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 第一章 愿者上钩而已 陈修闭上眼睛。 一片漆黑里,能看到识海当中血红色的倒计时。 七十三天。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七十三天之后,天地倾覆,日月坠沉,万物陨落,这座世界来到他的末日。 “快些、再快些……” 他迈步走上街头。 街头,下着瓢泼的大雨。 大雨倾泻下,行人逃也似地匆匆而过,而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静静书写起来。 周遭雨声轰隆,有如一声声大鼓,将陈修一身蚕丝白衫淋得湿透。 他都浑然不觉,专注得像是尊雕塑。 许久才书写完毕,陈修缓缓地将纸铺平在面前,长出一口浊气。 浓郁的疲倦,便抵挡不住地涌上心头。 脑海中昏昏沉沉一片,陈修强自支撑许久,终究没能睁开眼皮,“砰”一声昏倒在地。 街头的雨点依旧在坠落。 有人忍不住打量这睡在雨中的少年人,目光却停留在他面前那张古怪的纸上。 这张纸尤其引人瞩目,其上的线条古怪,像是什么莫名的蛊咒或符文。 有颤颤巍巍地老乞丐上前查看,驻留许久,才迈步离去。 有老道士带着徒弟走来,神色肃然地开口,似乎在述说什么玄妙,有人上前偷听,那老道便冷哼一声,压低了话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 蓦然,雨声中骤然一声脆响! 疼痛,剧烈的疼痛。 陈修霎时间从昏睡中惊醒,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竟然是一击毫不留情的巴掌,陈修明白过来,抬头看去,一位身形壮硕的青年满脸冷笑,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这青年身着绫罗绸缎,高大的身形几欲要遮蔽天日。 “你打的我?”陈修皱起了眉头。 壮硕青年露出冷笑:“不然还能是谁?” 陈修眉头皱得更深。 若是有修行者在此,一定会大惊失色,竟然有无比雄浑的灵气随之席卷,气势恐怖得惊人。 “为什么?”他的声音冷漠,短短的三个字,竟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威严。 壮硕青年听后,面色忍不住地微微一变。 他虽是凡俗,察觉不了灵气。也隐约猜想自己恐怕踩到了硬茬,可在自己奴仆面前如何能够服输?冷哼一声之后壮了胆魄,哈哈大笑道,“什么为什么?你这家伙是蠢货不成?” 身旁的奴仆毫无所觉,一副耀武扬威、狗仗人势的模样:“我家少爷打你,当然是因为看得起你。” 壮硕青年见陈修一言不发,心头愈发笃定:“不错,你应当庆幸才是。” “可不是每个下贱东西都有被我打的荣幸。”他咧嘴露出冷笑,“回家之后,记得烧几注高香感谢列祖列宗,这可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寻常时分,你这样的东西,我恐怕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欠奉。” 陈修沉默着,一言不发。 如此好半晌之后,他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周身灵气消散,似乎上一刻还是冰天雪地,下一刻便拂起徐徐的春风。 他露出笑容道:“原来如此。” “看来这个世界的习俗,是看得起一个人才会打他……倒真是够古怪的。”他自语着摇了摇头,又慢悠悠地躺回去睡下。 壮硕青年见状不由愕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原来是碰到傻子了,难怪敢挡本大爷的路!” 被这样的傻子吓了一跳,让他心头无名火起,竟一边笑着一边踏步,就这样踩着陈修的身躯离去,他那位仆从犹豫了一下,也学着自家主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踩在陈修胸口,似是觉得这样的感觉不错,便又多踩了几脚,见主人不耐才连忙跟上前去,主仆二人身形消失在远方,不见了踪影。 漫天大雨依旧在落下,明明是春天,气温却冷得惊人。 那张纸被雨水冲刷,愈发难以辨认。 没过去多久,陈修便又被吵醒,这一次吵醒他的是一道清脆的声音,那是一位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破旧的衣衫,身形瘦弱不堪,目光却狡黠灵动。 “你没受伤吧?”少年关切道。 陈修揉了揉眼眸,心头的困意这才消减些许,朝他摇了摇头。 少年露出笑容,一边递来药膏一边道:“没事便好。不过辛亏你忍耐住了,刚才那人可是韩国王宫里的贵族,若真得罪了他,恐怕非得被打断骨头不可。” 陈修一怔:“他不是因为看得起我才打我的吗?” 少年愣了愣,忍不住失笑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不是么?”陈修目光呆愣愣,浓郁的困意依旧未曾驱散干净似的,“我还以为是什么独特的风俗。他虽看得起我,我却不如何看得起他,如何能够动手?” 少年只当他是为了挽回颜面,笑着调侃道:“那眼下既然已经知道没有这样的风俗,为何不去找他报仇?” “倒也不是不可。”陈修揉了揉稀松的睡眼,“只是我连他的相貌都忘了,也懒得再去挨个询问……这等事实在太麻烦。” 少年失笑:“你这厮倒真是在乎脸皮,连这样拙劣的谎都撒得出口。” 陈修听后,神色竟然罕见地肃然起来,郑重道:“我从不撒谎。” 少年看得微微一怔,他摇了摇头,忽地看见陈修面前的纸,盯着其上歪七扭八的字迹看了半天:“你这是写的什么?” 陈修仰头看那少年人一眼:“你不认得字吗?” “当然认得。”少年人道,“只是这几个字歪歪扭扭的,不太好辨认,你也看看,最后那三个一横一竖的字,竟就像什么巫蛊符文似的。” “什么符文?”陈修皱起眉头,“那是加号,没学过数学吗?” “数学?”少年愕然不解,又问道,“那前面的几个字又是什么?从我这看,怎么有些像是‘拯救世界’……” 陈修慢悠悠地起身,对着漫天大雨伸了个懒腰:“那就是拯救世界。” “连起来……” “拯救世界+++,还不够清楚明白?”陈修皱眉。 那少年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终于恍然:“明白了。” “你有病。”他看着陈修,笃定开口,说罢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陈修倒也不恼,微笑着将他叫住:“你我也算有缘,何必这么急着离去?” “有缘?”那少年人身形止住,回过头来,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找你?” 陈修摇头。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是为了骗你而来。” “骗我?” “不错,我叫林询,是这韩国国都中数一数二的大骗。” “那为何穿得如此寒酸?” 名叫林询的大骗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旧布衣,脸上不由微微一红:“不管你的事。” 他娓娓道来:“我见你身上的衣衫还算华贵,才想来试试运气,谁曾想这么倒霉……我虽然以骗人谋生,却也有原则……” 林询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犹豫,想到眼前之人身患脑疾之后才终于鼓起几分勇气,接着道:“这样的世道,公子少爷骑着高头大马,锦衣玉食。穷苦人家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便是这韩国国都中都饿殍遍地。我时常在想,禽兽骑着禽兽,穷人难道还要踩着更穷的穷人吗……” “第一个禽兽是指刚才那人这样的公子少爷,明白?”似是觉得脑疾患者恐怕理解不了自己的比喻,他又追加了一句。 “明白。”陈修点头。 林询继续道:“因此我虽然以骗人谋生,却有三不骗:残疾孤苦者不骗,恩师血亲者不骗,忠厚无瑕者不骗。” “那我是……” “你是脑残。”这还是陈修生平第一次听人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四个字,竟带着掩饰不住的惋惜与哀伤,林询说罢又欲离去,陈修连将他叫住。 “其实我不是脑残。”陈修站起身来,拍了拍后背上的灰尘,笑道,“我是专业救世者,来这韩国国都,是为了拯救世界。” 那远去少年人的脚步停也没停,陈修这才意思到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便更像脑残了,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朝着前方轻轻掷去。 少年人下意识将之接住,低头一看,双眸不由瞪得滚圆,身躯都颤了一颤,玉石是这座世界的通用货币之一,可以直接兑换成铜币,而这样硕大的一颗,价值恐怕抵得上一千铜币。 这是什么概念?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不过一千铜币而已。 他抬头看向陈修,目光愕然,一种巨大的贪念忽然自心头涌现,如同百爪挠心,狠狠吸了几口气才勉强保持平静,咬牙道:“你干嘛?” “帮我个忙如何?事成之后,除去这价值一千铜币的玉石之外,我还会额外支付你一万铜币。”说完之后陈修顿了一顿,又道,“这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可不算骗。” “一万……”林询吞咽了一口唾沫,脑海中轰然一片,“真的?” 陈修露出笑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向远方走去,口中喃喃似地自语:“走吧,休息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干活了……我的工作,可是很辛苦的。” 林询半点摸不着头脑,一边思索利害一边下意识轻轻抚摸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玉石,感受到划过手指的冰冷触感,方才狠狠咬牙,迈步跟上。 两人并肩而行,良久的沉默之后,林询忽然问道:“你写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无关紧要。”陈修答道。 “啊?” “就像钓鱼。” “钓鱼?” “不错。钓鱼的时候用什么鱼饵,其实都无关紧要。” “为什么?” 陈修露出笑容,他微笑起来的时候总喜欢眯起眼眸,本就细长的眸子,顿时只剩下一条缝隙。 “愿者上钩而已。” 第二章 的确是一场战争 林询侧头看来,隐约觉得眼前这位脑疾患者有些不同,但转念一想,或许所有脑疾患者都是不同的,各有各的症状。 行走在韩国国都的街道上,大雨依旧瓢泼,雨点拼了命似地坠落下来,林询见状,不由皱起眉头:“这雨已经下了半个月,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已经下了半个月了吗……”陈修喃喃一声,低下头思索,“看来须得想个法子才是。”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侧头看去,林询果然是满脸古怪的笑。 倒也懒得解释,陈修目光在四周流转,饶有兴致的模样。 “什么东西如此有趣?”林询问了一声。 “这是在搜索有用的情报。”陈修笑着回答,“《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里面,这是第一课。” “《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林询皱着眉喃喃了一声,“这是什么古怪的名字?” “一本教导该如何拯救世界的书。”陈修答道。 林询一怔:“谁会写这样古怪的书?” 陈修微笑着道:“正是我所写。” 林询这才了然点头,古怪的人正应该写古怪的书,理所应当的事。 又行走了一段路程,陈修忽然自顾自地喃喃了一句:“没能探查到灵力波动……” “灵力?”林询听得一怔,“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 陈修刚想回答,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定睛一看,竟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快步冲出门来,“砰”一声一头磕在陈修面前。 那中年男人约莫四五十岁,满脸泪痕,浑浑噩噩地模样,一边止不住地磕头,一边哭泣道:“两位大人,救救我罢!救救我罢!” “起来说话。”陈修应道,“你让我如何救你?” 那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却依旧磕头不止,如泣如诉一般:“大人您若能花三十万买下小人的宅邸,便是救了小人一命,便当我求求您……做做好事罢!做做好事罢!” 话音未落,忽然响起一道呵斥声,竟然是林询将他一脚踢开,满脸的冷笑:“快滚开,别挡了本大爷的路,谁有工夫买你那狗屁宅邸!” 中年男人吓了一大跳,满脸慌乱无助的模样,陈修这才能看到他那通红的眸光,似乎几天几夜未曾安稳睡过一觉了。 仔细打量,他的身形消瘦,眸子里没有光彩,像是失去了魂魄。 陈修叹息一声,拦下了将要继续呵斥的林询,开口问道:“你的宅邸在何处?” 中年男人用手指向后方:“就在身后。” 陈修四下打量一番,这宅邸恢弘肃穆,磅礴大气得惊人,门中古树参天,诸多设施一应俱全。 牌匾高悬,其上“周家”两个大字苍劲。 委实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眼下初来乍到,的确需要一个安身之所。 陈修从怀中掏出价值三十万铜币的玉石,与那中年男人交戈了手续,后者激动得热泪盈眶,临走之前依旧千恩万谢,感恩戴德的模样。 “你这蠢货!”一走进屋子,林询便破口大骂。 陈修一怔:“这宅邸不值三十万铜币吗?” 他只是觉得这座府邸确实不错才会买下,初来乍到这座世界,铜币的价值到底几何,陈修脑袋里面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这些,值不值都无关紧要,反正再多的钱财在他面前,都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并非是不值。”林询叹息一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口探出脑袋,能看到那中年男人依旧未曾走远。 林询看着那位中年男人的背影:“此人是韩国国都里有名的富贵人家。”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被称作周大善人。” “他曾救济过学子,开办过粥舍,带着身患重病却无钱医治的孩童看过大夫……曾经他开班粥舍的时候,我还去讨要过一碗粥。” 长出一口浊气之后,他继续道:“这位周大善人,是因为赌博才沦落到如今这一步,不仅祖上积攒的钱财输得一干二净,还欠下了债主整整三十万两。这栋府邸可以算得上贱卖,寻常时候,便是四十五十万两都卖得出去“ 陈修听得怔然:“这样说来,我岂不是赚了?” 林询冷笑一声:“你赚得大了!” 他瞥了陈修一眼:“那放债之人,正是刚刚打了你的韩礼,他是韩国王宫里的贵族,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要的可不止是周大善人的钱财,还要他永生永世为奴为婢,要将他的所有价值都榨个干净。“ “先骗去赌场,再一步一步引他入瓮,当钱财输得干净,沦落到需要变卖祖产的地步时,房屋这一块自然早便打点完毕,韩礼看下的地方,哪个商贾敢买?否则如何会让你这个脑疾患者来占这么大的便宜?” 他目光遥望那位周大善人的背影,又叹息一声:“好好的一个人,就是这般一步一步沦落成牲畜……这是一套流程,非得将他的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干净不可,少一点都不算圆满。” 陈修沉默,他虽然自称是专业救世者,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还不曾知道这么多门门道道。 “就像……”林询见状,便尽力在脑海中思索出脑疾患者也能明白的通俗比喻,“就像炒回锅肉,若不将最后一丝油水翻炒出来,是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一道好菜的。” “这座世界也有回锅肉吗?”陈修问了一句。 林询怔了怔才点头,没能跟上陈修的脑回路。 陈修对着昏暗的天空呼出一口浊气:“我还挺喜欢吃回锅肉的。” 林询冷笑了一声,没做理会,他看着那位周大善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连忙道:“还好你遇见了我,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眼下我便替你去将他追回来,否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正遥遥望着那位周大善人的背影,那个中年男人的脚步太沉重,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万分的力气。 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否则韩礼报复回来,无论你是身患脑疾也好,还是单纯的蠢货也罢,都定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才刚刚踏出两步,却听身后陈修道:“不必。” “不必?”林询一怔。 “不必。”陈修又道了一句。 “为什么?”林询皱眉。 “我困了。”陈修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朝府邸深处走去。 眼下的确天色已晚,明晃晃的月光已经高悬在天幕上。 林询见状气急,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陈修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只有他的声音悠悠响起:“你若是愿意,便也在这府邸中找个屋子住下吧。眼下我累得头晕,下午说的要你帮我的忙,还是明日再开始吧。” 林询气急败坏,沉默许久之后才一声冷笑:“到时候韩礼的人找上门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看了看这栋装潢气派的府邸,又回想起自己的住处——说是住处,不过是一条摆放杂物的小巷,连空气都污浊万分,平常时分还好,眼下连日大雨,半夜里实在冷得冰寒刺骨。 摇了摇头,抛去了这样的念头,再如何简陋的地方都好过性命不保的好,他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 是夜。 陈修勉强睡了一两个时辰便起床,盘膝坐在周家府邸的后院里,长出一口浊气。 透过后院的窗户,隐约能看到窗外漆黑的乌云密布。 这是瓢泼大雨的前夕,难得的片刻宁静。 天幕下已有行人四散,苍老的父亲正呼唤孩童,母亲抱着吃奶的幼儿匆匆躲进茅屋里去。 只有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悠然入定,似乎忘却了时间流逝,只知道倏尔有春风拂过脸庞,倏尔又消散无踪。 约莫一两炷香之后,盘膝打坐的陈修神色方才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头,高空是黯淡的月光,隐隐有狂风在呼啸,铺天盖地,席卷过天幕。 他一直坐后院里,自然能深切感受到风的变化。 先是和煦、轻灵,如同母亲的抚摸。接着一点一点变得急骤、厚重,恍惚间如同身临战场。 第二个比喻烂透了,这样的风还不至于会让人觉得如临战场的,而陈修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受,是因为…… “来了。”忽地,陈修目光一凝。 暴雨总是来得急骤、触不及防。 极目远眺,狂风骤雨下,远处是人群四散,在漆黑天幕下逃也似地疾行。 近处是园林中的花草树木摇摆,有枝叶纷飞,再近些,是那袭蚕丝白衫,狂风吹拂下,发出猎猎的声响。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无形的灵气开始流转。 因为这的确是一场战争。 第三章 换个条件 这一夜无雨,懂得辨别天象的人疑惑不解,只道是天意喜怒无常,不可以深究。 事实并非如此,无人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夜,曾有人一步步登临高处,伴随狂风惊雷而行。 陈修再度踏在大地上的时候,太阳才刚刚从东边升起,他看了看天色,眼下时辰尚早,林询恐怕还需一两个时辰才会到来。 “先休息一会吧……”浓郁的困倦涌上心头,陈修打了个哈欠。 来这座世界之前,他便经历过一遭大战,昨天夜里又是一遭。 他实在困极了,以至于连眼皮都有些睁不开,连日的劳累几乎要冲垮他的心神,将所有念头都撕成粉碎。 浑浑噩噩将要走向府邸深处时,门外忽然响起剧烈的敲门声。 陈修本以为是林询,打开房门却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位奴仆打扮的男子,脸上却是桀骜冷笑的模样,目光流转间,竟是一番高高在上的气派,看起来不像奴仆,倒像是哪来的富家权贵。 那满脸冷笑的奴仆看到陈修,不由露出一抹古怪神色:“是你?” 他认出了陈修,这奴仆正是昨日跟在韩礼身旁一齐殴打陈修之人,不曾想冤家路窄,今日便再度相见。 “你是?”陈修却满脸疑惑的模样,他的记性向来不好,对于这等无关紧要的人与事实在难以记在心头,眼下睡意席卷,更是浑浑噩噩难以回想起来。 那奴仆只是冷笑:“我道是谁敢坏了我家主人的好事,原来是你个蠢货!不过想来倒也是理所当然,除去你这等没脑子的混账东西,又有谁敢得罪韩国王宫里的大人物。” 陈修打了个哈欠,脑海中依旧昏沉沉的。 那奴仆见状,顿时勃然大怒,冷笑着道:“还敢装蠢!你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东西!还不快收拾东西滚出去!” 陈修皱起了眉:“这是我买下的宅邸,为何要滚出去?” 奴仆听后,顿时怒发冲冠,自从成了韩礼的奴仆,谁见了自己不是客客气气?何曾遭受过这样的冷待,当即怒骂道:“你若是再不滚出去,我便剥了你的皮、一刀一刀将你千刀万剐。嘿嘿,这可是我在韩国王宫里学到的刑罚,你想必听也未曾听过吧?” 陈修眉头皱得更深:“没得商量?” 奴仆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陈修低下脑袋。 沉默了一会才抬起:“换个条件。” 那奴仆听得一怔:“什么?” “我说换个条件。”陈修揉了揉惺忪的眼眸,他实在困到极致,也有些不耐烦起来,“眼下太阳才刚刚升起,便是从西边出来也须得等到明日,我忙着睡觉,没那么多的工夫。” 奴仆愕然,呆滞了一刻才反应过来,旋即便是哈哈大笑。 他笑得身躯颤抖,捧腹难止,好半晌才停歇下来,看向陈修的眼睛里依旧满是古怪,捂着肚皮道:“这么说来,你当真能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陈修打了个哈欠,浓郁的困倦涌上心头,连话都懒得说了,只轻轻点了下头。 奴仆见状,又是一阵大笑,哪怕是患了脑疾的病人,蠢到这种程度也实在太罕见了些,过了许久才忍耐住笑意,冷笑道:“你这蠢货!真当自己是天上的神仙?患了魔障!” 他也升起了几分兴致,便调侃道:“我曾听人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若你真有神通,便让天上掉个馅饼下来如何?” 话音刚落,忽然痛得尖叫了一声,伸手向头顶摸去,竟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馅饼,浓郁的酱汁沾得满手都是。 奴仆瞪大了眼眸,抬头看陈修一眼,那少年满脸不耐烦的模样:“现在总归可以走了吧?” 奴仆下意识地点头,下一刻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大叫道:“不可!不可!” “哪个杀千刀的混账如此糟蹋食物?当真是该千刀万剐,这不过是运气好而已,算不得数!”他依旧是满脸的冷笑。 陈修皱了皱眉:“既然是杀千刀的混账扔的,你为何吃得如此尽兴?” 奴仆将手上的酱汁都添了个干净,脸上却依旧是满满的冷笑,他抬头看向天空,眼下万里无云,便道:“你若是能让天上下起雨来,我才肯离去。” 话音刚落,便有纷纷扬扬的小雨洒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衣衫。 奴仆神情微微一呆,他抬头望天,这无论如何都不是该下雨的天色,实在超乎了常理。 “下雨依旧不够,若是下了冰雹,我才肯离去。” “乒乒乓乓……” 拳头大小的冰雹直落在他头顶,砸得他晕头转向,视线都模糊起来。 “快停下,快停下!”奴仆连忙呼喊,四周铺天盖地的冰雹消散的时候,脑袋里依旧晕乎乎一片。 “难道脑疾也能传染不成?”他念头到这里,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又看着陈修道:“这都不过是你运气好而已,若是能让我飞到天上去,我才肯离去。” “这一次,想必他运气再好也无用了。”奴仆露出冷笑,说话的时候,忽然发现周围的景物一点一点缩小…… “这……这……”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立足云端之上,浓郁的恐惧涌上心头,吓得他连忙呼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恍恍惚惚落在地上的时候,他的眸子里像是失去了神采,喃喃道:“完了!完了!我也患了脑疾,日后恐怕要万劫不复。” “不对!想必是我现在依旧未曾睡醒,眼下这一切不过是梦境……是了,是了……” 他抬头看着满脸困倦神色的陈修,忽地狠狠咬牙:“你若是让我死在这里,我才肯离去!” 若是在梦境里面死去,想必便可以回到真实的世界了吧?他露出笑容,忽地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陈修看着他,揉了揉稀松的睡眼,吐出了两个字:“当真?” “不!不!”奴仆吓得一个战栗,连忙赔笑道,“我刚才是与你大人您开玩笑的,小的这便走,这便走!” 一边说着一边落荒而逃,走到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忽然驻足:“我若是就这样回去,恐怕非得被韩礼拨皮抽骨不可……罢罢罢!谁让我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成了王宫里的奴仆,却遇到这样妖邪的事,还是收拾东西逃走吧。” 陈修看着那奴仆的背影,又打了个哈欠,脑袋里昏昏沉沉。 “总算可以睡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府邸深处走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皱着眉喃喃自语: “这算不算违反了《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的第二条?” “算了,违反便违反了罢……”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第四章 我就是这样的人 脑袋里眩晕一片。 陈修一沾床便昏沉沉睡下。 直觉。 梦境中,他的脑海里突兀浮现出这两个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的确有一种匪夷所思、占卜般灵验的直觉,最为直接的证据,便是闭上眼眸便能看到的,血红色的倒计时。 七十二天。 这便是这座世界还剩下的时间。 七十二天之后,这座浩大恢弘的世界将要走到尽头,尘归尘,土归土。 高楼大厦倒塌,琼楼玉宇倾覆,山海崩绝,万物了无生息。 这是灭世前夕的盛大画卷,史无前例的灾难将要到来,一切迎来终结。 陈修的目的,是改变这一切。 除去象征着世界毁灭的倒计时之外,每次踏入新的世界之时,他都会得到关乎救世成败的重大指引,这同样是一种莫名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在踏入这一座世界的时候,他共得到了三条直觉,如今在梦境里再度浮现,似乎是在提醒、在督促。 两条讯息,一幅图画。 讯息一:韩国王宫东街的雨幕下,蚌壳里藏着澄澈的珍珠。这应当是指的刚才那位名叫林询的少年人,他眼下还未显露出光华,但陈修能看到他的天赋。 讯息二:去赴天幕尽头那场最盛大宴会,手持沾染着血的请柬。这一条,眼下还没有线索,但既然宴会的地点是在所谓的天幕尽头,眼下又未曾收到请柬,也便只能静静等待了。 至于最后那幅图画,则难以用语言描述……倒不是这幅图画有多么艰深晦涩,而是传达的感觉与意境难以形容,至于陈修为什么会因这幅图画生出这样的判断,则更是难以言说,大抵也只能用直觉二字搪塞过去。 那是一条盘旋在韩国头顶的巍峨神龙,却虚幻、缥缈、若隐若现。 若陈修猜得不错的话,这神龙想必便代表着天子气,代表着中止战乱的明君。 可又为何虚幻缥缈?难道是那头神龙尚且年幼、将要死去、亦或者尚未出生? 无论如何,都要去韩国王宫走上一遭。 昏昏沉沉中,陈修忽然听到遥遥的呼唤声,霎时间睁开眼眸,原来是林询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满脸的冷笑。 “太阳已经照屁股了还睡?”林询冷笑,抬手在陈修眼前晃了晃,“你这样的富家公子真是可恶,可知道穷苦人家寅时便要起床造饭?” 陈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揉了揉惺忪的眼眸:“我太累了,还需要再休息一会。” 劳累之后多休息一会倒是情有可原,林询点了点头后随口问道:“你昨晚去了哪里?” 回想起昨夜的一战,陈修脸上禁不住露出笑容,有些意犹未尽的神色:“我登上了天阙,与掌控风雷的神只交战。” 林询冷笑,暗骂自己如何会相信眼前这位身患脑疾的蠢货,讥讽道:“若真是如此,你身上的衣衫为何没有半点损坏?” 陈修低头一看,那袭蚕丝白衫依旧一尘不染,便露出笑容道:“这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离别礼物,自然要小心保管。” 林询只是冷笑,懒得再陪陈修胡言乱语,一转了话锋道:“说吧,接下来要做什么?” 陈修勉勉强强站起身来,因为疲累身形有些摇摇晃晃,努了努力才支撑住身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装得还挺像。”林询冷笑。 “我想要进韩国王宫一趟。”陈修打了个哈欠,依旧是满脸的疲惫。 “进韩国王宫……”林询面色微微一变,“你不会是想找韩礼寻仇吗?要送死可别带上我。” 一顿之后又劝诫道:“便是你有些钱财,在那等韩国王宫里的贵族眼里,也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他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可千万别犯傻。” 陈修摇头:“我连那人的相貌都已经忘了,要进韩国王宫,是有更紧要的事。” 想来身患脑疾者的脑回路的确是与常人不同的,林询这才松了口气道:“韩国王宫戒备森严,想要偷偷溜进去,可没那么容易。” “并非是要偷偷溜进去。这岂是专业救世者该做的勾当?”陈修露出笑容,他向来不喜欢撒谎,更不喜欢偷偷摸摸,“我要光明正大地走过正门,要让韩国贵族亲自相迎,要所过之地,处处都是灯火辉煌,众星捧月。” 林询抬头看他一眼,噗嗤一声笑了:“你不会以为韩国王宫是花钱便能进得了的地方吧?” 陈修脸上笑容依旧:“你放心就是,就算最后失败了,该给你的钱也一分不会少。” 林询想了想,陪这患了脑疾的富家公子玩一次过家家倒也没什么妨碍,便点头应承下来,只是口中依旧道:“先说好了,这件事有多蠢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这并非是骗,而是……” “你情我愿的交易。”陈修补充。 林询这才放下心来,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好端端的进韩国王宫干嘛?” 陈修神色笃定:“韩国王宫之中,有天子气。” 这座世界中七国争霸,混乱不堪,有些类似地球的战国时代,若没有中止战乱的明君,便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林询呆愣愣地看着陈修一本正经的脸,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冒了出来,一边笑还一边重复道:“韩国王宫有天子气……韩国王宫有天子气……” 陈修一怔:“有什么好笑的?” “你可知道韩国王宫之中,都是些什么货色?” “什么货色?”陈修疑惑。 林询沉默了一刻,似乎是在思索如何措辞,忽然豁然开朗,笑道:“这样说罢,让韩国王宫里那群家伙去当天子,倒不如让你去。” 怎么听都不是好话,骗人的技巧眼前这位不知如何,损人的技巧倒真是炉火纯青,陈修咪起眼眸露出笑容,饮了口清茶。 似是害怕陈修的智商不能理解,林询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些,解释道:“你只是蠢而已,韩国王宫里那群家伙,却是又坏又蠢。” 陈修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笑着摇头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若你当真是什么专业救世者,想要进韩国王宫,还需要我打什么下手?直接闯进去便是。”林询淡淡道。 陈修摇了摇头:“《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的第二条,身为专业救世者,应当尽力磨砺自己的智慧,尤其是在普通人面前,切忌不可只依靠蛮力。” 顿了顿又追加道:“我已见过太多这样的先例。” “哪里看到的先例?”林询一怔。 陈修答道:“当然是小说里,等到亲朋好友死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才大吼一声觉醒,这样的前车之鉴,我已见得太多,身为专业救世者,我是绝不会步这样的后尘的。” 林询又是一怔,好半晌才忍住脸上的笑容,又道:“既然如此,便与我说说吧,你是如何知道韩国王宫有天子气的?” 陈修听后犹豫了一下,实在不想对方关于自己智商的猜测再添一个有力的证据。 但他向来是不喜欢撒谎的,最终还是答道:“直觉。” 看着林询满脸憋笑的模样,陈修忍不住摇了摇头,俯下身子,取出信封书写起来。 他的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如同狗爬,只是两三刻后便完工,伸手递给林询道:“将这三封信,分别送到三位韩国贵族手里。” “哪三个贵族?”林询问道。 “随便选几个名声好些的就行,要么……聪明些的也行。” 林询听后,顿时皱起眉头:“你要在猪圈里找猫狗吗?” “那便无论是谁都好,反正对这第一个计划,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陈修叹了口气。 “第一个计划?” “不错。”陈修点头笑道,“我可是专业救世者,自然是拥有缜密万全计划的,这第一个计划只是试试运气而已,第二个计划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今天已经笑得足够多了,林询自动忽略了陈修的胡言乱语,只问道:“那为何不直接用第二个计划?” 陈修叹息一声:“因为这第二个计划,会让别人怀疑我的智力。” “这不是正好吗?”林询疑惑不解,“怀疑你智力的人越多,消息才传得越广,也越容易引来名医……你难道是讳疾忌医不成?” 选择同伴的时候果然应该更慎重一些啊……陈修叹息一声:“你若是再不去,我便要扣钱了。” 还是这一招好用,林询身形一溜烟似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陈修一人,伸了个懒腰。 “再睡一会吧。”浓郁的疲倦涌上心头,陈修再也支撑不住,就这样躺在椅子上,倒头便睡。 伴着初春时节,暖洋洋的阳光。 第五章 以人为兽,更甚一筹 这一觉睡得尤其香甜,陈修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他自然是可以轻易辨别时间的,识海中的倒计时从不会有误差,眼下已经来到了七十一天。 最后的七十一天。 “得加快速度才行……”陈修站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并非睡在躺椅上,而是悠然躺在卧室软绵的床榻上。 更远一些,是摆在桌上的温热饭菜,嗅了嗅,还能闻到隐约飘荡过来的香气。 “是他买来的吗……”陈修一边自语一边走到椅子上坐下,刚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忽然皱起了眉头,发现随身携带的玉石少了一颗,被换成了这座世界的通用铜币,想必是被林询拿去结了饭钱。 “还好将重要的东西都藏在了识海里。”陈修皱起眉头自语一声,倒也没有生气。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道: “还真是不肯吃亏啊……” “少年人。”他摇着头感慨了一句,浑然忘记了自己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 晚饭没有荤腥,这年代也没什么调味料,陈修却吃得很香,几口便吞咽了个干干净净。 他收拾碗筷的时候,林询正好从屋外走来,陈修于是挥了挥手:“你来。” “来干嘛?”林询疑惑。 “当然是洗碗啊。”陈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林询瞪大了眼眸:“凭什么?” “你若再不去,我便要扣钱了。”依旧是老台词,陈修一边说着,一边躺回摇椅上,悠然地摇晃着。 林询气得握紧了拳头,下一刻又狠狠咬牙,捧着碗筷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陈修依旧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真活该摔死你才好。”林询果然是愤世嫉俗的性格。 不过这样的性格倒也不算讨厌,麻木不仁的人已见得太多,这样的性格应当算宝贵才是。 陈修伸了个懒腰,又问道:“你是昨天送去的信?” “昨天正午。”林询办事倒是勤快。 陈修抬头看了看天色,眼下同样是个正午,太阳高悬。 “看来是不会有回音了。”他叹息一声,一脸遗憾的模样。 “你写的到底是什么?” 陈修低下脑袋:“不太好说。” “反正我也不想听。”林询冷哼一声。 可只是沉默了一刻便又追问:“到底是什么?” 陈修这才答道:“诗词。” “诗词?”林询怔了一怔,眸中忽然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林询似乎对诗词颇感兴趣……陈修瞥他一眼,接着道:“听说韩国贵族喜好诗词歌赋,我便送了几首去……可惜。” 林询收敛起眸中的异色,冷笑道:“这便是你的计划?” 不过想来也是如此,若身患脑疾者当真拿出什么章程来,那才是咄咄怪事。 见陈修只叹息不答,他又道:“投递诗赋,怎么也得留下姓名才是,你匿名送去,如何能够得到回应?” “我当然知道。”陈修道,“所以在诗赋最后写明了,若是有意,便命人在韩国国都里到处敲锣打鼓,我自会去拜访“ “你当自己是哪里来的大诗人不成?”林询冷笑。 陈修摇头:“我送去的诗词,只要有眼睛便知道是明珠。而若是有眼无珠者,拿出再多的诚意都是枉然。” “当真有这么好?”林询疑窦。 “那是当然。”陈修自信满满。 只是不是我写的。 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明明故乡看过的小说里,每当主角用诗词开路都百试百灵,怎么轮到自己却碰了璧呢?陈修叹息一声。 林询见状,有心想要追问,但仔细一想,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玩具而已,便略过此事又问道:“第二个计划呢?” “第二个计划……”陈修跟着喃喃了一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如今也只能用这个了。” “这该死的、一定会成功的第二个计划。” 他转头看着林询道:“你去四处散布消息,就说刚买下周家府邸那位,是个空有钱财的暴发富、脑子有坑的蠢货,再说他仰慕韩国贵族已久,有心想要参加明日后韩国王宫里的宴会。” 林询瞪大了眼眸:“不本就是如此吗?” 见陈修狠狠捏紧了拳头,他又道:“不过你不会当真以为光凭这些东西便能进得了韩国王宫吧?这世上又有钱又蠢的人可远不止你一个。” “我当然知道。”陈修露出笑容,“所以要蠢出风格,蠢出特色才行。” 他语罢信手开始书写起来,只是寥寥的几句话,两三刻后便完工。 “将这纸上的东西散布出去。”将纸递给了林询。 林询接过一看,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万分,难以掩饰住笑意,他笑得身形颤抖,捧腹难止,一边笑一边道:“身患脑疾者的脑袋,果然是与众不同,你是如何想出这等天方夜谭的事?” 陈修笑着答道:“我从不骗人,我说过的和这上面写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他向来是不撒谎的。 林询冷笑了一声:“你以为的事实?” 陈修点头:“我以为的事实。” 目送着林询将要离去的时候,陈修忽然想起,便又说了一句:“散布消息的时候,可需要钱财打点?” 林询身形一顿,脸上满是犹豫与挣扎,半晌后才长出一口浊气:“不用了,若是要散布哪家上卿将军的贤明,自然需要钱财,你这等却是不必。眼下市斤里最喜欢传唱的,就是你这等一无是处却得了钱财的蠢货,既得了鄙夷辱骂时候的痛快,又能够幻想自己也有那样的一日,甚至无需我散布,眼下可能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流言。” 果然是个聪明的少年人,如果没有“你这等”三个字便更好了,陈修躺回椅子上,目送他离去。 …… 正午时分,韩国王国,一处布置精美的房子里,几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悠然坐定,例行谈笑起来。 “诸位近来,可曾收到过什么匿名书信?真是古怪极了,竟然不写名字,要我亲自派人去敲锣打鼓…当真是可笑至极!他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耗费如此之多的工夫么?”为首者正是那位在街头殴打了陈修、名叫韩礼的贵族,此刻却冷笑着,一脸不悦的模样。 有人疑惑不解,也有人笑着回道:“我也收到了一封,似乎写得是什么诗赋……狗屁不通的东西,也敢在我等面前卖弄。” “秦兄自是高才,竟有人班门弄斧到你门前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眼无珠。”又有人恭维,紧接着是一众笑声,便将此事略过。 韩礼道:“不提此事,不提此事,坏了诸位的兴致。我近来听闻了一个传言,颇觉有趣,不知诸位可有兴趣听一听?” 话音刚落,那秦姓青年便应道道:“可是那买了周家府邸的陈……陈什么来着?” “似乎是叫陈修。”有人补充,而后又笑道,“秦兄不知其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样一个侥幸捡了天上馅饼的暴发户的名字,又岂配被秦兄记住?便是得了再多的钱财,也没有我等这般的底蕴,终究是注定一辈子低贱的东西。” 韩礼笑了一声,又继续道:“此人实在是有趣,区区一个低等下贱的暴发户,竟也想参加我等的宴会,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他竟还说什么当今世界并非是天圆地方,而是圆形……如何会有这样的蠢货?圆形的东西怎么可能如此稳固?若真是如此,地上的人恐怕早就眩晕昏厥了过去。” 顿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有人抚掌道:“或许只有他自己是住在圆形的世界里,才将脑袋里的智慧都晃了个干净吧?” 这话音一落,自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气氛欢快活泼。 韩礼见状,便又道:“除此之外,他竟还说世上有什么重力,真是可笑,若当真有这样的东西,为何我感觉不到?” 有人附和道:“兴许是他脑袋里面的浆糊太重了吧?” 欢笑交谈声此起彼伏,那位秦姓青年见状,不由提议道:“既然此人如此有趣,不如便当真遂了他的意,让他赴明日的宴会如何?” “岂能如此?”顿时有人急忙劝阻,“宴会往来之人,皆是贵族雅士,岂是这样的家伙能进来的?” “此言差矣。”为首那位面如冠玉的男子,见状不由微微一笑道,“王兄不是也时常命人送珍奇古兽来赏玩吗?我等以人为兽,岂不是更甚一筹?” 所谓的王兄,便是当今的韩国国君,他的身份的确高贵,几乎是一人之下的人物。 这话音落下,顿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一片吵闹声中有了决议。 至于买下那栋周家府邸的仇怨,眼下倒还不急着计较。 毕竟究其根本,本就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 若说那座府邸的价值是五两,那能逗得自己与一众贵族开怀大笑的价值便是一百两,至于那位已经逃走不知所踪的奴仆?一文钱都不值。 第六章 少年人 陈修是在宴会当天正午才收到的请柬,贵族不愧是贵族,就连那送来消息的仆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陈修未曾理会,随手打发他去了。 收起请柬,悠然坐在躺椅上,露出一抹笑容。 能收到邀请便好,省去了自己亲自动身的工夫。 陈修原本打算若是今日申时之前依旧未曾收到邀请,便亲自跑到一位贵族面前去装疯卖傻,至于选谁当然是不难的,就在林询送去书信那几位中随便挑一个便好。 秦国贵族流行诗赋风雅,而喜好吟诗又对自己送去的诗句无动于衷者,自然是万中无一的蠢货。 万中无一的蠢货想要彰显自己的优越感是很难的,须得找到十万中无一的蠢货才行,陈修亲自送上门去,当然不可能有放过的道理。 这样的判断倒的确不错,提出意见和最后拍板的,都刚好是两个收到了书信者。 闲坐了一会,陈修见林询依旧未曾归来,只得自己去购买午饭,为了节省工夫,便在街对面的小店里买了两个拳头大的菜包,自己吃了一个,另一个用灵气温热,留给了林询。 他从来不是对食物挑挑拣拣的人(故乡的香菜除外),几口便吞咽了个干净。 可轮到林询吃的时候,后者却皱起了眉,满脸闷闷不乐的模样。 “不好吃吗?”陈修问道。 林询叹息一声:“倒也不是不好吃,只是没有荤腥……食之无味。” 陈修愕然,这才回想起来,以往林询买来的食物虽然同样不算丰盛,但却次次都有少得可怜的荤腥。 “你不是有钱吗?如果想吃肉的话,为何不去买一些来?”陈修又问道。 林询听后顿时冷笑:“钱财当然要存放起来,否则用尽之后该怎么办……你现在当然不以为然,当钱财用尽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的时候,或许便会回想起我这番金玉良言,哼哼,不过那时再后悔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陈修怔了一刻,然后摇头失笑道:“少年人。” 林询气道:“你骂我少年人作甚?” “少年人如何会是骂你?”陈修一怔。 “懒得与你掰扯。出门去了。”林询冷笑着走出门去。 “不必去了,我已收到了请柬。”陈修将包装得精致华美的请柬拿出来晃了晃。 林询止住脚步,笑道:“倒真是有趣,韩国贵族的晚宴可是许多有钱人靡费万金都难进的地方,却被你就这般轻而易举混了进去,看来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陈修咧了咧嘴,刚欲言语,林询已是摊开了手掌道:“你既然已经如愿以偿,也是时候给剩下的钱了吧?” 陈修却摇头笑道:“一万铜币哪有这么好得?你当真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说好了进韩国王宫之后再给你,自然要去过之后才算作数……更何况,你便不想去看看吗?一国王宫里的风景。” 林询气急,没想到这厮现在倒想起钱并非是大风刮来的了。 他刚想怒骂,目中的光芒却闪了一闪,似乎当真被陈修的言语勾起了兴趣,犹豫了一下后道:“那便陪你去看一看吧……不过先说好,想做什么蠢事的话可别带上我。” 陈修微笑点头,他本以为还需多花费些钱财才能如愿,现在看来,那韩国王国中似乎真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陈修思索着,又回想起那天夜里自己提起诗赋时林询异样的神情……难道他也曾如自己这般投递过诗赋?只是没有得到回音…… 摇了摇头,将这样的疑惑埋在心里,这自然是不能问出口的,不可能去揭对方心里的伤疤。 少年人。 陈修摇头失笑,又给了他价值百枚铜币的玉石,吩咐道:“晚上便是宴会了,你且去买来一套衣衫。“ 林询瞥了陈修一眼:“你要什么布料?听说贵族之间,现在似乎流行出产自齐国的绸缎。” “并非是为我挑。”陈修露出笑容,“你挑选一件自己喜欢的便好。” 林询怔了怔:“我……” “快去吧快去吧。”不待他说完,陈修便已经挥手打断道,“马上便是晚宴了,我也需去休息一会。” 林询眸光闪了闪,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嘲讽起人来百般妙语,此时此刻却一个字也难以迸出脑海,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陈修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了笑,林询似乎很是在意此次韩国王宫之行,既然如此,也的确应当给他添置一套合适的衣衫。 终究是少年人。 “为防有什么变故,还是先将灵气补充到巅峰状态吧。”他一边自语一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盘膝坐下,无形的灵气顿时再度开始涌动起来。 …… 林询归来的时候,时辰已经来到了下午申时,距离陈修谋划已久的晚宴,只剩下最后一个半时辰。 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一人叫住,那声音温和动听,透着儒雅的书生气:“公子,公子,还请留步。” 林询怔了一刻才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自己,多亏了这身衣衫的功劳,他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得了这样风雅的称谓。 转过头来,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穿着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约莫有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他的身子极高,几乎比林询要高上半个脑袋。 那书生拱手,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在下谢言,自齐国游历而来,请问你便是这家的主人么?” 游历四方的辩士吗?林询皱起了眉头。 他是听说过这类人的,当今韩国国君身边便聚集了好几位,不过是些巧言令色的家伙罢了。 没了兴致,林询也便懒得与他废话,随口答道:“此地主人不在,你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反正那时自己早已离去,这样麻烦的家伙,还是留给陈修自己解决吧。 第七章 张牙舞爪的幼犬而已 那名叫谢言的青年辩士见状,连忙又拱手道:“还请公子替我传一句话给此地主人,便说他这样靡费钱财,实在不是仁义之举,不如将钱财尽皆捐献出去,兴办书斋与粥舍,一己之私,如何比得上万民之幸?” 林询听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发现这名叫谢言的辩士说完之后,如玉般洁白的脸上竟然略微浮现出丝丝红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真是有趣极了,辩士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吗?看来又是个一时冲动便跑出来所谓“为百姓谋福祉”的富家公子。 恐怕用不了多久,残酷的现实便会让他明白吧?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无力与可笑,这样的世道,自己能活下去便已经值得庆幸了,又哪里有多余的工夫去关心其他人? 对于这样的人,林询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没作理会便径直迈步走入府邸内,就在这时,谢言似乎又鼓起了一两分勇气,追问道:“敢问公子?此地主人当真不在吗?” 林询冷哼一声关上房门,没做回答。 …… 陈修收拾好一切的时候是在酉时,他信步走出房门的时候,依旧是穿着那套熟悉的蚕丝白衫。 在他看来,无论现在流行哪国的绸缎都无关紧要,只要自己穿得舒服便好。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林询正略显焦急地来回渡着步,见陈修来了,却转瞬间装出一副平淡悠然的神色,淡淡背过手去:“走吧。” 陈修只笑了笑,没有拆穿。 打开房门,天色已经将晚了,屋外是昏黑的夜色,与寥寥的行人。 行人当然是寥寥的,穷苦人家都明白,抵抗饥饿最好的法子便是早些睡觉,否则真正饿到极致的时候,便难以睡得安稳了。 透过不算明亮的月光,能看到身穿破旧布条的黄脸妇人,在破烂的菜叶中翻找出了吃食,然后藏宝似地塞进衣袖里,这是他家中孩子的午餐,再去井边打上半碗水,便能将就着应付一天。 能看到刚从琼楼中走出的大腹便便的公子,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黄脸妇人一脚踢开,他吐了口唾沫,自有仆人将这不开眼挡路的东西打将出去,那妇人不敢喊叫,只死死护着怀中的食物,说是食物,只是两团发黑的糙米而已。 能看到装饰精美的府邸前,老迈的爷爷带着孙儿跪伏磕头,祈求一点吃食。 那孙儿自是不愿的,年纪轻轻便很有骨气,但他已经饿得挣扎不开、叫喊不动了,便只无声地低下头颅。 一路走来,陈修碰到穷苦者便分发几个铜币,林询自是不以为然,冷冷嗤笑道:“这世上的穷人这么多,你能救得了一个,能将每个都救下来吗?” “恐怕是不能的。”陈修叹息一声,“尽力而为吧。” 林询怔了怔,然后又是一声冷笑。 一路西行,入目而来的景致渐渐变得富丽华贵起来,西街大多是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自然与东街截然不同,来往行人身着锦衣华袍,器宇轩昂的模样,路过时偶然听他们提起韩国王宫中的宴会,难以掩饰言语中的向往。 林询露出笑容,这些人恐怕不会想到吧?那正是刚刚从他们身旁走过的两个其貌不扬的人将要赶赴的地方。 又行了一段路,王宫终于是到了,陈修眯起眼眸观察一番,西街其余地方自然也是富丽堂皇的,可与这王宫相比却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高耸的建筑静静矗立着,鎏金字体书写的牌匾挂在最高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一路延绵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处处是奢华的装饰品,闪烁着炫目的光。 与贫苦人家居住的东街比起来,差距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恍惚间直以为从地狱步入了天堂。 可如果要用地狱中人的尸骨来堆积出天堂,那这样的天堂,便不要也罢。 再细细观察,王宫大门前似乎立有几个锦衣身影,正翘首以盼着,当见到陈修之后,便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满脸笑容道:“你便是那个陈修吧?” 没有掩饰语调中的讥讽,便是当真有愚蠢到听不出意味者,至少也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究竟——几乎要将不屑鄙夷四个字写在眉宇间。 陈修却似乎恍然未觉,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正是陈修,见过诸位。” 脸上笑容灿烂。 那几位贵族见状,脸上的笑容顿时也更浓郁几分,觉得传言果然不虚,这的确是一个顶有趣的猴子,值得好好逗弄一番。 一边互通姓名一边簇拥着陈修入王宫里去,林询在后方跟着,目光中有些恍惚,忽然又回想起了那日初见时陈修所说的话。 “我要光明正大地走过正门,要让韩国贵族亲自相迎,要所过之地,处处都是灯火辉煌,众星捧月。” 不曾想竟真让他做到了。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在诸多亭台楼阁中穿行,陈修目光忙着打量四周,这样的姿态更让一众韩国贵族暗中讥笑不已,若他们笔力足够的话,或许便会就此写上一则“陈修进大观园”之类的轶事。 当走过王宫中央的时候,陈修忽然用手指向一处最为辉煌的宫殿道:“那里便是国君所在的地方吧?” “陈兄好眼力。”一人语气中满是讥讽与揶揄,笑道,“不过我们举行宴会的地方却不在那里,还要再走一程。” 此人姓什么来着……陈修尽力思索了一番也没想出答案,只得连连点头,害怕出声交谈的时候露出破绽。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他是向来记不太清楚的。 举行宴会之地只是眨眼便到,同样是一座布置华美的宫殿,其中有舞女正婀娜起舞,有数十位穿着锦衣的男子欢笑抚掌,台下摆着的,尽皆是美酒肉食,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馥郁香气。 陈修神色如常,林询却忍不住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却强自定了定神,没有露出异色。 “诸位看看,这是谁来了?”还未走进,陈修身旁一位不知姓名的贵族便已经高声开口道,顿时有无数道目光打量过来,每一道都带着戏谑与讥讽。 不像是看向人的眼神。 最贴切的比喻,是陈修故乡时去过的马戏团里,最受欢迎的那只猴子将要表演了,于是万众瞩目,欢声笑语。 但也终究只是比喻而已,人终究是还是人,大抵不是猴子的。 要证明这一点,可以从体态、智慧、语言等种种方面着手,但便是抛去这一切,人恐怕也与猴子不同。 在这样的眼神打量下,林询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可他转过头来,这一切的正主陈修却是淡然自若,脸上带着平和的笑。 恐怕是他身患脑疾,真当眼前一众是热情好客的主人吧?林询暗地里叹息了一声,心头有些不忿。 但不忿又能如何呢?在这样的世道里,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一语不发地站在陈修身后,目光中有些恍惚,有些叹息。 只见那宴会中的为首者露出笑容,将望向舞女的目光勉强挪开,才朝着陈修笑道:“我名为韩礼,乃是当今韩国国君的堂弟,见过陈兄。” 话语倒是彬彬有礼,只是语气与脸上的讥讽神情全然不是如此。 陈兄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是觉得高高在上的神只与凡俗称兄道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陈修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一丝不苟地拱手行礼道:“见过韩兄。” 众人见状,顿时又是满堂笑语,衣冠沐猴这一成语正是如此,区区一只猴子竟也要学习人的礼节,且还如此一丝不苟,庄重肃然,着实是一件值得欢喜的奇事。 “大胆!”在这欢声笑语中忽然骤起一声呵斥,像是平地一声惊雷,让屋中的气氛都略微一窒。 与此同时,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走上前来,竟然是那位秦姓青年人,他显然认出了陈修,口中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称韩兄两字?当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畜生!拱手之礼,是你能行得的么?”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那高大少年满脸的冷笑与暴戾,惊人的气势压迫过来,他比陈修要高上半个头,直如乌云遮蔽住了天日。 是要演一处捉弄自己的戏码,以自己的惊恐取乐吗?陈修一瞬间便明白过来。 只是光凭如此便想吓倒自己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他曾与最巍峨的古神只交战,斩杀过来自远古的凶兽,眼前这人是谁?区区一只张牙舞爪的幼犬而已。 第八章 不值得纪念的夜晚 见陈修没有如他所料那般惊恐骇然,想要恐吓他的秦姓青年不由皱起眉头,有些怫然不悦。 人逗弄猫狗,猫狗便应当亲昵地舔犊;人恐吓猫狗,猫狗便应当惊恐地倒退,岂能够不做反应呢?未免太不识抬举! “秦兄不必生气,此人不过是个蠢货而已,哪值得为他动气呢?兴许只是吓傻了而已。”韩礼见状,连忙上前微笑着劝慰,然后头也不转地对着陈修道,“还不快向秦兄赔礼道歉?否则他若是当真生气起来,我可保不住你。” 陈修看了这名叫韩礼的少年人一眼,有些想笑,他竟将这当做恩典了吗?似乎自己能有赔礼道歉的机会,都是天大的幸事。 他有心想要发怒,但想到专业救世者这五个字,便顿时冷静下来,以自己的身份,如何能与这些少年人计较?未免太失身份。 身为专业的救世者,陈修是绝不愿因为一己私欲便动用武力的。 众人见陈修这幅模样,都以为他是被吓得呆滞了,顿时哄堂大笑,到处是嘲讽议论声。 “这蠢货还真以为自己有资格与我们坐在一处呢?” “你当我们邀你来这做什么?你这下贱的东西!谁给你的脸,敢与我们称兄道弟,猴子便应当有猴子的自觉,明白?” “诸位,诸位。”也有人劝阻,“收敛些吧,真将他吓跑了,我等便没得玩了。” “他敢!”那秦姓青年冷笑,居高临下的模样,“敢走出这里一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吵嚷的声音包裹下,陈修眯起了眼眸,露出笑容,他转头看去,一旁的林询已经皱起眉头,狠狠握紧了双拳,满脸的不忿。 他在为陈修感到不忿。 林询只觉得一股愤怒冲上心头,难以压抑,脸颊都气得涨红。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无论如何,陈修都至少算得上是一个心地不错的人。 哪怕愚蠢了些、天真了些、无能了些。 但便是不忿又能如何呢?一两个划过心头的念头,永远是最廉价的东西。 人这一生,自心中划过的念头何止万千?恰如划过夜空的万千灿烂流星,一闪而逝,不见踪影。 你向哪颗流星许愿了吗?又是否付诸现实?若都没有的话,那这颗流星便不值得歌颂,不值得纪念,它只是倏尔飞过,不会再被想起。 在这之后,便只余下漫漫漆黑长夜。 真正昂贵的是行动,从来不是念头。 见陈修身子依旧一动不动,韩礼顿时皱起眉头,似乎有心想要发怒,倒不是替秦姓青年生气,而是自己的话语竟然无用,让他调笑这只猴子的乐趣消减了许多,隐约觉得无趣。 就在他将要行动之时,那秦姓青年人却忽然抚掌大笑:“原来是被我吓傻了!” 他得意洋洋地退后回去,大口饮一杯酒,似乎很为自己的威慑力感到满意,便咧嘴露出一抹笑容,悠然地翘起二郎腿,合上眼眸。 其余人也附和着大笑,屋中的气氛再度恢复了欢快活泼,众人大口饮酒,周遭是舞女翩翩然的身姿,是朦胧薄纱倏尔拂过脸庞,如此到半醉朦胧后,韩礼忽然笑道:“陈兄以往可曾饮过这么好的酒吗?” 陈修听后,目光不由恍惚了一瞬,回忆起了另一个夜,下意识答道:“我曾与杜康一同饮酒,那一夜没有舞女酒肉,却有朦胧的月光作伴,不是今日可比。” 这话音落下,顿时哄堂大笑,就连陈修身侧的林询也皱起眉头,因为羞愧脸上有些发红。 韩礼探过头来道:“陈兄可曾读过书么?杜康便是酒,你还能与酒一同饮酒不成?” 陈修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将心里话说出了口,他向来是不喜欢撒谎的,也懒得解释,便索性住嘴不言。 传说中杜康是酿酒的始祖,因此后世多以这两个字代指酒名, 这个世界里,也有类似的典故。 就像这座世界也有太阳与月亮,自然与故乡的太阳与月亮不同,但落在陈修耳中,便自动翻译成了同样的称呼。 他的确曾与杜康饮酒过,在曾经的一次旅途中。 那是美好的一夜,现在想来依旧记忆犹新,欢声笑语,朦胧月光,风都令人沉醉。 如今杜康也死了,死在某场不知名的战役中,陈修曾去他坟前祭拜过,没带香烛,他说过不喜欢这样繁杂的东西,便只在坟冢上洒上两三杯酒,沉默着送别。 祭拜的时候也是月夜,寒风凛冽,那是另一个值得铭记的夜。 与之相比,今夜便无论如何都不值得被记在心头了,陈修打了个哈欠,难以掩饰脸上的兴致寥寥。 他找了个机会,以入厕为名离开,韩礼以为陈修这是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因此羞赧,便带着古怪的笑容点了点头,没有阻拦。 终于能够再度行走在月夜下,感受着拂过脸庞的清凉的风,陈修禁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这朦胧的月光,终归要比烛火清亮几分。 “还好这几日经过了林询的锻炼。”他一边自语一边加快了脚步,身形在亭台楼阁间闪烁摇曳,探查着“天子气”。 “尚未出生……尚且年幼……将要死去……”他喃喃着道出了可能的三个猜测,发散灵气调查四周。 将偌大的韩国王宫走了个通透后,却依旧没能找到踪迹,他去往后宫,未曾发现将要出生的子嗣,寻遍每个阴暗角落,未能发现年幼且聪慧的孩童,至于将要死去之人,则更是无迹可寻。 “如此一来……”他喃喃一声,将目光投注向王宫最中央,那座富丽堂皇、灯火辉煌的偌大宫殿。 “可能的目标,便只剩这一个了。” 那是韩国国君举行宴会的地方。 事实上,这本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地方才是,除去一国之君外,还有谁更有资格拥有天子气?陈修之所以将这个地方放在最后,是因为在他看来,若真有明君坐镇,如今的韩国国都又如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处处是人间地狱,不堪入目的景象。 但眼下,却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遭了。 他定了定神,踏上行程。 …… 宫殿之中,灯火辉煌,群臣侍立,韩国国君是一个身穿华贵衣衫的青年人,二十二三的年纪,面容也算得上俊逸,眉宇之间,都弥补着长居上位者的桀骜与威严。 只有更前方那位穿着一袭黑袍的老者目光流转过来时,他脸上的桀骜方才消散,露出尊崇神色,蹑手蹑脚的上前两步,站在那老人身后,用轻如蚊蚋般的声音道:“仙人,如何?” 那仙人拂袖冷哼一声,没做回答,韩国国君见状顿时慌乱,连追问道:“不可吗?”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几分,连忙露出歉意恭敬的笑——眼前这位仙人,最忌讳的便是别人在他面前高声言语。 也因此这满座群臣,尽皆是一言不发的哑巴……亦或者便是并非如此,他们也同样是哑巴。 仙人头也没回,声音同样很轻,像是风拂过脸庞:“也并非是不可。” “那便好极了。”韩国国君尽力压低着声音,却难以掩饰脸上的喜色,“只要仙人您能求得雨来,无论多少钱财,我都可以尽力为您筹措!” 正从屋外走来的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听后忽然驻足,躲在一座石柱旁,眯起了眼眸。 第九章 与我等修行者何干 富丽堂皇的大殿中,灯火通红,映照着天幕。 数十位臣子诚惶诚恐,青年国君满脸尊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位穿着一袭黑衣的仙人身上,以至于浑然忘却了周遭的酒香与肉食。 只听那仙人答道:“求雨自是小事,但钱财便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你若是无心倒也无妨,有心的话,送价值十万两铜币的玉石到百里外的玉门宗便好。” 倒真是不小的胃口,躲在暗处的陈修冷笑一声,十万铜币,这已经足够供应寻常人家百年的衣食富足,足够让一个三口之家安然度过一生,自己买下的周家府邸,也才耗费了三十万铜币而已。 韩国国君听后连答道:“自然是有心的,自然是有心的,若连这点诚心也无,又如何可以得见仙姿神容?” 黑衣仙人尽力敛去眸中的贪婪,只淡淡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且看好了!'' 他语罢蓦然抬头,注视着窗外的漆黑天幕,旋即大袖一挥,顿时有雄浑灵气开始涌动,这座世界的确是有修行者的,这黑衣仙人便是其中之一,灵气涌动下,顿时响起滚滚惊雷,天边乌云呈现,遮蔽住朦胧月光,紧接着是闪电噼里啪啦,散发出惊人的光亮与声响。 这样的声势震人心魄,天外已经隐隐有雨点浮现,恐怕过不了多久,便是一场倾盆的大雨。 当真是通神的手段! 韩国国君面露狂喜之色,在屋中来回渡步,狠狠握着双拳道:“这世间果然是有仙人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心头对于那位黑衣仙人的崇敬实在浓郁到了极致,以至于哪怕激动到了如此地步,声音依旧轻如蚊蚋,众多韩国臣子更是大气不敢出,尽力压低了声响。 屋外是震耳欲聋的雷雨闪电,屋中是寂静得落针可闻,这样的情形着实诡异,只有那黑衣仙人乐在其中,背负起双手,露出惬意满足的笑。 “果然是好手段!”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殿中的宁静,让所有人都齐齐为之一怔。 这声音洪亮,陡然没有预兆地响起,不曾带有太多的情绪,落下之后,天边忽然乍起一道惊雷,似是在与之交相辉映。 那黑衣仙人皱起眉头,刚想发怒,韩国国君却已是提前呵斥道:“哪来的蠢货,如此不知规矩!不知道仙人面前,不可高声喧哗吗?怎敢冲撞了神明!” 所有人都调转目光,朝着声音源头望去,想要看看是哪来的蠢货如此不识抬举,胆敢犯这样的禁忌,有人皱眉,还有人咧嘴,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而那声音的源头,是一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正从屋外一步一步走来。 他的脚步轻缓又郑重,神色平静又狰狞,眯起眼眸,露出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眸子,以及有些冰寒的笑。 “果然是好手段。”陈修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声音压低了几分,但并非是因为众人的呵斥,只是因为他想如此。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一天月夜,狂暴的风声与四散逃窜的行人,而自己登上天阙,与掌控风雷的古神只交战,周遭是狂风骇浪,伟岸的自然之力。 然后,又浮现出狂风骤雨下的农田,浮现出粮食在雨水冲刷下无力地摇摆,浮现出路边堆积出的足以淹没鞋子的雨水,浮现出几日没有吃食的、穿着破旧衣衫的老农,正发出无声的哭泣。 他出离了愤怒! 陈修此刻的神情实在有些骇人,以至于韩国国君的气势都忍不住随之微微一窒,他看着前方,那个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正一步步走近,身后的布景是滚滚天雷。 他像是掌控神明意志的使者,又像是敢挑战神明权柄的渎神者,甚至像是神只亲至了,有某种令人心悸的、难以言说的神韵。 一步,两步…… 每走一步,他的神色便愈发阴冷一分,身后的雷霆便愈加狂暴一分,落下的雨点便愈发急骤一分。 就在如此七八步之后,那少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头朝着天幕喝道:“聒噪!” 一刹那的沉寂后,雷声忽然停滞,方才还震耳欲聋如同巨鼓,转瞬间便安静地不发一丝声响。 还余下的声音细小极了,是陈修的脚步声,以及更远处的虫鸣,春天的虫鸣比之夏天要更加细微,此刻却清晰可闻。 这是他的手笔吗?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才对!人力怎么可能能够号令神明? 就连那黑衣仙人也睁大了眼眸,背后溢出点点冷汗,他是所谓的仙人,感知力自然极其强悍,能够察觉到眼前之人哪里是什么少年,分明是一头凶戾的猛虎。 两人所做的事都是与雨有关,但自己说是求雨,也只是顺应天时,略微引动而已,而这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却像是天时在顺应他的心意! 彼此之间的差距,何止天堑! 滚滚惊雷虽然停歇,天幕下却依旧有大雨瓢泼而来,陈修皱起眉头,继续道:“你尚且想要再战一遭吗?” 一刹那后,乌云忽然消散,露出天边的明月,还有温和的晚风。大雨以一种极不符合自然常理的轨迹停歇,消散无踪影。 辽阔的天空只剩下明月——今夜的月似乎尤其明媚,散发着朦胧温和的光,洒照过陈修的前路,像是在向他赔罪,请他息怒。 方才的瓢泼大雨,天雷滚滚,漆黑的乌云,似乎都未曾存在过。 这样的一切,都太过玄幻了,以至于众人看着近在咫尺的、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都觉得他有些不真切,像是朦胧的幻觉。 而到了此刻,陈修终于走到近前,他抬头,并未看向那位黑衣仙人,而是朝着韩国国君冷冷开口道:“你不曾知晓这暴雨已连绵下了半月吗?” 这一次的声音依旧高亢,没有收敛一丝一毫,却无人敢斥责了。 韩国国君好半晌方才从方才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连答道:“知……知道。” “那你可知道,这连绵的大雨,对于百姓生计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知道……不……不知道!”似乎是害怕陈修怪罪,韩国国君说到一半又忽然改口。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求雨?”这一句话的语调,陡然加大了几分,似乎滚滚天雷依旧未曾散去,随着陈修的怒火一起迸发出来。 韩国国君吓得身形一颤,连忙拱手道:“是我的过失,是我的过失,我只是想看一看这世上是否真有仙人而已,还请仙人息怒……息怒,我愿送上玉石百万,只要你……” 话未说完,便已被陈修打断,对于这韩国的青年国君,他已失去了兴致,便转头朝着那黑衣仙人道:“你是哪来的修行者?” 那黑衣仙人神色阴暗了片刻,似乎觉得在众人面前被人随意训问有些丢脸,但只是下一刻便面露笑容,拱手道:“晚辈秦三才,来自此地往西三百里外的玉门宗,宗门长辈是太上坐下玉山剑仙,敢问前辈是?” 说到玉山剑仙四个字时,语调刻意加重了几分,似乎是想借这个名头来让陈修忌惮。 “玉门宗么?”陈修并未答话,只自语喃喃了一句,然后继续问道,“你不知求雨的危害吗?” 秦三才有些不悦,眼帘微微闭合,以掩饰没能忍耐住显露出来的阴霾,睁开之后便已露出满脸笑容:“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求雨?” “瓢泼大雨,危及凡人,与我等修行者何干?”他笑道。 陈修皱起眉头:“凡人与修行者,不都是人吗?” 秦三才一怔:“凡人是凡人,修行者是修行者,如何都会是人?” 他说得理所当然,似乎一切本该是如此。 陈修沉默了一刻,又问道:“这是玉门宗教你的吗?” 秦三才点头。 “玉门宗,可是在此地往西三百里?”陈修又确认了一次。 秦三才依旧点头。 陈修听后,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淡淡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且去吧。” “回玉门宗,告诉所有弟子,若有不满宗规者,须在七日内离去。” “七日之后,我亲自登门,到时还留在宗内的,满门鸡犬……”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不太习惯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然后才继续道: “一个不留。” 第十章 值得被铭记的灿烂流星 与此同时,另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气氛却不显得古怪,欢声笑语连成一片,美酒与佳人的薄纱惑动人的心神,时而有抚掌大笑声、吟诗作对声,少年意气,一日长安花都看尽。 林询坐在陈修的位置上,眸光有些恍惚,他的确曾对这个地方充满憧憬,也曾不顾一切地投递过诗赋,如今才发现不过如此。 用“不过如此”来形容有些太过主观了,韩国王宫里的景致自然是繁华富丽的,只是……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或许穷人便该待在穷人的地方,自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不是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而是在堆放着杂物的屋檐下,与瓢泼的大雨为伴,饿时便吃一口发馊的大饼。 他呼出一口浊气,有些盼望陈修早些归来,至少能多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就在这时,吵闹声忽然加大了几分,他抬头望去,发现那名为韩礼的青年人驱散了舞女,带着朦胧的醉眼走到正中间,抚掌笑道:“近来我收到了几首匿名寄来的诗赋,诸位可有兴致听一听?”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刚好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饮尽,便随意将酒杯丢在一旁,这价值上千铜币的酒杯,便咣当一声砸成粉碎。 “是什么样的诗赋?”有人追问。 “自然是烂诗,”韩礼笑道,“只有我等才有写出好诗的底蕴,匿名寄来的鼠辈,如何会是好诗?” 他打了个酒嗝,满脸笑容道:“这等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认不清自己的本分,今日我便索性拿出来,与诸位乐呵乐呵。” 他打开揉得杂乱的信封,取出了第一首诗,信口念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原本目光恍然的林询听后忽然神色一变,脑海之中轰隆一片,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好!”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好在其余人也同时开口,将他的话语掩盖了下去。 “这样的东西,也配称作诗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没读过书不成?一个典故也不曾用过,通篇是八岁孩童都认得的字,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动笔了不成?” 入耳尽皆是纷乱的笑声,以至于林询都微微一怔,怀疑是自己的见识太浅,出了差错。 这样的效果,韩礼自然是极其满意的,便拿出第二首,继续读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林询听得怔住,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像是轻柔的风吹进了心里,又像是万道惊雷炸响在肺腑中。 而他侧耳去听,依旧是讥讽与嘲弄:“这又是什么东西?一窍不通!所谓诗赋,岂能如此直白?”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也算词吗?简直是贻笑大方。” “便是韩兄你用脚来写,也要胜它无数倍。” 自己投递的诗赋送上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光景?林询狠狠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渗进血肉里。 一道道声音此起彼伏,韩礼脸上笑容愈发浓郁,似乎极为享受的样子,又取出一封,念道: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方才刚刚读完,讥讽声便已响起:“这次倒是勉强能算得上诗赋了,不过所写的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什么安得广厦千万间?我等头顶的,不就是广厦吗?眼下大好盛世,美食美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要如此唱衰,当真是可笑至极。” “分明有大好春光不写,却写这零落的秋天,真是该死,坏了我等的兴致!” “这样的狗东西,活该冻死饿死才是!” 林询听得身形痉挛,听得颤抖不绝,他觉得有一股怒火在心头肆意冲撞,如同咆哮着的猛兽。 但他不得不将这样的猛兽关押起来,强自遮掩脸上的狰狞与怒火,这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在练习的东西,已经算得上是驾轻就熟。 但他终究只是个少年人而已,哪怕尽力遮掩,依旧被某些眼尖之人发现,但只是片刻后那人便移开目光,未曾在意。 自然是不必在意的,对贵族心怀愤恨的,岂止林询一人?太多人有这样的念头。 而念头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只要不发泄出来,便永远都只是念头而已,人这一生之中,划过心底的念头何止千万?过去之后,便如云一般被风吹散,如冰一般火中消融,又如划过夜幕的倏尔灿烂流星,不能留下痕迹。 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右臂,林询下意识转头望去,竟然是陈修,他终于归来,脸上的神色无喜无悲。 “你在想什么?”陈修问道。 林询咬牙,没有回答。 陈修于是又继续道:“可是想一拳狠狠砸在这群衣冠禽兽脸上?” 林询一怔,以为陈修是在借机嘲讽,顿时露出一抹怒色,刚想言语,却见后者已是迈步,朝着韩礼走去。 他的脚步依旧轻缓,身形也不高大,依旧是那袭蚕丝白衫,在这一众齐国绸缎中显得很是另类。 “既然想,为何不去做呢?” 陈修来到韩礼面前,眯起眼眸,露出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眸,这是标志性的笑容。 “你要做什么?”韩礼怔住了。 陈修依旧在笑,笑容有些令人发寒。 他是专业的救世者,是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欲便动用武力的。 除非忍不住。 屋外月光朦胧,屋中灯火通红,韩国贵族推杯换盏,又是个美好的夜。 马上便不再是了。 在一片讶然目光中,陈修的右手忽然紧握成拳,疾风迅雷似得砸在韩礼脸上! 那种血肉碰撞的快感让他心头积累的郁气不自觉消减几分,禁不住不断挥拳,心头万分畅快。 每一拳都势大力沉,带着沉闷的响声,带着满溢出来的肆意与痛快。 后方的林询呆呆看着,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身患脑疾者果然不一样,什么事都做得出。 他便没有想过后果吗?真是蠢到家了,这样的行为,自己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他一边想,一边趋身上前,双拳下意识地握起,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最后那几句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当真有这样的人吗?这样哪怕自己身死,也要为他人换来栖身之所,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来换取他人的吃食,万死也不辞的人? 无论如何想来,都不可能会有吧? 如何会有人自身难保,依旧流淌有激荡的热血?划过体内之时,便炸出如热油一般噼里啪啦的响声。 当真有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挥拳,狠狠砸在方才那张满脸讥讽的脸上,一拳又一拳,鲜血飞溅,哀嚎声不断响起。 他觉得畅快,行动是真正珍贵的东西,这颗划过星空的灿烂流星,值得被铭记下来。 第十一章 何不行大善于天下 众多衣冠楚楚的贵族吓得呆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有的惊慌四散开去,也有人壮起几分胆色,上前怒骂着阻止。 那位秦姓少年便是后者,他自持身形高大壮硕,又是高高在上的人中翘楚,自然不会将陈修与林询这两个瘦弱的少年人放在眼里,一边收敛衣袖一边走上前来,脸上的神情狰狞而可怖。 可下一刻,在与陈修对视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狰狞神色忽然消散,转变成惊恐与骇然,一种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让他的勇气烟消云散,身形不自觉想要后退。 可惜,为时已晚了,陈修冷笑着抬手,将这位身形远远高过自己的青年人如小鸡崽一般提起,紧接着便是拳打脚踢,他收敛了灵气,但光凭借自身的力量,依旧有如一头野兽般,每一拳都像是沉闷的鼓声。 灯火辉煌的宫殿中乱成一团,这是前所未有的场景,堂堂贵族在自己的地盘里被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殴打,原本高高在上者跌落神坛,颐气指使者只余下凄惨的哀嚎,以至于围观的众人许久未曾反应过来,甚至没想到呼唤守卫。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林询,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候,身形禁不住一个冷战,下意识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但只过了短短一刻便再度捏紧,他狠狠咬牙,一刹那的停顿后,便是狂风暴雨般的再度挥拳。 既然已经做了,已经注定是必死无疑,那还不如做个痛痛快快!如此若真有黄泉路的话,行路之时至少还可以对周围的鬼友吹嘘几句。 “兄台,你是怎么死的?”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我和一个身患脑疾者进了韩国皇宫,将里面那群该千刀万剐的贵族狠狠痛殴了一通。死前足足被砍了七十多刀。喏,伤口就在这儿。” “真羡慕啊,我是出门的时候掉进门前的坑里摔死的。” 到时是否会是这样的场景?林询想着,竟然苦中作乐似地露出笑容。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陈修,他意识到再打下去这两个贵族可真就要死了,这才终于住手,也制止林询道:“行了,行了,差不多了。“ 林询依依不舍地停手,他倒也洒脱,没想着怪罪陈修,只是呼出一口浊气,露出感慨万千的模样:“没想到我聪明一世,最终竟也要与你这样的人死在一起。” “什么死在一起?”陈修怔了一怔,“打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瘦弱的背影,那袭蚕丝白衫微微飘荡,一边走,还一边困乏地伸了个懒腰。 林询怔了怔,下意识跟上前去,身旁一众贵族见状纷纷让出道路,两人方才的凶威犹自浮现眼前,以至于一时间竟无人敢阻止。 月夜的天幕下,堂皇的王宫中,这样的场景古怪极了,林询脑袋里迷迷糊糊一片,隐约觉得今日的一切都太过梦幻,略微显得不真实。 难道是自己也患了脑疾不成?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自己的幻翳?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狰狞的怒吼暴起:“两个混账!想逃到哪里去!守卫,将他们拿下!我要活的!我要将这两个该死的小畜生千刀万剐!” 这是韩礼的声音,他踉跄着爬起身来,用衣袖遮挡住脸上的红肿,话语之中,充斥着暴戾的怒火。 话音落下后,顿时有数十个身披甲胄的将士从四面八方快步赶来,脸上的神色森然,行走之时发出铿锵的金属碰撞声,与脚步声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 这才对嘛,林询想着,就该是这样才对。 他目光再远一些,正看到一个头戴王冠、面如白玉的青年人正满脸急切地快步走来,这个人便是韩国的国君吧?之所以如此急切,是担忧自己的堂弟受到伤害? 眼前的世界终于正常起来,让林询下意识露出笑容,下一刻才将笑容收敛,露出悲伤。 “哒哒、哒哒……” 在众人注视下,韩国国君的身影渐渐临近,脸上怒火勃然,身形停顿下来之时,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是了!就该这样才对!林询点头之后,才发现这巴掌并非是冲着自己与陈修,而是狠狠落在韩礼身上。 他有些呆滞,揉了揉眼眸。 韩礼也呆滞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直尊敬万分的堂兄,摸了摸脸上的红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混账东西!”韩国国君张嘴便是怒骂,“如何敢对仙人如此无礼!读了这么多书,便没人教你什么叫礼数不成!” “堂……堂兄。”韩礼呆愣愣地,一旁一众韩国贵族更是瞪大了眼眸,未曾料到这样的变故。 林询也呆滞着立在原地,又揉了揉眼睛,发现场景依旧没有变化,便再揉了一次。 正这时,忽然听见遥远的呼唤声,那声音来自陈修,略带些许不耐地高声道:“怎么还不走?我已经累得将要发昏了!” 他是实在不愿在这样的地方多待上一刻。 林询这才反应过来,浑浑噩噩地迈步跟上,身后的韩国国君也连忙舍了韩礼,上前叫住陈修道:“仙人!仙人!还请你莫要离去,如今韩国需要的,正是您这样能移山填海的人物!若肯留下,无论多少钱财,我都能尽力为你筹措。” “韩国需要的,如何会是我这样能移山填海的人物?”陈修摇头,“它需要的,是能够堆积出高山,开垦出海洋的人物。” 没理会身后韩国国君的殷切呼唤,陈修转身便走,周遭依旧是灯火灿烂,繁华景致,他都了无兴趣,不舍得给予半点余光。 待行到韩国王宫大门之时,他却忽然驻足,将目光凝固在一位身着儒衫的少年人身上。 那少年人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当真是将君子如玉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只是此刻的神情却很是凄楚,一边跪伏在地,一边高声道:“公累世王侯,家财万贯,何不行大善于天下?” 他吼得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脸上的神情恳切又凄惨,话语之中,是洋溢出的肺腑真情。 在他身后,便是王宫之外的街道,有穿着华贵衣衫的行人见状,顿时停下脚步,露出讥讽的笑,指指点点,话语声,陈修没有听真切。 他的注意力,都落在这少年人身上,眸中忽然迸发出点点亮光,而身旁的林询则露出讶然神色。 他认得此人,似乎叫做谢言,就在今日早些时分,曾登门拜访过一次。 第十二章 谁家偷米好 已是深夜,韩国王宫却依旧灯火辉煌,笙歌宴舞、欢声笑语,回荡不绝。 一众琼楼玉宇的边缘处,是那个跪着的、嘶吼得声嘶力竭的少年,他像是世界的分割线,要将天堂与人间隔离开来……或者并非是天堂与人间,但无论如何,他总归分割开了某种东西,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他孤零零地立在两座世界的边缘处,要将自己的皮肉剖将开来,要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眸看一看,看看其中赤诚跳动的心脏。 他似乎是极其腼腆的,感受着身后众人的注视、指点、窃窃私语,如白玉般的脸上便沾染了点点羞红,但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吼得声嘶力竭、越是不顾一切,似乎想借此来平息自己心中迫切涌现出来地想要狼狈逃走的念头。 他诚然是腼腆的,林询记得。初次相见时,这位名叫谢言的辩士说出一句劝告之后脸上都会染上羞赧,更何况这样公然跪伏在大庭广众下,公然跪伏在所有衣冠楚楚的富人满带着讥讽的目光下。 但他依旧这样做了。 林询沉默,一语不发,唯有目光有些恍惚。 原来当真有吗? 他脑海中又不自经浮现出那最后几句诗,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恍惚间,他似乎当真听到了鲜血流淌的声音,噼里啪啦如同热油炸响。 可以猜测,这位名叫谢言的少年跪在这里已经许久了,以至于声嘶力竭,以至于磕头砸出的血迹淤深,以至于眸光灰暗麻木,但当余光瞥到正从远方匆匆走来的韩国国君时,他眸中忽然迸发出光彩,身躯因为惊喜而战栗,再度用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高声吼道:“公累世王侯,家财万贯,何不行大善于天下?” 可惜的是,韩国那位高高立在云端中的青年国君没有理会,他是立在云端上的人物,自然只能看到同样站在天阙中的人物,这样的声音是半点入不得他耳朵的,他只依旧迈步,朝着陈修快步走来,口中殷切道:“仙人,仙人,还请留步!” 陈修却恍然未闻,所有目光依旧落在谢言身上。 韩国国君见状,不由皱起眉头。哪怕是传说中的仙人,这样一个字也不曾搭理自己,也未免太不识礼数了。 好半晌才平息心头的怒火,韩国国君刚想继续开口,耳边却骤然又响起那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公累世王侯,何不行大善于天下乎?” 声音比起方才,更要嘶哑暗沉几分。 韩国国君依旧未曾听到,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陈修,露出殷切的笑:“仙人,您可是淡泊钱财?这也无妨,玉石灵物,田地珍馐,只要您……” 话到一半,陈修霍然转过头来,冷冷道:“聒噪!” 这声音急迫锐利,竟似乎当真有某种奇妙的魔力,让他这位高高在上的韩国国君也下意识地听令,安静缄默下来,恍惚之间,似乎又回想起这少年转头呵斥漫天雷霆时的模样。 “公累世王侯,家财万贯,何不行大善于天下乎?”来自谢言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终于让它成为天地间的唯一。 月明星稀,寂静无声,只有这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响彻天幕,其中的所有情绪都清晰入耳,真切可闻。 凝神聆听着,良久之后,陈修忽然抚掌大笑:“我这一趟,果真没有白来!” 他上前将谢言扶起,满脸笑容道:“他有家财万贯,你却有十万、百万贯,想要行大善于天下,又何必假借他人之手?” 今晚的风尤其冷厉,以至于谢言浑身上下冻得几乎僵硬,在陈修温暖的手掌搀扶下方才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温度,不自觉感到温暖,感到心安,他抬起浑噩麻木的眸子,用手轻轻揉了揉之后,方才盯着陈修道:“你……” 他实在疲倦到极致了,以至于说出这一个字便已经耗费了万分的力气,陈修连连制止道:“好好休息罢,我带你回家去。” 这话语之中,似乎潜藏着奇妙的魔力,让谢言下意识觉得心安,便犹豫迟疑着点了点头。 “仙人……”这时候,韩国的青年国君再度趋身上前,话未说完,陈修已是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身后林询见状,连忙浑浑噩噩地迈步跟上。 “仙人,仙人……”韩国国君连忙加大了声量,似乎生怕眼前这毕生难寻的造化远去,但陈修只仿若未闻,倒是林询忽然露出笑容,示意陈修稍等之后,便迈步走来。 “可是仙人有什么吩咐?”韩国国君顿时心神大振,他心中对于陈修的崇敬实在太重,以至于哪怕面对林询都禁不住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期待着。 “去取纸笔来。”林询毕竟是以骗人谋生的人物,时至此刻,便连一国之君都敢呼来喝去,后者倒也不觉得逾越,连忙吩咐人照办。 纸笔皆备,林询倒也不客气,提笔便写,身旁静静等待的韩国国君满脸期待神色,见林询写完连忙伸手接过,刚想去看,却听林询淡淡道:“你将这张纸临摹一份,装裱起来,便挂在韩礼举行宴会的大厅正中,记住了,是正中,左一寸、右一寸,便都不是正中了。” 韩国国君这才低头看去,捧住纸张的手微微颤了一颤:“这是仙人的吩咐?” “如何会是仙人的吩咐?”林询皱眉。 韩国国君听罢,脸上顿时露出怒色,他虽然畏惧陈修,但对于林询却是半点不惧的,狠狠呵斥道:“好胆!仗着自己是仙人仆从便敢……” “你在胡说什么?”林询皱起眉头,“正是因为我是仙人仆从,才能想法设法搭救你啊!” “救我?”韩国国君疑窦。 林询悠然笑道:“不瞒你说,这位仙人可是小心眼极了,最喜欢做的便是事后报复,你若是不让他消了气……那后果……” 韩国国君面色一变,又想起陈修伴着漫天雷霆走来的身影,身形忽然一个战栗,连连拱手道:“多谢,多谢!今日若不是阁下,我恐怕已将万劫不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玉石,林询定睛一眼,足有数千的数目。 这样送上门来的好事,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的,林询收起玉石,又与韩国国君各自道了声珍重,方才依依惜别般离去 陈修与谢言在远处已是久等,一行三人,就这样伴着明媚的月光结束了这趟韩国王宫之行,一高两矮三道身影,平缓地消失在黑暗里。 再说韩国王宫中,韩礼与那位秦姓青年正站在宫殿前,惶恐不安地等候,见韩国国君到来,顿时满脸惊喜地迎去:“见过堂兄(国君)!” 两人心头自然疑惑不解,自然怨恨愤懑,但脸上的神情却要尽力装得欢喜,虽然愚蠢,这样的学问却还是有的。 韩国国君见这两人,自然难给什么好脸色,兴许仙人不理会自己,便是因为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此刻只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纸张,随意吩咐道:“将这张纸上的东西小心临摹一份,挂在房屋正中。” 他顿了一顿,又想起林询临走前的话,连追加一句:“切记要挂在正中,左一寸、右一寸,便都不是正中了。” “是。”韩礼先应了一声,才面带疑惑地伸手接过,定睛一看,脸色忽然气得涨红,身形痉挛颤抖,那张纸也拿捏不住,慢悠悠掉在地上。 他身旁的秦姓青年面带疑惑地将纸在半空中抓起,仔细端详一番,双拳忽地狠狠捏紧,一阵浓郁的暴戾涌上心头,他高大的身形气得颤抖,有心想要发作,可顾忌面前这位韩国国君,只得隐忍下来,大口大口呼出粗气。 “还不快去?”韩国国君见状不由皱眉,冷冷道,“装裱的时候,须得小心谨慎,怀有感恩之心,若非是仙人身旁那位小友心善,恐怕你两人如今已成了仙人手下的亡魂!回去之后,莫忘了要小心自省!” 秦姓青年听后,心头的怒火终于再也掩饰不住,气得一阵眩晕,竟然一个念头不畅昏厥过去,这一次,那张纸终于坠落在地,透过微薄的月光,其上的凌乱字迹清晰可见,竟然是一首打油诗: 夜色暮沉沉,老鼠饿起早。 呼朋引伴来,一家有老小。 叽叽复渣渣,入耳堪纷扰。 但听何所议?谁家偷米好。 东家米丰硕,西家路迢迢。 南家藏犬兽,北家泼妇扰。 临了拂衣去,便道春光好。 来日再相约,诸君解寂寥。 这是天大的耻辱,竟敢嘲讽他们这一群风流倜傥、附庸风雅的韩国贵族,不过是一群讨论该去谁家偷米的老鼠! 可恨的是,他们却不得不将这样的东西仔细临摹、装裱起来,小心翼翼地挂在宫殿正中,甚至还要怀着劳什子感恩之心。 当真是天大的耻辱! 第十三章 地上河流,天上云烟 小心翼翼地为谢言掖了掖被角,将熬好的汤药一丝不苟地装进碗里,轻轻一口一口地吹冷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用汤勺喂到对方口中…… 这一连串的活儿当然与陈修无关,他正靠在躺椅上,一边悠然自得的摇晃,一边看着林询满脸不情愿的忙前忙后。 窗外温暖的春日阳光洒落下来,已是第二日的早晨。 “现在可以把钱给我了吧?”待料理完谢言,林询迫不及待地看着陈修,开了口。 陈修点头,足足价值一万铜币的玉石就这样随手便丢给了林询,晶莹的光泽顿时闪烁,似乎这偌大的房间中都只剩下这一种色彩。 林询瞪大了眼眸,将玉石握在手心的时候,脑袋里面依旧轰隆一片,他是真没想到这一万铜币会来得如此轻而易举,说是天上掉馅饼都不为过。 这样庞大的财富,足够让他几十年衣食无忧,不必为下一餐发愁。 “真的给我?”感受着自手心传来的冰凉触感,林询呼吸不由变得急促起来,脑袋里晕乎乎的,身形都险些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陈修瞥他一眼:“不是说好给你了吗?” 他向来是不喜欢撒谎的,说好什么便是什么,至于用这一万铜币吊着林询?没那个必要。 又靠在椅子上摇晃了一两圈,陈修继续道:“早便告诉过你了,玉石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我有更好的东西,你学不学?” 他有心想将林询收为弟子,无论智慧还是根骨,眼前这少年都是上上之选,是所谓的“藏在蚌壳里的珍珠”。 林询依旧沉浸在天降横财的喜悦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神情却是满满的冷笑:“你当我也如韩国国君一样蠢不成?” 陈修怔然。 “你那些小手段骗得了他,却骗不了我,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人?不过是一群装神弄鬼的家伙罢了!”林询冷笑着开口,顿了顿又道,“劝告你一句,别以为这一次运气好,便次次都能仗着这样的小伎俩谋利,这世上可不是每个人都像韩国国君那样愚蠢……不过你若是真心想要学如何骗人,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教一教你。” 陈修摇头失笑,没想到自己倒反过来要成了他的徒弟。 不过林询的想法想来倒也不算奇怪,这座世界的修行者不以人自居,平素里自然也不会显露出踪迹,高高立在天幕上。 有人如韩国国君那般偏执笃信,自然也有人不屑一顾。如林询这样的以骗人谋生者,自然便会推己及人,将陈修也当做了同道。 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谢言咳嗽了一声,也连忙附和道:“林公子说得是极,所谓妖鬼神怪之说,不过是迷障幻翳罢了,陈兄万万不可沉湎于此,不过骗人也是万万不可的,圣人说……咳咳……” “一边待着去。”林询瞥他一眼,又追加了一句,“还有,别叫我林公子。” 陈修并未立即回答,他闭上眼眸思索,脑袋里象征着世界毁灭的血红色倒计时还剩下六十八天,一分一毫的缓慢流动着。 他已经在这座世界里待了五个晚上,收获还算不错,三条直觉中,蚌壳里藏着的澄澈珍珠自然是林询无疑,这位十六岁少年人天赋强大得惊人。 至于那条巍峨盘旋在韩国国都头顶的神龙,也应当便是谢言了吧?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急着教导林询修行,自己眼下还没有得到这座世界孕育而出的修行法门,不了解清楚的话,兴许会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也说不定,专业救世者行事,还是万万要小心谨慎的好。 距今六日之后,他便要去三百里外的玉门宗走上一遭,这座世界修行者的恢弘画卷,也将在那一天拉开帷幕,既然如此,到时再告知林询实情也不晚。 陈修也担忧知晓自己的真正实力之后,林询会敬畏疏远,眼下被误会虽然不好,也好过在故乡电视中看到的繁文缛节那一套。 究其根本,其实还是陈修懒得解释……撒谎是万分复杂的事,解释更是难上加难,远远不如事实摆在眼前那般简单,轻而易举,也不容辩驳。 他躺在摇椅上又摇晃了一圈,然后才笑着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林询自语一声,然后露出笑容,“自然是买栋屋子,每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躺在床上除了数钱什么事也不做,就连饭菜也要差人送来。” “岂能如此?”病床上的谢言听得瞪大了眼眸,苍白的脸上顿时涨红起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应当有远大的抱负,至于钱财,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林询斜睨他一眼,忽地露出笑容:“所谓逝者如斯,人生都只如同河流一般匆匆流淌,地上河流、天上云烟,人生与钱财,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言双眸瞪大,脸颊涨红,有心想要反驳,却支支吾吾难以说出话来,他虽然是游走四方的所谓辩士,嘴上的工夫却少得可怜,只会几句变通都不懂的之乎者也罢了,哪里及得上以骗人谋生的林询? 躺在摇椅上的陈修倒是认同林询的打算,忍不住露出憧憬向往之色,若是拯救世界的工作好歹有个头,他或许会住在林询的隔壁,如此一来也能为送饭菜的店小二节省些工夫,但眼下却是万万不可的,轻声咳嗽一声后道:“不如我继续聘请你如何?” 林询顿时冷笑:“你当我蠢不成?这一次运气好碰上韩国国君那样的蠢货,难道次次都能如此好运不成?跟在你这样的家伙身边,就等于打雷天躲在大树底下,钱财虽然珍贵,性命才是最最要紧的东西。依我看来,你还是快把钱拿去治治脑袋吧!” 病床上的谢言轻声咳嗽着:“林公子岂能如此口出恶语,所谓君子绝交,不出恶语……” “什么恶语?这是真正的金玉良言。”林询冷笑,下一刻才回过神来,“还有,别叫我林公子。” 陈修听得叹息一声:“当真要离去?” 见陈修如此神色,林询竟也忍不住露出一抹不舍之色,也不知是不舍得钱财还是不舍得陈修,下一刻才叹息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我毕竟也算有缘一场,日后若是死了,大可以请人提前知会一声,我亲自为你抬棺……便是那时没有工夫,也会抽空来为你上几炷香。” 陈修气得有些想笑,也不知该道谢还是怎么,却见林询此刻已是快步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倒也不阻拦,转过头来继续看着谢言道:“你呢?可有什么打算?” 谢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虽然出自高门大户,体质却极其虚弱,昨夜感染风寒,现在都未曾好转,却勉强站起身来,朝着陈修一丝不苟地拱手行了一礼:“多谢陈兄照顾,我立志游说七国,请天下富人开仓放粮,救助百姓,眼下病情已经好转,自应当继续行程。” 陈修听后露出笑容:“眼下我倒有心想要救济灾民,既然如此,不如请你代劳如何?“ 谢言怔了一怔,苍白的脸上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抬头看着陈修,眸中的光芒都变得浓郁:“好!好极了!陈兄果然深明大义!” 高兴到一半,忽然又皱起眉头:“只是需要的钱财不在少数,陈兄……” 陈修脸上笑容灿烂:“你且稍等。” 他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玉石,一颗又一颗,接连不断,谢言在一旁静静看着,一开始时脸上还算平静,到了后来,瞳孔一点一点地狠狠收缩,张大了嘴巴,呆愣愣难以回过神来。 满地的玉石随意摆放着,大小形状不一,只是每一颗都闪烁着晶莹的光,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这……这……”哪怕谢言出自高门大户,早已见惯了钱财,依旧被这样的数目震撼得难以言语,这堆积成山的玉石想必价值不下千万,数量之恐怖,哪怕把韩国国库掏空,恐怕也远远凑不齐这样的数目。 良久之后,他方才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地看着陈修道:“陈兄……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修露出笑容:“不过是游历一座座世界的专业救世者而已。” 谢言愣了愣神,总算知道林询那句让陈修把钱拿去治治脑子为何会是金玉良言,他揉了揉脑袋,尽力平复着思绪。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喃喃声:“奇怪……我怎么闻到了钱的味道。” 竟然是林询煽动者鼻翼,梦游似地从屋外一步步走来,当他脚步落定,看清这屋中摆放的玉石之后,身形骤然微微一颤,旋即止不住地开始不断战栗。 他的双眸瞪得滚圆,身躯险些跌倒下去,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眸,一次又一次。 呼吸更是转瞬间变得粗重急促,目光恍惚迷蒙,好半晌才狠狠定神,咬牙道:“我仔细想了想,实在不忍心弃你而去,所谓送佛送到西,好歹是朋友一场……你这样的蠢货若是没了我,恐怕被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什么东西都不如事实摆在眼前那般不容辩驳,这是他行走在一座座世界中学到的道理,如今又一次得到验证。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钱财都是远远比不上性命珍贵的。 剩下的极少数情况,是钱财足够多的时候。 第十四章 选择 一行三人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来,地点就选在周家府邸门口,曾经那位周大善人也曾开设过粥铺,如今自是不可能维持,但留下的设施收拾收拾倒也勉强堪用,省去了许多工夫。 买来粥米,林询在后厨生活做饭,谢言在前台拿着汤勺挨个分发,陈修则搬来一个躺椅,在门口悠然坐下,一边来回摇晃,享受春日的温暖阳光,一边眯起眼眸,注视着来来往往五花八门的领粥人。 穿着破布衣衫,身形佝偻的人来来往往,有老有少,大口吞咽下一碗稀粥之后,脸上便齐齐露出满足的笑,也有妇人藏宝似地将粥碗捧在怀里,预备带回家中,分给自家卧病在床的孩童。 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陈修也不自禁开怀起来。 这样的施粥自然只是徒劳。 对于这座病入膏肓的世界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工夫,是浩瀚海洋中一丝倏尔溅起的浪花。 这座世界数万万民众,眼下这几百上千人何足道哉?不会为最终的结果带来丝毫改变,不会让识海中的倒计时消减一丝一毫。 但他既然来了,便必定要留下些东西再走。 徒劳也好,浪费工夫也罢,他尽力散发微薄的善意,烛火般的光。 “躺得舒服吗?”不知过去了多久,远方忽然响起冷笑声,是林询已经熬好了一天的稀粥,从远方迈步走来。 陈修点了点头。 “真活该摔死你才好!”林询依旧冷笑,在陈修旁边找了块干净的地皮坐下,长出一口浊气。 “觉得怎么样?”陈修忽然问道。 “什么怎么样?”林询一怔。 “帮助别人的感觉啊?觉得开心吗?” 林询脸色一红:“什么帮助别人?我这是收钱办事而已……你不会真当我是什么好人了吧?实话告诉你,便是有穷人将要饿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给他一粒米吃,甚至还会踩上两脚。” 陈修微笑不语,背后的椅子依旧在摇晃。 沉默了许久,林询忽地道:“你投递给韩国贵族的诗赋还有吗?” 陈修瞥他一眼:“你想看?” “倒也不是特别想看,打发打发时间而已。”林询摸了摸后脑勺。 “想看也可以。”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一千铜币一首,概不还价。” 林询犹豫了一刻,然后才狠狠摇头:“你这家伙,掉进钱眼里了不成?” 他这一刻的犹豫倒让陈修忍不住露出古怪神色,看来林询是真的喜欢来自自己故乡的诗词,毕竟便是一千铜币买一瓶长生不老药,眼前这位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至少告诉我这些诗词是谁写的吧?”沉默了一阵,林询又道。 “就不能是我写的?”陈修笑道。 “你当我是韩国贵族那样的蠢货不成?”林询冷笑,“这几首诗风格、遣词、神韵都截然不同,如何会是一人所写?”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顿了一顿:“不过……听说一种脑疾会让人拥有好几个性格,若真是如此……” “不是我写的!”陈修连忙摇头,不想对方在关于自己智商的猜测上再多添一份有力的证据。 “至于到底是谁……”说到这里,禁不住叹息一声,目光有些恍惚,又难以遏制地回忆起了故乡,“你与我,都见不到他们了。” “什么嘛……”林询撇了撇嘴,“真没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信步走进府邸深处,当行走到一个偏僻角落时,眼眸忽然微微一亮,露出惊喜神色。 他伸手将角落里的杂物推开,果然找到一袋铜币,在太阳照耀下散发出惑人心神的光,碰撞之时,便发出恶魔低语一般叮铃铃地脆响。 林询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掂量了一下,这一袋铜币,恐怕足足有两千的数目! 刚想收入怀中,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带着微笑的声音:“捡到钱了?” 林询做贼心虚似地快速抬头望去,竟然是陈修迎着阳光走来,脸上是眯成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眸,标志性的笑容。 藏也藏不住,他恶狠狠地磨牙,将钱袋递给陈修。 “递给我干嘛?”陈修却一怔。 “难道是谢言的?”林询皱眉,有心想要藏私,可在陈修的目光打量下,也只得去找府邸外正忙着施粥的谢言问询一番。 得到的结果,却依旧是摇头。 “不是你的,也不是谢言的……” “既然如此……”林询喃喃,目光之中,又回忆起了那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的背影,“是他的不成?” 想来倒也的确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他知道那位周大善人一向是不拘小节的性格,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想到这里,不由呼出一口浊气,那位周大善人现在如何了?那位贵族中的异类,唯一会对穷苦人家伸出援手,最终却因赌博而家破人亡的人,能有一个地方住,能有一口饭吃吗? “不……不……”他慌忙地摇头,“这与我无关,我的原则只是三不骗而已,这钱袋既然被我捡到,失主也没来问我,自然便是我的,若他来问我……到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想到这里,顿时露出一抹笑容,林询抬头心虚似地向四周看去,发现陈修这位家财万贯的家伙果然不会对区区两千铜币有什么兴趣,早已不见了踪影。 既然如此……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灿烂,身躯都由于兴奋有些颤抖,可将要将钱袋藏在衣袖中的时候目光忽然颤了颤。 他似乎听到了声音,温和厚重的声音。 那声音如此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然后他看到谢言跪伏在韩国王宫门口时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地呐喊。 他抓住钱袋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那袋铜币也叮铃铃坠落,砸在地上。 好半晌之后,他才抬手,将钱袋拾起,放进了衣袖中。 第十五章 包藏着怎样的祸心 一天的施粥落下帷幕,谢言累得瘫软,趴在周家府邸内堂的桌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但他脸上却依旧是喜悦的笑,眸子里都闪烁着激动的光,陈修猜测,这恐怕还是他游历至今第一次真正“说服”别人救济灾民,生有一张这样拙劣的嘴的辩士,实在难以有什么太大的成就。 他的确拥有改变他人的能力,但不是依靠嘴巴,而是一种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后,令人潜移默化地认同。 陈修也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上站起身来:“累死我了。” 正从外面买来晚餐的林询斜睨他一眼,冷笑了一声,这一次倒未曾嘲讽,将热腾腾的晚饭放在桌上之后便急匆匆地道:“我有些私事须得离开一下,后天才能回来。” “那施粥……”谢言忧虑。 林询冷笑着瞥了陈修一眼:“让这位在椅子上躺了一天的代劳便是。” “可是……”谢言依旧有些疑虑。 这时陈修却已经上前笑道:“你放心去吧,交给我便是。” 他回答得这样果断,倒让林询忍不住怔了一怔,方才那句话只是讽刺而已,他原本的打算,是再请位工人代劳,此刻不由皱起眉头:“你当真会做饭吗?熬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须得时时掌握火候……” “我当然知道。”陈修信誓旦旦。 林询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收拾好干粮一头扎进夜色里,没了踪影。 “我原本还以为陈兄是位懒惰之人,真是惭愧。”谢言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边道。 他吃饭的动作都彬彬有礼,每一口的速度、分量,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像是早已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细嚼慢咽着,缓缓地吞入腹中。 这句话没有回应,陈修正捧着碗胡吃海塞,没工夫搭理。 吃饱喝足之后,陈修主动洗了碗筷,眼下时辰已晚,便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伴着窗外清亮的月光,春日的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淌。 第二日早晨,陈修早早起了床,他当然不是懒惰之人,天色才蒙蒙亮就已经进了灶房,生火熬粥。 炊烟袅袅,漂浮向烟囱,升腾上云端,渐渐变得稀薄,消融在空气中。 浓郁的粥香,便随之发散开来。 躺在摇椅上的陈修翘起了二郎腿,悠然地摇晃着,火候不够时便伸手一指,灵气氤氲下自动添好了柴,火苗旺盛时便大袖一挥,灵力形成的微风随之呼啸,减小了火苗。 熬煮得差不多了,便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圈,粥水顿时倾倒出来,自行流入了粥桶,再探出一根手指,桶盖便漂浮过来,紧紧地盖住。 他伸了个懒腰,窗外的太阳刚刚变得温暖,毫无保留地洒照下来,浑身上下都暖洋洋一片。 眼下只需等待谢言来取粥便好,陈修眯起眼眸,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只感觉筋骨都酥软开来,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着。 将他惊醒的是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陈兄,陈兄,不好了!” 这声音骤然响起,急切又慌乱。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伸手揉了揉之后,陈修才发现来人正是谢言,他满脸惶恐的模样,不断重复着:“不好了……不好了……” 不妙的直觉涌上心头,陈修眉头皱起:“怎么了?” 谢言看着陈修的眼睛,勉勉强强冷静下来,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有人……有人死了。” 陈修心头一沉:“带我去看一看。” 两人寻出门去,施粥处乱哄哄一片,争嚷围拢作一团,陈修推开了人群,便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布衣的老人躺在地上,紧紧闭合着双目。 再仔细看去,他脸上竟带着笑,昏暗发黄的脸颊上还挂着温热的粥米,对他而言,今天原本是值得庆幸的一天,好歹可以吃上一顿饱饭,谁曾想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呼出一口浊气,陈修努力保持着平静,上下查探一番之后忽然明悟,紧接着却依旧是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谢言上前,声音发颤着询问:“如……如何了?” 陈修长出一口浊气,朝他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凝望向远方。 远方响起厚重森然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咚咚!” 愈来愈近。 谢言也抬头看去,又吓得身形一颤,狠狠咬牙才平复下来。 远方竟然是几个兵士快步走来,庄严肃穆,曾在韩国王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韩礼与秦姓青年走在最前方,看不清表情。 陈修将眼眸眯起,只剩下一条狭长的缝隙。 “都滚开,别挡了本大爷的路!”秦姓青年冷笑呵斥着走来,光是一张脸便吓得贫民们仓惶后退,惊恐万分,韩礼与他并肩而行,背负双手,脸上的神情却悠然自得。 “好久不见了,陈修。”当走到陈修面前的时候,韩礼方才忍不住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冰寒与暴戾,那天晚上的遭遇再度浮上心头,像是扎在他胸口的一根毒刺。 “的确好久不见了……”陈修也道,说到这里忽然怔了一怔:“你叫什么来着?” 韩礼冷笑:“看你还能装腔作势到何时!给我验尸!” 陈修眯起眼眸:“验尸?你是如何知道他已经死了?” 韩礼怔了一怔,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半晌后才冷冷道:“猜测而已。” 陈修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 他已经猜测出了事情的真相! 方才查探的时候他便已经看出,这老者是中了剧毒,这不难得出答案,下毒者明显是生手,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又或者……他是故意留下这样的痕迹。 韩礼布下了这个局,要将下毒害人的罪责,硬生生按在自己头上! 当真是歹毒的心思! 何至于如此?要让一个老人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他不过是想吃一顿饱饭,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这又有什么罪? 何至于如此!竟不惜以无辜之人的性命当做武器,来做这样卑鄙龌龊的勾当! 哪怕再阴险狠毒的罪犯想必都不止于此,这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贵族,面具上刻着仁义道德,面具下藏着狰狞的寒光。他心中鲜活跳动的心脏,恐怕都已变得污秽与漆黑。 人群吵吵嚷嚷,喧闹一片,秦姓青年见状,不由厌恶地皱起眉头,他最不愿的便是与这些脏乱污秽的下贱贫民待在一起,当即挥手道:“都看什么看?滚回自己的家里去,想让我将你们一并抓起来不成?” 众人被呵斥地惊恐倒退,满脸慌乱与恐惧,就在这时,韩礼却忽然露出笑容,悠然自得地摆了摆手:“不急不急。” “何必急着离去呢?”他脸上的笑容透着狰狞与森然,“留在这里不好吗?” “留在这里……” “看看这位新来的陈大善人,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像表面那般仁善……看看他皮囊之下,到底包藏着怎样的祸心!” 第十六章 你敢赌吗 前来领粥的众人吓得身形战栗,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惊恐地望向陈修,似乎想要求救,可想到那具倒在地上的老人尸体,身躯便颤了一颤,害怕地低下了头颅。 谢言也满脸惊恐神色,却强自咬牙,保持着平静,朝着陈修轻声耳语道:“陈兄,不……不碍事,是我分发的粥水,便是当真害死了人,也只有我会被捉拿去审问,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没得到回应,他抬头看去,陈修的脸上竟依旧带着笑,那袭蚕丝白衫在微风吹拂下徐徐飘荡,发出细微的声响。 想必是吓傻了……谢言在心头道,不过听林公子说陈修本就患有脑疾,傻子还会被吓傻吗?他不明白。 “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秦姓青年也注意到了陈修脸上的神情,顿时觉得一阵挥之不去的暴戾涌上心头,催促那去验尸的兵士道,“还没好么?” 那兵士连应道:“好了……检验好了!此人是身中炼血毒而亡!” 这话音落下,顿时引来阵阵惊呼之声,前来领粥的人群都吓得齐齐后退了一两步,望向陈修与谢言的目光中,更是忍不住显露出恐惧。 更有甚者,甚至生怕自己也中毒一般,不顾一切地将手指伸进喉咙里,让粥水呕吐出来,令人厌恶恶心的味道便随之浮现,空气都变得污浊。 一位将粥水带回家去,留给自家孩童的母亲更是一瞬间惊恐万分,脸色苍白至极,慌不择路地想回家中、查看自己孩子的安危,却“砰”一声正撞到那位秦姓青年壮硕的身躯上。 秦姓青年露出冷笑,一巴掌打在妇人脸上:“叫你待在这就待着!下贱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这一巴掌势大力沉,直将那位母亲打得脑海中浑噩一片,呆坐在地上,目中无神。 “畜生,你这个畜生!”有人咒骂,却并未面向秦姓青年,而是指着陈修,满脸的狰狞与暴怒,“为什么要下毒!啊?为什么?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我的命好苦啊!”有人哭泣出声,失了神智,瘫倒在地上。 甚至不乏有人疯狂,拼了命地朝着陈修冲来,却被一旁的兵士阻拦,神色狰狞万分,蓬勃的怒火。 如此混乱的场景,真像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陈修长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去,韩礼与那位秦姓青年正满脸得意的笑容。 将这两人杀了吗?这自然是再简单不过了,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罢了,而后再远走高飞,此地留下的烂摊子,断然不可能对陈修拯救世界的计划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若是从星球外查看,这偌大的韩国国都也不过是这座广阔星球中的沧海一粟,它是好是坏,都掀不起半点的浪花。 但他不愿意如此。 他来了这座韩国国都,便要让这里发生改变,能多分发一碗粥米、多行一件善事、多救下一条性命都好。 “眼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秦姓青年高高在上地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陈修,神色狰狞,韩礼则装作悠然自得,背负起双手,像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修尚未来得及开口,谢言便已经上前一步,闭上双眸以掩饰心头的恐惧,颤抖着道:“杀人偿命,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这都是我的过错,将我带走便是,与陈修无关!” 他的心思清澈,不曾想到这是他人布下的圈套,只当是自己出了疏漏。 终究是少年人……陈修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然后才呼出一口浊气,开了口:“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看着人群渐渐平复下来,他方才道:“我们没有下毒。” “你说没有便没有?证据何在?”秦姓青年冷笑,“这些鬼话,还是留到审问的时候再说吧!” 人群也渐渐再度变得喧闹起来,这样一句无力单薄的说辞,显然不可能有丝毫成效。 陈修声音却依旧平静,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他的眼眸再度眯起,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不需要证据。” “不需要证据?”众人疑窦。 “他若是死了,才需要并非我下毒的证据,而他完好无损,要这证据何用?”陈修淡淡道。 “完好无损?”秦姓青年忍不住冷笑,“你的意思,是我等都没有眼珠子不成?早已检验完毕了,此人分明是身中炼血毒身亡!” 陈修露出笑容,沉默了一两刻后,忽然开口道:“四个时辰。” “什么?”众人怔然。 “四个时辰。”陈修又重复了一次,“只要四个时辰,他便会安然无恙地醒来,诸位都可在此等候,到时便能证明我的话绝非虚言。” 秦姓青年冷笑,摆在面前的事实,还能出现意外不成,刚想开口答应,韩礼却骤然开口道:“荒唐!” “你当这里是玩闹的地方不成!人证物证具在,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韩礼高声呵斥,他倒是颇为冷静,不愿意给陈修一丝一毫的机会。 陈修听后,只得叹息一声,满脸无奈道:“若是你想依法行事,便将谢言抓起来吧。” 韩礼皱起眉头:“你在说些什么?” 陈修淡淡道:“我负责熬煮粥水,谢言负责分发,若是熬粥的时候下的毒,那为何单单只有一人中毒?你若是想动手,便将谢言抓起来吧。” 在他身旁的谢言狠狠咬牙:“一命偿一命,你且动手便是!” 韩礼顿时皱眉,他真正怨恨的是陈修与林询两人,谢言才是纯粹不相干,遭了无妄之灾,将他抓回去有何用?半点解不了恨。 “若是不愿意的话……”陈修悠然继续道,“便静静等着吧,四个时辰之后,若是此人没有醒来,我便束手就擒,任你抓去。” 一旁的谢言听后,顿时露出感激神色,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韩礼则皱起了眉头,陈修的话语的确有诱惑力,对他而言,这本是必胜的赌局,想必无论如何,已死之人都不可能复生才对。 可看这该死的小子满脸自信的模样,又实在害怕藏有什么莫名的玄机……。 皱着眉苦思片刻,韩礼又开口道:“不止是你,还要再加上林询,到时候人若是没有醒来,他也要与你们一起受死!” “好。”陈修点头,毫不犹豫地压上了现在正不知在何处,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林询人头。 身旁的谢言听到这里,身形忽然战栗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家伙死真的患有脑疾,难道他并非是胸有成竹,而是将这当成什么游戏不成? 若真是如此……他忍不住替林询捏了一把汗,这样浑浑噩噩地送了命,可真是无妄之灾。 看着陈修如此神情,韩礼忍不住皱起了眉,良久之后,他的眉头方才舒展开来,咧嘴露出一抹笑容。 “既然如此,那便答应你也无妨。”他微笑着道。 “不过……”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并非是四个时辰,我等的时间可都宝贵得很,哪里能与你浪费?最多等到太阳落山,到时此人若是依旧未曾醒来……你等三人便尽皆要自裁认罪。如何?你敢赌吗!” 眼下已是下午时分,距离太阳落山,最多只剩下两个半时辰。 此人,倒真是一丝一毫的生机都不想留给陈修! 第十七章 赌局 陈修第一次查探的时候,那位“死去”的老人其实还有微薄的生机,难以查探到的一线呼吸。 陈修的手段超凡脱俗,除去死人不能复生之外,只要有一线的生机,便能有救活的可能,在那时,他便已经毫无痕迹地喂下了解毒丹药。 这解毒丹药是他以往拯救世界时搜集得来,作用神妙,别说是这小小的炼血丹,这世间万般毒物,只需四个时辰,都统统可以根除。 他心思活络,自然一瞬间猜测出了这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因此才替老人掩盖住了呼吸,想要看看幕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这四个时辰的解毒时间,是绝不可能消减分毫的,多一刻、少一刻都绝无可能,这韩礼倒是谨慎,远非秦姓青年可比。 沉默着思索了一阵,陈修才眯起眼眸,露出笑容:“好!既然你想赌,我又有何不敢?” “好极了!”韩礼眸中迸发出光芒,大喜道,“此地众人都作为见证,谁也不可离去,到时候若是输了,你可休想耍赖!” 说完这句话,韩礼脸色忽然骤变,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回过了神来。 “难道是我上当了?”他一瞬间惊醒,后背都溢出冷汗,眼下距离太阳落山只剩下两个半时辰,他本以为胜券在握,这时候才想到其他的可能。 难道……是陈修故意说需要四个时辰,来让自己钻入圈套?其实只需要两个时辰甚至更短,那位“死去”的老者便会毫发无损地醒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陈修依旧是一脸自信满满的神色,这更让他心头惊慌,越想也觉得这样的可能性确凿。 “该死!”他在心头怒骂,“这小子当真有这么聪明?” 这却是他想岔了,陈修远没有聪明到如此地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愚钝。 非要说的话,至多算得上是心思活络,偶尔会有些奇思妙想。 更何况,便是当真想到这一茬,他也不会去做。 陈修向来是不撒谎的,说四个时辰便是四个时辰,多一刻太多,少一刻也太少。 他说的话,向来都是事实,哪怕面对韩礼这样的人也不例外,不喜欢说谎。 韩礼心头一声一声地打着鼓,难以镇定下来,甚至有心想要中止赌局,他下意识抬头向左右看去,秦姓青年依旧是满脸胜券在握的模样,但这家伙的脑子向来不好使,不值得因为他的判断而做出决定。 目光继续流转,最终落到谢言身上,这位陈修同伴的神情倒破让他意外。 此刻的谢言身躯颤抖,满脸欲哭无泪,他这是真正上了贼船,就算当真被抓起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跟在陈修身边才是真正必死无疑。 谢言此刻忽然想起林询的比喻,“跟在陈修身边,便等于打雷天躲在大树底下”,愈发觉得贴切。 “难道……”韩礼神色变幻,在心中思索道,“是了,此人哪里是什么胸有成竹?他分明是个蠢货!该死的,若不是蠢货,怎么会说出什么地球是圆的这种话?我分明早便知道他是蠢货的……堂兄觉得他厉害,是因为堂兄比他更蠢几分。” 他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看来别说四个时辰,便是一万个时辰都无用,那个被自己差人毒死的倒霉老家伙此刻分明已经死透了,已死之人,如何能够复生? 是自己想得太多,才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念及此,他顿时露出冷笑,悠然自得地背负起双手,平静等待起来。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忽然有了声响,韩礼皱起眉头,下意识循声望去,才发现这声响的源头竟是陈修。 陈修慢悠悠地信步走入周家府邸,身形愈来愈远。 “你往哪里去!”韩礼松了口气,却又连忙呵斥,似乎生怕陈修逃走一般,挥手命了一位兵士跟去。 这倒是他们过紧张了,陈修自然不会逃走,片刻后便归来,神情依旧淡然自若,只是手中多了一张躺椅。 他将椅子摆放在道路中间,躺在上面,悠然自得地摇晃起来:“反正干等着也是无聊。” 果然是个蠢货!竟真将这当做一场游戏了不成?韩礼在心头冷笑。 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便会知道这绝非一场游戏,在被一刀一刀剐去皮肉的时候!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流逝,场中只有风声、刻意压抑的议论声,还有躺椅摇晃偶尔发出的吱呀声,气氛紧张又古怪。 转眼之间,便是两个时辰过去,天边春日的太阳开始一点一点下坠,晚霞将众人的脸照映得通红,这本是难得的美景,却少有人有心情欣赏。 那位老人依旧未曾醒来,身形一动也不动,连呼吸声都没有一丝一毫。 天幕的太阳,一点一点下坠,一点一点被吞没在群山中。 春日的太阳硕大,壮丽的轮廓,温和的晚风,浓重的呼吸声,交织成了这样的景象,少一样都不算完美。 继续下坠着,一点又一点,眼看着便要彻底不见踪影,所有人都要知道,夜晚将要到来了,天幕将会变得漆黑,这是自然的规律,周而复始,延续千年万年。 躺在摇椅上的陈修神色依旧悠然自得,他侧耳,能听到谢言急促的呼吸声,这位青年人显然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格,身躯已经在隐隐颤抖,在狠狠咬牙,强自保持着镇定。 另一边,韩礼与秦姓青年露出冷笑,毫不掩饰地冷笑。 在这时候,陈修终于动了。 他平静地从躺椅上起身,迈步向前方走去,那是太阳的方向。 他的脚步缓慢,每走一步,天幕上的太阳便落下一分,时间已经不多了,矗立在天际的庞然大物不知何时便会消散,不见踪影。 说来实在古怪,分明是这样宏伟的庞然大物,却让人联想到漆黑夜里忽闪忽烁的烛火,似乎只要轻轻一吹,便只剩下漫长的黑夜。 所有人都知道,夜晚,将要到来了。 也许是下一刻。 “想跑不成!”看着陈修的背影,秦姓青年冷笑,有心想要动手,可想到那天夜里陈修的凶威,却又忍不住身形一颤,依旧呆在原地。 四周议论纷纷,声音此起彼伏,韩礼呼吸声急促,由于紧张,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 在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之后,陈修终于自顾自地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下了身形。 他抬头,天幕上的太阳残存着,最后一点点光辉。 陈修露出笑容,双眸便随之眯成一条缝隙,这是标志性的笑容。 “诸位,忘记告诉你们了……现在似乎流行996工作制。” 他一点一点伸出双手,晚霞映照下,能看到他那袭蚕丝白衫,渲染成夺目的色彩,与他脸上的灿烂色泽互相映照。 他的双手高举,似乎……似乎想要借此……托起太阳! “太阳先生,也想要多工作一会儿。” 第十八章 味道还不错 这是怎样的一幕?残缺的夕阳下,众人的目光中,那个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高举双手,那双被夕阳渲染得通红的手,便似乎就此支撑住了天幕。 场中鸦雀无声,有人想要讥讽嘲笑,怎么可能真有人能凭借双手托起太阳?根本是无稽之谈! 可他笑不出来。 因为天空之中,似乎只要下一刻便会彻底坠落下去的太阳,一动也不动。 或许只是巧合吧? 下一刻!或许只在下一刻,太阳便会彻底坠落,迎来又一个与以往一般如约而至了不知几千万次的黑夜? 到时候,便可以毫无保留地嘲笑这异想天开的少年人。 但结果与他们想得不同,时间不断流逝,一炷香……两炷香……高空中的太阳屹立,而那少年的手依旧高举。 他的额头上浮现出汗珠,不断喘着粗气,手臂上隐约能看到青筋的轮廓。 “陈兄……”谢言身形颤抖着,他难以说清这是怎样的一幕,似乎带着神话的色彩。 像是神话传说中追逐太阳的夸父,又或者西方神话中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在此刻迸发,炸出轰隆的色彩! 那是人族对于自然的征服!对于高高在上的神只,他们也敢去追寻,也敢伸出双手,这是人族的大无畏,是人族的根本,是某种延续在血脉中的共性! “那少年……那少年……”有人反应过来,高声向着四周呼唤。 “那少年……托起了太阳!” 这声音此起彼伏,愈来愈大,汇聚成波浪,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注过来,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们的身形,驱使着他们迈步走来。 韩国国都,身着锦衣华袍的贵族、穿着破布衣衫的贫民,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少年身上,像是所谓的朝圣者,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气氛。 不知在何时,呼唤喊叫声渐渐停滞,场中便莫名变得安静起来,人们一动也不动,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在证明时间的流逝。 就连韩礼与秦姓青年都瞪大了眼眸,瘫坐在地上,惊骇得忘记了言语,身后的兵士们不再满脸冰寒,呆愣愣的模样。 “不……这是假的!”韩礼心中急迫,想要大声呼喊,可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发出声音,在这样的气氛下,他似乎失去了控制语言的能力,只有脑海中的意识依旧清晰,默默在心中道,“这是假的!绝不是他举起了太阳,只是今天的太阳刚好会晚些落山……是了,就是如此,一定是如此!”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格外缓慢,高空中的太阳摇摇欲坠,黄昏天幕下的行人寂静无声。 就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偌大的韩国皇都,终于有了一点声响。 “奇怪……”是那个躺在地上的老人忽然直挺挺站起身来,他遥望四周,满脸古怪的模样,“你们都围在这里作甚?” “他竟真的苏醒了!”韩礼与秦姓青年对视一眼,难以掩饰目光中的惊骇。不止是他们,四周哗然声轰隆,越来越大。 既然如此,那陈修…… 他们的目光难以遏制地朝着陈修看去,而此刻,那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终于放下了手臂。 “呼……”他呼出一口浊气,擦去了脸上的汗珠,“总算醒了。” 韩礼身形颤抖了一下,陈修已经放下了手臂,那么太阳…… 他抬头望去,夕阳散发了最后一点余晖,然后彻底被群山吞没。 寂静的黑夜笼罩这片古老的大地,隐约能听到轻微的蝉鸣。 又是一个夜,与以往不知几千万次相同的夜,却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他说不清。 这时候,陈修正刚好走到那老人身边,笑着问道:“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这老人的身体如何,毒素是否祛除干净,而那老人却依旧呆愣愣的,他遥望四周,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眼前这少年是何用意。 他身体本就虚弱,炼血毒才刚刚发作便已经昏厥过去,陷入了弥留,因此未曾知道自己引发的一众变故。 对于陈修的询问,自然更是摸不着头脑,犹豫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答道:“味道……味道还不错。” 他竟当自己在询问粥水如何了……陈修失笑,摇了摇头,迎着漆黑的夜幕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慢悠悠地收起摇椅,一边迈步走向周家府邸一边对着谢言道:“走吧。” 谢言也呆愣愣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朝着陈修的背影,忽地高声道:“你是天上的神只吗?” 许多围观者听后也竖起了耳朵,目光汇聚过来,这同样是他们也期盼的答案。 这座萎靡破败,将要走到尽头的世界,能够依靠的,恐怕也只有天上的神只了吧? “我不是神只。”远方响起声音,陈修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了,因此看不清表情,只有渐渐飘远的声音响起,“我是专业的救世者。” “神只可拯救不了世界,因此……我须得比神只更强才行。”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深入周家府邸内部了,因此不知有几人听到。 谢言身形颤了一颤,迈步跟上。 第十九章 周大善人 那位将府邸售卖给陈修的中年男人将要离开的时候,又回了周家府邸一趟。 他依旧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眸中没有太多的光彩,债务已经还清,他将要离开这里,虽然不知要往何处去。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抬起头来,深深看了这座府邸一眼,眸光中是浓浓的眷念,恍惚间,他看到了自己父亲临终之前,将这栋府邸托付给自己时的模样。 然后他佝偻着腰,低着脑袋,悄悄寻了一条偏僻的小径离去。 唯一与他作伴的,是朦胧的月光——不知为何,今夜的月光要来的格外晚一些,也格外明媚些。 “周大善人!”待行走不知几个时辰后,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偏僻小径中竟有一户人家,一位牵着孩子的妇人正满脸惊喜地从破旧茅草屋中快步走来,她的视力似乎不太好,仔细瞧了一番后才惊喜道,“果然是周大善人、是周大菩萨!” 妇人转过头来,对着身旁的幼童道:“牛儿,快跪下!你还记得他吗?曾经你重病快要死的时候,就是他出钱给你请的大夫!” 周大善人身形颤了颤,他是记得这个孩子的,但已经无颜去面对了。 那幼童睁着眼眸,小脑袋里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那是他还是婴儿时候的事。 但孩童就是有种天生的直觉的,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身形佝偻、衣着破烂的男人可亲可敬,便没有违逆、依照母亲的话跪伏下来。 周大善人的身形又颤了颤,连忙将那幼童扶起。 那妇人见状,顿时喜笑颜开道:“我早便想带着牛儿去登门道谢的,只是小路太陡,又不知道您家在哪儿,半个月前偶然听人说您在百宁城中开了救济穷人的粥舍,便抽空带着牛儿去了一趟,只是我这样的山野妇人识不得字,没能打听到。” 她当然是打听不到的,那家粥舍已经关门了,在债主派遣壮汉殴打去施粥的大福之后。 周大善人感觉心头有些喜悦,却又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连忙逃也似地告辞离去,拒绝了妇人一齐吃顿晚饭的邀请。 倒不是对平民的食物难以下咽,这些日子以来,糙米野菜他也吃得惯了,只是不想自己在他们脑海中的高大印象被破坏而已——虽然已经被破坏七八分了。 经过这样的插曲之后,周大善人又踏上行程,脑袋里是一阵茫然与恍惚,身后的母子两人目送,满脸是依依惜别。 他们恐怕不知道吧?周大善人忽然想到。 不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了,之所以在行走,只是害怕一旦静坐下来,那些不想听到的声音便会充斥在脑海中罢了。 去哪里好呢? 白云河吗?据说那里风景秀丽,以前还没来得及去过。 真想去看一看啊。 只是他似乎听人说起,沉江而死好像最是痛苦,需提前绑快大石头在腿上,周大善人身躯一个寒颤,他是怕极了痛苦的。 换个地方吗?附近可有什么陡崖?可若是跳下去只半死不活又该怎么办?或许只能眼睁睁看着路过的野狼一口一口咬断自己的喉咙。 就在他脑海中念头纠缠的时候,遥远处忽然响起呼唤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老爷!老爷!” 是大福?他还记得这个声音,这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仆人,以往总是嫌他太笨太蠢来着,此刻听到这呼唤,却像是世间最动人的天籁。 周大善人因为激动身躯战栗了一下,下一刻才反应过来,亮起的眸子又变得暗淡。 不对,大福已经被当做抵债的货物卖掉了,想必又是幻听吧?都要死了,还要如此折磨我这样的老东西。 真是残酷啊,这样的世道。 他苦笑一声,又行走了几步之后,忽然揉了揉眼眸,身形呆滞住了,不是幻听,前方的确是有人的,那是一道苍老的身影,正气喘吁吁地尽力跑来,一边擦去脸上的汗珠,一边朝着自己露出惊喜的笑。 “老爷,我终于找到你了。” …… 僻静的荒野中,两个身形苍老的人影靠在一块巨石上休憩,天边是刚刚升起的一抹鱼肚白。 “他们当真花费三百铜赎回了你?”听到这样的消息,周大善人忍不住激动地站起身来。 “不止如此!”大福也由衷露出笑容,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恍然不可思议,这也许就是周大善人所说的天上仙人的恩典吧? “那群受过您关照的人还募捐了一千七百铜币,送了老爷您一间屋子,您看,这是地契!” 大福语罢,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揉得发皱的纸,周大善人伸手将之接过,细细端详了半晌,忽然有眼泪滴答滴答流到地契上,他唯恐伤了纸张,便连忙将之小心翼翼地收起。 大福见状,恐是老爷伤心,连忙道:“老爷不要忧心,我已经代您看过了,那房子小是小了些,好在不漏风、不漏雨,门外还有二亩田地,足够我们衣食无忧了。” “老伙计。”周大善人拭去脸上的泪水,眸光中光芒熠熠,“这哪里是伤心,老爷我开心啊!谁说好人没有好报?谁说天上没有仙人在看着?这便是如山的铁证呐!”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来回渡着步,忽然狠狠锤了大腿一下:“我后悔啊!” 大福呆愣愣的:“老爷后悔什么?” “我悔不该去赌啊!”他抬头望天,眼泪从两颊横流下来,“这些钱能给穷人换来多少碗粥,多少件衣衫?何故要送给那群披着人皮的禽兽!我后悔啊!” 大福依旧有些呆愣愣的,没想到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爷会变化出这么多的表情,像是他曾在舞台上看到的变脸的戏子,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讪笑着安慰。 …… “真蠢啊,连安慰人都不会。”躲在暗中、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幕的少年人摇了摇脑袋,“不过若是不蠢,又如何会相信这些钱是被你家老爷帮助过的灾民筹集来的?你家老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明白,你却应该知道吧?便是他们将身上的衣衫裤子一齐典当了,也凑不到这样的数目。” “保重吧。”林询转过身去,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周大善人。” “我可不是心善,这只是曾经那一碗粥的报答而已。” “更何况,这些钱本就不是我的……只不过是是物归原主而已,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嘀咕着,似乎像是在与谁解释一般。 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灿烂。 然后乘着清晨时分的第一抹光亮踏上归途,不高的个子在阳光照耀下却拖出长长的倒影,越来越长,越来越远。 终于没了踪影。 第二十章 来杀人 林询走回周家府邸的时候是在当日的正午,他原本还忧心自己不在,恐怕会闹出什么乱子,回来的时候却大吃了一惊,前来领粥的人群井井有条,数目还更加庞大了几分。 “看来陈修虽然是货真价实的蠢货,那谢言倒真有几分本事……”他点了点头,走到正忙着分发粥水,满脸汗珠的谢言身边,笑着道,“我回来了。” “林公子!”谢言见林询归来,也露出一抹笑容,伸手擦去了脸上的汗珠。 “陈修去了哪里?”林询随口问道,至于称呼……或许是由于太过疲累的缘故,这一次倒懒得纠正。 “陈兄……”谢言喃喃了一声,目光有些恍惚,然后才答道,“陈兄正在里面睡觉呢。” “都正午了还睡?”林询冷笑,想到自己昨天花费的工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该死的家伙……” 说到这里,忽然被谢言打断,后者竟然停止了分发粥水,满脸肃然地看着林询道:“林公子,万万不可对陈兄无礼!” 林询一怔:“为何?” 谢言神色依旧肃然,一字一句地道:“陈兄忙着拯救世界,多休息一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林询楞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冷笑:“该死的,亏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原来与陈修是一路货色,两个患脑疾的家伙凑到一块去了。” 说罢便欲离去,忽然听到后方响起呵斥声:“你这混账东西在说些什么?如何敢辱骂陈大人?” 林询愕然地回头望去,说话者素不相识,是一位前来领粥之人。 更古怪的是,这道呵斥声竟然只是开始而已,就像是点燃炸药的导火索,一瞬间不愤的谩骂声此起彼伏,山呼海啸般涌来。 “你是哪家的小子?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家里的大人没教你什么叫做礼貌不成?” “陈大人岂是你能骂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群情激奋,更有甚者,甚至真的想要冲上台来,好在被谢言及时阻拦下来。 林询见状不妙,连忙逃也似地跑进周家府邸,倚在屋檐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该死的,我才离开了一天,这里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林询不知所措,“难道这世上有两个韩国国都,一个住着正常人,另一个塞满了世界上所有的蠢货不成?” “你回来了。”忽然听到呼唤声,是陈修正从屋中走来,脸上带着笑容。 林询看向他的眸中透着古怪:“你到底是怎么骗了这么多人?也教一教我吧?” “这不是骗。”陈修道,“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林询冷笑。 “懒得与你解释。”陈修摇头一笑,信步朝着屋外走去,“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去干嘛?”林询问。 “去杀人。”陈修答。 林询听后,不由无奈摇头,冷笑道:“谁听你胡言乱语!” 他也实在是累了,撂下这句话之后便走回自己的屋子里,一沾床便闷头呼呼大睡。 “并非是胡言乱语。”他没能看到,朝着屋外走去的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 只是这笑容罕见的有些阴冷,陈修顿了一顿,继续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 他出离了愤怒。 现在,距离世界毁灭还剩六十六日这一天的正午,有人非得死不可! 非要掐着他的喉咙,眼睁睁看着他断绝最后一缕呼吸不可! 陈修绝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有人嘲笑、讥讽他,他都能一笑置之,哪怕心头愤怒不满,也能强行遏制下来,就连那日赴韩国王宫宴会的那一夜,盛怒之下,他也未曾杀死任何一个人。 唯有这一次不行。 有人突破了他的底线,便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韩礼与秦姓青年想要报仇,那么冲着自己来便好,武力也好、智斗也罢,不必因此怀恨在心。 可他们不该用无辜的人作为武器,何故要将只想吃一顿饱饭的老人也牵扯进来?甚至若非陈修处理得当,因此造成的骚乱恐怕还将更为惨烈。 他已经许久未曾这么愤怒了,若非是不想引发恐慌,昨日那老人醒后,便会直接将这两人斩杀,这样的愤怒在一夜的睡眠之后依旧未曾消减,反而愈演愈烈,像是河水一般翻滚,波涛汹涌。 他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信步朝着韩国王宫走去,这是陈修第二次将要前往这个地方,路上不断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满脸崇敬地打着招呼,陈修都笑着回应,实在抽不出空来的时候,也一一点头致意。 终于,当站到富丽堂皇的韩国王宫门口之时,他脸上的表情尽数收敛,平静迈步,朝着这座偌大宫殿的深处走去。 脚步缓慢,像是散步在自家后花园。 有侍卫上前阻拦,他自然是认得陈修的,因此哪怕是阻拦,语气也很是恭敬:“原来是陈仙人……不知可有贵族或是国君的请柬?” 韩国王宫的守卫还算森严,若是没有请柬,再如何身份华贵之人都进不了一步,迎接偷偷闯入者的,往往是森冷的屠刀。 陈修摇头。 那守卫露出谦卑的笑,连忙殷勤道:“那请您在此稍等,我这便去通报。” 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然后又继续道:“恕我冒昧,不知仙人来此,所为何事?” 这是陈修今天第二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了,而这一次,他依旧未曾撒谎:“来杀人。” “什么?”守卫听后满脸愕然,话音落下的时候,陈修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更深处行去。 他的脚步依旧缓慢,平静而悠然,那道蚕丝白衫在微风吹拂下徐徐飘荡,身影渐行渐远。 这样的情形实在太过古怪,以至于让守卫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闯入者,竟真当偌大韩国王宫如虚设,数千守卫如无物,独身一人,便走入森然的天罗地网中。 似乎整片天地,都是他来去自如的后花园。 第二十一章 来去自如 向来安静的韩国王宫呼喊声震天,一位位守卫朝着陈修冲来,厚重的脚步声叠加在一起,就像是巨兽在移动。 看来无论是韩国国君的贵客还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这两重身份都不够格成为自己在韩国王宫随意来去的通行证,陈修心想。 至于脑疾患者这一身份……这个世界想必还没有发展出保护精神病人的法令……陈修连连摇头,为何会想到这里来了?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脑疾患者。 不过这样也无妨,一开始他便没想过这趟旅程会顺利……事实上,他从没有过一趟顺利的旅程。 陈修大袖一挥,雄浑的灵气顿时澎湃,狂涌之下,当即便有数十位守卫身形跌退,昏厥过去。 有人被这样的神仙手段吓得惊心动魄,也有人狠狠咬牙,悍不畏死地冲来,漫天的喊杀声中,陈修脚步平缓,渐行渐远。 世俗凡人的武力,在他这等境界面前,便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仙人!”忽然响起一道呼唤声,竟是那位韩国国君从远方走来,满脸笑容道,“你可是来拜见本王?恩?你们这群蠢货在干嘛?围着仙人作甚,还不快快滚开!” 守卫们见状面面相觑,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在韩国国君严厉的目光下不敢违逆,只得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挪动着脚步,侍立在韩国国君身后,全神戒备着。 陈修回头瞥他一眼,挥一挥手算是道过了谢,他倒也乐得省去许多麻烦,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韩国国君见陈修不搭理自己,脸上的神色不由微微一僵,连忙跟上前去,继续道:“仙人,去本王的议事大殿并非是这条路。” 陈修一语不发,继续前行。 “仙人……仙人,还请留步!还请留步!”韩国国君依旧不依不饶。 陈修烦不胜烦,这才回头说了一句:“我并非是要去什么大殿,而是要去你那位堂弟的住所。” “韩礼的住所?”韩国国君一怔,“去那里作甚?更何况韩礼的住所也并非是这条路,那是茅房的方向。” 陈修一怔,他的记性向来是不好的,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实在难以放在心上,只得转头朝着韩国国君问道:“韩礼的住所,该往哪边走?” 韩国国君殷切指路:“西北方向。” 陈修点头道了声谢,改道西北方向,韩国国君见状心头顿时振奋,也不顾周围守卫的阻拦快步跟上前来,满脸笑容道:“不知仙人去韩礼住所作甚?” 这已经是陈修今天第三次被问同样的问题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上一次呢?分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好歹对方替自己指了路,所谓礼尚往来,陈修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去杀人。” “去杀谁?”韩国国君怔然。 “当然是去杀张三。”陈修答。 “张三是谁?”韩国国君又是一怔。 看来对方没能领会到自己的冷幽默,陈修叹息一声:“我去韩礼住所,还能杀谁?” “原来如此。”韩国国君这才明白过来,了然点头之后,身形忽然战栗了一下,惊呼出声,“你要杀韩礼?” 陈修点头,脚步停也不停。 呆滞好一会儿后韩国国君方才跟上前来,声音有些颤抖:“仙人,您……您是在开玩笑不成?” 孤身一人闯入森严的韩国王宫,张口便是要杀韩国国君的堂弟,整个韩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从古至今都没有这样的事,超越了常理。 “是。”陈修答。 韩国国君这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刚想说些什么,陈修却接着道:“杀张三是玩笑,杀韩……叫什么来着?” “韩礼?”韩国国君应了一声。 陈修露出笑容:“杀韩礼不是。” 韩国国君大惊失色,他虽然仰慕仙人,却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若真让眼前这位在韩国王宫中来去自如,孤身一人便斩杀了自己的堂弟,那自己的脸该往哪搁?整个韩国的脸面又该往哪搁?将要永生永世沦为笑柄! 这样的事,是绝不容许发生的,他的身形一边匆忙后退,一边高声呼喊道:“守卫!守卫!快拦住他!” 随着话音落下,韩国王宫中再度变得杀伐声滔天,陈修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刀剑锋利的寒光。 “真是麻烦。”他摇头喃喃一声之后大袖一挥,一道青色的屏障顿时随之浮现。 那屏障横亘在陈修与一众将士中间,恢弘足有数百丈。这是一种灵气的简单应用,需要耗费为数不菲的修为。 对付这些普通人本是不必动用这等术法的,只是陈修实在被叨扰得烦不胜烦。 无数兵戈攻击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那青色屏障却纹丝不动,矗立在那里,便像是一座浩瀚巍峨的山岳。 “这是什么妖术!”有将士惊骇,不断的攻击之下,非但那青色屏障一动不动,甚至他们自己的武器都碎裂开来,这等神仙一般的手段超越了常理,超越了他们认知的极限。 韩国国君更是大惊失色,他刚好被青色屏障阻挡,困在了陈修这一边,看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守卫,身躯都吓得隐隐颤抖起来,倚在青色屏障边上欲哭无泪:“谁来救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若是死了,韩国的江山社稷该谁来继承?” 他呼喊到一半,忽然瞪大了眼眸,陈修竟连理也未曾理他,自顾自地朝着西北方向行去,渐渐不见了踪影。 韩国的青年国君犹豫沉默半晌,旋即狠狠咬牙,也壮起胆色朝着韩礼住所行去。 “终于到了。”而此刻的陈修,已经来到了西北方向的尽头,那天夜里举行宴会的奢华房间外。 第二次来到这里,心情与目的,都与第一次截然不同。 “你的末日到了。”他眯起眼眸露出笑容,微风吹拂下,一袭蚕丝白衫徐徐飘荡,“韩……韩什么来着?” 第二十二章 明白了便好 陈修推开了房间的大门,韩礼与秦姓青年两人正好都在其中,咬牙切齿地商量着昨日那无比骇人的一幕,商量着该如何将陈修碎尸万段。 察觉到开门声,秦姓青年还以为是哪来的不开眼的仆人,一边转过头来一边呵斥道:“蠢货!谁让你进来的!” 当看清来人,他的身形都不由战栗了一下,脑海中又忽然回想起那日宴会中这少年的凶神恶煞,回想起昨日举起太阳时的伟岸英姿。 好半晌才鼓起勇气,秦姓青年强自露出狰狞神色:“你这家伙来这干嘛?” 怎么每个人都要问类似的问题呢?陈修叹息,他是天生怕麻烦的性格。 好在这一次,可以用行动来解释。 灵气涌动,秦姓青年的身躯当即不受控制地朝着陈修面前飞来,这位人高马大的壮硕青年人,便像小鸡仔一般被他掐住了脖颈。 他用力地一捏,后者顿时发出压抑的惨叫声。 片刻后便停歇。 陈修将秦姓青年丢到一旁,这位高高在上的韩国贵族,便就此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说来实在令人喟叹,原来生前再如何高高在上、英明神武的人物,死后也与普通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陈修甚至懒得给他的尸体投以一丝一毫的余光。 “接下来……”陈修的目光,慢悠悠地落到韩礼身上。 这位韩国国君的堂弟吓得发抖,秦姓青年还能勉强装作镇定,他却连这也做不到了,身躯颤栗着跪伏下来,毫不顾忌地磕着头,发出清脆的响声:“放过我!放过我!是我错了!我不该与你作对!只要你放过我,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求求你……求求你……” “你的确错了。”陈修道,“但并非错在与我作对。” 他向来不撒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至少是他认为的事实。 “你与我作对的方法错了。”他说。 “是……是……”韩礼身形继续颤栗着,一次又一次地磕头,“我知道错了,放过我……放过我……” “错在哪里了?”陈修问。 韩礼楞了一愣,他嘴上虽然如此说,心头却半点没将陈修的话放在心里,这种时候,眼前这位便是说自己错在不该吃饭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便是摆出什么重力、什么地球是圆的这套令人啼笑大方的说辞,也会赞同得顶礼膜拜。 可到底错在哪里了?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片刻后才豁然开朗,答道:“我不应当在背后使绊子,应当与你正面……” “不对。”话到一半,便被陈修打断,与此同时,狂暴的灵气顿时涌动,霎时间割开了韩礼的头颅。 他到死前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错在了何处。 “明争也好,暗斗也好,至少应当有底线才对。”陈修摇头,他行走在万千世界中,早已明白有人便会有争斗这样的道理。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应当用无辜之人的性命当做武器,这触碰到了陈修的禁忌。 摇了摇头,信步走出大殿,正看到韩国国君不断颤抖的身影,这位韩国青年国君的胆子倒是天大,竟然独自一人跟到了这里。 “韩礼死了?”韩国国君瞪大了眼眸,脸色惨白一片,一步又一步地下意识后退。 陈修点头。 “你!”韩国国君觉得恐惧,更觉得一种难以形容的暴怒涌上心头,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是与下等平民截然不同的、高高立在天幕上的人物,天生便应当享尽所有的尊崇,何时遭遇过这样的羞辱?以至于连恐惧都顾不上了,发疯似地朝着陈修冲来,双手紧握成拳。 陈修皱起眉头,看着韩国国君渐渐逼近的身形,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啪!” 虽然未曾动用灵气,他一身蛮力同样不是常人可及,只是一个巴掌便将韩国国君打得跌飞出去。 他本就对这位韩国国君没有半点的好感,自然也懒得与他废话。 “你……你打了我?”好半晌之后,韩国国君身形颤抖着爬起身来,摸了摸脸上的红印,第一个反应竟然并非是愤怒,而是不可置信。 陈修古怪地点了点头,明摆着的事,为何要再问一遍? 懒得与他过多废话,他转身迈步,朝着韩国王宫外走去。 韩国国君看着陈修渐渐离去的背影,目光依旧呆愣愣的。 他不明白。 自己是韩国国君,是三六九等中的最高一等,是人这个种族中最为崇高的一类,如何会像普通人一般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呢?不应该才对。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只,普通人便是碰触一下,都是无上的尊荣……怎么有人会这样的胆大包天! 不可置信之后,便是滔天的震怒,他指着陈修,目中满满是狰狞与暴怒:“你这低等下贱的混账!我要将你千刀万剐、要将你所有的朋友、亲人杀个干干净净,你这样的下贱东西也敢打我!该死!该死!” 口中骂完还不解恨,一股巨大的愤怒冲上了他的脑海,粉碎了他的理智,驱使着他加快脚步,朝着陈修再度冲来。 迎接他的,依旧是一个巴掌,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这一掌的力道还有更大几分,直打得韩国国君浑浑噩噩,失去了神智,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陈修正掐着自己的脖颈。 那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却冰冷得有如寒冰,口中的声音同样如冰般森冷:“若是再敢废话,你的下场,便与刚才那两人一样,明白?” 韩国国君脑海中恍惚一片,方才那一巴掌的疼痛还未曾逝去,那冰冷眼神带来的恐惧还更甚一筹,他犹自觉得暴怒,暴怒与恐惧在脑海之中互相争斗,要决出一个高下。 好半晌之后,他才轻轻点头,脸上的神情像是失魂落魄一般,暴怒与恐惧之间的争斗,终究由恐惧胜过一筹——也辛亏是恐惧胜了一筹。 陈修这才松手,眯起眼眸,露出一抹笑容:“明白了便好。” 他眸中的冰冷消散,话语声也变得如往常一般轻快平和,身形缓缓迈步,朝着远方行去。 只余下呆滞在原地,眸中失去了光彩的韩国国君、韩礼与秦姓青年的尸首,以及满地的狼藉。 第二十三章 离别时分 回到周家府邸的时候,陈修浑身上下的血腥味已经在灵气流转下消散了个干干净净,那袭蚕丝白衫也变得一尘不染,这是一位故人送给他的临别礼物,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保管才行。 他将林询与谢言召集过来,开门见山道:“我准备在明天早上离开韩国,你们也与我同行吧?” 他已经决定要离去了。 识海中象征着世界毁灭的倒计时,还剩下最后六十六天,眼下既然在韩国诸事已了,也实在没有逗留的必要。 在韩国王宫的晚宴中,他曾说七日之后要去玉门宗登门拜访,便自然不会食言,韩国国都距离玉门宗共计三百里,乘坐马车的话,算来正好需要三日的路程。 陈修眸子里闪过精光,这座世界的恢弘画卷,他不过才掀开了微末一角而已。 七国争霸、穷苦众生,以及高高立在天幕上,俯瞰世人的修行者。 他要得到这一切的答案,然后……拯救这座世界。 这是非做不可的事。 谢言点头,他本就是周游列国的辩士,眼下在这韩国已经看不到希望,自然要继续旅程,与陈修同行正是再好不过。 陈修见状不由露出笑容,又转头看着林询:“你呢?” 林询的神色有些为难,金钱与生命,两个无比沉重的东西在他脑海中角力,难以分出胜负。 陈修笑道:“你恐怕没得选了。” “为何?”林询一怔。 “我若是走了,韩国国君如何会放过你?”陈修道。 林询听得身形一颤,回想起了那日自己在临走前交付给韩国国君的打油诗,爽固然是爽了,可若是陈修离去之后韩国国君反应过来,恐怕非得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心中的天平有了倾斜,林询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他还不知道陈修杀死韩礼与秦姓青年的事,若是知道了,恐怕一刻都不敢继续呆在这韩国皇城。 “去收拾行礼吧。明日辰时便出发。”陈修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我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了。” “睡不死你!”林询冷笑,眼下才是下午,距离入夜还有足足两个时辰。 “我太累了。”陈修叹息一声。 “又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林询讥讽,刚刚认识陈修的时候,后者便是用这句话当做偷懒的借口。。 “这一次倒算不上。”陈修思索了一下,摇头道,“不过是去韩国王宫,杀了两个人罢了。” “谁?韩武吗?”林询讥讽,他倒是胆大包天,什么玩笑都敢开,所谓的韩武,正是当今韩国国君的名字。 陈修思索半晌之后,轻轻点头,身形将要走远的时候忽地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低声自语:“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林询继续冷笑:“你杀了韩武还能衣不染尘的回来,看来韩国王宫里面的守卫,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陈修一边走一边道,“这是我一位故人送的衣服,必须要好好保管。” 说完的时候,身形已经消失在房屋深处,不见了踪影。 这个蠢货……林询冷笑不停,转过头来,却见谢言满脸叹息哀伤神色,不由疑惑道:“你怎么了?” “陈兄怎会如此莽撞……”谢言叹息一声,“不,已经不止是莽撞,简直是愚蠢!” 林询大喜过望,如同找到了知音:“你终于也明白了?” “是啊。”谢言声音低沉哀伤,“韩国国君死了,这韩国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乱子,不知有多少普通人要遭殃,唉……陈兄还是太耐不住性子了。” 林询愣了愣,旋即怒气汹汹地摔门而去,口中恶狠狠怒骂:“两个蠢货!” …… 翌日,辰时。 天边的太阳高悬,又是一个好天气,明媚的朝阳与温和的春风,临走这一天,似乎世上所有的美好都汇聚起来,为他们送行。 新买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韩国国都的道路上,两只马儿都是白色,皮毛柔顺,拉着的车厢更是恢弘大气,镶着精致的花边。陈修花起钱来的时候,向来是不会手软的。 一路上不断有人汇聚起来,为他们送行,用“他们”来形容其实并不准确,大部分人都是为了陈修而来,余下的一小部分也是来感激分发粥水的谢言,至于林询这位韩国国都的原住民却是孤零零的,只得冷笑道:“一群蠢货,被骗了还替别人数钱呢。” 说着说着,却有些感伤起来,倒不是因为无人送行,而是舍不得这韩国国都里的风景。 所谓的风景,不是韩国王宫里的富丽堂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崇山峻岭,而是每一条偏僻简陋的小巷,每一颗树皮斑驳的愧树,甚至还有那家烧饼里会加肉粒的小摊,他最近钱宽裕起来倒是常去……以后恐怕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无论平素里再如何讨厌的地方,真正临走的时候,竟还是忍不住依依惜别,故乡这个词从来如此厚重,狠狠压在旅人心头。 “舍不得?”陈修笑着问了一声。 正在前方一边驱赶马儿一边发呆的林询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连忙露出冷笑:“舍不得他们口袋里的钱而已,想必没哪个地方的人比眼前这些人更蠢了,连你都能将他们骗成如此模样,我若是留下来,还不得赚个盆满钵满。” 陈修摇头失笑,这纯粹是慌不择路到睁起眼睛说瞎话了。 不过倒也没有穷追猛打,陈修略过此事,吩咐道:“待会出了城门,先去东南方向。” 林询一怔之后点了点头。 今天早晨分明已经商量好了去处,陈修口中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不,肯定不存在的玉门宗,是在西边方向才对。 至于东南……他实在不知道东南方向与陈修有什么联系……非要说的话…… 他为周大善人买下的茅屋,正是在东南方向。 摇了摇头,没太往心里去,身患脑疾之人的想法,向来是难以猜透的。 骑着马车渐行渐远,当过了两条街巷的时候,林询忽然呆了一呆。 街边那位正埋着头揉面的卖饼大叔正巧抬起头来,见是林询,便露出笑容,挥手送别。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林询也露出笑容,挥了挥手。 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行驶不知多远了,那只手僵在半空中,只是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第二十四章 没有希望 韩国王宫,一众琼楼玉宇的最深处,那座富丽堂皇的大殿里,韩国国君“砰”一声坐回椅子上,脸上阴晴不定。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死死盯着跪伏在面前的仆从,“仙人走了?” “是……是……”仆从吓得惊慌失措,连续应了好几声。他不能理解,那位凶神恶煞的家伙走了,本应当欢欣庆幸才是,可为何韩国国君的表情会如此……复杂? “你下去罢。”沉默良久之后,韩国国君的脸色方才变得平缓起来,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吩咐道。 没去看那守卫逃也似般的背影,韩国国君缓缓闭上了眼眸。 他在回想。 回想起了那晚月夜下的宴会,陈修伴着满天雷霆走来的身影。 回想起了自己昨日遭受的屈辱,那个少年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掐住自己的脖颈,而自己竟然屈服了,没能守住贵族的骄傲。 他的心情不能不复杂。 对于陈修,他既畏惧又怨恨,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人,将自己所有的骄傲都踩得粉碎。 但他更觉得不甘。 他相信自己能有一番作为,能成为雄才大略的君主,可他接手的偌大韩国,不过是一个烂摊子罢了,腐朽到了骨头里。 这种时候,也只有传说中的仙人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了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忽然握拳,狠狠砸在墙上。 伴随着碰撞声一齐响起的,是他的呼喊声:“来人,准备车马!” …… “就停在这里吧。”