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倚萧墙》 第一章 “哎哎!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呢?” 穿过拥挤的人群,挎着花篮子的小丫头急切地往大路中间看去。 这几天街上都封了,天天两边都围着这么些人,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你这丫头这么急做什么?这可是有大好戏可以看呢!” “什么好戏?” “这你都不知道?九皇子妃钟铃儿和府内侍卫私通被抓了个正着。贤妃,也就是九皇子的母妃一怒之下让皇上下旨叫九皇子妃游街三日。” “什么九皇子妃啊?这名头早被废了。听说马上钟铃儿的妹妹钟情要进皇子府取代她的位置呢!” 听着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卖花女心里有些犯嘀咕。 九皇子是那个腿残疾的皇子吗? 那位大人虽然身体不好,不过个性倒是没得说,温润儒雅有善心,还经常拿钱去救济贫苦百姓,自己平日里倒是穿的朴朴素素的。 这么好的人都不珍惜,九皇子妃也太过分了吧? “人来了!人来了!” 迎着焦灼的烈日,一辆囚车缓缓驶来,车上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女子,女子头上还沾着菜叶子、鸡蛋渣甚至是粪水,脸上也尽是污秽。 所过之处,人们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破口大骂。 “贱人!九皇子哪里对不起你了?贱人!” “不要脸的浪蹄子,居然和侍卫私通?应该送去浸猪笼!” “坏女人!你快点去死吧!你配不上九皇子!” 说着又开始往她身上丢东西,都是些腐败的脏东西。 卖花女也有心扔点啥,可花篮里都是漂亮的花,扔了太浪费了,只能在一边围观。 等囚车路过,花女这才多少看着了车上女子的模样。 虽然脸上都是脏污,但仅露出的眉眼却是格外干净澄澈,还带着一股子遗世独立的坚韧。 这,好像和其他人说的有点不一样。 穿过漫长的大街,马车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几个看押囚犯的官兵捂着鼻子松开钟铃儿手上脚上的桎梏,一把把人推到地上:“滚吧!” “你们不杀我吗?” 呆呆地站在原地,钟铃儿手上脚上已经被桎梏勒出了血痕,皮开肉绽。 “本来该弄死你的,不过九皇子心善。让我们把你放了,叫你自生自灭,我们会另外找个死囚代你受刑。真搞不明白,九皇子那么好一个人,你这种贱胚子怎么就不知道惜福呢?” 看着官兵们离去,钟铃儿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软软地靠在墙边。 闭上眼睛,眼泪就流了下来。 是啊,怎么就不知道惜福呢? 当初满脑子想着自己贵为嫡女,就算母亲死了,母亲那边还无人肯关照,自己依然尊贵,最起码应该嫁个身体健全的王公贵族。 可却被许给了半身残疾的明世谦。 成亲以后,哪怕那个人对自己再用心再体贴,自己始终不满足,一有点事情就把火发在他身上,打他骂他已经是家常便饭。 甚至还把他从轮椅上推下去,让他在下着大雪的晚上自己挣扎着爬回房间。 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能干出这些该遭天打雷劈的事儿来的呢? 现在可算是遭了报应吧? “哎呦!这是谁啊?这不是我那个爱装模作样作威作福的姐姐吗?” 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钟铃儿从过去的思绪中挣脱,睁开眼,眼底充斥着滔天的愤恨:“你还敢来找我?” “姐姐这话说的,我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怎么就不敢来了?” “没做?难道不是你把我灌醉了,把侍卫放进我房间的吗?” 说到这里,钟铃儿眼里布满了血丝,一双手握得紧紧的,手背上也爬满了狰狞的青筋。 她虽然不爱明世谦,但这几年过去了,她也没当初那么嫌弃他了,想背着他出墙这种恶心事她更是想都没想过。 要不是这个妹妹居心叵测的给她灌了酒,根本就不会出那种事! “哈哈,没想到姐姐你还记得呢!” 穿着一袭彤色的交领绣桃花束腰百褶襦裙,梳着可爱的垂鬟分肖髻,钟情一如既往的可爱动人,只是现在再看她这张单纯不谙世事的小脸,只叫钟铃儿毛骨悚然。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是吗?你害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无冤无仇?好一个无冤无仇!” 也不嫌脏,钟情伸出手猛地扣住钟铃儿纤细的脖子,杏眸瞪得跟牛目一样又大又骇人。 “姐姐,你是不是忘记你做嫡女那会儿在家里对我们这些庶女庶子有多蛮横了?不过是一个空有名头的嫡女,居然敢对我们这些人颐指气使,你真以为我们是心甘情愿听你差遣的吗?” 自己……有吗? 被掐的头晕目眩,钟铃儿努力在脑中回忆,可却什么都记不起。 她当初是很骄横跋扈,可她并没有苛责这些弟妹啊! 或者说因为自视甚高,她根本就不会亲近这些人。 这个妹妹是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吗? “算了!动你会脏了我的手,毕竟我还要嫁给世谦,可不能让他知道我做了这些事情 。” 世谦?! 一说起这个名字,钟铃儿瞬间清醒,拉住钟情的裙角怎么也不肯放开:“你,你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太子的吗?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世谦了?你想做什么?” “呵呵,姐姐,太子现在有了正妻,四妃也都齐了,我去那里争个什么劲?还不如嫁个得皇上宠爱脾气又好的九皇子。我可不像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啊!会好好“照顾”世谦的,等他病逝以后也会替他好好管着皇子府的。” “你,你!不行!你不能这么对他!” 自己虽然对明世谦各种虐待,可自己没想过要他的命啊! 那个男人娶了自己已是造孽,为什么还要娶个惦记他性命的女人。 老天爷,你就如此不公吗? “现在才关心九皇子,晚了!” 一脚踢开钟铃儿,钟情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耳边:“对了,姐姐 这边巷子里可是有不少流氓、乞丐的,你小心被他们看上。我呢,就先回去准备成亲之事了啊!” 第二日清晨,钟铃儿的尸首被发现在小巷不远处的池塘边,听说是被乞丐们追着宁愿投河自杀也不肯就范…… 依然是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这一次花女终于看清了钟铃儿的脸,长眉若柳,凤眸纤纤,琼鼻微翘,唇似点朱。 尤其是那张脸又白又细腻,竟比她过去看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听说这个九皇子妃过去也是朱雀国第一美人,现在看来倒是不虚。 只可惜红颜已赴黄泉路,还是在被千万人唾弃的情况下,倒也是可悲可叹。 第二章 “钟铃儿,你想不想重活一世,修改命途?” “想!” “那也行吧!毕竟你阳寿未尽,我这阴曹地府也不能随便收了你。不过重生毕竟是有代价的~这么着吧,本王就夺了你喜怒哀乐的权利。这些你以后再想办法慢慢找回来吧。” “……” 猛的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放大的母亲温柔美好的脸,钟铃儿有些惊讶: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再四处看了一圈,大大的木摇床,围在自己身边的父亲、奶娘还有板着个脸的奶奶,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岩儿,这丫头出生到现在连哭都不会哭,该不会哪里有毛病吧?” 手里稔着一串碧玉佛珠,老夫人连看都不想看这个孙女一眼。 说起来这都后院的第几个孩子了?怎么又是个丫头? 他们老钟家要续个香火,有那么难吗? “娘,你胡说什么呢?” 老实厚道的大将军钟岩从夫人手上接过小丫头,对着她那睁的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孩子的小脸。 “大夫说了,铃儿身体健康。没事的。” “哼!总之你尽快给我生个孙子出来。不行就后院再添几个妾室!林鸢,你没意见吧?” 被点了名,钟铃儿的生母林鸢一张小脸煞白,支支吾吾着半天也没个准话,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怎么可能对这些事情没有感觉呢? 从她进府,每次府里生个女孩,这婆婆就要夫君再纳几个妾,现在都十来个女子了…… “妈!你就先别说了,孩子才刚刚生出来,你急什么呢?又不是不能生!以后总会有儿子的!” “哼!你就宠着她吧!” 老夫人拐杖一顿戳地,气呼呼地转身出了门。 “夫君,”用手帕捂着嘴唇低声啜泣,林鸢伤心地靠在钟岩身上:“我是不是太小气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和那么多人分享你而已。” “鸢儿,没事的,我都明白。你啊!就别哭了,你看孩子在看呢,多丢人!” 于是,夫妻俩又同时把慈爱温柔的目光投到了钟铃儿身上。 说来奇怪,跟老夫人说的,这孩子出生不会哭就算了,还板着一张小脸,不管怎么逗都没反应,就好像什么感情都没有一样。 “铃儿,你笑一笑,让娘亲看看好不好?” “……” 钟铃儿倒是努力想咧开小嘴儿,可跟黑暗中那个人说的一样,她现在不管听到什么都没感觉,更别说给点反应了。 “咿呀,咿呀!” 没办法,只能张嘴流流口水伸伸小拳头讨他们开心了。 不过既然真的重生了,那这一世无论如何都得活的像模像样不留遗憾才好,尤其,要弥补了那个人…… 时间一晃便过去五年。 “小姐,小姐,你也稍微出去走走啊!天天窝在房间里,会发霉的。” “不必了。” 躺在大大的狐皮美人椅上,钟铃儿慵懒地看了一眼窗外,正如青萝所说,阳光正好,微风和煦,不经意间还会有几朵紫藤花飘进来。 着实是勾人的好风景。 可她现在还没把书看完,就这么出去了,明儿个不得熬夜看吗? “唔,小姐~” 看了看自家虽然只有五岁,但已经出落的相当可爱秀气的小姐,青萝戳了戳手指头。 “那书有那么好看吗?” 这个小姐从三岁就缠着夫人教她识字,四岁就学会自己看书,如今已把已经把明月国的历史都翻了一遍,现在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医书。 倒是没见她去念三从四德的东西。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青萝不知道的是那些女德的东西钟铃儿在上辈子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至于医术,自有她学习的必要。 “还好吧。你先出去,晚膳时候再来叫我就行。” “好。” 傍晚,天空中红黄相间的霞光将这方小院落也洒了个遍。 钟铃儿沐浴完,换上母亲新给她制的祥云纹交领胸口绣莲花青白短衫,搭上一件滚金边杏红百褶裙,梳上一个可爱的丱髻,在两个高高翘起的羊角辫上插了两朵金茶花流苏簪。 “小姐,可真好看!比府里其他小姐都要好看!” “够了,”打断青萝的赞美,钟铃儿淡淡的细眉微蹙:“这话以后可别再说了,被人听去了不好。” “是,是。” 没想到自家小姐虽然年纪小,说话却这么有魄力,青萝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握住她的小手:“那小姐,我们先去前厅吧。” “嗯。” 以往吃饭的时间,都是各自在小院的小厨房里解决,今儿个倒是不同了。 钟铃儿细想了一下,倒也没想起来是个什么事。 “老爷,夫人,小姐到了!” “铃儿来了啊!” 走进前厅,迎着光亮却不温暖的烛火,还有其他人各异的视线,钟铃儿面无表情地跪到地上:“铃儿见过奶奶、爹爹、娘亲。” “起来吧!这孩子天天僵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膈应谁呢!真是晦气!” “娘!” “我说错了吗?这都五年了,你这个当爹的看过这孩子哭或者笑吗?又不是脸中风了!怎么就天天摆出这么个死样子?” 时过五年,老夫人依然没有如愿抱着孙子,火气倒是大了不少。 其他孙女时常在她面前说点好听话讨个巧,倒也不会惹她生气。 唯有钟铃儿,哪怕这一年来风雨无阻地每日去给她请安,依旧没能得到老夫人的一句夸奖。 不过她也不在意,毕竟上辈子境况差不多,只要老人家没有害她,她也就当什么话都没听到了。 “娘又何必生气呢?” 站在老夫人身后,钟情的母亲钱氏贴心柔和地给老人家倒了一碗人参乌鸡汤,用那丹凤三角的美目偷偷看了钟铃儿一眼,掩唇轻笑。 “小姐虽然总面无表情,可这模样却是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以后不怕找不到良婿。” “呸!她有什么本事能嫁个好人家?靠着大将军府的名头?谁不知道她那外祖母家根本不管她们母女俩,以后嫁出去没人帮扶着也是个受苦受难的命!我们大将军府可不会管她!” 第三章 被老夫人和钱氏的一唱一和气的脸色发白,林鸢本就瘦削的身体颤抖不止,这手一抖,又直接把筷子抖掉了。 “没用的东西!吃个饭筷子都拿不住,那你吃什么饭?还有你们这些人,在后院里呆多久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也是没用!” 老夫人越说越来劲,那唾沫星子满天飞。 钟铃儿偷偷瞧了一眼,把老夫人面前那几个菜记在了心里,暗自想着这些一会儿可吃不得。 “够了!” 看到自己心爱的夫人被贬斥的如此一文不值,钟岩也有点憋不住火气,一拍桌子,小山样高大的身子直接站了起来。 “娘,你说够了吗?你忘了鸢儿是怎么和婆家断绝关系的?当年我还是个没用的臭当兵的时候,是鸢儿一直在接济我照顾您。为了嫁给我这个穷小子,她和爹娘闹翻了。如今鸢儿无依无靠,我们应该疼她才是,你怎能反过来贬讽她?” “你!你!反了你!” 被钟岩怼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夫人浑身颤抖,钱氏连忙替她拍背舒气。 说起来这老夫人也只是个乡野村妇,靠着儿子富贵了以后也只是华了外表,内里还是那副贪小利而无不明理的性子。 这不,被儿子呛的没法反驳,干脆哭着骂起来了:“哎呦!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啊!居然为了个女人来怪我!你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吗?” 听到老夫人的话,旁边站着的几个妾室也都没了吃饭的心思,只觉晦气。 钟铃儿看戏看累了,滴溜溜的黑眼珠子就那么转一圈,乖巧地跑到钟岩身边。 “爹!是铃儿不好,让爹跟奶奶吵起来了,我在这里给爹和奶奶赔不是。你们能不能别吵了?书里说“家和才能万事兴”。” “你这丫头啊!” 一把把钟铃儿抱起来, 钟岩温柔地拍着她的脑袋:“你哪有什么错啊?你又没说话。” “爹不发脾气了就行。对了!爹!你今天找我们来是做什么啊?不只是用饭吧?” “你这鬼机灵啊!” 点了点钟铃儿的鼻尖,抱着她坐在椅子上,钟岩给她夹了一块她最喜欢的翅根,一边喂她,一边对着其他人吩咐。 “明日皇子们要过来将军府学习武艺,约摸要待一个月,你们可别随便叨扰了皇子们。” “是。” 而听到钟岩的话,钟铃儿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事儿了呢? 这么说她明儿个就能看到世谦了? 回到院子,钟铃儿还是没法平静下来,就连平日里最爱看的药材绘本都没法吸引她。 她现在隐约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事情了。 她还记得那一个月钟情经常往练武场跑,然后看上太子了。 她呢! 不屑于和那些姐妹们一起,一直待在院子里没出去。 唯一听到的一点事情就是太子在来的第一天因为天儿太热,中了暑气,昏倒了。 刚好那一阵子府医回家探亲去了,可把父亲急坏了,自己亲自跑出门找大夫。 对了! 猛地合上药材书,钟铃儿偷偷摸摸地绕过在床脚守夜睡着了的青萝,钻进旁边的小厨房,没一会儿那烟囱上头就飘起了青烟。 而同一时间,其他院子里的妾室们正仔细给她们的女儿挑选着衣服、配饰,把那些最好最上乘的胭脂水粉都从箱子最底下拿了出来明天用。 甚至还特意去烧了香,求菩萨保佑自家的女儿能被哪个皇子看上,哪怕带回去当小妾也是祖坟冒青烟的事儿啊! “女儿啊!明天去练武场记得想法子和那些皇子们套近乎,知道了吗?” 仔细端详着钟情的小脸蛋,钱氏越看越得意,虽然女儿的样貌比不上钟铃儿那个丫头,但也是个十足的小美人胚子。 “知道了知道了!” 不耐烦地回声,钟情来来回回地翻着自己面前那件绣娘新制的艾绿色绣葡萄的衫子,怎么看怎么不喜欢,这可比姐姐那件差多了。 还有姐姐用的是金簪子,怎么她只有这种银铃铛可以戴啊? 这叫她怎么比得上姐姐? 第二日一早,钟铃儿顶着个重重的眼圈就跟着青萝一起出门跪迎皇子们了。 等那些华丽的轿撵一整排停在门前,钟铃儿提起了精神,心跳如擂鼓般等待着那个人出现。 “哎!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呃,没,没看什么。” 低下头,钟铃儿在心里暗骂“倒霉”,怎得和钟情跪一起了? 这下看不着人了! “姐姐,你一会儿会去练武场偷看吗?” “不会。” “真的吗?” “真的!” “确实?” “……” 午饭以后,烈日越发暴躁起来,花架上的紫藤萝都打了卷儿蔫了,廊檐下的雀儿都不叫了。 青萝却精气神十足地时不时往院子外头跑一趟。 “小姐,你真的不去吗?” “去哪里?” 待在冰鼎旁边,钟铃儿都舒服地快睡着了。 “还能是哪儿啊!” 青萝急得快跺脚了:“当然是练武场啊!小姐,其他小姐们都去献殷勤了。你也最起码在皇子们面前露个脸啊!” “行吧。”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钟铃儿站起身,理了身上的衣裳,拿起冰鼎旁边的锦盒出了门。 “小姐,你这是?” “这你就别问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哦。” 主仆二人刚刚走到练武场那儿,就看见钟岩飞快地跑了过去,还用上了轻功。 “这是怎么了啊?” “看那边。” 指了指练武场旁边的凉亭,钟铃儿径自走了过去,青萝也连忙跟上。 听到脚步声,凉亭里围成一圈的人也看了过来,而在他们注意到那个小小的人儿时都有些愣住了。 这小女娃?怎生的这般好看? 却见钟铃儿随意地披散了长发,只在两边扎了两个小团子,簪上一朵碧玺蝴蝶花钿。 身上一件墨色烟云粉彩蝴蝶裙,外罩一件霜色散花烟罗纱,倒是衬的小脸儿又白又精致。 在钟铃儿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下是纤细浅淡的柳眉,漆黑水灵的杏眸,又长又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样,眨巴间能在眼下能投出阴影,琼鼻小巧挺拔,紧珉的小嘴儿就像是樱桃一般红润。 只是这脸虽好看,却没个表情,让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对了! 没有表情! 那这不就是外界盛传的将军府里的五岁面中风嫡小姐吗? 钟铃儿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只是利落地走进凉亭,走到躺在长椅上的太子面前。 第四章 凉亭中因为钟铃儿的到来安静了不少,也是这个丫头太过安静沉稳,让其他人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姐姐,你在做什么啊?” 钟情掐着可爱的嗓子,好奇地站在钟铃儿身后,看她从锦盒里拿出一只烫金牡丹花纹的紫砂茶壶,故意拔高了声音。 “你不是说你今天不来的吗?你骗人哦!” “我是说我不会来偷看,我是光明正大过来的。” 懒得和钟情在这种小事上耍心眼,既然世谦不在,钟铃儿只想快点把事情解决然后离开。 走到倒在长椅上的太子旁边,钟铃儿拿着块手帕,隔着手帕掐开他有些苍白裂开的嘴唇,往里面开始灌起茶壶里的水来。 “你!你这倒得是什么啊?怎么是这种颜色?” 皇子小姐们原本以为钟铃儿是来给太子倒水喝的,没想到从茶壶里冒出来的居然是棕褐色的液体,瞬间吵杂起来。 “你要是伤着太子分毫,小心小命不保!” “你这丫头到底给太子喝了什么?” “小姐,你,你这是做什么啊?出事了怎么办?” 在一片“严厉的斥责声”里,钟铃儿默默地把茶壶收了起来,直接坐到长椅上开始安静地等待。 其他人看她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也收敛了声音,但还是有人在用极为严厉的目光瞪着她。 明明就是个黄毛丫头,装什么沉稳大小姐啊! “唔呃,”就在环境安静到可以听清风吹柳叶之声的时候,倒在椅子上的太子突然略带痛苦不适地出了声,狭长的眸子也微微张开了道缝隙:“你,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我,我昏倒了是吗?真是不好意思。” 见人醒了,钟铃儿站起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拦住小小的人儿,在对上她认真沉着的目光时,六皇子明轩泽的眼光有些不自然的飘忽起来。 “还,还没确定你给皇兄喝了什么,你不能走!” “哦。” 钟铃儿又乖乖地坐回椅子上去了,这一次是坐在太子对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太子试探着开口:“是,是你救了我吗?” 