,这窟里南壁、东壁确实覆盖着宋代壁画,而这些宋代壁画,的确是我爷爷亲手剥下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听到乔生竟真干了这损坏文物的事,我有些义愤填膺。 乔玄则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爷爷说了,宋代壁画粗制滥造,画风呆板,线条简陋,着色粗糙,毫无美感和艺术价值,而唐代壁画则不同,每幅壁画皆为精品。他这样做,完全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把最美的东西留下。” “放屁!历史文物无论好坏,都是中华民族传世的瑰宝。它们是历史的见证,也是历史的遗作,是古人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我们只要好好保护就行,你爷爷有什么资格评判好与坏?文物的审判还由不得你爷爷那样的人来当!”听到乔生曾大放的厥词,我怒火中烧,大声训斥道。 “要是没有我爷爷将龙吟堂临摹敦煌壁画做全国展出和大力宣传,敦煌说不定还仍是一片废墟。”乔玄一点儿也不气恼,竟异常骄傲地说道。 叶真冷笑了一声:“是吗?这可是以剥损30多幅莫高窟珍贵壁画为代价的啊,你爷爷可真是了得。对了,他不仅破坏宋代、五代时期的壁画,连你口中皆为精品的唐代壁画也破坏。你爷爷这账算得可真是精,敦煌珍贵的唐代壁画被破坏后,你爷爷的临摹作品就成了这世间唐画的唯一孤品。以后谁想欣赏莫高窟的唐画,只能找你爷爷,而他的临摹图,也将水涨船高、价值连城。他可是临摹了279幅壁画之巨啊,现在随便拎出一幅,在市场的拍卖价都是以亿元起!” 听到叶真的话,我简直瞠目结舌,想不到闻名遐迩的国画大师,竟藏下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艺术到头来,全都是生意啊。”此时,我的心情有些低落。 “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多少流言蜚语、污言秽语,依然不影响他蜚声海内外。”乔玄的声调虽不带一丝波动,但我能隐隐感觉到他在极度压抑自己的怒气。 “我要是有这么个爷爷,我会以他为耻的!作为一个不被敦煌欢迎、甚至被敦煌驱赶的人,他的儿孙,还有何颜面再次踏入敦煌的土地?” 第223章 以真乱真 “叶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别血口喷人!”乔玄终于不再淡定。 “血口喷人?乔玄,据史料记载,你爷爷乔生还未离开敦煌前,便已引起争议,行政院曾下令‘乔君生,久留敦煌,中央各方,颇有烦言,饬敦煌县县令,转告乔君生,对于壁画,毋稍污损,免滋误会。’可惜,你爷爷对行政院的行政令充耳不闻,仍我行我素,行政院这才下令将你爷爷驱逐出敦煌。你爷爷当时还不愿离去,对此颇有微词。”叶真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对叶真搜集史料的能力颇为惊讶,想不到他在此刻还能引经据典、有备而来。 乔玄不说话了。 对于他爷爷的这段黑历史,想必他是十分清楚的,洗也洗不掉。 见乔玄沉默不语,叶真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乔玄,你爷爷当年剥离其他时期的表层壁画,独找覆之其下的唐代壁画,除了临摹之便,是在找什么东西吧。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壁画层层叠叠、繁复交替的220窟之中。”叶真朝前走了一步,提高声调逼问道。 “我想,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问她。”乔玄并不慌乱,反而笑了起来,缓缓举起手臂,用手指着一个人。 曾晓娇?! 我和叶真同时惊异地扭头看向曾晓娇,不知道乔玄为何要指向她。 “乔玄,你什么意思,我们为什么要问她?她对你爷孙俩的行动很了解?”叶真厉声问道。 “你问问她和那个老头儿在这220窟里待了那么多天,到底想找什么,哈哈哈。”乔玄笑得很开心。 “那个老头儿?你说的是蔡从章?”我追问道。 乔玄点了点头。 蔡从章已经死了,如果曾晓娇真的和蔡从章在这220窟待过,那就一定是在去昙花镇之前。 “什么时候的事?”叶真低头问道。 不知道他是在问乔玄,还是在问曾晓娇。 乔玄没有说话,曾晓娇同样沉默不语。 我立刻就明白了,乔玄没有撒谎! 否则,凭着曾晓娇不受半点委屈的性子,必定会出言辩驳。 叶真狠狠瞪了曾晓娇一眼,然后也笑了起来,却冲着乔玄说道:“你到底在找什么,即便不说,我也知道。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咱们走着瞧。” 叶真说完,朝我和曾晓娇说了一声“走”,便当先一步朝着洞窟外面走去。 我连忙跟了上去,曾晓娇也默默地低头跟了上来。 当我们三个人刚走到洞窟门口时,就听见乔玄笑着说道:“各位,想来容易,想走就难了,对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 叶真刚停下脚步追问,就见刚才在洞窟中游览的那个旅行团去而复返,导游举着旗子,七八个游客黑压压地围了上来,把洞窟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想干什么?”叶真大声呵斥道。 我瞥见曾晓娇的手里也是寒光一闪,匕首被她握在了手里。 “麻烦让一让,我们要进去参观。”导游举着旗子,在我们面前晃了晃。 一阵甜蜜的香味传来,我的大脑立刻就变得一片空白,眼皮也如灌铅一般沉重。 我见身前的叶真已经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而身旁的曾晓娇作势还要挥舞匕首冲出一条血路。 就在我眼前一黑之前,我瞥见乔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曾晓娇的身后,朝着她喷出了一股烟雾…… “快,有游客晕倒了,来三个人,把他们背出去啊……”那个导游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一般远远传来,伺候,我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简陋的民房里。 我的手脚被人用麻绳捆着,动弹不得。 我看见叶真和曾晓娇也在我身旁躺着,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到现在还没醒来。 我用脚使劲踢了踢叶真,好半天,他才悠悠地醒转过来。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不是“我在哪儿”,而是“老子正睡得香,你干嘛弄醒我?好久没睡得这么舒坦了!” 我只好苦笑了一声,对他在这种情势之下还能眷恋梦里温柔乡的革命乐观主义表示欣赏和赞叹。 他见我只是笑,这才问道:“这是哪儿?”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看来那个旅行团和乔玄是一伙儿的,平时就在洞窟外面放哨,见有可疑的人进去便呼啦一声全跟着进去,扰乱视听。撤出后就散布在洞口周围,听乔玄之令而行事。”叶真清醒后,思路便也随之清楚。 “你看清楚他们是怎么迷晕我们的吗?”我根本没有看清他们有任何动作,就被人放倒了。 “导游手里握着的旗子有问题,我看见一阵烟雾正是从旗子的握柄上喷出的。” 原来如此。 “把她弄醒吧。”我看了一眼依然还在沉睡的曾晓娇,正想伸腿去摇醒她。 “先别着急,让她睡会。我觉得有些事我俩得好好商量商量。”叶真也看了一眼曾晓娇,轻声说道。 “有什么事,等她醒来,大家一起商量。” “傻瓜,乔玄的话你没听懂吗?” “听懂了啊,他的话已经非常明显了:秘密就在220窟中!傻子才听不懂。” 叶真看着我笑了,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说:“你说的也没错,不过,重点不在这儿,而是曾晓娇和老蔡其实早就知道秘密就在220窟,但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俩?反而带着我俩出去兜了一大转?” 叶真说到这儿,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变成了怒容。 “你还记得那个王绮雯说过的一句话吗?”他怒气冲冲地问道。 “哪句?” “故布疑阵!” “当然记得,她说的可是乔玄。” “不错,乔玄用103窟作为疑阵,来诱导麻痹我们。而曾晓娇和老蔡,手段则更加高明,用的是61窟!以真乱真啊。” 第224章 新阵地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真,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们就是跟着61窟《五台山图》的指引,一步一步发现线索,才找到220窟的。” “不错,我们的确是找到了220窟,靠的是61窟的线索?明明就是王绮雯暗中的提示!”叶真言语间有些气馁。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当初在香港拍卖壁画残片的时候,那个神秘卖家只请来了四个人物:黄显达、曾晓娇、乔玄和叶真。 这是国内在古玩收藏鉴赏领域最顶尖的四位,实力不分伯仲,谁也说不上谁比谁强。 因为,天南地北的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同台竞技,分个高下。 但壁画残片的重出江湖却机缘巧合地给他们划定了同一条起跑线,终点便是找到第二个藏经洞。 谁第一个冲过终点,不仅会得到巨大的利益和声望,同时也将奠定在收藏鉴赏领域的江湖地位。 一统江湖! 没人能看清他们受邀前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谁都能看清找到第二个藏经洞的真实意义。 黄显达在我和冯世儒的助力下,起跑阶段就遥遥领先,还将壁画残片收入囊中。即便后来他失去了冯世儒,又设计抛下了我,但却尽得敦煌研究院这个重要且稀缺的珍贵资源。有敦煌研究院做他的靠山,胜利的天平始终都在倾向于他。 乔玄虽然在拍卖会后销声匿迹,我们都以为他对此毫无兴趣,已将他排除在了竞争者之外,谁料这人心思沉稳,行踪诡秘,竟直捣黄龙,潜伏在敦煌和220窟多日,暗中抢得了先手。 目前我们已经完全清楚,这是人家爷爷辈积累下来的资源,他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巨人很巨!我们难以望其项背。 而曾晓娇在蔡从章的辅佐下,完全不落于乔玄之后,他们也迅速定位到了220窟,但是他们为何非要和被迫卷入进来、对什么都一概不知的我合作?我实在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为了享受和我这个大傻子周旋时的简单快乐? 不管怎么说,这三人在寻找第二个藏经洞时已经远远走在了叶真的前面,而骄傲的世家子弟、“北叶南黄”中的“北叶”叶真,却在这场同台竞技中一开局就棋输一着,江湖地位恐怕不保。 所以,这就是他如此气馁的原因,当然,被乔玄活捉更是令他余怒难平。 “现在大家依然还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黄显达一直藏在暗处,但我估计进展不大,乔玄就算最早找到了220窟又怎样?还不是困在原地、止步不前?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们还有机会。”我看了一眼叶真,轻声鼓励道。 “就看谁最先发现220窟的线索了!兄弟,你一定要帮我。”听我这么一说,叶真胸中又燃起了不服输的烈火。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刻,我却突然看清了壁画残片背后那个隐藏至深的卖家的真实目的:抛砖引玉。 “这四个人不仅身份特殊、实力雄厚,而且均和敦煌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有强有力的官方资源,有家学的优势,乔玄更是继承了先辈的资源和遗志!由此可见,卖家是经过严密甄选的,因为他们四人是最有可能找到壁画残片里隐藏着的第二个藏经洞秘密的人!而卖家之所以抛出这块壁画,显然是知道第二个藏经洞的存在,他这样做,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我暗暗心惊道。 “那个卖家到底是谁?也许他才是最想找到第二个藏经洞的人!”我越想越心惊,顿感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裳。 “乔玄说得没错。”地上突然传出人声,不仅打断了我的思绪,还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问已经睁开了眼睛的曾晓娇。 “你醒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醒了。”曾晓娇幽幽地说道。 “那我们之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连之前看都没看曾晓娇的叶真也突然扭过头来,盯着曾晓娇问道。 那是看敌人一般的冷酷眼神。 “当然。”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叶真咄咄逼人。 “没什么好说的。老蔡和我的确一开始就锁定了220窟。”曾晓娇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目光迷离,似在回忆往事。 “那61窟……” “并不是我们布下的疑阵!”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曾晓娇打断。 “在香港展出的61窟《五台山图》残片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虽然一开始老蔡认为壁画残片并非真品,但对比我们收藏的草图之后,老蔡改变了想法,也对你有了浓厚的兴趣。”曾晓娇望向我,接着说道,“所以,我们才选择和你合作。” “你们都已经锁定了220窟,和我合作岂不是浪费时间?” 曾晓娇摇了摇头:“《五台山图》藏着巨大的秘密,它的每一块失落的残片,无疑都是宝贵的历史财富,不仅证实了《五台山图》其实是初唐时期的作品,还为我们找到了一座座曾经在历史上消失的寺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亚于找到第二个藏经洞!” 我轻轻点了点头,见叶真脸上因震怒显出的红晕也渐渐消退,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从这一点来看,老蔡无论学识、文化底蕴,还是格局、眼光,绝对是四人中的顶尖。”我在心里暗暗赞叹道。 “如果我们和乔玄一样,死守着220窟,即使每天面壁,现在恐怕也是一无所获。但和你们一起,即便又再次回到了原点,但收获的瑰宝和财富,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曾晓娇的眼睛里透出了光。 “回到原点?”我听出了曾晓娇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即便找到220窟,也会停滞不前?” “目前看是这样的,老蔡已经将220窟的维摩诘经变画研究透了,依旧毫无头绪,所以才转向61窟,希望有所突破。”曾晓娇说完,看了一眼叶真,继续说道,“61窟不是我们布下的疑阵,而是我们暂时抛却老阵地后,重新选择突破的新阵地!” “你们是什么时候去的220窟?”叶真平静地说道,看来,他已经放下了恩怨。 “还记得从佛光寺回来后,我和老蔡消失过好几天吗?就是那段时间去的220窟。” “可是,我跟踪过你们,你们去的是61窟。” “你的行踪能瞒得过我?我们只是做给你看看罢了。” “你们……” 叶真又激动得无言以对了。 我看着叶真,在心里笑了起来:“原来你才是一直被欺骗的那个人啊,哈哈哈。” “你们是怎么确定220窟就一定会有藏经洞线索的?”叶真换了个话题。 “还记得我跟你们提起过的那张粉本吗?” “不就是一张维摩诘局部粉本而已。”叶真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要是知道它的来历,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就是你爷爷的收藏吗?” “不错,的确是我爷爷的收藏,不过,我爷爷是从一个特别的地方得到它的,和它一起的,还有那块壁画的草图。” “哪儿?” “藏经洞。” 第225章 藏经十万卷 听到曾晓娇嘴里蹦出的这三个字,我和叶真瞬间瞪大了眼睛。 藏经洞里的文物,被泛称为敦煌遗书,几乎都收藏于中国、法国、英国、俄罗斯、日本的国家博物馆和图书馆中,仅有极其稀少的敦煌遗书落入了私人收藏者之手。 比如日本私人收藏者中村不折,他就收藏有163卷敦煌遗书。 据专家估计,应该还有200余卷敦煌遗书流落民间。 想不到曾晓娇家里,竟也有敦煌遗书! 我仅从叶真脸上这般极其惊愕的表情判断,即便他家世显赫、世代收藏,他叶家老祖宗传下来的稀世珍宝里,应该也没有敦煌遗书。 好半天我才听到叶真喃喃道:“你们家竟然有藏经洞的文物……” 我叹了口气,看来叶真和曾晓娇相比,在藏品上再输一城。 但我的关注点和他截然不同,我问道:“即使那张草图和粉本来自藏经洞,你们又怎能把它们和第二个藏经洞联系在一起呢?” 叶真听到我这个问题后,也眼睛一亮,立刻从颓丧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是啊,你们怎么知道它们就是解开第二个藏经洞密码的钥匙?” 曾晓娇微微一笑,没有立即回答我们这个问题,而是讲了一个故事:“当年爷爷在敦煌,遇到一个人向他兜售物品,说是古董。爷爷跟着他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那人从衣服里掏出了两张泛黄的纸递给爷爷。爷爷展开一看,一张是墨笔勾勒的草图,而另一张则是色泽艳丽的粉本。爷爷仔细看了看,这两张图很像是画匠即将在洞壁上作画前绘制的样本,他立刻想到这里是敦煌,心里顿时警觉,这两张图该不会是莫高窟出土的文物吧。我爷爷偷眼瞟了瞟那个人,那人神色显得有些紧张,一直在东张西望,并不停催促爷爷赶紧做决定,买还是不买。爷爷见他这般模样,怕东西是赝品,又赶紧低头细细瞧了瞧。两张图虽色彩宛若新绘,但绘图的纸张明显已是古物,爷爷粗略判断至少都有上百年的历史,绝不可能是近代的仿品。” 曾晓娇说到这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应该是麻绳捆得太紧,使她呼吸不太顺畅。 我见麻绳把她胸口勒出了两道深深的勒痕,本就傲然挺立的胸脯更显得醒目,随着她剧烈的咳嗽上下起伏着,让我的脸红到了耳根。 我赶紧扭头看向别处,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叶真,发现他也看得呆了。 “你特么往哪儿看呢?”我看见曾晓娇使劲扭动了一下身子,想把绳子弄松一点儿,然后等呼吸变得平顺些后,才冲着叶真大声吼道。 叶真的脸立马红了,连忙说道:“没看哪儿呢。快说,后面呢?” 曾晓娇没有说话,而是用脚蹬着地,缓缓朝后挪动着,然后支撑着身子斜倚着墙角坐了起来。 “纸张虽然是老东西,但艳丽的颜色让爷爷很是惊奇,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曾晓娇坐直身子以后,便继续说道,“他仔细对着阳光,看颜料浸染和在纸张中分层的情况,终于确定这两张图必是真品。这个时候,那个卖家也达到了忍耐的极限,顺势就要抢过来,说:你看来看去看了这么久,也不拿个主意!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儿耗着!我不卖了。” “我爷爷见他心虚又慌乱的样子,便知道这两张图来路不明,便故意问他:你这两张图是从哪儿来的?那人说:我祖上传下来的。我爷爷说:不可能吧,怎么看上去这么新?那人又说:祖上保存得好呗。爷爷说: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包裹着它吧。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个人。那个人的脸上立刻就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竟不自觉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不过,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立时就想从爷爷手中抢过那两张图。这个时候,我爷爷开口了:说吧,多少钱,我买了。那人愣了一下,没想到爷爷真要买,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这两张图是真是假。他犹豫了一下,毫无底气地报了一个价格:五两银子。” 听到这儿,叶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太贱了!”。 语气中充满了遗憾和羡慕。 曾晓娇瞪了他一眼:“你说谁贱?” 叶真慌忙解释道:“别误会,我是说,那人卖得太贱了。这两张图要真是五代,甚至是唐代的作品,你爷爷这笔生意可是赚大发了。然后呢?” “我爷爷说:我给你十两银子。” 这次轮到我忍不住出声了:“你爷爷……挺会做生意的啊。” 曾晓娇也同样瞪了我一眼:“你懂什么!那人也同你俩现在这表情一样,一脸的惊讶,估计能卖五两银子都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了,现在还变成十两了!他立马变得恭敬了起来,一脸讪笑地答应了。我爷爷又说:不过,这多出的五两银子,你还得搭个东西卖给我。那人一听,眼珠子一转,显得有些为难,说:我只有这两张图了,还能给你搭什么东西啊。爷爷笑了:很简单,把当初包着这两张图的东西给我。那人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说:不就是一块破布吗?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给你拿。说完,他就想从我爷爷手中抢过那两张图。我爷爷立马护住图纸,说:你干什么?他说:你得把图先还给我,不然,你拿着图跑了怎么办?我爷爷说:这样,我先给你五两银子,这图就算我的了,你去取布,取来后,我再给你五两银子。那人一听这个办法好,马上就答应了。他拿着银子,转身就跑,十分钟不到,就去而复返。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布,扔给我爷爷,说:就这块布,幸好我回家快,不然我媳妇儿差点儿把它撕开当抹布了。” 听到这儿,我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你爷爷怎么知道还有块布啊?” 曾晓娇笑着说道:“爷爷见那两张纸保存得极其完好,除了岁月流逝留下的正常泛黄痕迹之外,连一点儿污渍都没有。而且,粉本色彩艳丽,草图墨线清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它们、保护好了它们,才会成就这样的效果。” “你爷爷真是聪慧至极!”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那当然,我爷爷当年在军中号称‘小诸葛’,谋兵布阵那是神鬼莫测、战无不胜,是领袖的顶级智囊!”曾晓娇骄傲地说道。 “行了,别打岔,晓娇,你继续说。”叶真瞪了我一眼。 “我爷爷拿在手里看了看,问他:这么大一块布,它里面包的恐怕不止这两张图吧,还有什么?那人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打量了我爷爷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道:老先生不会是活神仙吧,这都看得出来?实不相瞒,它里面除了这两张图,还有一块砖!我爷爷内心立刻波涛汹涌,但脸上仍然波澜不惊,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平静地问:砖在哪儿?拿出来,我也买了!那人摇了摇头,说道:老先生来晚了,我已经把它出手了。那砖一看就是古董,上面还有图案,画得极其精致,肯定价值不菲,但这两张图,我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好在哪里,本想扔掉,但转念一想,何不出来碰碰运气,所以这才能遇到老先生您啊。我爷爷连忙追问:卖给谁了?那人说:一个外国人,带着一个中国翻译,那外国人一看到这块砖眼睛都直了,一直手舞足蹈、叽里呱啦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他的翻译问我多少钱,我见那人穿着不凡,看上去就是有钱的主,便狮子大开口,叫道:一百两银子。我料想他肯定会还价,结果人家二话没说,掏出银子就给了我,这辈子我都没见这么大方的主和那么多银子啊。爷爷问:你可知道,他是哪国人?那人想了想,说:听那个翻译偶尔叫他什么军……可能是外国的军人吧。我爷爷笑了笑,心里便清楚了,这人一定是个日本人,翻译叫的不是军,而是君。” “你爷爷可知道那是一块什么样砖?”叶真连忙问道。 曾晓娇摇了摇头:“不知道,爷爷也没看见。那人说,那个外国人把砖从布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泡沫纸层层包裹好,放进了一个木盒子里,然后随手拿起那块布看了看,就扔回给了他。他完全没想到,这块布还能在爷爷这儿卖出五两银子,当时他看爷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冤大头。” “我想你爷爷既然能一眼看出图纸的真假,还能猜到包裹巾和它里面曾放过的物品,凭这眼界,绝对不是一般人。他一定看出那包裹巾的特别之处了吧。”叶真沉声说道。 曾晓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自豪地说道:“那是当然!虽然那只是一块色泽黯淡、布料普通的粗布,不值什么钱,但布上隐隐写就的几个字,万金不换!” “什么字?”我和叶真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曾晓娇得意地看了我俩一眼,又扭头看向门外,确定没其他人后,才压低嗓音,用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藏经十万卷!” 第226章 也许真的存在 “藏经十万卷?这是什么意思?”叶真惊讶地问道。 “就这五个字,值万金?”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曾晓娇笑了笑,说道:“一般人当然不知道这几个字的价值,就连那个小日本也把这块有些肮脏的破布当做垃圾一样地扔回给了卖家。其实,只要你们仔细想想,想想这五个字的含义,想想它包裹着的东西,就明白它的巨大价值了。” 我和叶真听曾晓娇这么一说,低头沉思了半晌,依然毫无头绪。 曾晓娇见我俩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笑着说道:“叶真,现在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敦煌遗书,加起来有多少万卷?” 叶真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说道:“据专家粗略估计,大概在五万件左右。” 曾晓娇摇了摇头:“我问的是多少万卷?” “我不是告诉你五万件了吗?”叶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曾晓娇。 “我问的是卷?而不是件!你说的多少件,包括了佛经残卷、佛画幡幢、道教经典、经史子集、医书、历史地理着作,甚至还有官府的往来公文等等,成体系的并不多,都是零散的散件。当然,其中虽然大部分都是佛经,也占到了95%的比例,但剩下的5%其实都可以统称为杂项。而这块包裹着两张图和一块砖的布,却写着‘藏经十万卷’,你细品一下它隐藏的重要信息。”曾晓娇循循善诱道。 叶真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这十万卷的藏经,都是佛经!而且是门类齐全、分门别类的全卷佛经!” 曾晓娇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十万卷全卷佛经!垒起来得多壮观啊。”我在一旁感叹道。 “所以,我爷爷十分肯定,真正的藏经洞里,应该藏着十万卷纯粹的佛经!到目前为止,它根本还没找到!也就是说,如今还稳妥、隐秘地存放着这些佛经的,便是第二个藏经洞。它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曾晓娇眼神笃定地说道。 “那你爷爷支持的便是废弃一说咯,认为现在藏经洞里出土的敦煌遗书都是被废弃的残经破卷?”叶真问道。 曾晓娇点点头,说:“他甚至还认为,这些被废弃的佛经是当年情况紧急之时所故布的疑阵,用来掩护真正的佛经。而现在我们所见的藏经洞,也是为了遮盖住真正的藏经洞。” “可是,为什么写着如此重要信息的包裹巾,包住的不是佛经,却是两张图和一块砖?”我提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谜面是‘藏经十万卷’,谜底便藏在这包裹着的东西里。所以,这两张图和一块砖,便是找到十万卷佛经的线索。”曾晓娇说道。 “还有个问题,你爷爷怎么知道这包裹来自藏经洞?”叶真问道。 “当爷爷看到那块包裹巾上写着的文字时,立刻就在心里想通了所有的环节。就在卖家拿了银子,喜滋滋地正要离开时,我爷爷叫住了他:你这包裹从哪儿得来的?那人一听,就有些慌了神,连手里的银子都差点掉落在地上。我爷爷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这包裹肯定来路不正。于是,我爷爷换了一副笑脸,亲切地说:你放心,我既然买了你的东西,就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东西的来历。说吧,来自莫高窟第几窟?那人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爷爷好久,才矢口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爷爷笑了起来,又掏出五两银子,往他手心里一放,说道:说吧,第几窟,这银子就是你的了。那人咬了咬牙,心里仿佛在做着极大的斗争。他盯着手里的银子,金钱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他心一横,口中轻轻吐出了一个数字:17。说完,他便把银子揣进了贴身的口袋,头也不回地跑了。当时,他肯定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生怕爷爷再问出些什么问题,挖出他的老底。” 曾晓娇说到这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17窟……果然是藏经洞啊。”叶真幽幽地说道,“那这人又是怎么从17窟里得到这包东西的呢?” 第227章 青出于蓝 “这人应该是个小偷,趁当年看守莫高窟的道士王圆箓不注意,溜进去偷了些东西出来。”我猜测道。 “我爷爷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哈哈哈。藏经洞里的经书当年被发现时,都是一卷卷被布包包裹住、整齐地堆放在墙角里的,堆得如层峦叠嶂般连绵不绝。后来外国人买通王圆箓,闯进来挑挑拣拣,不仅撕毁了很多珍贵的书卷,还把很多他们没看上眼的经卷扔得到处都是。这个小偷可能觉得那些残经破卷没什么价值,拎了拎这**着砖块的包裹觉得异常沉重,可能比较值钱,于是便偷了出来。”曾晓娇说道。 “所以要找到那十万卷佛经,线索就在这两张图和那块砖上?”我思忖道。 “你不是说那块砖上有精美的图案吗?画的是什么?”叶真问道。 曾晓娇摇了摇头:“不知道。后来我爷爷还专门问过那人,那人也没仔细看,根本说不清楚。” “你爷爷看到那两张图,立刻就确定了线索就在61窟和220窟?”