马车上的陈修吩咐一声,林询便拉了拉缰绳。 偌大的马车停靠在路边,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青山绿水,唯一的建筑,是一座修建在路边的普通茅屋。 透过车厢的窗户,陈修能看到周大善人抱着锄头从茅屋中走到田野里,他的仆人大福则吆喝着稀奇古怪的调子,一下一下地耕着田。 两位老人家擦去脸上的汗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露出满足的、欢欣的笑。 忽然,周大善人似乎察觉到了陈修三人的注视,便殷勤招呼道:“过路人么?可是要讨一碗茶水?” 陈修从窗户里探出脑袋:“不必了,多谢老丈,我等这便离去。” 说完便转过头来,笑着吩咐林询道:“掉头吧,去玉门宗。” 林询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道陈修为何会知道周大善人会住在这里,又为何三言两语便要回去,一边调转着车头一边问道:“你到底来这干嘛?” 陈修答道:“我来这里,是想将周家府邸交还给他。” 林询张大了嘴巴:“你疯了不成?那府邸可足足价值三十万铜币!” 说完才想起第一句话是不必用疑问句的,眼前这位的确是实实在在的疯子,这样的蠢事,也正是他理所应当该做的。 林询又问道:“那你为何就这样走了?” 陈修笑道:“我想了想,或许这样的日子反倒更适合他。一栋茅屋,两亩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也不比住在镶金镀银的府邸里差。” 林询冷笑一声,有心想要讥讽,却又害怕陈修问起周大善人的房屋是从何而来,连忙缄口不言。 若是被他人知道了真相,自己恐怕还不知要被怎样嘲笑不可……林询光是想一想那样的场景便忍不住惊慌失措,以至于连陈修为何知道周大善人的位置都不敢问了。 马车调转了方向,接下来的目标,便是玉门宗。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神色有些肃穆,又有些期待。 这座世界的盛大画卷,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其余六国,恐怕不会如韩国这般腐朽破败吧?是否早已磨好了锋利的屠刀? 隐匿在暗处的修行者,如今又在做些什么呢?恐怕正躲在高处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也说不定。 真要说来,这趟韩国之行,实在有些过于风平浪静了。 但这样的风平浪静,至多便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而已,陈修已经隐约嗅到了风暴的气味,将要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地席卷开来。 这座广袤无垠的世界,注定将会以无比盛大的热情欢迎这位崭新的来客。 因为他那惊世骇俗、史无前例的目标。 说是疯了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好。 他要……拯救这座世界。 非如此不可。 就这样行驶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变得拥挤起来,陈修皱起眉头,竟是数十辆高头大马迎面而来。 为首者身穿锦衣华服,器宇轩昂的模样,正是那位韩国的青年国君。 他站在道路正中,恭恭敬敬地朝着陈修行了一礼,周遭是数不胜数的韩国王公大臣。 先是韩国国君一人,紧接着是一众韩国王公大臣,无论老少,竟然齐齐朝着陈修叩拜下来。 “恳请仙人不辞,出任我韩国左丞相!” 数十道声音一同响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声浪,轰隆震耳,哪怕数百米外的行人都可以清晰听闻。 这样的一幕颇为古怪,一些看到、听到这一幕的凡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眸,这是什么情况?满朝文武为何会朝着三位少年跪伏下来?左丞相、仙人,一个个庞然大物般的词汇闷头盖脸砸来,砸得他们头脑恍惚,难以置信。 就连林询与谢言都怔住了,不曾想到韩国国君竟当真能做出这样的决断。 一片喧哗声中,只有陈修神色平静,一语不发。 他看也不看韩国国君一眼,一言不发地带着林询两人迈步向城外走去,脚步依旧平缓,那袭蚕丝白衫在阳光照耀下微微反射出光泽。 “仙人……”待陈修走到城门口时,韩国的青年国君终于忍耐不住,再度出言道,“留下罢!便当看在我百宁城无数百姓的份上……”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从车厢中探出头来。 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无喜无悲,只道:“我不会留在百宁城。” 话语声笃定……倒也称不上笃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不必用上这两个字的。 比方说笃定要去读书是可以的,但笃定要伸个懒腰便不行了,没那个必要。 他要走了,理所当然,更改不得。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道:“不过毕竟多番挽留,若就这样离去,倒也说不过去……” “这样罢。”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当做临别的礼物,我可以饶你一次。” “饶我一次?”韩国国君一怔,“今日一别,便是天高海阔,连能否再见都不知,又何谈什么饶我一次……” 陈修依旧面带微笑,马车停也不停,行驶着,渐渐消逝在路的尽头。 韩国国君身形僵硬在原地,感觉一种熊熊的怒火涌上心头,无处释放,良久之后,方才闭上眼眸,声音低沉道:“回去罢。” 他自觉已经尽了力,已经放下了身为贵族的尊严,若这样依旧一无所获,也便只有“回去罢”这三个字沙哑无力的字了。 或许这韩国……当真已经没有希望。 第二十五章 赴约来了 韩国国君浑浑噩噩地回到王宫里,驱散众人,独自坐在王位上,闭上了眼眸。 数不胜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交织缠绕,难以理出头绪,富丽堂皇的大殿里,安静得可怕。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幕已经变得漆黑一片,莹莹的月亮高悬天空,韩国国君呼出一口浊气,缓慢的起身。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这一次。” 韩国国君身形,陡然一个战栗。 他感觉到疼痛,感觉浑身上下冰凉一片,一点一点地低下头颅,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划过他的脖颈,插在一旁的屋檐上。 伸手摸了摸,有殷红的血珠,一种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韩国国君身形不断后退,因为惊恐大口大口喘出粗气。 只需一寸。 只需再近一寸,自己此刻便将成为冰冷的尸体,这是真真切切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那种来自本能的恐惧太过强烈,让他难以平复下来,脑海里浑浑噩噩中,忽然回响起了陈修的声音。 “韩国需要的,如何会是我这样能移山填海的人物?”这是那个宴会之夜,那个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临走前所说的话,“它需要的,是能够堆积出高山,开垦出海洋的人物。” 韩国国君恍惚间有所明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记忆这个东西着实古怪,有时绞尽脑汁也寻不到踪影,有时却又偏偏将你最迫切需要的东西自行送上门来。 他握紧了双拳,于生死一线中,终于看到了延伸到自己脚下的道路 …… 月夜下,陈修三人的马车依旧在行驶,此地距离韩国国都,已有数十里之遥。 手持着缰绳的林询忽然有所察觉,疑惑道:“你刚刚丢了什么?” 此人的直觉倒真是不俗,陈修心头有些惊讶,片刻后才笑道:“一把匕首。” “你把匕首丢在路上,就不怕其他人不慎踩到?”林询皱眉。 陈修答道:“并非是丢在路上。” “那丢在了何处?” 陈修露出笑容:“丢在了韩国国君脑袋边上。我见此人还并非无可救药,便想试试能不能帮他一次。” 林询冷笑:“眼下距离韩国王宫,可足足有几十里,你便是想说胡话,也要挑点稍微有可信度的才是。” “我从不说胡话。”陈修朝着夜幕伸了个懒腰,脸上笑容灿烂,“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林询继续冷笑:“你杀了韩武也是事实吗?那今天上午为你送行的人又是谁?” “原来那人才是韩武吗?”陈修恍然大悟。 林询冷笑,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怒火,就在这时,忽地又听谢言喜悦庆幸道:“我便知道,陈兄你不是那般愚蠢的人。” 林询双拳狠狠握紧,长出一口浊气。 陈修恐怕是无可救药了,但谢言应当还有变回正常人的可能,林询想着,决心用逻辑来让他意识到陈修的言辞是何等的无稽之谈。 “便当你真能将匕首丢出几十里,又真能不偏不倚落在韩国国君脑袋边上,你来说说,为何今天早上不动手,那时岂不是更加省事?为何要等到现在来白费功夫。” 陈修听后,顿时皱起眉头:“你是蠢货不成?今天早上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要让韩国国君的脸面往哪里搁?一国之君若是没了威严,手下文武百官又如何能够听令?” “陈兄果然深谋远虑。”谢言感叹。 林询瞪大了眼眸,气得身形痉挛,好半晌才平复过来,大口大口呼出浊气。 …… 玉门宗座立在百宁城往西三百里外,最高的那座高峰上。 这是寻常人攀登不了的地方,高高耸立着,几乎要耸立到天阙上去。 一座座高大的建筑连绵,延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每一座楼宇殿室都透着森然,像是黑压压的蝙蝠群铺天盖地,以至于连天幕都显得黑压压起来。 是了,黑压压,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玉门宗,那这三个字便再合适不过了。 在这一众亭台楼阁的最中央,是一座尤其恢弘肃穆的大殿,穿着一袭黑衣的宗主神色紧张地来回渡步,目光却一直死死盯着大殿中央那位神色凝重的老人。 那老人垂垂老矣,脸上的皱纹松垮垮似乎要垂落下来,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眸中却满溢出惊恐与骇然。 一个黑漆漆的罗盘悬浮在他面前,其上纹路诡异,闪烁着幽深的光。 “巫蛊长老……”玉门宗宗主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却难以掩饰住颤抖,“如何?” 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巫蛊长老闭上了眼眸,口中发出的声音没有半点生机:“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玉门宗宗主追问。 “一个巨人……”巫蛊长老答道。 “什么样的巨人?” “真正的巨人,约莫有千丈……不,万丈高,踏出一步,便伴随着地动山摇,伸出手臂,便似乎能触碰到日月。” 玉门宗宗主面色一变:“他神情如何?” “看不清……”巫蛊长老颤颤巍巍地答道,“只是他的目中似乎透着红芒,口中似乎要渗出血水……我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东西。” “还有多远?”玉门宗宗主呼吸都急促起来。 “还有多远……”巫蛊长老跟着喃喃了一声,他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困惑神色,皱起了眉头。 “还有多远……”他又重复了一次之后,方才喃喃似地开口,“近在咫尺。” “近在咫尺?”玉门宗宗主露出困惑神色,如此巨大的生物临近,怎么可能无人察觉,他皱起眉头思索,刚欲言语,忽然听到一道平静悠然的声音在大殿门外响起: “此地便是玉门宗么……”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从远方一步步走来,他显然不是什么巨人,甚至显得有些瘦弱矮小,目中更无红芒,血水更是无稽之谈。 只有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格外引人瞩目,他微笑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得眯起眼眸,以至于本就细长的眸子顿时只剩下一条缝隙。 他从黑压压的亭台楼阁中一步步走来,像是一束阳光穿透了乌云。终于渐渐临近。 “在下陈修,赴约来了。” 第二十六章 非要尽数斩杀干净不可 “陈修……”玉门宗宗主喃喃了一声,终于回想起了这个名字,他曾听一位自己颇为重视的后辈弟子提起过。 说是在韩国王宫里约到的某个不开眼的家伙,扬言七日之后便会杀上玉门宗,要将宗内满门弟子斩尽杀绝。 只是未曾放在心上罢了,只当是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玉门宗何等巍峨?整个韩国的修行者势力,无不颤颤巍巍,恭敬臣服,又岂会是一位少年人可以覆灭? 不过眼下却是不得不防范一二了,无论巫蛊长老所看到的景象为何会如此悬殊,他都不敢再轻视陈修,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机,当即露出笑容道:“原来是陈小友,来来来,快快请坐。” 陈修倒也不客气,两人分主次落座,自有人送上好茶,浓郁的茶香顿时飘荡开来。 他倒也不惧茶水是否有毒,稍微吹冷之后浅尝一口,顿时觉得唇齿生香,忍不住赞道:“好茶!” “自然是好茶。”玉门宗宗主笑道,“若非好茶,如何敢拿来招待陈小友这样的贵客?”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安详,恍惚间像是两个老友相见。 顿了一顿,玉门宗宗主又道:“听闻你与我宗一位弟子发生了一点误会?这些小辈,一点不懂得礼仪规矩了,非得罚他抄写几百遍经书不可。” 陈修又饮了一口茶:“不是误会。” 随着话音落下,场中气氛霎时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玉门宗宗主却只当做没有察觉,改口道:“抄写经书这样惩罚的确太轻……不如重打五十神鞭,让他好几个月下不了床,才能知晓自己的过错……晚辈后生便是如此,不打一打是无论如何都成不了器的。” 陈修的神情依旧怡然自得,他的目光落在茶杯上,看着其中翠绿的茶叶沉浮摇晃,口中悠然答道:“不是误会。” 玉门宗宗主瞳孔微微一缩,有心想要发怒,却见远方的巫蛊长老神色依旧带着惊恐,便又连忙露出笑容:“陈小友说的是,诚然如此,这样不成器的后生还留着作甚?自应当将他逐出门去,日后是生是死,都与我玉门宗无关。” 陈修将口中茶饮尽,哈哈大笑道:“不谈这些,不谈这些,今日我登门拜访,其实是为了论道而来。” 玉门宗宗主心头悬着的大石这才终于得以落下,断臂求生虽然悲痛,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开怀的笑容:“能与陈小友这样的俊杰论道,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有弟子上前,为陈修添满了茶水,可这次他却是半口不饮了。 他眸光中神色凝重起来,已没有这样的闲心思,口中的声音却依旧悠然:“我近来的确遇到了许多不解之处,还请道友解惑。” “但说无妨。”玉门宗宗主倒是豪爽。 “听人说凡人与我等不是同族,可他们分明长着与我等一样的脑袋,一样的四肢,又如何会不是同族呢?”陈修声音有些冷。 这是真正触犯到他禁忌的东西,也正是因此,那日夜里他才会说出要灭玉门宗满门的话语。 身为专业救世者,若不是非如此不可,他是绝不会想要动用蛮力杀人的。 玉门宗宗主听后,不由怔了一怔:“陈小友在说些什么呢?我等洗精伐髓,早已脱了肉体凡胎,如何会与区区凡俗是同族?” 他神色诚恳笃定,倒像是陈修的问题太过古怪刁钻。 “为何洗精伐髓之后,便不是同族了?”陈修问。 “自然不再是了。”玉门宗宗主答道,“洗精伐髓之后,世间污秽便半点沾不得我身,而凡人浑身上下臭不可闻,脏乱污秽,如何及得上我等仙风道骨?” “原来如此……”陈修眯起双眸,露出笑容,“原来沾染了污秽,便不再是同族了,的确是醍醐灌顶。” “当然不止是如此。”玉门宗宗主连道,语罢似乎还想举例,可实在找不到措辞,便道,“不同便是不同,一眼便知道的事,就像天上的飞鸟并非是地上的虫子,巍峨的老虎并非是路边的野狗……这是理所当然的……陈小友实在不必因此迷惑,坏了道心。” 陈修忽然又转了话锋:“可我等便是面对猫狗牛马,乃至路边的蚂蚁,都尚且有怜悯之心,又何故对人如此苦苦相逼呢?” “苦苦相逼?”玉门宗宗主微微一怔,“何来苦苦相逼?” 陈修答道:“我曾见贵宗一位弟子求雨,当时韩国上下大雨连绵,已下了半月有余,这一场雨求来,便不知会淹死多少贫民百姓,这难道不是苦苦相逼吗?” 玉门宗宗主又是一怔:“小友便是因此发怒,要问我宗那位弟子的罪吗?” 言语之间,倒像是陈修的言行如何不可思议一般。 陈修不答,只皱起眉头。 “此言差矣。”玉门宗宗主悠悠道,“我派遣那位弟子外出,是为了筹措钱财修缮宗门,至于因此导致多少人的死……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凡人外出上工的时候,想必也不会担忧这一路上是否会踩死几只蚂蚁吧?” “原来如此。”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目光有些灰暗。 他失望透顶。 若真是苦苦相逼都还好……若尤其对人族苦苦相逼,便是因为他们要借此来让自己相信自己与人族不是同样的种族,来借此坚定自己的内心,来借此折断那条回头路。 这样便还有机会,还能够改变,还尚存一丝希望。 现在这样的情况,则尤其可悲,尤其可怖。 每一个修行者,都当真觉得自己与人类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这是某种不必言说的、悲惨残酷的常识。 那么这世界的修行者……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下意识喃喃出声:“便非要尽数斩杀干净不可了。” 身为专业救世者,若不是非如此不可,他是绝不会动手杀人的。 眼下,便是非杀人不可的时候。 第二十七章 礼物 玉门宗大厅当中,随着这句话音的落下,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冷寂了几分。 “什么?”玉门宗宗主微微一怔,抬头向陈修看去,见后者神色如常,便只当自己幻听,又一转话锋道,“更何况我等求雨,也并非是无中生有,而是顺应天时,天上的神只想要下雨,因此才会有雨,我那位弟子所做的,只不过是让这个过程提前而已。” 言语之间,竟又开始为那位弟子鸣不平起来,似乎依旧存有救他一命的心思。 陈修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净,摇头道:“错了。” “错了?” “大错特错!”陈修霍然站起身来,“并非是天上的神只想要下雨,因此才会有雨,而是人类需要下雨,因此才会有雨。” 玉门宗宗主面色大变,惊愕地抬起头来:“陈小友为何要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语?天上的神只何等巍峨?岂会是凡俗能够命令?” “自然可以!”陈修话语声笃定,“仙神也好,科学也好,都应当顺应人类的生存而存在,若并非如此,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科学?”玉门宗宗主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个古怪的小子在言说些什么。 或许巫蛊长老的推测有误,此人不过是个不学无术、胆大包天的蠢货?玉门宗宗主脑海中遏制不住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也懒得再与陈修多作废话,挥了挥手道:“既然论道已经结束,陈小友还是快些离去吧。” “不急。”陈修平静摇头。 他看着玉门宗宗主,沉默了许久,场中的气氛,便随着这沉默变得愈发肃穆,能看到玉门宗宗主身后的巫蛊长老,身形颤抖着,满脸掩饰不住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好半晌之后,陈修才接着道:“七日之前,我让那人传达的话,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吧?” 玉门宗宗主面色微变:“小友何故要如此咄咄逼人?我玉门宗乃是太上坐下……” 话到一半,便被陈修打断:“的确,事后我仔细回想,那日的言辞的确太过冲动了,有失妥当。” 玉门宗宗主这才露出笑容:“陈小友果然……” 话到一半,便又被打断,只是这一次打断他的不是陈修的话语,而是一道锐利冰寒的灵气。 玉门宗宗主瞪大了眼眸,他亦是实力强劲的修行者,可在眼前这位少年面前,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那种伟岸的力量太过可怖,让他使尽全力也动弹不得,像是凡人在面对一头猛虎。 陈修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眯起眼眸,一步一步朝着玉门宗宗主走来:“的确太不妥当了,鸡犬不留……此地的鸡犬有什么过错呢?被你们这样的人豢养便已经足够倒霉了,又何故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锋利的灵力闪烁,划过玉门宗宗主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洒而出,他瞳孔睁大,身形却渐渐软倒下去,没了声息。 这位统领一方的一宗之主的生命,便就此走到了尽头。 陈修目光又流转到了那位巫蛊长老身上,这位苍老的修行者身躯忽然开始颤抖,旋即直挺挺倒在地上。 竟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他的瞳孔睁大,似乎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难以承受那样的威严。 他的确看到了,看到了一头千丈高的巨人,目中透着凶光,嘴角渗出血水。 他不应当占卜的,本可以有更好的死法。 陈修面色平静,走出大殿,能看到天幕下黑压压的亭台楼阁,这便是玉门宗,骑在韩国百姓头颅上,作威作福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 “呼……”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地迈步。 入目而来的,是玉门宗一众弟子,满是灰暗恐惧的模样,他们强自提起灵气,却也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以至于陈修每上前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 那位曾在韩国王宫求雨的黑衣修行者也在其中,身形颤抖,眸光涣散,一种莫大的恐惧涌上他的心头,狠狠咬牙也难以平静下来。 尤其是陈修的目光刚好与他相对的时候,那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便一瞬间冲垮他的心防,恍惚间,又回想起了那个月夜下的宴会,这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身影,从满天雷霆中一步步走来,伟岸的自然之力都沦为陪衬。 好在陈修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间便离开,事实上,陈修并非是因为他才要对玉门宗斩尽杀绝。 非要说来,他与玉门宗内三千位弟子中的任何一人,在陈修心目中地位都没有丝毫的不同,若将杀意凝成实质,再用手术刀精确地拆分开来,那他占据的便是三千分之一,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看着眼前这三千位玉门宗修行者,以及他们浑身上下肆意流转的灵气波动,陈修平静地呼出一口浊气,问道:“诸位之中,可有觉得自己与人类是同族的吗?” 半晌没有回应,沉默了许久,才有一位中年修行者目光通红,暴怒道:“要杀要剐,你来便是!何故要这样羞辱我等?” 陈修叹息一声,挥了挥手,那位中年修行者的身躯顿时爆裂开来,所有人都被这样惊人的手段吓得后退一步。 “当真没有吗?”陈修目光悲悯。 无人回答,有人惊恐想要逃窜,有人暴怒朝着陈修冲来,众生相下,陈修一声长叹。 “就如此罢。”他转头,迈步,朝着玉门宗更深处走去。 三千位弟子面面相觑,满脸愕然,未曾想到那凶神恶煞的少年人竟然如此突兀地离去。 酝酿出的杀意与暴怒无处安放,惊恐逃窜着停下了脚步,场中气氛古怪。 压抑沉默了好久,才有人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 三千位修行者的身躯,尽皆崩碎开来,浓郁的血腥气飘荡,而此刻,陈修已经来到玉门宗的藏书阁前,停下了脚步。 “便让你们毫无痛苦地死罢。”陈修自语喃喃,由于施展了这样恐怖的术法,让他脸色霎时间变得有些苍白——要斩杀这三千位修行者,本不必花费这样的工夫。 “便算是同为人一场的礼物。” 第二十八章 怎能冷血至此 “藏书阁……”轻轻念出挂在高处的牌匾,陈修信步走入其中。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风吹过,那牌匾“砰”一声砸在地上,陈修本想将之拾起,转念一想,才发觉已经没有这样的必要。 一路走入更深处,其中自然不乏禁制阻碍,可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便尽数消散。 他的目光在诸多书架上流转,来这里的目标,其一是了解这座世界的修行者布局,其二,便是为了替林询找到一本合适的修行功法。 他行走在诸多世界当中,自然也搜集到了为数不少的强悍功法,但每一个世界的构架都有极大的不同,万万不可一概而论。 约莫半柱香后,陈修停下脚步,从书架上取来一本泛黄的古籍,坐在地上参读起来。 “这的确是一本修行功法。”陈修皱起眉头,低声自语道,“只是……有些古怪。” 这本功法没有名字……若非说有名字的话,那功法两个字便是他的名字,硕大的两个字印在封面上。 陈修阅读过的功法数不胜数,其中绝大部分,都理所当然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若非如此,如何能够辨别?有的功法适合体质强壮者,有的功法注重精神力,除此之外,更有金木水火土诸多特性,各有各的不同。 若功法没有名字,那便说明…… 这座世界里,只有这一本功法。 陈修继续阅读起来,越是读下去,他眉头便皱得越深,合上书本的那一刻,忽然长出一口浊气,一拳砸在一旁的书架上。 创造这门功法的人,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三十三阶登天路,南天门前三叩首,玉京城下仙人渡,天帝赐余酒一杯。”他自语出来,这便是由这一功法衍生出的四大境界。 先是登天路,共有三十三阶,每上一个台阶,修为实力都将更上一层楼。 这倒没什么不妥,一步一个脚印,根基才能敦实。 登上天路之后,便到了南天门前,竟然是以叩首来代表修为提升……创造这个功法的人还真是险恶,实力每提升一分,便要让其骨头松软一分。 而后到玉京城下,便会有仙人引渡,自此白日飞升,迥然不同。 然后是最后一个境界,高高在上的天帝赐下一杯酒,自然更是无上的殊荣…… 陈修突兀觉得寒冷。 创造这个功法者,要让世上的所有修行者,都成为那所谓天帝的爪牙,终其一生的目标,也不过是成为那所谓天帝的一个走卒。 他封端了通往自由的道路,修行者们浑浑噩噩,永世得不到超脱。 这是绝户之计!断绝的并非是生命,而是延续在人骨髓中的向往与憧憬,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帝恢弘而肃穆,其下漫天神佛侍立。那诚然是庄严的一幕,光是想一想便让人呼吸都缓慢起来。 却让陈修看不到生机。 他又取来图册,这座世界的修行者势力布局跃然于眼前。 “果然。”他叹息一声。 这座世界的修行者为数的确不少,隐匿在四面八方,大多是以宗门的形势存在,平素不显露踪迹,只有真正需要钱财或是其余世俗之物的时候,才会派遣弟子下山。 而统领这一切的势力,名叫天庭。 天庭不在任何一国,甚至不存在于大地,而是立足于云端,高高屹立在天幕上。 那是所有修行者的梦想,无数人前仆后继,只为一丝渺茫的、所谓飞升的希望。 “这样的法术,决不能给林询修行。”陈修做下决定,双手捧着书籍,目光中肃穆万分。 他以手指为笔,在其上书写开来,时而眉头紧皱,时而豁然开朗,半柱香后便完工。 更改的字数实则不多,一本功法数千字,只改动了寥寥百字而已。 “这样一来,想必便没有问题了。”陈修露出笑容,正要将功法收起的时候,忽然皱起了眉。 “奇怪……”他一边自语一边将功法收入识海中,缓缓闭上了眼眸。 “轰隆!” 石破天惊般,一道无比恐怖的灵气匹练骤然浮现,轰然砸在陈修脸上,可怕的威能肆虐,径直将他身形砸飞出数百米。 一路上余波肆虐,建筑崩碎,树木垮塌,像是一颗流星狠狠坠下。 漫天烟尘中,陈修缓缓起身,一袭蚕丝白衫在风中飘荡,目光前所未有的肃穆。 修行者。 强大的修行者。 他凝望远方,目光尽头,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缓步走来。 那老者身着白衣,手持浮尘,一举一动都带着仙风道骨的味道,他每走一步,恐怖的威压便越近一寸,像是天幕轰隆隆坠落下来。 他的眸光森然冷厉,有如一头凶兽,随着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冰寒刺骨的话语:“畜生!怎能冷血至此!平白造此等杀孽!”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我并非冷血,亦为他们的死而痛惜。” 那老者暴怒,又是一道灵气匹练呼啸而来,恐怖波动肆虐。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怒:“好胆小辈!见了本座还敢讥讽。” “并非是讥讽。”陈修神色凝重,大袖一挥,同样是一道灵气匹练呼啸,与老者的攻击在半空中轰然相撞。 恐怖的余波顿时肆虐,狂风呼啸间,一颗颗树木倒塌,山石横移,野兽惊恐地嚎叫,来自本能的恐惧逼迫得它们不断逃窜。 下一刻,两人的灵气于半空中齐齐消融,陈修这才继续道:“我从不撒谎。” “好恐怖的蛮力!”老者忍不住惊呼出声,“难怪天帝会如此看重你。” “天帝……”陈修皱眉,统领这座世界的那尊庞然大物,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吗? 老者叹息一声,神色忽然变得凄楚悲凉起来,眸光里隐约浮现出泪花:“可你不该。” “不该造成这样的杀孽。”声音忽然又变得冷漠起来,“你心头的血太冷,天帝能容得下你,我却容不得你!” 他的话语声慷慨激昂,像是主持正义、惩凶除恶的卫道者。 不……他的确便是主持正义、惩凶除恶的卫道者。 两人都行在自己以为的正道上,断断不可能回头。 此战分胜负、分生死、分对错。 获胜者的道光辉璀璨,失败者的道一文不值。 注定要有一个结果。 第二十九章 识得天高海阔否 高山之巅,玉门宗遗址,少年与老者神色肃穆。 恢弘的灵气咆哮肆虐,竟各自占据了半边天幕。 这样的场景太过恐怖了,若非此地是在高山之巅,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乱子不可。 老人身影一步步逼近,“记住我的名字罢,杀你之人,太上三道分身之一,太玄。” “会记住的。”陈修轻声开口,有些人的名字,他是无论如何都记不清楚的。还有些名字,则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这是一位道友。 只是他走错了道。 随着话语声一并响起的,还有恐怖无边的灵气在半空中轰然爆裂,衣衫飘荡,震耳欲聋的风声。 两人的身形一并动了,像是流光掠影,速度之快,难以看得真切,只见两道白色流光闪烁,倏尔间横渡挪移,风驰电掣。 这样恐怖的大碰撞难以用言语形容,每一次硬悍,都像是两座高山轰隆隆对撞,可怖的声响。 “你的蛮力果然不俗。”碰撞声中,太玄的名字忽地响起,“难怪天帝会对你如此看重……若非无端造下此等杀孽,恐怕便是我都会心动,收你为弟子。” “并非是无端。”陈修的声音也在一片轰隆中炸响,“他们非要死不可。” “无稽之谈!”太玄冷笑,“玉门宗偏安一隅,从不与其他修行者争斗,满门皆是良善,又何罪之有?” “不与修行者争斗,便可以对凡人生杀予夺吗!”陈修冷然开口,随着话音落下,一道灵气匹练蓦然爆裂,炸出可怖的威能。 “你是因此,才杀了玉门宗满门?”太玄的声音透着讶然。 陈修不答,威能可怖的攻击在他面前肆虐,逼得他不断后退,没能找到说话的余暇。 这位名叫太玄的修行者,实力实在太过恐怖了! “原来如此。”太玄喃喃一声,他的攻击忽然放缓,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你想要变革,想要人族也能拥有与我等修行者同样的地位,这……”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许久。 陈修目光亮起,难道这座世界之中依旧有同道,有如此强大的助力吗? 只听那太玄继续道:“这太过愚蠢了。” 陈修目光再度变得黯然,感觉心都向下坠了些许,一时间未能全力防守,被一道灵力匹练轰击在心头,身形跌飞出去。 这道灵力匹练的威力实在恐怖,径直将陈修砸出数百米,威能迸发间,陈修忍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脸上满是灰尘,看起来狼狈不堪。 只有那袭蚕丝白衫依旧一尘不染,这是一位朋友送给他的最后礼物,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保管。 太玄在灵气簇拥下一步步逼近,周遭狂风呼啸,像是难以匹敌的伟岸天神。 他一边走,一边又重复了一次:“这太过愚蠢了。” “修行者屹立在天幕上,掌握所有的权威,自应当高高在上,这是不可逆转的天理,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想要更改?” “究其根本,你不过是个少年人罢了!仗着些许的蛮力便洋洋自得、异想天开吗?简直是愚不可及!” “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底牌?有什么依仗?一腔少年热忱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利剑,狠狠刺在陈修心头。 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身形躺倒在玉门宗的楼宇间,目光有些灰暗。 太玄说的的确不错。 好歹承认吧,陈修。 好歹承认吧。 他闭上了眼眸,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这的确是事实。 你不过是个少年人而已,缘何敢夸下这样的海口?缘何敢更改自古以来的真理? 你远没有那般伟大,没有缜密的思维与计划,没有冷硬的血与心。 见到受苦受难的人便想着帮助,脑袋里的想法一天换上一个,甚至连自律都做不到,记性也混混沌沌。 你远称不上专业救世者之几个字,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而已。 凭借一腔少年热忱,能走到哪一步呢? 好歹承认吧,陈修,他对自己说。 好歹承认吧。 “也罢。”忽地一声叹息,太玄看着陈修,蓦然大袖一挥,“便让你看一看吧。” “少年人!”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浩瀚巍峨,像是群山河流在低语,有一种神只般的莫名威严。 “识得天高海阔否?” 陈修皱起眉头,他身边的场景蓦然变幻,不再是高山之巅,玉门宗遗址。 抬头向四周看去,竟是一片蔚蓝。 “这是……”陈修忍不住喃喃。 他竟来到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洋中,入目所及,海洋与天空俱都是一片蔚蓝。 “识得天高海阔否……”陈修喃喃出这一句话,忍不住苦笑一声。 那名叫太玄的修行者,是要让自己意识到天高海阔,明白自己的无力与渺小之后,再不甘无奈地死去吗? 倒真是有闲情逸致。 “空间法宝……”他环顾四周,自语喃喃,以前也曾见识过类似的东西,这样的法宝极其玄妙,若未曾修行有空间挪移的法术,便只能一步一步走到这座法宝世界的尽头。 他闭上眼眸,脑海中象征着世界毁灭的倒计时流逝得极为缓慢,只约莫有平常的万分之一左右。 “看来此地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陈修作出了判断,旋即长出一口浊气。 他踏出一步,直接行走在碧蓝的海波上,每走一步都横跨数百米。 这样的速度超乎常人想象,但在这一望无际的海洋面前,依旧只能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有徐徐的风声,海天一色,难得的美景,却无暇去欣赏。 不知行走了多久,陈修眼前,却依旧是一片碧波万顷,这让他长出一口浊气。 “天高海阔……”他自语一声,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疲惫。 这四个字最艰难的,并非是天有多么高远,海有多么广阔。 而是你不知道天有多高远,海有多广阔。 何时才能走到尽头呢?陈修得不到答案,得不到回馈。 亦或者……永没有尽头? 他呼出一口浊气,沉默地继续前行。 第三十章 一腔少年热忱 过去了多久? 一年吗?十年吗?亦或是一百年? 所谓的天高海阔,倒真是让人恐惧,陈修到达彼岸的时候,目光已经浑浑噩噩,看不到光芒。 因为疲惫,他脑海中的意识都有些混沌,忘记了该如何思考,一到达岸边,身形便“砰”一声倒在地上。 他像是一头野兽,脑海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念头,只是本能地喘出粗气,发泄着心头的疲惫与阴郁。 他经历的旅程太过难熬,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尝试一次。 直到好几个小时之后,陈修才有了神智,他抬头看去,太玄正坐在岸边。 只是场景有些模糊,陈修此刻太过疲累了,连太玄的神情都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少年人……”他说道,“可识得天高海阔了?” 陈修不答,长出一口浊气之后,忽然发疯一般地朝他冲来,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灵气波动霎时间肆虐。 太玄露出笑容。 陈修攻击落下的时候,他身影忽地消散,像是一幅画被涂抹,又或者泥尘被风吹散。 再度显现凝实的时候,已是身处高空之上,他悠然地看着陈修,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空间挪移之法……陈修一眼便认出了究竟,诚然是玄妙又神异的法术。 “不见得如何高远。”陈修抬头望天,与太玄对视。 “还敢嘴硬!”太玄冷笑,忽地再度大袖一挥。 “少年人!”他的声音巍峨,挥袖间灵气狂涌,“识得万丈仙山否!” 与此同时,一座浩瀚的山岳骤然拔地而起,那山岳高有万丈,一眼望不到尽头,其上仙光氤氲,神圣巍峨。 陈修抬头看去,太玄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想必是凭借空间挪移之法去到了山顶。 “万丈仙山吗?”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然后平静地迈步。 他已经太过疲惫了,行走时双腿都在颤抖,似乎只要下一步便会跌倒,被难以遏制的疲惫冲垮心神。 可他依旧在行走,一步又一步,朝着那高有万丈的仙山攀爬而去。 这诚然需要莫大的勇气。 一路上有风在吹拂,有野兽横行,有鸟在鸣叫,这一切,陈修都充耳不闻。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要爬到这座山的顶峰,非如此不可! 若连这都做不到,心中的抱负与野望,澄澈的理想与心愿,便尽皆都是空谈。 非要做到不可! 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前行,或许人的意志力当真能到达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在不知几千万次的迈步之后,陈修终于来到了这座山的尽头。 山顶鸟语花香,微风吹拂,只是空气有些稀薄,让陈修的脸色愈发难看,像是丧失了生机。 他依旧一停步便倒在地上,只是这一次,连喘出粗气都有些困难了,若是有人见了,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尸体。 当他勉强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好看到太玄满脸如春风般的笑。 老人悠然自得地沏了一壶清茶,轻轻吹冷之后再小饮一口,顿时唇齿留香,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悠然,他用余光看了陈修一眼,淡淡道:“如何?可识得万丈仙山了?” 迎接他的,依旧是毫不迟疑地一记重拳,陈修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急促冲来,快如风驰电掣。 而结果……依旧是无功而返。 太玄身形挪移,再度横渡到半空之中,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一只捉弄老鼠的猫。 不过下一刻,他脸上的神情不由变得愕然,只见陈修一击落空倒也不恼,而是端起落在地上的茶水,大口豪饮。 滚烫的热水在口腔中肆虐,强烈的痛感让陈修忍不住皱起了眉,却强忍着将茶水一口饮尽,这才终于有了些许说话的力气,抬头看着太玄道:“不见得如何高远。” 事实上,攀爬这万丈高山的确要比方才渡过天高海阔容易许多。 万丈虽高,但终归有尽头,行走在那一片碧波万顷的海洋里,却像是看不到希望,那种感觉,着实让人觉得难熬。 “是么……”太玄露出笑容。 这笑容有些古怪。 “少年人!”他的声音再度变得巍峨,像是古老的神只在宣布意志,高声呼喊道,“可识得一山之上,还有一山高!” 随着话音落下,轰隆的响声再度暴起,竟又是一座高山平地而起,巍峨延伸向云端。 这座高山比之第一座还要高耸,不知有几万丈,陡峭耸立,看不到尽头。 这样的情形让人绝望,一山更比一山高,前方的道路似乎永没有尽头,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少年意气终究要消磨殆尽,不得不停下脚步,不得不屈服。 以天空之高远、海洋之高阔,群山之陡峭,想凭一腔少年热忱便走到尽头,实在是难如登天。 太玄的身影再度消散。 耳边有风在吹拂。 陈修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平静地起身,迈步。 一座山也好,两座山也好,哪怕是十座、百座,他也非要走到尽头不可。 再高远的山也有尽头,让不可能变为可能,正是少年人该做的事。 一路沉默无言,陡峭山崖里,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前行。 他的眸中没有光彩,忘记了思索,只有前行这一个念头。 走到尽头的时候,已不知是何年何日,他来到这座陡峭仙山的尽头,刚刚立定,忽然一个不慎踩空,身形跌入万丈深渊之中。 太玄露出笑容,饮了一口清茶。 又过去不知许久,陈修再度攀爬上来,他身上伤痕累累,气息萎靡到难以形容,头发上乱糟糟一片,脸上满是灰尘。 “所谓的一山更比一山高,也不过如此。”他看着太玄,沉闷地开口,声音干涩而沙哑,如果死尸也能开口说话的话,那定然便是这样的声音了。 “是吗……”太玄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淡然,身形忽然一个闪烁,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便再度浮现,手中还多了一根树枝,那是他自山脚下取来,数万里路途,都只在眨眼之间而已。 “你何时才能明白?”太玄道,“少年人。” “你花费十万分、百万分工夫才能做到的事,在别人眼中,却不过是唾手可得。” 他的身形于半空之中不断挪移,忽闪忽烁,诚然是无比玄妙的法门,凭借这样的空间法术,距离的限制似乎不再存在。 “你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少年人而已!承认吧!不过是初生的牛犊!” “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底牌?有什么依仗?一腔少年热忱吗?”这是他第二次说出同样的话,依旧如第一次那般锋利,像是泛着寒光的刀刃,要狠狠扎在陈修心头。 回应他的,是笑声。 陈修脸色苍白,笑容却依旧灿烂,像是春日的朝阳:“你的花样,就到此为止了吗?所谓的天高海阔,所谓的万丈仙山,所谓的一山更比一山高。就只有这种地步吗?” “还不醒悟!”太玄冷笑,他的身形于半空中不断闪烁,恐怖的力气匹练肆虐,已经在寻找进攻的良机。 他的耐心,已经到达了尽头,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玩的游戏,将到此为止。 浓郁的杀意肆虐,灵气澎湃,呼啸滔天,诚然是无比恐怖的场景。 地上的少年静静看着,身形一动也不动。 如此许久,陈修忽地眯起眼眸,露出笑容:“那便告诉你罢。” 他的身形,蓦然从原地消散! 太玄瞳孔,骤然随之微微一缩,就连浑身上下的气势都随之一滞。 他找不到陈修在何处,这样的速度,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就像是……就像是瞬移一般。 “告诉你罢。”陈修声音,蓦然在太玄背后响起,与徐徐的风声一齐飘荡。 “其实我同样会空间挪移之法。” 太玄的瞳孔蓦然微微一缩,他虽然无法看到,却能清晰感受来自自己背后的凛冽寒意,用余光能瞥到的,仅有那袭蚕丝白衫的衣角,一尘不染着,随着风声一齐飘荡。 “而我之所以不动用……”陈修的声音继续响起,说到这里的时候,蓦然一拳挥出。 沉闷的、恐怖的一拳! “轰隆隆!” 像是山石坠落,无比恐怖的威能爆发,太玄的身影霎时间坠落在地,砸出一个巨大的天坑。 尘烟弥漫,四散滔天,鸟兽惊惧,恐怖的威势显露无疑。 “是为了证明……”陈修屹立在天幕上,声音依旧沙哑。 他看着颓然躺倒在天坑中,面色惨白的太玄,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是为了证明少年热忱,要胜过所谓的天高海阔!要胜过所谓的万丈仙山!要胜过所谓的一山更比一山高!” 第三十一章 慷慨少年行 “呼……呼……呼……” 陈修大口大口喘出粗气。 浓郁的疲惫充斥他的心神,让他保持身形都做不到,“砰”一声栽倒在地。 他的确太累了。 累到刚刚说话的时候,声音都轻如蚊蚋。 一般要证明些什么东西,是非要吼得声嘶力竭、慷慨激昂不可的。 但这次不必。 因为对方……已经明白了。 “原来如此……”太玄的身形一点一点消散,陈修的攻击实在太过恐怖,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的三道分身之一将要彻底消散,几百上千年的苦工毁于一旦,但却一点不觉得可惜。 “原来如此。”他只是喃喃,露出笑容。 “是我执迷了。”他说,“看来你已经做好了觉悟,少年人。” 陈修露出笑容,起身,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朝山下行去。 “但虽然如此,你依旧必败无疑,依旧没有希望。”太玄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虚弱缥缈。 陈修恍若未闻,继续朝着山下走去。 “你很强,但你面对的对手更加恐怖,这不过是我的一道分身而已,若是本体前来,威能更要胜过我十倍。” “而若是天帝……那位巍峨的存在亲自出手,你连一丝一毫的胜算都不会有,他的实力……我看不透。” “少年人,我为你觉得可惜,你在行一条必败无疑的路,看不到希望。” “但我不会劝你回头。” “因为……我们是道友。” “作为道友,我会亲自将你斩杀,静候罢!我的本体不久便会到来,那时候,你我再光明正大的一战。” 他的声音越来越渺小,生机如烛火般暗淡,似乎下一刻便将要死去。 陈修依旧在一言不发地继续迈步,像是一切声音都被无形的墙阻隔,又像是两人各自处在不同的世界。 “少年人。”身后的声音继续响起,这一次,陈修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能感受到这句呼唤中蕴含的真挚情感,这是务必要用心聆听的那类话语,来自一位将要死去的道友。 “少年人……”太玄的身影已经彻底消散,他的生命走到尽头,只有那道声音依旧响起,在风中飘荡。 “莫被世界浑噩,蒙蔽了眼眸。” 陈修沉默良久,旋即转过身来,静静地拱手,行了一礼:“多谢。” 这诚然是金玉良言,是再好不过的真切祝愿。 若将祝福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分作三六九等,那么最次的,想必是“恭喜发财”、“天天向上”之类的客气寒暄。 再上一等,应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类的美好祝愿。 而在陈修看来,世间的一切祝愿,再没有胜过这一句话的了。 一颗澄澈的少年心肠,要胜过数不胜数的钱财与寿命,再珍贵不过。 这是务必要牢记在心的话,陈修沉默良久,忽地露出笑容:“因为韩国国君那一堆废话,我便饶过了他一命,这样的金玉良言,想必至少也值两条性命吧?日后相见,我会放过你两次。” 太玄的身影已经消散,这句话不知是否有人听到,但至少陈修是听到了,且要将之记在心头。 他向来是不撒谎的,说过的话,便非要做到不可。 缓步地向着山下走去,陈修目光恍惚,思索着自己在这一战中的疏漏。 好半晌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浊气,自语道:“下次须得更谨慎些才行。” “那道术法,还是尽量少些施展为好……若面对平常敌手倒也无妨,对上太玄这样的强敌,只剩下千分之一的修为的话,实在是难以取胜。” 不过他倒也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是三千条生命,能让他们毫无痛苦地死去,多耗费些气力也是无妨。 继续行走,忽地,陈修脚步一顿。 他抬头,仰望高空,目光忽然变得肃穆。 灵力波动。 比之太玄还要恐怖的灵气波动。 眼下自己已经没有余力面对这样的强敌了,陈修长出一口浊气,神色难得有些凝重。 他抬头看去,天的尽头竟然陡然浮现出金色光泽,璀璨夺目,席卷整个天幕。 再凝神看去,那竟并非敌人,而是……一行金色的文字。 金色的文字浮现在天幕上,无比威严肃穆的波动便随之流转,那是某种神只一般的威严,恐怖得难以言说。 “天帝……”陈修喃喃自语,这想必便是那位存在的手笔,的确如太玄所说那般恐怖。 光是从这一张圣旨上便能管中窥豹得出究竟,至于与自己孰强孰弱……则要真正见了面才能有所判断。 陈修神色凝重,缓缓念出了圣旨上的文字: “奉天承运,天帝诏曰: 玉门宗豢养魔头,修炼邪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仙人陈修灭其满门,乃奉旨除魔之行也。赏仙丹百粒,美酒万壶,至于封赏事宜,尚待磋商,速速领旨叩拜,入天庭谢恩。” 不曾想自己灭了玉门宗满门,反而还要受这所谓的封赏,那位天帝倒真是心大,自己的屠刀已经伸到他脚下,还要行这所谓的招安吗? 若玉门宗是魔,那天上仙人,诸般神佛,那个不是妖魔?都应当千刀万剐,杀个干干净净才是。 就在这时,天边的光彩忽然愈发浓郁,屹立于天幕之上的文字缓缓坠落下来,竟当真漂浮到陈修面前,形成一道圣旨,等待他伸手接过。 这便是天帝的意志,代表着这座世界上最具分量的话语,难以形容的无上权威,悬浮在陈修面前,莫大的神圣威严便随之涌现,像是凝成实质一般厚重。 “当真是神异的手段!”陈修瞳孔微微一缩,心头诸多念头纠缠。 “眼下接过这圣旨,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喃喃出声,声音却似乎缥缈遥远。 “我对天庭的了解太少,其术法、修为一概不晓,此刻便撕破脸皮,实在不算聪明。” “身为专业的救世者,便应当隐忍下来,知晓其破绽之后再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如此一来,便是不敌也可以明哲保身……而若是不接,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陈修抬手,将那圣旨接过,入手是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千丈重山,又像是什么坚固的锁链,套住他的脖颈。 “可是……”陈修顿了一顿,便又继续开口,“我觉得不妥。” “这如何会是奉旨除魔行呢?”他说着,呼出一口浊气。 这次玉门宗之行,他明明早已想好了名字,更好的名字。 他低下头颅,下一刻便抬起,露出明媚灿烂的笑,目光中光彩奕奕。 然后直面太阳,将圣旨举起,狠狠用力,撕成了两半。 甚至如此都还不过瘾,灵气呼啸间,那神圣威严的圣旨顿时崩裂,只剩下无数金色的碎屑,在灿烂的阳光映照下光芒愈发耀眼。 无上的权威,神只的意志,高高在上的伟岸身影,都随之碎成齑粉。 “此……慷慨少年行。” 他走下山去,再不回头。 第三十二章 玉山剑仙不太开心 太上门下弟子、早已飞升数百年、大名鼎鼎的玉山剑仙,现在不太开心。 不开心的原因倒也简单。 刚刚通过留下的后手得知,自己留在地界的宗门,被一个名叫陈修的修行者灭门,满门三千修行者,一个不留。 陈修……近来似乎老是听到这个名字…… 当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次敢毁灭自己留在下界的宗门,下一次岂不是便敢摘自家院子里的仙果了?再下一次,恐怕便是在自家墙上乱涂乱画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到这里,他便气得发抖。 不过玉山剑仙也不是莽撞人物,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性格,先唤来雨师问道:“你与那陈修交战过一遭?” “回禀大仙。”雨师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曾去韩国布雨时,的确曾与那厮一战。” 玉山剑仙问:“此人实力如何?” 雨师沉吟思索良久:“比我强上一丝。” “当真?” “当真。”雨师拱手。 “只比你强上一丝?”玉山剑仙咧嘴,露出笑容,“下去吧。” 陈修只比雨师强上一丝,自己则要整整比他高出大半个境界。 如此算来,那名叫陈修的小子在自己面前,便连半招都撑不过去。 他主意既定,便背负起长剑,风风火火地朝着下界行去。 …… 玉山剑仙前脚刚走不到数个时辰,整个天庭忽然陷入巨大的震动。 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飞快间传遍整座天庭,无数仙官神只,尽皆瞪大了眼眸。 “太上三道分身之一,被斩了!” 雨师更是一瞬间吓出冷汗,其他人是惊讶,他是险些吓尿了。 想起兴冲冲下界去的玉山剑仙,甚至连弃官跑路的心思都有了。 可这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逃过天帝的法眼? 雨师身躯颤抖着,欲哭无泪:“如今只希望玉山剑仙不要犯傻。” “不过他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性格,想必能提早察觉到才是……”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勉强镇定下来,身躯却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 “陈修!你这该死的混账!”他张嘴怒骂。 “真有这么厉害,当初和我打的时候,为何又要留手?刻意隐藏实力,真是卑鄙!” …… 御着剑飞啊飞,玉山剑仙忽地皱起眉头。 “不妥。”他喃喃自语,眸子微微眯起。 “岂能信雨师一家之言?万一这名叫陈修的隐藏了实力,我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性格,转瞬间有了决议:“须得先去打探一番……韩国国都……” 调转了方向,韩国国都,只是两三个时辰便至。 他差人打听一番,先是来到陈修曾经的住处,那已经空置的周家府邸。 小心翼翼地施展法术查探,蹑手蹑脚地躲避着各种后手…… “奇怪……”完毕之后,不由皱起眉头,“没有后手也便罢了,怎么连一丝灵气痕迹都没有?” “难道此人在韩国国都住了好几日都未曾修行,好极了,如此懒散的家伙,如何会是什么强者?”一念及此,他顿时露出笑容,心头大定。 刚刚朝着西北方向飞了一段路,眉头忽地又皱起:“不行。” “还不够稳妥。”他自语出声,“此人或许是偷偷摸摸藏在其他地方修行也说不一定……须得做下万全的准备才好。” 他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性格,转瞬间又有了决议:“听人说起,他似乎在韩国王宫里出手过,想必会留下痕迹。” 一念既定,顿时再度调转方向,隐匿身形,悄悄来到了韩国王宫。 他闭起眼眸,沉默良久…… 双眸霍然睁开:“是灵墙之术!” “好极了!”他大喜过望,兴冲冲地飞上天去,“对付这些普通凡人,都需用到灵墙之术,看来果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他咧嘴露出冷笑。 “这一次,我便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代价!” …… 陈修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山时,时间已是傍晚了。 玉门宗所在的山峰实在太过高耸陡峭,以至于闹出这样的动乱,山下的林询与谢言却依旧毫无所觉。 两人依旧在马车上,谢言正襟危坐,捧着书本苦读,林询则丢起一颗采摘自山间的果子,再用嘴巴接住,玩得不亦乐乎。 “陈兄!”见陈修归来,谢言连上前迎接,林询则因为一颗果子掉在地上而垂头丧气,狠狠锤了大腿一下。 “找到那所谓的玉门宗了?”将果子捡起来洗也不洗地丢进嘴里,林询这才有工夫对陈修道。 陈修笑道:“自然。” “那玉门宗内的修行者实力如何?”林询讥讽道。 陈修思索了一下:“不算厉害。” 林询继续冷笑:“怎么不让他们出来与我见一见?” “你恐怕是见不到了。”陈修叹息一声,“他们都已经死了。” 林询一怔后才反应过来,冷笑道:“那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陈修摇头失笑:“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一见的人物。我有另外的人,需让你见上一见。”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勉强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他已经取得了适合林询的功法,自然也是时候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陈修的性格,向来是懒得解释的,但到了眼下这等地步,却也非要解释不可了。 林询听得怔然:“什么人比修行者还值得一见?” 陈修缓步走下马车,于路边悠然坐下,他抬头望天,朦胧的月光洒落下来,惑人心神的光。 “天上的月亮,值得一见吗?”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 第三十三章 望舒 时辰刚刚入夜,山脚下一行三人倚着马车,俱抬头看向天幕。 天幕上月光朦胧,光彩氤氲。 陈修大袖一挥,天边陡然浮现出一道银色光束,陈修与谢言连忙侧头看去,才发现那竟是一道虹桥,径直从天幕延伸到他们脚下。 这虹桥朦朦胧胧,美不胜收,像是虚假的幻翳,而非真实存在。 但它的确是存在的。 众人能清晰看到有人踏着这虹桥行来。 那是一个穿着纱袍的女子,姿态美轮美奂,飘然如谪仙,她莲步轻移,每走一步,都带着月光涟漪,带着世上无二的神采。 这一幕美得像画——但画却不会变化,更缺少了这种动态的美。 “这是……”谢言喃喃,目光困惑。 林询更是一瞬间瞪大了眼眸,身形一步步向后倒退,他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呼吸都急促起来。 “难道脑疾也能传染不成?”他揉了揉眼眸,发现眼前的场景依旧没有丝毫变化,那美得如同从画里走出的女子真切可见,一步步从天上迈步走来。 空间的距离在她面前仿佛不存在,这样的手段超乎常理,太过匪夷所思。 “不好了,不好了,我也看见了幻翳!早知如此,便不该掺和这趟浑水,钱财如何比得了性命重要?不……变成陈修那般的脑疾患者,还不如让我死了好。”他欲哭无泪,却听身旁陈修的声音悠悠响起。 “这是望舒。”陈修含笑道,“居住在月亮中的神只。”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这句话出自屈原的《离骚》,所谓的望舒,乃是传说中的月神。 这座世界能看到的月亮自然与故乡的月亮不同,只是被陈修翻译成了了同样的称呼。 神女渐渐临近了,陈修上前,朝着她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后者也回了陈修一礼,她的眼力惊人,自然一眼便看出了陈修的修为,视作平辈。 不过其他人却被她无视,她是古神只,能被她放在眼里的,自然也只有古神只。 倏尔有灵气流转,一坛烈酒忽然凭空浮现,浓郁的酒香便随之溢散,这样的味道让人迷醉,酒香扑鼻而来,如梦如幻。 这是杜康亲手酿造的酒,被陈修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只在招待贵客时动用。 林询闻到酒香,不由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回想起那日在韩国王宫宴会时陈修说过的话,若与这样的美酒佳酿相比,韩国王宫里的藏酒,的确只能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成?不……这怎么可能?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若都是真的,这世界还不乱了套? 林询狠狠摇着头,可闻到那扑面而来的酒香,竟忽然觉得便是身患脑疾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下一刻,他忽然愕然,酒杯分发完毕,陈修、谢言与那从月亮中走来的仙子各得其一,偏偏自己面前空空如也。 “为何我没有?”他看向陈修。 陈修道:“你没满十八岁,还不能喝酒。” 林询愕然:“这是什么道理?” 陈修道:“对身体不好。” 见林询脸上怒气冲冲,只得无奈地分发了一个,口中还是叮嘱道:“记得少喝一些。” “道友。”望舒神只忽然发出声音,她的声音柔和动听,像是风铃,又像是春风吹皱湖水,这两个比喻绝不相同,但杂糅在一起,却绝不显得古怪,反而相得益彰,似乎本该如此。 只是她说出的话语,却不像声音本身这般柔和,让谢言与林询齐齐露出惭愧之色:“你逾越了,堂堂古神只,岂能与凡俗一起饮酒?” 陈修皱起眉头。 他有些生气。 虽然望舒所说的话语,在任何人耳中都是理所当然,只在他这里是例外。 谢言向来善解人意,见状连忙笑道:“仙子说得是,你们二人饮酒便好,我与林询重新去寻一个安静去处就是。” “不必。”陈修摇了摇头示意两人坐下,他平视望舒,平静开口道:“在仙子眼中,人也分三六九等吗?既然如此,为何皓月洒照大地,落在每个人身上的光芒却又均等?不曾因为修为强弱便分出多寡?” 望舒神只慢悠悠道:“皓月虽然洒照大地,但若是被房屋、山岳、树木遮盖,得到的光芒便自然比不上身处平地——并非是人分三六九等,而是他们的心中还有灰尘,遮蔽了澄澈本心,不如你我这般通明。” 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能得到几分光明,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但皓月发出的光亮却半点不应减少,神只请坐下饮酒,能收获几分,自然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望舒神只皱起眉头,但只是下一刻便舒展开来,她轻轻点头,沉默的饮酒,一杯杯美酒入口,周围是朦胧的月光,望舒神只不愧是望舒神只,哪怕饮酒的姿态也是如此婀娜优美,令人找不出半分瑕疵。 她不知道陈修的目的是什么,但心头却已然升起丝丝不悦,因此只打算静坐饮酒,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的目的达成。 陈修却只是洒然一笑,他挥了挥手,示意林询与谢言坐下,两人也只得就坐,只是他们的神情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像陈询与望舒这般平静,有些坐立难安。 谢言是自觉得逾越,林询则是依旧沉浸在惊骇浑噩中,心神难以平复下来。 众人盘坐饮酒,一杯接上一杯,气氛虽然不算融洽,但所饮美酒毕竟是杜康留下的佳酿,渐渐冲淡了心头的不安。 月光明媚,灿烂得像是朝阳。 陈修露出笑容,醉眼朦胧。 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 “望舒神只。”他仰头饮下一杯,神态因为醉意显得有些放肆,含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舞上一曲?” 第三十四章 镜中花、水中月 这样的要求不算逾越,望舒神只本就擅长歌舞,姿态秀美婀娜,以往聚会之时,也时常以舞助兴——但那是在与古神只的聚会上。 要在面前这样一众小辈面前起舞,她做不到,拉不下这个脸。 林询与谢言听后,浑身上下骤然一个激灵,酒意都醒了大半。一是因为兴奋,能见到天上的月神起舞,日后吹嘘出去,还不知会引来多少惊叹,二是因为自卑与恐惧,他们是一介凡俗,如何有资格观看古神只的舞蹈?逾越了太多! 望舒神只与谢言几乎是同时想要出言拒绝,但在他们之前,陈修忽然大袖一挥—— 一条清澈的江河忽然浮现,延绵有数百丈,其中水波清澈,有鱼游虾戏,更远处,甚至隐隐传来悠扬的渔歌。 这样的场景让谢言愕然,到了嘴边的劝阻话语暂时搁下,既为陈修的神仙手段惊奇,又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林询则大口饮一杯酒,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万万不可沦落到陈修这等地步。 只有望舒神只冷笑一声。 在她看来,陈修这样的行径无疑是在向自己立威……但若只是如此,却也太过小觑了她,她代表着皎皎皓月,巍峨屹立于天幕上,不是这样的小伎俩可以慑服。 陈修并不理会众人的神情,他只是哈哈大笑,随着这笑声响起,江河中忽然绽放出无数涟漪,让水波变得紊乱不清,众人连忙低头看去,足足好半晌之后,那河水涟漪方才渐消,恢复了如方才一般的平静,只是河水中央,多了一轮皎洁的明月。 那明月光芒澄澈,神圣难言,正是天上明月的倒影! 但还不止于此,天上明月正有一部分被乌云遮蔽,未能显现出全貌,这水中月却是一点瑕疵也无,他们忍不住地凝眸观望,甚至觉得比之天上明月还要美轮美奂。 正饮下一杯美酒的望舒神只见状,平静悠然地用纱巾拭去了自己脸上残留的酒痕,与此同时,遮蔽天上明月的乌云也开始消散,那团皎洁的明月再度洒照大地,散发出清冷的光辉。 “空有其表,未有其真意,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动听,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美。 陈修只是微笑。 忽然响起笙乐,众人纷纷讶然,只见湖中忽然有一个女子踏着水波而来,那女子身穿纱衣,肤如凝脂,样貌更是找不到半分瑕疵,她应声起舞而来,舞姿翩翩动人,周围是刚刚盛开的莲花,欢快活泼的鲤鱼,都只做陪衬而已。 她一边起舞一边唱歌,歌声彷如天籁——那竟是另一尊“望舒”! 林询与谢言看得痴迷,半晌移不开目光,只有望舒神只身形忽然一颤,美眸瞪大,失去了方才的平静安和,她的心脏飞快跳动,眉间更有冷汗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月夜、水波、轻纱、笙歌、舞姿。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这里汇聚起来,今夜正是良辰好景,不可虚设。 陈修同样沉醉其中,于歌舞声过半中,他忽然悠然开口道:“水中月是天上月。” 望舒神只听后,身形不由颤抖得更加厉害,眸光当中,甚至忍不住浮现出一抹恐惧之色,只是她眸光当中依旧有些犹豫,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于是陈修继续开口道:“镜中花……” 他拿出一面足有数百丈大小的长镜,其中映照出的是一座盛大的花园,其中百花锦簇,五光十色,哪怕只是长镜中的虚幻之物,众人似乎依旧能够闻到怡人的芳香。 一顿之后,陈修便接着道:“亦是眼前花。” 随着话音落下,那道数百丈的长镜蓦然破碎,数万朵鲜花凭空浮现,牡丹、玫瑰、梅花、桃花,一片锦绣花海,芳香扑鼻。 这些花儿并不扎根,而是围绕着水中月的“望舒”盘旋飞舞,鲜花美景,朦胧月光,美不胜收。 有鲜花不慎沾染在纱衣上,但却未曾留下丝毫痕迹,水中月的“望舒”从一片花海中起舞行来,却片叶不沾身,有一种独特的空灵,像是皎洁的明月,遗世独立。 众人看得几乎痴了,以至于未曾发现座位上的望舒神只不见了踪影,当看到花海中的婀娜身影多了一道时方才有所察觉。 花海莲波中,望舒神只尽力露出笑容,竟也合着歌翩翩起舞,两位望舒装扮、容貌、舞姿,尽皆一般无二,更给人一种独特的视觉冲击力,以至于原本便如痴如醉的众人此刻目光几乎呆滞,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幕。 但花海中的两道人影却是如此真实,渐渐再度响起歌声,这是由两人合唱,尽皆是动听的天籁,令人听后心神荡漾,似乎连骨头都酥了几分。 轻纱晃动,美轮美奂,陈修倒不如何沉醉,只是含着笑,饮着酒。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渐渐的,天边已经将要浮现出第一抹鱼肚白,歌声也随之渐渐停歇下来,那道河流消散,花海不见踪影,水中月的“望舒”神只也在含笑行了一礼之后,消散于无形。 只有真正的望舒神只莲步翩翩,缓缓走来,脸上是温柔如水的神情。 陈修没有待她走近,他已经饮尽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便随意大袖一挥,满桌觥筹尽皆消散,昨夜的一幕幕美好景象仿佛未曾存在过。 他提起醉倒在地的林询与谢言上了马车。 马车慢悠悠行驶着,陈修的身影愈来愈远,只有他的声音悠然响起,在望舒神只耳畔回荡。 “你说得的确不错,空有其表,未有其真意,的确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但这真意……并非是指真正的月亮中有一个望舒。” “永恒矗立于夜空上、默默注视着世间的皎皎皓月,它的光芒为迷途的旅人照亮前方,为思乡的游子排遣孤独,为彷徨的人注入力量……” “这说不清道不完的林林总总,才是月亮的真意。” 望舒神只目光恍惚,无言沉默着,她的确感到恐惧,这一少年人的手笔太过恐怖了,挥手间便能化虚假为真实,将自己取而代之。 在他面前,所谓的古神只也不够看。 良久之后,她方才露出一抹笑容,一阵风吹过,婀娜的身形便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闪烁,无言的朝阳再度照耀大地。 今天,是艳阳天。 第三十五章 唯独这一点不能接受 林询昏沉沉睡去。 他脑海中迷蒙一片,杜康酿造的美酒似乎犹自在味蕾间回荡。 哪怕睡梦之中,他似乎也依旧在饮酒,一杯接上一杯,脸上是满足的笑。 他喝醉了。 梦境当中,林询眼眸迷蒙,恍惚间置身仙境,随着悠扬的仙乐翩翩起舞,又恍惚置身万丈云端,脚下行人来来往往,就像是蚂蚁一般。 他喝醉了,这份醉意的源头似乎来自灵魂。 混混沌沌间,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唤:“道友。” 林询揉了揉双眸,有些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幕,那竟然是一尊无比巨大的太阳,恢弘数万丈,光芒璀璨,璀璨得惊人。 太阳凭空变出一只手臂,那手臂高有数千丈,恢弘如山岳。 一盏巨大的酒杯被它抓在手中,也约莫有上千丈,其中清冽的酒水晃荡,浓郁的香气便随之溢散。 林询露出笑容,举起酒杯与他对饮,碰撞之下酒水四溅,浩浩荡荡地洒落,化作万丈霞光。 “道友。”忽然,又有一道呼唤声响起,这一次是圆润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清亮的光,她的声音柔和动听,哪怕仅仅两个字也令人心头沉静。 林询与他对饮,那皎洁的明月饮下一杯,有酒水未曾饮净,便肆意洒落下来,化作温和的月辉。 “道友。”又是一道声音响起,这一次,是一条浩荡江河。 那江河约莫有数万丈,周身呈黄色,水波平静,流淌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陈询将一杯酒倒入江河之中,顿时波涛翻滚,浪花滔天,高约数百丈。 无数鱼虾飞溅,舟船倾斜,场面浩浩荡荡,波涛汹涌。 “道友。”林询露出笑容,“饮酒虽好,却不要贪杯。” 那条江河这才平复下来,水浪荡漾,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道友,见笑了。” “道友。”又是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这一次,是一座浩瀚望不到顶峰的大山,其上花草树木无数,有淡淡的幽香。 林询与他对饮,一杯之后,顿时树木疯涨,拔起数千丈之高,径直耸立入云端,有花朵迎风招展,艳丽得难以用言语形容,花香扑鼻,没入林询鼻端。 “哈哈。”林询大笑,饮酒正酣。 客人愈来愈多,林询也愈发尽兴,有神只在高声作歌,像是普通凡人的宴会,还有人酒量欠缺,留着哈喇子酣睡。 最后一位客人是陈修,他依旧穿着那袭蚕丝白衫,从远方一步步走来。 他脸上笑容灿烂,看见这样的一幕,便觉得用尽一坛杜康留下的美酒也不算浪费。 昨日的邀请望舒饮酒并非是兴致使然,甚至恰恰与之相反,是非做不可的事。 这一夜,对于林询的修行至关重要。 往大了说,甚至相当于某种传道。 陈修这是要打破他对于古神只的敬畏。 古神只或许可敬,但也并非一定要敬。 古神只或许可畏,但也大可不必去畏。 这是陈修眼中一切修行路的起始,若没有一颗毫不畏惧的心,那么永生永世的修行都只是混沌,相当于船只在看不到边际的海洋中漫无目的的漂流。 有了这样的心,才算是航行。 “道友。”陈修端起酒杯,朝着林询笑道。 后者睁着迷蒙的眼睛,见是陈修,酒意霎时间醒了大半。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明白过来,“我也患了脑疾,被这家伙传染,日后恐怕要万劫不复!” 可他心头虽然惊恐万分,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地举起酒杯,与陈修对饮。 一杯美酒下肚,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酥软起来,他露出满足的笑,什么东西都抛在脑后。 脑袋里恍恍惚惚,美妙的感觉充斥浑身上下,酒杯都未能拿稳,一下子掉在地上。 “砰!” 那酒杯砰一声砸成粉碎,林询一个激灵,霎时间惊醒。 他这才睁开眼眸,发觉方才不过是一场梦境,身旁陈修靠在椅子上悠然摇晃,谢言则在前方驾驶车马。 “林公子,你醒了!”见林询苏醒,谢言顿时露出笑容。 林询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心头古怪万分。 “原来昨夜的一切都是幻觉……”他自语一声,既觉得庆幸,又无可遏制地觉得失落,心头五味杂陈。 正这时,忽然听到前方的谢言道:“林公子,下一次可万万不能饮这么多酒了,杜康留下的酒虽然美味,却也比不上身体要紧。” 林询身形一个激灵,霍然转过头来,看着陈修道:“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修露出笑容,说出了那句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我从不撒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林询低下头颅,呆滞良久之后才霍然抬起:“你是什么专业救世者也是事实?” “自然。” “大雨停了也是因为你?” 陈修点头。 “你真杀了韩武?” “似乎不是叫韩武。”陈修思索了一下,“反正是那位韩国国君的表弟。” “那这世界上……”说到这里,林询难以控制地微微一顿,在今日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那这世界上,当真存在着修行者不成?” “不仅有,而且很多。”陈修露出笑容。 林询身形颤抖着,如此多混乱的信息霎时间充斥在脑海,哪怕以他的心性都有些难以承受。 他目光望向四周,似乎这座世界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太阳不再是太阳,月亮不再是月亮,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 “这……这……”他不断喃喃,忽然觉得有些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而然觉得想哭,太多的情绪堆积在心头。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他心神方才勉强平复下来,林询毕竟是林询,刚想言语,忽然像是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霍然开口道:“那你也没有脑疾?” 陈修笑吟吟地开口:“当然没有。” 不得不承认,哪怕是身为专业救世者的自己,在真正洗刷冤屈的那一刻还是情不自禁觉得开怀。 林询听后,身形忽然直挺挺倒在地上,好不容易平复起的情绪再度变得混乱,他身躯颤抖,目光恍惚呆滞,失魂落魄般喃喃:“这怎么可能?唯独这一点……唯独这一点,我不能接受。” 陈修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第三十六章 专业救世者修行宝典 “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怎会没有脑疾?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林询着魔似地不断喃喃,像是失了魂魄。 自言自语了许久,他忽然转过头来,朝着陈修确认似地再问了一次:“你的脑袋当真没有问题?一丝一毫都没有?” 陈修听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摇头——他当然不是什么脑疾患者,这是再确凿不过的事。 可若说一丝一毫的问题都没有……陈修却有些不确信起来。 他向来是不喜欢撒谎的,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力求真切,沉吟许久,才皱起眉头道:“或多或少有一点?大抵每个人都有一点,终究不可能……” “我就知道!”林询眸子一瞬间亮起,兴奋雀跃地站起身来,在马车中狠狠蹦跳了一下。 这样的喜悦,陈修只在他捡到钱时见到过。 还得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叹息一声,陈修满脸无奈的模样,现实为何会与想象差距如此之大呢? 但无论如何,那本功法终究是要交给林询的,陈修将经过自己更改的古籍取出,在林询面前晃了一晃,口中道:“你想成为修行者吗?” 林询眸光一亮,连连点头。 “教你倒也不是不可以……”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不过得拜师才行。” “拜师?”林询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无比古怪起来。 这样的表情,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五百万的银票,打开箱子却发现正面印着天地银行四个大字。 拜眼前这家伙为师?林询光是想一想那样的场景便觉得不寒而栗。 自己恭恭敬敬地端上一杯茶,而后者躺在摇椅上,一边悠然自得的摇晃,一边夸奖道:“好徒儿。” 林询张了张嘴,有心想要拒绝。 可是…… 修行者。 这三个字的分量实在太重。 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挥手间山河破碎,动辄间天地倾覆。 光是想一想便觉得热血沸腾。 这或许是仅有一次的机会了,林询的心愿,绝不是穿着破旧的布衣,在韩国国都中思索该如何骗来下一顿的食物。 他同样有抱负,有野望,有一颗热忱跳动的心脏。 沉思了良久,林询才狠狠咬牙,轻轻应了一声:“好。” 这声音轻如蚊蚋,似乎被风一吹便会消散。 不过陈修倒也不是喜欢刁难别人的性格,更何况他也同样讨厌极了那些繁文缛节,微笑着应了一声,便将功法丢给林询。 后者伸手接过,刚刚捏在手中的时候,便咧嘴露出一抹笑容:“骗你的。” 陈修一呆。 林询满脸冷笑的模样:“既然你不是什么脑残,我自然可以骗你,眼下这本书已经在我手中,你若是想要取走,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 陈修呆愣愣地,好半晌才摇头失笑。 林询的三不骗原则,实则只看他自己如何作想,就像是故乡地球小卖部里面的刮奖。 第一页上便明明白白写着“最终解释权归商家所有”几个字,若是中了一瓶雪碧,刚好没货给你一瓶可乐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两者却又有不同,故乡小卖部里商家的刮奖只要骗过别人便好,林询却要骗过自己的心。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修还记得林询的三不骗:残疾孤苦者不骗、恩师血亲者不骗、忠厚无瑕者不骗。 剖解开来,这三项分别对应对弱者的同情、对长辈的感激、对仁者的崇敬。 看来自己眼下还不符合这三者中的任意其一。 不过只是眼下而已。 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太过在意,陈修忽然觉得一股倦意涌上心头,昏昏沉沉想要睡去。 他行过天高海阔,爬上万丈仙山,早已经累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林询见状便低下头来,迫不及待地翻开功法第一页,呼吸只是一瞬间,便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双眼迷蒙,其中似乎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呆呆坐在原地。 这样的天赋着实不俗,就连陈修都略微露出一抹惊讶之色,一瞬间便进入悟道状态,实在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 时间缓缓流逝着,半个时辰之后,林询的目光方才变得清明,他兴奋地站起身来,大袖一挥,便有灵气自行涌现。 这样的灵气微薄,像是火苗一般忽闪忽烁,但哪怕如此也称得上非凡。 按照陈修的判断,这个世界的寻常修行者想要掌握灵气,恐怕需要数月乃至数年的苦工,便是天赋惊人的天之骄子,也至少要数天才能有所成效。 纵然是那些所谓的天纵之姿,有追逐飞升资格的伟岸存在,想必也要花费数个时辰。 难怪直觉带来的讯息,会将他称为“藏在蚌壳里的珍珠”。 兴奋了好一会,林询才转过头来,朝着陈修道:“奇怪……这功法为何没有境界之分?” “原本是有名字的。”陈修道,“只是被我更改之后,便没有名字了。” 这门功法乃是天帝创造的奴役驯服后辈之法,原本的四大境界,是由四句诗组成。 “三十三阶登天路,南天门前三叩首。玉京城下仙人渡,天帝赐余酒一杯。” 被陈修修改一通之后,这四句诗自然便用不得了。 自然,陈修也不愿去用。 林询一愣:“为何要更改?” 陈修答道:“原本的功法有些弊端。” 林询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询问,在这种地方,他对陈修还是绝对信任的。 他知道眼前这家伙虽然蠢了些,但心肠绝对是没话说的。是平时再如何不靠谱,关键时刻也一定可以无条件信任的那种类型。 顿了顿,他又道:“那我能否给它取个名字?” “随你的便。”陈修随口答了一声。 “那好。”林询眸中顿时闪烁出精光,也拿出笔在书籍上大肆书写起来。 两三刻后便完工,陈修定睛一看,竟同样是四大境界,也同样是由四句诗组成。 “敢登云霄千重阙,开得俗里万户门。来日俯身邀日月,诸君共饮三百杯。” 陈修目光闪了闪,从这四句诗中,犹自能看出功法被陈修更改之前的原本模样,但意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两者之间的气魄,相差有千里万里。 前者登天之路,共有三十三阶,而后者却要登千重天阙,实在是气吞万里如虎。 前者在南天门前毕恭毕敬地叩首三次,后者却不屑与此,他已经见识过了天阙之上的恢弘肃穆,却要转过身去,开俗里万户门。 前者玉京城下得仙人引渡,已是无上的殊荣,后者却更上一层楼,连邀请日月都要俯下身子,这样的姿态只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前者的尽头,是得了天帝赐下的一杯神酒,后者却不满足于此,自己独自一人饮酒如何能够尽兴?与诸君共饮三百杯,才是无上的豪情。 陈修眸光亮起,这四大境界正符合自己的心意,与自己所思所想同出一辙。 甚至不如说有了这四大境界之后,这一功法才真正完整。 “为这一功法,取个名字吧。”林询将目光投注过来。 “名字……”陈修皱着眉喃喃,对于这等事他向来不太在行,脑袋里诸多念头纠缠,没有线索。 思索片刻之后,他眸光忽然亮起:“便叫它……专业救世者修行宝典如何?” 林询望向陈修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古怪。 他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叫眼前这位身患脑疾者取名呢?犹犹豫豫地想要反悔,可看着陈修的神情,终究只能呼出一口浊气。 “好吧,就叫他专业救世者……”说到这里停顿良久,实在难以道出剩下的字,踌躇之时,却见林询已经昏昏沉沉睡去。 他实在太累了。 第三十七章 玉山剑仙 马车停放在路边,眼下陈修睡去,既然不知该去往何处,林询便索性盘坐下来修行,那本专业救世者修行宝典摆放在面前,其上的每一个文字,似乎都蕴藏着莫测的玄机。 林询如痴如醉般沉浸其中,周身灵气氤氲,难以言说的气机流转。 谢言见状,也凑上前来尝试着修行,可沉默苦思良久也一无所获,才知道这所谓的修行也需要天赋,只得捧起一本书卷苦读。 他倒也不觉得落寞,本就无心所谓的修行,尝试一番,也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毫地流淌。 忽地。 林询霍然站起身来,面色霎时间大变! 他也勉强算得上是位修行者,感应力自然远超凡俗,只是一瞬间便有所察觉。 他察觉到了危险。 难以形容的恐怖危险! 与此同时,前方传来脚步声。 沉闷的脚步声。 那是一位白衣男子,身材高大,脸庞消瘦,眸光流转间有一种莫名的神韵。 他从远方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雄浑的灵气波动便强悍一分,直到最后,已如河流一般波涛汹涌。 尤其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剑。 那柄长剑轻轻颤动,莫名的气机便随之流转,恐怖万分的威势便随之肆虐,强悍得难以想象。 林询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此人修为,怎么可能恐怖到如此地步?” 他能感受到两者之间的差距,像是凡人在面对山间的猛虎,又像是蝼蚁在仰望浩瀚的巨象。 深入灵魂的恐惧涌现,似乎只要看上对方一眼,都是一种莫大的亵渎。 而就在此时,对方的声音也响起,清冽冷漠的声音,像是刀剑在轻颤。 “玉山剑仙,前来讨要一个公道!” 林询神色肃然,默默站起身来,余光瞥向身后,谢言身躯略微颤抖,陈修依旧在熟睡,昏昏沉沉地模样。 便是醒来又能如何呢?林询也是修行者,自然能清晰感受到那位玉山剑仙与陈修的差距,彼此之间的恐怖威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眼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握紧了拳头,微薄如火苗般的灵气便随之流转。 却不料玉山剑仙见状,忽然露出一抹诧异之色,急促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询怔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林询。” 玉山剑仙继续追问:“年纪几何?” 林询继续作答:“十六岁。” 玉山剑仙沉默了一刻,眸中忽然亮起精芒,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此等天赋的十六岁少年……这是一块璞玉!” 他咧嘴露出笑容:“不曾想到,今天还能有额外的收获。” “后生。”玉山剑仙眼睛里放光,“那名叫陈修的小辈教不了你什么,若是拜我为师,你才能知道天空有多么高远,道路有多么广阔。” 林询皱起眉头,他看着玉山剑仙,脸上阴晴不定。 他自是不愿受束缚的性格,可若是拒绝…… 沉默良久之后,他忽地转头看了陈修与谢言一眼,方才长处一口浊气,做下了决议:“若你放过他们二人,我可以跟你走。” “大胆!”蓦然一声爆喝,玉山剑仙声音冷漠,像是万丈惊雷一道炸响,这样的声势令人恐惧,“后生!如何敢与我讨价还价!” 恐怖的灵气随之肆虐,霎时间地动天摇,周遭山崩地裂,林询置身这恐怖威势中,只觉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随时有可能倾覆。 这样的威势太过恐怖,林询面色陡然变幻,传说中的修行者,果然有如神灵一般。 他杀死自己,只需要一瞬而已,林询明白,眼前之人的手段,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好在只是下一刻,这样的威能便消散,面前的玉山剑仙露出沉吟神色:“不过……倒也不是不可。” 随着话音落下,周遭的恐怖震动陡然消弭于无形,徐徐的春风再度吹拂开来。 狂风骤雨与风平浪静,都只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林询既觉得惊骇,又觉得向往,若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此等修为……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玉山剑仙看着林询,淡淡开口道:“他们二人的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而已。不过杀与不杀,都没什么妨碍。” “这样吧。”他露出笑容,“你若是对天帝发誓,诚心诚意拜我为师,永生永世侍奉在我左右,眼下放过他们……倒也不是不行。”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眸中忍不住掠过一抹喜色,其实他前往此地,只是为了给陈修一个教训罢了。 早有传言,天帝对这名叫陈修的修行者极其看重,别说是自己,除去太上那位素来一意孤行的狂徒,诸天神只,哪个敢违逆分毫? 他颇有些佩服自己的智慧,演这样一出戏,便可以平白得一个如此天资的弟子,这世上哪里有这等的好事? 这一切,都是自己智慧的功劳,他的天赋在同辈之中不算顶尖,能走到这一步,多亏了超出常人一等的头脑与谋定而后动的性格,一步一个脚印,从不曾出过差错。 林询听后,故意露出为难之色,沉吟良久,方才缓缓点头。 实际上他倒不觉得如何难以忍受,究其根本,他本就不是什么看重誓言的普通十六岁少年,故意装得为难,只不过是是为了让玉山剑仙放下心防罢了。 “那好。”却见那玉山剑仙果然上当,露出笑容道,“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我林询……” “我林询……” “请天帝为证,以道法为媒介……” “请天帝为证,以道法为媒介……” “愿诚心诚意拜玉山剑仙为师,永世侍奉其左右,任其差遣,百死亦不违背。” “愿诚心诚意拜玉山剑仙为师,永世侍奉其左右,任其差遣,百死亦不违背。” “好极了!”玉山剑仙露出古怪笑容,“好徒儿,还不过来!” 林询故意露出尊崇神色,眸光里却泛起寒光。 他迈步朝着玉山剑仙出走去,就在这时,身形忽然微微一颤,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好徒儿。”只听玉山剑仙悠悠道,“你刚成为修行者,恐怕还不知道吧?” “你方才所发的,乃是道誓,由天帝作为见证,若是违背,便会被天帝勾去魂魄,身死道消。” 玉山剑仙脸上的笑容古怪万分,像是一只老狐狸,又像是贪婪的猎人。 第三十八章 杀人的法 林询背后溢出冷汗,这时候才霎时间惊醒,自己不过是初生牛犊而已,如何斗得过这等老狐狸?所有的小算盘,都早已被他洞察识破。 但林询毕竟是林询,眸中的慌乱只是一瞬便收敛,露出笑容道:“师傅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诚心诚意拜你为师。誓言失败会是什么下场与我何干?” “如此便好。”玉山剑仙悠然露出笑容,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眼下还不能离去。” 林询皱起眉头:“为何?” 玉山剑仙背负起双手,身后长剑轻颤,浓郁的灵气,顿时随之肆虐开来。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厉起来,有如铮铮剑鸣:“我虽然答应了你不会斩杀这两人,但若不留下一个教训,日后颜面何存?” 林询脸色忍不住地微微一变:“师尊何故要如此睚眦必报?” “并非是睚眦必报。”玉山剑仙脸上笑意盈盈,“好徒儿,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 那柄剑出鞘,锋利的寒芒便随之迸发,恐怖灵气咆哮。 “这第一课,叫做强者为尊。” 长剑肆虐,朝着陈修急促刺去,速度之快,仿若光影闪烁。 林询看得心惊肉跳,狠狠握紧拳头,却强自控制着自己身躯,若是此刻出手才是愚蠢,眼下能做的,也只有为陈修祈祷罢了。 只听玉山剑仙的声音,随着剑光一起响起:“你现在虽然还不明白,但早晚有一天……” “会知道修行有多么残酷。” “强者生杀予夺,弱者任人蹂躏……你若不显露出实力,其他人便会踩在你头上。为师虽然不忍,但……这就是修行。” 玉山剑仙背负起双手,竟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发须飘荡,长剑还未曾落下之时,便已经转头,迎着耀眼的日光行去。 “走吧。”他看也不看这一击的结果,只是淡淡呼唤道,“这一剑不会杀掉他,只会斩其一臂,为师……自有分寸。” 林询眸光深处闪过冷芒,脸上却收敛起所有的神色,点了点头之后,迈步跟上。 如此几步之后,身后忽然有了声响。 玉山剑仙的脚步,骤然微微一顿。 因为这声响并非是长剑削去人手臂的声音,而是哈欠声,随后便是带着困倦的喃喃,慢悠悠地响起。 “奇怪……”陈修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那柄剑插在他手臂里,露出鲜红的血肉。 “嘶……”陈修皱起了眉,将那柄剑扯出,疼得龇牙咧嘴,然后才拿在面前仔细端详一番,疑惑道:“奇怪,这是什么?” 那柄剑发出清亮的剑吟,在玉山剑仙的操控下全力想要挣脱,可却一动也不能动。 在陈修的手中,这柄玉山剑仙的珍藏,在天庭诸多法宝中也属上品的宝剑,竟也只如同玩具一般。 “原来是一柄剑。”陈修露出笑容。 下一刻才收敛起来,他又皱起眉:“奇怪,我手臂上为何会插着一柄剑?” 他眸光流转,最终落到玉山剑仙身上,后者身形顿时颤了一颤。 “你是?”陈修问道。 玉山剑仙强自露出镇定神色,冷冷道:“老夫玉山剑仙。” 陈修皱起眉头:“玉山剑仙是谁?” 玉山剑仙冷哼:“玉门宗太上长老是也。” 陈修“哦”了一声,然后又皱起眉头:“玉门宗是什么地方?” 玉山剑仙听后顿时暴怒:“你这混账!想要一战出手便是,何故折辱老夫?玉门宗不正是昨日被你灭了满门的地方?” “原来如此。”陈修这才回想起来,脸上又露出笑容,他记性向来不太好,玉门宗之约既然已经去过了,便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如此说来……”他又开始喃喃着思索,“你是来报仇了?” 玉山剑仙神色肃然,浓郁的灵气顿时开始沸腾咆哮,恐怖威势迸发:“正是。” 他浑身上下战意沸腾,眼下陈修展露出的修为虽然不俗,但他早已做了确切的调查,自然依旧有十足的信心 陈修露出笑容,身形忽然如流光般闪烁,再度凝实之时,玉山剑仙忽然闷哼一声,身形缓缓倒在地上。 “若是来寻仇,为何不早说?白白浪费我这么多口舌。”陈修伸了个懒腰。 玉山剑仙瞳孔收缩,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快流逝,一击,只是一击而已,自己便将万劫不复。 这样的恐怖手段与雨师说的不同,也与自己查探出的结果不同,他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可是……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抬头,看向陈修的目光中满是惊愕,轻声地喃喃出来:“为……为什么?” 陈修未曾回答,头也不回踏上马车。 “雨师……”他张嘴咒骂,“何故要诓骗于我?此人哪里只比你强上一线……” “他未曾诓骗你。”陈修忽地从车厢中探出脑袋,平静开口,“与雨师对决时,我才不过初来乍到。” “那时候,我还不曾有杀人之心。” “而我所修行的,尽皆是杀人的法。“ 玉山剑仙身形颤了一颤,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浓郁的困倦却已经涌上心头。 “我将要死了?”他明白过来,露出苦笑。 谨慎隐忍了一生,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玉山剑仙的确已经做下了万全的准备,只可惜面对的是陈修,这个人行事,向来不能以常理度量。 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只能听到陈修的呼唤声:“走吧,愣在那里作甚?是时候启程了。” 他呼唤的对象是林询,后者身形僵在原地,呆愣愣地点头,像是机器人一般呆滞地迈步,就在将要离去的时候才忽然抬头,最后看了自己这位便宜师傅一眼。 “是了!”就是这一眼,让玉山剑仙忽然惊醒,他嘴角露出狞笑,最后的生命力陡然爆发。 “我便是死,也要拉你作伴!” 所有的生命力化作话语声,声嘶力竭地响起:“林询!天帝为证!为师命你速速自杀于此,若是不从,天帝勾你魂魄,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第三十九章 非要杀了你不可 玉山剑仙露出狞笑,眸中是滔天的杀意,既然已经必死无疑,那便索性再拖一个人下水。 有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这句话在他面前却无论如何都行不通。 因为……他死得憋屈。 太憋屈。 隐忍低调、步步为营、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换谁来也无法接受,造成的打击实在太大。 就算是死,也要狠狠从陈修身上咬下一口血肉! 凭借最后的意志力勉强吊住性命,玉山剑仙睁大了眼眸,死死盯着林询,看到对方眸中掩饰不住的慌乱,忍不住露出畅快的笑。 可只是下一刻,他的笑容便僵硬在脸上,神情呆滞。 因为林询依旧站在原地,身躯一动也不动,可怕的劫难未曾到来,只有徐徐的风声。 “天帝为证?”陈修的声音平静响起,“他凭什么为证?谁给的资格?哪来的权威?” “我来为证。”他继续道,“证你将要身死道消,万劫不复,证你将入无边地狱,谁也更改不得。” 所谓的道誓,其实是以所修功法作为媒介,天帝赐下的功法有如锁链,捆缚着每一个修行者的脖颈。 无论是怎样的天骄、英杰,都如囚犯一般浑浑噩噩,被天帝牵引着、漫无目的地行走。 而林询所修行的功法经过陈修更改,自然不在此列。 玉山剑仙睁大了眼眸,他的瞳孔收缩,难以形容的惊骇涌上心头:“原来如此。” 他看着陈修,声音无比嘶哑,在透支最后的生命力:“你要行古往今来未曾有过的大变革!要将天帝的权威倾覆!要犯当诛九族的大禁忌!” 一顿之后,忽然响起笑声,剧烈的笑声,玉山剑仙笑得声嘶力竭,笑得身躯颤抖,喜悦得难以形容。 “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在地下静候你的到来!” “你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你不知道天帝到底是什么……在行一条必定失败的路!” “黄泉之下,留有你一席!” 陈修皱了皱眉,从车窗中探出脑袋:“天帝是什么?” 玉山剑仙不答,他只是狂笑,像是疯癫,又像是失去了魂魄。 “天帝是什么?”陈修眉头皱得更深。 可玉山剑仙只是笑,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笑到渐渐没了声息。 他死了。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该死的家伙。”他自语一声,先是吵醒自己睡觉,紧接着又这样胡言乱语一通,将自己的心情搅得一塌糊涂。 天帝是什么? 他不明白。 那个高高屹立于天幕之上,掌控整座世界权威的庞然大物,到底隐藏有怎样的秘密? 他的实力,又该强悍到何等地步?整座世界都任由他予取予求,所有人都在为他的强大奉献一丝微薄的力。 摇了摇头,陈修正欲说些什么,身躯忽然蓦然一颤。 他的眸光凝固,落在马车车厢的地上。 地上,是清秀的字迹: “贤弟陈修亲启: 玉门宗得罪贤弟,自是死有余辜。然满门上下尽诛,岂能独留害群之马?此贤弟之疏忽也。 前日圣旨相召,贤弟不从,应是愚兄礼数不周之过。今送上家书一封,再以玉山剑仙头颅为赔礼,愿早日冰释前嫌,赴天庭相会。” 落款并非是天帝,而是愚兄张百忍五个字。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穆。 太过古怪了。 这所谓的天帝,实在对自己看重得过分,陈修本以为自己撕碎他的圣旨,便算得上撕破脸皮。 谁曾想立在天阙上的圣旨无用,便又在地上刻下一封家书。 为什么? 陈修不明白。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的眼眸立在天幕上,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探查。 当真是无比恐怖的敌人。 陈修静静思索着。 如此静默良久。 忽地霍然站起身来。 万丈光彩在陈修眉宇间迸发,难以言喻的气势席卷,恍惚间有风吹来,那袭蚕丝白衫微微飘荡。 林询与谢言看得愕然,他们从未曾见过这种神态的陈修,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大气魄。 像是一尊巍峨的古神只,惊涛骇浪、高山大岳、日光月华,都只沦为陪衬而已。 “张百忍……”平静的声音悠悠响起,陈修长出一口浊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忽然响起轰隆声,林询与谢言惊惧地抬头看去,前方的山脉上忽然土地剥落,形成“可以”两个巨大的字。 拉车的马儿受惊,顿时惊恐地嘶鸣,停下了脚步。 “那好。”陈修继续道。 “我不明白你的把戏。” “全然不明白!” “什么圣旨也好,书信也好……” “这套把戏,我不明白,也看得烦不胜烦。” “已经足够了!” “让我告诉你罢……”话音到这里,忽然变得冷漠,磅礴的杀意随之流转。 陈修的神色前所未有的狰狞,他看着天幕,声音如咆哮般响起: “我非要杀了你不可!” “你是天帝也好,是张百忍也好,无论你是什么东西……” “我非要杀了你不可!” “告诉你罢!绝没有回旋的余地,绝没有冰释前嫌,绝没有其他的可能!” “我非要杀了你不可!” “除非我死了,否则普天之下,一定会有一把刀在擦拭,一定会有人在窥伺你的脖颈,一定会有人握紧拳头,想要狠狠砸断你的头颅!” 他呼出一口浊气,神色终于变得平静起来:“你明白了吗?” 远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山石剥落,露出三个硕大的字:“为什么?” 陈修叹息一声:“这是我奉行的道。” “没有人能吸食他人的血肉与骨髓,没有人应当煌煌立于天幕上,没有人高出其他人一等。” “这是我奉行的道。” “那捆缚天下修行者心神的修行功法,是你的手笔。” “将修行者与人族分割开来,是你的手笔。” “七国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也是你的手笔。”这是陈修早已有的猜测,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此会有数千年不停歇的征战? 一定有人在暗中谋利,在吸食他人的血肉与骨髓。 整座世界都化作养分,供养天幕上那尊煌煌的天帝。 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轰隆隆……” 那座山岩上的碎石再度剥落:“贤弟何故如此执迷不悟?”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他看向那两座山石,霍然抬手,沉闷地挥拳! “轰隆隆!” 恐怖的声响便随之迸发,那座连绵数百丈的山岩便轰一声垮塌碎裂。 无数碎石崩陷、树木破碎、鸟兽惊飞。 陈修的声音,便伴随着这铺天盖地的轰隆声一齐响起:“我非要杀了你不可!” 他狰狞暴怒,险些要失去理智,难以形容的恐怖杀意席卷,与这声音一起回荡。 这正是陈修奉行的道! 第四十章 请柬 足足好半晌之后,陈修才缓缓坐下,大口大口喘出粗气。 他的神色渐渐变得理智,抬起头来,朝着满脸惊愕地林询与谢言露出笑容:“不必担心,我没事。” “陈兄……”谢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吐出这样干涩的两个字。 林询沉默不语,只是心头却震撼万分,他曾见识过那位玉山剑仙的气势,诚然骇人心神,可与陈修发起怒时的模样相比,则只能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修行者…… 他在心头默念出这三个字,隐约间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 气氛渐渐沉闷起来,一时间无人言语,只有马儿依旧陷入惊恐,不断地嘶鸣。 就在林询将要驱车的前一刻,车厢顶上,忽然再度显现出字迹:“贤弟可冷静下来了?” 陈修皱起眉头。 当真是阴魂不散! “张百忍。”他却并未发怒,而是沉吟着思索起来,“你太过殷勤了……到底是为什么?” 车厢顶上的字迹变幻:“我是真心想结交贤弟。” “你让我想要作呕。”陈修说。 “你有求于我吧?”陈修喃喃自语,“让我猜一猜……” 他眯起眼眸,露出笑容:“应当是你察觉到了吧?自己的死期将要至了。你寄希望于我身上,可是如此?” 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测,的确不乏有手段滔天者能提前预知到自己的死期。 而这尊天帝死期降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所有人都要死了! 六十二天之后,这座世界倾覆,凡人也好、贵族也好、高山也好、流水也好,高高在上的仙官神只也好。 所有人的生命来到尽头,于最后的黄昏中永恒逝去,天地迎来他的宿命,再不会有任何东西存在。 这一次,足足等待了许久,车厢顶上的文字方才开始变幻:“贤弟能救我否?” 陈修淡淡道:“能与不能,我都不会出手。” 车厢顶上的文字开始变化:“我观察你许久了,你是绝不会撒谎的人……若能救我,即便不打算出手,也可借此谋取好处,而若是晦涩不答……贤弟,便是你也无能为力吗?” 这位天帝的智慧倒真是令人忌惮…… 不过,好在陈修是决不能用智慧来度量的人。 他眯起眼眸,露出笑容:“你既然观察我许久了,便能知道我做事与常人不同……我不回答,或许是因为我的确无能为力,又或许……只是因为我不想回答。” 车厢顶上的文字停滞良久之后,再度开始变化:“贤弟想要些什么?” “我想要什么……”陈修自语一声。 他沉默地思索良久,忽然吐出了两个字:“请柬!” 车厢顶上的文字开始变幻:“什么请柬?” “什么请柬,你应当清楚才对。”陈修闭上眼眸,又回忆起了自己得到的第二条直觉。 去赴天幕尽头那场最盛大宴会,手持沾染着血的请柬。 时至今日,他已经明白天幕尽头的最盛大宴会是什么,那代表着传说中的天庭,那尊永恒矗立在天幕之上的庞然大物,宏伟、壮丽、巍峨。 而请柬代表着什么?陈修不明白。 但既然提到了请柬,便一定至关重要,直觉中的每一个字,都一定有他的用处。 驻留了不知多久,车厢顶上的文字才再度开始变化:“请柬早已消耗一空。最后一份已给了太上,自他之后,每一个进入天庭的生灵都必然会受到压制。若是不信,你大可以找他询问,你不信任我,想必可以信任你的道友吧?” 原来只有手持请柬者,才能以全盛姿态进入天庭吗?难怪这位所谓的天帝三番五次邀请自己去那所谓的天庭,甚至不惜为此一忍再忍。 若自己当真毫无防备进入天庭,恐怕便只能像傀儡一般任其拿捏。 这样的手段,当真是低劣到令人发指! 呼出一口浊气方才平复下来,陈修冷声道:“那便来这大地上一战,决出一个胜负。若是我败了,便将能让你活下去的方法告诉你也无妨……自然,若是我当真有的话。你知道,我不会撒谎。” “不可。”车厢顶上的文字显现。 “你害怕了?”陈修冷笑。 “并非如此。”车厢顶上的字迹清秀: “我太过虚弱了,每动手一次,都要耗去为数不菲的生命力……贤弟,我知道你与太玄交战时还留有了余力,也知道你的真正修为到底如何,但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陈修咧嘴,露出笑容:“既然你不愿一战,我便逼到你一战为止!” “维持七国之间的平衡,想必耗去了你不少心血吧?我一路向西北去,但凡遇见修行者,便要尽数斩尽杀绝,我要让七国一统,让你的如意算盘摔个粉碎。” 陈修的笑容愈发森冷:“我看你能忍耐到何时!要么交出所谓的请柬,要么来大地之下与我公平一战,堂堂天帝,连此等胆量都没有吗?” 陈修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静默地等待,而车厢顶上的文字许久也未曾变化,一动不动。 想来那所谓的天帝是不会再有回信了,陈修长出一口浊气,静静盘坐下来。 他脑海中诸多念头缠绕,静静地思索着。 念头刚刚拿定想要开口的时候,那车厢顶上的文字,忽然再度开始变幻: “贤弟,十日之后,太上与你约战于白山之巅,我……拦不住他。” 陈修眸中一抹冷芒迸发。 当真是卑劣! 什么拦不住他,他是要让太上来做这试刀石,来判断自己的深浅。 陈修与太上之间,注定会有一战。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各自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注定要分出高下不可。 虽然如此,陈修依旧不愿让这一战被他人利用,不愿让论道之争沾染上污秽。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陈修这才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怒火,他抬头,朝着谢言问道:“距离此地最近的国家,叫什么名字?” 谢言思索一阵:“燕国稍近一些,不过从这个方向只能去到边陲,其次是秦国,此地距离秦国国都,只有数百里的路程。” “那好。”陈修声音冷漠,缓缓响起,“既是约战,岂有时间与地点都由同一人决定的道理?这一战,要么将时间更改在六十日之后,要么……将地点更改在秦国境内,最庞大的宗门上。“ 他眸光冷冽,泛着锋利的寒光:“到底如何,任你自己来选。” 又是良久的等待,车厢之中,安静得寂静可闻。 终于,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那车厢顶上的字迹方才再度浮现。 只是这一次不再清秀,而是像剑一般飘逸凌厉,颜色更是变成血红,只是乍一浮现,便有无比浓郁的战意随之流转。 “十日之后,天穹宗顶,一决胜负。” 落款只有两个字。 道友。 这是太上所写! 第四十一章 优哉游哉是苦行僧 “十日之后,天穹宗顶,一决胜负……”陈修喃喃出声。 他缄默片刻,点了点头。 “散去罢。”他挥了挥手,吩咐那位所谓的天帝,“我不会要求停止窥伺,因为我信不过你的承诺。只是……不要再到我面前聒噪,不要再来打搅我的清净。” 车厢顶上的文字缓缓消散,再不见踪影。 而陈修转过头来,朝着谢言道:“秦国的风土人情如何?” 谢言是游离四方的辩士,自然对这些东西早已研究。 他沉吟着思索了一阵,然后才答道:“秦国重法治,擅兵戎,与韩国截然不同,乃是七国之中,数一数二的强国。”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道:“秦国国君残暴、尤其喜欢杀人,听说但凡有违背者,便要行千刀万剐之行,整个秦国朝堂之上,无一不战栗臣服。” “秦国百姓穷苦,孩童不到十三、四岁便要踏上战场,田地无人耕种,家畜无人豢养,但凡男儿,除去小孩与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尽皆要服劳役。” 陈修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上路吧,去秦国。”他吩咐道。 谢言神色有些紧张:“到达之后,该如何行事?” 陈修闭上眼眸,他回想起了在故乡地球时,自己极喜欢的一则历史典故。 于是他将眼眸睁开,缓缓道出了两个字:“刺秦。” 马车悠悠行驶,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一段分岔路口,前方挥着马鞭的林询忽然拉住了缰绳。 前方两条大道,一条通往秦国,一条通往燕国。 林询转过头来到:“去秦国之前,能否先去一次燕国边陲?我有一位朋友住在那里,若是能够邀他同行,应当也会是极大的助力。” “极大的助力……”陈修在心中喃喃了一句,能让林询都冠以这样的称谓,想必是一个极为不俗之人,反正距离约定的日期还剩下足足十天,倒也不必着急。 陈修点头应下:“想不到你还去过燕国边陲。” “不是去过。”说到这里的时候,林询不知什么缘由的微微一顿,然后才继续道,“是通过书信结交。” 陈修一怔:“以往不曾见过吗?” 林询摇头。 “不曾见过,你如何知道他会是极大的助力?”陈修不解。 “当然可以知道。”林询满脸确信的模样,“所谓见字如面,从书信之中便可以看出,荆轲一定是世上少有的英雄豪杰。” 陈修一怔:“他叫什么?” “荆轲啊。”林询转过头来,“你也听说过他?” 陈修呆滞半晌,才缓缓摇头。 这还真是巧到了极点。 同样是燕国,同样是荆轲,同样是世上少有的英雄豪杰…… 林询又转过头来看向谢言:“你听说过他吗?” 谢言也摇头。 “真是孤陋寡闻。”林询摇头露出笑容,“荆轲自称燕狂生,乃是当世少有的豪杰。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气魄与胆量都非同凡响……”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低着头从包裹里翻找,好一会才翻出一封丝毫褶皱都没有的书信,小心翼翼地递给车厢中的两人:“这便是我……这便是一位朋友写给他的诗,你们只消看一看,便知道他是何等人物。” 陈修饶有兴趣的接过,那纸上的确写着一首诗,算不上多好,却的确有一番气魄: “三杯慨然诺,九两赤忱情。 风卷千丈雪,且做行酒歌。 岂敢一人饮?靡费珍馐多。 仰天出门去,对日邀羲和。” 无酒便饮三杯慷慨承诺,无肉便吃九两赤忱真情。 风卷起千丈雪花,暂且用它作歌助长酒兴。 岂敢独自一人饮?靡费了如此之多的珍馐。 仰天出门而去,对日邀请羲和。 羲和便是居住在太阳中的神只,倒真是胆大包天,连传说中的神灵都敢消遣。 摇了摇头,陈修还想说些什么,难以抵挡的困倦已是再度涌上心头。 他打了个哈欠,将信交还给林询,口中道:“等到了燕国再将我叫醒,这一觉,我恐怕要睡上很久了。” 林询犹豫了一下,忽然道:“我看那本功法上所写,修行者到了高深境界,便可以踏空飞行,一日行千里万里都不在话下,为何你要乘坐马车?” 陈修又打了个哈欠,声音中都透着困倦:“这也是修行。” “什么?”林询一怔。 陈修露出笑容,浓郁的困意难以抵挡,缓缓闭上了眼眸:“乘坐马车是修行,睡觉是修行,吃饭是修行,饮酒是修行。” 他已经昏昏沉沉睡去了,只有如梦呓般的声音,悠悠在马车中回荡:“谨也慎也是逐利客,优哉游哉是苦行僧。” 林询一怔,下意识便想反驳,可张了张嘴,竟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为何,他竟真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就算没有太多,也至少有一丝一毫的道理。 谨也慎也是逐利客,优哉游哉是苦行僧。 他在心头喃喃了一遍,摇头失笑。 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宽阔,阳光明媚,林询明白,自己的道路,从今日起才刚刚启程。 修行者……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渗进了血肉里,这是改变他一生的契机,他明白。 谢言的神色也无比凝重,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巨大漩涡,既觉得惧怕,又觉得兴奋。 他有拯救苍生的梦想,但那原本只是梦想,他浑浑噩噩,不知该去往何处。 至少现在,他有了去处。 不知何时开始响起轻微得难以听到的鼾声,这辆承载着三位截然不同少年的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有明媚的太阳作伴,依旧是难得的好天气。 有巨大的眼目于天空中悄然注视着,忽地露出阴森又古怪的冷笑。 最终都归于沉寂。 第四十二章 百宁城 燕国的边陲之地,风尤其热切,以一种莫大的热情欢迎这三位崭新的来客。 百宁城地处燕、韩、秦三国边疆,自然是真正的军事重地,一座座兵营矗立,旗帜高耸,直插向云端,穿着盔甲的兵士来来往往,面无表情。 能听到操练声、呼喊声、训斥声,密密麻麻,吵嚷作一片。 自然也有普通人,依靠着这几座军营而生存,做些贩卖生活物资的买卖,地位虽然不算高,倒还勉强能吃上一顿饱饭。 陈修坐在马车上,平静地看了许久,忽然闭起了眼眸。 六十一天。 这是他脑海里的倒计时,距离世界毁灭,还剩下最后六十一天。 距离与太玄约定的天穹宗一战,则还剩下九天。 一件件事扑头盖脸的砸来,没有太多缓冲的余地。 他预备找到那所谓的荆轲之后便自行启程,无论刺秦还是天穹宗顶与太玄的一战,都是至关重要的事。 马车悠悠停靠在路边,一行三人下了车,陈修与谢言都眼巴巴地看着林询,后者也呆愣愣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公子。”谢言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荆轲住在哪里?” 林询低下脑袋,片刻后才抬起:“我也不知。” 谢言一怔:“你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就兴冲冲的跑来了?” 林询沉默片刻后露出笑容:“不必着急,荆轲是举世闻名的大英雄,只需找人问一问便好。” 说到这里,一个兵士正好从面前走过,林询连上前攀谈,问到荆轲的时候,后者却皱起了眉头。 “荆轲?什么荆轲?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字。”那兵士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忽地眸光一凝,“话说回来,你们三人是何方来路?以往怎么未曾见过?” 这是军事重地,自然要提防间谍,随意一个行人,都要小心盘查。 林询眼珠子转了一转:“我等是自齐国来的读书人,游历四方,是为了纪录各地的风土人情。途经此地只是偶然,明日便走,明日便走。” 那兵士端详林询一怔,见眼前这三位样貌不像奸邪,便卸去了几分防备,只是依旧道:“将包裹拿来与我看一看。” 仔细搜查,三人的包裹中都是些衣物干粮,琐碎杂物,的确没什么值得防备。 兵士点了点头,转过身将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过头来朝着谢言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谢言脸色微微一红,转头看见林询焦急的神色,才咬牙点了点头。 “你的脸色,怎的如此古怪?”兵士皱起眉头。 林询连忙上前道:“军爷!他自小便是如此,痴痴呆呆的,不必介意。” 那兵士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陈修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陈修脸色倒是如常,他平静摇头道:“全是假的。” 林询瞪大了眼眸,站在那兵士看不见的地方不断使着手势,陈修都恍若未闻。 谢言则下意识地点头,心中暗自道:“陈兄不愧是陈兄,身为读书人,岂能口出诳语?我也应当向他学习才是。” 那兵士眉头皱起,继续询问道:“那你们是自何而来?” 陈修答道:“我等是自韩国国都而来。” 见那士兵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又补充道:“韩国国都也不是我的家乡,我是专业的救世者,家乡是地球,到这百宁城,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来。” 那兵士脸上的凶神恶煞变成了呆滞,沉思良久后忽然露出笑容:“原来是个傻子。” 他转过来,朝着林询道:“真是苦了你了,同伴一个痴呆一个傻子,换做是我,恐怕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下去。” 林询深有同感:“我也快撑不住了。” 送别那位兵士,林询顿时凶神恶煞地望来:“你怎么回事?撒谎都不会吗?” “我从不撒谎。”陈修摇了摇头。 林询咬牙切齿,却也实在对眼前这位油盐不进的无可奈何,只得转过头来看向谢言,露出笑容道:“你刚才表现得不错。” 说完之后,却见谢言一言不发地低下头颅,神色低落。 好半晌之后,他才霍然抬起头:“林兄,这次便罢了,下次可万万不能再撒谎了,所谓人无信不立……” 林询狠狠咬牙,懒得再与他们废话,打探荆轲行踪去了。 又连续问了五六个人,每个人听闻荆轲之后,都是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 唯有一位身穿布衣的十三、四岁少年听后一脸诧异:“你找荆轲作甚?” 林询露出笑容:“我等拜访荆轲先生,是有极紧要的事。” “荆轲先生……”那少年喃喃一声,神情有些古怪,然后才点头道,“你们随我来便是。” 众人跟在这孩童身后,入了一个偏僻小径,四周环境幽深。 那少年忽地转过头来,露出冷笑:“将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罢!” 与此同时,好几个身形壮硕的青年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手持棍棒,挥舞之时风声呼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笑。 这是中了圈套!谢言见这一幕,脸上不由流露出一抹惊惧,狠狠咬牙才沉住气来。 林询却露出笑容:“你以为我看不出这点小心思不成?” 他冷眼看着那几位壮硕青年愈发靠近,却悠然自得的背负双手,淡淡道:“在我面前玩这一套,你可是太嫩了些。” 他露出笑容,指着陈修道:“你们可知道这位是谁?” 那少年皱起眉头,隐约察觉到不妥:“他是谁?” “告诉你吧。”林询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此人便是陈修。” “陈修是谁?”孩童眉头皱得更深。 “马上你们便知道他是谁了!”林询露出笑容,大喊道,“出手!” 这样的气魄,吓得围拢过来的一众壮硕青年齐齐后退了一两步。 可想象中的攻击未曾到来,林询转过头去,瞧见陈修一动不动。 “愣在那里干嘛?”林询气急,“动手啊!” 只见陈修缓缓摇头,肃然道:“《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第二条,身为专业救世者,理应当磨砺自己的智慧,尤其是在普通人面前,切忌不可只依靠蛮力。” 看着一众反应过来,满脸冷笑渐渐靠近的壮硕青年,林询脸上的悠然神色尽数消散,吓得身形颤抖,一步步后退。 “你这混账,现在倒想起那狗屁指南来了?” 第四十三章 荆轲 看着步步趋近的数位壮硕青年,林询下意识觉得心颤。 百宁城乃是边陲之地,民风好武,哪怕未曾参军的普通少年,也至少经过了一些锻炼打磨,林询与之相比实在弱不禁风,也难怪会被盯上。 可要乖乖交出钱财?对林询而言,还不如被打死痛快,每一个铜币都是他身上的血肉,全部交出去,不吝于千刀万剐。 长出一口浊气,林询这才想起自己好歹是修行者,他看着一步步包围过来的众多壮硕青年,忽然恶狠狠地咬牙。 微薄如火苗般的灵气开始涌动,他竟主动出手,挑了一个薄弱的方位发动猛攻。 他的对手手持棍棒,却不曾想到林询竟敢主动出手,吃了一惊之下未曾来得及防备,被一拳砸中胸口,身形跌飞出去。 林询见状大喜过望,更是战意沸腾,挥手间灵气涌现,每一拳都势大力沉,哪怕与棍棒硬悍都不落下风。 “这便是灵气!” 林询心头振奋,以至于连疼痛都忘了,以一敌众,竟然反过来占据上风,有一种莫名的威势。 一众壮硕青年吓得惊慌失措,他们倒也不是专门以抢劫为生,见陈修三人身材瘦弱,衣衫却华贵不凡才动了歹心,此刻哪里敢继续出手,纷纷后退,逃之夭夭去了。 林询倒也并不追击,他露出笑容,挥了挥手臂,感觉到瘦弱身躯中蕴含的恐怖力量,禁不住自得意满,转过头来,本想在陈修面前炫耀一番,可一想起他斩杀玉山剑仙时的手段便没了心思,只对谢言道:“你看我手段如何?” 谢言义正言辞的模样:“林公子,陈兄说得不错,身为修行者,岂能随意对普通人出手呢?” 林询气急:“你这厮专门与我作对是吧?” 谢言低下头颅思索一番,也觉得自己近来对林询太过苛刻,便道:“林公子的武艺与胆魄的确是出类拔萃。” 林询这才露出笑容,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谢言继续道:“是我的过错,老是拿你与陈修做比,珠玉在前,难免苛刻了些。” 林询气得龇牙咧嘴,懒得理会这两人,只转过头来,朝着那未曾来得及逃离的少年道:“现在总该告诉我荆轲在何处了吧?” 那少年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哪里见过这等场景?身躯吓得不断战栗,口中连道:“好,好,好!大人请跟我来。” 他在前方带路,陈修三人便在后方亦步亦趋地跟随,林询一边走一边冷冷道:“若再敢耍什么花招……” “不敢……”少年连道,“荆轲那小子的住处就在左边,请随我来。” “荆轲那小子……”林询听得皱眉。 刚欲说话时,那少年又道:“不知几位大人找荆轲是为何事?” 林询连冷笑道:“与你无关的事,便不要多加询问,你只在前带路便好。” 说完之后还看了陈修一眼,他开口得如此急切,正是因为害怕身后这位将一行人的打算全抖落出来。 这自然不是多心,正欲开口的陈修咳嗽一声,低下了脑袋。 又转了几个街道便至,那少年用手指向前方道:“这里便是荆轲的住处了。” 那是一个破旧的茅屋,好几处渗水,好几处漏风,屋中摆设陈旧,到处是破旧杂物,杂乱无章。 “看见了吧?”林询转过头来,冷冷看着陈修道,“这才是英雄豪杰该住的地方,越简陋越好。哪有修行者住在镶金镀银的宅邸里的道理?朱门酒肉臭,太不成体统!” 林询不答,只是眯起眼眸,露出笑容。 “你且在前方,为我们带路。”似是害怕那少年再耍什么花招,林询吩咐道。 那少年连连点头,一边迈步走进屋中一边呼喊道:“荆轲,你这小子,躲到哪里去了?” 林询见状,顿时露出笑容:“这才是英雄豪杰该有的风度,不计较身价,哪怕在小孩面前也不摆什么架子……” 说着说着,只听那少年继续道:“放心吧,这次本大爷不是来收拾你的,是有贵客来了,还不滚出来?” 林询笑容僵硬在脸上,正在这时,忽地听到脚步声。 破旧的茅草屋中,一位光着脚、穿着破烂衣衫的男子一步步走来,一边走一边惊恐地打量四周,似乎生怕有什么埋伏。 定睛一看,这男子二三十岁的年纪、身高却只约莫有一米五左右,瘦得像是根竹竿,破旧衣衫裸露出的肌肤里,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他的脸色更是惨白,看不到血色,行走之时脚步晃晃悠悠,似乎只要风一吹便会倒下。 这名叫荆轲的男子眸子里满是恐惧,看向那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竟都吓得战栗。 那少年见状顿时冷笑:“磨蹭个什么?叫你过来还没听到?眼前这几位都是贵客,若是怠慢了,没你好果子吃!” 说完之后,少年才转过头来,朝着林询道:“大人,荆轲我已为您带来了,您看看……” 林询见状,顿时皱起了眉:“他便是荆轲?” 少年点头。 “百宁城中,只有这一位荆轲?” 少年继续点头:“百宁城中有名有姓的人,没有我不认得的。” 林询皱起眉头,这才挥手吩咐,任由他去了。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那位名叫荆轲的男子,眸子里惊疑不定:“你便是荆轲?” 男子点头,一脸怯懦的模样,他对方才那少年人都害怕,见了被对方称为大人的林询等人,自然更是拘束万分。 林询皱起眉:“你认得我吗?” 荆轲摇头。 林询想了想,便又道:“可与韩国国都通过书信?” 荆轲点头。 林询叹息一声:“那便是我了。” 荆轲听后,眉头竟也微微皱起,摇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你要找的荆轲。” 林询眸子顿时亮起:“那这百宁城中,果然还有第二个荆轲不成?” 荆轲摇头:“百宁城中的荆轲只有我一个。不过与我互通书信者,自称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公子,明显与你不同。” 他转过头来,看向谢言道:“若说是这人的话,倒还相像一些。” 林询脸上一黑。 第四十四章 犯了什么罪孽 破旧茅屋里的气氛霎时间有些尴尬,林询与荆轲大眼瞪小眼,陈修在后方露出微笑。 沉默了好半晌,林询才再度点了点头:“我便是与你互通书信的林询。” 荆轲瞪大了眼眸:“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自己儒雅俊朗,才富五车?” “你还好意思说我?”林询冷笑,“书信当中,你不是也说自己魁梧壮硕、身高八尺吗?” “皇帝赐予你的笔墨在哪?怎么不拿来与我看看?”荆轲皱眉。 “爱慕者寄来的书信在何处?为何不拿来与我瞧瞧?”林询冷笑。 “你不是说自己出行之时仆从好几十个吗?怎么一位都见不着?” “你不还说收集了挑战者的头颅做酒杯?为何我没有看到?”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陈修在一旁看得感慨万千。 看来果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见网友,他已见过太多的前车之鉴。 谢言倒是热诚,连忙上前将争嚷做一团的两人推开,这边陪笑脸,那边倒不是,好不容易安抚下来。 “眼下该如何是好?”谢言问道。 林询回头看了荆轲一眼:“眼下还能该如何是好?直接去秦国吧。” 不料荆轲见状,霍然站起身来:“你们要去秦国?也带上我罢!” 林询瞥他一眼:“你去秦国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都好……也不是非要去秦国不可,只要能离开这里……能离开这里……”他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低沉,重复了一次才继续道 “只要能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能去哪里都好。”荆轲的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伸手作揖道,“求求你们,带上我罢!带上我罢!” 林询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陈修。 而陈修正仔细打量着那名叫荆轲的男子,沉默良久之后,点了点头。 “带你去也不是不行……”林询这才答应道,“只是一路上……” 话音到这里,忽然听见一声爆喝: “你们要到哪里去?” 只见门口一位位兵士面目森然,将茅屋堵了个水泄不通,那位方才为陈修一行人带路的少年面目殷切,站在最前方,伸手指点道:“许大人,就是他们。” 被称作许大人者膀大腰圆,四五十岁的年纪,满脸蛮横的肥肉,冷笑着道:“很好。” “你们这群从秦国来的间谍,还想到哪里去?都给我将性命留下!”许大人身形高大,几乎要遮蔽住了所有的阳光,荆轲目光与他对视,便颤颤巍巍地低下脑袋。 陈修皱起眉头看去,那带路的少年察觉他的目光,顿时咧嘴露出一抹笑容。 “你们这群蠢货……”他用唇语说道,“敢得罪本大爷,马上便让你们知道下场。” 瞧见这样的阵势,林询脸色不由微微一变,连忙上前赔笑道:“大人,我们并非是秦国的间谍。” “还敢狡辩!”许大人叱喝一声,“若非是刺客,为何要向刘三打探军机秘闻?” 刘三正是那位带路的少年,听后连忙答道:“是是是,大人,这是我亲耳听闻,一个字都不会有假。” 林询有心想要上前调解,可他看了刘三一眼,无论如何冥思苦想都找不到解局之法。 眼下便是解释也无用,林询心思聪敏,如何能不明白眼下局势对自己一行人有何等不利。 这刘三明显与许大人早已认识,而自己等人初来乍到,无依无靠,这是其一。 若自己等人不是间谍,于许大人绝无半点益处,还白带诸多士兵来此一趟,有损威信,而若是自己等人被屈打成招,那好歹也算是些功绩,这是其二。 他身旁的陈修也皱起眉头,心中思索。 “施展手段离开这里吧……目的已经达到,还要忙着去往秦国,眼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在心中道,可想到这里,忽地又皱起眉头,“不妥,身为专业救世者,岂能如此轻易地动用蛮力……这《有违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中的第二条。” “不过违背了便违背了,反正不是第一次……”念头到这里,陈修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刚欲出手,忽然看见谢言上前。 只见谢言走到那位许大人身侧,低头耳语些什么。 那许大人明显满脸不信的模样,在谢言出示一块腰牌之后方才面色一变,拱手行了一礼。 “混账东西!”许大人回过头来,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刘三脸上,“如何该污蔑圣人门下!” 刘三被打得后退数步,跌跌撞撞地稳住身形,却不敢发怒,反而满脸惊恐神色,朝着许大人磕头求饶。 许大人冷笑一声,挥袖道:“这次便罢了!下次再敢谎报,非得将你斩首示众不可。” “是……是……”刘三仓皇退却,临走之前,还深深看了谢言一眼。 许大人看也不看他的背影,转过头来,朝着谢言满脸笑容地拱手作揖道:“还请恕罪,还请恕罪。” 谢言与他寒暄一番,那许大人倒也没有久留的心思,不多时便告辞离去。 只是临走之前,却刻意叮嘱了一句:“你们三位要去哪里都无妨,只是万万不要将荆轲带走。” “为何?”谢言皱眉。 许大人讳莫如深的模样:“不可说,不可说。” 目送着他离去,陈修便问道:“圣人门下,是哪方的势力?” “算不得势力,也不值得人敬畏。”谢言道。 陈修问道:“那他为何……” 谢言叹息一声:“他并非是敬畏我的来历,而是因为信任。所谓圣人门下无宵小,谢家尽皆是良善坦荡之辈,但……也仅此而已……” 语罢挥了挥手,似是不想多说。 见他不语,陈修自然也不会追问,只是暗自将这几个字记在心头。 “既然如此,我等还是离去吧。”林询这时出言道,“平白浪费了这么多时日,当真是晦气。” 不待众人答话,忽然听见“砰”然一声,竟是那荆轲跪伏在地,带着泪叩首到:“恳请三位,发发慈悲罢!发发慈悲罢!此地对我而言便如地狱一般,带我离去,我愿当牛做马报答三位。” 谢言与林询见状,都皱起眉头,目光都望向陈修。 而陈修神色平静,找了一张许久未曾擦拭、积了灰的椅子坐下,淡淡开口道:“那便说一说罢,你犯了什么罪孽?又有什么隐情?” 第四十五章 问心无愧 荆轲低下头颅,良久不曾抬起。 他眸中没有光芒,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身躯佝偻着、颤抖着。 “你怎么了?”谢言关切问道。 林询皱起眉头。 而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也罢……那你告诉我……” 他站起身来,目光流转在荆轲的脸上,仔细盯着他每一分每一毫的表情:“你自觉得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吗?” 荆轲沉默了短短的一瞬,而后他狠狠点头,目光中的神色却复杂到难以言说。 陈修静静看着他。 然后道:“我暂且可以相信你。” 荆轲头颅抬起,目中闪过光彩:“那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可以。”陈修回答,“但不是现在。” 荆轲愕然:“为何?” 陈修道:“我只是暂且相信你,还需去验证一番,看看你究竟是否值得信任。更何况……我便是想要将你带走,也不能一声不吭,须得提前告知一番。” 荆轲抬头看着陈修,脸上的神色忽然一点一点变得古怪,一脸匪夷所思的模样:“你打算……” “不错。”陈修道,“所谓不告而取谓之窃,若是一言不发将你带走,实在不够光明正大。” “你疯了不成?”荆轲忍不住地骇然失色,他原本希冀的是能跟着陈修偷偷离去,若能成功,便算是万幸之中的万幸。 眼下这是什么情况?是要将连带着自己的四个人一齐推进火坑里,谁也不得好死。 他转过头看去,林询与谢言倒是一脸如常的模样,似乎早已习惯一般。 陈修露出笑容:“这是《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里的第三条,不可偷盗、撒谎,专业救世者行事,务必要光明正大。” “专业救世者……”荆轲脑海中眩晕一片,他看了自己眼前这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一眼,只觉得上了贼船,百死不能超生。 “完了……完了……”他低下脑袋轻声自语,“待在这里,至少还能苟且一条性命,现在是必死无疑了。” “对了。”就在将要离去时,陈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着林询道,“将《专业救世者修行宝典》拿出来,与荆轲一并修行吧。” 林询回头看了看荆轲愈发黯淡无光的眼眸,轻声咳嗽一声道:“下次用功法来简称便好。” 陈修一怔:“为何?” 还没等到答案,忽地听见叫喊声,竟是荆轲发了疯似地往屋外冲去。 “救命!救命!救命!”荆轲一边跑一边呼喊,可那身皮包骨头被林询只是一抬手便拦下,动弹不得。 “这便是原因。”林询叹息一声,低头看荆轲一眼,忍不住皱眉道,“他也拥有修行的天赋吗?” 瘦弱到这等程度,怎么看都不是能下场打架的人物。 陈修点头,他看着荆轲,眼眸里似乎暗藏着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的光:“不光能够修行,而且天赋很是不俗。” 林询将信将疑的模样,将《专业救世者修行宝典》小心翼翼地从包裹里取出,平铺在地上,拍了拍荆轲的后脑勺:“看这里。” 荆轲下意识想要反抗,可性子实在懦弱,在林询凶神恶煞地注视下,只得一点一点移来目光。 当看到功法中的第一个文字时,他目中的惊恐与懦弱尽数消散,目光混沌深邃。 “竟同样是一眼便悟道。”陈修略微有些诧异,这样的天赋着实算得上惊人。 荆轲如痴如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恍惚间那弱小的身形都显得伟岸,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魄。 陈修在一旁静静观看、护法,一语不发。 只是两刻钟之后,荆轲便霍然睁开了眼眸,他目中光彩万丈,脸颊里尽皆是振奋狂喜。 一丝微薄如火苗般的灵气升腾,荆轲喜不自胜,激动地喃喃:“这是……这是……” “这便是灵气。”林询淡淡道,“你是跟随我踏上的修行路,从此之后,我便是你的师傅了。” 林询目光望了过来:“你说的可是当真?师徒可不是变个称呼那般简单,须得承受莫大的因果。” 荆轲一脸呆愣愣的,发痴似地许久未曾回过神来。 林询见状,便摇头失笑道:“当然是假的,谁会收这样没天分的徒弟?我可是世上最顶尖的天才,连玉山剑仙这等天上的神仙人物都抢着收入门中。” 说完之后,林询又抬起头来,看向陈修道:“对了,我第一次修炼出灵气的时候,共用了多久?” 悟道之时混混沌沌,脑海中只有功法,自然记不清时间。 陈修看他一眼,答道:“半个时辰。” “现在知道你我的天赋差得有何等悬殊了吧?年轻人,万万不可有点成绩便沾沾自喜,我只用半个时辰,你却足足用了……”林询说到这里,忽然目光微微一滞,“你只用了两刻钟?” 荆轲依旧发呆,脑海中轰然一片,浑然忘记了言语。 无人能说清这是怎样的心境,有如接触到一个新的世界,从地狱一步踏上天堂。 他的呼吸急促,眼眸里的光彩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心绪如波涛一般翻滚。 林询也发起呆来,自语喃喃道:“这么说来……这么说来,你的天赋岂不是是我的两倍?” 呆滞片刻后抬起头来,又看着陈修道:“你当初觉醒灵气用了多久?” 陈修轻声咳嗽一声,没做回答。 “不如我对不对?”林询死死盯着陈修。 陈修依旧不答。 林询知晓陈修是绝不撒谎的,他不回答,恐怕是害怕打击到自己的自信心,顿时满脸灰暗,一直引来最引以为傲的天赋被狠狠打击,心情跌落了谷底。 陈修也不懂该如何安慰,只得露出笑容道:“你们且在此等候,我去找那位许大人商量商量,看看如何才能将荆轲带走。” 语罢径直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驻足。 他听到“砰”一声脆响,转过头去,竟是荆轲身形跪拜下来,磕头道:“请前辈收我为弟子!” 他的目光炽热,知道这是改变自己一生的绝佳机会,断断不可能放过。 第四十六章 你做得主吗 破旧茅屋里,磕头声回荡不绝。 陈修看着荆轲,他的身形瘦弱,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色,只是目中光芒炽热,像是太阳一般绽放出光华。 他有一颗想要变强的心,陈修明白。 林询也看向陈修,目光中有些古怪,自己这位半个小时觉醒出灵气的他都主动要收为弟子,眼下恐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吧? 他倒也说不清心中何等心思,嫉妒自然谈不上,羡慕倒或多或少有一些,毕竟能得到陈修这样的强大修行者指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好事。 茅屋中静默了良久。 而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荆轲,摇了摇头:“我无法收你为弟子。” 荆轲目光中的光芒暗淡,低下了头颅,声音沙哑道:“为什么?” 陈修沉默着思索良久。 “没有为什么……”他说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喜欢麻烦的人,师徒的因果太大,我不想承受。” 他看着荆轲,继续道:“我可以带你离去,也可以教导你修行,至于日后能走到何等地步,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见荆轲点头,他便继续道:“自然……这是在我调查清楚之后,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暂时信任你而已。” 荆轲沉闷地点头。 陈修语罢不再停留,信步走出门去,淡淡道:“你们且继续修行吧,我去找那位……” 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皱起眉头思索:“是谁来着?” 林询提醒道:“许大人?” “不错。”陈修露出笑容,“我去找那位许大人,问问将你带走需要什么代价。再问问你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荆轲见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阻拦,可与陈修目光相对时便低下了脑袋,一言不发。 眼睁睁看着陈修离去,茅屋中三人一时无言,气氛颇有些古怪。 良久的沉默之后,忽然有了声响。 竟然是荆轲霍然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林询见状,顿时皱起眉头。 荆轲不答,脚步反而加快几分,身形转瞬间出了茅屋,往西方去。 林询心中惊疑不定,犹豫片刻后连忙起身跟上,才发现荆轲的速度竟快得惊人。 这并非是因为他的体力出众,而是其步伐古怪万分,哪怕林询比他多修行些时日,也只能勉强跟上。 “他曾修行过武功!”林询面色微微一变,继续呼唤道,“你要到哪里去?为何不回答?” 荆轲依旧沉默,身形挪转腾移,速度越来越快。 林询狠狠咬牙,眼看着荆轲的身形越来越远,忽然灵机一动,操控灵气覆盖在脚底。 他的天赋的确不俗,这样的用法陈修还未曾教授过,便已经自行领悟。 速度大增之后,果然只是转瞬间便追上,林询按住荆轲肩头,大喝着问道:“你到底要去何处?” 荆轲回头看林询一眼,目光阴晴不定。 “若是想要逃走,大可不必。”林询道,“陈修说过会将你带走,便一定会做到,他从不撒谎,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荆轲呼出一口浊气,知晓逃脱不得,只得道:“我并非要逃走。” “而是要……” …… 陈修站在军营的大门外,长出一口浊气。 抬头观察,这军营肃穆恢弘,壮丽得惊人,其中不时有士兵来往,身着铁甲,有操练呼喊之声,震耳欲聋。 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立在门外,目光扫视四周,警惕万分的模样。 以陈修的性格,自然不会悄悄溜进去,专业救世者行事,向来是光明正大的。 他来到那守卫面前,拱手露出一抹笑容,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便呵斥道:“哪来的富贵公子?怎敢招摇到军营面前来了?还不速速滚开!” 他见陈修明显不是习武之人,又身着一袭蚕丝白衫,自然先入为主有了判断。 百宁城地处燕国边境,常年与秦国交战,因此哪怕是普普通通的将士也敢对富家公子呼来喝去,与韩国国都截然不同。 陈修倒也不恼,连拱手道:“我并非是什么富家公子,来此地,是为了求见……” 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顿。 “求见何人?”那守卫眯起眼眸,一边打量着陈修,一边询问道。 见陈修苦思冥想不能作答,脸上的冷笑顿时更甚:“好胆!你这混账东西!如何敢在军营门前耍弄威风?这岂是你该来的地方,若再不滚开,休怪我将你捉拿下来,军法处置。” 陈修连道:“你误会了,我是当真有要事……” 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而后道:“我虽然记不得要求见之人姓甚名谁,不过求见他的目的却是记得,你若是知道谁能做主,便将我带去见他吧。” “哦?”那守卫咧嘴一笑,不置可否的模样,“我便能够做主,说来听听吧?” “你做不得主。”陈修道。 “瞎了你的狗眼!我可不是普通军士,军营中的千夫长是我的堂兄,许大人与我位亲戚有过姻亲,如何会有我做不得主的事?”那守卫勃然大怒。 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我来此,是为了帮燕国赢下一场大战役,取来数年不曾有的战果。你做得主吗?” “你这厮!说什么胡话!”那守卫听后,耐心终于耗尽,刚欲出手驱赶,却见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忽然一拳轰在一旁的树木上。 那树木足有十余丈大小,在这看似瘦弱的少年人一拳之下,却轰一声碎成齑粉! 漫天碎末纷飞,恐怖余波四散,那守卫吓得瞪大了眼眸,却见眼前这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悠然笑道:“我从不撒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第四十七章 秘密武器 那守卫哪里见过这等神通?身躯都吓得颤了一颤。 世俗人不识修行者,但武功还是通晓的,这样一拳砸烂一根十余丈的树木,已经算得上举世难寻的手段,哪里还敢怠慢,拱手道:“是我有眼无珠,怠慢了大人,还请随我来。” 他领着陈修一路入内,来到一处宽阔殿宇。 那位膀大腰圆的许大人端坐其中,见了陈修,顿时皱起眉头:“是你?” 倒也没想着上前迎迓,所谓的圣人门下,实则也没什么权威,更何况陈修这位“圣人门下”的朋友,则更要廉价几分,恐怕便是通报了姓名,他都懒得来见上一见。 那守卫上前,与他耳语几句,许大人脸上的神色才变了一变,满脸上前地迎上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不知小友名讳?” “陈修。” “陈修小友来此……”他又问。 陈修开门见山道:“我想将荆轲带走,不知需付出什么代价?” 许大人抬头看了陈修一眼:“陈小友与他是旧识?” 陈修摇头。 许大人又问:“受了谁的托付?” 又是摇头。 “欠荆轲的人情?”他又问。 依旧是摇头。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在这种事上费心思了。”许大人叹息一声,“若是你知道他为何会沦落到今日这等地步,便绝不会再他身上浪费半点心思。” 陈修皱眉:“还请赐告。” 许大人张了张嘴,旋即却叹息一声,挥手道:“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他第二次给出相同的答案,更让陈修心头疑惑非常。 这之中,到底藏有什么隐情? “为何不可说?难道……是牵扯到了什么重要的隐秘?”陈修问道。 “倒并非是如此。”许大人又叹息一声,“非要说来,并非是不可说,而是不好说……羞于启齿啊。” 陈修皱眉:“不知要如何才肯赐告?” 许大人思索一阵:“你毕竟不是燕国人士,用不了多久便会离去,若发誓不告诉本地人的话,倒也并非不可告诉你……” 陈修笑道:“不需发誓,我从不撒谎。” 许大人叹息一声:“既然如此,你便去找刘三吧。” “刘三……”陈修回想起了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这个名字倒是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象。 若说是什么印象,那大概用“市侩”两个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明明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行事却阴险老练得惊人。 “不错。”许大人继续道,“你去找他便好,就说我已经同意告知你真相,只是……”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只是他若是依旧不愿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强求,万万不可威胁打骂。” 看来主动权是掌握在那位刘三手中,陈修明白过来。 道过谢将要离去之时,许大人在身后又道了一句:“若是知道真相之后,依旧想带荆轲离开,可以回来再与我商议……不过想必是不会了。” 陈修皱起眉,心头疑惑万分,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他最讨厌的便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令人摸不着头绪,好在马上便能得到答案。 …… 刘三的住处并不难找,随意差了个人打听便得知了位置。 陈修到来的时候,这位不过十三、四岁,却只能用市侩来形容的少年正站在街前,殷切地叫卖着。 他卖的东西并不精细,百宁城这等军事重地里,最为值钱的无疑是兵刃盔甲,这些东西他自然是做不来的,只能售卖些布衣帽衫、琐碎杂物。 店里并无其他人,生意也不算好,恐怕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见陈修到来,刘三面色顿时大变,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陈修的速度自然不是他可比,略微施展些手段便擒拿过来,那刘三也不是硬气之人,连忙张口求饶。 “我不是来报仇的。”陈修将他放下。 刘三听后,顿时露出劫后余生的神色,谄媚笑着招呼道:“那大人您可是来买什么物件?您请放心,这店里……” “也不是。”陈修摇头。 他注视着刘三的眼神,一字一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知道有关荆轲的一切。” 刘三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僵硬在脸上,他的神情竟忽然有些冷,这是一种以往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你找错人了。”他冷漠道,“我一个字都不知道。” 陈修摇头道:“不必撒谎,是许大人让我来找你的,他已经同意了。” 刘三呼出一口浊气,依旧满脸不情愿的模样:“你找荆轲,到底是为了什么?” 毋庸置疑,这名为刘三的少年一定对荆轲厌恶至极,若是自己说出实情,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告诉自己真相。 可陈修向来是不撒谎的,他呼出一口浊气,平静道:“我想知道有关荆轲的真相,再考虑要不要带他离开这里。” 刘三冷笑:“那你若是不知道真相,还会带他离去吗?” 陈修皱眉:“或许会,或许不会。” 刘三脸上依旧是冷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会告诉我的。”只听陈修悠悠开口。 刘三皱着眉头望去,这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脸色悠然自得,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这倒让刘三心头惊惧起来,他有什么底牌?又有何打算? 难道是想要威胁拷打不成?又或者要施展什么古怪的武学?刘三曾听说过,这世上存在着某种诡异的秘法,能让人毫无所觉地说出心头的一切秘密。 只是后作用也十分严重,据说会让人变成浑浑噩噩的白痴,永世不能清醒。 浓郁的恐惧涌上心头,他身形下意识地后退,抬头看去,陈修竟依旧在笑。 忽地一声脆响! 刘三身形霎时间倒退数十步,瞪大眼眸看真切的时候忽然微微一怔。 竟然是一颗硕大晶莹的玉石砸在地上,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若是告诉我实情,那这些钱,便是你的了。” 这才是陈修的秘密武器,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颗玉石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加一颗。 第四十八章 战争就是这样一回事 “去报仇?”林询微微一怔,他与荆轲两人的身形在巷子间穿梭。 “不错。”荆轲恶狠狠地开口,“这么多年忍受的屈辱,决不能就这样算了……我非要……非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可。” 林询沉思片刻,倒也能理解荆轲的想法。 即便在他这个局外人看来,刘三等人也有些过分了,从荆轲望向他们的眼神中便可得知他一生的遭遇有何等凄惨。 明明是二三十岁的中年男子,眼眸里却满是懦弱、恐惧,再从他身上累累的伤痕来看,受到的殴打、虐待,恐怕已经到了令人心颤的地步。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发疯似地想要离去,将这个地方称作地狱。 “报仇便报仇,为何要一言不发地离去?”林询又问道。 荆轲沉默片刻后没做回答。 两人沉默地前行,如此半柱香过去,荆轲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口中低声道:“到了。” 不远处,七八位青年人倚在屋子外的围墙上,满脸笑容地谈笑,脸上的神情悠然,他们还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 荆轲身形,忽然如燕雀一般横冲出去。 第一位受到攻击的青年人未曾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巨力作用在自己胸口,强烈的疼痛便骤然急促地袭来,他身形跌飞出去,脸色一瞬间便变得苍白。 “是你!”其余七人这才反应过来,目光先是惊诧,紧接着便是暴怒狰狞,齐齐朝着荆轲冲来。 这样的攻势难以防范,刚刚修炼出灵气的修行者,还没有太多对敌的手段,面对这样七位身强力壮的少年人,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林询那时之所以能获胜,一是因为他已经修行过数日,对于灵气的掌控远超荆轲。 二是凭借狂猛骇人的气势,一瞬间爆发出修为,如猛虎下山,自然越战越勇。 三是面对的敌手并非使出全力,绝不是那种非要分出胜负与生死的大战。 而这三种优势,荆轲一个也无。 可面对七人的围攻,他竟显得游刃有余,身形如游鱼般滑溜,又如燕雀般迅疾,只是转瞬之间,便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林询在一旁看得呆滞,他的心思聪敏,自然只是一瞬间便察觉出究竟:“荆轲绝不是第一次与人作战!” “这是位高手!” “至少经过数十次战役!” “太强!”林询叹为观止,这样的战斗经验绝非自己可比,相差了太多。 他虽然要多修行几日,可若与荆轲真正交战起来,恐怕连十招都支撑不过去。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惊诧骇然之间,林询瞳孔忽然微微一缩,爆喝道:“你疯了不成?” 只见荆轲悍然一拳砸向一位丧失了气力的壮硕青年头颅,这一拳势大力沉,周身灵气环绕,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手。 速度之快,如同流光掠影! 周遭的其余壮硕青年都吓得战栗,睁大了眼眸,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这是要杀人! …… 刘三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玉石收起,揣进衣袖之中。 他看了陈修一眼,长长叹息一声:“那便告诉你罢。” 陈修露出笑容,静静听着。 “荆轲原本不叫荆轲。” “他叫做荆卫,乃是百宁城里,数一数二的悍将,曾立下过汗马功劳。” 陈修听得皱眉:“他身形如此瘦弱,如何能成为悍将?” 刘三又叹息一声:“你且听我仔细说来。” “他原本并不瘦弱,身高八尺,魁梧壮硕,年纪轻轻便名声在外,是百宁城里数一数二的少年豪杰,用风华正茂来形容也不为过。” 陈修在一旁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虽然不知长安是何处,但用你这句诗来形容,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三静默了一刻,继续道:“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一次战役之中,他被秦国士兵活捉,会发生什么,你大概能猜到吧?” “为了逼迫他说出燕国的行军布置,先是利诱,不从之后,便是严刑拷打。” “所谓的严刑拷打,并非是拿鞭子抽你这般简单,我虽然未曾经历过,但也大抵知道一些。例如往指甲缝里插针,再逼你扒地上的硬土;又例如用铁刷一下一下刷去你身上的血肉;还有宫刑,这你应当知道吧?其余许许多多,就不与你说了……我之所以会知道荆轲遭遇过什么,是因为我燕国军营里也有同样的布置……战争就是这样一回事。” 陈修身形战栗了一下,他试着在脑海中幻想出一个高大壮硕,英气十足的青年。他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一日长安花都看尽。 然后又回忆荆轲的容貌,那个佝偻着身子,只约莫有一米五左右,全身上下瘦得能看见肋骨,看向刘三这样一位十三四岁少年时眼里都满是惊恐怯弱的荆轲。 陈修叹息一声,明知故问道:“他招供了吗?” 刘三道:“自然是招供了,因此死去的燕国兵士足有数百位,损失惨重。他却是苟且了一条性命回来,许大人念在他以往的功绩未曾处刑,只让他化名为荆轲,靠着军饷勉强度日。” “在许多人眼中,那位英雄豪杰荆卫已经死了,恐怕在他自己眼中也是如此……” “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笑容,抬眸看向陈修:“不知自何处来的、想要拯救荆轲的大善人啊,你来猜一猜,这少数人如何会知道真相呢?” 陈修沉默不答。 “我叫刘三。”他说,“不是什么稀奇的名字,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刘大,一个叫刘二,就这样按着顺序轮到了我……父亲自然也是有的……这自不用说,任谁都有的。” “父亲、大哥、二哥死的时候,我只有八岁……只有八岁……忽然间天塌下来了,什么都不剩下。” 陈修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或许能看到,但不忍去看。 只听他说:“战争就是这样一回事。” 第四十九章 我不会杀你 在陈修脑海里只留下“市侩”这两个字的名叫刘三的少年,静悄悄地坐在自家的小店门前,低着头。 他卖的东西并不精细,百宁城这等军事重地里,最为值钱的无疑是兵刃盔甲,这些东西他自然是做不来的,只能售卖些布衣帽衫、琐碎杂物。 店里并无其他人,生意也不算好,恐怕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沉默了好一会,刘三才伸了个懒腰,笑道:“怎么……大善人?可还想将荆轲带走吗?” 陈修闭上眼睛沉思。 “经历严刑拷打最终选择背叛的英雄,值得被原谅吗?”刘三悠悠道,“自然,我是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的,因为被杀的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 “你却不同。”他露出有些古怪的笑,“你是大善人,出手便是几千几万的钱财,要引人向善,光明伟岸,要带他脱离苦海,因他而死的人更是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觉得如何呢?” 陈修沉默。 这样大的命题,就像下雨天时漆黑如墨的乌云,扑头盖脸笼罩下来。 太浩瀚、太难测、太诛心! 该如何回答? 哪个答案是对,哪个答案是错? 良久之后,他才道:“我恐怕不能回答。” 他看着刘三,叹息一声:“或许值得原谅是错,不值得原谅也是错……我给不出答案。” “但我依旧要将他带走。” “因为……”他微微一顿。 然后看着刘三的眼睛,说出这场交谈中第三次出现的话:“战争就是这样一回事。” 刘三一怔,旋即露出笑容:“战争就是这样一回事……若是一开始便知道你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或许便是不收钱,我也会告诉你真相……当然,现在钱是不会退给你了。” 陈修摇头,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起身朝远方走去。 只有他的声音悠悠回荡:“拿着这笔钱好好生活吧,离开这里。” 后面的市侩少年人朝他挥了挥手,没做回答。 回到荆轲住处的时候,却发现只有谢言一人捧着书卷苦读。 陈修问道:“林询与荆轲去了何处?” 谢言放下书卷答道:“你走之后不久,荆轲便一语不发去了西方,林询已经追去,现在都还没能回来。” 陈修皱起眉头:“去了多久?” “恐怕已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陈修眉头皱得更甚,心头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连忙追寻着灵气波动,一路寻踪而去。 他的速度之快,几乎如同瞬移一般。 …… 太晚了! 林询抬手想要阻止,可此刻再反应过来,显然已经为时已晚,荆轲的战斗经验太过非凡,这样势大力沉的一拳,眼看着就要轰然落下。 有微薄如火苗般的灵气在拳头上氤氲,若是当真砸在头颅上,哪怕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人,也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 林询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眼中瘦弱、怯懦的荆轲竟会忽然露出这样恐怖的凶相,此刻哪怕全速催动灵气依旧来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拳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够了!”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道平静的呼喊声。 荆轲攻势霎时间停滞,僵硬在半空中,他瞪大了眼眸,只觉得有无形的力量在流转,哪怕有万分伟力也不能再施展丝毫。 他面前的壮硕青年人劫后余生,连忙慌乱地站起身来,满脸惊恐地朝着后方逃去。 荆轲神色苦涩,转过头来,那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正缓步走来,口中又重复了一次:“够了。” 荆轲呼出一口浊气,他能感受到陈修的强大,哪怕自己倾尽全力也不能奈何分毫。 两人隔空对视,陈修的身影愈来愈近,明明并不高大,却仿佛高山一般令人仰止。 陈修脸上没有表情,只平静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荆轲沉默了一刻。 他的目光中忽然迸发出滔天的狰狞、滔天的不甘。 “我恨!” 陈修问道:“你恨谁?” “我恨秦军、恨燕军、恨这群后辈,最恨我自己。”荆轲闭起眼眸,“动手吧,死在你手中,我没有怨言。”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我不会杀你。” “走吧。”他转过身,朝着远方走去,“跟我离开这里。” 荆轲目光惊愕:“你不想杀我……为什么?” 陈修一边走一边道:“方才有人问我,经历严刑拷打最终选择背叛的英雄,值得被原谅吗?” 荆轲身形颤了一颤,这同样是如藤蔓一般缠绕在他心中的难题,那藤蔓还带刺,刺痛着他的心脏。 他并不挪动脚步,只是抬头,等待着陈修的答案。 “我没能回答他。”陈修说,“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我从不撒谎,既不能骗他,也不能骗自己。但是……” 顿了顿便继续道:“想必背叛的英雄后面做了什么,才是他值得被原谅与否的关键。” 荆轲身形颤了颤。 然后他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地迈步跟上。 林询见到这一幕,也微微一怔,沉默良久后摇头失笑。 “古怪的人。”他喃喃了一句,迈步跟上。 行走到一半,却只见陈修忽然驻足,梦呓似地喃喃了一句:“战争就是这样一回事。” 是怎样一回事呢?林询不明白。 不过他倒也不想着追问,陈修口中的胡话数不胜数,若挨个询问下来,恐怕非得花上三天三夜不可。 不过便是真的追问了,恐怕也得不到答案,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便是陈修也说不清。 大抵就是这样一回事。 第五十章 前来拜会 陈修领着林询与荆轲二人回到那栋破旧茅屋的时候,天边刚好洒下第一抹月光。 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距离世界毁灭的倒计时愈发迫近,陈修预备在明日一早便启程。 而今晚……却同样是个不眠夜。 安顿好众人,陈修独自一人出了房间,朝着军营方向走去。 军营门前的守卫换了一茬,但许大人早已吩咐过,自然认得陈修,满脸恭敬地迎奉进去。 许大人正在烛光下处理公事,见陈修到来,连忙上前迎迓:“陈小友,可是从刘三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了?” 陈修点头。 “那此次来……” 陈修道:“我是来与你商议,带走荆轲,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许长老思索了一阵:“这样的代价,可大可小。” 陈修拱手行了一礼:“请赐告。” “你若是只想将他带走,什么都不必付出。”他道,“反正这数年来,那些因他而失去亲人者的愤怒,都已发泄了个干净,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带走之后,他须得永生永世隐姓埋名,不可显露于人前。” 陈修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许大人看了陈修一眼:“你若是想让他以荆轲这个名字行走四方,那便需用数十位秦国战士的命来换。” 陈修沉思片刻,依旧摇头。 许大人皱起眉头:“你想如何?” 陈修道:“我想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他想叫荆轲也好,想叫荆卫也好,随他的自由,想让以往的一切从不存在,想要他坦坦荡荡,再无顾忌。” 许大人呼出一口浊气:“这不可能。” 他看着陈修,冷冷道:“若真让他恢复了以往的名字,岂不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我百宁城对叛徒不但不加惩处,反而分发军饷,任其苟活?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如此一来,你要让剩下的将士如何心安?”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他的脸上平静,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还请指一条明路。” 许大人神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之后,才道:“你且附耳过来。” 然后他才轻声耳语道:“不瞒你说,我百宁城大敌有二。” “其一,便是此去数里之外,驻扎在那里如同癣疾般的秦国军士,你若能想方设法在韩国军营里引发内乱,造成数千人之大的死伤,便算是一大功绩,值得我燕国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至于大敌之二……”他看着陈修,长出一口浊气,“则是修行者。” 他见陈修神色如常,便露出笑容道:“我便知道,你也是一位修行者,看你没有习武的迹象,却能一拳轰碎一刻十余丈的树木,实在不是凡俗能媲美的伟力。” 他娓娓道来:“天清宗,位于此地往西一百里之外的天清山中,其门内有一至宝,名曰天清镜。” “此镜并无什么威能,唯一的用处,便是窥伺,只需催动灵气,便可东西数百上千里之外的景物,若此镜在,我燕国便只能永生永世受其摆布,而若是没了此镜……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你若是能毁坏或取走此镜,便同样算得上一大功绩。” 陈修静默,看来与韩国不同,燕国境内知道修行者存在者无疑要多上许多,眼前这位许大人便是其中之一。 “自然。”见陈修静静思索,许大人便又道,“此事的难度远远胜过前者,若你当真做到了,不仅天清镜可以自取,我燕国还会送你许多金银财宝,其余所需,尽皆可以商量。” “钱财便不必了。”只是刹那间,陈修便做出了决定,“我会将天清镜取来,静候佳音罢。” 他的时间不多,语罢便不再耽搁,信步朝着门外走去。 “慢着……”身后忽然响起呼唤声。 陈修转过头来,见许大人问道:“哪怕知晓了事情的经过,陈小友依旧做下了这样的决定,不知是为何?” 他不明白,如果单纯是因为好心,那么知晓事情的真相之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继续为之付出心血才是。 谁会做这样的事?愿意为荆轲这样的人奔波劳碌,甚至不惜与天清宗这样的庞然大物作对? 陈修驻足,思索了一刻。 然后他道:“其一,或许是因为我喜欢荆轲这个名字。” “其二,是我天生便喜欢多管闲事,而且不撞南墙不回头。” “其三,是我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因为严刑拷打而背叛自己心中信仰的英雄,能否再一次站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陈修语罢再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掠影,朝着西方行去。 许大人看着他的背影,静默了良久。 而后他呼出一口浊气:“我错了吗?” 他知道让林询前往天清宗,不异于让他去送死。 越是知道得越多,他便越是明白陈修此行希望有何等渺茫。 天清宗太过巍峨了,实力恐怖到难以想象,哪怕他是军事重地的统领,掌握有超越无数人的权柄,依旧只能仰望,只能叹服。 “谁能想到,偌大的七国,竟只是他人手中的玩具而已……”他自语,这样的感觉觉不好受,哪怕是他也足足花费了数日才缓和过来,没有陷入崩溃。 “如今只能寄希望在你身上了……” “想必只要小心谨慎一些,未必没有偷来天清镜的可能。” 他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前所未有地紧张与肃穆。 而此刻,陈修刚好来到了天清宗的门前,迎着皎洁的月亮露出一抹笑容。 那袭蚕丝白衫在微风吹拂下徐徐飘荡,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拱手,抱拳,一字一句道:“在下陈修,前来拜会。” 恐怖无边的灵气,便随之轰隆炸响。 第五十一章 天清道人 天清宗不像玉门宗那般高耸于云端,而是深藏在山野最深处。 从穷山恶水中披荆斩棘过来,便能看到秀美的隐世风光,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座座建筑都呈青白两色,仙气盎然。 哪怕是陈修初来乍到之下,都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守在门口的两位弟子身穿白衣,见到这样恐怖的灵力波动如何敢怠慢?纷纷迎上前来,拱手道:“不知陈修前辈到此是为何事?还请告知,我等好去通报一二。” 陈修露出笑容,他向来是不撒谎的,开门见山道:“我此次前来,一共有两个目的,一个非做不可,另一个,则还没有下定决心。” 两位弟子齐齐拱手,静听吩咐的模样:“请赐告。” “第一个目的,是取走贵宗的至宝天清镜。”陈修娓娓道来。 “这……”左边那位弟子露出难色,“这可不太好办,天清宗乃是我门至宝,有此物在,才可监管燕国,不至于让那群凡人做些龌龊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以前辈的修为,倒也并非不可通融,这一切,都需我宗宗主来做定夺,那第二个目的……” “第二个目的……”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 他的眼眸本就细长,微笑起来的时候,顿时只剩下一条狭长的缝隙。 随着话音响起,浓郁的灵气便随之轰然肆虐。 “是来覆灭天清宗,满门上下,一个不留。” 两位弟子听得骇然,身形都齐齐后退了一两步,他们看着陈修,忍不住露出诧异之色:“前辈是在玩笑不成?” 陈修道:“这第二个目的,眼下我也不曾知道该做与否,还请快快带我进去,才能尽快做下决断。” 他和颜悦色的模样,倒让那两位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道:“请容我去通禀一番。” 不消多时,便有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到来,那老者满脸笑容,快步迎上前来:“是哪位道友来与我开这等玩笑?小辈不知趣,岂有让贵客等候在外的道理?太不成体统。” 陈修朝他拱手抱拳:“敢问道友是……” 那满脸笑容的老者行了一礼:“老夫天清道人,近来才刚入玉京城境界,不知道友修为几何?” 他目光深处藏着凝重,实在看不透陈修的修为,只觉得这少年古怪得惊人,修为平和不露锋芒,竟有些像是普通凡俗一般。 至于他的样貌,则更是没有半点印象,听也为曾听说过。 唯有他的名字隐约有些眼熟,“陈修”……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却记不真切。 陈修道:“我也不知自己的修为在这座世界到底算哪个境界。” 天清道人听得呆滞,怔了怔才露出笑容,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为陈修引路。 他还欲再寒暄几句,却听到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 “还有……这不是玩笑。” 天清道人的脚步,微微顿了一顿,心头是万分的凝重。 两人缓步走入天清宗深处,一路上,陈修时时四下观看,目光流转,忽而点头,忽而皱眉。 “陈小友。”天清道人露出笑容,“我天清宗的弟子如何?” 陈修答道:“不曾注意过。” 天清道人一怔:“那你为何点头,又为何皱眉?” 陈修如实道:“点头是看你这天清宗内的饭菜还算不错,皱眉是因为许多人浪费粮食……浪费粮食可不是件好事。” 天清道人皱起眉头,好半晌才舒展开来,应声道:“是极,是极。” 终于走到议事的正厅,天色已晚,只有烛火散发出微薄的光,看不真切。 天清道人便信手一挥,灵力忽然涌现,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将整个正厅照得通透。 他露出笑容,朝着陈修挥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在示威,这样的手段着实不俗,在玉京城境界中都不算弱者,他方才说自己才刚刚踏入玉京城境界,显然是有些自谦了。 陈修却毫无所觉的模样,只悠然自得地一屁股坐下。 “可有茶水招待?”他问了一句。 天清道人又是一愣:“自然是有的,你且稍等。” 不消片刻,自有弟子送茶水来,陈修饮上一口,顿时唇齿生香,露出一抹笑容。 “不曾想到,陈小友还有喜欢品茶的雅兴。”天清道人笑道。 “算不上喜欢。”陈修又轻轻抿上一小口,“只是上一次拜访的宗门茶水还算不错,所以想试试是不是每个宗门都这样雅致。” 