这话说出来,就连太子自己都觉得虚幻,面前这分明就是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娃,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可听其他人这意思……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没等钟铃儿回话,钟岩已经拉了个气喘吁吁白发苍苍脸色青紫的老头儿跑了过来:“你快替太……太子殿下,你醒了啊?” “是,将军。” “那就好。不过以防万一,大夫你还是给太子诊下脉吧。” “好,好勒!” 擦了把汗,老头儿在太子手上搭了块干净的丝帕仔细替他诊起脉搏来。 “这人啊!除了脉象还有点细虚,其他已无大碍,稍微休息一下就行。对了,从这身上的味道来看,应该是有人给他喂了药汤了。” “药汤?” 钟岩奇怪地摸了摸头发,四处看了下:“府医不是回乡探亲了吗?哎?丫头,你怎么出来了?” “爹!” 被注意到,钟铃儿软软地唤了一声,张开胳膊。 “你这丫头啊!” 宠爱地点了一下钟铃儿的鼻尖,钟岩伸手就把她抱进了怀里:“爹身上都是汗,你也不怕弄脏了。” “没事的。对了,爹,这里是所有皇子都在吗?” “哎?不是啊!九皇子身体不适在房间里休息,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就是认一下人。” 知道明世谦在府里,钟铃儿心情明朗了许多,眼神也亮了不少。 这些全都看在一直在观察她的太子眼里:“大将军,没想到府上的小姐居然还会行医,真是出人意料。” “呃,不知太子此言何故?” 指了指趴在钟岩肩头上的钟铃儿,太子明玉奚温柔轻笑:“就是这位小姐救得我。” “是吗?铃儿。” 钟岩戳了戳女儿圆润的鼻尖有点不敢相信。 他倒是听林氏说了铃儿在看医书的事情,可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那么多? 他还以为这丫头只是看看书上的药材图,看个有趣呢! “嗯。” 反正这里的人都知道了,钟铃儿也没必要隐瞒,更何况她就是来卖太子一个好的。 “咦?铃儿你可别骗爹,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看医书上说的。上面说用干姜和陈皮、甘草在一起煎煮一刻钟可以用来褪热毒去暑气。” “那姐姐你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早就知道太子会中暑吗?” 钟情好奇地扬着头,看着钟铃儿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嫉妒。 “不是。只是最近这天太热了,我看院子里的丫鬟们老是一副疲惫干渴的样子就熬了这个干姜陈皮汤备用。想起父亲说今天要练武的事情,所以又送了些过来,没想到刚好派上用场了。” “哈哈,小姐还真是个妙人啊!” 老大夫摸着花白的长髯,赞许地看着钟铃儿。 “这中暑啊!说轻也轻说重也重,这因着人体质不同,有的人可能等不到大夫就已经走了,所以及时施救和防范是很重要的!” “嗯。我正打算和父亲提议这事。父亲让厨房以后每日中午的时候给下人们发碗绿豆汤,又便宜还能清热解毒。” “行!我们家铃儿小大夫都这么说了!那爹回头就吩咐。” “嗯。那爹爹铃儿就先回去了。外面阳光实在是热的紧,铃儿有些受不了。对了!这里还有一壶我泡的青蒿佩兰茶,爹和皇子们都喝一点预防外感暑热。还有别太辛苦。” 看自家女儿跟个小大人一样井井有条的安排,钟岩赞许地点点头。 “你这孩子虽说面上看不出个情绪来。不过为人处世倒是细微贴心。有你这样的丫头,是爹的福气啊!” “……” 被钟岩如此赞许,钟铃儿只点点头,垂眸的那一刻眼底满是阴霾。 爹,你应该不会相信吧? 上辈子我因为母亲意外早亡之事天天在你面前耍脾气,逼你补偿我,还在你面前打了你给我选的良婿世谦,把你气的头疼昏厥差点就死了。 第五章 傍晚时分,蒸腾的暑气渐渐消散,斜阳余辉晕染着小院儿,带着些许寂寥。 钟铃儿走出房间把晒干的药材搬回了别院。 她已经和父亲说了,希望父亲能把府上每个月采买的药材送些给她试药方,这不没一会儿东西就送来了。 “小姐,这是什么啊?” 拿起一颗有点像生姜晒干一般的药材,青萝凑近鼻尖闻了闻,好像又不是那个味儿。 “这叫川乌,别名草乌、鸡毒、毒公。” “哎?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吓人呢!这药材有毒吗?” 把东西放在架子上对准风口通气儿,钟铃儿把青萝手上那颗川乌也放回了篮子:“是药三分毒。这个也是一样,而且这东西用的不好可是会致死的。” “呜哇!那小姐你还弄这个做什么?” 青萝现在只想快点去洗个手,要多洗几遍才行。 “因为这川乌有一大妙用便是祛风除湿,温经止痛。这个给娘亲用是很好的,她月例来的时候总是痛的厉害。当然这也可以给奶奶用来祛风湿。” “可老夫人可能会说小姐你想谋害她。” “是!所以我没打算给奶奶用,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奶奶那里请个安吧” “好吧。” 牵着钟铃儿细白嫩滑的小手,看着她虽然年幼稚嫩但眼神却相当成熟稳重的小脸,青萝有些憋屈的慌。 这府里哪里还有第二个比小姐还懂事乖巧的了? 不仅每天去老爷夫人那儿晨昏定省,还早晚都去拜见一下老夫人。 结果呢! 就因为总是这么无喜无悲,不仅在外面被传成了妖魔鬼怪,在府里也一点都不受宠。 过分! “哈!哈!哈啊!” 耳边是男孩坚韧用力带着些青涩的声音,钟铃儿下意识地看过去,半只木剑的碎片却直直朝她脸上砸过来! “小心!” 赶紧用手护着脸,可手还是被木剑碎片打的好生刺痛,要不是钟铃儿实在没有感情,她或许就哭出来了。 “你没事吧。” 急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拉开女孩被打的红肿还出了血印子的小手,男孩愧疚紧张地看着钟铃儿:“对不起!我在练功!没注意到有人来。” 而后者此时已然呆掉了。 “小,小姐!” 青萝原本还在奇怪小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而就在她低头看向钟铃儿的那一刻,她也彻底愣住了。 “小,小姐,你,你居然哭了!?” 五年了! 这还是青萝第一次看到钟铃儿哭,那个连刚出生都没有一点声音的小丫头,现在居然两只眼睛都在源源不断的流眼泪。 那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硕大晶莹,在钟铃儿白皙剔透的小脸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这…… 丝毫没注意到青萝的惊讶,钟铃儿现在全身心都在面前的男孩身上。 这个人,这个眉眼,无论是纤长浓黑的眉还是这般清澈纯粹的桃花眸,又或是这挺拔如同刻雕的鼻,单薄略显苍白的唇,都和记忆里那个人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世谦,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被感情冲昏了理智,钟铃儿直接钻进了明世谦有些单薄瘦削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 过去成亲五年有余,钟铃儿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眷恋这个人。 为什么? 明明当初最好的人就在身边却不珍惜呢? “姑,姑娘,你?” 明世谦满脑子都是“男女授受不亲”,也有心想推开钟铃儿,可感觉到怀里的湿润,又怎么也不忍心。 而且他总觉得看到这个女孩哭他也很难受,就好像心口那里堵了什么一样,烦躁的紧。 “小姐!” 青萝也着急,连忙四下里看了一圈,看没其他人这才轻松了些,又赶紧把钟铃儿从明世谦怀里拉了出来。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要是被旁人看去,可是会传疯话的!” “啊!嗯。” 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钟铃儿连忙拿手帕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又对着明世谦不好意思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公子,铃儿逾矩了!” 虽然嘴上有礼又疏离,但钟铃儿心上却是在泣血。 因为她意识到现在的明世谦已经不记得她了,这已经是一段她熟悉却又崭新的人生了。 尽管这些都是好事情,但稍微思考了一下,钟铃儿便已经下定决心。 这辈子她会好好守护这个人,但绝不会再嫁与他。 欺他伤他一辈子也就够了,犯不着跟个恶鬼一样一直纠缠着他。 “没,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怀里空落落的,明世谦竟有些沮丧失落起来。 这个女孩到底是谁?怎得叫他如此在意? “你的手没关系吗?我带你去找大夫吧?” “不用了。谢谢公子,我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这伤我回去会处理的。那我就先走了。” “好。不对,”叫住就要离开的主仆二人,明世谦干净白皙的脸上浮了一层不自然的红:“那个,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叫钟情。” “小姐!” 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青萝脑筋真的转不过来弯了。 明明看样子小姐很喜欢这个公子的啊! 而且这会儿会在府上的男孩一定也是个皇子,小姐就算不想和人套近乎,也不能跟人家说个假名字呢? 这不是叫四小姐捡了便宜吗? “钟情?真是个好名字。那个,我叫明世谦,很高兴认识小姐你。” “没什么。” 硬拽着青萝离开,钟铃儿抬眼,眼睛里还是有点酸涩想哭。 她不是一定要说钟情的名字,她只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她自己的名字而已。 第六章 走上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两旁是打理齐整的兰草翠竹,看着那掩在竹林后清净安宁的大院,钟铃儿轻叹了口气。 虽说日日都来,可这日日都是种被折磨的感觉。 “嬷嬷。” “小姐来了啊!” 管礼教的陈嬷嬷看到钟铃儿眼中一闪而过的是鄙夷不屑的神色,就连行礼都只是简单地歪下屁股:“你等一下啊!我去跟老夫人通报一下。” “嗯。” “小姐!” 青萝被气的够呛:“你也该惩罚一下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看那陈嬷嬷那是什么态度?明明就是个奴才,居然敢以“我”自称,一点礼数都没有?亏她还是个教养嬷嬷。” “好了。让别人尊敬可不是耍耍嘴皮子就行的,阳奉阴违的人多着呢。那些人才是最难应付的。” “没想到小姐性子竟这般豁达大方,真叫人钦佩。” “……” 转过身,身后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太子,两个人距离极近,钟铃儿都快靠到他束着青玉带的腰间,吓得急忙后退。 “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伸手想要扶起钟铃儿,后者又退了两步,像是见了鬼一样,倒是叫明玉奚又好气又好笑。 小丫头就那么怕自己吗? “小姐,你我二人过去见过面吗?” 不知太子此话何意,钟铃儿认真地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即便见过也是前世之事了。 “那你为何对我避之不及?” “没,没有。小女子只是怕叫人看到,污了太子名声。” “哈哈,那我还要感谢小姐咯?” 温声一笑,明玉奚上下打量了一遍这被外界传成妖邪鬼怪的将军府嫡小姐,只觉那些话倒也并非无稽之谈。 否则他看过那么多女子,怎得偏偏对她这么个五岁的小丫头上了点心思。 “小姐!可以进……啊!这不是太子殿下吗?快请进!” “……” 看陈嬷嬷那副殷勤的模样,那老脸都笑出朵菊花来了,钟铃儿在心里冷笑不止。 “小姐也进来吧?” “不必了,太子和奶奶聊吧。小女子先回去了。” “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姐担心什么?你若是不来,那我也不去了。” 太子这么说,陈嬷嬷脸色一变,暗道“不好”,连忙拉过钟铃儿的小手,力度之大,抓的钟铃儿手背生疼。 “老夫人喊小姐进去呢!小姐跑什么!” “……” 跟在着了一身月牙白曲裾长袍,领口袖口衣角都用银线绣了蝙蝠纹,三千青丝整齐地束于和田白玉发冠中,身形颀长的太子身后一起进了室内。 和院子外头的清雅素然不同,老夫人的房间里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过度奢华的味道。 无论是沉香木制的桌椅板凳还是摆在台子上的翡翠山石摆件、翡翠如意……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巨大花鸟梅瓶,以及用玉石雕出来的四扇松梅鹤竹屏风还有入眼可见的精致金银器具。 每次钟铃儿进来都免不了担心,这装饰叫人看去会不会以为大将军府收受贿赂了。 “你来啦!” 老夫人故作高深地盘着手里的翡翠佛珠 坐在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连眼睛都不睁一下。 “是,奶奶。” “老夫人好!” 听到有男人的声音,老夫人立刻睁开了浑浊的眸子,看到来人,差点吓得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太,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哈哈,老夫人不必惊慌。本宫今日初到贵府,想着该来拜见一下老夫人。” “这,这样啊!” 又注意到旁边脸色平静如常的钟铃儿,老夫人不悦皱眉:“那你这丫头还进来做什么?不知道避嫌吗?若因你坏了太子名声可怎么办?” “……” 钟铃儿闭口不谈,她自己说是一回事儿,奶奶说又是另一回事。 名声这种事情,分明对女子比较重要,这老夫人当着外人说这种话,真真是老糊涂了! 太子微笑着上前解围:“老夫人何必动怒,是本宫让小姐一定一起进来的。今日府上嫡小姐救了本宫,本宫感谢她还来不及。” “救,救了太子殿下?这丫头?” 老夫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偏偏钟铃儿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叫她根本没法相信。 “太子殿下是不是弄错了?这丫头才五岁,哪里有救人的本事?” “那是老夫人对小姐的了解太少了。从小姐的言谈来看,应该是看了不少医书的。若没有她及时送来药汤,本宫可能已经被暑气折腾坏了。” “也没那么严重,”平静地回应,钟铃儿低着头:“太子年轻,身体强健,不会出事的。” “是吗?那就谢谢小姐夸奖了。” 听着这几个主子的谈话,青萝眼睛一转,怎得太子在小姐面前是“你我”相称,到了老夫人面前便一口一个“本宫”了? 难道? “原来如此。” 听太子这么说,老夫人虽然依旧不相信,但一想到如此太子就欠了将军府一个恩情,又窃喜起来。 “那铃儿丫头当真是立功了。回头我叫帐房给你涨些月例银子做赏赐!” “是,多谢奶奶。” 钟铃儿恭敬地跪地叩谢。 “不过,你这丫头可不能只看那些杂书,你父亲惯着你随你乱来。我这个当奶奶的还得提醒你,女子最讲求的是女德,你作为将军府嫡小姐更应好好约束自身,以做表率。我问你,《女四书》可看完了?” “回奶奶,《女诫》看完了。” “是吗?那陈嬷嬷你考考她。” 老夫人一介村妇出身,对这些也只是听别人说了个皮毛,内里一概不知,只能装模作样的说一下。 “是!那敢问小姐可知《女诫》分为哪七篇?“三从四德”又指的哪“三从”哪“四德”?” “七篇分别为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三从”出自《仪礼·丧服·子夏传》,“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出自《周礼·天官》:“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小姐果然认真看了,答得完整无差。” “嗯。” 看太子也欣赏地连连点头,老夫人故作了解地挥手:“如此就好,你先找个地方坐下吧,我这个老妇人得跟太子好好说道说道。” 第七章 低着头,听奶奶和太子说着那些客套话,钟铃儿都快睡着了。 又突然想起刚刚见面的明世谦,眼神温柔了些。 和当年外界说的一些,世谦在腿没有断之前,确实是文武双全,君子翩翩。 身体不好,休息完还一个人跑去武场练剑,真是刻苦。 那种羞涩温柔的性子也是从小到大一直没变。 “那本宫就先告辞了,小姐要一起吗?” “啊?” 后知后觉,钟铃儿想都不想直接摇头:“殿下先走吧,臣女还要在此听奶奶教诲。” “好吧。” 等太子略带遗憾地离开,陈嬷嬷轻轻挪到老夫人旁边,俯首贴耳说了几句,老夫人下意识地看了看面容白皙,五官精致的钟铃儿,点了点头。 “铃儿啊!” “奶奶。” 被老夫人这么亲昵地唤着,钟铃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呃,太子殿下温润有礼,不摆架子,应当是很不错的人。” “呵呵,这么说你很喜欢太子咯?” “这?铃儿还小,不知何为“喜欢”也没有考虑到这些。” 客套地夸两句就成了“喜欢太子”? 那这喜欢未免太随意了些。 不过现在钟铃儿算是看穿老夫人什么心思了。 “那倒也是,不过你这丫头以后有空可以多往练武场那儿跑跑,多和太子沟通沟通。你母亲虽然是个没用的,但你到底是将军府的嫡女,要占个侧妃的位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夫人也成。以后太子当了皇帝,你也能做个妃子啥的。” 被老夫人一番话惊到,钟铃儿真是没想到,她一个五岁的小丫头,未来的路都被设计好了。 “铃,铃儿知道了。” “嗯。你先退下吧。” 刚走出门,青萝就忍不住凑到钟铃儿旁边激动地询问:“小姐,你真的会去吗?” “不去。” “啊?为何不去啊?太子殿下明明就对小姐很有兴趣啊!” “我对他没兴趣。” “……” 钟铃儿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又开始晒起草药来,还让另一个丫鬟紫竹给她做诊脉练习的对象。 而在练武场,伴随着蒸腾的暑气和落地即消的汗珠,大将军钟岩带着几个换上轻薄玉白练功服绑着黑腰带的皇子一起在武场负重跑圈。 武场外的凉亭旁,几个打扮光鲜亮丽的小姐早就在那里等好了。 她们今天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一个两个都带来了最好的消暑汤,就不信还比不过那个面瘫。 “你们说,今天她还会过来吗?昨儿个来的那么及时,说没有人通风报信,我可不信。今儿又不知道会做什么妖了?” “大姐,你可小声点吧。” 白了口无遮拦的钟玉燕一眼,钟情眉梢微挑:“三姐来不来可不是我们这些庶女能管的,你这样叫以下犯上。” “她不就是落个嫡女的名头吗?有什么了不起?夫人那边还比不上我们姨娘。我姨娘好歹每个月都从娘家拿银子过来帮扶将军府,给老夫人买金银首饰。夫人呢?娘家那边都和她断绝关系了,吃将军府的喝将军府的,还好意思占着夫人的位置?” 听钟玉燕骂的如此难听,钟情在心中暗爽,又看了一眼靠在凉亭边小憩的二姐钟雪莲。 “二姐你觉得呢?” “什么?” 钟雪莲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瞧着面前两个眼带期许的姐妹:“我刚刚睡着了。姐姐还有四妹在说什么?” “切!没意思,不问了不问了。” 对这个傻里傻气的二姐实在是嫌弃的紧,钟情挥手就跟打发下人一样:“二姐没听到就算了。” “四姐姐好像很不喜欢三姐一样。” 同是五岁和钟情只差几天出生的钟欣兰鬼灵精一般靠到钟情旁边,抱住她的胳膊,开朗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倒是可爱。 “嘻嘻,我也不喜欢,我喜欢四姐。我觉得四姐姐和三姐姐一样好看,而且脾气又好,经常给我桂花糕吃,我最喜欢四姐了。” “哼!算你有眼光。” 看着面前几个女子的互动,钟雪莲有些单薄发紫的嘴唇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只有弱者才喜欢抱团,此话果真不假。 “呼!哈!”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六皇子明轩泽哀怨地叫着:“大将军,你也太严厉了吧?都快把我们累死了!” “哈哈哈!你们这些皇子从小娇生惯养着,得好好磨砺磨砺才行。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先休息,我去吩咐下人给你们送点冰镇绿豆汤来。” “是那个嫡小姐做的吗?” 一想到那个年纪虽小,心性却镇定安静的小丫头,明轩泽挑眉,朝凉亭那看去。 果然没来吗? “铃儿丫头啊?她现在应该在房间午睡,可没那个时间。” “那个,大将军,”犹豫片刻,脸色苍白身形略显清瘦但眼神依旧坚韧清明的明世谦走出来:“请问一下府上是否有一个叫钟情的小姐?” “哎?九弟你也动了凡心啊!我还以为你真的满心满眼只有念书练功呢!” 三皇子明昊天伸手直接揽住明世谦的脖子,指了指凉亭里穿着一身嫣红襦裙的钟情:“呶!那个就是,虽然比嫡小姐模样差一点,不过应该是将军府第二好看的小姐了。” 听这几个皇子明着议论自己的女儿们,钟岩虽然不满倒也没多说什么。 这些丫头们自己想攀高枝,不听他这个当爹的话硬要跑过来献殷勤,也别怪其他人议论。 就是铃儿丫头,他这个当爹的还真是不乐意听到她也被放一起评头论足。 不过这九皇子怎么也问起来了,他可是这些皇子里最上心学业的,也被带坏了吗? “你说她?” 只一眼明世谦便知道此钟情非彼钟情,可那个丫头缘何要骗自己? 自己又不会害她。 再想起钟铃儿哭的梨花带雨的小脸,明世谦心头又忍不住刺痛起来,这些奇怪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个丫头又到底是谁? 第八章 “那冒昧再问一下将军,府上是否有和那位小姐差不多年岁的女孩?