叶真问道。 “那张墨线勾勒的草图,爷爷看出来是《五台山图》,但唐代绘制的《五台山图》并不算少,还传入过日本,所以他当时只把它当做了一般的画作,还没联想到61窟里去。而粉本是明显的阎立本风格帝王画像,当时莫高窟里还没有阎氏风格的壁画,不要忘了,220窟的‘维摩诘经变画’还没有显露出来,它的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宋代壁画!”曾晓娇回答道。 “那乔玄的爷爷乔生,又是怎么找到220窟的?” 曾晓娇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有了些愠怒:“乔玄的爷爷曾经受邀到台湾来,不过,他对政治并不感兴趣,此番前来,主要是和上层人士进行艺术层面的交流。我爷爷对他的艺术造诣和绘画成就推崇备至,一来二去,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一天,我爷爷邀请他来家中做客,酒酣之际,一高兴,就给乔生讲述了他在敦煌花十五两银子捡了个大漏、得了些秘密的往事。乔生顿时来了兴致,一直缠着爷爷把那两张图拿出来给他欣赏欣赏。你们也知道,现在几乎没有传世的唐代画卷,阎立本的帝王图就更是绝无仅有了。虽然那粉本并不能说明就是阎立本亲绘,但年代和风格都对得上。乔生本就是闻名遐迩的国画大师,对这两张图求之若渴,想一睹风采也是情理之中。我爷爷拗不过他的苦苦哀求,想着话已至此,如果不拿出来让他观摩,也显得自己小气。而且,如果乔生能从这阎画中汲取养料,让自己的绘画技艺更进一步,我爷爷也觉得颜面有光,是个大造化。于是,爷爷就把两幅图拿了出来。” “你爷爷还真是胸怀宽广,格局高远啊。要是换做我,在不清楚别人的真实意图之前,是绝不会将这种珍奇异宝轻易示人的。”叶真撇了撇嘴。 “我爷爷要是有你的一丁点儿吝啬,也不至于晚年的时候只能在夕阳之下叹息着欣赏那一张墨线勾勒的草图了。”曾晓娇虽说得惋惜,但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记得以前她曾说过,她小时候经常看到她爷爷拿出那幅画卷,一看就是一整天,一边看一边唉声叹气。 “那幅粉本呢?”我惊奇地问道。 曾晓娇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乔生看到那两幅图时,惊叹不已,拿在手里观赏了很久,简直是爱不释手。两人正在兴头上,大谈了一番敦煌的绘画艺术,又喝了不少酒,最后,我的爷爷醉倒了。他这一觉,睡到了天亮。等他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醒来时,哪里还有乔生的影子,那幅粉本也不翼而飞。” “乔生拿走了那张帝王图?”叶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乔生那么大的名气,竟会做下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不是他还能有谁?那晚,爷爷辞退众人,和他闭门夜谈,只有他们两人在那屋中。乔生连夜就离开了台湾,我爷爷从此就和他失了联系。后来,乔生在敦煌做下那些剥离、破坏壁画的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临摹唐代壁画,只有我爷爷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为此,我爷爷还自责了很久,要是他不给乔生看那幅粉本,说不定那三十多处被破坏的壁画,就能幸免于难。” 曾晓娇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最后,乔生还是找到了220窟东壁上那幅和粉本一样的维摩诘经变画了。”我没想到乔生竟有这样不堪的过往,对乔生怒意难平,对曾晓娇的爷爷又无尽惋惜。 “就算找到了又怎样?还不是毫无头绪?所以,他便把所有线索代代相传,现如今传到了乔玄这儿。晓娇,放心,我们不仅要帮你把粉本拿回来,遂了你爷爷的心愿,还要找到第二个藏经洞!”叶真的手虽然捆着,但仍使劲握了握拳,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是吗?你们这副样子,还想找第二个藏经洞?省省吧,先考虑考虑怎么从这儿出去再说,哈哈哈。” 就在这时,乔玄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乔玄,你爷爷还算有些声望,你们洛伯姿拍卖公司在古董拍卖行业也算第一梯队,做下绑架这等事,你也不怕声誉受损?”叶真讥笑道。 “绑架?不不,我只是请你们来这儿做做客,歇歇脚而已,你们可别误解了我的一片好意。” “你家的待客之道,是用绳子把客人绑起来?” “放心,我已经给他们交代了,一日三餐,大鱼大肉伺候,绝不让你们饱受劳力劳心之苦。只不过就是要委屈你们在这儿多住些时日。西北住宿条件如此,我已经派人精挑细选过一遍了,条件的确是有些差强人意,你们多多包涵。”乔玄笑得没有一丝的歉意,全是得意。 “你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多久?”我大声质问道。 他瞥了我一眼,从牙缝里轻轻蹦出几个字:“等我找到第二个藏经洞。” 第228章 再施援手 “那可就遥遥无期了。”叶真也笑了起来。 “那你们就在这儿等死吧。”乔玄收起了笑容。 “我相信,你绝对没有那个本事,而且,你也困不住我们,说不定,过几天,你就得毕恭毕敬把小爷我恭送出去!”叶真嬉笑道。 “死到临头还嘴硬。”乔玄用一种睥睨天下一般居高临下的眼神环视着我们,当他看到曾晓娇那双横眉冷对的美目时,竟不自觉地跳过了她,不敢和她四目相对。 曾晓娇嘴角一抿:“乔玄,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手段比你爷爷还毒辣。” 乔玄竟不争辩,而是扭头对他身边的随从说道:“看好他们,丢了拿你是问!” 那个看起来像个头儿的随从连忙点头允诺:“乔少放心,一个都跑不了!” 乔玄面无表情地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再无动静。 “看清楚我们在哪儿了吗?”我问叶真道。 他躺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门缝外的情况。 叶真沮丧地说道:“他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我从门缝里瞟见了,这就是个农家的小院,周围没有高楼大厦,只有枯树昏鸦,还有七八个看门人……这里一定是一个远离市区的偏远之地,看来我们是出不去了。” 叶真说完,我们都沉默了。 此刻,我倒有些盼望叶真早日找到第二个藏经洞…… 乔玄果然没有亏待我们,的确是大鱼大肉伺候着,每餐都是三菜一汤,只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会松开捆着我们手腕的绳子,吃完饭后,又紧紧地系上。 过后的三四天,乔玄再也没有来过。 “他一定还在220窟面壁!可惜啊,他们爷孙三代,只能成为世代相传的面壁者,哈哈。”这天,叶真突然聊起这事,嘲笑道。 他笑完之后,然后怔怔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毫不掩饰的赤裸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了,没好气地问道:“叶公子,你是疯了吗?没见过男人?老看我干嘛!” “说吧,你在220窟里,发现了什么?”叶真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这句话倒把我逗笑了:“什么都没发现。” “不可能。220窟可是翟家窟!你祖宗凿的!没给你留下点启示?” “我是姓翟,但总不可能随便见到姓翟的我就得磕头认祖吧。我长居南方,而那翟家窟的翟氏久居敦煌,一南一北,天南地北,怎么可能就成了我的祖宗?” “我总觉得你和那窟……有联系。” 叶真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准确地说,是被踹开的。 “还没到吃饭的点,今天怎么这么早?”叶真背对着门口,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 “吃什么饭?该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声在门口响起。 我们三人闻言,心中均是一惊,慌忙在地上艰难地转过身去。 王绮雯一袭黑衣,英姿飒爽地站在门口,正缓缓拉下覆盖在脸上的黑巾。 我和曾晓娇见是她,均是一喜。 我连忙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王绮雯还没开口,叶真就冷冷地说道:“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和乔玄是一伙的!” 我和曾晓娇闻言皆是一惊,连王绮雯都有些微微动容。 “叶真,你什么意思?”曾晓娇问道。 “她是乔玄家族洛伯姿拍卖公司的首席拍卖师,首先得听命于她的主子。而且,她处心积虑地把我们引诱进220窟,就是想让我们落入乔玄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阻止我们寻找藏经洞的行动。”叶真目不转睛地盯着王绮雯,眼中似有怒火。 “收藏界都说北京的叶公子聪明绝顶、独具一双慧眼,几乎从未打眼过,如此看来,只是徒有虚名。如果没有我的暗中提示,你们能找到220窟里去?如果我和乔玄真是一伙的,那现在昏倒在小院里的就不是他们,而是你们。”王绮雯说完,拉开了背后的门。 我们立刻就看见了小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的人。 “这王绮雯看似文弱,却身手不凡,竟能以一敌十,这人最好少招惹她。”我在心里暗想道。 “苦肉计罢了。”叶真愣了一下,随即又冷笑道。 “你要是不走,我也不勉强你,那你就继续待在这儿,让他们把怒火都发泄在你的身上。”王绮雯满不在乎地说完,又看了我和曾晓娇一眼,“你们呢?和他一样?” 我看了一眼叶真,他朝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王绮雯说道:“我跟你走!” “我也是。”曾晓娇附和道。 “你……你们!”叶真气急败坏地冲我吼道。 王绮雯笑了。 那是一种得意的笑。 她缓缓地朝我走过来,然后手里寒光一闪,那把明月刀就出现在了她手里。 她蹲在我的身后,手起刀落,绳索就在我身边断成了几截。 她又反手一挥,划断了曾晓娇身上的绳索。 我俩缓缓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麻木的筋骨,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走不走?”曾晓娇问还躺在地上的叶真。 叶真把脸扭过一旁,也不说话。 “我们走吧。”王绮雯淡淡地说道,便不再看叶真一眼,转身就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叶真,见他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保重。” 当我们刚走进小院的时候,就听屋里的叶真大吼道:“你们还真是狠心扔下我啊,不是说好一个团队同进退吗?快放了我!” 我和曾晓娇都笑了。 坐进王绮雯开的车里,叶真问道:“从你向我们提示220窟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你的主子明明是乔玄啊,你这样做就是和他对着干,明显没有好果子吃。” “主子?哼。”王绮雯嗤之以鼻道,“没有谁能做我的主子。” “那你为什么长期栖身于洛伯姿拍卖公司?难道不是为了……辅佐他?”叶真继续问道、 “不知叶公子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想要打败敌人,首先得接近他,近到心腹处,就能一招毙命。我在洛伯姿,不是为了帮助他,而是为了阻止他。” 第229章 把握机会 “阻止他做什么?”叶真问道。 王绮雯扭头看了他一眼,用一种极度不屑的目光。 然后她很快就转头看向前方,专心开着车,此后便再也没有开口。 仿佛开车都比向叶真解释清楚更重要。 我看得出来,叶真被王绮雯如此轻视,心里正憋着一股气,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也无计可施,只得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 两个多小时后,王绮雯的车才停在了敦煌市区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 乔玄为了掩人耳目,让我们尽可能地远离莫高窟,还真是煞费苦心,竟然把我们拉出了敦煌市,放在了其他市的管辖区内。 “下车。”王绮雯先下车警惕地转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可疑的人后,才叫我们下来。 “这是哪儿?”曾晓娇仔细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小巷子后,问道。 “离你们之前住的那个巷子不远,我想,你们应该找得回去。”王绮雯说道。 “你的意思是,还让我们住以前的地方?”我有些惊讶,那个地方早已经暴露了,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乔玄现在应该知道你们已经跑掉了,但他绝对想不到,你们还敢回去。所以,那个小旅店现在是安全的。”王绮雯 重新坐回到了驾驶室里。 我们正在踌躇,叶真却突然说道:“就按她说的办。” 王绮雯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叶真的眼睛也看向别处,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王绮雯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至于后面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与我无关。”王绮雯发动了汽车。 “我还想进220窟里看看。”在她的汽车启动前,我郑重其事地朗声说道。 曾晓娇和叶真立刻惊奇地看着我,王绮雯也神色凝重地透过车窗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熄火,下车。 她走到我的身前,说道:“我能救你们,也就只有这一次,下次,你们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进去看看。”我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固执地说道。 “为什么?” “我想确认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王绮雯看着我,似乎想要从我的眼中看出我心里隐藏的秘密。 “不出意外的话,乔玄会一直在220窟里。”王绮雯说道。 “怎么,现在220窟姓乔了?我不能进去?”我桀骜不驯地反问道。 “你应该好好选择一个时间,而不是鲁莽行事。” 我意识到王绮雯这是话中有话,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要不你帮我选择一个时间?” 王绮雯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两天以后,有个大英博物馆敦煌学研究团队到莫高窟进行学术访问和交流,莫高窟会全天清场,伪装成游客身份的乔玄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待在220窟里。那将是你的一个机会,希望你能有所发现。” “哈哈哈,大姐,你在开玩笑吧。”我还没说话,叶真先笑了起来。 “莫高窟清场,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有本事进到220窟里去?”叶真问道。 “因为220窟将作为大英博物馆重点参观的洞窟而进行开放。”王绮雯回答道。 “我问的不是220窟开不开放的问题,而是怎么混进访问团队里、进而再混进220窟里的问题!”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而是你们的。我只是给你们提供这个信息。”王绮雯冷冷地说道。 说完,她就再次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我连忙跑到车门旁,把头凑了上去,微笑着说道:“王小姐,你既然提供了这样一个信息,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混进去。” 王绮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头转了过去,目不转睛地望向前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道:“听说你有个好朋友叫陈峰?这次的英国访问团重点交流的项目就是壁画和修复,这块归他负责,具体的陪同人员也由他确定。”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去求他!” 王绮雯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盯着我,见我神情坚定,便轻轻摇了摇头,又转过脸去。 她缓缓发动汽车,就在车即将开出去的一刹那,我才隐隐约约听她说道:“这次的安保工作,由王警官负责。” 车很快就驶离了小巷。 叶真和曾晓娇这才走了过来,叶真问道:“你和她说了什么?” 由于汽车的轰鸣声,叶真应该没有听见我和王绮雯最后的对话。 “我请教她应该怎么混进去。” “她有办法?” “只能试试。” 我们三人重新回到了小旅店,老板几天没见到我们,急得差点都要报警了,看到我们一脸憔悴、神情疲惫地回来了,高兴地迎了出来。 吃过晚饭,大家早早地就上了床,这几天虽然没有受过皮肉之苦,但却精疲力尽。 我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两天后,那个英国访问团就要来了,我必须得抓住这次机会进到220窟里去。 上次进去,我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维摩诘身上,但听完曾晓娇讲述粉本的故事后,我隐隐觉得,重点应该不在维摩诘身上,而在那并非画中主角的中原帝王身上。 而220窟又叫翟家窟,这和我的姓氏绝对不是巧合,我记得甬道里的翟氏供养人的画像是被人从北壁上迁移过去的。如果它回到原位,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我心里急切地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在床上辗转反侧。 “时间来不及了,别优柔寡断了,就算现在人家答应了,都不一定能把我安排进去。所有的恩怨在解开藏经洞秘密之前,都可以放下!”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拿出手机,按下了几个数字。 手机里响过几声后,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翟彪?” 听到那个声音后,我有些紧张,定了定神,才轻轻地说道:“是我……听说两天后,有个大英博物馆的访问团要来莫高窟参观?”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才轻轻地说道:“你听谁说的!” 第230章 再见已是路人 “这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内部就这点儿小秘密都被人泄露出去了,还被一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无关人士掌握了动向,说明我们的安保工作有疏漏,我难逃其咎。”王翔在电话里轻声笑了出来。 “王警官,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一个学术交流而已,需要保密吗?安保级别很高吗?”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访问团的规格有多高,正常的学术交流而已,应该不会太高。 “说正事,你想干什么?我这儿还在加班写预案呢,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能把我安排进去吗?” “你?哈哈哈。”王翔笑了起来,“你这一露面,黄显达岂能放过你?” “你是王警官、王哥,所以才找你想办法啊。” “我没有办法,爱莫能助。” “王哥……” “叫王大爷都没用。” “王大爷。” “说了没用!” 看来,我只能放下脸皮,去求陈峰了。 就在我即将挂掉电话时,王翔说道:“行吧,孙子,我就帮你一次。正好有个辅警那天有事请假,你就顶替他上吧。” 我高兴地说道:“谢谢王哥。那就把我安排在220窟里执勤吧。” “你还挺会得寸进尺啊,还自个儿给自个儿安排点位。” “王哥,要不是220窟,你就别安排我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行吧,220窟就220窟,对了,你为什么非要去220窟执勤?不会是对大英博物馆的访问团有什么企图吧。” “我就想近距离地观赏一下洞窟里的壁画而已。” “观赏壁画?220窟常年开放,随时都可以,你非得挑这个时间。” “其他时间不方便。” 我害怕王翔再刨根问底问下去,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趁他短暂的停顿间隙,连忙说道:“王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是还有预案要做吗?我就不打扰你了,挂了。” 说完,我便不由分说,挂掉了电话。 这桩大事尘埃落定之后,这一夜我也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叶真和曾晓娇,叶真还想和我同去,我以名额有限王警官实在难以安排拒绝了他,他还一脸的不高兴。 到了访问团来莫高窟的那天,我早早就去了敦煌派出所。 王警官看到我,把我悄悄领进屋里,扔了一身辅警的制服给我:“赶紧换上,一会儿坐警车过去,就没人看得到你。到了点位,你可以在洞窟里四处走走,随便看看,越东张西望,就说明警惕性越高。记住,在访问团结束参观前,绝对不能擅离职守。今天我要总揽全局,没功夫关照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对了,把口罩戴上,别让熟悉你的人认出你来。” “熟悉我的人?” “陈峰。他今天将作为主要讲解员给来宾讲解壁画,后面的交流环节,他也要重点参加。” 王翔说完,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眼神中别有深意。 我淡然一笑:“看来他选择对了……挺受器重。” “选择?”王翔开始整理手边的文件,“他是有些真本事的,也许现在的工作挺适合他。行了,你出去准备吧。” 看来,王翔也认为陈峰的背叛反而是步入了正轨,走上了一条最适合他自己的发展道路,顺便成就了自己。 “可是……”我正要义正言辞地反驳,王翔立刻打断了我的话。 “别可是了,赶紧走吧,晚了赶不上警车,别说哥没帮你。”王翔说完,拿起手边的一叠文件,转身走了出去。 我只好赶紧换上制服,然后走到派出所的小院里,找到了他说的那辆警车。 这是一辆中巴车,上面已经坐了五六个穿着辅警制服的人,正火热地聊着天。 我头一低,走到最里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新来的?”前面一个辅警回过头来,打量了我半天。 我连忙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假寐,以期这些人不要再来打扰我。 过了一会儿,王警官也走上了车,点了个数,说道:“人到齐了,我就一句话,坚守岗位!另外,都给我放机灵点。好,出发。” 说完,他就下了车,坐进了一辆开道的警用吉普。 到了莫高窟后,按照人员分工和既定岗位,我走到了220窟前立正站好。 洞门大开,借着阳光,我甚至能看见洞窟里若隐若现的佛像。 我很想立刻走进去,把我想看的地方仔细看一遍,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们在洞窟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后,访问团才缓缓地走了过来。 当他们来到220窟门口时,当先一人,便是陈峰。 这么久没见面了,他的外形变化不大,但气质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他,看起来气质更加沉稳儒雅,举手投足间挥洒着自信和游刃有余。 他站在洞窟门口,首先向访问团大致讲述了一下220窟的历史和基本情况,然后便带领众人进洞参观。 走过我身旁的时候,他不经意瞥了我一眼。 我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但他的目光也只是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并没有丝毫停留。 再加上我还戴着口罩,他根本没认出我来。 看着他意气风发地领着众人进洞的背影,我自嘲道:“现在的他和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怎么可能会认得出我?” 我摇了摇头,紧跟着最后一个人,进入了220窟。 洞窟里,只能听见陈峰流畅讲解的声音,他依次向众人讲述着洞壁上的壁画,听得出来,他已经对洞窟的情况了若指掌。 我一边偷偷听着,一边在心里暗暗赞叹:“看来王翔说他挺适合这份工作,果不其然。” 借着这难得的机会,我装作警惕地四处查看的样子,目光却时时停留在东壁上的维摩诘经变画上。 “原来是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趁访问团都站在南壁旁聚精会神地听陈峰的讲解,没人注意到我,我又悄悄退回到甬道里,想查看被迁移到甬道底部的翟氏供养人画像。 就在我正看得入神的时候,我听见了陈峰惊奇的喊声:“那个保安!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第231章 似是故人来 我蹲在地上虽然没有回过身去,但能立刻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就像万道凌厉的箭光射向了我。 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如芒在背的感觉,即便洞窟里如此黑暗。 紧接着,几道手电筒的光射向了我,在我头部的位置晃荡着。 我拉低了一点儿帽檐,缓缓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没什么问题,只是鞋带松了,我蹲下只是系一下鞋带。” 那几道手电筒的光立即下移,射向了我的鞋子。 我脚上锃亮的警用靴子的鞋带正散落在鞋面上。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我蹲在供养人画像前就提早做了准备,松开了鞋带。 “哦,那请你系好鞋带后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远离那块壁画好吗?”我听见陈峰的语气里似乎也大为松了口气。 “好的。”我赶紧迅速蹲下,系好鞋带后,匆匆朝着洞窟门口走去。 “等等。”陈峰的声音又突然在我背后响起。 我停下了脚步,不敢转过身去,只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莫非被他看出来了?”我心里一惊,背上冒出了冷汗。 “各位,我的讲解完毕,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自由参观,十分钟后,我们在洞窟门口集合。”陈峰的声音洋溢着友好与热情。 “你这背影好熟啊。我们是不是认识?”片刻之后,一个细微但带着戏谑般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甚至能听出话语中带着的笑意。 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有可能认出了我,而是他来得太快,且悄无声息。 “你认错人了吧。或者,你来过敦煌派出所?”我没有回头,极力变幻着嗓音,先发制人道。 “去过两三次,你是敦煌派出所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良久,身后的陈峰才轻轻叹息道:“可能是我真的认错人了,你这背影,很像我一个最好的朋友。” 我依然没有说话,但眼前洞窟门口的光亮,此时看起来却有些模糊。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触景生情了,希望他以后能理解我的苦衷。谢谢你的付出,你可以出去站岗了。再见。”陈峰说完,我便听到他的脚步声朝里走去。 我揉了揉湿润的眼睛,赶紧快步朝前,飞快地逃离了220窟。 十分钟后,访问团的客人从220窟里依次走出。 我站在门口,一直低着头,直到人群远离,我才缓缓抬起头来。 访问团已经走远了,朝着下一个洞窟进发,模糊的人影中,我已经分辨不出陈峰的身影,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来?”我心下疑惑。 “没有认出来吧,但是他为什么要说那番话?仿佛是向我坦言他的迫不得已,想得到我的谅解。认出来了吧,他又没立刻揭开我的真面目。” 带着这样的疑虑,我再次返身进入洞窟里,这是王翔提出的工作要求:在访问团离开洞窟后,要立即进入洞窟巡查一次,看有没有损毁的地方或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 我都不知道这条规定是不是他专门为了方便我而制定的,于是,我又多了一次近距离观赏壁画的机会。 我再次蹲在甬道里,仔细看了看翟氏七位供养人的画像,然后快步走到北壁前,将北壁的大致情景记在心中,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逐渐构建出北壁剥离前的模样。 “就是这样!” 我猛地睁开眼睛,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了洞窟。 当我从敦煌派出所回到小旅店的时候,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叶真叼着一根烟,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他一看见我,立刻就把烟头扔了出去,小跑着过来:“看清楚了吗?” 我点了点头,朝门内指了指:“进去说话。” 我们两人进到屋子里,我看了看,说:“把曾晓娇叫过来吧。” “叫她干嘛。你看到什么了,我们两兄弟先筹划筹划,有结果了再告诉她也不迟。”叶真嬉笑道。 “既然是一个团队,就要相互信任,再说,这次的发现,要是没有她提供的那张粉本照片,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朝着那个方向想的。”我认真地说道。 “行吧。”叶真不情不愿地打开门,走向了隔壁曾晓娇的房间。 “东壁上维摩诘经变画的帝王画像和你的那幅粉本,在风格和整体形态上虽然毫无二致,但在某些局部细节上,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地方。”我冲着正在悠然自得地往自己面前的茶杯里倒着茶水的曾晓娇说道。 她立刻抬眼惊讶地看着我,“哎哟”,只见茶杯里的茶水溢出,烫着了她的纤纤玉指。 “哪儿不一样了?”她慌忙扯了几张纸,擦干了桌子,顾不得烫红的手指,连忙又看向我。 “你要不要用冷水冲冲?别一会儿烫起水泡了。”我瞥了一眼她那两根通红的手指,关切地问道。 “不用,没关系。你赶紧说。”曾晓娇难得如此急不可耐。 “看来,这丢失的粉本里的秘密,对她来说挺重要啊。可能是她爷爷永远的遗憾吧。”我在心里想道。 “对啊,快说。”叶真也催促道。 我缓缓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小口,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粉本和壁画的差异,就在那位所谓的中原帝王面部的神态!” “神态?这个是最难看出区别的地方,千人就有千般说辞,太主观了点儿。”曾晓娇皱了皱眉头。 “那你看出的又是哪种神态?”叶真没有接着曾晓娇的话往下说,而是直接问我的感受。 “粉本的神态有些诡异,虽然面容特征和壁画相似,但着色更显青绿,应该加入了孔雀石的绿色和蓝铜矿的蓝色。”我笑着说道。 “兄弟,这会儿研究粉本用的矿物质颜料有什么用?能揭示出什么秘密?再说了,这粉本又不在我们手里,也没处去验证啊。”叶真有些着急。 “粉本是壁画的蓝图,壁画可是照着粉本画出来的。听晓娇说,她爷爷拿到这粉本时,保存得极度完好,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粉本当时的颜色,是最真实的。” 曾晓娇看着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叶真问道。 “我的意思是,壁画现在呈现的色彩,很有可能是青绿色已经褪去后的色彩,所以才会显得神态庄重、龙颜安详。”我看着叶真那万般焦急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把帝王的脸绘制成青绿色?阎立本是嫌自己命太长?”叶真眨着眼睛,似乎体会到了什么。 “他活到了72岁。”曾晓娇在一旁接口道。 “所以,你的意思……那帝王像,画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帝王!”叶真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不是帝王,那是什么?”曾晓娇惊讶地问道。 “阎王!”我笑了。 第232章 阎立本的后人 “阎王?”叶真和曾晓娇同时露出了极度惊讶的表情。 “佛家的菩萨和道家的阎罗王出现在同一幅壁画之上,翟彪,你这也太牵强附会了吧。”曾晓娇托着腮,严肃地说道。 我笑了笑,说道:“这正是这幅壁画暗藏的玄机,它就藏了这么一个‘阎’字!这幅壁画不是有很多争论吗?最主要的争论是它尽显阎画的本色,但究竟是不是阎立本亲手所绘?这藏下来的‘阎’字,不恰好说明了画家早已经把自己的姓名巧妙地融于了画中,犹如给这幅壁画无形地盖了一个自己的印章。” 曾晓娇和叶真沉默了,纷纷低头沉思。 “我们找了这么久,特别是《五台山图》一连串的线索,难道就是为了验证这幅壁画是谁的画作?”叶真眼神涣散,明显很是沮丧。 “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信心满满地说道,“阎画和阎王画像,绝对不是巧合,不然,阎立本亲绘莫高窟‘维摩诘经变画’的说法为何会在历史上流传那么久那么广?我猜啊,这绝不是空穴来风。所以,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要找到阎立本的后人,也许线索就在阎家某个世代相传的物件或是画作里。这幅壁画所暗示的线索,也许就是这点。” 叶真又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中国这么大,去哪儿找这阎家后人啊。” “叶公子,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我看着他,微笑道。 “又是我?”叶真朝曾晓娇努了努嘴,“她的本事也不小,恐怕我们还得依仗曾家的势力。” “人家曾晓娇提供了粉本,而我则参悟了壁画和粉本的关系,在这件事上,你叶公子可是一份力都没出啊。凭你深厚的人脉和宏大的家世,在这关键线索上失去了话语权,有点儿说不过去吧。找一个人而已,而且阎立本还是唐代宫廷画师的杰出代表,族谱一定是传承有序的,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小事一桩?”我笑脸盈盈地看着叶真,语气很客气但内容一点儿都不客气。 “要真传承有序就好了,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张经过证实的真正阎画?连作品都传不下来,那族谱更是希望渺茫。也许还有一种可能,这阎家啊,根本就没有后代!”叶真撇了撇嘴。 “你可不能随便诅咒人家断子绝孙。就算真是这样,你也得挖出他阎家断在了哪代上!”我是绝不给叶真一点儿退缩的机会的。 他看了看我异常坚定的面容,只好点头应允道:“行吧,那我就试试,但我不保证一定有结果哦。” 叶真说完,从兜里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下通信录,然后看了看我俩,打开门走了出去,到小院里打电话去了。 透过窗户,我见他打完一个电话,又低头沉思一会儿,然后又打出一个电话。 来回打了好几个电话后,他重新走进屋里。 “叶公子,怎么样?有结果了吗?”我留心看了一下他脸上的神色,然后喝光了手中的茶。 叶真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 他一言不发地重新坐回到桌旁,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轻声说道:“哪有那么快?你以为很容易?我已经拜托了几位大佬,一有消息,他们会立即通知我。” “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思路。”我轻声说道。 “哦,说来听听。”叶真语气平淡,听得出来不是很感兴趣。 “在阎立本那个时代,画家在帝王的眼里,还算不得艺术家,充其量也只是个工匠,和我翟家这个世代相传的泥水匠的地位相差无几。” 叶真轻笑了一声:“你这臭小子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错,唐代的社会阶层也因循春秋旧历,划分为士农工商,这画匠和你翟家这营造师,不对,在唐代,你这营造房屋的工匠,称之为都料匠,你们倒同属于工匠阶层。” “按古制,是什么阶层,千秋万代均是!人力再伟岸,也终究逃不过命数啊。”我盯着叶真,意味深长地感叹道,“所以,到我翟彪,还依然只能在泥水里讨生活。” 叶真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中渐渐泛出光来:“你的意思是,他阎立本既然是画匠,那他的后人,必定也是画匠!” 我点点头:“这样收缩排查范围后,是不是要好找些?” “臭小子,你这脑子还真不是一团烂泥啊。”叶真又站起身来,兴奋地从兜里掏出电话,再次走到小院子里。 后面的几天,我们无事可做,只能每天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等着叶真的消息。 在这几天里,叶真只要听见手机响,就会激动地接起电话,几分钟后,又丧气地放下电话。 以至于到后来,他接电话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第五天的时候,我们依旧围坐在院子里喝茶。 由于几天来都没任何音讯,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感觉每天都在这里虚度人生、浪费光阴。 连我都从之前的极度自信逐渐变得不自信起来,觉得自己的方向是不是错了,对线索的解读是不是有问题。 就在大家长久的沉默中,叶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连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喂……” 我和曾晓娇继续盯着各人面前的茶杯,连看叶真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真的?”叶真一声大叫,吓了我俩一跳。 我这才发现,叶真的面孔因为某种巨大的震惊而扭曲得有些狰狞,再混合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癫狂得就像极度饥渴的心理突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谢了!等我回京,必有重谢。” 叶真激动地挂断了电话。 “找到了?”我轻声问道。 叶真用力点了点头:“我给他们提供了你的思路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线索。” “在哪儿?”我也兴奋了起来。 “北京!就在爷的眼皮子底下啊。”叶真笑道。 叶真就住在北京! “中央美院?北京画家协会?还是中国画家协会?”我尽力猜测着与北京、画家相关的单位。 叶真神秘一笑,摆了摆手:“都不是!北京第二十六中学!” “中学?”我和曾晓娇异口同声道。 “中学美术教师,阎安雁!” 第233章 中学美术老师 “中学美术老师?” 听到叶真的话,我和曾晓娇都有些难以置信。 “你确定打听清楚了?”我问了一句。 叶真高傲地斜眼瞥了我一眼:“小爷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十拿九稳!我的消息绝对可靠!” “阎立本再怎么说也是青史留名的顶尖画师,他的子孙就算没继承他的八九分,继承个三四分也不至于混到中学当美术老师吧。这算是家道中落了?”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叶真凑近我的脸,嬉皮笑脸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我此时的脸极度可笑,把我看得心中发毛。 “你干嘛?”我有些不高兴了。 叶真笑了起来:“如此看来,还是你翟家发挥稳定。祖上是泥水匠,现在依然还是,不争上流,也不落下流,就稳居中流,你翟彪现在可是翟家的中流砥柱啊,哈哈哈。” 我瞪了叶真一眼,送给了他一个字:“滚。” 在进入220窟前,我对家族的认识几乎和叶真一样:工匠出身,传承百世。 后来又看到了那本《翟氏营造之法》,这个观念便在我的心里更加根深蒂固。 可是当我仔细查看过甬道里翟氏供养人的画像后,我对家族有了崭新的认识。 那日我在甬道里的震惊程度,比发现维摩诘经变画里的秘密更甚! 但现在我还不打算告诉叶真。 “事不宜迟,机票我都定好了,明天就出发。”叶真扔下这句话,一边掏手机打电话,一边走出门去。 第二天下午,我们三个人就站在了北京第二十六中学门口。 在名校林立的北京,二十六中只能算是一所极其普通的中学,超过它的招生片区,连问路都问不出来。 “一所普通中学的普通美术老师,在首都书画界应该没什么存在感吧,难怪没人知道这阎安雁竟是阎立本的205世孙了,我那在北京手眼通天的朋友也是掘地三尺,才偶然找到了这条线索。”久居北京的叶真站在二十六中略显老旧、逼仄的大门口,皱了皱眉头。 现在还不到放学时间,一个门卫老大爷正坐在岗亭里打瞌睡。 叶真朝我努了努嘴:“你去问问。” 我走到门口,对门卫老大爷说:“大爷,我想进去找阎老师。” 大爷睁开惺忪的睡眼,斜眼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问道:“阎老师?哪个阎老师?” “美术教研室的。” “你是家长?” “不是,我是……她朋友。” “学校规定,正课时间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校,你就在门口等吧。”大爷说完,毫不客气地关掉了门岗的窗子。 我只好转身回去,告诉叶真只能等放学了。 叶真抬腕看了看手表:“等放学?那还得等两三个小时呢,时间宝贵,我们可不能在这儿傻等!我去给那老大爷说说。” “那大爷看上去可不好说话。”我提醒道。 叶真笑着说道:“那是对你!看我的。” 叶真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到岗亭,用手指在窗户上敲了敲。 那大爷估计刚趴在桌上进入梦乡,又被叶真吵醒,满脸怒容地拉开了窗户。 “少不了被一顿臭骂。”我幸灾乐祸地看着老大爷怒目相向的表情,在心里想道。 只见叶真凑上去,不知道在和老大爷说些什么。 老大爷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后来竟喜笑颜开,甚至还打开了门岗的门。 然后叶真回身朝我挤眉弄眼笑了笑,便走进了门岗。 五分钟后,叶真从门岗走了出来,朝我们勾了勾手指。 老大爷则笑容可掬地打开了大门上的小铁门。 我和曾晓娇立即走上去,叶真冲我们使了个眼色,当先一步跨进了小门。 我和曾晓娇紧随其后。 当我和老大爷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甚至还对我抿嘴微笑,和之前的冷漠判若两人。 “你怎么做到的?”我紧赶几步,追上了叶真。 “拉拉家长,奉承几句,关键是这最后一步,一包中华!别说进去见阎老师,就是将阎老师请出来,大爷都敢应承下来。” “那你怎么不让他把阎老师请出来?”曾晓娇冷冷地说道。 “以示尊重嘛,毕竟,我们还有事求她,对吧,小翟。”叶真看着我,继续笑道,“对了,我们找她究竟做什么?别一见面,连来意都说不清楚。”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实事求是道。 叶真立刻停下了脚步:“小翟,你不会玩我们吧。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此行的目的为何?” “见机行事吧,先看她怎么说。”冥冥之中,我感觉和她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对了,学校那么大,阎老师在哪儿,我们总不能像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吧。”曾晓娇问道。 “正在高二三班上美术课,北区教学楼二楼西侧,这会儿应该快下课了,我们得走快点。”叶真再次看了看表,加快了脚步。 “你怎么知道?”我笑着问道。 “一包中华烟,能换来极其丰富的情报。还有,阎老师是个大美女……是不是有所期待?哈哈。”叶真笑得很开心。 我们刚走上教学楼二楼,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此前特别安静的学校仿佛被下课铃声所点燃,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各个教室就像开闸放水一般,人潮几乎同时涌出了教室,溢满了整个楼道,随即漫下楼梯,往操场蔓延开去。 我们三人艰难地逆流而上,终于找到了高二三班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滴水不剩,只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同学正在收拾画板、颜料。 “这位同学,请问,阎老师去哪儿了?就是教美术的阎老师。”我轻声问道。 那个女同学正专心致志地收拾着绘画器材,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猛地转过脸来,窗外的阳光正好给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雅的金黄色,让她俊美秀丽的脸庞更显端庄。 我不觉看得有些呆了。 “现在的中学生这么成熟吗?”我听见身旁叶真小声嘀咕道。 那女同学用手捋了捋额前的一缕碎发,白了一眼叶真,然后用一种格外恬淡的声音说道:“我就是阎老师,你们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和亲人?” 第234章 矢口否认 我们三个人愣了一下,还是叶真反应快,他连忙笑着问道:“阎老师真是太年轻了,我们完全没有看出来呢,还以为是高中学生,失敬失敬。对了,我再多句嘴,阎老师,你的大名是阎安雁?” 阎安雁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环视了一下我们三个人,警惕地问道:“是的,我就是阎安雁。你们不是学生家长?” 叶真笑着伸出手:“阎老师,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专为你而来。” 阎安雁缓缓伸出手,象征性地用指尖和叶真握了握,疑惑地问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叶真凑到阎安雁的耳旁,轻声问道:“阎老师的祖上,可是唐代最着名的宫廷画家阎立本?” 阎安雁闻言,脸上疑惑之色更甚:“你们怕是认错人了吧。阎立本的后代,会在这普通中学的三尺讲台之上?你们是不知道阎立本在中国绘画史上的成就?可不能因为我姓阎,就强行和大师扯上关系。当然,我是求之不得,但实力和血缘不允许啊。” 阎安雁说完,便捂嘴轻笑起来。 我们三人一怔,没想到刚才还一脸严肃的阎安雁,此刻竟开起了玩笑。 不过,叶真的脸色倒是突然变得很难看。 我和曾晓娇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目光中的含义很清楚: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叶真也真是急了,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了阎安雁的衣袖:“据可靠情报,你就是阎立本的第205世孙!” “什么可靠情报这么精确啊,莫非你还动用cia来查我了?要我真是阎立本的后辈,还用窝在这里教高中美术。”阎安雁笑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笑容,一种温暖和煦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我竟陶醉在了这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里。 “对了,美术!阎立本就是绘画大师,你也是美术老师,祖宗的传承没有丢啊。”叶真仿佛在拼命地胡乱抓着任何飘过他身前的救命稻草。 “阎立本是国画大师,而我……”阎安雁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我是教西方油画的。” “我不信!”叶真吼道,“我的信息是不会错的。你撒谎!” 阎安雁叹了口气,盯着眼前这个不肯服输的倔强小伙儿,然后把已经收拾好的画板又一块块移开,取出一幅幅画卷:“那你看看吧。” 我们都凑了上去。 只见画板上的确画着色彩斑斓的油画。 “要是没什么事,请你们出去吧,我下面还有课。”阎安雁伸手取走了我们面前的画板,又重新整理妥当,放在一旁,然后下了逐客令。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先退出去再共谋大计。 “阎老师,打扰了。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到时候,你不承认都不行。”叶真说完,赌气一般地转头便走,迅速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我看了一眼阎安雁,她正好也拿眼瞟我。 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刚一碰撞便又立刻慌乱闪避。 不过即使只是一瞬,也让我感觉到了脸颊的火辣滚烫。 我冲她轻轻点了点头,跟在曾晓娇身后,追了出去。 在二十六中校门口,我们三人凑到了一起。 “怎么办?是不是你的情报出错了?”我问叶真。 “绝不可能!”叶真咬牙切齿地说道,“她越不承认,越显得云淡风轻,就越有可能。”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总不可能在这儿死守下去吧。”曾晓娇说道。 叶真看了一眼岗亭,眼睛一转,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二十分钟,看门的老头儿满面春风地把叶真送出了岗亭。 叶真小跑着过来,有些得意地说道:“阎老师的家庭地址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要不今晚上门?” “你疯了?没看出人家是年轻女教师?还有可能是单身!咱们就这样贸然上门,吓着人家怎么办?”我不同意叶真的想法。 “哟,看见美女,这么快就学会怜香惜玉了?那你说,怎么办?”叶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晚上我去试试?” 叶真笑了:“难怪你要阻止我们,你特么是想单刀赴会啊!小翟,都是男人,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从你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你的眼神就不对!那种眼神我见得多了,爱慕!绝对的心生爱慕。” 我急了:“叶真,你别血口喷人!我这是……工作!” “工作?你这是假公济私!”叶真越说越离谱。 “叶真,够了!让翟彪一个人去试试,说不定能行得通。有的人要吐露心声,得遇到对的人才行。”曾晓娇冷不丁地说道,并用一种含义不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叶真一怔,随即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曾晓娇笑了起来:“直觉。女人的直觉,一向都比较准。” 良久,叶真才叹了口气:“便宜他了。” “那我们还有必要守在这校门口吗?”曾晓娇问道。 “走吧,我们得让小翟养精蓄锐,晚上才能以逸待劳,哈哈。”叶真嬉笑道。 “对了,守门的李老头还提供了一条情报,来找阎老师的可不止我们这一家。”叶真收起了笑容,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和曾晓娇皆是一惊,完全没想到还能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阎安雁。 “还有谁?” “听李老头对那人外貌特征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乔玄!”叶真忧虑地看着前方。 “乔玄?!他竟然会找到这儿来?”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惊讶。 如果乔玄也找到了这儿,说明乔玄其实也勘破了220窟的线索。 那他为什么还守在220窟里面壁?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阎安雁根本就不是要找的人,要么阎安雁就根本没有向他透露任何有关第二个藏经洞的线索!”我沉思道。 想到这里,我不免对晚上贸然上门的后果多了几分担忧:“阎安雁看似柔软,其实骨子里异常强硬!” “不管如何,试试再说!” 第235章 围追堵截 根据叶真打听来的消息,阎安雁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栋普通民房里。 “那地儿我清楚,九十年代的小楼吧,还不错,一个年轻人单身匹马闯北京,没住在地下室里都算起步比较稳健了。”叶真笑着对我们说道,语气里充斥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那你住哪儿?年轻人。”我揶揄道。 “我们老叶家在北京也算根深蒂固、盘踞多年的大户人家了吧,不过还坚守着传统,也就偏居皇城根下一隅,一大家子人挤在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北京胡同里的四合小院。”叶真笑得很开心。 “也就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北京胡同里的四合小院?叶公子,你说得低调,实乃嚣张得飞扬跋扈啊。我来给你分析分析,年久失修,意思是历史悠久;老北京胡同里,意思是北京中心地段,说不定三环以内;四合小院,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地球人都知道。这几个关键词整下来,没几个亿能打得住?!”我故作惊恐状。 叶真笑道:“承让承让,我们这小打小闹的,别让人财大气粗的台湾同胞看笑话了。” 曾晓娇瞪了他一眼,眼珠子一转,笑道:“好巧,我们家在乡下的养猪场,格局正好也是四合小院,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你……”叶真虽然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被曾晓娇美目一瞪,顷刻间也泄了气。 “叶真,你仔细想想,一个门卫老大爷,能清楚地知道一个年轻女教师的家庭住址?还只是一门副科美术课的老师?这科学吗?”曾晓娇笑过之后,又严肃地问道。 叶真本来就心思缜密,刚才估计只是和门卫老大爷相谈甚欢,来不及细想,这会儿经曾晓娇一提醒,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你说的的确很有道理。那现在看来,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叶真又抬腕看了看手表,“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放学,等等无妨。” 五点半,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学校门口人头攒动。 我们三人就站在校门口,仔细盯着每一个从学校里走出的人。 半个小时后,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校门口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老师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 “不会已经走了吧,我们没有看见?”见再也没有人走出来,我沮丧地说道。 “不可能,只要她一出现,就不可能逃过我这双鹰的眼睛!”叶真指了指自己的双眼,自信地说道。 “这学校不可能只有这一道门吧,会不会从其他门走了?”曾晓娇扒拉着铁栅栏门,说道。 “老头儿都给我说了,阎老师的家只有从这道门出去最近!所以,她每天放学走的都是这道门!”叶真说道。 “快散开!来了!”叶真突然轻声说道,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了校门。 阎安雁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正脚步轻盈地快步朝校门口走来,肩上的马尾随着身体的起伏在肩上左右晃动跳跃,更显青春靓丽。 她走到门口,四下看了看,然后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我们三个人在她出校门前,已经分散在了校门口周围,叶真眼疾手快,见她一挥手,就分别朝我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迅速钻进了那辆他开来的京牌奔驰轿车里。 我和曾晓娇赶紧低着头,从不同的两个方向快步走到车旁,闪身钻入车内。 这时,阎安雁也才刚刚坐进出租车里。 出租车一启动,叶真就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跟了大半个小时,叶真疑惑地说道:“怎么回事?这个方向,早就与她住的地方背道而驰了。她这是要去哪儿?” 曾晓娇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一个门卫老头儿,凭什么对一个美术老师的住址了若指掌。” “他那儿有老师们的通讯录!翻给我看过的!”叶真辩解道。 “在北京,大部分年轻人都是租房,地址常常变换,写在通信录上的地址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了。” 曾晓娇说完,叶真便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眼前的景色已经从繁华的大都市变成了绿水青山。 “没想到啊,北京还有如此幽静秀美的地方。”我感叹道。 “叶真,这是哪儿啊?”我转头问叶真。 叶真没有说话,此刻我才发现,他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他轻声说道:“这是北京新兴的富人区。” “难怪风景如此秀美,房价多少?”我兴趣盎然地问道。 他瞥了我一眼:“房价?还是不和你说了吧,怕吓着你,只告诉你两个字:天价!关键是,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到,住在这里的,都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权贵两个字知道该怎么写吧。” “既如此,我们叶公子在这儿一定有一席之地。”曾晓娇笑道。 “我……我还差得远。”叶真有些难堪地说道。 我笑了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叶真如此低调过。 只见前方的出租车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御湖世家!”叶真惊讶地叫道。 “怎么了?”我看了一眼面容惊恐的叶真。 “这小区叫御湖世家。如果说这一带是北京新的皇冠,这御湖世家,便是皇冠上那颗最闪亮的明珠!住在这里的人物,并非权贵那般简单,大部分都是享誉国际的顶尖艺术家。在这庄园里随处逛一逛,迎面走来的,说不定都是即便在电视上也难得一见的艺术界大师!”叶真双眼发光,充满了向往。 “你进去过?”我问道。 “有幸去过一次,正好有个文玩界的大师住里面。” “快看,阎老师真的走进去了!”我一声大叫,打断了叶真的向往。 “不可能吧,年纪轻轻就住这里?”叶真疑惑地说道,“对了,说不定是她父亲或爷爷的家。但也不对啊,她阎家也就阎立本闻名于世,后代没听说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啊。” “我知道了!”叶真一拍大腿,一声惊叫。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儿?一惊一乍的!你又知道什么了?”曾晓娇不满地说道。 “我知道她怎么能出现在这儿了。”叶真笑了笑,“这阎老师年轻貌美,说不定是哪个艺术家的……小蜜,你们知道的,艺术家嘛,本就天性开放!” “滚!”我怒不可遏地吼道。 “你那么激动干嘛?”叶真也冲我吼道。 “吵什么?快看,她已经进去了,我们怎么进去?”曾晓娇问道。 “看我的吧。”叶真轻笑道,然后一踩油门,轿车轻盈地滑向了大门口。 第236章 意外的进入 “你们找谁?有预约吗?”门岗见车栏杆并没有抬起,便快步走过来,客气地问道。 “你等等。”叶真说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叶真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挂断电话后,门岗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麻烦登记一下,你们就可以进去了。”门岗接完电话,跑过来登记好,便打开了栏杆。 “快,赶紧跟上。”我催促道。 这时,阎安雁的身影已经只剩下远处一个跳跃的白色小点。 叶真一踩油门,轿车悄无声息地快速向前滑去。 只见阎安雁走进了湖边一栋造型别致的独栋别墅里。 “这……太有钱了吧,听我那朋友说,连他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存款,都只能望湖兴叹。这阎安雁年纪轻轻,背后的人物就富可敌国啊。”叶真感叹道。 我立马捶了他一拳:“说话注意点,人家还是个姑娘!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那你赶紧去调查啊,还呆坐在这儿干嘛!”叶真笑了起来。 我扭头看了看曾晓娇,见她也抿嘴微笑。 “去就去,预案更改了!我现在就打上门去!黄昏时分上门,比暗夜里上门,更能让人放下戒备,吐露心扉。”我理直气壮地说道。 “得嘞,那我把车就停在这里了,这个位置好,一来可以方便我们观察你的行动,给你提供适时支持,二来只要你一旦被扫地出门,我们这回收车眨眼之间就能驶到你的面前,接住你,帮你兜住底裤,哈哈。”叶真嬉笑道。 “滚!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哼。”我说完,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下车,我才发现,这个打造成私家庄园一般的小区没有一点穷奢极欲、极尽奢华的样子,但每一处细节的打造都体现出了设计师极高的审美情趣,用极尽艺术的表现形式,让人、家庭与自然和谐相处,展现出了自然和艺术魅力。 “难怪艺术家们都喜欢这儿,估计设计师也是位国际知名的大咖吧。”我情不自禁地赞美道。 我来到湖边那栋别墅前,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格外清新,弥漫着金钱的味道。 我一步步登上阶梯,心情犹如登上绞刑架一般。 我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奔驰轿车,叶真探出头,伸出手朝我挥了挥,意思是:赶紧进去吧,我们等着你失败的消息。 “是啊,连乔玄都一无所获,我这个形如蝼蚁的泥水匠,凭什么让一位住在这顶级别墅里的年轻貌美女子大开方便之门?” 站在气势恢宏、秀丽典雅的雕花木门前,我自惭形秽地想道。 “管他呢,来都来了!”我狠了狠心,按响了大门口的门铃。 门铃刚响,阎安雁就打开了门。 当她看到门口的我时,愣了好一会儿,随即神情惊讶得无以复加。 “阎老师,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为了打破这尴尬……不,完全是对峙的气氛,我决定先发制人,甚至还挥手致意,以其化干戈为玉帛。 阎安雁一把就撕掉了玉帛,举起了干戈,厉声问道:“你跟踪我?”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 “你想干什么?门上这个按钮,一键报警。” 我立刻看向阎安雁扶着门框的手,顺着她的手指,我见她的食指正按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按钮上。 “阎老师,别这样,冒昧来访,我并无恶意,只是想向你求证一件事。”我连忙说道。 “我下午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和大画家阎立本并无任何关系!现在你可以走了吧。”阎安雁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并扬了扬按在报警按钮上的手指。 我脑中此时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便扭头偷偷看向静静地停在路边的奔驰车,暂时躲避一下阎安雁的锋芒,顺便示意回收车应该开始上前工作了。 叶真本伸出驾驶室窗外的脑袋就如同缩头乌龟一样,看见我的目光袭来,立即就缩回了窗户,并悄悄关上了车窗。 “怎么,真的需要警察过来送你?”阎安雁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两个字,这两个字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一个“阎”,一个“翟”。 我心一横,猛地一转头,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胆气和灵感,闭上眼睛脱口而出:“阎老师,我姓翟。” 阎安雁愣住了,估计她根本没想到,我会以一种自报家门的方式来应对她的驱赶。 我缓缓睁开眼睛,等待着警铃被按响的那一刻。 但我眼中所见的,却是阎安雁冷峻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一直扶住门槛的手也轻轻垂下,按在那呼叫铃上的手指也顺势放在了身侧。 她的眼中也有了一丝温度,冰霜尽退。 “你……你姓翟?”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轻声开口道。 “听说之前有人找过你?”我见气氛有所缓和,连忙问道。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问你什么?” “和你一样。” “那……你是吗?” 阎安雁不说话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竟缓缓把门打开,侧过身来,说道:“别废话,进来。” 我完全没想到她会邀请我进去,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跨过了门槛。 就在我进入门里的时候,我扭头看了看路上的奔驰车。 叶真的头已经再次从车里伸了出来,和头一同伸出来的,还有他的舌头。 他一脸难以置信的惊讶。 我朝他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阎安雁的别墅很大,但装修得很简约,清新典雅的风格,让人感觉到一种居家般的舒适。 “你一个人住?”进门后,屋里只有我们俩轻微的脚步声,安静得再无人声。 “嗯。”阎安雁轻声应道。 当我走到挑高三层的客厅时,便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客厅正面的墙上,那上面挂着一幅画,我的眼睛很难再从画上移开。 “你不是教油画的吗?”我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喃喃自语。 “偶尔也画……这种类型的。”她笑了起来,笑容很好看,也很得意。 我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得意的笑容,就像一个小女孩得到了一颗糖的奖励。 “你是第一个到这间屋里的人!” 第237章 两个家族的秘密 “那是我的荣幸!”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那幅画,由衷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是我?”同时,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因为,你姓翟!”阎安雁看着我,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也很真诚。 “我们翟家何德何能,到底是哪朝哪代,和阎家这种艺术世家搭上了关系?”虽然我心里有所预料,但当阎安雁真正以礼相待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阎安雁走到客厅里,缓缓地坐在了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并指了指身旁,示意我坐下说话。 我依然站着没动。 阎安雁看着我,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墙上的画。 她笑着说:“这幅画,你应该不会陌生。” “我就是因为这幅画,才找到的你!”我扭头看着阎安雁。 她微笑着点点头:“过来坐。我猜,你很想知道这幅画的秘密。” 我赶紧快步走了过去,挨着阎安雁坐了下来。 我立刻便闻到了一股淡雅清甜的气味,此前紧张的心绪也随之舒缓了下来。 那是阎安雁身上的香味,就像她难得一见的微笑那般甜美动人。 我缓慢而贪婪地悄悄做着深呼吸,一边让自己的情绪波澜不惊,一边期待着她即将带来的更猛烈的暴风骤雨。 “维摩诘经变画,阎立本经典之作,也许,这是他老人家唯一传世的作品了。” 我闻言大惊:“就是眼前这幅?” 阎安雁笑了起来:“这一幅,是某个知名大画家在莫高窟模仿的祖上作品,画了上千幅,才偶得这一幅。我认为这幅画算是还原了祖上万分之一的神韵,已经实属侥幸了。” “万分之一?!”我惊叹道,“在我这外行看来,眼前这幅画,尽得220窟壁画的真传!要不是你自己道破玄机,我本以为,这一幅,才是阎立本的原作!” “不对!你刚才说什么?”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阎安雁,“你说祖上?” “阎立本正是祖上。”阎安雁微笑道,“我是他205世孙。他传世的作品现在流传的仅有六件。其实,还有第七件,就是莫高窟220窟的维摩诘经变画!这是他唯一传世的壁画作品!” “叶……叶真的情报没错?” “你那个看起来极不正经的朋友,得来的信息倒是正经得把我吓了一跳。对了,你不是问我,之前是不是有人找过我?那也是个年轻人,叫乔玄,大画家乔生的孙子,从香港过来的。乔生的大名无人不晓,不过,当年他在敦煌损毁的壁画中,就有不少是我们阎家祖辈亲绘的壁画,那些壁画是阎家五代、宋代时期的后辈作品,神采风韵虽及不上阎立本老爷子,但也差不了多少,但都被他无情地剥掉了!而他给出的理由却是:与唐代壁画在艺术造诣上相比,相去甚远!简直是一派胡言!就这样,还给自己博了个去伪存真的美名!” “你的意思是,那些覆盖在唐代壁画之上的历代壁画,其实并不像乔生说的那样,全是不值一提的拙劣之作,而都是精品?” “当然!阎家出品,必是精品!乔生为了一己私欲,不惜破坏历代壁画,其心可诛!他本可以将壁画完整剥下,再行异地复原之事,但他却将壁画全部敲碎、扫地出门,这样便死无对证,全凭他一张嘴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阎安雁说到这儿,倒有些出离愤怒了。 她见我有些诧异地盯着她,便自觉有些失态,随即深深叹了口气,片刻之后恢复了平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哪里知道,他所做下的那些事,目的为何,其实早已尽在我们掌握!” “尽在我们掌握?对于他独找唐代壁画的行径,我猜测,他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见阎安雁如此直爽,我也不加掩饰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谁知,阎安雁听到我的话,竟睁大眼睛盯着我,仿佛突然之间便不认识我似的,满脸的诧异。 “你……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道。 “我……的确不知道。”我只好摇了摇头,心里却想:“我又不是他乔生肚里的蛔虫,他想找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到底姓不姓翟!”阎安雁突然脸色一变,声色俱厉道,然后猛然站起身来,圆睁着怒目看着我。 都说女人善变,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我神色一凌,也不承让,针锋相对道:“我当然姓翟,我的父亲叫翟南,爷爷叫翟胜!” 阎安雁听我这么一说,神情便缓和了下来,然后重新缓缓坐在了沙发上。 “你父亲的姓名,其实我并不熟悉,倒是你爷爷的威名在我们阎家也是口口相传,连我爷爷提起翟胜来,眼中都有崇敬之色,口中赞叹不已,说你爷爷不仅有大智慧,还有大气魄、大勇气,是当世之豪杰!” “你听说过我爷爷?”阎安雁的这番话令我颇感意外。 “当然,听我爷爷说过他们的事迹。” “他们?他们是谁?” “当然是我爷爷和你爷爷咯。” “……他们什么事迹?” “听我爷爷说,当年他们联手,重塑过一尊唐代的大日如来塑像。这尊佛像,上半身尽毁,只残留了下半身!他们用很短的时间复原了佛像的上半身,使上下合二为一,重现了大唐佛像造像艺术的辉煌,而且根本看不出修复的痕迹!这泥胎便是你爷爷翟胜亲做,而彩塑则是我爷爷阎浩安亲绘!”阎安雁两眼放光地述说着这段陈年往事。 “这尊佛像,我见过!”我神情凝重,轻声说道。 阎安雁立刻激动地说道:“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你没见过?” “没有!我爷爷只在一次醉酒后兴高采烈地提了一嘴,后来就再也没有说过了。每次问他,他都矢口否认,说根本没这回事。我就一直坚信,大日如来肯定是存在的,想不到你竟然见过那尊佛像!明天!明天你带我去!” 我看着阎安雁兴奋的模样,想不到她对爷爷们亲手塑造的佛像竟有如此浓厚的兴趣,便不忍说出佛像已被我们损毁的真相:“明天不行,等以后有机会吧。再说了,学校还没放假,你这个老师怎么能说走就走?可不能耽误了祖国的花朵啊。” “说的也是。”阎安雁虽难掩失望的神色,但立刻又高兴地说道,“等放暑假,我来找你,你带我去!” 我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对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乔生在找什么,你就反应那么激烈,甚至还怀疑我不姓翟?” 我赶紧转移话题,把重点重新引到壁画上来。 “只要是翟家、阎家的人,都应该知道他想找什么啊。莫非你父亲忘了告诉你?你回去问问你父亲,便知道了。这是两家共同保守了上千年的秘密!” 我完全想不到,我们翟家和阎家,竟然还有如此深厚久远的渊源。 “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情绪低落地说道。 阎安雁随即沉默了,低下了头,可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愤怒。 “如果来不及将保守的秘密传承给下一代,就说明,他是被谋杀的!” 阎安雁掷地有声的话,惊得我瞠目结舌! 第238章 隐姓埋名 “被……被人谋杀?”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不知道阎安燕怎么能如此肯定。 “一定是死于意外事件吧。”阎安雁平静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一次很难想象的、绝不可能发生的意外,就这样意外地发生了。” “不光你们翟家,我们阎家,也时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才会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过,这是我们两家的宿命,终究难逃一劫。我时常想,是不是当谜底揭开、使命终结之时,我们天生的宿命也将会走到终点,我们的后代,也会迎来新生?”阎安雁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眼睛望向墙上的那幅维摩诘经变画,眼神迷离,但满是憧憬。 “宿命?难逃一劫?使命?新生?”从她嘴里不断蹦出的这些让人惊悚而又疑惑的词汇,像突然而至的汹涌澎湃的海浪,冲击着我薄弱的认知防线,令我不知所措。 “什么宿命?我们还有使命?”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阎安雁,希望下一秒就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也许,这些答案,将会揭开藏经洞的秘密! 阎安雁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些问题不应该由我来解答。你们断代了,就该付出自己的代价去补上,去寻找,只能依靠自己!就像我们阎家曾经的那些长辈一样!这些,都是当初约好的。” 见我面色凝重,阎安雁也笑着安慰道:“其实,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得到的信息也是支离破碎的碎片!上千年了,每一代哪怕只丢失一点儿最微不足道的信息,传下来的,兴许也与当初相去甚远。” 说到这儿,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异常真诚地说道:“也许,当你补足了你们翟家遗失的信息,我们两人合在一起,就会真的挣脱我们天生的宿命,完成使命!” 我盯着她:“她也许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和某种执拗的原则吧。”我只好这么想。 于是,我打算换一个话题:“那由此看来,我们翟家和阎家,是世交咯?” 阎安雁点了点头:“用一个词来说,就是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么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当然。” “可我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你?还是通过其他特殊的途径?” “因为我说过,我早已隐姓埋名。” “为什么要隐姓埋名?” “保存自己,远离敌人。” “听你之前的话,乔家算不算敌人?” “他们还不配!乔生也只是机缘巧合,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得到了一些启示而已。” “那我们的敌人是谁?” 听到我的话,阎安雁有些动容,眼中似有火光。 我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我们的敌人不在内,而在外!但他们始终藏在暗处,收起了狰狞的面孔,戴上了友善的面具。他们散布爪牙,不到关键时刻,从不自己出手。可只要他们一旦锁定了目标,就会以迅雷之势不择手段地亲自出手,一击必中!他们不信任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那他们到底是谁?”我觉得阎安雁的话说得含糊不清。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阎安雁忿忿地说道,“但我们会知道他们是谁的。” “那你……隐姓埋名这么久,暴露了吗?”我笑着问道,打算换一个轻松点儿的话题。 之前的话题太沉重太压抑,虽然我完全不清楚阎安雁说的到底是什么,但压在她年轻的肩膀上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却清晰可辨。 “你说呢?不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乔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阎安雁笑道。 “那你真正的姓名是?” “阎安雁!” “卧槽,你这也算是隐姓埋名?”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常常拿真名示人,这也算隐姓埋名? “隐姓埋名,其实不必隐去自己真正的名字,还有一种独到、剑走偏锋的方式,就是用更有名气、更具知名度和辨识度的假名来掩盖住自己的真姓名。所有人都知道你另外的那个名字,而忘记了真名字下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古人说,大隐隐于市,是让你泯然众人,而大隐还可隐于峰!云巅之上,众人只会伏在你的脚下叩拜,而不敢轻易抬头仰视,所以,便没人能看得清你!而这,就是让你出类拔萃、不似众人!” 我在心里认真咀嚼着阎安雁的这番话,不得不说,这反其道而行的逻辑,的确很有道理,让人耳目一新。 我顿有所悟,便缓缓起身,围着这客厅转了一圈,并来到窗前,看着近处花团锦簇的小院、远处碧蓝的湖水和黛青色的远山。 阎安雁没有起身,只是意味深长、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任由我尽情打量她的住处。 我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便转身笑道:“这泼天的富贵,便是你用那欲盖弥彰、盛名之上的假名得来的?” “哈哈哈。”阎安雁开心地笑了起来,抚掌道,“你这泥水匠还算机灵,一点就通。” 我走到客厅正中央的墙壁之下,抬头仔细看着墙上的那幅维摩诘经变画。 这幅画唐风十足、古意盎然,绘画技法炉火纯青,艺术风格清新典雅,人物形态惟妙惟肖,典型的阎立本绘画风格,和220窟那幅壁画别无二致,完全能以假乱真。 只是,220窟的壁画没有画师的落款,而墙上这幅画,不仅有落款,还有画家极具个人特色的鲜红印章。 “雁南飞!” 看着画家的落款,我惊呼道。 “这幅画,真是雁南飞大师的真迹?!” 我扭头看着阎安雁,惊讶地问道。 “不错,真迹无二。”阎安雁笑容恬淡。 虽然我只是泥水匠人,对中国画并没有特别的了解,但雁南飞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 这位传奇而健在的画家,是当今中国画拍卖市场的王者,全球最知名的艺术品拍卖公司,都以能拍卖他的作品为荣。 他的作品只要出现在拍卖会上,必定场场爆满,顶级中国画藏家趋之若鹜、竞相争抢,据公开资料显示,他的每件作品都拍出了上亿的价格,屡屡创造中国画拍卖的历史。 第239章 大师雁南飞 “据说雁南飞的绘画题材以山水、花鸟为主,在国际拍卖会上拍出的画作均是这类的题材。但坊间盛传,这类题材的作品其实都算不得他最顶级的作品,他真正擅长的,是人物肖像画,特别是皇家宫廷的历史人物画和气势恢宏的宗教画!根本没人见过他画的肖像画,但却越传越神,说他的画有阎立本肖像画的遗风,尽得阎画的真传,甚至有人还说,他和阎立本本就有莫大的关系,猜测他不是和阎立本有着血缘关系的晚生后辈,就是阎立本的徒子徒孙。” 我把道听途说的信息讲给阎安燕听,她听得很认真,还不时隐隐发笑。 我仰头再次欣赏起眼前的这幅作品来:“想不到你竟然还收藏了雁南飞世所罕见的模仿220窟维摩诘经变画的画作,真让我大开眼界。现在看来,这雁南飞在肖像画上的造诣,确已登峰造极。坊间的传闻,我本以为听来消遣消遣就行了,当不得真,想不到,竟是真的!” 说完,我转头看着阎安燕,一本正经地问道:“这画,价值连城吧。” 阎安燕认真听着,只是笑,并不说话,这会儿才幽幽地说道:“价值几何,我不清楚,毕竟,这幅画没有在市面上出现过。对了,既然众说纷纭,那你认为这雁南飞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神秘的人!”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不仅他的画作神秘,连人都很神秘!他就如同避世高人、隐居闲人一般,没人见过他的真容,甚至连他的年龄、性别都不清楚,没人知道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我在脑中搜索着有关这位大师的所有信息,好像关于他的信息本就极少。 “对了,你这幅画,从哪儿来的?”我突然想到,既然阎安燕有雁南飞这幅不世出的作品,那她就一定有特殊的渠道和这位大师搭上关系。 再加上阎安燕住在北京如此顶级的小区里,而这小区又以深居简出的大艺术家居多,一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说不定那雁南飞就住在这小区!” 想到此番环节,我甚至还有些兴奋。 “从哪儿来的?自己画的呗。”阎安燕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翘起了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从她的目光中,读出的竟是恶作剧得逞后的耍猴般的愉悦感?! 我也笑了起来:“你自己画的?人家雁南飞大师已经是临摹壁画了,你还再当了一次二手贩子,又模仿了一次?不过,有一说一,你画得还真是不错,连那印章都仿得……” 刚说到这儿,我的脑子就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撞出了火花,思路也立刻被这火花点亮,从混沌状态变得异常清晰,笑容也在脸上凝固了。 “你说什么……这是你画的画?”我惊恐地再次凑近那幅画。 画面、落款、印章……虽然我对画作并不精通,但也能看出这幅画的高明。 至少印章不会是假的! 我缓缓转过头来,目瞪口呆地盯着阎安燕,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就这样戏虐而有调皮地看着我,眼里闪着光,脸上洋溢着一种得意的微笑,不发一语。 我回头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她,来回几次后,我才缓步走回到沙发旁,重重地坐了下去。 “怎么?被一幅维摩诘经变画吓傻了?”阎安燕笑着问道。 “你……你就是雁南飞!”我声音颤抖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说的隐姓埋名的真正含义了。” “是不是特别出人意料?又高明得不走寻常路?”阎安燕笑得很开心,高兴得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自己最擅长的游戏里击败了大人。 我凝视着她,心却剧烈地跳动不已:“多年轻的小姑娘啊!谁能想到,她早已在中国传统绘画这所艺术殿堂里站上了顶峰!谁能把顶级国画大师和一个年轻的、教授西方油画的中学美术老师划上等号?其实,我也曾一度认为,雁南飞应该是位耄耋老人。” “难怪你从不露面,难怪你能住得起这么奢华的别墅!”我又环视了一下她的住所,感叹道。 她只需要卖出一幅作品,就足以拥有这一切。 她的假名所拥有的声誉和财富已经登峰造极,只要她愿意出手认领,随时都可以站在当代中国画之巅,接受世人的掌声和敬仰! 但她却依然选择在一所普通的中学里安静地当一名普通的老师,光这份淡然和定力,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关键是,她还那么年轻! “名声、财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垂手偶得而已。其实,我们的祖辈要是想要惊人的财富,早就得到了,根本不必连累我们这些后人。”阎安燕满不在乎地说道。 她的话让我更加惊讶:“早就能得到巨大的财富?为什么?到底是何等的财富?” 不过,这个问题只出现在我的心里,我可不愿在阎安燕面前表现得特别庸俗。 “对了,你是怎么通过220窟里的维摩诘经变画找到我的?”阎安燕朝我坐的地方凑近了一些,显然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于是,我便把曾晓娇粉本的由来和我怎么从那帝王像中解读出“阎”字的经过告诉了她。 她听完之后,笑着说道:“不错啊,世人皆道那是中原的帝王,连权威专家都如是说,你竟能参悟出那是阎罗王,功力不浅啊。” “佛教的经变画,竟有位道家的十殿阎罗,这壁画,怎么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谁说佛教就没有阎王?其实阎王本身就是佛教里的存在,是地狱的掌管者,阎罗这两个字也来自于印度语,阎罗在佛教中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完善佛教的生死轮回理论,以及佛教理论中的今生受苦是为了修来世的说法。所以,这阎王的存在是佛教生死轮回的重要一环,后面才与道教融合,接着才有了十殿阎罗的说法。”阎安燕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 “这维摩诘经变画,看似画的是文殊菩萨和维摩诘居士的辩论,其实画的是三个人物关系。”阎安燕神色凝重地说道。 “人物关系?”我大吃一惊,维摩诘经变画我已看得太多,之前在其他庙宇也修复过一些,但这经变画讲的主题都是出奇的一致:对维摩诘的高度赞扬! 维摩诘对佛法的参悟已经达到了无人敢辩的境地,只有智慧第一的文殊才能勉强与之一战。 整幅画,讲的就是天地也闻之变色的人与菩萨之间的辩论。 谁料阎安燕竟说这幅画表达的主题并非辩论本身,而是人物关系!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什么人物关系?”我追问道。 “天地人!” 第240章 顿悟 阎安燕顿了顿,进一步说道:“文殊代表的是天,维摩诘代表的是人,而阎王代表的就是地。人只要明心见性,参透了佛法,拥有了一颗慈悲心,就能永登极乐、得道成佛。维摩诘居士便是这样的典范,实现了从人到神的跨越。相反,如果不知进退、不怀慈悲、不做善事,只作恶多端,便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所以这幅画,讲了人成佛之道,也揭示了人入地狱之路。天地人三者的关系可以转化,而转化的关键,全凭一颗人心!其实,这三者的关系,或者说阎立本想要表达的意思,说白了就两个字:轮回。” “文殊和维摩诘辩的也是轮回!”阎安燕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 “轮回……”我缓缓起身,走到那幅经变画前,再次观赏起来。 有了阎安燕这番另类独特的诠释,我发现自己再观赏这幅画的时候,竟然有了不同的心境和领悟,对这幅画的理解,也更深入了一步。 “轮回……轮回……”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眼前竟幻化出人的影子,他穷凶极恶、无恶不作,忽然往下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便出现了飘忽的鬼影;后来他吃斋念佛、乐善好施,又一步登天,坐化成了笼罩在金色光晕中的神佛…… 我内心一颤,猛然睁开眼睛,画依然还是画,而阎安燕已经悄然来到了我的身旁,睁着大大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我。 “我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些东西。”我兴奋地说道。 220窟东壁、北壁、南壁、甬道里的壁画画面,此时如一颗颗漂浮在我眼前的流星,它们缓缓地从我眼前划过,串成了一条泛着银色光晕的线…… “是吗?如果我这幅画能让你有所体悟,那可真是我的造化。恭喜。”阎安燕一脸微笑地说道。 “莫高窟里的维摩诘经变画有那么多,是否表达的都是这个意思?”我好奇地追问道。 “哟,还会举一反三了啊。可惜,并非如此!其他窟里的帝王,还真就是帝王,只有这220窟的帝王,才是阴曹地府里的帝王。”阎安燕笑道。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阎立本大师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流传甚广的佛家经典场面。” 阎安燕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幅画想要表达的主题,至于老阎为什么要这么画,参悟了那么久,我还真无从知晓。这也是正是我把临摹的这幅画挂在客厅里,抬头就能看到的原因。时时处处都能瞄上一眼,说不定哪天灵感乍现,就顿悟了呢。” “也许,我已经顿悟。” “你知道了?快,说来听听。” “这幅画不能孤立地只看这幅画,而要把它放到220窟里去看!” “挂在这里看,和放在窟里看,唯一的区别就是光线、材质,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因素,我想不到能有什么重大影响。” “我说的不是你临摹的这幅,而是现在在洞壁上那幅壁画!” “220窟我已经偷偷到访过很多次了,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许,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我的了。”我仿佛找到了症结所在,郑重地说道。 阎安燕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了愈加浓烈的欣赏和信任。 我是第一次被一个美女在如此近的距离怼脸看,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就像着火了一样,是那种要燃烧十天半个月的森林大火,根本无法立刻扑灭。 最后,还是阎安燕在我耳畔的轻语搭救了我,让我不至于烈火焚身:“那我等着你。” 她说完这话,好像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本身所带来的歧义,自己立刻也脸红了。 硕大的客厅里,本欢畅流动的空气也刹那间凝固了,我们都呆呆站着,盯着对方。 “我……我该走了。”我低下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行,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来找我。”