天清道人笑道:“那陈小友觉得两宗的茶水谁更甚一筹?” 陈修笑道:“我不懂得如何品茶,勉强一说的话,应是贵宗的茶水更好些。” 天清道人哈哈大笑两声:“缪赞,缪赞。” 却见陈修神色罕见地肃然起来:“我从不撒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天清道人愣了愣,下一刻才反应过来,随口问道:“不知陈小友上一次去的,是哪一座宗门?” “哪一座宗门呢……”陈修也迷惑地喃喃起来。 天清道人见状,眼眸微微眯起,心头一声冷笑。 这样一趟下来,他已认清眼前这小子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哪里会有什么恐怖的修为?想必是那位守门的弟子看走了眼。 正欲发作,忽听陈修道:“那座宗门的名字,我已记不真切了,只记得是在韩国境内,距离此地,约莫有四五百里路程。” 天清道人听后,瞳孔蓦然微微一缩。 他终于回想起陈修这个名字为何会熟悉,霎时间一种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一边惊惧地倒退数步,一边失声开口: “你是那覆灭了玉门宗的陈修!” 第五十二章 你下山去吧 正厅之中,陈修背靠着座椅,悠然地摇晃了一周。 “的确是好茶。”他又饮下一口茶水,笑着赞叹。 天清道人毕竟是一宗之主级别的人物,长出一口浊气终于平静下来,看着陈修道:“不知陈前辈来此有何贵干?我天清宗可不曾像玉门宗那般豢养妖魔。” 他竟连称呼都变了,玉门宗的实力比之天清宗还要强上几分,连玉门宗都被覆灭,他自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陈修淡淡道:“其实玉门宗也未曾豢养妖魔。” “那为何……”天清道人瞳孔,霎时间微微一缩。 他是自天帝的圣旨中得知陈修的存在,据其上所言,这陈修乃是天帝的麾下,奉天帝法旨,除邪惩恶。 可眼前来看显然并非如此,他言语之间,便要让整个天清宗覆灭! 天清道人自以为忠诚,凡是天帝颁布的法旨,无不战战兢兢尊崇,凡是天帝颁布的禁令,无不小心翼翼远离。 他不明白,为何要落到这样的下场。 陈修看着他,平静道:“我也未曾奉张百忍的法旨。” 天清道人面色大变:“你如何敢直呼天帝名讳?” “他是你们的天帝,却并非我的天帝。”陈修淡淡道,“你与天清宗的未来如何,不由天帝定夺,由我来定夺。” 天清道人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要如何?” “我问你……”说到这里,陈修神色,忽然变得肃穆起来,“你觉得人与修行者,可是同族吗?” “同族?”天清道人微微一愣,万万不曾想到陈修会问出这样古怪的问题,下意识答道,“人与修行者如何会是同族,你在……”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锋利如刀的灵气肆虐,这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便就此没了声息。 陈修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净,走出门去。 “诸位……”他的声音在灵气包裹下,霎时间响彻整座天清宗,“天清道人,已经死了。” 无数天清宗弟子惊诧地望来,目光中是难以想象的骇然。 他们绝不曾想到自己眼中高高在上的天清道人会迎来如此触不及防的死亡,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余地。 有人怒火沸腾,发疯似地朝着陈修冲来,也有人惊惧,向着远方逃窜而去。 “不必恐慌。”只有陈修道,“我暂时不会对你们出手,自然,只是暂时。” “你们且听好了。”陈修神色肃然,似乎带着盼望,又带着恐惧,他想要得到自己希望的答案,又害怕结果依旧是一场空。 在灵气包裹下,厚重的声音,响彻整座天清宗。 “可有人觉得自己与人族是同族的吗?” 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过了许久才有人怒骂道:“你这混账在开什么玩笑?士可杀不可辱,今天我便让你看看天清宗修行者的风骨……” 话音刚落,他的身躯便崩碎,浑身上下鲜血横流。 陈修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灵气都未曾催动分毫。 “天清宗修行者的风骨,我不想看到。”他说,“我想看到人族的风骨,有人能让我见一见吗?” 所有人都被这样恐怖的手段吓得战栗,依旧有人暴怒,拼了命地朝着陈修冲来,但结果不算好,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连碰到陈修的衣袖都未曾做到便忽然暴亡。 一片慌乱当中,终于有人高声呼喊道:“我……我,我觉得自己是人族。” 陈修露出笑容:“你且过来。” 那人一步步走来,目光中满是恐惧。 陈修问他:“你来说说,为何修行者会是人族?” “我……”那人哑然,说话的时候身形忽然变得虚幻,令此地其他人听不到声响,看不清唇语。 他颤颤巍巍未能回答,如何能够回答呢?他只不过是想来碰一碰运气,看看能否触碰到一线生机。 在他看来,人族怎么可能当真与修行者并列?彼此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有如狗犬吠几声便妄图与狼并列,实在是痴心妄想。 陈修看着他的神情,心头便隐约有所明悟。 “撒谎不是一件好事。”他说,“我便从不撒谎。” 大袖一挥,那位修行者当即咽气,其余人战战兢兢看着这一幕,心头恐惧万分。 “我也觉得自己是人族!”又有人呼喊,他苦思片刻,自觉地已经想到了完美的答案。 陈修露出笑容:“你来说说,为何修行者会是人族?” 那人强自露出镇定神色,答道:“古老神话当中,所有人都是女娲所捏造。亲手抟黄土造的,便是修行者:用绳沾泥浆,把泥浆洒落在地上变成的,便是凡人,两者之间,其实有许许多多的相同之处,再例如……”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不必再说了。” 那人吓得战栗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陈修,满脸期盼道:“那我……” “你也赴死吧。”陈修大袖一挥,那位修行者同样赴死,哪怕断气之后眼眸依旧睁大,满脸的不甘。 陈修遥望四周:“可还有觉得自己与人是同族的吗?” 全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片刻后才有了回答,那是一声怒喝,一位身躯壮硕如蛮牛般的修行者上前一步,冷冷道:“诸位不要被他骗了!此人是想戏耍我们,无论作何回答,都必死无疑!眼下不如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死也死得磊落。” 顿时应和之声不断响起,天清宗的修行者们慷慨激昂,浓郁的灵气迸发。 陈修叹息一声。 “也罢。”他耐心耗尽,刚欲出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位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少年人,他看着陈修,声音清脆道:“我!我觉得自己是人族!” 陈修看着他:“你来说说,你为何会是人族?” 那少年人身躯瘦弱,在陈修的目光注视下颤颤巍巍,口中勉强答到:“我……我不知道……” 他身躯颤抖,脑海中空白一片,又连忙道:“我本就是人族,就像愧树是树、枫树是树、桂树是树,这需要什么原因……理所当然的事。” 陈修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你下山去吧。” 第五十三章 不要怪我 天清宗之行落下帷幕。 唯一活着离开的是那位少年人,一阵风徐徐吹过,整座天清宗数千位弟子,便就此没了声息。 陈修叹息一声,走下山去。 此刻天光刚才蒙蒙亮,勉强能够视物,陈修打了个哈欠,浓郁的疲倦已是涌上心头。 “好困……” 摇了摇头,加快了些速度,今天是离开燕国国都,赶赴秦国的日子,到时在马车上休息便好。 燕国百宁城只是眨眼便至,陈修再度来到军营下,自有人通报,不消多时,那位许大人便睡眼蓬松的上前迎迓。 他衣衫都未曾整理干净,眼下天色尚早,远不到起床办公的时辰,上前勉强提起几分精神道:“陈小友此来是决定放弃了吗?想来也是如此……断断不必为荆轲那等人花费如此之多的工夫。不过便是如此,也不必来得这样早便是……倒不是责怪陈小友的意思,大早上的脑袋不太清醒,恕罪,恕罪。” 陈修摇头道:“我已取来了天清镜。” 他大袖一挥,一面白云锻造的长镜登时浮现,有朦胧的灵气在其上闪烁,炫目华贵得惊人。 许大人微微一怔,旋即霎时间惊醒,身躯都一个激灵:“这……这……” 似是怀疑自己依旧未曾睡醒,他又揉了揉眼眸,眼前的景物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脑海中的困倦霎时间烟消云散,口中急切道:“你且稍等。” 他双手捧着那面长镜,小心翼翼地验证起来,不消片刻便有了决断,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如此一来,我燕国终于不必事事受那天清宗监管,总算……” 说到这里忽然叹息一声,语气中依旧透着浓浓的哀沉:“总算有一丝希望……罢罢罢,不说这些,让陈小友见笑了,你也是修行者,自是不懂我等这些凡俗勉强求生有何等艰难……” 陈修笑道:“从此以后,燕国再也不必忧心天清宗了。” 许大人一怔:“为何?” “因为天清宗已经覆灭。”陈修平静道。 许大人听得一怔:“小友是在与老夫玩笑不成?” “不是什么玩笑,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陈修神色肃然,“我从不撒谎。” 许大人神色愕然,不知眼前这位突然发了什么疯,但无论如何,天清镜好歹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便略过其他,笑道:“陈小友既已经完成约定,荆轲便任由你带走吧,若还有什么其余要求,也大可以提出,按照约定,老夫一定尽力为你筹措。” “不必了。”陈修摇头,倒不是谦逊,而是他的确没什么需要的。 金银财宝不值一提,宝物功法微不足道,权势地位如若浮云。 他是这座世界中的过客,从来只有奉献,不曾索取。 许大人见状,不由露出崇敬神色:“陈小友果然高风亮节,圣人心肠,不过其余东西不要也便罢了,这面天清镜你可一定要收下。” 陈修犹豫了一下,倒也没有拒绝,这面天清镜对他而言倒也的确有些用处。 诸事已了,眼下已没有时间继续耽搁,陈修告别了许大人,独自一人回到荆轲的茅屋。 林询、谢言、荆轲三人已收拾好行装,在屋外驻足等待,见陈修到来,顿时露出一抹笑容。 “走吧。”陈修揉了揉眼眸,难以掩饰眉宇中的困倦,“许大人那里,我已交代清楚了。” “他……”荆轲欲言又止。 “他与你之间,再没有什么瓜葛,日后你想叫荆轲也好,想叫荆卫也好,都随你的心意。”陈修道。 荆轲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他能够猜到陈修为这件事付出了多少心力,心头感激万分,更觉得愧疚难言。 “上马车吧。”陈修打了个哈欠,一沾上马车的座椅,浓郁的困倦便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昏昏沉沉地睡下。 荆轲自告奋勇驾驶车马,口中问道:“去秦国?” 陈修已经睡下,便由谢言答道:“去秦国。” 微微一刹那的沉默之后,荆轲又问道:“去秦国作甚?” “我也不知。”谢言迷惑地摇头,“不过据陈兄所说,是去刺秦。” “刺秦……”荆轲也跟着喃喃一声,他不知这两个字是何意味,心头却不知为何忽然热血翻滚,汹涌澎湃。 …… 那辆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目光的尽头,许大人呼出一口浊气,若有所思起来。 “不要怪我……”他自语道。 肥硕的脸颊上阴晴不定。 “这天清镜上,留有天清宗的定位法门,用不了多久,天清宗的修行者便会找上门来。” “而在那时候,我留下的后手便会发动,让这天清镜爆炸,造成玉京城初期修行者都无法承受的恐怖波动。” “我不想让你死,但……为了燕国,不得不如此。” “日后我若是下了黄泉,一定亲自为你赔罪。”他双眸开阖,其中的神情已经再度变得古井无波,这是上位者的考量,有许多事他不愿去做,却不得不如此。 叹息一声,刚欲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大喊声。 “大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一位身穿道袍的老人迎上前来,满脸激动的神色。 “怎么了?”许大人皱起眉头,这老道人是他门下的食客,颇有些能为,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怎么此次竟激动到如此地步?太不成体统。 那老道人气喘吁吁道:”天清宗……天清宗,被覆灭了!“ 许大人瞳孔骤然一缩:“当真?” “绝不会有假,我已亲自去探查过。”老道人言之凿凿。 “这……这……”许大人张大了嘴,哪怕以他的城府,此刻也忍不住面色大变。 先是激动、狂喜,紧接着忽然失措,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人……怎么了?”那老道人见状疑惑,分明是天大的喜事,许大人的神情又怎会如此复杂? “陈修……”许大人不答,只是失了神般自语喃喃,他这才明白自己错失了怎样的良机。 这是登天的阶梯,却与自己失之交臂。 唯一庆幸的,是陈修没有报复,这是为何?是他根本不曾想到这一茬,还是不屑与自己计较? 想必是后者吧……毕竟是这样伟岸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可以揣测度量的。 第五十四章 秦逾 马车悠悠行驶着。 春日明媚的阳光下,马儿仰头嘶鸣一声,得了些粮草,悠然地嚼着。 陈修昏昏沉沉睡去,荆轲驾驶着车马,林询发呆望天,谢言则捧着书卷苦读。 天上无形的眼目依旧注视。 如此半个时辰,荆轲忽然一怔。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慢悠悠地赶路,那人背着行囊,脚步悠然。 周遭阳光明媚。 竟然是刘三,凑巧和陈修一行人同一天离去。 后者显然也发现了荆轲,两人目光对视,并不打招呼。 像是不相识的陌路人。 那马车愈行愈远了,刘三忽地露出笑容,从行囊中取出一块干粮,三两口吞咽了干净。 …… 这辆马车到达秦国国都,拢共用了三天。 陈修默默计算着时辰。 与太上约定的交战之日,还剩下五天。 世界毁灭的倒计时,则还剩下……五十七天。 坐在马车上,陈修环顾这秦国王宫的景致,忍不住皱起了眉。 萧杀。 肃穆。 铁血。 不像是一国王宫,反倒更像是什么军营或战场。 目光遥遥望向更远处,那座浩瀚巍峨的秦国王宫隐约可见。 陈修曾去过韩国王宫,那个地方同样富丽堂皇,但却缺少了这种磅礴的气势。 如同身着铁甲的铿锵军士,与穿着儒衫的白衣公子。 街头巷尾,不乏有人烟出没,有的身穿铠甲,有的一袭布衣。 唯一相同的地方,是脸上同样冷漠,看不到太多的神情。 “秦国之人,往往十几岁便要服兵役,能在这韩国国都安家立业的,都是从一场场战争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战士。”谢言道。 陈修点了点头。 马车继续行驶着,陈修一路观看,忽然皱起眉头:“没有老人吗?” 他一路观看下来,马车行驶过程中所见的,最年长的竟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依照秦国律法,人到了五十岁便要被扔进山沟,只留下三五天的粮食,至于之后是饿死、葬身野兽之口,还是侥幸在山野中苟延残喘下去,则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谢言叹息着道。 他是读儒家典籍长大的,自然不忍见到这样的一幕,无法去理解。 “无人反抗吗?”陈修问道。 “在秦国人眼中,这被视为荣耀,不止平民百姓如此,便是王宫贵族到了五十岁,也会自行赶赴山野……自然,也有人仗着权势与钱财逃走,去往其他国都了此残生,只是他们背后的家族便要遭殃,会被永生永世唾弃、沦为笑柄。” 陈修点头。 “只有一个例外。”谢言顿了顿又道。 陈修目光望去。 “秦国的大将军,秦逾。”谢言说到秦逾这两个字时,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肃穆。 陈修看向他的眼睛,其中藏着掩饰不住的凝重、惊惧、厌恶。 目光看向其他人,荆轲的眼眸中也满是寒光,林询则挠了挠头,此地毕竟距离韩国国都有些路程,他虽然听闻过秦逾的名字,却不知其究竟。 “说来听听。”陈修道。 “秦逾,乃是秦国的传奇人物。”谢言娓娓道来。 “他出生自王系,是上一任秦国国君的弟弟,这一任秦国国君的叔叔。” “据说他幼时并不喜欢征战,喜欢的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秦国凡俗十几岁便要从军,哪怕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他却偏偏不去。那时秦国的风俗还没有铁血到眼下这等地步……依靠家族的权势,暗中的流言蜚语虽有,至少表面上无人敢逼迫。” “变故,出现在他三十一岁那年。” “当时齐国势大,秦国势微,历年来交战不止,但都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无人想到真正的决战的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在秦逾三十一岁那里,战争终于到来,秦国铁蹄强盛,摧枯拉朽一般,接连攻破数座城池。” “消息传到秦国国都,举国震动。” “当时的大将军名为周原,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可秦国战意衰弱、惶惶不可终日,如何能有胜算?” “于是……他便请以秦逾头颅祭旗。” “答应了吗?”林询问道,对于这等事,他也极感兴趣。 谢言长出一口浊气:“秦国国君不得不答应,周原在万千臣子、军士面前请以秦逾头颅祭旗,若是不答应,秦国的军民战意便将彻底衰落,举国灭亡只在旦夕之间。” “但最后死的并非是秦逾,而是大将军周原。” “无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周原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死了,更为古怪的是,秦逾竟然亲自任大将军,率领秦国铁蹄大战齐军。” “那一站尤其惨烈,最后的结果,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球,竟然是由当时衰弱的秦国获胜,自此,也才会有今日的强盛秦国。” “大将军秦逾也由此声名鹊起,三十一岁之前,他是舞文弄墨的儒生,三十一岁之后,便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将军。” “他以嗜血为名,铁蹄所过之处,无不是尸骨一片,据传他曾立下一个规矩。” “他将要攻占的城池,若不在三日之内投降,入城之后,便要将十二岁以上的男人屠戮个干净。” “有人估计,被他如此屠戮的普通人,至少达到了数万之数。” 林询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事迹太过古怪。 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儒生,一朝突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将军。 超乎了常理。 “秦逾与齐国之间的一战,则更是疑点重重,有人说秦国之所以能获胜,是秦逾施展了什么奇谋,有人说是因为秦国士兵悍不畏死,还有人说……还有人说,是天上的仙人施法。”说到这里,谢言看了陈修一眼,以往对这最后一个猜测,他从来是不以为然的,如今却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样的可能。 修行者的手段之恐怖,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说完之后,谢言目光环顾众人,缓缓问道:“你们觉得这秦逾如何?” “实在是恐怖的人物。”谢言答道,“哪怕手段狠毒了些,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人杰。” 荆轲也点头附和,这样的故事太富有传奇色彩,演义小说也不过如此。 唯有陈修呼出一口浊气,静默不言。 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第五十五章 真相 时间退回到两日之前。 清晨时分,秦国皇宫,最为巍峨壮阔的大殿中,一老一少两人相对而坐。 老者身穿一袭铠甲,面目威严肃然,眉宇之间,尽皆是冷冽的杀机。 常年身居高位让他眉宇间流转出的气势不怒自威,寻常人光是看上一眼,恐怕都要惊惧得发抖。 一看便知,这是一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物。 这便是秦国中那位凶名赫赫的大将军秦逾。 年轻些那位,也有二十余岁的年纪,正是青壮时期,一袭华服笼罩下身躯修长,器宇轩昂的模样。 能与秦逾对坐的,除去秦国的当朝国君之外,又有何人? 只见秦国国君小口抿一杯茶,亲切笑道:“叔父吃过午饭了吗?早些时候有人送了些燕国的特产,我特意留了些……” 话到一半,秦逾便冷冷打断道:“不必了。军务繁忙,国君若是无其他要事,还请容老夫告退。” 秦国国君脸上的笑僵硬起来,顿了顿才哈哈大笑道:“王叔如此辛劳,当真是我大秦百姓之福啊。” “算不得辛劳。”秦逾淡淡开口,说到一半的时候又抬头瞥了秦国国君一言,“与国君你相比自是辛劳,可与外面那群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相比,却算不得如何辛劳。” 语罢便一挥袖道:“我且回去了。” 秦国国君眉头一皱,却又轻声咳嗽两声,上前笑着道:“且容我送一送叔父。” “不必。”秦逾冷漠着走出大殿,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住处。 屋外自有侍卫关上大门,巡视四周,这样的守卫比之秦国国君的住处还要森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这偌大的秦国,也只有这秦逾一人,能有这样的殊荣。 毕竟是二十年前扶大厦之将倾的人物。 秦逾走回房间,忽地皱起眉头。 在坐垫之上,一位脸型消瘦的男子早已坐定,一边悠然自得地吃着瓜果,一边抬头斜睨秦逾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谁敢在秦国大将军面前摆出这等姿态?简直是与送死无异,尤其是在以铁血森然为名的秦国,这已经是足够千刀万剐的罪行。 却不料秦逾竟未曾露出怒色,皱起的眉头下一刻便不易察觉地舒展开来,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的一幕若是让外人见了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这是什么样的人物?连堂堂的大将军秦逾都不敢呵斥。 更让人惊讶的,是那消瘦男子听后,竟忽地皱起眉头,冷冷喝道:“好胆!” “你这天生的贱种,低劣的牲畜,什么时候见了我敢不行礼了?忘了曾经是谁救了你?忘了你现在的地位是因何而来?没记性的东西!” 这样的辱骂声没有丝毫收敛,每一句都如惊雷般响起,诡异的是屋外的守卫竟毫无所觉。 似乎这声音被什么莫名的能量阻隔,又似乎这座屋子超脱出去,到了另一番天地。 秦逾被这样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脸上的神情登时阴晴不定,沉默良久之后,竟然长出一口浊气,拱手行礼道:“见过仙人。” 这位消瘦男子,正是一位修行者。 来自秦国第一宗门、天穹宗的修行者。 “算你还识相。”消瘦男子见状,终于咧嘴露出一抹笑容,将面前的食物狼吞虎咽进嘴里之后,方才淡淡道,“我这次来找你,是要你捉拿一个人。” 瞥了一眼,见秦逾静默不语,便继续道:“这人的名字,叫做陈修,你以前可听闻过?” 秦逾摇头。 “不曾听闻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消瘦男子笑道,“因为此人并非是七国之人,而是来自天外。” “天外?”秦逾禁不住露出骇然神色,这样的事实超乎了他的想象,这座广阔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其他世界吗?实在匪夷所思。 “犯不着惊诧。”消瘦男子淡淡道,“在天帝面前,无论他是来自天外也好,来自地下也好,都翻不起半点波浪。” 秦逾皱眉:“那为何要我来动手?” “混账!”消瘦男子听后一声怒斥,“我等的事,何等论到你来问东问西了?当了二十年秦国的狗屁大将军,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是吧?天帝的心思,可是你能揣测的?” 又是劈头盖脸一顿咒骂,秦逾呼出一口浊气,却不敢发怒,再度静默下来。 消瘦男子见状,脸上的怒火才收敛些许,淡淡道:“我早已有了详细的计划,天罗地网都已布好,只待那陈修上钩,这次你秦国上下务必不惜一切代价配合,明白?” “不惜一切代价……”秦逾喃喃出这六个字,忍不住心头一沉,似乎隐约能看到尸山血海,白骨累累。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但这又能如何呢?在高高在上的修行者面前,所谓的凡俗实在有如蝼蚁一般,他这位所谓的大将军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傀儡,随时可以丢弃的玩具。 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他三十一岁那年不甘心赴死,才活该堕入这样的地狱。 但话说回来,又有谁肯赴死呢?自己也好,因自己而死的秦国百姓也好,乃至那位将要死去的天外来客陈修也好。 无非是没力气反抗而已。 第五十六章 小心 陈修一行人的马车在皇宫外立定,所有人都回转目光,望向陈修道:“眼下该如何是好?” 陈修沉默着思索了一阵:“目的有两个。” “其一,是探知天穹宗的方位。” “其二,是要扭转秦国的风气,让他们不再尚武,不再好战。” 陈修说完之后叹息一声:“第一个目的简单,第二个目的却难如登天。” 众人听后沉默不语,唯有荆轲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般,可犹豫再三也只是沉默。 陈修有所察觉,便道:“若想说些什么,大可以直言。” 荆轲这才长出一口浊气,坚定决心道:“那我便说了……还请你不要见怪。” 陈修点头 “我……我觉得若是站在秦国民众的角度,扭转秦国的风气,有些不妥。” “为何?” “在这样的世道里,尚武说不定是一件好事,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度注定要任人欺凌……这……这是肺腑的话,倒并非是为了秦国,我与秦国只有仇怨,没有恩情,只是害怕你走茬了路……” 说着说着,便又低下头来。 “寻常时分,或许的确如此。”陈修露出笑容,一步一步走下车去:“但有我在,便会有所不同。” 他下了车马,看着这座浩瀚巍峨的秦国皇宫,一袭蚕丝白衫缓缓飘荡着。 “有我在,便不必有战争。” 荆轲看得呆滞,他终于明白陈修最终的打算,这是真正的豪气云干。 气吞万里如虎。 他要让这座世界一统,让战争消弭,让七国百姓不再遭受苦难。 他要……拯救这座世界。 这本是早便能想到的事,现在才发觉,倒并非是因为荆轲愚钝。 他身处这座混战了数千年的世界中,自然当局者迷,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不敢奢侈那样的一天。 “那么……眼下该如何行动?”好半晌才惊喜,荆轲看向陈修,询问道。 “不要吵闹。”陈修皱起眉头,“我也还在思考。” 荆轲一怔,他以为以陈修的实力与性格,定然会毫无顾忌地大肆闯杀进去才对。 却听陈修淡淡道:“专业救世者行事,如何能只靠蛮力?智慧才是重中之重。” 荆轲呆滞,回过头来看去,林询与谢言倒是一脸早已习惯的模样。 沉默的思索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忽然,远方响起脚步声。 众人抬头看去,竟是一位老太监颤颤巍巍地迎来,口中道:“大人您便是陈修吧?” 陈修微微一怔:“你认得我?” 老太监道:“是大将军让我来请您。” “大将军……”陈修眸子微微眯起,念出了那个还残留在记忆中的名字,“秦逾。” 这个名字,倒是被他记在了心头。 那老太监听后连道:“不可以直呼大将军性命,眼下只有我一人还好,若是被其他人听到了,恐怕非得为难大人您不可。” 陈修不答,只道:“带我们进去罢。” 在老太监的带领下,陈修一行人一路走入秦国王宫,其内的布置同样肃穆,唯一的装饰品是武器架,其上刀枪剑戟屹立,竟然尽皆已经开封,闪烁出锋利的寒光。 有贵族子弟互相操练,喊杀冲撞声震人心神,明明年纪轻轻,眸子里却已满是铁血的光。 若与韩国王宫里的贵族相比起来,真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询与荆轲看得兴致勃勃,谢言则长长叹息一声,不喜欢这些刀兵杀伐。 又前行了几步,忽然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人迎面走来,身着一袭华袍,眼眸里满满是睿智的光。 那老太监连忙拱手,慌忙行礼道:“见过国君。” “此人便是秦国国君吗……”陈修在心头默默思索,眸中杀机一闪而过。 那位韩国国君迈步走来,身旁林询三人也纷纷跪伏下来,唯有陈修依旧呆愣愣般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模样。 “大人!”那老太监扯了扯陈修的衣袖,“怎的还不下跪?” 陈修皱眉,刚欲开口,却听那秦国国君道:“不必,不必。” 他脸上是亲和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邻家的兄长:“这几位都是秦逾叔父的客人吧?不必行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林询三人站起身来,目光皆有些惊愕,不曾想到这秦国国君竟与传言中的不同。 眼下来看,哪里有半分凶残暴戾?反而像是俗世里的翩翩公子。 或许是有所图也不一定?这样想着,却见那秦国国君已然急匆匆地离去,似乎有什么要事一般。 众人的神色都有些愕然,唯有陈修若有所思,皱眉不语。 方才隐约之间,他似乎看到秦国国君衣袖里藏着一个纸条,但只是下一刻便收敛,不见踪影。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纸条上的字只有两个。 “小心。” 这是什么提示吗?陈修眉头渐渐舒展开,朝那老太监笑道:“烦请带路。” “是是是。”那老太监这才反应过来,只是一边带路一边道,“大人您见到国君不下跪也便罢了,只是万万不可对大将军无礼,他脾气更暴躁些,可不是……” 一大通话,都被陈修抛在脑后,这都是无用的话语,不必记在心头。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位老太监眼中,那位大将军秦逾竟比秦国国君更不能得罪些。 这秦国,真是古怪极了。 沉默着思索良久才跟上前去,陈修一边走一边转头朝着林询一行人道:“你们且在此等候,接下来的道路,我一个人前行。” “这……”众人皆有些迟疑,见陈修神色凝重才点了点头。 他们实力太弱,若当真遇到危险,恐怕非但帮不上忙,还要拖陈修的后腿。 第五十七章 选择 略微显得拥挤的房间里,那位消瘦男子静静饮一口清茶,在他对面,秦逾阴沉着脸盘坐,坐立不安的模样。 “有什么可担忧的?”消瘦男子微笑道,“这偌大的皇宫,已被我布置成天罗地网,量他有万般的神通也不能走脱。” “先是庭院前的十三道凶箭,那是我宗祖传的宝物,曾经那位射日大神的遗留,每一箭,都有劈山裂河之威。” 庭院前,陈修大袖一挥,十三柄凶箭尽数化为齑粉,他目光冷漠,继续前行。 “便是侥幸闯过了这一关,在神机兽面前也必死无疑,断断是被那头凶兽撕成粉碎的下场。” 庭院里,陈修看着眼前这头撕声咆哮的凶兽,长处一口浊气。 他双拳捏紧,砰一声挥出一道重拳。 那凶兽身形当即炸开,轰隆隆碎成齑粉。 在陈修身旁,那位老太监战战兢兢,何曾见识过这样的一幕?在陈修催促下才回过神来,继续带路。 “紧接着到了大门前,还有天帝赐下的千机毒,此物但凡嗅到一丝一毫,只需七步便会灵气消散而死。” 大门前,陈修皱起眉头,周围朦胧的薄雾漂浮。 似乎是觉得古怪,他使尽嗅了嗅,眸光忽然微微一呆,身形一瞬间跌倒下去。 但只是下一刻,他便直挺挺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那位老太监则没有这样的好运了,身子跌倒下去,遭受了无妄之灾。 陈修喂他吃了一粒解毒丹药,但此物虽然神妙,却需有四个时辰才能发挥作用,无奈之下,只能独自一人,继续前行。 “大门前的千机毒就算没了要了他的命却也无妨,中门的神罗网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的,那是太上第一道分身太极所炼制的至宝。便是饮下天帝所赐一杯酒的神只,都难有挣脱的希望。” 中门前,陈修皱起眉头,看向周围铺天盖地的罗网,长出一口浊气。 灵气如剑光般肆虐,光芒闪烁之间,巨大的罗网断裂,陈修从中信步走出,目光平和。 “若这些危机一并闯过去,该当如何?”房屋之中,秦逾之中忍不住问道。 “你且放心便是,这是天帝吩咐下的布置,断断不会有遗漏。天帝是何等人物?普天之下莫不臣服,任谁都只是他手中任意拿捏的玩具,翻不起风浪。”瘦弱男子露出笑容。 “便是他再如何强大,度过了先前的一众危机,守在这门外的剑奴也绝不是他能够应付,那是天帝亲自炼制的傀儡,威能之强大难以想象,更何况……” 说到这里,忽然听见轰然一声。 似乎有什么重物轰然砸在地上,又似乎天幕坠落,万物倾颓,恐怖难言的威势在这一刻迸发。 漫天声响下,房屋的大门被灵气冲垮,碎裂开来。 显露出一位少年身影,那少年身着一丝蚕丝白衫,左手提着一个已经丧失行动能力的傀儡,满脸笑容道:“在下陈修,前来拜会。” 秦逾满脸骇然之色,那瘦弱男子同样瞳孔微微一缩,看着这出现在门前的少年人,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修似是对这古怪气氛毫无所觉,缓缓迈步走入屋中,笑道:“两位聊得尽兴,为何不继续了?更何况什么?也说出来,与我听一听罢。” 瘦弱男子脸上的惊容只是一刹那便消散,露出笑容道:“更何况……这一切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陈修神色,蓦然微微一变,心头隐约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只见那消瘦男子脸上笑意盈盈,他从衣袖中伸手,掏出一个沙漏。 将沙漏倒转过来,流沙一点一点流逝,据陈修观测,约莫还剩下四十八个时辰。 消瘦男子看着陈修,悠悠开口道:“天帝说了,你的实力颇有些古怪之处,寻常手段,恐怕奈何不得你。方才那些手段能成功固然是好,若是失败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妨碍。” “因为我一开始针对之人,便并非是你。” “而是……这秦国之中,满城百姓。” 陈修瞳孔微微一缩。 那消瘦男子站起身来,悠然地渡着步:“秦国国都的百姓并不耕种,所有粮食,都是自他国掠夺而来,再由王室统一分发。” “而负责分发之人,正是秦逾……” 他露出笑容,从怀中取出一瓶晶莹剔透的液体,在半空中晃了晃。 “这瓶毒药无色无味,算不得厉害,哪怕是南天门境界的修行者都可以轻易抵御。 “不过对于凡人而言,它便是崔判官的笔。” “决定权在你手中。” “是束手就擒,还是眼睁睁看着满城百姓死去,如果我是你的话,应当会选择第二条吧……毕竟满城百姓的死与我何干?”那消瘦男子咧嘴,露出古怪的笑,“你会如何选择呢?陈修。”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他抬头,目光前所未有的狰狞暴戾:“你是在找死!” 这真正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这是要用数万个无辜之人的死,来换自己一条性命。 消瘦男子悠悠笑道:“我死不死都没什么妨碍,毕竟是烂命一条,只是我若是死了,便再没有人能告诉你解药在何处了。” 他悠然地伸了一个懒腰:“你会如何选择呢?陈修。” 第五十八章 肺腑之言 屋中的空气剑拔弩张,来自天穹宗的消瘦男子满脸冷笑,眼眸死死盯着陈修。 在他身旁,那位秦国大将军秦逾长出一口浊气,住嘴不言。 陈修眼眸里满是暴戾,像是暴雨时节,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连带着大雨将要铺天盖地的袭来。 但他只是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这样的沉默由一阵哈哈大笑声打断,那位消瘦男子看着陈修,脸上的得意神采毫不掩饰,竟然一步一步朝着陈修走来,悠然道:“该做些什么,还要我提醒你吗?” “跪下!”忽然一声爆喝,他径直冲到陈修面前,两张脸距离只有几寸,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相隔如此之近,以至于陈修连他眼眸中的神色都清晰可见:鄙夷、畅快、自得,似乎能让一位如此强大的修行者听从自己号令,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而陈修眼眸中的神情,对方自然也清晰可见。 是冷漠、狰狞与暴戾的杀机。 消瘦男子身形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从陈修的眼眸里,他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犹豫、一丝一毫的畏惧、一丝一毫地退缩。 只听他轻声喃喃道:“四十八个时辰……足够了。” “什么足够了?”消瘦男子听得心头疑惑。 话音刚落,他忽然瞪大了眼眸,发现自己的身形竟然漂浮在半空中,被陈修狠狠捏住脖颈。 剧烈的痛苦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惊惧,让他窒息。 “自然是从你口中拷问出个结果所需的时间。”陈修咧嘴,露出笑容,“四十八个小时,应该绰绰有余才对,依我看来,你似乎不是什么硬骨头。” 他捏着消瘦男子的脖颈,一点一点加大了力道。 “你……你……”消瘦男子眼眸一点一点瞪大,到了最后,几乎要将眼珠子都瞪出来一般。 这与他从天帝口中了解到的真相不同,不是说这陈修良善仁义,是个妄图普度众生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不应该……不应该如此才对。 窒息感袭来,消瘦男子的视线微微模糊,连陈修的面容都有些看不真切,唯有那眼眸眯成一条缝隙的笑容清晰可见,似乎印刻在自己脑海中。 怎会是如此?这哪里是什么良善仁义的蠢货,更像是张牙舞爪的狰狞恶魔! 陈修悠然道:“我最近才新学会了几种刑罚,还未曾试验过,今日正好用你来试试手段。” “你也见识见识吧,看看凡人的刑罚与修行者的刑罚是否有什么不同。”陈修脸上笑容灿烂,“试着幻想一下,先将针插进你的指缝,再逼迫你用指甲去扒地上的硬土;又例如用铁刷一下一下刷去你身上的血肉……。” 消瘦男子吓得战栗,再不敢保持一开始的姿态,惊恐道:“不……不……你不能这样做……解药是由其他人保管,我也不知道在何处……不……不要!” 陈修笑道:“你说错了。” “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做的,只看我想不想,解药在谁手中都没什么妨碍,我只是想要这样做而已。”他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眼眸里面,却是暴戾的狰狞。 “你……”消瘦男子瞪大了眼眸,下意识想要施展法术逃遁,可在陈修的恐怖修为面前,竟连催动灵气都做不到。 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 这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后退,却眼睁睁看着陈修一步一步靠近…… “啊……啊……啊……” 凄惨的哀嚎响彻整间屋子,声音撕心裂肺。 但屋外的众人依旧半点不曾发觉,似乎此地被隔离出去,到了另一方天地。 …… “陈兄怎么还不曾回来?”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半日,谢言皱起眉头,有些担忧。 林询却笑道:“若连他都回不来了,我等担忧又有什么用处?洗干净脖子等死便是。” 他倒是洒脱。 等待之间,远方忽然响起脚步声,竟然是那位秦国国君再度归来,身后还跟着无数侍卫,手捧丰盛温热的饭菜。 一叠叠菜肴五香俱全,浓郁的香气便随之溢散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却见那秦国国君满脸笑容道:“诸位在此等候,想必是饿了吧?我特意令人送来了饭菜……” 众人见状讶然,万万不曾想到一国之君竟会对自己这一群无名小卒如此热情,诚惶诚恐地谢过之后,却无一人敢动筷。 哪怕馋得口水直流的林询都按捺住了馋虫,秦国国君的凶名早已流传在外,谁能知道这是美味佳肴还是催命的毒药?稍有不慎,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秦国国君见状,不由哀叹一声:“诸位是不信任我吗?” 众人缩了缩脑袋,林询拱手笑道:“自然不是如此,只是出门在外,难免要小心谨慎一些,还请国君担待。” 秦国国君听后,便又叹息一声,自怨自艾的模样:“诸位不信任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这等声名的人,又有谁会真心信任呢?” 关于秦国国君这个人,缭绕有太多的传闻。 有人说他残忍嗜杀,便是一日不杀人,都会心痒难耐。 有人说他食人肉、饮人血,家中酒杯数十个,全是由他人的头骨铸造。 有人说他曾坑杀数万降卒,浓郁的血腥气味好几个月才消散干净。 其凶名之甚,只比秦逾略逊一筹。 “罢罢罢。”秦国国君叹息一声,吩咐手下撤去饭食,“诸位不吃也便罢了,只是万万听我几句肺腑之言。” 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询三人。 “其实……“” 第五十九章 黄雀在后 屋外响起清脆的鸟鸣。 夕阳缓缓沉坠。 陈修松开了手,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原来如此。” 在他面前,那位消瘦男子身躯颤抖着,瞪大着眼眸,终于断绝了呼吸。 “看来你是当真不知道解药在何处。” 半天的严刑拷打,什么手段都用尽,便是死人想必都能吐出真相。 “张百忍。”陈修喃喃一声,“还真是够歹毒。” 他抬头,透过窗户望向天幕,夕阳笼罩下的天空红彤彤一片,美景霎是醉人。 陈修却似乎透过了这一切,看到潜藏在白云之后,无形的眼目。 这样的手段,着实令人心颤。 那位天帝原本就不曾打算过将解药的位置告诉消瘦男子,早已预料到自己会如何行事。 甚至便是没有解药也未可知,在天帝与其余修行者的眼中,凡人的性命便有如蝼蚁一般,便是满城数万人尽皆死无葬身之地,也没什么妨碍。 “该如何是好?” 当真束手就擒吗? 还有什么解法? 看来专业救世者行事,的确需要多多磨砺自己的智慧,眼下便尝到了苦果。 陈修思索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地流转,渐渐落到了秦逾身上。 “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陈修目光有些冷。 数万人之死,他同样是罪魁祸首。 若没有他从旁协助,方才那位消瘦男子想要下毒,远没有这么容易。 甚至说是他一手酿成此局也不为过,身为秦国大将军,身为人族,每一个身份他都不够格。 秦逾呼出一口浊气,他看着陈修,那种恐怖的气势扑面而来。 这位来自秦国的大将军竟觉得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惧涌上心头,身形不自控地跌倒在地。 眼看着陈修一步步走来,他终于鼓起勇气,霍然抬头,开口道:“我有解药。” “哦?”陈修脚步停顿,周身肆虐的灵气缓缓消弭。 秦逾大口大口喘出粗气,竟霍然站起身来,目光死死盯着陈修。 这一刻,他似乎再度成为了那位铁血杀伐的秦国大将军,而非天穹宗手下的傀儡。 这样的气魄颇有些骇人,只是不知是伪装,还是他当真如此气吞万里。 “承诺绝不杀我,护佑我离开秦国,让我永生永世不参与这些纷争,我便将解药给你。”秦逾看着陈修,目中的期盼难以掩饰。 这一天,他已渴望了太久! 他远远不止是天穹宗手下的傀儡而已,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已有了不浅的城府。 对方在利用他,他也同样早已有了算计! 方才他眼睁睁看着那位消瘦男子被陈修折磨致死,却一言不发,这不异于在背后捅他一刀。 不过这倒也怪不得他,救下自己一命的恩情,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利用中消磨殆尽,他只恨不得亲自动手,在对方的尸体上砍上两刀。 他不想再参与一切纷争,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陈修思索一番:“便是我答应了你,你又如何能够相信我?” “我相信你!”秦逾霍然开口,目光决绝,“因为我只能赌,没其他的选择。” 的确有一番气魄,陈修皱着眉思索。 屋子里静得有些古怪,只有秦逾的呼吸声,难以遏制地急促响起。 “呼……呼……” 沉默良久,陈修长出一口浊气道:“那好,我……” 话音未落,屋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仔细听去,林询的呼唤也随之响起,陈修皱眉推开房门,只见屋外站立的除去林询、谢言、荆轲三人之外,还有那位秦国的青年国君。 “怎么了?”陈修皱眉问道。 “先生。”却见秦国的青年国君蓦然躬身,恭恭敬敬地叩拜,竟然行了一道大礼。 陈修依旧皱眉,并不回话。 秦国国君倒也不觉得被怠慢,礼毕之后,目光终于看向秦逾,露出一抹笑容:“解救秦国百姓的解药,我有一份。” 远方强自做出镇定神色的秦逾听后,面色霍然大变:“秦宁!” 他脸色霎时间苍白至极,不曾想到自己会被最亲近的人在最关键时刻捅上一刀,身形颤抖,一步步下意识后退。 他没有妻儿,没有子嗣,秦国国君秦宁在他眼中,便有如亲生儿子一般。 “叔父。”秦国国君拱手,脸上笑容灿烂,却像是狡猾的狐狸,“以百姓的性命作为要挟换一条活路,可与你平素教给我的道理不同。” 语罢又转过头来,看着陈修道:“先生,还请动手吧,我秦国王室当中,没有这样的败类。” 秦逾气得咳血,身形一步一步后退,脸色苍白到极致,口中沙哑道:“侄儿,我平素教给你的道理都是真心,为何……为何要这样对待叔父?” 他不明白。 他对秦国国君严厉,是不想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万万不曾想到到头来竟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捅了一刀! 秦国国君微笑不答,只是看向陈修,眼眸里面,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般的光。 陈修看着他,平静问道:“你背后,也有修行者?” 秦国国君知道隐瞒不得,便答道:“回先生,虽是修行者,却并非是天帝派系。” 话语之间,颇有些讳莫如深。 不是天帝派系,又是什么派系?有什么目的?有几张底牌? 看来哪怕以天空上那位存在的眼目,也不可能一切都尽在掌握,还存在着他意料之外的变数,躲藏在暗地里的力量。 亦或者……这种暗地里的力量也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其他的缘故才未曾斩杀? 第二个可能性更大一些,那位天帝的窥伺自己都无法抵抗,秦国国君背后的势力,恐怕也只是他眼中跳梁的小丑罢了。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事情的脉络终于清晰起来,消瘦男子算计自己,却只是捕蝉的螳螂。 秦逾冷冷看着他赴死,便是螳螂背后的黄雀,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 可黄雀之后,还有黄雀,这位秦国的青年国君,才是真正城府深不可测的人物。 陈修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些缠绕起来的事迹恩怨,是他最伤脑筋的东西。 第六十章 雄主的獠牙 房间中气氛古怪极了,有人绝望,有人思索,有人不解,还有人满脸一切尽在掌握般的笑。 “先生,怎么还不动手?”秦国国君催促道。 陈修沉吟片刻,却平静道:“不急。” 他转过头来,看着秦国国君的眼眸:“且容我问一问你。” 秦国国君不解其意,眼下事情该如何发展已经摆在了眼前,还有什么需要询问、犹豫、思索的? 秦逾这些年犯下的罪行,早已该千刀万剐,再加上亲自投毒,以数万人的性命作为威胁,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姑息的罪孽。 若没有选择也便罢了,如今只需与自己合作,不光能得到解药,还能得到秦国以及自己身后的修行者这两大助力。 两边天平,如何需要衡量? 便是再愚蠢之人,都能选出正确答案。 虽然如此,他还是拱手笑道:“先生所问,一定无所不答。” 他在尽力放低着姿态。 “他们两人投毒一事,你是否早已知情?”陈修问道。 秦国国君点头。 看来这一切果然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才是螳螂身后的黄雀,所有人都如傀儡一般被他操控,浑浑噩噩。 “你背后修行者的目的,是为了推翻天庭?”陈修又问。 秦国国君思索一阵,似是在考虑这个问题能否回答,然后才点了点头。 “推翻天庭之后……是想让世上再无天庭,还是……重铸一个天庭?”陈修问。 秦国国君面色微微一变,犹豫了一下才露出笑容:“自然是让世上再无天庭,让所有人都能够安居乐业……” “你在骗我。”陈修将他打断,挥手道,“出去罢。” “先生……”秦国国君诧异。 陈修回过头来,看着秦逾道:“与你的交易,我答应了。” 秦逾愕然,苍白的脸上迸发出惊喜神色,口中诧异道:“为什么?” 秦国国君的目光同样望来,甚至林询、谢言、荆轲也露出不解之色。 为什么?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看着秦国国君道:“因为我不想与你背后的修行者合作。” “若有了第一次交易,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不想再亲手扶持出另一个天庭,不想让你这样的人成为统治凡俗的君王,不希望天底下每个地方都变成秦国。” “更何况……你身后的势力也帮不了我,不过是一群躲在幕后的可怜虫。这样滔天的风浪下,只像是一叶随波逐流的小舟,你们帮不了我,也推翻不了天庭。” “你们什么都做不到。”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了高高立在天幕上的那位天帝,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位恐怖的对手。 与之相比,秦国国君背后的实力,便要渺小孱弱了太多,微不足道。 秦国国君瞳孔骤然一缩:“你!” “你不相信吗?”陈修淡淡道,“你们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应该是潜藏在暗处吧?” 秦国国君皱眉:“那又如何?” 隐蔽性,这是他背后势力最大的依仗,多年来的谋划,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好几个国家、宗门。 秦国,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这是他们的王牌,但凡行事,无不小心翼翼,任何暴露的可能都会消除个干净,因此而死的凡人、修行者足有数万之数。 甚至便是陈修不答应,也免不了要遭受他们的屠刀,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位知情者。 陈修淡淡道:“那你可知道,你们的存在,其实早便被天帝洞悉?有哪些人是你们的爪牙,各自又有哪些底牌、何等境界,都被那位天帝了如指掌。” 秦国国君面色大变:“胡说八道!” “我从不撒谎。”陈修每一个字都平静极了,“要问他为什么知道……” “因为……” 天幕之上,那双无形的巨大眼目开阖,轻轻笑了一声。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附和:“因为…… “天地万物,皆是我的眼目;芥子须弥,尽皆被我洞观。” “不……这不可能。”房屋之中,秦国国君身形下意识地倒退,再也没有一开始时的运筹帷幄。 陈修摇了摇头:“让你背后的存在退却吧,或许还能够捡回一条性命。这……本就不是你们能掺和的争斗。” 语罢回过头来,看着神色五味杂陈的秦逾道:“走吧。” 秦逾失魂落魄般站起身来,跟在陈修身后,亦步亦趋向屋外走去。 只是走到门槛处的时候顿了一顿,回头道:“宁儿……是叔父的过错,我是真心盼你成才,不曾想……不曾想……” 秦国国君不置可否笑了一声。 不得不承认,一开始时,他的确对自己这位杀伐果断的叔父佩服万分,视为偶像。 而当时越是佩服,知道真相后便越是鄙夷。 这是一位失败者,任人操控的傀儡,而自己不同,自己还有大好的前程。 大秦帝国将在自己的手下走向辉煌,除此之外,其余六国的百姓也好,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也好,都将成为他刀下的亡魂。 不会有其他的意外。 他前方道路光明,璀璨万分,通向浩瀚的天幕。 而秦逾穷途末路,暗淡无光,迈入阴森的地狱。 秦逾见状,不由叹息一声,心头万分落寞,又张了张嘴却不能言语,跟在陈修身后离去。 林询三人也连忙跟上。 王宫之中,无数人侧眼望来,都觉得古怪,为何堂堂的秦国大将军会跟在一位少年身后?太不成体统。 那位老太监此时正好苏醒过来,浑浑噩噩的模样,他是秦逾的亲信,连忙上前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逾长出一口浊气,神色说不清是悲是喜,声音沙哑道:“我不再是大将军了,你也收拾东西,快些离去吧。” “这……”老太监慌然失措,反应过来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发现秦逾已经迈步远去。 他脑袋里浑浑噩噩,想不出究竟,只下意识朝着秦逾的住处走去,没走上几步,忽地看见前方一位青年人迈步走来。 凝神一看,才发现竟是秦国国君秦宁,老太监慌忙行礼,诚惶诚恐地模样。 “你是秦逾手下的太监吧?”秦国国君道。 老太监应声:“是。” 他心头有些古怪,秦国国君向来对秦逾尊敬极了,都是以叔父相称,为何这一次却直呼其名? 自己昏睡过去的这数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索的时候,正听见秦国国君的喃喃声。 “既然如此……”秦国国君露出笑容,忽地刀锋闪烁,血珠便随之飘散开来。 那老太监睁大了眼眸,呼吸断绝,身形一点一点软倒下去。 “既然如此……”秦国国君又重复了一遍,“便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他吩咐左右道:“传令下去,秦逾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今悬赏十万铜币,死活不论。他家中奴婢侍卫,尽数充公,派系麾下,尽数斩杀,不得有误。” 当真是雷霆手段! 这场预谋已久的大清算就此开始,自此之后,秦国将彻底变成铁桶一块。 年轻的雄主,终于要显露出他的獠牙。 第六十一章 微小的善意 陈修小心翼翼地将解药混杂在秦国粮仓之中。 用不了多久,这批粮食便会运送到整座秦国国都。 自然不必担忧秦国国君做下手脚,这秦国国都的数万子民都是他的兵刃,便是陈修不设法解毒,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能依仗的力量消失。 甚至便是陈修已经布置了解药,他恐怕都依旧不会放心,还要自行再添一份保险。 “现在可以带我离去了吧?”秦逾目光灼灼地盯着陈修,目光中却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害怕陈修会撒谎、会反悔。 “自然可以。”陈修道,这自然是秦逾多心,他是向来不会撒谎的。 “只是……须得等到四日之后。”陈修顿了顿,又继续道,“四日之后,见这满城百姓安然无恙,我才能够履行诺言。” 秦逾呼吸有些急促,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沉思许久,也只能点了点头。 仔细想来,这样的要求倒也不算过分,便是自己是陈修,也会待一切落定之后再履行诺言。 更何况……便是他觉得过分也无用,选择权不在自己手中,这位秦国声名赫赫的大将军,如今已经再没有一张底牌。 “这四日里,你便躲在马车里,与我同行。”陈修淡淡道,“四日之后,若满城百姓平安无恙,我便会带你离去。” 秦逾又点了点头,躲藏在车厢之后。 荆轲驾驶着马车缓缓行驶,一路采买粮食,置办工具。 秦逾看得疑惑不解:“你们这是要做些什么?” 陈修笑着答道:“既然已经来了,无论如何,也要为这秦国百姓做一些事。” 秦逾一怔:“你……” 他不曾想到陈修的打算竟会是如此,在他眼中,眼前这少年是实力滔天的仙人,神秘又恐怖的域外来客。 他应当一人一剑屠城,应当九天十地逍遥,而非俯下身子,去行这样微小的善举。 陈修又开始了施粥,在韩国之中,他曾做过一次。 如今是第二次,却绝非是最后一次。 这诚然是微不足道的事,但既然来了,好歹要奉献微薄的善意,烛火般的光,无论有用还是无用,至少能让陈修心头开怀。 将熬煮好的粥米放置在马车上,陈修从东门开始,挨家挨户地分发。 秦逾躲在车厢里,忍不住劝诫道:“这些都是无用功……我曾做过与你相同的事,但最终的结果……最终的结果,便是眼下我这幅模样。” 他没有撒谎,三十一岁之前,秦逾是有如谢言一般的热诚儒生,秉持着微小的善意。 若非是那场恐怖滔天的灾祸,恐怕到临死之前,他依旧会是那幅模样。 唯一的不同,是谢言比他更坚定,若是面对同样的选择,谢言恐怕会慷慨赴死,不会以沉沦进地狱为代价,苟且一条性命。 见陈修不答,秦逾便又道:“我这样说,并非是因为想要博取你的好感……我看到如今的你,便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我比你更明白这件事有多么……愚蠢。” 顿了顿又道:“这样的道路,我已经行过一次了,无需你再步这样的后尘。” 陈修听后,终于回过头来,平静看着他:“你自己失败了,便断定别人一定会失败吗?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先行者折戟沉沙,后来者更应当前仆后继。” 秦逾叹息一声:“并非是如此,只是……罢了,我只是好心而已……我时常在想,若是我能回到过去,一定会让曾经的自己及早醒悟过来。” 陈修沉默了一刻。 然后霍然抬起头来,看着秦逾道:“那若是过去的你来到现在,又会如何?” “什么?”秦逾听得一怔。 “过去的你,三十一岁之前的你。”陈修道,“那位心肠炽热的少年郎,应当让他也来到此时此刻,看看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看看一腔赤忱情怀如何变得冷漠阴森,看看好好一个人为何会变成穿着衣冠的禽兽,他何曾不想让你醒悟过来?” 秦逾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他低下脑袋,静默起来。 施粥的马车悠悠行驶着。 不知过去多久,秦逾忽地抬起头来,他目光流转,正看到前来领粥之人脸上的笑容。 原来他们也会笑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天底下有谁不会哭、不会笑? 只是自从三十一岁之后,他便忘记了自己手下那群挥舞着长矛的傀儡也是人,忘记了他们也会欢笑哭泣,忘记了也有人在家中等着他们归来。 秦国是兵戎铁血之国,声名远播,这其中有秦逾的一份功劳,曾经他觉得引以为傲,如今只觉得愧疚。 没有人理所当然要变成麻木的傀儡。 摇了摇头,他又看到谢言,这位忙前忙后的少年人脸上尽皆是欢欣、赤诚的笑。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同样的少年热忱,同样的一腔热血,两个身影渐渐重叠,又渐渐剥离开来。 秦逾低下了脑袋,恍惚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一个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念头。 第六十二章 刺秦 四日的施粥,眨眼之间便过去。 陈修的担忧没有成为现实,秦逾送来的解药的确为真,没有人死去,偌大的秦国国都,依旧如往常一般秩序森然。 看来这位秦国的大将军,还没有丧失掉最后的良知。 第五天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陈修对着一直躲藏在马车中的秦逾道:“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看来你的确没有撒谎。”秦逾长出一口浊气。 “我从不撒谎。”陈修道。 秦逾沉默片刻之后,忽然露出笑容:“不必了。” 陈修一怔。 “不必带我离去,我应当死在这里,应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秦逾道。 陈修目中光芒闪了一闪:“当真?” 秦逾点头,短短几日之间,他已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缠绕在自己身上数十年之久的枷锁——天穹宗终于粉碎,好不容易博出一条生路,却又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 他没有妻子,没有子嗣,是真心将秦国国君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这几日的所见所感。 或许人并非是在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成长,或许他所有的灿烂年华都定格在三十一岁那里,再之后的自己,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曾经如死一般活着。 如今决定要如活着一般死去。 秦逾抬头,看着陈修道:“临死之前,我想在所有人面前忏悔自己的罪孽,若能让一个人明悟,让一个人回头,都是天大的幸事。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 陈修点头:“我会帮你。” 秦逾露出笑容,又低下脑袋。 足足半晌后才抬起:“临死之前,我想让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 陈修问道:“可是想让我为你报仇……天穹宗还是那位秦国国君?” 秦逾摇头。 “谈什么报仇?我已没有那样的资格。” 他看着陈修,目光恍惚。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然后露出笑容,似乎终于鼓起什么天大的勇气一般:“少年人。” “莫被世界浑噩,蒙蔽了眼眸。” 陈修呆滞,旋即大笑,畅快地大笑。 这笑声良久后才停歇,陈修肃然地看着秦逾,拱手道:“道友,我会送你最后一程。” 秦逾楞了楞,他并非是修行者,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被人这样的称呼。 然后他站起身来,学着记忆中修行者的模样,一丝不苟地拱手行了一礼:“道友……” “珍重。” …… 这天正午,陈修将能请到的所有秦国凡俗都请到了一处。 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之数,人山人海一般。 虽然相比整个秦国国都的数万人之众只能算是不值一提,但这已经是陈修能做到的极限,用上这四日施粥积攒的声名,陈修要送自己的道友最后一程。 秦逾踏上高台的时候,场下的数千人沉默了一刻。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意图谋反,被悬赏十万铜币的大罪人秦逾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秦国国都,数千人的面前。 有人激动、愤怒,也有人是秦逾的崇拜者,彼此之间,争吵做一团。 铺天盖地的呼喊声萦绕,甚至有人激动地想要冲上台来,好在被陈修阻拦了下来。 “诸位。”秦逾的声音在灵气包裹下略微放大,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都请安静下来。” 在灵气的作用下,场景好歹安静了几分,依旧有人不依不饶,高声呼喊道:“秦大将军!他们污蔑你谋反,这是假的,对不对?” 秦逾呼出一口浊气:“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 众人听得怔然,秦国最重忠义,谋反是被万人唾弃的罪孽,为何会无关紧要? 他们不明白。 陈修数日的施粥,改变不了根本,而秦逾如今要做的,便是竭尽所能地改变这“根本”,哪怕只是一人、两人也好。 沉默一刻之后,忽然“砰”的一声,台下的众人瞪大了眼眸,霎时间鸦雀无声。 只见他们眼中高不可攀、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秦逾,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伏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所谓的秦逾,竟也只是位垂垂老矣的老人罢了,他的鬓角斑白,脸上皱纹沧桑,目光之中,是混混沌沌的光。 陈修露出笑容,他看着高台上垂垂老矣的老人,仿佛间看到曾经那位秦国的少年贵族在春风中朝着自己走来。 那位少年贵族不喜欢穿铠甲,只身着一袭儒衫,脸上是如春风般和煦的笑。 “诸位……”秦逾脸上带着泪痕,声音沙哑道,“谋反与否,都无关紧要,我今日来此,是为了……” 话音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 秦逾身形,轰一声跌倒在地,闭上了眼眸。 他的呼吸衰弱,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无力地重复: “是为了……为了……” 这声音太低沉、太沙哑,哪怕近在咫尺的数千人都听不到,听不到他赤诚的心愿。 “为了停止战争……” 只有陈修听到了,他发疯般冲上前来,将维持生命的丹药喂到他口中。 可这无用,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不容更改的法则,哪怕陈修有滔天的能为也无济于事。 他死了。 陈修站起身来,失魂落魄一般。 他看向周围,数千位观众惊恐万分,有人逃窜,也有人冲上台来,想用秦逾的尸首换取赏赐。 陈修握紧了拳头。 这是他无能为力的事,人死不能复生,哪怕是他,也不能帮秦逾完成最后的心愿。 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就这样去往生命的尽头。 他在不该活的时候活了下来,也死在了不该死的时候,死在了灿烂朝阳的前夕。 他的道路、他未完成的心愿、想要继承下去的意志,都在此终结。 他未能圆满。 自己明明说过要送这位道友最后一程的。 陈修抬头,看向天幕,有修行者的身影闪烁,奔赴秦国王宫的方向。 隐约之间,似乎能看到他们嘴角冷冷的、一切尽在掌握般的笑。 是秦国国君背后的人。 陈修明白过来。 他长出一口浊气,迈步,向着秦国王宫走去。 他们不应该做这样的事,不应该让自己的道友死不瞑目。 他们要付出代价! “陈兄!”身后,响起谢言的询问声,“你要去哪里?”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守好秦逾的尸体……” “我去……” 他说道:“刺秦。” 第六十三章 不会罢休 陈修站在秦国皇宫的大门前,长出一口浊气。 守卫森然罗列,刀兵光芒晃眼。 秦国不愧是秦国,真有如一座铁塔般。 陈修刚走到门前,便有守卫上前阻拦,可身形还未临近,便自行跌飞出去。 这是陈修周身溢散的浓郁灵气,光是一丝一毫,都足以将寻常兵士摧枯拉朽地击溃。 周围一瞬间喧闹起来,森然的秦国士兵开始围拢。 陈修不语,踏步,前行。 有官员迎上前来,冷声想要呵斥,但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狂猛的灵气轰飞出去。 前方人山人海,守卫堆积,秦国士兵的训练实在有素,只是转眼之间,便将陈修重重包围。 “呼。”陈修长出一口浊气,他的目光遥遥望去,能看到这无数士兵中间,正露出森然冷笑的秦国国君。 然后他踏出一步。 身形却陡然消散。 这是挪移之法,一瞬之间,陈修越过重重屏障,来到了秦国国君的面前。 “是你的手笔?”他的声音冷漠,如寒冰般在秦国国君耳边响起。 秦国国君脸上的自得神色消散,吓得一步步后退,这样的手段超乎了常理,让他早已准备好的天罗地网成为笑话。 看着陈修渐渐逼近,他脸上的惊恐忽然消散,露出一抹冷笑:“是我又如何?” 与此同时,一道道身影浮现,是秦国国君背后潜藏的修行者终于到来,从四面八方冷冷注视着陈修。 “七个玉京城境界。”陈修心头有了判断,这七人的修为都与那位天清道人不相上下,难怪秦宁会突然有了底气。 可这样的底气在自己面前太过可笑了,玉京城境界也好,饮下天帝御赐一杯神酒的神只也好,都是锁链下浑浑噩噩成长起来的产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他们所修的,是天帝的法,如何能够反抗天帝?又如何会是自己的对手? 陈修目光流转,看着周遭一道道身影罗列,有的悠然自得,有的凝重肃然,还有的面带冷笑。 “道友。”面带冷笑那人是为首者,此刻悠悠道,“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你可以施粥,可以带秦逾离开,但却不可让他在人前胡言乱语一通,那是在掘秦国的根。” 话音刚落,他的瞳孔忽然睁大,陈修身形一瞬之间闪烁过来。 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势爆发,这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惊愕发现,自己身形竟连移动都做不到。 他一身修为不能催动,巧妙身法再无能为,被陈修狠狠掐住脖颈。 疼痛,剧烈地疼痛。 紧接着,是悍然一声巨响! 陈修的拳头砸在他脸上,便有如一座山岳轰隆隆坠下,剧烈的疼痛袭来,为首者睁大了眼眸。 他看着眼前这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看着他脸上的狰狞与暴戾。 看着他一字一句开口道:“你说谁是胡言乱语!” “砰!” 又是一拳。 “混账!”陈修恶狠狠地怒骂,“休要玷污我道友的英魂!” 剧烈的声响此起彼伏,一拳又一拳,其余几位修行者都被这样的气魄吓得战栗,一时之间,竟无一人敢伸出援手。 “呼。”许久后,长出一口浊气,陈修松开了手,那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身形软到下去,就此没了声息。 “他死了……”陈修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 他看着这形成包围之势,原本胜券在握,此刻却吓得战栗颤抖的六人,缓缓道: “下一个,是谁?” “逃!”同样的念头齐齐在六人脑海中浮现,他们已经明悟过来,自己招惹了决不能招惹的人物,眼前这少年的实力,超乎了他们预期太多。 可时至此刻,便是只想逃走,都是痴人说梦! 在陈修强大的灵气波动面前,他们身形连移动都做不到,再精妙的遁术与道法都沦为虚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接近。 “我早已经说过了。”陈修一边走,一边道,“这不是你们能掺和的争斗。” “我给过你们机会。” “你们没能抓住。” 恐怖的灵气溢散,这样的气势太过凶悍,超乎了人力的极限。 陈修目光开阖,其中杀意暴戾:“为我的道友偿命罢!” “轰隆轰隆轰隆!” 像是山石炸开般的声响,这六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一齐陨落,不知多少年修行毁于一旦,这一切的源头,只是陈修的一个念头而已。 陈修转过头来,目光终于落在那位秦国国君身上:“现在,轮到你了。” 那位秦国国君身形战栗,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大的底牌就此烟消云散,脸上哪里还敢冷笑自得?他看着陈修,竟连腿都吓得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不要杀我……”秦国国君开口,“这七人你杀便杀了,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可我不同,我是韩国的国君,是地岳掌控秦国的关键,你若是杀了我,他们一定不会罢休……” “地岳……”陈修喃喃一声,看来这便是他背后势力的名字。 “他们罢休不罢休都好。”陈修道,“反正我是一定不会罢休。” 他看着秦国国君,长出一口浊气:“告诉我,天穹宗在何处?” 秦国国君战战兢兢答道:“出了秦国国都往南走,四五百里外有一座山峰。” 地岳的势力躲藏在幕后,自然早便将天穹宗的位置调查了个清楚。 陈修点头,转身离去。 秦国国君呆滞,露出劫后余生般的神情:“你……你不杀我?” “你还有用。”陈修头也不回地道。 秦国国君听后狂喜:“是……是……我可是秦国国君,有我在,这偌大的秦国都可以……” “并非是这样的用处。”陈修将他打断。 秦国国君一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陈修已经远走,那道穿着蚕丝白衣的身影消散,再不见踪影。 “奇怪……”他喃喃,不过只是下一刻,目中的困惑便成为了狰狞。 “好极了!无论为什么……你今日放过了我,来日,我便要让你追悔莫及!地岳的势力,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等着吧……等着吧……”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第六十四章 兵分两路 离开秦国王宫,陈修没怎么花费工夫便找到了林询几人的位置。 他们正看管着秦逾的尸体逃亡,林询与荆轲如今都已是修行者,哪怕境界并不如何高深,只勉强驻足“敢登云霄千重阙”境界初期,但在凡俗面前自然还称得上游刃有余。 带着一行人火速离去,陈修一路上沉默无言,将秦逾妥善安葬起来之后,才长出一口浊气。 “道友。”他上了一炷香,然后便又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当天边的第一抹月光洒照的时候,陈修方才回过神来。 这是一个夜。 他回想起来。 与太上约定的决战之夜。 “是时候启程了。”陈修转过头来,朝着林询三人道,“我没有杀秦国国君。” 众人一怔。 只听陈修继续道:“不曾杀他的原因,是想交给你们动手。” 林询与荆轲听得微微一怔:“我们?” “不错。”陈修道,“秦国国君背后的修行者,都已经被我杀了个干净,如今他手中的力量,仅剩下秦国的一众护卫。 “今夜分头行动,我去天穹宗,你们去秦国王宫。”陈修道,“如何,可有把握?” 林询与荆轲先是踌躇,感受着浑身上下涌现出的灵气,才禁不住热血沸腾,点头道:“十万分的把握。” “那好。”陈修露出笑容,“小心谨慎些,明天一早,我们再在此地相会。” 众人点头,约定下来。 谢言看管好马车,陈修一路往南去,林询与荆轲则转头回到秦国王宫,各自启程。 行路之时,陈修并未动用挪移之法,身形在半空中闪转腾移,如同一只飞燕。 今夜的一战极为艰难,陈修要尽可能保持每一分力气。 据他估计,自己的胜算,恐怕只有不到五成。 对手是一位老友,天庭之上的绝世神只,恐怖伟岸的灵气之祖。 这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为艰难的一战。 …… 秦国王宫前,林询与荆轲潜藏隐匿在树林中,尽力压低着呼吸。 他们不是陈修,自然不会莽撞地径直闯入。 使了个眼色,两柄匕首同时掷出,刺入门口两位守卫的脖颈,对方还来不及喊叫身形便软倒下去。 荆轲果敢上前,将这两人的身形搬起,倚在围墙上勉强立住,如此一来,便不至于太快被人发觉。 他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跟在他身后的林询却有些心跳加速,这还是他这辈子头一遭做这样的事,哪怕尽力保持平静,身躯依旧因为振奋、恐惧有些颤抖。 潜藏在两座椅子边缘,两人偷偷观察秦国王宫中的守卫布置,脑海中已经规划出了路线。 “往东!”林询道。 “往西!”荆轲与他同时发号施令。 话音落下,便又齐齐沉默起来,荆轲头颅低下又抬起:“那便往东罢。” 两人从东侧绕行,一路上蹑手蹑脚,小心谨慎。 天色昏暗,月光暗淡,只有勉强能视物的光。 轻得难以听闻的脚步声响起,两人呼吸都尽量压在最低,一路蹑手蹑脚地前行。 忽地听到脚步声! “啪啪、啪啪、啪啪……” 前方是一座屋子,不难辨别,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正从屋中一步一步走来,脚步声震耳,让林询心跳也随之加快,一声一声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走在前方的荆轲反应过来,连忙停下脚步,林询见状也连忙止步,迅速望向四周,却实在找不到躲藏隐匿之地。 心急如焚之时,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天幕下漆黑一片。 那壮硕的男子出来倒掉一盆水,倒也没想着仔细查看,见眼下月光昏暗,只摇头嘟囔了一句,便迈步回了屋中。 “呼……”好不容易过了这一关,林询长出一口浊气,他也发现过来,从东边走固然较近,但这屋子四周却没有遮蔽,若是遇到眼下这样的突发情况,便只能束手就擒。 他的经验毕竟比荆轲要逊色许多。 “运气好的时候,连天上的月亮都会帮忙。”荆轲轻声笑道。 林询露出笑容:“或许运气不好的时候,天上的月亮也会帮忙。” 他朝天空挥了挥手,算是与月亮上那位道过了谢。 还好有这位古神只,否则接下来的情况,恐怕便将难以收拾起来。 “加快速度吧。”荆轲看向前方,那段路程没有太多的守卫,守在门口的那两具尸体不知何时便会被人发现,也是时候加快脚步。 林询点头,度过了方才屋子前的一劫,接下来往东这条路的难度便要比往西小上太多,两人身形像是游鱼般灵巧,辗转挪移。 终于来到秦国国君的住处前,这座殿宇尤其辉煌肃穆,灯火耀眼,其中似乎有一场宴会,欢声笑语回荡。 正欲迈步,身后忽然喧哗起来,浓重的呐喊声不断响起。 看来是门前的那两具尸体被人发现了,两人对视一眼,倒也不如何慌乱,那样简单的布置,本就没打算瞒天过海。 能争取到这样宝贵的时间,已经足够。 如河流般雄浑的灵气忽然涌现,两位新晋修行者对视一眼,齐齐踏步,朝着宫殿深处走去。 第六十五章 注定有一战 数百里路程,约莫一炷香便至,陈修落在天穹宗的山脚下,抬头,遥望这座高耸入云端的山岳。 夜幕下,星光里,这座山岳也几乎要直达天际,寥寥星辰闪烁,山中鸟兽啼鸣,真像是人间仙境。 每个宗门的地址大地都是类似的地方,攫取了人世间灵气最丰盈充沛之地,人杰地灵,风景绝秀,格外受天地钟爱。 他们享用数之不尽的资源,踩在所有凡人的头颅上,自然仙风道骨,风姿绰约。 陈修一语不发地开始登山,行至半途,忽然瞧见一位手持拂尘,白发苍苍的老道人,朝着自己拱手,行了一礼。 “道友。”那老道人满脸笑容。 陈修也拱手,行了一礼:“道友是?” “太清。”那老道人应声作答。 太上共有三道分身,已被自己斩杀的太玄,擅长炼器的太极,还有眼下这位仙风道骨的太清。 太清笑的时候眼眸眯起,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来为道友带路。” 陈修点头,跟在他身后,行走在古色古香的阶梯上,周围亭台楼阁罗列,仙气盎然。 一路上无人言语,陈修倒也不急,乐得清闲自在。 不消多时,又见一位老人。 那老人背负刀枪剑戟,几十般兵器,脸上的神色冷漠,但见了陈修,还是拱手行了一礼:“道友。” 这是太极,不苟言笑,擅长炼制兵器,曾经在秦国王宫里,陈修便与他遗留的兵器战上了一遭。 陈修回了一礼:“道友。” “我来为道友带路。”太极道。 他行走在最前方,陈修跟在身后,如此一来,太清便落在最后。 若是眼下两人前后夹攻,局势对于陈修恐怕便将极为不利,但他却也不在意,只悠然自得地迈步前行。 走到这里,已经隐约能看到天穹宗内的诸多建筑,抬头看天,朦胧的星光 如此又过去半柱香,前方一道身影矗立,那身影如凶兽一般悍然,周身气势恐怖无边,只是身形略有些虚幻。 “道友。”这位陈修倒是认得,他是太玄,曾被陈修斩杀过一次,如今分身刚刚凝聚,因此略有些虚幻,实力也远远比不上曾经。 “道友。”陈修与他拱手,行了一礼。 “我来为道友带路。”太玄道,哪怕说话时语气平静,依旧给人一种如猛虎般的凶悍威严之感。 他像是嫉恶如仇的执法者,手持朱砂笔的判官,令行禁止,无人胆敢违逆。 陈修毫无所觉,跟在他身后,终于来到了天穹宗的最高处。 抬头望去,眼下的位置已高耸入云端,似乎一伸手,便能摸到天幕。 远处一座座建筑罗列,弟子们手捧书卷,读书声郎朗,也有人在修行,习练功法,穿着道袍的老师站在高处,满脸笑容地讲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陈修静静听着,如此良久,那讲道的老师才走下台来,朝着陈修拱手行了一礼:“道友。” “太上……”陈修眯起眼眸查看,这位便是太上本体,太玄虽然强大,却也不过是他的一道分身而已。 但他的容貌与气势却没有丝毫出奇之处,既不仙风道骨,也不冷漠冰寒,更不凶悍威严,只像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老人。 就在这时,太玄忽然走上前来,与太上相视一笑之后,便信步朝着他走去。 两人临近之时,太玄的身影忽然消散,融入了太上躯壳中。 太上的脸色顿时变得凶悍,气势可怖,狰狞万分。 旋即,太清也上前,朝他露出一抹笑容,两人身形融合,太上便又平添几分仙风道骨,脸上笑容平和。 最后是面目冷漠的太极,他信步走入太上身体中,后者的面目顿时变得冷漠起来,像是万年寒冰,难以融化。 一切终于完毕,太上站在天穹宗门前,再度拱手,朝着陈修行了一礼:“道友。” 陈修看着太上,神色忍不住有些凝重,眼前这老人似乎又凶悍又温和,又热情又冷漠,许多种决然不同的气势杂糅在一起。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修为,三种截然不同的灵气融合起来,便如海啸一般波涛汹涌,席卷过天幕。 引起狂风吹拂,鸟兽四散,就连天上的白云都被吹散,似乎被这股气势震慑,惊恐地倒退。 “呼。”长出一口浊气,陈修拱手,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道友。” “其实你我之间,本不必有一战。”太上叹息一声,“你且看看这天穹宗,茁壮成长的少年,温和仁厚的师长,你如何舍得让这样的一幕消逝?” 陈修看去,一位位少年郎身穿白袍,年纪轻轻,便已有了几分仙人姿态,举手投足间气势流露,世俗间所谓的王宫贵族在他们面前,实在欠缺了太多。 彼此间欢声笑语、温和谦逊,这个地方的确像是人间仙境,世俗不能及。 陈修长出一口浊气:“你可曾见过普通凡人?他们四更便要起床造饭,一日里耕种劳作,手上满是老茧,虽然如此,却两三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 “孩子生病,得不到医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 “老人死去,得不到埋葬,便抛弃在荒野山林之间。” “活不下去的人,便卖身去大户人家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一个穷苦凡人,活到四十岁便算得上高寿。” 陈修看着他:“你如何舍得让这样的一幕继续?” 太上叹息一声:“我便知道你不会回头。” 陈修平静道:“既然知道,又何故多费口舌?” 两人行走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注定要有一战。 分胜负、分生死、分对错。 “只是要亲手送道友去死,心有不舍。”太上道。 陈修笑道:“既然不舍,便回头罢。” 太上叹息一声:“你知道我不会回头,又何必多费口舌?” 两人对望,片刻的沉默之后,忽然一齐大笑。 大笑声响彻云霄,轰隆而起。 雄浑的灵气,便随之炸裂般肆意冲撞开来。 “道友。”两人一齐拱手,行了一礼。 最后的一次道友之礼。 第六十六章 少一道心神 天穹宗上,高山之巅,一老一少两道身影,齐齐拱手,身子弯曲下来。 这一战引人瞩目,无数天穹宗的修行者侧目望来。 “那是太上!”有弟子惊骇,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现方才那位笑意盈盈讲道的老者竟然是传说中的神只,高高立在天幕上的人物。 “那与他交战的……又是何人?谁能与太上一战?传说中那位天帝吗?”也有人目光死死盯着陈修,从容貌来看,陈修不过是个少年人而已,如何能与太上争锋? 不过对于高深的修行者而言,容貌只是一个念头便可以改变,想必他并非真的少年,恐怕也是一位不知从哪里来的隐世老怪物。 “不像是天帝,天帝的气势煌煌如日,这少年却又有不同……他的气势太古怪,显然与天帝不同。”有老者开口,这是一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虽没有资格饮下天帝御赐的神酒,却有幸拜见过天帝一面。 那一面时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不能忘却,哪怕到现在也记忆犹新。 “除了天帝,还有谁能与太上一战?” “恐怕并非是一战。”有人道,“我方才听他们以道友相称,想必……想必只是切磋而已。” “是了。”有人听后点头,心中的疑惑被解开,“那位少年的实力远远逊色于太上,只是初一交战便处于下风,想必是以晚辈的身份向太上挑战。” “难怪……不过便是有资格与太上切磋,也算得上世俗罕见的强者……真令人艳羡。” 有眼力者不多,大多数都蒙昧无知。 只有极少数者认出了陈修,他们与那位被陈修击杀的消瘦男子是同伙,此刻神色肃然,前所未有地凝重。 看着陈修的修为,一股莫大的恐惧涌上他们的心头,实力越是强大,才越是明白陈修此刻表现出的战力又何等恐怖。 若非是太上在此,恐怕早便开始窜逃。 不过有一点,他们却是说对了。 陈修的确处于下风。 绝对的下风。 在太上的恐怖攻势面前,他渐渐有些难以招架,被逼得不断后退,浑身上下汹涌咆哮的灵气,也明显比后者要弱上一筹。 “不对。”太上皱起眉头,察觉到了异样,“你状态未曾圆满,这是什么缘故?” 他停下手中的攻势,不愿在这样的状态下击败陈修,凝神观察道:“是了,你还分出了一道心神,不在这天穹宗里,另去了他处。” “道友。”他拱手道,“这是什么缘故?” 陈修一袭蚕丝白衫飘荡,皱眉道:“继续出手便是,何必顾忌这么多?” 太上皱眉:“道友……” 陈修大袖一挥,浑身上下灵气澎湃,又是轰然一拳挥出,口中冷笑道:“你莫非是怕了不成?” 太上眉头皱得更深,忽地掐诀施法,一道人影从身躯中走出。 是那位仙风道骨的太清。 失去了这道温和仁善的分身,太上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冷漠狰狞,灵气呼啸间恐怖威势流转,再度与陈修战作一团:“你少一道心神,我便减一道分魂,如此一来,这一战才算公平。” 天穹宗的修行者见状,心头的猜测顿时愈发笃定。 “是了,太上是长辈,在测试后来者的修为。” “因此他才会分离一道分身,若是全力出手,那位少年恐怕招架不住。” “不愧是太上,果然有仙人风范。” 无视这重重叠叠的喧闹声,陈修与太上再度对轰,悍然交战。 …… 灯火辉煌的王宫门前,林询与谢言长出一口浊气,神色都有些肃穆。 对视一眼,两人齐齐迈步,冲入其中。 能听到吵闹的歌舞声,林询抬头看去,这的确是一场宴会,王公贵族们饮酒作歌,欢声笑语,有穿着铠甲的守护守在两边,神色冷漠,看不到表情。 众人饮酒正酣之间,却见那秦国国君突然露出笑容:“诸位,今日难得相聚,止有歌舞助长酒兴,却不庸常无趣?” 王公贵族们欢声笑语,有人应和道:“大王可是想看舞剑论武?我有一门客,名曰晏安,乃是闻名秦国的剑客,不如让他……” 秦国国君笑道:“舞剑论武虽然有趣,却也未免看得太多,我为非凡之雄主,今日欲助酒兴,自然也要行非常之事。” 他拍了拍手:“带上来。” 听见沉重的拖动声,众人抬头看去,那竟是一位壮汉,目光血红,身躯壮硕高大,呼吸间声动如雷。 他只腰间披着兽皮,被人用手铐锁住双臂,隐约之间,似乎能看到他嘴角未曾脱落干净的血痕。 “这是……”王宫贵族们看得呆滞。 秦国国君笑道:“这是自南荒捉来的食人猛士,有数百斤之力,诸位门客之中,可有能与他较量者?” 无人应声,只有方才那位道:“此战诚然有趣,只是若是落败该如何是好?南荒土人不知教化,若是逞凶杀人……” “逞凶杀人,便逞凶杀人罢。”秦国国君笑道,“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诸君豢养门客,若连效死都不肯,留之又有何用?平白浪费了一番知遇之恩。” “你门下那位,可是叫做宴安?若今日不敢出手,谈什么闻名秦国?不过是酒囊饭袋。”他露出冷笑,饮酒之后醉意朦胧,话语间愈发放肆。 以往秦逾在时,还知道收敛一二,如今秦逾已死,整座秦国,自然便成了他一言堂。 “这……”那位贵族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位背负着长剑的男子已是迈步而出。 那男子气势不凡,身材消瘦,目光如剑,,正是那位宴安,此刻声音冷漠道:“有何不敢?” “好!好!好!”秦国国君见状顿时欢喜,“今日你们二人只有一人得活,让我看一看,我秦国的剑客比之南荒的土人如何。” 第六十七章 刺杀 那蛮荒土人与剑客宴安激战正酣,一个力大如牛,一个灵巧如燕,不时发出金石碰撞之声,那是两人的武器在交战,“砰砰”炸响作一团。 两人越打越是激烈,越打越是尽兴,看得一众贵族心满意足,时而饮酒,时而抚掌大笑。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那秦国国君好歹尽兴,挥手笑道:“不必打了,不必打了,我已看得真切,两位都是当世罕见的豪杰,此战若折损一位,都是我秦国的莫大损失,快快住手,快快住手。” 宴安与蛮荒土人听后,这才齐齐停下手中的攻势,宴安风度翩翩地拱手,而那蛮荒土人只是蛮荒地吐出粗气。 秦国国君见状,更是哈哈大笑,正抬头欲说些什么……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竟是两道身影径直冲来,如电如雷,快到难以想象! “刺客!”他面色骤变,高声呼喊道,“拦住他!拦住他!” 宴安与那蛮荒土人见状,齐齐一声冷笑,一左一右迎面冲去。 下一刻轰然一声巨响,宴安与蛮荒土人的身形齐齐跌飞出去,鲜血流淌下没了声息,而那两位刺客的身形终于显露出来。 正是林询与荆轲! 两人身形刚刚立定,便再度展开攻势,荆轲速度快如飞燕,林询则要稍弱一筹,但同样不同凡响,惊得一众贵族四散而逃。 那秦国国君面色惊慌,好在一位位侍卫适时围拢过来,林询与荆轲在其中横冲直撞,难以突围。 他们毕竟只是新晋修行者,单独较量尚可,一时间面对如此多的强悍将士,便有些难以招架。 秦国国君见状,顿时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容,口中吩咐道:“拿下即可,切莫伤了他们性命。” 这自然不是他仁慈,而是害怕陈修秋后算账,眼下地岳的援兵还未曾到来,实在不是与陈修正面交手的时机。 诸多侍卫听令,攻势顿时放缓,这却给了荆轲绝佳的机会,乘着这样的空隙狂猛发力,手中长剑横扫,竟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也不愧是燕国的英雄荆卫,这样的战斗经验实在妙到毫巅,与之相比,林询便要逊色许多了,虽然灵气更甚一筹,却只能乘着荆轲闯出的乱子勉强脱身,继续朝着秦国国君刺来。 两人一人一柄利剑,目中杀意滔天,转眼间距离秦国国君,便只剩咫尺之遥。 那秦国国君显然不曾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身形都吓得战栗起来,看着那两柄长剑越来越近,忍不住失魂落魄。 “我难道要死在这两个小贼手上不可?不对!不对!我是真命天子,是注定要统一七国的人物……” 但无论心头如何作想,那两柄利剑却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近,转眼之间,距离秦国国君的脖颈,只剩下一寸!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轻轻响起:“够了,够了。” 竟是一位穿着道袍的老者,从远方缓步走来,他大袖一挥,距离秦国国君脖颈只剩一寸的利剑便停滞下来,再不能向前分毫。 林询与荆轲狠狠咬牙,施展出浑身解数。 只差一寸! 只差一寸而已,再近一寸,这位秦国国君便成了他们剑下的亡魂。 可这一寸之遥,却有如天堑,哪怕使尽浑身解数也移动不了一分一毫。 那位穿着道袍老者的手段,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两位小友……”只见那老道人笑吟吟地迈步走来,“告诉我罢……你们背后的哪位陈修在何处?” 他一步踏出,竟然径直从远方来到林询与谢言近前,那等恐怖无边的威势顿时更加真切。 仿佛眼前的并非是人,而是浩瀚的山岳、激荡的河流、无垠的狂野、高深的天空。 林询与荆轲对视一眼,目光之中,都流露出绝望。 他们都是修行者,自然深切明白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有何等之大。 而那秦国国君自然狂喜,心头振奋道:“我便知道……自己乃是真命天子,是注定要统一七国的人物,怎么可能死在今日?果然天不亡我。” 他信步上前,拱手道:“拜见神只。” 修行境界之分:三十三阶登天路,南天门前三叩首。玉京城下仙人渡,天帝赐我酒一杯。 只有来到最终境界,饮下一杯神酒的修行者,才能被称为神只。 地岳的手笔,当真是天大! “我如何会知道陈修在何处?”荆轲冷冷道,不愿道出陈修的位置。 他知道陈修的强大,可无论如何估量,都不觉得他能是眼前这位老人的对手,陈修的气势要更加平和,不像这老人这般浩瀚雄伟,波澜壮阔。 那老道人笑道:“你不知也无妨……我也不需要从两个人口中得知答案。” 他转过头来,看着林询,满脸笑容道:“你且看好了,若是不告诉我陈修在何处,他便是你的下场。” 语罢蓦然大袖一挥,抬手朝着荆轲头颅抓去。 他这是要用残忍手段让林询慑服,所谓杀鸡儆猴正是如此。 “不!”林询瞪大了眼眸,荆轲也流露出惊恐神色,身形一步步后退。 那位秦国国君嘴角流露出冷笑,身旁一位位贵族也将目光投射过来,目光既惊异又兴奋,像是在观赏一出好戏。 而就在此刻,一道冷漠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想要与我一见,径直来找我便是。”那人身着一丝蚕丝白衫,神色无喜无悲,从门外一步步走来,“何必费这么多工夫?” 竟赫然是陈修! 第六十八章 还有用处 王宫殿宇之中,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抬头,望向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人。 无论宫廷守卫、王公贵族、秦国国君、乃至于那位神只境界的修行者,尽数露出骇然诧异之色。 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力太大,难以用言语形容! “阁下便是……”那位来自地岳的神只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陈修拱手,行了一礼。 “我便是陈修。”陈修悠悠道,“你千辛万苦,想要找的那人。” 那位神只目光变幻,他原本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十足的自信,可此刻霎一接触,便能知道眼前之人的修为绝不下于自己。 倒不是他能够探查陈修的修为……事实上,若真能探查也便好了,古怪的是眼前这少年修为如水般平和,竟像是未曾修行的普通人一般。 而根据秦国国君传回的消息来看,他显然不会是普通人。 这是一位强敌! 来自地岳的神只明白过来,目光变幻,登时露出一抹笑容:“原来阁下便是陈修,看来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道号青山,见过道友。” 陈修露出一抹饶有兴趣之色:“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青山道人眸光闪烁,他最擅长审时度势,哪里会不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的道理? 原先据秦国国君报来的讯息,只当这少年是玉京城境界巅峰,至多也便是刚刚成为神只,如此凭借自己的修为,自然是手到擒来。 眼下不知其根底,无论如何,都应当小心谨慎些才好。 “道友这是哪里话?几位不开眼的小辈冲撞了道友,实是咎由自取,我与道友无冤无仇,何故要兵戈相向?”青山道人满脸笑容。 “原来如此。”陈修露出笑容。 他一步一步朝着青山道人走去,脸上笑容平和。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陈修身上,看着他一步一步临近…… “呼……”呼出一口浊气,陈修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可我却非要杀了你不可!” 雄浑的灵气波动,顿时肆意咆哮开来! 陈修脸色霎时间变得狰狞,抬手挥出一拳! 青山道人转瞬间反应过来,知晓此战避无可避,当即大袖一挥,一件件法宝腾空。 有玉瓶喷吐江河、有大印金光煌煌、有木偶霎时间增长数十倍,变成一尊巨人。 这青山道人最擅炼宝,一出手便是这样巨大的手笔! “你既然要咄咄逼人,那便怪不得本道了!”青山道人冷笑,“给你三分颜色便敢开染坊?本道也不是好惹的!” 周遭气势恐怖,无数凡人瞪大了眼眸,哪怕再如何强大的将士都吓得颤抖,为这样的伟力而震撼。 林询与荆轲长出一口浊气,他们天赋的确不凡,可与这样的境界相比还差得太远! 唯有陈修目光依旧平静,灵气席卷,形成一道屏障,将玉瓶喷吐出的河水阻挡。 一拳轰出,那金光煌煌的大印顿时崩碎,无法与陈修争辉。 那巨大木偶横冲直撞地迎来,却同样抵不过陈修一拳,轰然一声脆响,便崩碎开来! 那少年一袭蚕丝白衫飘荡,真像是战神临世,有某种不可战胜的威势。 青山道人吓得身形颤抖,万万不曾想到陈修如此之快便突破了重重包围,当即狠狠咬牙,吐出一口心头血。 那心头血于半空中幻化,竟形成一道鬼魅人影,口中吐气如兰,朝着陈修冲来。 这同样是玄妙万分的法术,那鬼魅人影速度快到难以想象,威能更是不俗,行走间如风驰电掣,看不真切。 只是下一刻,那鬼魅人影的攻击便落下,而陈修却像是未曾反应过来一般,身形一动不动。 “他大意了!”青山道人狂喜。 但只是下一刻,这样的狂喜便收敛,他瞪大眼眸,发觉陈修的攻击竟已从原地消散。 “这是……”他瞪大了眼眸,忍不住露出惊容,“空间挪移之法!” 这是世间最诡异繁杂的法门之一,便是神只中也少有人能修行,他万万不曾想到眼前少年竟会强大到如此地步。 下一刻,一阵剧痛袭来,凭借瞬间挪移之法出现在他身后的陈修神色平静,轰然挥出一拳! “轰隆!” 一拳之威,恐怖万分! 青山道人身形跌飞出去,浑身上下鲜血模糊,这位神只般伟岸的人物,便就此断绝了呼吸。 一拳,只是一拳而已……秦国国君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瞪大了眼眸,他知道神只又何等强大,才更知道这一幕有何等骇人。 超越了常理! 这哪里是什么少年人,分明是一尊古神只临世了! 王宫群臣更是战战兢兢,铁血的守卫手持刀枪剑戟,却半点不敢上前,林询与谢言也露出惊容。 “这……这……”秦国国君喃喃,身形软倒下来,他抬头,才发现陈修的目光已经落到自己身上,正一步步走来。 “不对,我是理应当一统七国的真命天子……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他目光浑噩地喃喃,忽然下定决心,抬头朝着陈修露出笑容,“仙人……仙人……饶我一命,我已知错了……留我一命,整个秦国都将是您的掌中之物……这是国库的钥匙,若有您需要的,尽可以拿取便是……还有后宫佳丽,您可有喜欢的?仙人,仙人,饶我一命。你我合作,拿下七国易如反掌,到时我是天子,便尊您为天父。” 他说到这里,忽然心神一定:“大人您不是也说过我还有用吗?你且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你曾经的确有用。”陈修平静道,“第一个作用,是磨砺林询与荆轲,第二个作用,是引来地岳的后手。” “而如今……”他看着秦国国君,眯起眼眸,露出笑容,“你已再无用处了。” “不……不……”秦国国君声音惊恐,眼看着陈修渐渐临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厉声开口道,“不,我还有用处!我还有用处!” “哦?”陈修眯起眼眸,停下了脚步。 第六十九章 毕竟是太上 天穹宗,高山之巅。 在半空中挪转腾移的陈修身影,忽然微微一顿,停下了身形。 他目光忽然变得恍惚呆滞,下一刻便再度涌现出灵光,露出笑容道:“道友,我已恢复了。” 太上抬头望来,发现陈修的气势的确与先前稍有不同,灵气汹涌澎湃间,那等令人心惊的恐怖威压便开始席卷。 “那好。”太上哈哈大笑,那道太玄身影顿时朝他迈步走来,再度合二为一,恢复到全盛状态。 无数观战者见这一幕,都不由露出疑惑之色:“这是为何?太上怎么又齐聚了三道分身?” “看来那位少年的实力还算不错,有让太上拿出全力应对的资格。”有人点头,做下了判断。 “或许是太上怕对方丢了脸面,才刻意如此。”还有人猜测。 这些话语声只是片刻便停歇下来,这一战实在太过精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数道恐怖灵气崩腾闪烁间,人群又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陈修施法,悍然挥出一拳,太上并不迎接,身形闪转挪移不见踪影。 这是空间挪移之法,被他使用出来,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先是一道灵力匹练奔腾,从陈修身后突袭过来,紧接着数件法宝焕发出金光,各自威能迸发,朝着陈修镇压而来。 灵力匹练强悍,是因为太清的缘故,这道分身修为尤其浑厚凝实,那数件法宝,自然便是太极的手笔,他是炼器宗师,手段强悍到匪夷所思。 陈修飞快反应过来,掐诀间一道灵力屏障涌现,将这些攻击尽数抵挡下来。 他身形闪烁,同样是空间挪移之法,再度迫近太上身后。 “轰轰轰!” 各种恐怖无边的大碰撞,远方山石碎裂,天穹宗的建筑被余波笼罩,炸成粉碎。 许多观战者惊恐地倒退,这一战有些超乎他们的掌控,也有长老及时反应过来,催动起护宗阵法。 这阵法是太上所造,之所以要将约定的决战之日选在十日之后,便是为了提早做下布置,不至于让这一战的余波伤及“普通人”。 朦胧的光幕涌现,陈修与太上依旧交战,浩瀚灵气波动席卷,每一拳都有滔天之威。 战到尽兴时,忍不住哈哈大笑,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正是如此,这既是生死危局,又是人生难得一见的幸事。 诸多天穹宗修行者也看得尽兴,收获颇深,尤其是太上的术法上,道道蕴含玄妙,种种内蕴神机,对于灵气与法宝的许多运用,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至于陈修……倒没那么多门门道道,只是不断地进攻出拳,每一拳都势大力沉,透着可怖的威能。 “太上想必要获胜了吧?”有天穹宗弟子看见这一幕,做下了断言,“如此多玄妙的术法,那位少年如何能及?” “是极是极。”有人附和,满脸崇拜神色,“不愧是太上。” 一时之间喧哗之声又起,但这一次说话的,大多是些年轻一辈,真正的强大修行者皱起眉头,神色凝重。 良久之后,才有一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忍不住带着惊骇开口:“不……太上,要败了!” 他们眼力惊人,此刻勉强能够看清局势。 太上的功法看似玄妙,但越是神异的功法,便越是耗费灵气与心神。 而陈修只是不断出拳,虽然蛮横莽撞,对于灵气的消耗却少之又少。 两人在半空之中交战,看似不相上下,实则有眼人都已明白,陈修已是渐渐开始占据上风。 所谓一力降十会,这句话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这如何可能?”有人喃喃,神色惊骇,“太上也会败不成?” 每一座修行宗门里,都张贴有太上的画像,这是他们眼中的神话,不可战胜的神只。 太上如何会失败?除非是面对那位天帝,除此之外,普天之下还有谁会是太上的对手? “也不必焦急。”有老者见状,连忙宽慰,“倒也并非一定会败,太上……毕竟是太上。” 诚然如此。 太上毕竟是太上,身为屹立天幕数千年的人物,自然积攒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底牌。 眼下,便是打出底牌的时候。 “道友。”太上长出一口浊气,一袭道袍随风飘荡,苍老的脸上诸多神色一齐浮现,三道分身的性格全都活跃,显得古怪万分。 他信手一挥,狂猛霸道的灵气,便顿时随之肆虐。 “得罪了!” 霎时间天昏地暗,陈修抬头望去,整片天幕变得漆黑一片,连月亮都被乌云遮蔽,丧失了光彩。 那是一团乌云,铺天盖地地涌现,浩浩荡荡,不知几百几千丈。 “这是……”陈修瞳孔微微一缩,为这样的威能而心惊,“法宝?” 第七十章 不能败的一战 这样的一幕太令人骇然! 竟然有如此之大的法宝,成千上万丈不止,恢弘肃穆,笼罩整片天幕。 那铺天盖地的乌云萦绕,无数天穹宗弟子看得心惊。 “不愧是太上。”有人开口,言辞中充满敬意。 不愧是太上,这样的手段,便是陈修都忍不住有些惊讶。 而后他长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恢弘不知几千几万丈的乌云,忽然屏息凝神。 旋即,全力挥出一拳! 他一拳砸向天幕,令人悍然的风波,便随之咆哮肆虐开来。 这一拳之威,太过恐怖! 霎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星辰都隐寂,狂风骇浪在呼啸! 有远处的高山轰隆隆碎裂,这一拳之下,山脉都崩塌了! 天穹宗弟子大口喘出粗气,心头有些庆幸,若非是太上提早布置下了阵法,他们恐怕也无法抵挡,要被淹没在这余波下。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那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他竟要向天空挥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豪迈,像是海洋般波澜壮阔,却又更多些激进,这是不惧一切的少年风姿。 “轰隆!” 陈修一拳轰向天空,霎时间波动席卷,狂风吹拂,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乌云随之溃散。 这样的场景,竟像是他一拳将天空砸了个窟窿般! 众人看得骇然,瞪大了眼眸,那位太上也随之面色一变,这样恐怖的威能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他隐约间有所察觉,有了猜测看向陈修,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但这样的猜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陈修身形便已经急促冲来,他的速度太快,哪怕不曾动用空间挪移之法,也像是流光掠影一般。 太上抬手,硬生生接下这一拳,身形不由后退了一两步,这却让她眸中惊异更甚,心头的猜测愈发笃定下来:“你果然……“ 话音未落,攻势再起,这样的速度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都不够,哪怕一众玉京城境界修行者都看不真切。 陈修如流光掠影,闪烁不断,拳风交织,灵气沸腾。 太上尽力抵挡,片刻之后,忽然狠狠咬牙,吐出一口心头血。 那心头血在半空之中延伸,竟然形成一道诡异的符文。 “定!”太上吐出一个字,莫测的威能顿时迸发,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将陈修捆缚笼罩下来,让他动弹不得。 “这是……神符!”有人讶然。 “开天辟地之后,唯一的七张神符,这是不容抵挡的规则之力!想要破解,唯有动用另一张神符。” “发生了什么?这不是长辈与晚辈的切磋吗?怎么连神符都动用起来?” “难道……这当真是一场要分出生死的对决,而那少年的实力,竟比之太上还要强悍几分?” 这样的猜测一说出口,便忍不住呼出一口浊气,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不过无论如何,眼下这少年却决计没有获胜的可能了。”沉默一刻之后,才又有人开口。 “不错,象征着规则之力的神符都已经动用,便是他有万分伟力也只是无用功。”有人附和,这样的信心不再是因为对于太上的盲目崇拜,而是深知神符的威能之恐怖。 这是不能动用的禁忌手段,亘古都少有的秘法! 就连陈修也皱起眉头,无形的规则之力笼罩下来,哪怕使尽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得。 “古怪……”陈修皱起眉头,这样的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有开天辟地般的伟力,可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发泄之处。 似乎这道神符处在另一片时空中,明明确实地捆缚着自己肉身,想要反抗之时,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打在棉花上尚且有回应,眼下却是一丝一毫的回应都无。 这是规则的力量,限制陈修的肉身,让他动弹不得、反抗不得。 “道友。”太上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看着陈修,长出一口浊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随着话音落下,恐怖万钧的灵气顿时开始涌动,狂风呼啸间,一道巨大的灵气匹练陡然有了雏形。 说是灵力匹练,却足足有几千丈大小,像是一座高耸的山岳轰隆隆坠落下来,随意溢散出的一丝灵气,都带来山崩地裂,可怖的回响。 那数千丈之大的灵气匹练悬浮在半空之中,却并不落下,这是太上在给陈修最后思考的时间。 “你逃脱不了规则神符,此战……已是必败无疑。回头罢!”太上道。 说完之后,他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这规则神符,的确不算我自身之力,但却是先辈修行者的遗留,此战是道争,便是动用了,你也应该心服口服。” 陈修神色肃穆,他说的不错,这的确是道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代表着修行者与凡俗之间的地位之争。 若是陈修输了,那天下凡人便永生永世只能沦为修行者的附庸、任其予取予求。 “呼……”长出一口浊气,陈修看向天空之中恐怖万分的灵气匹练,目光之中,看不到恐惧,“早已说过了,不必多费口舌。” 这是道之争。 不能败的一战。 “轰隆隆……” 随着话音落下,高空之中的恐怖灵气匹练,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坠落下来。 便是未曾爆发出威能,向下移动之时,都爆发出轰隆的声响。 数千丈的灵力匹练,距离陈修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无数天穹宗修行者抬头望天,都被这一幕所惊骇。 “毕竟是太上。”有人说,这是不知第几次重复这一句话了。 毕竟是太上,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手段之恐怖,几乎已经到达了修行者的极限。 而陈修闭上眼眸,轻轻喃喃出两个字:“规则……” 天空中的灵气匹练的确威能恐怖,但如此庞然大物般的攻击,速度便成了缺陷。 真正的威胁是这规则神符,若是此物对陈修的束缚消弭,那么便是不动用空间挪移之法,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脱。 至于逃脱或是击败规则神符的方法…… 陈修有。 但却不愿动用。 第七十一章 他获胜了 天穹宗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 “轰隆隆!” 像是一座高山垮塌了,震人心神的恐怖波动,那道灵力匹练最终狠狠落下,砸在动弹不得的陈修脸上。 随之轰然一声! 陈修身形急促跌飞在地,砸出一个天大的坑洞,周遭漫天尘土淹没,灵气余波四散…… “抱歉了……道友……”太上神色有些哀伤,低沉叹息一声,“我不愿杀你,但却不得不分出胜负。” 众多天穹宗弟子见状,却没有这么多的缅怀感伤,纷纷大喜过望。 “死了……那人死了!” “敢与太上交战,实在是不自量力,确实是该死!” “与太上相争之人,定然是世上少有的魔头,太上为民除害,又立一大功!” “当上禀天庭,饮酒作歌,大庆三日才是!” 无数人高声呼喊,兴奋雀跃,便是老辈强者也捋了捋白须,露出满意的笑。 “果然是胜了。”一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满脸的胸有成竹。 方才战斗之时,他的神色却并非如此,忐忑而担忧。 至于那群参与过围杀陈修的修行者,此刻自然更是大喜过望,终于放下心来,不至于被陈修秋后算账。 却不料天空之中,忽然一声骤响:“肃静!” 竟是那位太上,他神色悲悯,看着众人道:“不要喧哗,我的道友死了,让我为他哀悼,你等去备好棺材,稍后,我亲自为道友抬棺。” 众多天穹宗弟子听得愕然,他们不能明白这是怎样的一战,两人要分出生死,种种手段齐出,却互称道友,为对方哀悼。 非要说来,竟充满某种仪式感,肃穆神圣。 他们忍不住侧目,朝着那巨大灵力匹练形成的坑洞中看去,想要找到陈修的身影,看看这是怎样一位修行者。 那巨大坑洞周遭尘土飘散,遮蔽眼目,随着一阵风吹来,才徐徐散开。 凝神观看的众人忽然瞪大了眼眸…… 只见倒在坑洞之中的陈修身躯忽然一颤。 伴随着低微的喘息声,他竟一点一点勉强站起身来。 这少年浑身上下满是鲜血,伤痕累累,惨到不忍目睹。 唯一古怪的,是那一袭蚕丝白衫竟依旧一尘不染,随着晚风徐徐飘荡。 这是一位故友送给陈修的礼物,他答应过要好好保管,无论经历怎样的战斗都不能让它有丝毫损伤。 “道友……”太上同样惊骇,满脸的匪夷所思,方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他的全力,是他所能发动的,最为强悍的攻击。 可陈修竟依旧站起,他像是不会死去的铁人,拥有无法形容的意志力。 诸多天穹宗弟子匪夷所思,瞪大了眼眸。 是什么在支撑着这少年继续战斗?他们不明白。 太上却明白,他呼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着,又重复了一次:“道友。” 是道。 是心中的执念。 恍惚间,他又回忆起了第一次与陈修交战时的场景,那少年行过天高海阔,又爬上一座更比一座高的万丈仙山。 他的意志力令人匪夷所思,难以想象。 道在支撑他前行,永生永世不会止步。 “你已经筋疲力竭了。”太上缓缓道,“便是勉强支撑着不曾倒下,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他看着陈修,声音复杂道:“收手吧,道友,我不想杀你。” 陈修不语,只是一步一步迈步走来,每走一步,他的速度便快上一分,生命力在飞快恢复。 “已经分出胜负了。”太上叹息一声,大袖一挥,又是一道灵力匹练涌现。 这一次的灵力匹练力道略微放缓,若有的选择,他的确不想杀死陈修。 但他更不愿留下后患,这一战,他必须要胜,决不能有其他的可能。 那道灵力匹练在半空中微微一顿之后,便急促朝着陈修冲去。 两者之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就在这道攻击刚刚落下的一瞬间,陈修身形,蓦然从原地消散。 “空间挪移之法!”太上面色骤变,伤势已经重到这样的地步,竟依旧可以施展空间挪移之法。 这样的恢复力,实在令人骇然! 说是恢复力,倒不如说是执着,有莫名的力量在帮助着陈修,指引着他前行。 “道友。”下一刻,太上却依旧叹息,“你非要执迷不悟,便怪不得我了。” 又是一道灵力匹练涌现,太上全力施法,朝着自己身后陈修的方位冲去。 他已经感受到了陈修的位置,提早做好应对。 可下一刻,他的瞳孔又是一缩。 陈修身影,蓦然从太上背后消散。 又是一次空间挪移! 哪怕是太上,也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陈修竟还有余力,惊慌失措地向四周望去,忽地听到头顶之上徐徐的风声。 陈修面无表情,轰然一拳,从他头顶砸下。 “轰隆!” 恐怖的声响,像是山崩地裂,陈修这一拳之威,威能实在是匪夷所思。 霎时间尘烟四散,余波飞溅下,有山石崩碎,树木垮塌,河水倾斜,鸟兽惊惧地逃亡。 所有天穹宗弟子都瞪大了眼眸,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而答案…… 是太上身形一点一点软倒下去。 而陈修站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呼……呼……呼……”那少年人站在一片山石废墟中,脸色苍白得渗人,一袭蚕丝白衫却依旧飘荡。 在他身旁,太上还有一丝气息,身形却一动不能动,他睁大了眼眸,良久之后,才苦笑一声。 “果然……”太上自语道,“果然如此。” “是我输了……” 整个天穹宗,霎时间鸦雀无声。 太上……输了? 若是从其他人耳中听闻,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个信息。 这太过匪夷所思,绝不像是会发生在人世间之事,像是梦境。 哪位修行者年轻时,没有做过一朝一日将太上击败的美梦?这是他们眼中的权威。 但越是长大,便越是知道美梦不过是美梦,彼此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不可能有成真的那一天。 而如今……陈修,获胜了。 他的道,也获胜了。 第七十二章 果然如此 “道友……”陈修喃喃一声,因为筋疲力竭忍不住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出粗气。 这一战,他同样已经到达了极限。 “按照诺言,我不会杀你。”陈修一边大口喘息,一边露出笑容,灿烂的笑容。 “这是第一次。” 太上沉默。 好一会后,他才勉强有了说话的力气:“道友……” 他声音沙哑道:“放过天穹宗的修行者吧……” 陈修静默,然后缓缓地摇头:“这世界需要一场大变革,既是变革,便不得不流血。” 太上闭上眼睛。 “当然是不可。”忽地,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这声音急促而锐利,引得陈修与太上一齐色变,朝着声音源头望去。 那是一位穿着黑袍的老人,此刻嘴角露出狞笑,一字一句地开口:“但并非是由你来决定,而是由我来裁处,由我来定夺。” 他从漆黑的夜幕下一步步走来,脚步轻缓,踩着因为方才的战斗余波而掉落的树枝上,发出难听的声响。 透过月光,隐约能看到他脸上肆意的狞笑、眼眸里狰狞的寒光。 “地岳……”陈修喃喃出声。 这是一位来自地岳的神只! 此人实在卑鄙! 他不敢光明正大的一战,一直隐忍在暗处,待两人筋疲力竭之后,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黑袍老人露出笑容,目光悠然自得地流转一圈,最终又落到太上身上:“不止是这天穹宗,还有你,太上,你也得死在这里不可。” 太上躺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喘息声,眸光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杀意。 “你在恨我吗?太上。”黑袍老人脸上掩饰不住地露出笑容,“但恨又如何呢?不曾想到罢?你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样躺在地上怨恨愤懑却无能为力的一天。” 他的笑容越来越森然:“现在……你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任我拿捏,我想让你生就生,想让你死……你便要碎尸万段。” 能够看出,此人与太上之间早有恩怨,这是一位叛逃出天庭的修行者。 但叛逃的原因显然并非信念不同,而是私仇与利益,他曾是太上的手下败将,如今再度归来,凭借阴险毒辣的手段,要将陈修的道友置之于死地。 实在是卑鄙! 一场道之争,慷慨激昂的决斗,万众瞩目的对决,竟要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最终的胜利者肮脏又弱小,他的道胜不过二人、实力也胜不过二人,却洋洋得意站在擂台上,高高在上俯视倒在地上的两位求道者。 太上握紧了双拳,神色有些狰狞,他想过自己会败,却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让他想要咆哮,想要杀人,但最终,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躺在地上,勉强维持着呼吸。 “还有你,陈修。”来自地岳的那位黑袍老人目光流转过来,悠然自得的落在陈修身上。 而陈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必紧张。”黑袍老人露出笑容,“我不会杀你。” “你是我地岳的贵客,是我地岳的功臣,我如何会杀你?反而要大肆褒奖赞赏,不过在那之前,须得先暂时禁锢住你的修为,再喂你吃下一颗灵丹妙药,让你永生永世都逃不出我的魔爪,沦为我的仆从、奴隶。” “你且放心,待我地岳攻下天庭之后,漫天神佛之位,一定会有你一席之地……便是没有,让你做个童子或护法也是理所应当。”他眯起眼眸,露出笑容,想起那一幕,便忍不住兴奋地战栗。 而陈修依旧面色平静,一言不发,只是平静地盯着眼前这位黑袍老人。 后者被盯得有些不悦,顿时冷笑一声道:“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 语罢信手一挥,一粒翠绿色的丹药蓦然浮现,黑袍老人嘴角露出冷笑,朝着陈修一步步走来。 陈修却也笑了,他笑得开怀,笑得肆意:“看来这便是你与天幕上那位的差距。” “什么……”黑袍老者一怔。 陈修抬头,看向天空,一望无际的辽阔天幕,朵朵乌云漂浮,遮天蔽日。 偶尔一阵风吹过,便显露出皎洁的明月,散发出温润的光。 黑袍老者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上有什么吗?他不明白。 陈修明白。 天上有天。 “耐心还不够,城府还不足,你与地岳,都是如此。”陈修摇头,声音中带着叹息: “我曾说你们永远不会有战胜天帝的可能,如今看来,确凿如此。” 黑袍老者瞳孔微微一缩,隐隐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强自咬牙才镇定下来,暴怒道:“你这混账,还敢嘴硬!” 陈修却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并未精疲力竭面对一位神通广大的古神只,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闲庭信步。 “天地万物,皆是他的眼目;芥子须弥,尽皆被他洞观。”陈修喃喃。 “什么?”黑袍老者一怔。 陈修笑道:“天帝的眼目,遍布每一寸土地,这一战,他如何会察觉不到?” “只是他比你更有耐心,更有城府,他知道受伤的雄狮依旧是雄狮,不容觊觎。” “所以他活下来了。”陈修道。 “而你,要死了。” 黑袍老者面色骤然大变。 他警惕地望向四周,防备着一切将要到来的攻击。 可什么都没有,寂寥的月夜下,只有远处的蝉鸣,细微的风声。 “你这混账,还敢嘴硬!”黑袍老者看着陈修,目光中满是暴戾,他终于临近,抓住陈修的衣衫,要将带毒的丹药塞入他口中。 而陈修并不反抗,只是露出笑容,悠然自得的吐出了一个字:“风。” “风?”黑袍老者一怔。 天地静默,侧耳去听。 一阵风吹过—— 这位神只的寿命,便就此走到了尽头。 不止是他,远方的天穹宗无数修行者无论男女老少,都尽皆身形一颤,被风一吹,便如烟消、如云散。 “风。”陈修露出笑容,他还有未曾施展的底牌,这一术法曾在上一次玉门宗内施展过,耗去了陈修九成九的修为。 太上看着这一幕,苦涩笑了一声。 “道友。”他问道,“这一术法,可有名字?” “有的。”陈修答道。 在旁人眼中,他不太擅长取名字,无论《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还是《专业救世者修行宝典》,都被林询明里暗里取笑了无数次。 不过无论哪个名字,他自己都是颇为喜欢的。 “这一术法的名字,叫做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 太上疑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 他看着皎洁的明月,无垠的天空,看着那位未曾显露踪迹,依旧躲藏在暗处的天帝。 轻声开了口:“因为我这只蝴蝶,将要煽动翅膀了。” 太上看着陈修的神情,依旧疑惑,依旧不解。 良久之后,他才摇头将这些疑惑抛却,长长苦笑一声,心头的猜测终于落定下来。 “果然如此。” 第七十三章 不是时候 “果然如此。”太上长出一口浊气,抬头望向天空,目光有些幽深。 “你未曾动用全力。” 他早已有这样的猜测。 太上的眼力超凡脱俗,从一丝一毫的细节中便隐约猜到了究竟。 陈修听后却摇头:“我已使出了全力。” “只是……我曾承诺不不会杀你。” “而我所修行的,尽皆是杀人的法。”陈修道。 曾经初至这座世界,与掌控风雷的神只交战之时,他也同样耗费了许许多多的力气才获胜。 那一站之所以艰难的原因与此次相同。 他不曾修行有不杀人的法,在保留太上性命的前提下,他已经为了获胜施展尽一切手段,甚至险些便当真失败。 他曾自己推算过,自己这一战获胜的把握,仅有五成。 摇摇晃晃地伸了个懒腰,陈修迈步,向着远方走去。 天穹宗之行,到此已是时候结束。 太上抬头去看,陈修的身形颤抖,脚步缓慢,似乎下一刻便会倒下。 “道友。”只听他口中道,“再会。” 太上缄默不言,下次见面会是何等光景?他无法想象。 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无论修为还是道。 他回头,看着身后天穹宗的遗址,一阵难以形容的怒火涌上心头,却不能倾泻,不能爆发。 他想要怒吼,想要声嘶力竭地呐喊,想要将所有的想法、愿望全都宣泄出来。 可他只是沉默。 沉默地看着陈修身形消散,看着他不见踪影。 离开了天穹宗,陈修摇摇晃晃地走在旷野里,每一步都伴随着身躯颤抖,似乎只要下一刻便会倒下。 他的伤势太重。 暗地里的眼眸蠢蠢运动,在战栗、在兴奋、在酝酿! 而陈修在等待、在压抑、在沸腾! 可他没有等到。 “张百忍。”陈修摇头苦笑一声,在心中自语道,“难怪会叫做张百忍。” 他呼出一口浊气,不再步行,身形闪烁,朝着秦国王宫的方向飞去。 位于天幕之上的存在眼眸开阖,露出笑容。 “还不是时候。”那位名叫张百忍的天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喃喃。 “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有情绪压抑在话语中,像是将要迸发的火山,又像是狂风骤雨的前夕。 天帝的忍耐,也将要到达极限! …… 与此同时,灯火辉煌的秦国王宫里,依旧乱作一团。 视野空旷的王宫广场,王公大臣们惊恐地躲在边缘处,战战兢兢,惊恐万分。 一位位秦国平民围拢过来,饶有兴趣的模样,先是议论纷纷,紧接着也渐渐沉默起来,屏息凝神着,紧张着。 秦国国君神色肃然凝重,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位少年,眼眸里的情绪有些森然。 在他周围,无数侍卫森然罗列,神色冷厉,战意强悍得惊人。 而林询与荆轲不发一言,各自手持兵器,浑身上下,有灵气纵横肆虐。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这是一场决斗。 秦国国君的确还有用处,给了陈修最后一个暂且放过他一命的理由。 这场决斗,便是他的用处 决斗是秦国由来已久的传统,代表着一种荣耀、一种精神。 按照秦国的风俗,但凡有决斗,便必定有赌注,若是失败者违背立下的赌注,便会被永生永世唾弃,刻在耻辱柱上。 而这一次决斗的赌注……是秦国。 若是秦国国君获胜了,那陈修便再不能以任何手段对他出手。 而若是林询与荆轲胜了,那这偌大的秦国便将易主。 决斗者,是由林询与荆轲二人,面对秦国国君以及他的一百亲卫。 不限兵器、不限战斗、不限生死。 也难怪亲国国君会如此紧张,这样巨大的赌注,再加上上百人对决两位少年…… 若是输了,便等于秦国的脊梁被折断,那个尚武尚战的大秦王宫,自此再不复有一丝一毫的荣耀。 这是国运之战! 胜负各凭本事,生死各安天命。 林询与荆轲屏息凝神,抬头望向远方身穿铁甲、身形高大的上百人,忽然一声爆喝。 身形激射而出! 一人往东,一人往西。 这是不必言语的默契,与潜入秦国王宫各自所选择的道路相同。 这场战争有两种分出胜负之法,其一是将对方一百零一人尽数击败,其二是擒贼先擒王,斩杀被对方护佑在中心的秦国国君。 两人左右分头行动,更容易找到机会,觅得合适的良机。 至于将这一百零一人尽数击败……哪怕他们是修行者,想要战胜上百位身穿铠甲的修行者还是有些勉强,没有如陈修那般强大的手段与神通。 在“敢登云霄千重阙”这个境界,修行者依旧与凡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能飞行,难以修行法术,唯一的优势,便是在灵气加持下远超常人的力量与速度。 非要说来,这场战争的胜算,应当是秦国国君一方更甚一筹。 陈修一开始本不想答应,还是林询与荆轲自告奋勇才不得不同意。 这同样是两人对于自身修行的检验,是他们成为真正强者这一路途上,至关重要的一步。 当即有秦国士兵快步迎上前来,行走之时,便发出“铿锵”的碰撞之声。 他们都是秦国国君的亲卫,是百中取一的勇士、保证秦国国君安全的关键,一身所穿的,自然是最顶尖的铠甲,哪怕林询与荆轲拥有灵气,也难以造成伤势 眼看着三位秦国士兵将自己围拢,林询顿时长出一口浊气。 他率先出手,灵气氤氲下一道长剑横扫。 眼看着对方迎击,却又飞快变招,灵气笼罩下的速度是他的优势,他不穿铠甲,速度自然也远远比对方要灵活,对方一时间措手不及,被一剑刺中薄弱处。 一位穿着铠甲的秦国士兵应声倒下,但与此同时,便有新一轮的战士补上这个空缺。 秦国人见惯了鲜血,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小场面吓倒,余下之人,依旧满脸森冷的杀意。 林询毕竟与人战斗不多,顿时有些难以抽身,用余光去看,荆轲却游刃有余,手中利剑横扫,已经收获了数个人头。 荆轲的战斗经验远非林询可比,未曾修行之前,便已掌握了丰富的战斗机巧,是名震一方的英杰,从战场中杀出声名的人物。 林询看着他的招式,目光忽然有些恍惚,无形中有所明悟。 荆轲的一招一式…… 一次躲闪…… 一次进攻…… 都被他看在眼里,像是放慢了无数倍,继而印刻在脑海中。 第七十四章 卑鄙 “原来如此。”林询喃喃自语一声,福如心至般,他的战斗经验开始飞快提升。 这是惊人悟性带来的好处,他竟然飞快地从荆轲的一招一式中获取经验,再结合眼下的处境,这些不断涌来的秦国士兵,便成了最好的磨刀石。 光影掠过,陈修并不抬头,便已知道这是一记来自秦国士兵的长枪。 如游鱼般躲过,林询身形却毫不迟疑地再度闪躲,又是一道攻击从他身旁掠过,仅有一步之遥。 刀戈碰撞声不断响起,他的身形如游鱼般闪躲进攻,随着敌人越来越多,非但不落下下风,反而愈战愈勇,畅快地哈哈大笑。 …… 战斗依旧在继续。 秦国国都,已是深夜,万家灯火俱寂静矣。 唯有那座位于正中的秦国王宫依旧喧哗,灯火辉煌里,是血与汗水在交织。 林询与荆轲愈战愈勇,身形在上百人中不断冲杀。 无数秦国国民看得惊惧骇然,他们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自己是秦国的子民,是最值得自豪的战士之国,为何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形?足足上百位来自秦国的铁血战士,竟都敌不过两位年轻人。 他们并不知道陈修与荆轲是修行者,但哪怕是所谓的修行者,这样的战果依旧太不可思议。 事实上,便是林询与荆轲自己也有些心绪沸腾,难以置信。 能占据上风,其一是因为荆轲的高超手段。 其二是因为林询的非凡天赋,随着战斗进行愈战愈勇。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两人的默契配合,若换一个人来,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战况达到此等地步。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而两位少年距离秦国国君越来越近,渐渐只有数十步之遥,周遭是四五十位昏厥死去的秦国士兵。 自然还有秦国兵士迎上前来,前仆后继一般,流淌在秦国人心头的热血被点燃,熊熊燃烧。 但在林询与荆轲的攻势面前,依旧不够看,这是天赋与战斗经验的差距,哪怕依靠人多势众也不能弥补。 他们不曾明白,便是自己继续出手,也只是送死而已。 唯有那位秦国国君瞪大了眼眸,他能够判断清楚局势。 再继续下去,自己会死! 他明白! 这一战,他已没有获胜的希望。 “不……不应当如此。”他一边喃喃,一边仓皇后退,“不应该……我是秦国国君,是理所应当要统一七国的雄主。” “我不应该死在这里……” 忽然狠狠咬牙,秦国国君抬头,高声嘶吼道:“秦国军士听令!” “在!”数千道呐喊声一齐响起,这些声音的主人远远不止战场中剩下的数十亲卫,甚至不止秦国王宫中的雇佣守卫。 而是……每一个秦国人。 这是战士之国,每一个秦国人,都是秦国军士! 秦国国君长处一口浊气,目中迸发出凶芒:“听我号令!不必顾忌规则,尽数给我出手,将这两位小贼诛杀!” 这一句话吼得声嘶力竭,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完之后,秦国国君忍不住地大口喘出粗气,他未曾战斗,却似乎比那一个个英勇奋战的秦国人还要辛苦几分。 可这话音落下,第一时间却并未引发回应。 无数观战者睁大了眼眸,议论纷纷,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 决斗,是秦国的传统,是决不能违背的铁律,是荣耀的象征。 一百士兵对决两人也便罢了,竟还要用这样的手段…… 他们做不到。 秦国国君见状,顿时暴怒,声嘶力竭呐喊道:“若不听令,尽数按军法处置!” 这话音落下,人群又喧闹起来,秦国人天生便是军士…… 而军士最不能违背的,便是军法。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迟疑了,秦国军士们狠狠咬牙,终于拿起武器,朝着林询与荆轲冲去。 两人自然被这样的阵仗吓得一惊,以二人之力对决上百位秦国士兵,他们尚且还有胜算。 可足足数千人…… 决斗的局势,一瞬间逆转过来。 以他们敢登云霄千重阙境界的修为,一丝一毫的胜算都不会有。 这是绝不可能获胜的一战! 太卑鄙! 他们抬头,透过汹涌的人潮缝隙,隐约能看到秦国国君嘴角的狰狞与暴戾。 “该如何是好?”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难看,他们未曾料到秦国国君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将这所谓战士之国的脸丢个干干净净。 “难道……当真要死在这里了吗?”林询抬头,看着周遭的人潮汹涌,刀戈肆虐,有些难以平静下来。 究其根本,他也不过是个少年人而已,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危机。 第七十五章 危险了 “奇怪。”飞行在旷野中的陈修忽然驻足。 他皱起了眉头。 目光飞快地朝着四周望去—— 眼下自己所在之地,是一处幽暗的森林。 月色昏黑,风声徐徐,隐约有鸟兽嘶鸣,声音让人烦躁。 “灵气波动……”陈修嗅了嗅,心头做出判断。 “强大的灵气波动。” “甚至比太上……还要强。” “张百忍吗?”喃喃出这四个字,他身形不自禁开始颤抖起来。 并非是因为恐慌,并非是因为惊惧。 而是因为兴奋! 这一战,他早已期盼了太久! 无论自己眼下的状况有多么艰难。 无论天帝的实力有何等强大。 他早已开始期盼这一战,期盼决出一个胜负。 那位煌煌如日、不可战胜的天帝,是他在这一座世界中最强大的对手! 也是他最想杀之人! 每时每刻,他都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而眼下,机会终于到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他凝望前方,那里,一道虚幻的身影蓦然浮现。 这身影没有面孔,看不清表情,只是气息无比强大,轰隆肆虐。 有猛虎遥遥得见,便战栗臣服。 有飞鸟有所察觉,便停驻在古树上,不敢飞在天帝头顶,那是太大的逾越。 有风吹过陈修的脸颊,但落到那位天帝身旁时,却一瞬间消弭。 风是自然之力,而天帝,是自然之力的主宰。 一种无上的威严,顿时开始涌现。 他太过强大了,有某种执掌一切的权威,不容违逆,不可战胜。 “张百忍。”陈修道出这三个字。 “叫朕天帝!”那道虚幻身影开口,声音威严,听起来略有些沙哑。 陈修听后,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声音当中似乎充斥有某种特殊的魔力,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遵从,想要顶礼膜拜。 “天帝……”陈修喃喃着道出了这两个字。 下一刻,他的身形忽然消散! 凝实的时候,已经出现在那道虚幻身影的背后,狂猛霸道的一拳,便随着轰隆的灵气波动开始骤然涌现。 这一拳之威,实在太过恐怖! 霎时间仿佛天崩地裂,臣服于天帝的猛虎吓得逃窜,栖息在树上的鸟兽骇然惊飞,狂风开始吹拂,万物开始震动。 全力的一拳! 陈修面色狰狞,他的声音中充斥着暴怒,随着这一拳毫不犹豫地响起。 “去你妈的天帝!” “轰隆!” 余波肆虐,幽林之中,一颗颗古树崩塌,巨石碎裂,更远处山脉被夷为平地,有居住在林中的猎人,吓得从床上惊坐而起,仓皇逃窜。 这一拳之下,便是一个巨大的天坑,恢弘数百丈有余! 周遭尘烟四散,陈修身形稳稳立在地上,由于灵气透支脸色略有些苍白,却强行提起精神,向着坑洞中看去。 灰尘渐渐消弭…… 其中的身影浮现出来。 那道虚幻身影略微有些苍白,似乎下一刻便会消散,陈修这一拳之威,便是这位所谓的天帝也有些难以承受。 一刹那的沉寂—— 那位天帝,再度开口。 他说:“叫朕天帝!” 陈修冷笑,他大袖一挥,一道灵气匹练涌现,于半空之中形成一道大印,金光璀璨。 “镇灵印!”陈修爆喝,这是陈修所修行的一道术法,于此刻爆发,显现出威能。 而陈修所修行的,尽皆是杀人的法。 辉煌大印镇压下来,恐怖威能再度开始肆虐,将那道虚幻身影层层包裹围绕。 足足数息之后,镇灵印方才徐徐消散,其中的虚幻身影显露出来。 那道身影愈发虚幻,愈发苍白,似乎只是下一刻便会倾颓,便会倒下。 可他依旧站立,口中冷冷道:“叫朕天帝!” 陈修沉默。 他看着那道虚幻身影,忽然皱起眉头。 “不好!”陈修刹那间惊醒。 “这并非是张百忍的本体。” “他依旧不敢与我交手,眼前的虚幻身影,不过是一道分身。” “他的目的,是试探我的修为……亦或者……” 陈修瞳孔,骤然微微一缩:“他是想拖延时间!” 陈修明白过来,他目光遥望远方,心头终于明悟。 “林询与荆轲,危险了!” 第七十六章 天大的不同 秦国王宫里,杀伐声震天。 漆黑夜幕下,漫天灯火中…… 数千位秦国兵士手持刀戈,气势森然,血与勇迸发。 这是真正的战士之国,每一位秦国民众都是世俗罕见的勇士,如今以数千之数,林询与荆轲……如何能够抵挡? 只是片刻,两位新晋修行者便有些不支起来,狠狠咬牙也难以抵挡,灵气渐渐耗尽,身上浮现出血痕,伤势累累。 而秦国国君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情除了暴戾、狰狞,还有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的心情同样五味杂陈,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而言,真可谓是用刀一寸寸刮下血肉。 他最在乎的是生命,其次便是权势。 今日过后,他在这以铁血着称的秦国,再不会有丝毫威信! 崇拜自己的会唾弃,害怕自己的会醒悟,不消数日,秦国便会选出新一任的国君,有资格被称为战士的国君。 他甚至已经决定此战结束便火速逃离,一是害怕陈修的报复,二是害怕地岳,自己在他们手中已经再没有半分价值,那一众修行者的死,恐怕也会算到自己身上。 甚至便是没有这一茬,他也必死无疑! 地岳最注重保守秘密,绝不会留下无意义的活口,他如今已没有利用价值,无异于从云端跌入万丈地狱,注定是被地岳追杀到死的下场。 只有逃! 逃得越远越好,如此下去,才能苟延残喘,换来一条性命。 只要能活下去,便一定会有希望,自己天生便注定要统一七国,是文成武德的天子,眼下只是一道挫折,终有一日,地岳也好,陈修也好,都要被自己一脚踩得粉身碎骨!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露出狞笑。 “杀!杀!杀!”他狠狠握拳,狰狞地怒吼,“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每晚一刻,陈修到来的可能便更多一分。 他已经做下决定,眼睁睁看着林询荆轲这两个混账被千刀万剐之后,便毫不犹豫地逃走。 那位陈修想必也不会回来得这么快便是,地岳兵分两路,还有一位神只已经去了天穹宗,去做那捕蝉的黄雀,那个家伙……甚至便是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快!快!快!”秦国国君焦急地握紧双拳,侧耳去听,远处忽然一道哀嚎声响起。 “啊!” 那是林询的哀嚎声,他听得真切,这个该死的少年人终于尝到了苦头,尝到了招惹自己该有的代价。 秦国国君脸上的笑容愈发快意,愈发狰狞,连忙眯起眼眸去看—— 那是一柄长枪刺在林询脸上,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林询痛得止不住发出哀嚎,狠狠咬牙,剧烈地疼痛与疲累却难以遏制地涌上心头,让他脑海中昏昏沉沉,想要逃走、想要放弃。 “快逃!”忽然一声爆喝,那是荆轲,他冲杀到林询面前,满脸决绝的神色,“逃出去,这里我来抵挡!” 话音落下,忽然一道长枪如龙般掠来,狠狠刺在他左臂,鲜血淋淋的狰狞伤口便随之浮现出来。 可荆轲不愧是荆轲,来自燕国,从战场中杀出的英雄,他竟一声不吭地接下这一击,再度挥剑,划开面前敌人的头颅。 “快走!”又是一声爆喝,前方的荆轲并不回头,林询因此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吼声,吼得声嘶力竭,“再不走,我们一个都活不下去,快逃吧,快逃吧,就当……” 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就当是在为我曾经的过错赎罪。” 林询身形颤抖了一下。 他回想起了自己与荆轲互通过的书信。 原来他不曾说谎,他的确是书信中的燕狂生,是英雄豪杰。 这与他是不是修行者无关,与他做了哪些事无关。 与他接下来做的决定有关。 林询忽然狠狠咬牙! 一股豪气冲到他胸口,将所有的害怕与恐惧撕成粉碎,他手握长剑,蓦然起身,一剑将荆轲面前的敌人头颅刺穿。 “既然要死,便一齐死在这里!”他目光通红,在此之前,绝不曾想到贪财怕死的自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明白,那个躲在燕国街头的小巷里,以骗人为生的少年人,已经变得不同。 天大的不同。 第七十七章 活下去 幽林中,陈修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试着施展空间挪移之法,可这无用,这片空间都被封锁,有莫名的法则在涌动。 他试图逃离,可那道天帝的虚幻身影便如同跗骨之蛆,穷追不舍。 “该死!”陈修暴怒,神色有些狰狞。 这位天帝太过难缠与卑鄙! 自己的伤势重到如此地步,他竟依旧不敢出手,要躲在幕后,用这些让人作呕的小手段。 抬头望向天空,一只乌鸦悄无声息飞过,万籁俱静。 陈修却仿佛听到了刀戈碰撞声,听到了一柄利剑划过林询与荆轲衣袖的声音,听到了两人的惨叫,此起彼伏的响起。 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能耽搁了! “该如何是好?”陈修头脑高速运转,思考着破局之法。 用什么法术能够瞬间将这道虚幻身影击败? 亦或者存在着其他什么破局之法…… “是了!”陈修眼眸忽然亮起。 他想到了,想到了唯一能够获胜的方法。 他还有最后的筹码! “张百忍。”陈修开口,却并非冲着那道虚幻身影,而是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 “你且看得仔细了!” 陈修目中,蓦然迸发出一点凶光。 他悍然抬起手臂,朝着自己头颅劈去! 这便是最后的筹码! 自己的性命! 毫无保留地一掌,狠狠朝着头颅砸去! “住手!”那道虚幻身影终于说出了“叫朕天帝”之外的第二句话,他的身形蓦然消散,无形的空间禁制不见踪影。 “你且离去罢。”浩浩荡荡的声音在天幕上轰隆响起,那位天帝开口,“贤弟,这一次赌局,是你赢了。” 陈修露出笑容,手掌停留在自己头颅前方,旋即缓缓收回。 他用自己的性命为注,赢下了这一场豪赌! 张百忍还不敢当真杀死自己,渴望从自己身上找到活命之法,先前动手纠缠,也只是想要削弱自己的势力,想让自己肉痛,想阻挡自己前进的步伐。 他没有真正鱼死网破的胆量,便注定赢不了这一场赌局……自然,若是陈修当真敢赌的话。 张百忍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的确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等我。”月夜下,陈修一步踏出,空间挪移之法,已是毫不犹豫地施展开来。 只是他神色有些凝重与紧张,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空,害怕林询与荆轲此刻已经化作两具尸骨。 …… 一柄利剑,划过林询胸口。 他痛得闷哼一声,眼眸里面,却是一片狰狞的血红。 而他做出的回应,竟依旧是毫不犹豫地猛攻,灵气氤氲下的一剑划过眼前敌人的头颅,这等薄弱处对方哪怕身穿铠甲也抵挡不住,轰一声重重跌到在地。 “还能坚持多久?”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间隙,林询头也不回地问道。 “恐怕……”荆轲说到一半,忽然痛得吐出一口鲜血,旋即才狠狠咬牙,继续道,“恐怕要坚持不住了。”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不慎,被一击长枪横扫中胸口,荆轲身形霎时间跌飞出去。 这是巨大的破绽! 荆轲跌飞出去的位置,早已有秦国士兵准备就绪,一枪朝着他胸口刺去! 这一击避无可避! 荆轲睁大了眼眸,他毕竟萎靡颓废了数年,瘦弱的身躯哪怕有灵气供应力量,也终究难以长久作战,此刻终于露出了破绽。 “我要死了吗……”荆轲喃喃自语,看着越来越近的长枪,目光通红。 “不甘心!” 如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好不容易有了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好不容易能看到灿烂明媚的朝阳,为何这么快便要来到结局? 他不甘心! 还有太多想要做的事,有太多关于未来的美好灿烂展望…… 但将要到来的致命一击不会因他的不甘而延缓一分一毫,荆轲眼睁睁看着那道长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刺啦!” 长枪穿过肉体的声音。 荆轲瞪大了眼眸。 有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他脸颊上,刺鼻的味道。 他抬头,林询挡在自己面前,他的胸口被长枪刺穿,脸上却依旧是笑容。 “活下去……”林询的声音沙哑,身形缓缓软倒下去。 荆轲身躯,忽然开始颤抖,剧烈地颤抖。 第七十八章 一定 “好极了!”观战的秦国国君,忽然狠狠握紧双拳。 他看着身形一点一点软倒在地的林询,脸上止不住露出笑容,狰狞的、肆意的笑容。 “这就是下场!”他喃喃般开口,眼眸里凶戾阴冷,“得罪我的下场!” “你也好,那个叫陈修的混账也好,终有一天,我要将你们全部千刀万剐……这便是招惹我的代价。”言语之间,充斥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的一切都可谓是被陈修夺走,所有的尊严都丢个一干二净,对于素来高傲的秦国国君而言,这是天大的耻辱。 好在这样的耻辱马上便将被洗刷,林询与荆轲马上便要死无葬身之地,陈修此刻,说不定也已经被天穹宗的修行者杀死…… 只有活下来的,才是最后的胜者。 忽然听见一声咆哮,秦国国君抬头望去,那是暴怒的荆轲,吼得声嘶力竭。 这更让秦国国君笑容满面,敌人越是愤怒,他便越是开怀,越是畅快。 “再暴怒些,再声嘶力竭些,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欢喜……”他喃喃自语,忽然瞪大了眼眸。 倒在地上的荆轲身形蓦然暴起,接连挥出数剑,将林询解救下来,而林询浑身上下血流不止,伤势越来越重。 “竟还有余力……”秦国国君忍不住地喃喃,哪怕心头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生命力实在太过顽强。 “坚持住……坚持住……”荆轲扶着林询将要跌倒下去的身躯。 林询听后,只是摇头,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已经重到何等地步。 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消弭,已经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临死之前,他回顾这一生,十几年浑浑噩噩,从市井中摸爬滚打,满身污浊。 但自己的灵魂想必依旧干净吧?陈修那个家伙,想必正是看出了这一点。 那一天,他从漆黑的淤泥中解脱出来,生命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只是不曾想到,竟然结束得如此之快。 “陈修……”临死之前,他忽然喃喃出了这个名字,无论如何也不得不承认,从他到来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命才真正拥有了意义。 这样轰轰烈烈的死,也好过流落在韩国街头,苟延残喘的活。 听到他的喃喃声,荆轲身形忽然颤了一颤,连忙开口道:“对,陈修,坚持住!陈修马上便会回来,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一定。” 林询摇头,笑道:“谁也救不了我,我自己的伤势,我自己最是清楚。” 声音沙哑,林询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眸。 “不。”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林询用不知从哪借来的力量睁开眼眸,抬头望去,荆轲露出惊喜神色。 那位秦国国君忽然瞪大了眼眸,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涌上心头,吓得他身形颤抖,下意识的开始后退。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那道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身影,终于一步一步走近。 “我能救你。”陈修脸上没有表情,“一定。” 第七十九章 圆满 林询见了陈修,自是感激非常,月夜里刀光剑影皆休,唯他脸上笑容有些晃眼。 “你莫要徒劳。”他笑道,“我的伤势,我自己清楚,已是再无法医治了,只是虽然如此……倒也不悔与你走这一遭。” 说完便欲闭眼,长辞于世。 陈修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你若死了虽然不悔,我却需后悔耽搁了你一条性命,你是被我带出秦国国都,自应当将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他大袖一挥,灵气氤氲之下,忽然光华闪动。 一粒细小丹药忽然浮现出来,那丹药漆黑如墨,微小只有手指甲丹药,却一出现便有万丈灵气氤氲,无上香气蛰伏。 林询只是一闻,竟觉得生机回复,眼皮都轻了许多,忍不住惊诧道:“这是……” “这是青玄丹。”陈修作答,将丹药小心翼翼喂如林询口中。 这青玄丹作用超凡脱俗,只要人还剩一口气都能醒转过来。 曾经在韩国国都,那位被韩礼下了炼血毒的老者正是因此物才能苏醒。 好在陈修来得及时,林询还剩下一口气吊住性命,否则便是陈修也无能为力。 而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一定能够救活。 林询吃下丹药,气息渐渐变得浑厚悠长,知晓自己性命无虞,哪怕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还是禁不住欣喜过望。 荆轲自然也是大喜,却朝着陈修拱手惭愧道:“是我的过错,没能保护好林询。” 陈修道:“你这样一说,却是让林询白受了伤,你们二人皆是修行者,奋力效死作战,谈什么谁保护谁。” 荆轲露出羞愧神色:“是我的过错。” 陈修见状,摇头笑道:“依我看来,你两人谁也没有过错,今夜能做到此等地步,已经大让我欣慰了,非要说来,应当是我的过错,没早早做好防备。” “而除我之外……”说到这里,陈修忽然站起身来,目光遥遥看向那位秦国国君,“还有你的过错。” 那秦国国君吓得身形一颤,未能听到陈修话语,光是一道目光便惊惧得身形颤抖。 “住手!快住手!”他知道在陈修面前逃脱也是无用,便飞快做下了决定,高声呼唤起来。 事实上秦国军士早被陈修的气势吓得战栗,此刻听后反倒松了口气,纷纷向后退去。 “仙人……仙人……”那位秦国国君战战兢兢,他反应倒是迅速,连忙主动迎上前来,赔笑道,“这不过是个玩笑……我……” 陈修摇头,叹息一声:“听秦逾说起过,你是叫做秦宁吧?” 名为秦宁的秦国国君连忙点头如捣蒜,堂堂一国之君,此刻却如此卑微奉承的样子。 被一众秦国人看在眼里,他倒也不觉得面子挂不去,在性命面前,什么脸面、金钱、权利都无关紧要。 “秦宁。”陈修喃喃着说了一句,“现在,你是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秦宁瞳孔,蓦然微微一缩。 下一刻,他的身形直挺挺软倒下去,被一道锋利的灵力匹练划断了脖颈。 他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执念、愿望,都只是过眼云烟。 他年少时的抱负,心中的野望,统一七国的美好幻想,都就此来到结局,再不可能实现。 但他也不算白死,至少每一分价值,都被陈修榨取了个干净。 陈修抬头,看向周遭恐惧迷茫的秦国民众,长出一口浊气。 这场秦国之行,好歹还算圆满。 天穹宗覆灭,太上被击败,秦国国都元气大伤…… 也是时候离去了。 第八十章 在更高处 夜色下,陈修抬头向四周望去,一位位秦国凡人神色惊恐,四下退却。 陈修此刻的气势太过恐怖了,天穹宗一战积累的煞气还未曾退却,眼下的气势更是骇人万分,携雷霆万钧之势而来。 甚至有人跪伏下来,颤颤巍巍,恭敬臣服,按照决斗的约定,这场战争的胜者将成为秦国新的国君,而如今……胜负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以一人之力慑服数千人,陈修便是获胜者,按照约定,他有资格成为秦国新的国君。 但恭敬跪伏下来的人只是极少数,更多人恐惧、慌乱、想要逃离。 “诸位。”而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开了口,“不必逃走,我不会伤害你们。” “也不会成为秦国国君。”顿了一顿之后,他又道,这样的声音在灵气包裹下轰隆隆回荡,响彻在整个秦国王宫。 他还没有蠢到以为赢下这一战,便当真能全盘接收这一浩瀚的国都,让偌大的秦国臣服,让自己这个不明不白的人成为新的一国之君。 秦国好战的根太过粗壮,由之开枝散叶,便生长出如此蛮横暴戾的秦国。 自己的所作所为,至多算是在其根基上狠狠挖下一锄头,还不至于能将之连根拔起。 不过,他也没有奢求能做到那一步。 至少现在还没有。 摇了摇头,陈修朝着林询与荆轲挥了挥手:“走罢!” 两人连连点头,迈步跟上。 一行三人,一路朝着马车的方向行去,身后无数秦国民众凝望,目光都有些恍惚呆滞。 他们看不到未来,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是好,甚至有人迫切想要依靠陈修的力量,跪着呼唤,祈求他归来。 “仙人!”那是一位秦国贵族,此刻却颤颤巍巍地磕头,“救救我秦国罢!” “救救我秦国罢!”当即有声音附和,发声者不多,在这秦国数千人中只算得上零星。 更多人愤怒、咆哮、甚至互相殴打,不肯让仇敌入主秦国,这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耻辱。 而陈修只是沉默无言地行走,对身后的一切并不理会。 如此一段路程,林询忽然抬头,说了一句:“教我些术法罢。” 陈修点了点头:“好。” “好?”林询听后,却不由微微一愣。 他原本以为陈修会借此来让自己拜师,又或者会拿出什么《专业救世者行为指南》里的乱七八糟规矩来胡说八道一通,全不曾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他低下脑袋,忽然有些讪讪难言。 “不过若是教给了你,可不要胡乱动用。”却听陈修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因为我所修行的,尽皆是杀人的法。” 林询侧头望来,陈修的脸色罕见地严肃,让他心头也有些不安:“那我当真能够修行吗?” 最近接连遭受的打击太大,陈修也好,荆轲也好,竟让他有些不自信起来。 他深感自己力量的薄弱,与陈修这等修行者的差距实在太大。 “当然可以。”陈修笑道,“以往还不确信,经过这次秦国之行,想必定然是可以了。” 微微一顿之后,陈修又抬起头来:“其实你的天赋很高,第一次修行出灵气的时间不能决定一切,便是稍微慢些也无关紧要,更何况一个时辰便修行出灵气,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天才了。” 林询抬头看陈修一眼,神色有些古怪,没想到这位竟也会安慰人。 刚想说些什么,却听陈修又道:“就像我,当初修行出灵气用去了十个呼吸,在诸多世界的修行者中只排名第三,现在不一样……” 林询口中感激的话僵硬在脸上,狠狠冷笑了一声。 …… 陈修没想到荆轲会离去。 离去的原因,自然并非是因为陈修不肯教他功法,事实上,陈修一向一视同仁,教给林询的,也同样愿意教给荆轲。 按照荆轲临走前的说法,自己犯下的罪孽,需要自己去偿还,自己的路,也需要自己来走。 这一点,陈修也颇为认同。 若说林询悟性强大得惊人,最擅长学习,那荆轲擅长的,便是独自钻研,闯出一条路来。 他有那样的天赋,需要的只是一只手臂,将他从暗无天日的深井中拉出。 若陈修当真答应收他为徒,反而是害了他,窄了他前行的路。 按照寻常情况而言,这位独自闯出一条路来的荆轲,应当比林询前途更加远大。 这一次却不同。 因为擅长学习的林询,学习的对象是陈修。 而陈修的路,是荆轲无论如何都闯不出来的。 坐在马车上,陈修朝着背负行囊、渐行渐远的荆轲挥手道别。 林询与谢言也露出不舍的神色,遥遥看着他的背影。 春日的阳光,便这样洒落下来。 日后再一次相见时,荆轲会变成什么模样呢?甚至能不能再相见都不一定,眼下这样的乱世,处处都潜藏着危机。 陈修打了个哈欠,一个困惑他许久的问题,终于再度浮上心头。 经历严刑拷打最终选择背叛的英雄,值得被原谅吗? 笑了笑,冲着天空伸了个懒腰,便将这无谓的问题抛诸脑后。 他依旧不知道答案。 也从来不需要知道答案。 因为有资格做出回答的,从来不是陈修。 自然,也不是林询,不是谢言。 从始至终,都是荆轲自己。 下次相见时,他便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陈兄。”忽然听到谢言问道,“你为何不去做秦国国君?依靠秦国的力量,再加上你的实力,想必很快便能天下一统。” 他知道陈修的愿望,是天下承平。 从秦国开始,想来是最好的选择,这一尚武好战之国,无疑是最好的踏脚石。 陈修摇头笑道:“没那个必要。” “统一七国,从来不难。”陈修说道,“难的是七国的藓疾,难的是隐匿的修行者,难的是躲藏在幕后的天帝。” 这并非是说大话,对于秦国国君而言,统一七国是他毕生的梦想与期盼。 但对于陈修而言,却没什么太大的难度,他的实力太过强大了,远远超过世俗眼中的极限。 他的敌人,在更暗处。 他的目光,在更高处。 第八十一章 空间挪移 “眼下我能教给你的术法,只有一种。”空地里,陈修冲着谢言开口。 马车停在更远方,谢言坐在车厢后座摇头晃脑地看书。 周遭阳光明媚,野蜂飞舞,青草随着微风摇摆。 陈修与谢言开始了第一次训练。 “这一术法的名字,叫做空间挪移。” 若是让外人听了这话,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 空间挪移之法乃是世上最顶尖的术法,拥有无穷无尽的玄妙,哪怕是神只也大多不曾修习。 正是因此,陈修在与太上的第一道分身太玄交战时,后者才会半点不加防范。 但在陈修的教习中,这只是第一课,是刚刚踏入修行路的林询,第一种能修行的术法。 至于其余种种,在陈修看来,则太过玄妙难言,匪夷所思,不是谢言可以领悟。 “有关挪移之法的口诀,都在这本典籍中。”陈修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其上几个大字清晰。 《专业救世者空间挪移术》。 可以看出,前五个字和后五个字笔迹明显截然不同,无疑是后期增添上去。 林询满脸古怪地看了陈修一眼,刚欲伸手接过,陈修却已是再度开口道: “这典籍上的意义晦涩,如何讲解出来才是真正看老师本事的时候,若是没有老师讲解,以你的天赋,恐怕需要五六个时辰才能领悟。” “若是寻常老师,则需要两三个时辰……至于我来,哼哼,想必只一个时辰便足够。” “你且看好了,让我来为你演示一番。” 说完一步踏出,空间挪移之法已是施展开来。 他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身形被风一吹便消散,到处是灵气留下的痕迹肆虐。 “好快……”林询忍不住惊呼,眼眸里流露出光彩。 陈修身形只是片刻后便再度凝实下来,脸上露出笑容:“可看明白了?” 林询摇了摇头。 陈修皱起眉来:“你且再看一次。” 他的身形再度闪烁挪移,如流光掠影,快到难以想象,片刻后便立定。 “现在可看明白了?” 林询迷惑摇头,半点不能理解。 摇着头叹息一声,陈修道:“你且再看一次。” 又是一次重复,林询张大了嘴巴,依旧是迷惑地摇头。 陈修疑惑不解:“奇怪……难道是我看走了眼,你的悟性其实不过尔尔……可直觉却是不会错的……” 林询试探:“也许,是你教我的方式出了问题?” 陈修思索一阵:“确实并非没有这样的可能。” “根本就是这样吧?”林询捏了捏拳,将陈修手中的典籍一把夺来,“我自己修行试试。” “如此也好。”陈修倒也不恼,露出笑容道,“若是有什么疑惑不解处,再来问我。” 得了空闲,他便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躺在青草地里眯眼休憩一会。 “陈修,陈修,你来看看,这书上写的‘灵气渗入脚下大地’是何意?”不多时,林询便上前来问道。 “什么灵气渗入脚下大地?”陈修疑惑不解。 林询一怔,只能沉思着捧书离去,片刻后忽然豁然开朗,继续修行,却又陷入更复杂的思索。 “陈修,陈修,你来看看,这书上写的‘灵气浸入空间’该如何施法?” “什么‘灵气浸入空间’?”陈修皱起眉头,“你在修行的,是什么法术?” 林询咬牙切齿一阵,又捧着书离去,独自冥思苦想。 如此数个时辰,忽然豁然开朗,林询长啸一声,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仿佛疯魔一般,披头散发,喜不自胜,浑身上下灵气肆虐,忽然踏出一步。 他的身形于原地消散,再度凝实之时,已是出现在数米之外。 在空间挪移之法中,这还只是最粗浅的层次,数米的挪移在战斗之中还难以派上太大的用场。 不过踏出这一步便是最可喜的事,有了这第一步,才会有日后的千步万步。 事实上,这座世界的绝大部分修行者,都是被挡在了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前,一生难以寸进。 “竟然不靠我的指点也能成功……”陈修惊讶地喃喃一声,约莫推算过时间。 “四个时辰……不错,不错,便是我当初第一次修成空间挪移之法时,也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有成效。”他笑着夸赞。 林询听后皱眉:“你是如何施展的空间挪移之法?再与我看一看。” “你不是已经学会了吗?还有什么可看的?” “你施展了再说。”林询固执。 林询点头:“你且看好了。” 他身形一步踏出,已是在数十丈之外,身形再一闪烁便踏回原地,这样的手段超凡脱俗,令人匪夷所思。 却见林询满脸古怪的模样:“你是直接撕破空间,而后进行空间挪移?” 他原先还看不出究竟,现在自己掌握了粗浅的空间挪移之法,便能够略微猜测一两分。 陈修皱眉:“不都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哪怕早便明白陈修是何等不靠谱的性格,林询此刻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这样的方法,须得耗费多少灵气?” “你且过来,让我教一教你该如何进行空间挪移……” 陈修应声上前,摸了摸脑袋。 “第一步,须得将灵气渗透进五脏六腑,旋即缓缓流转,渗入大地,与天地之灵沟通、亲和……” “紧接着,感受空间的波纹,于无声中去感受、去悟。” “而后……“”” 陈修小心翼翼听着,依照林询的教导步步试验…… “原来如此!”半个时辰之后,忽然豁然开朗。 身形一步踏出,忽然已在数十丈之外,陈修闭上眼眸,果然察觉自身灵气损耗只有原先数十、数百分之一。 “原来如此,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我走了窄路。”陈修欢欣雀跃。 “什么窄路?那根本就没路,是你硬生生将墙撕开了!”林询咧嘴,“还有什么术法,也一并拿来与我看看,让我试试能不能再教你些。” 陈修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第八十二章 夯实根基 “这一术法,名为通天璧。” 一道巨大的灵气墙壁霎时间浮现出来,灵气光芒氤氲,神通蛰伏。 林询试着砸出一拳,可那灵气墙壁一动也不动,反倒将他手震得生疼。 “好厉害的术法。”林询露出笑容,“且将术法典籍拿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陈修笑着点头。 同样是一本泛黄的古籍,其上字迹有些杂乱无章,通俗难懂。 “这是我自创的术。”陈修道。 林询捧书苦读,如闻天书一般,晕头慌脑。 片刻之后,他才忍不住道:“你且再施展与我看一看。” 他无论如何参悟,都实在领悟不了这一通天璧术法的精髓。 “你且看好了。” 陈修大袖一挥,忽然有灵气涌动,于半空之中形成一道灵气墙壁,似有形又似无形,在太阳照耀下泛起晶莹的光。 “奇怪……”林询皱起眉头,愈发疑惑不解。 “这一法术……”他苦思冥想,难以得出答案,“实在是深奥。” “觉得深奥,也是理所当然的。”陈修笑道,“毕竟是我这样的天才创造的术法,寻常人难以领悟,也是自然。” 林询听得恼怒,咬了咬牙才静下心来,他仔细观察,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你且再施展一次,与我看看。” “悟性不够便是不够,施展再多次又有何用?”陈修摇头笑道,“少年人,你的路还很长远。” 话虽如此,他还是催动灵气,那道灵气墙壁再度形成,依旧是浑厚却通明。 林询神色愈发古怪:“奇怪……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你只是将灵气组合成了一道墙壁?”林询再三思索,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说完之后却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是如此?想必陈修无论如何也不会蠢到…… “确实如此……不曾想到,竟然被你看出来了。”陈修露出笑容夸赞,“孺子可教也。” 林询瞪大眼眸,忍不住地冷笑起来:“将灵气汇聚在一团,便能算得上术法了吗?” 陈修悻悻道:“难道算不得吗?” “这如何能算?”林询冷笑,“难道将菜肴倒进饭里,便算得上炒饭了吗?” 陈修瞪大了眼眸:“难道不算吗?” “当然不算。”林询道,“想做一碗炒饭,还需要烈火翻炒、油盐酱醋,起锅颠勺……修行虽然不是一回事,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来如此。”陈修恍然大悟。 “你且稍等。”林询说了一句,便提笔在功法上大肆修改起来,他时而紧皱眉头,时而欢欣雀跃,周身上下灵气不自觉涌动。 站起身来的时候天边已有月色,将林询的脸颊照得通红,激动难以遏制的模样:“你且看好了。” 他兴奋雀跃:“这才是……通天璧!” 伸手掐诀,玄妙的灵气波动便随之涌现开来。 忽然响起轰隆声! 周遭土石纷飞,急促地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墙壁。 这墙壁是由泥土与岩石铸成,算不得如何坚硬,陈修刚想言语,忽然轰隆之声再起。 有河水从远方涌来,浩浩荡荡地流淌,朝着土石墙壁冲刷而去。 “这如何使得?”陈修皱眉,“河水冲刷,岂不是要将墙壁冲垮?” “你且看好便是。”林询眼睛里放光,忽然灵气咆哮,抵挡在土石墙壁四周。 那河水终于落在土石墙壁之上,两者在灵气中和下竟然飞快交融,莫名的光华浮现。 陈修看得惊异,身旁林询却笑道:“这通天璧外围由水作为壁障,水流滚滚,最擅长协力。” “中间是灵气作为沟通桥梁,彼此中和,圆润如一。” “背面是土石熔铸,坚固浑厚。” “这才是真正的通天璧!”林询露出笑容,“附耳过来,如何施展,我来教一教你。” 陈修依言,将口诀方法烂熟于心,两三刻后便有所领悟。 “原来如此。” 他也依瓢画葫芦,崭新的通天璧片刻后便形成,其上土石坚硬、灵气雄浑、水流滚滚,端的是神异非常。 “好极了!”陈修欣喜,“通天璧经过改进,防御力恐怕会提升数筹……” “改进?”林询斜睨陈修一眼,有心想要讥讽,可看着他满脸欢欣雀跃的模样,还是叹息一声,没有多言。 “再拿一本法术,我来帮你参谋参谋。” “好!”陈修说完之后才登时反应过来,摇头道:“不可,不可。” “为何不可?”林询皱起眉头。 “修行术法,须得一步一个脚印,我今日原本只打算教你空间挪移之法……若是一次性教你太多,难免根基不稳。”陈修言之凿凿的模样。 林询一怔:“那你方才为何要教我这通天璧?” 陈修摸了摸脑袋:“方才我改进了空间挪移之法后太过兴奋,忘记了这一茬。” 正这时,天幕上忽然有月光盈盈洒落下来,一阵晚风吹过,两人这才觉察到时辰已晚。 “走吧。”陈修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他抬头向远方望去,那辆马车依旧停靠在路边,谢言依旧坐在马车中,捧着书卷苦读,孜孜不倦的模样。 “修行了一天,也是时候启程了。” 林询点了点头,迈步跟上。 “敢登云霄千重阙境界,最重要的还是夯实根基。” 两人走到一半,陈修忽然回过头来,神色肃穆的模样。 “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错的,这两大术法对如今的你而言已经绰绰有余,若是一头扎在修行术法上,现在是强大了,但以后根基不稳,便注定难以有所成就。” 林询见陈修神色肃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或许我的确有些急躁了。”他在心中自语,王宫里的一战,他距离身死只有一步之遥,这才让他有些急于求成。 好在陈修及时点拨,从这一点来看,倒算得上是个称职的老师。 当然,只有只一点算得上称职。 月夜下,两匹拉车的白马嘶鸣一声,有马鞭飞舞,挥出啪啪的声响。 这辆载着三位少年的马车,再度启了程。 第八十三章 怪物 夜晚时荒野中并不灯火,零星的光来自天空,月光依旧如往常一般静静洒照。 “接下来,该去往何处?”谢言驾驶着马车。 “秦魏韩赵楚燕齐……”陈修默默地喃喃一遍。 七大古国中,秦、韩、燕他都已经去过,留下了足迹。 “魏、赵、楚、齐。”这便是剩下的四个国都,只是各自距离此地多远,又有哪些不同,陈修都一无所知。。 “这四国当中,哪个离秦国最近?” “最近的是魏齐两国,不过……我现在还不想回齐国,不如便去魏国吧?”林询抬起脑袋,望向陈修的眼睛里有些忐忑。 齐国便是谢言的故乡,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不愿意就此踏上归途。 不过虽然如此,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陈修手中。 “那便去魏国吧。”陈修露出笑容,做出了决定。 蓦然,他脸上笑容收敛,皱起了眉头。 他听到了。 黑暗中,有破风声—— “咻咻!” 足足四五道人影应声而来,个个身穿黑袍,身形隐匿在一片黑暗中。 若非是修行者的眼力惊人,几乎要看不真切。 “五位神只。”陈修在心中道了一声,神色依旧平静,不悲不喜。 这五位神只自不可能伤到陈修分毫,却也算不上什么战果,因此不必悲伤,也不必喜悦。 “是天庭,还是地岳?”陈修平静道。 “天庭又如何?地岳又如何?”黑暗中有人应声作答,这声音很古怪,似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不知是这五人中的哪一位在作答。 又或者,是有人还隐藏在暗处,于黑暗中窥伺自己的弱点。 “天庭也不如何,地岳也不如何。” 陈修走下马车,目光平静,伸了个懒腰。 “全看你们来此的目的如何。” “若是来挡路的,那么无论是天庭也好,地岳也好,都将性命留在这里罢。” “而若是来讨一杯茶水……”说到这里,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 “我未曾备下茶水,所以,还是一并将性命留在这里罢。” 无论是天庭也好,地岳也好,都没有合作的可能。 这几个月色下潜匿而来的神只,已经在陈修心中被判了死刑。 “哈哈哈……”响起一道爽朗笑声,依旧听不清声音的源头,只是让陈修无端觉得心头嫌恶,“不愧是在秦国国都大杀四方的陈修……” “不过我五人今日来此,并非是想要挡路,也并非是想要讨一杯茶水,而是……” “来送你上路!” “跨拉!” 巨大的撕裂声,蓦然在马车底部响起! 车厢的木板被撕成粉碎,一柄剑从其中刺来,速度快到难以想象! 转眼之间,便逼近陈修胸口。 而陈修面色平静,一动不动。 “好极了!”刺杀者大喜,嘴角露出狰狞肆意的冷笑,狠狠将剑刺入陈修胸口。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微微一缩。 预料中的血流遍地未曾出现,被剑刺中的“陈修”身影蓦然消散…… “太慢了。”下一刻,陈修的身形才悠然响起,他站在无边的旷野中,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明月,长出一口浊气之后,又重复了一次,“太慢了。” “空间挪移……”刺杀者面色微变,“不……哪怕是空间挪移,也无法做到如此地步才对,这样的程度……根本不是修行者能够做到才对。” 他的刺杀术超凡脱俗,这样隐秘的一击,哪怕是陈修也无法反应过来才是! 这超乎了常理,与他通过特殊渠道掌握的陈修资料不同。 是陈修一直在隐藏实力? “该如何是好?”刺杀者脑海中诸多念头缠绕,飞快做下了决定。 “逃!” 一击不中便逃之夭夭,这是他奉行的刺杀之法,没有什么东西比得过性命重要。 空间挪移之法蓦然施展开来,这位刺杀者身形从原地消散,不见踪影。 “想走!”陈修冷哼一声,刚想迈步追去,却见五道黑衣身影破空而来,朝着自己猛烈发动攻势。 “为首者都已经逃了,他们为何还要进攻?”陈修皱眉。 身为神只,他们也应当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才是。 “原来如此。”陈修瞳孔忽然一缩,终于明悟过来。 这五位神只,是在为那位刺杀者拖延逃跑的时间。 与他们五人的性命相比,那位刺杀者的命要更加珍贵,这是早已布置好的战略,刺杀之前他们作为障眼法,刺杀失败之后他们便作为肉盾。 陈修能看到他们目中的决绝,这五位神只,竟早已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虽然如此也没有留情,陈修全力出手之下,这五位神只只是片刻便尽数败亡。 “还能够追上。”陈修闭着眼,隐约找到了方向,身形一步踏出,便已是数千里之外。 对于寻常修行者……不,用寻常修行者这个词来形容有些不太妥当。 对于太上而言,数千里的路程也无法追踪,一次空间挪移,还无法跨越数千里路程。 只有陈修,是个例外。 不如说他原先直接撕裂空间的瞬移之法反而帮助了他,让他如今对于空间挪移的领悟远远超过常人。 “想必不会再追来了……”那位刺杀者此刻正躲在一颗苍劲的古树上,大口大口喘出粗气。 “恐怖的家伙……”他回想起陈修的速度,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逃到了这里,便是他也无计可施了吧……”想到这里,刺杀者才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蓦然,他面色骤然一变,察觉到了渐渐逼近的气息,目光警觉朝着后方望去,陈修正从那个位置缓步走来。 “怎么可能!”刺杀者面色大变。 这样的速度,太让人匪夷所思! 他却不知,陈修原先的空间挪移之法只是强行撕裂开空间,如今豁然开朗,速度自然不是曾经可比,与他掌握的情报有了出入。 “该死!”眼睁睁看着陈修一步步逼近,刺杀者忍不住面色大变,愤恨道,“地岳的老东西,怎么会让我来刺杀这样的怪物。” 第八十四章 追杀 “你很有些古怪处。”陈修一步步走来,目光幽深。 五位活生生的神只作为肉盾,这样的手笔实在太大,哪怕天庭与地岳也要伤筋动骨。 再加上明明知晓自己的修为,却依旧有胆量出手刺杀,这样的人要么是蠢货,要么便是当真有十足的把握。 从眼前情形来看,答案显然是后者,是自己对于空间挪移之术的掌握更上一层楼,才逃过这一劫。 “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段。”陈修来到近前,与那位刺杀者只有一步之遥。 “我的手段,只有刺杀的那一剑而已,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刺杀者叹息一声。 他缓缓闭上眼眸,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哦?”陈修眯起眼眸,看着眼前这位引颈就戮的刺杀者,试探着地轰出一拳。 这一拳轰然落下! 那刺杀者的身形,却于转瞬间消散! 凛冽的寒风突然从背后袭来,陈修已有所觉,侧身躲过之后又是一拳,朝着从身后突袭而来的刺杀者砸去。 