是一个长相乖巧,说话有礼但语气间又有些疏离冷漠的姑娘。” “你这说的应该是铃儿吧?她怎么了?” 钟岩搞不懂自家那个连院子都不愿意出的小丫头是哪里惹到这位九皇子了? 听到“钟铃儿”三个字,一直在一旁笑看的太子也专注了精神。 “那个,我昨日练武的时候不小心伤了经过小姐的手。如果真是那位铃儿小姐,我想问一下她有没有去看大夫?还有想再当面给她道个歉。” “这样啊!那丫头不喜说话,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事儿。九皇子也不必太过自责,我回头让夫人去看看她。” “是,那就多谢将军了。” “没事。” 等钟岩走了,六皇子明轩泽猴急猴急地伸手拍了一把明世谦消瘦但笔直的背。 “可以啊!九弟!形容的真到位!那个嫡小姐的确是个冷漠的面瘫。昨天中午来这里送药汤的时候也是,从头到尾都是无悲无喜的,实在太有趣了。你要是去跟她道歉的话,也带我一起去。” 无悲无喜吗? 说来的确听闻将军府有一个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的嫡小姐,可昨日那位? 但大将军都那么说了,难道是昨日被木剑打的太痛了,忍不住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明世谦竟觉得那个铃儿小姐有点可爱。 当天晚上,钟岩把这事告诉了林鸢,后者闻言脸色一白披了件蔚蓝色薄披风便跑了出去。 看着空荡荡的床,钟岩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又是他一个人睡了。 “铃儿!” “娘亲,你怎么来了?” 刚按医书用蜈蚣粉、五倍子、蜂蜜……调了些祛疤痕的药膏,刚在手上抹上,就听到娘亲的声音,钟铃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她还在打算明天去找娘亲呢。 “你的手?” 急忙拉过钟铃儿肉肉的小手,看到上面有些已经结了痂的小点子还有一个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大一点的伤口,林鸢稍微松了口气,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娘,你哭什么?” 替林鸢抹去眼角的泪花,钟铃儿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个娘亲啊!一直都是这么个柔软的性子,遇到点事情就抹眼泪,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难怪上辈子能被欺负的那么惨。 说实话,上一世林鸢离世的时候,钟铃儿真没有那么伤心。 因为她一直觉得要不是这个母亲软弱,不会做人,她们母女俩也不至于在将军府没有一席之地。 这辈子再看,虽说确实是个懦弱的,但不失为一个体贴温柔的好母亲。 如此足矣。 反正这一世,她也早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这些心爱之人。 “我的手没事的,我能自己治好它。” “好,好!真不愧是娘最聪明的女儿。” 抱住钟铃儿,林鸢磨蹭了几下她柔软细腻的小脸:“都怪娘没用,要是娘也有娘家可以依靠着,铃儿你也不用活的这么辛苦了。” 林鸢已经把钟铃儿自学医术当成不敢给府里添麻烦小心翼翼的表现了,心里越发自责愧疚起来。 “……” 虽然不懂林鸢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倒是和钟铃儿的意图不谋而合了,于是,抱住林鸢纤细的腰,钟铃儿抬起头,眨巴了几下水灵灵的大眼睛。 “那娘亲你不如写封信回去吧?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有尝试过,说不定外祖母外祖父已经原谅你了呢?就算没有,你写封家书诉诉惦念之情再送点礼物,日积月累他们总会感动的,铃儿也写封信过去,外祖他们说不定会看在我这个外孙女的份上心软呢?” “这能行吗?” 被钟铃儿说的有些心动,但林鸢还是有些担心,这样贸然送信过去,会不会叫娘家那边看了笑话? 看笑话也没事,就怕他们看了还不理她。 “能不能行都得试试啊!娘亲还想被奶奶念叨多久啊?铃儿听着都觉得讨厌。其他姨娘还有那些下人也都不听娘亲这个当家主母的话,还不是因为您没有背景没有依靠,他们都不怕你……” 后面更难听的话钟铃儿没说,但林鸢已经彻底被说动了。 泥人还有几分脾气,更不用说她这个“受气包”了:“那铃儿,咱们现在就写吧!东西我明天去准备!” “好。不过母亲要小心,这事千万不能叫其他人听了去,不然东西还没送出去可能就得被奶奶叫去受家法了。毕竟银子都是将军府的,奶奶又那般小气。” “嗯嗯,娘知道了。” 写书信的时候,林鸢越想越不对劲,这个女儿怎得那般聪慧过人,连那种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 又想起钟铃儿五年来都没个喜怒哀乐的事,林鸢摇了摇头。 也是!拿常理去衡量这个丫头未免太傻了些。 第二日等林鸢过来拿书信的时候,钟铃儿还递了两大包纸包给她。 “铃儿,这是?” “唔!我听爹说,当官的外祖父身体不大好,这是我给他抓的药方。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代表了我的心思。” “这样啊!铃儿你还真是叫娘亲不知道怎么说好,反正比娘亲要有用多了。” “哪有?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美又温柔,铃儿最喜欢娘亲了。” “乖。” 等林鸢拿着东西小心谨慎地出了门,钟铃儿手撑在门框上,面上安静沉稳眼底却暗流涌动地朝外看去。 很快,这府里就再没人敢看不起她们母女二人了。 第九章 钟情几个人在一起议论纷纷了好几天,钟铃儿却是再没出现在武场过。 那被六皇子明轩泽天天挂在嘴边的面瘫嫡小姐就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 除了每日出门晨昏定省,其他时间就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看医书弄药材,有时候闲着无聊也让紫竹青萝念念话本给她听。 “小姐,你最近怎的开始关心起朝堂之事了?” 想起昨夜钟铃儿挑灯写着官职表,连对应的大臣名都写上去了,还包括大臣间的裙带关系,紫竹就觉得有些后怕。 小姐对朝政之事怎的那般了解?女子可不能有涉政的想法啊! “紫竹,你要记着什么叫“谨言慎行”。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你也只能装作不知。我之所以现在让你负责守夜,就是因为你比青萝那丫头稳重沉着,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小姐。” 看着钟铃儿平静的侧脸,那好似什么都看透了的眸子,紫竹突然觉得这个小姐就像是个经历过世事无常的大人一样。 这么一想,竟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啊呀!这不是嫡小姐吗?今天居然出门了吗?这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被从花丛里冒出来的明轩泽吓了一跳,紫竹“呀”的一声竟跌坐到了地上。 钟铃儿虽岿然不动,脸上却是被吓得血色尽褪,手脚也冰凉一片。 这人莫不是听着什么了? “六哥,别闹了。” 直到听到那熟悉的温柔清朗之声,钟铃儿这才回过神。 只见明轩泽旁边站着的正是着雪青色交领直裾绣兰草纹锦衣的明世谦,那人也正用好奇柔和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钟铃儿心下百转千回,但还是很快收敛了情绪,端正疏离地行了礼。 “臣女见过六皇子,九皇子。” “咦!嫡小姐虽不出门,倒是把我们这些皇子的身份都摸了个透,这算不算本宫的荣幸呢?” “六皇子说笑了,该知道的臣女还是知道的。” 感觉到明世谦的视线仍放在自己身上,钟铃儿脸蛋微红,只觉脚踝那里酸的厉害。 “小姐,手上的伤可好了?” 观察许久,明世谦终于开了口:“我本想去给小姐道个歉的,但想到贸然进了小姐的院子可能会坏了小姐的名声便还是放弃了。对不起小姐了。” “没,没有,九皇子不必自责,我的手已经好了,不信你看!” 说着,钟铃儿直接把右手凑到明世谦眼前,想起此举未免太大胆了些,红着一张脸急急忙忙地又把手收了回来,藏在袖子下面。 “没事就好。” 轻笑,凉薄的唇微扬,不知为何,看到如此羞怯低着头不言不语的钟铃儿,明世谦竟有种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发顶的冲动。 “喂喂!你们俩这是什么反应啊?两个加起来还不到十三岁的小孩子怎得还互相红起脸来了?” 不甘心就这么被忽视,明轩泽活络地一把抱住明世谦的脑袋,戏谑地瞧着钟铃儿:“怕不是马上就要互诉衷肠了?” “好了,六哥,你就别再逗嫡小姐了。” 几个人说话间,一滴雨水不经意地打在钟铃儿杏黄的琵琶襟上裳上,后者连忙抬起头,果然不知何时变得浓墨的天空正洋洋洒洒着小雨丝。 “紫竹!我的药材?” 脸上依旧平静,但钟铃儿的眼神已然有些慌乱。 “啊!小姐,那些都还没收呢!” “不好!六皇子、九皇子,臣女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说着,钟铃儿冒着雨急急忙忙从花园里跑了出去。 “看这慌张的模样,哪还有嫡小姐的样儿,真是个疯丫头。喂!九弟,你干什么去啊!” 钟铃儿喘着气跑进院子,果然院子里的几簸箕药材都被打湿了个彻底。 “这!青萝呢?” “别管那些了,先把它们抱进偏房里了。” “好。” 两个人刚碰到簸箕,旁边突然出现的人已然抱起了一篮。 “九,九皇子你怎么来了?” 明世谦没有回话,只是把东西抱着就往旁边的房间跑去,钟铃儿连忙喊:“是最西边那一间空着的。” “小姐?” 看着突然扬起嘴角,露出几颗洁白贝齿,眉眼眯起来的钟铃儿,紫竹跟见了鬼一样睁大眼睛:“你?” “先搬东西。” “哦,哦,好!” 一边搬药材,紫竹一边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自家小姐怎么可能笑呢?怎么可能呢? 几个人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把东西搬完,外头雨势也已经大到瓢泼,几个人干脆都在偏房避起雨来。 “这天一时半会晴不了,夏天又潮湿闷热,这些药材隔夜怕是容易生霉。钟小姐打算怎么办?” 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再低头看一眼离自己有点远从头到脚都还在滴水的钟铃儿,明世谦无奈摇头,这小丫头是真迂腐古板啊。 “呃,没事的,用炭火烘干就行。” “哈哈,小姐倒是想的清楚。明明别家女子这个年纪都在学刺绣,背《女四书》,小姐倒是过得肆意洒脱。” “九皇子怎知道我没学呢?我虽说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学的大差不差。