阎安燕说完,从茶几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地址,扔给我。 “你们这儿可不好进。”我拿着纸看了看,轻声嘟囔道。 “这上面写的,是另一个地址,平时上课的时候,我会住在那边。这里只是周末、假期或者需要闭关的时候才来。毕竟,出现在这里,总是会招惹一些怪异的目光。”阎安燕笑道。 “你年轻靓丽,在所有人眼里,怎么可能自己买得起这里的豪宅?目光中的含义肯定不是友好,大部分都是诋毁吧,不必在意。”我在心里想着,却说不出口来安慰。 其实,如此特立独行、聪慧过人的阎安燕,也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 我打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阎安燕并没有出门送我,对于一个隐姓埋名的人来说,露面越少,就越安全。 我一出门,抬眼就看见了奔驰车旁的叶真。 此时的他,早已顾不上隐蔽自己,而是在车旁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见我出来,他赶紧迎了上来,然后看了看别墅紧闭的大门,关切地问道:“你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了,我还以为你被别墅里的伏兵擒了去呢。我刚刚才打定主意,再过二十分钟你不出来,我就冲进去救你。” 我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什么伏兵啊,不至于。屋里就阎老师一个人。” 叶真脸上关切的神色立马就被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代替:“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多小时?谈的什么啊,恋爱吗?” 我狠狠地锤了他一拳:“滚。” “说正事,有什么收获?”叶真嬉皮笑脸地一边说,一边和我一起朝着车停的地方走去。 “上车再说。” 曾晓娇一直坐在车里没动,见我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要是你不姓翟,别说一个小时,一分钟你都待不下去。” 我没说话,只是朝她笑了笑。 “为什么?”叶真问道。 曾晓娇也没有说话。 “开车,回去。”我系好安全带,冲叶真说道。 “别着急回去,今晚我们就在外面吃。你们难得来趟北京,我得尽地主之谊。晓娇,晚上你想吃什么?烤鸭还是涮羊肉?” “随便。”曾晓娇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呢,小翟。” “别顾着吃了,得回去。”我在“回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现在就是往回走呢。”叶真发动了汽车,奔驰车徐徐向前驶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离的别墅,窗户上反射的夕阳光辉弥漫在眼眶里,无比柔和。 “也许,她也在窗旁静静地看着我吧。”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竟生出了些温暖而眷恋的感觉。 我依依不舍地转过头来,看着前方,不容辩驳地说道:“不是回你家,而是回敦煌。” 第241章 没有计划的计划 叶真立刻把车停在了路旁,掏出手机:“给我订三张机票,到敦煌的,时间越早越好!” 叶真挂掉电话后,重新把车开上道,轻声说道:“饭还是要吃,地主之谊还是要尽,涮羊肉吧,又快又热乎。” 当天晚上,我们重新回到了敦煌。 “明天,你有什么计划?”叶真一边拉开了床上的被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开口询问我在阎安燕那里到底有什么收获,又是为什么要立刻赶回敦煌。 也许我脸上坚定而释然的神色,已经写上了答案,不需要再有多余的问题。 但临睡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明天,也许我们将最后一次进入到220窟里了。”我自信而从容地回答道。 “最后一次?!”叶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的意思是,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你已经找到了?” 我摇了摇头:“不,还没有,但明天,也许将会揭晓最后的谜底。” 叶真便没有再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满是疑问。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叶真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并没有急着去寻找他,因为这正合我意。 我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早饭前,叶真推门而入,随着他一同进来的,还有清晨的凉意。 “起来得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叶真笑道。 “哪有你早。”我也笑了笑。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起那么早。 吃早饭的时候,曾晓娇问我:“今天干什么?” “重返220窟。”我说道。 她放下筷子,认真地看了看我,然后又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了盘子里的一个馒头:“怎么?还没被乔玄关够?这次说不定就不是敦煌边界上的僻静之地了,也许是千里之外。” “怎么,现在还流行占洞为王了?这莫高窟220窟是他姓乔的?”我还没开口,叶真倒是抢先一步说道。 “有什么计划?”曾晓娇瞥了叶真一眼,往嘴里塞着馒头。 “有什么计划?”叶真又瞥了我一眼,问道。 “没计划。我们上山就直奔220窟,他乔玄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们给绑了?”我笑了起来。 “上一次,好像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曾晓娇瞪了我一眼,“你的计划,就是自投罗网?” “没有计划,便是最好的计划。”我也拿起了一个白面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我们没有准备,他们也就无法防备。” “高,无为而治啊,哈哈哈。”叶真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了。 走到莫高窟的大门口,我四处看了看,游客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跟团的散客,三三两两地汇聚在一起。 售票处那个内应一看到叶真,有些惊讶,从叶真手里接过钱,递给他三张门票,轻声说道:“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提前安排。” 叶真笑了笑,说道:“不必,临时起意。说不定能打某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人闻言,手一抖,三张票掉在了地上。 他慌忙躬身捡起来,递给叶真,说道:“拿好票,220窟今天正常开放。”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的就是220窟?”叶真微笑着看着他,眼神犀利。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一红,尴尬地笑道:“猜的……你之前不就是专程去220窟参观的吗?” “哦……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啊。”叶真从他手里接过门票,朝着他扬了扬,笑道,“谢了。” 叶真把票发到我们手上,我悄声对他说:“那人怎么看起来神情有些慌张?” 叶真轻蔑地笑道:“我怀疑上次乔玄有备而来,就是这人通风报信。刚才我只是出言试探了一下,他就露出了破绽。不过,看得出来,这次乔玄并没有什么准备。我看啊,你这没有计划的突然而至,还真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从何而知?” 叶真回头看了看售票处,那个人正匆忙在窗口上放上了一个“暂停售票”的牌子,正行色匆匆地小跑出门,在小树林中偷偷掏出了手机。 “这么沉不住气?”叶真笑了笑。 “兵贵神速,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冲上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我用力拍了拍叶真的肩膀,豪气地大步向莫高窟的山上走去。 “直接去220窟?”叶真追上来问道。 “当然,这次,我们就直捣黄龙!” 220窟门口,果然一片清净,没有一个旅游团在此逗留。 我们悄声走了进去,洞窟了一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不走了?站在甬道里干嘛?”我身后的叶真催促道。 我拧亮手电筒,转身朝北,缓缓蹲下身子,将冷光手电的光照在了甬道北壁的下部。 叶真和曾晓娇也蹲了下来。 “翟氏家族的七个供养人,五代时期翟奉达所绘。怎么,是你老祖宗?”叶真轻声笑道。 “不错,直到看到他们,我才真正明确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我说得郑重其事。 “才几天啊,你就认祖归宗了?几天前,我就说这翟家窟说不定就是你祖宗开凿的,你还死不承认,说姓氏不过是巧合,今天怎么就……自甘堕落,主动当起人家的孙子了?哈哈。”叶真笑了起来。 我瞪了他一眼,他立刻便止住了笑声。 “因为这个地方,让我确切地知道了答案。” 我用手指了指壁画上的一处地方。 而那里,只是一处空白。 第242章 第八个人 叶真盯着那片空白之处,睁大眼睛仔细看了很久,终于扭头疑惑地看着我:“小翟,你开什么玩笑?这里什么都没有!” “曾经,这里有一双手,一双捧着一只神龟的手!”我缓缓说道。 “这是翟奉达的画像。翟通的九世孙,唐末五代敦煌人,当时敦煌最着名的历法家。”叶真轻声说道。 “你要不说,可能还真不会有人注意,这七人之中,唯独写着‘施主’、‘供养人’的翟奉达的手部,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一片空白!其他六人的手均清晰可辨,有的手捧贡品,有的双手合十,有的手握熏盏……翟彪,你怎么如此肯定,这翟奉达的手里捧着的就是一只神龟?”曾晓娇把头凑近壁画,一边仔细观看,一边轻声询问。 “他手里的事物,是被人刻意抹去的!” 两人都猛地转过头来,瞪着惊讶的眼睛看着我:“谁?莫非又是那乔生?” “你们太高看乔生了,他虽然剥离了壁画,发现了唐画,但参悟一生,都不可能参透这壁画里藏着的秘密!”我笑了笑,接着说道,“抹去翟奉达手里神龟的人,便是我的父亲翟南!” “你的父亲?!卧槽,他疯了吗?你翟家祖上的作品他都敢妄动?”叶真惊呼道。 “他应该是感受到了危险……所以,不得已而为之。”我轻轻叹息道。 “危险?什么危险?”曾晓娇问道。 “我不知道。但他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曾晓娇轻轻地说道。 “没关系,这也许就是翟家的宿命。”我想起了阎安燕的话,有些伤感。 “那你父亲一定是将他抹去的线索,放在了其他地方吧。”黯淡的洞窟里,叶真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画在了一本家传的书籍里。” 我曾经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翟氏营造之法》这本书的最后几篇,会出现一个潦草的专题,叫塑像局部手势营造。 编者只是寥寥画了几个手部的造型而已,没有描述具体的营造之术,更没有诠释每个手势所代表的含义。 其实,手部的造像根本没有特别之处,我们翟家的做法和任何一家完全一样,根本不具备任何收录进这本书的意义。 这个专题,更像是后人的画蛇添足、狗尾续貂之作。 当年我在看到这个专题的时候,曾感叹道:“笔墨一看就很新,肯定是近代碌碌无为的翟家后人不甘落于先人之后的所为,但恰恰又暴露出了不思进取、毫无突破的缺陷。因为整篇画像潦草,术法平平,毫无特色。” 所以,当看到这一篇专题的时候,我是一晃而过,根本没有仔细看过。 后来在追寻父亲的足迹、遍访所有消失的唐代寺庙后,我又抽空回了趟老家,取出了藏着的那本《翟氏营造之法》,又仔细从头至尾翻阅了一遍,特别是最后的那几篇,虽然当时依然没能理解,但我却记住了它的每一个图案。 “当上次进入220窟看到我们翟家先辈的画像时,我才真正理解了那本家传书籍最后几篇的真正含义。我当初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书中画的手部造像并非只是局部,而是整体。”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墙上供养人的画像说道。 “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叶真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手部造像只有庙宇里的佛祖、菩萨才需要,而那本书讲解手部造像时并非只画了手部动作,而是放进了整尊塑像里。不过,它所用的模特,却并不是佛祖,而是人!”我盯着眼前的壁画,顿了顿,继续说道,“用的就是眼前的这几位翟家先人!” 叶真反应很快,立刻欣喜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在你那本书里,这位被人刻意抹去的翟奉达的手部动作,其实都清晰地重现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 “他手捧神龟?” “而且他的手指也很奇特,右手食指笔直伸出,就像我们给别人指路一样!” “指着什么地方?”叶真兴奋地说道,提高了声调,声音震得洞壁嗡嗡作响。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这壁画上只有七个人,但在书里,却画了第八个人。” “这最后一个人是谁?”叶真并没有因为我没有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而不高兴,立刻就兴奋地转向了下一个问题。 “翟通!” “就是开凿这220窟的翟通?为什么要画他?” “因为要补全一个要素!”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道,并没有说出口。 书里的最后一个画像翟通,因为生于初唐,服饰和壁画上的七人完全不同,但详尽的文字清晰无误地标注了他的身份。 他的手里也捧着一个东西:一只蚂蚁! 他右手的食指和翟奉达一样,笔直地指着一个方向。 他们手指的两个方向的交叉点,我上次来到220窟时,已经在北壁的壁画上找到了! 那是一个我曾经在昙花镇佛显寺大日如来身后见到过的图案! 神龟和蚂蚁交织在一起的“卍”字符! 它就潜藏在壁画上一尊菩萨的胸前! 而在蚂蚁头部正对的位置,一位侍者手里举着一件奇怪的东西,像是法器,又像是蚁穴,因为有数只蚂蚁的身影在蚁穴中若隐若现。 上次我在北壁上看到这奇怪的图案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阎安燕给我讲了阎立本绘制维摩诘经变画的真实意图后,我才若有所悟:很多画卷并非仅仅刻画事物本身,很有可能是在表达各种事物之间的某种关系。 “喂,你发什么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画翟通。”叶真推了推我,打断了我的沉思。 “因为他是这220窟的洞主啊。”我笑了笑,搪塞道。 叶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知道肯定不是这个缘由。 “你怎么知道你那书中最后的画像,是你父亲画上去的?”沉默良久的曾晓娇终于开口问道。 “因为在塑像局部手势营造篇的最后,还有八个醒目的大字:‘面南而奉,万事通达’。” “面南而奉,万事通达?”叶真轻声念了几遍这几个字,依然一头雾水,“为什么这几个字就能确定是你父亲?” 我笑了笑:“这壁画就在北壁,供养人正好面南,这就叫面南而奉。翟通在前,翟奉达在后,两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加起来,就是‘通达’。我父亲叫翟南,‘南而奉’的意思岂不就是我父亲奉祖宗在上,才画上了这幅图画?” “一句话短短的八个字,竟然有这诸多的深意,真是环环相扣啊。”叶真由衷地感叹道。 “还不尽然,这通达二字,其实并不单指两人的名字,而是指通达最终的秘密,通达万卷经!” 第243章 归义军 “通达万卷经?!”叶真忍不住搓了搓手,显得兴奋异常,“可是,怎么个通达法呢,从这壁画上,我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啊。” “我也是今天才看明白这壁画,主要是看明白了他们手捧之物的意义。”我将头凑近了些,仔细看着翟奉达的手。 父亲破坏得很彻底,别说翟奉达的手了,手部以上,脖颈以下,都被他破坏殆尽,看不出一点儿神龟的影子。 我又将手轻轻划过壁画的最左侧,那里更是一片空白,不过底色竟然是灰白色,和整幅壁画的底色别无二致,融为一体,看上去就像是壁画留白的艺术表现手法。 “看来,父亲在抹去翟通肖像的时候,并没有像抹去翟奉达手部那样拦腰截断、简单粗暴,而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修复。”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手捧之物?乌龟,蚂蚁……这些能代表什么呢?”曾晓娇问道。 “乌龟,蚂蚁……”叶真轻声反复念诵,“龟……蚁……” “莫非……是那个政权的杰作?”他突然神色大变,异常惊讶地看着我。 “不错,”我笑了笑,说道,“安史之乱后,吐蕃乘虚进攻陇右、河西,广德二年,也就是公元764年,攻陷了凉州,又过了两年,于公元766年拿下甘州和肃州,从此以后,沙州和内地的交通被阻绝,沙州被吐蕃统治了六十余年。” 叶真看了看我,缓缓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唐宣宗大中二年,沙州的汉族人民趁吐蕃统治势力逐渐衰弱,在张议潮的领导下举兵起义,赶走了吐蕃统治者,进而收复了沙州。这支军队乘胜追击,进一步收复了瓜州、甘州、肃州等十一个州,光复了唐朝时期的西域疆土。唐朝为了表彰这支军队的卓着功勋,为这支军队赐军号为:归义军!张议潮为归义军首任节度使,同时赐予他十一州观察使的官职。” 叶真说完之后,便回头看着我:“龟和蚁,连在一起诵读,就是‘归义’!而在220窟画上这幅壁画、写下检家谱的翟奉达,也曾是归义军的一员!小翟,我说得没错吧。”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不错。” “也就是说,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也被归义军掌握?”曾晓娇轻声问道。 “是被归义军所保守!他们世代守护着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我缓缓起身,看着斑驳的壁画,眼前浮现出了父亲的音容笑貌,语带哽咽又坚定地说道。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又想通了一些环节!”曾晓娇的眼中泛出光来,“61窟为曹元忠所开凿,他是归义军第九任节度使,而《五台山图》恰巧就在61窟内,这么说来,这绝对不是一种巧合。” “归义军光复沙州、建立归义军政权后,发现此地少数民族环伺,军事入侵虽然暂时消除了,但文化入侵日益严重。特别是回鹘人,虽然暂时退却,但时不时都会侵入归义军的领地,并在归义军内部扶植回鹘势力,不断分化归义军。第六任归义军节度使曹义金甚至还娶了回鹘公主为妻。汉人建立的归义军政权渐渐被回鹘化,后来被回鹘汗国所灭也就在所难免了。但归义军内的汉族势力为了不被回鹘化,保全汉族文化、宗教的延续,搜集了大量有关经史子集的珍贵文献资料,特别是大量的汉文佛经,当然,还有藏文、梵文佛经,藏进了敦煌一处隐秘的地方。他们的职责,不仅是要守护沙州,还要守护这批文化遗产!”我看着壁画上留下的空白和翟奉达手上刺眼的刮痕,有些动容地说道。 “所以,当西北汉族建立的归义军政权在外来的龟兹回鹘、甘州回鹘的联合进攻和内部兵变引发的自相残杀双重打击下,变得摇摇欲坠,几近倾覆。这使得在归义军政权庇护下的沙州佛教势力感到极度恐慌,便会同归义军内部的汉族势力封闭了这批珍贵的文献。他们原想,等战争风云过后、西北政通人和之时,再让这些佛经重见天日。可惜啊,西北再次落入少数民族手里,政权几经更迭,动荡不安,没有一刻安宁,积重难返的西北政权更加孱弱,民不聊生,曾经繁华的西域被人渐渐遗忘,逐渐荒芜,沉寂在了历史长河里。即便这些珍贵的文献资料重见天日的希望愈加渺茫,但归义军的后人,却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使命,一代一代地,继续守护着这批国宝。”叶真说到最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对了!”曾晓娇一声惊呼,打破了220窟里暂时的沉闷和伤感。 “你们还记得昙花镇龙哥的话吗?他在谈及龙城飞将卫青时曾说过,卫青的封地,叫隆城邑。后来我独自去昙花镇取回老蔡尸骨的时候,又是龙哥帮了我,我还和他有一次长谈。我问他,当年盘踞在昙花镇群山中的小支军队,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知道龙哥是怎么说的吗?” 我笑了笑,在心里默默地说出了答案:“归邑军……想不到,曾晓娇也问过龙哥这样的问题。” “不知道,你快说。”叶真催促道。 曾晓娇得意地扫视了我们两眼,说道:“他说那支军队的名字,叫归邑军。取回归隆城邑之意。如今看来,要不是龙哥理解错了,就是这支军队故意编了个故事隐藏了自己。他们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归义军!” 我笑着给曾晓娇竖了个大拇指:“高,实在是高,龙哥的一句微不足道的无心之语,你就能猜出全貌!我也觉得应该是归义军。” “这么说来,你的祖辈、爷爷、父亲,还有你,都是归义军的后代了!”叶真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 “爷爷藏下了归义军保护下的藏经洞的线索。父亲寻找到了所有线索,同时感知到了危险,又毁掉了一些关键线索,还来不及告知我就命丧黄泉。61窟是归义军最高统帅节度使曹元忠所建,220窟是归义军参谋翟奉达重修,后代覆之以不相干的壁画……”各种关键要素在我的脑海中迅速闪现,串成了一条明晃晃的链条。 而链条的首尾两端,那两个圆环搭扣,正蠢蠢欲动地看向彼此,迫不及待地就快要勾搭上了。 “闭环即将形成,第二个藏经洞的秘密也将呼之欲出。”我在心里欣喜地想道,徐徐看向菩萨胸口上那道似乎正在做着顺时针转动的“卍”字符。 “这还不够明显吗?还需要问?”曾晓娇瞥了叶真一眼。 “小翟,这就是你的不地道了!既然你是归义军的后代,何必还带着我们兜圈子,把五台山都快掘地三尺了。别浪费时间了,快带我们去找第二个藏经洞吧。”叶真正经不过一秒,迅速恢复了本性,嬉皮笑脸地看着我。 “我也是刚刚才想通这个环节,确认了自己最新的身份好不好!我现在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新身份!”我瞪了他一眼。 “你父亲不是说了吗?面南而奉,万事通达。通达万卷经书的道,你特么找到了吗?我记得你可说过,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来220窟了。听得出来,你是有备而来、势在必得!”叶真有些着急了。 “不错,这可能真的是你们最后一次来220窟了。” 一个人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洞口的阳光瞬间被攒动的人影所遮蔽,洞窟里重新陷入了黑暗。 “因为,你们可能没有命再来一次了。” 第244章 张议潮 “乔玄,你口气挺大啊。”叶真只是怔了一下,随即神色一凌,讥笑道。 来者的声音我也听出来了,正是乔玄。 “哟,这么早就来220窟观赏了啊,我没有打扰到各位的雅兴吧。哈哈哈。”乔玄走到我们三人的身旁,挑衅似地把头凑了过来,想要看清我们脸上尴尬而愤怒的神色。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我都没看清曾晓娇是怎么出手的,就看见乔玄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洞口边的几个人作势就要冲进来,乔玄则微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都说台湾曾小姐是暴脾气,今日算是见识了,这打脸来得太快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不过这下一秒……” “啪!” 乔玄不动声色地一挥手掌,想要还以颜色。 谁知曾晓娇眼疾手快,在他出手前再次先发制人,在他的另一半脸上也印上了五个手指印。 “哈哈哈,所谓好事成双,这好掌法也得成双。”叶真拍掌大笑道。 挨了两个巴掌的乔玄竟没有一点儿气恼,放下了无谓的抵抗和反击,悄悄回退了几步,和曾晓娇至少拉开了五个身位的距离。 确定自己已经安全地处在了曾晓娇的手掌精确打击范围之外后,乔玄才摸了摸通红的脸颊,笑道:“得到一个重大的秘密,付出点儿代价,也是值得的。” 我们三个人听到他的这句话,立刻紧张了起来,曾晓娇刚刚手撕乔玄的快乐也随即在脸上消失。 “难道他早已潜伏在了洞口,听到了我们说话的内容?”我看了一眼乔玄洋洋得意的模样,心里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这人的定力如此深厚……”我又在心里笑了起来,释然道,“不过,还不够深!还好,关键的信息,我并没有说出来。他进来早了!” 想到这里,我又在心里大叫一声好险,要是他再晚进来一分钟,我可能就会说出藏在壁画里的真正秘密。 我眼睛不经意地瞟了瞟那尊毫不起眼的菩萨画像胸前的“卍”字符,心里安定了下来。 “乔玄,就算你在这儿继续面壁二十年,也永远不可能找到打开第二个藏经洞的钥匙。”我信心满满地说道,脸上露出了笑容,并用眼神示意叶真他俩: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乔玄只是故弄玄虚、虚张声势而已。 曾晓娇和叶真见我如此,便心领神会,也暂时放下心来,神色没有之前那般慌张了。 “是吗?” 乔玄开心地笑了起来,缓缓移步向前,走到甬道北壁前,蹲下身子。 他先用手摸了摸翟通画像被抹去后留下的空白,又摸了摸翟奉达手部的痕迹,说道:“神龟和蚂蚁吗?归义军吗?手指的方向吗?” 说完,他扭过头来,盯着我笑。 看着他那阴森可怖的笑容,我后背冷汗直冒。 他能说出这几个词,说明他早已埋伏在了洞口。 “叶真还挺会找内应啊,连累得我们现在叫天天都不应!”我狠狠地瞪了叶真一眼,在心里咒骂。 乔玄缓缓站起身来,继续朝前走去:“这220窟的壁画,我爷爷乔生早就定下了规矩,只要是乔家后人,必定要临摹100遍!不管是随风飘荡的经幡花纹,还是人物脸上的胡须,少一根都不行!小时候,我极度不理解这条家规的意义何在,今天,我算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厚积薄发!” 我闻言心里一惊,大叫一声不好,但依然强装镇定地问道:“你……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了我爷爷的一番苦心。虽然他到死都没有参透壁画里的秘密,但他笃定,这秘密就在壁画里,就在壁画的某处细节里!所以他告诫我们,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总有一天,会用得上。” “你爷爷就是一个贼!从我家偷走粉本的贼!你有什么好在这里炫耀的?”曾晓娇嘲笑道。 乔玄对曾晓娇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仿佛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南壁、北壁、东壁、甬道,那么多幅壁画,对小时候的我来说,真是一项艰巨的巨大工程,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天我都是握着笔,哭着从睡梦中醒来,又红肿着手,哭着进入梦乡。爷爷和父亲对我毫不手软,只要画错了一点儿,哪怕是少画了路边的一棵小草、一粒石子,鞭子就会重重地落下来。小时候的经历,对我来说就是梦魇。龙吟堂,每天都是我这条还潜在水底的小龙的呻吟。”乔玄说到这儿,声音都有些颤抖,童年的经历过去了那么多年,现在他回忆起来眼神和声调中依然充满了恐惧。 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动,双手握成了双拳,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知道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哈哈哈,一切都过去了,以前吃的苦受的罪,都会变成将来的荣耀!没有一滴血是白流的!这就是父亲对我的教诲!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你这是在回忆自己不堪的过往,想得到我们的同情吗?”叶真讥讽道,“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到底看出了什么?我看呐,你就是瞎诈唬。” 乔玄走到了洞窟里,站在北壁前,仰头凝望着洞壁上的壁画。 我紧张地在心里测算着他站的方位,顺着他目光的视角,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不可能!他怎么能留意到那毫不起眼的地方,勘破那隐藏至深的秘密?” “虽然我不知道翟通和翟奉达手指的方向的交汇点,但总不会超过他们头顶的180度范围吧。”乔玄平静了心绪,抛掉了伤感,又变成了那个自信的翩翩公子,“他们头顶之上,便是七尊药师佛。两两药师佛之间,都是一尊体形娇小的供养菩萨。” 他用手指了指北壁上的药师经变,笑得更开心了:“现在看起来,这些菩萨褪色严重,胸口已成暗褐色,但在我爷爷临摹这些壁画时,色泽还算鲜艳,细节也还清晰。就在其中一尊供养菩萨的胸口处,有和其他菩萨完全不同的标志。” “什么标志?”叶真竟忍不住脱口而出。 “哟,你还不知道啊?”乔玄故作惊讶,然后扭头看着我说,“翟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对自己的同伴还藏着掖着啊,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标志的。” 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乔玄还真是狠毒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随手施展离间之计。” 叶真和曾晓娇果然立刻看向了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沉默不语。 “既然你们的合作伙伴不想告诉你们,那就让我来说吧。”乔玄笑得更得意了。 “在这尊供养菩萨的胸口。”乔玄用手指着其中一尊菩萨,说道,“有一个‘卍’字符。” “卍字符?这不是画像的常规操作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叶真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现在的想法和之前的我一样。这个卍字符虽然形制独特,画的是一只蚂蚁和一个神龟纠缠在一起,但我之前也根本没有在意。