就在此时,无穷光芒乍现,竟是一道阵法,将陈修捆缚笼罩下来,动弹不得。 “早已有了准备吗?”陈修皱起眉头,接连轰出数拳,才将这阵法轰碎。 抬头去寻找,那位刺杀者的身形早已消散,动用了空间挪移之法。 “想逃到哪里去!”陈修施法追去,身形挪移。 两人展开竞速,空间挪移之法一个比一个精巧,都在此术上修行到了精深地步。 陈修追到一座阴森古墓,忽然响起道道哀嚎声,一位位厉鬼化成人形,疯狂啃噬而来。 灵力狂涌,将诸多厉鬼撕成粉碎,陈修迈步,继续追去。 他来到万丈碧波之中,皱眉查探之时,忽然一头巨鲸咆哮,将陈修一口吞入。 那巨鲸浩瀚有数千丈,巨大的身躯一晃便是碧波万顷,吞下陈修之后打个嗝,心满意足。 只是下一刻,这一庞然大物忽然睁大眼眸,他的巨大身躯崩碎,无数碎肉没入深海中。 陈修从其中挣脱而出,寻找到方位,再度迈步。 他来到一座密室,正看到那位刺杀者施法布阵,后者显然也瞧见陈修到来,张嘴露出一抹冷笑,便再度挪移出去。 陈修正欲追去,忽然皱起眉头,有莫名的能量笼罩,束缚住自己的灵气。 “这是封锁阵法。”陈修明悟过来,“须得用足够强的攻击才能突破束缚。” 他挥出一拳,便在阵法上砸出一道裂缝,陈修面色平静,不断挥拳,轰隆震耳声此起彼伏。 如此十数拳后,这一阵法终于轰隆隆垮塌,陈修继续追寻。 这一次,来到一座高山之巅,陈修身影刚一落定,忽然一根根古树暴涨,巨大的树枝仿佛巨人的手臂,直朝着自己头顶砸来。 陈修反应极快,顷刻间躲闪,谨慎向四周望去,每一颗古树都修成真灵,已有人性,在驱逐自己这位不速之客。 “虽然狡兔三窟,但这样的防身之地,未免也太多了些。”陈修皱眉,那位刺杀者的手段太多,让他烦不胜烦。 “还有些手段,不是他一个人能布置得出,地岳出了很大的力。”陈修作出判断。 那位刺杀者在地岳的地位很高,很被某些大人物看重。 一颗颗参天古树枝叶席卷,都有很大的威能,但在陈修面前依旧不敌,支撑了十几个呼吸后便败退。 “大仙!饶过我们罢!我等在这高山之巅修行,不曾害人,只一心求道而已,以往受了一位大人的点拨,才不得不阻挡大仙步伐。”陈修想要斩尽杀绝时,一头古树开口,话语很诚恳。 陈修不是嗜杀之人,目光一扫,的确没发现血迹,便起身迈步,继续追寻而去。 终于,那位刺杀者被逼到了绝路,他看着陈修一步步靠近,苍白的脸上再没有血色,终于到了弥留之际。 “你不要逼我!”那位刺杀者一步步后退。 “我还有手段,不愿意动用,若是穷追不舍,非要你殒命于此!” 陈修抬头,没从他眼睛里看到太多情绪,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便动手罢,让我看看你的手段。”他说的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陈修有这个自信。 刺杀者瞳孔微微一缩:“是你要寻死!” 轰隆! 狂暴的响声骤然而起,那是一道符篆,其上字迹如血般鲜红,轰隆一声炸响。 可怕的声势爆发开来,这符咒的威能太过恐怖了,有高山被夷为平地,河水溶解无踪,诸多鸟兽消融,都被余波侵蚀,了无生机。 “呼……呼……”刺杀者也在爆炸的笼罩之中,却凭借法宝勉强护住性命,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出粗气。 抬头去看,四周风烟笼罩,遮天蔽日。 “如此一来,便是你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吧……”他喃喃,脸上露出狞笑。 “是你逼我的!活该落到如此地步!”他神色狰狞,只是也有些肉疼,消耗了一枚珍贵的符咒,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打击。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须得……咦?” 刺杀者忽然睁大眼眸,在他的视野中,一道少年身影从风沙中走来。 那少年穿着一袭蚕丝白衫,脸上的神情波澜不惊,裸露出的肌肤沾满灰尘,只是衣衫依旧洁净,一尘不染。 “还有什么手段与底牌吗?”陈修渐渐走近了,神色很冷。 “也一并与我看一看吧。” 刺杀者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可能!”他不能相信这样的结果,身躯惊恐地倒退。 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身后是巨大的岩石,灵气也已经消耗干净,不能再施展空间挪移之法。 “没有了吗?”陈修来到近前,似乎有些失望。 “那便上路罢!” 有灵气波动席卷,悍然地笼罩下来。 那位刺杀者身躯颤抖,死亡的恐惧霎时间席卷心头,看着陈修攻击一步步逼近…… “放过我,我能告诉你地岳总部所在!”他忽然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道灵气停滞在半空中,陈修眯起眼眸,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第八十五章 魏 瞧见陈修攻势停顿下来,那位刺杀者顿时大喜:“我的性命算不得什么!地岳才是你的仇敌,放过我罢,我愿意将有关地岳的一切全盘告知。” “虽然如此,我却如何能够相信你?”陈修皱眉,他还没有蠢到三言两语便被蒙骗的地步。 “我愿发道誓!”刺杀者咬牙,事到如今,他已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路了。 “道誓吗……”陈修喃喃一声,目光有些阴晴不定。 他知道这所谓的道誓,是以修行功法为媒介,向那位天帝发誓,一旦违背,顷刻间便会被勾魂夺魄。 但是……他信不过那位天帝,不愿意与他牵扯上太多的关系。 “不必发誓。”陈修伸手掐诀,灵气波动忽然骤现,形成一道道封印,将刺杀者捆缚起来。 每一道封印都肆意滚动着澎湃灵气,刺杀者面色大变,这样的封印,哪怕是他全盛时期也没有突破的把握。 “若是你所言为真,待我从地岳归来,便会放你安然离开。”陈修站在刺杀者面前,伸了个懒腰。 “说罢。” 刺杀者听后面色一边:“那若是我所说为真,你未能平安归来,被地岳中的强者斩杀又该如何?” “我一定会平安归来。”陈修道,很笃定,有万分的把握。 刺杀者狠狠咬牙,但眼下性命都被陈修握在手中,却也无可奈何,又问道:“那若是你平安归来之后反悔又该如何?你须发下道誓,承诺到时一定放我离开,我才肯告知你实情。” “道誓……” 陈修皱起了眉,这所谓的道誓对他无用,便是此刻发了,那位天帝也约束不到自己一丝一毫。 彼此之间的连接,是以修行功法作为媒介,便是那位天帝再如何神通广大也奈何不得陈修分毫。 苦思沉吟片刻,陈修道:“我不会发道誓。” “为什么?”刺杀者一怔。 “因为不需要。”陈修语气笃定,“我从不撒谎。” “从不撒谎……”刺杀者喃喃一声,抬头看了陈修一眼。 这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实在古怪,实力深不可测也便罢了,言行也如此稀奇古怪,难以捉摸。 不过从自己得到的资料来看,他的确有从不撒谎的古怪原则……眼下自己被他擒拿下来,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好。”一念及此,他终于长出一口浊气,做出了决断。 “我可以告诉你。” “地岳的总部,在魏……”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这位刺杀者面色骤然大变,神色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与惊恐。 他的瞳孔睁大,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一般,想要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呼吸一点一点断绝。 陈修皱起眉头,将封印解除,却察觉不到他的呼吸。 他急忙将青玄丹塞入刺杀者口中,可这也无用,晚了一步。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青玄丹便可让他安然无恙,但死者却是不同,人死不能复生,陈修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 “他死了。”陈修长出一口浊气。 “奇怪……” 太奇怪! 这样一位在乎生命到了无所不用其极地步的修行者,是谁有能力让他在顷刻间死去…… 是他在此前服用了地岳的毒丹吗……可在陈修看来似乎并非如此,此人与地岳之间并非是从属关系,方才的交谈中,他也并未对地岳有半分畏惧。 什么突然爆发的隐疾吗……也不太像,他死前生命气息依旧活跃,没有半分的预兆。 至于什么突然而来的攻击,则更是无稽之谈,能够在陈修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杀掉这位刺杀者,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一位惜命到变态地步的古神只,就这样一瞬之间死去。 “唯一能得到的讯息,是杀死他的人,能看到他的所作所为,而且不愿让他道出地岳的总部所在。”陈修喃喃了一句,忽然抬起头来。 他看向天空。 天空空无一物,朵朵白云漂浮,青山翠绿。 “是……那位张百忍?” 在陈修的记忆中,也只有那位天帝附和特征。 可他又是如何在自己面前悄无声息的杀死了这位刺杀者?若他当真有这样的本领,恐怕早便将自己擒拿了回去。 “难道……”陈修瞳孔骤然微微一缩。 “道誓!” “这位刺杀者曾经或许也发过道誓……难道只要发过了誓言,性命便会被张百忍掌握在手中……并非违背誓言时发作,而是在张百忍愿意的时候发作……” “呼。”长出一口浊气。 “实在是恐怖。” 整座世界,都笼罩在那位天帝的眼目下,他拥有一切、掌管一切、窥伺一切。 就连这位惜命的刺杀者,都已在无形之间落入了天帝的手掌中。 “可是虽然如此……张百忍又为何不愿让我得知地岳的所在?” 陈修心头又升起疑惑。 按照常理来说,地岳与天庭乃是非要分出生死不可的仇敌,那位天帝应当万分期盼自己将地岳覆灭才对。 这之中,到底潜藏着什么隐秘? “无论如何,至少得到了一条线索。” “魏……” 这是这位刺杀者道出的唯一一个字。 虽然不知其详意是否是指魏国,但好歹也算得上一条线索。 “便去魏国看上一看罢。”陈修做出决定 他将那位刺杀者安葬下来,身形闪烁,空间挪移之法再度施展开来,踏上了归路。 千万里路途,只是一炷香时间便至,陈修稳稳落在地上的时候,谢言与林询正在马车上等待,见陈修到来,顿时露出笑容。 “成功了吗?” 陈修点头。 “不愧是陈兄。”谢言忍不住赞叹。 “错了。”陈修却摇头,露出一抹笑容。 “这一次,要多亏了林询。” …… “该死!” 天幕之上的无形眼目开口,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道: “疏忽了……” 他本应该更及时地发觉。 但哪怕以天帝的能力,也不可能永生永世对天下万物了如指掌,终究会出现疏漏。 致命的疏漏。 第八十六章 不得好死 “我曾去过魏国。”谢言说,“那个地方,与韩国、燕国、秦国,都截然不同。” 陈修目光凝望过去。 “要说到底有什么不同……”谢言皱起眉头。 “却也不太好说。”他竟给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很晦涩,难以形容。 “那便更应当去看一看。”陈修作出决定。 在林询的驾驶下,这辆马车轰隆隆行动起来,车轱辘滚动。 而陈修闭上眼眸,终于看到了识海之中,血红色的倒计时。 四十九天。 时间愈发紧迫了,压力像是乌云般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压得陈修有些难以呼吸。 他尽力地大喘一口气,才觉得心情稍微好转了些,脑袋里却仍不自觉想到天庭、地岳,以及行过的每个地方的凄惨人民。 “还要更快。”他握紧双拳。 马车行驶,经过森林、城镇、山谷。 这座世界的风土人情、嚎叫奔跑着的野兽、从天空飞过的鸟儿,辛勤劳作的人民,都渐渐被丢在了身后。 踏入魏国疆土,是在第十天。 第一件吸引陈修目光的,是路边的丧葬用品店。 不止是一家、两家,还没走过多少路程,便以看到了接连数十家店,其中香烛棺材一应俱全,看点的老板身穿白衣,脸色有些渗人。 “魏国经常死人吗?”陈修忍不住皱眉。 “不。”谢言摇头,“非要说来,魏国少与诸国交界,虽然依旧征战连连,但在七国之中,已经算得上是远离战争之国。” “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多的丧葬店铺,是因为……” 谢言说到这里,忽然一阵吵嚷声响起,前方哄闹做一团,将他的话语声遮盖。 陈修皱着眉望去,只见数十人抬着好几个棺材迈步走来,路人非但不惊不惧,反而拍受宠快,有人演奏乐曲,尽皆是欢快的语调。 “是因为魏国习俗古怪,认为死乃是一大幸事,便是无人死去,也要时常抬着棺材、上香点烛。”谢言又重复了一次。 陈修皱起眉,隐约觉得古怪。 他向前方抬着棺材的行人看去,忽然听到棺材中有响动,只是太过嘈杂,听不真切。 “既然无人死去,那棺材中安放着的是什么?”陈修心头万分古怪。 “是孩子。”谢言回答。 “魏国人认为人出生之前的状态,也可称作‘死亡’,孩子便是距离死亡最近之人,最受尊崇,其次是六旬以上的老人。” 这样的习俗太过古怪,陈修难以理解。 但他并不打算去改变,不了解对方习俗、生活习惯的情况下便去指手画脚,实在不是专业救世者应当做的事。 “魏国民众的生活如何?”沉吟着思索了一会,陈修又道。 “在这样的乱世里,无论哪国的百姓都称不上富足,但在七国之中还算得上中等,不好也不坏,勉强能够存活下来。”谢言回答,说到这里,神色忍不住有些悲悯。 “原来如此。”陈修点头,“那魏国的战力又如何?” “很弱。” 谢言叹息一声:“魏国地位最高的是幼童,其次是老人,能征善战的壮年男子反而受人鄙夷,有的郁郁不得志,还有的干脆投奔了其他国家。” 陈修颔首,想来也是如此。 “我们三人分头行动,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有关地岳的踪迹。”陈修坐下决定。 “地岳那等势力,隐匿如此之深,如此会是这样轻易便可以打听得到?”谢言皱眉。 “总而言之,先试试再说。” 反正眼下也无线索,如此试试运气,倒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三人一人挑了个方向,路上挨个打探询问。 陈修的速度最快,转眼之间,便已经问询了十余家店。 可得到的结果,全都是摇头。 “想来也是如此。若地岳当真有这般容易找到那才奇怪……”陈修叹息一声。 下一家点是家丧葬品店,店中的陈设与方才一路上遇到的丧葬店没有太大的不同。 陈修收拾心情,上前询问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中途改了口。 “这位店家,你可听说过……地狱……” 最后两个字,发音咬得很重。 地岳与地狱,仅有一个音节的差距,彼此之间的含义却天差地别。 那店家听后,忽然阴恻恻笑了一两声。 “当然听说过。” “还请赐告。”陈修拱手,行了一礼。 “称不上赐告。”店家露出笑容,他似乎在尽力笑得温和,可用香火纸钱作为背景,还是显得有些渗人。 “你若有缘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去得,若无缘法,费劲万般苦工亦是徒劳。”店家说,声音有些沙哑。 “如何还算有缘法?”陈修追问。 店家嘿嘿笑了两声:“钱给够了,缘法自然便至。” 陈修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的玉石,那店家眼眸里顿时迸发出光彩,笑眯眯地伸手接过之后,一边向着内堂走去一边道:“请随我来。” 陈修迷迷糊糊迈步跟上,拉开黑黝黝的门帘之后,忽然瞧见一根粗大的棍棒朝着自己脑袋砸来。 那店家满脸的狞笑,神色愈发渗人:“老子这便送你去地狱!” “打劫吗……”陈修觉得无趣,这套把戏他见得太多,他没有提防,也不必提防,身为修行者,如何会被普通凡人偷袭成功? 忽然,陈修目光微微一凝…… 下一刻,那根棍棒砰一声砸下,陈修脑袋里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眸。 “又是一个。”那店家露出笑容,“送到地狱里去,又是一笔大功。” “真是个蠢货……问路敢问到我头上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将陈修装入麻袋里,走出门前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提着麻袋走来。 “你也捉到了一个?”来人露出笑容。 “一齐去吧……你抓到的是何人?”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口袋里装着陈修,另一个口袋里发出再熟悉不过的呜咽声。 “不知道哪来的小子,一副书生打扮……嘿嘿,管他是谁,落到我手里,便是天王老子也教他不得好死!” 第八十七章 地狱之行 “奇怪……”林询喃喃着从一间丧葬店中走出,里面的店老板已经昏厥过去。 “这魏国之人,怎么白日里便敢行凶?还好是遇到了我……”他顺手把店门关上,免得被人发觉这家店中的异象。 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忽而又皱眉起来:“过去了这么久,陈修与谢言怎么还不与我联系……” “莫非……他们也遭人暗算了不成……不对不对,这样简单的骗局,怎么可能……” 喃喃到这里,身形忽然一个激灵。 “不对……如果是这二人的话,必定会中招才对。” 林询大惊失色:“须得快些去寻找他们!” 他改变了路程,一路呼喊询问,尽皆一无所获。 “这却该如何是好?”两三个时辰之后,林询点了一碗细面,捧着碗坐在街头,定定地思索。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是先吃饱饭再……”念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 林询身形砰一声坠倒在地,那晚面也摔在地上,瓷碗砸成粉碎。 “嘿嘿……又是一个……”面摊老板捧着麻袋,三下五除二将林询装在里面,一弯腰背在肩上,大踏步离去。 …… “痛。” “好痛……”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这是林询脑袋里唯一的念头,感觉浑身上下每处肌肉都酸软无力,眼皮子沉重,难以睁开。 “得睁开眼睛……还要去寻找陈修与谢言……”强行支撑着睁开眼皮,可下一刻疲倦便遏制不住地袭来,只略微看到一束光眼皮便控制不住地紧紧闭合。 “好难受……”剧烈的疼痛、困倦,太多情绪一起席卷,林询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说是千年万年也不会怀疑。 “加把劲……”忽然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借助疼痛让自己清醒,林询抬头向四周看,目光恍惚迷蒙。 “奇怪……”当看清周围的景物,他忍不住喃喃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干涩,嘴皮像是干涸的稻田。 四周是森然的绿色灯火,于一片黑暗中忽闪忽烁,这样的场景有些渗人。 隐约听到哀嚎声,很远,很远,倏尔又消散。 自己面前也有一个人,穿着古怪的戏服,脸色苍白。 他见自己醒来,便自顾自地凑到面前来,那两个硕大的眼珠瞪得滚圆,阴恻恻笑道:“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林询皱起眉头,感觉脑袋里一阵生疼。 穿着戏服的男人阴森地笑,笑了一阵之后张口想要回答,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又继续阴森地笑。 他笑的时候低着头颅,让林询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奇怪的人……”喃喃着做出判断,林询刚欲继续询问的时候,却见那男人霍然抬起头来。 他的神色森然狰狞,瞳孔硕大,脸色苍白:“这里是地狱!” 这五个字蓦然加大了语调,吓得林询瞳孔骤然一缩:“我死了吗?” “想死?没那么容易!” 男人冷笑,勃然大怒模样:“你这该死的混账!天杀的蠢货!你以为想死便能死得了了?死是天大的殊荣!你是什么东西!“ “既然不曾死去,那又为何会在地狱?”林询皱起眉头,脑袋里依旧迷迷糊糊,诸多念头交杂,难以清晰下来。 “为何会在地狱?” 男人冷笑,目光森然:“随我来之后,你便知道了。” 林询一怔,看着那男人渐渐靠近,将自己身形提起。 他抓住自己的衣领,蛮横地拖动,浑身上下顿时疼痛剧烈,本就受伤的身躯与地皮摩擦下,痛得意识都几乎不清醒起来。 林询呜咽一声,那男人却依旧不管不顾,似乎将他当成什么物品或牲畜。 两人来到一座桥前,那里一个个虚幻的身影排着队通过,整片天地俱静,没有声响。 “那是奈何桥!”男人笑道,“他们死了,才能有这样的际遇,你却是无论如何都羡慕不来的!” 似乎林询没有过桥的资格,只被拖延着从桥下的河水走过。 那河水很浅,只到寻常人脚下,只是河水碧绿,看起来略有些古怪。 有令人作呕的气味发散出来,林询皱起眉头。 “这河水能腐蚀人的身躯!”林询心头了然,被拖着行过这河水之时,他能感觉肉身在不断作痛,好在没有性命之虞。 “若是体质薄弱之人,恐怕在这河水中便会死去,这是何意?是在筛选吗?” 林询已经勉强能够思考,脑袋里念头飞速流转。 “想必被捉拿进地狱的人有很多,魏国在做这样的勾当……只是原因是什么……难道……” 他摇了摇头,将这样的揣测收拾起来,藏进心底,眼下得到的线索还不够给出确凿的答案。 “接下来,是刀山,你的气息太浑噩,须得走上这一遭。”忽然听到那男人开口,声音中带着冷笑。 林询抬头望去,前方的确是一座刀山,一眼看去,足足数万柄尖刀森然而立,刀尖都悬浮着锋利的寒光。 “这样的地方,如何能够踏足?哪怕是我也必死无疑。”林询长出一口浊气,心下有些惊惧。 忽然察觉到一阵剧痛,那位负责押送自己的男人蓦然挥鞭,狠狠落在自己肩膀,满脸冷笑道:“还不上前?磨磨蹭蹭,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林询痛得惊呼一声,目光却很冷静,在这样的危机状况下,心思开始飞快运转。 他将灵气笼罩在双眼上,睁眼去看,得到了真相。 “原来并非是真的刀山。”他心头大定,迈步踏上路途。 行走在刀山之上,却分明没有半分痛楚,只如履平地一般。 “这是为了考验来者的胆魄。”林询明白过来,心头的猜测愈发笃定了。 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身后那位男人亦步亦趋跟着,只是他的脸色却不如林询这般坦荡,哪怕明知刀山是假依旧忍不住战战兢兢,不敢面对这样锋利的寒芒。 “这所谓的地狱……”林询走在前方,目光中光芒闪动。 “恐怕的确与地岳有所关联。” 第八十八章 藏着大家伙 “刀山之后,是火海。” 男人的声音在林询身后响起,依旧阴冷,像是一阵阴风拂过脸颊:“这是最后一关,若是你能从火海中安然通过,便有机会离开这里了。不过……嘿嘿……” 林询面色不改,他已经看出,这领着自己到来此地的男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本领,甚至连修行者都不是。 随着时间流逝,自己的灵气与体力都已经在飞快恢复,现在想要战胜他不是难事。 只是还需忍耐,要查探出此地的究竟。 他抬头向前方望去,那所谓的火海声势恐怖得惊人,蓝色的火焰沸腾燃烧,蔓延不知几百丈。 “这也是虚假唬人的玩意吗……”林询思索,仔细观察后却摇了摇头。 “并非是如此。” “这的确是火海,只是这火焰与寻常之火不同……” “只是到底如何不同……”想到这里,林询禁不住长出一口浊气,心头不够安定。 他的眼力远不如陈修,还不能看出究竟。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必死无疑的难关。”林询定下心神,迈步朝着火海走去。 一走入火海当中,便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灼热难耐,似乎连心神都被烘烤,难以平静下来。 林询回头望去,火海外的土地已经看不真切,被莫名的能量遮蔽,而那位押送自己的男人并未跟上前来,逃之夭夭。 “这一关很危险!” 林询心神一沉:“哪怕是我,也有可能有性命之危。” 他试着将灵气环绕在周身,去抵挡火焰的灼烧,可这依旧无用,那火焰似乎无形无质,径直透过灵气,灼烧自己的肌肤。 “须得快些向前。”林询狠狠咬牙,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的意志力坚韧,忍受着疼痛开始踏步,火焰铺天盖地的席卷,灼热感难以遏制地袭来,他狠狠咬着牙,汗流浃背,却不管不顾,继续向前。 “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林询回想起那日在秦国国都月夜下的一战,回想起了荆轲用性命挡在前方的模样,又回想起了与陈修的修行,这都化作力量,支撑着他前行。 一百丈……两百丈…… 他行走得越来越远,肌肤被火焰烤得通红,脸上的神色略微狰狞。 但与此同时,他的修为也在飞快提升,在火焰中得到磨练。 “这最后一关,考验的是意志力。”林询明白过来,他抬头看向前方,已经隐约能够看到陆地的轮廓。 这三道关卡将要走到尽头。 第一关渡过忘川水,是在考验体力。 第二关行过刀山,是在考验胆魄、 第三关走过火海,则是在考验意志力。 若这三项都达到要求,才有资格活下去,才有资格…… 林询终于来到陆地上,前方是一座巍峨的大殿。 这大殿呈漆黑色泽,布置得很是森严,巍峨磅礴,门前两只石狮子肃立,张牙舞爪。 “地岳。”林询喃喃着念出了大殿牌匾上的名字,心头的猜测笃定下来。 这一切,都是地岳的考验,整个魏国都在帮地岳招揽弟子……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这是广撒网,来到魏国的每个人都是他们的目标,活下来的便会是地岳的底层弟子,失败者则将尸骨遗落在忘川河中、刀山火海里。 唯有体力、胆魄、意志力悉数合格者,才有资格成为地岳的弟子。 “眼下……该如何是好?” 凝望着这座漆黑如墨的森严建筑,林询神色有些肃然:“若是当真进去,以我的修为,如何能够应对地岳的修行者?” 并非是他胆怯懦弱,实在是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多,无论如何,他都还只是一位“敢登云霄千重阙”境界的普通修行者罢了,在神只面前,实在弱得有如蝼蚁一般。 “若是逃走……这是地岳的总部,到处都是守卫与陷阱,该如何逃得掉……” 地岳这两个巨大的字如同一座高山压在林询头顶,让他喘不出气来。 “终究是太过大意了。”林询喃喃出声,有些自责,本应当更警惕一些,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 “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狠狠咬牙,朝着大殿中走去,刚刚走入大殿时,忽然皱起眉头。 他听到了喧闹声,闻到了狂暴的灵气波动。 “这是……”林询忽然露出笑容,察觉到了这股灵气波动的熟悉。 下意识加快脚步,当他转过一条条巷道,来到这大殿深处,脸色的担忧与惊惧尽数收敛,露出一抹笑容。 大殿深处,乱作一团。 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周身灵气呼啸,每走一步,都携裹着无比恐怖的灵气波动,像是一尊古神只亲至,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威严。 周遭无数神只战战兢兢,惊恐逃窜,他们是地岳的高层,是强大无比的神只,可在那少年面前,却像是脆弱的蝼蚁一般。 这样的差距实在太大,不是技巧与手段可以弥补。 就像是一只蚂蚁想狩猎大象,无论再如何精巧的机关、陷阱都派不上用场,对方的体量太大,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该死……该死!” 一位地岳的神只禁不住喃喃,他穿着阎王衣衫,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伪装得森然可怖,可此刻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心头的惊骇,身躯下意识地倒退。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恐怖的怪物……” “那群蠢货,到底将什么东西绑了过来?” “空间被封锁了,逃不出去!”有人想要窜逃,可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徒劳。 林询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朝陈修打了个招呼:“还好你也被捉来了……” “什么捉来了?”陈修皱起眉头,“我是故意让他们将我带入大本营,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看着林询,目光停留良久:“话说回来,你又是为何来此……” “当然是为了打探情报。”林询咳嗽两声,要说出自己是因为没能忍耐住口舌之欲,才中了藏在食物里的毒,也实在太丢人了些。 “原来如此。”陈修深信不疑,忽然转过头来,遥遥望向更深处。 “你须小心一些。” “这个地方,藏着位大家伙。” 第八十九章 地岳的真相 “大家伙……”林询侧头看了陈修一眼,后者的脸色很严肃,前所未有的严肃。 “能被陈修称作大家伙的人……实力定然不容小觑。”林询在心头自语,目光愈发谨慎。 转眼之间,这座殿堂便被清扫了个干净,那些装神弄鬼的修行者在陈修面前全都本性毕露,浑然不是对手,只支撑了约莫一炷香便全军覆没。 “走吧。”陈修目光凝望更深处。 两人踏上路程,是一条阴森的小径,周遭鬼火忽闪忽烁,似乎隐约能听到人凄惨的哀嚎。 “气氛有些古怪……”林询喃喃,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 “啊……”忽然惊呼一声,那是一颗头颅,刚刚死去不久,还有鲜血流淌下来,林询吓得心神一颤,定了定神才继续前行。 再往前几步,景物顿时愈发可怖,有各类妖魔鬼怪的画像,鬼神施法的壁画,恐怖莫名。 林询呼出一口浊气才平静下来,而陈修一路迈步走去,目光平静,一语不发。 终于来到大殿的最深处,这是一座狭窄的小屋,只有十几米宽。 屋里很黑,除了忽闪忽烁的灯火之外,没有其余的光。 透过这灯火,隐约能看到一个盘膝打坐的老人,那老人背对着陈修与林询,正吟诵着古怪的经文。 “转过头来!”陈修站在门口并不入内,似乎在忌惮些什么。 没能得到回应,依旧只能看到那老人的背影,消瘦的、矮小的背影。 “转过头来!”陈修又是一声历喝,声音中蕴含了灵气,霎时间响起,有如雷霆万钧,蕴含着某种莫名的威势。 可那老人身形依旧一动不动,仿若未闻一般。 陈修眉头皱得更深,终于决定迈步,向着那老人一步步走去。 临近之时,手掌蓦然发力,将他身形移转过来。 “果然是你!”看清面容之后,陈修瞳孔微微一缩。 那老人的容貌显露出来,一种可怖的气势便随之流转,更远处的林询吓得后退了一两步。 “好久不见了……”那老人终于开口,声音很沙哑,与陈修预料中的声音不同。 他站起身来,浑身上下是枯黄的皱纹,眼眸狭长细小,其中尽皆是阴毒的光,顿了一顿之后,继续道:“贤弟。” “果然如此。”陈修又重复了一次,才将心头的惊骇压抑下来。 他看着那老人,尽力平静地、轻声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张百忍。” 可他做不到,虽然已经尽力,这声音之中依旧压抑着数之不尽的杀意与暴戾。 地岳……不,地狱的魁首,正是那位天帝! 他同时操控最庞大的两方势力,一个是掌控一切的天庭,另一个是推翻一切的地岳。 那群胸怀野望,时时刻刻叫嚷着要推翻天庭的修行者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最恨之人竟然便是他们的首领。 张百忍于暗处窥伺,于无声中挥动手指,所有人都是任由他操控的傀儡。 一切的疑惑终于揭开,难怪他要将那位刺杀者杀死,难怪地岳能够存活到现在。 甚至与太上约战那晚,那位前来收取渔翁之利的古神只恐怕也是收了他的指示,是在为他试探自己的修为。 原来地狱与天庭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整座世界都被他掌管,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 “贤弟……”张百忍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身形佝偻,面目有些阴森,与陈修想象中不符。 或许这只是地狱中“张百忍”的容貌,与天庭上那位天帝不同,一个阴森狠毒,一个光明伟岸。 这是他的两面,一面比一面强大,一面比一面恐怖。 “那便……开始罢。”他没有求饶,没有说多余的话,那一切都无意义。 他知道,陈修到来的那一日,便注定会有一战。 而陈修点头,没有拱手行礼。 “开始罢。”他的话语声很轻,灵气却于转瞬间开始狂涌。 恐怖的威势席卷,灵气在半空之中飘荡,淡青色的色彩几乎要凝成实质。 一座座房屋倒塌、精心布置的各类古怪装饰毁于一旦,忽闪忽烁的鬼火被湮灭,一位位地狱神只的尸体纷飞。 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露出笑容,身形漂浮在半空中:“抱歉,没忍住将你这些无聊的玩具毁掉了。” “再修建一座地狱,恐怕要花费很多时间吧?不过无需这样的工夫了。先是地下的你,紧接着是天上的你,我会将所有的天帝全部杀个干干净净。” 张百忍露出笑容,他也站起身来,阴森可怖的气息便随之席卷。 他脸上的皱纹忽然消散,白发变得乌黑,佝偻的身形直立,似乎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十岁,再度来到壮志满怀的岁月。 他与陈修对视,目光中的光芒都很浓重。 “没有关系。”他道,“究其根本,终究只是无聊的玩具而已。” “砰!”两人齐齐轰出一拳,恐怖的碰撞声便随之响起。 像是两座山岳相撞了,恐怖威势席卷,难以用言语形容。 “你很弱呢。”陈修露出笑容,一拳将张百忍击飞出去,身形挪移间再度欺身上前,挥出下一拳。 “比我想得要弱上许多。”陈修又是一拳,轰击在张百忍头颅之上。 “看来是我对你的期望太高。”陈修开口,一拳之后又是一拳,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恐怖万钧。 这样的手段看得林询瞪大眼眸,身躯都不自禁因为兴奋而颤抖,这是富有史诗色彩的一幕,高高在上的天帝也要坠落,象征着不可战胜的神像被一拳一拳砸成齑粉! 战斗一开始,陈修便占据绝对的优势,让张百忍没有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 终于轰然一声,张百忍的身形坠落在地,他嘴角溢出鲜血,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发出喘息。 他勉强挪动身躯,想要站起身来,可一道灵气匹练袭来,压制地他再度倒下。 这样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大,让他只能瞪大眼眸,看着那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一步步再度走近。 第九十章 弱点 “太弱!”陈修声音有些冷,神情之中,竟然隐隐藏着暴怒。 他已经期待了太久这一战,万万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太弱! 这地狱的主人,传说中的天帝,竟然比之太上都稍有不如。 陈修期待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但结果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太弱吗……”张百忍气喘吁吁,声音都有些沙哑。 他眼睁睁看着陈修越来越近,忽然笑了,笑得肆意。 陈修瞳孔,骤然微微一缩。 只见张百忍蓦然大袖一挥,霎时间灵气狂涌! 只是目标却并非是陈修,而是张百忍自己! 一道粗大的灵气匹练轰击在他头颅之上,张百忍顿时闷哼一声,溢出一口鲜血,他脸色的神色苍白,终于彻底闭上眼眸,没了声息。 “他死了……”陈修皱起眉头,察觉到了不妥。 他不敢放松,反而全力凝聚灵气,目光谨慎,向着四周搜寻而去。 “轰隆!”忽然一声骤响,那躺在地上的张百忍尸体蓦然睁开眼眸! 灵气狂涌之间,只见他身形一个翻滚站起,挥手间灵气狂涌,再度朝着陈修进攻而来。 “他变强了……”陈修神色肃然,这样一次“死而复生”,张百忍的力量与灵气竟然一齐提升,增强了数倍。 “不过依旧不够!”大袖一挥,一道巨大的壁障蓦然涌现,将张百忍的攻击挡下。 那壁障周身流水潺潺,中间是灵气狂涌,内部是山石浑厚,正是经过林询改进的通天璧。 张百忍的一击落在这通天璧之上,蛮横的力量顿时狂涌,可那通天璧竟只是略微颤动一番,反而震得他手臂生疼。 “好恐怖的防御力!”张百忍面色骤变,再度惊醒的时候,才发现陈修已经近在咫尺,一拳砸在自己头颅之上。 他痛得闷哼一声,身形再度跌倒在地,气息萎靡不堪。 “依旧是太弱!”陈修身形临近,目光冰冷,其中杀意肆虐。 “嘿嘿!”张百忍不恼,反而阴恻恻一声冷笑,忽然挥拳,朝着自己头颅砸去。 这一拳势大力沉,将他脑袋砸成两半,鲜血顿时涌现,脑浆都溢散开来。 陈修皱起眉头,死死盯着张百忍的尸体,却见只是片刻过去,他碎裂的头颅便开始复原。 张百忍再一次恢复生机,他睁开眼眸,目光因为疼痛更显狰狞。 “实力变得更加强大了……”陈修瞳孔微微一缩,做出判断。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边与张百忍交战一边沉思,这一次,张百忍已经勉强能抵挡自己的攻击,不至于一接触便溃败。 “每死去一次,他的力量与速度便会强悍数倍。” “难道他是不死之身不成?” “不……不……”陈修摇头,战斗之时,他脑中诸多念头飞快运转,很迅速,也很准确,“若他真能无限制的复活变强,绝不止是如今的实力,以张百忍的性格,绝不会因为害怕疼痛便止步不前。” “还有,他为何要自我了断,不敢让我出手,一定存在什么弱点……” “那么弱点……”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姑且试一试吧。” 狂暴的灵气涌动,陈修目中精芒一闪,一拳砸在张百忍头颅之上。 后者身形跌飞出去,因为疼痛脑海中恍恍惚惚一片,刚想自我了断,却见陈修身形猛然接近,悍然又是一拳! 这一拳径直砸在张百忍胸口,可怖威能开始迸发,砸得他气息消散,再度“死去”。 “这一次,还会苏醒吗……”陈修凝神观察,屏息慎重。 一息、两息、三息…… 足足数十喜的等待,天帝的尸体依旧一动不动,尽力去查探,没有生机浮现。 “成功了吗……”陈修松了口气,转过身离去。 刚刚走出一两步…… 忽然一道劲风呼啸! 陈修瞳孔骤然一缩,剧烈地疼痛袭来,那是无比狂猛的一拳,砸得他身形猛然跌飞出去,足足数十丈之远。 张百忍的身形再度爬起,他浑身上下气息旺盛,竟然再度恢复到巅峰状态:“你赢了三次,不过这一次,该我赢了!” “只是我死了尚能够复活,你死了,又当如何?”他的身形趋近,如流光掠影,快到难以想象,又是一拳,朝着陈修头颅砸去。 只是这一次,陈修的身形消散,这是空间挪移之法,速度快到难以想象。 “可惜无论是十次也好,一百次也好,你一次也不会赢。”陈修身形浮现在张百忍身后,再度重重挥出一拳。 “砰!”剧烈的声音蓦然迸发,张百忍身形跌飞出去,再度身受重创。 陈修身形挪移,乘胜追击,再度发动猛攻,一拳接上一拳,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携裹着难以想象的恐怖灵气。 只是这一次,张百忍的防御力明显要强悍了太多,足足支撑了数十拳才倒下,呼吸断绝。 “毁尸灭迹,是否会有用?”陈修伸手掐诀,狂暴的灵气匹练涌现,浩浩荡荡地将张百忍尸体笼罩。 “轰隆……” 可怖威势爆发,将张百忍的身躯一点一点碾成粉碎,当灵气波动消散的时候,整片天地一片俱静,那位天帝只剩下碎末。 “如此一来,总应当结束了吧……”话虽如此,陈修却依旧没有放下防备,小心翼翼地监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陈修抬头望了望天空,眼下已经是下午,太阳将快要落山。 他静默地等待着,这一次,足足等待了一刻钟时间,那位天帝的身躯才开始复苏。 他的身形从碎肉开始一点点凝实,先是头颅,紧接着是脖颈,再然后是身躯、手臂、腿脚。 只约莫一两息时间过去,那位张百忍再度浮现,他看着陈修,目光有些玩味。 “现在明白了吧,你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 他的面容不再苍老,如同少年人般,肤色莹白,丰神如玉。 “我是无敌的,不可战胜、不容违逆。” “我是……天帝……” 可惜的是,陈修并没有像他想象那般露出恐惧,这个少年的脸色依旧很平静。 “这套把戏,骗骗其他人便好了。” “你瞒不过我。”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 “因为我已经掌握了,你的……弱点。” 第九十一章 是我胜了 “掌握了我的弱点吗……”张百忍喃喃一声,嘴角一点一点咧出笑容,“但愿如此。” 他一步一步走来,伴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声音很淡,脚步很轻。 “但愿我当真有弱点。”他挥出一拳,朝着陈修面门砸来。 这一拳威势之恐怖,比起方才又要强上数倍,这样的一次死而复生之后,他的实力再度得到长进。 与这样的敌人战斗太过恐怖了,他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生命力磅礴,灵气雄浑,看不到尽头。 “每个人都有弱点。”陈修神色很平静,挥出一拳,与他硬悍。 “轰隆隆!”两人对轰一拳,不像是肉体交战,更像是两尊巨大的山石在碰撞,亦或者天幕倾颓,又像是小行星相撞了。 造成的余波与声响太过恐怖,哪怕这里远离市斤,数百里之外的人烟依旧察觉到响动,有人怀疑是地震,便恐惧地逃亡。 而这一次碰撞的结果……竟然是张百忍稍胜一筹。 他一拳逼得陈修后退一两步,咧咧嘴再度挥拳,脸上的神色阴冷:“贤弟,看清楚些罢!” “再看清楚些!”一拳接上一拳,陈修勉强抵挡,渐渐力有不支。 他身形一步步后退,拳风之中,听到张百忍阴冷的声音响起:“看清楚了罢?我才不是什么人。” “我是……天帝!” “轰隆!” 一声巨响,无比恐怖的一拳爆发,陈修被击退出去,身形所过之处,一颗颗树木纷飞。 “呼……”勉强平复身形,陈修抬头,张百忍一步步走来。 他的容貌威严,不再像方才那般阴冷,像是神只降世,威严太过恐怖了。 若告诉一个陌生人,告诉他张百忍是所谓的天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顶礼膜拜。 “你不是什么天帝。”可陈修神色平静,再度积攒灵气,非但不后退,反而再度进攻,血与勇澎湃。 “你窃走了不该属于你的权柄,坐在了不该你坐的位置。”陈修挥拳,周身上下灵气澎湃,威势太过恐怖了。 “一派胡言!”张百忍暴怒,与陈修硬悍,拳风交织,可怖的碰撞声不断响起。 两人都动了震怒,动用了一切手段与底牌,有大印辉煌,屹立于九天之上,有金光涌现,神威浩荡。 还有各式各样的法宝,张百忍取出一面古镜,倒影出诸多鬼神,凝成实质,朝着陈修不管不顾地扑来。 而陈修以通天璧迎击,灵气呼啸,拳风浩荡,一次次挥拳,像是不可战胜的战神。 到了最后,两人战斗到白热化,在动用真正的底牌与底蕴。 而结果,终究是陈修更甚一筹,张百忍渐渐力有不逮,无法再抵挡,被一点一点逼入下风。 “还要再死一次吗……”张百忍一边匆忙抵挡一边在心中喃喃,陈修的强大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若不再死亡与进化一次,这一战他恐怕无论如何都无法获胜。 只是他明知这一点,却依旧有些顾忌,再死亡重生一次的代价……他有些不敢承受。 他更害怕陈修依旧留有底牌,若真是如此,便是继续重生也是无用功。 “不……不……不能迟疑!”忽然狠狠咬牙,张百忍抬头看了陈修一眼,知晓眼下决不能迟疑,蓦然挥拳,朝着自己头颅砸去。 他闭上眼眸,可是预料之中的剧痛并未到来,他功向自己头颅的一拳被抵挡下来。 而抵挡之人,正是陈修。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弱点。”陈修露出笑容,“不会让你得逞。” 他继续进攻,只是稍稍留手,不愿意伤及张百忍性命,也不给他自裁的良机。 “徒劳!不过是无用功,你能坚持得了多久?这样拖延时间,于你有什么好处?”张百忍露出讥讽神色,“终究是少年人。” “有天大的好处。”陈修露出笑容,“我已经发觉了。” “发觉了什么?”张百忍强自镇定下来。 “发觉了你力量的来源。”陈修开口,他露出笑容,优哉游哉地伸手,指向太阳。 “你的能量,并非取之不竭,而是汲取自太阳。” “你之所以要自我了断,是不想受到的伤势太重,伤势越重,太阳治疗你所需的时间与能量便越是庞大。” 张百忍眼眸里不可察觉地掠过一抹慌乱,脸上的神色依旧镇定:“无稽之谈!” “我早已经发觉了。”陈修不恼,一边游刃有余地进攻,一边优哉游哉地开口,“你每复活一次,天上的日光便暗淡一分,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可每次都是如此,便断然不可能与你毫无关联了。” “每一次……都察觉到了吗?”张百忍瞳孔微微一缩,忍不住有些心惊。 陈修战斗之时对于周遭的掌握,实在到达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有谁会做这样的事?能够在战斗之时对周遭的天色了如指掌,对一切的变化烂熟于心。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天赋,在大多数时候都无用,但在关键时刻,或许便会成为制胜的法宝。 这一战的胜负,已然有分晓了。 当天边暮色渐渐浓重起来的时候,张百忍面色终于变了,他的攻势开始变得急躁,种种手段齐出。 可这一切都无用,陈修大开大合,将他的攻击硬生生抵挡下来,无论再如何强大的手段都突破不了陈修的防御,张百忍想要自我了断,这同样无用,陈修在战斗中的操控实在到达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不曾给他留下丝毫机会。 如此又过去半个时辰,太阳终于坠落下来,清冷的月色笼罩整片天幕。 “就是现在!”陈修目中光芒一闪,猛然发力,一记重拳砸在张百忍胸口。 后者吃痛,身形顿时跌飞出去,闷哼一声之后勉强稳住身形,却见陈修攻击再度袭来,快到难以想象。 “不好!”张百忍面色骤变,抵挡不及,被一拳砸中头颅。 只听轰然一声,他的身躯炸开,生机消散,而陈修面色平静,那袭蚕丝白衫依旧一尘不染。 “是我胜了。”他咧嘴露出笑容。 第九十二章 更上一层楼 月夜下寂静无声。 偌大的地狱只剩下废墟,高楼大厦都倾塌了,奈何桥崩碎,忘川干涸,刀山火海都被夷为平地。 这里什么都不剩下,只有静默的月光,徐徐的风声,万物俱静。 “呼……呼……”忽然听到气喘吁吁声,在角落里响起。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从废墟中爬起,他脸上皱纹密布,神色有些阴沉。 “损失太大了。” 他挥了挥手,灵气擦拭掉脸上的血迹,神色因为暴怒显得有些狰狞:“地狱覆灭,我也消耗了如此之多的能量,陈修……该死……” “不过还好。” “还好我知道他会来,早已留下了后手,无论消耗了多少能量,只要在地界的这一道分身不消亡,便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早知如此,我便应该及早撤退,不该怀有试试他修为的念头,这样的损失,太大了。” “只是不知,他是否还隐藏了实力,若是没有的话……我真身下界,便可毫发无伤地将他击败……” “不……不……他一定还隐藏着实力,我知道,万万不可大意,还需要继续隐忍……眼下,不是时候。” 他喃喃自语完毕,整理了一番衣衫,便信步朝着远方走去。 “须得找个地方,恢复生机。” 忽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张百忍身形停滞,额头忽然溢出冷汗,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的确隐藏了实力哦。”那是一道少年身影,平静不带一丝波动地响起,他从远方一步步走来,脚步轻缓,神色悠然,“既然骗不了你,那便告诉你也无妨。” “至于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待天上那位张百忍到来,我便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一道灵气匹练呼啸而过,将张百忍的身形席卷包裹,如同刀锋般切割着他的肉身。 当这道灵气匹练消散的时候,张百忍终于彻彻底底地死去,再不留一丝一毫的生机。 陈修摇了摇头,终于踏上归途。 …… 天庭里诸多琼楼玉宇,天上宫阙,一座座建筑竟是由白玉铺成,富丽堂皇。 天帝高高坐在宝座上,屋外忽然响起喧哗声,一位位仙官鱼贯而入,唤醒雀跃地模样。 “陛下,陛下!”有神只上前,拱手作揖道,“天大的好消息!” “禀来!”天帝的声音很淡漠,他高坐在王位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地岳……覆灭了!” 那位神只声音激动难以遏制:“这是巡逻者亲眼所见的消息,绝不会有假,恭喜天帝,除此心头大患!” “恭喜天帝,除此心头大患!”无数道祝贺声一齐响起,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这样的声音笼罩整座天庭,欢快的气氛萦绕。 高坐在宝座上的天帝沉默。 “陛下……” 有神只觉得古怪:“发生了什么吗?” 那位天帝忽然痛哭,有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朕这是太高兴了啊!” “这是天大的喜事,来人,传令下去,宴会三日,这样的喜事,朕与诸位不醉不归!” 众多神只这才放下心来,一坛坛美酒被天兵天将送来,有穿着纱衣的女仙舞姿婀娜,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饮酒声、作歌声,还有人在歌颂太平,欢呼雀跃。 自然也有人提到陈修这个名字,只当是哪来的宵小,不足为俱,诚然陈修已经在地下掀起了天大的风波,可在偌大的天庭面前,这样的风波依旧不值一提。 宴会足足持续了三日方才结束,天帝大口饮尽最后一滴酒,依依不舍地送别最后一位仙官。 “哐当!” 他手中的酒坛坠落,被他狠狠砸碎在地。 “混账!”天帝震怒,“混账!混账!” 他大口大口喘出粗气,拳头紧握出血痕,凝成实质的杀意暴戾。 “我非要将你千刀万剐不可!” …… 对于天庭之上发生的事,陈修自然一无所知。 他正忙着更为紧要的事。 经过十余日的修行,林询的修为终于来到“敢登云霄千重阙”境界的瓶颈,将要突破了。 下一个境界的名字,叫做“开得俗里万户门”。 “到底该如何才能突破……”林询摸不着头脑,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实力分明已经来到了瓶颈,可想要更上一层楼,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方法。 “开得俗里万户门……”他喃喃出声。 是否该从这句话里找出道路。 陈修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苦思冥想,并不插嘴,这样做的原因有很多,例如只有自己冥思苦想出的答案才最能铭记在心,又例如适当的思考有益身形健康…… 至于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陈修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敢登云霄千重阙,是慷慨激昂地攀爬一座又一座山岳,至于开得俗里万户门,则应该俯下身子,着眼于更渺小处。”沉思良久后,林询忽然抬起眼眸,目中迸发出光芒。 “是了。” “着眼于更渺小处,这便是接下来的道路。 陈修上前来问道:“有打算了吗?” 林询点头。 “我太过执迷了。” “成为修行者之后,无论是面对的敌人也好,身边的同伴也好,都是实力强大的修行者……这让我脑海中不够通明。” “我自视太高。” “无论修行者也好,普通人也好,实则都是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他念头通达,灵气顿时开始咆哮涌动,朝着下一个境界冲击而去。 “轰隆、轰隆……” 灵气回荡之间,隐约有震人心魄的声响,那是灵气在冲击境界间的壁障,一次又一次。 林询已经找到了道路,接下来便是一次又一次地踏步。 当他成功突破到“开得俗里万户门”境界时,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 林询睁开眼眸,兴奋雀跃之际,正看到陈修满脸笑容地立在周围。 “捡到钱了?这么高兴?”林询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修失笑:“我这是在为你高兴。” “因为我晋入了“开得俗里万户门”境界?”林询一怔。 “不。”陈修笑容满面,“因为更重要的事。” 第九十三章 大造化 魏国的这趟旅程有些短暂。 地狱已经崩塌,魏国人对于地狱的崇拜也将会渐渐瓦解,至少变得不再执迷、疯狂。 想要彻底粉碎这一切,陈修做不到,至少暂时做不到。 “是时候离去了。”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目光遥遥望向天幕。 朵朵白云漂浮,蓝天一望无际,换谁来也不会相信,这座美丽的世界只剩下最后三十九天。 天幕深处,隐隐有乌云席卷,将要铺天盖地地笼罩开来。 “时间愈发迫切了。” 陈修登上马车,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这座世界里,有什么出名的史官吗?” “史官……” 谢言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看来这座世界还没有发展出自己的历史。 想来也的确是如此,在这座世界里度过了一个月的时光,陈修也算对风土民俗颇为了解了,但还没有看见过一本史书。 这或许也是张百忍干预的结果,没有史书,则民众浑浑噩噩,看不到未来。 经过口口相传的历史能够持续多久?至多数十年,当亲身经历过历史的上一辈死去,曾经那些风光万千的故事又有多少人能够记得?只会被遗忘在岁月中。 “既然没有史书,那便从我来开始。”陈修做下决定,“没有史官,那么可有出名的文人?” “这倒有一些。” 谢言思索:“楚国的大荒泽中,便隐居着一位大儒。” “那位大儒如何?” “那位大儒名曰方丘先生,不参与世事纷争,隐居多年,声名却愈发显赫,被许多人崇拜,奉为文圣。” “可曾写过什么着作?” “写过一些……” 谢言说到这里,却皱起眉头:“只是着作虽多却不精,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大部头。” 陈修露出笑容:“着作多而不精,却被奉为文圣;隐居多年,声名却愈发显赫,看来是一位徒有虚名之辈。” 谢言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却没能吐出话来。 “再远一些,还有……” “不。”陈修将他打断,“就选这位方丘先生便好。” “你不是说他徒有虚名……” “正是徒有虚名才好。” 陈修朝着前方的林询吩咐道:“启程吧,去楚国。” …… 这辆马车已经行驶过许多地方,自韩国启程,穿过秦燕两国的边境,来到魏国的尽头。 如今,他终于来到楚国的边陲之地,浩瀚蔓延数万米的大荒泽。 陈修走下马车,颇有兴致地扫视周遭景物,大荒泽很是幽静,蔓延向看不到尽头的碧绿水泽边,一株株柳树随风摇摆,枝丫脆弱,似乎被风一吹便会倒塌。 有柳叶飘荡下来,陈修伸手去触碰,又放到鼻子边嗅了嗅。 “嗅到了什么?”林询调笑着问道。 “嗅到了灵气。”陈修脸色骤然变幻。 “你们且在此地等候。”他吩咐一声,忽然一步踏出,空间挪移之法,已是毫不犹豫地施展开来。 林询见着这一幕,忍不住面色微变,隐约察觉到了不妥,便将谢言保护在身后,目光机警。 而陈修一步踏出,已是来到了数百米之外。 这里是一栋宅邸,并不恢弘巍峨,但布置还算精细,门前两株柳树随风飘荡。 “果然如此。”陈修凑到柳树边轻轻一嗅,心中的猜测愈发笃定。 这柳树没有味道。 他嗅到的,是残留在柳树上的……风的味道。 有人行走时灵气激荡,造成狂风呼啸席卷,没能逃过陈修的探查。 那是……修行者的味道。 他飞快冲进庭院里,顿时闻到血腥气息弥漫,一路走来,一位位守卫面色惨白地死去。 只是死去守卫的肢体依然完好,没看到什么反抗的迹象,这是理所当然的,在修行者面前,这些普通的守卫实在没有半分抗衡的可能。 “不好!”陈修加快脚步,冲入内室,果然看见一位身穿白袍的修行者面容冷厉,浑身上下灵气澎湃。 在那修行者面前,一老一少两人身形颤抖,老的那人身穿书生衣袍,想来正是那位方丘先生,此刻瘫倒在地,身躯绵软无力。 年轻些那位与方丘先生的容貌略微有一两分相似,衣着不算华贵,眼眸里同样惊恐,只是却很有胆魄,站起身来,身躯颤抖地挡在方丘先生面前。 但这自然只是徒劳,他不过是一位少年而已,哪怕有些蛮力,又如何可能是修行者的对手?此刻身躯一步步后退,狠狠咬牙才未曾吓倒。 那修行者感知力敏锐,显然也曾察觉到了陈修的到来,却并不在意,略一挥手,一道灵气气旋涌动,朝着陈修飞速袭来。 陈修看着这道急促袭来的灵力匹练,微微皱了皱眉,这一击显然没有丝毫留手,若自己当真是一位普通人,此刻恐怕已经死去。 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修行者,心肠倒当真是冷硬。 只是轻轻挥袖,那道灵气便消散于无形之中,那位修行者这才豁然转过头来,看着陈修的目光惊疑不定。 “修行者?” 他拱手,悠悠地行了一礼:“阁下不知是何方神圣?来坏林某的好事。” “好事……” 陈修喃喃了一句:“这方家之人与你有什么仇怨?又算什么好事?” “方家与我无仇无怨。” 那位修行者露出笑容,目光很淡:“天帝命我来将他们斩杀,这便是我的造化,若能被天帝看重,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这才是好事。” 他看了陈修一眼,又拱手行了一礼:“阁下修为很是不俗……是想与在下共同分这一项功德不成?好说,好说……” “并非如此。” 林询摇头:“我是来送你另一桩造化。” 修行者愕然:“什么造化?” 话音刚落,忽然一股剧痛在他心头蔓延,他张大了嘴,面容忽然变得惨白,看向陈修的眼眸里满是惊骇,身躯一点一点软倒下去。 而陈修的声音很轻,目光很平静:“我来送你赴死,洗去这一身罪孽,岂不是一场大造化?” 第九十四章 最了解骗子 “已经没事了。”陈修上前将老人扶起,路过那少年身旁的时候,忍不住露出笑容,称赞了他一句,“年纪轻轻便这样有胆识……只是可惜,不能修行。” 那少年身躯壮硕,性情却很是腼腆,被陈修夸赞一番,便红着脸挠了挠头,关于没能听懂的后半句话也不想着询问。 方丘先生眼珠子转了一转,回过神来之后,却优哉游哉地背负起双手,装出一副恬淡自若的模样,朝着陈修拱手作揖:“多谢小友出手相救。” 他衣袖飘飘,发须皆白,倒真有一番大儒风范,只是方才那一幕还印刻在陈修脑海中不能忘却。 “阁下便是方丘先生吧?”陈修露出笑容,拱手行了一礼。 “正是,正是!”方丘先生在椅子上坐下,又指了指那位少年道,“这位是我的子侄,名为方纯。” 他说完之后,却见那名为方纯的少年依旧呆愣愣僵在原地,顿时急躁道:“你这小子,还不来拜见?” 那方纯憨憨傻傻的,这时才反应过来,有样学样地朝陈修拱手行了一礼:“见过先生。” 方丘先生这才露出笑容,饮了口茶水心绪才彻底平复下来,朝着陈修道:“小友方才使用的,是什么仙法?” “这是灵气。”陈修倒也不避讳,开门见山道,“只是方纯与方丘先生你都无法修行。” “哦……” 方丘先生听后脸色变幻,得知这件事后,竟一瞬间疏远了许多,淡淡道:“陈小友来此,所为何事啊?” 陈修依旧是看门见山:“是为了请先生出生,编撰史书。” 方丘先生听后,眼眸里的兴趣彻底消散暗淡下来,编撰史书是万分费力不讨好的事,既得不到钱财,又得不到名头,如何值得一去?因此只随口问道:“小友竟知晓如此多的历史吗?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方丘先生误会了。” 陈修微笑起来:“并非是要您来编撰以往的历史,而是以后的历史。” “以后的历史……”方丘先生不能明白,目光有些迷惑。 “不错。” 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我所行的,便是历史。” “小友的意思是……”方丘先生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这一句话的份量实在太重,难道眼前这少年人已经达到改变历史进程的地步了吗?太让人匪夷所思。 “的确是方丘先生所理解的意思。” 陈修淡然自若的模样,语罢又补充了一句:“我从不撒谎。” 方丘先生眼眸里一片呆滞。 陈修倒是依旧淡然自若,笑道:“不知方丘先生是否有意?” 方丘先生做出一副思索不定的模样,事实上倒并非是真的思索不定。 风险如此之大的事,他可没心情奉陪,这样装作思索也只是为了不惹陈修发怒。 他知道陈修实力强大,但妄图以一己之力创造历史还是太过异想天开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而已。 那位方纯却是憨憨傻傻的性格,见状连忙劝道:“叔叔,我们便随这位先生去罢!” “别插嘴!” 方丘先生呵斥一声,见方纯郁郁低下脑袋,才抬头对着陈修道:“小友的提议的确不错,只是我已经这把老骨头了,实在不宜大费干戈,便请你看在老朽老迈的份上……”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 陈修叹息一声:“那便告辞了。” 他倒也不久留,转头便离去,方纯看着陈修背影,顿时露出不舍的神情,依依惜别一般。 “下次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方丘先生拍了拍方纯的后背,凶神恶煞般模样。 方纯低下脑袋,郁郁不乐。 …… 陈修回到马车边,谢言与林询顿时迎了上来,询问道:“如何?” 陈修将发生之事一并说了,末了叹息一声:“那位方丘先生年纪苍老,的确不宜大动干戈,我们还是换个人问问罢。” 谢言附和点头,等上马车,只有林询目光古怪,看了陈修一眼: “你当真以为他是因为年纪苍老才不肯跟你去?” “难道不是如此吗?”陈修迷惑。 “蠢货!” 林询龇牙咧嘴一声。跳上马车:“我们再去请一次,这一次,让我来开口。” “这样麻烦一位老人家,恐怕不太好罢……”陈修有些迟疑,一旁的谢言也深以为然。 “老人家……” 林询冷笑一声:“若是你落在他手上,恐怕骨头都不会剩下!” 他听完陈修的描述,已经对那位方丘先生的秉性了如指掌。 “看着罢!只有骗子才最了解骗子。” “吁!” 马车停靠在方家宅邸的路边,一路上的尸体已经被清扫了个干净,那位名叫方纯的少年郎忙前忙后,挥手擦去脸上的汗珠。 少年神色有些黯然,目光恍惚中似乎还在怀念陈修,后者伴随着滔天灵气一步步走来的一幕还时时刻刻回现在他脑海中。 “方纯。”忽然听到呼唤声,方纯转过头来,便看到陈修从马车上走来,眼眸里的光芒不由闪了一闪,连忙迎上前去,“陈兄。” 林询上前一步,微笑道:“还请带我们去寻方丘先生。” 方纯呆愣愣的点头,带着三人走入府邸深处,那位方丘先生正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品着茶。 见陈修三人到来,方丘先生先是一怔,紧接着连忙陪着笑迎上前来,刚欲说话,忽然面色大变。 竟然是林询凶神恶煞般袭来,狠狠抓住他的衣袖,恶狠狠道:“你这老家伙,到底去是不去?” “去哪里……”方丘先生呆滞,脑海中晕眩。 “哗啦!” 忽然一声巨响,林询一拳砸在一件瓷器上,那看起来无比贵重的瓷器顿时哗啦一声粉碎,林询凶神恶煞般模样:“现在知道去哪里了罢?” “那可是出产自齐国的青花瓷……”方丘先生肉痛。 “刺啦!”又是一声脆响,一副画被林询撕成粉碎,他逼视着方丘先生,语气又加重几分:“现在知道去哪里了罢?” “知道了,知道了。”方丘先生点头如捣蒜。 第九十五章 大动荡 “既然知道了……” 林询握着方丘先生的衣领:“那你到底去还是不去?你这徒有虚名的老家伙,在寻常人面前装模作样,敌人来了便颤颤巍巍,装什么大头蒜?” “林公子!”谢言见状有些不忍,连忙上前阻止,被林询一眼便瞪了回去。 “我……我……”方丘先生心中恐惧更甚,四下望去,谢言已经无奈放弃,陈修只当做视而不见,自家的子侄方纯竟是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去!去还不成?快松开。” 他自知逃脱不过,只得答应下来,拍去林询的手臂,满脸恨恨状。 而林询露出笑容,竟然彬彬有礼地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且容我收拾东西。”方丘先生眼珠子转了一转,心中已经在思索着该如何脱身。 “不可。” 陈修却连忙走上前来:“眼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不能再耽搁了,今日便需启程。” “这该死的小子!”方丘先生心头愤恨,脸上的神情却淡然自若。 他在屋中来回渡步几遍,忽然露出笑容道:“那便今夜启程,只是我还需与朋友道别拜访,这……应当无碍罢?” 他转过头来,看着林询道:“想必诸位不会这样对待我这样的老人家吧?” “自然不会。” 林询露出笑容:“我与你一起去便是。” “这如何妥当?” 方丘先生皱起眉头:“我与那位朋友情深义重,如今将要离去,有太多掏心窝子的话要说,若是旁人在侧,我恐怕便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如此也好。” 陈修露出笑容:“只是先生一路去的时候需要小心,天帝的爪牙说不定还没撤离,若是碰到了修行者,要记得呼唤我的名字。” 方丘先生身躯战栗了一下,他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终于露出笑容:“我思索片刻,倒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朋友,不去也罢,不去也罢,收拾一下,我们这便启程。“ 林询咧嘴,朝着陈修露出一抹赞赏的笑,而后者神色有些迷惑,没能看懂林询的小动作。 林询狠狠咬牙,驾驶马车去了。 一行人中又多了两位同伴,林询驾驶马车,其余四人坐在车厢里。 这马车颇为宽大,坐下四人本来不成问题,只是那方丘先生却也太在乎仪容,各类衣衫、茶具、书册带了好几箱,将车厢里占了个满满当当。 “小心些,碰坏了我的茶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搬运箱子的是方纯,被方丘先生冷冷呵斥,吓得手微微一颤。 那箱子霎时间脱手而出,便要摔落在地,方丘先生见状大惊失色,苍老的身躯都吓得颤抖起来。 好在最后时刻,一道灵气涌现,将箱子托浮在半空之中,方丘先生这才松了口气,朝着陈修拱手道:“先生果然本事非凡。” 语罢之后,倒也没忘记狠狠瞪方纯一眼,这位子侄太过马虎,差点便酿成大错。 “若是东西摔坏了一件,将你卖了都赔不起!”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陈修眯着眼微笑,不如何在意,在前方架势马车的林询却回过头来:“你真应该看着这些东西摔碎才是。” 方丘先生听了,连忙满脸肃然地看着林询:“小友这可开不得玩笑,这巷子里的东西可不是普通物件,随意一件都抵得上上千铜币。” 林询听后眼眸亮起,盯向那一箱箱货物的眼睛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方丘先生见状,连忙将货物死死保护在身后,遮蔽住林询的目光。 “这样防贼作甚?谁在乎你那一堆东西。” 林询这才意识到自己老毛病犯了,口中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陈修的钱财随便洒出来一点,都比你这几箱破烂多上千倍万倍。” 方丘先生有些惊疑不定,回头打量了陈修一番,见这位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有钱人,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年轻人,总是不服输,论力气我这把老骨头是比不过你们,不过……哼哼。”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不过脸上的得意神情却足够将话语补充完整。 他若是当真知道陈修的财力多到什么程度,恐怕非得吓得瘫软不可,不过林询冷笑一声,倒也不想着揭穿。 若真让他知道了,难免会动什么歪主意……对陈修的钱财动歪主意的人,只需要自己一个就够了。 “接下来,我们该去往哪里?”林询问道。 “就去楚国王宫吧。” 陈修思索一番:“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创造历史。” 林询吞咽了一口唾沫,又回头看了方丘先生一眼,心头的猜测终于清晰明了起来。 对这座世界浅尝辄止的试探已经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道路轰轰烈烈,像是狂风骇浪,又像是万丈惊雷。 救世者终于决定要展开自己的手笔,大动荡到来,世界的格局,将要改变了! 接下来所行的,是务必要记载在历史典籍中的大事,要被无数后人永生永世传颂。 林询大口大口喘息着,忍不住心神激荡,他也是修行者,已经有灵气开始澎湃了,如滚雷一般轰隆作响。 马车行驶,楚国的国都不算太远,约莫一两日的路程。 停驻在灯火辉煌的楚国王宫边缘,林询尽力压抑着呼吸声:“该如何行事?” 方丘先生笑道:“小友可是要拜访楚国国君吗?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可以代为引荐。” “不必引荐。” 陈修露出笑容,他走下马车,只余下一个消瘦的背影:“你们就在此地等候,我去去便来。” 方丘先生呆呆看着陈修越走越远,忽然警醒,提醒道:“不要这般径直走进去,楚国法律森严,若是无人引荐通禀便走入王宫周围,便会被视为刺客!” 可陈修仿若未闻,他看着前方这座辉煌肃穆的大典,看着一位位身穿铁甲的守卫,平静的迈步。 “你!”方丘先生彻底慌乱,这才明白自己上了贼船,他转头看去,自己那一直蠢笨的侄子依旧憨憨傻傻地笑也便罢了,林询与谢言竟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就像是……早已习惯一般。 第九十七章 一张请柬 “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 很近。 像是敲响在人的血脉里。 天幕下月光森然,楚国的铁卫手持刀戈,护卫在皇城四周,他们手中的刀剑倒映出寒光,平缓冷静的呼吸声。 “楚国的铁卫之强大,在诸国之首。” 方丘先生语气有些慌张:“你……你要如何应对?” 陈修不说话。 他迈步,朝着楚国皇宫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很缓慢,像是闲庭信步一般。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而那群楚国铁卫死死盯着这少年,手中的刀剑握紧了些。 “喝!” 忽然响起爆喝,第一位楚国铁卫开始出手,刀光剑影凌厉,劈向陈修的头颅。 那位楚国铁卫眼眸中杀意森然,早已经过无数次的锻炼,挥剑之时势如破竹,有如雷霆万钧。 而陈修仿若未觉,径直前行。 “他疯了不成!”方丘先生瞪大了眼眸,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 若这个疯子死了,那他自己也必死无疑,方丘先生神色前所未有的紧张,死死盯着那柄劈向陈修头颅的利剑。 “砰!” 忽然一声骤响,就在那利剑距离陈修头颅只有一寸之时,一道灵气终于涌现开来,轰击得那位秦国铁卫身形逼退。 陈修面色平静,继续迈步,像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视周遭的刀光剑影于无物。 “修行者……”方纯倒吸一口凉气,心头有些艳羡,他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一日,在楚国王宫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可他注定做不到了,没那样的资质,这是羡慕不来的东西。 方丘先生也睁大眼眸,他这才明白过来,世俗武力在修行者面前太过不堪了,那位名叫陈修的少年纵横于楚国铁卫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一位位手持刀戈的铁卫被他轰飞,这群战士眼中的神情渐渐由凶恶变得恐惧,哪怕是从鲜血中一路走来的他们也不得不生出惊恐。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一位中年壮汉身躯战栗,他身经百战,哪怕在楚国铁卫之中也算得上非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只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恐惧,不得不害怕,身躯颤抖,不能自已。 “逃!”终于,他下达了这个指令,这样的战斗不能再继续,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将军……”有人听后呆滞愕然,他们是楚国的脊梁,是最勇武无双的铁卫,若连他们都逃了,偌大的楚国还该如何抗衡眼前这少年? “逃!”将军又重复了一次,语气很坚决,也很落寞。 做下这样的决定之后,他的将领生涯便将走到尽头,这位秦国身负盛名的年轻将军便再无一丝可能崛起,这已经是是天大的耻辱。 但他是将军,便必须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必须要抛弃自己的荣誉与未来,开换取弟兄们的性命。 他是少有的明眼人,早便知道修行者的存在,也早便知道凡人的努力在他们面前,有何等的微不足道。 士兵们终于放下刀戈,不敢再阻拦陈修,那将军这才发现,方才被陈修击退的战士只是昏厥过去。 “这个修行者不想下杀手……”将军在心底思索,“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惩戒、恐吓,还是单纯想要炫耀武力?” 他不明白,但如此一来,想必便有交涉的可能。 “前辈。” 一念及此,将军连忙满脸谦恭地迎上前去:“不知前辈今日光临楚国,有何贵干?” “我是来送一份请柬。”陈修回答。 “既然如此,知会一声便是,何故要如此大兴兵戈。” 将军说完,似是害怕话语中带了怪罪的意思,连忙道:“我这便带前辈去见楚王。” 按照常理来说,他也的确应该怪罪,修行者不显露于人前,虽然拥有世俗难以企及的武力,但也至少要为世俗的王室保留一点颜面。 只是这一点,他却猜错了,陈修并非是世俗修行者,他的目的与张百忍手下的诸多势力不同。 “并非是我要大动干戈。” 陈修一边跟在将军身后走向王宫深处:“是你们的士兵自顾自冲将上来。” 将军有些愕然:“世俗的规矩就是如此,您……” “原来如此。” 陈修恍然大悟状:“只是我也不太喜欢偷偷摸摸,专业救世者行事,理所应当要光明正大。” 将军愈发愕然,难道修行者当中也有患了脑疾者吗?这少年行事没有半点规矩,太过随心所欲了些。 但患了脑疾的修行者也是修行者,这将军不敢怠慢,反而愈发恭敬,小心翼翼。 终于来到楚国国君的住处,那位国君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面目有些阴沉,身躯高大挺拔,别有一番压迫力。 “秦安。” 楚国国君森然开口:“是谁在门外喧哗?敢打扰本王安眠,朕要杀了他的头!” 被唤作秦安的正是那位楚国将军,他听后身躯吓得颤了一颤,生怕喜怒无常的陈修发怒,却见后者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并不如何生气。 他这才松了口气,生怕闹出什么乱子,连忙拱手禀报道:“启禀陛下,是这位仙人前来拜见。” “仙人……” 楚国国君喃喃着打量了陈修一眼,脸上的阴沉与暴怒忽然消散,连忙露出讨好笑容,亲自上前迎接:“原来是仙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不必这般客气。” 陈修皱起眉来:“我虽然是修行者,却并非来自你以为的地方的修行者。” 楚国国君怔然。 陈修悠然自得的继续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送给你一份请柬。” 他大袖一挥,一张早已写好的请柬顿时浮现,在灵气包裹下稳稳落在楚国国君手中。 后者稳稳接住,盯着其中歪七八扭难以辨认的字迹,又怔了半晌。 “这是……”他心头有些疑惑,抬头去看,陈修的身影竟已经消散。 只有他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这广袤的夜色中响起。 “一月之后,秦国国都再会。” 第九十八章 忠心耿耿 “这个家伙……是个疯子不成?”确定陈修已经离去,楚国国君一屁股坐在王座上,皱着眉喃喃。 “他说自己并非是来自我所想的那个势力……” “那么……” 楚国国君神色阴沉,再没有方才的刻意讨好,他脑海中诸多念头浮现,思维很敏锐:“那么这所谓的聚会,便没有半分去的价值了。” “看来果然是个不知所谓的蠢货。” 他喃喃的时候,那位将军一直跪伏在地,身形颤颤巍巍,他是从刀山火海中走出来的人物,此刻却卑微得过分,似乎那位楚国国君当真比修行者还要恐怖。 “还有你,秦安。” 将军听到声音响起,身形不由颤了一颤,抬起头,露出谦卑讨好的笑。 “你做得很好。”楚国国君开口,笑着赞叹。 “你的判断的确不错,想要凭门口那群废物战胜修行者,的确是无稽之谈。” “你让他们逃走,保全了我楚国的力量,这一点,做得很不错。” 虽然是夸赞的话语,可将军听后,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煞白得有些可怖。 “只是……” 楚国国君继续开口:“你毕竟丢了我楚国的脸。” “你虽然做得不错,但毕竟在铁卫眼中留下了胆小怕事的印象……” “所以,你必须要死。” 将军低下脑袋,脸上没有血色,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楚国国君终于露出笑容,挥了挥手:“去吧。” 今晚的闹剧终于瓶邪下来,士兵的情绪想必如此便能安定,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莽撞修行者也注定会被斩杀。 楚国国君颔首,下意识想将请柬撕成粉碎,可临到头时却有些犹豫。 “暂且留着罢。” 他实在谨慎,竟依旧小心翼翼地将请柬收入囊中:“或许会有用。” 此人实在谨小慎微,哪怕明知自己不会去赴那所谓的宴会,依旧将请柬留在手中,只为那微不足道的可能。 有些时候,这不过是浪费功夫。 还有些时候,他会感谢自己的谨小慎微。 …… 负责维护楚国秩序的宗门,名为百叶宗。 他们是在翌日得到陈修出现的消息,当天便风风火火地赶赴楚国国都。 虽然如此,也终究来得晚了,陈修走得很急躁,送完了请柬便离去。 一行三位老人神情都有些冷峻,偷偷潜入楚国王宫之中,一路上悄无声息。 那位楚国国君这时正在处理奏折,他早已料到百叶宗的人会来询问,此刻却刻意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上前迎迓道:“无知凡俗楚期,见过诸位仙人。” 三位仙人都很冷淡,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也没想过回礼。 他们诚然是不需要回礼的,试想若是蚂蚁向人打招呼,人需要回礼吗?没那个必要。 “昨夜,可是有修行者到来?”为首的老者颐气指使般问道。 楚国国君低下脑袋,以掩饰目中一闪而过的阴沉,抬起头路时脸上已露出笑容:“回禀仙人,确实有一位修行者。” “那位修行者的名字……” “未曾留下名字。”楚国国君回答,每一个字都是实情,倒不是对百叶宗真的忠心,而是在他眼中昨夜突然闯入的修行者不过是个蠢货,没有一丝一毫为他保密的价值,哪怕他被百叶宗杀了,也是狗咬狗般的咎由自取。 老者点头,倒也没有意外,又问道:“那人打扮如何?” “身穿一袭蚕丝白衫,眼眸有些细长,不算高。”楚国国君在记忆中搜索着回答。 “果然是陈修!”三位来自百叶宗的修行者对望一眼,目光之中都有些惊惧,话语声都变得急促了几分:“他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楚国国君反应极快,看着三人的表情,便已经发觉那位名叫陈修的少年人绝不简单。 他心中念头流转,已然有了说辞:“他叫我一月之后去秦国参加什么宴会……只是我见他言辞之中对贵宗很是不满,便拒绝了。” 为首者眼珠子转了一转:“拒绝了……那么,他可曾留下什么凭证?” “未曾有什么凭证。”楚国国君笑着回答,“我对百叶宗的诸位忠心耿耿,便是他想留什么凭证,我也懒得搭理。” 他的思维太过活络了,从一些小细节中判断出陈修的价值,要将那份请柬留作自己的底牌。 “看不出来,你竟有如此心肠。”为首者露出笑容。 楚国国君连忙附和道:“这也是理所当然,诸位对我而言,便有如衣食父母一般,没有你们便没有如今的我,我楚期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是吗……” 为首者喃喃一声,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狞笑,吩咐道:“给我搜!” 楚国国君面色一变,露出无辜惊恐的神色:“诸位这是作甚……” 百叶宗的三人却不理会他这一套,飞快动手,在四周搜寻起来。 他们原本对楚国国君并不怀疑,这是得了天帝指点,行事才如此谨慎,也出乎了楚国国君的预料。 修行者的神通毕竟广大,只是片刻之后,那张请柬便被搜查出来,为首者将其单手持在手中,轻轻拍打出啪啪的声响。 “楚期……” 他的笑容有些森冷:“这便是你说的忠心耿耿?” 楚国国君脸色急促变幻,他反应快到极致,飞快露出惊恐神色:“仙人!仙人!我是无辜的,那陈修小人分明是想离间我们,才使出这等卑鄙的手段,我……我愿意以死明志!” 说完之后,便面露决绝之色,一头朝着房梁撞去。 “这么急着明什么志作甚?” 脑袋还未碰触墙壁便被阻拦下来,淡淡的灵气漂浮,百叶宗为首者露出笑容:“待我调查清楚了再死也无妨,只是到时候,我恐怕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脸上的神色阴沉之间,已经决定要将这胆敢戏弄自己的小子千刀万剐。 只是眼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 “让我看看,这请柬之中,到底藏有什么玄机!” 第九十九章 从心 老者小心翼翼地将请柬打开,呼吸声略微急促。 “那名叫陈修的小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一行三人都凝神看去,心头有些紧张。 当看清那请柬上的文字,他们的眼眸忽然睁大,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无比雄浑的灵气从请柬之上爆发,向着周遭咆哮冲去。 “那陈修竟在请柬中留下了后手!” 为首者呼出一口浊气,强行让心绪平静下来:“这样的后手,想必修为不会太强,有机会抵挡。” 他伸手掐诀,浓郁的灵气顿时开始涌动,身后两人都伸出援手,三人都很谨慎,一旦出手,便施展出自己的最强法门。 陈修留下的灵气与三人术法碰撞,顿时爆发出轰隆的声响,整座楚国王宫都在颤动,那位楚国国君吓得身后跌退,连忙远离战场。 “轰隆!” 忽然一声骤响,楚国国君抬头看去,那三位来自百叶宗的强大修行者竟然已经溃败,只支撑了短短片刻。 “死了?” 楚国国君惊疑不定,探索着上前,检查三人的鼻息,当确定三人的死讯之后,他身形忍不住微微一颤,心头骇然万分:“那名叫陈修的修行者……”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请柬,自己伸手去抓的时候,那恐怖无边的后手却没有引动,周围一片平静。 “原来修行者之间的差距,也会有如此之大。”楚国国君忍不住惊叹。 他抚摸着请柬的手略微颤抖,又回想起了昨日夜里那个身穿蚕丝白衫的少年。 “太恐怖!” “太强大!” “若是我也能够修行……”念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摇了摇头,抛去自己的痴心妄想。 “修行虽好,还是无上的权柄更甚一筹。” “我要成为天下共主,眼下便是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将请柬收敛起来,这次秦国之行,他是非去不可了。 “只是……还需小心百叶宗。” “若是他们再来查探,又该如何是好?”楚国国君念头到这里,禁不住有些忧心忡忡。 不过事实上,这样的忧虑已经不必再有了。 因为百叶宗,就在昨晚,已经覆灭。 陈修行动太迅速,侵略如火,先是楚国王宫,紧接着是百叶宗,雷霆一般的手段。 “抱歉了,诸位。” 此刻他身后,是百叶宗的废墟,一位位修行者身躯粉碎,失去了生命。 陈修将他们的尸体埋葬起来,上了一炷香:“这也是迫不得已,我非得杀了你们不可。” 他拍去衣衫上的灰尘,抬头看天。 “你看到了吗……张百忍?” “那么,你还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陈修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距离这座世界毁灭只剩下最后三十二天。 而与之对等的,那位天帝的寿命,也只剩下最后三十二天。 既然如此,那么哪怕是以张百忍的耐心,想必也要耗尽了吧?死亡的时间愈发迫近,他是否会急躁,是否会慌乱? 陈修静静等待,天空上万里无云,太阳光芒洒照,没能听到回响。 陈修摇了摇头,空间挪移之法施展开来。 他一步踏出,已是正好落在马车周围,方丘先生等人对于这样的神仙手段虽然已经见得太多,还是忍不住心头惊异。 “方丘先生。” 陈修朝他拱手,露出一抹笑容:“请您动笔罢。” “是……是!”方丘先生慌忙回应,从背包中取出纸笔,见识过陈修昨夜的手段,他已经不敢再对这少年又半分轻视。 连一国王宫都来去自如,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可去得? 自然,他还不曾知道天庭的存在,否则恐怕早便已经在思考该如何逃生。 “我来说,你来写。” 陈修吩咐:“陈修夜刺楚王,孤身一人入楚国王宫,杀铁卫十数人,终不能入,负伤而退。” “负伤而退?”听到这里,方丘先生忍不住停笔,有些愕然。 “不错。” 陈修点头:“负伤而退。” “你……”方丘先生不明就里。 “有关修行者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世人的好,这段历史既要波澜壮阔,也要符合人的认知,如此才能流传下去。” 方丘先生这才点头,继续书写起来。 方纯却有些发怔,瞪大了眼眸:“这……如何能够书写虚假的历史?” 陈修见状一怔,这少年倒真是赤诚心肠。 “我也不愿欺骗世人。” 陈修低头,叹息一声:“为一己之私撒谎不可,为万民之幸撒谎也无妨。” “我不明白……”方纯依旧摇头,神色很落寞。 “你这蠢货!” 方丘先生见状不由怒骂,狠狠拍了拍方纯的脑袋:“这么死脑筋,如何能成大事?仙人叫你做什么你只照做便是,轮得到你叫叫嚷嚷?成什么体统!” 方纯神色愈发落寞,低下脑袋:“叔叔,我不明白,你小时候不是教导我写文章要从心,我学不会写文章,只学会了从心。” “你!” 方丘先生咬了咬牙,还想要呵斥,可话到嘴边,终究只是叹息一声,语气也柔和下来:“你别管这些,做好你份内的事便好。” 憨憨傻傻的名叫方纯的少年人眼睛里竟闪过泪花,伸手揉了揉眼眸,一语不发。 “学会写文章虽然可贵,但学会从心才是世上最可贵的事。”陈修宽慰。 方纯抬头,这少年人心肠赤诚,因为这一句话,竟又破涕为笑。 陈修叹息一声,他也诚然不愿如此,只是有自己的苦衷。 让他意外的,是方丘先生曾经竟还这样教导过方纯,是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幅视财如命的模样呢? 摇了摇头,终究没有细想,陈修吩咐道:“走罢,去魏国。” 下一趟旅程的目的地已经定下,就在距离楚国不远的魏国。 他曾去过那里一次,覆灭了地狱这一恐怖势力,如今再次动身,目的已经不同。 他要去见魏国的王族,去秦国参加宴会的请柬,有它们一份。 “那么张百忍……你又能忍耐到何时?” 马车缓慢行驶,陈修靠在马车上,长出一口浊气,目光有些期待。 第一百章 继续修行 魏国对于死亡的崇拜恐怕已经持续超过数百年了。 上一次只来到魏国的边缘地带,陈修便已经觉得古怪,如今深入王都,更为这种崇拜与信仰所震撼。 整个魏国国都处处飘白,每隔几步路便有一家丧葬店铺,时常可见抬着棺材的人人来人往。 就连那偌大的魏国王都也是如此,其余国都的王宫恢弘肃穆,魏国王宫却颇为阴森,时而一阵阴风吹过,吹得陈修后背发凉。 不过他神色倒是平静,孤身一人,朝着魏国王宫深处走去。 魏国王宫之中,自然也有守卫,只是连楚国铁卫在陈修面前都不堪一击,这些魏国的守卫自然更是翻不起风浪,被轻而易举地撂倒。 他一路披荆斩棘而行,来到王宫最深处,那位魏国国君的寝宫。 将要走近的时候,陈修忽然皱起眉头,侧耳去听,竟然听到了轻微的呜咽声。 像是什么人的哀嚎,很衰弱,也很凄惨。 “王宫当中,为何会有哀嚎?” 陈修加快脚步,推开王宫大门,见到的一幕让他毛骨悚然。 魏国国君的寝宫,竟然是以活人作为装饰,抬头去看,四面八方尽皆是身受重伤的普通凡人,发出低微的喘息。 有的被悬挂在房梁,有的随意倒在路边,还有的倒掉起来,鲜血便顺着他的脚流淌到地下,每个人都被绳索捆缚,动弹不得。 那位魏国国君嘴角露出阴森的笑,正用一把刀在一个女人的面皮上切割,他的眼眸很专注,很快意,像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什么人?“ 魏国国君很是机警,听到脚步声便豁然转过头来,见到陈修之后,脸色不由微微一变:“阁下是?” 他不是蠢货,能这样轻而易举来到自己的寝宫,那么斩下自己的头颅,恐怕也费不了什么工夫。 “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陈修道。 “原来如此。” 魏国国君总算松了口气,他没有统一七国的野心,也不敢参与仙人间的争斗,只求能够苟且,换来一条性命,见陈修没有杀自己的心思,便抬头谦卑笑道:“敢问是什么宴会的请柬?”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位女子正在凄惨地呻吟,陈修能感受到女子目中的情绪,这是在求救。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平静作答:“是前往地狱的请柬。” “地狱……”魏国国君一怔。 下一刻,他忽然睁大眼眸,可怖的灵气在他四周迸发,感觉一瞬间五脏六腑都崩碎。 他惨嚎一声,闭上了眼眸。 陈修催动灵气,将众人解救下来,给他们一人喂了一粒疗伤丹药,又分发些钱财,带出魏国王宫,让他们自行谋生。 方丘先生等人正在屋外焦急等待,见陈修到来,顿时露出笑容,问道:“如何?” “不需要给魏国派发请柬了。” 陈修叹息一声:“他们的国君已经死了,下一个地方,便去秦国吧。” 众人听得诧异,不过见陈修表情便隐约有所猜测,静默下来不再询问。 马车继续行驶,这辆买了不到两个月的马车已经行过太多地方,拉车的马儿都有些疲倦,郁郁不振。 这诚然是一趟辛苦的旅程,马不停蹄,披星赶月,耗费了少年人们太多的心思。 只是不得不如此,有太过紧要的事等待着他们去做。 行过处处飘白的魏国,终于远离了这座以死亡为荣耀的奇怪地域,马车跋山涉水,碰上马儿实在无法行过的地方,便借助灵气拖动,累得气喘吁吁。 “开得俗里万户门……” 林询喃喃,在这样的过程中,他似乎有所明悟,在山野间穿行,体会着各地的风情描述,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在他心头浮现。 他觉得很是畅快开怀,天地之大,却似乎每个地方都有值得一去的价值,每户门都值得打开,藏着或多或少的玄机。 “谨也慎也是逐利客,优哉游哉是苦行僧。” 对于这句陈修曾经说过的话,林询竟也隐约觉得有几分道理,感知到了好处。 他虽然忙于驾车,修行却在稳步增长,尤其是陈修时不时的教导,虽然大多是胡言乱语,但偶尔点到了关键处,也是天大的好处。 不得不承认,跟在陈修这样的强大修行者身旁,自己的眼界与见识也会飞速增长,这样一来的好处难以形容。 “荆轲那家伙,现在在何处呢……” 当马车停留在秦国国都的时候,林询忍不住喃喃。 他又回想起了那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少年人,已经许久未见了,他的修为如今到达何种地步? “他如今是否还在秦国?” 林询心血来潮,便四处打听询问。 可结果一无所获,询问了好几十人,每个人都直言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或许荆轲已经离开了秦国。” 林询猜测:“又或许他行侠仗义时不曾显露声名……”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眼眸忽然亮起,忽然又有了新的猜测。 他拦住一位风尘仆仆的商贾,开始询问,只是询问的名字并非是荆轲,而是荆卫。 “荆卫吗……” 那商贾听后很激动,急不可耐地将林询领入茶馆里,吩咐小二倒上两杯最贵的龙井。 伴随着袅袅的茶香,他终于开口,眼眸里放光:“荆卫这个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在秦国与燕国的边陲处行侠仗义,很多赶路的商贾都受了他的恩惠,便连我也是其中之一,实不相瞒,若是没有他,我恐怕也回不来了。” 他盯着林询,露出期待的笑容:“你是荆卫的朋友?” “当然是。” 林询笑着回答,他笑得很是开怀,似乎比自己修为精进还要开心,微微一顿之后继续作答:“我与他,是很要好的网友。” 网友两个字是他从陈修口中听来的名讳,觉得有趣便记在心头。 那商贾听后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有心留林询长住,却被他拒绝。 “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林询摇头回答:“须得与他一样,继续修行才行。” 第一百零一章 故人 陈修孤身一人,朝着秦国王宫走去。 一路上的所见所感,与上一次到来时有些不同。 如今的秦国国都,已经没有那般肃穆与森严了,有了许多变化,只是明里依旧刀光剑影重重,那变化藏在暗处,难以发觉。 这样的变化很浅,但至少是在变化,陈修觉得很是开怀。 他来到秦国王宫门口,请守卫通禀。 “您……您是……” 那守卫竟还认得陈修,身躯激动地战栗:“你是那夜的那位大人?” 他能认出陈修,其实也不算奇怪,那一夜围观的秦国人足足有数千位,时间也不曾过去太久,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陈修留在他们心中的阴影实在太大。 “不必通禀。” 那守卫很激动,殷勤在前方吩咐:“国君已经吩咐过了,若是大人您再来,可以不必通禀。” 看来秦国也已经有了新的国君,且那位素不相识之人似乎对自己很是尊崇。 不过也只是对自己力量的表面尊崇罢了,暗地里的心思不知道如何,陈修跟在守卫身后,神色依旧平静。 他被带往王宫里的大殿,那大殿金碧辉煌,布置得很是绚烂华贵,新一任的秦国国君还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 那少年一眼便认出了陈修,旋即身躯竟激动地战栗了一下,激动地迎迓上前,竟然整理衣衫,恭敬地跪拜下来:“后辈秦岳,见过仙人。” “国君……” 那守卫见状有些慌乱,他虽然知道国君对陈修崇拜,但也未曾料到会崇拜到这等地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当众跪伏下来,这如何能成体统? 他下意识想将自家国君扶起,可那位名叫秦岳的新任国君却很是倔强:“若是仙人愿意,连这秦国的国君之位我都可以拱手让给他,跪一跪又有什么妨碍?” 最后还是陈修将他扶起,只是见他那诚惶诚恐的模样,陈修倒并没有觉得如何喜悦,反而觉得有些古怪。 这秦国国君表现得越是谦卑,陈修便越是觉得古怪。 至于到底为何,恐怕难以说清。 这个十七八岁名叫秦岳的少年人似乎戴着一张面具,面具后面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最终,陈修告知他有关请柬与宴会的诸多事宜便离去,没留下什么特殊的话。 陈修离去的时候,隐约察觉那位秦国国君正盯着自己的背影,他回头去看,那位少年国君便惶恐至极的低下脑袋,看不清神情。 终究没有过多理会,陈修回到马车处,一行人再度踏上路程。 “接下来,是燕国。” 陈修做下决定,燕国与秦国相邻,彼此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 林询听后有些激动,荆卫便是在秦燕两国的边陲之地修行,此去或许能与他相遇也说不定。 已经许多日不见了,他又学到了许多东西,修为得到精进,想在故友面前炫耀一番。 可他失望了,此行并未遇到荆卫,倒是陈修遇到了一位故人。 在行过燕国边境一两百里的地方,众人遇到了一位售卖琐碎杂物的少年人。 那少年人长得有些瘦弱矮小,怎么看都不是良善之人,唯有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单纯。 他店中售卖的东西并不精细,但东西很多,应有尽有,价格却不贵,甚至可以算得上便宜。 这家铺子也很大,租金想必不算便宜,林询猜测,这售卖货物的少年人或许并不是为了换取钱财,否则光贩卖这些不值钱的琐碎杂物,无论如何也没法维持下来。 “只是他到底是谁……似乎有些眼熟。”林询在心底喃喃,想不明白。 那少年人却一眼便认出了陈修一行人,朝着他们挥手,打了个招呼。 陈修露出笑容,倒也乐得偷来半日闲,信步走下车去,只是其他人却没这个兴致,留在马车上恢复旅途的疲惫。 陈修只得独自与那少年见面,两人来到一座茶馆,自有店小二上前,倒来两杯清茶。 “手上实在闲不下来。” 少年露出笑容:“如果不找些事做,恐怕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可我能做的事,也只有这一个了。” 陈修笑着点头,饮了一口清茶:“是好茶。” “怎么会选择留在这里的?”陈修又问。 在他看来,以这少年人的性格,定然会选择更远离硝烟的地方,此地虽然与燕秦两国的交接处相去上百里,但也依旧能闻到硝烟的味道,很淡,但对于厌恶战争的人来说恐怕难以忍受。 这少年人正是在燕国边境当中,告知陈修荆轲身世的刘三,最终他从陈修手中拿了笔钱财,远走他乡,却不料在此地相遇。 “并非是我想选在这里。” 刘三回答:“只是荆卫需要个落脚处,这座城镇距离秦燕边境不选,但地势颇为复杂,远离战争,倒刚好合适。” “你与荆卫……”陈修有些诧异。 “后来荆轲来找过我。” 刘三娓娓道来:“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事吗?因为荆卫泄密,我的父亲与两位兄长被秦国人杀害。” “当然记得。”陈修点头。 “父亲与兄长客死他乡,尸骨都没能找回来。荆轲来找我的时候,还带回了父亲与兄长的遗物,与荆卫见面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是伤,想必刚刚从秦国军营里赶回来,脸上却笑得很是开怀。” 陈修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这的确像是荆轲会做的事。 “那荆卫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陈修询问。 “我也不知道……终究只是个落脚的地方而已,还会不会回来都说不一定。” 刘三露出笑容:“怎么,要在这里等一等吗?荆轲也时常与我提起你们,想与你们见上一面。” “恐怕不行。” 陈修摇头,有些遗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的时间紧迫,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两人一口接一口的饮茶,谈起往事,都很是感慨,明明不曾过去多久,再回首却仿佛好几十年。 终究时间紧迫。没有耽搁太久,陈修便与刘三告了别,没留下什么话。 第一百零二章 跟踪 歇了歇脚便再度踏上旅程,陈修没告诉林询有关林三与荆轲的事,没那个必要。 “径直去燕国王宫吧。”他做下决定。 “时间上还来得及吗?”林询忍不住询问。 他知道陈修拥有空间挪移的法门,若是愿意的话,一个念头便可出现在千里之外,不必这样长途跋涉。 虽然这样的跋山涉水也是修行,但若是时间紧迫,便没有修行的必要了。 “还来得及。”陈修闭上眼眸,他看到了世界毁灭的倒计时,还剩下二十一天。 “因为着急的,并非只有我们。” 他眯起眼眸,抬头看向天幕。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天幕上蓝天白云,寂静无声。 “天幕上……有什么吗?”方丘先生有些惊恐。 “自然。” 陈修笑着回答:“天幕上有天。” “天幕上有天……”方丘先生愕然不解,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修行者的事向来难以揣摩,没办法深思。 “你所记载的历史如何了?”陈修又问。 “已经润色妥当。”方丘先生连忙应答,将草稿交付陈修。 略微看了一眼,方丘先生的确是有一番工地的,用词妥当,既不缺肃穆,又不缺趣味。 “好极了。” 陈修点头:“先将这一册刊印下来罢。” “可是……” 方丘先生有些欲言又止,定了定神才有胆开口:“仙人有所不知,世俗之中当下并不流星历史书籍,哪怕凭借我的名头,恐怕也卖不出去。” “不必卖得出去。” 陈修摇头,露出笑容,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我预备将这批书册送出去。” “送出去?”方丘先生瞪大了眼眸,这是什么意思?赔本赚吆喝? “不错。不止要送书卷,还要送钱,每背诵十页,便送十个铜币。” 方丘先生听得骇然,禁不住睁大眼眸:“你可知道,这需要多少钱财?”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陈修却很坦荡,这是不得不做的牺牲,开端向来很艰难,值得为之付出。 这样一册历史典籍在现在无用,不过若是流传下来,日后的好处将会蔓延千秋万代。 陈修说完之后,忽然回头看了林询一眼,他本以为这位嗜财如命的少年人会张牙舞爪,却不料他神色竟还能勉强维持平静,虽然贪婪地吞咽着唾沫,却好歹没有一拳砸在自己脸上。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算得上是长足的进步了。 “陈……陈小友。” 方丘先生一直低着脑袋,此刻忽然开口,朝着陈修目光灼灼道:“你到底有多少钱财,可否让我见上一见……倒不是……” “自然可以。”他尚未说完便被陈修打断,方丘先生想要见识一番也是无妨,反正钱财对他而言,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更何况便是方丘先生当真起了歹心也闹不出什么风浪,陈秀挥了挥手,堆积如山的钱财当即浮现。 明亮的光泽在车厢中闪烁,铜币、银票,珠宝、玉石,璀璨光泽晃人眼球。 “这……这……” 方丘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身躯抑制不住向后跌了一步,差点便一个跟头摔下马车。 看着如此之多的钱财就在自己面前,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甘甜了几分,方丘先生贪婪地煽动鼻翼,下意识伸手想要去碰触。 “啪!” 林询冷笑着将他手掌拍开:“摸什么膜,一边待着去。难道……你是想要偷窃不成?”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老夫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勾当。” 哪怕嘴上这样说,他眼眸却一直死死落在眼前堆积如山的钱财上,眼珠子忽然转了一转,讪笑道:“只是老夫跟随在小友左右当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这些钱财……” 说到这里,忽然看到林询凶恶的目光瞪来,吓得身躯一个踉跄,连忙收回目光:“不过是个玩笑,玩笑。” “原来是个玩笑吗……” 陈修听后喃喃一声:“我还当真打算给你一些。” 方丘先生听后连连讪笑:“当然是玩笑,陈小友心怀大义,我是自愿跟随在你左右,哪里需要什么报酬? 这自然不是真心话,他见陈修从一座座王宫中安然无恙地冲杀,心头早便将他当成了什么凶神恶煞之辈,只以为他方才的话语是讥讽。 “原来方丘先生也有这样的情操。”陈修有些感动,一旁的林询却冷笑了一两声,不置可否的模样。 谢言也信以为真,有些欣慰,倒是那位名叫方纯的少年一直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去一两日,终于到达燕国国都。 陈修下了马车,吩咐道:“我去燕国王宫,你们去印书成册,然后再回马车处汇合。” 众人点头应下,目送着陈修离去,一行人刚准备动身,方丘先生却自告奋勇道:“这等小事,我与方纯去便好,两位便留在马车上休息罢。” 见林询古怪地瞥了自己一眼,方丘先生连忙露出满脸的讪笑:“我与那印书的老板有些交情,只是不宜让太多人看到。” “那好。” 林询这才点头应下,在方纯与方丘先生离去之后,却又冷笑一声,迈步悄悄跟在身后。 “林公子这是……”谢言放下手中的书卷。 “方丘先生之所以要独自离去,一定是为了不让我知道印书的价钱,再回来谎报一番,我悄悄跟上去,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林询眼眸里闪过狡黠的光:“这个老家伙骗别人可以,想要骗过我,却没那么容易。” 谢言呆愣愣地点头。 林询一步步跟在方丘先生身后,凭借修行者的身法,自然无人可以发觉。 只是情形与他想象的不同,跟踪到中途,便已经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变故。 林询机警地躲在一根大柱之后,只见方丘先生走到一半,忽然很跟抓住方纯衣领,口中怒喝道:“拿出来!” 方纯听后顿时惊慌失措,却强自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颤颤巍巍道:“什……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读书人 “你这蠢货!” 方丘先生怒骂,一巴掌扇在方纯脸上:“什么时候敢骗到我头上了?在车上鬼鬼祟祟地干了些什么?还不交出来?” 偷听的林询心头诧异,在他眼中方纯是个纯善的少年人,因此未曾提防,一直将注意力落在方丘先生身上。 这少年人竟做了些什么小动作吗?若真是如此,倒的确让人有些心寒。 他呼吸不自觉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仔细凝神听着。 却见那方纯事情败露,终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慌神色,身躯吓得颤抖。 “偷了多少钱财,还不拿出来!”方丘先生冷冷催促。 方纯身形顿时颤抖得更加严重,颤颤巍巍将一张张纸从怀中取出。 约莫有四五张的数目,却并非是钱财,只是普通的纸张而已。 那纸张上还有墨迹,是用笔书写下的什么东西,林询相隔太远,未能看得真切。 方纯先生扯过来一看,面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林询仔细盯着,这样的神情难以用言语形容。 不可置信、愤怒甚至还夹杂着些许难以发觉的欢喜。 下一刻,方丘先生抬头看天,脸上的欢喜神色消散,显露出愤怒与狰狞,一巴掌扇在方纯脸上。 “你这蠢东西!谁让你做这样的事!” 方丘先生身躯因为愤怒有些颤抖,张嘴便是怒骂:“你便是将真实的历史写出去又能如何?有人肯买吗?有人肯看吗?” “真实的历史……”躲在一旁的林询听到这五个字,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这少年人竟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吗?愚昧地、固执地做这样的无用功。 他没有方丘先生的名气与功底,也无法像陈修这般用钱财请人观看,只是愚昧地、固执地书写自己眼中的真相。 这不过是无用功而已!这样的真相便是流传出去,又有谁能够相信呢?相信陈修以一己之力在每个国家的王宫里来去自如,相信有这样神只般的人物,能够以一己之力让天翻地覆。 他何故要这样做呢?林询不明白,只是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在轰隆作响,那是他的心跳声,被方纯所感染,剧烈地跳动。 “没人买也好,没人看也好……” 林询听到了方纯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望去。 那少年人身躯有些颤抖,脸色略微发红,努了努力才鼓起勇气,继续道:“你曾告诉过我的,书写自己以为的真实,才是文人该做的事。” “那是那时候的我太蠢!” 方丘先生怒骂:“我太愚蠢,太固执!我……我不想让你重蹈我的覆辙。” 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忽然软和下来,像是谆谆善诱、心地赤诚的老师。 “总而言之……” 方丘先生说到这里,便将自己很少显露出的温和一面收起,又变得凶神恶煞,伸手在方纯浑身上下摸索起来。 他找到了笔墨,拿在眼前端详一番,忽然一声冷笑,狠狠用力,将笔墨掷碎在地,再将那书写着真正历史的纸撕成碎末。 甚至如此都不够快意,他狠狠跺脚,用力踩在方纯的心血上,一次又一次,口中暴怒着继续道:“总而言之,我曾经教给你的东西都是狗屁!现在教给你的才是真理,明白?人总是不断成长,那是曾经我的太年轻,太不晓得事故!” 人或许并非总是不断成长,林询忽然想起了在秦国遇到的大将军秦逾,终归有些人越活越堕落,不过正因如此,他们才要骗自己这是成长,为之必须要将曾经信仰的东西撕成粉碎,甚至毁灭如曾经的自己一般的人,从少年人心脏破碎的声音中,似乎便能感受到自己确凿有所“成长”这件事。 林询看着方纯眼眸里的痛苦,忍不住叹息一声,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阻止。 他终究只是个外人,便是站了出去也不知该如何行事。这毕竟是陈修的计划,终究不能任其被方纯破坏。 这场闹剧落下帷幕,方纯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心头有多悲伤自然不得而知,表面上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方丘先生身后离去。 林询原本的打算,是查清楚印书的价格到底几何,眼下却忽然没了兴致,方正陈修那家伙有的是钱财,让他出些血也没什么妨碍。 他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心中有些烦闷,苦劳地叹息一声,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对是错。 “为一己之私撒谎不可,为万民之幸撒谎可以。”他忽然想起陈修说过的这句话,这已经是他唯一的慰藉。 他返回马车上的时候,陈修也刚好从燕国王宫归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察觉林询脸色有些古怪,陈修询问了一声。 林询摇头,露出笑容:“不算什么大事。” 时间已经紧迫到如此地步,他不想再让陈修为多余的事分心,话锋一转问道:“请柬送达了吗?” “送达了。” 陈修点头露出笑容:“等方丘先生回来,便快些启程罢,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闭上眼睛,血红色的倒计时狰狞。 还剩下最后十七天,时间岂止是不多,几乎已经到达了争分夺秒的地步。 那一天越来越近了,陈修握紧拳头。 就这样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方丘先生与方纯终于归来,在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位书商打扮的中年人。 走到近前,方丘先生满脸笑容道:“陈小友,你吩咐的事,我们已办得妥当。” “多谢。” 陈修露出笑容:“一共花费了多少铜币?” “不多,不多。”方丘先生眼睛里放光,“只花费了一千三百万而已,在陈小友万贯家财面前,只是不值一提。” 顿了一顿,他又道:“这一千三百万中,还包括要充当奖励的钱财,自然要稍多一些。” 说完之后,却听见林询冷冷哼上一声,顿时吓得身形一颤,连忙道:“我已将书商带过来了,若是不信,询问他便好,难道陈小友是不相信老夫的人品不成?我可是读书人……” 第一百零四章 沧海桑田 “读书人……”林询冷冷嗤笑两声,他挥了挥手,吩咐那位书商老板过来。 “大人……” 那老板诚惶诚恐的模样,这对他而言同样是一笔大生意,对林询半点不敢得罪:“方丘先生所说,的确都是事实……” “事实?”林询神情忽然变得阴冷起来。 “你知道……什么是事实吗?” “事实是真相,是确凿,事实绝不允许更改,绝不会有纰漏,例如……” 他挥了挥手,灵气忽然咆哮涌动,狠狠一拳砸在一刻巨石上。 那巨石当即噼里啪啦地炸响,声音轰隆震耳。 “例如我能一拳将这颗石头砸成粉碎,便是事实。” 他露出笑容:“又例如……” 咻咻咻! 只听见风声急促,林询掌风如迅雷,朝着那书商头颅砸去。 后者吓得身形战栗,后背都被冷汗打湿,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骇然发现林询的手掌距离自己脑袋只有一尺之遥。 “例如我一掌能将你的脑袋像石头一样劈开,这也是事实。” 林询微笑起来的声音显得有些森然,他凑到书商耳边,轻声道:“现在告诉我,方丘先生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事实?” “不……不是!”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书商无视方丘先生冷厉的眼神,在林询威压下毫不犹豫屈服。 “那么……需要多少钱才才是事实?”林询轻轻拍了拍手,一脚将方才碎裂的石块踢开。 “一……一……” 那书商惶恐到极致,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林询听到这里,露出笑容,看来方丘先生还不算太贪婪,只谎报了一两百万而已,最后的真实数目,依旧是一千万的高度,他原本猜测只用得上六七百万罢了。 却听那书商继续道:“一百三十万。” “什么?”林询瞪大了眼眸,转过头看了方丘先生一眼,就连他也不曾想到方丘先生竟敢狮子大开口到如此地步,血盆大口未免张得太大。 方丘先生被瞪得心头恐惧,忽然上前,狠狠掐住书商的脖颈:“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老夫……老夫是读书人!何曾做得出这样的事?” “做不做得出,你说了不算。”林询冷笑着将他推开,看着那书商,继续问道:“你来说说,为何只要一百三十万。” “方丘……方丘先生说了,书册前面用上等纸张,后面用中等纸张,至于中间的部分用劣纸便好,如此便能节约材料。”书商连忙回答。 “就算如此,光是作为激励世人读书的奖赏,也远不止这个数目才对。”林询皱起眉头。 “如何不够?” 那书商摇头:“背下十页便赏赐两个铜币,一百三十万,短期内想必是绰绰有余。” “两个铜币?”林询瞪大了眼眸,“早先说好的,不是十个铜币吗?” 书商听后也大吃一惊,目光朝着惊慌失措的方丘先生望去,反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这老东西,连老熟人都诓骗?忒不是东西!” 方丘先生被揪住衣领,脸色因为疼痛与被揭穿的羞愧有些涨红,连忙气喘吁吁道:“放下!放下!权看在我年老的份上,你难道要要了我的命不成?” “你这老东西!” 林询迈步上前,凶神恶煞模样:“我今天当真要要了你的命不可!” 他摩拳擦掌,其上雄浑的灵气涌动,方丘先生吓得满头大汗,惊恐跌退。 倒是陈修害怕当真生出事端,连忙出言制止道:“好了!好了!” 林询倒也没打算真要了方丘先生的命,只打算给他个教训而已,听后终于狠狠收手,转头朝着陈修道:“现在该如何是好?这样的家伙若是留在身边,往后如何能睡得安稳?” 说完之后又有些气急,挥手做出要打的模样,吓得方丘先生连忙缩了缩脑袋,讪讪笑道:“饶命,饶命,我已知道错了。”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罢。”陈修倒是洒脱,笑着为方丘先生开脱。 在他眼中,这并非是什么大的过错,所谓钱财是身外之物,一百三十万也好,一千三百万也罢,都有如过眼云烟一般,挥之即散。 这就像是孩子间在打闹,在抢夺心爱的玩具,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 “陈兄说的是极,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些上路罢。”谢言也做和事佬。 这倒是确实,世界毁灭的倒计时愈发迫近,眼下实在不适宜将时间浪费在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林询瞪了方丘先生一眼,终于恨恨收回目光。 这场闹剧终于宣告结束,最终花费的金额,是六百五十万铜币,这个数目不多不少,刚好能将一切都筹备妥当。 众人继续前往下一站,渐渐将方才的事抛诸脑海。 唯一神情灰暗的,是那位名叫方纯的少年人,一直低着脑袋,就连方才方丘先生偷窃钱财时也当做视而不见,这样的神情难以形容。 就像是……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 林询见了,心头颇有些揣揣不安,刚张口想要询问,陈修却已经提前发觉,问道:“你没事罢?” 方纯缓慢地抬起头来,与陈修对视。 他的眼眸里原本有许多情绪,此刻都收敛起来,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容,答道:“我没事。” 方丘先生见状,生怕方纯暗地里书写的东西被人发觉,连忙笑着道:“方纯最近感染了风寒,不过他是少年人,这点病不算碍事,陈小友放心,继续行路,继续行路便是。” 陈修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时日紧迫,马车跋山涉水,前方的景物渐渐开阔起来。 那座巍峨古老的韩国国都已经跃然于眼前,依旧古朴厚重,像是一尊蛰伏的蛮荒巨兽。 “终于又回到这里了。”陈修喃喃,有些感慨。 林询也露出感慨万千的神色,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他待了十多年的地方,明明只离去了两个月而已,再回过头来,却已经像是沧海桑田。 第一百零五章 韩国的变化 终于来到目的地,陈修有些感慨颇深。 这里是韩国,也是陈修来到这座世界之后,第一个踏入的国都。 他正是在这里遇到了林询与谢言,初见时的容貌尚且浮现在脑海中,随着一声轻笑便如烟消,如云散。 不需要去追寻他们曾经的容貌,如今的林询与谢言要更加成熟,陈修与他们自己都坚信这一点。 倒是这韩国王宫的景物颇为让陈修意外,初次踏足之时,这本应当繁华富丽的秦国王宫便像是人间炼狱,入目所及,几乎看不到太多的生机。 如今却有所不同,夏日的灿烂阳光下,炎热的气息沸腾,韩国的凡人们却极有生气,有男人背着扁担劳作,有孩子跳跃玩耍,母亲带着笑准备饭食…… 他们脸上因为饥饿造成的菜色已经消失,虽然不能说衣食富足,但好歹勉强算得上一国之都应该有的景致。 陈修差人打听,这两个月韩国的变化便了然于胸。 据路人所说,这一切要多亏了韩国国君的功劳,约莫在两个月以前,他便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般,勤于政事,任用贤能,整治皇宫里的奢华享乐之风,如今过去两月,已经算得上卓有成效。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陈修开怀,微笑着送别那路人,刚刚要登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喧哗声。 “你……你是仙人!”有人认出了陈修,顿时激动地大喊,分明是个三四十岁的大汉,却高兴得像个小孩子般:“仙人,仙人!果然是你,曾经要不是你施粥,我恐怕已经饿死了!” “是那位大善人!”越来越多的人认出陈修,纷纷靠拢过来,眼眸里的神情一个比一个热切。 陈修朝着他们挥手,笑着道别,渐渐越过喧嚣的人群,来到韩国王宫下。 这座王宫里的广阔殿宇犹在,只是其中的许多奢华装饰品被拆除了,巡逻守卫之人身着铁甲,颇有一番威势。 那守卫也认得陈修,身形当即颤了一颤,连忙上前迎迓:“果然是仙人,国君吩咐过了,若是仙人您到来,可以不必通禀,请随我来!“ 陈修朝着那守卫笑了一笑,跟着他入内,一路上好奇地四下打量。 那守卫见状连忙道:“因为仙人您的教导,国君已经决定将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拆除,如今韩国王室中勤俭之风盛行,国君有一件衣服便是穿得变色都不曾扔掉……” 他说得兴起,抬起头看着陈修,目光灼灼地继续开口:“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仙人您的功劳啊!” 陈修没做回答,爽朗得笑了两声,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 那守卫趁热打铁,连忙继续道:“不知仙人这次回来,可是要在韩国担任官职,若是您愿意……” “不是这个缘由。” 这一次,陈修却飞快摇头,不必要的希望还是不要留下才好。 且不说这座世界已经危在旦夕,便是二十日后成功完成目标,他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座世界,注定要离去。 而且在他心中,也没有要帮助韩国国君的心思,他能有所进步固然是好,但更加适合统一七国的人选,陈修心头早已有了数。 终于来到大殿深处,秦国国君正忙着处理政务,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现实惊愕,紧接着大喜过望。 “仙人!”他既欢喜又恐惧,心头自然早已期盼到来的一天,可当眼睁睁看着陈修到来这一刻,却又忍不住觉得惶恐。 自己这两个月以来做的事是否算可喜的成效?仙人会高兴吗?又是否对曾经的自己怀恨在心…… 诸多情绪在他脑海中缠绕,以至于他犹豫了一下才站起身来,朝着陈修拱手行了一礼。 他低下脑袋,身躯由于紧张有些颤抖,却良久没能得到回应。 心里就像是蚂蚁在爬一般……仙人这是依旧在生气吗?韩国国君一点一点抬起头,正对上陈修那双满是笑意的眸子。 “你做得很不错。”陈修心满意足地开口。 “多谢……” 韩国国君诚惶诚恐,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激动地有些不能自已,顿了顿才能继续道:“仙人缪赞了。” “并非是缪赞。” 听到这里,陈修神情却严肃起来:“我从不撒谎。” 韩国国君愕然,觉得仙人的言行实在古怪,不过只是下一刻便释然起来,这位名叫陈修的仙人向来便如此古怪。 “仙人此次来……”韩国国君又开了话茬,有些期待。 “我这次来,是给你送一份请柬。”陈修依旧开门见山。 小心翼翼地将请柬收敛起来,韩国国君忍不住问道:“这是……” “日期与地点已经写在上面了,这是头等重要的事,还请你务必要光临。”陈修说完便要告辞离去。 韩国国君低下脑袋,片刻后又抬起:“仙人可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吗?” 陈修摇头。 韩国国君的神色顿时又变得有些落寞起来:“仙人依旧不愿在我秦国任职吗?” 他有些心灰意冷,改变了如此之多,陈修的观念竟然依旧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这样的挫折,甚至让他觉得这两月都是在白费功夫。 陈修见他神情,便笑问道:“你让我在韩国任官,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让韩国变得强盛。” “让我任官,是为了韩国变得强盛,你这两月所行的,也是让韩国变得强盛。最终的目的与我是否任官于韩国有什么关联呢?你所行的,是正确的事,这便是在重要不过的了。” 韩国国君张了张嘴,目光中顿时涌现出光芒,受益匪浅的模样:“仙人教训的是。” 陈修与韩国国君挥手道别,再度来到马车上,心满意足地开始下一趟旅程。 众人都在马车上等候,唯有林询过了一会才归来,脸上笑意盈盈的模样。 他刚刚是去找老熟人炫耀了一番,所谓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好不容易有空回一趟韩国,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第一百零六章 便到来罢 天幕上青天白日,徐徐的风。 陈修坐在马车上,低下脑思索。 忽然,他眼眸里浮现出锐利,抬起头,向着天幕看去。 而天幕之上,浩瀚云卷云舒。 漆黑的乌云滚滚,呼啸着倾轧过天幕,将蓝色的天幕遮盖,隐约有雷声,轰隆震耳。 但却无雨也无风,只有空气变得肃穆凝结,一些普通人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似乎这座世界的空气被剥夺了。 “将要到来了。”陈修明白过来。 天地骤变,第一步出现在天幕上,以往的蓝色天幕不复存在,太阳被遮蔽,漆黑的乌云笼罩整座世界。 连光芒都很浅,陈修看向远方,明明是白天,却一片昏暗的黑。 “快些。” 陈修握拳:“再快些!” 他登上马车:“下一站,是赵国。” 赵国距离韩国不远,只两三百里路程。 马车全速奔驰之下,只需四五日的路程。 急促的马蹄声响,马儿疾驰在大道上,身后的漫天乌云席卷。 无论如何加快速度,都逃不过乌云的笼罩,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拨弄,以至于乌云时时刻刻紧逼在林询等人身后。 “再快些。”陈修呼吸声急促,他也能够感受到,什么东西将要来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暗地里的眼眸寂静无声,沉默地注视。 那是一尊巨大神只的眼目,他呼出一口浊气,便形成漫天乌云,他打了个喷嚏,便是雷霆滚滚,一举一动都造成山崩海啸。 “天帝,你将要忍耐不住了吗?”陈修喃喃。 抬头仰望浩瀚天幕,有巨大的压迫力笼罩下来,风声疯狂席卷,而陈修身形一动不动,如山岳般岿然。 “既然忍耐不住,便到来罢!”他咆哮,抬头看着天幕,眼眸里光彩很浓重。 便到来罢!天帝也好,神只也好,都到来罢!战个痛痛快快,他早已期待这一天! 没有回应,天幕上寂静无声,乌云依旧席卷,风声依旧震耳。 方丘先生见这一幕,忍不住惊诧:“陈小友这是在与谁说话?难道天空也有脑袋与嘴巴不成?” 他顿了一顿,继续开口:“我是读书人,可不信这些妖怪鬼神。” “轰隆!” 话音刚落,忽然一道惊雷炸响,猛烈砸在方丘先生头顶。 好在陈修反应极快,提前在他头颅上笼罩下一道灵气匹练,将这道雷霆抵挡下来。 “这是张百忍发怒了。” 陈修神色郑重地告诫:“他自称为天帝,不容亵渎,方丘先生还请慎言。” 方丘先生吓得一个激灵,身躯往车厢后面缩了缩。 “他的耐心快要到头了,只是……” 陈修沉吟:“只是心头还有忌惮,不敢与我正面分出胜负。” 这位天帝窥伺在暗中,想凭这些小手段逼出陈修的底牌,心中有了把握之后再真正交战。 他像是只狡猾的狐狸,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留。 “接下来的路程,须得小心提防。”陈修开口,既是告诫自己,也是告诫其他人。 他依旧坐在马车上,却不再优哉游哉,神色很肃穆,警惕地提防天幕与四周,天帝的攻击无处不在,随时有可能到来。 这样的猜想不错,前方忽然有狂风骇浪,有海水席卷,有山石滚滚落下,有雷霆铺天盖地肆虐而来。 各种灭世般的恐怖景象层出不穷,太过恐怖了。 这样的恐怖景象吓得马儿惊恐地名叫,方丘先生仓皇将脑袋埋在陈修身后,就连谢言与林询都有些呼吸急促。 唯有陈修淡然自若,面对这样的自然之威,统统用灵气击溃。 狂风骇浪袭来,则用灵气护住周遭;无穷海水席卷,则用土石掩埋;山石滚滚落下,则将灵气化作匹练,飞出将山一般大笑的巨石轰成粉碎;至于雷霆漫天也奈何不得陈修,被他以通天璧抵挡下来。 “安抚马儿,继续前进。”陈修声音一如既往平静,端坐在马车上,一袭蚕丝白衫徐徐飘荡着。 林询点头,拉动缰绳,恐怖的自然之力中,唯有这辆马车披荆斩棘而行,朝着赵国的方向越行越远。 忽然有金光煌煌,不知行走了多久,无穷灵气忽然席卷,抬头望向高空之上,一位位神将脚踏白云而来,周遭是灵气肆虐,金光腾腾。 林询瞪大了眼眸,每一个神将的修为,竟都超越他无数倍,是修行者当中的佼佼者。 而眼下这样的神将数目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恐怕足足有十万之数。 为首神将身形恢弘如山岳,身形于云层中若隐若现,呼吸间便是电闪雷鸣,口中声音恢弘:“本仙乃大日雷神是也,奉天帝之命,领十万天兵天将前来镇压妖魔,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投降,饶你的性命!” 话音刚落,这尊骏达如山岳的神只身形忽然崩碎,腾腾金光变得暗淡。 骚乱形成,越来越大,竟是一阵风吹过,一位位神只惊恐地逃窜,似乎有死神的手在拨动,一挥袖便是无数条性命。 林询等人惊骇地抬头望去,天幕上无数暗淡的金光洒落下来,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 事实上那并非流星,每一点金光都是一位死去的天兵天将,他们的寿命来到尽头,被一阵风吹过,便来到生命的终结。 陈修神色平静,不去看十万天兵天将坠落下来的盛景,呼出一口浊气,悠然开口道:“张百忍,这些小动作于你有什么裨益?想要与我一战的话,直接出手便是。” 没能得到回应,高空中依旧狂风席卷,乌云这天蔽日,一颗颗树木被吹得倒塌,山石平移,众人的衣衫都被吹得作响。 但那位天帝依旧不语,很谨慎,依旧在蛰伏,他只要躲在暗处,陈修便无论如何都奈何不了他,可以一直用这样的小手段突袭。 陈修不是无所不能,如此一来,他终有一日会筋疲力竭,那时便是天帝出手的良机。 这样的手段颇有些卑鄙,但他是天帝,天帝便必定要胜,没有其他的选择。 第一百零七章 赵国 这趟旅程注定不会平静。 一路上要应付的东西太多,爬上山巅之时,脚下高耸的山岳忽然倒塌,寸寸土石崩碎,险些便要从高空坠落。 好在陈修灵气雄浑,将车马托浮起来,勉强逃过这一劫。 行过河流之时,忽然有漩涡形成,将方丘先生席卷入河流深处,这一次若非林询发现及时,恐怕便是陈修都不一定来得及救援,以至于方丘先生到现在都有些惊魂未定。 不乏有猛兽出没,乃至各种山野险峻的陷阱,平日不显露于人前,在天庭的呼唤下终于露出狰狞的爪牙。 追兵更是层出不穷,天兵天将、各方神只,雷霆与风声呼啸,漆黑的乌云席卷整片天幕。 太过恐怖了!四五日的路程,便如同从地狱走过一遭。 好在他们终于到达了赵国王宫,众人都有些惊魂未定,生怕天帝伺机出手,不敢分开,在陈修带领下一同来到王宫门前。 这是陈修第一次来到赵国,但那守卫却已听说过陈修的名号,此刻神色既是激动,又有些惊疑,上前拱手道:“阁下便是陈修罢?” 他早已听过陈修的名字,只是实际相见时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无法想象这样年轻的少年人如何会有传闻中那等强大。 见陈修点头,那守卫连忙继续:“国君已经吩咐过了,若是陈修仙人您到来,便立即带去见他。” 话语很殷勤,陈修点头应下,坐在车马上跟随入内。 行过一座座辉煌殿宇,远方忽然有一丝灵气波动浮现,陈修心中有所察觉,但却不露异色,依旧平静前行。 终于来到那位赵国国君的住处,后者见了陈修并不意外,像是早有所察觉一般,上前拱手道:“见过仙人!” 动作与言辞都很殷勤,只是目光中的神情全然不似如此,像是一切尽在他掌握一般。 陈修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到此,是要送你一份请柬。” “不急,不急。”赵国国君摆了摆手,脸上笑容满面,“仙人的目的,我早已经知晓,只是我的目的,仙人恐怕还一无所知。” “哦?”陈修若有所思的神色,“你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是与仙人合作。” 赵国国君脸上笑容愈发恳切,眼眸里却闪过锋利的寒光,看着陈修,便像是看在任由自己摆弄的人偶。 他知道陈修是修行者,也早便做好了准备,早已请了更强大的修行者隐藏在暗处,那是从天庭下界的一位神只,此刻正寻找机会,准备给陈修致命一击。 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吸引陈修的注意力罢了,因此脸上虽然满是笑容,眸光深处里却已乍现出杀机。 “这蠢货恐怕还以为自己当真无敌了罢……哼,学了些本事便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与天庭作对,今日我便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心头念头既定,脸上却笑意盈盈,继续与陈修攀谈。 两人聊到天南地北,聊根本不存在的合作,这位赵国国君倒也算得上口才出众,只是聊到后面额头却忍不住溢出冷汗,脸色有些古怪。 “那位神只……怎么还不出手……”他心头焦急,左思右想都找不到答案,脸上的笑容都渐渐不能维持。 陈修脸上的笑容倒是常在,忽然开口道:“你可是在等你的朋友暗中下手?” “他已经来不了了。” 陈修大袖一挥,灵气流转下一刻头颅忽然被牵引过来。 头炉上的眼目圆睁,似乎死亡之前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之事一般,被陈修信手一挥便丢到远处。 “你的合作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现在,来谈一谈我的合作罢。”陈修淡淡道。 赵国国君吓得身形一颤,眼眸里的冷芒消散无踪,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不敢再有方才那般运筹帷幄的心思,连忙惊慌应道:“是!是!一切都听仙人您的吩咐,方才是我愚昧,受了小人的教唆,还请先生莫要介意。” 陈修倒也懒得与他多言,留下请柬便告辞离去,他眼下时间紧迫,实在没心思在这等地方浪费时间。 “最后一个地方……” 坐在马车上,陈修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看了谢言一眼:“是齐国。” 谢言听后,哪怕早有所料呼吸声还是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齐国,是他的故乡。 七个古国之中,齐国的军事势力只比秦国逊色一筹,但综合下来的国力却是独一档,算得上是七国之中,唯一的霸主。 军事、贸易、政治、文化,每一项都是七国中的佼佼者。 这个国家,被陈修选定为旅途的最后一程。 也是最重要的一程。 此时此刻,便是陈修都有些忐忑,身为最为强大的国家,齐国潜藏的修行者实力如何?又是否藏有什么莫名的玄机? 尤其是在眼下这样天帝震怒的情形下,无论如何,都要万分谨慎才好。 马车踏入下一趟旅程,这一路上依旧不安定,天帝的怒火在倾泻,这是伟岸的自然之力。 漆黑的乌云笼罩整座世界,除去陈修一行人之外,其余人也渐渐有所察觉。 这样连续的昏暗天气,实在太不正常了,阴暗、寂静,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太阳了。 这座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样貌呢?这是神只的惩罚吗? 这样的猜测大错特错,并非是神只的惩罚,而是……这座世界在惩罚神只。 他们高高在上,肆意从七国的骨骼与血液中榨取养分,永远凌驾于天幕,将百姓视作蝼蚁,这是这片天地的报复。 永无止尽的黑夜将要到来,末日在侵袭这座世界,连张百忍都无法再忍耐了,急躁、压抑,不得不挥出自己的屠刀。 有人猜测,这座世界是否将要毁灭了?还剩下多少年岁? 一百年吗?还是十年?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太长,处处是末世的恐怖景象,青山都变成荒凉的废墟。 他们猜错了,陈修知道,一旦闭上眼睛,他便能看到那个血红色的狰狞倒计时。 还剩下……十三天。 第一百零八章 圣人门下无宵小 “呼……” 终于来到齐国国都的大门口,陈修长出一口浊气,一旁的谢言则有些神色紧张,难以安宁下来、 “没事吧?”陈修询问了一句。 谢言摇头,勉强露出笑容,他总是如此,无论再如何紧张、压抑都会独自承受。 “你为何会对回齐国如此紧张?”陈修不是喜欢寻根问底的人,但眼下既然已经到了齐国王宫门口,那便只能找到答案不可了。 谢言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陈修无奈地收回目光时,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谢家是圣人之后,饱受世人尊敬,所谓圣人门下无宵小,凡是谢家弟子,无论老少都是饱读诗书的儒生。” “只是越是如此,谢家便越是止步不前,为了维护名声,谢家严禁门中子弟外出,每日只可读书作赋,而不肯俯下身子,做一丝一毫的实事。” “当初我是偷跑出的家门,发誓要做出一番事业,可现在才知道,外界的一切远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简单,蹉跎了如此之久,却依旧是一事无成。” 陈修回想起了第一次与谢言相见时的景象,那个跪在韩国王宫门口的少年人除去一腔少年赤诚之外别无所有,就这样缓慢又执着地迈步,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并非是一事无成。” 陈修朝他露出笑容:“你应当自信些,你已经做了太多的事了,相信你的家人也会以你为荣。” 谢言的神色难得有些激动起来,吞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修:“当真?” “自然。”陈修笑着点头。 说话的时候,这辆马车一路前行,齐国皇宫的景致诚然是富丽繁华,不同于曾经的韩国那般病态地将资源堆积在贵族身上,齐国的繁华处处可见。 随意一户人家都衣食富足,来往行人衣衫整洁,大道上车马井然有序,随处可见摇头晃脑的读书人,更远处还传来食物的香气。 “诚然是富饶之地。”陈修忍不住感叹,在这座世界中跋涉,行过的城池如此之多,这还是唯一一座能称得上“富饶”两个字的地方。 “好香。”林询动了动鼻子。 “那是天香楼的香气。” 谢言为他介绍,明明才过去了两三个月,再回到这个地方却像是恍如隔世一般:“天香楼是齐国最着名的酒楼客栈,其中的梅花酥尤其美味。” “更远处是行书堂,里面藏有各类大家的书法……” 他殷切为众人介绍,回到故乡的愉悦心情充斥脑海,经过刚才陈修的鼓励,心头的重担终于得以放下。 众人听得入神,就连方丘先生也绕有所思的模样,如此念叨了一阵,谢言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微起来。 凝了凝神,他才继续道:“那座最大的建筑,便是圣人宅,我谢家世世代代都居住其中,其中外围都被空了出来,若是想要参观,只需数个铜币。” 林询察觉到他的异样:“要进去看一看吗?” 谢言低下脑袋,有些犹豫,想起陈修方才的话语才咬了咬牙,勉强笑道:“那便进去看一看罢。” 马车缓缓停住,众人依次下了车子,谢言走在最前方,陈修站在他身后,能看到他的身躯有些颤抖,知道他表面虽然装得平静,但实则忐忑又不安。 一路上,他依旧为众人介绍府邸的建筑布置,这里有什么风俗,那里又是如何由来,只是声音有些颤抖不安。 终于到了内院门前,谢言呼出一口浊气,咬了咬牙迈步入内。 忽然听到呵斥一声:“止步!” 那是一位穿着儒衫的男子,样貌与谢言有些相似,脸上肌肤白净,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笑着上前,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很客气:“诸位还请止步,再往里便是谢家人生活居住的地方,游客可不能入内。” “堂……堂兄。” 谢言声音有些颤抖:“我并非是游客,而是谢家的子弟。” 被谢言称作堂兄的那人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语气很冷淡,透着疏远:“你既然走出了谢家大门,那还如何算得上谢家子弟?我亦不是你的堂兄。” “堂兄……”谢言又喃喃一声,语气苦涩,说话的时候低着脑袋,不敢与那位堂兄对视。 “阁下若是没有其他要事,那便请回罢,我不想见你,谢家的长辈也不想见你,你的父母也不想见你……”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本不想说你,只是你有辱斯文,将我谢家的脸面丢了个干净,又怎么敢舔着脸回来……快离去罢,不要惹我生气。”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挥了挥秀,背过身去。 谢言勉强露出笑容,拱手行了一礼,想要开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转身想要离去,却忽然听到陈修的声音,冷厉的响起:“你说谁有辱斯文?” 谢言转过头去,只见陈修正握着自己堂兄的衣领,神色前所未有的狰狞与暴怒。 那堂兄面色同样一变,显然未曾想到这看起来瘦弱温和的少年会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凶戾,冷哼一声道:“你想做什么?敢对圣人门下行凶不成?若敢伤我一根寒毛,你便休想走出这齐国!” 好一个儒生!秉持公理与正义,冷冷逼视着陈修,气魄激昂,言语之间,十足的正气凌然: “你如何敢在圣人门前行凶?当昭昭白日不存、青天白日不见不成?举头三尺有神明,还不松开你的手!” 喧闹声渐起,一位位谢家子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见状心头便有了判断,出言呵斥道:“哪来的歹徒,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圣人门下无宵小,你如何敢握着圣人门下的衣袖?还不松开!” “竟如此不成体统!你家人便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礼数不成” 有人义愤填膺,竟然仰头哭嚎起来:“当今是什么世道?连圣人门下的子弟都会在自家门前被人殴打,这时间难道没有公道了不成?” 第一百零九章 我要的公道 甚至便是参观的游客也围拢过来,他们却不像谢家弟子那般文质彬彬,骂起人来一个字比一个肮脏污秽。 “你这混账小子,看我不剥了你的皮!你母亲没教你什么叫做教养不成?” “操,今天竟遇到你这样的杂种,影响老子的心情,便是千刀万剐都咽不下心头这口气。”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耀武扬威?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快给老子滚开!” 无数人围拢过来,指着陈修一行人指指点点,居高临下,满脸是鄙夷与冷笑。 谢言被骂得满脸羞红,拉了拉陈修的手臂:“陈兄,不如……不如我们还是回去罢?” 陈修不答,依旧不依不饶地抓着谢言堂兄的衣衫,冲天的怒火在他胸腔中沸腾、肆虐,难以想象的暴怒:“你说谁有辱斯文?” 他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声音很响亮,不怕被人听到。 “你在这大门中读书的时候,可知道谢言在做些什么?可知道他为穷苦百姓流了多少汗与泪?可知他救了多少人?” “你穿着儒衫摇头晃脑,便算得上斯文了吗?读几卷书便是圣贤了吗?圣人教你读书,可是让你高高在上,自诩文雅的?书中所写的道理,哪一句不是让你济世救民?” “圣人门下无宵小……”他喃喃出这句话,忽然一声冷笑。 “我看这满门上下,除去谢言之外,无一不是宵小!”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让谢言的堂兄脸色涨红,人群都沉默寂静下来。 “陈兄……”谢言有些感动,身躯颤动。 忽然有一阵冲动,涌上他的心头。 凭什么要陈修在前面为自己出头? 凭什么面对同族的鄙夷冷笑不敢抬起头来昂然对视? 他从不曾做错过,从不曾为三月之前离开谢家这个念头后悔半分。 他一路昂首挺胸、行得端做得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从不曾辜负圣人书卷中的每一个字。 那么凭什么……他要被眼前这个窝在家族中只知摇头晃脑读书的家伙嘲笑? “你敢称问心无愧吗!谢穹!”他直呼自己堂兄的名字,目光血红,声音很响亮,像是要将肺腑都呐喊出来。 “你敢说自己有益于人世吗?敢说所行所为不负本心吗?” 那位被称作谢穹的高大男子脸色有些惨白,他回头望向四周,没人能替他做出回答。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可他敢说吗? 他不敢。 “我敢!”谢言的神色前所未有的狰狞,脸色涨红,吼得声嘶力竭。 “我谢言敢!” “你……你……”谢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自己为何会在自家门前,被这族中所有人都视为耻辱的家伙羞辱,还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身旁的诸多谢家子弟也呐呐无言,低下头,有些羞愧。 一众围观者摸不着头脑,被谢言的气势震慑,说不出话来。 “我要见谢家的家主,要见我的父母。”谢言继续开口,事到如今,索性不管不顾,一次将事情做绝。 “我要……讨回一个公道!” 他迫切需要那个公道,来证明自己的所行所为拥有足够的价值,来证明这条偏僻阴森的小路也通向彼岸,来证明一路上的汗与血没有白流。 这一次,终于无人再阻止,有谢家弟子上前,将谢言带入府邸内部。 他们身为主人,此刻却有些卑微,默然地在前方带路,而谢言昂首挺胸,大踏步前行。 因为他并非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他只是要一个公道,这绝不值得羞愧。 公道便是公道,它就在那里,任由千千万万人阻拦你的道路,痛斥你的卑微,你也可以迈步。 那是你的公道,披荆斩棘走到最后,便一定能握在手中的公道。 一路上无数人惊讶骇然,有族中的长辈上前制止,却被陈修直接施法轰退开去。 他们终于来到宅邸的尽头,那座最恢弘肃穆的大殿。 四周高台伫立,处处是书画悬挂,墨香浓郁。 一个身着青衫、瘦弱得可见皮毛骨头的老人坐在最高处,手持一本书卷研读,他看得入神极了,似乎要将这本书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 甚至就连众人走近都没有发觉,偶然抬头的时候才发觉周围上下站满了人,顿时怒发冲冠,开口训斥道:“你们这群小辈,不好好读书,都杵在这里作甚?” “族长……” 人群中有人回应,那人说话的时候低着脑袋,不敢与老人对视:“是……是谢言回来了。” “谢言?” 老族长说话的时候依旧盯着手中的书卷,喃喃着开口:“谢言不是已经被逐出家谱了吗?如何能够回来。” 这句话并未被他如何放在心上,他眼中的东西只有面前那本书卷而已,其余之物一概无关紧要。 这样的姿态颇被人称颂,他是名声赫赫的大儒,也有真材实料,不像方丘先生那般徒有虚名。 “他说……他说……”台下众人纷纷作答,声音喧闹,听不真切。 那老族长年纪老迈,耳朵本就不好,此刻忍不住皱起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整齐些道来。” 这一次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方家子弟们一齐开口:“他说……要讨回一个公道。” 这声音轰隆震耳,吓得那老族长书卷一下子掉在地上。 “什么?讨回一个公道……” 他霍然站起身来,苍老的面目忽然有些狰狞。 “你要讨什么公道?谢言,你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孽畜,来与我说道说道,你要讨什么公道!” 那老人气得气喘吁吁,脸上的神情像是只狰狞的猛兽,挥舞着手中的拐杖便要朝谢言打去。 陈修抬手,将这根拐杖挡住,虽然是老人,但力道却不小,想必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公道也分种类吗?” 谢言平静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公道便是公道,天底下只有一种公道。” “我所行的路,是正确的,这便是我要的公道。” 第一百一十章 交代 老族长站在高台上,面目竟有些可憎,他的眼眸死死盯着谢言:“你这小畜生,我谢家养你这么多年,何曾亏待过你?啊?你要离去,要将我谢家的脸面丢个干干净净,要亵渎圣人门楣!这也便罢了,如今竟还敢来找我讨什么劳什子公道!” 说完之后剧烈地咳嗽了一两声,连忙有谢家子弟上前将他扶住,替他揉了揉胸口,老族长的脾气这才勉强平复下来。 他继续怒斥:“你若是还有半点心气,便一头撞死在这里,如此才不算做禽兽!”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犯下这样之大的差错,这该死的后生如何还有脸面活在世上?的确应当一头撞死才对。 可谢言的面容很平静,甚至依旧抬着头,毫不畏惧地与自己对视。 这让老族长心头的怒火腾腾再起,心绪翻滚之下再度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来人!将这小畜生的父母也叫来,让他们看一看自己生了个什么孽障!” 当即有谢家弟子领命,不需片刻,便带了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过来。 男人身形壮硕高大,却颇有些书卷气,一眼便知出自名门大族,气量很是非凡。 女人则颇为瘦弱,哭哭啼啼的模样,声音婉转低沉,令人闻之断肠。 谢言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开口亲亲唤了一声:“爹,娘。” 男人的面色很冷漠,没有回应,那女人的哭声则更哀沉了些:“谢言,你为何要离家?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为何如今还不悔改?” 言语之间痛心疾首,倒真像谢言做了什么万恶不赦之事一般。 “我没错,为何要悔改?”谢言呼出一口浊气,竭力让神色平静下来,“我尽心竭力俯下身子做些实事,这又有何错之有?当今天下民不聊生,是圣贤书能救的吗?读书的目的并非读书,而是学习书中的道理,教化世人,救世济民。” 这一番话出来,谢言的母亲顿时哭得更加苦楚,梨花带泪,他的母亲则皱起眉头,眉宇间隐隐浮现出怒色。 “你这混账!”暴怒的是那位老族长,他指着谢言,破口大骂,“事到如今,竟连圣人之学都不放在眼里了?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我谢家之中,绝没有你这样的败类!” “我并非不讲圣人之学放在眼里,而是要着眼于实处……”谢言皱起眉头。 “还敢狡辩!”老族长只是怒斥,只是咆哮,只是暴怒,“谢言,你不学正道,步入邪路,此是不忠,让家族蒙羞,亲人落泪,此是不孝!” “如此不忠不孝之徒,留之何用?” 他气得身躯颤抖,这绝非伪装,而是真切如此作响,说话时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一口一口将谢言的血肉啃噬干净。 谢家的老族长,这位名传四方的大儒抬头望天,激烈述说着自己心头的正道:“苍天啊,若是你也有眼,便降下一道神雷,劈死这个孽障罢!” 话音刚落,忽然一道惊雷乍起,不偏不倚,直奔谢言头颅而去。 “轰隆!” 响声急促,这是真正的天帝之威,恐怖万分,吓得周遭一位位谢家子弟避之不及。 他们的神色均有些振奋,自己所行的果然是正道,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劈死这个不忠不孝的孽畜。 谢言的父亲神色平静,似乎被劈死的是一个与他无关之人……不,应当是一颗草木,一朵小花,哪怕是看着素不相识之人死去,也不至于如此无动于衷才是。 谢言的母亲依旧是哭,痛心疾首,梨花带泪,心中悲切万分,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儿子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竟连老天爷都看不过意。 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那道惊雷缓缓消散开,他们看着这样的一幕,忍不住露出骇然。 只见林询被惊雷劈中,竟然毫发无伤,浑身上下连衣衫都一尘不染。 他的眼眸也依旧坚毅,依旧澄澈,依旧一如少年时。 “我的公道……” 他开口。 “我的公道,你们夺不走,老天爷也夺不走,这公道在我心中。” “我所发宏愿,都关于百姓,所行之路,都光明正大,这便是我的公道。” 谢言露出笑容:“我原本想向你们求取这公道,但现在看来不必。” 他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平缓,背影很高大。 “这公道,谁也不能给我,谁也夺不走,因为他在我心中,一直都在。” “我以往的道路没有错,以后,也会一如既往走下去。” 掷地有声、慷慨陈词,句句是肺腑之言。 一行人再不停留,决然转身离去,身后一众谢家子弟看着,尽皆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孽障!孽障!”老族长气得咆哮,心绪在此刻依旧没能平复下来。 他无论如何都不明白,这名叫谢言的后生何至于做出此等龌龊勾当,何至于不忠不孝如禽兽一般。 他为何要走出谢家,为何要俯下身子做些实事,明明只需捧着书卷苦读,便有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距离世界毁灭的倒计时,还剩下九天! 有人身为罪魁祸首犹不自知,有人在切实尽最后一份力。 有人坐于高台上受人称颂,有人俯下身子卑微进尘土里。 那么,不忠也好不孝也好,是非功过都无关紧要,道义在谢言心中,他依旧要前行。 就如此罢!从今以后,他与这谢家不需半点关联。 “谢青!”老族长呼唤,眼眸里爆发出凶光。 “在。”人群中应声而出,那是谢言的父亲,目光很平静,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他是你生出的孽障,那么,你要给我一个交代。”老族长开口,语气有些森然。 “去罢,不要丢了我谢家的脸!” 谢言的父亲沉默,脸上的神色半晌没有变化。 “是。”终于,他点头,拱手行了一礼。 谢言的母亲哭泣,神色低沉哀婉,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谢家府邸终于安静下来,不多时,响起郎朗的读书声。 一百一十一章算计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 众人来到齐国皇宫门口,仰望这座辉煌巍峨的大殿。 无需感慨些什么,也无需犹豫,陈修平静地迈步、前行,其余一干人等,则跟在他身后。 这自然是要打算强闯的,毕竟便是请人通禀也无用,他们的名头想必还没有传到秦国,没人会为这群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浪费功夫。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呼唤声,很温和,透着儒雅的书生气。 “谢言,谢言!” 一个儒衫打扮的男人急匆匆走来。 “父亲……”谢言话语声有些起伏,心头忐忑不安,不曾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偷偷跟在身后。 谢言的父亲露出温和的笑,朝着谢言道:“方才在人前,我不敢与你亲近,这才偷偷跟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一眼:“你们是想进王宫罢?这可是齐国重地,寻常人等可是进不得的。” 他脸上的笑愈发柔和了,令人觉得如沐春风:“让我来为你们通禀。” 他走到守卫面前,轻声耳语几句,后者听后神色顿时变得古怪,瞥了陈修一眼,才连忙进去通禀。 谢言心头的忐忑终于酝酿成开怀的笑,像是一瞬间从寒冬来到灿烂明媚的春日。 他这才明白,原来在家族之中自己也并非孤身一人前行,那个平日冷漠的父亲正在暗地里照看着自己。 这让他心头欢喜万分,兴奋雀跃的模样。 陈修却皱起眉来。 在谢家府邸的时候,陈修一直在观察周围,这位谢言的父亲俩上一直冰冷如寒冰,便是眼睁睁看着谢言身死的时候都未曾露出什么表情。 怎么此时却这般殷勤起来……若说是伪装,那也伪装得太过分了些。 摇了摇脑袋,将这些思量抛向九霄云外,毕竟是谢言的父亲,还是尽量不要怀疑得好。 更何况…… 想到这里,陈修思绪戛然而止,那位守卫已经归来,朝着众人恭敬拱手道:“陛下请你们进去。” 在这富丽堂皇的殿宇中穿行,那守卫在前方带路,脸上的表情沉闷,谢言的父亲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路上沉闷不语,偶尔有人搭话时才随口应答几句。 这样的气氛有些怪异,空气中忽然飘来杀意,很淡,难以察觉。 又走了一段路程,带路的守卫终于停下脚步,他转头,朝着陈修等人看来,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冷冽起来。 “一群蠢货!中计了还不自知!” “刷刷刷!” 十几道身影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个个身穿铁甲,眼眸森然。 他们的身形一个比一个高大,遮天蔽日一般,压迫力十足。 谢言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他抬头,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方才那位所说的话其实有误,中计也不自知也并非一定是蠢货,又有谁会怀疑自己的父亲呢?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谢言的父亲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很平静:“这是老族长的吩咐。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族长便是我的君父。” “更何况……”说到这里,他呼出一口浊气,脸上的神情依旧古井无波,“世上的事,除去圣贤书以外,对我都无关紧要。” 语气很冷漠,像是一根根利剑狠狠刺入谢言心脏。 他身躯下意识地倒退,呼吸声变得厚重急促,脸色苍白得有些渗人。 “道义……”他开口,无意思地喃喃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在支撑着他站起。 “呼……呼……呼……”厚重的喘气声,谢言转过头,朝着陈修勉强笑了一下,“我先去休息一会,这个地方,便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便响起一阵哄笑声,四面八方的齐国军士围拢过来,难以掩饰脸上的笑意。 “交给你了”……是什么意思?这蠢货还没有看清眼前的情形不成? 区区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如何敌得过自己这群身穿铠甲、操练有方的齐国军士?当真是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每靠近一步,嘴角的狞笑便狰狞一分,刀尖闪烁着寒光。 而陈修神色平静,呼出一口浊气。 他其实早便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可能,之所以不曾早些提醒,一是因为不愿意怀疑林询的父亲。 二是因为……便是当真有埋伏,这等凡人过家家般的小手段,也实在奈何不了他一丝一毫。 他平静握拳,刚欲出手,林询的身形却忽然如箭般射出! 他的速度极快,灵气笼罩下的一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一位齐国军士身上。 恐怖的力道顿时迸发,那位身着铁甲的军士一瞬间跌飞出去,脸上的神情惊骇。 他不曾想到,眼前这少年竟会有这样的爆发力,浑然不是少年人,甚至不像是人类。 竟像是一头咆哮的猛虎或饿狼,行动之时虎啸生风,踏步的声响狰狞骇人。 他心头的怒火,同样快要压抑不住,在这齐国的遭遇,让他心头积累了一股郁气,必须要发泄出来。 拳风如雷霆,万钧的恐怖气势爆发。 林询像是一头猛虎,在人群中肆意冲杀,一记重拳落下,便带起急促的轰鸣声。 太过恐怖了,像是什么现代的重型机器,但又要更快、更迅猛。 这群身材高大壮硕的齐国守卫浑然没有半分反抗之力,支撑了片刻便尽数倒下,林询站在四散人群中,目光望向唯一还站着的谢言的父亲,神色有些冷。 后者神色从一开始的冷漠变成了惊恐,察觉到林询的目光,顿时吓得身躯颤抖。 “让他走罢。”林询这时在后面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林询沉默,终究没法替谢言做这样的决定,点了点头。 他只能担忧地看了谢言一眼,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这单纯的少年人不知是否还能撑住。 谢言却很坚强,朝着众人微笑道:“接下来,便去齐国国君的住处罢。” 语罢便迈步前行,这少年似乎与曾经有了些不同,但到底如何,没人能说得清。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发道人 众人踏上路程,一路上自是喧嚣非常,一位位守卫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但最终的结果都如出一辙。 林询如今的实力已经到达了“开得俗里万户门”境界的顶峰,便是陈修不出手,也可以轻而易举将这群凡人中的精英击溃。 终于一路冲杀到齐国大殿,此刻正是午朝,群臣恭敬在殿下矗立,那位齐国国君端坐王位之上,纵横捭阖,目光投向处,无不战战兢兢、恭敬臣服。 “何人在外放肆?”察觉到屋外的喧闹,齐国国君眼眸里不由掠过一抹冷芒,声音却依旧平静,似乎天下万物尽在掌握一般。 半晌没有回应,这让齐国国君的眉头皱得更深:“侍卫呢?侍卫在何处?” “砰!” 忽然响起坠地声,那是一个昏厥过去的侍卫被丢到殿堂上,齐国国君眉头轻轻一挑,刚欲言语,却听见重物坠地声不断响起。 一个个侍卫被丢到大殿上,个个浑身是血,失去了意识,群臣惊惧忐忑,就连那位齐国国君也皱起眉头。 “国师何在?”齐国国君眼眸开阖,其中的神情依旧平静,淡淡呼唤了一声。 满朝文武之中,当即有一人应声出列,应道:“在。” 那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躯佝偻,眼眸里却蕴含灵光。 “拿下,我要活口。”齐国国君吩咐,语气很冷淡,像是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白发老人应声作答,信步朝着门外走去。 一位位昏厥过去的侍卫在他面前哀嚎,他依旧像是闲庭信步一般,忽然有侍卫被丢到他面前,这位老人的步伐竟忽然变得灵敏古怪,将之侧身躲过。 不止如此,竟然有灵气在他身侧流转,形成一道护罩,四周鲜血四溅,都进不了他周身分毫。 这是一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再进一步便是神只,却任由齐国国君差遣吩咐。 不愧是七国之中的最强者,陈修行走七国,这还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命令修行者的国君,底蕴与手笔实在太大。 就连林询也微微色变,将最后一个守卫击飞出去之后,便略微惊异地抬眸,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人。 “你的实力,还算不错。” 老人开口,像是前辈在点评,很有风度。 也理所当然如此,修行四大境界之中,他已经身处第三境界,林询则在第二境界的巅峰,还差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是太鲁莽了。” 老人继续开口:“若是早些调查清楚,你便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以你的实力,除去齐国之外,去剩余六国的哪一国中都能作威作福,可惜,你来错了地方。” 雄浑的灵气在他周身澎湃,呼啸间风云狂涌,天地色变。 这样的气息太过恐怖了!尚且有意识的齐国侍卫飞快退散,避之如蛇蝎。 “那位大人,终于要出手了吗……”有人目光狂热。 “我上一次见他出手,是在三月之前,足足上百侍卫,只是大袖一挥便被他击溃……” “这样的仙人手段,没想到我还能有再见到的一天。” 就连朝廷中的百官都露出艳羡神色,挥手间焚山煮海,地动山摇,谁不艳羡? 那位齐国国君只是静静看着,目光很平静,有万分的把握。 没有人认为那老人会输,无论年龄、修为还是气势,那少年都要逊色了太多。 便是陈修也有些担忧,轻声耳语道:“有把握吗?” “无需你出手。” 林询露出笑容,眼眸里光芒大放:“我也正要检验一番,自己的实力到底达到了何等地步。” 他上前一步,朝着那白发老人拱手,行了一礼:“后生林询,见过道友。” “林询……” 白发苍苍的老人喃喃:“不曾听过这个名字,果然是无名之辈吗……既然如此,便不必告诉你老夫的名字了。” 林询听后恼怒,冷笑一声,急促冲上前来。 他的速度之快,堪称匪夷所思,恰如同流光掠影,看不真切。 “还算不错。”白发老人淡淡点评,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够反应过来,淡淡地伸出一只手掌,与林询对悍。 这老人的身躯瘦弱,手掌更是干瘪,可在灵气作用下却拥有万分之力,将林询轻而易举地击溃。 下一刻,林询身后的地方忽然轰隆一声,那是一道法术爆发,轰然炸响! 只是这法术与林询还相隔了半米之遥,因此威能虽然恐怖,却未曾给林询造成太大的创伤。 “这样的蛮力……”那白发苍苍的老人瞳孔微微一缩,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此次对掌可以将林询击退七步,才在那个位置提前布好陷阱,可这修为远逊色自己的少年人蛮力竟强悍得惊人,只退后了三四步而已,让自己预谋已久的攻击落空。 “只是虽然如此,你依旧要败!” 那老人冷哼一声,再度出手,灵气如狂风肆虐,威能可怖。 “不过告诉你我的名字却是无妨,你有资格不做个冤死鬼。” 一道恐怖无边的灵力匹练将林询击退,威能肆意爆发,林询嘴角溢出一口鲜血,受此一击,气息顿时变得有些虚弱。 而那白发苍苍的老人面色悠然,一身衣袖飘荡。 “老夫……白发道人!” “白发道人……” 林询从地上爬起,用手擦去脸上的血迹:“好,如此一来,我在你的墓碑上题字的时候,也不至于无名可写。” 他踏出一步,身形忽然从原地消散,不见踪影。 “这是……”白发道人面色骤然大变,活生生的修行者,为何会突兀从眼前消失? 他不能明白,能达成这等效果的术法只有一个,只是不应该如此。 区区一位少年人而已,凭什么能够施展出传说中的空间挪移之法?根本没有这样的可能。 “难道是什么诈术……”他全力施法,一道道灵气匹练朝着前方空白处轰去,造成的威势实在恐怖,一颗颗树木倒塌,假山假石崩碎。 可林询的身形竟依旧未曾显露出来,白发道人面色变幻,冷汗顺着后背流淌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险胜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发道人毛骨悚然,他隐约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波动浮现在自己身后。 他拥有强悍的感知力,早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空间挪移之术,绝不是林询能够施展出来,断然没有这样的可能! “道人!道人!” 有侍卫开口,忍不住出言提醒:“在你后面!” “后面?”白发道人瞳孔微微一缩,终于遏制不住地向后望去,忽然听见一声冷笑。 “嘿嘿……”那是林询的声音,很近,近得就在自己身后。 “轰隆!”恐怖的声响,那是林询的一拳,全力施为,如同一座山岳狠狠坠下。 哪怕是白发道人毫无防备地受此一击,也一瞬间身受重创,身形跌飞出去。 “果然是空间挪移之术!”与这样的事实带来的震撼相比,伤势还要显得不值一提,白发道人面色不断变幻,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不能明白,怎么会是空间挪移之术! 别说这来历不明的小子,便是传说中的神只,能修成空间挪移之术者,都是万中无一的翘楚。 “觉得惊讶吗?” 林询露出笑容,再度一步踏出:“真正惊讶的,还在后面呢。” 随着这一步踏出,他的身形竟然再度开始消散。 又是空间挪移之法! “这不可能!”白发道人面色骤变。 便是成功修行了空间挪移之法,南天门境界的修行者也断然不可能施展两次,绝不会有那样的余力。 可他再一次判断错误了,眼睁睁发生在面前的现实不会有假,挪移到他身后的林询再度挥出一拳,将这位玉京城境界的强大修行者轰飞出去。 “四个修行境界中,我的确身处第二个境界的巅峰。” 林询脸上笑容灿烂:“只是我的第二个境界,与你所想的第二个境界不同。” 他修行的功法经过陈修改进,要更加完善,更加强大,也正是因为如此,白发道人方才的陷阱才会落空,眼下的判断才会失算。 并非是这位年老修行者的战斗经验低下,甚至恰恰与之相反,他的战斗经验已经算得上老谋深算,恰恰是林询的战斗力太过出人意料,每一项都与寻常的修行者截然不同。 这便是他敢挑战玉京城境界修行者的原因,至于无比神异的空间挪移之术,还要排在之后。 “我不明白……” 白发道人踉跄站起身来,只是接连两次袭击,造成的伤势实在太重,让他身形有些颤抖。 他的确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透,一众观战者更是面色大变。 他们同样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眼中无敌的白发道人为何会败。 就连那位齐国国君都忍不住瞳孔收缩,失去了一开始时的运筹帷幄。 “这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国国君目光投射过来,原来这群人竟并非是莽撞无知的蠢货,早已有所准备。 “只是虽然如此……” 白发道人气喘吁吁,苍老浑浊的眼眸里,忽然迸发出一点精光:“你依旧会败!” 忽然灵气狂涌! “国君!抱歉,我恐怕不能留下活口了。” 恐怖万分的波动席卷,周遭地动山摇,林询也面色微变。 “他当真要施展那个术了吗……”齐国国君呼出一口浊气,“竟能将国师逼到如此地步,这少年人……” 他虽然并非是修行者,但也知晓眼下的情形不容迟疑,当即应声道:“便随国师的心意。” 话音落下,恐怖余波中,忽然响起咻咻的急促行动声,林询抬头看去,忍不住睁大了眼眸。 竟然是白发道人的头发陡然增长数十倍,像是一条条白蛇,朝着自己飞快袭来。 恐怖无边的灵气在其中席卷,威能太过恐怖了,难以用言语形容。 “无论你藏有什么玄机,都绝不可能抵挡这个术法!”白发道人冷笑,眼眸里杀机凛然,“我本不想杀你,要怪,就怪你太过不识抬举。” 那白发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像是巨蟒张开了狰狞的大嘴。 “已经无法再施展空间挪移之法躲避了。”林询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灵气的确要出乎白发道人的预料,但能施展两次空间挪移之术也终究是极限。 一旁的陈修踏出一步,林询见状,连忙回头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不必。” 林询眼睁睁看着那白发靠近,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然凝重。 “通天璧!” 轰隆隆! 四周忽然土石迸发,无数碎石凝聚在半空之中,形成一道巨大壁障。 紧接着是灵气,林询半点不敢留手,将浑身上下的灵气都倾注在壁障之上,形成一道巨大的薄膜。 最后是水流,王宫的井水忽然作响,化成一条水蛇急促涌现过来。 齐国侍卫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面色骤变,这样操控天地之力的手段太过匪夷所思,心头的震撼难以用言语形容。 “只是光凭这些东西便想抵挡国师的术法,依旧是痴人说梦!”那位齐国国君冷笑,对自己的国师拥有十万分的信心。 “轰隆隆!” 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白发与通天璧终于相撞,顿时无数碎石飞落,水流激荡,灵气狂舞。 滔天的声响响彻四周,无数人屏息凝神,期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而结果…… 随着一块块碎石剥落,漫天烟尘四散,终于有了分晓。 一根根粗如巨蟒般的白发萎靡脱落,而那道灵气壁障依旧高悬于九天之上,其上的碎石、河流、灵气都消减了大部分,林询也受到反噬,身受重伤,一口一口喘出浊气。 不断响起倒吸冷气声,这一战的结果已经有了分晓。 通天璧再如何破损也好,林询的伤势再如何重也好,只要通天璧依旧存在,只要他依旧未曾倒下,便是最后的获胜者。 国师……败了。 这样的事实让众多侍卫骇然失色,齐国国君瞪大了眼眸,他们不能相信这样摆在面前的现实。 只是现实便是现实,无论你信或不信。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外有人 “呼……呼……” 整片天地里唯一的声响,是林询的喘息声,声音很急促,浓重。 那少年站在丢盔弃甲的齐国侍卫、昏厥倒地的白发道人中间,目光很平静,冷漠地望向四周。 凡是与他目光相对者,群臣百姓也好,齐国国君也好,都下意识地低下脑袋,被那样强烈的血腥气所震慑。 一己之力,威震一国! 如此短暂的沉默后,林询终于迈步来到大殿之中。 “放肆!” 齐国国君震怒,他坐在高台之上,冷冷看着这一位不速之客:“你当真以为自己无人能敌了不成?” 林询不答,只是冷笑一声,目光环顾四周,意思是事实已经明晃晃摆在眼前。 “放肆!” 齐国国君气得发抖,眼眸里却看不到恐惧,只有被冒犯的愤怒与狰狞:“那位外出游历的老先生将要归来了!你胜过了他的弟子便沾沾自喜,真是愚蠢!年纪轻轻,不曾见识过黄河之深远,泰山之高耸!” “黄河之深远,泰山之高耸……” 林询默念这句话,忽而露出笑容:“我早便已经见识过了。” 这齐国国君只当他自己一人还藏有底牌,实际上,林询背后站着的那位才是真正的泰山与黄河,深远高耸,难以量计。 而陈修只是微笑,目光无喜无悲,看不到太多的表情。 齐国国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你当真有如此信心?” 林询答道:“自然。” “既然如此……” 齐国国君一副桀骜鄙夷的模样:“你可敢在这里稍等片刻?待那位老先生到来,你才能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完这句话后,齐国国君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他这是在用激将法,在拖延林询的时间。 满庭侍卫昏死,白发道人都败亡,若是林询在此刻出手,他这位高高在上的齐国国君也只有任人蹂躏的下场。 “好在他终究是个少年人,心高气傲……”齐国国君在心中自语,见林询不答,顿时冷冷嗤笑一声:“你不敢吗?” “我当然敢!”林询大喝,脸色有些涨红,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好极了!”齐国国君在心头欢呼,果然是个少年人,如此轻易便中计。 他刚欲再添一把火,却见台下慷慨激昂的少年人露出笑容:“敢自然是敢,只是……没有必要。” 齐国国君瞪大了眼眸,没有必要,这是什么说法? 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到来,那原本被激得面红耳赤的少年忽然变得悠然自得,带着笑,一步步朝着大殿上的高台走来。 眼睁睁看着这凶神恶煞的少年人越来越近,齐国国君禁不住脸色微变:“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可没有工夫与你浪费。” 陈修一步步走近,抬头看着那高坐于王位之上的齐国国君,眼神却像是居高临下一般:“七日之后……” “斗胆!”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爆喝! 整片朝堂寂静,所有人都调转过目光,朝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 便连林询也是如此,眼眸眯起,神色有些凝重。 那声音的源头,是个白发白须白袍的老人,身高八尺,器宇轩昂,浑然将“仙风道骨”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含笑而立的老人,那老人要矮小许多,一身儒衫,看起来同样风度翩翩,像是隐居山林,一心求学的老学究。 “是那位老先生!还有谢家的当任家主!” “曾听人说,那位老先生闲情逸致,喜欢研读圣人典籍,原来是去谢家拜访了。” “好极了!老先生来了,定叫这小贼无路可逃!” 群情激奋,大喜过望,白发道人的老师不愧是一位修为通天彻底的仙人,竟然如此之快便察觉到了异样。 齐国国君也露出笑容,终于放下心来,朝着那位老先生拱手,行了一礼:“见过先生。” 那位老先生的辈分很高,曾教导过当代的齐国国君读书,因此行弟子之礼。 “国君在朝堂之上,不必与老夫客气,我虽是你的先生,眼下却依旧是你的臣子。”老先生笑着回答,语气很和煦,不因为自己的修为与地位而居高自傲。 也正是有这样的修行者在,齐国才能如此强盛,这是其余六国羡慕不来的。 那位老先生很从容,目光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当落到陈修身上时忍不住顿了一顿,觉得这少年有些古怪。 可到底古怪在何处……他却也说不上来,兴许只是幻觉罢? 当落到谢言身上时,却又忍不住微微一顿,他曾见过谢言一面,那是在十几年前,谢言还不过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些眼缘。 “不曾想到……” 老先生摇头,有些嗟叹:“哪怕是听谢族长亲口所言,我也不相信你会堕落到如此地步,眼下亲眼所见,才不得不相信。” “堕落到如此地步……”谢言喃喃这句话,这是指什么地步呢? 自己堕落到何等地步了?他左思右想,不能明白。 却见那老先生又转过头,朝着谢家族长道:“我这便要替你谢家情理门户,不知……” 老族长面带笑容,很大度:“不必顾忌我的颜面,他既然做出如此天理不容之事,便算不得我谢家弟子,便是死了……唉,也只是家门不幸罢。” 老先生听后叹息,他的后辈中也曾出过不孝子,很能理解这一点。 “节哀。” 老先生终于行动了,他迈开步子,朝着朝堂深处一步步走去,每走一步,都带着狂风吹拂,灵气肆虐,恐怖的灵气波动。 “果然是一尊神只!”林询呼吸有些急促,这样的事实有些惊人。 齐国朝堂之中,藏着一尊神只! 陈修则考虑得更多,目光中光芒闪烁,天帝为何要放任齐国存在一尊神只呢,这与他的目的不符。 若说是不曾发现自然不妥,这老先生的存在鲜为人知,但对于那位洞察一切的天帝而言,显然不可能是秘密。 呼出一口浊气,陈修平静地踏前一步。 这位老先生的存在,到底对天帝的影响是好也罢,是坏也罢,都没什么关系。 反正不至于是什么要紧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他还活着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正是如此。”齐国国君露出笑容,目光有些冷,有些森然。 “不必留下后患。”他吩咐完毕之后,才想起那位老先生不是可以随意差遣的人,连忙笑着补充道,“自然,要看老先生你的心意。” “无妨。” 