《女四书》也早就背完了。” 一听明世谦说“别家女子”,钟铃儿不免有些吃味,上辈子自己管他管的厉害,这人可一直都没敢娶侧室。 现在这么小倒是会拿她和其他女子比了。 “哈哈,小姐如此厉害的吗?那还真是世谦多管闲事了。” 虽说钟铃儿只看脸就已经够可爱了,但在明世谦看来,果然还是会反驳会露出凶巴巴一面的她比较有趣。 而且,总觉得这样的她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 “……” 偷偷观察面前两个人不太正常的交往,紫竹挠了挠头发:小姐什么时候学的琴棋书画背的《女四书》,我怎么没见着呢? 第十章 那封寄托着林鸢和钟铃儿两个人希望的书信于次日就到了同在皇城中的林司徒府上。 林司徒便是林鸢的父亲林之渊,当朝从一品大臣,主管征发徒役,兼管田地耕作与其他劳役之务。 其妻也就是林鸢的母亲欧阳氏乃林之渊曾经的私塾老师之女。 其师见其天赋过人,对朝纲时事皆有独到的见解,便将女儿许给他,并一直供他念书考试,后林之渊果然成了大器。 夫妻二人勉强都算是出自书香门第,自然在择婿上更倾向于文臣,而林鸢当时看上的是连个武官位置都没做上的兵士钟岩,二人自然百般阻拦。 谁曾想林鸢竟为了钟岩干脆与家里断了关系,这一走便是八年! 之后钟岩在沙场上屡建奇功,官途一路顺畅,竟在三十多岁的年纪坐上了从二品。 每每在朝堂上看到自己那个所谓的“将军女婿”,林之渊复杂的心情可想而知。 尤其还有一群老匹夫天天在他耳边嘲笑“林司徒啊!怎得不见你和你那将军女婿说话啊?难不成是关系不好?哈哈哈哈!肯定是你这个重文轻武的老古板惹他不高兴了吧?” “老夫人!有信!有信!” “什么信?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吗?” 放下仿西洋的镶蝙蝠纹金边粉彩缠枝莲纹茶杯,欧阳氏懒懒地抬起眼皮,她还没好好尝尝茶庄那边新送来的雨后龙井呢。 这些人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是,是嫡小姐送来的信!” “嫡小姐,哪个嫡小姐?” 话刚刚说完,老夫人自己先站了起来,略显浑浊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那书信还有旁边的包裹。 “难道说是鸢儿?不,怎,怎么可能呢?那孩子都七年多没有音讯了。” 林鸢刚刚嫁去钟岩家那一年,还会时不时地写信回来问好,但娘家那边从不回信,林鸢以为爹娘已经彻底不要自己了,便再没寄信回去。 却不想林之渊和欧阳氏只是还在气头上,赌气不回。 其实她的那些信他们每次收到都特别激动兴奋,到今天都还宝贝地藏在老夫人床底下的盒子里。 “老夫人,您糊涂了啊!你就只有鸢小姐一个亲生女儿,除了她还能有谁?对了!除了鸢小姐的信另外还有一封是鸢小姐的女儿铃儿小姐写来的。” “什么?真的是鸢儿,”老夫人激动到踉踉跄跄地走出来,笑的嘴巴都已经合不拢了:“还有那个传闻中的铃儿外孙女?” 虽说钟铃儿在外界已经被传的跟妖魔鬼怪差不多了,但欧阳氏听林之渊说过,有一次他上朝鬼使神差地绕过大将军府门口,刚好看到林鸢抱着小小的钟铃儿送钟岩上朝,钟铃儿还舍不得地朝钟岩伸了伸肉肉的手。 小姑娘模样长得又白净又可爱,和外界谣言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林之渊那次差点就忍不住下马车去父女相认了。 欢喜地接过东西,欧阳氏兴奋地朝书房走去,看得老嬷嬷无奈苦笑。 这老夫人啊! 明明那么想小姐,每次听起老爷说小姐姑爷的事情还总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现在怎么着,还不是一下就露馅了? “之渊!之渊啊!”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林之渊从一堆书里钻出头来,看到自家这个虽然一把年纪但仍旧容易激动一副孩子脾性的夫人忍不住摇了摇头:“又出什么事了?” “鸢儿,鸢儿写信来了!” “你说什么?” 激动地站起来,腿不小心撞到桌子,带掉了好几本书都毫不在意,林之渊急急忙忙走到欧阳氏面前,看到她手里的书信,眼睛都发亮了。 “真的是鸢儿?” 林之渊一边拿过信颤抖着手拆开,一边再三确认,在看到里头信上娟秀清丽的字迹时,眼角竟湿润起来了。 “这个丫头啊!” “她怎么说?在将军府里过得可还好?” “嗯。她说钟岩那小子一直对她都很不错,我们的外孙女铃儿也很聪明懂事。不仅天资聪颖什么书一看就会,还自己学了医术,前两天还救了在练武场上中暑的太子。” “是吗?那那个铃儿丫头还真是厉害。鸢儿还说什么了吗?” 看到自家那个刀子口豆腐心的老头居然落泪了,欧阳氏连忙凑上去看,看着看着居然也哭了起来。 “这丫头说什么愧对我们啊?明明我们这八年来也伤透了她的心。还说送什么千年人参给我们补身体,她在将军府里又没个照应,拿将军府的钱给我们花可不行啊!会落人口实的!” 翻了一下包袱,里面果然有一支放在红色锦盒里的须全壮实的长人参,欧阳氏叹气。 真是个傻丫头。 “这些又是什么?” 拿起包裹里另外的两个纸包,从外面闻了闻是淡淡的药味:“这丫头送药来做什么?” “不是她送的。” 抹了一把眼泪,林之渊严肃地看着另外一封信,乌黑的眉紧紧皱起,一双手抖得更厉害了。 “你怎么了?这么慌张做什么?” “那个钟铃儿真的是个五岁孩童吗?” “什么意思?你说话啊!” 干脆抢过林之渊手上的书信,欧阳氏第一眼看上去就被上面那清秀但又有力的整齐小楷吓了一跳,再看了看信封底,确实属的是“外孙女钟铃儿”几个字。 这是代笔吗? 等仔细地看完内容,欧阳氏直接手一抖把信落到了地上:“这丫头……” “外祖父大人,外祖母大人,万福金安,铃儿深感惭愧直至今日才给二老写信。 因着还要与母亲早些上床睡觉,铃儿便长话短说了。 铃儿与母亲在将军府里虽深受父亲的疼爱,但因外祖这边没有照应,一直被其他人处处排挤膈应。 尤其是奶奶,经常当众羞辱母亲,还接二连三地往后院抬人,到如今将军府后院已有了十几个姨娘。 而且没有一个姨娘把母亲当主母来看,一个两个见她没有依靠,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更不必说早晚敬茶请安了。 铃儿猜这些事情母亲一定没有给外祖父外祖母说吧?那铃儿就冒昧地说了。 铃儿的意图也很简单,希望外公外婆能和母亲重新恢复关系,当然这也不是只对母亲一人有好处的事情。 外孙女记得林府这三代除了外公一人在朝中身居高位外,其他子弟要么一事无成要么从商经商,要么就是捐了个小官挂个名头。 如此下去,林府势必会在这几代衰落下去。 所以铃儿觉得如果外公外婆能和将军府重修旧好势必会是一件双方得利的事情。 尤其是对一心向武的铃儿的表哥林齐轩来说更是件大好事,外公外婆觉得呢? 当然,言至此,无论结果如何,铃儿还是要祝外祖父外祖母长命百岁,那些药材是铃儿为二老配的。 一包是化痰止咳平喘用的,另一包是祛风湿强筋骨的。 最后,如果这次林司徒府上再没有回应,铃儿和母亲将不会再写信过来。” 第十一章 “这丫头啊!” 扶着桌子坐回去,林之渊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了。 他能看出这个外孙女对母亲的维护之情,自然也能看出她对他们这两个老东西的责怪之意。 要不是笔墨用词幼稚了些,他还真的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五岁的女娃娃写出来的。 年纪这么小就懂了这么多,看来平日在将军府里没少遭罪啊! “那这,这怎么办啊?” 重新捡起信,再看了一遍,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在将军府里受了那么大委屈,欧阳氏的眼睛都红了一圈。 “那个傻丫头以前性子就软得很,现在又没个依靠,肯定是一天到晚受气。我还真以为她在将军府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呢!要不是铃儿外孙说,我们两个还不知道要被她瞒多久呢!”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将军府看她啊!那个外孙女虽说聪颖过人,但言辞间却少了些人情味。说到底,我们毕竟是鸢儿的爹娘,她的外公外婆,怎么可能不在意她们母女俩呢?林府衰不衰落是他们后辈的事情,我们这些老人哪里会在意那些。哎!” “你别这样说,去了就把齐轩那孩子带着吧,总没有坏处的。也别让女儿觉得欠了我们的。” “嗯,那我先写封拜帖过去吧。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个态度。” “好,我也去准备些礼物,可不能让那些势力的东西看低了我们。总得让她们知道什么叫主母的排场!” 看着自家夫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林之渊好笑的摇摇头:憋了八年了,这个夫人不知道会整出些什么花来。 不过,那个铃儿…… “咳咳!咳咳!” 狠狠地咳了几声,钟铃儿揉了揉通红的鼻子。 自打上次淋了雨以后便染了风寒,都两三天了还没好,咳嗽咳得头疼脑胀,林家那边又没有消息,可把她急得不轻。 该不会她话说的太狂妄了,把外公外婆吓跑了吧? “小姐!好事啊!大好事啊!” “什么?” 看着青萝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钟铃儿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总担心这丫头撞着自己。 “那个,夫人的爹娘那边写拜帖来了,就是林司徒府上,小姐知道的吧?帖子上说两天后,林司徒还有老夫人会一起登门拜访,夫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用天天受气了。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是怎么就转变态度了呢?” 惊喜不已,一颗心跳的如擂鼓一般,钟铃儿一拍桌子,已然打定了主意:“咳咳,青萝,你唤紫竹过来,我有话吩咐她。” “好哦!小姐直接吩咐我不就好了吗?” 青萝瘪了瘪嘴,有点委屈。 “我让她去给娘亲送个口信,你就留在这里陪我试药吧?一会儿给你弄点好吃的。” “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去!” 被青萝这种欢脱的个性闹到没法,钟铃儿轻笑:虽然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但做个开心果也不错。 说起来,钟铃儿最近已经能够简单的勾勾唇角了,至于哭,在和明世谦重逢的那一次以后,她也尝试过,可无论如何都再哭不出来。 看来想改掉外人口中的“面中风”形象,还是道阻且长啊! 把话在紫竹耳边说清楚,钟铃儿拉着青萝坐在桌边,用棉垫垫着她纤细的手腕,按书上所说有开始诊起脉来。 “舌头伸出来。” “啊!” 书上说学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望,指观气色,看面色、看发育、看舌苔;闻,指听声息,闻口中味;问;指询问症状;切;指摸脉。” 