不过,这次听到了翟彪关于归义军的高论,我立刻就明白了玄机所在!” 乔玄说完,顺着卍字符上蚂蚁的头部,指向了那个侍者手里拿的奇怪法器。 “这个法器我也从未见过,现在我也终于知道它是什么了。” “这不就是一个……蚁穴吗?蚂蚁望着蚁穴的方向,想要回家。”此时的叶真还真是敌我不分,当起了一个合格的读图者,随性地站在了乔玄身旁,和他并肩仰视。 “哈哈哈,叶公子果然聪慧过人,不过,这不是蚁穴,而是蚁巢!” “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字面意思当然没有任何区别,但如果用归义军来解读,那就天差地别了!” 乔玄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腿好像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绵软乏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住我的身体了。 而我空白的脑子里,也突然飘来了四个字:大势已去。 当乔玄嘴里说出“蚁巢”两个字时,我就知道他并不是虚张声势。 他是真的参破了壁画上的秘密! 几代人的积累和下的苦功,搭起了人梯,抬起了他的双腿,只要稍微拨开迷雾的一隅,他就能够着那个始终高悬在乔家头顶、隐藏在迷雾中的秘密! “张望蚁巢!” “张议潮!” 随即,洞窟里回荡着乔玄的笑声。 那是胜利者的笑声,震得整个洞窟也附和着大笑。 我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叶真和曾晓娇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沉重。 他们知道,乔玄说对了。 “156窟,张议潮的功德窟!我没有猜错的话,第二个藏经洞就隐藏在他开凿的洞窟里!” 乔玄说完,用睥睨一切的目光瞟了一眼我们这些落败者,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了三个字:“绑起来。” 他的命令一下,洞口突然变得有些嘈杂起来,脚步声四起。 “慌什么?来六个人就行,不用全进来!”乔玄命令道。 “谢谢!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行!” 一个声调怪异、吐词奇怪的声音突然从洞口飘了进来。 这时我才看见,洞口涌进了更多的人,而乔玄的人已经全部被后来者按在了地上…… 第245章 凶狠的织田一郎 “日本人?”我听到叶真的一声惊呼,随即紧张地看向洞外。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由于他是背光而行,洞口射进来的光线正好将他的脸隐没在了黑暗里。 “你是谁?”一直镇定而冷漠的乔玄,此时的语调里有了难得一闻的慌乱。 也难怪,他带来的人瞬间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降服了,连怎么回事都没明白过来,任谁都会心生忌惮。 “156窟是吧。” 那个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在黑暗的洞窟中听来,像来自地狱一般阴沉邪魅。 “你一个日本人在中国的地面上还无法无天了?敢欺负我们这些普通游客?我马上报警。”叶真作势就要掏手机。 他这番话很有水平,一是申明我们的身份只是普通人,二是让对方权衡一下他们身在何处。 洞口一个人迅速地冲上前来,身法快得惊人,忽然就抢走了叶真的手机,还顺势把所有人身上的手机都搜走了。 其他人什么表情我没在意,我只是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曾晓娇。 我看得很清楚,这个身手不凡的女人在那个人欺近她身旁的时候,出其不意地突然出了手,当时我心中还一片暗喜,以为如此近距离的出手,那人根本避无可避,必定手到擒来。 谁知那人只是漫不经心地一闪身,以更加诡异的速度和身法躲过了曾晓娇的致命一击,然后他又快速出掌,只是在曾晓娇的身上轻抚了一下,曾晓娇立刻就动弹不得,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手机。 “普通游客?”见所有人在顷刻间就被自己的手下制服,日本人笑了起来。 “你叫叶真,北京人,叶家在北方声名显赫,你叶真也算是收藏界青年一辈的翘楚。”他指着叶真说道。 叶真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你,乔玄,香港洛伯姿拍卖公司的副总,我原以为你只精通收藏、鉴宝和做生意,想不到你在中国画方面还有如此造诣,真是后生可畏啊。”日本人指着乔玄说道。 “看起来,你对我还有些了解?”乔玄仰着头,不屈地说道,他已经完全从事发突然的短暂惊惧中恢复了一贯的镇定。 “有些了解?不不,其实是非常了解,我们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毕竟是长久的合作伙伴了,哈哈哈。”日本人笑得很开心,他好像很喜欢看别人在得知真相后的一脸惊愕,这样他就有更强烈的满足感和碾压感。 果然,乔玄在听到他的话后非常惊诧,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对不起,我并不认识你。” 这个时候,日本人已经侧过身来,微弱的光映射出了他的侧脸。 他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长着一双小眼睛和一脸的络腮胡子。 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眼镜后的那双小眼睛,透射出精光闪闪的狡黠的光。 “你没见过我,很正常,因为和你们公司合作时,我从来不出面。还记得几年前你们公司拍出的那件明代成华斗彩鸡缸杯吗?还有那件霁蓝釉的描金粉彩如意双耳尊,好像还有件明永乐御制青花云龙纹执壶吧,这些藏品都破了你们洛伯姿公司当年的拍卖纪录。你们公司在国际拍卖市场上的声望和地位,也是靠着这几次经典之战而逐渐稳固的吧。而拿出这几件藏品授权给你们公司拍卖的收藏者,很不好意思,正是我。其实当时我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但还是出于对你们服务的信赖……还有对我的有求必应,而选择了你们洛伯姿!哈哈哈。”日本人淡然地说道。 乔玄听完已经呆了,连叶真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如果这些拍品年代久远你还记不起来,去年那块莫高窟61窟《五台山图》壁画残片总应该还有些印象吧,哈哈哈,对了,还有那件用以掩人耳目的元青花‘刘皇叔三顾茅庐图’梅瓶,最终好像拍出了10.3亿吧,又创了你们公司的一个纪录。”日本人沉吟道。 “乔玄,如果真如这位先生所说,那他可是你最亲的甲方爸爸啊,你们父子难得在此相认,肯定还有很多贴心话要说,我们这些外人在此多有不便,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聊。” 叶真说完,朝我和曾晓娇挤了挤眼睛,作势要走。 日本人“哈哈”一笑:“叶真,你果然是个小滑头。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乔玄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尴尬地笑了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都是自己人。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日本人淡然一笑:“织田一郎。” “织田先生既然大驾光临这220窟,肯定有重要的事要做。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别扰了织田先生欣赏这敦煌壁画的雅兴。等织田先生忙完了,我再登门拜访,乔玄有眼不识泰山,以后必登门谢罪。”乔玄见这日本人带着一帮人来,其中不乏武术好手,来者不善,便一边说,一边悄悄后退,想和我们一道开溜。 “乔玄先生,你也别急着走。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有缘在此相会,我们叙叙旧。”日本人挥了挥手,他带来的人立刻在洞窟外站成了一排,拦住了我们的退路。 “你这是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想动粗?”我大声训斥道。 我不认识这个日本人,和他没有任何瓜葛,我才不会捧着他、惯着他。 织田一郎扭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我。 要是不知道他刚才的做派,看着他那张春风和煦的脸,还以为这个人是个大善人。 “翟彪,你可是我最大的惊喜。” 他竟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令我错愕不已。 “你虽然不在我的邀请之列,但机缘巧合,那个老头儿竟把你给带来了,真是天助我也!这一路上你辛苦了,估计没有你,破解这第二个藏经洞密码,找到这156窟,恐怕还会遥遥无期!”织田竟缓缓伸出手,想和我握手。 “你知道第二个藏经洞?”叶真惊呼道。 “是你邀请我们的?”连沉默的曾晓娇也忍不住出声问道。 “当然。可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收藏世家,常常号称什么家学深厚、见多识广,还给自己弄个诸如‘北叶南黄’之类的虚名,我看呐,也不过如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区区泥水匠!如此表现,真是颜面扫地,我要是你们,还不如赶紧滚出去,都羞于见人。” 织田一郎刚停下刀子一般的嘴,立刻又用利刃一般的倨傲目光从叶真、乔玄、曾晓娇的脸上扫过去,把他们羞得无地自容。 “这日本人,真是目空一切、出言不逊。侮辱叶真他们,其实就是侮辱华夏无人!”我在心里愤怒地想道。 我刚要出言斥责,就听他仍用那种怪异的声音徐徐说道:“你的父亲要是也能像你这般配合,也不至于命丧黄泉。” 他的这句话就像一点猩红的火星,瞬间就把我全身的血液和愤怒点燃了。 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拽住他的衣领:“你怎么知道我的父亲?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阴毒的笑容。 而刚才搜走曾晓娇手机的那个人,突然有如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我的身旁。 我只感觉肘部和膝部一麻,一下子就垂下了手,跪倒在了织田一郎的面前。 织田一郎掸了掸衣襟,轻蔑地看着我:“我祖父早年从中国带回了一些文献资料,有一小册子里记载着你翟家的一些生平事迹,对了,就是这位翟奉达大人所写。也许是为了炫耀家族的辉煌吧,他提到了你们翟家以独特的营造之法独步古今,在唐代还主持修建过宫廷、寺院,并有一本营造奇书流传后世。你们知道的,我们日本人是最崇尚唐朝文化,对唐代建筑更是推崇备至,连现在想一览唐代古建的风貌都得来我们日本。还好,这些资料里有你们翟家的家谱,我查来推去的,就找到了你的父亲。你父亲不简单啊,我派人跟踪了他好久,他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泥水匠,去过的地方可不简单,竟有一座根本无人发现的唐代寺院!我本来还想跟随他的足迹找到更多的唐代建筑,谁知他非常谨慎,故意露了个破绽,发现了我们,从此就再也没有去过任何地方了。我只好上门讨教,礼节有加地只想借借那本什么营造奇书看看。谁知你父亲竟勃然大怒,非但不给,还痛斥于我。我只好让人把他抬到窗外吓吓他,谁知那些没用的人就跟没吃饱饭似的,失手了。唉,可惜可惜。” 织田一郎说得极其平静淡漠,就像再说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嘶吼着,想冲上去狠狠咬住他,撕下他身上的肉。 可是,身旁那人只是平平无奇地用双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的肩上就犹如压着千斤重担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谁在这儿大声喧哗?怎么都躺在地上?这里是莫高窟,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洞外传来,织田一郎、叶真、乔玄、曾晓娇均脸色一变,慌忙看向洞口。 只有我,笑了。 第246章 齐聚一堂 “还好你没有食言,你终于来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虽然我在笑,但我知道我现在的笑容一定非常狰狞,因为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和绝望的笑容。 我终于亲耳听见了父亲的死因,证实了他并非死于意外。 但我非但不能把眼前的凶手绳之于法,还被他拿捏在手,这令我异常绝望。 也许,眼前的这个人,可以力挽狂澜,挽救这一切。 但愿他的姗姗来迟,还不算太迟。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又升腾起了一丝希望。 黄显达瞟了瞟两侧,见有人躺着,有人蹲着,有人站着,一个个脸上都露着凶相。 但他毫无畏惧,缓步走进来,看了看我们和织田一郎,朗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倒有个说话的地方,各位请随我来。” 织田一郎一脸的茫然,朝黄显达摆了摆手,然后冲着门口挥了挥手,一个人立马小跑过来,恭敬地朝织田鞠了一躬。 织田用日语和那人交谈了几句,那人聊完后,赶紧朝黄显达说道:“黄组长,织田先生不会中文,你知道的。他说,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全听黄组长安排。” 织田一郎谦恭地对着黄显达笑了笑,转身第一个朝外走去。 “你……你们认识?”我惊讶地问一脸淡然的黄显达。 “当然。”黄显达说完,不再看我一眼,转身便走。 “他骗人!他连中文都会说!”叶真大吼道。 黄显达刚走了几步,听到叶真的话,就回过头来,朝我们说道:“怎么?还不想走?在这儿躺着舒服?对了,织田先生不懂中文,刚才那人是他的翻译,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我们,朝着洞口走去。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乔玄、叶真和曾晓娇也紧赶了几步,紧随其后。 织田一郎到了洞窟门口,便回过身来,微笑着看着我们。 “织田先生,用不了这么多人吧。要不让这些人先撤?”黄显达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翻译告诉他后,织田一郎笑着挥了挥手,用日语说了两句话,他带来的十多个人便朝他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朝坡下走去。 “乔玄,你的人,每天都来买票捧场,谢谢你们对莫高窟的支持啊,现在,也都退了吧。”黄显达一扭头,不咸不淡地对乔玄说道。 黄显达现在是敦煌研究院专家组顾问,虽名为顾问,但向阳几乎不管专家组的事,全权交由黄显达负责,所以黄显达实际上行的是组长的权力。 织田一郎看来对中国社会非常了解,非常自然地尊称黄显达为组长。 黄显达现在代表敦煌研究院、代表莫高窟,乔玄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不敢在黄显达面前造次。 他也挥了挥手,那些之前躺倒在地上的人,有的揉着屁股,有的按着肩膀,一瘸一拐地走了。 乔玄看着自己的人吃了个哑巴亏,又看了看织田一郎那趾高气扬的模样,脸色变得很难看。 “黄组长……我的父亲……”我走上前去,想要向他揭露织田一郎的罪行,谁知他竟冲我摆了摆手。 “小翟,谢谢你把这里的情况提前通报了我,我本以为就是几家的学术之争,最多不过言语上的争执,没想到场面竟如此混乱,这要是传了出去,不仅莫高窟的声誉受损,而且让国际友人怎么看我们的待客之道?”黄显达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这番话立刻让我傻了眼。 “黄老鬼,你这话什么意思?敢情还是我们欺负了他?!是他带人把我们全都控制住了!而且,他杀了翟彪的父亲,还想偷盗藏经洞的经书!”叶真第一个跳出来吼道。 吼完黄显达之后,叶真又冲着我吼道:“翟彪,黄显达是你叫来的?他什么德行,你心里没个数吗?你这是引狼入室!” 我低垂着头,面红耳赤地站着。 今早出发前,我的那个电话打给了黄显达。 黄显达现在是专家组的负责人,我认为,找到了第二个藏经洞的线索,就应该首先上报国家。 而敦煌研究院藏经洞二号专项工作领导小组就是接受藏经洞线索最合适的机构。 我天真地以为,不管黄显达以前如何,但现在他在其位就得谋其政,而且,他现在代表的就是敦煌研究院,就是专项工作领导小组,我能够不计前嫌,他也应该以国家大义为重,不偏不倚,维护敦煌和国家的利益。 而且,我还有一个考虑,在中国的地面上,要对付像乔玄这样不守规则的人,以官方形式出面最为妥当。 谁曾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织田一郎! 黄显达的立场虽然没有完全表露,但听其言观其行,明显有一边倒维护织田一郎的倾向。 “翟彪,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黄显达一个生意人,心中只有生意,哪有什么大义!”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自己。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机行事。 在敦煌的地面上,在敦煌研究院的地盘上,我就不信黄显达能肆意妄为。 织田一郎和乔玄两边的人马都已撤退,至少对我们来说安全了许多。 我们跟在黄显达的身后,缓缓下了山,走出莫高窟的大门,上了一辆中巴车。 车停在了敦煌研究院的大门口,我们一行人跟着黄显达上了二楼,走进了一间会客厅。 “来,请坐。”黄显达笑容满面地朝着织田一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织田一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看了看自己的翻译,这才微笑着坐到了主宾的座位上。 我看着织田一郎那张做作而又狡猾的脸,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撕碎。 “去年我们香港一别,就再也没有这么齐过,今天很难得啊。你们几个,自己找位子,都坐吧。”黄显达收起笑容,朝着大厅里随意一指,面无表情地冲我们说道。 “黄老头儿,以前我只以为你是道德低下、冷酷无情、做事不择手段,想不到还崇洋媚外,对日本人倒是挺温暖的呀,这要放在抗日战争时期,你不当走狗汉奸我都不姓叶。”叶真大声地讥讽道。 黄显达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和织田一郎之间空了一个座位,就像没听见似的,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还有比黄显达身份更显赫的人要来?”这时,我看见织田一郎身旁的主人位置上空着,心下好奇。 就在这时,会客厅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和风细雨、热情洋溢的声音先传了进来:“不好意思,公务缠身,今天贵客登门,有失远迎啊。” 第247章 三个申请 我定睛一看,走进来的是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向阳! 他进门后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径直走到织田一郎面前,笑容满面地说道:“织田先生,等你好久了,你终于来了,欢迎欢迎。” 我们三个听闻此言,立刻呆若木鸡,连乔玄都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什么情况?等他好久了?等他来做什么?”我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双方坐定后,向阳这时才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我们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惊讶之色稍显即逝,随即阴沉着脸,用手指了指我们,侧头问身旁的黄显达:“老黄,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安排他们进来的?” 黄显达笑了笑:“是我。” 向阳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和不满:“你这擅作主张让这些无关的人进来,是什么意思?” 黄显达并不慌乱,镇定地说道:“向所长,他们可不是无关的人。他们曾经都是织田先生邀请的贵客,只不过织田先生自重身份,没有出面,而他们也并不知晓。今日在此重聚,意义重大,毕竟此前在香港有了个疑点重重的开始,现在也得在敦煌有个结论凿凿的结束。是吧,织田先生?” 黄显达的目光越过向阳,看向了织田一郎。 织田一郎听完翻译后,露出了一丝和善的笑容:“黄组长心思缜密,安排得极为妥当,甚合我意。谢谢。” 既然织田一郎都没有表示反对,向阳也只好主随客便,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看向黄显达的目光多了些许凶狠和不满。 “织田先生,那我们就开门见山,把之前没有确定的事宜,今天都拍板定论,应该没问题吧。”向阳笑着说道。 “没问题,我主要关心前期我提出的三个申请。敦煌研究院这边有什么具体的想法?”织田通过翻译说道。 “我们的具体要求是:洞窟修复资金一个亿,近期到位,用于抢救性修复病害严重的洞窟和壁画。另外,成立莫高窟中日联合保护基金会,织田先生先期注入两个亿,支持敦煌莫高窟的考古、研究、保护和交流工作,后期再根据资金的使用情况和保护成果,织田先生斟酌后再确定以后每年具体的注资金额和方案,形成长效机制和良性循环。”向阳严肃地提出了敦煌的要求。 提完要求后,他严肃的面孔再次露出了笑容,继续说道:“这是一项历时长、耗资巨大但功在千秋的项目,当然,织田先生也并不是完全单方面付出,敦煌方面也本着公平合理的原则,充分考虑了织田先生的权利,认真评审了织田先生前期提出的要求。现在,我仅就三个比较重要,也是织田先生最关心的三个申请进行答复。” “一是织田先生和您的团队,可以在莫高窟进行专业研究和考察活动;二是可以在有关敦煌学方面的重大科研项目上和中方进行深入交流和合作,当然,如果国外有什么有益于敦煌学发展的项目,织田先生也可以择机引进;第三点,织田先生作为敦煌研究院在日本的唯一授权代表,拥有在日本进行敦煌文物巡展的权利。” 向阳说完,看了看一言不发、似在沉思的织田一郎,又说道:“我想这最后一点,织田先生是能充分认识其巨大价值的,此前,敦煌研究院从未有过类似的授权。日本人民对敦煌文物的钦慕和喜爱,我想用不着我多说,所以敦煌文物在日本巡展能引爆多高的热度、达到多大的商业价值,织田先生心里必定十分清楚。当然,我们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请织田先生不要误读,并非是因为你投入保护基金我们才大开方便之门,而是出于中日在敦煌学上交流目的,并充分考量了织田先生在考古界、历史界、敦煌学界甚至是会展界的影响力而谨慎定下来的。毕竟,织田先生贵为京都西本愿寺的宗主,是日本佛教净土真宗最大的教派,在日本国内及世界各地拥有所寺院,1200万的信徒,影响力巨大。而京都西本愿寺坐拥日本现存三大唐门之一,1994年就进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可以说在地位上和我们莫高窟也是对等的。” 提完要求,答复完申请后,向阳顿了顿,不急不缓地说道:“这些就是我们敦煌研究院对于织田先生一年前提出的合作建议的具体想法,基本算是答应了你的全部要求。您也知道,对于这样的合作,我们是十分审慎的,所以评估时间长了些,好事多磨嘛。下面,就看织田先生的意见了,特别是在资金方面,织田先生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毕竟这笔钱数目巨大。” 向阳用沉稳的声音缓缓说来,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进入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而且逻辑清楚,字斟句酌,让人一听就懂,不会产生任何歧义。 我看着向阳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心里暗暗想道:“虽然这人笑里藏刀,城府极深,而且不知道这人的学术能力如何,但要论当官,确实是一把好手,难怪年纪不大就已经官居所长。” 织田一郎在装模作样地听完翻译的话后,没有一丝的思考,一边抚掌大笑,一边迅速起身。 他这番举动打了身旁的向阳一个措手不及,向阳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杯里的水溅了一桌子。 向阳赶紧用纸慌乱地擦了擦手,也站起身来,虽然眼中满是疑惑,但官样的笑容却立即就在脸上绽放开来。 织田一郎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他的翻译连忙翻出他口中激动欣喜的话语:“合作愉快。” 向阳一边赶紧和织田一郎紧紧地握住了手,一边探出身子,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身边的翻译,轻声说道:“这么说来,织田先生同意了?” “当然,对我们这么优惠的条件,织田先生怎么可能拒绝?”翻译也是满面春风。 向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紧握住织田的手又用了些力,口中连连说道:“合作愉快,合作愉快!织田先生如此豪爽大气,我坚信,我们的合作一定会结出更加璀璨的果实!” 说完,他又扭头笑着对身旁的黄显达说道:“老黄,此次合作成功,你可是大功一件啊。我之前对合作其实没报太大的希望,毕竟我们的条件和要求有些苛刻,金额也有些巨大,一般的机构根本不敢接招。想不到你推荐的织田一郎先生,竟没有一点儿讨价还价,全盘接受了我们的要求。老黄,还是你慧眼识人啊。” 向阳说完这句话,竟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 我心中不悦:“你特么什么意思?黄显达亲织田、远翟彪,就是慧眼识人?” 不过,我并不在意向阳的目光,立刻在心里回味着向阳之前的话,主要是织田一郎对敦煌研究院提出的三点要求。 虽然我暂时没有想通织田一郎为什么要做这明面上的亏本买卖,但预感此中必定有诈。 经验告诉我,这日本人不会安什么好心的。 织田一郎刚松开向阳的手,马上就微笑着说道:“向所长,不出意外的话,洞窟修复资金一个亿,明天就能到位。” 向阳和黄显达闻言均大喜,向阳笑着说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代表那些沉默千年、病害缠身的洞窟向你表示感谢。” 织田一郎摆摆手,继续说道:“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洞窟修复方案要做一些微小的调整。中国讲究一个开门红,日本也一样,对于首次合作,我很重视,所以第一个修复的洞窟至关重要,我的团队也要全情参与进来。” “这个请求很合理,我可以答应你。”向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向所长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在第一个洞窟的选择上,我有了新的想法。” 织田一郎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从我们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想从156窟开始!” 第248章 驱赶 织田一郎之前的话隐藏极深,我想了半天也没觉察出他的真实意图,但“156窟”的话一出口,我的心就跟明镜似的,立刻就在心里编织出了他严密计划的一整条循序渐进的链条。 第一步:通过洛伯姿拍卖公司不计成本地放出61窟《五台山图》壁画残片,而邀请前来竞拍的四家,则都是经过他织田一郎充分考察后圈定的,全都是与莫高窟藏经洞有着各种深厚渊源的人物。同时,放出壁画残片中有第二个藏经洞线索的传言,充分调动起大家寻找第二个藏经洞密码的兴趣和热情。而他则藏在背后监视着各路人马的动向,当第二个藏经洞呼之欲出、线索指向156窟的时候,他立刻跳出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收割成果,坐收渔翁之利。 第二步:在“寻找”的同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偷运”的准备。注入洞窟修复资金,联合敦煌研究院进行156窟的考察修复工作,他带来的团队趁此机会对156窟进行全方位的探查,找出第二个藏经洞。 第三步:发现第二个藏经洞后,他一定会不动声色、想方设法将敦煌研究院的相关人员驱赶出洞,将藏经洞内的佛经搜刮一空。如果佛经数量过于庞大,他也许会像法国人伯希和那样,对佛经先进行精挑细选,精选出其中最珍贵、稀有的经卷据为己有,然后公布在修复洞窟期间无意发现了第二个藏经洞。这必将引起巨大轰动,举世瞩目,织田一郎趁此机会名利双收。而他是通过莫高窟中日联合保护基金会旗下的项目参与其中的,名正言顺,这项历史性的成就将被记到织田一郎的头上。 第四步:这么一大批经卷要想运回日本,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恰好,织田一郎又取得了敦煌研究院的授权,可以在日本进行敦煌文物的策展。于是,他将精选出的佛经先在敦煌找个安全的地方储藏起来,等参展文物确定后,用几个大箱子把佛经一装,混在出国展览的文物里,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有人检查,看到佛经,那些安保人员又不是真正的研究人员,怎么可能分得清这佛经是以前出土的敦煌遗书还是来自第二个藏经洞? 想到此,我脸色煞白,头上冷汗直冒:“太可怕了,织田一郎这是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他这奸计一旦得逞,那将是继二十世纪初藏经洞文物被外国列强强取豪夺之后的又一次阴沟翻船。如果我们的分析考证没错的话,第二个藏进洞内的珍宝价值将远远超过第一个藏经洞,这将是中国文物有史以来的最大损失!” 听刚才向阳的话,织田一郎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准备了,看来他是蓄谋已久,筹划严密,而且步步为营,从他脸上的笑容来看,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想到这里,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怒吼道:“不行!这日本人想要盗宝!” “盗宝?盗什么宝?不要在这儿胡言乱语。”织田一郎都还没发话,黄显达倒是先跳出来对我斥责了一番。 “156窟里很可能藏有第二个藏经洞!织田一郎早就周密地计划好了,趁修复洞窟的机会,盗走第二个藏经洞里的珍贵佛经!”我一边朝前走去,一边大声吼道。 织田一郎虽脸色一变,但依然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用毫不畏惧的目光满不在乎地看着我。 向阳的神情倒是有些触动,显得有些惊讶,他缓缓站起身来,沉稳地说道:“翟彪,你说话可有证据?