白发白须的老先生目光很平和:“国君既然不需留下后患,那么依你便是……反正究其根本,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他看着陈修,脸上露出笑容,喃喃般开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很喜欢这句话,不知道小友你如何?” “我不太喜欢。” 陈修回答:“这句话不太妥当,言过其实了。我一路走来,未曾遇到什么人外之人,天外之天。” “的确是少年人。” 老先生笑得开怀:“马上你便会见识到了。” “轰隆!” 一声巨响! 从地下开始塌陷,一座座王宫,一颗颗树木,霎时间地动山摇,众多臣子与侍卫惊恐四散逃窜。 齐国国君倒吸一口凉气:“老先生出手便是如此,声势与气魄太大,此事过后,恐怕又要检修了。” 咻咻咻! 灵气匹练如流星般流转,一抬手便是数十道,这样的气魄太大! 至于陈修…… 陈修的身影,一动也未动。 “那少年是吓傻了不成?”众人看得怔然。 “恐怕的确是如此,他自以为有些本事,如今面对真正强者才知道自己是自不量力,吓得痴傻过去!” “倒也怪不得他,面对老先生这样的强者,任谁也要害怕。” 躲在老先生背后的谢家族长冷笑一声,眼眸里有些期待。 “好……好……就该如此……”谢家的老族长眼眸里迸发出光彩,这样的期待不符合他一贯以来的形象,眼下却有些收敛不住。 “中了!”他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十余道灵气匹练,忽然狠狠握紧了拳头。 中了! 十几道灵力匹练,轰然砸在陈修身上。 而那少年依旧毫无防备,目光很平静,不……那或许并非是平静,而是被吓得痴傻。 他的身躯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更没有丝毫灵气浮现,任由灵力匹练砸在自己胸口,这不是痴傻还能是什么?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闯入了齐国王宫,正该是这样的下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着。 “轰隆隆!” 恐怖的声响弥漫,太过可怖了,余波四溅之下,就连周遭的土地都开始龟裂,烟尘弥漫,四散笼罩。 “死了吗……”齐国国君瞳孔微微一缩。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那个名叫陈修的少年应当已经死去……不,一定已经死去了才对。 有谁能一动不动、毫无防备地接下神只一击,不可能存在那样的神通。 一片欢呼声响起,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众人欢呼雀跃,那位老族长嘴角也勾起一抹笑容。 “不……”只有那位老先生,瞳孔骤然微微一缩。 “他还活着!”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齐齐色变,朝着陈修望去! 四周弥漫的浓烟终于消散,那穿着白色衣袍的少年从其中缓步走出,目光依旧平静,神色依旧悠然,浑身上下,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 他像是闲庭信步,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甚至就连那袭衣衫都一尘不染。 “这是……怎么回事?”无数人惊骇,喧闹声此起彼伏。 “那可是神只的一击!” “这……这……是我眼花了不成……” 就连那位老先生也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喃喃自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喃喃这句话,似乎有生以来终于第一次理解了。 原来这句话并非是用来嘲讽他人,一直以来,他都是人外之人,天外之天,现在才知晓,不过是坐井观天的青蛙而已。 “不……我不相信。”老先生忽然狠狠咬牙,再度挥手,又是灵气匹练狂轰乱炸,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攻势虽然凌厉狂暴,却显得有些急躁。 他已经失去判断了,陈修的手段太过让人匪夷所思! 而这次的结果,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神只的一击奈何不了陈修分毫,他一步步朝着老先生走去,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步踏出,已经出现在了那位老先生身后,陈修猛然挥出一拳,将这位实力强大的神只轰飞出去。 后者受此一击,当即身受重创,溢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到极致。 暗地里的伤势更是深重,他浑身上下的灵气都在这一击之下溃散,再无丝毫战斗之力。 “这……怎么可能……”老先生睁大了眼眸,他不明白,分明只是一击而已,为何能让自己这位神只失去战斗力。 可无论如何不可思议,已经发生的便是事实,他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眼下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那少年越走越远。 “若当真有的话,我还真想见识一下。”陈修摇头,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回想起了立足于天幕之上的那位天帝,这一战已经期待了太久,恐怕将要到来了罢? 那位天帝是否是人外之人呢?还真想见识一番。 “接下来……” 陈修终于走到齐国国君的王座下,停下了脚步。 此时此刻,那位齐国国君脸上的冷静终于维持不住,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少年人,身形颤抖,眼眸里浮现出恐惧:“你……你要做什么……” “七日之后……” 陈修接着林询的话往下说,“七日之后,有一场宴会,这是请柬。” “请柬……”齐国国君颤颤巍巍地将请柬收起,有些古怪的看了陈修一眼,“你来此的目的,便是这个?” 陈修点头。 “若真是如此……”齐国国君苦笑,望向这国都中的一片狼藉,若只是如此,何必要大费如此之多的干戈? 林询这时上前一步,冷笑道:“为何会发生这些事,罪魁祸首,可不在我们。” 他目光瞥向那位谢家的老族长,冷哼了一声,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到达 谢家的老族长被林询一眼瞥到,禁不住骇然失色,吓得身形一步步倒退:“你……你要做什么!” 他有些惶恐,倒并非是林询的眼神当真蕴含了什么威严,而是方才的表现太过骇人心神,以至于这位只知读书的老族长已经丧失了理智。 “我可什么都不想做。” 林询冷笑,说到这里,眼珠子忽然转了一转:“对了,那请柬上的名额,还要加上一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陈修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不止是你,这位谢家的老族长也要一起来。”林询终于继续开口,语气中满是冷笑,“我要让他看看他口中一事无成的谢言,一路走来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你……”谢家老族长听后,顿时吓得战栗,生怕那宴会当中藏着什么狰狞的凶兽一般,连忙朝着齐国国君跪伏下来,“国君……国君,我不想去,我是治学的读书人……” 齐国国君叹息一声,只淡淡答道:“可以。” 之所以如此决定,一是因为眼下实在没有他抗衡的余地,彼此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已经显而易见,二是因为他今日对这谢家老族长的表现实在太过失望,以至于失去了平日的敬重。 不止是谢家老族长,国师也好,那位老先生也好,今日见识的一切让他心头的信念崩塌,对于齐国强大印象都产生了裂缝。 “眼下既然已经如此……” 齐国国君思索着,目光忽然落到陈修身上:“不如与眼前这位结好关系,他的实力远非国师与老先生可比,若能拉拢他……恐怕我齐国的实力还将更加强大。” 念头及此,眼眸顿时微微亮起,神色再度变得热切起来,口中笑道:“先生,不如在齐国休整一日,明日再启辰。我齐国的美酒与乐赋都是……” “不必。” 陈修很冷淡,无视他的热切:“眼下,我还有更紧要的事。” “我这便要动身,你若是无事的话,最好驱车跟在我们身后,如此一来,也可保证你的安全。”陈修思索了一下继续开口,神色依旧很冷淡。 “这……”齐国国君面色有些难看,陈修就这样拒绝了邀请,让他这位齐国国君脸上有些无光,至于跟随陈修一齐动身…… 这个提议,倒并非是不可,他在齐国自然还有许多要事,但都并非是非做不可的,若是跟随陈修身后前往秦国,便能创造更多亲近陈修的机会。 孰重孰轻,他自是分得清的,当下笑道:“便依仙人的意思。” “那好。” 陈修雷厉风行,说动身便动身,飞快登上马车,齐国国君也吩咐群臣,命令嫡子暂领朝政,其余琐事自然不提。 谢家族长再如何不愿,胳膊自然也拧不过大腿,被齐国护卫驾着上了马车。 一行人终于上路,马车急促地行驶着,天空是乌云滚滚,空气混浊。 “仙人……” 齐国国君在后方的马车中探出头颅:“近来的天气可真够恶劣。” “是啊。” 陈修跟着感叹一声:“毕竟世界毁灭的日子已经渐渐要到了。” “世界毁灭……”齐国国君喃喃一句,目光有些困惑,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这恐怕是仙人与自己开的什么玩笑。 这位神通广大的仙人倒真是古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做事更是令人半点摸不着头脑,眼下就连玩笑都这般古怪。 这却是他想岔了,陈修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呼……” 呼出一口浊气,陈修闭上眼眸稍作休憩的时候,那鲜红色的倒计时便跃然于识海。 “七天。” 陈修在脑海里喃喃:“最后的七天。” “噼里啪啦!” 忽然一道惊雷,声音乍然而起,吓得心有余悸的方丘先生缩了缩脑袋。 “有雷声,恐怕要下雨了,仙人还请小心,不要着凉。”齐国国君在马车后叮嘱,语气很轻柔。 “这是天帝震怒了。”陈修语气肃然。 “这又是什么玩笑……”齐国国君不能理解。 但转念一想,不能理解也便对了,若是仙人的话自己也能理解,那自己不也便成了仙人了吗? 如此年纪轻轻的修行者脾性古怪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马车跋山涉水而行,一路上有惊无险,终于到达约定好的秦国国都。 “不曾想六个国度的国君,竟会有汇聚一堂的一日。”齐国国君走下马车,有些百感交集,这一路走来,他也多少从陈修口中打探到事情的究竟。 说是打探倒也算不上,事实是他问一句陈修便会回答一句,之所以惊心动魄,全是他在与自己天人交战而已。 “很好……我的优势很大,经过与仙人的七日相处,其余六国的国君断然不会比我更与仙人亲近。” 他脑海中念头及此,呼吸声顿时变得有些急促:“这非但不是危险,反而是个良机,统一七国的日子,正在如今!” 就在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陈修不耐烦的呼唤声:“走了。” “是。”齐国国君连忙应声,亲切地走上前去:“陈仙人,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下次再叫我,只需呼唤我的名字便好。” “哦。” 陈修应了一声,摸了摸脑袋:“你叫什么名字来者?” 齐国国君脸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眼眸忽然瞪大。 “仙人,您这是在开玩笑不成?”齐国国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笑着道。 这一路上,他自然早便想方设法与陈修交换过名字。 “玩笑?” 陈修喃喃一声,皱起了眉头:“我从不开玩笑。” 齐国国君有些发怔,这七日行路之时,仙人不是还经常与自己玩笑吗?怎么一到达秦国国都,便变得如此生疏? 他不能理解,只能听到笑声,那是林询,笑得捧腹难止,欢呼雀跃。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能理解,脑海中浑浑噩噩,那位谢家的老族长更是战战兢兢,心头惊惧又担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宴会 天空昏暗,前所未有的昏暗。 行人低垂着脑袋,恹恹的模样,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不知多久,心底的热情便像是阳光一般被乌云笼罩,阴郁难以发泄。 似乎从心底想要呼喊,想要大声地嘶吼,但嘴巴张开时却又觉得无力,没有意趣。 “这样的鬼天气……”有男人从窗户中探出头来,唉声叹气。 噼里啪啦一道雷光,旋即是大雨倾盆,天空依旧昏暗阴沉,女人去收拾衣服,孩子被自己的母亲抱在怀里,眯着眼睛无法睡去。 街上鲜有人烟,不止是因为大雨,沉郁的气氛堆积在心底,难以发散开。 “听人说起,东边那座太皇山垮塌了,南边八仙庙里的仙人腐朽,西方静拓寺里的三百岁老僧人自缢,乱象频生,大动乱将要到来了。”有人在茶馆中闲谈,说话时低着脑袋。 “都是些妖鬼邪神之事,当不得真。”一旁有人摇头。 “反正不至于是好事。”第三人叹息一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第一人眼眸忽然亮起,“这件事无关妖邪,是真正的大事。” 眼见着其余两人目光望来,他才露出一抹笑,继续道:“七大古国的国君,除去魏国已经死去那位,其余六人都汇聚在我们秦国,说是……说是有什么宴会?” “宴会?”其余两人不解。 “无稽之谈!七国连年征战,彼此之间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聚集在一起,举行什么宴会?” “你想要玩笑,可别拿这件事来开,我家的小弟便是在与燕国交战时死的,要不是我缺了一条腿,恐怕眼下也是同样的下场。真要继续宴会,我便去酒水里面下毒,把这七个王八蛋一并毒死。“ “慎言!慎言!宫院里的事,岂是你我能说得的?”第一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过这七国举办的宴会,却是半分做不得假,不满诸位,我有一位叔父,如今便在王宫里当差。这件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如此一来,其余两人方才信去两分,口中嘟囔道:“那你说说,这七个国君凑到一起,会做些什么?” “难道是商量这古怪的天气不成?这都阴云密布了多少日,也是该拿出一个章程来才是。”一人猜测。 “说什么胡话!”开头那人笑了一声:“天气是人力能够奈何得了的事吗?” “如何奈何不了?我可听人说了,国君乃是真龙,行云布雨,不正是真龙该做的事吗?依我看来,或许之所以每日里阴云密布,正是因为七国国君齐聚的关系。当初九个太阳时灾祸连年,幸亏有射日的大神,如今七条神龙聚首,岂不也是灾祸吗?” “都是邪说,当不得真。”开头那人淡淡摇头,“更何况不过是些阴云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如何值得七位国君大动干戈……你们且听我细细说来。”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肃穆,说到这里,声音竟都因为紧张有些颤抖起来:“这座天下,恐怕要一统了!” 话音落下,其余两人顿时鸦雀无声,这个概念还是第一次浮现在他们脑海。 以往他们不敢想象,这是真正的天方夜谭,数千年动乱,当真还能有平息的一日吗? 可如今乍一听到,心中却忽然觉得确凿,顿时觉得心跳加速,砰砰砰的剧烈跳动。 “天下一统……” 这个词代表的含义太重,难以用言语形容,太多家破人亡、人间惨剧,当真会有和平的一日吗? 他们以往不期待,是因为不敢期待。 而如今……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一人喃喃,身躯颤抖,“我那位小弟,恐怕在地底也能瞑目。” 生活在这样的世道,谁不是厌恶极了战争? 平常不敢去说,只是害怕愿望幻灭而已。 “只是……谁能有这样的本领,能让七国国君汇聚一堂?到时天下公主,又该由谁来当?”另一人心头困惑,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方才感慨颇深那人听后,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忐忑起来。 “有一人。”开头那人道。 “何人?”其余两人话语都有些颤抖。 “你们忘记了吗?” 开头那人忽然露出笑容,颇为神秘地道:“那一夜。” “那一夜?”两人喃喃,先是不解,紧接着忽然豁然开朗:“你是说……” 那一夜,陈修在齐国王宫厮杀的一夜! 那个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身影,至今都印刻在他们脑海中,难以忘却。 “如果是那位的话,或许……当真不是空谈。” 三人激动地手脚都无处安放,一想到那样的可能,便连这阴郁的天气都不觉得难熬。 数千年动乱,终于要迎来曙光了吗?他们期待、恐惧,难以自持。 而此时此刻,来自这座世界各个角落的六个国君,才终于落座。 秦赵韩燕楚齐,每位国君面前,都只摆放一盏清茶。 气氛有些古怪,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又谨慎地掩藏着自己的面目,无人言语,就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抑。 他们在等待,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屏息凝神,小心翼翼,这群万人之上的国君,此刻竟突兀觉得紧张。 连世俗凡人都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们心中自然早便打好了算盘,什么条件可以忍让,什么利益不能放弃,心里面早已有数。 古往今来的大变局,就此开始了! “吱呀……” 听见推门声,除去已死的魏国国君之外,其余六国国君齐齐转过头来,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呼吸一时间,有些紧张急促。 而那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终于一步步从远方走来,他的目光平静,动作平缓,脸上的神情悠然自得。 “诸位……” 陈修在上位落座:“今日我请诸位来此赴宴的原因,只有一个。” “呼……”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来,没人想到陈修会如此开门见山,纷纷紧张地、忐忑地握紧双拳,期待那个答案。 第一百一十八章 答应还是死 肃穆、安静,这厮决定这座世界走向的大时刻。 国君中的心性较弱者,甚至已经不自禁颤抖起来,紧张地期待着那个答案。 而陈修语气很平缓:“那便是请诸位禅位。” 话音落下,顿时鸦雀无声。 屋子一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空气都冰冻了起来,六位国君脸色骤变,方寸大乱。 他们原先考虑的,是天下一统之后,自己该如何争夺帝位,又该如何保全自己的势力,如何拿到更多的筹码。 而陈修的话,便像是一击重锤,将他们心头的算盘敲碎,一只蛮横的大手肆意推动,将赌桌上的所有筹码推到地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太果决、太武断、太蛮横! 这是什么道理?要让自古以来拥有的一切都付诸东流,所有的权势与地位消散一空,甚至不愿给一丝一毫的补偿。 他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断?太不合情理! “我不同意。”第一位开口的,是那位秦国国君,他原本看起来软弱无力,不过是运气好才能继承国君之位,以至于对陈修奉若神明,此刻眸光却凌厉得惊人。 “我也不同意。”燕国的国君开口,语气很坚决。 “绝无可能。”赵国国君声音有些冷。 “我不同意。”楚国国君也开口。 唯一沉默的,是韩与齐两国的君主,至于沉默的原因,则各有不同。 韩国国君是当真心存犹豫,意识到自己能为不足。 至于齐国国君,则拥有更深的考量。 他冷眼旁观这一切,眼眸里有些得意,在他看来,陈修不过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天下若离开了自己等六位国君,该如何才能运转? 最终的结果,依旧只会是预料中的权力纠纷,眼下得罪陈修的结果,便是注定分不到最大那块蛋糕。 唯有自己看透了这一切,那位韩国国君只不过是运气好,至于其余众人,都只是庸才而已。 可他注定要失算了,他的所有精准眼光在陈修面前都注定要失效,一如既往如此。 “仙人。”楚国国君开口,他知道眼前这位所说的绝非是玩笑话,惹急了他,是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眼下,必须要表明态度不可。 一念及此,他眼眸里的冷芒顿时流露出来,语气也不再客气:“这件事绝非儿戏,我等王权天赋,统领各国数千年之久,派系根深蒂固,若是我们退位了,天下恐怕非得大乱不可。” 这并非全是虚言,他们的确有这样的实力,凭借一己之力,便能让举国混乱不堪。 “王权天赋?” 陈修听后却冷笑:“天赋得已经足够久了,接下来让我来赋!” 话音落下,众人顿时有些讶然,这样的口气太大,连老天爷都不放在眼里,视几千年延续下的传统于无误。 “仙人……” 燕国国君也开口,他的脾性要柔和许多,至少表面上来看是如此,赔笑着道:“便按最世俗的规矩来,少数服从多数,我们也足足有六票……” 一时间附和声渐起,各种声音层出不穷,便是韩国国君都有些动摇起来,犹豫不定的模样。 只有陈修神色依旧一如既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幻:“我并非是在询问你们的意见,只是在通知。” “通知……”齐国国君眯起眼眸,此时此刻,便是他也有些举棋不定。 陈修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像是在敲打,而是千真万确,确凿要如此。 “难道他当真是个疯子……”想到这个可能,齐国国君赫然色变,他知道陈修实力强大,因此心头下意识否决了其他的可能。 现在回想起来才豁然开朗,难道疯子便不可能实力强大了不成? “不能再作壁上观了。” 他心头醒悟过来,面容变幻后露出笑容,朝着陈修道:“仙人,此事,我也觉得不妥,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此之大的变革,还不知要生出多少祸端……“ “你这是在威胁我不曾?”陈修目光有些冷。 “不敢,不敢。”齐国国君爽朗大笑两声,眼眸里的光芒却很冷,“只是在阐述事实。” “阐述事实……” 陈修喃喃,事实上,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事实。 七国战乱已经持续了数千年之久,想要强行融合,不知道会流多少血,这是天翻地覆般的大变革,古往今来都少有。 这六位国君说的的确不错,这是明晃晃的刀子,若要一意孤行,便注定要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 “便是要撞得头破血流也无妨,我已经说过了,这并非是征求你们的意见,只是在阐述事实。” 陈修声音很冷,也很平静,意志不容动摇。 他的决心,比所有人想得都要大。 若因为害怕流血便不去改革,那么伤口只会越撕越大,眼下是时候止损,是时候做出前所未有的决断。 闭上眼睛,世界毁灭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两天,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时间可以浪费。 这座世界的顽疾必须要根除,要使用一切铁血的手段,粉身碎骨也不足惜。 随着话音落下,顿时有森然的气势随之流转,六国的国君吓得身形战栗,齐齐后退了两步。 他们心头惊疑不定,忐忑不安之时,却见陈修霍然站起身来。 那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环顾四周,说出的话语,让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心寒。 “要么答应,要么死,这是仅有的两个选择。” 仅有的两个选择,要么答应要么死。 毋庸置疑了,六位国君的面色一瞬间难看到极致。 并非是什么玩笑,也并非是什么杀威棒。 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陈修开门见山,一来便抛出自己的全部筹码。 定夺千秋万世的选择,在此刻开始。 答应……还是死? 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平素里再如何冷静之人此刻也难以保持平静,不时有人四目相对,有人双拳握紧出血痕,有人犹豫不定。 时间,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缓缓流淌。 忽然! 陈修面色,霎时间大变。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请柬 陈修的神情不再平静,变得有些深邃与浓重,目光忐忑之间,又藏着期待。 似乎什么期盼许久的事终于要到来,说不上好事,也说不上坏事,只是本应该践行的使命,宿命中注定的事。 一道道金光迸发,所有人都骇然抬头,望向天幕。 而天幕之上,一张请柬徐徐飘落下来。 那请柬呈金黄色,璀璨夺目,灵气氤氲,移动地很缓慢,庄严而肃穆。 似乎有无形的气韵在其上流转,又似乎万千道玄机在其中氤氲,一切隐秘蛰伏其上,千般奥妙深藏其中。 未曾修行的凡人见了,甚至都隐约要催生出灵气,林询在窗外看见这一幕,顿时福如心至,盘膝在地,修为一瞬间开始暴涨。 “这是什么……” 众人喃喃,他们不明白这张金黄色的请柬象征着什么,又到底从何而来。 只有陈修明白。 去赴天幕尽头那场最盛大宴会,手持沾染着血的请柬。 这是陈修从直觉当中得到的讯息。 这张请柬,象征着在天庭的通行权,只要手持此物,无形的大道之力便不会压制。 为了这一刻,陈修已经等待了许久。 天帝在隐忍,他同样在隐忍,在比试彼此间的耐心。 就如同天帝知道自己的末日将要到来一般,陈修同样能看到世界毁灭的倒计时愈发迫近,两人拼尽所有的耐性,要决出一个胜负。 而胜者,是陈修。 那位天帝的耐心也终于到达尽头,在死亡的威胁也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邀请陈修去赴那场古往今来最盛大宴会。 “贤弟。” 天空之上,忽然响起会送肃穆的声音,六国国君面目惊疑,朝着天空望去。 “请赴宴。” 随着声音落下,忽然金光璀璨,灵气氤氲,竟是一道通天阶梯从天幕延伸,径直落在陈修脚下。 周遭是浮云流转,灵气升腾,笙歌燕舞,恍惚间,似乎有圣人在讲道,大佛在诵经。 这是邀请陈修赴宴的礼节,很重拳,光网进来都未曾有这样的手笔。 陈修将请柬握在手中,闭上眼眸,他能感受到莫名的力量在自己手中迸发。 “是真的无疑。”陈修能感受到那种神圣的力量,太过巍峨与浩大,高山五岳与之相比都不值一提,五湖四海都渺然如一粟。 他将请柬收进怀中,抬头望向天幕,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张百忍,你这缩头乌龟,终于要将头露出来了?” 语气很粗俗,不像是什么贤弟与兄长之间的交谈。 与此同时,滔天的杀意在陈修眉宇间迸发,恍惚间恐怖波动流转,惊得六位国君一齐倒退。 此刻的陈修太过恐怖了,脸上虽然是笑容,眉宇之间的杀意却森然而浓重,他迈步,踏上登天之阶梯,一步一步走向云端。 就在将要彻底离去之时,他忽然转过头来,朝着下方道。 “林询。” 他眯起眼眸,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你且为贵客们沏上几壶茶水,我……去去救来。” 说完之后闭上眼眸,血红色的倒计时便随之流转开来。 一天零二十一个时辰。 林询平静点头应下,他迈步走入屋中,坐在椅子上,朝诸位国君露齿一笑,自然没有什么茶水。 就在这时,齐国国君忽然悍然起身,高声喝道:“诸位!就乘此刻!” 话音落下,其余五人当即会意,眼眸里浮现出一抹凌厉。 “轰隆隆!” 屋外一声巨响,门板被拆开,雄浑的灵气随之肆意涌动开来。 竟是一位位修行者狂轰乱炸而来,每一个人的修为都强大莫测,齐国那位老先生站在最前方,眼眸里笑意淡然。 在老先生身后的,是那位谢家的老族长,此刻背负双手,淡淡道:“不曾想到罢?年轻人,姜终究是老的辣!” 诸位国君也站起身来,看向林询与谢言的目光有些不善:“这是绝好的机会,眼下陈修不在,只要将他的徒弟抓住,便能让他投鼠忌器!” “要怪,只能怪你太蠢!竟敢做出这样的蠢事,这是你自己在寻死!” 诸位国君冷笑连连,他们竟然早有所准备,来赴宴之时便不惜一切代价聚齐修行者。 只是哪怕如此,也不可能是陈修的对手,因此才一直蛰伏在外,所等候的,便是这样的良机。 唯一不知所措的,只有那位韩国国君,此刻身形一步步后退,眼眸里惊慌不定。 其余人倒也懒得理会他,目光只冷冷王者林询,脸上露出一抹狞笑,一位位修行者,便从四面八方逼近过来。 “这便是折辱老夫的下场!”谢家的老族长此刻尤其激动。 一位位强大修行者围拢过来,其中光是玉京城境界便有三位,再加上那位来自齐国的老先生,雄浑无边的灵气,便如海浪一般波涛汹涌。 林询被他们围在正中,脸色却依旧丝毫未变,悠然自得地摇晃着躺椅,脸上笑容浓郁。 “吓傻了不曾?”一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冷笑。 “傻的是你们!”林询霍然站起身来。 他的身躯并不高大,修为在这一众强者之中更是只能用孱弱来形容,此刻的气势却丝毫不弱,冷笑着将目光巡过四方,森然的杀意,便随之流转开来。 “一群蠢货!竟当真以为我没有准备不成!” 这话音落下,人群中顿时惊疑不定。 “难道……”他们望向林询,不敢妄动,实在是一系列变故带来的印象太深,哪怕此刻优势天大也要忌惮。 “不错。” 只见林询淡淡挥袖,露出一抹笑容:“我的确没有准备。” 众人愕然,没想到这小子竟敢在这时候耍宝,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这小孽障,还不知道眼下自己是什么境遇不成?”一位玉京城境界修行者冷笑,他脾性暴躁,语罢便按捺不住心头躁动,第一个出手。 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闪烁,这样的速度太快,力量更是恐怖万钧,挥手间如同山岳坠下,玉京城境界的恐怖修为展露无遗。 第一百二十章 激战 “不对!”那位老先生忽然察觉到异样,连忙张嘴呼唤,有心想要阻拦,可此刻再反应过来,却已经为时已晚。 只见林询身形一动,蓦然挥出一拳,朝着那玉京城境界修行者的面门砸去! 后者丝毫不惧,发挥出全部修为与林询硬悍,他的眼眸里藏着冷笑,身为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无论如何都不是林询可以正面硬悍,至于方才老先生的呼唤,恐怕只是他太过谨慎,才杞人忧天。 可只是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便由自信变成了惊骇,他低头朝着自己的拳头望去,只感觉一股无比恐怖的力量袭来,顺着拳头一路深入五脏六腑…… “轰隆隆!” 骤然一声巨响,在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这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身形炸成粉碎,尸骨无存。 “好强的修为……”老先生抬头,惊惧地看了林询一眼,“你还敢说自己没做准备?” 其余修行者也呼吸急促,眼眸死死盯着林询,其中藏着提防。 “骗你们的。” 林询咧嘴,露出笑容:“忘记提醒你们了,我可是纵横韩国国都的大骗。” “骗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老先生眯起眼眸:“你家父母不曾教过你吗?骗人的话,可是会付出代价的。” “我没有父母。” 林询回答:“不过有人教过我。” “他说……” 林询思索回想起来:“为一己之私骗人不可,为万民之幸骗人可以。” “那么……那人教错了。” 老先生周身上下发须飘荡,恐怖的灵气波动轰隆隆炸响:“我如今来重新为你上这一课。” “上一次你败在陈修手中,他没有杀你,没有下一次了。”林询声音有些冷。 两人针锋相对,灵气波动浩瀚席卷,威能一个比一个恐怖,周遭诸位国君惊惧倒退,就连一位位他们聘请的修行者都惊惧,在这样的余波中将要被波及。 “轰隆隆!” 忽然一声骤响,那是两人的灵力匹练在相撞,造成余波恐怖,这座楼台都倒塌,房屋碎裂。 与此同时,两人身形也相撞,各自施展手段,拳风剑影肆虐。 “你强大了许多,已经到达了第三个境界。” 老先生眯起眼眸:“可这依旧不够,与我这尊神只相比,要差得太远。” 经过这几日的修行,再加上观摩陈修收到的请柬,林询修为终于更上一层楼,这也是他敢独自面对群雄的底牌。 只是虽然如此,终究要比神只更低一个境界,这样的修为差距堪称鸿沟。 “我也是神只。”林询却开口,一拳接上一拳,毫不畏惧地与老先生硬悍。 “你这小辈,又在说什么胡话?”老先生冷笑,神只的恐怖修为在此刻爆发,暂时逼迫地林询不断后退。 交锋片刻,这位神只境界的老先生已经开始占据上风。 只是这样的上风不足以转化成胜势,林询顽强得惊人,不断抵挡着,寻找反败为胜的良机。 老先生知道这少年拥有空间挪移这样的神秘法术,因此进攻之时也有些畏首畏尾,时时刻刻提防四周,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太大的战果。 “这并非是在骗你。”终于在战斗中抽出余暇,林询忽然开口,“我的确是神只。” “只是我的神只与你不同。” 他露出笑容:“你是天帝册封的神只,我只做自己的神只。” “没有天帝册封,也敢称神只两字?”老先生震怒,怒火翻滚,攻势顿时变得更加凌厉,他受到了冒犯。 林询却依旧游刃有余,随着老先生攻势加剧,他的速度竟也更快几分,依旧是占据下风,却依旧未露败象。 “你隐藏了实力?”老先生瞳孔蓦然微微一缩。 他此刻终于明白,林询的修为,绝非是刚刚晋入第三个修行境界那般简单。 与之截然相反,哪怕在第三个境界当中,林询的修为都算得上佼佼者,灵气太过雄浑,源远流长。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少年竟一直未曾拿出全力,交战了如此之久,竟一直留有底牌。 这是在借拖延时间! 战斗持续得越久,便对自己越是不利,陈修从天幕尽头那场宴会归来的时候,便是自己的死期。 林询眯起眼眸,笑得愈发开怀:“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我可是纵横秦国国都的大骗。” 他的修为的确在第三个境界当中属于上筹,但却并非是因为一直在刻意隐藏实力。 他的确是刚刚才突破到第三个境界,只是修行的功法与其他人不同。 他的第三个境界,名为“来日俯身邀明月”,而早在修行之初,他便已经与明月一起饮酒,见识过皓月之辉,因此一晋级便直接成为这一境界中的佼佼者,修为深厚,难以斗量。 “诸位,一齐出手!”老先生一声爆喝,浑身修为爆发到极致,发疯似地疯狂出手。 灵气如海洋般浩瀚,先是他一人,紧接着是数十位参与围攻的修行者,尽数施展出最强手段。 这样的威能太过恐怖了,灵气肆意迸发,狂风霎时席卷,林询就像是海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有可能倾覆,死无葬身之地。 “麻烦了……” 呼出一口浊气,林询眼眸里凝重万分,究其根本,他也不过是位第三大境界的修行者,便是比起那位老先生一人都稍有逊色,如今面对数十位强手的联手进攻,恐怕万万不会有获胜的机会。 “该如何是好……“ 他脑海中念头飞速流转,思考着脱身之法,眉间溢出冷汗。 “小子!” 他听到声音,那是那位老先生的声音,此刻满是冷笑:“现在总算明白了罢?小聪明能救你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现在便让你明白……奇怪……” 话音忽然变得微弱起来,林询惊愕抬头望去,那位老先生的身形竟然一点一点变得虚幻。 就连他的攻击也是如此,浩瀚席卷的灵力匹练忽然变得萎靡,似乎被风一吹便会烟消云散。 “这是……”林询喃喃着,皱起了眉。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可矣 天庭之上,是华光万丈,龙飞凤舞。 天帝高坐凌霄宝殿,台下群臣侍立,这诚然是一场盛宴,有仙子舞姿曼妙,仙人神只手捧神酒,不亦乐乎。 欢声笑语、美酒佳肴,这片乐土立在天幕上,持续不知几千几万年。 谁管天幕下苍生哀绝,洪水滔天。 “好酒!好酒!”一尊肥胖的神只眼眸眯起,醉意朦胧,身形摇摇欲坠。 他一个不慎,忽然跌倒在酒坛里,一滴滴神酒顿时飞洒,竟也毫不在意,仰头酣睡在酒盆里,打起了呼噜。 有人拍手,脸上笑容灿烂,色眯眯盯着舞姿婀娜的仙子:“再舞一曲!再舞一曲!” 有穿着华服的男子站在中间,拱手大笑:“今日之宴,旨在庆贺天帝功德,千秋万代。” 这男子周身光芒熠熠,竟全都是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连饰物都是玉石制成,耳坠便足足有七条,华光异彩,神采飞扬。 那位天帝听后哈哈大笑,只是他的容貌被乌云遮蔽,看不真切。 其实不曾有千秋万代,他算得清自己的寿命,还剩下两天。 “天兵天将何在?” 一片歌舞声中,天帝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又平静:“去看一看,我的贤弟怎么还没有到来?” “是。”当即有数人应声,不敢迟疑,谨慎朝着殿外搜寻而去。 他们离去之后,自然依旧是载歌载舞,欢声笑语。 “砰!”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一声脆响,那是那几位天兵天将的头颅,砸在地上,声响有些剧烈。 “我赴宴来矣。” 有声音在殿外响起,那是少年的声音。 所有人都眯着眼,朝殿外看去,有人震怒冷笑,有人欢欣不觉,还有人只视作未见。 “笃笃笃笃。” 是脚步声,那少年渐渐近了,他走入凌霄宝殿,朝着众人施施然行了一礼,脸上笑容灿烂。 呼吸响起倒吸冷气声,那少年手中竟握着一个个头颅,每一个都圆睁双目。 少年脸上的笑容染着血,很开怀,也很冷漠。 “那是大日星君,还有天穹上人……” “七大神老,他们是天帝的岳丈,一个也不曾留下。” “那三头神龙,是天帝的子嗣,也已经气绝了吗?” “那棵树……竟然是蟠桃树,这少年将蟠桃树连根拔起了!” 惊呼声不断响起,一众神只看向陈修的眼眸里浮现出狰狞与杀意,起舞的仙子们颤颤巍巍,四散退去。 那位天帝的容貌则依旧掩藏在乌云中,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响起:“贤弟怎么来得如此之晚?不免有失礼数。” 语气中没有愤怒,似乎少年手中握着的不过是草木。 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我来送你上路,自然要备好贡品香烛,才不算有失礼数。” “这些神只便充当陪葬,三头神龙炖煮一番,可以用作祭祀的猪头肉,至于这颗蟠桃树,便栽种在你坟前,扶摇直上。你吸食世界的骨髓,也理所应当反哺,只栽种一颗蟠桃,恐怕还有些盈余……” 他环顾四周,看着一位位肃然凝重的神只,脸上笑容灿烂:“诸位也不要推辞,有什么宝树奇草,也可一并与我拿来,天帝蚕食世界数千年,这点资源应当承担得起罢……” “至于报酬……便将性命留下就好。” “放肆!”一声爆喝,那是一尊神只,此刻忽然震怒,他的身形暴涨,一瞬间扩增至千万米,一拳朝着陈修砸来,便像是一座山岳坠落。 可这一拳终究没有落下,那神只身形在半空中忽然自行溃散,千万米的身躯最终只剩下一颗小树,枝丫凋零,死气沉沉,被陈修轻飘飘握在手中。 “原来是一株古树修成了仙。” 陈修露出笑容,将那根萎靡的树苗收起:“好树!张百忍,你坟前景致又多上一桩!” 天帝依旧在笑,笑声厚重,听不出情绪。 “天帝!” 有神只跪伏下来,眼眸里的杀意掩饰不住:“请天帝下令,让我等诛杀此僚。” 这不止是他一人的意思,一位位神只运转起灵气,周身杀意暴涨,如浩瀚海洋席卷,一阵风吹过,便是惊涛骇浪。 这是滔天的底蕴,天底下只有一座天庭,只有一个地方拥有如此之多的神只,联合起来的修为通天彻地,恐怖得难以想象。 天帝沉默,他在等众人的情绪酝酿。 待滔天的杀意直冲云霄时,他的声音才终于在乌云中响起:“可矣。” 这声音初时很轻,像是一阵风拂过云端。 但在下一刻,不止从哪里响起回声,一次又一次地不断重复: “可矣!可矣!可矣!可矣!可矣!可矣!” 每重复一次,那声音便浩瀚一分、威严一分。 直到最后,已如同一声大鼓,敲响在诸多神只的心脏 世界上最恐怖的军队摩拳擦掌,唯一能驱使他们的,只有传说中那位天帝的意志。 而如今,天帝如此说: “可矣!” 狂暴的战意,便随之肆虐开来。 像是什么庞然巨物苏醒了,一瞬间地动山摇,灵气席卷,呐喊声响彻天庭。 一位位神只暴怒,恐怖的攻击铺天盖地,朝着陈修席卷过来,放眼望去,神只的数量不知几千几万位,密密麻麻,难以细数。 陈修被他们层层包围起来,脸上依旧带着笑。 他竟未曾施法,眼睁睁看着无数道攻击逼近,脸上的笑容灿烂明媚。 “他疯了不成?”有神只见到这一幕,禁不住瞪大了眼眸,他不能明白这少年为何不施法反击,难道是被这样的大场面吓得痴傻了不成? 但只是下一刻,他便明白了过来。 不止是他,所有神只都一瞬间明白了那少年不反击的原因。 他们的攻击在半空中烟消云散,随之一起消散的还有他们的肉身,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无数为神只便尽数陨落。 “这是什么法术……” 有人喃喃,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再如何强大的法,也终究需要催动灵气,世上哪里有凭空变出的神通? 他们的确不能明白。 因为施法的人,不是陈修。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二份大礼 陈修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看着这一众消散的古神只,眼眸里有些悲悯。 他侧耳去听,气息断绝的古神只们只剩下最后的声音,很虚弱,难以听得真切。 “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 “是……是……”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他明白了这一切,语气之中,充斥着万分的悲哀。 这道话语到此忽然戛然而止,这是声音的主人彻底死去了,再无声息。 陈修眼睁睁看着这样惨烈的一幕,一位位伟岸的古神只如烟消,如云散,这是千万年来都难得一见的盛景。 这些古神只们有的是妖物成道,有的是古树成仙,还有的是一个个宗门内出的不世之材,被供奉在殿堂里的人物。 而如今,他们都死了,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掀起。 虽然是敌人,陈修也为他们感到悲悯,不知多少年的修行,千辛万苦,一步一个脚印,最终都只是蹉跎而已,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此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位高坐在凌霄宝殿上的天帝,依旧将面目掩藏在乌云中,语气平静不待一丝波澜:“道友,这是我为你送上的第一份大礼,你觉得如何?” 陈修沉默片刻。 “我觉得有些想要作呕。” 这是陈修的回答,心头的想法也是如此,他从不撒谎。 “何至于如此?” 天帝语气中带着笑意:“这是愚兄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赔罪,这些人吸食民脂民膏,不知悔改,愚不可及,理应当千刀万剐才是。只是为兄却已经知错,这些神只的尸首便是佐证。” “他们的尸首算不得你悔过的佐证。” 陈修语气很冷:“只有你自己的尸首才算……不,如此都欠缺了一些,须得千刀万剐才算妥当。” 天帝笑着道:“贤弟何苦对愚兄如此不依不饶?” “不依不饶吗……” 陈修喃喃一声。 他沉默下来,片刻后才继续道:“这是第几茬了?” “什么?”天帝语气有些疑惑。 “这座世界的历史,已经持续了数千年……但这是世俗流传的算法。” 陈修道:“我曾观察过古树的年轮,这座世界的岁月,恐怕已经数万数十万年不止了。”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 “是否数千年过去,旧的文明便会被淹没在岁月中。新的时代便会重启,人类重新开始繁衍,而旧的人类被某位吞吃一切的怪物吞食,凡人也好,神只也好,都逃脱不出这个铁律。” “于是旧日的一切东西都逝去了,不留下半点痕迹。这些在天幕上逍遥自在的神只恐怕还以为自己将会永生永世长存下去罢?殊不知自己也是一茬被割的麦芽,明年此刻,便又长出新的一茬。” 天帝的声音中依旧听不出情绪:“贤弟,你在说些什么……愚兄不明白。” “是吗……” 陈修摇头:“要证明我的观点,其实很简单。” “只需要……” 他说着说着,忽然闭上了眼眸。 识海当中,血红色的倒计时便映入眼帘。 原本只剩下不到两天的倒计时,此刻已经飞速膨胀成一个天文数字。 两千三百二十一年! 这还只是吸食了神只的能量,待得张百忍将普通修行者乃至凡人的寿命一并吸食干净,那么这座世界的寿命将会再度来到数千年。 “张百忍……”陈修睁开眼睛,看向那位高坐在凌霄宝殿上的天帝,“你的心肠,当真歹毒得让我想要作呕。” 天帝沉默下来。 一切事件,终于清楚明了地摆在陈修眼前,再无迷惑。 整片天地,都是张百忍一人的养料,数千年一次的轮回,永生永世不会停止。 哪怕自己不曾到来,这座世界也不会毁灭,至少在近十万年来不会。 这尊天帝并非预料不到自己对于世界的损害,他贪婪地吸食世界的骨髓,待得这座世界不堪重负的时候,便吸收人类与修行者作为养料,开启新一季的轮回。 这一点并不难做到,所有人修行的,都是他留下的法,还有那古怪无比的天道誓言,无论在如何强大的修行者,在他眼中都只是任由操控的傀儡。 这便是天帝,永恒立足于天幕上,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大怪物。 沉默,依旧是沉默,陈修不再言语,张百忍也一语不发,气氛变得古怪异常。 不知过去多久,陈修才再度开了口:“那么你找我的目的,也并非是为了自己的寿命,至于原因……到底是什么?” “贤弟……” 时隔许久,天帝终于再度开口,语气之中没有秘密被揭穿带来的慌乱,依旧平静而悠然:“方才只是第一份大礼,接下来,是第二份。” “第二份大礼……” 陈修眯起眼眸,看着天帝,周围一道白云飞过,霞光漫天。 天幕之上,只余下他与张百忍两人,立身于辉煌的宫阙中,高耸的天幕上。 “这第二份大礼……” 天帝露出笑容:“是你的一位道友。” 他挥手,忽然朦胧光芒颤动,一个被捆缚起来的男人身形显露出来。 那老人很是苍老,白发垂落,眼眸低垂,神色很暗淡。 “太上吗……”陈修喃喃着开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还记得两个月前我与你的谈话吗?” 天帝的面容掩藏在乌云中,看不真切,只有那高大的身形耸立,显得有些威严,更有些可怖:“我曾告诉过你,世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请柬了。” “你手中那张请柬,原本属于太上,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帮了你与我如此之大的忙。” 天帝似乎在笑,笑声很轻柔:“我原本虽然能轻而易举将他击败,却无论如何也杀不死他,他将请柬让给了你,自然便只能任由我擒拿。你得了请柬,我得了他的性命。这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大好事?” 陈修心头一沉,表面的神色却很是平静:“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你将自己的部下擒拿起来,对我而言倒是省去许多麻烦,对你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好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三份大礼 “你应当明白才对……贤弟。” 天帝悠悠开口:“你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道友身死吗……而这位道友身死的原因,还是将自己唯一的请柬让给了你。”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有许多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烁,第一次在玉门宗顶峰的离别时,那身形虚弱暗淡的老人如此说:“少年人,莫被时间浑噩,蒙蔽了眼眸。” 然后是天穹宗顶的一战,那一战酣畅淋漓,慷慨激昂,现在想起来都让人心头悸动。 他并不怀疑天帝的话,太上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他虽然不与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但也愿意看到自己与天帝正面交战,决出一个胜负。 而如今,他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垂垂老矣,面目惨白。 “真是古怪。” 陈修摇头,神色依旧平静:“你为何要拿自己一方修行者的命来威胁我?真是咄咄怪事。” “是吗……” 天帝在笑,他依旧在笑,从头笑到了现在。 陈修手持数十颗大好头颅到来的时候他在笑。 数万尊神只烟消云散的时候他在笑。 如今他依旧在笑,手提着自己麾下最值得信任的神只,听着那垂垂老矣的老人细微难以听到的呼吸。 “那么……” 他的目光看向陈修:“你便回答我罢,我到底是该杀了他好,还是放他离去更好。” 陈修皱起眉头:“你是三岁孩子不成?这尽皆是你自己的事,问我有什么益处?” 说话的时候,被天帝禁锢住的太上脸上露出表情,似乎轻轻地,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 这是开怀的笑,他在临死之前没有阻挡自己道友的道路,没有成为任人操纵利用的傀儡,这诚然是一件幸事。 “原来如此……”天帝喃喃一声。 “那你便看好了。” 一柄锋利的刀刃忽然浮现在天帝手中,那刀刃足有数十丈大小,泛着锋利的寒光。 陈修脸色依旧平静,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那刀刃一点一点逼近太上的脑袋,看着其上锋利的寒光闪烁,看着那垂垂老矣的老人认命般闭上眼眸。 忽然! 陈修的身形,蓦然从原地消散! 这样的速度实在太快,空间挪移之法被陈修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是一瞬之间,便出现在天帝面前。 下一刻,狂猛的灵气爆发,陈修轰出一拳,将那刀刃砸成两半,旋即毫不迟疑地抱起太上,转身逃出数十米之外。 “成功了吗……” 陈修心头有些惊疑,这样的成功实在有些简单,简单得出乎他的预料。 天帝想以太上的性命要挟自己,那么应当早便做好防备自己强夺的准备才是,怎么会…… “道友……” 陈修忽然听到太上的声音,很虚弱,缓慢地响起:“你不应该救我。”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我曾说过,要放过你两次,却只与你交战了一次,如今再救你一次,才算是兑现诺言。” “你救不了我……” 太上眼眸里有些浑浊,眸光中藏着悲哀,他看着陈修的脸庞,一字一句地继续道:“因为我修行的,同样是天帝的法。前几日天帝以我麾下修行者的性命相逼,逼我发了道誓……” 陈修瞳孔骤然一缩。 发了道誓,便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天帝手中,从此之后是生是死,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出来,陈修后背溢出冷汗,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忽然听到天帝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悠然自得的响起: “果然是深厚的道友之情,真是让我敬佩。” 天帝笑容灿烂:“贤弟,这第二份大礼,你可还算满意?” 自己被算计了,若是眼睁睁看着那刀刃落下,太上或许还有一丝活命的可能,如今贸然出手,便等于彻底将主动权交在了天帝手中。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陈修开口,尽力让语气保持平静。 “不急,不急。” 天帝却依旧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这才只是前两份大礼而已,还请贤弟稍安勿躁。” “接下来,是我为贤弟精心准备的……第三份大礼。” “第三份大礼……” 陈修衣衫飘荡,立在于云巅之上,在他身后,浑身是血的太上尽力呼吸空气。 “我太想杀了你。” 陈修道,他心头的杀意汹涌澎湃,的确是个从不说谎的人。 “可你做不到。”天帝笑着开口,他的面目掩藏在乌云中,看不真切,只是能清晰感受到他在笑。 这尊浩瀚巍峨的神只,星辰在他面前失辉,云彩在他周遭簇拥环绕,他是那样的伟岸,也是那样的卑鄙。 他明面上的光芒有多么璀璨,暗地里的心思便有多么歹毒,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工具,他贪婪地吸食一切,不存在感情。 天帝无视陈修眼中的暴怒,悠然继续开口:“这第三份大礼尤其之厚重,是愚兄精心为你准备,花费了许多的工夫。” “这第三份大礼……” 他刻意放缓话语,一句话便顿上许久,这是在让陈修心头的狰狞与暴怒发酵,这少年越是暴怒,他便越是觉得开怀,这是他仅有的几个兴趣之一。 待得陈修的呼吸声急促得有些掩饰不住之后,他才终于笑着开了口:“便是九亿百姓的性命。” 陈修脸色霎时间大变。 “其实说是九亿,倒也并非一定准确,或许多一些,或许少一些,总而言之,终归要留下些人类繁衍后代,如此一来,才能开启下一代的轮回。” 天帝欣赏着陈修脸上的狰狞,笑得愈发肆意,愈发开怀,他是狰狞的妖魔,品尝人的怒火为食。 “你恐怕不知道罢,只需要一个念头而已,我便可以让世上绝大部分人类消亡殆尽,任他是什么天潢贵胃也好,一方富豪也罢,平日里再如何作威作福,我要杀他,也只需要一念。”天帝的声音平静,没有蕴含什么杀机或怒火,却让陈修发自内心觉得心寒。 九亿生灵的性命,对他而言,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离开这座世界 天幕之上的气氛有些凝滞,少年身形开始颤抖,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 “为什么?”陈修不明白。 神只的寿命受天帝掌管,这是因为他们发下了道誓,无形中被天帝掌握在手中,那么普通凡人又为何会被他一念之间杀死? 太过蹊跷了,这样的手段让人心头泛寒,毛骨悚然。 “这一切,其实要多亏了我手下的诸多神只。” 天帝笑着,为陈修解惑:“他们坐镇四方,各司其职。“ “有天辰君,主掌八方星辰,凡人若朝着繁星祈愿,便算是落入他的手掌。” “有阎王神,掌管生死牢狱,凡人若祈愿死者安康,便算是落入了他的手掌。” “有送子神,掌管婴孩生育,凡人若祈愿生子平安,便算是落入了他的手掌。” “有财神,掌管财宝官职,凡人若祈愿升官发财,便算是落入了他的手掌。” 陈修听得毛骨悚然,原来如此,凡人在供奉神只之时,便在无形中受其操控。 他们得了神只的赐福,如今有人来收债了,要用命来填! “自然,也有未曾祈福求仙者,例如你那位便宜弟子。这些人,我奈何不得,不过倒也无妨,整片天地都是我的耳目,便是逃过这一劫,也终究会落入我的手掌……嘿嘿” 天帝在笑,陈修听到了,他明明一直在笑,只是此刻这笑格外刺耳,格外令人心头发寒。 “贤弟,我还记得,你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很得我心意。” “你说……” “普天之下,皆是我的眼目;天帝万物,尽皆被我洞观。” “我很喜欢这句话。” “现在……你明白了罢?没有什么人能逃脱我的手掌,天下百姓也好,太上也好,乃至是你也好。” 他掩藏在黑雾下的面孔有些森然,陈修看不到,只能猜测。 那到底是怎样一种面孔呢?为何能恶毒狰狞到如此地步,再如何邪恶的鬼神都不至于如此。 “呼……” 天地之间,沉默了一刻,只有陈修的呼吸声不断响起,天帝静静等待着,也一语不发起来。 有什么样的情绪在此刻酝酿、激荡。 是恐惧吗?亦或是其他? 天帝不知道,甚至就连陈修自己也不知道,那种呼之欲出的心情太过澎湃、炽热,像是火一般燃烧。 终于,陈修明白了,他明白了那团在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的火。 是杀意。 汹涌澎湃、铺天盖地。滔天杀意、浩瀚席卷! 陈修看着天帝,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杀意在酝酿,灵气在咆哮,像是一头狰狞的,将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你不敢杀我。”天帝见状,虽然心下有些诧异,话语声却依旧平静。 只是这平静在下一刻便被扼杀。 只见陈修身形蓦然消散,这是空间挪移之术,天帝明白,只是万万不曾想到陈修竟会在此时使用出来。 “在哪里……”天帝有些急迫,“他疯了不成?如何还敢对我出手……” “轰隆!” 一道重拳,骇然落下! 像是一座山岳坠落,防不胜防的天帝被这一拳轰中背后,身形跌飞出去,好半晌才稳住身形。 这尊高大的神只身躯依旧掩藏在云雾中,看不真切,只是呼吸声有些急促粗重,他看着陈修,有些不能理解,惊骇出声道:“你为何还敢出手!” “你应当早便知道罢?”陈修声音森冷。 “知道什么?” “知道……我是一位专业救世者。”陈修一步踏出,身形再度消散,下一刻,蓦然浮现在天帝背后。 又是一拳轰出,无比恐怖爆裂的一拳,承载着陈修所有的怒火。 “天帝!” 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随着灵气一起肆意咆哮。 “你不曾知道什么叫做专业救世者罢?不曾知道这几个字承载着怎样的重量。” “这是第十三个世界。” “是我到来的第十三个世界。” “以往去过的十二个将要毁灭的世界里,我拢共拯救了十一个,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那个世界毁灭的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生命消逝,看着山川草木沦为废土,看着日月星辰暗淡无辉。” “那样的痛苦,我不想再承受一次。” “九亿生灵的死,与什么都不剩下的生灵涂炭……” “我不想做出选择。” “只是不得不迈步。” “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陈修眼眸里,是万分的痛苦也不甘。 可他不得不迈步。 太上也好,九亿民众也好,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决不能让这座世界永生永世被这位所谓的天帝掌控,为之付出一切代价都不足惜,无论是别人的性命,亦或是自己的。 陈修,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杀意铺天盖地的席卷,浩瀚天幕之上,无数云层被撕裂,连空气都被震成粉碎。 这样的波动太过恐怖了,就连太上都睁大了眼眸,骇然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第一次见识到陈修的真正实力,只觉得像是火烛在仰望浩瀚的太阳,蝼蚁在注视庞然的巨象,彼此之间的差距大得难以形容。 就连那位传说中的天帝都被逼得不断后退,只是不知是因为技不如人,还是因为他当真不想出手。 “贤弟……贤弟……” 灵气的狂轰乱炸中,能听到天帝焦急的声音:“你误会了,我并非是想让这座世界毁灭,绝非如此。” 陈修听后,却依旧疯狂出手,不依不饶:“只要你再吸食世界的骨髓一天,这座世界便一天不能好转。区别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你的罪孽,永生永世都无法偿还!” 天帝闪转挪移,堪堪躲避着,行动间已经越来越不堪:“我送你这三份大礼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继续吸食世界的骨髓,而是为了……“ 说到这里,却见一击重拳迎面而来,好不容易才堪堪躲过,连忙继续道:“是为了离开这座世界!” “离开这座世界?”陈修的攻势渐渐平缓起来,有些惊疑不定。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合作 “不错。”天帝感受到周遭的压力放松下来,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枯燥生活,一次次轮回往复,于我而言,已经半点乐趣也无。” “我决心要超脱这一切,要离开这座世界,如此一来,天地苍生便不必受我荼毒,你我之间,也不必有一战。” “这才是我找你的目的……只要你答应帮我,那么太上不必死,天下苍生也不必死,你也能够安然无恙。” 陈修神色惊疑不定,犹豫半晌后狠狠咬牙,攻势停顿下来。 他踩在云彩上,一袭衣袍随风猎猎作响,皱着眉开口:“当真?” “千真万确的事实!”天帝也开口,他的巍峨身形立在云彩另一端,脸上的表情依旧被乌云遮蔽,看不真切,只是话语声很真诚,掏心掏肺般道:“我说自己已经悔过,恐怕贤弟也不会原谅愚兄,只是……还请你为这九亿凡俗考虑,是心头的一己之私重要,还是九万凡俗的性命重要,这一点,贤弟心中应该有定夺才是。” 陈修低下头颅,一语不发。 天帝见状,连忙继续开口,语气很亲切:“只要我能够离开这座世界,那么还要这些凡人的命又有何用?不瞒你说,愚兄也不是残忍厮杀之人,何苦要……” “我可以帮你。”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只是这些让人作呕的话,还是到此为止罢。” “张百忍。” “你的本性如何,我清楚得很,我永生永世不会相信你,你的罪孽,也永生永世无法洗刷干净。” “只是这一次,我可以帮你。为了九亿百姓的性命。” “那便好极了!” 天帝露出笑容:“不急,不急,反正来日方长,相信你终有一日,能够明白愚兄的一片苦心。” 陈修眉头一皱,懒得与他多作废话:“那么,我要如何帮你。” “贤弟请随我来。”天帝语罢大袖一挥,一道空间裂缝骤然浮现,不知通向何处。 “你先进去。”陈修很谨慎。 “贤弟这是信不过愚兄吗?”天帝语气中满是叹息。 “张百忍……这些让人作呕的把戏,我已经见得足够多了。”陈修的声音很冷。 语气中的杀意毫不掩饰,张百忍讪笑连连,连忙踏步入内。 陈修犹豫了片刻,才一踏走入空间裂缝之中。 这座原本喧闹异常的凌霄宝殿,彻底只剩下一片狼藉,唯一的生命,是气喘吁吁的太上。 只是此刻的太上脸色万分急迫,使劲张大嘴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他尽力嘶吼、挣扎,可声音像是被什么古怪的东西吞噬了,若是此刻的陈修耐心下来仔细观察他的唇语,倒是能看出究竟。 “不能……不能帮他,天帝的真身是……” 动作忽然停止,太上的体力耗尽,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这座凌霄宝殿,彻底只剩下一片默然无声。 他未曾说出口的话语,随风一吹便消散,恰如同死在此地是数万尊神只,他们的心愿、未来,同样无人能够听到了。 …… 入目是一片漆黑。 浑噩、混沌,陈修伸手,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闭上眼睛去感受、摸索,这片漆黑混沌里的空间里什么气息也没有,气血也好,呼吸也好,动作也好,甚至连空气的流通声都沉寂。 这里是不可名状的无。 那么自己的存在又如何呢? 陈修想要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脸颊,这时候他才明白。 “原来我没有手,也没有脸颊。” 自己也成了没有形状与气息的无,唯一拥有的是念头,是活跃的思维。 “这是张百忍的陷阱吗?” 他思索,活用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 “贤弟怎么如此多疑?我已经说过了,是真心真意想与你合作。” 忽然听到声音,那是天帝的回答,陈修听得真切。 只是他为何会回答?方才自己并没有开口,只是在思索而已。 “此地无形无质,也没有声音,唯一的存在之物,是你我的念头,因此你心中所想,便会转化成实质,我心中的念头也同样是如此。贤弟……想必如此便不必忧心我使诈了罢?” 天帝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一齐响起,又似乎回荡在自己耳边。 “我不明白。”陈修开口。 他去过许多世界,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地方。 事实上,他不止不明白,也同样不相信,心下暗自提防,猜测这是张百忍的什么特殊法门。 “贤弟,你且看。“ 听到张百忍的声音,陈修微微皱眉,却见周遭的一片漆黑忽然变化起来。 虚无之中涌现出光明,那竟是一刻鲜红的巨大心脏,砰砰跳动着。 心脏之上,连接着血管,竟然有鲜血狰狞地流动,乍一看去很是可怖。 “这是我的心脏。” 张百忍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凝神去听,便能听到我的心声,这是绝不会作假的东西。若是不信……你也可以试着呼唤出自己的心脏。” “呼唤出自己的……心脏?” 陈修惊疑不定,念头一动,果然一颗心脏浮现,有力地跳动着。 那心脏比之张百忍的要小伤许多,只是跳动得却更加有力,有一股少年人独有的活力。 微微凝神,心声顿时传递开来,在这一片虚无漆黑空间中回荡,仔细听来,大多是一些专业救世者之类的话。 “的确是我的心声。” 陈修明白,不会有错。 “那么张百忍的心脏……” 他意识流转,终于落在张百忍的心脏上,凝神去听: “离开……” “我要离开这座世界……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好。” “其余人死也好,活着也好,与我没有半分关联……我受够了……” “我是……” 话音到这里,终于戛然而止。 那颗心脏不见踪影,周围漆黑一片,只有陈修的意志是真实。 这样的场景有些恐怖,好在陈修坚韧,镇静下来定定地思索着:“张百忍似乎的确没有骗我……” “只是最后一句戛然而止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资格 “自然如此。”这是张百忍的回答,他再度探测到了陈修的心声。 “快、快、快!”这是他自己的心声,也被陈修探测下来,有些急不可耐,语气之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冲动。 陈修皱着眉思索:“那么,我要如何帮你?” 他心中也在思索着各种利害,提防四处将要到来的陷阱,这一切同样被天帝清晰感知。 “这里,是鸿蒙洞天。” “一切灵气,在这里都无法显现出形状,一切规则,在这里都是虚妄。” “无有空间的概念,也无有时间,无有距离,无有形体。” “这是……理念的世界。” “理念的世界?”陈修喃喃一声,他能清晰听到张百忍的心声,知道这一切不会有假。 可他实在不明白,理念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只需要幻想,便会出现真实。” 这是张百忍的心声,被陈修检测到了。 “幻想便会显现真实……”陈修喃喃,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光芒万丈。 那是一个太阳,从东方开始升起,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又是一个念头,太阳消散,月亮紧随其后,朦胧的光辉闪烁。 这样的感觉实在奇异,巍峨的自然之力不值一提,陈修像是世界的造物主,天下一切都在他的执掌之中,万物都任由操控。 “若是沉溺其中,便会任由理念操纵。” 这是天帝的心声,不知是有意的提醒还是无意,陈修霎时间惊醒,连忙停止幻想。 “接下来,你幻想出自己,幻想出一个陈修。” 陈修皱着眉思索,刚想依言,忽然心生警惕:“这样做,可有危险?” “没有半点危险。”天帝开口,这个地方无法撒谎。 陈修点了点头,可心中依旧有什么顾虑,那是一种难言的直觉。 这是理念的世界,直觉是必须相信的东西。 “不对……” 他沉默片刻,忽然豁然开朗:“你在撒谎。” “这个地方无法撒谎。”天帝道。 “的确不能撒谎,但是可以混淆概念。” 陈修眼眸里浮现出精芒:“你告诉我幻想出一个陈修,这便是你要混淆的概念。” “我是陈修,但陈修不是我,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 “我要幻想出的,只有自己。” 他心中念头笃定下来,一个念头涌现,广袤的黑暗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光点。 那光点正是“陈修”,赤身裸体,只能看见肉身与骨骼,周身上下没有衣物,也没有半点装饰。 “你很聪明。” 天帝开口:“我的确混淆了概念,但这样做的目的并非是害你,方才已经说过了,这样做没有危险。不过是是为了在接下来的路途上占据主动,若是你只幻想出‘陈修’,那么我便会比你更接近本体,也更接近道。“ “我不会撒谎,这一句话是事实,接下来,你依旧可以相信我。” “如此便好。”陈修冷笑着道。 可他心声如此回荡:“还需要更加谨慎。” 不得不如此,虽然无法撒谎,但天帝对于这个地方的了解远胜于自己,他可以将不必要的念头停止,强行驱逐出脑海。而自己必须要时时刻刻保持思索,如此一来,一切念头都瞒不过对方分毫。 绝对不能撒谎的地方看似公平,但实则对于自己万分不利。 漆黑混沌的空间里一片虚无,一切在这里都没有实体,万物销声匿迹。 唯一的光亮,是两个不着衣衫的人类,一高一矮,矮小些的是陈修,高大些的是天帝。 两个小人在黑暗中自顾自地摸索,探寻。 陈修至今仍旧不能理解虚无这一概念,他只能别动接受,竭力思考每一分胜算。 “接下来要如何?”陈修的声音在虚无黑暗中回荡。 “只需要等待即可。”天帝笑道。 “要等待多久?” “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无有时间这样的概念。” 天帝笑呵呵道:“只需要等待便可,其余事一概不必过问。” 陈修脑袋里混混沌沌,不能理解。 “若是没有时间这个概念,那为何还需要等待?” 天帝为陈修解惑:“没有时间概念的,是这座虚无的世界,而非你自己。” “你心中早已有时间,在一刻不停地自顾自计量。这是你自己的心在困扰自己,眼下等待的,是你彻底将世俗的概念忘却,时间也好,空间也好,形体也好。都是世俗的参照,将这一切浑然抛诸脑海,才能近乎于道。” “近乎于道……”陈修喃喃这两个字。 “虽然如此,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什么也不必做,照我方才所说,只需要静静等待便好。”天帝笑着道。 仔细琢磨了一番,没从天帝的话语中找到什么混淆的概念,陈修依言不再思索,放空脑海。 时间缓缓流逝着,不……陈修心中的时间在缓缓流逝着。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说是一刻钟也好,一千年也不算奇怪,忽然间,陈修福如心至。 “无有时间,无有空间,无有形体。” 陈修看着黑暗中独属于自己的小人,那个暂且用陈修命名的人类。 “我大抵明白了。”他真正洞悉这一世界的规则,有所领悟。 “很好。”天帝笑着开口。 “那么接下来……” 呼吸声终于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这一刻,天帝同样已经等待了不知多久。 “好歹可以正式开始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终于找到了有这个资格的人……” 最后一句话,是天帝的心声,哪怕以天帝的心防在这一刻也有所疏漏,被陈修察觉。 “资格……” 陈修喃喃出这两个字,虽然不愿被天帝察觉,但却不得不思考,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这所谓的资格,到底是指的什么?” “还有道……道又是什么?” 这混沌虚无的空间太过神异,陈修以往从未曾踏足过这样的地方,对类似的概念一无所知。 但眼下他不得不思索,绞尽脑汁,这是他想要在这一场对决中获胜的唯一希望。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近乎于道 天帝的声音轰隆而起,在虚无的空间中回荡: “资格,便是指能做到近乎于道之人,贤弟,我没有看错,你有这样的天赋。 至于道是什么……贤弟,且不说我同样懵懂,便是想要告诉你,恐怕也做不到,道并非是能够诉诸于言语的事物。” “并非是能够诉诸于言语的事物……”陈修喃喃,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故乡里的的一句话。 “道可道,非常道。” 如果道能够言说出来,那便并非是我们寻常所说的“道”了。 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是春秋战国时代老子撰写的典籍。 “不错,道可道,非常道。”天帝察觉到陈修的心声,顿时惊喜赞叹,“你故乡说出这句话的那位先贤,恐怕并非常人。” 陈修神色一紧,连忙收敛心神,不愿被天帝察觉到过多有关自己故乡的事。 “现在你已经是近乎于道的状态了,如此一来,便可以与我一齐……” “慢着。” 陈修将他打断,他脑海中的思维很敏锐,冷冷质问道:“你这句话,混淆了概念。” 天帝缄默。 陈修眼眸里迸发出精光:“你方才所说的那句话,‘现在你是近乎于道的状态’,而非‘现在你也是近乎于道的状态’,这句话是你疏忽,还是你自己当真并非是近乎于道……?” 天帝无法作答,他没能料到陈修脑海中的念头能如此飞速运转,太过敏锐与聪慧了。 “那么,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与我同样近乎于道!” 天帝依旧缄默。 “看来果然是后者。” 陈修露出笑容:“那么你想让我认为你与我一样是近乎于道的状态,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既然天帝并非是近乎于道者,那么他口中要与自己一齐做的事又是什么? 他是什么身份,能够在这虚无之地中与自己这位近乎于道者一齐行事呢? 陈修困惑,难以思考出答案。 但至少,自己找到了关键处,这是长足的进步。 “不得不说,你比我料想得要聪明许多。”天帝感慨。 “只是……你终究无法猜到我到底是什么。如此一来,最后的获胜者便一定会是我。” 这是他的心声,没能成功压抑住,被陈修捕获到。 没有人能完美控制自己的心声,许多时候越是想要强行压抑,便越是露出破绽。 天帝能做到眼下这一步,恐怕已经经历了长久的练习。至于陈修,连一丝一毫的心声都没能遮掩住,他天生便不擅长做这样的事。 眼下的局面,对于陈修而言依旧险峻,情报,这是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武器,而陈修在这关键的一点上处于绝对的劣势。 但他至少找到了一丝破局的希望,找到了一丝关键处。 那么天帝到底是什么?陈修苦思冥想,难以找出头绪。 “开始罢……” 天帝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因为一片虚无产生的幻觉,这声音显得格外激动、兴奋。 那个将自己所有情绪都掩藏起来的天帝原来也会激动兴奋吗?陈修不明白。 “接下来你要做的,是竭尽全力让属于你的小人变得足够强大。”天帝开口,“用什么办法都好,给这小人功法,为他制造对手、磨练技艺。” 陈修一个念头,虚无中的小人光点陡然盘膝坐下。 有灵气围绕着小人“陈修”盘旋,从五脏六腑汇入他的丹田。 “好强横的功法!”天帝见状诧异,人不可能创造自己全然不了解的事物,陈修能用意念创造出如此强横的功法,便说明他自己在这一功法上的造诣炉火纯青。 “我虽然知道他强大,但还是有些低估了他……须得更加谨慎。” 这是天帝压抑不住的内心想法,被陈修探听。 但他眼下没有心思思考这些,所有的念头,都落在那小人身上。 那手掌大小的小人便像是他的孩子一般,承载了他所有的心血、希望,让他牵肠挂肚。 这是发自本能的心愿,那小人便是陈修自己。 这里无有时间的概念,恍惚间那小人已经修行完毕,他原本只有手掌大小,此刻已经足足有六七丈,比之常人还要高大几分。 至于那个天帝的小人则已经消散,那不过是天帝用来蒙蔽陈修的手段罢了,他并非近乎于道,自然也不必召唤出属于自己的小人。 “六丈四寸……”天帝这时候眸光微微一闪,为这小人的庞大而惊骇,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陈修苦思冥想:“光有功法自然不够,不可以闭门造车。” 他一个念头,另一个小人忽然浮现,那小人刚好七丈大小,比陈修的小人约莫高上些许。 “请赐教。”小人脸上露出笑容,拱手行了一礼。 这是陈修的趣味,这样的切磋任由陈修操控,小人之间本来不必互相行礼。 “请赐教。”属于陈修的小人也拱手。 两个小人开始切磋比武,各式各样的招式游刃有余,时而如猛虎下山,时而是龙飞凤舞,在这样的过程中,陈修的小人再度开始变大。 “七寸、八寸、九寸……” 陈修的小人每变大一分,他便操控那位对手小人变得更加巨大,让后者一直比前者高出半丈。 只有与更强者切磋才能变得强大,这是陈修修行中总结出的经验,如今运用到小人陈修身上。 在他的精心操纵下,属于陈修的小人终于扩大到十丈,此刻已经很是巍峨了,肌肉的线条很有美感。 “十寸便是极限了,这样的切磋带来的收获已经足够,想要再进一步,恐怕非得生死搏杀不可。” 念头到这里,陈修心下顿时有些担忧:“可生死搏杀带来的危险太大,若是这小人死了,那么我是否也会受到影响?毕竟观想出的可是本我。” 况且就算并非如此,他也不愿看着这小人身死,不断的培养之下,已经倾注了非同一般的情感。 “只是若非如此,便难以得到成长,这也是非如此不可的事,就像我一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本我 陈修回想起自己,心中的念头顿时坚定起来,他同样是在一场场生死搏杀中走到如今的地步。 陈修是果决的性格,下定决心便开始观想起来,天帝见到这一幕,心头的骇然顿时更甚一筹。 “此人有大决心!” “若换我来,恐怕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如此果决。他对于死亡毫无畏惧,勇于挑战危机,而且绝不慌乱……” “难怪能凭一己之力走到如今这一步……” 天帝忍不住感慨,压抑不住自己的心声。 “还有他的小人,竟然不经历生死搏杀便扩大到十寸,此人的根基到底有多么深厚……” “我到底能否胜过他……” 这一连串的心声都被陈修清晰洞察,但他很谨慎,不因此而自傲,反而愈发警惕。 “这恐怕也是在钻言语这一漏洞的空子。” “他的心声自问到底能否胜过我,那么便是只有十万分之一失败的把握,也可以问出这个疑问。但若是我听到了,便会生出无谓的自信心,反而容易麻痹大意。” 在这样的战斗中决不能有一丝侥幸,陈修万分谨慎。 “竟连这也……”天帝的心声忽然响起,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陈修冷笑一声,后者顿时讪讪的赔笑。 “我大意了。”天帝在心中开口,这样的虚无之地防不胜防,连心声都可以清晰洞察,需要耗费的心思太多。 “须得冷静下来,还好,只要他不知道我的真身到底是什么,我便有极大的把握。”天帝思考完毕忽然慌乱,才意识到自己又没能遏制住心中的念头,陈修带给他的震撼有些过大,让他方寸略微乱了。 “天帝!”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很是洪亮,像是惊雷般炸响:“我知道你的心声是什么了!” “怎么可能?” “不对,这一定是在使诈,他怎么可能猜到,我的真身可是……” “啊!“ 忽然一声巨大的哀嚎,这是天帝在用特殊的法子袭击自己的脑海,凭借剧痛来强行遏制住自己的念头,中断思考。 不愧是天帝,太过果断与疯狂,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便沦落入陈修的陷阱。 “呼……” 天帝长出一口浊气,方才的情形太过凶险,以至于哪怕此刻都有些心悸。 陈修的突然袭击太过果决,让他防不胜防。 他自然不会被诈出实话,但突如其来之下,便不得不联想到自己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好在天帝不愧是天帝,在最后一刻醒转过来。凭借大毅力用疼痛来让自己思考中止,逃过了这一劫。 只是他付出的代价同样很大,这是意念组成的世界,脑海受到冲击,便是巨大的衰弱。 “这是方才你混淆概念的回礼。”勉强平复下心绪,忽然听到陈修的笑声,天帝气急败坏却不敢发作,眯起眼睛笑道:“贤弟还真是调皮。” “何必要装模作样呢?张百忍。” 陈修笑着道:“这个地方可掩饰不住心绪,你心头到底如何作响,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天帝不答,连忙停止关于如何将陈修千刀万剐的思索。 “不对……” 天帝忽然惊醒:“他这是在用言语让我心绪激荡,须得镇定下来,万万不能露出破绽。” 这样的心绪自然也被陈修察觉,却并不如何在意,他的注意力再度落在陈修小人身上。 不过此刻再称之为小人已经有些不恰当了,生死之战果然是最容易磨练出强者的地方,修行还未曾结束,那位“大人陈修”便已经足足有了十七八丈的大小。 “若是能在生死一线中磨砺到极限,恐怕能生长到三四十丈……” 陈修揣测,概念空间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似乎只是下一瞬而已,大人陈修的生死磨练便完笔。 最后的结果实在有些令人惊讶,那大人陈修竟然已经长高到五十三丈,比之陈修的预期还要超出一筹。 “此人……” 不止是陈修,天帝更是惊骇万分:“此人到底经历过多少场生死大战!” 人不可能创造出自己一无所知的东西,那小人能在生死之战中获得如此之大的成长,便说明陈修对于生死之间那一线感官的体悟同样骇人听闻。 “拯救十三座世界的旅途,果然有他的价值。”陈修也欣喜,这一路走来的磨砺与痛苦唯有自知。 “要成长到多少丈才足够?”陈修询问张百忍。 天帝答道:“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座世界无有形体这样的概念。” “那么……” “你创造的本我大小如何,不过是基于你自身才会出现的判断基准罢了。你觉得自己的本我该有多少丈,那么那个大小便是足够。” “本我多少丈……”陈修喃喃这句话。 “不过话虽如此,给你些经验倒是无妨。” 天帝悠悠道:“寻常人的本我,至多只有四五丈大小,你的本我,便以这个为精准……” “你不想我的本我太大吗?” 陈修一怔:“所以才用这样的说词来误导我。” “判断我的本我有多大,其实不需要什么经验,常人的大小如何与我何干?你休想干扰我的思绪,这件事,只有我自己能够判断。” “那么我的本我……” 他思索起来,话虽然说得漂亮,但真正要给出答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困惑。 “百丈如何……” “不……百丈的话,恐怕依旧不够,两百丈?三百丈……” “不如便一千丈罢。” 天帝听得心头骇然:“这小子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人怎么可能拥有千丈的本我?便是三百两百……不,一百丈都足够骇人了。” 这是不能说谎的地方,言语间也没有什么陷阱或概念的混淆,这的确是天帝的想法,难以压抑住。 并非是他的定力不够,实在是陈修口中的话语太过惊人,千丈的本我那是什么概念?怎么可能有人的本我会庞大到如此地步? 他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少年人不曾见识过天高海阔,对于自己看得太高。 第一百二十九章 锁链 他是天帝,独自一人静坐不知多少万年岁月沉浮,见到的天骄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有惊才绝艳的存在,格外受天地钟爱,他猜测便是那样的人到来,也不过三四十丈罢了。 终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而已,天帝刚想出言劝阻,忽然面色大变。 眼前的景物忽然变幻,这样的变幻让他心头的惊骇如狂涛骇浪,几乎要忍不住失声。 只见一片虚无之中,一尊巨人矗立。 那尊巨人高有千丈,身形巍峨如山岳,似乎要耸立到天阙上去,他一步踏出,便是地动山摇,轰然的声响。 那尊千丈巨人,正是陈修的本我! “似乎还有些不够。”天帝听到喃喃声,那是陈修在喃喃。 “还要更大,更大一些……” 虚无世界当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一晃神便是千年万年,在陈修精心培养下,那巨人再度开始扩张,此刻已经足有一千七百丈。 “总算差不多了。”陈修露出灿烂的笑,操控着那尊巨人本我行动,一举一动,都带着灭世般的恐怖威严。 天帝呆呆看着这一幕,眼眸里没有神采。 “不……是我眼花了不曾,无论如何,一千七百丈都太过夸张了。这恐怕是幻觉……亦或者是陈修在使什么小手段……”天帝心头震动,这样的话语自然被陈修清晰捕捉。 “将自己看得高些也无妨。” 陈修笑道:“如此便是本身不足够高,至多便是摔个粉身碎骨,而若是将自身看得太低,便永生永世没有意识到自己深浅的机会了。” “意识到自己的深浅,比粉身碎骨还要重要吗?”天帝喃喃。 “自然如此。”陈修开口,他不愿浑浑噩噩活上一遭,既然来了,便要一步步踏向高处,不至于要轰轰烈烈、慷慨激昂,但至少要不后悔活这一回。 如果他认为自己的本我只有数十丈,那么他便永远只有数十丈,如果他认为本我有数百丈,那便永远只有数百丈。 这与世俗的基准无关,也与其他人的判断无关,只与自己有关。 “我的小人已经足够强大,接下来如何?” 陈修操控着那尊巨人陈修移动,每一步落下,都带起声响轰隆,那尊巨人太过伟岸与浩瀚了,拥有一种难以度量的神威。 天帝吞咽了一口唾沫,暗自艳羡,连忙收敛心神,开口道:“接下来,便是斩道。” 天帝挥手,莫名的锁链开始浮现。 陈修看得真切,忍不住讶然非常,每一根锁链都粗壮硕大,颜色各不相同,各种色泽缤纷。 有金色锁链,辉煌厚重,神威煌煌。 有绿色锁链,生机勃勃,遒劲勃然。 有蓝色锁链,像是海水般绵延,时而静谧平静,时而波浪滔天。 无数种色彩入目而来,夺人眼球,每一根锁链上似乎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玄妙,光是看上一眼,陈修便觉得修为精进,隐约要悟道。 “这是法则。” 天帝为陈修解惑,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难以压抑心头的兴奋。 终于来到这一刻,不知多少万年的等待,他心头的激动难以用言语形容,同时却无比谨慎,这也是他最容易败露的时候,收敛心神,压抑呼吸。 “法则代表着世间的规律,例如这一条,代表着寒冷时水会结冰。” “这一条,代表着炎热时冰会融化,若是将之斩断,世界便会变成冰之国。” “这一条,代表着生灵会迈向死亡,若是将之斩断……” 说到这里,呼吸声顿时有些急促:“便代表着世人都会永生不死。不过这是世界最基本的法则之一,斩断他的难度,不下于将这座世界毁灭。” “还有这一条,它代表着生灵的恶欲,若是将之斩断,世上一切罪恶都会根除,人人向善,天下承平。不过这同样是最基本的法则,就像人会死一般,人注定要有恶欲。” “这一条,代表着生灵的善念,同样是基本的法则之一。” 陈修凝神看去,虽说同样是基本规则之一,这条代表着善念的法则却明显要比恶欲孱弱太多。 他忍不住疑惑:“既然如此,为何这世上的守序者比作恶者要多上许多?” “那是因为这一条锁链。” 天帝殷勤为陈修解答。 “这一条,代表着生灵天性中的进化,为了应对各种各样的危机,为了族群变得更加强盛,所有生灵都要想法设法,不惜一切代价进化。“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陈修想到了这句话,心头有些触动。 “而人族正是进化中的佼佼者。他们首先进化出了智慧,会使用工具,但这依旧不够,他们要在猛兽的利爪中存活下来,便要进化出族群,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互怀善心,如此一来,才能成为万物之灵长。” 陈修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头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脑海中念头纷杂。 “绕得有些远了。” 天帝忽然笑了一声:“还好这里无有时间的概念,因此浪费多久都不碍事,方才介绍的法则都不可能被斩断,与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无关。” “你要斩断的,是基础法则之后的普通法则。他们不像基础法则那般坚固,只要耗费些灵气,便可以斩断或消减。” “例如这一条,代表着人不吃下足够多的食物便会饿死,你可以将之削弱一些,如此一来,灾荒中的饥民存亡率便会大大提高。你的本我足有一千七百丈,想必可以做到。” 见陈修目光古怪地望来,天帝又讪笑两声:“我将要离去了,临走之前,也想为这世界的生灵做些微不足道的事。” “原来如此。” 陈修点了点头,心头却何时谨慎:“若当真这样做了,可会造成什么损害?” “不会。这是法则可以承受的改变,人便是锻炼自己也可以提高对饥饿的承受力,不属于基本的法则之一。” “原来如此……” 陈修看着那尊高如山岳般的巨人陈修,眼眸里迸发出光彩。 第一百三十章 修建枝丫 巨人陈修在五光十色的锁链中穿行,巍峨的身躯与锁链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巨响。 他手中握着一把剑,这是陈修的意志幻化出来,他并非是剑客,寻常战斗时使用武器,反而会影响战力。 但此刻不同,光论破坏力而已,不能动用术法的巨人陈修还是使用武器才能造成更大的破坏力。 “这是一柄好剑。”天帝开口,声音带着惊异。 人不能创造出一无所知的事物,这柄剑的主人曾与陈修同行过一段时日……自然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呼……呼……” 穿过一条条锁链,巨人陈修的喘息声有些厚重,他终于止步,细细观想那道黑色的锁链。 近距离观察之下,才能真切知道这锁链的玄奥,其上的奥妙太过繁杂、神圣。 “这是一种亵渎。”陈修明白,道是亘古以来都不变的东西,是天地间永恒的至理,而如今,陈修要来做古往今来都未有的变革。 他长出一口浊气,巍峨浩瀚的身躯扎好马步,两只手死死握着剑柄。 尤其惊人的是他的眼眸,其中光辉浩瀚,看不到敬畏。 天帝看得暗自心惊,这少年心中似乎没有对权威的敬畏,没有对神圣的崇拜,世间的规则束缚不了他,孑身一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这一刻太震撼人心了,巨人朝着法则挥剑,一举一动,都带着轰隆的声响。 在天帝紧张地注视下,那柄剑终于动了,快若雷霆,带着急促的破风声。 “叮!” 剧烈的碰撞声随之响起,法则锁链开始颤动,而巨人陈修一语不发,继续沉闷地挥剑。 “叮!叮!叮!叮!” 每一剑都带着浩瀚莫测的神威,太过非凡与恐怖,一千七百丈的身躯在此刻显现出作用,浑厚如山岳的气息绵延。 这座世界里没有时间这样的概念,巨人陈修放下长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似乎只是下一刻。 “竟然真的成功了……”天帝的身躯激动得战栗了一下。 这原本只是他的一次尝试,一次机会,事实上,他甚至已经提前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能将这一锁链斩断,那么……”他脑海中的念头忍不住浮现,思考到一半才遏然制住。 只见虚无混沌的空间之中那原本粗壮如同巨蟒的黑蛇锁链此刻只有拳头大小,原本黝黑发亮的色泽此刻显得暗淡,这是难以想象的成功,代表的意义实在太过重大。 “好极了!”陈修也欢欣雀跃,那尊巨人陈修忽然握紧双拳,拍打胸口当做庆祝。 “奇怪……” 他见到这一幕,不由有些古怪:“这巨人陈修为何兴奋时会拍打胸口?就像个猩猩一样。” “那是因为这是你的本我,兴奋之时便难以操控,会做出你平常想做但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做出的动作。”天帝笑着开口。 陈修轻轻咳嗽两声,略过了这个话题:“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是代表着疼痛的锁链,只要将之斩碎,世人便再不会感觉到疼痛。” “疼痛法则……”陈修走到那粗壮的碧绿链条前,犹豫沉默片刻,终究放下了手中的剑。 “疼痛是身体的示警,若是轻易改变了,恐怕会多生出许多乱子。”他很谨慎,寻常时候不拘小节,这等关键时刻却思考得尤其之多。 “那么……便斩这一根锁链如何?” 天帝指向一根火红色的锁链:“这条锁链,代表着炎热,自然不必将之斩断,只需消减些许,世上的温度便会变得更加适宜。” 陈修很兴奋,操控着那尊巨人再度开始挥剑,这一次不敢冒失,谨慎判断着,只斩了三刀便收手。 “再然后,是这一根……这根锁链代表着惰性,只要将之斩断,世人便永远不会有懒惰,永远辛勤劳作,世道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陈修来到那根锁链前,皱着眉犹豫了片刻。 “这一根也不必斩断,所谓劳逸结合,要是只知勤勉,世上恐怕也会少许多乐趣。” 他已经发现,其实大部分道都有各自存在的价值,寒冷也好,炎热也好,懒惰也好,疼痛也好,都有着各自的职责,若是大刀阔斧地大肆砍杀,反而会造成许多难以预料的影响。 世上万般花朵缤纷,每一朵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有人喜欢艳丽,有人喜欢素雅,有人喜欢姹紫嫣红,陈修至多做个园艺工,修建些多余的枝丫。 天帝倒也不见怪,继续道:“这一根锁链,代表着四时流转,春夏秋冬交替,你将这两部分消减些,那么冷冽的寒冬与炎炎夏日便会缩短,春天与秋天将会延长。” “这是一件好事,恐怕不会造成什么坏的影响。” 他殷勤为陈修指点,神色很是热切。 陈修点头,操控着那尊巨人陈修挥剑,这一次依旧只砍了三刀,他很谨慎,不愿造成太大的变幻。 若是世上只有春天,那么或许春天也会变得无缺,四时交替,万物更改,这是自然的法则。 “这一根锁链,代表着月光的阴柔,将之略微消减些,寒夜也将不再咄咄逼人。” 那根锁链是蓝色,稍一触碰便觉得浑身上下发寒,冷冽感涌上心头。 陈修度量了一番,开始挥剑,这一次只是两剑,那条锁链只略微削减了些许,依旧显得粗大。 “这一根锁链,代表着太阳的炽热,将之消减些,劳作的人们便不必忍受炎热的太阳。” 陈修回想起烈日下苦苦劳作的人民,心头很有些感触。 他来到那根火红色的锁链周围,忽然破风声骤起,那柄长剑猛然向下坠落。 天帝看着这一幕,缄默无言,听不出心绪。 蓦然,就在巨人陈修的长剑距离火红锁链只剩咫尺之遥的时候,那便长剑下落的势头忽然止住,古怪地悬浮在半空中。 那尊巨人悠然自得地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厚重的声音,便如鼓声般沉重响起。 “张百忍,你说这一剑,我到底砍还是不砍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获胜 “恐怕应当砍下罢……” 张百忍一怔,旋即道:“炎炎夏日的苦痛,恐怕所有人辛苦劳作的人都清楚,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巨大的好处。” “对于他们而言,的确是巨大的好处。” 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那么对你而言又是如何呢?是否也有巨大的好处?” 张百忍心头蓦然一震,他一直在伪装自己的心绪,此刻终于有些掩饰不住,就在将要惊呼出声的时候却忽然狠狠咬牙。 “不……不……” 张百忍神情阴晴不定:“我一直在观察你的心绪,你绝没有思考出我的真身,这是在使诈吗?贤弟,这一招对我无用。” “是吗?” 陈修露出笑容:“你确定一直在观察我的心绪,绝无错漏吗?” “自然……” 张百忍很是笃定,对于自己的观察力有着十足的信心,忽然一阵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回想起来,神色顿时大变:“难道是那时候……” “不错。”陈修悠然自得的露出笑容。 那是陈修使诈,故意说自己看破天帝真身的时候。 那是一次凶猛的突袭,虽然未能真正诈出天帝的心声,却能让他一时间心神失守,不得不借助疼痛来中止市考。 乘着天帝平复心声之际,陈修也在飞快思考,终于锁定出天帝的真身。 而一旦锁定,他便将这件事埋在心底,无论如何都不回想一分一毫! 这是难如登天的事,好在陈修做到了,他一直顺从天帝的意志,将秘密埋在心底,在最关键的时刻才打出这一张底牌。 天帝的真身,便是太阳! 也只有太阳,才拥有如此煌煌的能量,才能做数万万年唯一的天帝。 也只有太阳,才能永远屹立于天幕之上,用巨大的眼目观察世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让陈修攻击那根代表着太阳炽热的锁链,若是自己真的照做,便可以乘着这样的机会逃出生天,永远离开这座世界。 这并非是欺骗,而是在隐瞒与混淆,斩断那条锁链的确可以让太阳的炎热消减,但也是他绝好的机会。 而一旦他成功挣脱……后果只能用不堪设想来形容。 太阳是一切生命的源头,是万物的根源,若是太阳离去了,这座世界便只剩下永远的黑暗,从此之后,再不会有生机,再不会有希望。 这便是天帝一直在刻意遮掩的,决不能让陈修知道的秘密,他的真身。 若是知道了,那么陈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离去。 “是我败了……” 天帝呼出一口浊气,强行遮掩心绪如此之久,让他疲惫得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此刻终于能够坦然,心头却是万分的失落。 他错失了不知多少万年才等来的机会,甚至恐怕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他想要自由,为之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这座世界覆灭也在所不惜。 可他终究失败了,并非是他智谋不足,又或者有什么疏忽,而是陈修的处理实在太过精彩,只能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 他精准察觉了每一个言语间的陷阱,每一个概念的混淆,洞悉所有的玄机。 最先是本我与“陈修”的概念,天帝毕竟是大道运行的一部分,在这里拥有极大的权柄,若是陈修召唤的仅仅是“陈修”而非本我,那么天帝甚至可以凭借权柄直接操控他的行动。 之后是洞察了天帝并非是近乎于道的存在,如此一来,关于他到底是什么的猜测便不再摸不着头脑,好歹找到了微薄的线索。 再然后是故意使诈,虽然未能骗出天帝的真身,但却能用这一瞬间的机会展开思索,而且精准地得到答案,并且将这个难得的答案深埋于心底。 最后,是一千七百丈的本我,若是本我的大小不够,那么天帝同样有机会夺取身体的掌控之权,而一千七百米这样的巨人狠狠破灭了他的幻想,伟岸的巨人不容动摇,陈修的本我坚定如磐石。 精彩!太过精彩!这样的博弈,哪怕走错一步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在这一无所知的虚无空间中,陈修凭借自己的智慧应下了这场几乎不败无疑的赌局,于九死中寻得一条生路。 哪怕是天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不冤。 “就到此为止罢。” 天帝的声音有些低沉,隐忍准备了如此之久依旧无功而返,让他心绪低落到了极点:“不能挣脱这座世界的束缚,我的实力便不能完全运转,不会是你的对手。” 他一直自称实力胜过陈修,这其实既是谎话,又不是谎话,他是道的一部分,须得将大部分力量用来维持道的运转,不可能全力与陈修交手,自然不可能有胜算。 “不过虽然我败了,你也不算获胜。” 想到这里,天帝禁不住露出恶狠狠地狞笑:“我是太阳,你不敢杀了我。若是我一死,这座世界便会覆灭。” “轮回依旧会继续,我要用这九亿人的死来开启新的时代。而你……专业救世者……嘿嘿……” 他看着陈修,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与冷笑:“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灰溜溜地离去,来到这座世界上,你什么都未曾改变。” “走罢,从此之后,你我再不会相见。” 这是两败俱伤的赌局,事实上,陈修从始至终都没有获胜的机会,他最多能争取的,只是“平局”的机会。 不,甚至不算是平局,这是两人都不愿意忍受的现状,太多辛苦白费,心血平白蹉跎。 陈修沉默,他脑袋里的念头飞速运转,就在这座世界将要消散之时,忽然开口。 “慢着!” 陈修抬起头来,眼眸里迸发出精光:“我可以将你放出来!可以帮你脱离道的束缚!” 此刻的陈修神色有些疯狂,他向来是疯狂的,要走寻常人不敢走的路。 “你说什么?”天帝心绪激荡,眼眸里又惊又喜,“贤弟,难道你真的决定帮我?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今日的恩情,日后一定会报答……”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一场赌局 陈修静静看着天帝欢欣雀跃,看着他的海誓山盟,有些怔然。 他瞪大了眼眸,细细注视这尊巍峨巨大的神只,这位掌管世间的天帝。 “张百忍……你脑子有问题不成?” 待天帝眼眸里的兴奋退去,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陈修才皱着眉开口。 “贤弟……这是什么意思?”张百忍愕然。 “你竟当真觉得我会帮你这该千刀万剐的孽障?当真以为我会让无数生灵涂炭?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当了这么久的天帝,在那群蠢蛋的阿谀奉承下自己也变成蠢蛋了?” 陈修张嘴怒斥,满脸的冷笑。 “那么……”天帝神色变幻。 “那么……再来一场赌局!” 陈修眼眸里光芒迸发:“我要铸造一条新的锁链,新的法则。我将你解救下来,然后光明正大一战,在此之前,你都决不可以离开这座世界。” “若是我死了,便任由你离去。而若是你败了,便要丧失灵智,沦为道的一部分。” “这便是……最后的赌局。” 陈修的声音慷慨激昂,一句句炸响,他的胆魄实在太大,将所有生命的存亡都一肩担负。 一个修行者,对决天幕上肃穆巍峨的太阳,这是人与自然的最后对决,拥有某种神话般的史诗气质。 天帝听后沉默下来,良久的沉默。 “你怕了不成?”陈修皱眉,“就连这样,你都会觉得恐惧,都不敢与我交锋吗……天帝?” 最后两个字格外加重语调,陈修眼眸里满是戏谑与冷笑,这是激将法,不算高明,却很实用。 “不……不……” 天帝的声音终于在沉默后响起,第一个不字很平静,第二个步字却忽然变得高亢激动起来。 他的声音响起,充斥着万分的激动与兴奋:“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蠢到如此地步!会这样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如何敢与太阳争辉?” “我若是真身出动,捏死你,便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你这天幕底下卑微的爬虫,我叫你贤弟,你便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不成?蠢货!你没有与我平起平坐的资格,我是太阳,你应当仰望,应当尊崇,应当恭敬地臣服,应当时时刻刻低下脑袋,摇尾乞怜。” 他再不掩饰心头对于陈修的鄙夷与暴怒,言语之间,将压抑如此之久的怒火全然倾泻出来。 因为他明白,这一战已经不可避免,两人之间,注定要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决战落下最后帷幕,除此之外,一切算计、谦让都无济于事。 唯有一战! 最后的一战,最关键的一战,决定天地生灵命运的一战。 “这一战我获胜的把握,是十成!” 这是两人的心声,同时在虚无空间中回荡,却像是惊雷一般轰隆炸响,他们的心绪起伏,慷慨激昂,心声自然也震耳如雷,轰隆响起。 两人默契十足,一齐制造新的法则,这对于两人而言并非难事。 道并非一成不变,生灵会进化,环境会变幻,不知多少万万年岁月,除去基础的几条法则之外,许多浅陋的法则都会随着时间更改。 两人想制造一条只对天帝自己生效的法则,若是只凭借一人之力当然无计可施,但若是近乎于道者与道的一部分联手,那便大有可为。 不消多时,一条新的锁链浮现,那条锁链是青红两色,各自占据一半,很瘦小,萎靡不振的模样。 其中青色代表陈修的力量,红色代表太阳的光辉,相成相生,又互相制衡。 “那么接下来……” 陈修的呼吸声不自觉有些粗重,他操控着巨人陈修迈步,来到那根象征着太阳的火红锁链面前,凝神观察者。 那锁链赤红粗壮,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光与热太过惊人了,寻常人只是靠近,恐怕便会被这火焰灼伤,死无葬身之地。 天帝的呼吸声也变得凝重,他看着那尊巍峨的巨人陈修,眼眸里光彩在绽放。 这一天,他已等待了太久,为之耗费了太多心血与时间,那是他千千万万年的期盼,是魂牵梦萦的夙愿。 如今,这样辉煌史诗的时刻终于到来。 巍峨的巨人陈修挥剑,那宽大的长剑便如山岳一般斩下,带起破风声急促。 他挥剑斩向太阳,造成的波动太过恐怖了! “叮叮叮叮!” 一剑接上一剑,那位巨人陈修似乎不知道疲惫,又像是只会挥剑的机器,蛮荒的肌肉光泽有些像是金属,力量蛮横地开始肆虐。 每落下一剑,天帝的脸色便涨红一分,身躯的战栗便加快一分,他竟觉得心脏都快要从体内跳脱出来。 有疼痛感袭来,陈修斩在法则上的攻击伤害到他自身,可这样剧烈的疼痛在此刻竟都觉得幸福。 有什么束缚从周身开始脱落,天帝明白,那是道的桎梏,已经禁锢了自己千年万年的东西在此刻脱落。 他觉得畅快,神清气爽,像是婴儿第一次在大地上奔跑,又像是雏鹰第一次飞翔在天空。 “这是自由!” 他明白过来,这便是所谓的自由,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为过,用什么珍宝来都不换。 这尊天帝的身形忽然开始变幻,四周的虚无空间开始崩塌,天帝与陈修再度回到现实世界,云彩飘浮的凌霄宝殿之上。 陈修平静看着这一幕,看着天帝的身躯一点一点暴涨,看着他周围的衣衫变成浓郁的火光。 就连他脸上的漆黑乌云也消散,露出隐匿许久的真容。 他脸上没有五官,只有璀璨热烈的火焰,浓郁的光芒随之迸发,就连抬眸去看都觉得刺眼。 凡人若是仰望太阳,便会被光芒刺杀眼眸,天帝一直用术法遮掩面目,或许可以算作在为其他人着想。 不可以直视太阳! 只是这样的规则对陈修无用,他直视这位天帝,直视这尊太阳的脸庞。 有雄浑的灵气在他身后狂暴涌现,像是暴风雨夜的狂风骇浪,又像是巍峨矗立的万丈山岳。 “开始罢。”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行对决的礼仪,没有称呼对方为道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最好卖的东西 时间稍微后退,这是发生在天帝一举诛杀所有神只时候的事。 秦国王宫之中,霎时间大乱。 “老先生……死了?” 林询皱起眉头,眼眸里忽然迸发出精光。 “正是大好机会!” 乘着其余人惊疑不定之时,他果决出手,灵气如狂风暴雨般轰炸。 当所有人都还在为面前凭空消散的神只惊异之时,谁也不曾想到攻击会来得如此之快,只是一瞬间便足足有三位修行者被林询击溃。 众多修行者们方寸大乱,林询的攻势实在有如猛虎下山般凌厉,此刻一旦占据优势,更加狂猛的攻击便如狂风暴雨般接踵而来,逼得诸多修行者不断后退。 唯一的神只已死,林询凭借修行功法的神异,以一敌众便并非是绝无胜算,再加上此刻突如其来的进攻,顿时一瞬间将局势逆转。 他时而施展通天璧,时而施展空间挪移,灵气与肉身之力一齐爆发,国君一方的修行者愈发难以抵挡,支撑了半柱香之后,终于抵挡不住,做鸟四散。 他们本就没有为诸国国君拼上性命的理由,眼下出手,也只是利益交换而已,再加上林询狂猛霸道的攻势,败北也是理所应当。 “接下来……”将一众修行者击溃,林询慢悠悠地转过目光,朝着诸位国君望去。 除去置身事外的韩国国君之外,所有人的身形都颤抖了一下。 他们自作聪明地早早做好后手,却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精心布置的后手在林询面前不堪一击,事到如今,反倒不如韩国国君那般静观其变更好。 诸位国君战战兢兢,面色惊恐,他们寻常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此刻在这位少年面前,却如临冰窖一般。 “林……不,仙人,这次是我们吃了猪油蒙了心,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楚国国君率先开口,上前讪讪笑道。 “大人不记小人过……”林询捉摸这句话,觉得滋味十足,谁能想到曾经那位在韩国街头讨一口饭吃的穷苦少年,会成长到让一国之君都战战巍巍的地步呢? 如今他是大人,国君是小人,顺序全都颠倒了。 “做过的事,这样轻飘飘一句道歉便完事了吗?” 见林询飘飘然的模样,楚国国君原本还稍微放心些许,听完这句话,顿时又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道:“是,是,我愿意赔偿,不知仙人您需要多少铜币,十万,二十万……” 见林询面目不善,连忙又改口道:“这是我楚国国库的钥匙,您要是愿意,其中所有宝物,都任您予取予求。” “当真?”林询将钥匙在手中丢来丢去,眼眸里亮起光芒。 “自然,自然。”楚国国君虽然肉痛,眼下又哪里敢反驳半句?连忙仓皇应承下来。 林询嘿嘿笑了一声,将钥匙收起,目光一点一点环顾周围。 凡是被他目光扫过者,无不战战兢兢,如临神明,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国君,此刻竟连抬头与他对视都做不到。 那位韩国国君也被林询扫了一眼,顿时吓得身形一颤:“仙人,我可什么都没做。” “是吗……”林询微微一笑,不可置否的模样。 韩国国君身形一颤,有种鸡崽被黄鼠狼盯上的感觉,连忙道:“你忘了吗?曾经在韩国国都时候,我们便已经是朋友,我还送给你许多金银财宝。” 林询这才悻悻收回目光:“既然如此,便放你一马,反正宰五条肥猪也足够过年了。” “你说什么?”有一位国君愤怒,忍不住失声出口,他可是一国之君,何曾遭受过这样的耻辱。 “怎么?”可见林询森冷的目光瞥来,他满腔怒火顿时收进肚子里,颤声笑道:“不敢怎么,不敢怎么,仙人您开始就好。” “是吗……”林询喃喃一声,眼珠子忽然转了一转,“可我现在,不如和开心。” 话音陡然冷了几调。 方才搭话的赵国国君吓得身形一颤,连忙赔笑道:“那您……要如何才能开心?” 林询叹息道:“我方才说诸位是五头肥猪,这其实是在开玩笑。能开玩笑的,自然都是朋友。我将诸位当做是朋友,诸位却因此而生气,这让我如何开心得起来?” 赵国国君抬头看了林询一眼:“那您要如何才能够开心?” “你若是学两声猪叫,我便能够开心了。”林询眯起眼睛笑,他倒真是足够恶趣味。 “这……这……”赵国国君吓得脸色煞白,他是一国之君,岂有沦落成牲畜的道理? 便是当真要做动物,那也是一条真龙,岂会是一头猪?若当真做了,真是要将赵国的脸丢得干干净净。 “不愿意吗?” 林询低下脑袋,有些失落的模样:“唉,看来你果然不是我的朋友,都是我一腔真情付流水,既然如此,也便……” 赵国国君看着林询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幻,那种莫大的恐惧难以遏制地涌上心头。 终于,他狠狠咬牙,下定决心,使尽发出鼻音:“哼哼、哼哼……” 做完之后已是满脸通红,强行不去看其他人的古怪笑容,抬头朝着林询道:“仙人,如此一来……” 林询倒是心满意足,满脸笑容地摊开手掌。 “这是?”赵国国君怔然。 “愣着干嘛?把伸手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啊。”林询目光凶恶,“还有你们几个,都别磨蹭,不然陈修回来看到这一幕,我便不好交代了。” 诸位国君瞪大了眼眸,心头虽然万般不愿,可在林询凶恶目光的注视下,终究只能满脸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钱财。 “大收获啊……”林询大喜过望,一国之君不愧是一国之君,什么金银财宝,稀世珍珠,玉器首饰,琳琅满目。 “难怪陈修会有这么多的钱财,果然力量才是这世界上最好卖的东西。” 他感慨,不过若是陈修听到了,恐怕非得扶额不可,他可还没堕落到要做这种生意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变故 “小友,小友。” 待得林询满脸满足地将诸多财宝收缴进衣袖里,一直在远方旁观的方丘仙人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搓着手笑道:“我的那一份……” “你的那一份……” 林询斜睨他一眼:“刚刚打起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要走一份?” 方丘先生讪笑两声:“小友说笑了,我这样的老骨头怎么见得刀兵。“ 说到一半,忽然调转话锋:“不过钱财不给也便罢了,有一个小忙,还请小友你万万要给一份薄面。” “哦?”林询惊疑不定地看他一眼。 方丘先生斟酌着措辞:“其实谢家的老族长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此次他已经知道错了,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老朋友……” 林询嘿嘿冷笑一声:“我倒奇怪你这次怎么如此轻易便松口,原来是吞了外快。老朋友?一回生二回熟,再见面就是老朋友了是吧?谢家的老族长给了你多少钱?还不快交出来!” “你怎地如此冤枉好人!”方丘先生面色大变,拂袖勃然离去,“老夫可是读书人。” 他愤愤想要离去,却迈不开脚步,原来是林询的无形灵气将他双腿缠绕起来。 “你要做什么?”方丘先生满脸惊恐的模样,“便是陈修回来了,都不敢如此对我,我可是读书人。” “那是陈修心善!你这老混账,真将自己看作什么东西了?”林询冷笑着一步步走到方丘先生身旁,言语之间,没有半点客气。 自从那日见了方丘先生训斥方纯的一幕,他便有一股怒火憋在心头,只是找不到由头发泄,此刻哪里会留手?粗暴地在方丘先生浑身上下摸索。 不消多时,便找出一张白纸,那竟是签字画押的收据,欠债者正是谢家那位老族长,据这收据上所写,竟承诺要给方丘先生足足两百万铜币。 便是林询见了这样的数目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吃起肉来比自己还狠上几分。 “这是……这是……”方丘先生涨红了脸,百口莫辩之下只得转换思路,讪讪笑道,“这份钱财不如我与小友一人一半如何?不……你七成,我三成如何?八二分成也不是不行,慢着……慢着,九一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 林询只是冷笑。 他忽然用力,将这张收据撕成粉碎。 “你……”方丘先生瞪大了眼眸,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难以想象视财如命的林询会将这张收据撕成粉碎,这样的一幕显得太不真实。 “谢家的老族长毕竟是谢言的族人。” 林询叹息一声,将只剩碎屑的收据用火烧成灰烬,在火光映照下,少年的脸显得有些深邃。 “要放走也好,杀死也好,惩罚也好,都应当由谢言来做这个决定。” 方丘先生呆愣愣地看着林询,心下既是心痛又是诧异。 他原本以为自己与林询乃是同一种人,现在才知道,大错特错了。 这个看起来视财如命、玩世不恭的少年人其实有他自己的坚持。 此刻的林询已经走到谢言面前,看着眼前这皱眉苦思的少年道:“你要如何处置谢家的老族长?方才袭杀过来的伏兵里面,可有他一份手笔。” 谢言抬起头来,朝着林询露出一抹笑容:“便放过他罢……终究没有出什么大事。” “我便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林询苦笑着叹息一声,倒也没有后悔将收据撕成粉碎,只喃喃般叹息道,“你这样,可如何能做统领天下的天子啊……” “天子?”谢言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吗?” 林询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诧异,不过想起陈修的性格倒也明白过来,那个人恐怕不是会清楚将所有事交代好的性格。 他能知道这件事,也是初见陈修的时候听他无意中提起。 “陈修打算让你来做一统七国的天子,这次宴会,其实也是为你所设。” “这……”谢言听得诧异,清白儒雅的脸上浮现出骇然,“这怎么可能?” 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一声大鼓敲响在他心中,平静的心绪无论如何都无法维持,他低下脑袋,回想起陈修的脸。 “我如何能够做什么天子?应当是你误会了罢……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便是跟在你们身旁都只是累赘。” “不要妄自菲薄。” 林询摇头失笑:“怎么会什么本事都没有?你可是让我都羡慕的人。” “羡慕?”谢言不解。 林询目光有些恍惚:“你应当知道我的身世罢?我从小在市斤中长大,人人相互倾轧,争权夺利,不择手段。” “在那样的地方,善良是最无用的品质。” “再卑鄙些罢,我时常对自己说,再卑鄙些,再肮脏些,如此一来,才能活下去。” “我很羡慕你这样的人,能够时时刻刻为他人着想,能够带着生命的人一齐改变,你的确拥有一种改变人心的力量,这一点,我便是最好的证据。” “说出这句话话,或许有些不好意思。” 林询讪讪地笑了两声:“但非要说不可。” “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是如今的我。” “林公子……”谢言看着林询,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言沉默。 “依旧没有信心吗?”林询挠了挠脑袋,“按照老套故事里面的情景,你应当已经感激涕零地抱住我了才对。” “倒并非是没有信心,信心那样的东西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的,只是恐怕不够。倒不如说,是这件事需要的信心太多……“ 谢言长出一口气。 自己……当真拥有那样的觉悟吗? 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心头堆积的郁气好歹发散了些,谢言抬头看了林询一眼,露出笑容:“不过感激涕零地抱住你这个老套故事,我觉得不算太遭。” 忽然觉得有些热的林询摸了摸脑袋:“要收钱的哦。” “这句话符合老套故事吗?” 林询摇头一笑,要开口的时候,面色忽然骤变。 他抬头,看向天幕,而天幕之上,难以想象的剧烈变化开始发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抗争与奋起! “这是……这是……” 天幕之下的秦国王宫,林询忽然瞪大了眼眸。 他抬头望向天幕,脸色一瞬间大变,神色前所未有地震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幕,超乎了现实,有某种神话般的色彩。 其余人察觉到他的表情,纷纷疑惑不解,一位国君露出谄媚笑容,上前讪笑着道:“仙人,您这是……” “太阳……太阳……” 林询话语有些结巴不清,其余人不解其意,下意识地抬头,朝着天幕望去。 只见天幕之上,火红的太阳照耀。 那太阳宏大辉煌,竟然占据了整片天幕! 入目而来的是一片通红,天空没有云朵,没有天幕,只有辉煌的太阳伫立。 那是天幕之上的唯一,超越了月亮与星辰,脱离道的束缚,成为超乎寻常的唯一天象。 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灼热了,有人口渴,发疯般地寻找着水源,光与热超过寻常时候几倍几十倍。 “太阳……怎么会变得如此巨大?” 就连谢言也骇然失色,这样的一幕超乎常理,不像是世界该有的景象。 “这是天罚!天罚到来了!世界将要毁灭!” 有人在屋外呐喊,声音很疯狂:“好!好啊!早应该如此!” 也有人痛哭,嘶吼般开口:“我还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孩子在哪里?快带他去后院,那里有井水。” “不……井水干涸了……怎么会这样?” 没人能在这样奇异的景象下保持平静,就连六位国君都变了脸色,一位位尚存的修行者四处逃窜,运用灵气庇护周遭。 可就连灵气都被太阳灼热,伴随着“嗤嗤”的声响浮现出裂缝,他们眼眸里浮现出绝望,在天地伟岸之力面前无计可施,脆弱如蝼蚁。 “世界将要毁灭了吗?”韩国国君喃喃,觉得四肢无力,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好不容易励精图治,好不容易让韩国稍微有了些气色,竟然就要这样不容挣扎地死去。 要让那些为了国家挥洒血与泪的人如何心安?要让死去的英魂如何瞑目? 他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目光灰暗,面庞在太阳照耀下干涸没有血色。 有侍卫为他送来好不容易找到的水源,可韩国国君只是摇头,他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让韩国国君眼眸里浮现出光亮的,是一道声音。 “不……“ 韩国国君抬头望去,那是林询的声音,那少年此刻抬头望向天幕,神色肃然凝重,眼眸里却浮现出光彩。 “并非是世界毁灭,眼下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在天幕上……” 天幕上有什么吗?众人抬头,除去一片火红日光之外别无他物。 只有身为修行者的林询看到了,他露出笑容,看着天幕之上那个渺小地几乎不可察觉的人影。 “在天幕上,有人还在奋战,在流血!眼下不是放弃的时候!” “奋战……”一位国君喃喃这个词,眼眸里浮现出困惑,“他在与谁奋战?我不明白。” “他在与太阳一战!” 林询声音起伏,慷慨激昂:“自然之力并非不可战胜,在人力面前,太阳也将坠落,失去光辉!” “万物都将为人类送用!水火土木也好,风雨空气也好,乃至日月星辰也好。” “终有一天,人类要登临日月,要让万灵慑服!用灵力作为武器也好,用陈修口中的科技也好,总有一天会做到。” 有人呆滞,有人愕然,也有人勉强唤起希望,韩国国君将杯中的水一口饮尽,看向天幕,眼眸里浮现出灼灼的光。 他想起了那一日夜晚的宴会,那个名叫陈修的少年伴着风雨声走来,漫天雷霆都作为陪衬。 “还有希望!” 他开口:“还有希望,组织民众避难,分发水源!眼下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他看着依旧浑浑噩噩的众人,忽然暴怒般大吼:“决不能放弃!还有人在天上奋战,有人在为我们流血!” “轰隆!” 就在韩国国君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忽然一道剧烈的声响在天幕上响起! 这道剧烈声响震撼所有人,他们从未听过如此的巨响,像是上万道钟一起被敲响,又像是泰山一瞬间整个炸裂,亦或者天幕将要炸开了。 骇然地抬头望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眸,惊骇万分。 只见原本火红的天幕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缺! 那空缺恢弘不知几万丈,成为一片火红中唯一的异色,再看得仔细些,那竟是一道掌印! 那是个少年的掌印,只是被放大了不知多少万倍,其上的指纹清晰可见,看得真切。 “那是陈修的一掌!” 林询开口,他不知究竟,只是不得不这样开口,用这样的方法鼓舞众人。 “他一掌将太阳轰出了个窟窿!” “还犹豫什么?” 谢言也开口:“在自然之力面前,人便应该战战兢兢恭敬臣服吗?地震也好,海啸也好,这样的巨型太阳也好,没有东西有资格夺走人的性命!” 他激动得面目涨红,吼得声嘶力竭。 他是一位辩士,如今正在做的,正是辩士该做的事。 似乎要将灵魂都从肺腑中吼出来,谢言声嘶力竭,不顾一切,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林询的帮助下传遍整座秦国国都。 “躲进附近的房屋中,躲进西边的群山里!那里能够遮蔽太阳!” “诸位!这不是老天爷的惩罚,不是人类理所应当要毁灭!要抗争!要奋起!” “你们的孩子还有长大的机会!子嗣与后辈终有一天能享受和平,就在这场灾难之后!” 他鼓舞人心,身躯激动得战栗,众多国君见状,也纷纷效仿,就连一些修行者们也不再自顾自逃窜,开始帮衬着救助灾民。 在这样煌煌天威下,末日的劫难前,人与修行者之间的隔阂终于开始松动,互相帮助,互相救援,这是人类对抗自然与野兽进化出的道德,在这一刻得到展现。 “一定要赢啊……” 林询抬着头,望向天幕,握紧了双拳。 “一定要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勇气 “有陨石坠落下来了!” 秦燕边境,偏僻的城镇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只见天幕之上,一块巨大的红点急促飞来,那红点的速度实在太快,携裹着十足的压迫力急促袭来。 “不……并非是陨石……” 待得那红点越来越近,终于有人看出究竟:“而是太阳的一点光华!” “那是太阳的碎片,被人以恐怖力量轰落!” 有人认出真相,禁不住骇然失色,这诚然是灭世般的景象,天上的太阳都开始坠落,被伟岸的力量毁坏。 “你这混账!这鬼东西是陨石还是太阳碎片有什么关系?还不快逃就要死在这里了!” 有人气急败坏,看着天空之上快速飞来的巨大陨石,大口吞咽着唾沫。 那是人力不可能抗衡的恐怖场景,有人惊恐四处逃窜,还有人已经放弃,用手将哭闹着的孩子眼目遮住,抬起头,平静等待着自己的末日。 “这座世界将要毁灭了,不会有假!” “我们逃不掉,便是逃过了这一劫,也终有一日会被太阳活生生烤熟。” “放弃罢!人怎么可能胜得过自然之力?这座世界……没有希望了!” 天空之中,太阳的一块碎片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所有人抬起头,迎接自己的死亡。 就在这时! 忽然一道刀光凌冽! 竟是一道人影踏着墙壁借力直上云霄,猛然一刀,斩在太阳碎片之上。 下一刻光华绽放,那颗太阳碎片碎裂成两半,威势耗尽,无力地坠落在地。 “这是……” 众人诧异,匪夷所思,他们不明白,有人能战胜自然之力吗?连太阳的一缕光华都可以斩碎。 这是什么样的伟力,超脱了人类能做到的极限。 他们惊骇地瞪大眼眸,寻找着那道人影,终于,有人发现踪迹。 那男人穿着一袭黑色麻衣,脸上的胡须许久未曾修剪,头发乱糟糟地垂落,他背着刀,行着路,杀着人,忽而来了兴致,便拿起悬挂在脖子边的酒壶豪饮一口。 “是燕狂生!” “那位荆卫!” 有人认出了这男人的身份,禁不住大喜过望:“我们得救了,自然之力绝非不可战胜!”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欢欣雀跃中,有人领着人群,井然有序地带领他们去往阴凉处。 为首者面目很普通,名字也很普通,只是位普通的杂货铺老板而已。 只是他似乎与荆卫相识,颇有些神秘。 “护卫便拜托你了。”刘三朝荆轲勉强露出笑容。 荆卫点头应下,目光却抬头望向天幕。 “能够获胜吗……” 他在心中祈祷,不敢表露出来,现在不是燕狂生该露出忧虑的时候。 “一定能够获胜!” 荆卫大口饮一口酒,朝着其他人露出笑容,声音慷慨激昂:“这一次灾难中获胜的,一定是我们!太阳也好,地震海啸也好,绝没有能够覆灭人族的力量!” “大人……大人……” 有小孩子上前,憨态可掬的模样,露出灿烂的笑:“当真能够获胜吗?” “一定。” 荆卫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露出笑容:“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够获胜。” …… 这世上总不至于有一定的事。 天幕之上,伤痕累累的少年人尽力喘息着,他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肌肤被灼烧地发黑,勉强提着力气,尽力发出轻微不能听闻的喘息。 “现在大抵能够明白了罢?” “少年人。” 天帝在笑,他恢弘的身躯有千万丈,这座囊括整片天幕的火红色太阳都是他的能量,虽然在陈修的攻击下出现了些空缺,但他的气息依旧绵延悠长,像是海洋班没有尽头。 “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轻而易举便能明白,因为这是活生生摆在面前的事,太简单不过了。” “人永远无法战胜自然。” 这火红色的太阳周身热气灼烧着,他如此道:“人与人之间彼此仇杀,你砍断我的手臂,我便要砍下你的脑袋;你杀了我的父亲,我便要杀死你的妻子。” “那么每日每月每年里,死在自然之力下的人有很气之多?海啸、地震、有人在冬天被活生生冻死,有人在夏天因为劳累与炎热倒下。” “那么人类为什么不向自然复仇呢?只能无意义地哭嚎、哀痛。” “因为他们无力。” “自然是伟岸的东西,不是人类可以企及,因为人类明白,自己永生永世都无法与那些伟岸的力量并肩,所以他们不敢报仇,甚至连念头都不敢升起。” “如何?你明白了吗?” 天帝看着陈修,而那少年依旧气喘吁吁,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 “回答我!你这混账!” 天帝忽然震怒! 无数道火云席卷,朝着那勉强维持站立的少年袭去,太阳的恐怖威势在这一刻迸发,太过伟岸了! “你死之后,我便会离开这座世界,这里将会永生永世失去光明,再不会有什么生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不仅弱,而且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做英雄吗?” “真希望你能看到啊,看到这座世界的所有人因你而死,如此一来,我心头的怒火才能够平息。” 天帝的声音狰狞而怨毒,他死死屏气凝神,期待着那少年在火云中被烧成灰烬。 可他失望了,至少这一次失望了,陈修施展空间挪移之法,从火焰中逃遁。 “呼……” 他喘出一口浊气,竟然勉强恢复了些力量,轻声自语道:“错了。” “什么?”天帝一怔。 “错了。” 陈修露出笑容:“人类并非没有面对自然之力的勇气,甚至与之恰恰相反,那是印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早在古老的时代便有所体现。” “于是有了精卫填海,有了后羿射日,有了愚公移山。” “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天帝不解。 “明白……”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他周身的灵气滚动,轰隆隆席卷。 他向着天空挥拳,顿时无数火云消散,无数人从下方仰望,看到那席卷天幕的火云又缺少一块。 “呼……呼。” 陈修喘息几声,终于有了继续说话的能力。 “明白人天生便拥有挑战所有东西的勇气!” 第一百三十七章 消耗战 火红色的天幕里别无他物,白云被风拂散,甚至不会有月亮与星辰,脱离于道的太阳再不受钳制,随心所以地迸发着所有光与热。 任谁都要为这样末日般的景象惊骇,巍峨的太阳神威无穷无尽,万物都要蛰伏,要战栗,要恭敬地叩拜。 “你的胡话我听腻了!” 天帝的声音轰隆而起,像是万千古钟一起敲响,轰隆隆地震荡,若是普通凡人恐怕光是听到这声音都要身形炸裂。 “我要你死!要将你挫骨扬灰!” 恢弘的火云熊熊燃烧,那是太阳的万千光华,每一缕都灼热刺人,在天帝操控下朝着陈修熊熊袭来。 而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再度踏出一步,那是空间挪移之法,被他再度施展出来,火云轰隆隆落下之时,原地已经只剩下一片虚无。 这样的空间挪移之法实在神异,被陈修修行到了精深地步,他的身形时隐时现,对于空间的领悟精深而玄妙。 “真是个烦人的苍蝇!” 天帝冷哼一声,鼻息顿时化作万千烈火,熊熊地燃烧着。 这尊伟岸的天帝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的神威无穷无尽,像是海洋一般波涛汹涌,却难以将陈修奈何。 不过也只是不耐烦而已,天帝明白,这场赌局的胜负已经决定,自己的威能堪称无限,而陈修此刻已经气喘吁吁,不得不凭借空间挪移之法四处挪移,连攻击都做不到。 人终究并非是太阳,不可能拥有近乎无限的能量,这场战斗实则是消耗战,陈修一开始时还能对天帝造成损伤,在火红色的天幕中轰出一块块白色的净土,但到了后来,他便越来越难以取得成效,只有不断躲闪这一条路可走。 而只知躲闪不知进攻,便意味着无用功,意味着结局已经注定,意味着陈修所做的,不过都是徒劳而已。 天帝周身火焰升腾,攻势万分恐怖,两人的战场不断拉扯,陈修凭借空间挪移之法不断移动,时而来到秦国国都,时而来到燕国城池,不过半个时辰之间,便横跨世界大部分疆域。 凭借这样精妙的空间挪移之法,若是面对寻常敌手当然可以轻易逃离,但这对天帝无用,他的身躯覆盖整片天幕,世界之大,哪一处都可去得,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跟随。 他很谨慎,在这样的进攻中步步紧逼,不留破绽地耗尽陈修生命力,不愧是天帝,战斗经验也老道到罕见的地步。 终于,在一处偏僻无人烟之地,陈修的灵气靡耗到极限,他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忽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形直直朝下坠落! 这样高强度的战斗,哪怕是陈修也终究力有不逮,无法再硬撑下去! 他的身形从万丈高空中坠下,一路风声急促,天帝见到这一幕,眼眸里陡然闪烁出精光。 “机会!” 他大喜过望,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陈修的体力终于到达极限。 灭杀这该死的苍蝇,从此之后便能彻底挣脱束缚在自己身上的锁链,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 他将彻底自由!无拘无束,这尊辉煌的太阳便可以在星辰钟游历,可以无所顾忌地掠夺、杀戮! 光是想一想,他便觉得心神悸动,兴奋地战栗。 这梦寐以求的一切,只差最后一次攻击,只差陈修身死而已!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天帝扬天咆哮一声,一块巨大的火云陡然开始流转。 那火云恢弘像是山岳,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地席卷,朝着陈修镇压而去。 而那脸上没有血色的少年依旧在向下坠落,他已经脱力,无法再施展空间挪移之法,也无法再阻止灵气反击。 “就在今日!就在今日!” 天帝呐喊,狠狠握紧了拳头。 就在今日! 他的眼眸瞪大,死死看着那火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今日! 终于,那道火云将向下坠落的孱弱无力的少年包裹,灼热得可以焚烧一切的温度,便这样肆意地爆发开来。 “好极了!” 天帝振奋,欢呼雀跃,眼眸里万分光华流转。 就在今日! 可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僵硬,眼眸里浮现出困惑。 “不对……” “他没有死……” 天帝皱起眉头,他能感受到陈修的气息,再度屹立在天幕之上。 “又施展了一次空间挪移之法吗……已经虚弱到了那样的地步,竟还有余力吗……” “只是虽然如此……” “依旧是徒劳!” 天帝冷笑,便是逃过这一劫又如何?这该死的虫子体力已经耗尽,而自己是太阳,拥有无穷无尽的威能。 最终的结果依旧不会改变,只是早与晚而已! 无需耽搁太久,只需最后的一击……天帝雀跃地呼唤火云,忽然面色一变。 竟是一道恐怖的灵气匹练砸向天幕,带起轰隆的声响,一团火云被砸成粉碎,露出青色的天幕。 那是陈修的一击,威能虽然强悍,但还不值得如此惊讶,这样的损耗对于巍峨的太阳来说,依旧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真正让他惊骇的,是陈修的气息竟然再度恢复到全盛状态,气息悠长,灵气滚滚,气血之力沸腾。 “这……怎么可能?” 他不能明白,难道陈修是不死之身不成?亦或者刚刚的气喘吁吁只是伪装? 更让他惊讶的,是陈修脸上的表情,竟然依旧战意沸腾,依旧斗志十足,眼眸里面,依旧泛起少年人的光彩。 “你这混账,没有玩过游戏不成?”陈修开口,咧嘴露出笑容。 天帝愕然。 “这可是消耗战!”陈修抬手,将一颗丹药丢入口中,那是包治百病的解毒丹药,他曾用来解救过韩国国都里的一位凡人。 这是他在旅行中搜集而来,无论多重的伤势,都可以在四个时辰内回复如初,再度变得生龙活虎。 “既然是消耗战,哪有不能吃药的道理。” “丹药吗……”天帝喃喃,额头溢出冷汗,就连他的汗水都是灼热的火云,降落在地,便燃烧森林,干涸河流。 他这样巍峨巨大的身躯,此刻反而成了累赘,拥有如此庞大的能量,使得世俗丹药的效用反而对他无效。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正是如此。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伟岸 “不过虽然如此……我的胜算依旧是十成。” 天帝气息雄浑,火光流转,炽热的太阳光难以直视,这是无上的威严,自然之力太过伟岸了。 他很自信,对于局势有着精确的判断。 丹药不过是外力而已!是奇巧淫技,登不得大雅之堂! 陈修的丹药决不可能无穷无尽,终究会有匮乏的一刻。 而且随着服用的次数越来越多,陈修体内终究会产生抗体,这丹药的作用便会打上折扣,到达最后,甚至会微乎其微。 这也是为何陈修寻常便是受伤也不会服用丹药的原因,这是关键时刻才能动用的宝物,而眼下,便是不得不付出一切代价的关键时刻。 而天帝是太阳,太阳的力量有何等雄伟?足以支撑起一座世界无数生灵。 破坏力更是强悍,若是靠近太阳的核心,便是钢铁都会一瞬间融化,陈修与天帝交战,每时每刻光用来抵挡热气所耗费的灵气便是天文数字。 这一战实则并不公平,哪怕是修行者也不可能与伟岸的自然之力一战,有本质上的差距。 便是蚂蚁想要战胜巨象,都并非是无计可施。可以依靠技巧钻入大象体内,可以凭借数量暂且抗衡,但人力如何能够抗衡太阳?天帝在战斗之前便开始嘲笑讥讽陈修,这并非是他傲慢大意,实在是陈修的决定愚不可及。 如今他将要自食恶果了,一团团火云呼啸,太阳的光芒灼烧,陈修一边后退一边找机会轰向天幕,而天幕之上,到处都是天帝的本体。 “轰隆隆!” 剧烈的声音骇人,每一刻都像是一座座高山垮塌,都像是什么庞然巨物炸裂,人力能显现出的极限在陈修身上得到体现,他与太阳交战,一往无前,不知道畏惧。 有碎落的太阳光华坠落在地,落在高山上,那高耸的山岳便整个垮塌,无数树木被烧成灰烬;落在河水中,那干净碧蓝的水源便一瞬间蒸发;落在人群之中,顿时无数行人四散,惊恐地逃窜。 “我们完蛋了!不可能获胜!” 有人看着这样末日般的景象,身躯战栗,颤抖失魂,这不怪他心性孱弱,在这样灭世般的景象面前,再坚强的人也要畏惧,不得不如此,无法面对煌煌天威。 但也有人勉强提起勇气,带着瘫倒在地的同伴前行:“有人在高空之上战斗!还有希望!” “当真有希望吗……” 无力!太过无力!这种时候,任谁都能感受到在伟岸自然之力下自己的渺茫。 若是能做些什么便好了……能做些什么都好,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铸造一道高墙。 可他们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依靠其他人的保护,只能躲在别人的背后。 这其实怪不得他们,这座世界未曾发现“科技”这一有力的武器,修行法也只在少数人中流传,以至于真正面对绝望时刻,大多人都无计可施,只能惶惶地等待着死亡或生存。 “若是能够活下来……” 有人喃喃,握紧了拳头,眼泪顺着脸颊不要钱的流淌,但还未落地便被太阳蒸发:“若是能够活下来,我绝不会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 “必须邀改变!要进取!野兽鬼神也好,自然之力也好,若有下一次,绝不要这样无力!绝不要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那位曾在燕国边境有过一面之缘的许大人此刻握紧了拳头,一个个命令从他口中飞速下达,井然有序地指挥着民众避难。 他紧张得满脸都是冷汗,只是下一刻便被灼热的阳光蒸发,好不容易抽空能够休憩的时候,有护卫连忙上前,送来珍贵的水源。 “我不需要!” 许大人嘴皮子干涸,恶狠狠地咬牙:“我躲在这样阴凉的地方发号施令,需要什么水?那群在烈阳下将要死去的人才需要水,被水给他们送去!” “可是大人……你已经半日都没有喝水……”护卫声音带着哭腔,寻常时不喝水可以支撑数日,可这样的天气,半日不喝水便相当于半条命进了黄泉。 “阎王爷不敢带走我!” 许大人大吼:“阎王也是仙人!” “仙人!仙人!仙人!这群混账东西!平常的时候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现在都躲到哪里去了?阎王凭什么来带走我?” “若是阎王来了,便拘遣他来见我!我在救人,在拼命,阎王在做什么?仙人在做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忽然暴怒,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早知如此,便该与那群修行者拼个你死我活,便是粉身碎骨,也好过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这地狱!” 他说得不错,这的确是地狱,半日时间而已,死去的人便足足有千万。 生命在这样的关头只是数字而已,这是太阳的震怒,自然之力开始发威,开始咆哮,开始显露出狰狞的爪牙。 它从不曾在乎凡人的命,不曾在乎大地上尽力活着的小小生灵。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许大人喃喃着抬起头来,他已经听修行者说起过了,天幕上正有人与天帝交战,与太阳交战,在行开天辟地都未曾见的艰难之路,在做古往今来都不曾有的壮举。 “只是那个与太阳交战的人,到底是谁呢……” 许大人喃喃,他不能想象会有这样的人物,竟然能够与太阳这样的伟岸之物相提并论。 不过这世上奇人异事数不胜数,超乎自己想象的存在恐怕也是有的。 忽然,许大人目光微微一凝,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是……” 他闭上眼眸,回想起那个带走荆轲的少年人,那个一己之力覆灭困扰燕国无数年之久的庞然大物之人。 那个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当真会有胜算。” 想起那个人,许大人忽然有些激动,这样的念头不该在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脑海里升起。 如果是那个人……想必没有什么不能做到罢? “一定……要赢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定会赢 有太阳碎落的一缕光华朝着秦国王宫砸落下来,这样的声势太过惊人,火红色如同流星般的庞然大物急促袭来,恐怖威势在这一刻席卷。 无数护卫战战兢兢,他们护卫王权,敢于面对一切来犯之敌,却独独敌不过这样的自然之威。 诸位国君也面色变幻,方丘先生牵着方纯的手臂躲进椅子里,这自然是无用功,他已经慌了神,区区木头椅子如何能够抵挡太阳的威能? 那位谢家的老族长忽然跪伏下来,颤颤巍巍地磕头叩首,口中念念有词:“仙人!是我们凡人不好,冲撞了神圣,还请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这却是愚钝,眼睁睁将要到来的巨大火球,如何是磕头求饶便能求走的?有人冷冷嗤笑,但更多的人自顾不暇,惊恐万状。 唯一冷静的,是林询与谢言,林询自然不必多言,谢言一路走来也算是见过了大场面,胆魄非比寻常。 “后退!”忽然一声爆喝,那是林询开口,他抬头看向天幕,长长出一口浊气。 “用灵力匹练,能够击溃这陨石吗?”谢言开口,他还看不出这庞然大物的究竟。 “用攻击将他劈成两半,轻而易举。” 林询点头:“只是不能如此!” 他抬头看天,神色前所未有地肃然凝重。 “攻击虽然能够让他威力消减,但依旧会有伤亡,想要不造成任何伤亡的话……” 他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不曾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唯有我用肉身之力,将他拦截在半空之中!” 他一步踏出,身形消失在原地,这是空间挪移之法,诚然神妙与玄奥。 “小心!” 谢言有些紧张,心头万分担忧,目光死死看向天幕。 而天幕之上,林询的身形蓦然浮现,他借助空间挪移之法,一瞬间来到火球面前。 “他这是要做什么?” 有人疑惑不解,还有人看出究竟,瞳孔狠狠地收缩:“不曾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的确与我不是同一种人。”方丘先生喟叹,眼眸里有些悲哀,情绪在酝酿。 他年少时曾雄心壮志过,只是慷慨激昂的情怀都随着岁月烟消云散,如今还能做些什么呢?只剩下喟叹而已。 如林询那般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他恐怕做不到了。 但好在还有后来人,有人前仆后继,用生命挡在其他人的前面。 “林公子!” 谢言喃喃出声,神色动容,目光恐惧又期待:“一定……一定要成功!” 每当这种时候,他便无比地后悔与自责,若是自己也是修行者该有多好。 他并非是渴望力量,并非是想要成仙或长生,只是想要挡在其他人面前,只是不愿意让朋友替自己承受危险。 “轰隆隆!” 恐怖的声响炸裂,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林询的身形与那道太阳碎片轰然相撞。 先是通天璧,紧接着是灵气形成的护罩,再之后是他的肉身,这样恐怖的爆炸声响太过骇人,哪怕是这群见过大世面的国君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眸,像是无数士兵在交战,无数道刀枪碰撞在一起。 他们心绪紧张,死死盯着天幕之上的结果,心头恐惧着、期待着。 “他成功了吗……”韩国国君咬着嘴唇,默默祈祷着,既是为了自己,又是为了林询。 天幕上的场景渐渐清晰开来,只见那缕太阳光华烟消云散,被林询用自己的身躯阻挡下来。 “好极了!”有人大喜,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也有人依旧担忧,谢言便是其中之一:“林询还活着吗?” 他死死望着天幕,忽然听见破风声,那是林询的身形从天空之上坠落。 此刻的林询浑身灰尘仆仆,狼狈不堪,他的气血之力衰败,脸色也苍白到极点,闭上眼眸,无力地任由身体坠落。 但就在他将要落地之时,所有人都一起伸出双臂,迎接自己的英雄,最终,他被方纯稳稳接住,没有造成进一步的损伤。 “他的伤势怎么样了?”谢言上前,有些期待。 方纯同样紧张万分,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的脸色先是惶恐,紧接着忽然变成狂喜,兴奋激动得战栗:“他还活着!” “太好了!太活着!” 许多人一起高呼,在这滔天的喧闹声中,林询慢悠悠地睁开眼眸,他察觉到这一切,只是摇了摇头,露出疲惫的,无奈的笑。 灵气在治愈他的伤口,好不容易有了开口的力气。 “眼下可不是高兴的时候。” 林询轻声咳嗽着,尽力恢复者灵气,眼下不是高兴的时候,也不是休息的时候,他要乘着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伤势,随时防备接下来要到来的攻击。 其余人听后,纷纷噤声,林询说的不错,这种时候,便是欢呼都会消耗为数不多的体力。 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危机远没有结束,甚至……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只有天幕上的巨大太阳消散的时候,才是真正足够庆贺、欢欣鼓舞的时候,他们还要继续恐惧,继续期待。 “一定要赢!” 无数人不约而同地祈祷、祝福,这是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谢言见状,却露出灿烂的笑:“一定会赢的。” “如果是陈修的话,一定会获胜,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林询也开口。 众人听后,心头终于稍微安定了些,忐忑的心绪略微平复,就连谢言与林询都如此有信心,恐怕真的能有获胜的机会……哪怕是面对一尊太阳。 事实上,林询与谢言没有这样的信心,他们见识过修行者的实力,也便更知道这尊太阳有何等恐怖伟岸,知道自然之力的恐怖,不是凡人可以媲美。 但他们必须要信心满满,必须要慷慨激昂,若连他们都放弃了,其他人又该如何拾取希望? 毋庸置疑的事实是:这座世界有史以来最危急的时刻,到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阵法 时间在流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天……两天…… 这的确是一场消耗战,人类与神只在比拼各自的底蕴,耗费气血、意志、生命。 浩瀚莫测之神威,天翻地覆之变局,古往今来之定夺。 轰隆的声响铺天盖地,无穷火光坠落,灵气氤氲,无数修行者惊骇地抬头仰望,这一战超越了他们能理解的极限,将以往心中有关“强者”的定义天翻地覆。 两日时间,让众人心头惶惶,愈发不安,炎热造成的灾害像是瘟疫般弥漫,已经有数十万人身死,尸体静静等待太阳的灼烧,最后连骨头都晒得干枯瘦小。 诚然是人间惨剧,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唯一让众人心头好过些的,是笼罩整片天幕的巨大太阳同样变得残缺不堪,火红色的天幕到处可见窟窿,像是一件破损老旧的衣衫,到处是划痕与破洞。 这些窟窿对应的方位全都是人烟密集处,这是陈修有意为之,尽力减少着伤亡。 这一点,天帝自然也察觉到了,目光忍不住有些惊异:“难怪你一直在动用空间挪移之法四处挪移,原来是在找人烟密集处发动进攻。” 哪怕是这位天帝此刻也诧异非常,目光惊疑不定地变幻,最后却流露出冷笑:“这正是你的弱点!”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还要浪费灵气做这等无用功,下地狱之后记得好生忏悔,这便是你失败的原因!” 他狞笑一声,无穷火云顿时迸发,朝着陈修狂猛攻去,便是被躲过也不消散,肆意地坠落向大地,他并不在乎攻击的余波会害死多少无辜百姓,甚至恰恰相反,倒不如说他以此为乐,听见他人绝望的哀嚎便觉得兴奋,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起舞,在歌唱。 陈修很冷静,他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目光却依旧平静如初,在战斗之中不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破绽。 未曾动用空间挪移之法,这一次,他动用灵气与火云硬悍,两者在半空之中轰隆隆地相撞,恐怖的余波便随之肆意爆发。 “不至于后悔。” 陈修开口,乘着这样的空隙一拳轰向火红色的天幕,悍然砸在太阳的身躯之上,顿时云层翻滚席卷,火红色被陈修的灵气侵蚀击溃,露出蔚蓝的天幕。 “我所做的,是失败了也不至于后悔的事……你又如何呢?成功了恐怕都会不安,会羞愧,能够像我这样坦荡吗?”林询的攻击夹杂在话音之中,灵气匹练与气血之力i肆意流转,狂猛地迸发。 这少年浑身上下流转的威势太过恐怖了,一举一动都像是战神降世,无可抵挡。 “牙尖嘴利的小子……乘你还活着的时候多说一些罢,待你死后,恐怕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天帝暴怒,施法间无数火云朝着四面八方一起狂涌,这是一门术法,凭借强悍的灵气不留缝隙地全面进攻。 陈修很冷静,目光扫过周遭,判断着攻势最为薄弱的方位。 “正东方向……” 他很敏锐,一瞬间有所判断,光是这样的战斗经验便足以让无数修行者叹服,只有在一瞬之间做出判断,才能躲过接踵而来的无数道袭击。 只是刚想施展空间挪移之法的时候,陈修却忽然皱起眉头,略微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正东方向有些古怪,这是没有来由的直觉,是从无数场生死搏斗中磨砺出的最强大武器。 对决直觉,陈修向来是确信无疑的,他目光继续流转,除去正东方向之外的最薄弱地点,是在东南方向。 来不及犹豫,就在无穷火云到来的前一刻,陈修凭借空间挪移之法移动到东南方向,稳稳立定之时瞬间催动灵气,将相对薄弱许多的东南方向火云成功抵挡下来。 就在这时,陈修面色忽然微微一变,他察觉到了异样,惊愕朝着左右望去。 只见一道巨大的阵法笼罩,其中无数火云漂浮,厉鬼嘶吼,猛兽狰狞地咆哮,像是无间地狱。 这阵法从正东方向开始笼罩,陈修如今身处的位置正是其边缘地带。 “果然早便布好了陷阱……” 陈修瞳孔骤然一缩,有些担忧,又有些庆幸。 还过自己的直觉足够敏锐,眼下只是身处这阵法的边缘,还不至于遭遇到最为猛烈的袭击,若是按照一开始的判断瞬移到正东方向,那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他向着周遭看去,感受到四周澎湃的灵气,忍不住惊呼一声,这阵法的手笔太大,除去强悍恐怖的威能之外,就连空间挪移之法都能隔绝。 天帝的耐心实在惊人,拥有这样强悍的术却不动用,而是在两日之后的消耗战之后突然展开袭击,以至于陈修都防不胜防,凭借强悍的直觉才不至于沦落到最坏的情况。 “眼下……” 陈修一边谨慎防卫周遭的攻击,一边展开思索,他眼眸里浮现出光彩,这座阵法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忽然福如心至,陈修身上的累累伤痕凭空消散,气血与灵气恢复到巅峰状态,这是丹药生效了,他再度支撑了四个时辰。 肉痛地再度吞下一颗,陈修眼中光芒一闪,自语道:“这阵法虽然恐怖,但毕竟我只在边缘地带,再加上修为更好恢复到全盛状态……那么我成功突破的把握……” 他呼出一口浊气,做出了准确的判断:“是四成。” 天帝不愧是天帝,这样的手笔太大。 恍惚间,陈修似乎听到笑声,那是天帝在笑,他的笑没有什么威严,只是显得阴森与狰狞,像是破旧的房子里无数只老鼠在房间里叽叽地啃噬着家具,偶尔风一吹过,便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结束了……”那是天帝的声音,阴森冷漠地开口,“绝不会有人能突破这弥天大日阵。” “你的判断错了,成功突破的把握不是四成,连一成都不会有!” 声音似乎在颤抖,他在万分殷切地期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日弥天阵 “大日弥天阵……” 陈修喃喃出这座阵法的名字。 弥天是漫天的意思,的确符合这阵法的描述,巨大的太阳漫天蔽日,处处都是灾厄祸患,狰狞的恶鬼咆哮。 这座阵法很凶险,陈修才踏出一步,便觉得浑身上下剧烈地疼痛。 那是炎热之气在灼烧他的皮肤,侵蚀他的灵气,腐朽他的意志,哪怕是在边缘地带都热得惊人,这并非是普通的太阳,而是纯粹的炽热能量。 更加危险的是四周窥伺的厉鬼,烈日同样时时刻刻灼烧他们的心灵,让他们狂暴狰狞凶恶,但却不伤及他们的身躯,如此一来,他们便会永生永世忍受痛苦,这是世间最残忍的刑罚,不会有归宿。 “要走出这座阵法,需要四十七步……” 陈修作出判断,战斗的时候,他便像是一台精妙的机器,不会犯错,不会失误,永远精准无误。 这是数不胜数的战斗中积累得来的经验,他行过十三座世界,还只是个少年人而已,便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危局。 摸索着再度踏出一步,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嘶吼声凶戾,那是一只厉鬼,陈修明白过来,神色凝重地挥拳。 全力一拳砸在那厉鬼身上,陈修的蛮力实在恐怖,那厉鬼只是一瞬间便哀嚎一声湮灭,烟消云散。 “遭了!” 可陈修却面色大变,原来那厉鬼的实力并不强悍,只是他浑身上下的热气便如毒一般无处不在,若与他接触,便像是跗骨之蛆一般转移到自己身上。 “好痛……” 便是陈修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剧烈地疼痛让她身躯忍不住痉挛颤抖,似乎置身于无数层火炉之中。 更让他惊惧的,是无数只厉鬼森冷的目光,随处可以听见移动声,这群厉鬼们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朝着自己冲来。 说是悍不畏死,其实并不妥当,这群厉鬼永生永世遭遇非人折磨,其实巴不得死在陈修手中才好,那才是真正的解脱。 陈修这才意识到这座大日弥天阵的凶险,还有什么东西比悍不畏死、携带火毒的生灵更加恐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开始想得太过简单了。 “那么这样一来,我逃出升天的把握,便并非是四成……” “而是两成。”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活命的希望直接打了对折。 这还是自己本就身处阵法边缘的缘故,若是瞬间挪移到大日弥天阵的正中间,恐怕连一成的希望都不会有。 陈修尽力前行,躲避着厉鬼的袭击,这很艰难,无形的灼热和有形的厉鬼,每一样都是刺人的尖刀,短短片刻便逼得陈修负伤,浑身上下都被烤得通红。 “这样下去不行……” 他呼出一口浊气,越是到达阵法边缘,厉鬼便越来越多,这群已经丧失理智的生物只具有基本的直觉,在直觉操控下自然会居住在距离自由最近的地方。 “如此一来……便是我当真逃出生天,恐怕也要重伤,到时同样不可能是张百忍的对手……” “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看着周遭无数厉鬼嘶吼着袭来,尽力平心静气,敏锐地思考。 “是了!” 陈修眼眸里忽然迸发出精光,大喜过望。 他想到了,想到了能够摆脱这些厉鬼的方法。 毫不迟疑,陈修念头一定便开始催动灵气,无数道灵气匹练随之涌现。 只是这些灵气匹练却并非攻击厉鬼,事实上,这些厉鬼的生命力很是强悍,光凭陈修的灵力匹练,远不足以将他们斩尽杀绝。 那数十道灵力匹练速度快绝,竟然朝着陈修左右两侧快速飞行,在他精准的操控下,以不碰触任何厉鬼为前提越行越远。 那群厉鬼见状先是愕然,旋即摒弃陈修,发疯似地朝着灵气匹练追寻而去。 他们似乎再看不到陈修,便像是追逐毛线团的小猫一般,只朝着无数道灵气匹练飞奔,干涩青黄的身躯颤抖。 只是这样的“小猫”并不可爱,反而显得狰狞可怖,他们追逐的也并非是毛线团,而是灵气匹练,或者说……死亡。 这样的一幕让陈修觉得悲哀,在这样的人间地狱,就连死亡都是巨大的奢侈,都足以让厉鬼们疯抢追逐。 他们生前到底是什么人?又凭什么让他们遭遇这样的痛苦?天帝没有这样的权利,任谁都没资格对人的性命予取予求。 没有厉鬼阻碍,陈修轻而易举便来到阵法的尽头,在踏出最后一步之前,他停止操控灵力匹练,让其爆发威能,成功杀死了几头厉鬼。 剩下的无数头厉鬼呆滞,眼眸里的疯狂神色再度退却,呆愣愣地行走在炼狱中,忍受着无休止地绝望。 他们没能争抢到“死亡”的机会,这样的绝望让人心头发寒。 陈修摇了摇头,踏步迈出这座阵法,握紧了双拳。 “我会让你们解脱。” “在杀死天帝之后。“ “一定。” 他眼眸里杀意狰狞,抬头望向天幕,而天幕之上,无数道火云流转,一片火红色彩。 “你竟当真能够逃出生天……”天帝有些讶然,不得不为陈修在战斗时的智慧而赞叹。 在这样的危机时刻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实在是与生俱来的独特天赋,他天生便适合战斗,适合在生死搏杀中决出一线生机。 “只是你碰到的是我……” 天帝神色狰狞,话语声暴戾:“这一次,你必死无疑!” “方才的炼狱如何?待你死后,我便将你的灵魂也制成厉鬼,让你在里面永生永世遭受折磨,如此一来,才算是报答你将我解放出来的厚恩。” 话语落下,忽然风云突变,无数道火云不再向四面八方席卷,而是飞快地朝着正中间汇集。 巨大的火红色光柱矗立在陈修面前,这样的红色太过浓郁,太阳光刺目,让人有些难以直视。 “这是……”见到这样骇人的一幕,陈修忍不住大惊失色,他未曾想到,天帝竟还有这样的底牌。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火焰巨人 “天空之上的火红色太阳消散了……” 秦国王宫中有人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禁不住大喜过望。 “是陈兄获胜了吗?”谢言自语出声,便是以他的心性此刻也忍不住亢奋激动。 一众国君更是大喜过望,他们原本没有陈修能够获胜的信心,此刻见到这一幕,只觉得飘飘然如在天际。 没有什么事比绝处逢生更令人兴奋,他们从无边的绝望中找出一条生路。 只有林询呼出一口浊气,肃然地摇了摇头:“恐怕没有。” 众人脸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谢言问道:“为何?” “若是陈修获胜了,他一定会回来。而且……” 他的神色凝重:“我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浩瀚的气息。” 他的境界,刚好处于来日俯身邀日月,对于日月这等伟岸神物的感知尤其敏锐。 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那股远超寻常的伟岸力量,那是太阳,恢弘万丈,炽热浑厚。 众人听后,纷纷沉默下来,心头的担忧愈发浓重。 这非但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成了天大的噩耗。 天帝不再将身躯蔓延整片天幕,这便说明他一定施展了更加恐怖的招式,一定有更加强悍的底牌。 而比那片恢弘天幕更加恐怖的招式…… “当真有希望获胜吗?”韩国国君喃喃,大口大口呼出浊气,他的脸色有些涨红,既是因为灼热的温度,也因为心头的慌张。 林询沉默不语,他在感受太阳的气息,一时间福如心至,有所明悟。 “来日俯身邀日月……” 他喃喃,眼眸里迸发出精光,忽然盘膝坐地,修为开始稳步攀升。 轰隆!轰隆! 这样骇人的声响是灵气在涌动,他的修为突破瓶颈,竟然突破来日俯身邀明月境界,来到了最后的第四境界。 敢登云霄千重阙,开得俗里万户门,来日俯身邀日月,诸君共饮三百杯。 他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境界,共饮三百杯酒。 这样的速度若是被其他修行者听闻到了,定然会觉得匪夷所思,只是数十日而已,他便从一介凡人晋入了最后一个境界,如果修行的是普通道路,那便足够被成为神只。 只是他越是强大,便越是察觉到自己与陈修之间的差距。 他原本以为自己若能到达最后一个境界,便是不如陈修,想必也至少能与他过上两招,可现在才发现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如果说陈修是海洋,他便是一小条河流,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难以形容。 修为更上一层楼带来的喜悦感霎时间平歇,他抬头望向远方,感知着太阳与陈修的方向。 “我竟依旧无法帮到他……” 林询有些黯然与苦涩,深感自己的无力,这样的滋味绝不好受。 …… 太阳! 炽热的太阳! 这座神只的力量开始得到展现,太过伟岸、神妙、匪夷所思。 一切的美感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荡然无存,初春时的花朵不再有生机,幽幽山谷里潺潺的流水不再动人,鬼斧神工的建筑都失去力量。 这是极致的美丽,巨大的太阳赤裸裸伫立在陈修面前,刺眼的光芒像是利剑般刺痛他的眼眸,他却移不开目光。 继续看下去,看下去,似乎只要注视这太阳便能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每时每刻都置身天堂,这样的美妙敢难以形容,似乎灵魂都得到升华。 这是天帝本来的形态,他不再让自己的身躯蔓延过整片天幕,而是将之汇聚、浓缩、压抑。 最后化成的数百丈“渺小”太阳,是恢弘数十万米火云的浓缩,蕴含了蓬勃的生机,浩瀚的能量,光与热太过骇人。 哪怕用灵气护住周遭,陈修依旧觉得热气腾腾,似乎置身于一万个火炉当中,似乎自己下一刻便要被烘烤融化,只剩下灰烬。 天帝震怒了,毋庸置疑,两日的战斗让他心头的怒火勃然,他是巍峨的神只,不应当与渺小的虫子浪费宝贵的时间,这是天大的亵渎,让他颜面扫地,心头的杀意沸腾。 “这样的形态,每分每秒都要消耗数之不尽的能量。” 天帝说话之时开始移动脚步,火焰巨人一步踏出,却蓦然出现在陈修身后,这是空间挪移之术,他是道的一部分,自然同样掌握这样玄妙的法。 太过强大了!对方尚未攻击,仅仅只是出现在自己身后而已,陈修便觉得炎热难耐,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恨不得一瞬间逃之夭夭。 这是太阳才拥有的澎湃力量,独一无二,浩瀚如深渊,不可以斗量。 “所以下一刻,你便要去死!” 天帝的攻击落下,没有给陈修准备的时间,他同样急不可耐,随着时间一同流逝的力量让他心头如被火烧,杀意似乎要凝成实质。 这尊太阳震怒了,而太阳震怒,人便必须要服从,这是自然之力的意志,哪怕他要你去死,你也不得不恭敬的从命,不容许反抗,反抗是太大的冒犯。 但陈修偏偏要反抗! 他握紧双拳,浑身骨骼在噼里啪啦地作响,灵气与气血之力呼啸生风,竟然暴起一拳,朝着火焰巨人砸去! 这是天大的冒犯与亵渎,人竟然敢像这样伟岸的生物出手,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本应当下一刻便死去才对,没有反抗的道理,可陈修偏偏做了,他的眼眸里看不到恐惧,与这尊神话中的生物对轰一拳。 “轰隆!” 碰撞的声音不像是人力,反而像是山岳在爆炸,又或者什么巨大的建筑倒塌。 两人的拳头碰撞之初,陈修便觉得火辣辣地疼痛,与天帝碰撞的部位只是一瞬间便灼热难以忍受,像是被上万道炼狱一起烘烤。 这样的疼痛让他额头溢出冷汗,让他本能觉得恐惧,这是理所应当该要收起拳头的时候,他应当暂时退避,应当放弃这样的正面进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人如何能与自然之力硬悍?理所当然要退避,要放弃,再之后,便要战战兢兢地叩拜。 但陈修不愿!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战 莫名的冲动在他心头涌现,这一次拳风碰撞,他必须要取胜,必须要将这伟岸的太阳轰退,不得不如此! 似乎心中有什么莫名的声音在响起,那声音激烈,像是战鼓在敲响: “不要后退!不要后退!不要后退!” “不要后退!” 陈修爆喝一声,这是决不能后退的时候,面对这样恐怖的敌人,若是在这种时候退后了一步,那便再也难以升起与之对抗的雄心。 至少这一次,他必须要取胜。 狠狠咬着牙,陈修忍受着拳头上的剧痛,就像是整只手臂都不再属于自己了一般,这样的痛苦难以用言语形容,陈修脸色涨得通红,却依旧不管不顾,将所有灵气浓缩在拳头上。 “砰!” 忽然一声巨大的声响,陈修惊愕地抬起头,那是天帝的巨大身躯在往后跌倒。 火焰铸成的身躯一步步向后跌退,伟岸美妙的太阳一刹那变得暗淡无光,这位天帝的面目里显现出惊骇,他不明白,不明白后退的为何会是自己。 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已经展现出全部威能,代表着巍峨自然之力的极致,凭什么呢?凭什么后退的会是自己。 这超乎了常理,对于陈修的力量,他同样有着准确的判断,这少年人没有抵挡自己全力一拳的神威。 可他偏偏做到了,那是意志力带来的增幅,让他拥有战胜一切的勇气,将疼痛与恐惧抛诸脑后,才能挥出这样的一拳。 “遭了……我的生命力流逝得更快了……” 天帝面目里有些慌张,倒不是慌张会败给陈修,而是害怕自己的力量损耗过多。 “你这该死的虫子!” 他愤怒,暴戾而狰狞,在陈修手中浪费如此之多的力量,让这尊伟岸的太阳难以接受。 在他的炽热下,古往今来已经有无数人无力地死去了,那不是什么稀奇事,杀死一个凡人,便像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他自称为天帝,受无数人战战兢兢地叩拜,拥有世上无与伦比的权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也从不因此觉得快活。 当他高坐于王位上,看着无数仙人与神只恭敬跪伏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有趣,原来虫子也会有这么多的念头与心思。 ——那不是与自己相同的生物,不是能够企及自己的物种,他从来明白这一点。 哪怕是面对陈修,他也无比自傲,就算表面再如何懦弱恭敬,他心头也只有冷笑。 因为他明白自己的伟岸,只当是逗弄一只小狗,他明白若是自己伟岸的力量爆发出来,捏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只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而如今,他动摇了。 “呼……呼……” 陈修大口大口喘出粗气,这一次对决的后果其实对他不利,他为了正面接下天帝这一拳,消耗了过多的力量,这是透支生命与灵气来进行的短期赌博。 他表面赢了,实在却输得彻底。 但这是指身体的损耗,精神上他振奋激昂,似乎再迈一步便能到达云端,似乎普天之下无数事都无所不能,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亢奋、喜悦,像是福如心至。 而天帝则暴怒而狰狞,他既迫切想要杀死陈修,又觉得动摇,觉得匪夷所思。 如此一来,陈修便有了获胜的希望。 “正面对决,我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陈修脑海中念头急转:“他眼下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数目庞大的灵气。” “最好的方法,无疑是暂避锋芒,拖延时间。” 陈修念头定下,眼瞧着火焰巨人一拳袭来,便施展出空间挪移之法飞速逃遁。 他在这一法门中的领悟到达精深地步,一步踏出,便已在百十里之外,却不料那火焰巨人未曾追来。 “他也通晓空间挪移之法,怎么未曾追来?” 陈修疑惑万分,忽然瞥到无数道火云飞窜,却并非攻向自己,而是砸向更远处的城池。 这火云飞快落下,顿时响起无数道惊呼哀嚎之声,灼热的气浪下无数凡人被烧成灰烬,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陈修脸色变了一变,未曾想到这天帝竟然如此狠毒,以百姓的性命当做威胁,他不敢再逃脱,施展空间挪移之法回到原地,正瞧见天帝阴森的笑。 “你这混账,怎么回来了啊?”天帝阴沉沉开口,早已准备地一击重拳落下,陈修抵挡不得,只能伸手还击。 他力量本就逊色,这一次措手不及之下如何能是天帝的对手?被轰击得跌飞出去,撞倒一颗颗数目,一个个巨石,落在悬崖边的时候才硬生生止住身形,吐出一口鲜血。 “好大的力道!” 禁不住惊骇,陈修脸色苍白不堪,只是一击而已,便觉得浑身上下剧痛难以忍受,连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热气烤熟。 来不及思考,忽然瞥见流光掠影,那是天帝施展开空间挪移之术,再度浮现在自己身后。 陈修这一次得以逃离,凭借空间挪移之法成功躲闪这一击,天帝却穷追不舍,巨大的火焰身躯却拥有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穷追猛打,逼得陈修气喘吁吁,堪堪逃离。 他的空间挪移之法的确比天帝稍微胜过一筹,但也只是一筹而已,勉强不至于被天帝裹挟着火焰的拳头击中。 但天帝的法术同样精湛,挥手间焚山煮海,不时有山岳轰隆隆地坠落下来,巨大的石头如同流星划过天幕,这时候陈修便无法闪躲,不得不凭借灵气硬悍。 而他方才身受重创,灵气与气血之力本就损耗太多,此刻哪怕只是抵挡这样的攻击依旧力有不逮,随着时间流逝气息愈发孱弱。 时而有火云坠落,铺天盖地地降临大地,一时间无数树木沸腾,草木被烧成灰烬。 时而有仙山五岳横空,高有千万丈,在天帝的伟岸力量操控下朝着陈修硬生生砸来,不过陈修同样力大无穷,竟然单手将这千万张的巨大山岳举起,另一只手掐诀,施展出空间挪移之法逃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底牌 还有碧蓝的海水波浪滔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在天帝的操控下分流成无数水柱,又在半空中凝结成玄冰,每一根都坚硬无比,冰尖泛着森冷的寒光。 除此之外,各种各有的法术更是层出不穷,有万丈大印金光煌煌,有巨大的圣旨金光熠熠,甚至不乏有星辰从天幕上坠落,轰然袭击下来。 便是陈修在这样的攻击下也狼狈不堪,若是全盛时期自然还好,可是方才天帝的一拳威能实在太过恐怖,让他此刻气血匮乏,抵挡这些攻击便耗去了全力。 “呼呼……” 他大口喘着粗气,身躯剧烈地颤抖,疲乏感难以遏制地涌现,随时有可能支撑不住地倒下。 而天帝浑身上下依旧火光煌煌,挥袖间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动,不愧是太阳,经历了如此之久的战斗依旧伟岸万分,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恐怖力量,强大得难以想象。 只是他的面目暴怒而狰狞,如此之久的战斗,已经让他的力量损耗了六成,这是千万年的时间积累起来的底蕴,在这一战中损失惨重。 本来不应该如此,不应该如此才对,他捏死陈修,本来应当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不过这一切都算值得,只要陈修死了,他便能够自由自在,超脱世间的一切束缚,到时拥有曾经的力量,甚至变得更加强大,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去死罢!”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看着面色苍白后继无力地陈修,他毫无保留地挥出一拳,眼眸里满是狰狞与快意。 这该死的一战,终于要结束! 可就在火焰包裹下的一拳将要落下之时,陈修身形竟然再度消散,这是陈修已经施展过无数次的空间挪移之法。 “奇怪……” 天帝喃喃,不应该如此,陈修此刻应当已经没有施展空间挪移之法的灵气了才是。 他抬头看去,却见陈修的灵气再度变得充沛,脸上浮现出几分血色,周身强悍气息激荡。 “该死!” 天帝暴怒地握紧双拳,竟然又过去了四个时辰,陈修的丹药再度发挥功效,让他逃过这一劫。 “你这该死的苍蝇!” 天帝暴怒,再度不管不顾地出手,这样没有止境的战斗让他心浮气躁,心头的暴怒难以压抑下来。 好在终于要到最后了,丹药的力量会随着服用次数递减,这已经是陈修第九次服用。 原本能恢复到全盛状态的丹药,在这一次恢复四成气力之后,终于彻底失去效用。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他已经真正到达弹尽粮绝的地步。 他不再拥有丹药,还剩下最后的四成灵气。 天帝剩余的力量,同样是四成,可这是他浩瀚伟岸灵气的四成。 到了这一地步,两人拥有的力量不再对等。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陈修在心头默默道。 天帝也喘出灼热的呼吸声,他保持火焰巨人状态需要消耗巨大的力量,因此每时每刻都在爆裂进攻,这是他唯一停顿的时候。 他用这宝贵的停顿时间思考:“不能再有所保留了。” “必须要施展出……最后的底牌。” 这是两人的心声,同一时刻,极有默契的响起。 下一刻,同样极有默契的爆发。 “轰隆!” 天帝的底牌,是一根锁链。 那锁链是火红色,很普通,甚至只能用细小来形容,看起来粗糙又暗淡。 但这是道的锁链。 是天帝从道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之后,唯一的收获。 这原本是捆缚他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最大的底牌,代表着道的伟岸力量。 虽然细小、粗糙、暗淡,但道便是道。 那锁链朝着陈修冲去,速度很缓慢,很平静,不像是什么攻击。 却让陈修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他深知这锁链的强大,有心想要躲避,可这无用,那道将他的身躯封锁,无论如何都不能移动分毫。 道是不能躲避的东西,他代表着规则。 你唯有承受不可。 就像是天帝,便是以他的伟岸也不得不遵守太阳的规则,不得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得不每日从东方升起,不得不运用绝大部分的力量为世间提供光与热,千千万万年都无法改变。 而陈修的最后一张底牌……是一阵风。 他曾许多次施展这一术法,术法的名字,叫做德克萨斯的龙卷风。 很古怪的名字,陈修向来是不擅长取名字的,但他很喜欢。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这是指的蝴蝶效应,他这一只蝴蝶来到陌生的土地,开始轻轻扇动着翅膀,于是便有了这场龙卷风。 名字虽然叫做龙卷风,但其实并不剧烈,反而轻柔得只能用温柔来形容,像是母亲的手拂过脸颊。 两人在这毁天灭地一战中施展的最后一道底牌,其实都不是什么强大伟岸的法,只不过是一根锁链与一阵微风而已。 但这是两位至强者一生所学的精粹,是他们所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蕴含了他们所有的努力、心血。 同样是四成灵气,同样是最后的底牌。 这一战,将在此刻分出胜负。 陈修的眼眸里有些紧张,这是他有史以来对决过的最强大的对手,这一道法术是否对他有用?自己是否会失败?这座世界……是否当真会迎来毁灭? 他去过十三座世界,成功拯救了十二座,只有一座失败,他还记得那个世界毁灭时的模样,熟悉的同伴死死握着自己的手臂,他的眼眸睁大,其中蕴含着怎样的悔恨与不甘呢? 若是此次对决当真失败了,那么唯一的区别,便是这一次连自己也会生死。 这其实不是什么太大的区别。 反观天帝,倒并不如何紧张,他眼眸里冷笑连连,只有肉痛,只有可惜。 他深深知道这困缚自己无数年的锁链之强大,这是道的意志在显现,而到绝不会失败。 在两人的目光下,微风与锁链,终于在半空中碰撞……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选择 这一刻尤其寂静,万般声响尽皆归于平和,波涛汹涌的灵气海洋消散无形。 有鸟轻盈地落在枝头,有水潺潺地流淌,有放牛娃唱着悠扬的山歌。 