对于钟铃儿而言,现在只是会按医书抓药方还不够,她想要的是医术精通,为了娘亲也为了世谦。 “小姐,我身体怎么样?应该没事吧?” 青萝紧张兮兮地询问。 “脉象有力沉稳,淡红舌、薄白苔。放心吧!你这丫头身体好的不得了。” “哈哈哈!那当然了!小姐你应该跟我一样多出去转转,这样心情开朗了,身体自然就好。你看这外头的天气多好啊!你就不想出去走一走吗?” “不想。而且我的身体也很好。咳咳!……” “……” 主仆二人尴尬地互视了一眼,钟铃儿又默默地把视线放到医书上。 林司徒府上寄来拜帖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将军府,整个后院都动荡了。 那些平日里没少作威作福的姨娘们皆是脸色一白。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八年,这林司徒居然还能想起他有一个女儿嫁在将军府了。 “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还不赶紧去主母那里示个好!去把我新买的那盒“百花斋”的胭脂拿出来!还有以后在外面别喊我“夫人”了!” “是,是!” 于是,几个姨太太难得的同了心,刚过午饭时间,就都来到了林鸢的院子门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臊红了脸。 “杏儿,主母呢?” “那个,各位姨太太……夫人,她身体不适,现在在房间里休息呢!你们还是等她身体好了再过来吧?” “怎么就生病了呢?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听到四姨太方氏的话,其他几个姨太太都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目光:真是个蠢东西!这哪里是真病了?就是不想见我们这些人罢了! “这样啊?” 钱氏卖着笑脸走到杏儿面前,把手里的长锦盒送到她手上。 “那杏儿帮我把这个礼物转交给夫人吧?我前两天在银店里打了几支簪子,我看着这只点翠凤蝶百合花流苏簪,素雅又不失大方,适合夫人!就给送过来了!你替我给她。还有让她多保重身体。” “还有我!还有我的!我这个是娘家送来的鹿茸,可以滋阴调养身体的,适合夫人用!” “还有……” 看到这番盛况,紫竹刻意跑回去说给钟铃儿听,后者闻言,冷哼一声:“不过都是些趋利避害胆小如鼠之辈罢了!” 第十二章 在主母那里碰了壁,几个姨娘转头就把视线放到了钟铃儿身上,毕竟那好歹也是嫡小姐。 只是这个嫡小姐性子好像有些太难亲近了,平时在府里也不怎么见得到。 不管怎么样这些姨娘只能让自家女儿先去小姐那里露个脸,示个好。 “娘亲,我不想去。” 穿上新制的柳黄色绣彤色海棠褙子,钟情拉着钱氏的衣角,撅着小嘴。 “我想去练武场看太子殿下,才不想去三姐那里呢!她嘴里都没个实话的,讨厌死了!” “你懂什么?你三姐可是有个在朝为官做司徒的外公,比你外公官职高了不知道多少。你现在讨好她,对你没坏处!快去快去!” “哦。” “对了!把这个桂花芙蓉糕也带过去!” 不情不愿地出门,刚好碰上大姐钟玉燕、二姐钟雪莲还有五妹钟欣兰几个人走在前头,钟情也追了上去。 “暧嗳,你们几个该不会也是去三姐那里去吧?” “不然呢!姨娘一回来就催着我过去!我真搞不懂了,不就是什么司徒要来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看到钟铃儿那个丧门样,说不定就被吓跑了呢!” 钟玉燕一如既往地无脑还大嗓门,其他人听到她的话都表情古怪地噤了声。 钟雪莲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在心里暗自嘲笑,真是个蠢货。 “大姐你这话可别乱说,司徒可是当朝一品官员,爹才二品,要是真重新认了亲,那三姐还有主母可就真的风风光光了。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 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钟欣兰抱着钟玉燕的胳膊,一板一眼地解释:“反正我们看看情况,先按姨娘她们说的做吧。” “这样啊!” 听到钟铃儿的外公官职比爹还高,钟玉燕终于知道害怕了,也不说话。 几个小姑娘心思各异地转过巷子。 “啊!谁啊!走路不长眼吗?” 不期然地撞到人,撞得头晕眼花,钟情摸了摸额头,凶狠地抬眸,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呢! 结果这一抬头,她傻了:“太,太子!” “四小姐怎得火气这么大?这急急忙忙的是赶着去何处?” 摇着水墨折扇,明玉奚脸上依旧端着儒雅美好的笑意,目光四下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又没有那个丫头的身影。 “请太子恕罪!” 钟情红着脸低着头,小手不停揉来揉去,声音低如蚊蚋:“我和姐妹们是要去铃儿妹妹那里。她平日不爱出门,近来好像又染了风寒,我们去看看她。” “生病了吗?” 这次是明轩泽急切地开了口:“肯定是上次冒雨回去生病了,真搞不懂她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是吧九弟!” “呃,啊!应该是吧?” 明世谦剑眉微蹙,想起那日几个人冒雨搬草药的事,也有些忧心。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看到的嫡小姐啊?看来好像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三皇子明昊天双手搭在两个弟弟肩膀上,笑的贼兮兮:“看六弟这样怕不是看上人家了?可人家才五岁!你会不会想的太早了?” “三哥!你又开我的玩笑!而且五岁又怎么了?我不就比她大了六岁吗?又不是特别多!等我到了成亲年纪她也不小了啊!” 明轩泽这话一说出来,周围气氛明显变了些,明轩泽自己也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地捂着滚烫的脸。 太子轻咳一声,温柔地扬唇:“既然大家都惦记嫡小姐的身体,那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 钟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本来也想说一句“男女有别”,可一想到她们这些人平日也是不避嫌地争先恐后往练武场跑,根本没那个资格说这种话,只能闭了嘴。 “小姐!小姐!这个好好吃啊!” “嗯哼。” 纤眉舒展,钟铃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下,拿筷子夹起一块炸荷花,裹上鸡蛋液沾了糖炸出来的荷花简直不要太好吃。 这是上辈子在皇子府里的时候,厨房掌事教钟铃儿的,她有兴致地时候就会自己炸给自己吃。 有一次明世谦从外面给她打了一副红宝石头面,她心情一好,也炸了一盘给他吃,那个男人居然感动地红了眼睛。 现在再想起来,钟铃儿也觉得有点倒胃口,转而去尝另外一小盘她做的蒸荷叶包白花鸡,沾了酱汁,鸡肉入口即化,也很美味。 今天终于传了好事,钟铃儿都有兴致给自己还有青萝紫竹做点好的吃食了。 “这人不是好好的吗?还有心情在这里吃好吃的,是谁说她生病了?” 大剌剌地坐到钟铃儿面前,看桌子上摆着一筒筷子,明轩泽一点都不客气地拿了一双从钟铃儿手下抢了一块鸡翅。 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接二连三走进院子里的皇子还有其他姐妹,钟铃儿惊地筷子都掉地上了。 她怎么忘了这些姐妹也可能过来她这里献殷勤啊! 还有这么多皇子是怎么回事? 都不知道避嫌吗? “哎!这些菜还挺好吃的!你们谁做的啊?不如以后也负责一下本宫的伙食吧?” “这……” 青萝有些尴尬地瞧了一眼自家还有些没回过神的小姐。 “原来是嫡小姐做的啊!没想到嫡小姐不仅会医术,做东西也怪好吃的!” “……多,多谢皇子夸奖了。” 瞧了一眼吃的满嘴油光的明轩泽,钟铃儿额角满是黑线:这个人还有一点礼数可讲吗? “听其他小姐说铃儿小姐生病了,我们就过来看看。看来该是好了,都有心情加餐了!” 太子也微笑地坐过来,不大的小石桌瞬间显得有点拥挤。 钟铃儿连忙站起来,偷偷瞥了眼人群后面一身月牙白锦衣的明世谦一眼,有些心跳的厉害,刚刚才想到他结果就见到了。 “谢谢太子还有其他皇子和姐妹们的关心,铃儿风寒的确好了些,已经不怎么咳嗽了。这些是我闲来无事做的,各位不嫌弃的话都来尝尝吧。” 把自己那另外的两个小碟端走,免得传染了风寒给别人,钟铃儿就这么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小院成了这群人的饭厅。 第十三章 钟铃儿的小院,没有那么多姹紫嫣红,只有院中这棵巨大的榕树,窗台前的紫藤花架,院子墙角的兰草还有阳光下那一簸箕一簸箕的药草。 风过,淡淡的药材香味拂过每个人的鼻尖,有清新有刺激,更多的是那种余韵不绝。 “嫡小姐倒是过得悠闲,跟个隐世仙女一般。” 细嚼了一口荷花,那种口颊生香的感觉让明玉奚不自觉弯了眉眼,那一道月牙般的眼眸被阳光映衬的光芒点点,似温柔似多情,钟铃儿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上辈子和太子没什么交集,还真不知道太子这么小就那么会撩拨人了。 明明才十一二岁,难怪自己这个妹妹会被他迷的七荤八素。 “还好,只是兴趣所致罢了。” 简简单单地回应,钟铃儿正在等她那几个姐妹开口。 果不其然,看到太子对钟铃儿示好,钟情有些憋不住气了,故作甜美乖巧地欢喜询问。 “那个,三姐姐,我听说过两天你的外公林大人就要来将军府了,这事是真的吗?” “是啊是啊!三妹,有这种事情你也不告诉我们,未免太见外了!你应该提醒我们一下的,免得我们在林大人面前丢人了!” 钟玉燕也忍不住接话,虽然听起来宠爱味道十足,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说钟铃儿自私。 垂眸,长长的睫羽扑扇着,钟铃儿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恰似春日里融化的冰雪一般,昙花一现动人心魄。 几个小姐还有皇子都有些怔愣了,仿佛刚才那一幕是幻觉一般。 “大姐,四妹说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但我还没有去父亲那里问,也不知真假,便没有告诉大家。免得让姐妹们空欢喜一场。是我考虑不周全,对不起各位了。” 女孩子之间说话的时候,皇子们倒是沉默不语。 尤其是听说林司徒马上要来府上,一个两个都在心里暗自思忖。 他们原先都多少听母妃说过各个大臣府上小姐们的情况,算是为他们以后选妃成亲、拉拢势力做准备。 而对于这位将军府上的嫡小姐,母妃们的评价向来都不高。 一来是这位在民间被传的跟个女妖怪一般,说她五年来不笑不哭,跟个捏出来的瓷娃娃一样,永远一个表情,可能是叫鬼怪取走了魂魄,娶了不吉利。 