破坏中日友好,特别是破坏中日在敦煌学上的交流和合作,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我劝你做事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我毫不畏惧地说道:“线索是我发现的!当时在220窟,黄组长也看见了织田一郎的人为了独占线索对我们下的狠手。各位领导,这可是在中国的地盘上啊,他们就敢如此乱来!我们敦煌在他们日本人眼里,还犹如两百年前的孱弱吗?” 向阳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问身旁的黄显达:“老黄,既然你有所亲见,情况是刚才小翟说的那样吗?” 黄显达笑呵呵地说道:“小翟言重啦!中国现在是什么地位?还需要在日本人前面卑躬屈膝,唯他们马首是瞻?向所长,小翟的爱国之情我能够理解,但也不能夸大其词。当时我就在现场,双方……哦,不,三方……” 黄显达说到这儿,故意停了停,扫了一眼我、叶真、曾晓娇和乔玄,继续笑道:“三方都很克制。对壁画有些个人的见解和争执,都是很正常的,这其实就是人民内部关于学术见解的矛盾,怎么能轻易就上升成了敌我矛盾呢?” “黄显达,你特么卖国贼!”我大声吼道。 叶真则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黄显达。 乔玄也冷眼旁观,没有说一个字,仿佛已置身事外,毫不关己。 曾晓娇则干脆盯着别处,当厅里众人的话都是放屁。 “哦,原来是这么个情况。”向阳冷峻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又扭头看着织田一郎的翻译:“这些小插曲就别给织田先生翻译了,只是个误会。” 然后,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了,冷冷地说道:“小翟,可不能小题大做、杜撰事实啊。中日学术交流不仅事关两国友好,更是一次敦煌学重大的学术合作。你这样一派胡言,是对日本学者的恶意猜测和诽谤。这次只在我们这小范围内,就算了,下一次你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四个字:绝不姑息!” 我气得满脸通红,还想争辩,叶真快步走了过来,拉了拉我的手,给我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黄显达表情严肃地站起身来,说道:“这几个人在这儿实在是有碍观瞻,对学术交流不利。向所长,这是我的失职,我看啊,得把他们先请出去!以后我会对他们严加防范,以避免他们蓄意进行一些破坏活动。” 向阳点了点头,又缓缓坐了下去。 织田一郎则一直用一种高高在上、洋洋得意的眼神注视着我们。 “王警官,麻烦你将他们带出去!”黄显达冲着门口喊道,就差一句“严加看管”了。 王翔走了进来。 我眼睛一亮,就像看到救星似的,马上冲过去喊道:“王警官,这日本人想偷盗国宝啊!” 王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厉声喝道:“赶紧走!别在这儿捣乱!” “王翔,你……”见王翔这和稀泥的劲儿,我怒火中烧,还想大闹一番。 叶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旁,在我耳旁低语道:“赶紧走,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们都是一伙的!” 第249章 埋伏 我惊诧地看了一眼叶真,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稳如泰山的向阳、黄显达和洋洋自得的织田一郎,想冲过去再理论一番。 这一次,连我身边另一侧的乔玄都低语道:“傻x,多说无益,你再争辩,连敦煌都待不下去。” 说完以后,他埋着头,加快了脚步,从我身旁匆匆而过,消失在了门口。 曾晓娇也走了上来,她和叶真一左一右,各拉着我的一只胳膊,想把我拽出门去。 “行了,我自己会走。”我挣脱了他们的手,缓缓走出门去。 一出门,我就冲到王翔面前:“王哥,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你要相信我。” 王翔狠狠瞪了我一眼:“赶紧走!影响中日合作的大帽子给你扣下来,吃不了都得兜着走!” “那个日本人真要盗宝!宝贝就在156窟里!” “证据呢?人家现在盗了吗?” “等他们真盗了,后悔都来不及!” “那他们也要有本事运出中国再说!” “他们已经筹划好了,发现藏经洞后,立刻就会在日本举办一次敦煌文物展,然后趁参展机会把经书偷运出去!” “怎么,你看了他们的方案?” “我……我猜的。” 王翔一直板着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小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不能如此主观臆断。现在不是我相信你的问题,而是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们派出所!如果真找到了第二个藏经洞,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它的。” “王警官,我曾经也很信任你,可这么久了,冯老找到了吗?到目前为止,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一想起冯老,我的情绪就有些激动。 王翔一怔,然后缓缓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说道:“回去吧。” 说完,他在我手上重重一捏,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抬起头来正要发作,却看见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那是一种无比真诚的眼神!里面似乎还蕴含着某种深意。 他朝我挤了挤眼睛,然后把头朝楼梯一偏,示意我赶紧走。 “算了,和这种只听命于领导的走狗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气呼呼地冲下了楼梯。 “你确定第二个藏经洞就在156窟里?”回到小旅店,我们三个人立刻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叶真首先问道。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确定无疑!你们也看见那壁画了,明确指向张议潮!研究表明,156窟正是张议潮亲自所建!” 叶真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坚毅的光:“那我们绝不能把成果拱手让人!第二个藏经洞的最终线索可是我们……” 他看了看我,改口道:“可是你发现的!” “现在敦煌研究院亲自接手了,你能怎么做?”曾晓娇问道。 叶真咬了咬牙:“先下手为强!” “你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道。 “他们不是要开展修复工作吗?最快也得明天吧。今晚!我们今晚就下手!”叶真有些激动,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 “向阳和黄显达平日里看起来挺机警的,这次怎么就被日本人蒙在鼓里了呢?其实,织田调整修复顺序就已经能看出端倪了,156窟虽有火烧痕迹,但抢救性修复的优先级并没有那么高!”我气愤地说道。 “别再纠结这个了,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他们是一伙儿的!”叶真白了我一眼,“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样抢在他们前面先进这藏经洞。” 虽然事出蹊跷,但我仍然不相信身为国家干部的向阳,会联合织田一郎做出这种里外勾结的事。 “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今晚行动!” “莫高窟防范严密,没有我,你们怎么进得去?”突然,门被推开了,乔玄微笑着走了进来。 “你在说什么?谁要去莫高窟了?”叶真后退了两步,大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们请自便。”乔玄说完,一刻也不停留,转身便走。 “等等……”叶真连忙喊道,“你有办法进入莫高窟?” 乔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道:“目前这局面,只有你我放下成见,精诚合作,才能破了那小日本早已设好的局。区区莫高窟,还难不倒我。” 当晚,我们四个人便潜入了莫高窟。 不知道乔玄用了什么法子,莫高窟的大门敞开着,监控设备也在我们进入前暂时关闭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售票处的人:“一定是他干的。” 来到156窟的门口,洞门紧闭。 乔玄掏出钥匙,走上前去。 “牛啊,连这钥匙也能搞到。”叶真轻声赞叹道。 黑暗中,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洞里异常黑暗,寂静无声。 我们依次缓缓进入。 当我们完全进入到洞窟内时,谨慎的乔玄才轻声说道:“开灯。” 他刚一说完,洞窟里手电光大亮,像聚光灯一般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射来,笼罩住了我们的全身。 借着亮光,我看见洞壁上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头顶一疼,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被捆了起来,关在一个小屋子里,身旁躺着叶真、乔玄和曾晓娇。 一个一脸凶相的大个子见我醒了,恶狠狠地走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日语?!这是织田一郎的人!”我心中暗自一惊,赶紧定睛一看,这人看起来的确有些眼熟,很像是织田一郎向向阳他们介绍他的考察团队时的其中一员。 我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恢复了一点儿神志。 “不好!”我大叫一声,眼前一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我突然想起了在我失去知觉前眼前的那番景象。 洞壁上一个巨大的黑洞! “莫非,他们已经发现第二个藏经洞了?” 第250章 爷爷的心愿 叶真、乔玄和曾晓娇也缓缓地依次醒转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那个凶神恶煞的看守时,也立刻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和我们现在的处境。 “还说要先下手为强呢,人家织田一郎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钻呢。”叶真笑了笑,笑容苦涩。 “你们在洞里看见了什么吗?”我瞟了瞟那个看守,见他虽满脸凶相,但我们只要没有大的动作,他也几乎不会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好像也听不懂中国话。 “灯光刺眼,当时我就懵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叶真气恼地说道。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在这儿了。”乔玄垂头丧气地说道,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神采。 “我反正被闪瞎了双眼,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你有发现?”曾晓娇看着我说道。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看见洞壁上,有个黑洞。” “真的?”三人立刻惊呼道,脸色瞬时都变得极其难看。 那个看守一见这情势,气呼呼地走过来,踢了我们三个男人一脚,看了看曾晓娇,倒是没有踢她,然后大声吼了几句话,反正我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等那看守走了之后,我问道:“他说什么?” “让我们老实点。”乔玄说道。 “怎么办?莫不是那第二个藏经洞已经被他们找到了?”叶真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这话一说完,大家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异常沉重。 “也许你看错了,哪能那么快。今天才找到线索,晚上就凿出了藏经洞?再说了,修复156窟不管怎么说,也是敦煌研究院牵头的修复项目,研究院必定会派人参与,这一进洞不就看见那藏经洞的入口了吗?所以,日本人要是有点儿脑子,就算现在探查出了藏经洞的准确位置,也会等到修复后期不那么引人注目之后才会凿出洞口。”乔玄缓缓地说道。 “有道理,那现在看来,藏经洞还是安全的。”叶真勉强地笑了笑。 “那有没有这种可能,一开始他们就排斥中方人员参与?”我立刻问道。 “这……也是有可能的,但可能性不大!你好好想想,这是在中国的地盘上,敦煌研究院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主导权拱手让人?反正我是不信的。”乔玄笑道。 “如果主导修复的向阳本来就和织田一郎蛇鼠一窝呢?” 叶真这句话一讲,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看见的那个黑洞,就是真的。”沉默半晌后,曾晓娇对我说道。 “听天由命吧,我们被关在这里,就算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叶真仰天长叹道。 此后,便没有人再说一个字,都低着头在想各自的心事。 过了很久,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睡着了,始终毫无睡意的我轻声问身旁的叶真:“叶真,睡了吗?” 我的话刚一出口,其余三个人立马就转过身来,眼神直直地盯着我,还把我吓了一大跳。 “在这种国恨家仇的悲愤氛围里,身为华夏男儿的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叶真还真是一脸的悲愤。 “对了,叶真,你为什么要趟这淌浑水?找到第二个藏经洞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能把佛经十万卷占为己有?”我轻声问道。 “凭什么先问我?你先问问他俩。”叶真不满地小声嘟囔着。 “找到第二个藏经洞那是我爷爷辈传下来的心愿!当然,带走里面的珍宝我是不指望的,也从没这么想过,我只想做第二个藏经洞的发现人,这样,我就算完成了爷爷的遗愿。”乔玄郑重其事地说道。 “不会吧,想法这么单纯?作为顶尖拍卖公司未来的继承人,你就一点儿没觊觎过藏经洞的文物?就没想过为自己的公司充实宝库、增加国际分量?”叶真一脸的怀疑。 乔玄满脸不屑地说道:“你以为中国还是那个任人宰割的中国?别说十万经书了,就是一片纸,也休想从中国带出去。” “那织田一郎又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叶真笑道。 “不自量力,必自取灭亡,看着吧。”我鄙夷地说道。 “可人家现在都已经凿开洞口了!” “叶真,你别转移话题,赶紧交代你的狼子野心!”我立马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晓娇,你呢?”叶真又笑着问曾晓娇。 “我也是为了完成爷爷的心愿。”曾晓娇轻轻地说道,“我永远忘不了他坐在院子里看着那张草图时的悲伤、落寞、叹息。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的心愿。” 曾晓娇说完,好一会儿没人出声。 “也许,我应该替我爷爷当年的不辞而别和夺人所爱向你道个歉。对不起。如果我们还能有命出去,我会把那张粉本还回来。”乔玄突然轻声说出了这句话,听得出来很是诚恳。 曾晓娇看着他,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心事,眼中闪动着泪花。 “叶真,该你了。”为了不让这种悲伤的情绪继续蔓延,我赶紧问道。 “唉,实不相瞒,我也是为了完成爷爷……不,应该是祖宗的心愿。” 叶真的话刚一出口,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叶真,你能不能有点儿新意?心愿也能东施效颦?”我笑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叶真没有笑,表情很是严肃。 “你祖宗又是什么心愿嘛。” “将功补过,洗涮罪名。”叶真低下头,轻声说道,“我的老祖宗虽一生显赫,但郁郁而终,也许再也无法洗刷罪名了。” “你老祖宗谁啊,位高权重得还能成为历史的罪人?”乔玄笑道。 “他是光绪进士,晚清的金石学家、文献学家、收藏家。他于1902年2月被任命为甘肃学政,上任不久,就接到了敦煌县知县汪宗翰关于莫高窟藏经洞情况的报告。他本可将藏经洞文物运往省城兰州保存,挽救这批珍贵的国宝,可他却因运费昂贵而作罢,遂命汪宗翰责令王道士暂将发现的文物和文献放回洞中封存起来,等候处理。从此以后,敦煌遗书旁落。唉。” “原来你的老祖宗是甘肃学政叶昌炽!”乔玄恍然大悟道。 叶真点了点头:“老祖宗之所以心存侥幸,是因为他从王道士手中得到了一件宝贝。” “什么宝贝?” “凭他在金石和文献上的造诣,经过一番研究,他发现真正的国宝、完整的经卷并不在王道士发现的那个洞里,而在另一个藏经洞。所以,他才对17窟的藏经洞没有那么上心。” “你的老祖宗也知道第二个藏经洞?” “当然。王道士献给他的,是一个包裹,包裹布上写着几个字:藏经十万卷。” “啊!”我们三个人同时惊叫道。 “我爷爷买走的,是你爷爷的……藏品?”曾晓娇一脸的难以置信。 叶真点了点头:“后来老祖宗家失窃,那件东西不翼而飞。他急火攻心,从此长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他最终的心愿,就是找到那个包裹,找到第二个藏经洞,以弥补他作壁上观、无所作为之过。后来发生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草图和粉本被曾晓娇的爷爷买走,而那块壁画残片也被织田一郎的祖辈买走,最终落入他的手里。” “缘分果然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听完叶真的话,乔玄轻声说道。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我们只能无可奈何地躺在地上。 “也许,织田一郎的计划已经得逞了吧。” 我们已经悲观到了极点。 可就在第三天半夜,门外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我们从梦里惊醒,瑟瑟发抖。 打斗声停止后,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两个黑影闪了进来…… 第251章 为了赎罪 我们三人虽手脚被缚,但仍惊慌失措地朝后滚去。 屋里的那个看守肯定是听到了外面激烈的打斗之声,但不为所动,仍端坐在地上,只是从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取过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刀,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当两个黑影冲进房间的时候,他缓缓地拔出了那把明晃晃的武士刀。 我这次看清楚了,进来的,是两个黑衣人! 两人的身材差距极大,一个婀娜轻盈,一个高大魁梧。 当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明亮清澈的眼睛时,我心花怒放,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王绮雯!她怎么能找到这里?” 我立刻看向了另一个陌生的黑衣人,他的眼神并没有像他穿着的那一身黑衣一般黯淡冰冷,而是充满了一种坚毅和镇定,仿佛在他眼里,任何事情都不足为惧。 看到这双眼睛,我仿佛也受到了鼓舞,内心也随之振奋起来。 那个看守缓缓站起身来,没有任何言语,闪电般地朝着两个黑衣人出手了。 别看他人高马大,但动作极为敏捷,横劈竖砍极有章法,带着劲风和杀气。 王绮雯和另一个黑衣人却并不落于下风,连我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来,他们施展着一种极为高明的武功,刚柔并济、配合默契,防御密不透风,进攻攻其必救。 而那个日本看守则刀法大开大合,看似威风凛凛,但不一会儿,他头上便冷汗直冒,喘气如牛,最后只能忙于招架,根本无还手之力。 两个黑衣人的招数此时更加迅疾而凌厉,出手越来越快,将看守逼到了角落,那个高大的黑衣人突然高高跃起,一记凌空飞踹,重重地踢中了看守的头部。 他立刻倒地,不省人事。 王绮雯上前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轻声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了。” 然后,她走过来,手里那把锋利的明月刀只是在叶真他们背后刀光一闪,粗大的麻绳便纷纷掉落。 看清她手里的武器后,我下意识地悄悄看向那个高大的黑衣人,他就那么平静地站立着,当他踢晕那个看守时,他立刻就敛去了身上那可怕的压迫感和腾腾杀气。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和眼神中散发出的气质,愈发觉得此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当这个念头在我心中闪现后,我立刻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上同样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 那把匕首虽也寒光毕露、煞气尽显,却没有任何独特之处,应该是把普普通通的匕首。 可是这黑衣人刚才的行动太过耀眼。 如果说王绮雯辗转腾挪的秀美身姿像一道阴柔清冷的月光,那这黑衣人大气磅礴的身法就如同那高悬天空的骄阳激射而出的日光,让人不敢直视。 “他应该配得上更好的武器,一把能够碾压明月刀的武器!而不是这把造型普通、随处可见的匕首。”我在心里疑惑道。 那人觉察到了我的目光,仿佛也看穿了我的心事,他手腕轻动,那把匕首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他的手里。 他的这个微不可察的动作更让我心生怀疑,我突然想起了在61窟中的那段经历,想起了陈峰救下我时捡到的那把匕首莲花刀和他的那番话:袭击你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我心里一惊,再看向那个黑衣人时,心里更加笃定:当初引我入洞,在61窟袭击我的,就是眼前的这个黑衣人! 他手里曾握着的,应该就是莲花刀! 遗失后,他就只能随便找了把普通匕首凑数。 他拥有莲花刀,而王绮雯握着明月刀! 我立刻想起了“双生花月刀”的可怕传说,如果传说是真的,那眼前的这两个黑衣人,竟是兄妹?! 我还来不及细想,那个高大的黑衣人仿佛已经从我呆望着他的惊愕眼神中读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随即朝王绮雯使了个眼色,便催动脚步,瞬间消失在了屋里。 王绮雯轻轻拉下了黑色的面巾。 我猜得没错,果然是她。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说不定织田一郎的人正朝着这边赶来。”王绮雯面带忧虑地催促道。 “你的那个搭档……是谁?”我试探着问道。 王绮雯看了我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不重要。” “第二个藏经洞被他们找到了吗?”叶真一挣脱绳索,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王绮雯连头都没抬:“我不知道,这个,得靠你们去探查!好了,时间紧迫,有什么问题,留待出去后再说。” 我们紧紧地跟在王绮雯的身后,快步离开了这个小院。 织田一郎可能是对自己团队的战斗力和自身的掌控力太过自信,只在小院里安排了三个人看守,这会儿,这些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 我瞟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没有发现当初在220窟出手如鬼魅一般的那个人。 “强敌依然健在,警报并没有完全解除!”我在心里有了一个清晰的预判。 王绮雯带着我们在黑暗中奔跑了好一会儿,离那个小院越来越远。 看了看周遭的景物和远处高大延绵的黑影,这时我才找到了一点儿方向感。 “这里离莫高窟并不远?”我轻声问道。 “织田一郎早就租下了那间莫高窟旁的农家小院!”王绮雯说道。 “这小日本大大的狡猾啊,知道什么叫灯下黑!”叶真骂道。 “你们以前住的小旅店不能回了,已经被织田一郎严密监视起来了,我现在带你们去另一处地方。”王绮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奔去,冷不丁突然转过头来,莞尔一笑,“灯下黑是吗?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十几分钟后,王绮雯推开了另一间农家小院。 小院同样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各位公子小姐,这里的条件也就这样了,只好委屈你们了。你们三个男人住一间,曾小姐住另一间。”王绮雯笑道。 我们都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唯独乔玄用一种奇怪,甚至算得上幽怨的眼神看着王绮雯。 之前还叫人家乔总,现在就成了“那个男人”了。 “乔总,你还有什么问题?”王绮雯想必也感受到了乔玄的那种目光,笑着问道。 乔玄神色有些慌乱,也许作为洛伯姿拍卖公司的副总,他还是第一次被下属强行安排和诘问。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个人的小问题。”乔玄说完,看了看身旁的我们。 他眼中的意思很明显,想让我们回避。 可是这农家小院我们也是第一次来,黑灯瞎火的,连房间的门都没打开,避无可避。 于是我们装作没看见,直挺挺地杵在原地。 连王绮雯都没挪动半步:“乔总请说。” 乔玄见大家都没有退避三舍的意思,只好轻叹一声,说道:“你潜伏在我们公司多久了?” “潜伏?不,我是真的在那里尽心工作。想必我的工作成绩乔总和公司都有目共睹吧。” “那壁画残片事件,只是一个巧合?” “的确是个巧合。它可能出现在洛伯姿,也可能出现在其他地方。不过,根据我多年前的预判,它出现在洛伯姿的几率最大。” “多年前的预判?还说不是蓄谋已久?!”乔玄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起来。 “应该是等待,安静的等待。心存幻想,又身负绝望,这种身心游离的煎熬,你们不懂。”王绮雯用最平静的话语,道尽了悲凉。 “你早就知道了壁画残片的存在?” 王绮雯点了点头。 “那这么多年你所谓的煎熬,到底为了什么?你本可以成为洛伯姿史上最优雅最顶尖的拍卖师!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戛然而止,值得吗?”乔玄越说越激动。 我能听出他激动中的不解……和惋惜。 王绮雯果然沉默了,缓缓地低下了头。 不过,她的沉默并不太久。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闪动的坚毅和不悔更加浓烈。 “为了赎罪!” 第252章 再探156窟 “又是赎罪?” 这是我在这两天里听到的第二个有关于赎罪的说法了。 第一个,是叶真,替他的晚清祖辈赎罪,为了藏经洞之失。 那王绮雯呢,又是替谁,为的又是什么? 我突然想到了那对御前带刀兄妹,他们为了保守秘密而死,用各自的双生花月刀刺入了彼此的胸膛。 那王绮雯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是什么关系? 也是兄妹吗? 难道他们也保守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也会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而双双赴死? 望着眼前清秀从容的王绮雯,我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你又是替谁赎罪?”我不敢问,并不代表着叶真也不敢。 从叶真脸上的兴奋看得出来,他仿佛找到了同病相怜的病友。 王绮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而是转身走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口,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早点休息吧,记住,没有特殊情况,不要离开这间院子。我相信,此刻,织田一郎的人正在疯狂地寻找着你们!只要你们不主动送上门去 ,我料想他们也找不到这里!” “我们就这样为了自身安危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把国宝偷运出国?”我立刻吼道。 “对啊,我是来赎罪的,不是来罪上加罪的!”叶真也表达了不满。 曾晓娇和乔玄倒是没有说话,但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也不愿意在这儿浪费时间。 王绮雯根本没有搭理我们,而是径直走进了那间屋子,只留下一句话:“不会等太久。”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们四个人齐聚在小院里。 王绮雯那间屋一直房门紧闭。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房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屋子里很整洁,床上的被子早已叠得整整齐齐。 “王绮雯早就出去了。”我扭过头,对院子里的众人说道。 “我们不会真就在这儿傻等吧。”叶真说道。 “等能等来什么结果?好的结果从来都不是等来的,而是去尽力争取!”乔玄说道。 “光在这儿说有什么用,那你们出去争取啊。”曾晓娇冷冷地说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也许,王绮雯有她的道理。我们现在出去,不仅无法靠近莫高窟,阻止织田一郎,说不定立刻就会再遭织田一郎的毒手,不如静观其变?”我轻声说道。 “也只好这样了,唉。”叶真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回了屋,“我叶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这样窝囊过。” 这一天,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不过,王绮雯果然没有让我们等太久。 晚上,她有些疲惫地回来了,略显苍白的脸上却写满了兴奋。 “今晚凌晨行动。”她只说了这四个字。 我们的心情却一扫白天的阴晦,立刻明媚了起来:“怎么行动?” “看就行了。”王绮雯淡淡地说道。 “看?你让我们作壁上观,只当一个看客?” “如果一出好戏,台上并没有你的位置,那就静静地当好一名观众!”王绮雯说完,便进了自己的屋。 