时间似乎都停止流逝了,这一刻何其美好,生机勃勃的早晨,万物焕发出生机。 微风与锁链终于相遇,就是在这样的一刻。 徐徐的微风,轻柔又静谧,拂过锁链,便发出叮铃铃如同铃铛般的声响。 发出的声响同样轻柔,沉寂的时光里,万物都安谧。 然后,是锁链坠落在地发出的声响,这火红色的锁链失去了光泽,失去了灵性,静悄悄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帝见到这一幕的第一个反应是愕然,这是超乎他想象的场景,无声中却又蕴含惊雷,像是一瞬间天翻地覆,斗转星移,再没有比这更剧烈的变化了。 他脑海中轰鸣一片,似乎什么声响都再也听不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翻滚,将脑浆连通思绪一起搅成碎末。 “他毁灭了法则!”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帝才能听到声音,这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干涩又沙哑,已经无意识地重复了不知多少次,这是他唯一能够听到的一次。 “他毁灭了法则……” 天帝继续喃喃着重复,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是僵硬的机械。 “奇怪……” 他脑海中终于有了除去那句话之外的念头,他觉得古怪,万分的古怪。 “我怎么又听不到声音了?” 他皱起眉来,在潜意识中他还在喃喃那句话,可耳朵却听不到声响。 “难道是我失去了耳朵?” 他升起这个念头,不过只是下一刻便察觉到耳朵还在,他还能听到其他的声响,风吹鸟鸣,万物之声。 “那么……” 他眉头皱得更深,下一刻终于豁然开朗:“原来是我的嘴巴不见了。” 他茅塞顿开,忽然再度皱眉,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再听到声音。 “这次,恐怕我的耳朵当真不见了……” 他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去摸索,才发现自己同样没有手臂。 他想要运用眼睛,却发现自己的燕京同样了无踪影。 “我快要死了……” 他明白过来,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那阵微风吹过了,于是万物了无生息,天地寂静一片,连道都要退避三舍。 而陈修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忽然疼痛感袭来,痛得他躺倒在地,强烈的虚弱感操控他的心神,昏昏沉沉便要睡去。 “不……” 眼眸将要闭合的时候,陈修忽然再度睁开眼眸,他已经困倦到极致,但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这座世界不能没有太阳。” 太阳是一切光与热的源头,是一切生命的开始,如果没有太阳,便不会有生机。 天帝可以死,但太阳不行。 陈修勉强支撑着起身,爬到天帝面前,伸手一探,一个火红色的小珠子被他握在手中。 那珠子很小,大拇指般大小,散发出微薄的光与热量。 “最后时刻我留了一手,只毁灭了他的意识,没有夺取他的性命。” “只是虽然如此,这太阳也太过萎靡了,不足以支撑世界的光与热。” 陈修将火红色的小珠子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 微小的太阳摸起来很舒服,像是一个暖炉,陈修眯起眼眸,静静地思索着。 “恐怕需要二三年,这个太阳才能成长起来。” 陈修皱着眉思索:“那么这二三年里……” “便由我来做太阳。” 他念头定下,这需要耗费不知几何的能量与生命力,但眼下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只是在此之前,终究还有些未完成的事情要做。” “须得快些,没有太阳的世界,可坚持不了多长的时间。” 四周是一片漆黑与静谧,月亮笼罩大地,万物了无生息,没有光,也没有热,冷得让人心中发寒。 陈修略微恢复些灵气便踏出一步,空间挪移之法已是施展开来。 他来到秦国王宫,林询谢言与一众国君正在这里翘首以盼,紧张期待地模样。 第一个察觉到陈修到来的自然是林询,他敏锐又警觉,忽地惊坐而起,抚掌大笑:“看来果然是你赢了。” 陈修露出笑容。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一定会是这样。”林询笑容灿烂,早已将方才心中的无限担忧忘到九霄云外。 谢言也大喜过望,他向来儒雅平和,此刻也忍不住激动地手舞足蹈。 “这座世界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吗?”谢言询问。 “明面上的危机已经解除,但暗地里的危机还源远流长。”陈修回答,天帝虽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留下的遗祸犹在,这座没有历史,没有规矩,没有和平的世界,急迫需要改变,否则酿生出新的祸端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林询与谢言点头,几位国君也纷纷附和着笑,无论如何,不用被灼热的太阳烘烤而死总归是一件好事。 不过当林询说起陈修走后发生之事时,他们脸上的笑容便连忙收敛起来,战战兢兢,心有余悸的模样。 “都过去了就好。”陈修并未追根究底,点到为止,他相信林询留给这几位国君的教训已经足够。 “那么接下来……” 他目光环顾四周,扫过这几位国君,凡是与他目光相对者,纷纷颤颤巍巍地低下头颅,他们在恐惧,恐惧着看起来瘦弱的少年人。 实在是陈修留在他们心头的强大印象太过根深蒂固,连太上的太阳都漆黑暗淡,他们这些凡人的王又算得了什么?心头的自傲早已烟消云散。 “接下来,告诉我,你们的答案罢。” 陈修继续道,声音忽然有些冷,像是一阵冬日的寒风,国君们下意识望向窗外,夜色漆黑如墨,暗得有些阴沉。 “是选择禅让,还是选择死?” 这是陈修给出的问题仅有的两个答案,他没工夫浪费言语,没工夫步步紧逼,没工夫故作深沉。 他只是询问,要从这几位尊贵的国君口中得到答案,在他耐心耗尽之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护身符 最终的结果,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经历过生与死的凶险危局,面对陈修这样一尊杀神,他们如何敢抗拒?如何敢反驳? 哪怕是世俗中高高在上的国君也没有那样的本钱。 除去韩国国君之外,其余五国国君都被贬为庶民,剥夺一切权势与地位,他们作威作福了太久,这正是应有的惩罚。 哪怕韩国国君,也只继续保留韩国的治理之权,其余一概不得过问,甚至连爵位都不世袭,在这一点上,陈修做得很绝,不留余地。 只是在最后的天子之位选择上,他犯了难。 原本按照陈修心中的设想,谢言理所应当是最好的天子人选,他宅心仁厚,勤奋刻苦,爱民如子,敦厚良善,这些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优点。 只是事到临头,他却有些惶惶,恐惧不能自持。 “按照我得到的启示,天子气,在秦国的国都之中……” “应当是谢言才对……可若不是他的话……” 陈修脑袋里一片浆糊,浑浑噩噩,难以思考出结果,除去战斗之外的时候,他的智商一向不尽如人意。 当落到韩国国君身上时,后者顿时兴奋雀跃,隐约有所察觉,竭力露出讨好的笑。 “的确有这样的可能……” 陈修收回目光,仔细思索着:“除去谢言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在韩国国君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陈修露出笑容,缓缓开了口:“那便是林询。” 韩国国君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讪讪收回目光,林询与谢言听后也惊了一惊。 “怎么会是我?”林询不可置信,他从未曾考虑过这件事——自己来当一统七国的国君,自己来行使这普天之下唯一的权柄。 惊讶之后是兴奋,他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加快,脑海中念头流转迅速,呼吸都隐隐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谁不想掌握那样的权柄?谁不想做普天之下唯一的帝王?谁不想华府冠冕,九马拉车?谁不想万民臣服,山呼万岁? 以往的林询从未料到这种可能,可如今一旦浮现,便再难以消散。 他不是谢言,他对世间的一切都有所迷恋,金钱、力量、全力,这并非什么缺陷,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可是……” 但事到临头,他也有些惶恐,眼前的诱惑虽大,但迎面而来的压力更是沉重,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不必着急……” 陈修皱着眉,思索着:“谁是真天子,我倒有办法测验,只是需要花费些功夫。” 他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幕,仔细计算着:“只是还需等待半个时辰。” 瞧见众人怔然,他便继续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半个时辰之后你们便知。” “在此之前……” 他看着林询与谢言,露出一抹笑容:“我要与你们道别。” 两人面色一变,一时间心头压抑沉重,离别之时早晚会到来,他们知道,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你要离开这个世界?” “倒并非是这件事。” 陈修摇头:“天帝的真身,是天上的太阳,这一点,你们早已经知道了罢?” 他们点头,看到天空中辉煌矗立的巨大太阳之时自然便已有了猜测,而陈修归来之后的一片漆黑阴沉夜空,自然佐证了他们的判断。 “新的太阳需要两三年才能成长起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将要替代它,散发光与热。”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早已知道陈修的强大,可这样巨大的事实还是砸得他们头脑恍惚。 替代太阳?这是什么概念?竟然要以一己之力为整座世界提供生机,成为万物生长的源泉。 “虽说是替代太阳,可也终究只是赝品而已。最多能借着光热让万物不至于灭绝,勉强能够存续,至于其他事一概做不来。时间也只限两三年罢了,不可能再支撑更久。“ 陈修终究是个人,不可能真正拥有太阳那般伟岸的力量。 他摸了摸脑袋:“在临走之前,我打算送你们一件礼物。” 两人依旧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共同度过了将近七十日,却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陈修心中也觉得空空落落,勉强牵起笑容:“是两枚护身符。” 他灵气涌动,两个护身符当即凭空浮现,一个灰色,一个纯白,都是用黏土捏制,看不清什么图案。 自然没有图案,这是陈修亲手捏造的,他与心灵手巧这四个字全然不沾边。 “这两枚护身符,若是遇到致命的危险便会自行催发,护佑你们平安。” 陈修露出笑容,将两个护身符交付给两人:“只是切记,万万不可让它们离身,若是离身了,其效用便会消失。还有……若是你们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护身符同样也会失去效用。” 两人呆呆地点头,将护身符珍重地收起,离别时分,太多话堵在心头,太多念头缠绕在脑海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明白,不得不接受离别。 昏沉阴郁的空气里,林询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抹笑容:“在你离开这座世界的时候,我……” 话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林询结巴了几个“我”字才好歹继续开口:“我与你一起走如何?我也是修行者,相比能帮上你许多。” “我自然想和你一起……” 陈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只是可惜,若是实力不够,突破世界的壁垒时便会被空间挤压,那是各自的灾劫,便是我也没法帮忙。” 顿了顿又道:“就像生老病死,自然之理,更改不得。” 这是世界基础的法则之一,他去过那个没有时间、空间、形体的虚无之地。 “那么空间的挤压……”林询依旧跃跃欲试,少年人的胆魄的确很大,初生牛犊不怕虎。 谢言却黯然地低下脑袋,他没有那样的天分,无能为力。 陈修思索一番:“大抵相当于我在护身符中灌注的灵气……不过你或许要在这个世界中担任黄帝……” 心头乱糟糟的,陈修说话时忽然抬起头,露出一抹惊喜神色:“半个时辰到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原则 “半个时辰到了……” 林询与谢言听后,也纷纷凝神肃穆起来,他们同样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甚至禁不住有些恐惧,若是自己两人都不符合要求该怎么办?偌大的韩国国都,该如何再去找一位所谓的天子? 韩国国君看着这一幕,有些艳羡,有心想要开口,可看了陈修一眼便惊惧地低下脑袋。 “接下来屏气凝神,让脑海空明。” 听到陈修的声音,两人连忙盘膝打坐,呼出一口浊气。 他们脑海中的念头都随着这口浊气一齐被排出,感觉一片清明,像是在瀑布里清洗身躯,更远处是叽叽喳喳的鸟鸣。 陈修的神色也罕见地肃然起来,他运转起灵力,忽然伸手掐诀。 本就所剩不多的灵气顿时开始再度狂涌,莫名的术法开始运转,显露出效用。 林询与谢言福如心至,身躯轻轻战栗了一下。 “这是推演之术,能让你们看到自己成为天子后将要发生的事。”陈修难以掩饰话语中的虚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经历过那样一场大战,这一推演之术几乎已经要耗去他全部的修为。 难以遏制脑海中的疲倦,他静坐下来,恢复灵气与心神。 接下来他无法再帮到林询与谢言了,脑海中的未来唯有他们自己能够看到。 静静地等待着,天幕下万籁俱静,终于,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林询与谢言才一齐睁开眼眸。 陈修注视着他们的眼睛,两位少年人神色都有些哀伤,身躯颤抖着,似乎看到了什么凄惨恐怖的景象。 “你们看到了什么?” 谢言大口吐出两口浊气才平静下来:“陈兄,我们刚才看到的,当真是未来吗?” “不一定。” 陈修摇头:“所谓推演之术,不过是依照规律推测出最大的可能性,无人能看到确凿发生的未来,时间的长河永恒静谧流淌,不会静止,不会倒流,也不会有波浪滔天。” 除去那个蕴含道的虚无空间,陈修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他静静思索,又给出确凿的答案:“你们方才看到的景象成真的可能性,大抵有九成。” 这其实还存了安慰谢言的心思,事实上,成真的可能性是九成九,只有微末不足一道的可能性会出现意外。 谢言低下脑袋。 下一刻他抬头,看着陈修道:“我果然没法做什么天子。” “我看到的未来里,百姓流离失所,饥肠辘辘,四处盗贼横行,王法不存。只有相对较大的城镇中还算繁盛,能维持生计。” 陈修没有作答,事实上谢言看到的情形不算糟糕——数千年兵荒马乱,血海深仇,岂是如此轻易便能够化解?较大的城镇繁盛已经算得上莫大的幸事。 他目光落到林询身上,问道:“你呢?你又看到了什么?” 林询抬起头,与陈修对视,脸上笑容灿烂:“我看到了辉煌灿烂的未来,我高坐于王座之上,无数凡人歌功颂德,大部分人都能衣食富足,依旧有灾民与流寇,但大体还算有序。人们欢声笑语,互相帮助,似乎天底下每一处都是世外桃源。” “原来如此。”陈修露出笑容,“那么交托给你了。” “我很相信你。” 陈修说:“无论悟性还是天赋,你都从不让我失望,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为一位圣德天子。” 还有没说的地方,最让陈修喜欢的,是林询的心地,这少年表面的冷漠里其实包裹着一刻热忱的心,他只是不善于表露,陈修从来都明白。 林询低下脑袋,没有作答。 “接下来,我便先走一步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陈修与两人告别:“我必须要去充当太阳,已经没有时间再磨蹭。” 谢言依依不舍的与陈修作别,林询则低下脑袋,一直一言不发。 陈修未曾在意,摇了摇头,化作一道流光远遁。 他用了一两个时辰修行天帝的术法,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在这时发挥出效用。 只是一两个时辰而已,他便成了一轮新的太阳,高悬于九天之上。 阳光明媚,陈修化作的太阳从东方开始冉冉升起,清晨的好风光,万物生机勃勃。 有鸟儿在树梢歌唱,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人们告别黎明,告别灾难,告别战争,在新的统治者带领下开始积极地生存。 ——至少陈修是这样认为的。 “我始终觉得林询的表情有些古怪……” 化作太阳的陈修高悬于天幕,他已经无法再移动了,能做的唯有思考,这让他愈发觉得古怪。 昨夜看到未来的时候,林询一开始时与谢言一样哀伤,怎么回答自己的时候便是笑容满面? “不……想必不至于如此。” 陈修苦笑一声,自己有些太过紧张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怀疑林询才对。 那个少年人拥有“三不骗”的原则,是不会欺骗自己才对。 陈修知道,林询虽然贪图钱财、力量、权利,但绝不会因此便放弃原则。 “他不可能骗我。” 陈修终于放下心来。 而这时候,林询刚好起床,伸了个懒腰。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从怀中掏出一个灰色的护身符,仔细观察着。 那护身符上,原本有三道微薄的光,而如今,其中一道暗淡,失去了光泽。 这护身符若是离身,或是携带者背弃原则,便会失去效用。 而林询的原则,是“三不骗”,如今其中一道原则消散了,失去了光辉。 林询知道,那道原则,代表着恩师血亲者不骗。 在昨天晚上,他骗了陈修,背弃了自己的原则。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骗过陈修一次,但那时候他并未觉得自己背弃了原则,事实上,原则是很巧妙的东西,可以用各种方法将之绕过。 但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那时候他还未曾将陈修当做恩师,可现在不同了,他知道,自己犯了无法原谅的错误,背弃了必须要遵守的原则。 “可我不得不如此……”他喃喃着将护身符收入囊中,眼眸里有向往,有贪婪,有阴沉。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方纯之死 “帝平七国,扫六合,诸侯无不臣服。” 这是方丘先生撰写史书中,关于历史的总结,这之间有许多精彩纷呈的战意,有多少人杰辈出,有太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不过全都是编造。 真相不足够让人相信,不值得人信服,需要流传的,是虚假的版本。 但内容虽然是虚假,价值与意义却万分真切,有了历史,才会有未来。 林询回想起陈修的话,觉得他所说不错,为一人之私撒谎不可,为万民之幸撒谎可矣。 围绕着这册流传千古的史书,还发生了一件事。 不是什么大事,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这件事,发生在史书出版的前一天的夜晚。 林询默默看着华府冠冕,看着这样威仪的行头,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漠的笑。 “林公子……”忽然响起呼唤声,将出神的林询唤醒,谢言从屋外缓步走来,神色显得有些焦急,“不好了,不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林询皱起眉头,一举一动间,已然有了帝王将相的几分威仪,不怒自威。 “是方纯……” 谢言低下脑袋,看不清表情,只是他的身躯在颤抖,又重复了一次:“是方纯!” “方纯如何了?”林询连忙追问,可谢言只是颤抖,神色哀伤。 林询心头不妙,闯出屋去,在月色下的亭台楼阁中疾行。 修行者的速度在此刻展露无遗,他觉得心中忐忑,预感不详。 循着方纯的气息一路找寻,不远处忽然人头攒动,灯火映照。 无数人围在一起,在他们中间,听到凄惨剧烈的哭泣声。 林询心头一沉,放慢了脚步,走入人群。 他看到那位时常带着憨厚笑容的少年人脸色惨白,失去了呼吸,方才的哭泣声来自方丘先生,这位老人哭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 “他死了……”林询摸了摸方纯的鼻息。 这个少年人死了,他才不过十七八岁,有许多远大的抱负,有澄澈光明的心,可如今只剩下冰冷的身躯。 方纯先生忽然猛扑过来,抓住林询的衣颈,这老人的目光不再狡黠,却像是一头疯狂的猛兽,他口中声音沙哑,大声时候着:“救救方纯罢!救一救他!你们是仙人,一定能救得了他……” “我救不了他。” 林询摇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漠:“谁都救不了他,人死不能复生,哪怕是陈修来了也无用。” 这是自然之理,是不能更改的事,他听陈修说起过。 死了便是死了,再也不可能复生,鬼怪转生之说都只是虚妄罢了。 方丘先生睁大了眼眸,他的心脏在狠狠收缩,剧烈地痛苦让他忍不住抽搐,却依旧不依不饶,像是野兽般撕扯着林询的衣衫。 林询没有阻拦,也没有回答,他看着这名叫方纯的已经死去的少年人,又回想起曾经的一幕幕。 初次相见时的天真少年。 偷偷书写真正历史,被方纯骂得狗血淋头时眼睛里的无助……自己那时也在那里,本可以帮他才对。 然后是眼前这一幕,这具冰冷的尸体,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什么都不剩下。 忽然,林询的眼眸微微一动,他看到了一页页沾着血的纸,被风吹拂着飘到自己的面前。 这是血书,方丘先生没收了方纯的笔和墨,他便用鲜血来书写,书写自己看到的历史。 他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陈修孤身一人闯入魏国王宫,杀死魏王,万千将士无敢阻者……” “陈修召集六国国君,定下天地大势,王权分割……” “陈修以占卜法决定天子位归属……” 字迹很模糊,文笔也稚嫩,和方丘先生所写的,有天壤之别。 这些都不打紧,最关键的是他的内容,任谁见了都要嗤笑鄙夷,不可能相信这些荒唐的神鬼之说。 但这是事实。 他在用鲜血书写自己看到的事实,这愚蠢、偏执又疯狂。 方纯是个像蛮牛般的少年人,他不会变通,缺少智慧,偏执疯狂。 他是与林询截然不同的人。 但林询喜欢这样的人。 “如果世上如方纯这样的人再多些便好了……” 林询摇着头喃喃:“再多一些,方纯便不会沦落到这样死去的地步,我这样的人也便不会扶摇直上。” 偏偏如方纯般的人太少。 方丘先生也看到了纸上的血字,他的身躯忽然僵直在原地,像是失去了魂魄。 似乎有无数只蚂蚁在他心头攀爬,又似乎无数条野狗在啃噬他的身躯,他觉得万分的疼痛,恍惚间却又什么感觉都觉察不到。 他拿出一柄刀,刺向自己的心脏,动作很慢,看不到疯狂或决然,只像是溺水时候,一点一点地沉下海底。 林询连忙将刀夺走,方丘先生依旧像是没有反应一般,浑浑噩噩,呆呆愣愣。 这位老人终于开口,发出沙哑苍白的声音,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我年轻时候,是如方纯一般的人。” “我喜欢读书,喜欢圣人写的文章,喜欢逐字逐句的研读。虽然没什么才气,但好歹勤勉努力,在十里八乡中也算有些名气。” “那时候虽然过得贫穷,我却很是开怀。一碗粗米也像是佳肴,浊酒也能品尝滋味。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不必照顾谁,也不必任谁差遣。” 说到这里,他浑噩的眼睛里忽然多了一点点光彩: “方纯说是我的子侄,其实只是为了避人眼目罢了。” “他是我的儿子……我本不应该有儿子的,那是一次荒唐的意外。” “可我好歹有了儿子。” “我不应该有儿子的。” 他又重复了这句话,神情很痛苦,像是一柄刀正扎在他的胸口,每说出一个字便陷入一分。 “方纯到来之前,我并不觉得穷苦,不觉得可怜。” “他来了之后,我才明白自己的确穷苦又可怜。” “别家的孩子在私塾读书,他却只能一个人捧着晦涩的书本研读……我教不了他,那时候的我不懂得如何教他……自然,现在也不懂。”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想再动笔 “别家的孩子可以与同学玩耍,他却必须一大早便起床替人放牛,家里面已经揭不开锅,冬天来了,厚衣衫只有一件,谁要出门时便让谁穿,平常时候便当做被子盖在两个人身后。” “别家的孩子可以与父母玩耍,他却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那时候的我只知道摇头晃脑的捧着圣贤书苦读,简直是个混账……自然,现在也是个混账。” “但方纯很懂事,他从不责怪我,他常说我教给他的所谓道义、所谓正直、所谓读书人的风骨便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后来我醒悟了,我告诉他我教给他的东西一文不值,于是我便成了方丘先生,他也成了方丘先生的子侄。” “我们搬进了大房子,他能上得起私塾,不必再替人放牛,可以锦衣玉食。我知道,这都是我的功劳。” 方丘先生霍然抬起头来看着林询,这老人披头散发,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神情竟显得狰狞可怖。 “如今他死了,这都是我的功劳啊!” 林询能理解方丘先生的苦楚与职责,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事实上,他自己心中同样自责,若是那天能够上前为方纯说几句话,结果是否会变得不同?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有空虚在充塞他的脑海,席卷他的五脏六腑,难以言说的痛苦感让他几乎要痛哭。 但林询不能哭,他是所谓的天子,他所走的,正是这样的路。 “我要走的,正是这样的路。”他明白,自己没有自责、空虚的奢侈。 自己必须要冷静,要冷漠,要冷血。 “将方丘先生所写的史书当做正史,宣告四方。”他吩咐左右,自有人照办。 叹息一声,林询看了方丘先生一眼,继续开口:“再将方纯所写的临摹一分,当做野史发表……切记,不要掀起太大的波澜。” 这是他唯一能为这可怜的少年所坐的事,仅此而已。 林询悠悠叹息一声,目光转向方丘先生,沉默地等待一两个时辰,待得这老人好歹平静下来之后才开口道:“还要继续写史吗?” 方丘先生的声名显赫,如果继续书写历史,便会成为执笔的太史公,流芳千古。 而若是选择放弃,林询便会让他成为一位闲散富家翁,日后的岁月里不愁衣食,但也仅此而已。 他将选择的权利交付给方丘先生,本应该如此。 方丘先生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我不想再动笔了。” 林询点头,吩咐侍卫带这老人去休憩。 沉闷的月色里,他对着天空叹息一声。 “陈修……” 他呼唤那个名字,但现在,那个名字的主人无法对自己伸出援手了:“你看到了吗?” “这便是我要走的路。” 他握紧拳头,眼眸开阖之后,已经失去了表情。 …… 登基之日,林询高坐在雕龙附凤的龙椅上,数十位壮士抬着他行进,七个国家都派出贵族随行,只是不能乘车,没那样的资格,只徒步跟在身后。 周遭是无数人山呼万岁,熙熙攘攘的人群欢呼雀跃,还有人激动地跪伏在地,难以遏制心头的喜悦。 “圣德明君在此,天下当要太平了!”有人欢呼。 “乱世终于要结束……终于不用再忍受战乱之苦。”有人喜极而泣。 “要是我的儿子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他是在与赵国人作战时死去的,我……我要那些人偿命!”忽然一声爆喝,那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忽然疯魔一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他的身形瘦小,此刻愤怒之下却爆发出强大的气力,无数人反应不及,都被他冲撞出去。 人群中略微有些混乱,林询察觉这一幕,不由皱起眉头:“什么人在此作乱?” 不必由他出手,当即有侍卫上前将那陷入疯狂的老人抓住,押送上前。 林询皱着眉看去,这老人满脸泪痕斑斑,披头散发仿佛疯魔,怨恨似乎要从眼睛里迸发出来:“你是什么圣德天子!我的儿子被赵国人杀了,你若当真是天子,为何不帮我报仇?” 无数人义愤填膺,群情激奋,他们自七国而来,虽然渴望和平,虽然欢庆这盛世,但流淌在骨子里的血海深仇不会烟消云散。 场中越来越乱,无数人怒吼,推嚷、厮打,前一刻还是太平盛世,下一刻便喧嚣混乱如同闹剧。 仇恨就像是埋在骨子里的弹药,平素里不声不响,若是被热血这一火药点燃,便会轰隆炸响,让无数人粉身碎骨。 林询眉头皱得愈深,一刹那的思索之后猛然爆喝。 “肃静!” 这声音在微不可查的灵气包裹下轰隆隆响起,霎时间吓得无数人战栗惊恐。 “这是天子之气!”不知晓灵气者战战兢兢,颤抖着跪拜,不敢抬起头路。 其余人也骇然失色,场中一瞬间安静得鸦雀无声,都被林询的声音所震慑。 谢言与一位戴着斗笠的男子这时候正在隔壁的酒楼上对坐,一人饮酒,一人捧一碗清茶。 “的确有一番做天子的样子了。”戴着斗笠的男子抱着酒坛豪饮。 “我早便知道。” 谢言露出一抹笑容:“他再合适不过了。” 谢言抬头,看那戴着斗笠的男子一眼:“倒是你这幅打扮让我有些奇怪。” 戴着斗笠的男子哈哈大笑两声,不搭这话茬:“你说林询会如何处置那老人?” 无论如何,当众引起如此之大的混乱绝不是一件好事,七国民众便像是一点就燃的火药桶,随时有可能炸出剧烈的声响。 谢言饮一口茶:“我也不知……” “只是如果是我的话,应当不会惩处那老人,他的孩子被赵国人杀死,便是出格些也并非不能原谅。” “的确并非不能原谅。”戴着斗笠的男子哈哈大笑两声,“只是他是天子,今日原谅了这一人,日后便会有千千万万人闹事。” “依我看来,应该杀鸡儆猴,只要不伤及那老者的性命便好。” 第一百五十章 圣德天子 谢言皱起眉头:“林公子想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孤苦无依的老人,谁能狠下心……” “这便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陷。”戴着斗笠的男子将谢言打断,“林询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眼下需要的是立威。” 谢言又饮一口茶,不置可否的模样。 “既然如此……不如来赌一场如何?”戴着斗笠的男子似乎被激出几分火气。 “赌博岂是君子所为?” 谢言却肃然起来,刚欲开口训斥,那戴着斗笠的男子却已哈哈大笑两声:“竟忘了你是这样的个性。” 两人言谈间望向窗外,只听林询声音冷漠,淡淡响起道:“你们彼此之间有什么仇怨,与我无关。” 谢言与戴着斗笠的男子皱起了眉,探出目光,望向那华服冠冕的威严少年。 那少年的确有一番气派,举手投足间都气势非凡,不怒自威。 “按照律法,宣扬七国私仇,该重打五十棍,流放三年。” 新登基的少年天子声音没有停顿,不带一丝感情地响起:“扰乱登基大典,罪加一等。” “两罪并罚,押入天牢,择吉日斩首示众。” 他的声音太过冷漠了,像是什么生硬的机器。 一时间无数人哗然,那老者吓得瞪大眼眸,跌倒在地,无数人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还有那老者的友人,有心想要救援,可感受到林询浑身上下溢出的森冷杀机,顿时不敢再上前。 高坐在酒楼上的两人面色同样大变,谢言手上的茶盏坠落在地,砸出清脆的声响。 “林公子……”他喃喃,满脸的不可置信,竟然不管不顾地想要冲下楼去。 戴着斗笠的男子连忙将他阻拦下来:“他是天子,不可能在登基当天便收回成命,如此一来还有何威信?更何况……” 说到这里,禁不住叹息一声:“更何况他必须要立威,虽然手段残忍了些,但这……但这正是他应该做的事。” “不……不该是这样……”谢言只是摇头,固执地冲下楼去,他并非不通事理,只是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他的本性就是如此,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 戴着斗笠的男子见状,不由叹息一声,终究没再阻拦。 “只是他如何会听你的话?这是不能退步的时候,无论谁去劝都是枉然。” 他将酒坛中的酒水一口饮净,倾倒了几次,无奈地确信一滴都没剩下的时候,才抬头望向窗外。 而窗外,谢言已经冲到了人群中央,跪伏在地,吼得声嘶力竭:“林公子!你为何……” “叫我陛下。”这是林询的声音,声音依旧很冷,似乎在面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陛下……” 谢言吃力地道出这两个字,继续道:“您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那老人便是有罪,也绝不至于一死。” “他死或是不死,由我来定夺。” 林询开口:“礼仪是国家大事,事关国体,在登基大殿时引发喧哗,便是罪该万死之罪。” “甚至不光是他……” 林询目光投射下来,谢言被盯得心头发寒,似乎在被一头猛虎注视。 “便是你……若再敢聒噪,便与那人一齐赴死罢。” 声音中蕴含的冷漠让谢言面色大变,他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惊愕:“林公子……” 不止是他,无数围观者也面色骤变,再度变得喧哗起来,他们千盼万盼的圣德天子竟然如此冷血无情,将他们心中的美好幻想粉碎。 高坐在酒楼上的斗笠男子不再饮酒,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起轿。”林询的声音再度响起,很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吩咐。 负责抬轿的壮士不敢抗命,正要继续典礼的时候,却见那原本跪在地上的少年忽然起身,咬着牙迈步,阻挡住轿子的去路。 谢言眼神里透着决然,透着大无畏的疯狂,双臂张开,挡住天子的去路:“若是你当真要将那老人杀死,那便连通我一起杀掉好了!” 他抬头,毫不畏惧地与天子对视,而后者眼眸里没有情绪。 林询只是平静地点头:“如你所愿,来人,将他拿下,一并送往天牢。” “陛下……”守卫有些为难,碰触到林询冷厉的目光,才吓得连忙领命。 就在这时,四周忽然响起无数道喧哗声,林询四下环顾而去,竟是无数凡人被谢言所感染,高声大喝起来。 “如果要杀死他们,便连我一起杀死好了!” “我原本以为你是什么圣德天子,没想到是如此冷血厮杀之辈!” 喧哗声越来越响,场中乱做一团,高台上戴着斗笠的男子皱起眉头。 “谢言太过莽撞了,林询只是想要立威而已,眼下却生出这样的乱子。不过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屈服的,眼下屈服了,他的威信便将大大削弱,这于日后的统治不利。眼下必须要有所取舍……” 虽然心如明镜,他还是忍不住叹息,这着实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一幕。 就在这时,场中的喧闹声忽然细微起来,那是林询在开口。 出乎戴着斗笠男子的预料,林询竟然让步了,少年天子的脸色有些难看,冷漠道:“既然如此,便饶过你们一次。来人,起驾!” 话音落下,先是一瞬间的沉寂,紧接着无数人欢呼雀跃,他们让天子屈服了,获得了伟大的胜利。 谢言也在人群之中,他被无数人簇拥,当做英雄一般欢呼,只是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林询的背影,那坐在雕龙附凤椅子上的少年人被越抬越远,心头忽然有些复杂。 “我做错了吗?” 他有些痛苦:“我不应当这么做的……只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人这样平白死去。” “我或许应该离开这个地方。” “或许。”这是那位戴着斗笠男子的声音,他看着林询的背影,目光同样有些幽深:“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让步……“ “林询,似乎还没有做好觉悟……”对于自己的挚友,他有些担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怀疑与相信 既然是以秦国国都作为首都,林询便索性以秦为号。 原本的秦国王宫得到扩建,本就奢华辉煌的建筑更添几分神采,每日里都有无数劳役来往,累得满头大汗,叫苦连连。 “陛下……” 大殿之中,有衣冠华服的大臣叩首:“眼下天下初定,百姓尚未安乐富足,恐怕不宜广兴劳役,大肆浪费钱财。” 林询衣衫上绣着一条五爪金龙,高坐于龙椅之上,居高临下道:“王宫是国之仪表,若连王宫都不极尽奢华,如何能让万民恭敬臣服?如何能让不臣者敬畏恐惧?” “这……” 那大臣面露难色:“可是百姓民不聊生,已经有许多人饿死在街头,若将这些钱财……” “他们饿死,是他们的事。” 林询话语声很冷:“你是想与他们一齐饿死吗?” 那大臣低下脑袋,惊惧不敢再言。 “陛下。” 又有人启奏,那是位面目坚毅的中年大汉,他原本是秦国继任的大将军,位高权重,如今哪怕时局变幻,也依旧有很高的威望:“昨日叛乱者三百二十七人,已依陛下旨意,斩杀了干净。” 群臣闻言惊惧,说是叛乱者,也不过是一群心怀不满的民众罢了,诛杀首领,镇压其余便好,如何犯得上干净杀绝? 其中有许多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受了挑唆才上了贼船,这是罪不至死的罪,尤其是现代这样民心初定的时代,更不宜多起杀孽,使得人心思乱,大争之世再起。 出自秦国的将军太过铁血无情,手段生硬,过于暴戾了,有人刚想上前劝谏,却听林询笑着道。 “很好,你做得很好。赏赐金银三千,奴仆四百。正是有你这样的能臣,我大秦才能蒸蒸日上啊。”林询似乎很是欣赏,言语之间大怀欣慰。 众人连忙将劝诫咽回肚子里,心头霎是不安。 “这位天子似乎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他们在心中腹诽。 “可若说手段过人,恐怕也算不上,昨天登基大典之时,便是面对凡人都拿不出章程。” “广修宫殿,骄奢淫逸,这……”有人暗自叹息,本以为拨开云雾见月明,谁曾想战乱之后迎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位货色。 他们心头惊疑不定之间,却听林询声音正淡淡从高处响起:“既然无事,便就此退潮罢。” “陛下……这个……” 有人忍不住启奏:“早朝才刚刚开始,岂能……” “既然已无要事,继续这早朝,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林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散去罢!散去罢!” “这……”众人面面相觑,只能应声下来。 百官有序退朝,就在这时,众多心怀忐忑的官员们忽然听到林询呼唤道:“秦老将军。” “在。”被称作秦老将军的,正是方才那位面目坚毅的中年大汉。 “你昨日所说的从各国搜集来的美女,如今……”林询搓了搓手。 秦老将军顿时露出一抹略显古怪的笑:“都已经送到了陛下后宫中。” 这段交谈响起,百官中顿时响起一道道惊疑叹息声,才天下初定便如此热衷于女色,这未免…… 有失望的情绪在他们心头蔓延,像是从万丈高空跌入幽深谷底,又像是在一片黑暗混沌的空间里待了千年万年,好不容易看到光明却发现不过是海市蜃楼。 “这座世界的希望在何方?我看不到。”有人忍不住轻声开口,说完之后连忙惊慌地低下脑袋,似乎害怕被林询发觉。 好在林询似乎未曾察觉,这少年脸上满是笑容,似乎正沉浸于醉生梦死的想象中。 大殿之外,谢言与那位戴着斗笠的男子默默看着这一幕,表情各不相同。 良久的沉默之后,谢言先开了口:“我将要走了。” “去哪里?” 谢言思索了一阵:“大抵去韩国国都,陈修在那里买了一栋宅邸,如今无人居住。” 戴着斗笠的男子皱起眉头:“你这是对他失望了吗?” 他看着谢言的燕京:“不至于如此,他太年轻,一时间犯了错,沉迷在空洞的物欲里……不至于如此。” “只要你与我一起去劝他,他还可以悔改……我原本以为林询已经做好了觉悟,既然他没有,我们便去帮他做下觉悟。” “不。” 谢言却摇头,他看向那高坐在龙椅上的少年,隐约觉得那少年的身影有些孤独。 “我昨天太冲动了,现在才悔悟。” “我不应该怀疑他。” 他收回目光,看向戴着斗笠的男子,露出笑容:“我在这里也只是碍手碍脚而已,所以我要回韩国。” 戴着斗笠的男子有些发怔,显然没想到谢言会说出这样一通话。 只是他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不能明白,若林询只是故意如此,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既没有建立自己的权威,也没有尽力创建安居乐业的乐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成效。 他同样想要无条件地信任林询,可他做不到。 “你要离开这座是非之地也好。” 他压了压斗笠,转身朝着皇宫深处走去,那里是一片假山楼阁,典雅庄严的皇帝寝宫。 “只是我却必须要走上一趟。” 林询看着荆卫在楼台亭阁中穿梭,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可终究不能说出话来。 他同样不知道林询到底有什么打算,布置了怎样的章程。 他一头雾水,半点摸不着头脑。 但他依旧愿意相信。 这是谢言的缺陷与优点,说是蠢笨容易受骗也好,说是心地赤城也罢,任谁都不得不承认,这是鲜有人能做到的事。 “我应当相信……对吧?” 行走在路上,谢言抬起头,望向高悬于天幕上的太阳。 太阳光有些昏暗,恹恹地散发出光与热,这本应当是炎热的夏季,却凉爽地像是秋日的早晨。 谢言摇头失笑,低下脑袋,太阳自然无法回答他,那个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人,如今已经不能再依靠了。 “我应当相信。”谢言握紧拳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的道路 林询漫步在亭台楼阁中,周遭风景秀丽,秋风徐徐,无数宦官恭敬地跟随在身后。 有人在殷勤地介绍周遭布景,什么东西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什么宝物又花费了多少苦工,他都恍若未闻。 还有女子在远方嬉戏打闹,衣袖飘荡间露出的风景令人沉醉,林询只视若无睹。 他身处人间独一无二的乐土,享受古往今来都未有的荣华,却像是孤零零一人,似乎整座世界都失去色彩,一片漆黑暗淡。 忽然,林询的眉头微微一挑,他看到了这座漆黑世界中的光亮,那是一位戴着斗笠的男人,掩藏在假山之后,与自己挥了挥手。 林询眼眸里有些惊喜,但开阖一次之后便只剩下漠然,竟只装作未曾看见一般,与宦官继续在亭台楼阁中游历。 欢声笑语、美景佳人,林询似乎沉醉其中,待得正午时分用过午膳之后,才独自一人坐在亭下,轻轻饮一口茶。 “你来了。” 他并未抬头,却似乎已经看见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从远方迈步走来,看见他清扫过椅子上的落叶之后一屁股坐下。 “来了。”戴着斗笠的男子淡淡道。 “好久不见了。”林询露出一抹笑容,“荆轲。” “我如今叫做荆卫……拿回了原来的名字。”戴着斗笠的男子夺来林询面前的茶一口饮净,似乎有些烫嘴,皱起了眉头:“我一向不喜欢喝茶,这玩意实在没有滋味。” 林询不答,眼眸里有些恍惚,荆轲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这诚然是一件好事,他觉得欣喜,更觉得什么东西似乎变幻了。 他明白,这是自己太过敏感,但那样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散。 “你似乎变了。” 荆轲看着林询:“我喝了你一杯茶,你却不与我吵闹,这不像是曾经的你。” “你今天来是……”林询不答,说着又续上一杯水,看着价值千金的茶叶在开水中沉沉浮浮,没有看荆卫的眼睛。 “我觉得你最近有些奇怪,但谢言说你有苦衷,说你是故意做出这样的事。” 荆卫苦恼地摇了摇头:“可我问他你故意这样做的目的,他却给不出回答。” “所以我今天来要一个答案。”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发自本心,还是有什么计划或苦衷……” 荆卫看着林询,眼眸里光芒灼灼,他在期待。 林询沉默。 他明白自己走的是孤身一人的路,可他也是人,会觉得不安,会觉得恐惧。 事实上,他已经有些害怕了,害怕孤独一人的寂寞。 是否要告诉荆卫实情呢?如果说了的话……便有人能够理解自己了罢?哪怕只是一个人也好。 林询长出一口浊气,低下脑袋,不与荆卫对视:“我做这些事,并非是发自本心,而是因为一个计划。” “原来如此。” 荆卫呼出一口浊气:“什么计划?” “不能告诉你的计划。”林询开口。 “我不会泄露。”荆卫道。 “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你。”林询摇头。 “原来如此。”荆卫叹息一声,眼眸里有些灰暗与失望。 他与林询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却很了解这少年。 如果林询说自己做出这些事是发自本心,那么他才是真的有什么计划。 而若是他自称有计划,却躲躲闪闪,语焉不详,那么…… “我想要静一静。”荆卫忽然开口,他也是洒脱,语罢便转身,只留下一道背影。 林询默默看着他离去,闭上眼睛,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净。 “我不与你吵闹,是因为第一泡的茶要倒掉,第二泡才最是鲜美可口。” 这是他最近才知道的事。 他露出笑容。 荆卫的确了解林询。 但他了解的,是曾经的林询。 在各自分别之后,两人都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如今再度相见,许多事已经变得不同了。 林询是故意让荆轲误解,他知道,自己要走的,正是这样的道路。 他闭上眼睛,似乎又回想起了自己借助陈修之手看到的“未来”。 “我唯有独自一人。”他狠狠握紧拳头。 “这才是我的道路。” …… 农家小院,鸡犬相闻,徐徐的秋风吹拂过来,劳作了一天的老人收拾好农具,天边的月亮刚刚探出头来。 有穿着锦绣衣衫的男人寻路找来,目光好奇地打量起四周,看起来似乎很是兴奋。 “的确是雅致之地……那位先生正应该住在这样的地方。”男人露出笑容,走到院子外,便一丝不苟地整理衣衫,朝屋中的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样的场景有些古怪,他是穿着锦衣华服的权贵,那老人却布衣农耕,两人之间的地位似乎对调了,不应该如此。 可那老农人似乎并未因此便诚惶诚恐,与之相反,他的神色很平静,淡淡道:“你不应该向我行礼。” “岂能如此?” 那男人面色一变:“您是闻名天下的方丘先生,是声名赫赫的大儒……不瞒您说,学生正是看了您的文章才立志写史,您便是学生的老师。这一点,无论地位如何都绝不会改变。” “名与利都是过眼云烟。”老农人俯下身子,往猪圈里倾倒昨夜剩下的饭食,“我已经乏了,累了,不想再与这些东西有什么勾连。” “虽然如此,还请先生解惑。”男人忽然跪下,面目肃然。 “我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 老农人回头望向屋中:“我一无是处。” “不……” 男人摇头,依旧跪在地上:“这一点,只有先生您能够指教。” 他娓娓道来:“陛下受命我为史官,记载大秦功业。可他却令我胡编乱造,只写盛世荣华,其余一概不能动笔。” “我是为了记述‘真实’才立志写实,可当今陛下残暴,若是我不从……” 他呼出一口浊气,恭恭敬敬地磕下一个响头:“还请先生赐教。” 男人低着脑袋,战战兢兢,似乎那老人所说的,便是什么无法更改的至理名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必须要做的事 可他哪里知道,这样的答案谁也说不清,所有人都行走在这条道路上,浑浑噩噩找不到答案。 等待了良久,他才听到方丘先生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学生名叫司马临。”男人抬起头来,看到那位农夫打扮的老先生身躯在战栗。 这位名扬天下的大儒表情难以言说,他似乎哭,又似乎在笑,似乎痛苦万分,又似乎福如心至。 “司马临。” 方丘先生开口:“屋子后面,埋着一个人。” “因此我从不进屋子里。” “我没脸见他……” 他的身躯颤抖,老泪纵横:“我没脸见他啊。” “不过如果能让你走上正确的道路,那么我死后,或许便有资格与他葬在一起。” “你听着……” 司马临不曾想到方丘先生的话语会如此动情,不敢迟疑,连忙竖耳凝神,不敢错过每一个字。 “你依照林询的话,书写虚假的历史,但这只是明面上。真正的历史要隐藏在暗处,这样一来明珠蒙尘,但终有一天会绽放出光华。” “你只要等待!” 方丘先生身躯颤抖:“你要等待!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不要在荣华富贵中迷失,这样一来,这样一来……” 他转过头去,让司马临看不清表情,只能见到泪水不断滴落:“这样一来,我与他都能够瞑目。” 司马临听得心头大震。 的确如此,的确应该如此! 无论表面如何,只要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那么在黑暗中前行也不必恐惧。 他找到了自己前行的道路,方丘先生不愧是方丘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 只是那屋子中埋着的到底是什么圣贤,为何能让方丘先生都不敢面对? 他不敢去想,只是将这个答案铭记在心头,终生铭记在心头。 …… “帝圣德慈爱,万民称颂,原七国境内,无不歌舞升平,丰衣足食。” “帝骄奢淫逸,万民苦之。原七国境内,无不哀嚎遍野,尸骨如山。” “秦历一年一月,原赵国疆土叛乱,帝恩威并施,死伤三百一十七人,百姓称颂。” “秦历一年一月,原赵国疆土叛乱,帝大肆杀伐,死伤一万零三百人,百姓苦不堪言。” “秦历一年二月,帝广施认政,百姓幸福安乐,普天之下皆是乐土。” “秦历一年二月,帝创剥皮抽筋之酷刑,设铁卫巡游四方,稍有风吹草动便大开杀戒,百姓无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秦历一年三月,灾祸横生,暴雨连日,帝倾力赈灾,百姓得以平安,如斯功绩,万民无不感激。” “秦历一年三月,灾祸横生,帝偏信妖魔之说,外出屠魔,半月乃归,期间国中无主,群魔乱舞。” 写到这里的时候,司马临稍微停笔,他回想起了最近发生之事,隐约觉得“偏信妖魔之说”这样的写法有些不够真实。 他隐约有直觉,似乎当真有妖魔临世,帝这一次出巡并非是为了玩乐,而是当真做了些什么。 只是直觉毕竟是直觉,不能作为依据,他是史官,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念头篡改历史。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敲门声,司马临警觉地将书籍收起,闻声道:“是何人?” 门外响起稚嫩的少年声音:“老师。” “原来是牧儿。”司马临露出笑容,这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刚正而聪敏。 初一相见时,他便觉得那时还不过六七岁的林牧与自己有缘,如今相处十余年更觉得亲切,他甚至在考虑,是否要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这爱徒,他们两情相悦,哪怕林牧贫穷些也不失位一件佳事。 “钱财不足以评判一个人,重要的是人品……” 哪怕这时候,他都突然想起这件事,脸上笑容灿烂。 可他的笑容随即僵硬在脸上,他听到屋外的少年声音带着哭腔响起:“老师,我将要走了。” 司马临勉强露出笑容:“都这么晚了……” “我将要走了。” 林牧重复了一次,他似乎在哭泣,声音越来越大:“我跟随老师,是倾慕您的品行。只是您竟做出这样的事……” “老师,钱财虽然珍贵,但心头的志向与正义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你曾这样教过我,可你自己竟忘却了。” “我将要走了,若这当真能让您警醒……那么林牧便是死也甘愿。” 这少年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哭泣,他的眼睛看向屋里,似乎在期待。 他在期待老师的挽留,期待老师醒悟。 可他眼睛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屋子里没有回响。 少年人浑浑噩噩地踏上归途,他不知要往何处去,心里面空空落落。 待得他走后许久,屋中才响起声响,似乎是哭声,断断续续。 “牧儿……我不能告诉你真相……” 司马临眼睛通红,他向来不喜欢流泪,只是情不自禁,当做亲生子嗣培养的后辈离去,任谁都要伤心欲绝。 “多一个人知道,暴露的可能性便越多……” “必须要让世人看到真相……” “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司马临握紧拳头,哭泣声渐渐收敛,他用手帕洗去脸上的泪痕,看了看天色。 “已经将要破晓了……不能再耽搁。” 他几乎没有睡眠,表面与暗地里的负担压得他催不过气来。 勉强提起几分精神,他整理好衣冠,走出门去。 “今日有燕郡的官员前来汇报,我须得做好准备……” 原本的燕国现在被称为燕郡,是秦国的七大郡之一。 “听说这一次似乎有些特殊,来的那位官员随从之中,有一位名叫荆卫的豪侠。“ 他喃喃着,走过自家女儿的屋子时顿了一顿。 “清儿,餐食我已命人送来了,你小心些,近来天冷,不要着凉。” 屋子里没有回应,一如既往如此。 司马临讪讪一笑,将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像是踩到了些什么。 他伸手抓起,竟然是一份信,字迹隽秀。 看完之后,他的身躯忽然开始颤抖,却依旧一语不发,迈步向着皇宫走去。 他有必须要做的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他没有来 “他没有来……” 一袭黑衣的男子立在夜色里,一动不动像是黝黑稳固的木桩。 这里是秦国国都里的一处酒楼,眼下是破晓时分,天地一片寂静,只有这男人独自一人饮酒。 “他没有赴约。” 男人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听其言语,他似乎约了人,是很重要的约定。 这时忽然响起笃笃的脚步声,一个面目沧桑的白衣男人从酒馆外走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便似乎洞悉了一切一般。 “我早说过他不会来。” 白衣男人开口:“不得不面对现实,时过境迁,许多东西都变化了。” 黑衣饮酒的男人沉默,他似乎不认得这白衣男子,只径直地起身,向着酒楼外走去。 当走出酒楼,迎着清晨徐徐拂过脸颊的微风时,他的声音方才不带一丝感情的响起。 “我明白了。” …… 锣鼓喧天,人头攒动,罕见的艳阳天里,众多臣子衣冠整齐,恭敬肃立。 司马临也在其中,脸上看不到表情,像是木头或者机器。 林询高坐于大殿之上,明明只是少年人而已,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威严却让众多大臣心悸,他们也是人中龙凤,可此刻在林询面前竟天生觉得低上一头,那种无形间弥漫的威压有些骇人,甚至让他们不敢抬起头来,不敢与林询对视。 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这便是如今朝堂上的状态,有识之士心灰意冷,退往边城,剩下的要么曲意奉承,要么浑浑噩噩如同腐木。 短短三个月而已,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朝堂之上也是奸臣当道,世道浑噩又艰辛。 有人统计过,近期的百姓死伤数目比之战乱之时还要更多,苛政猛于虎,如今的世道比之战争时期还要艰难。 有大臣低下的脑袋里闪过仇恨,却不敢抬起头来,不敢让林询察觉。 终于一声钟鼓声敲响,那是来自燕郡的使者,一行四五人,个个身着华服,器宇轩昂。 其中一人身形格外高大,面目俊逸非凡,行走间竟颇有一番江湖侠气,那是掩饰不住的东西,像是鹤立鸡群。 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落在那男人身上,靠近者甚至被吓得后退了一两步,被那样伟岸的气魄所震慑。 甚至就连天子见状都变了脸色,忍不住失声:“荆卫……” 他知道燕国的使者会到来,却没想到来的会是荆卫,一时间脸上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目光恢复淡漠,挥了挥手道:“燕使有何事要奏?速速禀来。” 言语之间恹恹的模样,似乎才一开始便没了耐心。 为首的燕郡时辰身着一袭白衣,面目显得有些沧桑深沉,只是此刻脸上却堆满讨好的笑,一一启禀,大抵是说什么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鬼话。 所有人都知道事实不是如此,只是说真话的人都死了。 听着一条一条所谓的祥瑞、喜兆,林询打了个哈欠,忽然挥手道:“若只有这些,便快些回去罢。” “陛下……” 有人忍不住出言:“燕郡的使者赶来都城足足花费了半月的形成,期间长途跋涉……” 出言者说话的时候死死低着脑袋,不敢与林询对视,这似乎不是一个敢于仗义执言之人,素来敬小慎微,只是今天没有忍耐住。 话语才刚刚脱口而出,他便意识到后悔,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只是失去官职,要如何照顾依附在自己麾下尚且心地赤城的热血少年? 当今朝堂奸臣当道,空怀一腔热血不知谄媚讨好者永远不可能上位,自己若在,还能为他们提供些便利,可自己若是不再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浮现,便让他脑海中恐惧骤生,说到一半便生生止住,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苍老的脸上满是惊恐,叩首道:“是老臣失言,还请陛下看在老臣年老体弱的份上……” “既然知道自己失言,你还留在这里作甚?” 林询将他打断,语气很冷漠:“你若是自己请辞,还可以留下一条性命;若是让我动手……” 那位出言者抬起头来,脸上是斑斑泪痕,竟霍然起身,苍老的身躯不再佝偻,如挺松般直立。 他似乎变了个人一般,不再敬小慎微,竟然毫无胆怯地与林询对视。 “请辞留下一条性命又有何用?老臣年老体弱,既已了无用处,不如早些请死,为后辈少浪费些食量。” 老人慷慨激昂,脸色涨红,好一副忠肝赤胆。 他竟毫不顾忌地指着林询,张嘴便是怒骂:“今日之死,非是为了你这无道昏君!旨在为当今朝堂留一分颜面;为晚辈后生存一线希望,旨在我大秦千秋万代!” 正气凌然的话语落下,顿时让朝堂之上响起无数惊疑之声,有人动容感慨却不敢直言,羞愧地低下脑袋,还有人冷笑或无视,依旧神情自若。 “你要请死?” 一片惊疑不定声中,林询的冷笑忽然响起:“司马临何在?” “臣在!”穿着史官衣衫的司马临越众而出,低下脑袋,看不清表情。 “朕命你即刻动笔,就写张令贪赃枉法,作恶多端,朕明察秋毫,赐他以死谢罪!” 林询满脸冷笑,他也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位名叫张令的老人,森然开口道:“春秋笔掌握在朕手中,忠臣奸邪只在朕一念之间?你要千古流芳?朕便要让你遗臭万年!” 话音落下,惊疑之声顿时越来越浓,这是从身体到灵魂的折辱,是要粉碎一个人的所有希望。 “司马临想必不会同意才是……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也有人在心中喃喃,只是看似虽然确信,但也只是在祈祷而已。 事实显然与他们想象得不同,司马临低下脑袋,依旧看不清表情,只平静冷漠地应答:“是。” “司马史官……”无数人心头苦痛,却不敢发出一言,朝堂之上寂静无声。 唯一慷慨激昂的,是那位名叫张令的老人,他气得身躯颤抖,七窍生烟,忽然狠狠咬牙,一头朝着房柱撞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献宝 “秦国恐怕当真没有希望了……” “七国纷乱数千年,紧接着又是这样的昏暗之君……难道这座世界当真注定没有希望?难道百姓注定要受苦,注定要痛不欲生。” 大臣们心头的情绪隐忍不发,他们在压抑,有的是为了自己,有的是为了后辈,自然也有人冷笑,并不害怕这样的一幕,反而乐见其成,满脸畅快。 忽然,偌大的朝堂一瞬间鸦雀无声。 众多大臣惊骇地抬头望去,预想中的头颅与墙壁撞击声未曾响起,一心寻死的张令竟然被阻拦下来。 阻拦他的是位穿着黑衣的高大男子,他立在那里,便像是一尊雕像,身躯伟岸,器宇轩昂。 “他疯了不成?”面对这样的情形,众人第一个反应不是庆幸,而是恐惧。 竟然当真有人敢挑战天子的权威,林询的凶名如日中天,便是如张令那般出一句劝诫之言都沦落到如此下场,至于当众做出这样的事…… 这等于是在打他的脸,等于是将自己的脑袋伸进了闸刀之下。 “朝堂之上动武,依照大秦刑法,须行千刀万剐之行。”冰冷的声音响起,那是那位原本出自秦国的大将军,他名曰秦山,乃是林询的心腹,行事凶残暴戾,拥有令小儿止哭的凶名。 话音落下,森冷的杀机便随之骤起,秦山不愧是一位身经百战之人,区区一句话而已便让人忍不住地背后发凉。 “那男人恐怕必死无疑了。” “他还是太过年轻,惹得秦大将军发怒,没人能救得了他。” “太过莽撞了!为张令殉葬者,又要多出一人,这于事无补。他应当像我这般谨慎隐忍。” 在众人担忧与鄙夷里,荆卫依旧面目平静,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地恐惧。 他与那位名叫秦山的大将军对视,忽然露出笑容:“我记得你。” 秦山皱起眉头。 “那一夜里,我在秦国广场中大杀四方,你那时只是贵族,战战兢兢地在旁瑟缩围观,颤颤巍巍,惊惧忧虑,恨不得要跪下给我磕头。” 荆卫语出惊人,引得一阵阵倒吸冷气之声,而这男人的话语依旧平静,继续响起:“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要在我面前充当大尾巴狼?你是什么东西?如何轮得到你来多嘴?” 秦山面色骤然一变,素来坚毅如铁的脸上陡然浮现出惊容,他终于认出了荆卫,久违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 下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无权无势的秦国贵族,自己如今是秦国的大将军,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威,不必再惧怕,可这时候已经晚了。 “便暂且任由你嚣张……” 秦山掩藏起眼眸里的狰狞,暂时住嘴不语:“用不了多久,我便要将你千刀万剐。” 他没有急躁,知道便是自己不出手,林询的怒火也必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粉身碎骨,他只需等待时机,不必崭露头角,做掩藏在背后的锋利快刀,待得荆卫被林询关押起来,到时想要如何摆弄他,都只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其余人的猜测也大抵是如此,指着秦山的脸怒骂虽然让他们心头畅快,可最终的结果依旧不会改变,这位秦山不过是林询的工具罢了,那个少年天子才是真正狰狞凶恶的妖魔。 可荆卫却似乎依旧不知道恐惧,不知道大难临头,他只是平静地抬头,看向林询道:“我并未在这大殿中动武,只是想要救人而已,这应当不触发律法罢?” 众人听后都忍不住有些唏嘘,这位荆卫终究太过单纯,还不知道律法不过是摆设,天子的话语才是世间最大的法律,他要你生便生,他要你死便死。 一些人低下头,以掩饰眼眸里的苦痛,太过可惜,这样一位英雄豪杰便要慷慨就义。 只是事情的发展再度出乎他们的预料,只听见林询的声音平静,淡淡响起:“自然不违反法律,燕使,若无其他要事,朕便要回秦国休憩了。” “还有一事。”响起应答声,并非是出自荆卫,而是一位身着白衫的高挺中年人。 那中年人乃是燕国一行人中的首领,言语间风度翩翩,温文儒雅,恭敬拱手道:“我等在燕国收集了几件珍宝,还请陛下笑纳。” “珍宝……”林询眼眸里一片蓦然,“呈上来与我看看。” 白衣男人恭敬应答:“是。” 他拍了拍手,随从中当即有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 顿时华光满溢,奢华炫目,无数大臣忍不住惊呼,他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此刻却依旧被这样的情形惊骇。 燕国的手笔实在太大,哪怕粗略一瞥,他们都忍不住呼吸粗重,平素里自诩无欲无求之人都要动贪欲,就连司马临的眼皮都微微跳动了一下。 唯有林询目光依旧淡漠,一语不发。 “第一件珍宝,是从东海中寻来的珍珠。” 话音落下,当即有侍从捧着珍珠上前,璀璨的华光顿时迸发,许多人看得呼吸急促,那珍珠足有桌椅大小,太过奢华炫目,这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数百年都不一定找得到一件。 “好宝贝。”林询开口,声音中充满惊喜,眼眸却一片漠然。 “第二件珍宝,是东皇山采集的玉璧,此玉晶莹剔透,异香扑鼻,我曾差人算过,可为镇国之宝。” 话音落下,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这玉璧实在太过非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显露无疑,说是镇国之宝绝非虚言。 “不错。”林询应答,露出笑容,眼眸里依旧淡漠。 “第三件至宝,是我请名师绘制的山川地理图,其中标注了七国所有的秀丽华美之地。” 巨幅画卷呈现上来,荆卫双手捧着。 “何不打开?与诸位臣子看看眼界?”林询依旧淡漠。 “当然要打开,只是……” 白衣男人露出笑容:“只是陛下站得太高太远,如何能看得真切?不如下来细细观赏。” 第一百五十六章 唯一的机会 林询皱起眉头:“朕眼明目慧,就在这高台上也看得真切。” 他是修行者,眼力与耳力自然远超常人,不需要做这些琐碎的事。 那白衣男人并不意外,微微笑道:“陛下不知,此图有些玄机,还请陛下移步,下来一看便知。” “有些玄机……”林询在心头喃喃一声,不置可否地缓缓迈步走到台下。 白衣男人露出笑容,而身后的荆卫面无表情,将画卷一点一点展开。 画卷中的景象,便一点一点展露出来。 “画卷之上,怎么一片空白?”林询皱起眉头,刚欲训斥,忽然觉得心头一紧,竟然是一柄匕首横空,正朝着自己脖颈刺来。 那匕首之上散发着微光,显然早已涂了毒药,这一击又快又狠辣,要直取自己性命。 “有刺客!”霎时间惊呼之声骤起,朝堂上轰然乱做一团,古怪的是竟少有人上前护卫,反而有许多臣子暗自捏拳,祈祷这一击命中。 那位名叫秦山的大将军也看在眼里,却并不慌乱,反而冷笑一声。 “竟当真以为自己杀得了林询……愚蠢!” 他知道林询的实力有何等强大,这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拥有权力与力量这世间两种最强大的东西,便是再强大的刺客也难以奈何他分毫。 “你原本便注定要死,如今刺杀林询,便更是必死无疑!”他冷笑,眼睁睁看着那匕首越靠越近,可却忽然觉得古怪。 “怎么还不躲闪?”他有些愕然,以林询的反应,此刻应当早已凭借那神异无比的挪移之法远遁才是。 秦山抬头看去,那位华服冠冕的少年似乎有些呆滞,神情中满是愕然与不可置信,似乎被什么可怕的消息冲垮心神,一时之间,竟未能方位或躲闪。 而这便给了刺客最好的良机! 只是瞬息之间而已,那柄匕首终于落下,狠狠刺入林询脖颈! 荆卫长出一口浊气,脸色有解脱,有痛苦。 “这是混合了万种毒药的匕首,是倾尽燕国之力铸造而成,将之刺入脖颈,便是修行者也必死无疑。”荆卫默默闭上眼睛,他的心思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座世界就这样混乱下去,必须要做些什么。 昨夜是林询最后的机会,可他没有赴约。 “或许杀了你,对你也是种解脱……”荆卫在心中喃喃。 他早便知道,只要自己刺杀,便一定会成功,林询会怀疑所有人,却唯独不会怀疑自己。 甚至在真正做到之前,就连荆卫自己都不相信,他不信自己能刺出这一剑,但他终究做到了,做到了这固然不值得庆贺的事。 五味杂陈,沉默无言,四周忽然响起喧哗欢呼声,但荆卫都听不到了。 他沉闷地收回匕首,就在这时,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那匕首之上,竟未曾沾有血迹! 他惊骇地抬起头来,却见林询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失魂落魄地与自己对视。 他的眼眸里没有光芒,荆卫看不到自己的眼神,但其中的光芒想必同样暗淡。 “这是陈修给我的护身符。”林询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本来应当成功的,本应当成功才对。” “原来如此。”荆卫呼出一口浊气,如果是那个人的手段,那么一切怪异之事都不足为奇。 “但我终究失败了。”他看着林询,没有继续出手,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没有想到你会想杀我。”林询声音很轻柔,在这喧闹的人群中响起,其余人未曾见过这样古怪的一幕,都沉浸在惊骇与恐惧中。 “你应当想到的。” 荆卫苦涩笑了一声:“过了这么久,你与我都变得不同了。” 林询点头,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过了这么久,曾经的少年郎都变得不同了。 不算奇怪,这世上本没有亘古不变的事,连太阳都经过更换,人的心沉浮不定,难以称得上永恒。 过了良久,他才继续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在荆卫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逃走罢,我不会追你。” “我不会逃走。” 荆卫呼出一口浊气:“如果要继续在这样的世道中活下去,还不如一死了之干净。” 林询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荆卫周遭灵气收缩,强悍的气息氤氲,人群之中有少数修行者见到这一幕,禁不住面色大变。 “快逃!他要自爆了!”有修行者大喝,语气前所未有的焦急,如荆卫这般的强大修行者自爆,造成的威能实在太过恐怖,足以将整个皇宫震得塌陷。 林询脸色变化,前所未有的慌乱与紧张在他心中涌现,他听到荆卫的声音,悠悠地在一片混乱逃亡声中响起。 “陈修说过,我是否值得原谅,在于我之后做了些什么……” 他露出灿烂的笑:“我慷慨赴死,那些故去的人恐怕会原谅我了罢?” 他的身躯开始暴涨,灵气癫狂混乱,强悍恐怖的气息肆虐。 林询背后一点点溢出冷汗,忽然狠狠咬牙,将荆卫紧紧抱住。 “陛下疯了不成?”有人见到这一幕,禁不住骇然失色,陛下此刻非但不逃跑,反而将那刺客抱住,这样的情形难以理解,超乎了他的想象。 只有少数人知道实情,他们是修为精深的修行者,看见有奇异的能量从林询往荆卫身上传输,那种能量在抑制荆卫的自爆,浩瀚恐怖的力量似乎无所不能。 那是陈修送给林询的护身符! 此物太过神异非凡,凭借他的力量,如荆卫这样的强悍修行者便是想要自爆都做不到。 只是如此一来,林询便将失去护身符的保护,他将全身的力量都用来传输护身符的力量,此刻便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再没有丝毫保命之法。 荆卫神色平静,他看着林询,悠悠开口:“其实我早便猜到陈修或许会给你留下护身符。” “我一开始便知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那次机会,正是现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最好的机会 最好的时机,正是现在! 这位当世硕果仅存的最强修行者无法调动一丝一毫的力量,哪怕陈修留下的护身符都失去效用。 他再没有什么手段或底牌,只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是最好的时机,绝不可能失手,绝不会有意外。 林询同样知道这一点。 他缓缓闭上眼眸,身躯在略微颤抖,经过磨砺之后他的胆识惊人,已经不会因为恐惧而颤抖。 这次颤抖的原因是其他更让人伤心、绝望的东西,让他心头的情绪如海浪般翻滚,又如长夜般寂静。 只是预料中的攻击未曾到来,林询缓缓睁开眼眸,他看见荆卫的嘴唇翕动:“可是……我做不到。” “你犯了错,我可以杀你,这是在帮你改正。” “但不能用这样的方法。” 他呼出一口浊气,护身符的能量涌动,将他的自爆压制下来:“我做不到。” 在他身后,那位白衣男子长长叹息一声,这是早已准备好的计划,只是关键时刻出了差错。 荆轲终究未能做到,终究无法利用朋友保护自己的行动来致他于死地。 时过境迁,曾经志同道合的好友分道扬镳,许多东西都变化了,但想必还存在没有变化的东西。 荆卫身形无力地垂落在地,大口大口往外吐出浊气,他的修为消散,自爆哪怕失败对于自身的损耗同样巨大,脸上没有血色,萎靡不堪。 这时候一位位护卫终于聚集过来,将荆卫死死捆缚,方才的混乱太大,无数人吵吵嚷嚷,混乱不堪,因此除去少数修行者之外,并无人听到荆卫与林询的交谈。 那位秦山露出狞笑,看着荆卫任人宰割的模样,眼眸里得意而畅快,他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出现了些许意外,但最终的结果绝无二致。 这该死的少年人依旧会落到自己手中,依旧会沦落成待宰的羔羊,自己才是胜利者,眼下的情形便是证明。 “将他与燕郡使者押解入天牢,明朝斩首。”林询压住语气中的情绪,缓缓吩咐道。 顿时有侍卫领命,将荆卫连带白衣男人等人尽数捆缚,带往天牢。 林询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呼出一口浊气。 他不得不这样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连刺杀自己者都放过,那么还有什么政令能够有效?还有何人能够心存敬畏? 他会救荆卫,但不是现在,他是堂堂天子,想要悄无声息的将荆卫救出天牢,无需花费太多的工夫。 但这次他不准备动用权力,凭借自己的力量才能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经过数月的修行,他的修为甚至已经达到神只,进出天牢便如履平地。 “等到今夜子时便行动……”他念头笃定下来,今日经历过如此之多的变故,便是以他的心性都有些难以平复,因此未能察觉到秦山眼力的凶芒。 来自秦国的大将军冷笑着,神情狰狞而暴戾,他低下头颅,发出阴恻恻的冷笑声。 …… 时间流逝,转眼之间便是下午。 天牢中暗无天日,到处是腐烂与尸体的味道,在这样的世道里,这座惨无人道的牢狱显得格外热闹,各种刑具狰狞,哀嚎声一声接一声地接连响起,像是人间地狱。 被押解进来的几位燕使神情都有些恐惧,便连那位制定计划的白衣男子眼皮都忍不住跳动,暗无天日,凄惨可怖的景象太过渗人,平素里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要战战巍巍。 唯有荆轲大踏步前行,目不斜视,高大的身形如同一颗挺松。 挨个进入阴暗潮湿的牢房,几位燕使心头的恐惧在滋生,他们想到将要面临的事,想到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两个字。 “死亡……” 其中一人忽然发狂一般,扑面而来的死亡压力令他几乎疯狂,想到自己明日便要死去,那种恐惧感令他不寒而栗。 “这都是你的过错!” 还有人看着荆卫,目光狰狞,透着凶光:“明明按照计划行事,我们便会是诛杀暴君的英雄,便要拥有数不胜数的富贵荣华,这都是你的过错!” 他做好了成为英雄的准备,却没有做好失败沦为阶下囚的准备,这怪不得他,任谁在死亡面前都要恐惧万分,甚至在当今的世道,能拥有反抗的勇气者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异类。 荆卫沉默,没有反驳,他的确没有做到,这是他的过错。 只是如果再来一次,他恐怕依旧不会成功……曾经布置计划时他还没能察觉,只有刺杀的那一刻真正到来,他才能知道那种扑面而来的痛感有多么波涛汹涌。 群情激奋,几位燕使都将矛头对准荆卫,只有为首的白衣男子勉强吐出一口浊气。 “既然已经失败了,已经将要赴死,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白衣男人安抚众人,对于死亡,他同样恐惧万分,可还能勉强保持平静:“至少死得体面些。” “至少死得体面些。” 众人听到这句话纷纷沉寂下来,不错,至少死得体面些,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他们的死亡已经无可避免,行刺天子失败,再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无论在如何愤怒、疯狂都无济于事,只会沦为他人的谈资。 他们已经必死无疑,只想死得体面些,这是最后的愿望。 沉闷、阴寒,天牢里暗无天日,只有偶尔响起的哀嚎声令人心头发麻,那是有人在受刑,哪怕只是听到这惨叫声,众人都忍不住心头发颤。 “至少只是一死而已……” 他们安慰自己:“如果要遭受这些刑罚,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片沉闷中,忽然听到一串脚步声,有什么人到来了。 不过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来救自己的人,众人心情恹恹,没有抬头,唯有荆卫依旧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他看到了来人,那是一位面目坚毅,略显得凶恶的大汉。 他站在众人的牢房前,咧嘴露出一抹森寒的笑:“好久不见了,荆卫。”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得体面 “秦山……”白衣男人喃喃这个名字。 其余几位燕使眼睛里却忽然迸发出希望的光,急切冲上前去,抱着监狱的栏杆:“大人!大人!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他们原本不抱这希望,可秦山这样的大人物绝不会无端到来,或许……或许当真有一线希望。 对于活着的憧憬充斥在他们心头,平常了无生息,一经点燃便如火焰般噼里啪啦炸响。 “死得体面些!” 白衣男人呵斥:“他救不了我们,能救得了我们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我们要杀的天子。” 众人听后这才落寞地低下脑袋,这样残酷的现实太过沉重,将他们压垮。 秦山也露出笑容,看着那白衣男子道:“你很聪明。”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扫过所有人的脸庞,看见他们的恐惧,便发自内心觉得快意:“我救不了你们,没人敢在林询头上动土。他想要杀死的人没人能救。” “因此我来的目的……”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荆卫身上,而后者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这样的面无表情让青山恼怒,明明已经大祸临头了却依旧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他最讨厌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 好在他马上便会知道了,知道得罪自己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继续开口,平静道:“是让你们在明天之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脸上笑容灿烂:“要救林询想杀之人,我做不到。不过要让林询想杀之人痛不欲生,我却有这个能耐。” 众人面色霎时间大变,就连那位一直勉强保持冷静的白衣男子都忍不住瞳孔一缩。 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们只想死得体面些罢了。 难道还有死亡都不能偿还的罪孽吗? 更何况他们根本无罪,刺杀林询之举诚然饱含私心,但若是没有为了万民赴汤蹈火的心愿,他们也绝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如今便是这样的世道,心怀正义者寸步难行,而偷奸耍滑者掌握权力,露出狰狞的冷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该从谁先开始呢……” 秦山露出笑容,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荆卫身上:“要不,便从你开始罢。” 说完之后,他死死盯着荆卫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到恐惧。 可他失望了,荆卫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像是一块沉闷的木头。 秦山脸上的笑容于是愈发灿烂:“自然是玩笑话,你是我最想折磨的人,重头戏自然要放到最后。” “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受尽折磨,要让你的恐惧发酵,最后才开始享用。” 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这样的神情让众人心肝剧烈,强烈的恐惧感遏制不住,只有荆卫依旧一言不发,像是未曾听到一般。 这是秦山计划最大的纰漏,看着其他人身死的确能让恐惧发酵,但如果没有恐惧,那又该如何发酵呢? 秦山拍了拍手,有几位监狱守卫顿时露出狞笑,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早已做过无数次类似的事,知道眼下该做些什么。 “那么……便从你开始罢……” 秦山随意指了一人,后者顿时神色大变,强烈的恐惧冲垮他的心神,几乎要让他流出泪来。 “大人……” 他禁不住跪地求饶:“小的衣颈知错了,饶过我……饶过我罢。” “当然会饶过你。” 秦山露出笑容:“你只需继续求饶,只需要哀嚎惨叫,等什么时候你的哀嚎声足够让我满足,我便会绕过你。” “不……不……”那人惊恐万状,看着几位狞笑着的守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那样的恐惧让他几乎要疯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嚎声不断在牢狱中响起,断断续续,一开始时高亢,后来渐渐变得无力,变得轻微。 不过在监狱里,这倒不是什么古怪的声音,哀嚎声原本便数不胜数,这只是其中普通的一道,是凄惨人间地狱中的一个幽魂。 当秦山拍拍手示意停止的时候,那个原本健壮的男人已经不成人形,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口,手臂一只被折断,另一只上爬满蚂蚁,每一寸骨头都断裂。 他躺在地上,发出轻微得难以听闻的喘息声,半个时辰里,他想出了一切求饶的话,按照秦山的指示说尽所有侮辱自己、亲人的言语,他的身躯与尊严一同消失殆尽,如今只能勉强的苟延残喘。 他想死得体面些,可是没有做到,如今还没有死,但剩下的半日时光已经没有一丝亮光。 接下来,是第二个,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秦山似乎享受这样的旅程,将这当做难得的享乐。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当时间将近要来到夜晚的时候,终于只剩下白衣男子与荆卫脸上。 “再然后,便是你了。”秦山露出笑容,他的目光一点一点移动到白衣男子身上,而后者见识过这半日的人间惨剧,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再如一开始那般镇定,他的身躯轻微颤抖,想起那炼狱般的一幕幕便觉得想要作呕。 “我认得你。” 秦山忽然露出笑容:“你叫燕山,似乎是那位燕国国君的儿子罢?自然,现在已经没有燕国国君了。” 白衣男子脸色惨白。 “我曾听人说起过你的名头,他们说你爱民如子,聪慧机智,再加上风度翩翩,似乎有很多人仰慕你,很多人将你当做梦寐以求的夫君……” 他的笑容愈发灿烂了:“真想看看你崩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折磨过荆卫之后,我还需回去早些睡觉。” “所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看着白衣男子,露出如同妖魔般狰狞的微笑:“只要你现在便跪下来求饶,承认自己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承认自己在我面前就如同猪狗牲畜,那么,我便可以放过你。” “如何……看了这半天的好戏,现在你应当能做出决定才是……燕国的好太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慷慨激昂 燕山身躯颤抖着,莫大的恐惧充斥在他心头,像是整颗心在不断地下坠、下坠。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秦山,紧接着又看向监狱四周的昏暗,看向墙角的漆黑杂草,看向手持刀剑,时时刻刻来往巡逻的森然狱卒。 他觉得天空无与伦比的昏黑暗淡,耳朵里忽然又响起了燕国的民歌,响起了琴瑟箫鼓,响起了恩师的谆谆教导,响起了出发前与其他人的铁血盟约。 秦山微笑着,似乎很是欣赏这样的一幕,欣赏一位天之骄子沦落入漆黑地狱,欣赏着他的骄傲一点一点消散殆尽,这是他的乐趣。 终于,在这一片沉寂的空气中,伴随着其余几位燕使的凄惨呻吟声,燕山缓缓抬起了脑袋。 他看着秦山,眼眸里忽然迸发出凶光,嘴角牵起一抹狰狞森然的笑。 “秦山,你这活该千刀万剐的孽障,就算我死了变作厉鬼也要来找你,也要将你拖入森然的地狱!” 暴怒的声音在整座监狱中响起,话语是那样的坚决,那样的慷慨激昂,要胜过一切山盟海誓。 秦山的面色陡然变幻,一种莫名的愤怒涌上他的心头,那种愤怒前所未有,要让他癫狂。 竟然目睹了一下午的凄惨地狱之后依旧拥有这样的勇气,这样的高洁魂魄让秦山似乎觉得受到了某种冒犯,他看着燕山的眼眸里迸发出凶狂。 不应该,不应该如此才对,在秦山的预想中,燕山并非是什么百折不挠的好汉,这个来自燕国的太子虽然聪慧,但心性却远远不如荆卫那般坚毅。 “动刑!”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秦山恶狠狠地狞笑,吩咐周遭狱卒动手,他此刻暴怒之下,狱卒自然也心领神会,动用的刑具,甚至比方才面对其他几位燕使还要恐怖。 “这本来是为荆卫准备的……”秦山笑容森然,“现在,便先让你来尝尝滋味。” 燕山听后,身躯止不住地战栗,眼眸里浮现出恐惧。 他并非是大无畏的勇士,甚至与之截然相反,他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光是先前见到的受刑场景便足以让他惊恐万分。 但这更突显出他的胆魄,大无畏者不值得敬佩,战胜恐惧者才是真正的英豪。 种种阴毒的刑具开始施加在燕山身上,这样凄惨的景象宛如人间地狱,哀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惊恐的嚎叫令人心头颤动。 可如此持续了半个时辰,燕山竟没有求饶过一次,那种强烈的痛苦让他脸色表情变得凄惨而狰狞,让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人类的肌肤,让他如同身处地狱。 可哪怕如此,他也没有求饶过哪怕一次,他并非没有感觉,也并非不会恐惧,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让恐惧无法侵蚀他的心灵。 “我是燕国最后的脸面……” 气喘吁吁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很轻微,但却像是惊雷:“燕国不够强大,上一任国君也不够仁慈,有许许多多的祸患。” “燕国灭亡了,这无从挽回,只是……” “燕国还需要脸面。” “那个失去的国家还需要脊梁!” “我便是燕国的脊梁!” “只要我不服软,燕国便还有一根骨头没有断裂,还有一丝脸面尚存,这样即便我死去了,即便燕国覆灭了,那个名字代表的意义依旧还在。” “我希望千百年之后,依旧有人怀缅我燕国。他甚至不必记得燕国,不必知道我的存在,他只需偶尔想起这个国度,想起这个国度曾经存在过。” 他看着秦山,露出冷笑,痛苦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扭曲,可眼眸里的决然与狰狞依旧令人心惧:“这便是支撑我的东西!” 秦山瞳孔骤然一缩,他终于知道那种莫名的愤怒是从何而来,七国尽皆覆灭了,曾经的秦国也是如此。 林询如今虽然自称秦国的天子,但此秦非彼秦,任谁也不得不承认,曾经那个好战尚武的国都已经沦为历史的浪花,再不会浮现。 燕国还留有脊梁,但是秦国没有,这便是他愤怒的地方。 他是秦国贵族的代表,是秦国最后的希望,但他做了什么?除去为林询做狗腿之外一无是处,秦国已经没有脊梁了,那样的愤怒来自嫉妒。 他嫉妒燕山,嫉妒这正在遭受酷刑的可怜男人,嫉妒他身上高洁的魂魄。 那样的愤怒令他身形颤抖,脸颊抽搐,让他恨不得一刀将眼前的人砍成两半。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自己不过是林询的狗腿,林询想杀之人,自己没有先为他动手的资格,没有那样做的权利。 他不容逾越,一国大将军,看似威严无限,可若离开了林询,他便什么都不是。 “换人!”终于一声大喝,秦山吩咐狱卒,他的目光落在荆卫身上,狰狞的暴戾在其中闪烁。 众多狱卒听后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在此之前没有这样的先例,秦山从不会在对手未曾屈服的时候便宣布停止。 而这一次之所以不同,一是因为他的自卑,这样的自卑甚至就连秦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天生要矮上燕山一头,没有与他继续僵持的勇气。 二是因为他对荆卫的恨意太重,这个男人才是他心目中最想折磨,最想令之屈服的人。 实在是曾经燕国夜晚那一战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几乎如梦魇一般印在他的心头。 有无数次秦山在夜里惊醒,有无数次回想起那样的一幕,有无数次他恨不得将荆卫挫骨扬灰。 光是想一想眼前这男人屈服的一幕,便让秦山浑身上下愉悦得战栗,那种快感似乎来自灵魂深处。 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秦山恨的已经不是荆卫,而是自己脑海中日积月累越来越沉重的梦魇。 林询与荆卫,便是压在他肩头的两个重担,而如今,其中之一将要烟消云散了,这样的兴奋感让他前所未有的快活,激动得不断战栗。 第一百六十章 可以瞑目 周遭其余几位狱卒见状,也都有些跃跃欲试,方才燕山竟未曾像他们想象的那般跪地求饶,似乎让这几位以折磨他人为职业的好汉有些丢了脸面,如今迫不及待要在荆卫身上重振雄风。 秦山露出森然狰狞的笑,他盯着荆卫,眼神显得有些古怪。 众人认得这眼神,这是卑鄙者终于找到时机,将曾经高高在上者以卑鄙手段踩在脚底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令人厌恶,只是除去燕山与荆卫之外,其余人都不敢显露出来,狱卒自然对这位大将军谄媚讨好,其余燕使也颤颤巍巍,惊恐地顺从。 “如何?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罢?没有想到你这自以为是的蠢货,也会有沦落到我手中的一天……” 秦山笑容令人有些想要作呕,他明知如此,却笑得愈发肆意:“怎么?不敢像原来那样威风了?现在总算应该明白了罢,你在我面前是个什么东西?狗屁都不是!” 瞥见荆卫凶恶的眼神,秦山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这让他颜面大损,于是转过头来,望向其他几位燕使,淡淡道:“你们说说,我说得到底是不是事实?” 几位燕使只是被秦山看上一眼,便下意识觉得恐惧万分,似乎被折磨时的痛苦再度涌上心头,他们不敢迟疑一丝一毫的时间,连忙露出谄媚的笑。 “您……您说得没错,荆卫哪里能与您相提并论?” “您是天上的太阳,他便是地上的臭狗屎……呸!恶心的东西!” “便是给您**他都不配……大人,不如让我来给您……”最后那人说着,竟然当真伸出舌头,爬到秦山的脚下,满脸谄媚的笑。 他们本就痛恨荆卫,将此行的失败全都归咎在他身上,如今再加上秦山的威胁,自然毫不犹豫将所有难听的话都倾泻一空。 “滚开!”秦山厌恶地将那人踢开,后者顿时讪讪的笑,他的脾性与骨头都在方才惨无人道的折磨中被磨灭了。 周围的狱卒看着这一幕,也露出满意的、古怪的笑。 那位秦山站在狱卒中间,居高临下地盯着荆卫,终于笑着继续开了口:“现在总算明白了罢?便连你的同伴都这样说,你还有什么狗脸在我面前放肆?” 出乎他预料的是荆卫脸上竟依旧没有一丝一毫被羞辱的怨恨,他眼眸里有的只是厌恶,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样的神情让秦山恶狠狠地咬牙,方才面对燕山的火气再度涌上心头,张嘴露出令人厌恶的笑:“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给我用刑!” 他话音落下,几位狱卒顿时狞笑着上前,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在他们手中轻轻晃动,这样的景象让那几位燕使又回想起曾经的恐惧,身躯禁不住轻轻战栗了一下。 “我只折磨了燕山半个时辰,因此他才没有磕头求饶,眼下距离你们被处死还剩下四五个时辰,嘿嘿……我有大把时间让你快活快活。” 秦山的笑容显得有些恶俗,他看着几位狱卒逼近荆卫,似乎已经听到了荆卫的惨叫声,他原本打算今天晚上便回去,可现在那样的念头已经烟消云散,一股莫名的火气在他心头燃烧,被冒犯的愤怒必须要全部加诸在荆卫身上。 说到这里,秦山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扭头看向燕山:“你最好祈祷他能多支撑一会,因为等他求饶够了,到时候便会论到你。” “他不会求饶的。” 燕山露出笑容,他扭头看了正襟危坐的荆卫一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无论五个时辰,还是五天或五个月,他都不会求饶。” “你对他很有信心是吧?” 秦山厌恶地皱起眉头,忽然又露出那古怪的令人厌恶的笑:“那你可知道,曾经他在言行逼供下求饶过一次?那还是与我秦国交战的时候,因为他提挡不住严刑逼供,让我秦国收获了一场大捷。嘿嘿……我到现在都记得听手下汇报时,知道这位在燕国声名赫赫的大英雄背叛时有何等开怀,也记得因此而死的燕国军士临死前眼睛里的绝望。” 话音落下,周遭几位狱卒顿时附和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那几位燕使却露出狰狞的神色:“原来如此,你这杂种原来早便背叛过。” 秦山似乎很是满意这样的表现,目光期待地朝着燕山与荆卫望去,可后者的神色却让他皱起眉头。 荆卫的脸上依旧看不到怨恨,而燕山脸上的信任也没有损失一丝一毫。 “我早便知道这件事。” 燕山道:“只是在严刑逼供下屈服的,是曾经的荆卫,并非是现在的荆卫。” 荆卫听后露出笑容,他一直没有如秦山所愿的那般露出怨恨狰狞,此刻竟反而笑了,那种笑令秦山勃然大怒。 “我已经不会再屈服了。” 荆卫笑道:“在那之后,我经历了许多。萎靡过,奋起过,成功过,失败过。” “我后来遇见过一个人,他教会了我许多。” “他说……经历严刑逼供选择背叛的英雄是否值得原谅,取决于他自己的判断,取决于他之后所做的事。” 他看着周遭数不胜数令人心惊胆战的刑具,眼眸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 “我以前一直害怕死去,因为害怕在地下见到那群因我而死同伴的英魂。” “但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他抬头看向秦山,这样的神情,倒像他才是掌握他人生死那位一般。 而秦山狰狞暴怒,那几位狱卒被这样的气势震慑,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两步。 几位燕使原本暗淡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一毫的光彩,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所震慑。 燕山露出笑容,他依旧相信荆卫,从始至终,因此才会将刺杀林询的重任交给他,哪怕最后失败也无怨无悔。 “现在,便是死去我也可以瞑目。” 荆卫缓缓闭上了眼眸,视死如归,端坐着的身躯却挺拔像是山岳。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暴怒 沉寂。 长久的沉寂。 然后是一声前所未有的暴怒大喝:“都愣着干嘛?一群蠢货,都给我用刑!” 秦山的神色前所未有狰狞,他不能相信有人的心性能坚毅凛然到如此地步,这让他忍不住回想自己的心肠,而回想的结果,让他狰狞得暴怒。 他竟觉得自己输了,哪怕自己是一言便可让荆卫受尽无数折磨的高高在上者,他竟依旧觉得自己输了。 而想要赢,便唯有让荆卫屈服,让他失去所信仰的一切。 “不……不……” 就在这时,秦山的面色忽然再度一变,他下意识地仓皇后退,眼眸里情绪挣扎。 片刻之后,他才再度抬头,眼眸里是森然的杀机:“不要用刑,给我杀了他!” 话音一落,几位狱卒顿时面色大变:“将军,若是没有陛下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 秦山喃喃一声,他自然明白这件事,事实上,在他心中林询是比之荆卫更大的阴影。 但他必须要这么做,必须要将荆卫杀死,必须要在现在。 因为他有预感,荆卫……恐怕当真不会屈服。 如果是那样的结局,那么秦山的信仰便将崩塌,意志便会溃败,光是想一想,都让他觉得心头郁郁烦躁难以消除。 “他必须要死!”秦山眼眸里迸发出凶光,忽然狠性大发,一把从狱卒手中抢过刀刃,朝着荆卫头颅狠狠斩去! 他必须要死! 至于那之后林询的惩罚,他相信自己还有价值,还不至于因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死便被废辍杀死,而除此之外,一切的雷霆之怒他都可以承受。 因为荆卫必须要死! 那柄刀的斩势极快,刀柄泛着森然的寒光,而眼下的荆卫一身灵力依旧未曾恢复,身形被绳索捆缚,动弹不得。 无论心性与意志如何,眼下的他终究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秦山要杀他,毕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但荆卫眼眸里依旧没有恐惧,他平静地注视着刀刃落下,此时此刻竟然有某种慷慨激昂的英勇情怀。 一旁的燕山看着这一幕,眼睛里泛出热泪,但脸上却露出笑容。 荆卫这样死了,但他的精神却比秦山高大无数倍,他死得体面,死得无愧本心。 忽然! 就在那刀刃临近荆卫脖颈的前一刻,忽然一股巨力袭来,那是所向披靡的灵力,让秦山的攻击落空。 “这是……” 秦山呆愣愣的模样,他的刀已经略微碰触到了荆卫,以至于那男人的脖颈上浮现出道道血痕,可哪怕在这样必死无疑的时刻,竟然依旧出现了意外。 他不明白,难道他当真无法战胜,无法杀死,难道自己当真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那个男人的阴影下不成? 燕山与一众燕使也露出诧然,他们不知道这道攻击从何而来,也不知谁会伸出援手。 事实上,他们心头有猜测,只是那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让他们难以相信。 其实并不难猜,因为他们早便知道,能够救下荆卫的,除去已经成为太阳的陈修之外,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当今的秦国国君。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急促抬头望去。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袭黑袍,急促地、快步地走来,他的眼眸里满是狰狞的杀意,行进之时,便像是一头狰狞可怖的猛兽,每走一步,都带起恐怖万钧、令人心悸骇然的气势。 秦国天子,林询! 只是如今的林询有些奇怪,平素时他像是高高立在天幕上,显得不真实,此刻却真实得有些令人恐惧,那种扑面而来的森然杀机太惊人。 “陛……陛下……” 秦山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颤颤巍巍地恭敬跪伏,诚惶诚恐地磕头,他只当林询是为自己忤逆他而生气,因此连忙磕头求饶:“我方才有些冲动,眼下已经……” 话音到此,忽然戛然而止! 如同野兽般凶狠的林询已经冲到近前,死死抓住秦山的衣领。 杀机开始肆虐,恐怖之感太过骇人,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秦山面色大变,他能够感受到那仿佛要凝成实质的杀机,直到此刻方才明白过来,自己侍奉已久的天子是当真要杀了自己。 甚至就连杀了自己都不够,似乎要将自己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好。 他不明白,呆滞地抬头看去,正瞥见林询那双凶悍的眼睛。 “你要对我的朋友做什么?” 令人心寒的森冷声音,在这牢狱中回荡,其中的愤怒似乎如同野兽的咆哮一般,极度的怒火燃烧下,林询甚至忘了以朕自称。 事实上,他从不喜欢这该死的称呼,从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陛……陛下……”秦山呆愣愣的模样。 “我问你……你要对我的朋友做什么!”又是一声爆喝,林询死死抓着秦山的衣领,将他像是玩具般提起。 此刻的林询,已经出离了愤怒。 再晚一刻,只要再晚一刻,荆卫便会成为一具尸体! 光是想到那样的可能,他便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暴怒与杀机肆意咆哮。 “你喜欢刑罚……是罢?” 林询看着秦山,忽然挥拳,狠狠砸在他右腿! 惊人的力量迸发,林询虽然刻意压制了力量,依旧只是一瞬间便让他整个右腿崩碎。 鲜血淋漓地迸发,这样的场面血腥而狰狞,存在某种难以言说的原始的美。 林询冷笑着取来一块烙铁,毫不顾忌地将之按在秦山脸上,旋即再度挥拳,将他的左腿也打成碎末。 接踵而来的剧痛让秦山凄惨哀嚎地嚎叫出声,那种疼痛让他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只剩下如野兽般的嚎叫,以及对于死亡的本能恐惧。 他最喜欢严刑拷打,喜欢用各种各样令人作呕的手段让对手屈服,可如今,当这些东西被奉还在他自己身上时,他才真正能体会到那种恐惧与绝望。 “救命……救命……”好不容易抽空发出求救声,而迎接他的是一片冷漠。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所有人 痛快肆意,豪气云干,万分畅快! 拳头砸落的声音,秦山惨嚎的声音,每一种都让他们觉得心头酣畅淋漓,一直以来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 那几位狱卒则吓得战战兢兢,他们是秦山的帮凶,眼下秦山落网了,他们又能侥幸到何时? 荆卫神情则依旧平静,方才距离死亡只剩一步之遥时他坦然自若,如今被救下一命自然也不会觉得庆幸。 至于秦山被折磨的快感,他同样感受不到,他并不恨秦山,只是厌恶而已,这个得了势的小人还没有让他恨的资格。 随着时间流逝,秦山的哀嚎声渐渐变得低不可闻,这位恶贯满盈的秦国大将军就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本来不应该如此才对,他是一国之大将军,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威,本应该死得轰轰烈烈,本应当在万人敬仰的目光中慷慨赴死。 他不应当死在这昏黑暗淡的牢狱里,不应当一个吊唁之人都没有,不应当用自己的死来让其他人感到畅快。 但他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他自己! 他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依靠着林询得到细微权势,就算平日里再如何不可一世,也终究只是一条狗而已。 林询要他死,他便必须得死,没有其他的选择。 秦山当然早便知道这些,只是他心存侥幸,没有抗争的勇气,所以便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呼……呼……” 林询轻微喘息了两声,他暴怒狰狞的脸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似乎又恢复成平日里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国天子,与方才的狰狞暴徒判若两人。 他淡淡地转过头来,看向那几位狱卒:“哪几人对荆卫动手了?” 几位狱卒战战巍巍,颤抖着不能回答之时,忽然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竟然是更多狱卒听到骚乱,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哪来的孽障!敢在天牢当中放肆!” “还不快束手就擒!当心本大爷剥了你的皮!” “你想对那几位狱卒做什么?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他们是你这下贱东西能动得了的?还不给老子跪下!” 呵斥声乍然而起,他们相隔太远,以至于未曾看清林询掩藏在黑袍下的脸庞。 原先便在此的几位狱卒吓得战战兢兢,越听其余人的话越觉得活命希望渺茫,互相对视一眼,身形颤抖,欲哭无泪。 林询自是懒得与他们废话,大袖一挥露出本来面貌,与此同时,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便自行散发开来,竟然引得一众护卫齐齐下意识地后退。 “陛……陛下……”为首那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恐惧感顿时在他心头弥漫,此时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错,连忙哭丧着脸跪倒在地:“陛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 其余侍卫原本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直到此刻方才反应下来,先后不齐地一个个慌忙跪下,他们在囚犯眼中凶神恶煞,可到了林询面前,却乖顺得像是只绵羊。 林询表情冷漠,既无愤怒也无傲然,只是淡淡道:“将这几个该死的东西捆缚起来,择日斩首。” “陛下!”那几位狱卒吓得闷头跌倒在地,哭哭啼啼地哀求,他们原本拿着刑具凶神恶煞,可此刻轮到自己死亡的时候,却失去了一切原本的尊严与傲然。 可是林询自然不为所动,其余的狱卒也不敢胆大包天地询问原因,他们的命运被一言而定,就此从威风凛凛的狱卒变成阶下囚,到了明日便将成为几具无头尸体。 “都下去罢!”淡淡地吩咐一声,一众狱卒连忙慌乱告退,在如今的整个天下,都是林询的一言堂,每个人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真正到了面前却又只能战战巍巍的顺从。 偌大的牢狱终于安静下来,气氛却突兀显得凝滞,林询与荆卫对视着,眼眸里的情绪太复杂。 其余人看着这一幕,都觉得难以理解,荆卫是刺杀林询的失败者,林询又为什么会为他而暴怒,甚至露出那样狰狞的神色。 还有眼下的情景,太多恩怨情仇在他们眼神中交织,只是对视而已,竟都似在述说万语千言。 “哪些人,是你想要带走的?”良久的沉默之后,这是林询的第一句话,很平静,就像是在问你吃没吃午饭。 几位燕使听后,眼眸里的情绪却一下子迸发,原本灰暗无光的眸光陡然亮起,一些人甚至压抑不住自己的呼吸声,从绝望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样的狂喜让他们想要欢呼出声。 可是下一刻,他们却又反应过来,眼眸里的光芒变得暗淡。 林询的话语清楚明白,只有荆轲想要带走者才能离开这个地方,自己的生死,都由这个男人一言而定。 可是荆轲如何会救自己呢?早在秦山来此之前,他们便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在荆轲头上。 而之后遭遇折磨之后他们的表现,则只能用不堪来形容,那时候在秦山逼迫下发出的辱骂实在难听到了自己如今想来都要厌恶的地步。 如自己这样的人,荆卫如何会选择放过?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光霎时间灰飞烟灭,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只能怪自己! 几位燕使有人低下脑袋,有人轻声哭泣,还有人依旧存有希望,哪怕心知渺茫,依旧目光灼灼地望着荆卫。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荆卫的声音不带一起感情的缓缓响起:“所有人。” “什么!”燕使们听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惊诧,甚至怀疑自己幻听。 怎么会是所有人?他们如何拥有离开这里的资格,就连自己都鄙夷方才的自己, 只有荆卫的神情依旧平静,像是在述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一般,他回过头来,看着几位燕使,忽然笑了。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见荆卫笑,那笑容很是灿烂,与他曾经给人的冷硬感不同。 荆卫笑着道:“因为有人告诉过我。” “他说即便是失败者,也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只要他们自己不曾放弃自己。” 第一百六十三章 誓言 事实上,荆卫之所以愿救这几位燕使,其一是因为毕竟同行过一趟,虽然过程与结果并不圆满,但至少有了些许情谊。 二是方才自己呵斥秦山的时候,他们受到了感染,眼眸里浮现出亮光! 他们还没有绝望,还没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这是荆卫救下他们的最大原因。 若是连他们自己都放弃自己,那么荆卫恐怕也只能选择放弃,便是救下如同行尸走肉,他们也与死亡一般无二。 如今便是最好的结果,只要眼眸里还有一丝亮光,那么便还有一丝希望。 就如曾经的陈修帮助自己一般,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便不应当被放弃。 几位燕使大喜过望,神情既兴奋又愧疚,只是依旧有些担忧。 他们担忧的是林询,虽然嘴上问要带走几个,但自己等人犯下的可是弑君之罪,荆卫大口一开便要全部带走,那么林询当真愿意做到如此地步吗? 若是不愿的话…… 恐惧感驱使着他们抬起头望向林询,眼眸里期待、忐忑着。 而林询的目光依旧很是平静,平静得与传言中那位凶狠暴戾的昏君不同。 燕使们甚至觉得他并不愤怒,没有被刺杀之后的惊恐与暴戾。 “好。”林询的回答只有轻轻一个字,却让燕使们心头的恐惧霎时间消散无踪,一瞬间如同置身天堂。 他们活下来了,找到了原本根本不认为存在的生机! 这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事,他们原本有雄心壮志,想要成为刺杀君王的英雄,可如今经历这一遭,他们只想活下去,只想活下去而已。 “多谢……多谢……” 燕使们感激地跪伏下来,先是林询,紧接着是荆卫,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们庆幸万分。 荆卫没作理会,他依旧看着林询,淡淡道:“他们全部可以离开。” “除了我。” 他的声音平静,似乎述说的依旧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自己的性命:“我不想出去,只想死在这里。” 林询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睛里的冷静变成了惊慌,这样的神情在当今天子脸上很不多见。 他的嘴唇翕动:“为什么?” 荆卫平静开口,他依旧端坐,身形依旧挺直,脖颈间秦山留下的血痕甚至都没有擦拭,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不在乎而已。 “如果不能刺杀昏君,只能浑浑噩噩地过活,那么对我而言,便比死了还要难过。” 他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一块木头:“若要用上一次那般卑鄙的手段杀了你,那么对我而言,依旧比死了还要难过。” “所以我只有死。” 他做出总结:“只有死不可,这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燕使听后都有些愧疚,回想起自己为了生存时急迫的模样,再与荆卫对比,这让他们脸上通红。 更应该活下去的不是他们,而是荆卫。 林询脸上的神情则显得有些复杂,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躯竟然开始颤抖起来,似乎正在忍受什么莫大的痛苦,又像是在心里天人交战。 几位燕使看得疑惑万分,面对想要刺杀自己的仇人都能做到淡漠平静,这位秦国天子到底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呢? 没有人知道,他们绞尽脑汁的思索也不能明白,不能领会。 荆轲依旧静静地看着林询,他的脸上依旧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他在想些什么呢?没有人知道。 终于,在这样诡异古怪的沉默中,林询开了口:“你们离去吧。” 这话语的目标,是指的燕使一干人等,让他们脸上一瞬间露出狂喜神色,明明平淡的语气,却仿佛听到了天籁。 从林询手中接过几枚象征随意通行的令牌,一众燕使激动得想要呐喊,想要狂奔。 但眼下自然不是呐喊的时候,便是拥有令牌,他们也必须要保持低调,不然恐怕会引来其他的麻烦。 蹑手蹑脚地走到监狱门口,一行燕使忽然回过头来。 他们竟然齐齐躬身,朝着荆卫郑重地一拜:“多谢。” 荆卫朝他们挥了挥手,没有作答。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向林询,依旧一言不发,依旧没有表情。 林询长长地叹息一声。 “如果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 荆卫摇头:“很难。” “很难,便代表有希望。” 林询露出笑容:“只要有希望,我便能够做到。” 荆卫看着林询脸上的笑容,恍惚间,似乎又回想起了曾经的一幕幕,这让他如同木头般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那是浓浓的追忆。 “我怀念曾经的岁月。” 荆卫道:“我要你对着陈修发誓,发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愧本心。” 微微一顿之后,他继续道:“若是违背誓言,便是背叛陈修。“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沉重的誓言,五雷轰顶之类的对于林询而言恐怕无关紧要。 唯有陈修,唯有与陈修有关的誓言,想必林询无论如何都会遵守。 “好。” 林询神色肃然凝重,缓缓地开口:“我愿意对着陈修发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愧本心,绝非是因为贪图享乐与权力。” 他顿了良久,然后才继续开口:“若是违背誓言,便是背叛陈修,永生永世不会得到原谅。” 林询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是坚决,荆卫静静听着,终于长出一口浊气。 “好。” 他露出笑容:“我可以相信你。” 瞧见这样的笑,林询长舒一口浊气。 他不愿意告诉荆卫事情,并非是他的计划被别人知道了便无法实施。 而是因为他自己。 他要走的路,是一条偏僻幽深的小径。 他必须背对天下人,必须无人理解,必须独自前行。 只要将这个计划告诉了一个人,那么他心中便会有所依靠,便注定无法到达终点。 唯有孤零零一人才能栖身于黑暗,才能忍受所有的冷眼。 必须背负着不被理解的苦痛,才能背负起更大的重担。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朝堂争论 时间依旧在流逝,无有尽头。 大秦这一偌大伟岸的帝国机器,虽然腐朽破烂,却依旧在以一种无人能挡的趋势迈步。 转眼之间,便是一年时间过去。 在这一年里,百姓的生活愈发艰苦,林询的生活愈发奢侈,有人传言,他后宫中的珍宝堆积成山,二八年华的少女足足有上千位。 他的凶名也愈发之甚,只需一句话便能让整个朝堂震颤,忤逆者无不身死,家破人亡。 甚至有人说他是天上的凶星下界,曾经之所以红日漫天便是对他的惩罚。 或真或假的传闻流传,达到能令小儿止哭的地步。虽然有人在刻意压制,但民众的怒火是压抑不住的,只会随着时间流逝不断累积,像是不断打气的气球,越是压抑,爆发时的声响便越是剧烈。 朝堂之中,如今便已经有人担忧。 “陛下,我有一奏。”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拱手,他名曰秦玄,乃是秦山的继任者。 秦山死后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他在林询的支持下以雷霆之势成为新的大将军,权威滔天。 自然也只是在外人看来如此罢了,秦玄自己明白,他也与秦山一样,不过是林询的一条狗而已,受宠时狐假虎威叫得响亮,若是林询觉得厌倦了,便会有无数条新的狗开始叫嚣。 但他比秦山更聪明,他明白自己的权势从何而来,明白自己无时无刻都只能为林询考虑,眼下也是如此。 林询坐在龙椅上,好整以暇地悠然开口:“奏来。” “是。” 秦玄恭恭敬敬地道:“如今民间关于陛下的传闻愈演愈烈,司马临编写的史书已经不再有人信任。” 人群之中的司马临脸色微微一变,继续听着。 “因此……” 秦玄顿了一顿之后继续道:“恐怕需要更有分量的人来编撰史书,如此才能为陛下正名,让百姓信服。” 话音落下,群臣中顿时响起一阵嘘声,司马临在成为史官之时便已经是有名的儒生,还有谁比他的话更有权威? 这个时代的文学发展其实只在起步阶段,在陈修覆灭天庭之前,有暗中的手在拨弄一切,不让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流传出来,如今只是方兴未艾而已。 就连司马临自己也是一副淡然笃定的模样,他明白秦玄的话不过是空谈,天底下没有能威胁到自己位置的人。 除非…… 想到那位,司马临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变,如果是他的话…… “微臣斗胆,推荐方丘先生入朝担任史官,以他的威信,一定能让百姓信服,让陛下的威名得以远扬。” 果然是那个人,司马临看向秦玄,瞳孔骤然微微一缩。 其他人听后,方才终于信服,那位方丘先生罢笔已久,以至于被他们忘却了。 现在才忽然惊醒过来,天底下有谁的声名能胜过方丘先生?就连林询如何一统七国的历史都是由他编缀,这是真正的泰斗级别人物,远远胜过司马临不知几何。 一刹那的迟疑之后,便接连有数位大臣附和,同时心中也有些后悔,自己竟然早没有想到这样的人选,将拍马屁的机会让给了秦玄。 只是有些古怪的是,他们似乎看到林询的面色出现了一丝异样,不过只是下一刻便恢复如常,想必只是错觉而已,那位凶神林询怎么可能会露出异样的神色呢? “方丘先生……”林询喃喃出这个名字,正欲继续开口的时候忽然被人打断。 “陛下……方丘先生他早已罢笔,此事恐怕不妥……” 说话者正是司马临,他踏出人群,低下头拱手,语气有些凝重。 这话音落下,顿时让群臣有些惊异与古怪。 他们有些匪夷所思,当今的朝堂上竟然依旧有人敢坏林询的好事,不知有多少位高权重之人因此而死。 更让人诧异的,是说话之人还是司马临,这位不是陛下最忠心的一条走狗吗? 难道是与秦山一样,当狗狐假虎威久了,便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可以反咬主人一口了? 有老狐狸眯起眼眸,像是抓住机会一般,霍然开口怒斥:“司马临!你这卑鄙小人,为了自己的权位,便要让陛下蒙羞不成?” “不错!陛下如今在民间的声名蒙羞,正是你是史官的过错,如今竟还要为了一己之私让陛下错失贤良,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漆黑一片!” 又有人开口,抓住这个机会穷追猛打,这是展露忠心的最好时机,绝不会有祸患。 他们慷慨激昂,挥斥方遒,好一幅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心肠。 司马临听得脸色煞白,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做出了这样的蠢事。 他早便明白林询是绝不容忤逆的,因此一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只是听到心目中的恩师出事,才无论如何都忍耐不住,一时间祸从口出。 若是方丘先生当真出山,那么最终的结果便只剩一个。 那便是慷慨赴死!他相信以方丘先生的为人,绝不会委曲求全,秦玄这是要将方丘先生推进刀山火海里。 司马临知晓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愚蠢,可他无论如何都忍耐不住,莫大的恐惧在撕咬他的心脏,他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林询一眼。 其余人也看着林询,露出冷笑,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像是好不容易冲入羊群的饿狼,巴不得鲜血淋漓,大快朵颐。 而被所以人注视着的林询,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诸位不曾听过吗?” 他忽然开口,悠悠道:“方丘先生是曾经为我编缀史书之人。” “他……是我的朋友。” 林询的神色,忽然变得狰狞而暴戾,像是一头发怒的凶兽。 他的声音也陡然变得恐怖渗人,声嘶力竭地怒吼:“你们这群混账,是想谋害朕的朋友不成!” 话音落下,似乎整座朝堂都震颤了一下,方才急不可耐的群臣脸色煞白,那位秦玄的瞳孔也骤然微微一缩,脸色仓惶大变。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死 场中鸦雀无声,原本正气凛然地群臣一时间吓得瑟瑟发抖,秦玄脸色更是煞白。 他只是一条狗而已!却没有做好狗的职责,如今犯下了大错。 就连司马临也有些发怔,事情急剧变幻,出乎了他的预料。 甚至让他忍不住有些疑窦,他原本便觉得当今的天子似乎在某些地方有些奇怪,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凶悍暴戾,虽然没有找到证据,但那种直觉却一直隐隐浮现在他心头。 今天发生的变故更让他心头古怪莫名,有一种奇妙之感,在自己山穷水尽将要无路之时,那位自己眼中最大的敌人竟然与自己站在了同一战线。 “我对你们有些失望。” 林询的声音在呼吸声急促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有些冷漠:“你们似乎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俯瞰众人,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抬头,看向这位少年天子,眼眸里情绪各不相同,唯一共通的一点是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眸,但凡与他目光相对者,纷纷飞快地低下头颅。 甚至有人被林询的气势吓得战战巍巍跪伏下来,身躯颤抖,死死低着脑袋,如同普通人在面对一头猛虎,那种久居上位的气息太惊人。 “方丘先生是死是活,当然无关紧要,但在一些人眼中,他毕竟是朕的友人,那便代表着朕的脸面。” 林询的声音森然响起,听得众人心头狂跳,司马临则皱起眉头。 此刻的司马临眸光微微暗淡,才发觉自己对于林询的猜测有些缪误,他在乎的并非是友人,只是自己的脸面而已。 他心中不由暗自有些自责,不应该对这位杀人如麻的昏君抱有什么特殊的情绪,那种不必要的情绪不是什么好事。 “司马临,你做得很好,只有你一人在中心耿耿为朕考虑。” 司马临听到林询的声音响起,连忙伪装出笑容,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陛下缪赞。” “至于你们……” 林询的目光望向其他人,方才还接连声讨司马临,慷慨激昂如同圣贤般的官吏此刻却鸦雀无声,战战兢兢不敢与林询对视。 “陛下!” 秦玄忽然跪伏下来:“臣绝无胆量损害陛下的脸面,只是一时失察。” “一时失察吗……” 林询喃喃这句话,他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秦玄,悠悠地开口:“我问你,你要做的,是什么麻烦事吗?” “不是。” 他自己做出回答,跪在地上的秦玄听得脸色煞白。 “你只是要给我做一条狗而已,不必你有什么建树,不必体察四方,你只需要当一条狗而已。” “作为一条狗,你只需替我去咬人,只需不要在我心烦气躁的时候犬吠……只需做到这两件事而已。” 竟然在朝堂上将堂堂大将军比喻成一条狗,这是只有林询才能做出来的事。 可却无人敢反驳,甚至包括秦玄自己,面对林询的呵斥,他没有觉得愤怒,只是觉得恐惧。 林询这样当众不给自己留下颜面,那便说明他已经没有继续用自己的打算…… 这样的恐惧让他身躯抖如筛糠,苍老的脸上惨白没有颜色,在别人面前他是所谓的大将军,但在林询面前,的确如他所言只是一条替他咬人的狗而已。 他试着求饶,试着一次又一次地磕头,可这些都无用,林询的眼眸里从始至终没有感情。 “既然你做错了,我便要换一条狗。” 他的声音太过冷漠了,听得一众臣子心寒,这个少年似乎没有感情,他的心脏似乎被寒冰包裹着。 秦玄的脸上惨白一片,一句话之间,他的所有荣华富贵便烟消云散,这样的权威让他只能仰望。 难以形容的痛苦笼罩在他心头,可他无法反抗,甚至不敢为自己争辩,林询说的话便是事实,这是在整座朝堂上通行的规则。 “是……是……。” 他痛苦地应答下来,低着头:“只是还请陛下饶老臣一条性命,老臣一直忠心耿耿为陛下做事,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已经知错,只求能够告老还乡而已。” 群臣听得有些动容,物伤其类,秦玄的遭遇让他们想到自己,若是自己被罢官免职,是否也是这样的下场? 有人开口,为秦玄讨饶,这倒不算是忤逆林询,毕竟无论如何看来,秦玄所犯的也不是什么死罪。 只是他们忘却了秦玄平日里所犯下的累累罪行,有多少人如方丘先生一般因为他的一己之言而痛不欲生,有多少家庭破碎,有多少人因他而死? 秦玄从来不是一位无害的老人,他的手上沾着累累的血,必须要用性命来偿还。 司马临低下头颅,他在为这样的情形而失落,只是未曾表现出来。就连秦玄这样的人落马后都能逃过一死,忠厚善良之辈却要忍受非人的痛苦,这样的世道太让人心寒,浑浑噩噩,看不到光明。 他觉得苦痛,恨不得亲自出手,将秦玄碎尸万段,但他不能如此,必须要隐忍下去。 朝堂中已经不剩下自己的同伴,他知道这件事的结果,秦玄最终依旧会安然无恙,能带着平素里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回乡做一位富家翁,继续逍遥肆意,为祸一方。 那些因他而死的冤魂依旧无法安眠,甚至因他而死之人还会越来越多。 世道太黑暗,让他看不到希望。 “朕自然不会杀你。” 司马临听到林询的声音,觉得心中有些悲凉,只是低着脑袋掩饰下来,他一直在做这样的事,不得不假装瞎子,只为了等待还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光明。 …… 秦玄的死,是在七日之后。 这件事未曾掀起太大的波澜,有人说是暗中有人谋害布局,那人或许是他在朝堂上的政敌。也有人说他是被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的民众袭杀。 甚至还有鬼怪的说法,说是有阴魂缠绕,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这件事最终没能查出因果,好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最终也只是不了了之。 第一百六十六章 紧张 “二十八个月……” 寂静无声的深宫月夜只有蝉鸣、风声,偶尔警惕巡视的宦官,深夜里万籁俱静,林询只穿着睡衣,抬头呆愣愣看着天上的月光。 那皎洁明亮的白玉圆盘挥洒着光辉,星辰在它身旁环绕,除此之外是一片漆黑夜空。 难说是不是什么好的景致,他是一国之君,什么样的鬼斧神工都见得多了,这样的月色按说很是寻常,却每每能引发他的愁思。 “已经过去了二十八个月。” 这是在计算陈修离去的时间,二十八个月,刚好两年半。 他回忆陈修离开时说的话,拢共需要两三年,那么是两年还是三年呢? “大抵是时候了。” 他将月色铭记在脑海里,起了身,目光迷迷蒙蒙。他说的是时候是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 无人能够懂这位天子,他是孤独的行者,一个人去赴黑暗中的旅途,披荆斩棘地前行。 真心话只对月亮述说,他只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展露真情。 回到寝宫,后宫里的女子数不胜数,他却一直是独自一人睡在边角的房间里,所谓的夜夜笙歌不过是障眼法,他对这些了无兴趣。 这一觉有些琐碎,一两个时辰才睡着,中间又断断续续惊醒了好几次,他似乎在紧张着,为自己将要做的事。 到达日上三更的时候,他才昏昏沉沉地起了床,洗漱完毕之后,眼眸里好歹多了些神采,对着明媚灿烂的阳光伸了个懒腰。 在这一刻,他似乎不是那位扫六合的暴戾君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而已,那种朝气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像是又回到了两年半之前,与陈修同行的时候。 那时候的光景总是让人怀念,林询眯起眼眸回忆了半柱香,终于起身出了房间。 他一路越行越远,目的地却并非是外面的富丽皇宫,他独自一人悄悄上路,竟然径直出了秦国。 修行者的赶路速度实在非凡,林询如今的境界已经到达神只巅峰,再加上时不时便用灵气使用的空间挪移之法,竟然只用了短短半日便来到他的目的地。 他的目的地,是韩国国都。 再度望向这座古老厚重的城池,扑面而来的年代感让林询有些回味,他轻手轻脚地在人群中迈步,路人数不胜数,没人知道他们正与凶名赫赫的秦国天子同行。 “韩国的确变得大不同了!” 林询有些感慨,哪怕是在这样的世道里,韩国依旧是民风质朴、安居乐业的宝地,当今统治韩国的正是曾经那位韩国国君,他励精图治,已经有了许多成效。 除此之外,自然也有谢言的功劳,他在告别林询后也选择了回到韩国国都,如今已经是鼎鼎有名的大儒仁善,时常教导民众、光施粥粮,名声不在韩国国君之下。 甚至有人说,韩国国都比之当今天下的国都,那位天子所居住之地还要富丽繁华,事实上在林询看来,富丽繁华自然远远不及,但民众的生活质量却要远远超过秦国国都不知几何。 秦国国都虽然是天子居所,当今天下的中心,但能在其中作威作福的,也只有官宦与富贵人家而已,实际上对于平民而言,获得反而不如许多小地方。 一路渐行渐远,路边的摊贩都带着曾经的痕迹,那时林询还不过是个混迹在街头的所谓大骗,如今物是人非,许多事物与心态都变化了。 但也还有一些东西不变,至少林询自己看来如此。 到达目的地之后,林询忽然驻足在原地,似乎有些迟疑……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这样的情绪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什么东西可以让那位无情铁血的秦国天子恐惧呢?恐怕那样的东西不可能存在,在他们眼中,林询是除去凶戾之外别无其他感情的凶兽。 长长叹息一声,看着这座留在记忆中的宅邸,林询终于鼓起勇气,迈步入内。 为了不被人打扰,他施展开修行者的身法,一路上毫不顾忌地行走打量,守卫与仆从却一无所觉。 “曾经的布景,依旧没有改变。” 林询感叹,谢言也是个念旧的人,这宅邸中的许多布置都还与陈修离开时一模一样,让他回想起曾今的一幕幕光景,那个少年人的灿烂笑容似乎也浮现于眼前。 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思想抛在脑后,林询停在大堂前,看着端坐在大堂中的男人,终于显现出身形。 那男人一袭青衣飘荡,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此时正捧着一卷书默读,很有一番君子如玉的气质。 当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男人才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之后,那男人的身躯陡然轻轻战栗了一下,像是突然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可口中的话语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你终于来了。” “好久不见了,谢言。” 林询朝男人露出笑容,只是眼神里却有些紧张,他在害怕,害怕物是人非,害怕眼前的男人将自己拒之门外。 可事实出乎他的预料,谢言竟也笑了,笑得很是灿烂:“好久不见。” 两人目光相对,往昔的画面便一一在脑海中浮现,过去的场景再度变得真实,遗失的岁月明亮如同画卷。 有多少话,此刻都在不言中。 打破这沉默,是在半柱香之后,林询呼出一口浊气,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自己猜测甚至恐惧已久的问题:“你不恨我吗?” 在民间林询的声名已经有如狰狞恶鬼,甚至可以让小儿止哭的地步,无数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生吞他的骨头与血肉。 事实上,这样的痛恨理所当然,毫不客气的说,林询所做的事活该让他沦落到如此下场,活该让他被万民唾弃,如果世上当真有地狱的话,那他一定会在最下面那层。 甚至便连荆卫都不能理解,都要将刀子刺入林询脖颈……纵然林询对此并不怨恨,事实上,荆卫所做的,正是理所当然正确无误的事。 他的所作所为的确该死,的确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相 林询患得患失,既期待又恐惧,这样的神情若是被外人看到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他们恐怕绝不会相信这位凶神也会有少年人的一面。 事实上,林询的确有这样的一面,只是不愿意显露于人前,有不得不戴上面具的理由。 他独自行走在黑夜里,将痛苦与寂寞掩藏在漆黑里,无人能够看见。 “因为我相信你。” 谢言脸上依旧是笑容,林询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熟悉。 那是两年半之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林询忽然明白过来。 相隔两年半之后的再见,他的眼神依旧没有改变,林询忽然喜极而泣,那种被信任的狂喜感让他整颗心都在震颤。 “因为他相信我……”林询在心中自语这句话,他的身躯忽然开始颤抖,剧烈地颤抖。 还有人在相信自己,在暗地里默默地为自己祈福,这样的幸福感将林询包裹,让他脸上眼泪刷刷地流淌。 “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不知道你做这些的目的,只是我认为你值得相信,所以我便决定相信你。” 谢言笑容如同春风般温柔,他看着林询:“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会坦白这一切,现在便是那一天吗?” “的确是那一天。” 林询开口,二十八个月之后,那一天终于到来,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时间。 “只是在开口之前,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听到林询的话,谢言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如两年半之前的回答:“可以。” “陈修给你的护身符,可还带在身上?” 谢言点头。 林询于是露出肃然凝重的神色,他浑身上下的灵气忽然开始升腾,雄浑如同海洋澎湃。 这样的气息太过恐怖,两年半的时间之后,林询的修为已经提升到了一个堪称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便是陈修见了恐怕也要诧异,为这样的进步速度而骇然。 他是“蚌壳中的珍珠”,没有辜负这个名头。 “你将护身符上的力量全部激发出来。” “对象是……” “自然是我。”林询露出笑容,眼眸里面,是闪闪发光的战意与斗志。 “这……”哪怕已经有所预料,谢言此刻还是忍不住地犹豫,他与林询一样深知陈修的强大。 他还记得陈修离去的时候曾说起过,这护身符中蕴含的,可是足以媲美空间挤压的力量。 一旦真正动手,便再没有回头路,失败的代价……是死。 “不必有所顾忌。” 谢言听到林询的声音响起,其中似乎没有蕴含紧张这种情绪,哪怕他将要做的,是九死一生的赌上性命之事。 今天的林询的确很是紧张,但不是因为要与护身符中的能量交锋,让他紧张忐忑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有把握面对这份力量。”林询的声音很是笃定。 “若是失败了……”谢言忐忑紧张。 “若是失败了,大不了便是一死了之。我死之后,你便从韩国开始起义,一步步成为天下的君王。这不算困难,我已经给你留下了足够的根基,陈修回来之后也会帮你。” 谢言心头揣揣,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这样的猜测让他面色大变,呼吸一瞬间便变得急促:“若是成功了,你便会与陈修一起离去,到时的皇帝之位,依旧会让给我。” “你一开始的目的便是如此!” 谢言豁然开朗,一直缠绕在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你从一开始便打算让我成为天子,你上位之后广施暴政,为的便是让万民怨恨,让他们将对于其他国家的仇恨转移到你身上,那么新一任的皇帝便将再无顾忌与阻挡……” 他一步一步向后倒退,这样的事实让他额头溢出冷汗:“你是为了我,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并非是为了你。” 林询平静地摇头:“或者说并非只是为了你。” 他抬头看向屋外,韩国国都的街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初春时节勃勃的生机。 “乱世当用重典,要想纠正七国之间的怨恨,也只有依靠更大的暴政,为了让历史这辆马车行驶上正确的轨道,我非要这样做不可。” 他脸上笑容灿烂,回想起了一个个不眠不安的夜,回想起了自己眼睁睁看着好人身死时受到的煎熬,回想起应付那群令人恶心的臣子所浪费的苦工。 而如今,这样的付出都值得,都将得到更大的回报。 “还记得吗?陈修临走前进行的占卜。” 他目光里露出回味的神采。 “那一次,我骗了他。” “我看到的未来,的确是辉煌灿烂。无数凡人歌功颂德,大部分人都能衣食富足,依旧有灾民与流寇,但大体还算有序。人们欢声笑语,互相帮助,似乎天底下每一处都是世外桃源。” 微微一顿之后,他继续开口:“只是高坐在王位之上的并非是我。” “是你。” 他看向谢言:“一直都是你。” “只有你能够做到,只有你能让万民修生养息,只有你能让这个世界恢复生机,只有你能够创造出新的时代,人人都能丰衣足食的时代,孩子能够读书上学的时代,老人能够得到赡养的时代,男人不必成为强盗的时代。” 谢言一步一步倒退,他脸上的神情太过复杂,似乎万分的痛苦与挣扎,又似乎藏着美好的寄愿与期待。 就他个人而言,自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大礼,但对于其他人,对于乱世中的无数百姓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不容许拒绝。” 他在心中说出这句话:“若是拒绝了,便是愧对林询,也是愧对所有的百姓……甚至也愧对了陈修。” 他脸上的复杂神情终于一点一点收敛起来,露出坚毅果决的神色,直视着林询的眼睛,拱手行了一礼:“多谢。” 千言万语都只剩下这两个字,其他话语全都咽进肚子里,谢言知道,林询需要的,从来只是如此而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次机会 奇形怪状的护身符闪烁出莹莹的光,粗制滥造的小物件,其内蕴含的却是普天之下最强横的能量。 光是触摸而已,谢言便忍不住觉得心跳加快,被那样恐怖的能量所震撼。 “当真要这样做……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办法……等陈修回来如何?他如果回来了,说不定便是你失败了也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林询摇头,眼眸里波澜不惊:“我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如果修行了这么久都无法完成这样简单的考验,我便是跟随在他身边,又有什么作用?”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一束光,心头热血澎湃,这一次机会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那好。” 谢言终于答应下来,只是神情依旧有些不忍,他呼出一口浊气,眼眸开阖之后才继续道:“准备好了吗?” 林询点头,狂猛的灵气波动在他身后呼啸,有如狂风骤雨、波涛骇浪,这样凶悍的气势令人惊惧,便是世上的其余修行者相加起来也远远不如。 忽然一道金光迸发,护身符上的力量终于涌现出来,化作一道巨大光束,转瞬间流转,将林询包裹起来。 剧烈的疼痛霎时间将林询包裹,他用肉身与灵气硬生生承受这一击,每时每刻都在承受莫大的痛苦,像是数万只巨锤一起砸落,又像是巨大的仙山轰然坠落,来自护身符上的强悍力量让林询痛得脸色扭曲,目光中的神情却丝毫微变。 只需要施展空间挪移之法,他便可以轻而易举躲过这攻击,有求生欲在林询脑海中呼唤,呼唤他逃走,却被他硬生生压制下来。 “必须要忍受!” 他狠狠咬牙,眼眸里战意浑厚:“只有忍受下来,才有跟随在陈修身边的资格!” 这样的剧烈疼痛胜过世间的一切酷刑,让他每时每刻都如同身处地狱,就连一旁的谢言见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为自己的故友感到担忧。 若有的选择,谢言恨不得自己来替代林询承受这痛苦,他甚至想要停止护身符的能量。 可谢言不能那样做,林询在做必须要做的事,而自己能做的,只有默默为他祈祷祝福而已。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缓慢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过去了千年万年,屋外的鸟儿停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鸣叫两声又倏尔飞远。 “呼……” 终于,护身符周身的光泽变得暗淡,林询蕴含的恐怖万钧的力量消弭于无形,林询一身衣衫破损,面色惨白,气血匮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却很是灿烂,像是孩子般地大笑,摊开手掌,倒在地上。 “我做到了。” 他看着屋外灿烂的天空,像是孩子般的高声呼喊:“我终于做到了!” 他回想起了自己一日又一日的苦修,回想起了皇宫中的漆黑夜空,觉得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有了收获,得到一种巨大的满足。 他成功了,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修行到能够踏破虚空的地步,这是亘古未有的事,自古以来无数天骄辈出,强者如繁星密布,又如恒河之沙,但没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不光一统七国,开创天下之先河,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皇帝,在修行的领域也独步众生,震古烁今。 “这样一来,我与那个人之间的差距想必也不会太大了……” 林询气喘吁吁,浑身上下的伤痕狰狞,脸上笑容却很是灿烂:“待他回来,我便会让他知道人外有天,天外有天。” …… “你说得不错。” 天幕之上,一袭青衫的老人身形忽然浮现,轻轻摇了摇头:“的确是我输了。” 有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那是陈修的声音:“我早已说过了,你只需相信他便好。” 两人讨论的是有关林询的事,那位青衫老人正是太上。 如今的陈修必须作为太阳运转,他便成了陈修的眼目,替他观察天幕下的一切。 在林询肆意为祸天下的时候,太上有心想要暗中制止,只是被陈修阻拦下来,两人甚至还因此立下了赌约。 如今这赌约的获胜者,自然是陈修,他与谢言一样,从始至终都相信林询。 “你那位徒弟很是不俗,他已经拥有能够踏破虚空的力量,硬生生承受住了你在护身符中留下的力量。”太上继续开口。 “这一点,我同样早已经猜到了。” 陈修的声音依旧淡然自若。 “不过你那位徒弟还有些问题。”太上笑道。 “怎么?” “他自认为已经与你不相上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期待着与你打上一场。” 陈修失笑:“这便是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正是少年人可爱的地方。” “你便不是少年人了?”太上斜睨他一眼。 “怎么?待我能够行动之后,你也要与我打上一场?” 太上缩了缩脑袋,讪讪地笑了一两声。 “你算过时辰了吗?还有多久才能够自由?” 陈修思索着:“新的太阳的成长已经到了关键地步,大抵还需要四五个月。” “在这之后,你便要离开这座世界了吗?故友一场,倒真是让我不舍。”太上唏嘘感慨,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陈修冷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须得与我一起离去。” 太上虽然是陈修的道友,但他与自己走的,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陈修可不想在这座世界中留下一个这样巨大的隐患。 若是自己与林询尽皆离去了,太上某一天突然搞一个修行者复苏计划,到时还不知会多出多少乱子。 他虽然不像天帝那般心狠手辣,与陈修相处如此之久后,对于凡人的观念也有所改观,但在这样巨大的事上终究还是谨慎些为好。 陈修已经准备要离去了,尤其是这种时候,更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后患,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太上眼眸眯起:“我已经老了,身子骨腐朽了,再操劳恐怕不太合适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经得起折腾 “操劳事自然不需你来动手。” 陈修笑容灿烂:“我是年轻人,经得起折腾。” 太上眯起眼睛微笑:“我怀念故土,这样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谓落叶归根……” “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陈修懒得与你废话:“你若是不走,我便给你准备好丧葬一条龙,亲自为你抬棺,你是我的道友,我会为你多上几炷香。” 太上脑袋微微一缩,终于不敢再多说,恹恹地离去:“我再去下界看一看。” “看一看可以。” 陈修冷笑:“只是莫要染指得太多。” 太上对于修行者有着格外深厚的感情,明里暗里已经留下了许多传承,不愿意修行者的流派断绝。 这些自然早已被陈修洞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但他的忍耐也有极限。 留下传承可以,但若是让修行者繁衍生息,到了可以威胁凡人生存的地步,那自己便不得不出手了。 这一点,太上自然清楚得很,所谓人老成精,自然有自己的分寸。 …… 这一日,天子陨落。 这一日,普天同庆,万民欢呼,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忽然陷入癫狂,前往自己亲人朋友的坟墓前埋头痛苦,欣喜若狂。 据后来统计,这一日因为暴乱而死的人数量多达数千,人民彻底陷入疯狂,到处袭杀原属于秦国的官员,各种各样有关林询的建筑被推倒,曾经凭借趋炎附势获得权力与金钱者被无数人冲入家中,活生生打死。 这是一场狂欢,沾满血的狂欢! 原本的秦帝国显然对于这样的局势没有准备,亦或者说,那个所谓的浩瀚大秦帝国本就腐朽不堪,处处都是破漏,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倒塌。 原本无人敢推,现在林询已死,便成了爆发的最好契机。 就在当日下午,原本的六大国全部宣布独立,战争的火炬霎时间点燃。 第二日,有人在大泽起义,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三日,数大诸侯揭竿而起,四面八方战火燎原。 第四日,在民间被尊称为圣贤的林询起义,从韩国开始举旗,只是古怪的是,韩国国君竟对此不闻不问。 第五日,愿属于秦国的史官司马独身一人,加入了谢言的势力,他还带来了一件礼物,一件重量级的礼物。 那便是历史,真正的历史! 林询的暴行彻底显露于人前,一时间将无数人的怒火彻底点燃,多少肮脏行径令人唾弃,原本还对大秦帝国存有几分忠心者纷纷叛变,这是压倒风雨飘摇中的大秦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史书一页页的似乎并非是字,而是血淋淋的刀刃。 这一日,司马临高兴地流泪,两年半的隐忍终于得到了回报,他再不必趋炎附势,再不必去做小人,他用一日又一日的隐忍换来了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回报。 原来的唾骂、鄙夷,现在都换成赞美与崇拜,又过去几日,一位夫妇前来拜访。 “牧儿……你们……” 见了那两人,司马临顿时哽咽,喜极而泣,那是他早已离家出走,私定终身的爱徒与女儿,一别两年之久,有多少诉不尽的衷肠。 他的人生自此开始改变,后世甚至有人将他称作太史公,称作写史人的骨头,这并非是缪赞,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格。 只是偶尔独自一人时,他才会想起那位少年天子。 “到底是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我总觉得他并非表面那般凶残暴戾,而是有自己的苦衷。” 他是擅长隐忍,擅长戴着面具生活的人,因此对这类似极为敏感。 可每次他思索的结果,都是摇头。 “这不可能。如果当真是伪装,那么他需要承受多少痛苦与孤独?不止是现世,就连后世也会有无数人唾骂,遗臭万年。” 他自己便经历了两年的隐忍,因此深深知道这件事的痛苦,如果事实真如自己所想,那么林询将要经历的痛苦,恐怕将要超过自己千倍万倍。 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一定是自己胡思乱想。 只是…… “如果真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么林询……” 司马临目光闪动:“如果你死了,我便祝你下辈子投胎成大富大贵之家,一辈子不受穷困战乱之苦,安然度过一世,如果你活着……”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轻微的响动,林询刚好路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那我便祝你日后一路顺风,披荆斩棘,乘风踏浪而行。”司马临喃喃。 “多谢。” 忽然听见轻微的声响,司马临警觉地向屋外看去,打开门却只见漆黑的夜空。 “是幻觉吗……” 他摇了摇头, 又过去几日,方丘先生寿终正寝,无数文人闻之落泪,泣不成声。 许多人为他默哀、纪念,甚至就连谢言都为他写了悼词。 这一日,司马临痛哭落泪,哭得声嘶力竭,不能自已。 方丘先生只教导过他一句话而已,但那句话却让他受益终生,那样的恩情一生一世都不能忘怀。 他执弟子之礼,亲自去方丘先生的住处送行。 依旧是那座农家小院,很朴素,只有书卷堆成山,正被人分此运送往各地的学宫。 那是方丘先生临终前留下的话,他要将自己的书籍全部捐献出去,但这不是最紧要的话。 最紧要的,是方丘先生竟无论如何也要葬在屋子里,为之重复,叮嘱了不知多少遍。 但哪怕如此,依旧有人提出质疑,方丘先生的尸体不应该这样草率处置,他有资格葬在世间最显赫的地方。 好在最后司马临力排众议:“这是方丘先生的意志,葬在院子里,是他努力了一生的愿望。” 众人听后都露出惊容,方丘先生一生的愿望,那个院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何无论如何都非要葬在那里不可呢?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院子里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还葬着另一个人,那是个方丘先生生前没脸去见的人。 好在如今,方丘先生拥有了与他相见的资格。 第一百七十章 大动乱 七国的争锋愈演愈烈,无数场战争在天下各地爆发,一位位新秀崭露头角,负有盛名的大人物或是身败名裂,或是继续延续自己的辉煌。 局势越来越错综复杂,虽然依旧是原先的七国最为强大,但已经出现了一股股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力量,有的是各地俊杰所率领的乡党,还有的在此之前隐藏于民间,不露声名。 谢言自然也是新兴势力的其中之一,而且是最为强大的那一个,甚至已经能够与七国争锋。 出乎许多人预料的是,谢言性格仁善柔和,征战时却大开大合,狂猛强横,时而还有许多阴损招数,令人防不胜防。 甚至有人说,真正指挥谢言军队者其实另有其人,这样的猜测并非没有根基,甚至已经有许多人透过线索找到了蛛丝马迹。 有人猜测是哪位隐世的英杰,也有人说是哪个郡县年少成名的少年英才,甚至还有人说是方丘先生的嫡传弟子,偷偷拨弄风云。 自然不乏有人抛出,明里暗里的暗示,抛出橄榄枝。 甚至有人出言,若是谢言背后那位肯归顺自己,可以与他结为兄弟,公分天下。 可惜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那个暗地里的人是谁,抛出的橄榄枝自然也成了无用功。 又过去了一月,原先的魏国灭亡,被谢言的势力吞并。 哪怕明明知道魏国是七国中的最弱者,这样的消息还是惊掉一地眼球。 原来七大古国当真会有覆灭的一日,普通人也能够在这样的乱世称雄,王侯家乡宁有种乎,热情愈发高涨了。 无数乡勇从故乡出发,寻找着崭露头角的机会,自然有许多人加入谢言的势力,让他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乱世里强者辈出,锋芒毕露,又过去半月,赵国也被人所灭,这是韩国与谢言势力联手的行动,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均分这次利益,渐渐成了战争中最巨大的两个庞然大物,同时他们的关系也让许多人猜测纷纷,谢言是从韩国起家,等于是汲取了本该属于韩国的一部分力量,可后者为何不阻止征伐,反而与前者合作? 越来越扑所迷离了,各种各样的谜团、勾心斗角,乱世里英豪辈出,大人物轮番登台,昔日号称不败者都只剩尸骨,名扬天下的大角色成了他人的踏脚石,而新的大人物又死在另一场战争中。 但无论如何,吞并了魏国的谢言与韩国两大势力已经成了最为耀眼的两颗明珠,再加上两人并不互相征伐,其余一干势力自然只能节节倒退,没有与之争锋的余地。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将这样的局势改变。 那个人名为楚阙,乃是当今楚国皇帝的第二子,他没有领兵打仗的能为,因此不受楚国国君器重,但口才却很是出众。 他以一己之力游走于除去韩以外的其余尚存国都,积极促成了燕、楚、齐、秦的四国合纵。 四国中本就强盛的齐国成为盟主,有游说之功的楚国为副盟主,燕国只能弱上一筹,而本就腐朽不堪的秦国在经历种种变故之后已经沦为七国中的末流,没有太高的地位。 有传言说,楚阙因为此次的功劳名声震天,楚国国君甚至有意让他担任太子,可是又过去几天,这位如日中天的楚阙竟然无端身死,有人说那是楚国的第一子在作祟,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地位,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众说纷纭,没能找到结果。 总而言之,如此四国联手之下,便是谢言与韩国也只能退避,更让四国联盟惊喜的是,谢言与韩国国君竟然开始互相征伐。 这两尊庞然大物开始碰撞,实在是惊天动地般的大事,最终的结果有些惊人。 竟然是后进的谢言取得优势,一步步逼得韩国鸡飞狗跳。 这一事件引得韩国国君暴跳如雷,竟然放出消息,请四国联盟相助,又是各种使臣来往,勾心斗角。 只是四国说是联盟,实则各怀怪胎,最终愿意帮助韩国的,只有齐楚两国。 但哪怕如此,依旧轻而易举占据绝对的优势,韩齐楚三个当今顶尖的势力联合起来,便是抖一抖都要地震。 无数小势力被联合起来的三国碾压吞并,便是谢言的势力也远远不敌,一时间伤亡惨重。 不得已之下,谢言也派出时辰,游说当日正在坐山观虎斗的秦、燕两国。 派出的时辰正是司马临,他晓之以利害,辩才很是出众。 燕、秦两国本欲坐收齐成,可经过司马临提点才明白,若是谢言的势力败退,那么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若是谢言的势力覆灭,到时天底下便再无人能抵挡韩齐楚三国捆绑起来的巨型战车。 这场战争越来越大了,天底下的势力却渐渐有了分晓,格局不再混乱。 其余的小势力都渐渐被吞并,没了声息,再如何神通广大的人物也没法挽回绝对实力下的差距。 错综复杂的对决,变成了两头庞然大物的决斗。 第一头,是以韩国为首的韩、齐、楚三国联盟。 第二头,是以谢言为首,秦燕辅佐的联盟。 毋庸置疑,惊天动地的大动乱将要开始了,这是真正的最后时刻,山雨欲来风满楼,甚至说是决定日后几百年的命运都不为过。 无数人期待着、恐惧着,猜测着结局。 若是有人统计的话,便能够知道韩齐楚三国的支持率要更高一些,韩国自然不必多说,浑厚的底蕴再加上近来的狂猛踏步,早已有了天下霸主之势,如今的韩国国君更是人中龙凤,在战争中一步步得到磨砺,如同刀刃得到打磨。 齐楚也是千乘之国,底蕴庞大,便是比之韩国都可以勉强说是不遑多让,这样的大家伙光是摆在那里,便像是一脚可以踏破山河的巨人,随意挥手都能推山覆河。 至于谢言、秦燕的三国联盟,则终究要差上许多,自古以来便都是如此。 第一百七十一章 虎狼之师 曾经七国的局势未曾改变之时,燕国在七国之中便只属于中流,如今在其之下的魏赵已经灭亡,燕国自然便沦为了末流。 秦国原本算得上强盛,可经过林询的挥霍之后,便只能屈居末流,这还是实力上,在民心与战意方面,秦国更是远远逊色其余诸国,如今林询已死,自然有许多人将怨恨加诸在秦国之上。 至于谢言,不过是后起之秀,纵然一时搅动风云,也终究缺乏浑厚的底蕴,许多明眼人都能看出,谢言的势力在强盛时自然咄咄逼人,可如果遭遇颓势,人心不稳之下恐怕会生出许多变故。 这样的变故可以用强势手段镇压,可以用森然刑罚制止,但谢言心地仁善,不兴刑罚,已经有许多流言四起,认定谢言势力的前景不会太好。 无论胜算如何,这场古往今来最显赫的战役终于要拉开帷幕。 “七日之后,两大联盟约战于大日平原!“ 消息自两大联盟昭告天下,上至军营大城,下至民间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好几岁的孩童都为这样的消息而震动,热血沸腾。 决定万世根基的时刻终于要到来,有史以来最恢弘庞大的一战,明面上波涛汹涌,暗地里依旧暗流涌动,整座世界都变得不平静,像是不断膨胀的气球,积攒的气让这气球越来越大,只等着砰一声炸出滔天的巨响。 每一日过去,都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与风声,民间流言四起,哪家有什么强悍的大将,哪家多了什么诡谲的阵法,各个势力又是否心怀鬼胎,谁谁谁是天上的星宿将世,五花八门,扑朔迷离。 紧张的气氛在积攒,越来越肃穆,越来越激昂。 但两大联盟的高层都在保持静默,没有闲工夫理会平民的猜测,最后的时日里,都在紧张地备战,每一日都有无数道消息发送自兵营各地,肃穆的战争机器开始运转,要碾碎前方的一切。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终于,约战之日到来,两大联盟于大日平原队列整齐,肃然而立。 大日平原之所以称作大日平原,是因为这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浩瀚无尽的原野里,一抬头便能看到巨大的一轮太阳,火红色的光渲染整片天幕。 两方人马各自立定,谢言的联盟共计将士二十一万,其中骑兵一万三千,步兵十一万零八百,弓箭兵四万,其余一干种种不消细数,二十万将士肃然而立,呼喊声震天而起。 韩国联盟共计将士十七万,其中骑兵两万一千,步兵九万,弓箭兵四万,整齐肃立,铁血之气弥漫。 一个个将士身穿盔甲,慷慨激昂,战意铺天盖地。 喧天锣鼓震耳欲聋,浩瀚气势遮天蔽日,大日平原光雾缭绕,千秋万古一决雌雄! 千秋之功业,只在今日! 两方人马矗立,天上太阳高悬。 数十万人集合在一起,哪怕未曾交战,声势也很是惊人,呼吸声、互相交谈声、脚步声,一个比一个震耳欲聋,有非凡的威势。 有数人正在敲击着战鼓,初时很轻,却像是敲响在众人的心脏中,咚咚咚地不断响起。 随着时间流逝,这鼓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慷慨激昂。 “咚!咚!咚!” 每一声战鼓落下,他们的气势便高涨一分,战意便浓烈一分,这时忽然响起大喝,是两方人马的首领高举着刀剑,吼得声嘶力竭:“杀!” “杀!杀!杀!杀!杀!” 布满血腥气的声音,霎时间回荡整座原因,数万人一齐发出的大喝声震耳欲聋,令人耳膜破裂,心脏加速,被那种原始的冲动所笼罩。 战争,开始了! 这场决定今后数千年的伟大战役终于打响,战鼓声霎时间变得萧杀,与此同时,冲在最前方的将士已经开始第一次流血,刀戈碰撞,铿锵之声,藏在血脉中的暴戾与疯狂被点燃。 战场先是整齐,紧接着渐渐被分割开来,有奇兵左右冲杀,有勇士以一当百,有人骑着高头大马,一次挥刀便收割走数条性命。 甚至也有修行者,为数很少,却是关键性的力量,掩藏在两方阵营之中,朝着对方施展出灵力匹练与法术,开始狂轰乱炸。 一条条讯息被传送到军队四方,两方指挥的命令各自下达,各种各样的繁杂变阵。 战旗飘摇,鲜血四溅,狰狞的怒吼声、喊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震耳欲聋。 时间,便这样开始流逝。 天边的太阳缓缓流转,一如既往,当正午时分的灼热阳光洒照大地时,混乱的战场局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占据上风的,竟然是谢言一方。 出乎所有人预料,谢言麾下的士兵在大决战之时并未出什么岔子,反而一个个骁勇善战,不惧牺牲,悍不畏死地冲杀在最前方。 这一缺乏底蕴的势力并未因此受到局限,那种年轻的冲劲反而成了最强大的武器,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成得过了便是腐朽,注定要被推翻替代。 韩、齐、楚都是强国,但谢言的势力比他们更强一分。而除此之外,秦国也战功赫赫,这一处在风雨飘摇中,被认为不堪造就的古国这一次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原因在于指挥,不知道为什么,担任指挥者似乎对秦国很是熟悉,操纵起来如若臂使,流畅没有窒涩,这才能让秦国爆发出十二分的力量。 战场之中杀伐声依旧滔天,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他身上染血的盔甲,许多原本随风飘扬的旗帜落在地上,任由千万人踩踏。 战争愈演愈烈了,谢言的联盟如同虎狼之师,贪婪地张开大口,要将他的对手吞噬殆尽,斩尽杀绝。 此时此刻,韩国联盟的中央之地,那位韩国国君忽然捏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砰!” 拳头砸落的声响被滔天杀伐声掩盖,这一拳所用的力量实在太大,让韩国国君骨骼出浮现出血迹,脸上的神情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底牌 风声有些急促。 杀喊声震天的战场里,韩、齐、楚三国国君汇聚一处。 他们彼此对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样下去,败的会是我们。” 齐国国君说的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如何解决这一事实才是该提上章程的事。 “谢言比我们想得要强。” 楚国国君目光遥遥望向远方,那里杀伐声震天,谢言麾下的战士仿若疯魔,攻势太过猛烈了:“强上太多。” 同样是事实,两位国君都是拿不出办法的人,他们并未询问韩国国君,但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韩国国君才是那位主心骨,在与陈修一别之后,这位曾经纨绔天真、执迷仙人之法的贵族已经变得不同。 他从尸山血海中活着走出来,变得坚毅、冷静。 两大联盟之争,其实说别了是他与谢言的争斗,其他人都是附庸,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而这场争斗之中,韩国联盟之所以落入下风,其实是因为他的指挥要逊色于谢言,这才是他之所以暴怒、不甘的原因。 至于谢言势力指挥者另有其人这一传闻,他倒未曾太过在乎,只当是闲杂人等的胡言乱语,殊不知这才是他自己陷入迷障的地方。 “我还有一张底牌。” 韩国国君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他眼睛微微眯起,在沉思,在犹豫。 齐楚两大国君见状心头揣揣,从韩国国君的表情来看,这张底牌代价有些大,以至于他不愿意承受。 “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齐国国君声音有些冷。 楚国国君看着前方的战火沸腾,看着一位位楚国的战士哀嚎着倒下:“不要再卖关子了。” 韩国国君长出一口浊气,终于下定决心。 他知道,谢言太强大了,如果不动用那张底牌的话,自己将毫无胜算。 指挥、勇气、战术,每一项自己都输得彻底。 “这张底牌,便是修行者。” 终于,韩国国君道出了真相。 “修行者……” 齐国国君疑窦:“我们能够招揽的修行者,不是已经到达极限了吗?” 在经历三年前的那场浩瀚劫难之后,世上神只境界的修行者都已经死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神只之下,也被那位“屠夫”屠戮了个大半,陈修的威名,现在都能让许多修行者震颤,闻之丧胆。 在那之后,陈修的弟子林询又再度出手了一次,那又是修行者的一场大劫,以至于如今世上遗留的修行传承已经稀少珍缺,尚存的修行者,也失去了曾经对人族予取予求的力量,不得不沦为附庸,接受各大势力的供奉,借此换取修行资源与地位。 如今已经没有“修行者与人类并非同族”这样的说法了,因为在那位屠夫的屠刀下,认同这一说法的人已经将近死了个干净,剩下的人也只是大海里的几条小鱼,翻不起波浪。 “并非是曾经残存的修行者。” 韩国国君神色凝重:“是新鲜血脉,掌握了一位古老存在的传承,从凡人一步登天。” 他看向其余两位国君,眼眸里光芒闪烁:“其中光是神只境界的修行者,便足有十三位。而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更是足足有着一百三十位……” 话音落下,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冷气之声。 如今修行者神秘的面纱已经被揭开,他们自然也已经明白神只与玉京城代表着什么样的概念,着实是大手笔,十三位神只,一百三十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足可以波动这场战争的胜负。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便是面对谢言那样强大的敌人,应当也可以获胜。 “既然如此,为何直到现在才动用?一开始便出手,我楚国的损失也不会惨重到这等地步。” 楚国国君皱着眉呵斥,一旁的齐国国君则缄默不言,他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终归要付出足够的报仇。 一百三十位玉京城境界的修行者,这着实是一顿满汉全席,只是自己有吞下去的胃口吗? 需要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齐国国君的目光望向韩国国君,而韩国国君的脸色,难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请他们出手的代价,是要我们三人自称为修行者之子,日后若是我们统一七国,也要将修行者奉为父兄,任其差遣。 他还定下约法三章:修行者的要求,凡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修行者需要的资源,凡人必须无条件提供;修行者永生永世比凡人高上一等。” 话音落下,齐国国君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原本还义愤填膺的楚国国君一瞬间便变得讷讷无言。 这是不能承受之重,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了。 若是答应了,他们便永生永世是人族的罪人,这样的罪行罄竹难书,竟然要用人的尊严来换取胜利。 “诸位……” 韩国国君目光扫过其余两人,这两位国君此刻身躯都在战栗,哪怕他们无比迫切想要赢下这场战争,这样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韩国国君呼出一口浊气:“你们觉得如何?” 沉默。 这样的问题代表的分量太大,两位国君只能够沉默,他们是动一动脚便能让天地翻覆的人物,可此刻依旧不敢给出答案。 屋外的震天的杀伐声,凄惨的哀嚎声,而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我觉得可行。” 沉默良久之后,才有人第一个开口,那是楚国国君,他的脸色煞白,做出这样的决定,让他突兀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被一种恐惧与空虚感所包裹。 那是来自内心的谴责,灵魂的拷问,但与眼前的利益想必,这些东西便都显得无关紧要,只需想一想自己成为天下共主之后,万民颤颤巍巍臣服的模样,他便觉得一切都可以抛诸脑后,那是权利的毒药。 韩国国君听后,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他是提出这件事情的人,可说出口之后才忽然意识到不妥。 他意识到了那样凄惨暗淡的未来,忽然狠狠摇头:“不……这件事,我不同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抉择 “你不同意,也由不得你。” 楚国国君忽然露出一抹狰狞神色:“我也觉得眼下正是需要动用这张底牌的时候,这不怪我们,只能怪谢言太过不知天高地厚。” “那个该死的东西太过逾越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是一个低贱的杂种,怎么敢与贵族争夺帝位?” 楚国国君的呼吸声急促,暴怒充斥在他的脑海,肆意地从口中发泄出来:“任谁来当皇帝都好,只是不能是这样低贱的杂种。凡人便是凡人,贵族便是贵族,若是这都可以交换,天底下的一切不都乱了套?谢言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便是人族沦落到那样悲惨的下场,也怪不得我们,只能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 这样的话语中连一丝一毫的道理都找不出来,但这正是楚国国君真实的想法,他的父亲是贵族,他的儿子也是贵族,天生便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等。 他可以接受楚国覆灭,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身死,但他无法接受低贱的人爬到自己头上去,不能接受有人破坏这延续了几千年的规矩。 这样的想法与他的身世有关,楚国国君小时候流落街头,与几位师兄一起被一位大儒收养。 他的师兄们才德出众,是有名的青年才俊,对楚国国君这位小师弟也很是照顾。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便会是永生永世被师兄们呵护的小师弟,永生永世安全无忧,也永生永世暗淡无光。 不过后来他的身份被揭晓,那一天,也是他几位师兄的死期。 这位楚国国君的心地有些病态,不被几位师兄保护着,却不觉得感激,反而被一种莫大的嫉妒侵袭,平素里不彰不显,掌握权力之后才露出狰狞的爪牙。 他在行为上“战胜”了自己的几位师兄,在精神上自然也力求如此,但他能胜过自己的师兄什么呢?无论智慧、德行都相差太远。 他能够获胜的,只有自己的地位。 他是贵族,天生便比是普通人的师兄们高上一等,理所当然如此,无论力量还是精神。 这是支撑他自我胜利的最大依仗,而若是谢言成为了新一任的天子,这样的依仗便将烟消云散,所以他决不能容忍,不肯承认自己一无是处的事实。 “三票之中,有两票同意。” 齐国国君看向脸色苍白的韩国国君:“开始罢,再犹豫下去,只会让战损扩大。” 韩国国君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涩,他沉默着,犹豫着。 最终点了点头。 他独自一人向着西方行去,行路的时候,感觉脑海中昏昏沉沉。 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沉沉坠下,将要压垮自己的心,韩国国君走路的时候身躯在微微颤抖,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眸里却暗淡无光。 每走一步,他便觉得沉重感越重一分。 “不……我必须要获胜……” 狠狠摇了摇头,韩国国君竭力将心头的压抑抛去。 “我是最适合的一国之君,一步步走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狠狠咬着嘴唇,借助疼痛感让自己清醒。 “不容许回头!” 双拳狠狠握紧,韩国国君加快脚步,就在这时,他忽然敏锐发觉出异样。 似乎什么人在注视着自己。 不……或许不是人,而是什么巨大的庞然大物,韩国国君迷惑地抬起头,望向天幕。 “天幕之上,正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吗?” 韩国国君心头疑窦,难道老天当真有眼? 但也不过只是感觉而已,韩国国君并不像陈修那般时刻相信自己的直觉,摇了摇头便抛诸脑后。 就在踏步的时候,他的面色忽然骤变,想到了一个可能。 “或许老天无眼。” “有眼的是那位!” 他想起了那个留在自己记忆中的名字,那个曾伴着漫天雷霆走来的白衣少年! “如果是他的话……” 韩国国君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了,一种莫大的恐惧与自责感在他心头涌现。 不知为什么,他竟又回想起了陈修说过的那句话,那句让他受益颇深的话。 “韩国需要的,如何会是我这样能够移山填海的人物?”那是第一次宴会相见时,那个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离开时所说的话:“它需要的,是能够开垦出高山,挖掘出海洋的人物。” “开垦高山,挖掘海洋的人物……”韩国国君喃喃这句话,每时每刻想起,都觉得是至理名言。 世上需要的,绝不是修行者,而是踏实勤奋,辛劳挥洒汗水的普通人。 他们开垦出高山,于是有了果实与树木,他们挖掘海洋,于是有了各种鱼类与食言。 世上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物。 “我依靠修行者的力量,就算获胜了,又当真是我想要的吗?”韩国国君身躯颤抖。 两种选择在他脑海中不断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痛不欲生,他不知道哪一个是对,哪一个是错,只能无休止地忍受这痛苦。 “必须要做出决定!” 韩国国君听到远方的杀伐声,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韩国士兵身死,不容许再犹豫了,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答案,给出一个章程。 “我的选择……” 他喃喃出声,眼眸里终于变得坚决,双拳握紧,恶狠狠地将要开口。 就在这时,他的眼眸忽然变得愕然,变得惊骇。 他看见远方有人影走来,那是一个穿着黑袍的少年人,模样看起来很是清秀。 只是那少年人浑身上下染着血,一身黑衣都被血沾得通红,难以想象他到底杀了多少人。 还有他浑身上下恐怖无边的气势,哪怕是感知不到修行者的韩国国君也霎时间觉得心悸,如同有人一瞬间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是你……” 韩国国君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惊骇神色无法掩饰,他万万不曾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这个人,这个本应该死掉的人。 “的确好久不见了。” 林询朝着韩国国君露齿而笑。 “好在本就不怎么想见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国号 韩国国君的瞳孔骤然收紧,他不明白,已死之人怎么会复生? 这样的事超乎了常理,如果林询一直活着,那为什么又要放出自己身死的消息? 眼下这样的局面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本就已经成为天子了,再一次七国争霸,就算最后由他获胜,由他一统天下,不也是在原地踏步吗? 更让韩国国君惊诧的,是林询浑身上下的气势与鲜血,这样的情形最合理的推断无疑是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地大战,而且最后取胜。 那么与他作战的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 一个念头骤然在韩国国君心头升起,他想到了那个可能,禁不住面色大变。 “你猜得不错。” 林询的声音这时候悠悠响起,更听得韩国国君心头狂跳,一种莫名的情绪笼罩他的心头,既觉得失落,又因为不必选择而觉得放松下来。 “他们的确被我杀了……” 林询淡淡开口,似乎正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些可惜,如果动手再晚一些,我便能知道你最后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韩国国君额头溢出冷汗。 林询继续道:“如果你决定要将人族的未来卖给那群修行者,我便会连你一起干掉……可惜,没能知道你的答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竟然就这样缓缓地从韩国国君身旁走过。 这样的场景让韩国国君额头冷汗直流,生命被对方拿捏在手中的危机感让他难以平静下来。他不是修行者,如今林询只需要一个念头,自己便将要粉身碎骨。 好在这样的担忧没有成为现实,林询只是平静地渐行渐远。 身形将要消失的时候,才淡淡说了一句:“你做出的选择,到底是什么呢?” 韩国国君身形战栗了一下,他脸上冷汗横流,心跳加速,没有给出答案。 …… 这一战最终的获胜者,自然是谢言的联盟。 这一战的战果斐然,韩、齐、楚三国溃不成军,被谢言的联盟吞并,甚至就连齐楚两国的国君都死在战乱中,尸骨无存。 只有韩国国君一人算得上善终,被发配到边缘地带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官吏,终了一生。 之后的三国角逐,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悬念,谢言的势力远远胜过秦、燕两国,自从那一场可以载入史册的一战落下帷幕之后,便只剩下横扫天下的霸道。 又过去一月时间,谢言定鼎天下,一统七国。 这是史诗性的一刻,万民欢呼,高颂谢言的名字,有人为他着书立传,还有人为他修建祠堂,他的声名如日中天,万民称颂。 最终定都于原本的韩国国都,谢言轻徭薄税,善待子民,自此万民安乐,歌舞升平。他的事迹都被司马临记载于史书之中,后世称之为千古圣君,流传千年万年。 只是这之中的真相到底如何,到底掩藏有多少迷云,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人在付出努力,便无人可知了,后世人能够看到的,只有史书上冷冰冰的文字。 不过当要决定国家的名字之时,谢言却犯了难,诸多大儒讨论了两三日都拿不出体统,各执一词。 解决这一问题,是在三日之后。 …… 三日之后,是艳阳天。 火红色的太阳矗立于天幕之上,灼热的日辉洒照整片天地。 这日辉给万物以光,给万物以能量,所有的生命都从这里开始。 这是能看到的最伟岸浩瀚的东西,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抬头看这庞大的巨物,或敬畏或恐惧。 在这一刻,所有抬头仰望太阳的人,都自发地揉了揉眼眸。 他们似乎看到太阳消失了一瞬,短到不能再短的一瞬,短到甚至让许多人以为是错觉。 其余人也只是略微惊讶一番,便将脑海中无谓的念头抛去,只当是种种原因导致的幻觉,太阳怎么可能消失呢?这样的伟岸巨物永恒矗立于天空,出问题的只会是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将自己的疑惑告诉其他人,不约而同的,这件小事渐渐被他们抛诸脑后,任谁都不会再响起。 但他们所看到的的确是真实的,在刚才的短短一瞬间里,原本的“太阳”消失,紧接着新的太阳开始工作。 “这样的感觉着实不赖。” 再度踏足于大地的踏实感让陈修露出笑容,他抬头望向太阳,又回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对手。 “没有意志的神只,才是最好的神只。” “不过那一战,着实让我受益匪浅。” 最终的大决战惊天动地,让陈修现在想来都记忆犹新,不过也只是略一恍惚便抛诸脑后。 那不过是过去面对的一个值得被记住的强大敌人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自己须得向前看。 他一步踏出,空间挪移之法便已经施展开来。 出现在韩国国都,街头到处是灯笼高悬,彩布飘红,来往行人欣喜雀跃,到处都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陈修早已从太上口中得知一切,因此并未迟疑,只是一步踏出,便已经出现在皇宫之中。 皇宫之中,却无人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无数大儒正在其中激烈争吵,商讨着哪个字才最合典又堪用,他们各执其词,吵得天翻地覆。 陈修静静听着,这些大儒说的各有各的道理,但越是如此,便越是难以争吵出结果,一个个面红耳赤,就连坐在高台上的谢言也扶额,有些无奈。 成为皇帝之后,他才知道皇帝的辛苦,要恩威并施,还要平衡各方,有太多需要考虑的东西。 “不如用汗如何?” 吵闹的人群中,一个少年的清朗声音忽然响起。 场中的气氛随之微微一滞,一刹那的平静后,顿时又大肆争吵起来:“哪家的孩子,不要来此捣乱?汉字有什么好处?国家大事可容不得你捣乱。” “依我看来,还是乾字最好……” “不如用周字……” 吵吵嚷嚷中,没有臣子察觉到高台上的谢言神色忽然变幻,这位少年皇帝露出笑容,露出追忆。 “就用‘汉’字罢。”他的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聚首 “就用‘汉’字罢。” 朝堂上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臣面面相觑,一瞬间的沉寂之后,便是无限的哗然。 有人互相争吵,有人磕头请谢言收回旨意,群臣乱作一团。 只是这一次,那位向来温和的少年皇帝忽然固执起来:“我说,就用‘汉’字。”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与此同时,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感从谢言身上发散开来。 群臣霎时间鸦雀无声,他们这才回想起来,眼前这位心底虽然温和,但行事与手段也是雷霆风行,他说的话便是圣旨,拥有一言而断的权利。 “便……便依陛下所言……” 群臣终究应承下来,忍不住抬头看了那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一眼。 群臣在猜测这少年人的身份,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为何会让陛下如此重视?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陛下的弟弟,亦或者,乃是传说中的强大修行者? 还是说只是陛下喜欢“汉”这个字而已,这少年只是歪打正着? 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陈修倒是淡然自若,汉这个字在这个世界自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也只是兴之所至,随口一提而已。其真意到底如何,恐怕这群大儒绞尽脑汁都无法想明白。 他也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猜测,转眼之间便将之抛诸脑后,一步步朝着高台上的谢言走去。 当他第一只脚刚刚踏上高台时,群臣眼眸中的惊骇顿时更大了,高台是摆放龙椅的地方,换而言之,那是皇帝的位置,无论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这样的逾越都太过了。 有人张口呵斥,还有人呼唤侍卫,更有甚者,甚至从后面将陈修死死抱住。群臣义愤填膺,朝堂转瞬之间乱作一团。 “都退下。”谢言见状有些无奈。 群臣听后更是瞪大了眼眸,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眼下是什么情况?有人要踏上高台与皇帝平起平坐,可这位皇帝却让自己退下? 这样的荒诞感让他们呆滞发愣,觉得今日所见的都不真实,事情的一系列发展远远超乎他们的预料。 这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人到底是谁?难道是陛下的父亲不成? 可即便如此也太过逾越了,皇帝是上天之子,便是皇帝的父亲也要恭恭敬敬地跪伏,这是该有的体统。 皇帝要注意的体统其实有许多,林询上位时自然全不在意,谢言却不讨厌这些繁杂琐碎的东西,一直践行得一丝不苟,很受群臣喜爱。 只是今天他不愿再理会这些东西了,皇帝与民众的身份都抛至九霄云外,眼下的谢言只想与陈修叙旧,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陈修这时候终于走到高台之上,谢言也站起身来,两人相视一笑,三年未曾再见,这一笑之中所有的感情都浮现出来。 “陈兄……” 谢言露出笑容:“林询还住在你曾经买下的那座宅邸中,不如去寻他一起饮酒。” 瞧见陈修点头,谢言顿时兴冲冲地带着陈修冲出大殿,一路上竟然因为难以掩饰兴奋,失态得上蹿下跳。 后方大殿中的臣子看见这一幕,禁不住以袖掩面:“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做出这幅表情,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陛下,早朝还未曾结束……”也有人呼唤。 “陛下刚才说的那个名字到底是谁?林询……我似乎在哪里听过……”也有人喃喃,有些迷惑。 他这句话落下,群臣顿时寂静了一刻。 “林询!” 众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难道是秦国的天子林询?” 这样的猜测让他们心头狂跳,方才谢言一时间真情流露,竟然直接叫出了林询原本的名字。 这样的猜测太让人匪夷所思,才刚刚兴起便被掐灭:“不!不!想必只是重名而已,当今天子圣德慈爱,怎么可能与那位暴君有所联系?” “当今天子与那位林询曾经的确是好友,但在林询成为秦国天子之后便已经反目。在那次登基大典事件中,林询甚至想要杀死当今的圣德天子……这是司马临记载的历史,绝不可能有缪误,他们两人,一定不会有交集!” “是了,司马临,司马临!司马临在哪里?” 群臣的目光搜寻着,最终都落到司马临身上。 只是这位向来以贴面着称的史官此刻竟然在笑,他的笑容有些释然,有些困惑,但笑便是笑,其中藏着最多的,依旧是开怀。 “我猜得果然不错。”他念叨莫名的话语,其余人听后连忙询问,可司马临却半点不加解释,他只是微笑,笑得开怀。 …… 曾经陈修与林询、谢言一起饮酒过,那是在刚刚走出韩国国都的时候。 回首往事,许多事都变得模糊了,留存在记忆中,随着时间渐渐挥发,但这件事依旧清晰,在记忆长河中熠熠闪着辉。 这第二次共饮,同样值得铭记下来。 陈修取出杜康酿制的美酒,浓郁的酒香在屋子里发散,那种醉人的味道令人心魂迷醉。 三人举杯痛饮,每一次捧杯都伴随着开怀的大笑,酒水四溅之下,能映照出他们明媚的少年脸庞。 这是庆祝重聚的宴会,也是告别的宴会,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时而欢声大笑,时而又泪流满面,往日的情景一一浮现出来,未来的憧憬一一述说出口。 男子汉平常不说的话,都开口在酒后。 最后,三人互相告别,林询与陈修注定将要离去了,他们旅途的终点不在这里,拥有更加璀璨的未来。 谢言不是修行者,便是陈修也无法让他安然穿过虚空,更何况这天下也的确需要一位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场七十三天的同行,就这样画下了据点。 最后,三人醉得昏厥过去,身体七横八竖地躺倒在一起,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才醒来。 若是有人见到这一幕,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秦与汉的天子相逢聚首,一醉方休,这是再如何聪明的人都不会想到的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离别 陈修给谢言留下了许多东西,护身的法宝,延续寿命的丹药,搜集而来的各种各样治国典籍。 然后他与林询静悄悄地离去。 待得谢言第二天醒来,便会将这些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从此之后,他便是一统天下的圣德天子,是世人雕琢出的恢弘巨大的神像,只有人无人的深夜,他才会回想起曾经这段奇妙旅程。 三人之后的道路,不会再相交了。 再之后,陈修与林询寻到了荆卫,三人再度聚首,说起往昔的事,自然免不了又是一场痛饮。 同样是一醉方休,酒杯碰撞中,曾经的疑惑与阴云都烟消云散,三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时而对望一眼,便心有灵犀发出哈哈大笑。 可惜荆卫眼下的实力还远远及不上林询,无法触摸到超脱虚空的门槛,相差了太远。 但这并非是因为他的天赋不足,事实上,荆卫的天赋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只是林询的师傅毕竟是陈修,让他的进展不能度量,远远将荆卫抛在了身后。 陈修留下许多修行典籍、丹药,还有各种各样的战斗法宝,最终用自己炼制的精血做了一副地图。 有了这幅地图,日后荆卫成功横渡虚空便可以追赶上来,一行三人便能再度聚首。 “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 陈修凑到荆卫耳边轻声低语,声响很低,脸上一副严肃的模样。 荆卫听后有些呆愣,他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既然是陈修说的,那么想必不会有什么差错。 最终,陈修林询两人也与荆轲告了别,他们来到天幕的尽头,那里一位穿着白袍的老人正在静悄悄地等待。 “竟然这么快便要回来了……” 那老人眯起眼睛微笑,在心头思索道:“看来他没有发现我留下的传承,还好我早便命令弟子们蛰伏起来……嘿嘿,待得陈修与林询走后,这个世界的修行一定可以再度昌盛。不过我是否做得有些过分?三四千个宗门传承未免太多了……无妨,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只是他心中虽然一肚子坏水,表面却一副故友重逢的欣喜模样,陈修也快步迎上前来,脸上是亲切憨厚的笑。 “太上留下的传承想必很多,但眼下全部蛰伏起来,便是我想要尽数找到也要耗费许多工夫……” 陈修眯起眼眸,一边与太上互诉衷肠,一边在心头思索:“但只要我一走,他们一定会露出马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我已经给荆卫留下了许多法宝,命令他四处捣毁宗门……只是我做得是否有些过分,只留下三四个宗门未免也太少了……无妨,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两人勾肩搭背,狐狸尾巴一个比一个长,林询在身后看着,心底忽然觉得一阵恶寒:“我怎么觉得跟这两个人待在一起有些危险……不对……不对,我才是骗子,应当他们感到危险才是。” 他在心底给自己加油鼓劲:“当了太久修行者与皇帝,骗子这一身份有些疏忽了,我得加紧锻炼才是……” 一行三人施展出空间挪移之法,转瞬之间来到天地的尽头。 这里是在天幕的尽头,浩瀚云卷云舒,从高空往下俯瞰,能看到大地与山河都渺小得像是蚂蚁。 “要与这座世界说再见了……” 林询有些不舍,纵然早已经做好打算,真正临到离别之时,还是忍不住触目伤怀。 这座世界是他的故乡,他从韩国国都街头那个摸爬滚打勉强糊口的少年一路走到如今,竟然要去往另一个世界了,这样的际遇不得不让人感慨沧海桑田。 但无论如何,他遇到的事,见到的人,走过的风景都会留在心头。 韩国街头小贩卖的肉饼,马车行驶过七国的浩瀚土地,还有秦国皇宫的琼楼玉宇,都沉淀在他的记忆中,成为林询这个人的一部分。 如今他将要离去了,藏在蚌壳中的珍贵焕发出光彩。 “我恐怕再也无法见到谢言了。” 一开始见面时,他本有些讨厌那个人的。那种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人他从不喜欢,到现在他才明白,他讨厌的并非是“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人,而是用这些来当做武器,高高在上却不做实事的人。 谢言不是那样的人,从来都不是,那个少年人一直在努力地迈着步,天子之位他当之无愧。 一路走来的许多事,许多人,一一在他眼前浮现。 林询闭上了眼眸,一步踏出,虚无的空间之力猛然压制过来,剧烈的疼痛霎时间浮现在林询浑身上下,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被无数刀刃切割。 但他脸上却不露丝毫惧色,依旧平缓地迈步。 “若是在这时候后退了,便对不起我这一路走来见到的风景。”他迈着步,竟然露出笑容,笑得灿烂开怀。 “你的弟子的确不错。” 太上忍不住赞叹:“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心性与天赋,日后的前途不可以限量。” 陈修眯起眼睛笑道:“林询的确还不错,有我少年时候的十分之一。” 太上继续夸赞:“师徒两人都是这样的天之骄子,而且感情深厚,实在令人艳羡。” 陈修继续微笑,眯起眼睛并不不答。 “要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弟子该有多好?唉,回首我这一生,到处都是遗憾,便是能及得上你万分之一,我都死而无憾了。”太上叹息一声。 陈修依旧微笑不答。 “我很羡慕你的天赋,但更羡慕的是你的道心。聪慧又单纯……”太上念叨不绝,脸上笑容灿烂,一副真情流露的模样。 “我的确喜欢听你夸奖我,但若是再不进去,我便要动手了。” 陈修的耐心终于耗尽,依旧眯着眼微笑,口中的话语却有些冷。 太上讪讪笑上两声,终于知道逃脱不过,一步踏出,在空间中行走。 陈修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却并不即刻动身,而是回过头,俯视这座广袤的大地。 第一百七十七章 感觉 天幕上云烟席卷,天幕下浩瀚众生相。 有孩子打开窗户,看见映射进窗子的阳光,便咯咯的傻笑。 有男人在工地里抬头望天,擦去脸上的汗珠,在他身后有人抬着砖石行过,互相打了个招呼。 卖饼的摊贩今日起得晚了,急匆匆地将烙饼摆在门前,殷勤地吆喝着。 读书求学的才子一夜未睡,此刻察觉到阳光洒过街头,才打了个哈欠,仔细地将书卷收起。 有母亲在做早饭了,很辛苦与殷勤,但想到自家孩子欢欣满足的笑,便不觉得劳累。 有穿着冠冕华服的大汉天子走到宫殿前,抬起头,望向天,作揖行了一礼。 莫大的满足感充斥在陈修心头,他行走过许多土地,今后也将继续行走下去,为的便是看到这样一幕。 他与这世界挥手作别,然后信步踏入云层的裂缝中。 离愁别绪,千言万语,都只在不言中而已。 …… 宇宙中无数巨大星辰漂浮,有的漆黑,有的蔚蓝,色泽大小各不相同,陈修三人在这无垠宇宙中穿行着,他们不需要空气,修为臻至化境之后,只凭借自身的力量便来传说宇宙。 林询与太上还是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的奇异景象,禁不住心绪起伏,有些向往:“每一颗星辰中,都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人吗?这样的旅程实在有趣。” “那一颗星球竟然是淡紫色……不,那好像不是颜色,而是淡紫色的藤蔓,将整个星球包裹起来。” 林询转头望向陈修:“我们要去这颗淡紫色的星辰吗?” 这样的一幕瑰丽非常,整座世界都被藤蔓捆缚包裹,淡紫色彩有些惑人心神。 陈修却冷笑一声:“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我是专业救世者,岂是游山玩水来的?” “那藤蔓名曰紫星藤,并非什么害人之物,甚至与之恰恰相反,这颗星辰的氧气便是紫星藤提供,若是贸然之下动手,这座世界便将要覆灭。”他的脸色罕见有些肃然。 林询与太上听后连连点头,他们不得不承认,这种地方陈修的确是专家,若是没有他带领在这宇宙中横冲直撞,恐怕还不知要酿成多少祸事。 “道友。” 太上这时在一旁呼唤:“那么这颗星球如何?” 他遥遥望向远方,神色有些惊骇,陈修与林询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颗蓝色的巨大星辰,与陈修的故乡地球有些相似,惊人处在于竟有一柄无比巨大的三叉戟将整座世界洞穿。 那三叉戟上满是红锈,暗淡没有光泽,就像是路边随意丢弃的破烂凡物,只是若将破烂放大几百亿倍,那么便是再普通的武器都有撼动云霄之威。 这样的一幕太过骇人,巨大的三叉戟横穿过整座星球,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没有尽头的铜锈,陈修落在近前敲击了一下,那三叉戟顿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什么难听的乐器。 其余两人也纷纷降落在巨大三叉戟之上,感受着这样的浩瀚奇观,这是留在原先世界绝不会看到的东西,他们见过一座山岳大小的武器,可横亘整座世界的三叉戟还是头一遭。 良久之后,陈修抬起头来:“这三叉戟的确在损伤这座世界,只是我们不能移动它。” “这是一种封印。”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三叉戟封印的,是一尊恐怖的凶魔,若是我们移动了三叉戟,那尊凶魔便会解放出来。”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到时不光是这座世界要毁灭,这尊凶魔还将肆虐其他世界,酿成惨剧。” 林询道:“那为何我们不出手,将这凶魔斩杀?” 陈修叹息一声:“我们无能为力,我能感受到那尊凶魔的力量,太过浩瀚与巍峨,哪怕被封印了也依旧让我觉得心悸。若是他解放出来,想杀我们,只需要一个念头而已。” 太上与林询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宇宙中到处藏着未知的凶险,一个不慎便是陈修这样的至强者都会喋血。 他们想岔了,自己三人并非是无所不能的神只,而是在漆黑宇宙中踽踽前行,行走于生死危机中的探索者。 “走罢,不要再耽搁了。” 陈修在宇宙中穿梭。 林询跟随在身后,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判断哪座星球需要拯救,哪座星球又藏着无法抗衡的凶险?” 在这凶险神秘的宇宙中,陈修无疑是最值得请教的老师,先前的两次分析让林询与太上都大为叹服。 可陈修听后,却皱起眉头:“自然是凭借感觉。” “感觉……” 林询与太上有些呆滞。 他们思索这个词,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却见陈修忽然停下脚步,落在一刻蔚蓝色的星辰前。 这星辰看起来没有丝毫出奇之处,在这偌大的宇宙中显得再寻常不过,可陈修却忽然皱起了眉:“我感觉到了。” 他说完之后毫不停留,自顾自踏入星球中:“这座世界,便是下一个需要拯救的地方。” 林询与太上面面相觑,忍不住苦笑一声,三年不见,他竟忘记了眼前这位有何等的不靠谱。 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进入星球之中,浩瀚无垠的漆黑宇宙,再度变得静谧。 这样的静谧似乎持续了几亿年,瑰丽的宇宙奇景,仿佛一副精致的画卷。 忽然—— 剧烈的颤动声在宇宙中响起,是那带着铁锈的巨大三叉戟,竟忽然颤动了一下。 这样的颤动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下一刻,浩瀚宇宙再度恢复空旷与静谧,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又似乎有巨大的变故潜藏在暗中,似乎有凶魔在咆哮,漆黑的云雾滔天,杀意如同海洋班奔流席卷。 那座被三叉戟洞穿的世界中有人在哀嚎,剧烈地惨叫,不消多时,竟就连世界的天幕都变得漆黑。 伟岸的凶魔将要复苏,将要挣脱枷锁,世上从来没有永恒的封印,千亿年也有结束的一天。 不过对于浩瀚无垠的宇宙而言,这依旧只是一朵无关紧要的浪花。 第一百七十八章 规矩 林询与太上以往从未曾见识过这样的世界。 入夜时分星辰与月亮在天空上闪烁光彩,但那并非星辰,也并非月亮,而是依靠特殊手段制成的发光体。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特殊手段”如何形成,又如何发挥效用,只知道陈修将之称作“科技”。 这是一个科技异常繁盛的世界,就连天体都是人造,但路边的街道却简陋得异常。 一路走来,陈修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高楼大厦,只有一座座低矮的房屋,和屋子里隐约响起的嘈杂电视声响,街头的路灯偶尔亮起,滋滋的电流声之后却又变得漆黑。 太上与林询倒是不疑有他,他们从未曾见识过科技,自然也认识不到这一幕的不同寻常。 陈修倒是隐约感觉到了,这座科技昌盛的世界贫富差距大得惊人,极远处的高楼大厦科技繁盛,眼下这个偏僻的市斤街道却到处都是阴森与幽暗。 眼下才不过八九点钟,街头却已经没了行人,一户户人家门窗紧闭,偶尔有人看到林询等一行三人,却警惕地缩回脑袋,检查着门窗。 “这里有些古怪。” 陈修提醒林询与太上:“小心些。”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响起脚步声,三人都是修行者,反应自然极快,一瞬间便凝神做好准备。 转角处果然有人走来,一行三人,都是面目粗犷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棒球棒,时而兴起便用力挥舞一下,发出急促的破风声。 让林询与太上惊讶的是这三人的手臂与双腿竟都是莫名的黑色材料铸成,陈修认得,那是钢铁。 这个世界委实古怪,街头上一片阴森空旷,好不容易遇到人却凶神恶煞,身躯一部分竟然是机械铸成。 “普通人……” 三个改造人中的为首者挥了球棒,急促的破风声与机械的僵硬声音夹杂在一起,这似乎是在示威,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球棒,终于开了口:“知道规矩罢?”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手中的球棒,似乎不是对着陈修三人开口,又似乎陈修三人在他眼中一文不值,没有正眼看的资格。 “规矩……” 陈修眯起眼眸,与太上林询对视一眼,眼下是什么情况,他们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在打劫,他们都是老江湖了,早已见识过无数次。 不过真正轮到他们自己身上,却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过了,这样的感觉有些怪异,他们都是万人之上的人物,到了他乡却要被路边的小喽啰威胁。 “在三人身上,没有灵气……”太上的话音忽然变得有些冷,那是太玄的意志发挥出作用,让他的脸霎时间变得有些狰狞与可怖。 这样的变化有些惊人,上一刻还是慈眉善目的老人,下一刻便仿佛成了挥刀斩首的屠夫,恐怖的杀意席卷开来,让那三个改造人霎时间面色大变。 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杀意,三位改造人只是一刹那便察觉到了,他们对视一眼,心头俱都涌现出惊惧,胆小者甚至已经想要逃离。 可是下一刻,这样的杀意却烟消云散,太上皱起眉头,隐约察觉到不对:“奇怪……我的灵气……” 他迸发杀意之时,灵气自然也在同时催动,但预想中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并没有浮现,太上惊骇地发现,自己与天地自然之间的联系竟然被切断了。 “这座世界的天地灵气被封锁了。”林询在一旁开口,敏锐得察觉到异常。 三位打劫者面面相觑,没有遭遇到预想中的攻击让他们初时有些诧异,渐渐的从恐惧之中回过神来。 “那三个男人,没有经过‘改造’。”为首那人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冷。 “原来是在虚张声势!”身旁两人齐齐露出狰狞的笑,被唬住的怒火让他们心头本就旺盛的暴戾愈演愈烈,三个人一齐迈步,缓缓地走来。 他们的脚步声落在地上,沉重得有些像是石头,他们经过了所谓的改造,除去肉身之外,还有数百斤重的钢铁,这是他们横行无忌的本钱。 “看来这三个家伙来错了地方,不知道规矩。” 为首者冷笑:“不过马上你们便会将规矩刻在脑袋里,直到死前都忘不掉。” “我要你在弥留的时候,依旧记得的是我这张脸,记得你遭受的耻辱。” “锵锵……” 他的钢铁手臂泛着幽光,握紧了拳头,一步步走来带起的压迫力太重。 陈修三人皱起眉头,他们望向街头四周,那里一家店还没有关灯,店主从窗外看见这一幕,连忙锁紧窗门。 更远处的屋子里有几个男人在看着电视,偶然察觉到陈修三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继续兴致勃勃盯着电视机里的无聊节目。 后方一条街巷响起脚步声,有人碰巧路过这条街道,见了那三位打劫者便惊骇地落荒而逃。 小巷子里寂静得惊人,只有偶尔吹拂过来的风声。 “这座世界里的人,似乎都只想要独善其身。” 林询开口,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中不至于如此,虽然依旧苦难众多,但人与人大抵还互相抱有温情,也时常有仁善者开仓救济灾民,底层的人偶尔也会互帮互助。 这座世界却截然不同,每个人都冷漠得像是其他人与自己不是同一个物种,他们的目光淡漠,脸上没有表情,似乎没有情绪。 “我们的处境有些艰难。” 太上也皱起眉,目光望向陈修:“这是座没有灵气的世界,我们该如何着手?” “自然是凭借感觉。” 陈修脸上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温和,这时候一位打劫者的拳头径直朝着他面门砸来,急促的破风声骤起。 陈修微微侧身便轻而易举地将之躲过,握住那打劫者的拳头,然后猛然发力,砸在他面门上。 那打劫者身形跌飞出去,踉踉跄跄爬起身来,眼眸里满是惊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身体未曾经过改造,战斗力却这样惊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桶金 “你……你是怪物不成?”打劫者爬起来之后,身躯依旧在微微摇晃,脑海觉得眩晕,他下意识向四周看去,自己的两位同伴也都被制服。 陈修三人依旧在讨论,似乎面对的不过是三只飞舞的苍蝇。 “入乡随俗,便是没有灵气,也拥有提升力量的方法,如同这些人口中的改造。” 打劫者看见陈修一边自语一边朝着自己走来,下意识地挥出一拳,却被那少年稳稳接住。 “啊!” 他痛得哀嚎一声,整座手臂都被陈修捏得断裂。 “从这三个家伙口中应该能探查到想要的信息……” 太上走到另一个打劫者面前,脸上风轻云淡,那人狠狠咬牙,身子猛然跃起一个头槌,却被太上轻而易举地躲过。 “须得留他们一条性命。” 那位打劫者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那老人抓住,惊恐感顿时涌上他的心头,明明是一个未曾经过改造的老人,力量却强大得像是什么重型机器,他拥有捏碎石头的力量,眼下却动弹不得。 “看来你说得不错。” 第三个打劫者看见林询朝着自己走来,禁不住恐惧得战栗,那个少年人浑身上下明明没有半点异样处,压迫力却像是山岳。 恐惧感让他抑制不住想要逃跑,可身躯刚刚开始行动,林询却已经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他面前。 “拯救世界,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三个改造者被林询捏住,顿时动弹不得,林询也未曾理会他,动手的时候一直看着陈修说话,像是在捏死一只蚂蚁。 三人都是人中豪杰,哪怕没有灵气也不是三个街头的小混混可以媲美。 他们将三个打劫者围拢起来,林询率先出手,狠狠一拳踢在其中一人的脑袋上,那人顿时痛得哀嚎,连连求饶。 林询却半点不加理会,依旧蛮横地拳打脚踢,三位打劫者痛得哀嚎连连,不断求饶,可林询却依旧冷漠。 这样的情形让三位打劫者恐惧万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明明没有经过改造却强大得匪夷所思,尤其是他们身上的气势,每一个人都像是从刀山火海里走出来一般。 太上本就是人中之杰,是天帝都要忌惮的左膀右臂,林询同样天赋非凡,成为帝王之后浓重的杀伐气更令人忌惮,至于陈修,能与这两人待在一起,自然也被衬托得非凡。 三位打劫者记得两人方才询问陈修的话语,言语之间分明是以这少年为首。 直打到心中舒畅了,林询才悠悠地住了手,他从高处俯视三位打劫者,淡淡道:“告诉我罢。” 其中一人问道:“告诉您……什么?” 林询挥拳砸在其余两人身上,剧烈得疼痛让那两人剧烈哀嚎,忍不住道:“大人……” “你们三人都在听着,为何只有他一个人问了问题?你们两个蠢货是不曾听到,还是不曾在意我的话?”林询斜睨二人。 那两人吓得战栗了一下:“不敢,不敢。” 另外那人有些庆幸,拍了拍胸口,这时候忽然感觉胸口剧痛,竟是林询一拳砸来,他忍住疼痛惊愕地抬起头:“大人,这是……” “这么蠢的问题你都好意思问,还不该打?” 林询冷冷看着道:“自然是关于这座世界,有什么习俗与文化,有什么特殊与异常,又有哪些大人物,全都说来与我听听。” 那人心头愤怒却不敢发作,连忙讪讪笑着回答。 从三人口中,陈修等人渐渐了解到这座世界的一切。 这座世界的确科技昌盛,许多高科技哪怕是来自地球的陈修都听得诧异非常。 有飞行在半空中的车辆,疾驰之下的速度,甚至不下于神只。 有浩瀚万丈高的大楼,比之神话中的仙山还要高耸。 有连接整座世界的网络,只需用意念连接,便可以与世上任意角落的人交流。 有人造出的日月星辰,高高悬在天幕上,闪着朦胧的光。 只是科技繁荣昌盛带来的后果,是资源的严重不足,贫富的巨大分化。 富人居住在灯火辉煌、钢铁大楼林立的富人区,生活便利、舒适,享受着科技的美好,也占据了世界上绝大部分的资源。最重要的是这座世界的武装是由科技组成,而科技只被富人掌握在手中,穷人便永远失去了晋升的通道。 他们只能居住在如眼下这样的贫民区里,平矮的巷子,不能运作的路灯,还有在街头肆意抢夺的犯罪分子。 林询与太上听得咂舌,这之中许多事都是他们前所未闻的,各种惊人眼球的科技与建筑,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倒是陈修对此没有太多的惊讶,他在故乡地球时便早已见识了类似的小说、游戏。 “不愧是专业的救世者。” 太上忍不住感叹,瞥了陈修一眼:“就连这样的世界,都不能让他惊讶。” 放过了那三位打劫者,陈修三人再度商讨议论起来。 “不能使用灵气,我们便像是普通人一般。”林询第一个开口,这句话若是让那三位打劫者听到了恐怕得恨得牙痒,这少年显然对普通人这个概念的礼节出了差错。 “最关键的是,没了灵气,我们便无法离开这座世界。” 太上考虑得更多,神色肃然凝重:“我们恐怕将要遗失在这座世界里,浑浑噩噩。” 陈修这时候宽慰道:“虽然无法吸收灵气,但还好储存在体内的灵气还在,这便是我们的第一桶金。” 陈修说完之后,却见林询与太上目光齐刷刷望来,不由有些疑惑:“怎么,你们进入这座世界之前,未曾在体内储存灵气吗?” 太上与林询恶狠狠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们?” “这不是常识吗?” 陈修不解:“每个世界都有许多不同,自然要提早做好准备。我还以为你们两位都是聪明人,看来是我想岔了。” “两位……” 他笑容灿烂:“要成为专业救世者,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第一百八十章 七次机会 “我们的缺陷,在于不了解这座世界的运行与规则。” 在被林询拳打脚踢之后,陈修摸了摸脑袋上的伤口,将血迹擦在路边的街灯上,方才作出了总结:“但优点在于我还储存有灵气。这便是我们的起步资金。“ 起步资金很是重要,一个人如果一开始便是世家大阀的子弟,那他起步便比普通人顺畅许多。 而陈修的起步资金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全看他自己。 “我身体里的灵气,足够支撑我发动七道攻击。” 陈修一边说着一边思索:“这七次攻击,便决定了我们这趟旅程的成败。” 林询与太上也凝重点头:“这座世界的资源,都击中在富人区。” “用这七次攻击帮富人解决一些麻烦,亦或者让他们敬畏,我们便能得到许多的便利。” 太上沉吟着开口:“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动身。” 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必须将七次攻击全部有效利用起来,他们才能渐渐熟悉这座世界,继而风生水起。 众人隐匿身形,悄悄在路边前进,这是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踪迹,夜里的贫民窟有很多打劫者,其中或许便藏着真正的强者,他们不愿意将宝贵的出手机会浪费在这等地方。 就在这时,左边的橱窗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径直朝着林询头颅砸来! 便是林询也未能料到静谧的橱窗里会出现攻击,他隐藏在道路边缘,此刻躲闪不及,被一拳砸中头颅。 剧烈地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勉强止住身形没有倒下,陈修与太上连忙向橱窗里看去,那是个面目阴沉的男人,眼眸里迸发出贪婪。 不止是打劫者,便是路边的住户都偷偷袭击过路人,这座世界实在凶险,稍稍松懈一丝一毫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男人见自己一击竟未能将林询打倒,警觉地意识到危险,连忙大袖一挥,一道光束浮现,破碎的橱窗变得完好无损,他身形不敢停留,连忙隐匿在橱窗里的黑暗中。 陈修皱起眉头想要动手,却被林询拦住了。 “不是时候。” 林询摇头,这一击让他头颅剧痛,脑袋里昏昏沉沉,却制止了想要报仇的陈修:“不值得为这样的小事浪费时间。”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眼下情况紧急,必须要做这样的取舍,他心中也明白,只是方才见林询受伤一时没有忍耐住。 众人继续前行,身形在黑暗中隐匿,蹑手蹑脚,愈发谨慎了。 他们不止要提防打劫者,还有提防掩藏在房屋中的凶险偷袭,这个黑暗的世界到处都是危机,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身死。 忽然,三人止住脚步,他们听到前方传来声响,连忙止住脚步,谨慎地投去目光。 那是三位打劫者,都经过了改造,手臂泛着冷峻的金属光泽,压迫力扑面而来,竟然比一开始时众人遭遇的三位打劫者还要强悍许多。 “看来这打劫者都是以三人作为小队。”太上给出判断。 “还好,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乘次机会,我们快些离开。”林询道。 他说得不错,陈修眯起眼眸,那打劫者的目标竟然是个孕妇,在黑暗中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还真有不怕死的敢在夜里出来?狗东西,不交出钱来,我便送你和你肚子里的东西一起上路!”哪怕声音极小,那打劫者的声音依旧显得凶恶,让人下意识升起厌恶。 然后是那妇人的应答声,细细微微,带着哭腔:“我……我已经没有钱了,家里的房租下个月便要到期,我的儿子马上便要出生。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能让我的儿子一出生便沦为贱民。” 所谓的贱民便是没有住房者,无论贫民区还是富人区,只有拥有房屋者才算是居民,才能受到庇护,正是因此,哪怕是此地的低瓦房屋都能卖出天价。 这是这个世界病态的地方,贫苦人家拼上性命工作的回报,不过是二十几平方的简陋房子,难以下咽的面包。更过分的是哪怕这样简单的一切都有可能失去,如打劫者这样的凶恶团体随处可见,遭遇了一次,便将彻底跌落入无间地狱。 难以想象这孕妇以后的处境会何等凄惨,她将失去钱财,失去食物,孤零零一人带着孩子在街道游荡。 不出意外的话,最终她会在街道某个阴暗的角落和自己的孩子一起饿死,她的尸体会在几天之后被火化,烧成灰烬。 当今的世道,这样的例子有很多。 “下个月的房租交不上的话,你不就成了贱民了吗?” 打劫者狞笑,语气中满是戏谑:“你本就是个贱民,成为贱民,不是理所应答?不止你是贱民,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贱民,活该受冻受饿,活该死在路边。” 那位孕妇睁大了眼眸,黑夜中他的身躯在瑟缩着,颤抖着,剧烈的痛苦充斥在她的心头。 她还记得知道自己怀孕时的心情,将要迎来生命的幸福感将她包裹,昏暗的天幕也有灿烂的阳光。 那时候越是幸福,她现在便越是痛苦。 而她越是痛苦,那位打劫者便越是开怀,越是尽兴。 “你这样的贱民,活该被我抢,活该被我打死!”那打劫者眼眸里浮现出暴戾,竟然挥出一拳,朝着那孕妇面门砸去。 这样的一幕,就连他身旁两位同伴见了都忍不住皱眉,打劫者的目标是获取钱财,而非发泄自己的暴戾,但他们便是皱眉也没胆量制止,三人之中,最为暴戾那个才是首领。 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孩子与母亲身死,这并不难做,这样的时代里,类似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次。 忽然—— 就在打劫者拳头将要落在妇人面门上的那一刻,他高大的身形轰然倒飞出去,砸在墙上。 “是谁……”其余两人警觉地望向四周,神色惊恐,连他们都未能察觉到的攻击,该出自怎样的强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惩罚 这是座没有灵气的世界,一切攻击手段都来自于科技,来自直观可见的强悍破坏力。 隐形的攻击手段自然存在,但能强悍到这种地步的却实在少见。 他们走到近前去探那位暴戾改造者的鼻息,得知答案后倒吸一口冷气。 “一瞬间而已,便将一位二阶改造人杀死……” “至少是五阶……甚至便是六阶都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敬畏,谨慎地向四周望去,却见陈修三人缓缓地迈步走来。 两位少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强力的组合,可剩下的两位打劫者却止不住恐惧地战栗。 “他身上,没有机械的痕迹。” “没有机械的痕迹,说明他要么是普通人,要么便是已经将机械融入身体中的超凡人物……” 两人面面相觑,心头的猜测都浮现出来。 “七阶!” “只有七阶改造者,才能做到机械融入身体的地步。” 他们的脸色变得难看到极致,四阶改造者若是想要动手,那么便是自己身后的存在都保不住自己,这样的人拥有匪夷所思的能为,不受世俗法律所限制。 “七阶改造者,怎么会出现在贫民区?便是在富人居住的地方,都应该是绝顶的大人物才对……”他们心头揣揣,看着陈修的身影越来越近,没想着逃跑。 因为根本逃不掉。 他们都明白,七阶改造者想要杀死自己,便如同杀死一只蚂蚁一般。 自己能活命的可能性只有一个,绝非是凭借武力,便是有再多的底牌于手段,在这样的绝对实力压制面前依旧无用。 只有祈求这位四阶改造者的怜悯,他只杀死了自家的首领,便说明有用到自己的地方,这样一来,自己便有活命的可能。 陈修三人还未曾靠近,这两位打劫者便已经颤颤巍巍地跪伏下来,在漆黑的夜里静静等待着。 可是那三位神秘的强者却迟迟未曾靠近,两位打劫者状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三人似乎在交谈些什么,话语声很低微。 他正想侧耳去听,忽然瞥到林询的眼眸,那眼眸太过骇人,在深夜里都清晰可见,一种压迫感扑面袭来,骇得他连忙低下头,暗自责怪自己的胆大包天。 “你太过心善了。” 太上悠悠道:“你将这两人一并杀了,才不会有后患,若是现在他们升起祸心,便要再耗费一次宝贵的机会。” “他们两人有罪,但还不至于死。” 陈修摇头:“他们两人刚才的确升起过阻止那位首领的念头,只是有重担压抑在他们心头,因为恐惧或是其他,让这样的念头没能付诸实现,所以他们还不至于死。” “而如果他们将念头付诸现实,我便不会惩罚他们,甚至会送他们一场造化。”陈修淡淡道。 “你连自身都难保,还想着送别人造化?”林询冷笑。 三人渐渐走到近前,便止住了声响,冷冷看着两位打劫者。 “滚。”林询淡淡吐出一个字。 两个跪伏在地的打劫者听后,顿时诚惶诚恐、如临大赦一般,飞快朝着陈修三人磕头。 他们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地离开,以至于此刻大喜过望,行动都显得有些慌乱,站起身的时候险些摔倒,然后才朝着远方奔逃。 “慢着。” 他们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淡淡的声响。 “三位大人……” 两个打劫者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僵硬地露出笑道:“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说话的是陈修,他看着这两位打劫者,淡淡道:“你们两人良心未泯,因此我才大发慈悲,放过你们一命。只是死罪固然可免,活罪却不可逃。” 两位打劫者对望一眼,不敢反抗,低着脑袋应承下来:“都依大人所言。” “将你们身上值钱的物件交出来,再砍下右手,然后才可以离去。” 陈修声音依旧淡然。 两位打劫者听后脸色骤变,他们身上携带的已经是至今为止搜集的所有宝物,失去之后,他们便将一无所有。 如果再被砍掉一条右手,那他们连打劫的资格都将失去,从此之后,便与贫民区的普通人没有分别。 他们敬畏地抬头看向陈修,似乎想要求饶,可瞥到一旁太上凶戾的眼眸时当即身形一颤,不敢再迟疑。 铿锵一声,两只右手脱落下来,陈修拿起来细细观察,这两只手内部全是各种金属与高科技,显然价值不菲。 两人身上的财物也被陈修收缴,略微看了看,全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件,眼下自是派不上用场,但还是收缴起来。 “滚吧。”林询这时候终于继续下了命令,那两位打劫者听后如获大赦,忍着肉痛咬牙离去。 看着他们仓皇的背影,林询忍不住转过头来,瞥了陈修一眼:“你倒真是够贪,若是他们想要鱼死网破,便又要耗费一次出手的机会。” 这两位改造者的实力便已经远远超过三人第一次遭遇的小队,如果不依靠灵气,他们获胜的希望有些渺茫。 方才陈修看似笃定,但实则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会坠落,虽然不至于身死,但也会被锋利的刀刺破血肉。 “这不叫贪。” 陈修摇了摇头,分了些钱财与那位孕妇,后者连忙诚惶诚恐地倒下,陈修只是摇头一笑,将这孕妇扶起的时候继续朝着林询道:“必须要让他们肉痛,我们才能够安全。” 林询一怔,有些不解。 这时候太上也笑道:“不错,我们方才出手杀死那位打劫者的首领,剩下两人便知道我们嫉恶如仇。” “哪怕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应当也存在嫉恶如仇者。只是若我们当真嫉恶如仇,又如何会轻易放他们两个离开?” “便是他们眼下兴奋地逃跑,无瑕顾忌这些,早晚也会反应过来,到时我们便危险了。” 太上转过头,看向陈修:“这一点,你的师傅做得很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两个世界 林询惊疑不定地看了陈修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位也能拥有这样的智慧,嘴里却冷哼道:“他可不是我的师傅。” 太上笑吟吟摇了摇头。 三人继续踏上路程,前方的景物渐渐变得不同。 低矮的瓦房越来越远,高楼大厦的轮廓越来越近,此刻已经能看到许多新奇的东西。 各种飞空艇纵横,精密的仪器闪着光,哪怕是夜晚也灯火通明,到处传来人的欢笑声,高楼大厦林立,看不到路的尽头。 “贫民区与富人区,就像是两个世界一般。”太上忍不住感叹。 “就像你们的世界里,修行者与人类居住的,也是两个世界。”陈修瞥他一眼,冷冷道。 两个世界其实有许多地方相似,在太上的世界中,是由修行者占据了全部的资源,而凡人则苟延残喘,生活在泥潭里。 甚至诞生出一种说法,修行者与人类不是同族,似乎人只要经过修行,便能连自己的种族都改变。 太上低下脑袋,有些明悟了,他原本不觉得如何内疚,来到其他的世界之后眼界渐渐变得开朗,也能了解到穷苦人的疼痛,为此感到不平。 善心是埋藏在每个人心底的,只是平素里不散发出光与亮,等待着你去挖掘,去找寻。 三人来到贫民区的边缘,皱起了眉头。 立在贫民区边缘的,是一面巨大的铁丝网,将世界分割成两半。 一半是高楼大厦,一半是人间地狱。 想必时常会有人隔着铁丝网眺望另一边的世界,再走一步,只需要再走一步而已,他们便能拥有优渥的生活环境,便能尽情享乐,纵情声色,便能……活下去。 但这不过是无法实现的空想而已,铁丝网隔绝一切,天堑两边,便像是两个世界。 林询试着想要触摸铁丝网,却被陈修制止住了。 “铁丝网上有电。”陈修告诫。 “电……” 太上与林询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陈修不愧是陈修,见识太过广阔了。 “走罢,我们去找寻出口。” 三人沿着铁丝网前行,半个时辰后找到了大门。 只是大门口的守卫很是森严,十几个身穿黑衣的男人目光阴沉,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危险的气息。 “全是五阶改造者。” 陈修轻声开口,他如今已经能从改造者的打扮上看出品级。 五阶改造者,在贫民窟中已经足够建立一座不小的势力,足够掌控无数贫民的身死,不过在富人区里,却只能负责看守大门。 “他们恐怕是用看守大门来换取进入富人区的资格。”林询在一旁猜测,贫民区与富人区的差距从这一点便可见一斑,哪怕是五阶改造者都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才有资格入内。 “大错特错了。” 这时候响起回应声,守卫中的为首者淡淡答道:“要成为富人区的居民,没有那么容易。我们看守大门换取的并非是成为居民的资格,而是成为居民的奴仆。” “奴仆……” 便是太上都忍不住心惊:“男儿顶天立地,何至于要委身他人之下?” 在贫民区中,五阶改造者已经足够成为人上之人,便是打劫者都不敢招惹,就算不能称王称霸,至少也可以做一方枭雄。 富人区到底有什么好处?能让人如此趋之若鹜? “为了性命。” 为首的守卫淡淡道:“在贫民区里当枭雄,早晚会有身死的一天,或许明天,或许今天。但在富人区里,只要你肯低头,便能保住性命。” “如此一百年之后,我便能正式成为富人区的居民,到时再建立家族,我便与富人区中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原因,他出奇的健谈,为陈修三人解答疑惑。 “进了富人区,便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吗?”陈修问道。 “世上没有一定的事。” 为首的守卫脸上没有表情:“不过在昨年里,富人区的普通人,只死了三个。” “而贫民区里,死在去年的人又有多少呢?几十万,还是几百万?没有人统计。” 他继续道:“不过五阶以上的所谓枭雄死了多少,倒是有人粗略统计过。” 守卫吐出嘴里的烟圈,目光有些深沉:“一千三百个,只多不少。这个世界里强大的人太多,要活下去,只能丢掉脸面与尊严。” 他身旁的护卫们沉默不言,目光却都有些哀沉,显然都认同为首者的话。 陈修默默听完,沉默着思索了一阵,然后道:“明年富人区死者的数目,我已经可以提前预知了。” 那为首的守卫瞥了陈修一眼,静静等待着陈修继续说下去。 陈修问道:“富人区共有多少居民?” “二十三万七千四百二十一。”为首的守卫没有作答,是他旁边的一个人应声。 这样的人数少得令人心惊,贫民区里的居民数目是富人区的百倍千倍,占据的资源却不足其千分之一。 陈修悠悠道:“那么富人区死者的数目,便是二十三万七千四百二十一。” 话音落下,场中顿时寂静下来,一片沉默,鸦雀无声。 所有人显然都被陈修的话语吓得一惊,片刻之后,那位为首的守卫才淡淡开口道:“你要将富人区里的人全都杀掉吗?有这样想法的人有很多,只是敢说出来的却很少。”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说出来之后还活着的,一个都不剩下。” 在他身侧,一个个守卫显露出机械手臂,沉闷或清脆的钢铁声交织作响,像是略微混乱些的交响乐。 还有杀机,汹涌澎湃地笼罩过来,每个守卫都是贫民区中杀出重围的人物,他们眼下是守卫,是奴仆,但手中沾染的血海没有褪色。 林询与太上对视一眼,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不过陈修的神色却依旧如常,他淡淡负手而立,浑身上下没有杀机,也没有灵气。 “我并非是来杀人,而是来救人。” 他看着十几位气势汹汹的五阶改造者,像是在面对一堆不会移动的木头。 第一百九十章 值得下注 “我不明白。” 为首的守卫站起来,他的身形比陈修高上半个头,站起来之后便天生带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不明白。” 他又重复了一次,冷冷看着陈修:“或许是我搭理了你几句,让你觉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亦或者是你本来就是个蠢货?你喜欢装疯卖傻,在其他地方可以,但在这里行不通。” “我不杀你,是因为不符合规矩。” 他淡淡道:“守卫的规矩,是擅闯者格杀勿论,你只要不踏入这扇门,我便没有道理杀你……” “但并不代表我不想。” 他手上的机械手臂上各种精密的仪器转动,铿锵的声响令人心头惊骇:“也并不代表我做不到。” 他是守卫中的首领,换句话说,他统领着十几位五阶改造者,而五阶改造者,已经足以在贫民区里称雄一方。 这是个从刀山火海中走出来的人物,他愿意为陈修解答疑惑,只是因为兴之所至,并非是因为他当真是什么仁善的好人……若有人真的以为他是好人,那便连骨头都无法剩下。 只是一瞬之间而已,气氛便变得剑拔弩张,守卫首领身后一位位守卫纷纷起身,站在他背后,一道道高大的背影挺立,像是一根根旗帜。 而陈修露出笑容。 他眯起眼眸,开始迈步,笑得愈发灿烂了。 守卫们的脸色变了一遍,陈修迈步的方向正是通往富人区的大门,他一步一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找死,他们不能明白这不知来历的少年到底想做些什么,到底是藏有什么底牌,还是他已经疯狂?亦或者一心想要求死而已? 但无论原因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 那便是死。 擅闯者死,这便是规矩,富人区的规矩,便是每个人都要遵守的铁则。 守卫们默默无言,看着陈修一步一步走来,终于,他距离富人区的大门,只剩下最后一步。 再踏出一步,他便触犯了禁忌,便会被十几位五阶改造者杀死,众多守卫的心跳有些加速,在警惕是否藏有莫名的玄机,一些人手中的武器已经开始转动,枪械开始装填。 而陈修依旧淡然自若,像是闲庭信步,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 他露出笑,灿烂的笑,平静地迈步,迈出这最后一步。 当那只脚在空中将要踏地的时候,陈修的脸色,忽然异变。 他的笑容霎时间消散,无影无踪,脸庞冷漠得惊人,杀意在他浑身上下迸发,轰隆如同海洋般席卷。 这样的杀意太过惊人了,甚至让那位守卫首领都面色骤变,他自认为手上沾了许多血,可与陈修的杀意比较起来,却像是微尘与日月。 他的面色骤变,难以想象这少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亦或者他并非是什么少年?在这个世界里面部改造已经很是普遍,不值得惊讶。 “难道他是哪里来的大人物……”众多守卫心头齐齐升起这个念头,并非是他们胡思乱想,实在是陈修身上的杀意太过骇人,哪怕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五阶改造者也要甘拜下风,心惊胆战。 这样的惊骇感,让这群素来冷静的守卫都迟疑了一刻。 也就是这一刻,陈修的两只脚一并踏入富人区,他脸上的杀意与冷漠消散,再度露出如同春风般灿烂的笑容:“你们拥有一个机会。” “一个不做奴仆的机会。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的声音很平静,话语之中,却充斥着十足的诱惑力:“抓住了这个机会,富人们便无法再驱使你们,甚至恰恰相反,是由你们来驱使富人。你们可以站在所有的富人头上,可以站在那群作威作福的人头上。” “最重要的……” 陈修看着十几位守卫,这些高大的守卫们此刻忘记了攻击,只是凝神听着自己的话语,像是在聆听什么仙人讲道:“是你们可以将规则踩在脚下。” 十几个守卫的呼吸霎时间变得急促起来。 规则压迫得越紧,反抗的欲望便越是强烈。 在这个世界里,到处充斥着规则,穷人的规则,富人的规则,奴仆的规则…… 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若是在夜晚时出现在了贫民区的街道上,便会被过路的打劫者抢劫,若是冒犯了富人,便要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规则越是压抑、完善,将之破坏的欲望便越是强烈,光是想一想,守卫们便觉得莫名的快感充斥在心头,让他们难以抵抗。 “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我方才所说的一切,便都会轻而易举实现。” 陈修笑着开口,他并未撒谎或是故弄玄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这个小忙,便是放我们进富人区。” 他看着十几位守卫脸上的挣扎与动摇,淡淡开口,继续说出事实:“如果你们不愿意帮忙的话,我便会杀了你们。”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道:“我从不撒谎。” 守卫们对望一眼,我从不撒谎这句话实在算不上什么有力的承诺,只是从这少年口中说出来,便似乎拥有了某种特别的力量。 他们面面相觑,心头惊疑不定,议论纷纷,有的想要跟随陈修,还有的迫切希望在此刻动手,将陈修三人诛杀,还可以将功赎罪。 林询与太上默默看着这一面,脸上的紧张没有显露出来,他们不得不紧张,陈修出手的机会还剩下最后六次,浪费一次都是不能容许的奢侈。 最终,那位守卫首领给出自己的答案:“我觉得可以赌上一次。” 他话音落下,其余人顿时沉寂下来,显然这首领在众人心中极有威望,他话音一落,便是那些原本迫切想要杀死陈修三人者都沉默下来。 “我们赌赢的希望很大。” 守卫首领继续开口:“那少年身上的杀意不会有假,浑身上下却半点没有改造的痕迹,这说明……他至少是七阶以上的改造者。” “七阶以上的改造者,便值得我们下注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恐惧 改造者之间的每一个境界都有如天堑。 如守卫这般的五阶改造者想要成为富人须得从奴仆开始,期间一旦出现意外便是功亏一篑。 而六阶改造者想要进入富人区,只需要一句话的工夫而已,甚至不仅是成为富人,还能拥有许多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特权。 至于七阶改造者……便是在富人区中,都算得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一般大家族的家主也不过如此,那种等级的存在,已经足够让守卫首领们仰望。 至于在那之后……八阶改造者,他们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呼吸粗重,那种等级的人物只能仰望,在如同金字塔般森严的等级排序中,已经是遥遥看不真切的高峰。 九阶?他们不敢去想那样的可能。 这是一次机会,一次泼天豪赌。 担任守卫与奴仆的五阶改造者,已经下了自己的赌注。 “仔细一想,此事的确可行。” 一位原本坚定的护卫此刻也开始松口:“我们只需偷偷放他们离去,到时便是被发现,也罪不至死……” “用三十年的刑罚来换取这一次机会……我也觉得可以尝试。”又一人开口。 他们一个个开始发表意见,护卫首领做出决定之后,天平便开始朝着陈修的方向倾斜起来。 太上与林询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事情比他们想象中进展得更加顺利。 “不。” 就在这时,忽然有两道声音一同响起,这两道声音都是一个“不”字。 声音的来源,是陈修与那位护卫首领,两人异口同声之后对望一眼,然后那位护卫首领才露出笑容道:“你先请。” “那好。” 陈修也不推辞,开门见山道:“我觉得你们付出的东西还不够,我看不见诚意。” 话音落下,好不容易活络起来的气氛霎时间变得有些凝滞,一位位守卫皱起眉头,没有人开口。 就连太上与林询都忍不住心头古怪,只是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拆陈修的台,没有表现出来。 “偷偷放我们进去还不够。” 陈修平缓地继续开口:“我要你们为我们引路,成为我们的护卫。一路上无论碰上什么人,你们都要与我站在同一条战线。” “你疯了不成?” 话音刚落,便有人惊呼出声,一位护卫怒视陈修,忍不住开口:“你想要送死,我们可还想要活下去。” “与你一起挑战富人区的规则?你可知道失败的下场?” “我不想死……这样疯狂的事,我绝不接受。” 众多护卫吵吵嚷嚷,清晨的天幕里薄薄微光,富人区的高楼大厦里已经隐隐出现了人烟。 林询与太上皱起眉头,时辰飞逝,想要偷偷溜进去的话,已经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但哪怕心头焦急,他们也没有打断陈修,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信任。 面对众人的吵闹,陈修脸上的神色却半点未曾改变,他只是平静地盯着那位守卫首领,淡淡道:“我已经说完,接下来,轮到你了。” “不必了。” 那守卫首领露出笑容:“因为我想说的事,与你一样。” 话音落下,喧闹的守卫再度变得鸦雀无声,有人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家的首领,似乎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世间的一切事,都需要等同的价值。一分钱一分货,出一份力,便拿一份的工钱。” 守卫首领转过头来,扫过其余守卫,凡是与他目光相对者,纷纷下意识地低头。 “我们付出的太少了。如果这次豪赌失败,我们只有三十年的刑期,而若是成功了,我们便会成为所谓的人上之人,拥有梦寐以求的权势。赌注的两边并不平等,所以我觉得不太妥当。” 守卫首领看着陈修,露出笑容:“我们当富人区的混蛋奴仆一百年,才能换来富人区的居民身份。如今换一个更好的对象作为奴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众多守卫面面相觑,他们这时候才回想起自家首领曾经的身份。 在心甘情愿成为富人区的奴仆之前,他也是贫民区鼎鼎有名的人物,被称为“疯子”。 在败给另一个真正的“疯子”之后,他才隐姓埋名,选择了成为富人区居民的走狗,那一场战斗对他的打击很大,但他胸腔里的凶性依旧还在,未曾消弭干净,如今再度焕发出光彩。 这便是为何同为五阶改造者,其余守卫会将他奉若神明的原因。 守卫们此刻有些犹豫与迟疑,这场赌注实在太大,一旦失败,他们便将丢掉性命。 而成功的几率何其渺茫?一边是千万年不朽不坏,永恒掌握世间权柄的富人区,一边是不知从何处来的三个疯子。 他们低声议论,各自抒发几件,不时还爆发出争吵,到了最后,甚至有人暴怒出手,只是被守卫首领压制下来。 最终,守卫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可以答应你们。” 这样的答案有些出人意料,便是林询与太上都有些惊喜,未曾预料到他们当真会参与这样疯狂的计划。 “他们必须要参与。” 有疯子之称的守卫首领露出笑容,悄悄与林询三人耳语:“因为我已经答应了。” “他们对你如此信任吗?”林询有些惊疑。 “并非是因为信任。” 守卫首领露出笑容:“而是因为恐惧。” “按照规矩,如果有守卫叛变,其他守卫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杀死。如果失败了,等待他们的,便只剩死亡一条路。” 林询隐约觉得这守卫首领的笑容有些冰寒,心头有些毛骨悚然。 “我已经选择了叛变,那他们便必须对我出手,而他们向我出手的后果,同样是死。” 守卫首领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所以只要我答应了,他们便没有选择,方才的争吵只是给他们保留些颜面。” 陈修也露出灿烂笑容,向守卫首领介绍自家三人的名字。 守卫首领将这名字铭记下来,然后介绍自己:“我名叫周风,很久以前,别人称我为“疯子”。这外号很是贴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轰下太阳 微微一顿之后,周风继续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算不上疯狂,不太够配这个外号。” 说完之后摇头一笑,似乎不想提起这件事。 “周风……” 陈修喃喃这个名字,然后道:“不过在行动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 周风低下身子聆听,模样做得很恭敬。 “那便是你不是我的奴仆。” 陈修道:“我不喜欢奴仆这个词,以及他表达的含义,你与我同行,便是我的同伴。” 他来自地球,从小接受的便是人人平等的理念,奴仆这样的概念有些难以接受。 周风有些诧异,眸光闪烁了一下,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道:“好……陈兄弟。” 陈修露出笑容。 一行人踏上路程。 这样的一行人有些古怪,十几位守卫带着三个不知来历的人走在富人区的街道上,高楼大厦里,有无数人瞥到这一幕,禁不住皱起眉头。 “那三个人身上,没有象征身份的铭牌。” 没有铭牌,便说明不是富人区的居民,便说明那个人没有身份与地位,不过是贫民区的低等人类。 “只是为何守卫会跟着他们?这三个人难道是不需要铭牌证明的大人物?” 的确有那样的人物,不需要东西证明,他们自己的实力便是最好的证据。 只是这三个人的容貌他们从未曾见过,实在太过诡异了,在这样科技昌盛,信息密切发达的世界里,很难有不被人监控的超凡人物。 “如果当真是不被监控的超凡人物,那么隐匿了如此之久,为何今天要大摇大摆的现身?” “他的目的是什么?又到底是出自哪个家族?” “三大家族里面,谢家隐世,超凡脱俗,林家掌握非凡的权柄,吴家则掌握世间的一切隐秘……这三个男人出自哪个家族?” 众人议论纷纷,信息在网络的世界里飞速传播,富人区的交流轻而易举,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让人世间的一切秘密无所遁形。 至于是否是什么独行侠,没人会生出这样的猜测,在这个世界里科技代表力量,独自一人不可能成为强者,没有庞大资金的扶持,再有天赋者也只能沉沦。若并非如此,贫民窟里走出的五阶改造者也不会沦落成他人的仆从。 身处舆论的中央,陈修倒是淡定自若,静静听着周风介绍这座世界。 三大家族,其余的庞大势力,哪些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物,他们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缺陷,陈修静静听着,思索着。 要从中选出一个家族作为起步,陈修绞尽脑汁思索各种可能性,林询与太上也静静思考。 忽然,陈修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之上,人造的太阳高悬。 哪怕是人造的太阳,依旧散发出非凡的光与热,伟岸的巨物立足于天幕,太过庞大了。 在这个世界里,太阳甚至还提供电能,这是世界上一切资源的中心,是生命的起点。 陈修眼眸里忽然迸发出疯狂的光。 一旁的周风已经介绍完毕,露出笑容道:“不知道陈兄弟想先去找哪一个家族?” 这是极为重要的事,哪个家族更加强大,哪个家族会付出更多的资源,哪个家族又会受到更小的限制。 这是他们在这座世界里的第一步,若是第一步走茬了,以后的路也会越来越狭窄。 “哪一个家族,我都不去找。” 陈修眯起眼睛,露出笑容:“我要让他们主动来找我。” 周风有些诧异:“陈兄弟……” 倒是林询猜测出了他的想法,眼眸里忍不住浮现出精光:“你可真够疯狂的。”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他抬头,望向无垠天幕,直视璀璨的太阳光。 “打开所有的录像设备,将接下来的影响,传输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陈修的声音悠悠响起。 周风顺着陈修的目光望去,初时有些迟疑,思索了一下才霍然开朗,忍不住惊呼出声:“你是要……” 他曾经被称作疯子自然不止是名字的原因,这位来自贫民窟里的五阶改造者的确做过许多疯狂的事。 可他所做的一切,与陈修眼下将要做的相比,都只有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不愧是我的道友。”太上忍不住惊呼,他也明白过来,为这样的豪气而震撼。 其余的守卫则依旧懵懵懂懂,难以理解,当听到陈修的话语时,他们才终于豁然开朗,满脸掩饰不住的惊骇,甚至连身躯都开始颤抖。 陈修一直在眺望天幕,一语不发,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我要……” 他浑身上下的灵气汹涌澎湃,可怕的战意肆意咆哮,脸庞上的笑容变得冷峻,一眼看去,有如一尊绝世凶神,气势太过可怖了。 “轰下太阳!” 澎湃灵气,浩瀚流转! 陈修将这灵气化作实质,一道青色的巨大光柱骤然浮现,朝着天上的太阳轰击而去! 这是陈修的倒竖第六次攻击,上一次,他用来从打劫者手中拯救一位孕妇,而这一次,他用来……轰落太阳! 周风录制着这一幕,同一时间发布到网络,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影响,同时传播到整座世界。 贫民区、富人区、各大家族,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眸,看着这样震撼人心的一幕,看着天上的青色灵气光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轰然轰击在太阳之上! “轰轰轰轰!” 剧烈的声响霎时间升起,振聋发聩,像是上万只巨鼓一起敲响。 灵气的威能爆发,太过骇人心神,陈修周遭一位位守卫身躯战栗,他们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是从贫民区中走出来的所谓枭雄,此刻去战战兢兢,像是第一次见识到猛兽的孩童。 忽然! 整座世界,霎时间暗淡无光! 来自太阳的光与热消散,此刻本该是清晨,太阳本应该冉冉升起,却一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整座世界都伸手不见五指,一切电源消散,能量消弭,科技的世界,什么都不剩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事件 “这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有守卫匪夷所思地喃喃,呆呆望着天幕。 “太阳!太阳!太阳坠落了!”普通人只是惊呼。 不止是普通人,便连富人区里有见多识广的大人物惊骇得失态,贫民区里有孩童一只手指着天幕,一只手拉住妈妈的手。 一瞬间而已,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整座世界,便被巨大的混乱所笼罩。 一击摧毁太阳,这是第一次,以往从未曾有过这样耸人听闻的大事件。 哪怕并非是真的太阳,而是人造的“太阳”,那也终究是太阳。 其内蕴含的,是供给整座世界生存的巨大能量,而如今,竟然只是一击而已,便被那个少年轰落。 事实上,陈修也曾轰杀过真正的太阳,这件事对他而言的确有些难度,但并非不可能做到。 经过在上一座世界中与天帝的一战,他的实力变得更加强大了,有了长足的进步,如今轰飞这一虚假的太阳,的确只需要区区一次攻击而已。 林询与太上之所以未曾想到,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不如陈修,也便没有那样的眼界。 “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只有陈修的声音依旧悠然如常,平静的响起。 黑暗中响起林询与太上的应答声,那一众守卫依旧处于紧张激动的状态中,失去了交谈的力量,只有周风声音沙哑着回答:“好……好,陈兄弟。” 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似乎代表了什么特别的含义,他方才说这三个字时还只是平静如常,此刻却难以再做到了。 因为现在,对于陈修的实力以及他将要做的事,周风已经不抱有丝毫怀疑,眼前这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是真正的大人物,动一动脚,都能让整座富人区震颤。 忽然,新一轮的太阳冉冉升起,天幕上再度拥有光亮,尽情地洒照整座世界,一切富人区的高楼大厦,贫民区的低矮平房。 “这是备用的太阳。” 周风殷勤为陈修解释,以往想必不会这样尽力:“人造的太阳不只有一个,不,不止是太阳,据世人所知,拢共有三套日月星辰,分别被三大家族保管。” 他抬头望向天幕,新的太阳看起来并不刺目,显得有些温和,像是春日的朝阳,至于先前被陈修破坏的那个太阳则像是盛夏:“方才破坏的太阳,是由辉煌显赫的林家所建造,林家掌握世俗权柄,建造的太阳也因此刺目,让人不敢直视。” “至于这个太阳,则属于谢家,谢家隐世,虽然强大却不参与争权夺利,因此太阳光也显得平和。” “第三个太阳是来自吴家,吴家掌握着世间一切秘辛,因此家族众人也有些阴沉,很不好招惹。吴家建造的太阳也是阴阴沉沉。陈兄弟若是见了吴家的人一定要格外小心谨慎些。” 他做出总结:“这三个太阳原本轮番升起,如今林家的太阳已经被你摧毁,恐怕有许多天看不见刺目的阳光了,建造一个新的太阳,哪怕是三大家族也需要耗费许多力气。” 这是在提醒陈修,他眼下是快活舒爽了,但对林家而言却是巨大的损害。 不过这件事,陈修倒不如何在意,事实上,他向来不在意会得罪谁,若思考得太多,反而失了少年人的锐气,得不偿失。 或许这不过是妄想,又或许他能拥有如今的修为,的确与这样的赤子心肠有关。这是任谁来了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让陈修格外在意的,则是周风所谓的“据世人所知”。 那么不为人知的太阳,是否也存在呢? 似是察觉到陈修的疑惑,周风露出笑容答道:“至于其余的太阳是否存在,又来自哪里,我不能告诉你,但三大家族可以。” 语焉不详的模样让陈修皱眉,周风的品性他已经了解,这的确是个称得上疯狂的男人,只凭几句话便敢与自己同行,与整座富人区为敌。 可他敢对抗整座富人区,却不敢说出那个名字,他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他泄露那个名字的代价,一定远远超过死亡。这个世界存在着某种远远超过三大家族的禁忌,一个不能提及的名字……亦或者是更多个。 铁丝网分割的地狱与天堂,不能言及的隐秘,这个世界让陈修敢兴趣的元素越来越多了。 “你做得很不错。” 这时候响起声音,远方有人影越来越近,只是他口中的话语声很平淡,没有太多的惊讶。 七个穿着金黄色衣衫的男人迈着步走来,微笑着似乎在笑,双肩微微耸动:“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 “这是林家的人。” 周风在陈修一旁耳语:“你毁灭的,正是他们的太阳。” 陈修点头了然,眯起眼眸微笑,事态的发展有些令人玩味。 自己毁灭了太阳,这七个来自林家的大人物却不觉得惊骇,甚至也不觉得愤怒,听其言语,竟似乎对陈修很是赞赏。 又似乎……就像陈修所做的,是依照他的吩咐一般。 远方的七道人影渐渐走到近前,为首那人满脸笑容:“我名为林方,正是你在等待的人。” 言语之感越来越热络亲切,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放在陈修的腰间。 “这个人很聪明。” 林询在陈修耳旁低语,他也是人精,对于这些门门道道自然门清:“恐怕暗中已经有人来录制这一幕。他是想让你装作是受了林家的指使,如此才不至于让林家的颜面受损。” “至于之后的行动,是在表示亲切,这说明如果你与他合作,最后得到的报酬会很丰厚……亦或者此事结束之后,他便会着个阴暗角落将我们三人一并埋了。”林询笑道。 陈修点头,目光闪烁。 “这样的情形对我们很是有利。” 一旁的太上也悄悄开口:“便是稍微与他配合也无妨,毕竟真正的明眼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而若是并非明眼人,便是让他们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为什么厌恶 太上说得很有道理。 哪怕是在富人区中,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些是蒙祖辈余荫,有些是用资源堆积出的所谓天才,真正算得上明眼人的人物依旧不多。 如果名声是一种财富,那么落在普通人耳中便不算值钱,只有被真正的明眼人知悉了才算有价值。 给林家一个薄面,这是一件好事。 “可是……” 陈修眯起眼眸微笑:“我觉得不妥。” “为何?”林询与太上异口同声,便连周风都将目光望来。 “因为我从不撒谎。” 陈修淡淡的摇头:“是便是是,不是便是不是,这些虚虚道道太过浪费时间。” 周风听后愕然,林询与太上则面面相觑,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叹息,他们差点忘了眼前这位到底是什么性格。 “怎么了?” 那位名叫林方的白衣男人露出亲切的笑,虽然等得有些耐烦,脸上的神情却依旧亲切。 他的手一直伸在半空中,等待与陈修握手。 而陈修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他露出笑容,一步步朝着林方走去。 林方看见陈修的表情,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看来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强者也是位识时务的家伙。 不过只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便僵硬下来。 他看着陈修一步步走来,看着这少年有模有样的握住自己的手,看着他张开嘴巴,满脸笑意得开口:“我叫陈修,所谓的林家我还未曾去过……只是听说过而已。不过听说到的讯息……” 陈修笑容灿烂,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确凿的事实:“让我很是讨厌。” 林家一众七人脸色霎时间变得有些阴沉与森冷,惊人的杀意开始迸发,如同海浪般席卷。 而陈修依旧像是毫无所觉,继续悠悠地开口:“我在考虑,是否要灭掉林家……但又要耗费太多的工夫。你看这样如何?不如你们林家自己解散……” 说到这里,忽然瞥了身后的十几位守卫一眼,恍然大悟一般露出笑:“解散有些浪费了,你们中有谁愿意当林家的家主?” 十几位守卫瞪大了眼眸,互相对望,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搭话。 他们不能理解眼前的对话怎么会发生到这等地步,今天上午时,自己还在辛辛苦苦地守着铁丝网,为富人区的居民当牛做马,下午便被问是否要当三大家族之一林家的家主。便是故事里恐怕都不敢这样写,进展未免太快了些。 便是周风此刻,都觉得头皮发麻,他意念一动有心想要开口,张开嘴巴时却又连忙闭合上。 “要适可而止,掺和得太多,便是底牌都救不了我……”他在心头自语,这样的念头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恐怕会惊掉大牙,这位周风竟藏有造反之后依旧能够独善其身的底牌,在其余的守卫眼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 与此同时,这一幕也在整座世界各处直播,引起的哗然太过激烈,像是浪潮一般一波接一波。 一开始时,还真的有人猜测陈修是奉了林家的命才敢做出这档子事,在方才林家的七人到来这时,这群人还因自己的猜想成真而欢呼雀跃。 只是如今,他们再也笑不起来了,事情的发展跌破眼球,尤其是在这样阶级密集,规矩森严的世界,实在太超越常理,超过了他们脑袋里所有信息的总和。 这是在打林家的脸!一巴掌接上一巴掌,每一巴掌都扇得这所谓的富人区帝王脸上鲜血淋漓。 他们掌握着世俗的权柄,最为在意的便是名声,而如今名声遭到打击,这几乎是在公然宣战,必定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已经有人在为陈修担忧,同时又有些期待,越是森严的规矩,便越是更多的人想要将之打破,只是平日里不敢表露,此刻在陈修身上才能看到希望。 不过出乎众人预料的,是林家为首那位林方脸色竟然还算平静,他依旧笑容灿烂,甚至出言安抚身后的六人。 这样文质彬彬的气度让许多人敬服,有一些君子如玉的气质,但远不如谢言。 因为谢言的气质是真的。 “我不明白,陈修……陈先生,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我林家如此厌恶。” 林方注视着陈修的眼眸,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呢?还请你告知一二,如此我们林家日后才可以改正。” “问题出在哪里呢?” 让林方有些诧异的,是陈修此刻用的竟然是疑问句,就像是这件事连这少年自己都没搞明白,他只是兴之所至,于是便坦坦荡荡做了。 不过这样的可能只是下一刻便被林方抛之脑后,甚至让他有些觉得可笑,自己近来的脑袋变得有些糊涂了,这样的怪事不可能存在,怎么可能有人连仔细的思考与计划都没有便敢兴冲冲地向着林家下挑战书? 甚至便是许多有所谓周密计划的人或者势力都已经死了,富人区去年只死了三个人,但那是指的普通人,大人物之间的倾轧尤其冷酷,刀刀都要见血。 不过他又猜错了,陈修,绝不是能用常理来度量的人物。 “到底出在哪里呢……” 陈修喃喃自语,他的确没有考虑清楚没明白,只是本能对林家觉得厌恶。 但但凡厌恶,总归会有原因,或许出自别人,又或许出在自己。 少年沉默着,思索着,其他人等待着,紧张着。 终于,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灿烂的笑。 他抬头,看向无垠的天幕,悠悠伸了个懒腰:“因为林家的太阳……太过刺眼了。” 林家的太阳太过刺眼了,就如同它所建立的规则。 这一庞大家族是世俗权柄的掌管者,这便是说一切规则都是由林家制定,将世界分成两半的铁丝网,穷人区与富人区的巨大贫富差距,林家都是罪魁祸首。 太阳不应该这样刺眼,应该温暖地、柔和地照耀世人。 否则,陈修便要将它轰落下来。 无论是天上的人造太阳,亦或者是……地下的太阳。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够分量 初时周风还有些为陈修担忧,为这位敢于挑战权威的勇士提心吊胆,害怕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相当于向林家宣战。 如今他不再担忧了。 因为陈修的确是在向林家宣战。 他已经撕破了脸皮,下达了战书,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林家脸上。 “我这疯子的名号,有些名不副实了。” 周风在心中道:“这世上真正的疯子有些多,让我有些汗颜。” 真正的疯子,他曾见到了一个,也便是那个人让他心甘情愿成为了富人的奴仆,做了个不值一提的守卫。 如今另一个真正的疯子出现了,这次的结果又是如何?周风期待着。 “或许我不应该藏私……” 他一边死死盯着眼前一幕的每一个变化,一个思索着:“或许推心置腹,我才能得到得更多。” “或许……” 虽然如此,他也不够笃定,心头种种思绪在碰撞。 要做出那样的决定太艰难了,推心置腹,便代表自己的一切底牌都暴露在对方面前,便代表着若是对方动了歹心,自己将一无所有。 事实上,在周风看来,只有无人知道的底牌才是真正的底牌,只要有人知晓了,其作用便有可能大大缩减。 他被称为疯子,是因为他曾做了许多疯狂的事,而想要在疯狂事件中存活下来,疯子们便更需要一张张底牌。 “看来是没得谈了?”林方眯起眼眸,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他身后的六位林家改造者见状,顿时露出狰狞的冷笑,眼眸里满是迫不及待,他们已经忍耐了许久,耐心将要达到极限了。 “六位七阶改造者。” 一位位守卫惊呼出声,但这还不是最让他么惊讶的。 真正强大的,是那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林方,他浑身上下各种机械焕发出光彩,像是璀璨的明珠或宝石,亦或者日月星辰熠熠生辉。 “八阶改造者。” 周风喃喃这个词,眼神有些肃穆。 众多守卫哪怕选择了加入陈修,此刻真正面对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忍不住心头惊骇忌惮,犹豫了一刻才纷纷展开机械,只是与林家的超凡人物相比,便只能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六位七阶改造者,一位八阶改造者,不愧是三大家族之一,这样的手笔太大了。 林询与太上也忍不住面色微变,他们的身体不曾经过改造,但却能感受到那种令人惊悚的气势,眼前这七人,每一个都强大得可怕。 他们心头有些担忧,陈修的攻击次数只剩下五次,可眼下却闯下了如此巨大的弥天大祸,要是这五次机会耗尽该如何是好?他们将被永远困在这个星辰,沦为普通人……甚至他们也会死,死在贫民窟里,或者其他的阴暗角落。 虽然心头担忧,但二人脸上却不露丝毫异色,反而冷漠得惊人,恐怖的杀意在他们身后迸发,两人失去灵气,剩下的不过是这些吓唬人的狐假虎威招数。 只是这样的招数却很是有效,让那七位林家的改造者瞳孔骤然一缩,这一老一少两人的气息一个比一个可怕,杀意浩瀚席卷,便是他们也要甘拜下风。 各种各样的气息碰撞,场中的气氛严肃到了森然的地步,杀意纵横宗,唯有陈修依旧在笑。 这少年人笑得灿烂,像是深处春日的早晨,行走在鲜花盛开的林间小道,周遭蝴蝶飞舞。 只是真实情况迥然,他深处这座世界顶尖的武力压迫下,周遭处处是杀意纵横,令人胆寒。 “没得谈么……” 陈修喃喃,旋即微微一笑:“倒也并非一定。” “是么……” 林方冷笑一声,眼下才想着何谈未免太晚了,已经公开撕开脸皮,掌握世俗权柄的林家绝不可能轻易罢手。 三大家族都拥有庞大无比的底蕴,是世界顶尖的庞然大物。 向他们下达了战书,便必定要付出代价,必定要流血,否则该让三大家族如何立足? 林方眼眸里杀意纵横,这少年便是眼下醒悟过来也为时已晚,他本可以活得很好,只需要遵守规矩,弯腰屈膝,依附于三大家族。 但他拒绝了,所以他便必死无疑,这个世界的铁则便是如此,这一铁则存在的时间,甚至比贫民区与富人区之间的规则还要更早。 陈修倒依旧像是恍然未绝一般,让林方有些看不透,事实上,看不透的何止是他,陈修在想些什么,便是他的同伴都不明白。 “自然可以谈。” 陈修悠悠开口:“但你还不够分量。” “那么……是要请林家辈分更大的长辈出来与你见一见吗?” 林方笑得有些讥讽,他心头的怒火已经将要抑制不住,这种时候,随时有可能暴怒出手,这个地方便会被各种重型武器碾压。 “只是你还不够格,欠缺了一些。” 林方冷笑着:“不知道你是将自己看得太高,还是将三大家族看得太低。无论如何,你都犯了错,而犯了错,便必须要收到惩罚。” 隐隐有机械转动的声音,这位来自林家的八阶改造者将要发动攻击了,这让林询与太上皱起眉头。 他若是发动攻击,那陈修便不得不再一次耗费宝贵的出手机会,虽然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幕,只是底牌终究越多越好。 “错了。” 而陈修依旧悠然自得,淡淡开口:“你家族里的长辈,依旧不够格。” 林方皱起眉头,手中的动作有些迟缓,忽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升起了猜测。 那个猜测让他面色骤变,第一次控制不住表情,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粗重。 而陈修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头顶:“够分量的人,位置还要再高,再高,高到入了云端,高到林家不能企及。” “你疯了!” 林方面色霎时间大变,收起了手中的武器,不敢再进攻,无论他是不是疯了,事情的发展都已经超出了林家的预估。 “你死定了!必死无疑!犯了弥天大错!“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三大家族 这世界上存在着不能提及,不能碰触的东西。 林方绝不愚蠢,事实上,早在与陈修见面之前他便思考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许多陈修的计划或目的,只是没有一个与“更上面的东西”有关。 因为那不是能提起的名字,不是能利用的东西,世上的大人物彼此争锋,追逐利益,不择手段,但他们的计划,没有一个与“更上面的东西”有关。 世俗人的小打小闹不被更上面的东西放在眼里,他们着眼于更高处。 “屏蔽录像与网络!”林方面目显得狰狞,他素来风度翩翩,此刻脸色却骇人得可怕,吼着发布命令。 他身后六位林家的改造者惊惧,连忙关闭录像与网络,这样做的代价有些大,关闭了录像,其他人便会议论纷纷,猜测暗中的隐秘,猜测是否是林家不敌,这对林家的脸面是一种极大的损伤。 正是因此,哪怕刚刚陈修叫嚣着要覆灭林家的时候,林方也未曾宣布关闭录像,因为他心中自信十足,自信可以用事实让所有人明白,眼前这个少年人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但现在他不得不关闭录像,涉及到更高的东西,必须要万分小心与谨慎,哪怕损害林家的脸面也在所不惜。 三大家族的历史极为久远,可以追溯到几千万年前。 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便是没有寿命限制的改造人也没有多少能经历如此漫长的岁月,时光长河中总是会出现意外,强大、长生不死的改造者也会一个个陨落。 但那个更高的东西到底存在了多久……没人能说得清。 找到世间已知最长寿的改造者,他也会告诉你早在他出生前,那个更高的东西便已经存在,甚至有一种说法,自从这座世界出现的那一刻起,那个更高的东西便随之应运而生。 三大家族猜测过,几千万年以前,是否有旧的三大家族?或许存在过,那如同三大家族一般浩瀚的庞然大物,又有谁能让它们不留痕迹地消失? 林家掌握权柄,谢家隐世独立,吴家掌握世俗的一切隐秘,这三大家族高高在上,被世上所有人顶礼膜拜,可若是触碰到更高的东西,那么便是三大家族也有可能不留痕迹地湮灭,成为时光长河里扬起又平静下来的浪花,像是伟岸的巨人一脚踩死蚂蚁千辛万苦建造的“庞大”建筑。 “你疯了!”林方狞笑,“想要找死可以,但不要连累林家!” 陈修眯起眼眸,依旧微笑,依旧淡然自若,看来那个让周风都忌惮的更高存在果然很是可怕,他只是稍微提上一句,便让这林方彻底丧失了理智。 而越是如此,陈修便越是想要见上一见,他从不觉得这世上存在着什么不能企及的东西,他天生便拥有不惧怕一切的胆魄。 林方大口大口吸进空气,借此来让自己清醒,看着依旧笃定自若的陈修,一种莫名的火气在他心头窜动,目光却遥望更远处,冷冷道:“还躲藏着干嘛?现在才想着与此事撇清关系已经太晚了。” 他看向的地方原本空无一物,此刻才有东西渐渐凝实,那是三个男人,都戴着面具,身躯有些佝偻。 这似乎是三个年纪苍苍的老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满头白发以及迟缓的脚步都可以证明。 “这件事与我吴家无关,按照规矩,我们是观察者,只是注视,没有插手的道理。”为首者的声音也很是沧桑与萎靡,显得有气无力,让人生怕他说不出下一个字。 三大家族之中,吴家掌握所有的隐秘,陈修猜测,这恐怕便与他们的行事风格有关。 他们潜藏在暗中窥伺一切,但却不插手阻挠,这让他们天生处于一种超然的地位。 尤其是他们的隐身设备,很是精妙与非凡,便是陈修也只有侦查四周时才能从隐约的空气波动中探知一二。 但他只能探查到哪里有人,却无法知悉空气中藏着几道气息,更无法知晓他们在做些什么。 这还是因为此地较为僻静的缘故,若是身处闹市,便是陈修恐怕都无法查探到吴家改造者的踪迹,而若是他们在那时候出手偷袭……光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可更高的存在超脱了规矩。” 林方声音冷漠:“世上所有的规矩在更高的存在面前都不适用,你们吴家既然看到了,便注定逃脱不了,若是这疯子当真做了什么触怒更高存在的事,到时追究下来,林家与你吴家都要被问责。” 三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依旧佝偻着身躯,沉默着,一语不发。 只是他们身形没有隐匿进虚空,这说明他们认同了林方的话,已经决定要插手这件事。 吴家的规则是只注视,绝不插手,但规则在更高的存在面前无用,人不会在乎蚂蚁的规矩,只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那么未曾现身的,便只剩下谢家。” 林方背负双手,淡淡开口:“谢家虽然超然,但三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两人陷入了麻烦,谢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我已经通知了谢家。” 戴着面具的男人似乎在笑,这笑容阴恻恻的,依旧很是苍老:“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得不到来。” 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形容三大家族的关系其实并不恰当,至少前四个字绝不恰当,林家与吴家遭遇了意外,所以要将谢家也拖下水,如此一来便是更高的存在怪罪下来,三大家族也将一起受罚。 除去更高的存在之外,能威胁到三大家族之一的,只有另外两大家族,因此他们彼此制衡,暗地里使绊子,类似眼前这一幕的事并不罕见。 林家原本的打算,是只靠自己解决这件事,要么与陈修何解,要么便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杀死,但那时他们还未曾遭遇这样的变故,未曾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但现在既然有了危险,一切的计划便都将不同。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谢倾 谢家的修行者没过多久便到来,来人身上穿的竟然是绸缎,手持一把白扇,看起来风度翩翩,有些像是地球古代的风流书生。 这样的气质与这满是钢铁机器的世界不符,但其余人眼眸里却没有古怪,谢家是隐世超然的家族,所作所为都更加随心所欲。 有些奇怪的,是其他家族的来人都成群结队,谢家派遣的改造者却只有这一人,更令人觉得古怪的,是林方看见来人面色竟然骤然大变,吴家那三位戴着面具的老人也有些失态。 “他比所有人都要强。” 周风在陈修耳边低语:“九阶。” 当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语气禁不住有些凝重,九阶改造者,这样的概念有些吓人,代表着力量的顶端。 这便是林方与吴家三人色变的原因,谢家此次的手笔太大了,大得超乎他们想象。 “谢倾,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林方呼出一口浊气,不自觉运转机械,如此一来若是遭遇袭击,便可以一瞬间反击或逃走,他显然很是警惕,来自谢家的男人超乎寻常。 “有关更上面的存在的事,自然要小心谨慎些。” 谢倾脸上带着笑,似乎并未因为林家与吴家将自己牵扯进来而愤怒,说话之时轻轻摇着折扇,依旧风度翩翩,温和儒雅。 但越是如此,林方眼眸里的警惕便越,他听过谢倾的名号,这个男人看起来温和,实则暴戾得让人心颤,更他待在一起危险十足,一不小心便有可能遭至杀身之祸。 而若是那样的一幕当真发生……光是想一想,林方便忍不住觉得心悸,九阶改造者毕竟是九阶改造者,拥有的力量太过巍峨了。 哪怕谢倾才刚刚成为九阶,那也不是自己可以比拟,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 “不过还好……” 但林方也在心头暗自松一口气,露出笑容:“还好他要对付的,并非是我。” 他眼睛瞥向一旁依旧悠然自得的陈修,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这个蠢货,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罢?不过这也无妨,马上他便会明白过来……不过到时却也晚了。“ 他又看向那位风度翩翩的谢倾,眼眸里有恐惧,也有欣喜:“谢倾最擅长的不是杀人,而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便是那位轰下太阳者罢?” 谢倾看向陈修,眼睛里幽光闪烁:“能够轰下太阳,已经算得上很是不错,不过若是换我来运作,便不会这么猴急。” “三大家族,各持有一个太阳,只有太阳坠落才会重新炼制。其中林家的太阳上一次替换是在三百年前,吴家的太阳上一次替换是在七百年前。” “至于我谢家的太阳……” 说到这里,他眼眸里的光芒愈发浓郁了:“上一次替换,是在七千年前。你要轰下太阳,要引发轰动,要让更高层次的存在注视,轰下林家的太阳恐怕不够。若是能将我谢家的太阳轰落,才能引起那些人注意。”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露出笑容,这位风度翩翩的谢倾身躯似乎在战栗,因为那个设想而激动。 只是不知让他激动的,是轰落谢家的太阳,还是引起“那些人”注意。 “这的确是我的疏忽。” 陈修摇头,叹息一声:“只是我的时间不多,没工夫等到谢家的太阳升起,所以不得不多耗费些力气。” 他目光扫过在场三大家族的众人,脸上依旧淡然自若:“便是轰下林家的太阳不够,将诸位的性命留在这里,恐怕应该足够了罢?” 随着话音落下,森然的杀机顿时弥漫开来,这杀机之浓郁令三大家族的修行者齐齐色变,仿佛一瞬间置身冰天雪地。 周风等人也暗自握紧了拳头,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压抑的气氛在凝聚,真正爆发,或许只是下一刻。 “或许是足够了……又或许欠缺些。” 谢倾这时开口,他在为陈修思考,似乎口中所言的是与自己的性命毫无关系的事:“不过总归值得一试。” “那么……” 陈修也在思索,满脸笑容:“是否有更好的方法?“ “让我想一想……” 谢倾蹙着眉头思索,这样的一幕很是古怪,周围分明杀机密布,他却在为自己的敌人出谋划策:“我谢家藏有一座太古钟,若是能将之敲响七次,便可以上达天听。” “太古钟……” 陈修喃喃这三个字,有些不解,这是周风上前耳语道:“太古钟是一件神秘的宝物,就停留在谢家的后山,但不知为何,那件太古钟不可以移动,甚至有一种说法,谢家之所以会将家族选定在如今的位置,正是因为那件太古钟。” “能否将这太古钟敲响不看战力,而是在于天赋。” “正是因此,太古钟渐渐成了谢家检测天赋的神物,以往的一千年中,曾有十三个人敲响了六次。” 听着周风娓娓道来,陈修问道:“那么敲响七次的……” “一个也没有。” 周风摇头,神色有些凝重:“但这并非是因为所有人都做不到,而是因为太古钟一旦敲响七次,便会引发祸患,在周围之地引发大爆炸。在谢家之前,也曾有人在太古钟周围建造家族,同样很是繁盛,但后来,那个家族被太古钟覆灭,夷为平地,什么都没有剩下。” 陈修眯起眼睛思索,点了点头。 那么这谢倾为何要提这样的建议呢?自己敲响太古钟,对他有什么好处? 正在思索间,谢倾已是再度笑着道:“那么,你觉得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陈修,心头不可思议,不能理解这样的一幕。 而陈修沉默着思索半晌,才露出笑容:“我觉得不太妥当。” “怎么?” 谢倾露出笑容:“你怕了吗?害怕自己做不到?“ 陈修也露出笑容:“不……只是因为这是你早已筹备已久的事,你辛辛苦苦为我出谋划策,我却要抢先一步坏你的事,这有些不太妥当。“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秘密 陈修的话音一落,顿时让林家与吴家的改造者面色微变,忍不住警惕地看了谢倾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筹备已久?难道这位谢倾早便打算敲响太古钟不成? 哪怕早便知道这位来自谢家的九阶改造者有些疯狂,但疯狂到这种程度实在少见——若是太古钟被敲响七次,整个谢家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倾却笑着摇头,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我为何要敲响太古钟?那可是我谢家的命门,是我的根基,毁灭了谢家,于我有什么好处?” 这的确是事实,众人听得暗自点头,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事,如果没有理由,谢倾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谢家毁灭了,对谢倾而言没有半点益处。 “我不知道。” 陈修摇头,斟酌着道:“或许如此一来,谢家便可以成为你的踏脚石,你敲响了太古钟,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家族,那么更高的存在便会对你刮目相看。” 微微一顿之后,陈修继续道:“而你之所以邀请我去,是因为你想让我帮你试一试水,因为你笃定我无法成功敲响太古钟七次。” 谢倾脸上依旧看不出异样,轻轻摇了摇折扇:“我依旧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一旁的林方听后,眸光却开始闪动起来,听了陈修的猜测,他不得不考虑有这样的可能,这让他心神激动,连他都如此,身后的六位林家改造者自然更是后怕又激动。 那三位吴家的改造者面目掩藏在面具下,却很是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是他们心中在自语:“林家的七个人还太嫩。” “他们不像我们吴家一样行走在黑暗中,因此很少听到秘密,因此不知道有些秘密是听不得的。” 吴家的三人不留痕迹地望了林家七人一眼,看着那七人欢欣雀跃犹不自知的模样,悠悠地叹息一声。 “他们七个,恐怕要悉数死在这里,一个都无法活下去。” “甚至便是我自己也有可能陨落……谢家的这个男人是个疯子,须得小心些,再小心些。” 吴家的三个人很谨慎,这是专门窥探隐秘的家族,生存在黑暗中。 “那么……” 陈修神色忽然变得肃穆起来,眼眸里浮现出精光:“便带我去一次也无妨。” 陈修死死盯着谢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因为,我一定会成功。” 两人目光在此刻相对,都像是看到了幽深的黑洞。 长久的沉默之后,谢倾露出笑容:“但愿如此。” “慢着。” 这时候林方皱起眉头,上前阻止:“他还不能离去,牵扯到更上面的存在的隐秘,按照规矩,我们必须要将他诛杀。” 话音刚落,林方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自己身后六位七阶改造者的身躯在一点一点崩碎。 “这是……” 他有些诧异,皱起了眉头:“身体瓦解崩碎,这是谢倾的能力,不过他既然攻击了我身后的六人,便绝不可能留下活口,一定会将我们斩尽杀绝。” “这样看来……” 他一点一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躯:“我也应该快要死了。” 果然,他发现自己的身躯也在崩碎与消解,这让他脑海中恐惧莫名,但更觉得兴奋。 “我总算明白了,到底什么是九阶改造者……” 他露出笑容,这是他追寻已久的东西,如今终于得到明了。 这是谢倾故意如此,故意将成为九阶的方法泄露给他,让他找到了门路。 这样的门路若是无人指点,恐怕会困惑一生,对于改造者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恩赐,是世上最好的礼物。 “可惜我没有办法成为九阶改造者了……” 兴奋之后,是偌大的失落,林方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莫名的恐惧感笼罩在他心头,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点一点往下坠落。 谢倾最擅长的,便是让其他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不光喜欢杀人,而且喜欢让别人在极致痛苦中死去。 将成为九阶改造者的秘方显露在林方眼前,再让他无能为力地死去,对于改造者而言,这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不……不……让我活下去……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好……让我活下去。” 这是不能忍受的苦痛,只要活下去,他便能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为了活下去,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可没有东西能救得了他的性命,这正是死亡的可贵之处。 林方一点一点咽了气,最终,他的身形瓦解,什么都不剩下,只是他不甘的哀嚎似乎依旧在此地回荡。 谢倾享受这哀嚎,便露出欢欣的、满足的笑。 这样的笑容让人有些想要作呕,就连那三位吴家的改造者也忍不住皱起眉头,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他们也是改造者,深深理解这样的痛苦与不甘。 这时候,谢倾的目光投射过来:“吴家最擅长的,便是保守秘密,因此我可以相信你们,对吧?” “我们带了很多秘密入土。” 来自吴家的一位老人开口:“便是再多上一个,也没有妨碍。” “我相信吴家。” 谢倾露出笑容,挥了挥手。 来自吴家的三位老者顿时隐匿入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确认周围无人之后,谢倾终于再度看向陈修:“走罢。” “你为何敢杀了林家的人?就不怕更高的存在知晓吗?”陈修询问,那个所谓的更高存在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谢倾为何非但不杀死自己,还有将林家的修行者斩杀干净?这违背了更高存在的规矩,其代价之高昂,便是谢家都承受不起。 “你当真要听吗?”谢倾看向陈修,眼眸里光芒幽幽。 “自然。” 陈修回答,说完之后瞥了瞥周围之人:“有不想要知道的,乘现在离去罢。” 守卫们面面相觑,纷纷四散,有时候知道的秘密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知道的太多,要面临的凶险也便越多。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太古钟 方才林方身死的一幕还印刻在守卫们脑海中,连来自三大家族的八阶改造者都一瞬间身死,他们自然知道窥探不应该知晓的秘密会是什么下场。 只有周风依旧待在原地,满面笑容。 “你不害怕吗?” 谢倾看着周风,神色有些古怪,以他的眼界自然一眼便认出周风的战力,为这位胆大包天的五阶改造者感到古怪。 周风笑容灿烂,他行事向来胆大,但之所以胆大,是因为他心中有足够的把握。 “既然已经知道了秘密,那么知道一个还是两个都没什么关系。你方才杀了林方等人,却没有杀死我们,说明你暂时还需要用到陈修。” 周风平静道:“只要陈修还没死,无论我们知道多少秘密,都能够活下去。而若是陈修死了,方才那个秘密便足够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 “你很聪明。” 谢倾微笑:“不过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一定不可能将性命交托在其他人手中。你嘴上虽然将希望寄托于这个叫做陈修的少年,但一定留有底牌。” 话音落下,周风的面色顿时微微一变,这是在挑拨离间,让陈修对自己生出间隙。 他忍不住侧目望向陈修,见那少年的脸色依旧平淡自若,方才松了口气。 “谁都会留有后手,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狡兔尚且都要三窟。” 陈修淡淡开口:“我早便知道他留有后手,但我依旧相信他。” “这样的相信会要了你的命。” 谢倾淡淡道:“不掌握自家奴仆的一切,可算不上一个好的主人。” 陈修摇头:“他们并非是我的奴仆,而是我的同伴。” “同伴……” 谢倾喃喃这个词,眼眸里光芒一闪:“你欠他什么恩情?” 陈修摇头:“我与他才是初次相见。” 谢倾继续问道:“那你可是有求于他?” 陈修摇头。 “周风的实力比你弱上许多,而他既无恩情于你,你又并非有求于他,那为什么要让他作为同伴?” 谢倾皱起眉头:“同伴不太好使唤,远远不如奴仆那般方便。” 陈修摇头:“同伴的存在并非是为了使唤起来方便。” “不得不说,你让我有些失望。” 谢倾悠悠地叹息一声:“不过还好你说得不错,我并非希望你去敲响太古钟七次,只是为了让你替我探一探路。我本就没有对你抱太多的希望。” “至于我为何敢杀死林方等人,是因为对于更高之上的存在而言,敲响七次太古钟的重要性,远远胜过毁灭你这不确定因素。” 谢倾说到这里,忽然微笑起来,那笑容显得有些诡异:“所以不光是林方等人会死,便连那吴家的三位修行者也必死无疑,他们得知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注定要付出血的代价。我之所以不动手杀他们,是因为这样做要耗费太多的时间。” 那笑容愈发古怪与诡异,谢倾瞳孔里幽幽的光闪烁:“我不杀他们,但更高的存在却会动手,轻而易举将他们抹杀。” 这个名叫谢倾的男人果然心狠手辣,陈修眼眸眯起:“那么我们……” “你们也必死无疑。” 谢倾嘴角咧起的幅度愈发诡异,如同一只狰狞的恶兽,挥舞着爪牙:“只是时间或许不是现在,或早或晚。” 话音落下,就连太上与林询都忍不住心头一寒,更高之上的存在到底拥有怎样恐怖的威能,是否连陈修都不是他的对手? 从其他人口中得来的讯息,让他们二人都忍不住生出敬畏。 眼下的情况对于自己一行人太过被动了,身处不知藏有什么玄机的世界,面对只能用神秘来形容的可怕对手,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让他们心中忍不住对陈修生出敬佩,这少年以往到底是如何一次次行走在世界毁灭的边缘,一次又一次扶大厦之将倾?将要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让人难以想象。 更让他们惊诧的,是哪怕在这样的状况中,陈修眼睛里依旧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就像是这少年天生便丧失了恐惧的情绪一般。 他依旧淡然自若,只是微眯起眼眸,淡淡道:“除非……” “除非你当真敲响了七次太古钟。” 谢倾淡淡道:“但你注定做不到了。” “按照世俗流传的说法,我谢家共有十三人敲响了六次太古钟,但这只是世俗的说法,是明面流传的数据。” “至于到底有多少人敲响了六次太古钟,没人能给出真确的答案,绝大部分人的敲钟仪式都是在暗中进行……不过若是有人想要敲响第七次太古钟,便会留下痕迹。” 谢倾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若是那痕迹无误,这么久以来,尝试过敲响第七次太古钟的人,共有一万三千二百三十一个。” “他们都是一个时代的英杰,是那个时代的领跑者,是被记载在我谢家族谱上的显赫人物,而成功敲响第七次太古钟的……一个都没有。” 他看着陈修,神色渐渐又变得悠然起来:“所以你注定会失败,注定会被更上面的存在杀死,注定会成为我的宝贵经验。” 这话音落下,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万三千二百三十一,这样的数字太大,太过惊人。 他们并非是路边随处找来的普通人,而是谢家这一庞然大物中的佼佼者,是一个个时代中辉煌璀璨的大人物。 但没有一个人成功,太古钟依旧屹立在在谢家后院,一如既往。 “不妨用其他的法子……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便连太上此刻都忍不住上前劝阻,那样的数字光是想一想都让人心悸,太上经验丰富,自然会决定另寻他法,毕竟陈修的实力强大,不必比拼天赋。 林询也将目光望来,其中有些担忧。 周风一语不发,脸上看不出太多的神色,只是他的手在轻微颤抖,似乎有些期待。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修露出笑容:“便是去试一试也无妨。” 第两百章 随心所欲 这个决定让林询与太上皱起眉头,心头的担忧愈发浓重,但他们无法否决,对于陈修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如果是陈修的话,或许能够化险为夷。”两人对望一眼,念头相同。 那位周风则显得有些兴奋,在心头欢呼雀跃:“我果然没有看错他。” “他的确是个疯子。” 周风眼眸里闪烁出光彩:“想要战胜疯子,便只有依靠另一个疯子。” 他是被称为“疯子”的人,但在见识到真正的疯子之后,才知道这个名号有些不符合实际,于是他自愿成了看守大门的奴仆。 这是他见到的第二个真正的疯子,陈修做的每个决定都超乎常人想象,不符合一切理性的思考,但越是如此,周风便越是觉得欢喜,因为浙能让他看见希望。 “做了个很不错的决定。” 谢倾赞叹:“不过是对我而言。” 他未曾在陈修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表现得越是桀骜,陈修想要敲响太古钟的念头便越是笃定——他知道陈修是怎样的人,从这少年的双目中看到了答案。 陈修的眼睛里藏着一种光,一种浓重的光,像是初生的牛犊,拥有挑战一切、面对一切的勇气,在有些时候这是一件好事,也有些时候不尽然。 “你现在越是骄傲,跌下来便会越痛,我要让你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谢倾露出笑容,让别人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是他最乐意做的事,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让慷慨激昂的少年人眼眸里的光芒暗淡下来更加痛苦? 两人一路来到谢家,路上遭遇了许多行人,都是富人区中的所谓精英,只是看向陈修的时候眼眸里却闪烁着崇拜,他们还从未曾见过这样疯狂的人,虽然在林方下令关闭录像之后,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陈修还活着,便是最好的证明。 “连林家都吃下了这个亏,不敢声张……这个少年人,到底拥有怎样的来历?” “这个少年是叫陈修吗?他到底是怎样让林家放过了他……”有人喃喃,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并非是林家放过了他,而是他放过了林家……否则为何林家要主动关闭录影?明显是不想丢了脸面。” “若真是如此,那这少年的来头也未免太大了……他到底是来自哪里,难道是……”也有人知晓有关更上面存在的隐秘,忍不住生出揣测,眼眸里迸发出光彩:“若是能与这位来自更上面的存在牵上线,我的前途恐怕不可限量。” “若是能被他青睐……我便不必继续做奴仆,也可以成为富人区的居民……”也有奴仆叹息,他们不知道更多的隐秘,但只是明面上的身份便足以让他们痴迷,偷偷望向跟在陈修身后的周风一行人,眼眸里满是艳羡。 他们有些嫉妒,嫉妒周风等人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能跟在这样的绝顶人物面前,不知道可以跨越多少鸿沟。 不过这样的机会也并非每个人都能抓住,除去周风之外,还有谁敢与陈修进行这场泼天豪赌?恐怕机会便是当真摆在了他们面前,这群人也不一定有能量去碰触。 终于到达了谢家门前,富人区中尽皆是高楼大厦,谢家的住处却古色古香,亭台楼阁,雕花宅邸,山石草木,到处飘荡着书香。 “谢家隐世独居,因此也随性些,诸位可不要见笑。” 谢倾这时候转过头来,像是好客的主人。 不得不承认,在钢铁都市中见到这样的书香门第,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但陈修等人看到的不是这些,而是谢家拥有的庞大能量。 高楼大厦越修越高,是因为城市里寸土寸金,不得不往更高处修建。 这样的书香门第看起来简陋,但光是占地面积便是一个天文数字,若是建造成大厦与高楼,可以提供给数万人居住。 而谢家的人口,只有寥寥数百人而已,这也便是说他们数百人占据了数万人的资源……这还只是有关占地,从中管中窥豹,其余的资源消耗更是令人咂舌。 “三大家族之中,林家掌握世俗的权柄,这能提升他们的声名,借此得到更多的资源;吴家掌握其他人的隐秘,这也能让其他人忌惮,借此有所收获。” 周风在陈修耳边耳语:“唯有谢家,选择了隐世这一条路,这并非他们争夺不过林家与吴家,而是世俗的资源对他们无用。 隐居避世,需要有隐居避世的资本,三大家族中,只有谢家拥有这样的资本。因此在许多人眼中,谢家乃是三大家族中的最强者。” 陈修不答,平静地走入谢家宅邸,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身上的衣衫各不相同。 有的穿着绫罗绸缎,有的身着华服冠冕,还有人渔夫打扮,很碎随和,更有甚者,甚至干脆赤裸上身。 “我们谢家崇尚随心所欲,无论他们想要穿什么、做什么,都任由他们自己的心意。” 谢倾殷勤为陈修介绍,言语间似乎对自己的家族很是喜爱与自豪,这让众人对陈修的话产生怀疑,这样热爱自己家族的人,当真会想要敲响七次太古钟,为自己的家族带来毁灭的危机吗? 他们不得而知,只是无论如何,依旧为谢家这样的地方感到开怀,在这座森然的秩序中,每个人都按部就班,这样的自由显得难能可贵。 陈修却皱起眉头,淡淡道:“他们的确拥有自由,但那是用其他人的血堆积出的自由。” 就如同这座书香宅邸一样,随心所欲,便代表着靡费巨大的资源,谢家的族人的确过着让所有人艳羡的生活,但那是牺牲了许多其他人的幸福换来的生活。 谢家之所以与这座世界的其他所有人截然不同,只是因为这一家族太过强大,太过非凡,因此可以随心所欲,予取予求。 这并非是在追逐自由,而是在享受特权,只有不让他人受到伤害得来的自由才算得上真正的自由。 第两百零一章 自由 一路上的谢家人有很多,互相打着招呼,也有人笑着与谢倾挥手,谢倾便回以亲切地笑。 还有人询问陈修一行人的来路,谢倾并未隐瞒,道出了实情。 这样的状况让守卫们有些紧张,若是陈修当真敲响了七次太古钟,谢家便将灰飞烟灭,当其他谢家人得知了真相是否会出手阻拦? 只是让他们意外的是,那位谢家的改造者得知了真相之后,却浅浅的一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有很多,让他们试一试也无妨,只是……若是失败了,可不要坏了规矩。” “这是自然。”谢倾笑着回答。 一行人继续上路,走着走着,林询忍不住问道:“什么是规矩?” “自古以来,想要敲响太古钟七次,得到更上面的存在青睐者有很多。” 谢倾殷切为众人解答:“只是这天下从不会掉下馅饼,我们谢家为其他人提供了这样的机会,若是失败了,他们便必须将所有的宝物都贡献自己谢家,若是拥有家族者,那他们家族的后辈便必须永生永世给谢家为奴。这么长时间以来,还存在的奴仆家族共有一千三百个,至于宝物,更是数不胜数……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宝物,普通人眼力的宝物有什么价值?我谢家提出这样的规矩,也不过是为了玩乐罢了。” 这样的规矩让众人听得有些心悸,这太古钟便像是吸引飞蛾的火光,无数飞蛾前仆后继,已经失败了一万三千二百三十一次,却依旧有人执迷不悟。 这样的人说来愚蠢,可轮到自己才知道那种无法抵挡的诱惑,谁不想登临更高的境界?看看更上一层楼的风景。 “那敲响太古钟的人自己……”有人忍不住询问,失败之后,敲钟者的宝物会归于谢家,后辈会永生永世为奴,那么他们自己又怎样了? “自然是死了。” 谢倾淡淡回答:“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却想来敲响太古钟,说明他们弱小,而已说明他们愚蠢。弱小、愚蠢者,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隐秘,如何能够活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谢倾淡淡瞥了身后的众多守卫一眼,守卫们顿时静若寒蝉,恐惧万分。 若是陈修失败了,他们也会是同样的下场,弱小、愚蠢,却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隐秘,这句话说的不正是他们自己? 甚至已经有人心头打起了退堂鼓,害怕周风才强忍着跟上前来。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一行人渐渐到了后院,依旧是假山假石,河流蜿蜒,景物美不胜收,有一种江南园林的味道。 只是陈修闻到的味道不是儒雅,而是鲜血,他望向四周,这让他皱起眉头,似乎每一个假山中都埋着尸骨,河流里流淌的是猩红的血。 “怎么?” 察觉到陈修的异样,谢倾转过头来,微笑道:“你觉得不公平吗?可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我的先辈付出的更多,所以能享受到的也便更多,如何有其他人因此而遭受损害,也怪不得我们。” 陈修默然。 又走过一段路,前方渐渐浮现出一条偏僻的小巷。 “太古钟,就在这小巷的尽头。”谢倾神色罕见有些凝重起来。 众人走入小巷,忽然间听见哀嚎声,下意识极目望去,忍不住面色微变。 只见那小巷深处,竟有数十个人被关在笼子里,他们被锁链捆缚,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有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有高大的大汉身躯瑟缩在角落,有人躺在地上,睁大着眼眸,没了声息。 “这是我的一个小兴趣,让诸位见笑了。” 谢倾神色如常,继续为众人带路。 他的兴趣,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数十人都是被他关押在这里折磨、以满足他令人作呕的恶趣味。 “他们犯了什么罪?”太上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冷。 “他们没有罪。”谢倾摇头。 太上眉头皱得更甚:“那他们为何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他有些愤怒,别说没有罪,便是有罪也不至于凄惨到如此地步,没有人应当被折磨致死,就算生得没有尊严的人,也至少应当拥有死得有尊严的权利。 谢倾听得一怔,似乎在此之前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苦思冥想之后露出笑容:“因为我愿意。” “他们的先辈太弱了,未能为后辈获取足够的余荫,所以沦落到这等地步,也只能怪他们倒霉,我是谢家的人,有享受自有的权利。” 谢倾笑容灿烂:“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谢家的自由。” 太上瞳孔微微一缩,暴怒在他心头席卷,一旁的林询也皱起眉头,若非他们如今无法动用修为,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发动进攻。 但他们心头也明白,这不是出手的好时机,眼下必须要忍耐。 好在拥有修为的陈修未曾出手,他毕竟行走过许多世界,见识过许多凄惨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因此能够忍耐下来。 但这样的忍耐只是暂时,他并未出手,但并非代表他不愤怒,他见识过许多惨剧,并非代表他不会因这惨剧而痛惜。 他只是能够将自己的怒火留到可以倾斜的时候,然后轰轰烈烈地爆发。 “还好……”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谢倾听后回头一笑:“什么还好?” “还好我一开始便不喜欢你。” 陈修平静道:“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便想着要将你杀死,你身上一直有我讨厌的味道……我有些庆幸,马上那一幕便将实现了。” “真是遗憾。” 谢倾摇头,叹息一声:“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还颇有些喜欢你,以为你与我一样有些疯狂,甚至衷心为你出谋划策。但现在,我有些遗憾,你与我期待的相差甚远。”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道:“你的确与我一样是疯子,但并非是一切只为了自己的疯子,你还要顾虑许多东西,顾虑其他人,顾虑感情,所以你永远也到达不了我的境界。” 第两百零二章 截然不同 谢倾活得冷血且自私,他将这看做自己之所以强大的缘由,是某种所谓的“难以到达的境界”。 “或许我的确永远都到达不了你的境界。” 陈修淡淡道:“但你也永远到达不了我的境界。” “我不需要到达你的境界。” 谢倾摇头:“因为你的境界远不如我。” 这句话没有冒着火气,像是在不带感情的直述事实。 他也的确在述说自以为的事实,他是来自谢家的天才九阶改造者,有这样的底气。 只是他的底气在陈修面前不值一提。 “我也不需要到达你的境界。” 陈修看着这位来自谢家的九阶改造者,看着这位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人物,语气平静:“因为你的境界一文不值。” 话音落下,林询与太上顿时有些紧张,陈修的话语已经相当于撕破脸皮,不给谢倾留下一丝一毫的颜面,他们有些担忧下一刻便将要开战,暗自做好了准备。 不过谢倾竟未曾愤怒,至少脸上的表情是如此,他的笑容依旧灿烂,悠悠道:“世上有很多人怀抱着与你相同的想法,如此一来,我将他们折磨死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乐趣。” “我也杀过许多与你相似的人。” 陈修吐出一口浊气:“只是杀他们的时候,没感受到什么乐趣。但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平常的乐趣便已经足够多,不需要再增加。我不必从杀人这件事本身得到乐趣,因为我不需要。” 两人脸上笑容灿烂,像是老友相见,一个比一个亲切,只是杀意在暗中席卷,浩瀚得令人心悸。 他们是绝不相同的两种人,在其他人看来都是疯子,但实际上有天壤之别。 “太古钟到了。” 终于来到这座小径的尽头,安宁静谧的山林里,有鸟儿在轻声吟唱,溪水静静流淌,像是真的身处山水田园之中。 一个巨大的钟屹立在正中央,陈修仔细看去,那钟上锈迹斑驳,看起来破旧。 只是有一种浩瀚深远的气息蛰伏其上,让人下意识觉得敬畏。 那敬畏形成压迫力,令一些守卫忍不住跪伏下来,便连周风都面色微变,心头骇然:“太古钟的力量太过巍峨,不可能有人能敲响七下……“ “若是陈修失败了,那么我也必死无疑,不行,现在便要思考逃离之法。” 念头急促流转,未曾见到太古钟之前,他还敢赌上一把,可如今真正目睹那种恐怖威能,他才发觉自己不过是在痴心妄想。 太古钟,绝不是能够敲响七次的东西,以往一万余次的失败者便是铁证,谢家存在了几千万年,也便是说几千万年岁月都无人能将之敲响。 数千万年是何等漫长的岁月?其中多少天骄辈出,煊赫一个时代的人杰都失败,陈修怎么可能成功?周风先前是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眼睛,如今才霎时间醒悟。 “该怎么才能逃脱出去……凭借我的底牌有几成希望……” 他急切思索,额头冒出冷汗,就在这时,陈修忽然有所察觉般转过头来,带着笑亲切询问道:“怎么了?” 见到陈修脸上的笑容,周风焦急的内心忽然变得安定下来,心思流转,渐渐将逃跑的念头压制下来。 “不……我不能在这时候离去……眼下逃跑的把握不到四成……既然如此,还不如赌上一赌。” 他抬起头来,目光平和,朝着陈询摇头表示无妨,心中的念头也笃定下来:“如果是陈修的话,说不定当真有希望。” 若是初次与陈修相见时,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断,可经过不到半日的相处,他便对这少年多了些莫名的信心。 可就在这时,谢倾的声音忽然悠悠响起:“他刚才是在思考该怎么逃跑。” 谢倾看着陈修,目光悠然:“这便是你的同伴,你不了解他的所有底细,便无法使用,早晚有一天,他会在你背后捅上一刀。” 周风脸色变得煞白,他自认为将逃跑的念头掩饰得很好,谁知依旧被谢倾察觉了。 眼下该如何是好?若是失去陈修的信任,这场赌局自己便是赢了也不会有收获,周风抬头看向陈修,惊讶地发现这少年面色依旧平静。 “同伴不是用来的使用的。” 陈修淡淡道:“他想要逃跑,但还没有付诸行动,所以依旧是我的同伴。” 周风心头欣喜,有些庆幸自己及时收回了念头,最终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你蠢得让我觉得有些可怜。” 谢倾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太古钟的面前,看着那尊锈迹斑斑的古朴大钟,目光像是在看着情人,驻足良久之后才道:“开始罢。” 陈修走到近前,凝神观察这尊太古钟,其上的每一个锈迹都昭示着岁月的痕迹,古朴巍峨。 谢家存在的几千万年岁月里,尝试着敲响这尊太古钟七次的,一共有一万三千二百三十一人,漫长岁月里,成功的一个也无。 而在谢家以前的无尽岁月里,又有多少人尝试过了?百万?千万? 这个数字,陈修无法知道。 但他知道有人成功过,否则便不会有如今的谢家。 “曾经的天骄能够做到,我便一定可以做到。” 陈修心头豪气干云,魄力大得非凡,他的眼眸里涌现出精光,战意浩瀚地席卷。 这样的气势一瞬之间爆发开来,让众多守卫惊得后退,就连谢倾的瞳孔都微微一缩。 “他或许当真能够做到……” 这样的念头浮现出来,便是谢倾自己都忍不住惊讶,他不知为何自己会升起这样的念头,这世上绝没有人比他自己更知道敲响七次太古钟的难度。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这少年身上感受到的一种非凡的气魄,那样的气魄雄伟万丈,似乎可以伸手握住日月星辰,可以踏过山川河水,可以面对世间最强大的敌人。 “这是个不懂害怕的人。” 谢倾在心中自语,拥有这样气势的少年,定然是一路披荆斩棘走来,从未曾遭遇过失败,也从不曾害怕过。 “只是马上他便会害怕了……” 谢倾目光里有些期待:“马上。” 第两百零三章 接连敲响 这是谢倾见过的最有朝气的少年人,英姿勃发,朝气蓬勃,似乎世间一切艰险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样的气魄甚至让他生出嫉妒——谢倾没有这样的气魄,如果他但凡拥有一丝一毫的话,都不必因为杀人而感到快活。 “如果能将这样的少年摧毁,让他的信念崩塌,看着他沉沦入无边地狱,那样的感觉,该有多么快活?” 谢倾眼睛里闪烁着幽幽的光。 好在那样的一刻不会太远,当陈修尝试敲响第七次太古钟失败的时候,他的信念便会崩塌,自此堕落入深渊,那样的一幕光是想一想,谢倾便忍不住觉得心头悸动。 至于陈修成功敲响太古钟的可能性,他没有想过,只要稍微恢复些理智,他便知道那样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太古钟矗立,陈修立在他面前,浑身气魄依旧激荡,浩瀚战意席卷。 他脸上没有表情,一语不发,沉闷地敲响了第一声。 “咚!” 这道声音很是清脆,中气十足,在小径里回荡,光从这样的声音中便能判断出敲钟者的本领。 若是敲出的钟声低沉,那便说明敲钟者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而陈修显然与那样的情形截然不同,这一道清脆的钟声传遍整座小径,甚至更远处都有谢家人听到,略微觉得诧异。 ‘这是哪位小辈在敲钟?“ “虽然才第一声,但从这样的声响来看,这小辈的底蕴极其不凡,恐怕至少可以敲响四次。” 能将这太古钟敲响四次便已经算得上非凡的成绩,日后至少可以成为七阶改造者,甚至机缘好上一些,成为八阶改造者都并非难事。 若是让那位林方前来,恐怕至多敲响这太古钟四次便是极限了,可对于陈修而言,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不过是最低的期望罢了。 “终究只是第一声罢了。” 谢倾不为这样的情形所动,依旧表现得很是平静,笃定万分:“最终的结果,依旧不会有差错。” “咚!” 接下来,是第二声钟鼓,这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一遍遍地回荡。 这一声钟鼓引发的反响有些大,第二声钟鼓依旧中气十足,这说明敲响者的天赋很是非凡,底蕴强大到难以想象。 这甚至引得一些人前来观摩,有老者,也有年轻人,只是见到敲钟者并非谢家之人后,才有些失望。 谢倾则依旧笃定淡然:“当初我敲响太古钟之时,第二声也是这样中气十足,这算不得什么,后面几次敲钟的难度要大上太多。” 守卫们则有些紧张,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景,被来自谢家的大人物们围观,让他们心跳加速,这是只有跟咋陈修身旁才能有的体验。 周风则暗自有些紧张:“到底能否成功……不……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有所保留了。” 他决定将所有的赌注尽皆压在陈修身上,而以周风的性格,一旦做下决定便绝不会再回头。 “我须替陈修防备四周,若是有人偷袭,凭借我的底牌,应该能暂且抵挡一二。” 周风目光凝重地扫向四周,此刻的他已经不准备留下余地。 不过若是让他的底牌当真让世人知晓,一定会引发轰动,周风的实力不过是五阶改造者罢了,却能凭借那所谓的底牌在谢家中暂时抵挡一二,这几乎不可能实现,那样的至宝古往今来都少有。 “咚!”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第三声钟鼓终于敲响。 而这第三声钟鼓,竟然依旧带着十足的中气,回荡在谢家之中时,便连许多大人物都被惊动了,纷纷动身前来。 “第三声钟鼓,依旧如此中气十足,这说明他有五分之一的把握将太古钟敲响六次!” “我谢家又要出现一位天才了吗?” 大人物们激动振奋,谢家不愧是谢家,底蕴太过非凡,只过去片刻时间,便有数十位九阶改造者赶来,还有更多的人前来观礼,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的确是大事件,按照世俗流传的说法,谢家数千万年来成功敲响六次太古钟的改造者只有十三位,哪怕暗中的人杰要多上许多,可有机会敲响六次太古钟的天骄,依旧是数十年不出的绝世人物。 只是当看清来人,他们禁不住有些失落,敲响太古钟的并非是谢家的弟子,而是外来者,如此一来,代表的意义便要失去太多。 谢倾额头溢出冷汗,心头蓦然涌起丝丝担忧,又忍不住回想起了陈修身上涌现出的气魄,那种不惧一切的少年意气太过惊人了。 “不……他一定不可能成功……” 谢倾呼出一口浊气,再度平静下来,他的确应当平静,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十万分的把握。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我自己在吓自己罢了,没有人能将太古钟敲响七次,这一点,我明明比谁都明白才对。” 谢倾嘴角再度露出狞笑,期待着,盼望着,等待陈修眼睛里的光芒暗淡,那样的一幕光是幻想都让他愉悦得战栗。 只是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只在下一刻,谢倾脸上的平静便被打破,眼前的一幕让他张大了嘴巴,瞳孔收缩,惊骇到不能自已。 “咚!” “咚!” “咚!” 竟然是接连三道钟鼓声响起,每一道都无比清脆,中气十足,敲钟的少年脸色依旧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疲倦。 “他……他……” 谢倾身躯猛然开始颤抖,他的算计,他的骄傲,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敲响六次太古钟之后,依旧如此龙精虎猛,这样的怪胎他以往从未曾见过。 便是那些尝试着敲响太古钟七次的决定人物,敲响第六次太古钟之后也要累得气喘吁吁,这样气息浑厚敦实的,从古至今都只有陈修一人! 这接连三道钟鼓声不止惊骇了谢倾,周风的面色也骤然大变,他虽然是五阶改造者,但知道的东西却很多,而知道的越多,也便越是为这样的一幕所惊骇。 第两百零四章 变化 反倒是其余守卫此刻还算平静,他们知道得太少,因此不知道陈修完成了怎样的壮举。 他们只知道陈修的目标是将太古钟敲响七次,却不知道每一次对应的意义,眼下陈修虽然还没有成功敲响七次太古钟,但他所坐的,已经是数千万年有记载历史中的前无古人。 林询与太上对视一眼,心头有些雀跃,有些激动:“不愧是陈修。” 与陈修朝夕相处,自然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这少年的天赋有何等恐怖,只是这毕竟是陌生的世界,接触到的是名为“科技”的截然不同的事物,这才让他们心中有些不安。 而如今这样的不安被陈修用实际行动轰得粉碎,陈修依旧是陈修,那个敢追日逐月的少年人。 林询还记得与陈修行走过七国的日子,那时候便像是这世界没有这少年无法做到的事一般。 同样震撼的,还有来自谢家的大人物们,便是九阶改造者此刻都激动得战栗,一位位早已宣布隐世的大人物纷纷现身,死死盯着陈修的面庞。 “敲响六次太古钟之后,竟然依旧不觉得疲倦……那个少年的身躯难道是铁铸成的吗?” “我还从未曾见过这样的人物,在我崭露头角的时代,也曾遇到过超凡脱俗者,可与这少年相比,便是那些留名青史的人都要欠缺!” “家族的历史记载中,可还有其他人如他这般毫不费力的敲响太古钟六次吗?” “给外界看的历史中没有过,真正的历史中也没有过!这少年是叫做陈修吗……他是第一个,这样的天赋难以想象。” 九阶改造者们互相议论纷纷,这些古老的存在随便走出一尊都足以让天下震荡,便是谢倾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可如今却因陈修而动容,几乎要丧失理智。 自然也有人泼冷水,淡淡道:“太古钟能证明的东西终究有限,到底真正的根脚如何还未可知。” “太古钟能证明的东西,便已经足够!”只是一瞬间便有人驳斥,那个说话的老者激动得脸色涨红,“谢天翰,我知道你是谢倾的爷爷,却也不要因为嫉妒便失去了理智。” “我们应当将这少年招揽如谢家,无论什么样的仇怨,这样的天赋都值得为之破例!若将他培养起来,我谢家的地位便至少有数百年不会被撼动!甚至……甚至将其他两大家族甩在身后也不是不可能。” 三大家族虽然有强弱之分,但也终究算得上并驾齐驱,还未能拉开实质性的差距。 要证明这一点不难,如果三大家族中有一个当真领跑,那么剩下的两大家族便绝对不可能存在,如今的谢家虽然势大,但还不足够冠绝一个时代。 但如果有陈修加入,那么他们便能看到希望,这样一位少年天骄,代表的是无限的未来。 “少年人,你是叫做陈修罢?” 有人走到陈修近前,笑吟吟地开口,这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看起来很是谦和,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头,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陈修能够感觉到,这老人的实力强悍得惊人,在九阶改造者中也位列佼佼者。 陈修没有回礼,只淡淡得应了一声。 那老者却不见怪,脸上的笑容依旧很是祥和:“你与谢倾闹了些矛盾,这是小辈间的玩闹,过去了也便过去了,不如尽释前嫌,加入我谢家如何?我可以做主,为你提供修行到九阶所需要的所有资源。” 小辈间的玩闹……陈修冷笑了一声,这老者说起来倒是轻松,若是自己没能敲响六次太古钟,此刻恐怕早已成了路边的尸骨。 老者察觉到陈修的不悦,连忙赔笑道:“不必生气,不必生气,我让谢倾给你陪个不是,便让此事过去如何?” 话音落下之后,老者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收敛,变得威严与冷漠,淡淡呼唤了一声:“谢倾?” 一旁的谢倾脸色有些难看,在此之前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绝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有向陈修道歉的那一天。 这时候方才那位泼冷水的九阶改造者冷冷哼上一声上前:“谢万千,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他名叫谢天翰,是谢倾的爷爷,自然对自己的嫡系后辈很是宠爱。 被称作谢万千的则是那位想要招揽陈修的老者,听后只是一声冷笑,语气很是冷漠:“谢天翰,家族的利益才是优先,你不要因小失大!” 谢天翰眼眸里冷芒一闪,还要开口,这时候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道:“谢万千说得是极,不过是小辈之间的恩怨罢了,在家族大计面前算得了什么?这位名叫陈修的少年人值得这样的待遇。” “谢天翰,你平日里自私便也罢了,只是眼下不要误了大事,否则你吃罪不起!” 谢天翰眼眸里冷芒连连,恶狠狠瞪了陈修一眼,最终却没有多说,拂袖离去。 只是那森冷的杀意却依旧没有收敛,这位九阶改造者显然也是从刀山火海中走出来的人物,杀意磅礴浩瀚,如同海浪般席卷,不过陈修置身其中倒是不觉得异样,脸色依旧平静。 “谢倾……” 那位谢万千再度看向谢倾,轻轻呼唤了一声,虽然没有多说,但语气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谢倾的脸色难堪到极致,沉默片刻之后,却摇头道:“族老,陈修无法加入我们的家族。” 话音落下,许多人顿时皱起眉头,大人物们张口想要呵斥,谢倾却继续道:“因为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敲响第七次太古钟。” 这话音落下,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滞,许多看向陈修的热络目光变得冷漠。 那位谢万千的变化最大,他先前满脸和气,似乎将陈修视作掌上珍宝,如今一旦出现变故便弃之如敝屣,居高临下地看着陈修,阴冷笑了一声。 如果陈修的目的是敲响七次太古钟,那便注定无法为谢家所用。 若是他失败了,便必定会被更高的存在杀死,已死之人能有什么价值? 第两百零五章 争夺 至于如果陈修成功……虽然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那时候便连谢家都会毁于一旦,招揽陈修又有什么作用? 原本炽手可热的香馍馍转瞬间变得一文不值,谢万千朝着谢倾微微一笑道:“方才我对你有些不公,也是为了家族在想,还请不要见怪。” 谢倾摇头:“自然是以家族利益为重,这一点,小辈当然明白。” 也有人安抚谢天翰,那老者却只是冷哼一声,眼眸里的杀意流转:“安抚我无用,只有这小辈身上的血能让我怒火平息下来。” “这算什么难事?” 谢万千笑得灿烂:“只要等他失败了,想要杀这小子,还不是只需你一个念头的事。” “也便是说,用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杀了他。“ 谢万千继续道:“因为他必定会失败。” 这是最关键的一件事,陈修必定会失败,这只是一个没有价值的过客,马上便会永远消失,甚至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不准备把他敲响六次太古钟的时纪录下来。”又有人开口,他负责纪录,但只是纪录对谢家有利的事。 这样的决定自然没人会反驳,从此之后,便当做天底下从来没有陈修这个人,这个少年人马上便会孤独、暗淡得死去,虽然只差一点,他便会在谢家的培养下成为纵横一个时代的英杰。 未能敲响太古钟七次之人便要死,这是更高的存在定下的规矩,哪怕是谢家也只能遵守,所谓的三大家族在那等古老存在面前都只是蝼蚁。 气氛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守卫们瞪大了眼眸,上一刻他们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跟着陈修吃香喝辣,下一刻便如坠深渊,热情好客的主人转眼间拿出了屠刀。 周风呼出一口浊气,有些紧张,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 林询与太上对视一眼,期待着,默默无言。 而陈修面目依旧平静。 他看着那尊太古钟,用手轻轻抚摸其上的锈迹,触感有些冰凉,让他很是享受。 他露出笑容,像是行走在春风里,无忧无虑郊游的孩子,而非在进行压上性命的豪赌。 只要陈修没能敲响第七次太古钟,他便要死了,任谁来也救不了他,可这少年竟似乎没有这样的觉悟。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几千万年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不知道自己将要完成的是这世界上最顶尖家族都困扰无数年的难题。 他只是平静地用力,敲出了最后一声。 “咚!” 当这清脆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谢家的修行者依旧在笑,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随着那钟鼓声响的回荡,他们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 他们尽力去听,害怕自己出现了幻觉,可这不是幻觉,那钟声清脆可闻,依旧中气十足,陈修带着笑,平静地松开了手。 “太古钟……被敲响了……” 沉寂了许久之后,才有人开口,那是一位九阶改造者,平素里也稳重着称,此刻的声音却沙哑得可怕。 “那也就是说……” 一位位九阶改造者面色苍白,低下头,能看到自己的身躯在飞速消散。 “那也就是说,我们将要死了,谢家将要覆灭……” “这怎么可能?谢家已经存在了数千万年……为什么会是这样?” 谁还担忧已经存在了数千万年的东西消逝呢?数千万年,与永远有什么区别? 但终究有区别,永远便是永远,那才是真正浩瀚的数字,与之相比,数千万年都只是沧海一粟。 谢家安逸得太久了,以至于忘记数千万年之前依旧有三大家族,忘记了再浩瀚的势力都会走向终结,忘记了多强悍的改造者都不过是时光长河中一朵飞溅的浪花。 “我不明白……” 谢倾摇着头,脸色煞白,敲响太古钟是他的心愿,他早已盼望了这一天无数次。 只是不应该是由陈修来完成,敲响太古钟的应该是他自己,得到更高存在青睐的也应该是自己……他所梦寐以求的东西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谢倾听到声响,那是身旁一位位九阶改造者在飞速前进,眼下陈修周围是唯一的安全之地,只要躲进去便能苟延残喘,谢倾距离那个位置最近,原本属于最有希望活下去的一个。 可他忘记了动弹,只是带呆愣愣如同木头,恍惚间,他的一生如同走马灯在眼睛里回放。 “的确是我输了。”这是谢倾给自己一生的答案,亲手划出的句号。 他从折磨他人上感到乐趣,这说明他没有其他的乐趣,他的一生是可悲的,他的坚持,他的愿望,最终都只剩下一场空而已。 他失败了,失败的人有很多,但他不光失败,而且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这样的一生只能用可悲来形容,除此之外什么词语都不合适。 谢家的一切都在烟消云散,这座古老的建筑在莫名浩瀚的力量下化为飞灰,有许多不明就里的谢家改造者见到这一幕有些诧异,自然所有携家人都明白敲响七次太古钟的后果,只是数千万年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忘记了这样的可能。 而如今这一幕当真发生,才知道数千万年都不够常悦,人的一生,家族的一生,都不过是短暂的一幕戏剧。 九阶改造者们争相前冲是这灭世般一幕的最后光景,同一家族的改造者们各自施展出手段,前一刻还你侬我侬,下一刻便恨不得掐断对方的脖颈,他们都在挣扎着寻找最后的生机——太古钟敲响七次之后,能够活下去的人数是有限的,因此必定有人要死,自己才能活下去。 家族的情谊在这一刻一文不值,各种各样的重型机械爆发威能,狠毒的小手段在暗中铺展开,一位位强大的改造者惨嚎着死去,林思亲望向杀死自己的同族,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终于,最后冲到陈修面前的人共有十七个,他们眼眸里浮现出贪婪,终于寻觅到了唯一的生机。 第两百零六章 目的 巨大的谢家之中,那块小小的光幕是唯一的安全地点,陈修与同伴们置身其中,静静地看着一切消减。 “放我们进去!”第一个到达的人涨红着脸嘶吼,神色狰狞至极,光幕的门被陈修关闭了,这是更高存在的手段,他哪怕身为实力强悍的九阶改造者也无法破解。 陈修瞥他一眼,淡淡道:“人已经满了。” 他没有说谎,能够进入这光幕的人数是有限的,刚好能够容纳守卫们与陈修三人。 “你这孽障!” 那人听后,身躯因为暴怒有些颤抖,他费劲千辛万苦才能来到这里,途中甚至杀死了好几位自己的血亲,如何能够忍受这样的结果:“放我进去,那群守卫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奴仆!他们的性命哪里有我珍贵?” 守卫们听后面面相觑,有些自卑,陈修却平静地摇头:“所有人的性命都一样珍贵,但守卫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得不将他们带走,还请你体谅。” “你这混账东西!我杀了你!”那人暴怒,无数武器狂轰乱炸在光幕上,到了生死危机的关头,他已经丧失了理智。 就在这时,第二个人终于到达,竟然是那位谢万千,他将脸伸到陈修面前,讪笑着道:“陈小友,我已经知错了,你看这样如何?只要你让我进去,我便送你三千万晶石,有了这笔钱财,你便能够轻松成为九阶改造者。” 这样的手笔让其他人听得骇然,这位谢万千的实力虽然稍微逊色些,但手笔实在太大,三千万晶石已经足够让谢家这样的大家族伤筋动骨了,寻常便是十位九阶改造者的财富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拥有这样庞大的数目。 这全是谢万千用阴险手段得来,他的实力不够,但为人却很是阴险毒辣,就像刚才与同族抢夺生机之时,他便是第一个暗中出手,手段很是毒辣与下作。 “放我进去罢!我愿意给你为奴,永生永世听后你差遣!”还有九阶改造者竟然跪伏在地,在生死的危机面前,尊严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我也愿意给你为奴……还有我身上的宝物,全都可以给你,只求你饶我一命,求求你……”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九阶改造者,此刻却哀求得没有半点尊严。 “这是谢天翰的头颅!他得罪了您,所以我替您将他杀了!放我进去罢!”还有人提着谢天翰的头颅,那个想要杀死陈修的冰冷老者自己却先成了同族手中的亡魂。 这样的场景有些滑稽可笑,不过陈修背后的护卫们却不觉得可笑,他们心头有些担忧——自己毕竟只是守卫,只是奴仆,只是五阶改造者,面对这样多诱人的条件,他们害怕陈修会用他们的性命来作为交换。 事实上,这样的可能性很大,若是换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能否经受住这样的诱惑。 不过陈修自然不为所动,只是摇头道:“抱歉了,诸位,我不是有心想要杀死你们。只是人的性命价值与钱财或实力无关。” “你的这群同伴根本没有帮你什么!不要再犯傻了!”有人狰狞得咆哮,他知道事情的始末。 守卫们听后有些惭愧,这的确是事实,他们不过是五阶改造者罢了,一开始时还能让一些人忌惮,到了后来,实际上全是陈修在保护他们。 “他们帮我的虽然不多,但他们愿意与我同行,愿意站在我的身后,这便是同伴。”陈修淡淡道。 守卫们听后面面相觑,都有些感动与愧疚,他们一开始时还各怀鬼胎,不愿意与陈修同行,如今想起来只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 周风也微笑起来,很是庆幸自己的决定,他终于明白有些时候,不留下底牌与后手也并非是坏的决定,将性命交付在同伴手中也不失为一件可贵的事。 能登上诺亚方舟的人已经决定了,除去陈修三人以及这些五阶守卫之外,无论你是什么实力滔天的大人物都无用,不管你拥有多少身份,多少金钱,都不足够陈修动摇自己的心。 “我……我要死了……” 谢万千喃喃,他看着自己的身躯在一点点消散,随风消逝,不见踪影,他是九阶改造者,可此刻脆弱得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尘。 一位位九阶改造者们目光恍惚,他们来自谢家,是这世界上拥有最高权柄的一撮人,而如今竟要被一群五阶改造者抢走生机,他们的身躯在消散,意识被磨灭,渐渐变得迷蒙混沌。 “陈修!” 最后时刻有人在呐喊,声嘶力竭:“就算做了鬼,我也要杀了你!” 滔天的怨恨随着话语迸发,而陈修目光平静,呼出一口浊气。 “想缠在我身上的鬼魂有许多,多上你一个也无妨。” 陈修淡淡摇头,从光罩中走出。 那种毁天灭地的恐怖威能已经不见踪影,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谢家,这一庞大家族如今什么都不剩下。 亭台楼阁,园林水榭,小径通幽,俱不见踪影。 这样的力量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并非是破坏,而是消减,期间陈修甚至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力量波动,无论灵气还是科技。 这甚至相近于规则,陈修曾经斩断过道的锁链,对于规则有所了解。 “一瞬间万物消减……这样的威能……” 太上在一旁感叹:“这样的威能,我只在“那位”身上见到过。“ 他口中的那位自然指的是天帝,高口中的太阳融化一切,拥有让天地翻覆的威能。 林询也睁大了眼眸,为这样的威能所震撼,他未曾想到在这样科技的世界中也能见识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原来万达同源,不分高下。 不过陈修考虑得更多,他紧锁着眉头,道出了两个字:“目的。” “什么?”众人有些发怔,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 “更高之上的存在建造这座太古钟的目的是什么?” 陈修喃喃出这个问题,众人听后纷纷沉思,这的确才是最关键的事。 第两百零七章 仿品 凡事必定有目的,有因便有果,不可能无的放矢。 那么更高的存在建立太古钟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挑选英杰,那么何苦要造成这样的杀劫?是为了彰显更高存在的威严吗?亦或者那样的存在已经无所不能了,因此行事全凭心意与乐趣。 但在陈修看来不至于如此,如果当真有无所不能的存在,那又何苦要在世间封锁自己的名头,何苦要杀死一切知晓根脚者? 更高的存在想要隐蔽自己的身份,这便说明他们有所顾忌,而三大家族这样的体系,无疑是隐藏身份最好的法子。 若是谢家覆灭了,那么便必定会有新的势力迎头赶上,会展开一场大洗牌,在这样的乱局中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这恐怕与更高的存在利益不符。 陈修设身处地的设想,如果自己是更高之上的存在,那么非但不会覆灭谢家,还会在暗中扶持与保护,这才能让自己的身份永远成为秘密,不为世人所知。 “那便说明……建造这太古钟的,并非是更高的存在。” 陈修冥思苦想:“亦或者,他们建造了这太古钟,只是无法完全掌控,留下了副作用。”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一件事。” 他眼眸里闪烁出精光,喃喃出声:“敲响这太古钟的重要性,远远大过谢家这一庞大家族。” 陈修渐渐理清了头绪,于混乱中抽丝剥茧。 “那么眼下……”周风在这时开口。 “眼下只需要等待。”陈修笑道,“以更高存在的手笔,应当马上便会到来。” 话音刚落,便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远方有人缓步走来。 当看清来人,周风瞳孔忍不住猛然收缩:“那个疯子!” 来人正是曾经将周风打败的那个疯子,正是此人让他信念崩塌,沦为了富人区的奴仆,从一介枭雄变成了看守铁丝网的守卫。 直到现在,周风也依旧记得与这疯子相见的每一幕,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与眼神,那种仇恨与复杂只是一瞬间就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睛变得通红。 不过无人察觉到周风的异状,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挺停留在来人身上,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 便连太上与林询都微微色变,实在是来人的气度太过不凡,以他们的见识都忍不住惊诧。 那是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一袭衣衫如雪一般,他的身材高挑,脸上的神情温润如玉,带着谦和的笑。 他的肌肤也如雪一般,与白衣相衬,让人一瞬间如同置身雪国,似乎下一刻天幕便要飘下漫天大雪。 “他没有经过改造。”陈修做了判断,说是判断,不如说更近乎于某种直觉。 这是个没有经过改造的人。 这是个……修行者! “更高之上的存在……”守卫们喃喃,感觉如同置身云端,他们不过是五阶改造者而已,平常便是三大家族都让他们只能仰望,如今却能与轻而易举便可以捏死三大家族的存在见面,这样的感觉让他们有些恍惚,有些飘飘然。 不过只是下一刻,他们便将这些飘飘然收敛起来,守卫们深深明白,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不过是因为挑好了队伍,与他们自己的实力无关,所依仗的,全是那位少年。 那穿着白衣的男子渐渐走近了,他每走一步,众人的呼吸便急促一分,周风眼眸里的通红便浓郁一分。 一种惊人的杀意在周风浑身上下席卷,看着自己的敌人越来越近,那种疯狂的杀意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撑爆,一种强烈的渴望从他内心深处升起,让他想要暴起出手,想要将眼前的男人撕成碎片。 “不行!不行!我须得冷静下来。”周风狠狠咬着舌尖,竭力让心神变得平静,眼下出手太过冲动了,纯粹是鲁莽之举,不可能为自己谋得一丝一毫的好处。 “我去做富人区的奴仆,便是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为了让自己更加冷静……不行,不能在这种时候犯错……” 周风眼眸渐渐恢复正常,只是心头的杀意与复杂依旧存在,对于这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心中却又存在着许许多多其他难以言说的情绪。 终于,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那白衣男子终于走到陈修近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这白衣男子的脚步而移动,似乎他天生便有一种吸引他人目光的能力。 “见过公子。” 众人的神情变得愕然,只见那白衣男子整理了衣衫,忽然朝着陈修跪伏下来,拱手作揖行了大礼,这一套流程无比自然,似乎本就应当如此。 周风更是睁大了眼眸,他未曾想到原来这位疯子也会下跪,下跪的对象还是陈修,这样的一幕让他心中复杂更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酝酿。 而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的陈修皱起了眉头:“这太古钟,可是你们建造的?” 言语之间没有敬畏,就像是陌生人一般询问,陈修的脸色很是平和,似乎面对的并非是来自更高的存在,并非是执掌这座世界的人物。 “回禀公子。” 那白衣男子恭恭敬敬地拱手作答:“这太古钟,乃是我们制造的仿品。” 说到这里,他用目光瞥了周风等人一眼,似乎在询问这群普通的守卫是否有知晓这等秘密的资格。 周风被他看得心头火气,大口呼出两口浊气才平静下来。 在得到陈修点头示意之后,白衣男子才继续道:“它所仿造的,是真正的太古钟。” “真正的太古钟……”陈修皱起眉头,从谢家的太古钟上,他的确闻到了规则的味道,只是这规则很是缥缈虚弱,将要不存在一般。 如果是仿品的话,那这一切便说得过去了。 “这仿造的太古钟,不过是一个考验,只有能将它敲响七次者,才有一丝可能敲响真正的太古钟。”白衣男子娓娓道来。 陈修的神色,却忽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那么敲响真正的太古钟,又会如何?” 第两百零八章 说到做到 事情的轮廓渐渐在陈修眼中清晰起来。 若这尊太古钟不过仿品,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既然是仿品,那它的副作用自然不是更高的存在可以控制,而是效仿真正的太古钟。 只是仿品被敲响七次,便可以毁灭一座浩瀚的古老家族,那么真正的太古钟的后果……该会恐怖到何等地步? 光是想一想,便让人觉得心头大震,毛骨悚然。 陈修闭上眼睛,意识沉沉浮浮,于一片漆黑中看到血红色的字迹浮现。 这是拯救世界的“线索”,代表的意义很是重大。 太古的钟声回荡耳畔,周而复始又一纪元。 至于时间,则还剩下……十三个小时。 陈修之所以答应谢倾要来敲响太古钟,便是因为直觉的指使,只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敲响的七次太古钟原来不值一提,不过是仿品罢了。 “敲响真正的太古钟会如何……” 白衣男人喃喃这句话,语罢忽然笑了:“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公子还请见谅。” 陈修眼眸微微眯起,先前无论自己说些什么这白衣男子都毫不犹豫得恭敬应答,此刻却卖起了关子。 显然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重大,重大到哪怕是眼前这位神秘且强大的白衣男子都不敢怠慢。 “但是……” 白衣男人见到陈修神色,连忙诚惶诚恐地拱手:“一定会有人告诉公子,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最好是如此。”陈修冷冷道,他对于这至高的禁忌存在没有太多的好感,言语间也很是冷淡。 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他绝不会去敲响真正的太古钟。 “走罢。” 陈修吩咐,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动身前往太古钟所在的位置,距离世界毁灭的倒计时,毕竟已经只剩下十三个小时。 陈修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世界毁灭的倒计时渐渐逼近,前所未有的大危机迫在眉睫,必须要披荆斩棘地迈步。 陈修一共去过十四座世界,成功拯救了其中的十三座,只有在拯救一座世界失败了,但哪怕如此,那种悲痛也让陈修心头惨淡,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还请公子稍待。” 白衣男子露出笑容,他的肤色雪白,笑起来很是温文尔雅,令人不自觉生出好感:“在去太古阁之前,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太古阁……” 陈修喃喃这三个字,心头升起疑窦。 太古这两个字,他今天已经见得太多,为什么那个不能提及的禁忌名字非要以太古作为名号不可? 与太古钟有什么关联吗?亦或者只是巧合? 陈修心中念头急转,他甚至在猜测,谢家是因为建造在仿造的太古钟上才能如此强盛,那太古阁之所以强盛的缘由……是否是因为它建立在真的太古钟上? 若真是如此,那个古老的太古钟拥有的能为未免太过浩瀚了,整座世界最强大的势力都是依它作为基石。 至于必须要做的事又是什么?难道进入太古阁之前还需什么隐秘的仪式?联想到太古阁的神秘与不能提及,这样的猜测倒也不算奇怪。 “公子敲响了太古钟,便算得上太古阁的人了。” 白衣男人淡淡道:“而太古阁的人言出必行,没有人能够忤逆,您曾说要让林家覆灭,那便一定要执行,非如此不可。” 陈修一怔。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远方云雾弥漫。 云雾之中,隐约几十道人影越来越近,只是他们行走得很是缓慢。 待得渐渐靠近,人影终于清晰起来,众人看后面色齐齐变得古怪,有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幕。 那几十道人影,竟是几十个九阶改造者,他们行走得之所以缓慢,是因为他们正跪伏着爬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们身后都背着荆棘,疼痛让这群九阶改造者的脸色有些扭曲,额头流出汗水,却依旧勉强艰难地迈步。 “他们是……”陈修皱起眉头。 “他们是林家的所有九阶改造者。” 白衣男人淡淡道:“他们忤逆了你,因此负荆来向你请罪。” 守卫们听得面色变幻,这是什么样的殊荣?让三大家族之一的林家跪拜着前行,诚惶诚恐地负荆请罪。 他们甚至看到了录像的仪器,这一幕正在同时向整座世界直播,林家的每一个姿态,这世上所有人都能清晰可见。 对于林家可言,这是难以承受之痛,三大家族之中,林家掌握世俗权柄,是权威的象征,因此这一家族最在乎的便是名声,眼下这样在一个少年人弥漫前跪伏下来,等于是将他们无数年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声名毁于一旦。 这是惨痛的损失,但他们不得不如此,敲响太古钟之后的陈修,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忤逆的存在。 在守卫们变得急促的呼吸声中,在世上无数人惊骇的眼眸注视下,林家的大人物们终于跪伏到了陈修面前,诚惶诚恐地磕头:“林家忤逆大人,罪该万死。老朽林家当代家主林成在此发誓,愿将林家数千万年基业交给大人,从此之后,林家一千三百一十二人,尽由大人差遣。” 这话语显得不真实,实在是其中蕴含的信息太过惊人。 守卫们听得头脑发热,今天早晨他们被陈修问起是否要做林家的家主,只当是玩笑与讥讽,可如今陈修口中的话语竟然成真。 这样的现实太令人恍惚,守卫们仿佛一瞬间置身云端,他们不过是五阶改造则,不过是富人区的奴仆,何曾见过这样的一幕?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会距离高高在上的林家如此之近。 今日的旅程足够他们铭记一生,先是敲响七次太古钟覆灭谢家,紧接着林家家主亲自到来,自称要为奴为仆,每一件事都仿佛不真实。 可这的确是真实的,他们只要一伸手,便能触碰到高高在上的林家家主,他的话语依旧清晰回荡在耳边,这让一些人呼吸变得急促。 陈修显然不会在乎林家的家主之位,这样一来…… 第两百零九章 太古阁 如果陈修不在乎林家的家主之位,那么自己……岂不是有机会坐那个位置? 光是想一想便让人觉得热血沸腾,上午时他们还是看守铁丝网的小小五阶改造者,下午便成了三大家族之一林家的当任家主,这是真正的平步青云,春风得意马蹄疾。 许多人呼吸急促,都死死地盯着陈修,等待着这少年的回答。 而陈修摇头道:“我不想做什么林家的家主。” 话音落下,守卫们顿时暗中激动,渴望着这个位置最终落入自己手中。 一切人期待得忍不住幻想,幻想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之后是怎样的光景,数不胜数的荣华富贵,无数人顶礼膜拜,世界上万人之下的权势。 这是最让男人血脉喷张的东西,权利,守卫们眼眸里散发出精光,激动得战栗。 不过陈修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他们眼中的精光一瞬间暗淡,像是一盆凉水泼在头顶,又像是从云端跌落到地底。 “不止是我,其他人也不会做你林家的家主。” 陈修的声音很冷淡,也很笃定,平静地述说事实。 这样的冷淡让人经不住讶然,似乎他拒绝的并非是三大家族之一的地位与资源,而是什么无用的垃圾。 事实上,林家的家主之位对于常人而言或许价值倾城,但在陈修眼中,的确只是无用的垃圾而已。 那位林家的家主抬起头来,目光困惑地看着陈修:“为……为什么?” 林家是他精心打造的庞然大物,耗费了他毕生的心血,以至于此刻惊讶到有些失神,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逾越,连忙低下脑袋。 “因为这世上不需要林家。” 陈修淡然开口:“无论是你来当家主还是我来,亦或者是普天之下任何一人。世上不需要金碧辉煌实则破落腐朽的家族。” “破落腐朽……”林家家主喃喃这个字,没胆量反驳,事实上,就连他自己心中都迷惑起来,林家当真是破落腐朽的家主吗?那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偌大的空虚感充斥在他心头,让他惊慌、痛苦。 守卫们听后脸色有些苍白,面面相觑,忍不住想要出言,陈修不在乎林家的家主之位,但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天大的宝藏,没人能验证看着这样的巨大利益从自己眼前溜走。 不过他们尚未开口,便被周风阻止了。 “在今天早上,陈修询问过你们一次,那时候你们没有胆量,不能撕开林家的脸面。“ 守卫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周风说得不错,曾经陈修给过他们一次机会,只是他们没有那样的胆量。 那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机会,只需要他们说一句话而已,但他们没有在林家面前说出豪言壮语的勇气,身为富人区的奴仆,天生的身份让他们矮了一头。 “没有胆量在赌桌上下注,便没有资格拿走东西,不要再开口了,我为你们感到汗颜。”周风神色冷漠,言语之间没有留情面。 事实上,也只有这样不留情面才能打破守卫们的幻想,世上只有付出之后才会有收获,从没有白吃的午餐。 守卫们羞愧地低下头,诺诺无言。 陈修见状,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周风是护卫的首领,这些事给他处理便好。 事实上,陈修不让这些守卫们担任林家新的家主,除了周风所说的之外还有其他的缘由,眼下这些守卫虽然看起来可怜楚楚,但若真让他们当了林家的家主,那么新的林家或许也不会与曾经的林家有所不同,这个世界的顽疾依旧不会有所改变。 这世上从来不需要林家,不需要这样死气沉沉,扼杀人梦想的条条款款。 这件事最终落下帷幕,事情的发展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球,在无数人中传诵,难以平息下来。 高高在上了数千万年的谢家覆灭,林家宣布解散,这一巨大消息的震动程度难以用言语形容,许多依附于两大家族的势力也被清洗,整个世界格局天翻地覆。 剩下的吴家掌握规则于秩序,一直很是低调,如今自然更是隐忍小心,轻易不显露于世人前。 而这动荡的最中央,自然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的名字。 陈修。 如今这个名字已经算得上如雷贯耳,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将之敬若神明,世俗里的小小孩童也时常讨论,实在是他的事迹太具有传奇色彩。 带着一群普普通通的守卫一举轰下太阳,覆灭谢家,紧接着就连林家的家主都亲自屈膝前来,最终的结果却依旧是毫不留情面的拒绝。 其中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被无数人传颂,而这么多时间汇聚在一个人身上,便顿时让陈修这个名字,成为天地间最璀璨的明珠。 就连那群守卫都因此得了余荫,成了名震一方的大人物。 只是这一切的正主陈修,如今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名字被世人传颂。 事实上,如今的陈修已经带着林询、太上、周风一起,来到了太古阁。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处置了林家之后,陈修便火烧火燎地继续前行,距离世界毁灭只剩下最后十三个时辰,他自然焦急万分。 这一趟路程有些遥远,哪怕借助太古阁的工具也花费了三个时辰才终于到来。 入目而来的景象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这太古阁的布置与陈修想象得不同。 明明身处科技世界之中,这太古阁却到处是古色古香的建筑,亭台楼阁,雕龙附凤,四周云雾缥缈。 门前牌匾高悬,正是字迹苍劲的太古阁三字。 更远处传来诵经声,有人在吟诵典籍,声音庄重肃穆,甚至还有人敲钟、吹笛,古韵浓重。 “这是……” 太上的面色忽然微微一变,他竟察觉到了一丝很是奇特的波动,那是漂浮在空中的气体,氤氲流转。 “有些像是灵气……” 太上做出判断,可尝试着吸取却衣物搜获,这神秘的气体与灵气有些像是,但也终究只是相似而已,实则大相径庭。 第二百一十章 元气 “这种力量,被称作元气。”白衣男子殷勤为众人解惑,经过些许时间的相处,众人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白三秦。 他以白为姓,在太古阁中没有固定的姓氏,而是由新生儿在十六岁之后自己择定姓氏,这白衣男子以白为姓,确实是再合适不过。 “元气……”林询喃喃这个词,有些疑惑,有些不解,“元气与灵气有什么关联?” 他能感受到这种元气的强悍,甚至能明了他如何运作,只是无法吸收——这或许与他修行的功法有关系。 他修行的是经由陈修改良的修行之法,吸收灵气时效用十足,但对于这种崭新的能量便只能望而却步了。 “灵气……”白三秦喃喃这两个字,也有些不解起来,“什么是灵气?” 林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像是他不知道元气一般,白三秦也对灵气一无所知。 “你不必知道。”陈修冷淡说了一句。 白三秦听后,连忙赔笑道:“是我逾越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一路上的景物美不胜收,各种各样古色古香的建筑矗立,只是很少有人烟来往。 “这太古阁中,共有多少人?”陈修忍不住问道。 白三秦答道:“三百二十七人。” 对于陈修的询问,他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除去敲响太古钟的后患之外没有隐瞒。 “那为何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人烟?” 陈修一行人已经走了半柱香的路程,行过许多辉煌浩大的殿宇,走过许多典雅精致的山石,可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遇到。 “太古阁的占地共有上百里,眼下不是外出的时节,自然难以见到人烟。” 白三秦给出的答案让众人心中都有些诧异,三百二十七人占据上百里土地,这样的手笔不知该说是大气还是穷奢极凶。 对于普通人而言,土地是一种重大的资源,每一座建筑都要尽力建得更高,如此才能供给给多人居住,往往每几十立方米的土地便有数十位住户。 可对于太古阁的大人物来说,却要空费这样多的土地来建造无用的观赏建筑,上百里土地,节约一些,甚至已经足够让数万人生活下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眼下的境况正附和这句诗,只是朱门臭的并非是酒肉,而是比之珍贵无数倍的土地。 “公子不必心急。” 白三秦回过头来,露出一抹亲切的笑:“阁中的长辈以命大家在太古钟的位置集合,只等你过去之后便会一一到达。” 这样的姿态很是谦卑与温和,看起来不像是太古阁出来的大人物,这甚至比那群成为奴仆的守卫表现得还要像是奴仆。 