二来就是她的背景,虽说占着大将军府嫡女的位置,但其实其外公林司徒早与她母亲断绝了父女关系,所以虽然她的身份看起来高贵,实则就是个娶了也无益还得好好供着的“小祖宗”。 可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倒是变了。 皇子们亲眼看到了钟铃儿动人美好,虽年幼却足够冷静能干与众不同的一面。 接下来如果真如这些小姐们所说林司徒会重新认回女儿、外孙女,那这个钟铃儿势必会成为皇城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到时烫手山芋可就真的要变成香饽饽了~ “嘻嘻,三姐姐说的也有道理!” 钟欣兰坐在椅子上,可爱地来回摇晃着,头上两颗插了茶花的发苞随之晃动,像小兽一样惹人喜欢。 “不过三姐姐好像变了,都会笑了呢!真好看!就是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呢?怎的也不说一声,妹妹也好替姐姐庆祝啊!” 恢复正常? 这意思是说自己以前不正常咯? 钟铃儿认真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上辈子没怎么注意过的五妹,她们两个人大概差了半岁吧? 真没想到这么小的丫头都会耍心眼了。 轻笑,钟铃儿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神情恬淡柔和,眼底却带着化不开的忧郁。 “谢谢妹妹的夸奖,只是还没好彻底呢!还是老样子,哭不出,也没法像你们那样欢笑自如,大约还是需要点缘分吧?” “哭不出来又不是坏事!你这样不也挺好看的吗?一个女的整天哭哭啼啼多难看啊!” “……” 瞧了一眼那说的理直气壮的明轩泽,钟铃儿虽然本意就是让其他人怜悯她,但这六皇子说话的内容还真让她搞不清楚这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了。 “谢,谢谢六皇子开解了。” “总之,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了。” 红着脸,明轩泽直直地看盯面色平静的钟铃儿,似乎在期待什么? 过去他在皇宫里见到的官家女子每个都对他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只有钟铃儿视他如平常人,甚至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这让明轩泽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他希望钟铃儿能像自己看待她一样看自己。 “……” 被其他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钟铃儿捏了捏袖子,笑的很勉强。 这个六皇子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吗? 什么“好”不好的? 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多情愫? 就算有也不要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好不好? 就在钟铃儿纠结着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站着沉默不语的明世谦突然走了出来,开口如清风流水一般文雅。 “其实,我也觉得小姐现在这样就好,有些事情不必强求,顺其自然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是,六皇子九皇子说的是,臣女谢过二位了。” 气氛稍微缓解但依旧有些古怪,钟雪莲懒懒地站起身,走到钟铃儿面前,拍了拍她肩膀,有些“疲乏”地眨了眨眼睛。 “三妹,不管怎么样,姐姐还是要祝贺你一句。这个是我昨夜跟着娘亲熬夜做的香囊,今日听说了这些好事情,也替你高兴,这个就送你算作祝贺吧?你可别觉得它寒酸啊!” “怎么会?谢谢姐姐了!这个香囊很精致,姐姐真厉害。” 钟铃儿记得这个二姐,上辈子自己和这些姐妹们关系都处的不太好,经常会在某处听到她们偷摸着说自己的坏话,唯有这个二姐从来不多说一句。 现在再看她此举,不由有些感动起来,有时候有的人需要的不是雪中送炭,而是不落井下石就好。 或许该是时候好好接触一下这位二姐了。 第十四章 送走了一群人,看着桌子上的那些礼物,钟铃儿冷笑:“青萝,紫竹,这些东西你们看得上就拿走吧?我不需要。” “好哦。”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然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 就连她们也看不上其他小姐的做派,装的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林司徒没说上门之前可不是这样殷勤的。 “对了!紫竹从我那箱子里把我那支粉珊瑚点翠牡丹花簪子送去给二姐,记着别叫旁人看了去,跟她说以后有时间我们姐妹俩可以在一起喝喝茶,我也想同她学习刺绣。” “是!” 看了一眼蔚蓝无云的天空,钟铃儿扬起手,任凭光芒顺着她的指缝渗透,落在她略显阴暗的脸上,不点而朱的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这府里的水是时候搅得浑一些。 不然总有一天会被看起来平静的水面下的暗涌吞噬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两天后终于到了林司徒上门的日子,一大早钟铃儿就被紫竹抱了起来,换上了一件粉红交领黄蝶穿茉莉百褶裙,套一件如意云纹褙子,扎上可爱的垂鬟分肖髻,发辫交接之处套上一颗镂空金环,在用粉红发绳绕两圈,配上那素白秀气的小脸,看起来很是单纯俏皮。 “小姐可真好看。” “才五岁哪有什么好不好看的。” 站起身,钟铃儿率先走出门,刚好遇上赶过来的林鸢,母女俩相视一眼,皆是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尤其是林鸢,看到女儿真的和丫鬟所说的一样能笑了以后,更是开心了许多,一把把钟铃儿抱进怀里。 “乖女儿,你终于会笑了,娘亲真的很为你高兴。” “既然高兴,就别红了眼了,不然叫外公外婆看了,还以为父亲虐待娘亲了呢?” “是啊是啊!可不能失态!” 一想到马上就要与八年未见的爹娘重归于好,林鸢那颗心就激动地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比当年一意孤行离开府里还要紧张许多。 也不知道八年不见,爹娘模样是不是变了很多? 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却没有尽过一年孝,真是该遭报应啊! 母女俩怀揣着激动却又忐忑的心情走到正厅前,那里已经传出了热闹的人声。 “岳父岳母,是女婿对不起你们了!这么多年没有亲自去您府上认错道歉反倒让二老先上门,真真是不孝不敬!” “起来吧。” 急急忙忙扶起跪在地上头磕地“咚咚”响的钟岩,林之谦长叹了口气。 “也是我太偏执了!这么多年,我每每在朝堂上见你的时候,都想着当初是我太蒙昧了!总觉得你一个兵士没出息不能好好照顾我家鸢儿,一意孤行地反对你们俩在一起,把你们逼到私奔,也是我太过分了啊!” “是啊是啊!” 拍着钟岩的手,欧阳氏眼睛都红了:“岩儿啊!鸢儿这么多年麻烦你了!谢谢你没有因为我们苛待她!” “怎么会?若没有鸢儿也没有现在的我,我疼她还来不及,岳父岳母再等一下,她们母女俩应该就快到了。鸢儿去接铃儿了,那孩子应该是睡过头了。” “爹!你又背地里说铃儿坏话了!我是那种会睡懒觉的人吗?” 正厅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背着晨光,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轮廓在光芒的映照下柔和温暖。 那只到人膝盖的小女娃迈着小短腿兴冲冲地跑到钟岩身边,毫不犹豫地张开手。 “爹!抱抱!” “你这丫头啊!” 一如既往乐呵呵地把钟铃儿抱进怀里,看到她扬起的嘴角,钟岩惊讶地张大嘴巴:“哎呀!你这丫头真的会笑了啊!我还以为其他人在唬我呢!再笑一个让爹看看。” “不要。” 朝着钟岩吐了吐舌头,钟铃儿偏过头看了一眼还在怔愣中的两个老人,歪了歪小脑袋:“这就是铃儿的外公外婆吗?” “是啊!铃儿,要有礼貌,快去跟外公外婆问好。” 钟岩说着把钟铃儿放到了地上,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互视间钟铃儿能从两个老人眼里看出遮掩不住的喜爱还有一些畏惧。 也不奇怪,毕竟一个五岁的女娃写出那种信,任谁都会害怕的吧? “外公好!外婆好!” “好!好!” “铃儿真乖!” 乖巧地躬身行礼,钟铃儿又跑到门口拉着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林鸢,娇声。 “娘,你干嘛不进来啊?外公外婆来看我们了,你那样多没礼貌啊?” “啊?是,是啊!爹……娘……” 一开口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源源不断的落下来,林鸢说着就要跪下来,被欧阳氏急忙抓住了胳膊。 “你这丫头做什么啊?是爹娘对不起你!你们夫妻俩没有错!” “是啊!” 拍了拍女儿的胳膊,冷硬如林之渊也有些红了眼睛。 八年没见了,这个女儿瘦了,容颜也不似当年那般姣好美丽了,眼神也没有当初那般明亮清澈了,这些年只怕是没少受苦! 看着娘亲和外公外婆三个人拥在一起,钟铃儿的心也像是被攥住了一般,有些生疼的厉害。 “你就是表妹吗?” “……” 面前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比自己高一大截的男孩,钟铃儿微微皱眉,终于想起来了。 “你是林齐轩表哥吗?” “是,你怎么知道我的?” 被这么一质问,钟铃儿自己也有些结巴了。 她当初为了外公外婆能更有可能来府里认自己还有母亲才提起林齐轩的,事实上,这辈子他们俩还没有见过呢! 前世也只是大概知道而已。 上辈子在娘亲死了以后,父亲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主动去林府请罪,两边这才重新有了往来。 这表哥是后来父亲发现的,父亲说他是个可塑之才又有意从武,就把他带进军营里历练,最后还真让这个表哥闯出了一番天地。 在男孩严厉的目光下,钟铃儿悄咪咪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不管表哥信不信,反正我是做梦梦到的,梦到我有一个很喜欢看兵书经常偷偷练武的表哥。看来这梦倒是没有骗我!” 注:阅读完整章节,请: 在公众号【ddxsw】回复数字:4058 公众号名称不包含任何汉字,就是五个字母。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