这一夜,没有人睡得着觉,大家都被王绮雯“一出好戏”的预告吊足了胃口,急切地等待着好戏上演的凌晨时分的到来。 凌晨一点,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们三个腾的一声便从床上跃起,随即惊讶地看着彼此,对大家的行动竟如此整齐划一报之以心照不宣的微笑。 打开门,王绮雯站在门口。 她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夜行衣,戴着黑色的面巾,婀娜的身姿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光。 “走。” 她短促的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去到了五米开外的小院门口。 乔玄看着她,比我们所有人都惊讶。 我看了看乔玄惊诧的目光,笑了笑,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这个在洛伯姿公司工作多年,温文尔雅,连走路都梨花带雨的知性美女、首席拍卖师,竟如此深藏不露,武功高强。 我们紧随王绮雯的身后出了小院。 “她会带我们去哪儿?”这是我心中的疑问,“既然是看戏,而且是看夜戏,这戏份就一定要精彩、出人意料,戏台得搭在万众瞩目的地方,看台也得足够隐蔽。在这敦煌,万众瞩目的地方只有两个:莫高窟和敦煌研究院!敦煌研究院此刻早已人去楼空,有戏台没戏子,不大可能会是那儿。那剩下的就一定是莫高窟了!而莫高窟新近能上演的好戏,只有发掘出第二个藏经洞!” 一想到第二个藏经洞,我的心里就难掩失望和痛苦:“如果那天在我眼中一晃而过的黑洞真是藏经洞的话,这都过去三天了,洞里的经书应该都被洗劫一空了吧!王绮雯该不会是带我们去看一场空城计吧。” 我抬头看向前方,王绮雯的身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像暗夜里跳动的精灵。 而在更远的地方,三危山巨大的阴影已经渐渐扑面而来,淡雅的星光勾勒出了山的轮廓,像一只匍匐在地面上的巨兽。 目的地果然是莫高窟! 我曾数次看到过黑夜下的莫高窟,也曾亲手惊醒过那梦中的巨兽,但它带给我的永远是满身的伤痛、遗憾和怅然若失。 “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结果?!”我的心里泛起了从未有过的忐忑,我能预感到,这也许是我离莫高窟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不成功就成仁!”我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一会儿的戏份真的危及到了藏经洞的国宝,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只是一个看客,一定会亲自下场,就算不能力挽狂澜,也会倾尽全力! 这一刻,翟家的血脉好像在我身体里苏醒、奔涌,一种油然而生、脱胎换骨的使命感笼罩全身。 王绮雯带我们来到了莫高窟外的一处隐蔽之地。 它靠近河岸,几乎无路可走,根本不会有人来到这里。 王绮雯伸出手,在铁丝网上轻轻一推,暗合的铁丝网上便出现了一道豁口。 “你怎么发现这个入口的?太隐蔽了!”叶真四处看了看,望向了远处的一个监控,轻声说道。 “放心,这里的监控画面在监控软件的第二页,没有人去时刻翻看的,而这时,它已经停止了工作。”王绮雯说得非常自信。 “你怎么知道在第二页……”叶真立刻追问道。 “如果不是敦煌研究院保安部或是派出所的内部人员,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尽……”我也捕捉到了叶真的敏锐和他话里的意思。 王绮雯没有说话,而是当先一步钻进了铁栅栏,朝着莫高窟的方向奔去。 我们赶紧依次而入,紧紧跟着她。 十几分钟后,我们潜伏在了156窟旁。 而此时,156窟里竟透出了微弱的灯光。 第253章 好戏上演 灯光映射出了几个人的身影,他们正源源不断地从洞窟里往外抬着箱子。 在洞窟门口,已经放着四五个硕大的箱子。 “不好,他们正在搬运经书!”我一着急,忍不住脱口而出。 只听见身后传来了王绮雯的轻声叹息,而她的手刚刚捂住我的嘴,就放了下来。 我看见洞窟门口立刻就有人影一闪,我立刻感觉肩膀也被王绮雯轻轻拍了一下,耳旁立时传来了她细若游丝的声音:“待着别动!” 然后,她突然起身,朝着我们潜伏地方的相反方向奔去。 按照她之前的表现,她可以完全做到悄无声息,而现在,她故意弄出了响动。 借着清冷的星光,我看见两个人影相互追逐,渐行渐远。 搬运箱子的人好像也有所察觉,不过,他们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搬运动作反而加快了。 “怎么办?导游都跑了……这就是给我们看的好戏?”叶真悄悄靠上来,在我耳旁轻语。 “要不一起冲下去阻止他们?”我有些着急了。 “忘了王绮雯给我们的身份定位?既然是看客,那就安安静静地看戏,现在还轮不到我们出场!”乔玄拉了拉我的胳膊,轻声说道。 “可是……” “别可是了,静观其变,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曾晓娇也轻声附和道。 既然大家都同意暂时按兵不动,我也只好按下冲下去的冲动。 二十多分钟过后,洞窟外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好十多个箱子了。 我看了看箱子的大小,估计每个箱子差不多能装五千本左右的卷子,按照经书十万卷的总量,洞窟里剩下的经书已经不多了! 果然,一直忙碌的七八个人停下了搬运箱子的工作,三三两两地坐在洞窟门口。 我见远处有几点若明若暗的火星浮于半空,零星的几句日语也随即飘进了耳朵里,这些人正在一边抽着烟一边小声地闲聊着。 “经书已经全部搬完了吗?”看着那些悠然自得、其间还夹杂着几声轻笑的人影,我心急如焚。 “只要他们开始把箱子搬离洞口,我必须立刻冲过去阻止他们!”我在心里暗下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手电筒光束的晃动。 “有人来了。”叶真一边轻声说道,一边更加俯低了身体。 手电筒的光束由远及近,洞口的众人也已经匆匆熄灭了烟头,悄无声息地伫立着。 “来的这人一定大有来头。”见洞口的众人如此小心翼翼,我在心里想道。 两个人打着手电筒来到了156窟的洞口,随即关掉了手电。 洞窟里立刻迎出来一个人。 “织田一郎!”我在心里惊呼道,“原来,他一直在现场指挥?!” 织田一郎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伏在其中一人的耳旁低语了几声。 “这两个人的背影,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我紧紧盯着来人的背影,在心里快速地做着人影匹配。 我还没匹配结束,那个和织田一郎亲切交谈的人就转过脸来,朝着洞外张望了一下。 “黄……黄显达!这两人果然暗中勾结!如果真是洞窟修复,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白天来访,何必选在深更半夜偷偷前来?”我在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我扭头看了一眼叶真他们,他们的神情同样惊愕。 织田一郎和黄显达没有在洞口停留太久,很快就一起进入了洞窟之中。 而另外一个人则在洞口徘徊了一会儿,然后随意打开了一只箱子,拿出了一卷东西。 他徐徐展开手中的长卷,借着灯光埋头浏览,而就在此时,此前搬运箱子的众人中走出来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一指,好像示意他把经卷还回去。 他点了点头,又缓缓地把经卷卷好,放在了箱子里。 放好经卷后,他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我们的藏身之处。 我不由自主地埋下头,虽然我知道他根本看不见我们。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缓缓进入洞窟之中。 就在他即将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时,他忽然转过脸来。 看到那张脸时,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惊讶之余,更多了一些惋惜和痛心。 陈峰! 那竟然是陈峰。 看来,他已经深得黄显达的信任,同时,也被黄显达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他们真被坐实了协助日本人偷盗国宝的罪名,那他的后半生将彻底身陷牢狱。 “我该怎么办?冲出去便是彻底葬送了他,如果不冲出去,便是亲手葬送了国宝!”看到陈峰的那一刻,我竟开始左右为难,此前不顾一切的决心有了些动摇。 我虽然已经和陈峰决裂,但他毕竟曾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忍心看他落入深渊。 “陈峰在这件事里陷得多深还未为可知,但他今夜过来,想必是知道这事的。趁他们还没有起运经书就阻止他们,也许能让他减轻一些罪过。”踌躇了一会儿,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咬咬牙,猛地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往前冲。 我这猛然而出的动作,把伏在我身旁的叶真他们吓了一跳,不过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阻止我的反应。 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我,把我再次按在了地上。 我吃惊地回过头去,又再次看见了那双清澈迷人的双眼。 “王绮雯!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竟又悄悄潜伏在我身后?那个被他引开的人现在又去了哪里?”我心里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不想死就别动!”王绮雯伏在我身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和气息。 那一刻,我竟有些眩晕和恍惚。 令我动弹不得的不是她的恐吓,而是我内心不由自主生出的慌乱……那种小鹿乱撞的慌乱。 “急什么,主角还没登场!”王绮雯继续在我耳旁吐气如兰。 洞窟门口突然人影攒动起来,连织田一郎、黄显达、陈峰都依次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们在洞口处焦急地眺望着,像是在等待某个大人物的到来。 终于,一束孤傲的手电筒光束在远处犹如一枚突然闪现的绣花针刺破黑暗。 “他终于来了!” 王绮雯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笑意。 第254章 冲入敌阵 那个人还没走到洞口前,就停了下来,关掉了手电。 织田一郎赶紧打开了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卷东西,然后才和黄显达、陈峰一起,快步迎了上去。 那人格外谨慎,始终绕开灯光的照射范围,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现在,我根本看不清他们几人到底身在何处,做着什么见不到光的事情。 “你刚才不是想冲出去吗?”我的耳旁传来了王绮雯低语,低语中竟带着一丝戏谑般的娇笑。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如同老鹰捉小鸡般的提溜了起来,然后屁股挨了一记狠踢。 我的身体立刻就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朝前猛跑了几步,一边跑一边不由自主地骂道:“卧槽!” “谁?!”洞窟前的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轻喝,随即几束手电筒的光束朝我射来。 “翟彪!怎么是你?”最先看清我的,是陈峰。 从他的语调里,我竟听出了一种惊喜! “他肯定觉得我这次是死定了!喜不自胜了!也难怪他会这么确信,现场撞破他们的阴谋,人赃并获的同时就是我的死期。既然被王绮雯拖下水……不,跩下地,还不如趁此机会慷慨赴死!”此时我的心中充满了勇气。 “不错,是我!”我大声说道,然后缓步朝156窟走去。 “这么晚了,翟兄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我们这是苦差事,翟兄弟做这一行,心里肯定是清楚的,白天的条件不太适合壁画修复,只能是趁着夜色没命地干!” 我没想到,织田一郎竟敢当先一步从黑暗中走出来,脸上还挂着笑容。 “那这些箱子里装着的又是什么?”我冷笑道,走到箱子前,想打开一个箱子看看。 立刻就有两个人冲上来,抓住了我的手。 “156窟壁画修复是此次修复的开局之作,也是重中之重,中日双方对此都十分重视,专门为此圈定了精兵强将专门负责此事。很可惜,翟兄弟并没有在这份修复人员名单中。闲杂人等,还是请尽快远离。不然出了问题,你我都付不起这个责。”织田一郎轻描淡写地就把我名正言顺地拒之于千里之外。 陈峰看着我,竟一脸的担忧,嘴角动了动,可能也是想奉劝我人家织田一郎已经给了你撤离的机会了,那就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赶紧溜,别趟这趟浑水。 只有我心里清楚:我能撤到哪儿去?只要一入局,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你们是在修复壁画,还是在破坏壁画?”我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天我在156窟,分明看到洞壁上有个大窟窿!我进去看看总可以吧,就算是一般的游客,也有权利参观参观吧。” 织田一郎明显一怔,然后笑了笑:“大窟窿?你是眼花了吧。洞窟修复期间,已经停止了对外开放,闲杂人等禁止入内,还要我说第二次?” “既然是中日合作修复,怎么只见你们日本人,没看到一位中国的专家?”我打算换个突破口。 “这位陈峰先生,是敦煌研究院修复组组长,我想你应该认识他吧。今晚,中方是他在此主持修复工作,这没什么问题吧。”织田一郎笑着说道。 “不光是我,专家组的顾问黄专家也在。翟彪,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陈峰立刻接话道,还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织田一郎的脸色立刻变了,狠狠地扭头瞪了一眼陈峰。 “黄专家,你要再不现身,我们这位不依不饶的老朋友,可能就要大闹修复现场了啊。这小子可是个犟驴子,当年我都得让他三分。”半晌过后,见黄显达不仅没有吱声,还没动静,陈峰竟有些气急败坏地扭头冲着一片黑暗焦急地喊道。 他的这一连串昏招倒是把我给弄迷糊了。 当初他和我合作的时候,明明就是神一样的队友,现在和黄显达搭档,怎么就成了猪一般的队友? 他是生怕我不知道黄显达的存在似的,在这个一现身就很难脱得了干系、只要是个人就避之不及的时刻,竟毫不避讳地拉领导下水。 这是对黄显达赤裸裸的出卖。 不过,陈峰这一招也实属高明。 织田一郎很明显是把他拖出来垫背,证明自己的过程正义。 陈峰也就顺势把领导黄显达给牵了出来,证明自己只是执行上级的命令。 这个时候,黄显达肯定是待不住了。 陈峰就差出手来拉他了。 黄显达终于板着脸,怒气冲冲地缓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第一眼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看向陈峰。 那眼神中像是有无数把尖利的刀锋。 陈峰竟然把扭过头,把目光看向别处,避免了和黄显达争锋相对。 黄显达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小翟,这么晚不睡,鬼鬼祟祟地跑到莫高窟里来,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图谋不轨吗?” 还没等我答话,他就再次扭头看向陈峰:“小陈,通知保卫部,派两个人请翟彪出去。顺便好好审一审,他是怎么闯入莫高窟的?私自夜闯莫高窟,这可是违法问题!要是我们没有及时发现他、制止他,丢失了珍贵文物可就追悔莫及了。” “这黄显达还真会反咬一口!”我在心里咒骂道。 “没问题,黄专家,我这就给保卫部打电话!”陈峰说完,掏出手机走到一旁,悄声打电话去了。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老黄,现场的中方专家,不止你们两个吧。看来,这156窟一定是有什么重大发现,把你们都给招来了。”我冷笑道。 “对吧,领导。”我又冲着那片黑暗叫道。 我相信,最后来到156窟的那个人一定还没走。 他也在看一场好戏。 他肯定认为,一切尽在掌握! 我一个小喽啰能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他甚至无需动一根手指,只需要静静地待在黑暗中就可以欣赏我被束手就擒的窘迫和无奈。 突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当这个声音破空袭来之时,我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那个声音只重复了四个字:“对吧,领导。” 第255章 消失,是为了更好的重现 这是一个苍老而亲切的声音,我已经大半年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刹那间,我泪流满面。 一位老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了156窟的洞口。 洞里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依然面容慈祥,笑容可掬,但眼神则变得更加深邃、隐忍。 “小翟,好久不见,现在江湖里到处都是你的传说,当初把你从福建绑来,现在看来,我的眼光不错。”冯世儒笑着走到了我的面前,缓缓伸出了手。 我呆立在原地,泪水肆意在脸上流淌。 我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冯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伏在他的肩上,在他耳畔哽咽着。 “傻瓜,有的时候,消失是为了更好地出现。因为当你消失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忽略你、遗忘你,从而放松对你的警惕,没有人会再担心一个死人会威胁自己。而你却可以随心随意地潜藏在暗处,观察每一个你曾信任、喜欢、亲近、憎恶的人。那个时候的你,便真正拥有了所谓的上帝视角,可以看到很多你平常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事,你也会重新认识每一个人。其实,每个人不愿被窥视的地方,便藏着他最真实的一切。不过,在做这些事以前,你首先得拥有一个强大的心脏,其次,还得收起你悲天悯人的情感,因为,当你看到那些熟悉的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时,那颠覆性的巨大反差,将轻易击碎你的心理和情感防线,你从此以后,将很难再信任任何人!” 冯世儒平静地述说着这一切,像是他自己的感悟,也像是对我的叮嘱。 “对吧,领导。”冯世儒此时的眼睛盯着远处的虚空,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给谁听。 “冯老,您说笑了,我哪能是你的领导!专项工作领导小组这么久以来,因为你的缺席,毫无建树啊!今日能在这里看到你,我实在是太高兴了!这是敦煌之幸啊。”黄显达赶紧主动对号入座,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为了掩护谁。 “毫无建树?哼!”冯世儒轻哼了一声,终于拿正眼瞧了瞧黄显达,“连156窟里的第二个藏经洞都发现了,还说毫无建树?黄专家,你这是太过谦虚啊。” 冯世儒说完,顺势转身就要进156窟。 黄显达站在原地,神情焦急而紧张,很想上前阻止,但又觉得自己简直毫无阻止的理由。 毕竟,冯世儒在敦煌研究院的所有职务,并没有随着他的消失而被免去。 也就是说,他现在名义上,仍是专项工作领导小组成员,拥有查看156窟的权利。 黄显达朝陈峰使了个眼色,示意由他出面去阻止冯世儒。 但陈峰此时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冯世儒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黄显达的目光。 冯世儒也隐约瞥了陈峰一眼,令我完全没想到的是,冯老的眼里并无厌恶之意,竟似另有深意。 可陈峰明明和黄显达之流同流合污,为何冯世儒对他俩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还来不及细想,洞口很快就闪出两个人,冷漠地伸出了手,拦住了冯世儒的去路。 “哟,日本人?”冯世儒冷笑了一声,回头看着黄显达,“领导小组这领导工作做得可真好啊,莫高窟什么时候轮得到日本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黄显达脸上一红,赶紧解释道:“这是中日合作交流的第一个项目,日方也有参与,毕竟……” 黄显达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避免迎上冯世儒那已变得犀利而愤怒的目光。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抬头偷瞟了冯世儒一眼,硬着头皮小声说道:“毕竟……毕竟是他们出的钱。” “中国就没钱了吗?别说修复一个洞窟,就算是修复100个洞窟,我们的资金都绰绰有余!什么时候轮得到日本出手援助?!”冯世儒越说越激动,忽然他又平静了下来,冷笑了一声,“恐怕是另有目的吧,领导。” 这次我看到的很清楚,冯老在叫出“领导”这个词的时候,是冲着那一片黑暗之处叫的。 而那里,正是那个独自打着手电来的人所隐匿的地方。 看来,那人没有走。 冯世儒看着那边黑暗,并没有等待多久:“向阳,这中日合作考古的决定既然是你做的,怎么,这会儿没有颜面出来见人了?”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过,此时每个人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冯世儒是一脸淡然,黄显达则是肉眼可见的惶恐,我们几个都是一脸的惊奇。 而陈峰的表情却特别奇怪: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早已洞悉了这一切。 黑暗中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一开始很缓慢,似在踌躇犹豫,进而加快了速度,但明显沉稳了许多。 当向阳的脸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热情而真诚的笑容。 他快走了几步,走到冯世儒面前,装作惊喜地上下打量着冯世儒,然后一把把他抱住,竟立刻泣不成声:“老师,你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哪儿了啊,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的安危。” 冯世儒的双手没有动,低垂在身旁,他冷冷地说道:“是吗?我出现在这里,你很失望吧。按照你的想法,此时我最好躺在敦煌周边的哪处荒漠里,等被人发现时,早已成为了一具不会说话的白骨。” 向阳缓缓放开了冯世儒,失魂落魄地后退了几步,用一种悲伤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久久凝望着冯世儒。 “老师,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谗言,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完全没想到,跟了我十几年的司机,竟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要不是派出所早已识破了他的阴谋,提前做了准备,那我就真如你所愿消失在荒漠之中了。”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 第256章 世交 黄显达说完,冷笑了一声。 “不错。我刚一消失,某些人的狐狸尾巴就迫不及待地露了出来。老黄,作为文化回归计划‘陈仓计划’的主要施行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卖‘陈仓计划’的呢?”冯老话锋一转,将枪口对准了黄显达。 冯老此话一出,我震惊不已。 我赶紧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其他人的神情毫无波澜。 毕竟,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绝密的计划,凭冯老的谨慎,绝对不可能在如此公开的场合主动谈论起这个计划来。 既然他主动谈起,就说明这个计划已然失败,已被放弃。 黄显达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目光也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冯世儒,你什么意思?我出卖陈仓计划?这个计划是我一手做大的,它就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我会忍心出卖它?”黄显达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为什么国家每次想要的文物,即便它在收藏界其实并不那么引人注目,真实价值不高,只是对我们的历史意义非常重要。但只要经过你的手,它们最终都会以超乎寻常的极高的价格成交。很多人其实都看出来了,在竞拍前,我们的底牌早就已经被泄露出去了,卖家清楚地知道他手中的藏品是中国势在必得的,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下的,于是,他便毫无商量地标上了天价!一分钱都不不能少!黄显达,你知道吗?你的所作所为,让国家遭受了多少不必要的损失!你还好意思说你在亲手抚养自己的孩子?你这是在割下中国的肉,去喂外国的狼吧。” 冯世儒开始都还算淡定,但越说到后来,连声音都激动得有些颤抖了。 “文物的价格哪有什么定数,本就是随行就市。中国文物在世界上本就异常瞩目,价值非凡,收回来的价格,可都是经过层层审批的,我可不敢擅自做主。”黄显达狡辩道。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了。每件我们要回购的文物,你都是完全知道我们最高能承受的价格,这是你的购买底线。超过这个价格,我们只能暂时忍痛割爱。可是好巧,我们每次拍下的价格,几乎都是最高价!我就不信了,如果没有人泄露出去,怎么回回都能精准地踩在我们的底线上,不偏不倚!”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要在上级划定的范围之内,任何价格都是合理的。” “我还记得有几件从日本回流的文物。”冯世儒扭头看了看156窟,满眼的怜惜,“好像就是这织田一郎的藏品!件件都是刷新历史纪录的成交价啊。老黄,你对这织田一郎可是用情至深啊。” “你……”黄显达大声吼道,却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黑暗中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掌声。 织田一郎走了出来。 “冯老先生果然宝刀不老啊,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错,那几件拍出纪录的,的确是我的藏品,而且是精品!拍出天价也就不足为怪了。”织田一郎笑道。 “可它们非但不值那个价格,就算要论精品,也差之千里。我看呐,这是织田先生在抛砖引玉,完全的字面意思!抛砖引玉!就像这156窟,织田先生抛出一块壁画残片,就得了这满窟的至宝!” “冯老,即便你在敦煌研究院里德高望重,但也得基于事实,可不能信口开河啊。”织田还没开口辩驳,黄显达倒是替他抢先辩解了一番。 “事实就是,你们俩早已认识!不,你们两个家族在爷爷辈儿的时候就认识!老黄,你明面上是在为国家做事,暗地里却是为这织田一郎做事。将他精挑细选后淘汰的文物用国家的钱高价买回来,这只是你平常对他微不足道的帮助而已,你最重要的工作其实是,帮助他跟踪这61窟《五台山图》壁画残片的线索,而最终目的是,帮他找到第二个藏经洞。所以,你才会推荐织田一郎投钱成立莫高窟中日联合保护基金会,赞助洞窟修复资金,其实,就是为了让他能亲自下场发掘藏经洞!”冯世儒淡淡地说道。 黄显达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织田一郎的笑容都在脸上凝固了。 “中日两国隔海相望、相距甚远,在那样一个年代,我的祖辈从未有过远渡重洋的经历,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两个家族在祖辈时就已相识?冯老,你这番话太过牵强了。”黄显达沉思片刻,出言辩驳道。 “你们不去,不代表着他们不来。” “他们为何而来?” “为了莫高窟藏经洞里的珍宝!” 见黄显达和织田一郎都不说话了,冯世儒笑了笑,说道:“日本净土真宗西本愿寺第22代宗主大谷光瑞,在1902年到1914年间,曾组织过三支‘大谷中亚探险队’进入中国境内寻宝,均取得成功。特别是1910年开始的第三次‘探险’,收获远胜于前两次,因为他们从敦煌带回了藏经洞经书!而这次探险的主力,便是西本愿寺僧侣、大谷光瑞的爱将橘瑞超。而橘瑞超在敦煌探险期间,效仿英国人斯坦因找了个师爷。斯坦因有蒋孝琬,而橘瑞超有黄日清!两人在骗取敦煌遗书上通力配合,颇有相见恨晚般的惺惺相惜。黄日清还拥有一项蒋孝琬完全没有的能力!他本就出生于收藏世家,对文物的鉴赏力惊人,所以在搜集敦煌遗书方面,不仅能很快分辨真假,还能去粗取精。所以,即便后来橘瑞超回国了,黄日清也没停止寻找敦煌遗书,他还把在民间收到的敦煌遗书寄给日本的橘瑞超。橘瑞超当然也没亏待黄日清,他知道黄日清有收藏的爱好,便把自己从中国搜刮的其他藏品赠予黄日清,让黄日清在收藏界的声名更加显赫。后来,橘瑞超因为在中国探险上取得的成就颇受大谷光瑞器重,进入了西本愿寺的核心层,他的孙子后来还成为了一代宗主!这份祖辈得来的情谊甚至还流传至今……” 冯世儒说完,瞟了一眼织田一郎和黄显达。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其实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都是人精,大家早已听出来冯世儒话中的暗指。 “对了,橘瑞超离开中国前,还从一个小偷的手里买了一块壁画残片。当时,这残片和两张图一起,被包裹在一个布包里。橘瑞超只看出那壁画残片是块古物,所以只买了壁画残片,而扔下了包裹布和画卷。他回国后,时时回想起那布袋上的文字和《五台山图》的地形地貌,后悔得捶胸顿足,他猜测,这包裹里的线索,是另一个藏经洞的秘密。”冯世儒又补充道。 这事我知道,但我没想到那块壁画残片竟是被橘瑞超买走的! “所以,他把他的遗憾和猜测记录了下来,并把壁画残片传承了下去,期待自己的某个子孙能拿到这块壁画残片重返中国,找到第二个藏经洞!” “所以,这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他的孙子拿着这块壁画来到了中国,还找来了从未断过往来的中国故交黄日清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