周风找了个机会,偷偷在陈修耳边低语道:“不要对他放松警惕,这个人很危险。” 这是他用血与泪换来的真相,白三秦绝不像他表现得那般友善,至少对周风而言不是如此。 这是个可怕的敌人,他现在表现得越是温和,撕咬起人来便越是凶狠,毋庸置疑的是,一旦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都会将敌人撕咬得鲜血淋漓。 陈修点头表示明白,实际上,他一直对白三秦保持着警惕,甚至不光是白三秦,对这太古阁,他都有一种不能说清来由、直觉一般的提防与恶感。 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因此林方死了,乃至于谢倾都死了,眼前这位才是自己最后甚至最大的威胁。 “加快些脚步。” 陈修吩咐,既然这白三秦喜欢在自己面前扮作奴仆,那陈修也便正好利用这便利,得知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 眼下事情迫在眉睫,陈修有些担忧,再不加快脚步的话,恐怕当真会来不及。 他闭上眼睛,距离世界毁灭的倒计时,还剩下最后六个小时。 如果不能在这六个小时中敲出决定性的一锤,那么这个世界便将要毁灭,生灵涂炭,无论是富人区的大人物还是贫民区勉强苟延残喘的普通人。 “是。” 白三秦并不恼怒,依旧微笑着应答,一行人越走越远,渐渐被各种各样的亭台楼阁所包围,恍惚间如同置身仙境。 好在那些护卫们不在这里,否则以他们的见识,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 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摆放太古钟的位置,是一座尤其辉煌宏大的殿宇。 这殿宇占地足有数百平方米,很是浩瀚巍峨,其中各种鎏金装饰密布,气韵庞大不凡。 一个锈迹斑斑的钟立在大殿正中央,那钟显得残破古老,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有些不搭,但任谁见了都不会在意这辉煌大殿的景致,目光下意识地被大钟所吸引。 实在是那大钟之上的神韵太过非凡,这是时间的韵味,仿佛从天地伊始那座大钟就屹立于此,莫名的气机在其上缭绕。 “这便是真正的太古钟吗……”陈修喃喃,谢家的仿品太古钟同样气韵非凡,只是与这真品相比无疑有着天差地别。 这样的宝物,只能用夺天地之造化,其余一切词语都黯然失色。 陈修忍不住走近,伸出一只手抚摸,那种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上下冒气鸡皮疙瘩,似乎在触碰一尊巍峨的古神。 松开了手,陈修尽力让自己清醒下来,方才他竟莫名升起一种想要敲钟的冲动,好在最终被他抑制下来,世界毁灭的倒计时虽然迫在眉睫,但在事情没有彻底见出分晓之前,他还不会行动。 这时候,太古阁的人终于悉数到来。 他们到来的方法有些古怪,先前陈修在此时还空无一人,转眼之间便汇聚满堂,陈修挨个细数,三百二十七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不过这大典巨大巍峨,哪怕三百余人汇聚倒也不觉得拥挤。 “我太古阁之人拥有特殊的移动之法,所以一瞬间便可以从太古阁四面八方汇聚到此地。”白三秦这时轻声为陈修解惑,话语依旧很是恭敬谦和,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招待堪称无微不至。 第两百二十一章 锁神链 只是越是如此,陈修便越是提防,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点,他深深明白。 还有这样的移动之法,让陈修隐约觉得古怪,甚至觉得有些熟悉。 “像是空间挪移之法!”他自语出声,数百里的距离随意移动,这的确像是空间挪移之法。 只是这是以元气催动的空间挪移之法,陈修等人无法动用。 陈修知晓其规律,只是必须要用元气来作为催动剂,陈修未曾修行过有关元气的法,只能空有宝山而不得入。 但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世上万法通源,归于一条道路,这至少算得上一条线索,无论灵气还是元气,有许多法都通用。 “这位便是敲响太古钟的陈修道友罢?”陈修思考时有老者上前,说话时冷冰冰的模样。 这老人身着一袭黑衣,脸上半点表情也无,看起来有如一尊雕像,说话的语气也淡漠非常。 他竟将自己称作道友……这让陈修有些诧异,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还从未曾听过这样的称呼。 这座世界世俗里科技蓬勃发达,但真正的顶端战力还是掌握在修行者手中,太古阁攫取最顶尖的资源,享受着独一无二的优待,所使用的,也是修行者之间的称呼与习俗。 无论灵气还是元气,这都是一场修行,殊途同归。 这时白三秦上前温和笑道:“这位是我的父亲,也是太古阁的阁主,黑七宁……至于道友这一称呼,则是我太古阁彼此之间的称呼,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陈修已经知道,太古阁的姓氏是由自己择取,因此这白三秦的父亲的姓氏与他截然不同,气质、风格同样大相径庭。 白三秦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因此不知道道友的称呼对自己并不陌生,陈修拱手,朝着太古阁的阁主拱手行了一礼。 “从犬子口中,你应当已经知道了太古阁请道友来此的目的罢?”黑七宁话语依旧显得冰冷,平静地开口。 陈修点头,自己来这太古阁的目的,正是敲响真正的太古钟。 他原本所敲响的太古钟只是仿品,是一层考验,只有通过了考验者,才能有资格得到太古阁的垂青,得到敲响真正太古钟的机会。 “那么……还请道友快快动手,眼下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耽搁了。”黑七宁开门见山,这位太古阁的阁主向来不是一位喜欢寒暄的人。 陈修听得心头疑窦,这位黑七宁说时间紧迫,那么太古阁也掌握有世界毁灭的倒计时吗? 这颇为惊人,有修为高深者能探知到自己的死期,但对于世界的运转却一无所知,哪怕是那位身为太阳的天帝都无法做到。 至于就此敲响太古钟……陈修倒没有这样的打算,虽然暗中直觉中的指示,自己的确需要敲响这座太古钟,才能将世界从毁灭中拯救出来。可陈修总觉得还藏有什么玄机,藏有什么未知的祸患。 在了解有关事实的一切真相之前,陈修绝不会将太古钟敲响,他能够看到世界毁灭的倒计时,还剩下最后五个时辰,这样的时间不算多,也不算少。 “时间紧迫……到底是什么时间紧迫?如果我不尽快将太古钟敲响会发生什么?敲响太古钟之后又会发生什么?”陈修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疑问,他对于白三秦都懒得寒暄,对于这位喜欢直来直去的太古阁阁主,自然更是开门见山。 他需要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有一丝一毫的隐瞒都不会动手,眼下是必须要慎重的时候,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招来毁灭性的祸患。 太古阁的人面面相觑,有许多人皱起眉头,这显然不是一件可以告诉陈修的事,就如同白三秦迟疑一般,他们也同样迟疑。 “会有什么后果,与你有什么关系?小子,不要忘记了,这里是太古阁!” 人群之中,有人森冷的回应,那是一位身材魁梧壮硕的老者,眼眸里闪烁着寒光。 这样的姿态若是普通人见了恐怕非得吓得屈从不可,但对于陈修自然不管用,他的目光依旧冷漠,逼视着黑七宁。 “只要你敲响太古钟,我便赐给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知道三大家族吗?我可以让他们在你面前如同狗一般唯唯诺诺,这世上一切美女、金钱,都任你享用。”人群中又有人开口,这一次,是许之一利诱,看来从方才的对峙中,他们也已经明白威逼对陈修无用。 可是利诱对于陈修而言依旧无用,在陈修眼中,功名利禄都只如浮云一般,美色钱财同样不值一道,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冷漠而坚定,盯得黑七宁皱起眉头。 “可以告诉你真相……” 良久的沉默之后,黑七宁冷漠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不过在此之前,你须先得带上锁神链,待得你敲响太古钟之后,我们才会放你离去。” “锁神链……” 陈修皱起眉头,瞧见一个太古阁的修行者拿出一根漆黑如墨的链条,那链条之上幽光湛湛,令人望而生畏。 陈修能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机从那链条之上传来,这种危机感让他浑身上下毛骨悚然,似乎被一尊太古凶神目光锁定。 这是太古阁的让步,只有自己将性命交托在他们手中,他们才肯告诉自己真相。 陈修试着抚摸锁神链,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发寒,没有把握。 “凭借我的修为,是否能冲破这锁神链……”陈修暗自思索着,他出手的机会还剩下五次,凭借自己的修为,能否让太古阁引以为傲的宝物失效? 他不知道,对于这个世界的最高战力,陈修一无所知。 “这不公平!” 这时候陈修身后响起声音,周风皱起眉头,冷冷开口道:“若是带上了这锁神链,便连性命都被你们握在手里,我们还有什么胜算可言?” “你说错了。” 这时候白三秦开口,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漠,幽深如同深渊一般:“你们不需要胜算,这并非是一场赌局。” 第两百一十二章 真相 白三秦背负双手,一袭白衣如雪一般,给人的压迫感却十足:“我们并非是对手,因为我们的利益一致,敲响太古钟,无论对于你们还是我们,都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更何况……” 他的面目忽然变得更加冷漠起来,竟然隐约给人一种压迫感,他似乎并非是洁白的雪,而是森寒的冰块:“更何况,你们从来没有胜算这件事,这世上没有能与太古阁作对的人。” 周风面色霎时间大变,那种久违的恐惧感将他的心笼罩,让他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又回想起了曾经与白三秦的对决,那一次对决,他输得彻底,输掉了一切。 见到周风的表情,白三秦满意地露出笑容,终于又看向陈修,神色再度变得温和儒雅起来:“公子,这锁神链,恐怕你是非带不可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陈修,等待着他的决断,林询与太上呼吸有些急促,脸色很是难看。 这是在以势压人,太古阁不愧是太古阁,携裹着滔天的威仪。 那么陈修会做何决断呢?若是拒绝,恐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关于太古阁的一切都是未知,到底能否获胜?林询与太上心中没有把握。 黑七宁这时却笑了,他向来冷漠,笑起来竟然也霎是吓人,口中的声音刺耳:“三秦说得不错,这已经是我太古阁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事实上,这是我太古阁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让步。” 他似乎在发怒,眼眸里都喷出火光,这位黑七宁平常便凶狠冷漠,此刻发怒之下,那种威压敢顿时扑面而来,若是心智不坚者,恐怕一瞬间便要吓得溃逃。 哪怕以周风的心性,都控制不住身形后退了一两步,被这威压震慑,周风难以想象,处于这威压正中央的陈修会面临怎样的滔天压力。 可陈修的面色,却平静得惊人。 这样的面色甚至让黑七宁都瞳孔微微一缩,他深知自己的气势有多么可怕,以至于陈修现在毫无反应,竟让他觉得是自己眼花。 所有太古阁的修行者一齐望向陈修,死死盯着这少年,等待着他的答复。 而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我可以答应。” 这话音落下,场中的肃然气氛都随之一滞,杀气腾腾的太古阁修行者们面露喜色。 “你果然还算识趣。”黑七宁眯起眼眸,这样的结果让他心头喜悦,认定方才陈修的确被自己的气势所震慑,自己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只是错觉而已。 也理所应当该如此,他是太古阁的阁主,也便是这座世界的最强者,久居高位养成的独一无二的气势,理所应当要让每个人惊惧。 “能让太古阁退后半步,你已经值得自傲了。” 又有人开口:“年轻人,你做了很识时务的决定。” “你应当庆幸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否则你马上便要死了,没有人可以忤逆太古阁,这是世上的铁则,你现在还不知道,但早晚有一天会将这铁则记在心头。” 又有人说道,语气之中,甚至带了几分讥讽。 太古阁的人们都很是自傲,理所当然如此,他们是这世界的主宰者,拥有独一无二的权威。 周风这时候沉默,只是他心头有些五味杂陈,既为陈修作出这样正确的决定而兴奋,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失落,觉得哀伤。 这样失落的情绪不应该有,在太古阁面前退让不算丢人,只是陈修那种勇往直前的印象在周风脑袋里消散了。 陈修听着太古阁众人的讥讽话语,心头倒还算平静,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便生气。 更何况他答应的原因,也不是被太古阁的威严所震慑,而是想赌上一把,赌凭借自己的修为,可以将锁神链挣脱。 其他人没有想到这样的可能,是在他们看来锁神链无所不能,只要被捆缚,便是天上的神只也只能任由宰割,而陈修拥有突破这限制的勇气,以生命为注,进行这一场泼天豪赌。 眼下这群太古阁的修行者们无论如何讥讽欢欣也好,稍后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有人满脸讥讽与冷笑地将锁神链送到陈修面前,而陈修既然决定,便也自然不会再有丝毫犹豫,平静地将锁神链戴在头顶。 一种规则的力量顿时将陈修捆缚,这样的感觉让陈修皱起眉头,似乎自己的性命正被其他人掌握在手中,一举一动,都受到其他人的桎梏。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无拘无束的少年人如何会喜欢戴上锁链?但他现在必须要忍受,还没到爆发的时候。 “现在是时候告诉我了罢?”陈修冷淡道。 询问声响起,人群之中却回荡起一声嗤笑:“你的脑子难道被驴踢了不成?好好想一想,现在就连你的性命都被我们握在手里,我们还凭什么告诉你?” “你这小东西,实在蠢得有些可怜,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模样,还有提条件的资格吗?” 这样的讥讽声将陈修淹没,位于这座世界顶峰的太古阁却低俗得像是市斤中的小小流氓,陈修觉得可笑,便毫不掩饰地嗤笑出来。 “你还敢笑!” 有人似乎被这笑容所激怒,恶狠狠道:“看我剥了你的皮的时候,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一群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个个恨不得将陈修杀之而后快,林询与太上见到这一幕面色微变,周风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们都不曾想到,堂堂太古阁竟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所谓的位于世界之上的禁忌存在,其实微小卑鄙得可怜。 “便告诉他罢。”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异样的声音,那是白三秦,他竟选择了为陈修说话,平静地开口道:“这是我们答应下来的事,答应下来的事,便理所应当要做到。” 这样的话语让太古阁的修行者们怔然,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他们显然对这白三秦颇为畏惧,很有些忌惮。 黑七宁也呼出一口浊气,冷漠道:“我儿说得的确不错。” 第两百一十三章 更替 越是强大的人物,便越是会有所坚持,若是道心不坚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到最后。 好在没有让陈修失望,太古阁中还存在着气魄不凡的人物。 只是这对陈修而言,或许也不是一件好事,气魄不凡的人物便是现在帮了陈修,稍后也会成为最难缠的对手。 “太古钟所代表的,是生命的轮回。” 黑七宁冷漠的声音响起:“与仿品一样,他同样需要被敲响七次。” “敲响第一次,则原有的资源开始消减,新的资源将之取代。” 资源是科技世界的重中之重,包含金属、石油种种,在这个科技昌盛的时代中,许多资源已经将近枯竭了,敲响第一次太古钟的好处堪称天大。 “敲响第二次,原有的规则开始消减,新的规则将之取代。” 规则包含万象,一切自然人文之理,如果将之敲响,那么这个世界的人便会忘记富人区与贫民区的铁则,忘记高高在上的三大家族,忘记人与人之间的巨大沟壑。 但也有许多好的规则也会随之消减,这第二声太古钟敲响的结果不知是好是坏,藏有很多的未知。 但必须要敲响不可,若是不将之敲响,则无法进行接下来的三四五六七次敲钟,这座世界便依旧会毁灭。 “敲响第三次,原有的日月消减,新的日月将之取代。” 这是天大的好事,这座世界的月亮与太阳已经失去光与热,因此三大家族才会建造新的太阳与月亮将之取代。 但人造的太阳虽然可以使用,但比之真正的太阳自然有许多不足,缺少那种无可比拟的生机。 “敲响第四次,原有的星辰消减,新的星辰将之取代。” 日月的光辉虽然璀璨,但缺失了星辰便缺失了许许多多的乐趣。 “敲响第五次,原有的动物消减,新的动物将之取代。” 在这个世界里,资源过度开发,许多动物都已经灭绝,如果新的食物链出现,无疑是一件好事。 “敲响第六次,原有的世界消减,新的世界将之取代。” 这一点尤其重要,星球的寿命总有尽头,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无穷岁月,这座世界也已经残破不堪,像是气喘吁吁的老人。 太古钟敲响第六次,这座世界便将重新焕发出生机,万物生机勃勃。 “敲响第七次……” 说到这里,黑七宁骤然微微一顿。 他长出一口浊气,才继续平静冷漠道:“缘由的人类消减,新的人类将之取代。” “人类……” 陈修喃喃,面色忍不住变幻,这最后的第七次太古钟,竟然是要让人类灭族! 哪怕再这之后新的人类会出现,但因此而流的血绝不会消散,陈修难以想象那是何等湖大的罪孽。 “不错。” 黑七宁冷漠道:“任谁也不得不承认,人类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开采资源,靡费土地,一切损耗的源头,都在于人类,只有新的人类出现,这座世界才能真正得到重启。” 陈修皱起眉头:“那么你们又如何?太古阁是否也会消失?” “你在开玩笑不成?” 黑七宁尚未开口,已经有人冷笑着驳斥:“我等居住在太古阁中的,都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岂可与凡俗相提并论?在你到来之前,这座世界已经重启了五次,而我太古阁自古长存。不止是我们,只要站在这太古阁的范围内,你们几人也可以安然无恙。” 一旁又有人追加道:“不过也只限你们几位而已,不可以再带其他人进来。危机已经迫在眉睫,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更何况太古阁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地方?” 陈修眉头皱得更深。 如果说人类有罪,那么太古阁便无罪了吗?这三百余人居住之地靡费的资源,已经抵得上寻常数万人。 这还只是表面的土地消耗而已,暗地里有多少钱财、资源,更是数不胜数。 最让陈修深恶痛绝的,便是人的等级之说,他从不认同人也需要分出三六九等,凭什么普通人便要在太古钟的威能之下更替,而太古阁便可以永世长存?陈修没有看到这个势力的攻击,只看到它骑在所有人的头顶作威作福,动辄便要无数人流血陨落。 “快些动手罢!时辰恐怕所剩不多了。”黑七宁也催促道。 “那么……还剩下多少时间?”陈修询问,他想要知道太古阁是否知道世界毁灭的倒计时。 结果却没人回应,看来这样奇妙的能力只有陈修自己拥有,太古阁的人只是知晓世界毁灭终有一天会到来,知晓太古钟必须要有人敲响,至于其中究竟则不甚明了。 “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有人冷冷催促,言语之间目光一直盯着锁住陈修脖颈的锁神链,目光有些冰冷,这是在威胁,若是陈修再不动手,便要借助这锁神链的威能让陈修屈服。 而陈修双眸开阖了一次,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紧张,望着那古朴的太古钟,握紧了拳头。 他不得不敲响这太古钟。 因为识海之中,距离世界毁灭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半个时辰。 他在这太古阁中浪费的时间有些多了,眼下不得不做出决断。 哪怕是无数生灵的涂炭,也好过这座世界毁灭,陈修如今,已经没得选择。 无论能否寻到其他的办法,他都必须要开始行动。 “慢着。” 就在陈修将要敲钟之时,周风忽然出言,上前一步道:“若是陈修敲完了这七次太古钟,那么我们的性命该如何保证?” “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 有人皱起眉头,不耐烦道:“只要站在太古阁的范围内,保管你们可以安然无恙。” 周风冷笑道:“只是钟声的力量无法伤害我们而已。” 他冷冷看着太古阁的众人,极度冷静与谨慎:“若是到时候你们太古阁对我们出手,我们又该如何防范?陈修已经戴上了锁神链,敲响七次太古钟之后,我们便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底牌。” 第两百一十四章 敲钟 林询与太上也神色严肃,周风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眼前的情形清晰可见,太古阁对于陈修一方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眼下他们需要陈修敲响太古钟时,众人还能保存一条性命。 可若是陈修利用价值耗尽了……又当如何? 那时候,还有什么能保住自己等人的性命?还有什么底牌或依仗? 一个也没有。 那时候自己四个人算什么?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这是有些残酷的现实,太古阁这样的庞然大物占据绝对的优势,自己等人的性命尽皆被他们拿捏在手中。 “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黑七宁淡淡道:“敲响太古钟者,便是我太古阁的人。按照规矩,我们不会对你们动手。“ “甚至与之恰恰相反!” 白三秦这时在一旁开口,语气带着笑意,他的话语温和儒雅,极具煽动力:“若是不信的话,你们可以看看这五人。” 太古阁的人群四散开来,露出五个男人,他们在太古阁的众人中并不起眼,显得很是普通。 不过也只是在太古阁不起眼而已,若是到了外界,依旧无一不是顶尖的人杰。 “太古钟,曾经敲响了五次。” 白三秦的话让众人听得面色大变:“而曾经那五次敲响太古钟,开启新的时代者,正是这五位人杰。” “事实上,想要敲响太古钟,需要的不止是绝佳的天赋,还要有远超常人的道德情怀,就如同陈修公子你一般,他们都是非凡的人物,天赋超绝,仁德良善,同样与你一样的,是他们曾经都如您现在这样对我太古阁口诛笔伐,很是不满。” 陈修看向那五个人,方才这五人站在太古阁的人群之中,已经与其他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甚至方才出言讥讽者他们也在其列。 陈修难以想象,如自己一般的人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吗?世事变迁,难道自己敲响太古钟之后,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这样的事实太过残酷了,让人难以接受。 “而他们非但未曾身死,反而成为了我太古阁的一员,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受无数人膜拜。” 白三秦微笑着继续:“这是如山的铁证,如此一来,你们总归可以放心了罢?” “可否让我与他们谈一谈?”陈修皱眉道。 “自然可以。” 白三秦微笑着应答,他一直翩翩有礼,温文尔雅,当真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做派:“只是不是现在。” “世界毁灭只在旦夕之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敲响太古钟之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可以促膝长谈。” 陈修眉头皱得更深。 难道权利与金钱当真能将人腐朽到如此地步吗?陈修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可白三秦说得不错,的确已经没有时间了,眼下,自己必须要去敲响七次太古钟。 陈修能够准确判断出世界毁灭的倒计时,闭上眼睛,识海中的血红色数字,只剩下最后三十分钟。 很难想象,象征着世界上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最宏伟浩瀚的大事件,剩下的倒计时竟然只能用分钟来计算,难以想象的大灭世不再遥远,只剩下最后三十分钟。 “开始罢。” 陈修缓缓道出这三个字,声音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他在注视那五位曾经敲响太古钟的“英雄”,发觉这五人的眼中没有期待,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追忆都没有。 仿佛他们只是与这件事无关的陌生人,仿佛他们以往不曾做过如今陈修将要做的事,仿佛他们心头波澜壮阔激荡的热血已经彻底冷却。 陈修觉得失望,这样的滋味很不好受。 他不得不亲手摧毁一切,哪怕这是并不熟悉的世界,他也觉得心头有些发寒。 他回想起了贫民窟里挣扎求生的人们,回想起了那个怀孕的母亲,回想起了一家家低矮房屋里泛黄的电视节目。 他也回想起了富人区里的人,他们没有要以死来偿还的罪,曾经陈修独自面对三大家族之时,便有许多人暗中为他声援,那都是宝贵的力量,是陈修一步步走来最大的收获。 如今这一切都要逝去了,这座世界的日月星辰,鸟兽生灵,新的轮回将要重启。 陈修试着以这是必然来安慰自己,可这并不能让他好受,不会让他手中沾染的鲜血褪色。 “可我不得不做。”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最后一次用手抚摸太古钟。 旋即他发力,敲响了第一声。 “咚!” 剧烈的钟鼓声霎时间响彻,不止是这太古阁,甚至响彻整座世界。 此时此刻,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听到这声钟鸣,无论他们身处何处,也无论他们在做些什么。 也小孩子听到了,便睁大着童稚的大眼睛望向天空,咯咯的笑,有贫民区的人听到了,停下了手中的劳作,愕然地抬起头。 富人区的大人物听后这钟声,个个疑神疑鬼,他们居住的房屋安保完善,按理来说不可能被人侵入,此刻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随着时间流逝,更大的变化出现了,许多人愕然疑窦,发现自己周边的铁石、铜矿,全都不见踪影,正在开采的矿区陷入动乱,随着这钟声的敲响,什么都不剩下。 但这只是暂时而已,新的资源将会出现,甚至会变得更加充沛,这座世界兴兴向荣,有许多发现新的自愿者已经欢呼雀跃,眼睛里冒出光彩,似乎看到了一条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 “咚!” 接下来,是第二声钟鼓,陈修沉默着将之敲响,中气十足的声音,再度在整个世界的范围内回荡。 这一次,有先前未曾听到钟声者也发现了异样,还有些怀疑自己幻听者心中也笃定起来,人们议论纷纷,不知这钟声的来源。 “有些像是太古钟!”有大人物开口,做出准确的判断,他知晓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自然,这场谈话,也只是在极小范围内进行。 第两百一十五章 剧变 “的确有些像是太古钟。” 又有人开口,声音有些疑窦:“只是这声音与太古钟有些不同,要更加浑厚,更加沧桑,那种浩瀚伟岸的气息更加浓重。” 他曾有幸听过谢家太古钟的钟声,因此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只是这样的判断让他心头万分震撼,比之谢家的太古钟还要浑厚沧桑的钟声……世上当真存在这种东西吗? 继这钟鼓声之后,这第二声钟响的效用开始有了作用。 这第二声钟声所重置的,是规则。 穷人区与富人区的规则,主人与奴仆的规则……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自此,一切限制与枷锁烟消云散。 人与人之间没有间隔,没有鸿沟。 但随之而来的,同样有暴戾与杀戮,限制人地位身份的规则消失,同时伴随的还有其他的规则,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氛中。 不过这只是暂时而已,早晚有一天会有新的规则出现,那规则比之曾经的规则更完善,更美好。 所需要的只是时间,一切东西都在酝酿,朝着更美好的方向前进。 只是这路途中伴随着牺牲,有的可以忍受,有的不能忍受。 无论如何,陈修能做的,都只有敲响。 他呼出一口浊气,双手发力,敲响了第三次钟声。 “咚!” 第三次钟鼓声,依旧中气十足,无论是仿造品还是真品,陈修的每一次敲钟都充满着中气,似乎这少年浑身上下的朝气无穷无尽,不会匮竭一般。 这样中气十足的钟鼓声甚至让太古阁的修行者们动容,那五位曾经敲响过七次太古钟的救世者瞳孔微微一缩,似乎见到了什么万分骇人的事。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万分骇人的事,便是那五位曾经的敲钟者们敲到第三次钟鼓时也要气喘吁吁,不可能如陈修这般中气十足,这是肉眼可见的差距。 “这少年的天赋与意志……”黑七宁面色微微变幻,他终于发觉,原来那时候陈修面无表情不是自己眼花,而是这少年的确没有被自己震慑。 在敲响第三次钟鼓时依旧精力充沛,生龙活虎,这说明这少年的天赋与意志都堪称超绝,甚至说是从古至今独一无二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理所应当不会被自己发怒所震慑、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 新的疑问又涌上他的心头,他不能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恐惧,陈修又为何要带上锁神链,为何要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太古阁手中? “难道……” 蓦然,一个念头浮现在黑七宁脑海中,这个念头让他瞳孔微微一缩,心头的骇然难以用言语形容。 “不……这不可能……” 只是下一刻他便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散,这绝无可能,锁神链是不可能被挣脱的宝物,无论他有多强的修为都无济于事。 “他或许不是怕死,而是害怕同伴死在我太古阁手中,因此才选择了忍辱负重……”新的念头升起,让黑七宁笃定下来,这是最有可能的状况,为了同伴而选择隐忍,这正附和他对于陈修的印象。 但这样的印象并不会让黑七宁对陈修生出好感,反而让他露出狰狞的冷笑:“果然是个蠢货!” 他眼眸里闪烁着幽幽的光:“带上这锁神链之后,你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死,另一条……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回过头,看了那五位曾经敲响太古钟的人一眼,而那五人恭敬地低下闹到,不敢与黑七宁对视。 “嘿嘿……” 黑七宁眼眸里幽光浓重,在心中自语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这锁神链,其实还有第二个效用……” “你永远不会想到,成功敲响七次太古钟,开启新的纪元者,远远不止五个人。” 他说着无人能够听到的心声,这是关于这座世界的最大隐秘:“真相,是三十六个人。” “三十六个人里,有五个人选择了服从,所以他们活了下来。有三十一个人选择了忤逆,所以他们在锁神链的作用下被迫服从,所以他们死了。” “带上锁神链的那一刻,你的性命,你的一切,便都被我们握在了手中。” 这样的真相太过骇人,原来锁神链还有着这样恐怖的作用,能够操控一个人的身体。 就算陈修没有因为询问有关太古钟的真相而带上锁神链,那么太古阁也会竭尽所能,想出其他的办法,来为陈修偷偷带上这一道锁链,借此操控他的心神,让这位正直的少年郎沦为行尸走肉。 从始至终,陈修都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如以往三十一个甚至没有留下姓名的敲钟者一般死亡,另一条,是选择背弃自己的一切,从此之后,如那五位敲钟者一般活在生不如死的泥潭里。 白三秦注视着这一幕,他的眼眸有些冷,泛着幽深的寒光。 “敲响第三次太古钟所代表的,是日月的更替……” 陈修抬头,望向天幕,太古钟的作用开始显现。 天幕上宏大的太阳忽然消散,无影无踪。 整片天幕下一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无数人惊愕地抬起头,这样巨大的变化,已经没有人能够无视,这世上有黑夜与白天,但哪怕是黑夜也有月亮的光,不至于像此刻这般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有三大家族的人试着放出自己制造的太阳,可结果依旧无用,黑漆漆的天幕上半点光影也无。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竟连气温都变得冷冽,哪怕是实力强大的改造者都有些难以忍受,裹上了衣衫。 贫民区的孩子们更是冻得发抖,颤颤巍巍的模样,样子有些令人心疼。 但旧的太阳逝去之后,新的太阳会将之填补,只是下一刻,崭新的太阳冉冉升起,迸发出光与热。 这样的光与热让许多人激动莫名,上一刻还是漆黑森冷,下一刻便看到万分的光明与温暖,太阳是一切生命的源头,是万物的起始,那种蓬勃的生机令人欢喜。 第两百一十六章 接连敲响 “这是哪个家族制造的太阳……这样的光与热……” 有人感叹,眼眸里闪烁着光彩,不知是否是因为强烈对比产生的错觉,他们竟隐约觉得这太阳不同以往。 三大家族之中,林家的太阳炎热,谢家的太阳温和,吴家的太阳森冷,可这个太阳却与前三者都截然不同,那种喷薄而出的生机太令人欢喜。 这样的疑问到处都在蔓延,渐渐的,有人颤抖着、激动着给出答案:“这不是三大家族制造的太阳!” 有孩童睁大眼眸望向天幕,有老人激动地满眼热泪,有人欢欣雀跃,难以言说。 “这是……真正的太阳!” 这样的欣喜,不可以用言语形容。 在这个科技昌盛的世界里,能源过度消耗,便连太阳都枯竭暗淡了,因此三大家族才不得不制造出新的太阳。 可人造的太阳终究只是虚假,如何及得上真正的太阳?三大家族制造太阳,这诚然是鬼斧神工,彰显了科技的极致,可与自然之力相比,依旧欠缺了很多温度。 并非是身体的温度,而是心灵的温度。 欢喜、振奋,无论贫民区还是富人区的居民,此刻都摒弃了成见,互相相拥在一起,人与人互相帮助,毫不猜疑,这样的盛景并不多见。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盛景只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稍后他们便要死了,无论男女老少,都将伴随着第七次钟声烟消云散。 新的人类会出现,填补这个空缺,但已经逝去的人已经不会归来了,流过天地的血迹会暗淡,但将永恒印刻在陈修心头。 这何其让人不舍,让人挂念,让人痛惜。 但陈修不得不做。 如果不做出这样的牺牲,那么这座世界便将陷入毁灭,万物凋零,山河破碎,最终只剩下漆黑的焦炭,一切生命痕迹都化为乌有。 那样的场景,陈修曾见过一次,他绝不想见识第二次。 “必须要这样做……”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尽力说服自己。 他敲钟的手在颤抖,狠狠咬牙之后才用力,敲响了第四道钟声。 “咚!” 沉闷的钟声响彻整座世界,所有人听到后都欣喜若狂,在以往的三次敲钟中,每一次都带来的巨大的改变,好的改变。 他们以为这会永远持续下去,却不曾想到,距离自己的死期,只剩下最后三声钟响而已。 但眼下,那样的忧虑还不是时候,第四声钟响所代表的,是星辰的更替。 原本的星辰黯淡无光,可经过这次更替之后,顿时闪烁出无限光彩,不过眼下是白天,不是能看见星辰的日子。 从现在来看,这声钟响并未带来可见的改变,事实上,他们也永远无法见到这改变了。 ——因为在今天的夜晚到来之前,他们便会死去,一个也不剩下,光辉灿烂的璀璨星幕,已经再无人有缘可见了。 这说来实在使人悲哀,更悲哀的是这一切陈修必须亲手去做,亲手去扼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第五次钟声所代表的,是动物。” 陈修双眸开阖,看着识海中的血红色倒计时才终于将念头坚定下来。 动物也是生命,不应当就此一声不吭地尽数消减、更换,这对现有的生命而言并不公平。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这座世界的动物本就稀少,在这科技昌盛繁荣的世界里,动物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空间,有许多都已经灭绝。 剩下的动物数量,只剩下陈修家乡时的百万分之一。 从这一角度来说,动物得到更替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但无论如何安慰自己,真正要做的时候,陈修的双手还是忍不住开始颤抖,他竟有些害怕了,害怕自己敲响这道钟声所带来的后果。 但他必须要做。 “十三分钟……” 陈修默念这四个字,这是世界毁灭的倒计时,也是迫使他做出决定的良药。 “咚!” 终于,伴随着这第五声钟鸣,一个个动物开始消减。 有小狗吐着舌头,懒散地爬在地上,可它的眼眸里忽然丧失光彩,甚至来不及嚎叫,身躯便随烟消,随云散。 有被人豢养的猫疏离着毛发,下一刻却黯然消散,主人惊恐地大叫,养猫的小女孩大声哭泣。 树上的鸟鸣归于寂静,河中的游鱼不见踪影,数以万计的动物们自此消亡。 这是惨痛的一幕,没有流血,却比刀山火海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只是下一刻,新的动物便开始生长,从幼崽开始,自然而然地浮现,用不了多久,这种世界的生态便会恢复,无数动物兴兴向荣,蓬勃昌盛。 或许陈修应当接受,万物的生老病死是自然之理,为了让这座世界从顽疾中解脱出来,必须要做出这样的牺牲。 可哪怕道理摆在眼前,消失的依旧是生命,陈修心中的疼痛无法挽回。 ——这还只是动物,亲手将这座世界的人类尽数杀死,那样的痛苦,陈修连想一想都觉得心在发颤。 可他必须要做,必须要继续。 这时候,识海中的倒计时,还剩下十分钟。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继续用力,敲响了第六声钟鸣。 象征着世界的太古钟,发出沉闷的响声。 “咚!” 第六声太古钟,代表着世界。 敲响这一声太古钟,便代表着这座星球更替、重启,万物归于初始,归于平静。 按照常理来说,这本应该作为最重要的第七声钟鸣。 之所以将人类留作结尾,或许是因为这太古钟的制作者是人类,对于人类而言,这座世界毁灭是世界毁灭,人自身的损毁也是毁灭。 而哪怕这座世界被损伤,也终究有方法可以重新回溯,就如同这第六声钟鸣的作用一般,让这座世界重启,一切恢复初始,恢复美好。 唯有人的心不可以逆转,这是天地间头等难的事,因此哪怕以太古钟的伟力,也不可能让人心恢复纯澈纯洁。 太古钟能做的,只有毁灭久的人类,创造新的人类,可难道新的人类便不会堕落腐朽了吗? 第两把一十七章最后一声 这是为何这座太古钟已经被敲响三十六次的原因,拯救世界的太古钟,根源便出了差错。 这是治标不治本,在不知多少年以后,新的世界依旧会腐朽堕落,这座世界迎来又一个敲钟者,周而复始,永无止息。 这样的现实有些残酷,让人难以接受,许多前辈的血白白流淌了。 可哪怕如此,也依旧要前进,太古钟必须要敲响七次,陈修明白这一点。 事实上,在这第六声代表着世界的钟鸣敲响后,他脑海中的倒计时已经回溯到一万三千七百年。 但若是不敲响第七次太古钟,一万三千七百年也有耗尽的一天,陈修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里。 必须要流足够的血,才能换来足够的时间,至于下一个来敲响太古钟的人是谁,又是在多少岁月之后,陈修不知道。 他的力量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 世界在这一刻开始重启,高楼大厦夷为平地,巨大的沙漠涌现水源,大海上浮现出土石,同时有大地被海洋淹没。 沧海桑田,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这样的变化都有些不够,这是真正的重获新生,这座星球得到重塑。 从这样的过程中,就连陈修都得到许多感悟。 这是一次轮回,万物周而复始,天地至理都蕴含其中,万物奥妙都深藏其内。 陈修看得心醉神迷,恍惚间福如心至,他露出笑容,心灵在这样的过程中得到满足。 “我明白了……” 他忽然喃喃,身躯随着话语声开始颤抖:“我明白了!” “还有第二条路!” 他喜极而泣,有硕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难以言说的满足感充斥在他心中每一个角落。 还有第二条路! 拯救世界的第二条道路! 人族并非非要毁灭不可,这座世界并非只有流干所有的血才能拯救。 还有第二条路! 陈修终于明白为何人类代表着第七道钟声,而世界只代表着第六道,想必这太古钟的制造者也希望后来者从世界的重塑中找到灵感,得到拯救世界的终极之法。 最后一道钟声,其实不止一个选择! 敲响这道最后的钟声,第一个结果,是如太古阁修行者所言一般,让整座世界的人类一齐毁灭,新的人类随之应运而生,如此一来,便能得到无数年的和平岁月。 可还存在着第二条道路。 “这最后一声钟响还代表着意志!” “敲响这钟声,困缚人的枷锁将会被解开,高高立在云端上的人物都要跌落下来,真正天下大同,人人如龙!” “这才是真正的救世之法!” 陈修眼眸里精光浓郁,为太古钟的制造者所震撼。 这样的手笔太大,哪怕是陈修都难以理解其运作方法,他能做的只有遵循先人的足迹。 直到此刻,一切事情终于变得清晰起来,敲响第七次太古**有两个方向,其一是人类更替,其二是解开捆缚世人的枷锁。 后者无疑比前者要好上无数倍,不必有人流血牺牲,甚至不必再等待下一轮的敲钟者,这个世界可以彻底昌盛蓬勃,生生不息。 “只是以往如此之多的敲钟者,为何无人能够选择第二条道路?” 欣喜过后,新的疑惑又涌上陈修心头,这是他难以明白的事。 难道是因为能领悟到这第二条道路的人只有自己一个?这样的可能性虽然存在但不大,察觉第二个方向所需要的悟性不算太高,便是远远不如者都可以轻而易举做到。 “亦或者……” 又一个念头渐渐在陈修脑海中升起,这念头一经升起,便霎时间如同藤蔓缠绕在他脑海中,盘根错节,挥之不散。 陈修额头溢出冷汗,感觉心中发寒,那个念头终于浮现出来。 “亦或者,是这锁神链有什么古怪!” “太古阁的人在暗中做了手脚,让所有人都只能选择第一条道路,只有这样,太古阁才能拥有超然的地位,才能凌驾在所有人之上,若是天下大同,人人如龙,那么太古阁便注定要从云端跌落,失去一切殊荣。 若这样的猜测不错,那这样的罪孽当真令人发指,为了三百二十七人的私利,其中流了多少血?有多少人杰只剩枯骨,有多少时代更替中的无名魂魄。 “陈修。” 黑七宁似乎察觉到陈修的异样,便微笑着开口,他笑起来依旧显得有些渗人,看起来煞是可怖:“怎么?为什么还不敲响最后一声太古钟?” 一种太古阁修行者纷纷逼视陈修,虽然一语不发,但眼眸里的冷漠却让人心底发寒,白三秦沉默无言,一袭白衣徐徐飘荡,如同冬日的雪花从天空飘飘扬扬地洒落。 “捎带。” 陈修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场景吓倒,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只淡淡地回应。 他要用这样的时间思考这其中的隐秘,思考第二条道路背后是否还代表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这是极其宝贵的一段时间,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等地步,万万不能急躁,稍稍行查他错,便会造成无数的鲜血堆积成河流。 “捎带……” 黑七宁喃喃这个词,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古怪了,他看着陈修,眼眸里满是戏谑与玩味。 “可我却不像让你捎带,事实上,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现在便动手罢,将最后一声太古钟敲响。”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眸微微眯起,又追加了一句:“不要忘记了,我要你走的,是第一条道路。” 其他人果然也察觉到了第二条截然相同的道路! 这样的信息让陈修心头剧震,自己的猜测骨肉按不错,无数年以来第二条道路无人走过,并非是因为没人发现,而是太古阁从中作梗。 这个高高立在云端上的势力未免有些太过恶毒了,居住在用他人骨头堆积出的宫殿中,畅游在用他人鲜血酿造出的酒池里,呼吸吐纳所消耗的,都是他人的生命。 不知有多少英杰因此而埋骨,不知有多少怀抱壮志的少年只剩下叹息,时光如梭,逝去的人再也无法归来了。 第两百一十八章 隐忍 “选择权,在你手中。“ 这时候白三秦的声音也响起,其中充斥着十足的诱惑力:“选择第一条道路,新的人类将会出现,欣欣向荣,而你将会成为无数人尊敬祈求的神只。享尽一切尊崇,一切荣华富贵。” “世间的一切,都任你取用,金钱、美人,只要你愿意,没有你得不到的,所有的规则任由你制定,再天资卓绝的天骄都任由你拿捏……这其中的乐趣,几乎无穷。”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斥着诱惑力,因为这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事,他是太古阁的一员,拥有这等无上的权柄,可以轻而易举让所有人俯首称臣。 在这个世界里,太古阁的意志便是真理,太古阁若是想要统领世人,那么便无人能能够忤逆分毫,太古阁若是想要高高凌驾在天幕上,冷眼看这众生,那么便是所谓的三大家族都要卑躬屈膝地迎奉,不惜一切代价为太古阁消除痕迹。 只要选择第一条道路,那么陈修也可以成为太古阁的一员, “至于选择第二条道路……” 白三秦笑着继续:“事成之后,你会被锁神链杀死,锁神链是规则形成的宝物,任你有天大的神通也无法抵抗。“ 两条道路都浅显易懂,明晃晃摆在眼前。 第一条是享尽荣华富贵地活下去,受尽世间一切尊崇。 第二条是默默无闻的死,事成之后,没人会知道敲钟者的名字。 对于常人而言,这是不难思考出答案的选择,谁愿意默默无闻地死去?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势才是真。 而对于陈修而言,这个选择,同样不难。 没人可以否认,这世界上有无数趋利避害之辈,在贪婪地吮吸着金钱与财富的味道。 但也无人可以否认,这世上存在着赤子心唱,澄澈善良的人,他们乐于为他人而奉献,敢与行常人之不敢行,他们慷慨激昂,鲜血激荡,心头的壮志如同海浪般波涛汹涌。 以往的三十六位敲钟者便是明证,其中只有五人被利益所吸引,选择了第一条道路,剩下的三十一人,尽皆坦坦荡荡慷慨激昂赴死,他们没有留下名字,但忠贞的魂魄永存。 “我要走第二条道路。” 陈修平静的声音悠悠回荡,他的脸上古井无波,说出的话语也平静得像是幽潭。 林询与太上听后,却一瞬间露出动容神色,他们自然早便知道陈修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亲眼所见这样令人热血沸腾又可悲可叹的一幕,着实让他们心绪震荡。 周风长出一口浊气,眼眸里浮现出泪光,他觉得今日之后的自己似乎与以前的自己不同,从根本上多了许多改变,好的改变。 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都来自那位少年人。 “只是……” 呼出一口浊气之后,陈修又道:“你说的话,我不相信。” 白三秦微微一怔:“为什么?“ 他自认为所说的话没有破绽——因为尽皆是事实。 他不需要在这种地方诓骗陈修,因为主动权掌握在太古阁手中,有锁神链在,陈修只是任他摆布的傀儡而已。 “我不信以往只有五个人敲响过太古钟,不相信五个人全部选择了第一条道路。”陈修道,有资格敲响七次太古钟的,不止天赋过人,还需由良善的信心,陈修不相信接连五个人都被欲望操控。 “原来你说的,是这一件事。” 白三秦露出笑容:“你说的,的确不错。” “自古以来敲响太古钟者,共有三十六人,其中有三十一个人选择了第二条道路……我先前没想到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无关紧要。” 他以为陈修抓到了什么有力的破绽,却不曾想到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因此有些失望。 骗陈修自古以来只有五个敲响太古钟者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不对锁神链升起疑心,如今陈修已经戴上了锁神链,这件事自然便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只是对你而言无关紧要。” 陈修却笑了,他眼眸里光芒绽放,衬得笑容愈发灿烂:“对我而言,这件事至关重要,代表着许多事。” 对于陈修而言,这件事的确至关重要,这证明了世上还存在着忠贞的魂魄,存在着为了他人悍不畏死之人。 只要这样的人还存在,那这世界便不至于没有希望。 白三秦皱起眉头,陈修眼睛里的光彩让他心头有些不悦,略微露出了些许不耐的神色:“如此说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罢?” 太古阁给敲响太古钟者两条选择,其实只是一种乐趣而已,最后的结果已然注定。 他们是不相信人性的一群人,因此迫切想要证明能敲响太古钟的英雄人物也会堕落,这是每一个纪元里他们最大的乐趣。 陈修点头。 “那好。” 白三秦眯起眼眸,突然露出笑容。 他向来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只有此刻这抹笑容却显得有些狰狞,像是披着人皮的厉鬼终于露出狰狞的爪牙。 他发出笑声,这笑声森然,令人听后浑身上下泛起鸡皮疙瘩。 “不瞒你说,初次见面时,我便很是讨厌你,很想杀了你。” 他诉说着事实,初次见面之时,他对陈修言必称公子,容仪举止都毕恭毕敬,可心底里却巴不得将陈修千刀万剐。 他一直在掩饰着,隐藏着,只为了这最后一刻的收获。 他表现得越是谦卑恭敬,收获的满足便越大,这才是白三秦,一个令周风都忌惮的疯子。 “一开始我有些害怕,害怕你选择第一条道路,那样一来按照规矩,我便无法杀你。” 他的笑容愈发肆意与狰狞,一旁的黑七宁也在笑,父子两人样貌、举止、名字都截然不同,只是此刻身影却仿佛重叠。 他们的笑容一个比一个森然,一个比一个恐怖,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悸。 “还好……如此一来,我总算可以杀了你,总算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冷笑着取出一个袖珍鬼脸娃娃,信手将之捏成粉碎。 第两百一十九章 操控灵魂 陈修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他终于明白过来。 锁神链操控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他已经做好了防范,预备用自己剩下的五次全力攻击来打破这一锁链,凭借实力来堂堂真正分出一个高下。 可他失算了,事到如今,陈修终于明白了规则的恐怖。 这一规则之物,操控的,是自己的灵魂! 陈修能感受到一种念头在脑海中升起,那念头邪恶自己,像是谁的轻声呢喃,又像是数万人在一齐郎朗开口。 随着时间流逝,那邪恶念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占据了陈修的整个脑海。 此时此刻,陈修的脸色煞白,身躯战栗颤抖,脑海中却前所未有的畅快,那种邪恶感在他脑海里滋生,将要操控他的一切。 “我是谁……” 陈修下意识地喃喃出声,他知道自己是陈修,可此时此刻,陈修这个概念似乎变得淡薄了。 “我为什么要拯救世界?这与我有什么好处?” 他继续喃喃,这话语声落下,顿时让林询太上等人面色大变,陈修的言语是在质疑自己的信念,质疑自己的道,质疑自己的根本。 他从道心上开始腐烂,开始破朽! 一切顽疾都有药可医,唯有心病无医,纵然有滔天的能为都无济于事。 “是了……不应当如此……” 陈修笑了,他的脸色煞白,因此显得这笑容也有些森冷。 这与陈修平常的笑容截然不同,这少年一直心头坦坦荡荡,因此笑容也明媚灿烂,像是春天的朝阳,令人心生好感。 可此刻,这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隐约之间,竟然带了几分白三秦与黑七宁笑容的味道! “不应当如此……我应当享受这一切,世间有太多值得享受的事,金钱、美人,嘿嘿,我要将他们全部握在手里!” 邪恶的念头越来越大,陈修的眼眸里都浮现出贪婪,这更让林询等人大惊失色,陈修的眼睛向来澄澈,闪烁着明晃晃的光,何曾浮现出贪婪与污秽? 如同洁白的花朵堕入淤泥,陈修一瞬之间跌落入无底深渊,灵魂的堕落任谁有滔天之能都无能为力。 锁神链这一法宝太过恐怖了,不愧是太古阁立身一来的根本。 陈修本应当更加谨慎的,如太古阁这样纵横无数个纪元的庞然大物,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底牌?怎么可能只如表面那般简单? 他走茬了道路,而在这样的旅途上,走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嘿嘿……我做错了选择,我的选择,应该是第一条路!“ 这样的话语落下,顿时让林询与太上脸上的神色暗淡下来,这等于判官的铁锤,敲定了一切。 在锁神链的威压下,陈修已经无力再反抗,这是规则的力量,任由他有滔天的能为都无济于事。 从此之后,这世上少了一位热心肠的少年人,多了一位高高立在天幕上的无能神只,多了一位被供奉起来的腐朽雕像,这于世界没有半点好处,只能满足一个人自私享乐的私心。 这样的私心没有错,但这样的堕落如何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白三秦看着这一幕,默默露出笑容,那笑容依旧古怪得令人心寒。 这是他收获的时候,而这样的收获让他很是满足。 “可惜……” 他在心中自语,说是可惜,脸上的古怪笑容却没有半分变化:“可惜,你如今便是选择了第二条道路,也无法活下去,无法成为太古阁的一员了。” 这是太古阁的规矩,只有自己选择堕落的敲钟者,才可以成为太古阁的一员,而若是被锁神链强迫,则会在事成之后怀抱着无穷的痛苦与怨恨而死。 以往三十六人中,有五人成了太古阁的一员,剩下的三十一人尽数身亡,一个也没有剩下,陈修如今将要成为那三十一人中的一份子,不留下姓名的为世界开启新一次的轮回。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黑七宁这时也跟着阴沉沉笑起来,一切事情告一段落,让他心头很是满足。 世界不知何时将要毁灭的危机终于消失,新的轮回开始,太古阁又可以高高立在天幕上,延续至下一个时代。 只是下一个时代的敲钟者又是何人呢?黑七宁不知道,甚至他连是否会有敲钟者都不明白。 以往三十六个纪元,每个纪元都出现了一位敲钟者,这或许是冥冥中的定数,又或者是巧合。黑七宁不知道,但为了太古阁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只要有一个纪元没有出现敲钟者,那么这个世界便将要彻底毁灭——这样的风险,不足够让太古阁的修行者们放弃自己的荣华富贵。 “下一个纪元,该定些什么规矩好呢?” 太古阁的修行者们已经开始互相商讨议论起来,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是不错,心头的大石落地,自然欢欣开怀。 “不如让所有人都作为奴仆,服饰我们如何?”一个模样像年轻人的修行者微笑着道。 “这个提议不错,隐世了一个纪元,实在要淡出鸟来了,我也想要享受一些被无数人顶礼膜拜的滋味。”有人附和。 “我怎样都无妨,只要有美女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无论出世还是入世都没差。”一个白须的老者眯起眼睛笑道。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到兴起时,不由哈哈大笑,偶尔才有人用余光瞥向陈修,期待着这最后一道钟声的落下。 只是这钟声迟迟不来,让天地间忽然安静得有些诡异,太古阁修行者们的面色也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奇怪……” 有人喃喃自语:“怎么还不敲钟?以往这个时候,应当早便已经开始了才是。” “难道是钟声太小,我们没能听到?” “还是这陈修根本没有敲响最后一道钟声的能为?”有人想到这个可能,禁不住脸色煞白。 “不……不应该如此……只要能敲响七次仿品太古钟,敲响真正的太古钟,应当也不是难事。”一旁又有人安抚。 第两百二十章 周风的底牌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古怪局面出现了,陈修的确被锁神链操控了,这一点毫无疑问,只是他为何还没有敲响太古钟? 以往的三十六个敲钟人里,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古怪情况。 锁神链的能为匪夷所思,代表着规则的力量,按照道理来说,无人可以挣脱。 而陈修的神情也的确说明着这一点,那种巨大的贪婪与邪恶充斥在他眼眸里,这绝不是能够伪造的东西。 可陈秀的身形却一动不动,像是什么傀儡或雕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七宁皱起眉头,他的面貌煞是恐怖,皱起眉来自然更是吓人万分。 白三秦也眯起眼眸,他不露出笑容的时候,依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姿态,仔细思索着。 一位位太古阁的修行者们面面相觑,拿不定注意,场中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凝滞,时间流逝着。 “是了!” 终于,白三秦惊呼出声,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惊疑,骇然失声道:“是幻术!” “幻术……” 众人喃喃,他们还从未曾遭遇过这样的词汇,因此有些迫不及防,世上的战斗之法数不胜数,可幻术却不在他们的修行之列。 “我们被人蒙蔽了,眼前看到的不是真相!” 白三秦面色凝重,咬着嘴唇看向陈修,而那陈修依旧露出贪婪的笑容,身躯一动不动。 “眼前的陈修,不过是术法形成的幻觉……这是周风的底牌,我竟将之忘记了!” 白三秦捏紧拳头,他曾与周风交战过一次,知道他这一神妙的词牌。 周风的实力其实远不够强大,只是逃生的底牌让人匪夷所思,正是因此,他才能一次次行走在危机中全身而退。 表面上他不过是五阶改造者,事实上,暗地里他甚至曾许多次与三大家族作对,凭借这诡异莫名的幻术,便是不敌,也可以逃生。 直到与白三秦的那一战,他才彻底败得一塌涂地,虽然未曾失去生命,但却失去了自信,黯然成为了富人区的一位奴仆。 这份底牌正是他会选择跟随陈修的原因,他有能够安然无恙的把握。 不过现在,他将这份底牌交给了陈修,若是此时此刻有人向他出手,那么周风此刻便必死无疑。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出这样的选择!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他人手中,对于原本一直行走在刀尖上的周风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 但他相信陈修,相信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似乎那少年身上,天生便有一种让人想要追随、信服的力量。 “该如何是好?”太古阁的修行者们此刻彻底慌乱起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一些人甚至面露绝望之色,半跪在地上:“我们将要死了!一切都要结束,归于终结!” “我不想死……不想死……” 有人绝望地喃喃,太古阁中存在着很多意志薄弱的修行者。 这是因为他们从未曾出现过意料之外的过错,所有人都对他们恭敬叩首,万物都对他们臣服,他们想要的东西,没有拿不到的。 在这样的情形中成长起来,便是再如何强大,都没有胆量去面对危机与陷阱,他们在平常无事时是伟岸的巨人,遭遇了危机便渺小如蝼蚁。 但白三秦还算冷静,他的神色如同寒冰般阴冷,眼眸里闪烁着思索的光:“不……不要着急,我们还没有失败!” “周风的幻觉,不过是蒙蔽我们的眼睛,让我们无法在这段时间里知道陈修究竟在做些什么,为陈修争取了短暂的时间。” “但是!” 白三秦脸上再度露出那诡异的笑容:“但是锁神链依旧生效了!虽然我们看不到,但锁神链的效果不可能消失!” “如此一来,结果依旧不会有不同,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有能战胜锁神链的东西,这一点,你们应当明白才是!” 白三秦的一番话语落下,众人心绪终于变得安宁下来,许多人暗自松了口气。 白三秦说得不错,周风能做的,不过是影响自己等人的视觉,让自己无法精确地调度锁神链,无法根据陈修的情况作出应对。 但锁神链的效果依旧没有消失,眼下的情况终于明朗起来。 这是一场战斗,一场陈修与锁神链的战斗。 而锁神链代表的是规则,是不可触碰的伟岸力量。 至于陈修,他又拥有些什么呢?只剩下最后的五次攻击而已。 按照眼下的情形继续下去,最后会获胜的,依旧是太古阁一方。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期待着,太古阁的修行者们面露冷笑,周风与林询忧心忡忡。 “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太上宽慰林询与周风,他毕竟是见过许多世面的大人物,在这样紧张的时候依旧能勉强保持平静。 但这只是表面而已,他虽然在宽慰林询与周风,但心头同样紧张万分,只是未曾显露出来。 决定所有人生死、整个世界未来的一次对决就在眼前,这让他如何不紧张?若是失败了,这个世界便又要经历一次悲惨痛苦的纪元,甚至若是无法寻到下一个敲钟者,就连这世界都要陷入毁灭。 幻觉形成的陈修一动不动,所有人凝神等待着,这一战的胜负到底如何?他们无法得知真相,也无法伸出援手,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所有人的性命,这个世界的未来,一切的一切,都压在了陈修身上。 时间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开始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千万年,宏伟壮丽的太古阁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天幕下的芸芸众生依旧在生活着,男人还没下班,母亲浆洗着衣服,孩童与隔壁的玩伴轰打在一起,跌倒再爬起来之后,便哈哈着大声傻笑。 在陈修敲响前六次钟声之后,一切的东西都得到重塑,整座世界都陷入幸福与静谧中,欢笑声此起彼伏。 没人知道定夺他们性命的一场战役正拉开了帷幕。 第两百二十一章 最后时刻 “五次机会……”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前所未有地肃然与凝重。 “我共有五次机会。” 他保存的灵气足够全力出手七次,其中第一次用来拯救一位将死的孕妇,第二次用来轰落太阳。 那两次都是必要的出手,如今,还剩下五次弥足珍贵的机会。 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抵挡规则之力的侵袭,尽力让自己心绪空明,然后用这五次攻击轰下锁神链。 稍有差错,便必死无疑,甚至不止是陈修会死,这座世界也将失去希望,变得暗淡无光。 如果必须要让人类更替,那么陈修不得不出手,可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有微渺的其他可能,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尝试。 “我还是太过大意了……若非是周风……我连一丝一毫的胜算都不会有。” 陈修有些自责,戴上锁神链之后,主动权便全然掌握在了太古阁一方手中,自己未能做出周全的考虑,这不是专业救世者该做的事。 但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陈修闭上眼眸,尽力摒弃心头杂乱的思绪。 他浑身上下的灵气开始噼里啪啦作响,这声响像是鞭炮般轰隆震耳,那种浓郁的气机太过恐怖与惊人了,超乎其余修行者的想象。 在斩杀天帝之后,陈修的修为更上一层楼,如今施展开来,那种恐怖的威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第一道灵力匹练没有丝毫犹豫地落在锁神链上,顿时响起剧烈的金石碰撞之声,铿锵作响。 陈修胸前的锁神链蓦然开始剧烈颤抖,这是规则制成的武器,可此刻在陈修的力量面前同样要受到损伤,这表明陈修的修为已经到达出神入化,近乎于道的境界。 “接下来,是第二次攻击。” 没有时间可以迟疑,陈修猛然发力,第二道灵气匹练悍然砸落,铿锵巨强再度变得震耳欲聋,那道锁神链顿时颤抖得更加剧烈。 “第三次。” 陈修咬牙,施展这一次进攻的时候,一抹浑浊忽然涌上他的眼眸,锁神链带来的邪恶念头终于无法再抵挡,开始占据陈修的心神。 “被锁神链操控的感觉实在美妙……” 一种巨大的逾越充斥在陈修心头,让他舒爽得想要战栗,这等沉沦入邪恶的快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甚至想要永生永世地沉沦进去,成为锁神链的奴隶,成为行走世间的一具行尸走肉,那样的生活实在美妙。 “不!” 很软,陈修紧紧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惊醒,陈修浑身上下流出冷汗,锁神链的力量实在太过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方才我差点便彻底堕落!” 陈修心头毛骨悚然,方才他沉浸在前两次攻击成功的喜悦里,一时得意忘形,差点便被占据识海。 那样的情形太过危险了!陈修便是死,也不愿意成为任人操控的行尸走肉,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本心。 如果失去了这澄澈的心,那么陈修与死了有什么分别?他绝不愿意那样活下去,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弱小而让这座世界失去希望。 他行走在一座座世界中,所为的,绝不是那样的结果。 “接下来……还将更加危险……” 逃过一劫,陈修非但没有庆幸,心头的警惕反而更甚。 “随着时间流逝,锁神链的诱惑力将会越来越大……” “更糟糕的是,在这样的状态里,我无法全力发挥出力量。” 陈修脸色有些苍白,方才那道攻击,他最后成功动用的力量只有七成。 这导致那一击的威能消减了许多,锁神链本就难以破坏,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更是难上加难。 “一定要更加冷静……” 陈修深吸一口气,双眸开阖之后,其中的邪恶与欲念消减,再度恢复些清明。 “第四次攻击!” 乘着这样的短暂清明,他再度发动一次攻击,狂猛霸道的灵力匹练再度轰隆炸响,轰击在锁神链之上。 巨大的威能迸发之下,锁神链顿时开始剧烈作响,其中甚至隐约浮现出裂缝。 这样的一幕若是让太古阁的修行者看到,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这可是锁神链,是规则之力制成的宝物,按照常理来说,绝不可能被人力破坏。 可如今陈修做到了,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道裂缝而已,但这道裂缝代表的意义太过重大。 “还剩下最后一次!” 陈修面色紧张至极,欲望与清明在他眼眸里交织缠绕,他的面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这一次,我一定能将锁神链彻底击溃!” 陈修握紧拳头,他自然不可能真有十足的把握,但眼下若是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那么他成功的希望便彻底等于零了。 “最后一次!” 强烈的战意在陈修心头涌现,这是最后的机会,他还剩下的灵气,只剩下最后一次攻击。 这座世界能否得到拯救,往后自己与同伴的命运,乃至整座世界的命运,都系在这最后一次攻击上。 若是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陈修将自己的战力调整到全盛状态,运转起每一分每一毫的剩余灵气,在这种时候,一丁点的差距都有可能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遭了!” 就在这时,陈修脑海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妙感。 那是巨大的空虚,让他想要发狂。 随之而来的,是邪恶的念头,他的眼眸霎时间变得浑浊,脸上的紧张神色渐渐消散,露出了笑容。 他竟笑了,那笑容有些像是白三秦与黑七宁的笑,看起来万分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这说明……陈修被锁神链操控。 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候,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次攻击将要发动时,锁神链的机会却瞄准了这一空隙。 先前陈修心神失手,锁神链便险些占据陈修的心灵,而如今陈修前所未有的紧张,这更是大好机会。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最后一次攻击上,因此成了致命的疏忽! “我失败了吗……” 陈修喃喃出声,眼睛里却满是笑容:“但这样的感觉着实不错。” 第两百二十二章 胜负 陈修在淤泥中往下沉沦,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最糟糕的是,他不觉得这样的感觉如何不适,甚至与之恰恰相反,他觉得欢欣,觉得畅快。 “我为何要拯救世界?” 他露出笑容,眼睛微微眯起:“这样的感觉分明才最是畅快。” “我应当尽情享乐,应当纵情声色,如此这一生才不算白来。” “我为其他人做了太多事,如今轮到我自己了,他们理所应当要补偿我!要将一切都献给我,如此才算公平。” 他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神情显得狰狞:“我是人上之人,理所应当要享受一切的荣华富贵……” “是了……是了……” 他梦呓一般喃喃,笑容愈发古怪诡异了:“我应当敲响最后一声太古钟。” 他单手握着钟锤,那种古老的手感让他觉得愉悦,浑身上下都泛起鸡皮疙瘩。 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里结束,陈修将要敲响太古钟,这座世界开始新一次的轮回,太古阁依旧屹立在天幕上,冷眼俯视众生。 这一次,陈修或许成功了,他成功拯救了这一世界,增添了无数年的寿元,但这样的成功,从来不是陈修想要的。 至少不是原来的陈修想要的。 规则的力量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竟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根本。 陈修的心脏变得漆黑深邃,眼眸浑浊贪婪,若是换一个不知情的人来辨别,甚至根本不会认为眼前这人便是陈修。 蓦然,就在陈修想要敲响太古钟的前一刻,他的眼眸里,忽然浮现出一抹疑惑。 “奇怪……” 他喃喃出声,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一幕若是被太古阁的修行者见到了,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 规则的力量不容更改,陈修既然已经被邪恶操控,那便会永生永世沉沦其中,不可能醒转。 像眼下这样的情形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规则的力量分明已经生效,陈修分明已经堕入无边黑暗,可为何他竟依旧能有一瞬间的清醒?这不能用任何道理来解释。 非要说的话,那便是陈修心头的善良太过强大,他的本心纯澈不染污秽,如同白玉般晶莹闪着光,如这样的人,同样也是亘古未曾有过。 自古以来从来不曾出现过差错的锁神链之力,与自古以来独一无二的单纯少年人,两者的力量,展开了最后的大碰撞。 在这样的碰撞中,他的心灵赢得了短暂的片刻喘息,从浑噩与黑暗中解脱出来。 但这样的喘息只是片刻,短暂得只有一瞬间而已! 在这样的一瞬间里,陈修甚至来不及思考,他只能凭借本能,做出唯一的行动。 那个行动,便是他还仅剩下的最后一次攻击! 这是陈修心中的执念,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如今恢复神智的一瞬间,自然只是下意识便做出反应。 只见狂猛的灵气陡然开始狂轰乱炸,像是一条海洋班波涛汹涌。 其中的能量太过恐怖了,激荡之下,甚至让天地都开始震颤,太古阁的修行者们惊骇出声,他们虽然看不到陈修的行动,但光是从这样恐怖的剧烈余波中便能察觉到其强悍。 “这是怎么回事?天柱将要倾塌了不曾?”有人失声,满脸的惊骇,身为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太古阁中的一员,他竟从未曾面对过这样恐怖浩瀚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几乎可以说是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自从这座世界开辟以来,从来没有哪个修行者能够达到这样的境地! 太过恐怖了!超乎了人力,也超乎了科技,元气与灵气,一切修行之法都不应当有这种威能。 这超脱了“人这一概念的范畴,称之为神迹也不为过。 他们自然早便知道陈修的战力超凡脱俗,能轰下太阳便是最好的证据。 可那不过是谢家制造的太阳罢了,代表的意义终究只是“人”的范畴,可眼下的攻击却强悍得令人难以想象。 “那个少年是神灵!” 有人惊呼出声,太古阁的修行者意志力远远比不上寻常人,此刻面目显得恐惧又狰狞:“是神灵降下天罚了!” “我们太古阁作的孽,如今将要偿还!将要付出代价!”有人疯言疯语。 但这样的疯言疯语将成为现实,它们立在天幕之上太久了!如今理当要坠落下来!犯下的罪孽,理所应当要偿还。 有人来收债了!前人流过的血与泪需要偿还! “不……不……冷静下来!” 黑七宁暴怒着呵斥,他的容貌凶神恶煞,如今暴怒之时,便是太古阁的修行者们都纷纷吓得一窒。 “父亲说得不错。” 白三秦在一旁开口,他还算冷静,眼眸里的神色只有贪婪与向往,他渴望得到陈修的力量,那种可以与天地比肩的神力让他着迷。 但对于眼下的情形,他很是清楚,知晓自己一方获胜的把握依旧是十成。 “规则的力量,不可能消减!“ “那可是锁神链!绝不可能有力量能将它破坏!” 白三秦狠狠咬着牙,他向来儒雅随和,哪怕笑起来也只是显得诡异,从来没哟像此刻这样愤怒狰狞过。 这说明他的心绪绝不平静,被陈修的力量所震撼了! 但他口中所说的话的确不错,那是锁神链,是代表着规则的至高宝物,绝不可能被破坏或损毁。 一旦戴上锁神链,便将彻底沦落,成为任由太古阁拿捏的玩具。 这是绝对的真理,哪怕陈修拥有这样浩瀚的力量也绝不可能将之打破。 “最后获胜的,依旧会是我们……” 白三秦将拳头捏紧,眉心却溢出冷汗:“依旧是我们太古阁……” 由于紧张,他的身躯都开始颤抖起来,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若是做出理智的判断,那么锁神链自然是无可披靡的至宝,陈修不可能获胜。 可那是陈修,光是想到那个少年的容貌,白三秦便觉得在他面前,一切事都有可能。 “最后获胜的……依旧是我们太古阁……”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又一次重复。 第两百二十三章 结局 到了这种时刻,便是白三秦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紧张。 他原先并不在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权势,但当有可能失去的光头到来,他才知道那份权利对于自己有何等重要。 被所有人仰望、崇拜,那样的感觉,光是想一想便让人舒爽得战栗。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神色变得狰狞,紧握着拳头,等待着。 周风、林询与太上同样紧张万分,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人能保持冷静,便是平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当背负拯救世界的重担之后,依旧要惊心动魄。 “结果到底是……” 所有人都在期待,偌大的太古阁中,只能听见尽力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 “咚!” 一道中气十足的钟鼓声,在整个太古阁中回荡。 先是太古阁,紧接着是整座世界,这道浑厚悠扬的钟声,一刹那响彻天底下每一处。 有凡人听后,便露出笑抬头仰望,有改造者听后,眼眸里闪烁着惊疑的光,思索着这钟声的来由。 有知晓许多隐秘的大人物,瞳孔忍不住微微一缩,意识到悲哀。 “我将要死了!” 有知晓一切的智者在此刻喃喃,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划过,他的声音沧桑,充满着不感:“这是第七次太古钟,将之敲响,便说明世界将要更替,人类在此刻终结。” 他的弟子听后,顿时哭哭啼啼难以抑制,他们知道这智者的能为,知道这智者曾去过一次传说中的太古阁,因此对他所说的话没有本分质疑。 “所有人都要死了!”弟子们俯视脚下的冥冥众生,看着这群依旧沉浸在欢快祥和中的人们,禁不住苦笑一声。 代表着灭世与救世的最后一道钟声终于敲响,人类来到生命的尽头,新的轮回开始更替。 这是注定的事,以往已经发生了三十六次,以后还将耕读。 而若是有一天,这钟声不再敲响,那便说明这座世界已经没有再孕育出一位敲钟人的土壤,将要彻底走向终结与毁灭。 太古阁中,太古阁的修行者们同样狂喜,有人激动得呐喊,还有人载歌载舞。 “新的纪元来临了!” “我们太古阁的福源果然深厚,我便知道,连老天爷都在保佑我太古阁!” “今日我遭受的苦头,一定要报复回来!下一个纪元,我要让所有人都堕入地狱!” 还有人恶狠狠地冷笑,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的本性展露无遗。 事实上,这个纪元又与地狱有什么分别?贫民区居民的凄惨哀嚎声依旧回荡在耳边,冗杂的条条款款捆缚住所有人的脚步。 这座世界浑浑噩噩,看不到希望。 “还有陈修!那该死的小子!嘿嘿!” 又有人冷笑,满脸的狰狞:“他恐怕当真以为自己能够活下去罢?戴上了锁神链,终究只是我太古阁的奴仆而已!我要他生便生,我要他死,他便必死无疑!” 按照规矩,只有在戴上锁神链之前选择加入太古阁者,才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而被锁神链操控者,便将被杀死。 这是因为一旦脱下锁神链,其效用也会消失,戴上锁神链的人将会恢复如常,而每个时代,都有新的敲钟者需要戴上锁神链,若不将上一个戴上锁神链的人杀死,以后的纪元里太古阁便将失去他们最大的底牌。 不过对于陈修,那种剧烈的怨恨已经充斥在他们心田,无论他是自愿还是被锁神链逼迫,白三秦都决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而他想要做到这一点,显然不难,戴上锁神链知乎,哪怕强大如陈修,也只是他们的傀儡而已。 更何况如今便是没有锁神链,陈修也已经失去了修为与战力,施展过最后一次进攻之后,他储存的力量也已经消耗殆尽,如今任意一位太古阁的改造者都快要将他轻而易举杀死。 尘埃已经落定,伴随着最后一声钟响,这座世界的命运,陈修一行人的命运,都已经注定。 林询与太上看着太古阁的众人,神色有些苦楚与黯然,他们不明白那一声钟响所代表的含义,只是既然太古阁的众人露出这样的喜悦神色,那么结果也便不难猜到。 “我们终究是输了。”太上悠悠叹息一声,他倒也不怨恨陈修,因为他明白那少年身上背负的是怎样的重担。 他背着荆棘行走,越过刀山与血海,稍有不慎便会坠落如无底深渊。 事实上,陈修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林询沉默无言,踏上拯救世界的履行,他本来充满着无限期待,如今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游戏。 他们要背负的重担太过沉重了! “这都是我的过错。” 林询在心头自语:“是我太过弱小,帮不到陈修,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他有些自责,若是自己也能想到储存灵气,那么多少也能帮上一些忙。 若是自己更将强大,甚至强大得超越陈修,那么结果又将更加不同,截然不同。 从始至终,都是陈修在庇佑着他,这样的感觉,让林询觉得很不好过。 周风也沉默着,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他当然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性情大好。 但真要说来,周风觉得自己并不后悔,不后悔与陈修做这样的蠢事,不后悔将自己的底牌交于陈修。 哪怕如今将要死的时候,他能得到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能再做一次选择,最后做出的决定,依旧不会与第一次不同。 “奇怪……”忽然听到一声喃喃,声音的主人是白三秦,他的目光有些困惑,低头盯着他自己的身躯,喃喃出声。 “奇怪……” 他又重复一次,紧接着,许多其他的太古阁修行者也开始喃喃,疑惑的目光互相望着其他人。 “为什么我的身躯在消散?” 有人困惑地自语,难以理解明白。 甚至不光是身躯,他们的力量、元气、念头,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开始消散。 这样的感觉只能用空虚两个字来形容,他们喃喃着,痛苦着,思索着。 第二百二十四章 震动 “这是怎么回事……” 太古阁的修行者们面面相觑,它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那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笼罩,让他们动弹不得。 这样的力量太过诡异、古怪了,难以形容其究竟,如果非要说来……甚至有些像是锁神链。 “这难道是……” 终于,有人喃喃出声,有了猜测。 只是那样的猜测让他难以相信,让他脑海中嗡嗡的作响。 “我们早已经知道……新的纪元人类更替时,将会响起第七次太古钟……” “那么若是代表着第二条道路……我太古阁覆灭的那条道路,是否也会响起与之一样的第七道钟声?” 这样的猜测让白三秦面色煞白,先前他们的确忘记了这样的可能。 因为他们从未曾见到过有人踏上第二条道路。 现在他们才陡然惊醒,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原来这钟声是索命的符咒! “一切都要结束了!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不朽的阶梯都要垮塌,浩瀚的山岳都要坠落,太阳与月亮都失去光亮!”太古阁的修行者半跪着大喊,声音竟显得凄厉。 自然早便有许多太古阁修行者担忧过这样的一幕,只是当如今害怕的变成现实,那种痛苦还是让他们难以忍受地陷入疯魔。 “怎么会是这样……”白三秦喃喃,眼眸里有些无神,他曾高高立在天幕上,曾掌握有永恒的权柄,而如今那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他曾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永恒,可数十个纪元虽然漫长,与永恒相比却终究有着天壤之遥。 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在痛苦中,太古阁的修行者们迎来自己的末日。 幻想陈修在此刻消散,真正的陈修展露出身形,他的面目平静,脸上汗水淋漓,一身修为几乎耗尽,脸色因为虚弱变得有些苍白。 但却无人敢轻视这虚弱的少年人,与之恰恰相反,太古阁的修行者们只是一瞬间便瞳孔收缩。 他们看见陈修脖颈上的锁神链已经消散!这样的真相让他们匪夷所思,这少年竟当真凭借自己的力量打破了锁神链的控制,打破了规则! 这超乎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不应该如此才对! 太古阁掌控这座世界数十个纪元,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有多少横空出世的天骄只剩下枯骨?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大人物最终都黯然收场,锁神链的效果代表着规则,这是再强悍的人物都无法改变的东西。 只有陈修是个例外,这个从地球而来,踏遍一座座世界的少年修行者,如今的境界,已经到达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太好了……太好了……” 与太古阁修行者截然不同的,自然是周风等人的神情,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明白事情的究竟。 陈修没有败,没有被锁神链控制,自己没有信错人! 周风回想起自己在今天早晨所做下的决定,如今再度想来,只觉得庆幸,如果没有选择与陈修同行,他不知要错过多少东西。 这短短半日的旅程而已,却足够他受用一生。 太上也欢喜万分,他先前安慰众人时表现得平静,此刻尘埃落定之后,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激动得上蹿下跳,像是一个孩童一般。 林询则握紧了拳头,心中既有庆幸,又有自责,这件事虽然了结,但他变强的决心没有消减,反而变得更为浓烈。 下一次遭遇危险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站在陈修身边,不至于像如今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太古阁里唯一一个神情还算平静的是陈修,他正沉浸在太古阁中的力量中,无法自拔。 那种神妙的力量让他匪夷所思,深深沉浸其中,像是在享用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又像是在聆听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他福如心至,沉浸在那样的感触中,难以忘怀,在这样的过程中,陈修的修为也在快速提升,得到了精进。 “可我还是不明白……” 到了最后,他忍不住喃喃出声,目光有些困惑,他还是不明白这太古钟的构造,不知道那位大能是如何做到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竟然能从根本上拯救这座世界的顽疾,竟然能凭借神妙莫测的术法拯救一座濒临灭绝的世界,这样的手笔太大,太令人赞叹与荆卫。 “那位建造太古钟的大能,战力恐怕要远远超过如今的我。” 陈修作出判断。自己如今已经到达能够勉强抗衡法则的境界,而那位建造太古钟的存在又该强大到何等地步? 还有距离这座世界不远处的另一座世界,那只被封印起来的妖魔是否也是他的手笔? 想起那只妖魔,陈修又又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上一次遭遇时那头星球大小的巨大妖魔时,对方还处在被封印的状态中,如今时过境迁,不知那头妖魔是否挣脱了枷锁? 若当真被它逃离出来,恐怕有不知多少世界要生灵涂炭。 只是便是知道答案又有什么作用?与那样伟岸的存在想必,哪怕是陈修也只能用弱小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绝不是那等伟岸怪物的对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宇宙之中,到处潜藏着未知与危险。” 陈修在心头自语,这是他在这一趟旅程中学会的事:“我应当更加小心些。” 在这座世界里,他有些大意了,还没有弄清楚一切便选择了戴上锁神链。 在以后的世界里,这样的错误必须要杜绝。 少年思索之际,忽然听到巨大的轰隆声,不由皱起眉头。 这轰隆声代表着大地在震颤,只是太过剧烈了,剧烈得远远超过世间一切地震。 陈修抬头望去,这才发现震动的竟然不止是大地。 万物在这一刻摇摇欲坠,甚至就连天幕也似乎要被分成两半,有星辰一边闪烁一边摇晃,世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展开剧烈的站东。 陈修面色大变,震动的不止是天空,也不止是大地,而是……这整座世界。“ 第两百二十五章 妖魔 “这是这座世界重生产生的异象吗?”林询喃喃出声,此时此刻,太古阁的众人已经消散,一切都也已经尘埃落定,因此他才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世界重生之时,的确会产生巨大的震动,方才陈修敲响第六次太古钟,星球得到更替之时,便产生了与之类似的巨大余波。 “有些不像。” 陈修却皱起眉头,思索着:“世界更替时的响动虽然巨大,但处处充斥着生机,那虽然是一场毁灭,但却同样代表着一场新生。” 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继续道:“只是在此刻的震动中,我没能感受到生的喜悦,我只察觉到一片死寂,像是漆黑浑浊的废土。 这绝不是太古钟的缘故,因为这绝非新生,空气中蕴含的气息,是彻底的死寂。 “到底是什么?”太上皱起眉头,绞尽脑汁也思索不出答案,这样的旅途实在太过折磨,到处都是未知,到处都是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难以想象以往的陈修是如何这样从一座座世界中走来,这看起来笑容灿烂的少年人身上,其实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 陈修抬头仰望天幕,璀璨的太阳正散发着略微有些刺眼的光,可只是下一刻,竟就连这太阳光也渐渐变得暗淡,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撕成粉碎。 “这是……” 陈修眼眸里浮现出惊容,他终于明白过来,明白这异象的来源。 这异象与太古钟无关,甚至与这座世界本身无关。 这异象的来源,在于天外! 天幕之外,一尊星球大小的浩瀚巨人扬天咆哮,这尊巨人屹立于宇宙中,巨大的身形仿佛没有边际。 巨人一声咆哮,顿时天地震动,霎时间无数山石崩碎,海洋中席卷出波涛,他用力一握,便要将太阳握在手中。 “是那尊被封印的巨型妖魔!” 陈修话语声中透着无穷的凝重,他知道那尊妖魔有何等可怖,知道它的力量有多么伟岸。 第一次相见时,陈修便想试着将那尊妖魔斩杀,可他做不到,彼此之间的力量差距太大。 “如今那头妖魔将要复苏了……该如何是好?”一滴滴冷汗顺着陈修额头留下来,他的脸色煞白,难看到极致。 这是未曾预料到的巨大危机,那头巍峨的妖魔逃窜出来,要将世上的一切都揉成齑粉。 “那头妖魔……” 林询与太上的脸色也赫然大变,他们也曾见识过那头妖魔,知晓其恐怖。 只有周风有些诧异,他不曾见过那头妖魔,因此也无法理解众人的神情为何会这样凝重:“那头妖魔……比太古阁还要强大吗?” “比之太古阁要强上千万倍。”陈修道出事实,太古阁所拥有的力量虽然强大,但还远远称不上绝顶,甚至比之曾经那位天帝都相差了1很多。 那头妖魔才是真正的恐怖存在,伟岸到难以想象,一个念头便是沧海桑田,一挥手移山填海,无所不能。 陈修给出的答案让周风面色骤变,他自然无法得知太古阁到底拥有怎样的实力,只是这个势力长久以来积累的威名已经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而比太古阁还要强上千万倍……纵然是夸张的说法,依旧令周风忍不住感到窒息。 而事实上,这并非是夸张的说法,那头被封印起来的巨型妖魔的确比太古阁要强上千万倍。 “我们三人联手……能够有一战之力吗?”太上在一旁出言,那头巨型妖魔的位置是在宇宙之中,到了哪里,他们自然可以找回曾经的修为。 只是问出这句话之后,就连太上自己也有些不自信,他与林询加起来的时候,都及不上陈修十分之一,联合起来,如何可能是那头巨型妖魔的对手?之所以出言,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绝无可能。” 陈修果决摇头,他自然能够给出清晰的答案。 “那我们……”林询目光望向陈修,其中有些复杂,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大口大口呼着浊气。 他心头浮现出一个猜想,正是那个猜想让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你猜得不错。” 而陈修的下一句话,证实了林询的猜想,令人想出如此之久,也算得上心有灵犀,想到了此刻脱线唯一的办法。 只是这办法有些屈辱,有些残酷,有人让人难以接受。 “我们只有逃跑这一条路可走。” 陈修说出林询猜想的答案,这句话显得有些残酷与冰冷,陈修每吐出一个字似乎都在经历极为艰难的挣扎。 当从陈修口中得到答案,林询的脸色忍不住变得更加苍白:“没有别的路可走?” “没有别的路可走。” 陈修声音有些冷,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要保持平静,保持冷血。 他还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许许多多要见识的风景,面对这样强大得几乎没有希望的敌人,便应当理智地退缩,不应当将性命浪费在这种地方。 陈修是颇有些疯狂的性格,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会不管不顾地孤注一掷,可眼下的希望是零,以自己一行人的修为,绝不可能战胜宇宙中那尊巨大的庞然大物。 “我们必须要逃!那怪物的目标是这个星球,我们可以赶在他动手之前拯救足够多的人。” 这样的吗精灵太过残忍了,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身死,这个世界将会妖魔吐痰,沦为妖魔的乐园。 但陈修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没得选择。 “那么剩下的人……”周风的声音在这时干涩地响起,他睁大着眼眸,有些不可置信。 分明好不容易才拯救了这座世界的人,开启了新的轮回,谁曾想到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后,转眼间便要遭遇这样的晴天霹雳。 这便是宇宙的浩瀚与巍峨,许多人无数年的努力与辛勤,都有可能在突如其来的危机中一瞬间消弭,再如何壮志激昂的英豪,在幽深的宇宙面前都不得不保持敬畏。 因为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两百二十六章 办法 残酷。 将要迎来的场景残酷到难以想象。 “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太上呼出一口浊气,脸上面如死灰一般,他毕竟是老谋深算的人物,知道眼下做出怎样的抉择才算正确。 但那样的抉择同样让他痛苦万分,对于这座世界,他谈不上有太多的感情,可那毕竟都是与自己同样的人。 他们有与自己同样的身体,同样的灵魂,同样的喜怒哀乐。 林询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那种痛苦让他灵魂都在撕裂。 周风更是一瞬间恍惚失神,他是这座世界的一员,以往他自认不是个善良的人,不会为了陌生人伸出援手,但当面临这样巨大的失去,他才一瞬间被痛苦充斥心田。 但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所有人都明白。 “不……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陈修忽然狠狠咬牙,他的眉心溢出冷汗,前所未有的紧张,也前所未有的冷静。 “是否存在其他的办法……” 陈修喃喃,他要绞尽脑汁的思索,要尽自己所能思考出方法。 如果不行……那至少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全力。 他思考自己的一切底牌与招数,思考着能与那尊恐怖妖魔媲美的法宝与武器。 可结果全都是失败、失败、失败。 那头巨大妖魔所拥有的力量太过伟岸了,陈修以往遭遇过的一切强敌与危机,在妖魔面前都脆弱得像是蝼蚁。 他拥有的一切底牌与法术,在那头妖魔面前,都只能用不堪一击来形容。 这是绝对的实力差距,彼此之间相差有天堑,就像是普通的凡俗在与陈修作战,绝对没有获胜的可能。 陈修感到无力,他很少感到无力,敌人太过强大了,超乎他的想象。 “或许……” 忽然,陈修眼眸里涌动起一线光彩:“依靠这太古钟的力量,或许能够找出一线生机!” 这太古钟是一位大人物的遗留,拥有连陈修都难以想象的非凡神力。 凭借太古钟的力量,或许当真能够与那尊妖魔一战。 只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有很多,太古钟太过神秘,陈修不知其来由,不知其究竟。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这太古钟拥有恐怖万分的力量。 只是应当如何催动?他不知道,敲钟能做的,至多能让这座世界重置,可要抵御一头强大无比的妖魔又该如何?陈修不知道。 甚至便是成功催动了,这太古钟又当真能够战胜那头巍峨的巨大妖魔吗?陈修知道太古钟的强大,可那头妖魔的力量才真正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很低……” 陈修喃喃着道出声来:“若是我现在逃跑,至少我一定可以离去,还有几成把握可以带走一些人,传承下香火。” “而若是也那头决断妖魔一战……”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获胜的把握,连一成都不到。” 这两条道路的风险与收益都摆在眼前,无论在谁眼中,都理所应当该选择第一条道路。 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只要能够活下去,陈修还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还可以去往更多的星球,还可以做许许多多的善行,而若是他死了,那么日后便再没有陈修了,也再没有汗流浃背四处奔走,嚷嚷着要拯救世界的少年郎。 甚至不考虑大义,光是考虑自己,谁不想要活下去?不想要继续享受世界的美好?便是陈修也不想死,对世界依旧怀抱有渴望。 “但我必须要这样做,必须要杀死那头妖魔。”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凝重肃然,做出了决议。 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放弃了第一次,便会放弃第二次,他行走的道路向来是九死一生。 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便必须要走下去,这是陈修坚守的道路,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从一个普通的少年人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陈修正是这样一路走来,也将一如既往一路走下去,如果有一天他当真死了,那他也至少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陈修闭上眼睛,一片漆黑之中,又看到了识海里血红色的倒计时。 当他敲响七次太古钟时候,识海中的倒计时已经变得无限大,可在那头巨型妖魔出现的一瞬间,倒计时便开始急剧消减。 “一个时辰。” 陈修长出一口浊气,脸色难看至极。 这是这座世界剩下的时间,那头巨型妖魔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一共需要一个时辰。 这让人不得不为那头巨型妖魔的力量所惊骇,这可是一座真正的世界,其上生灵无数,浩瀚而雄伟,那头妖魔却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将之生吞活剥,让一座鲜活的世界彻底失去生机。 一个时辰,自己能做的事实在有限,甚至便是不考虑斩杀那头妖魔,只想着尽可能多的营救普通人,这样的时间依旧不够,甚至可以说是远远不够。 那头妖魔的强大,远远超乎陈修的想象。 “只有一个办法。”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的脸色顿时显得有些苍白。 “我必须要去吸引这尊妖魔的注意力。” 陈修呼吸有些急促:“一个时辰,远远不够,不能放任这头妖魔毁灭这座世界,我必须要踏上宇宙与他对决。” 众人听后皱起眉头,一是担忧陈修的安危,二是担忧在陈修走后,还有谁能操控这座太古钟? 他们已经知道,敲响这太古钟所需要的,是超凡的天赋与品德,那么想要发掘这座太古钟更深的秘密,需要的想必也是同样的东西。 除去陈修之外,还有谁拥有这样的潜质?那可是太古钟,一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大人物所制造的超凡脱俗之宝。 甚至便是陈修,成功的希望,也只能用渺茫两个字来形容。 真要说来,他们选择这一条道路的一开始便错了,他们分明只需要逃走就好,只需要逃走,就能继续自己的旅行,就能继续前往下一做世界。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一人行 “这行不通,只有你能敲响太古钟,也便只有你能发现隐藏其中的更深隐秘。” 太上皱起眉头:“道友,我们没得选择。” 敲响太古钟难如登天,每个纪元才会出现一位敲钟人,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或许不一定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敲响太古钟。” 陈修却道:“但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暂时阻拦那头妖魔。” 除去陈修之外,其余人的实力都太过弱小了。 哪怕是太上在那头巨大的妖魔面前,也会在一瞬间死亡,他距离那种伟岸的境界太远。 众人听后都有些疑窦:“那么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便是你,林询。” 陈修转过头来,朝着林询露出笑容:“我相信我能做到的事,你也可以做到,我拥有的天赋与品德,你也同样可以拥有。” 在前往上一座世界时,直觉的提示将林询称之为蚌壳里的珍珠,这一少年的确拥有超凡的天赋,只是掩藏在蚌壳中,很少显露出光彩,陈修相信这一点。 事实上,他不知道林询能否成功,世上没有判断能否敲响太古钟的基准。 至于发现掩藏在太古钟内的更深层次隐秘,那便更是难上见那,古老的岁月以来,敲响七次太古钟者共有三十六人,甚至说不定有更多也不一定,谁知道太古阁之前,是否也存在着新的太古阁? 那三十六个人都是惊才绝艳之辈,纵横一个时代,拥有的天资与力量惊世骇俗,可其中却无一人发现了太古钟内藏着的隐秘。 这足以证明这件事有多么艰难……甚至太古钟当真存在更多的隐秘吗? 陈修不知道,他能做的,只有赌而已,只有相信而已,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选择了与妖魔战斗,便注定了接下来所要做的每一件事都难如登天,九死一生的旅程,绝不是说说而已。 “我……” 就连林询自己都有些紧张,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一瞬间被天大的重担压在肩头。 自己当真能够做到吗?当真拥有陈修那般强大的天赋?林询比谁都明白陈修的强大与非凡,正因如此,他才深深明白自己将要做的事有何等艰难。 他甚至有些犹豫与动摇,害怕承担这样的重任,而他也明白,如果自己拒绝,那么陈修一定会体谅,一定会想法设法在一个时辰里找出破局之法。 或许陈修会成功……这个少年每一次都能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或许眼前这一剑也难不倒他。 或许自己依旧只需要躲在后面,便可以安然无恙地享受胜利。 “好。” 可林询的答案,是答应,他已经不想再躲在陈修背后了,不想再让陈修独自面对这一切。 每当躲在后面看着陈修的背影时,他都痛苦于自己的无力,而如今与陈修并肩站在一起的机会终于到来,自己凭什么在这时候退缩? 不仅要前进,而且一定要赢! 因为紧张,林询的脸色甚至显得有些狰狞,他的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看着那面太古钟,肃然道:“交给我罢。” “那好。” 陈修由衷露出灿烂笑容:“我去天外阻拦妖魔,你来找出使用太古钟的方法。” 这样的笑容让林询有些动容,哪怕到了如今这样紧急的地步,陈修的笑容依旧有如春风般灿烂明媚。 似乎在任何时候,这少年都拥有无比澎湃的信心,似乎在他面前,天底下便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到的。 这样的笑容甚至让林询与周风也被感染,暂时忘记了妖魔临头的恐惧。 “而若是我们都失败了……” 说到这里,陈修的笑容顿时收敛起来,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与惨淡,看着周风与太上道:“你们便带着疏散的人群逃离这座世界。” 周风与太上对视一眼,纷纷凝重点头。 杀死妖魔与展开救援必须要同时进行,这样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小。 这样一来,便是陈修失败了,死者也只是多上他一人而已,其余人依旧可以带着一部分人类的火种逃离。 真正承受最大风险的,其实依旧是陈修,其他人还有渺茫的生的希望,只有他,若是在面对那头妖魔时失败了,那便是必死无疑。 甚至就算计划成功,陈修活下来的机会依旧渺茫,他面对的,毕竟是一尊恐怖的巨大妖魔,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事实上,周风等人都在为陈修的勇气而动容,若是换他们自己来面对这样一尊能轻而易举毁灭星球的庞然大物,恐怕无论如何都会缺少勇气,便是最终选择迎战,也免不了要犹豫紧张。 只有陈修,只有眼前这个少年,便像是先天缺少恐惧这样的情绪一般,似乎再如何凶险的危机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样的胆魄,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说是慷慨激昂的英雄情怀也罢,至少他们做不到。 “开始罢。” 陈修声音平静,遥遥望向天幕。 四周空间急剧震动,那头妖魔在疯狂地啃噬这座世界,天空上出现一个缺口,世界不断晃动,无数人惊恐地抬起头,一些胆小者战战兢兢跪伏下来,还有人哭泣出声。 孩子、母亲互相拥抱在一起,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天幕,平素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人物此刻都因为震撼而战栗,三大家族里剩下的强者面面相觑,想不出办法,哪怕是他们拥有的力量,与那尊妖魔相比依旧有着天壤之别。 负责窥探隐秘的吴家,自认为已经见证过世间一切奇诡之事,此时此刻却惊骇得睁大了眼眸,在这样旷古未有的巨大危机面前,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 在这样一片震动的天地中,只有一位少年迈步,平静向着天阙走去。 有人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便惊骇地捂住嘴巴,还有人朝着少年恭敬跪伏下来,像是在膜拜神灵。 他像是朝道的苦行僧,于无尽喧嚣中悠悠行路。 他孤零零单薄一人行,坦荡荡去赴白玉京。 第两百二十八章 计划 陈修来到世界之外,宇宙中的灵气充沛,一瞬间便将他缺失的灵气补足。 他体内的灵气再度入长河般雄浑浩瀚,奔流不息,他的气息再度变得圆润悠长,精气神十足。 只是陈修的脸色不算好看,他抬头,仰望那尊巨大到难以形容的妖魔,吞咽了一口唾沫。 那妖魔实在太过巨大了,比之陈修要大上不知多少亿倍,甚至便是这座巨大的星球也比之小伤十余倍。 那尊巨大的妖魔将星球握在手中,像是寻常人拿捏着什么玩具或足球,妖魔有口水抑制不住的流入星球里,便形成滔天的巨大洪水,将无数惊恐的人淹没。 “这样的力量……” 陈修忍不住动容,此刻近距离面对这头发怒的妖魔,他才深深明白这样的修为有何等恐怖。 “我获胜的把握……一成也没有。” 陈修脸色煞白,做出这样的判断,这判断绝非是长别人志气,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自己在那妖魔面前,弱小得便是蝼蚁,获胜的把握,连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但依旧不能退缩。” 陈修握紧了拳头,呼吸声有些粗重,眸光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然。 他不可能战胜这头妖魔,但可以尽自己的全力拖延时间,为身后的人博取一线希望。 这是在刀尖上起舞,面对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巨大的妖魔咆哮着,怒吼着,尖利的猴叫声足以将普通人的耳膜都震破,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寻常人恐怕连出手的勇气都不会有。 而陈修却于一瞬之间平静下来,在战斗的时候,他天生便有这种非凡的天赋。 无垠的星空之中,巨大的灵气匹练轰隆倾斜下来,这是陈修的全力一击,那灵力匹练竟然足有山岳般大小,气势恐怖万钧。 可在比之星球还要巨大的妖魔面前,依旧渺小得几乎不可见,陈修的全力一击落在那头巨型妖魔身上,却只像是被一只蚊子叮咬了一般。 “没有造成伤势……” 陈修脸色有些难看,自己全力施为的灵力匹练,竟然没有对妖魔成功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这样倾尽全力的一击,威能只像是蚊虫的叮咬。 这样的事实让陈修目光有些灰暗,但这是下一刻便重新焕发出光彩,灵气氤氲,酝酿下一次攻击。 “我只需要做一只蚊子就已经足够。” 陈修喃喃出声,很短的时间里,他便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在那头巨型妖魔面前,他只能做一只蚊子,也只需要做一只蚊子。 他只需要让那头妖魔厌烦,只需要像只蚊子一般在他耳边飞舞,借此换取宝贵的时间。 灵气匹练此起彼伏,在陈修的操控下氤氲流转,一道道巨大的火球朝着更加巨大的妖魔轰去。 前三道灵气匹练,那巨型妖魔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冷眼无视,直到第四道灵气匹练轰在巨型妖魔的眼睛上之时,这尊庞然大物的耐心终于耗尽。 “吼!”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响彻,霎时间响起,便传遍整座世界,无数凡人被这一道怒吼吓得战战兢兢,难以想象。 这怒吼声中蕴含的力量、愤怒、暴戾,光是接触一点而已,便足以让普通人心惊胆战,哪怕林询与太上等人都忍不住脸色煞白。 他们难以想象独自面对这吼声的陈修遭遇了怎样的压力,根本不敢去想。 “大家伙……” 陈修眯起眼眸喃喃出声,在这样的吼声下,他同样下意识地觉得心颤,只是眉宇间的战意却丝毫不减。 没有丝毫迟疑,又是一道灵气匹练蓦然爆发,砸在巨型妖魔的头颅上,并非是什么威能强大的术法,没有什么恐怖的杀伤力,依旧只像是一只小小的蚊虫,叮咬在巨型妖魔的头颅上。 但正是如此,才让这尊巨型妖魔暴怒。 蚊虫之所以惹人厌烦,是因为蚊虫的力量远远逊色于人类,甚至人类只需要一巴掌便能将之拍得粉身碎骨。 可这该死的蚊虫却偏偏不知恐惧,一次又一次地折返,一次又一次绕着人的脑袋嗡嗡飞舞,这是最容易让人动怒的生物,若是同样体量大小的生灵交战,或许还会觉得畅快淋漓,偏偏这样渺小不知进退的小东西最让人厌恶。 那头巨型妖魔同样暴怒了,陈修在他面前,便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蚊虫,让他暴戾,让他狂怒,想要发泄却又难以捉住。 伴随着怒吼声,一只巨大的手臂朝着陈修猛砸过来,那手臂不知有几千亿丈,像是无数座高山重叠在一起,呼啸起来呼啸生风,蕴含的威能太过恐怖了。 这妖魔身体如此庞大,竟然还拥有这样惊人的速度,好在陈修反应极快,身形一个闪烁,便将这恐怖的手臂躲过。 这是空间挪移之法! 回到拥有灵气的地方之后,这一法术便再度可以使用了,空间挪移之法玄妙无比,可以任意在无穷空间之中穿梭,这也是陈修敢与巨型妖魔纠缠的最大底牌。 “吼!” 又是一声暴戾的怒吼,妖魔浑身上下的郁气暴戾到极致,两只巨大的眼睛通红。 一击未果的愤怒让他心头怒火蓬勃,面对这样渺小的生物,却无法一瞬间将之捏死,这让这尊巨型妖魔甚至升起些许的耻辱感。 而陈修依旧在闪躲腾移,面对巨型妖魔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他竟次次都能险之又险地躲过。 这样的惊险游戏刺激万分,陈修眼下看起来游刃有余,没有受到任何一次攻击,但只要他被击中一次,那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头巨型妖魔的实力太强,拍死陈修,便像是拍死一只蚊子般轻而易举。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妖魔的智慧不算出众,愤怒之下竟然暂时忘记了继续摧毁星球,只顾着将眼前的蝼蚁杀死。 “只要我多拖一刻,这座世界的希望便大上一分。” 陈修又施展出一次空间挪移之法,险之又险地躲过妖魔进攻。 第两百二十九章 拼尽全力 陈修默默计算着一分一秒无声流逝的时间,每坚持一刻,这座世界的希望便大上一分。 “十七分钟。” 陈修已经与这妖魔纠缠了十七分钟,在这十七分钟里,世界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损耗,这是一段宝贵的时间,但对于陈修而言,才只是开始而已。 他不知道找出太古钟的使用方法需要多加,他只知道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林询争取的时间,无疑是越多越好。 事实上,继续坚持下去的希望太过渺茫了,那可是太古钟,是屹立这座世界三十六个纪元无人能触碰的至宝,林询拥有的时间有多少?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是唯有疯子才会做的选择。 无论如何,这群拯救世界的疯子,正咬着牙、流着汗,竭尽全力地前行。 ……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林询大口往外呼出浊气,这种时候越是紧张便越是难以有所领悟,必须要精心凝神,才有找出生机的一线希望。 事实上,那一线希望小得可怜,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 “太古钟……” 林询的目光在太古钟四面八方游移,尽心竭力观察着太古钟的每个角落,每一块斑驳的花纹,每一个岁月留下的磨痕。 “秘密到底藏在哪里……” 林询喃喃,两只眼睛瞪大。 可太古钟上当真存在什么隐藏的秘密吗?林询不知道,但他必须要相信,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便只有相信这一条路可走。 时间在这样的过程中开始流逝,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随着时间流逝,林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越来越难以冷静。 与此同时,太上与周风也在飞快行动着。 若是陈修与林询失败了,他们便是这座世界唯一的希望,必须要尽可能多地带着生还者离去。 那是希望的火种,只要还有人类存在,这座世界便不至于没有希望。 值得庆幸的,是在陈修敲响七次太古钟之后,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已经消失,人类互帮互助,井然有序,减少了许多麻烦。 “离开的名额有限……” 太上声音有些沙哑,说这句话的时候万分警惕,稍有不慎,这句话便将引起数不胜数的争端与祸乱。 但他不得不说出口,因为这是事实,名额有限,有限得可怜。 数以亿计的人类,能够活着离开的,最多只有几万人而已, 一万个人里,才有一个人拥有逃生的希望,太上曾见修行者因为宝物丹药而争抢厮杀,那么这样宝贵的生存机会,将会引发怎样的祸乱? 他有些忧心忡忡,一旁的周风也是如此。 “让孩子们先走!”忽然有人高喊,一个男人站在人群里,高昂着头颅喊叫,“我愿意留在这里等死!让孩子们先走!让孩子们先走!” 话音落下,顿时有数不胜数的人附和,这让人不得不为太古钟的力量惊奇,人类似乎失去了恶念,互相帮扶前行,若非如此,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 “不行。” 可周风却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孩子们太过弱小,无法在宇宙中生存下去。宇宙中的生存环境很是恶劣,如天幕外的那种巨大妖魔远远不止一头,只有拥有强大实力的大人才能在宇宙中生存下去。“ “光是实力强大还不够,最好是中年人,老年人的生育能力下降,不利于繁衍生息。”太上也补充,话语有些残酷。 人群有些安静下来,保护弱者是一种高尚的品德,如今却要让老人与孩子留下来等死,青壮年逃之夭夭,这与他们的愿望不符。 只是在这样残酷的时候,不得不做出决断,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浪费,没有什么工夫可以用来争辩。 “诸位放心。” 瞧见众人郁郁的表情,太上连忙出言安抚,他露出温暖的笑容道:“这只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计划而已。” 他望向天幕,眼眸里闪烁着光彩,显得信心十足,只是不知是伪装还是当真如此:“与妖魔交战的,是陈修与林询,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够获胜。” 人们听后,顿时又有些振奋起来,陈修的名字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如雷贯耳,哪怕面对那样恐怖的妖魔,众人也相信那个少年可以获胜。 只是结果当真是如此吗?普通人不知道这一战有多么艰难,太上却明白得很,那头巨大妖魔的实力太过恐怖了。 自己一方的胜算,实在低得可怜。 只是在这种时候,自己决不能迟疑,陈修将安抚后方的使命交给了自己,那么自己便务必要做到最好。 “陈修一定会获胜!” 太上大声呼喊,周风也在一旁应和,这座世界的人们心头振奋,众志成城。 …… “一个时辰。” 陈修道出这四个字,脸色有些苍白。 他已经拖延了那头妖魔整整一个时辰,这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人物。 面对比自己强上千万倍的敌人,陈修却已经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得不说,这样的事迹让人匪夷所思。 但这便是极限了,哪怕是对于陈修而言,想要再坚持下去也难如登天,经过一个时辰的鏖战,他的灵气几乎已经耗尽。 而那头巨型妖魔的力量,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他那浩瀚巍峨的身躯便是他力量的源泉,这种比星球还要大上十余倍的庞然巨物,说是拥有无穷无尽的能量也不为过。 更让这一战难上加难的,是随着时间流逝,那巨型妖魔竟没有丝毫疲倦,甚至因为愈发暴戾的怒火,攻势反而变得更加凶猛。 “怒火便是这头妖魔的力量……” 陈修借助空间挪移之法,好不容易躲过那头妖魔横扫过来的一只巨腿,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无数次的空间挪移之法,几乎要将他的灵气耗尽。 “该如何是好……” 陈修喃喃,听着那头巨型妖魔骇人心神的怒火,竟有一种恐惧感,霎时间涌上陈修心头。 第两百三十章 钟声 这头巍峨的巨大妖魔,强大得超乎陈修想象,甚至超越了他对于强大的认知。 这样的力量,说是无穷无尽也不为过,太古浩瀚了,泰山也有顶峰,黄河也有尽头,和巍峨妖魔拥有的力量却只能用无穷无尽来形容。 陈修并非没有幻想过由自己来将这头妖魔杀死的可能,在交战之初,他也一直在潜意识地寻找机会。 哪里是妖魔的弱点…… 哪里藏有什么玄机…… 妖魔的力量是否会耗尽……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不存在那样的可能,这头妖魔没有弱点,自己不可能杀得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胜负的天平没有握在自己手中,这样的情形还是头一遭。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林询,只有太古钟……” 陈修深吸一口气,这是真正的孤注一掷,他压下了所有的筹码,来进行这场胜算渺茫的赌局。 自己眼下已经弹尽粮绝了,拥有的灵气将要耗尽,体力与精神也到达极限。 反观那头妖魔,一个时辰的战斗,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弱,反而因为暴戾变得愈加强大。 “我已经拖延不了太久了……” 陈修低头,望向脚下的无垠天幕,星球里芸芸众生抬着头,期盼地看着自己。 事实上,眼下的陈修还有一个办法,妖魔想要毁灭这座世界,共需要一个时辰。 只要这座世界还残留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便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陈修可以用这一个时辰来恢复灵气,只要世界没有毁灭,他便可以继续休养下去。 这是陈修唯一能利用的东西,是他能够获胜的最大依仗……纵然这最大依仗小得可怜。 可是…… 陈修不愿如此。 纵然妖魔毁灭世界需要一个时辰,但这一个时辰中的每时每刻,都会造成数不胜数的死伤。 妖魔肆意地蹂躏这世界,期间将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有多少无辜平白成了冤魂? 陈修不得不一直进攻,如此一来,才能将这座世界的损失降低在最小,这样的决定说是愚蠢也好,说是大胆也罢,只是陈修不得不如此,看见无辜的人死去,他便悲凉哀伤,看见妖魔行凶,他便义愤填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妖魔肆意杀戮,无视无数条生命的死亡。 “呼……” 将一口浊气从肺腑中吐出,陈修觉得神清气爽,五脏六腑中的灵气再度恢复几分。 他勉强有了灵气,握紧拳头的下一瞬间,灵力匹练便轰轰烈烈地爆炸开来。 这是这灵力匹练与原先相比,便要孱弱渺小太多了,陈修一身气力几乎耗尽,使得原本如同蚊虫叮咬般的疼痛,现在……那头妖魔几乎没有痛感。 “糟了……” 陈修喃喃一声,这样微弱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拖延那头妖魔的脚步,自己不是妖魔,自己的力量终究有界限。 就在这时,沉闷的钟声忽然悠悠敲响,在这宇宙中回荡。 “这是……” 陈修听见这钟声,隐约觉得熟悉,他理所当然熟悉,这时太古钟的钟声,陈修曾亲自将其敲响了七次。 只是这一次的太古钟声有些不同,要显得更加沧桑,更加古老,更加浩瀚与莫测。 “这与前七道钟声都截然不同……” 陈修眼眸里迸发出精光:“难道林询成功操控了太古钟?” 这样的猜测让他喜出望外,可只是下一刻,陈修眼眸里的精光便沉寂下来。 “不对。” 他皱起眉头,从这一道钟声里,他没有觉察到什么力量,这道钟声透着安静与祥和,的确是与前七道钟声不同,但却并非代表着什么恐怖的杀伐之术。 “我的力量开始恢复了……” 陈修感受着自己浑身上下活跃窜动着的灵气,终于明白过来,这一道钟声所代表的,是自己的修为。 随着钟声响起,自己修为开始急速恢复,每时每刻,都有强大的力量在体内澎湃。 “这样的感觉实在畅快……” 陈修忍不住露出笑容,浑身上下灵气激荡,每时每刻都仿佛置身天堂,这样的快感着实难以言说。 有了这一道钟声,陈修便可以继续与妖魔征战,赢来宝贵的时间。 林询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他能够找到借助太古钟恢复灵气的法子,那么找到驾驭太古钟杀敌的法子,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道道灵气朝着那头巨大的妖魔狂轰乱炸,强悍的余波肆虐,爆炸声响彻,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攻击下,那头妖魔再度变得暴怒,发疯一般朝着陈修冲来。 凭借空间挪移之法,陈修险之又险地将这攻击躲过,这让人不得不感叹,陈修在战斗时的天赋的确已经强悍到无与伦比的地步,若是换一个人,在这样紧张的战斗中一定会出现疏漏。 而有一丝一毫的疏漏,便必死无疑。 走钢丝的旅程还在继续,唯一不同的,是陈修的精神与灵气在这样的过程中持续恢复,这使得他不至于陷入疲倦。 但随着时间流逝,那头巨型妖魔的攻击将变得更加凌厉,这像是一场不断提升难度的游戏,随着游戏时间的过去,敌人将会越来越强大,而玩家百密一疏,终会有失手的那一刻。 失手的那一刻,便是陈修的死期。 时间一分一毫地流逝着,天幕上的陈修血与汗齐流,天幕下芸芸众生在太上与周风的安置下井然有序。 而林询坐在太古钟的面前,脸色苍白难看到极致。 “已经没有道路了。” 他吐出这几个生硬的字符。 已经没有道路了。 他参悟了有关太古钟的一切玄机,知晓其一切隐秘,如今,他已经能给出这个答案。 没有其他的道路,帮助陈修恢复灵气的钟声,便是这座太古钟所隐藏的一切。 没有更深层次的杀敌之法,也无法驾驭这尊太古钟杀敌,一行人费尽心血努力出的所有工夫都是白费。 太古钟,是万物交替更换之钟,代表的是蓬勃洋溢的生机,与杀戮无缘。 第两百三十一章 徒劳 太古的钟声回荡耳畔,悠远深沉,震撼人的心脾。 有实力强大的修行者听了,甚至几欲要悟道,沉浸在钟声无尽的玄妙中。 陈修的力量得到补足,修为飞速恢复,再度变得强盛,灵气澎湃。 可这便是一切了,太古钟的作用仅限于此,其中并未如愿藏有什么强大的杀敌法。 众人的计划其实一开始便错得离谱……不,那甚至不能说是计划,只能说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他们赌这太古钟中潜藏着强大到足以斩杀那头恐怖妖魔的力量,拼尽一切去赌那渺茫的希望,而如今,结果已经出现了。 太古钟代表着万物更替,并非是什么杀敌的法宝,从一开始,其中便不曾藏有能够斩杀妖魔的力量,众人走错道路了,错得离谱。 他们抱有了太多不该抱有的期望,这场赌博从一开始便不公平,陈修一行人的胜算从一开始便小得可怜,如今失败了,也不算什么离奇的事。 “开始撤离罢。”林询用这座世界的传讯方法告知太上,电话那一头是一阵长久的缄默。 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了应答:“知道了。”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三个字,其中蕴含的东西却太过沉重。 迁徙计划是他们最后的后手,若是陈修的计划失败,那便必须要为这座世界保留火种。 他们将这定为计划,自然早便有了动用的打算,只是当真到了动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感觉心在发颤。 血将要流成河流,尸骨将要堆积成山灵,上亿生灵里最后能活下来的共有多少?不过几万之数而已。 剩下的人都死了!永远埋骨在寂寞的宇宙中! 残酷的现实压在肩头,漆黑的乌云笼罩,前所未有的惨剧扑面而来。 “怎样……成功了吗?” 人山人海里,这个世界的生灵依旧欢呼雀跃,振奋地抬起头,望向太上。 太上沉默了半晌,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不知该怎样说出这样惨痛的事实。 他的心灵前所未有的痛苦,莫大的重担压在他肩头。 看着其他人身死,他自己竟也觉得痛苦,觉得难以承受,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开口。 这是他的任务,纵然万分不愿,他也必须要完成。 “我们没能战胜那头妖魔。” 太上的声音有些沙哑,经过播音设备响彻整座世界,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低沉沙哑的声音。 原本欢呼雀跃的人群一瞬间沉寂下来,一张张满脸期待的脸变成暗淡,有孩子在哭泣,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低着头。 残酷的事实扑面而来,太上没有停顿,不带一丝感情的继续道:“准备实施迁徙计划,被念到名字的依次上前。” 接下来,是一个长长的名单,拢共约莫万人,这样的数目看似巨大,但在拥有数亿人类的世界里,实在只能用少得可怜来形容。 被叫到名字的默默出列,其余人也没有争抢,所有人都明白,在这最后的时刻里,没有人用自私的资格。 那个少年尚且在天外征战,尚且在挥洒血与汗,他们有什么理由争抢?有什么理由去拖后腿? 世界毁灭前夕的最后一道工序,正在悄无声息地默默进行,这座世界一片死寂,鲜有声响。 整个世界都同时安静下来,沉默地、静谧地等待自己的死亡,这实在是古往今来都罕见的一幕,他们便是死了,至少也死得有尊严,死得有价值。 而在天外的陈修,还无法与其他人交流,这个世界的通讯设备虽然精密,但还无法展开到世界之外的广袤星空。 也便是说,他是普天之下唯一一个不知道真相,唯有一个依旧怀有希望,依旧奋战的人。 他还不知道林询关于太古钟的探索已经完成,不知道这座世界已经没有希望,不知道自己所做的,都只是无用功而已。 他依旧在一次次地攻击,一次次地出手,一次次地释放出灵气匹练,轰击在那头巨大妖魔身上。 这样的战斗徒劳无功,蚊虫叮咬一般的攻击不可能损伤到那头妖魔的性命,至多能让对方觉得厌烦,原先这样便已经足够,便已经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陈修锲而不舍的不断进攻,都只是徒劳而已。 这或许是一种悲哀,亦或者是一种幸运,至少陈修可以满怀着希望而死,不必像其他人那般在无声与寂静中等待死亡的到来。 时间依旧在流逝,转眼之间,足足两个时辰过去。 陈修依旧在与那头巨大的妖魔交战,这样的战果实在斐然,他竟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拖延了三个时辰,在太古钟的加持下,陈修甚至依旧生龙活虎,精气神十足。 这样的状态让陈修觉得畅快万分,似乎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涌动着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便是在下方默默等待的林询与太上,都忍不住觉得惊讶,喃喃出声:“竟然还在硬撑……” 林询与太上都是人杰,在战斗方面拥有超凡的天赋,可若是换他们来与那头巨大的妖魔交战,他们自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一旦被怪物攻击,便是必死无疑,而整整拖延三个时辰,躲避无数次妖魔的全力进攻,这样的奇迹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用言语形容。 “若是换做我……” 周风喃喃自语,他幻想自己也拥有陈修的力量与体力,那么与那举行妖魔交战的话…… “恐怕最多能纠缠一炷香的时间。”这是他给出的答案,周风对于自己的能为显然有着精准的判断,一炷香时间,这便是他能坚持的极限。 事实上,能在那妖魔手中坚持一炷香也已经算得上超凡了,整个世界之中,能做到这一步的都是少之又少。 “如果是我的话,最多能坚持半个时辰。”太上在一旁开口,他的战斗经验丰富,比之周风还要胜过一筹,可哪怕如此,半个时辰便已经是极限了。 三个时辰?他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头皮发麻。 第两百三十二章 抱歉 “如果是我的话,能坚持一个时辰便是极限了……” 这是林询的答案,他低下脑袋,恹恹的模样,竟觉得有些自责。 陈修已经做好了他能做的一切,这一次,依旧是自己拖了后腿——纵然事情的发展怪不得林询,但也终究是他负责的部分出了差错。 如今一切都将要结束了,陷入真正的绝境,万劫不复。 他们曾获胜过无数次,经历过一次次的危险局面,眼下,是唯一失败的一次。 但只要失败一次,便是万劫不复。 天幕下的芸芸众生沉默无言,天幕上还剩下最后一位奋战着的少年。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最后一个奋战着的人也选择放弃,这便是结果了,陈修在天幕上的战斗结束之后,一切便将走向终结,尘归尘,土归土。 那头被封印的巨大妖魔将要吞噬这座世界,在这之后,它的脚步不会停歇,一座座无垠世界,都将成为它口中的食量,无数凄惨哀嚎着的生灵走向死亡——这只是巨大沉寂宇宙的一幕缩影而已。 时间依旧在流逝。 四个时辰…… 五个时辰…… 六个时辰…… 转眼之间,竟已经是六个时辰过去,这是让无数人匪夷所思的一段时间。 他们难以想象,在那头巨型妖魔手中坚持六个时辰是什么概念,在谨慎紧绷的状态下超过六个时辰不出现一次失误,这已经超过了人类能做到的极限。 无数人望向天幕,望向那唯一一位依旧在浴血奋战的少年,目光有些复杂。 面对这样惊世骇俗的战绩,他们自然觉得惊骇,觉得崇敬,可充斥他们心头最多的情绪依旧是悲凉。 再多的努力都只是徒劳而已,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落下帷幕,画下句点,不可能再有所改变。 他在黑暗的天幕下踽踽独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 “应当要结束了罢?”太上自语,六个时辰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诚然是宝贵的时间,凭借这六个时辰,能够迁徙的人数大大增加了,原本按照太上的规矩,能有两三万人成功逃走便是极限。 如今,这个数字已经提升到了六万,这全是陈修的功劳,这个“弱小”的少年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硬生生阻挡了那头巨型妖魔六个时辰。 陈修阻拦妖魔的时间,本应该越长越好,他阻拦得越久,能够成功撤离的人便越多,可是现在,太上只希望陈修能够早一些失败,希望他的坚持结束。 太过悲哀了,太上难以想象陈修知晓真相,知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之后,该怎样的失望,这少年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努力,谁能想到最终竟是这样的结果? 陈修坚持的月亮,这样的失望便越是浓郁,太上难以想象那样的一幕,只觉得心头生疼,难以呼吸。 周风闭上眼睛,一语不发,他也拥有迁徙出这座星球的资格,是数万侥幸能够活下去的生灵之一。 他在将陈修的身影铭记在脑海中,那个少年的所作所为值得他铭记一生。 “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林询呼出一口浊气,纵然他早已经洞悉了太古钟的一切隐秘,但眼睁睁看着陈修在天外奋战,他又如何能够甘心放弃?这六个时辰里,依旧在一次次地尝试。 可惜这样的尝试不过是无用功,六个时辰之后,他再度得到了结果,和原先一模一样的结果。 “这便是太古钟的一切了。” 林询的脸色有些黯然,没有驾驭之法,没有杀敌之法,没有一位大能隐藏的手段,那最后一道钟声便是一切。 可便是陈修的修为一直得到恢复又能如何?这不足够让他战胜一头如此强大的妖魔,远远不够,相差了太多。 现实并非总是像想象那般美好,有时候残酷得惊人,最后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没有回报,一切挣扎都只是一场空而已。 天幕下的众生沉默,他们为陈修的壮举震撼万分,可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却难以说出一句话,在这样的时候,连最后的告别都是无声。 而天幕上,那头巨型妖魔越来越狂暴了,这头庞然大物的耐心已经耗尽,怒火将要燃烧苍穹。 陈修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足足六个时辰深处极度紧张的环境里,让他的反应速度略微下降,修为虽然依旧充沛,但世上的战斗从来不是只需要蛮力。 随着时间流逝,他支撑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勉强,越来越惊险。 终于。 在第九个时辰结束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手臂猛然砸来,横扫在陈修脑海。 那手臂不知有几千万丈,像是无数座山岳堆积在一起,而陈修在其面前,渺小得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陈修的面色赫然大变,一切在这里结束,在九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失误,被巨型妖魔的一只手臂砸中。 而被这手臂砸中的结果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便是死。 陈修绝没有正面抗衡这头巨型妖魔的资格,两人的修为与实力相差了太多,他先前凭借空间挪移之法强行拖延时间,但那便是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了。 如今一经碰撞,结果便再不会有什么悬念。 “我将要死了吗……” 这样的念头浮现在陈修脑海中,人在死亡之前,过去的一生便像是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在眼前。 陈修看到了许多珍贵的东西,一幕幕一经逝去的人与事一一浮现,他从地球一路路走来,有许多记忆都弥足珍贵。 “抱歉……” 这是陈修的最后一个念头,他觉得抱歉,没能成功坚持到林询找到杀死巨型妖魔方法的那一刻。 他本答应了林询要做到,可他终究失败了。 他已经支撑了九个时辰,弥足珍贵的九个时辰,这样的纪录,足以让世上的所有人惊骇欲绝,匪夷所思。 可他依旧觉得抱歉,自己没能完成应当完成的事,没能做到答应好林询的事,他本应当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而如今,他失败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 一线生机 “结束了吗……” 仰望天幕的生灵们喃喃,九个时辰的漫长时间,几乎要让他们以为这将持续到永远。 但无论如何漫长的时间,与永远终究有着天壤之别。 哪怕是陈修也会有极限,会有做不到的事。 “终于结束了……” 太上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一刻让他觉得痛苦,同时也觉得解脱,比死亡更痛苦的,是等待死亡的到来。 闭着眼睛抚摸太古钟的林询忽然睁开双眸,其中暗淡没有神采,他两只手无力垂下,梦呓般喃喃:“陈修……” 一切终于结束了,那个一直以来无所不莱的少年人也终究有他的极限。 林询没有觉得失望,他早便知道,所有人都有他的极限,哪怕是陈修也不例外。 甚至不妨说,九个时辰这样惊人的数字已经远远超乎了林询的预料,他本以为这一刻会来得更早。 迁徙计划正在如火如荼,陈修的失败让许多人身形一颤,旋即继续与亲人、朋友告别,他们已经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这座世界已经失去希望了,一切事都已经注定,在陈修死后,妖魔的怒火便将肆无忌惮的倾泻。 之后再过去一个时辰,这整座世界都将被妖魔毁灭,生灵涂炭,万物不存。 天幕灰黑暗淡,才刚刚升起不久的太阳失去了光辉,昏暗的天幕下芸芸众生沉默,这样的一幕实在让人感到悲凉。 安静,安静,前所未有的安静,像是一幕悲凉的哑剧。 忽然—— 所有人抬头,望向天幕。 而天幕之上,一点光彩乍现。 有人看见这一幕,惊骇地张大了嘴,还有人惊呼出声,成了这片天地少有的巨大声响,似乎陡然之间,连漆黑暗淡的天幕都恢复色彩,有了颜色。 周风睁大眼眸,太上身躯颤抖,林询面目惊异,忽然惊喜过来,哈哈地大笑。 那无尽漆黑中的一点光彩,是一位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 那少年立足于天幕之上,宇宙之中,初时竟也有些呆愣,迟疑片刻后忽然露出笑容。 “林询,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欢喜振奋,林询做到了,找到了太古钟的玄机。 而他所耗费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时辰。 太古钟隐藏的秘密,便是最后那一道钟声,那道帮助陈修恢复修为的钟声。 陈修原本以为那只是太古钟的作用之一而已,现在才知道,那道钟声便是全部。 这一点,林询自然早已经知道,他早便知道太古钟的隐秘仅剩下最后那道钟声,之后之所以一直尝试,只是不想放弃希望而已。 但他不知道的是,太古钟最后一道钟声所代表的,不止是恢复伤势那么简单。 最后一道钟声所代表的,是充沛的生命力,是无边无际的蓬勃生机,在这生机的灌注下,陈修的修为、伤势,每时每刻都在恢复,他的气血充盈,灵气旺盛,几乎可以说是无穷无尽。 甚至哪怕被巨型妖魔攻击,在那股充沛生命力的帮助下,他都可以存活下来。 方才的一瞬间,陈修甚至当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太古钟的作用实在非凡,竟然硬生生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更重要的是,我的修为,并不是在恢复。” 陈修握紧双拳,感受着其中流动的充沛灵气,忍不住露出笑容。 “而是在增强。” 恢复与增强,同样是灵气的增加,但两者之间的差距却有如天堑。 如果太古钟的力量仅仅只是让陈修恢复修为而已,那么最终的结果依旧不会有所改变,陈修依旧会失败,太古钟的力量也终究会有耗尽的一刻。 因为他的力量不足以伤到那尊巨型妖魔,便是能够坚持再久,无法伤到对方依旧是徒劳。 但增强则截然不同,每时每刻,陈修的灵气都在变得更加充沛,力量都在变得更加强盛。 待力量增强到足够的程度之吼,陈修便可以对那头巨型妖魔造成伤势,如此一来,这便变成了一场消耗战。 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一场……陈修有获胜希望的消耗战。 “我的力量依旧在增强……” 如今的陈修已经恢复到了全盛状态,可他的力量依旧无时无刻不在增加,灵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充沛强盛。 “还有希望!” 他高声开口,振奋激昂的声音在灵气帮助下响彻整座世界。 “还有希望!林询成功了!找到了太古钟的秘密!最后获胜的,一定会是我们!“ 这样的声音里充斥着压抑许久之后爆发的激动与疯狂,像是暴风席卷沙漠。 整个世界在一刹那的沉寂之后,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先前所有人都沉默无言,在无声地与爱的人告别,在享受世界毁灭前夕的寂静时刻。 而如今,他们的热性被陈修一句话点燃,沉寂已久的人群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无数人载歌载舞,互相拥抱在一起,还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周风一直表现得很是沉稳,因为他知道,这是必须要表现得沉稳的时候,若是连他都失去理智,又该如何让其他人冷静下来? 只是这一刻,他再也无法强作冷静了,难以形容的快感充斥在他心头,他激动得想要欢呼,想要大喊,想要将心头的一切情绪都宣泄出来。 太上也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已经活了无数岁月,向来沉稳冷静,可此刻却激动得像是个孩子,在绝境中迎来一线生机,这样的欢喜难以言说。 “我成功了……” 林询喃喃,他的眼眸里先是困惑,紧接着涌现出万点光彩。 他成功了,这一次,他没有拖陈修的后腿,没有只是躲在陈修身后。 他帮到了陈修,这是他与陈修一齐迎来的机会!他与陈修一切,为这座世界找到了一线生机。 此时此刻,林询甚至激动得想要落泪,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初次与陈修相见的一幕,初次跟随陈修修行的一幕,往事一幕幕涌上脑海,那样的感触难以言说。 第两百三十四章 消耗战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久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久到甚至不符合“战斗”这一概念。 这甚至可以说是一场战争。 一个人的战争。 时间的指针缓缓移动着,钟声滴滴答答作响,一天,两天,三天…… 七天,半个月,一个月。 还没有结束,远没有结束。 一个月的时间,在太古钟永无止尽的加持下,陈修的战力,已经强悍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地步。 一开始时,他只能在巨型妖魔身上造成蚊虫叮咬般的疼痛,最强大依照的伟力甚至不能击破它的防御。 而如今,陈修的一击,已经足以击破那头巨型妖魔的表皮,造成些微的伤势。 这样的伤势小到难以发现,小到几乎不可以测量,但却的确存在,这是陈修一次巨大的进步,意义实在重大。 而在这一月的时间里,陈修被攻击了五十三次。 也便是说,他有五十三次濒临死亡,有无三次陷入绝境。 好在太古钟的作用依旧存在,每一次都将陈修从生死危机中拯救出来,那种浩瀚的生命力量太过雄浑了,陈修甚至无法感受到它的极限。 如今,这场战斗依旧在继续,天幕下的众生默默仰望高空,有许多人默默地祈福,期盼,甚至有人为陈修修建巨大的雕像,就座立在原先林家的位置。 林询、太上、周风三人期待着,同时也有些紧张,陈修如今的确拥有了战胜那头巨大妖魔的希望,但也只是希望而已。 他们依旧紧张万分,谁能知道太古钟的力量什么时候会匮乏?到底能够支撑陈修多长时间? 这场消耗战牵动了太多人的心脏,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紧张地仰望天幕,紧张着,期盼着。 时间,便在这样的气氛中缓慢流逝。 转眼之间,第二个月也过去,天幕尽头碰撞的声势愈发惊人了,少年陈修浑身上下的灵气咆哮,灵力几乎可以说是无穷无尽。 那头巨大的妖魔依旧屹立于九天之上,浩瀚得难以看到尽头的身躯舒展,一次移动,便带起无与伦比的恐怖杀伤力,在这样的力量下,高山都要垮塌,河流都要断绝,星球都要沦为死寂。 然后是第三个月,第四个月…… 天幕下众生的心脏悬在半空,每时每刻,他们都紧张万分,虽然已经拥有了四个月的宝贵和平,但他们依旧害怕这样的日子在下一刻便将烟消云散。 谁能不提心吊胆?能不害怕高空中奋战的少年下一刻却忽然陨落,不害怕天幕尽头的浩大声势忽然烟消云散,不害怕这座世界再度变得死气沉沉? 林询则更担心陈修,这样长时间的战斗,对于精神的损耗堪称巨大,他难以想象整整六个月无时无刻不处于紧张的战斗之中是一种怎样的负担,光是试着幻想便觉得心在颤抖。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战斗依旧在继续,四个月远远不是终点,莫不如说……这只是开始而已。 在太古钟的加持下,陈修如今每一次的攻击都比原先要强悍了数百倍,他浑身剩下的灵气雄浑,充沛到难以形容。 如今一道灵气匹练,已经足以让那头巨大妖魔都感到疼痛,每次攻击,都足够消减他百万分之一的生命力。 这样的数字不算庞大,甚至可以说渺小得有些可怜,但滴水可以穿石,渺小的石块也终究可以堆积成大山。 一次又一次地攻击不断落下,陈修与妖魔展开大碰撞,面对这尊身形比自己大上几千亿倍的怪物,陈修的眼眸里看不到畏惧,甚至也看不到疲倦。 与林询想象得不同,他甚至颇为享受这样的战斗,四个月的浴血奋战,每时每刻都处在无比紧张的状态中,这不算什么重担,反而是一种难得的非凡体验。 陈修沉浸其中,不觉得劳累,反而觉得无比振奋欢欣,觉得畅快淋漓,这种与强敌交战的紧张感,每时每刻都在变强的充实感,让他如同置身天堂。 对于陈修而言,这是满足的四个月。 但这,还远不是结束,陈修与那头巨型妖魔的战斗依旧在持续,进行到更加狂暴的阶段。 此刻,那头巨型妖魔已经出离了愤怒。 这头庞然大物的智慧远远比不上人类,它的脑袋里难以思考太多事,唯一的念头,便是将眼前这人类撕成粉碎。 他已经被这只该死的苍蝇烦扰了整整四个月,这让它震怒,让它暴戾万分,让它想将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粉碎。 在愤怒的加持下,他的攻击频率与速度越来越惊人,让陈修越来越难以应对,如果由林询等人来面对这种状态的巨型妖魔,哪怕拥有空间挪移之法,恐怕也无法躲过任意一次攻击。 好在在这四个月的磨练中,陈修的反应速度也飞快提升,如今还能勉强与巨型妖魔僵持。 在这场消耗战中,陈修最注重的并非是攻击,而是闪躲,他不知道太古钟的生命力还剩下多少,正因此才更加小心万分,哪怕可以一次次地“复活”,但这样的“复活”终究有次数的限制,不可能无穷无尽。 这样的选择,无疑大大延长了这场消耗战的持续时间,哪怕如今已经过去了足足四个月,那头妖魔依旧没有溃败的迹象,而太古钟的力量,也依旧源远流长。 时间继续流逝下去,五个月、六个月、七个月、八个月…… 转眼之间,第一个年头过去了,陈修又大了一岁,天幕下的众生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与秩序里。 已经有人开始工作,世界更替之后,许多资源变得丰饶,无数人辛勤劳作,整个世界一片欣欣向荣。 这一次,没有高高屹立在天幕上的太古阁,自然也没有将穷人与富人划分的可笑秩序,这样的世道里天下大同,人人如龙。 但人们依旧没有忘记陈修,在每个星期的第七天,各行各业都会放假,所有人都能得到宝贵的休息时间,用这宝贵的一天来纪念陈修,那个奋战在天上的英雄。 第两百三十五章 最后时刻 在这座世界里,陈修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 英雄、无畏、战斗,那个奋战在天幕上的少年被渲染地无所不能。 许多孩子将他视作偶像,甚至有人将他的名字加在了课本上,无数人为他撰书立册,各种各样的雕像林立,甚至有用陈修作为名字的建筑,许多人以自己见识过陈修为荣。 一年以前,陈修击落太阳的画面,甚至至今依旧在无数视频网站的榜首屹立不倒。 传奇,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但依旧没有人忘记心头的担忧,只是将这份担忧深埋于心底,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时间,但不可能持续到永远。 终究会有分出胜负的一天。 只是获胜的会是陈修……还是那头狰狞可怖的妖魔?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这座世界的一切美好都将烟消云散,绚烂的光彩暗淡,悠扬的歌声沉寂,最终这世界变成一片死寂的废墟,什么都没有剩下。 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是因为这宝贵的一年时间,航天事业得到告诉发展,便是这座世界毁灭,能够安然逃离的人数,也高达数百万,这着实是一个惊人的树木,从数万到数百万,这全要多亏了陈修。 林询与太上的地位,自然同样崇高无比,只是仅次于陈修而言,不过两人倒不至于因此便觉得自傲或是其他,在两人原本的世界中,一个是仅次于天帝的伟岸神只,一个是一国之君,千古一帝,俱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 周风的地位同样超然,只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他竟放弃了一切权势,选择了隐居,这让许多人意外,周风原本追逐的便是力量与地位,可如今一切都要到手的时候,却亲自将这些东西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群曾跟着陈修的守卫们则获得了天大的好处,如今已经成了世界众生里的佼佼者,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势与地位,不过他们也没有因此而自傲,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应该得到的,他们不过是侥幸上了陈修这艘大船,没有自视太高的资格。 “天幕上的气息,已经弱小许多了……” 太上抬头仰望天幕,目光有些深邃,他的灵气虽然不能动用,但眼力依旧远超常人,能清楚察觉到天幕之上的每一缕气机。 林询站在他的身侧,同样有所察觉,轻轻点头。 “想必……将要结束了罢?”林询喃喃出声,他能够感觉到,那头力量似乎无穷无尽的妖魔也将要力竭,将要败退。 而太古钟里的生命力量依旧充盈澎湃,像是海浪一般波涛汹涌。 按照眼前这样的形势,恐怕用不了多久,陈修便将要获胜,这一点,这座世界的其余人都无法窥探,只有林询与太上慧眼如炬。 但越到这样的最后时刻,他们便越是觉得紧张,意外往往发生在这样的时候。 在以往的一年时间里,那头妖魔唯一施展的手段,便是肉身的狂猛进攻而已,但它的手段当真只有如此吗? 那头比之星球还要大上十余倍的妖魔,拥有让所有人都惊惧万分的恐怖肉身之力,可以徒手撕碎一座星球,但当真只有如此吗? 这样恐怖的存在,是否拥有其他的底牌?是否在暗处藏着狰狞的獠牙? 它是否也修行了法术?亦或者藏有什么禁忌的底牌?寻常时分并不动用,只等待生死危机的关头,才轰轰烈烈地爆发,将一切敌人都撕成粉碎。 无论如何都可以确定的是,只要陈修败亡,无论那头怪物仅剩下多少力量,这座星球的其余人都绝不可能是那头怪物的对手,林询也好,太上也好,都相差了太多,只有林询,只有他是唯一能做到这一切的人。 “我有些紧张……” 太上呼出一口浊气,若非在这里只有他与林询两个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外界,太上一直慷慨激昂,信心胆魄无穷无尽,正是因此才让无数人重获信心。 但那都是伪装而已,实际上,他比谁都要紧张,只是平时必须要表现得无所畏惧,只有在林询面前才敢显露出来。 林询沉默,他同样紧张万分,在这最后的时刻,一年的等待将要有分晓了。 这亘古未有的惊天动地一战,这座世界的未来,都将要有所决断。 最终获胜的,到底是陈修,还是那头可怖的巨型妖魔? 终于要到了最后时刻。 “七次攻击……”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他立在辽阔宇宙中,周遭的天地寂寞广阔。 而他的对手,那头妖魔的巨大身躯横亘在宇宙里,一次呼吸便带起星云激荡,狂风呼啸,恐怖余波席卷。 他巨大的身躯比之星球还要广阔,手臂移动时像是数百座大山,一举一动都携裹滔天威能,太过恐怖了。 只是此刻,这头恐怖的庞然大物也终于变得疲累,大口大口喘出粗气,硕大的身躯不断颤抖,与陈修一样,它同样经历了一场大战。 陈修虽然弱小,但愚公尚且可以移山,整整一年时间,在这整整一年陈修的不断纠缠下,这头巨型妖魔也终究到达了极限。 如今,还需要七次攻击。 陈修的计算很是准确,在战斗之时,他从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再有最后的七次攻击,他便能将这头巨型妖魔杀死,便可以结束这场持续了一年的旷古未有之大战,便可以为这座世界赢来未来。 这是决定性的一颗,无数人的期盼与努力,整整一年的惊险战斗,都将画下句号,迎来终点。 只是到了这最后的时刻,陈修同样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太古钟的力量还剩下多少,不知道还能否坚持到下一次复活。 接下来,他还需要攻击那头妖魔七次,而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确保自己未曾受到那头巨型妖魔的任何一次攻击。 他害怕太古钟的力量耗尽,若是在这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第两百三十六章 一次 七次。 这是陈修杀死那头巨型妖魔所需要的攻击次数。 在这段时间里,他决不能被那头妖魔攻击哪怕一次……他已经没有赌注去下注了。 比起依赖太古钟的复苏之力,他更想依靠的是自己。 陈修发动第一次攻击,灵气匹练铺天盖地的席卷,一个巨大如流星般的物体划过天幕,轰然砸在巨型妖魔身上。 那巨型妖魔的身躯太大,更不通晓空间挪移之法,自然无法躲过这一击,吃痛闷哼一声。 但与此同时,巨型妖魔的攻击也飞速到来,一击巨大的腿鞭横扫,又快又精准,力量更是大到无穷无尽。 在这巨大的威能下,星空都要震颤,大道都要崩碎。强横到极致的蛮力,直欲让天地翻覆。 一年以来,这是巨型妖魔唯一的攻击方法,这头庞然大物动用的,只有那强悍到极致的肉身之力。 他不曾修行过其他的法,因为光凭肉身之力便已经足够,凭借举世无双的力量与气血,一切敌人都将被他撕碎。 只有这一次出现了意外,因为他面对的不止是陈修,还有太古钟里蕴含的充沛生命力。 如果陈修不曾接纳太古钟的充沛生命力,亦或者太古钟没有陈修来作为媒介,那么这头巨型妖魔将依旧无敌,依旧纵横寰宇,唯有当两者齐聚的时候,才能将这头恐怖的庞然大物逼到绝境,在足足一年锲而不舍的战斗之后。 陈修眼眸里凝重的光芒闪烁,空间挪移之法一瞬间施展开来,那道威能足以破灭山河的腿鞭落下,横扫过山河,但攻击的目标却空无一物。 陈修的反应太快,快到惊世骇俗,快到难以想象,他像是一尊战斗机器,太过敏锐与迅速了。 “六次!” 呼出一口浊气,来不及思考,那尊庞大怪物的下一次攻击已经到来,陈修脸上却半点未曾变幻,身形微微一闪,再度将之躲过。 乘着这宝贵的空隙,他开始施法,灵气如炸弹般狂轰乱炸,轰轰隆隆地落下。 “吼!”那头妖兽吃痛,发出一次凄惨的咆哮,这头比之星球还要庞大的怪物此刻也终于变得虚弱萎靡,眼眸里暮气沉沉,全身上下的力量在不断流逝。 “五次。”而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喃喃出这两个字。 还差最后五次进攻,这头恐怖的妖魔便将死去,持续了一年的战斗便将落下帷幕。 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久,林询与太上也等待了太久,天幕下的芸芸众生也等待了太久。 这样的一刻,必须要发生! 陈修的攻击接连不断,在太古钟的力量灌注下,他浑身上下的灵气依旧汹涌澎湃,强悍波动呼啸狂涌间,下一道攻击轰然砸落。 那头巨大妖魔痛得哀嚎,庞大的身躯抽搐,它原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嗡嗡飞舞的苍蝇,谁能料到那苍蝇将要它整个吞下? 在此之前,这头妖魔绝不可能想到自己会败在这样“弱小”的人类手中。 陈修的确不算弱小,是无数人中的佼佼者,可那也只是在“无数人”里而已,与这等来自天外的庞然大物相比,彼此的差距太大了。 他能走到这一步,不妨若是奇迹,太古钟与他超乎寻常的战斗意识相加起来,才能千幸万幸走到这里。 如今,已经是最后时刻,如果获胜的话,这座世界便将长盛不衰,陈修将成为辉煌灿烂的一座雕像,被无数人顶礼膜拜。 而若是败了,那么先前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四次!” 陈修咬紧牙关,狂暴的灵气噼里啪啦炸响。 “三次。” 恐怖的一击让那头巨大妖魔身躯颤抖,摇摇欲坠,便是这尊亘古长存的庞然大物,此刻也已经变得孱弱不堪。 那头妖魔的身躯在轻颤,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在贪婪地吮吸着宇宙中的力量,但这些都无用,他拥有的庞大力量此刻反而成了负担,让他能吸收到的能量渺茫。 陈修乘胜追击,躲过那头妖魔的一击巨大拳头之后,灵力匹练已是轰隆坠落,砸在那头妖魔小腹处。 那头妖魔的小腹竟被这一击砸出一个窟窿,露出狰狞的、淋漓的鲜血,这头妖魔太过脆弱了,甚至已经无法掩饰体表的伤势。 “两次。” 陈修的神色依旧凝重万分,没有因暂时的上风而得意忘形,不战斗到最后一刻,永远无法得知谁是胜者。 他呼出一口浊气,这一次蓦然挥拳,竟然乘着那头巨大妖魔不备,近距离一拳砸在他头颅上。 “轰隆!” 这一拳之威太过恐怖了,有如山岳狠狠坠落下来,少年陈修的瘦弱身形只如同一个小点,这一拳却在那怪物身上砸出一个数百丈的坑洞,其中鲜血淋漓,伤疤有些渗人,成了漆黑寂寞宇宙里的一抹光亮。 这样的一击有赌的成分,陈修原先一直只凭借灵气匹练攻击,这是害怕距离太近,让那头巨型妖魔找到反击的机会。 如今在最后时刻,他反而利用这一点,攻其不备,在巨大妖魔头颅上轰下一拳之后急速撤退。 他的身形闪烁,转瞬间逃离,那头巨大的妖魔依旧呆愣在原地,气得发抖,无边无际的愤怒在这尊庞然大物心头窜动,让他不断地发出咆哮,发出怒吼。 这头巨型妖魔已经愤怒到极致了,陈修的每一击都是挑衅,都是冒犯,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次次找死,在不知几百万次的攻击下,那头妖魔心中的愤怒几乎要凝成实质,眼眸里都充斥着血红般的怒火。 这怒火澎湃燃烧,如果是普通人,恐怕一瞬间便要吓得战栗,战战兢兢不敢出手。 可陈修直面这怒火,眼睛里却看不出半分恐惧,他的身形通过空间挪移之法逃窜,待再度与那头妖魔拉开距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出了两个字。 “一次。” 距离杀死这头庞大的妖魔,拯救这座浩瀚的世界,还剩下最后一次攻击。 陈修的手心溢出冷汗,身躯因为紧张有些颤抖。 第两百三十七章 生死 “最后一次……” 终于来到这个时刻,寂寞空旷的宇宙中,少年握紧了双拳。 持续了一年的盛大战役将要落下帷幕,胜利还是失败,生存还是死亡,将要有一个答案了。 到来了,到来了!最后的决胜时刻。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无边无际的灵气在他掌心氤氲,那样的气魄太骇人心神了,经过长达一年的太古钟力量灌注,他浑身上下的修为远超以往,强悍到不可思议。 若是一年前的陈修到了现在的陈修面前,一定会在一瞬间败北,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这一年的修行,胜过数十年苦修,在战斗之中,陈修得到了超乎寻常的磨砺,他的意志、战力,都在这样的过程中得到蜕变。 更不用说足足一年的太古钟力量灌注,这样的体验少有人能拥有,那位创造太古钟的,可是宇宙中的真正大能,不用想也应当明白,是比眼前这头巨型妖魔还要强大的人物。 甚至将这头妖魔封印起来的,说不定便是那位古老人物,毕竟这座星球与封印那头妖魔的星球相距并不甚远,这也是为何这头妖魔会来得如此之快。 陈修抬头,看向那尊巍峨的庞大妖魔,这尊比星球还要巨大的庞大生物,一年以前,他只能仰望这尊巍峨生物,谁能够想到,一年光阴之后,两人却在争夺唯一的生机,在进行最后的对决。 因为兴奋,陈修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紧张、兴奋、期待,无数种情绪在他脑海中交织,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就是此刻!” 终于找到对方的破绽,陈修眼眸里精光一闪,一道灵力匹练随之飞射而出。 这灵力匹练的方向刁钻至极,难以防范,于漆黑宇宙中破空而行,朝着那头妖魔的位置飞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显然是威能无比强大的一道灵力匹练,强大到不可思议,如同山石般巨大,如同火焰般旺盛,如同海洋班雄浑。 就在此刻,前方忽然拳风呼啸,竟是那头巨大妖魔的拳头,朝着陈修蓦然平移过来。 那拳头实在太快,如同石破天惊,迅雷不及掩耳,转眼之间,便直奔陈修面门! “遭了!” 陈修瞳孔骤然一缩,自己的确在这一年的修行李收获颇丰,可那头妖魔也并非在虚度岁月,这一拳的速度远超曾经每一次攻击,快到石破天惊,快到难以想象。 快到……陈修都来不及防范。 他能够看到那巨大的拳头越来越近,却来不及躲闪,来不及施展空间挪移之法,他终究是个人,反应速度终究有极限。 下一刻,那道拳头将陈修轰然碾过,并未发出什么巨大的声响,那拳头碾碎陈修,便像是普通人踩死一只蚂蚁般轻而易举,整片宇宙都寂静无声。 剧烈的疼痛在陈修五脏六腑迸发,死亡的危机感将他笼罩,陈修一瞬间觉得恍惚,觉得呆滞,觉得无法思考。 原本不断响起轰隆巨声的宇宙,忽然变得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漆黑与深沉里平静无声,那个浴血奋战的少年,与他慷慨激昂的鲜血都沉默下来。 忽然—— “轰隆!” 一声巨响,乍然而起! 这巨响炸裂在那头妖魔的头颅处,像是什么陨石砸在地球上,轰隆隆的声响太过惊人了,数万吨的炸响一齐爆炸也不过如此。 这是陈修的攻击,来自那少年的最后一道灵气匹练! 这道灵气匹练的威能太过强大了,强大得将要超乎陈修的极限。若非不顾一切的全力施为,他决然无法使出这样的一击。 最后的时刻,陈修没有如以往那般将大部分心神都放在防守上,而是不顾一切地发动进攻。 他必须要确保这最后一道攻击足够强大,威能足够恐怖……足够给这头恐怖无边的妖魔致命一击。 正是因此,他才无法躲过妖魔的拳头……因为从始至终,他便没有打算过要躲。 他要的,只是这头妖魔的性命而已,除此之外的一切东西都无关紧要,哪怕是陈修自己的性命也是如此。 他下了一道重注!将自己的性命也押上赌盘! 而这场豪赌的结果…… “轰隆!” 巨大的声音忽然响彻宇宙,一瞬间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就连天幕下的芸芸众生也惊愕地抬起头,察觉到了这一异象。 “这是……” 无数人激动、震撼、兴奋地想要战栗,有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孩子们互相拥抱。 周风激动得满脸热泪,林询与太上忽然身躯颤抖,痛哭出声,整座世界数亿生灵,此时此刻,竟然不约而同地齐齐望向天幕。 而天幕之上,那头巨大妖魔的身形开始崩碎。 这尊比星球还要巨大的生物,已经屹立于天幕一年之久了,它便像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座大山,遮蔽住所有阳光,不知何时便要坠落,坠落,将这座世界都压成齑粉。 而如今,这座庞然大物的身躯开始一点一点崩碎,露出被他挡住的灿烂阳光。 世界陡然变得明亮、灿烂,这时候朝阳才刚刚升起,蓬勃的生机浓郁,光影陆离。 这样的一幕,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了。 “陈修……获胜了!” 那个被他们当做英雄版崇拜的少年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那少年一人独自立于天幕上,背负众生而战,赢下了这一场赌局。 “陈修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有人担忧起陈修来,那个遮天蔽日的身影虽然消散,但陈修却久久未曾出现,这让许多人忧心忡忡,害怕这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担忧声越来越多,滴滴答答的钟声不断响起,陈修却一直未曾出现,渐渐的,便连太上林询等对陈修极为了解之人都忍不住担忧起来。 他们知晓陈修的强大,可他要面对的,毕竟是一尊恐怖无边的妖魔,谁能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如何?那妖魔是否隐藏着恐怖的后手? 陈修……能够活着归来吗? 第两百三十八章 死亡 整片天地寂静无声,悬念牵动着每个人的心脏,这是一种压抑的寂静,没人知道在这之后会爆发出滔天的热浪,还是彻底的死寂与沉默。 天幕上光芒刺眼,只是没人能找到那位少年,运用再如何精妙的仪器都做不到。 “陈修……死了吗……” 有人喃喃出这句话,话音刚落便连忙闭嘴,不吉利的事不能够说出口,他害怕自己一语成箴。 林询与太上面面相觑,互相默不作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两人连说一句话出口都做不到。 他们在害怕……害怕自己脑袋里生出的推测。 陈修不应该死,经历了一年的鏖战,现在正是收获的时候,这么久的努力,岂能在最后时刻提前离席? 他应当享受这胜利,这是他应得的。 但世上的事从不公平,并非应得的东西便必定要得到,付出了努力也不一定会有收获,从来如此。 纵然千万人期盼着那个少年活下来,纵然他已经拼尽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努力,但生与死与这些事情都无关。 漆黑暗淡的宇宙中死寂一片,偶尔有星辰明灭,光辉璀璨,偶尔有道的光泽闪动,氤氲光华。 “陈修或许已经死了……与那头妖魔一起。” 良久的等待之后,不得不有人开口,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或许。”他喃喃出这两个字,这能让他好受些。 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太古钟的力量终究会有极限,以往无数次依仗太古钟的力量复生,陈修从没有一次耗费如此之长的时间。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再明显不过,人们不得不接受,不得不承认。 陈修已经死了,与那头妖魔一起! 这是开天辟地一般,足以载入史册的一战,结局轰轰烈烈,慷慨赴死的英豪永恒逝去了,不会归来。 有人黯然神伤,有人以泪洗面,也有人不顾忌这些,只为自己逃过这一劫而庆幸。 无论如何,这座世界也终究要迈步,无数人汇聚起来形成的巨大机械不会停止,注定要如齿轮一般不断转动。 时间渐渐流逝了,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在三天之后,最后一个对陈修还抱有希望的人也放弃了,那个少年的确已经死了,再确凿不过,事实不会撒谎。 整座世界,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们将三天之前,每年的七月十二日,定为陈修的纪念日,每到这一天,都有人准备好瓜果供奉,纪念这已经逝去的英雄。 “他已经死了,但我们不能止步。” 林询开口,他便是最后一个坚持认为陈修还活着的人,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也终究不得不妥协。 一旁的太上沉默,眼睛里却迸发出光彩,陈修已经死了,但必须有人继承他的意志,沿着他走过的道路前行。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做到了。” 林询闭起眼眸,回想起许多曾经的人与事,一幕幕在他眼前走马观花,渐渐都逝去了。 他睁开眼眸,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他的确是专业救世者。” 这一点值得承认,那个从不撒谎、随心所欲的少年人,的确是个专业救世者,这是陈修努力了无数年之久的目标,而如今,有许多人都可以为他作证,他成功了,没有辜负“专业救世者”这个名头。 他死时死得其所,活着时也问心无愧,这是足以让许多人羡慕的事。 曾经跟随陈修的人收拾好行囊,预备要再度启程,夏日的阳光灿烂明媚,太阳在天空上高悬。 这座世界如火如荼,迈开步子,大踏步前行。 而此时此刻,空旷无垠的宇宙中,一点光彩忽然乍现。 那抹光彩极为微小,微笑得几乎难以发现,在这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更是渺小得如同不存在一般。 但光彩再如何微小,也与昏黑沉寂不同,那的确是一抹光彩,忽闪忽烁,氤氲起伏。 如果有眼力出众的大能,便能认出这光彩的究竟,这忽闪忽烁的微小光彩,竟然是一道混沌空间。 这是将无垠空间压缩成一道光点的神异手段,其中万千世界,无垠江河,在外界看来,都只是一道忽闪忽烁的光彩而已。 这样的手段神妙不可思议,一沙一世界,芥子中藏有须弥。 “这是那头巨型妖魔的手段。” 在那道光点的空间中,有少年的声音悠悠响起。 若是有人听到这声音,定然会激动得难以自抑,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位被载入史册的救世英雄,与妖魔搏斗的陈修。 那个已经被公认为死去的人再现了,他还活着,就活在这隐秘的空间之中! 光点里的空间中一片混沌空白,只有空气在其中沉浮,灵气在其中氤氲。 少年陈修盘坐在半空中,身形起起伏伏,跌宕不定,他像是什么小纸片随风摇摆,四处飘荡。 这样的感觉不算好受,不过陈修神色倒是如常,静心盘坐,默默思索着。 “这样的手段……有些古怪……” 经过了三天之后,陈修终于发现了这片空间的隐秘。 在这个空间里,他的思维飞速运转,念头通达霍然,什么问题都一念便可以畅通,得知答案,困扰修行许久的难题也会在一瞬间得到解答。 这个地方,近乎于道。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洞天福地,在此地修行,一日可抵得上寻常千万年。 甚至千万年都远远不够,许多修行者困于某个瓶颈,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得到解答,将要永生永世浑浑噩噩,缠足难行,或许在这个空间里便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解答,福如心至。 除此之外,这座空间还有其他神异之处,这里看似一片空蒙混沌,但只需一个念头,便能有实物浮现。 陈修曾经思索山岳,便有数万丈的高山矗立,思考江河,便有浩瀚的河流翻滚,甚至他思考人类,不消片刻便出现新生的婴儿,朝着他咯咯的傻笑。 “在这个地方,我便是神,无所不能。” 第两百三十九章 猜测 陈修便是这片空间的神灵,在这里,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样的感觉令人痴迷,仿佛身处一辈子都不愿醒来的美梦里。 但陈修却很庆幸……因为他害怕。 那头妖魔何苦要将自己困在这样的地方呢?何苦一头穷凶极恶的妖魔死前的疯狂反噬,竟然是送自己的仇人一个天大的造化?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掉下来的馅饼里或许裹着毒药,必须要小心、小心、万分的小心。 或许那样的沉迷感便是陷阱,只要沉迷在这无所不能的空间中,陈修或许成为任对方摆布的傀儡……事实上,如果换个人来,恐怕已经沉沦其中。 也只有陈修能够依旧做到淡定自若,他不渴望金钱美酒,不渴望财富与权力,本心空明澄澈,才能依旧拥有理智的思维。 “最后的时刻……” 他回想起自己与那头妖魔的一战,最后时刻,他不顾一切施展出权力一击,将妖魔剩余的生命力尽数摧毁。 但与此同时,由于不顾一切进攻地缘故,他自己也遭到妖魔的攻击,被巨大的拳头碾碎,而以那头巨大妖魔的恐怖力量,拳头碾压过来,便足以让陈修死上千次万次。 幸运的是,太古钟的力量依旧奏效了,那件神秘的至宝作用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在经历长达一年的战斗之后依旧有效,帮助陈修复苏,伤势一瞬间好转,恢复到巅峰状态。 甚至陈修有一种直觉,哪怕在那一次的复苏之后,太古钟中蕴含的生命力量依旧没有耗尽,这一神秘至极的宝物,力量便如同无穷无尽一般。 事情本来全都向着好的方向发生,偏偏最后一刻出现了意外,陈修复苏之后并未出现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而是身处这座神秘空间。 他不知这神秘空间是哪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这到底是那头妖魔的手段,还是太古钟里蕴含的神秘力量所致? 全都是谜团,他绞尽脑汁也思索不出答案,苦思冥想也得不到真相。 更糟糕的是,陈修无法离开,找不到方法,他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这空蒙混沌的空间里无法判断时间。 正是因此,外界的人才会认为他已经死亡,许多人悲痛伤感,为陈修的死而惋惜,如果能让他们知道陈修还活着,恐怕不知有多少人会狂喜。 亦或者……这座神秘的空间潜藏着九死一生的危机,如果陈修当真死在这里,那么他的死亡便成了确凿,这点漆黑宇宙中的唯一光彩,也将不留痕迹地消逝,不会被任何人发觉。 “我必须要找到离开的方法……” 陈修握紧了拳头,眼眸里迸发出精光,他依旧在盘膝而坐,四周隐约有狂风吹拂,将他一袭蚕丝白衫吹得作响。 “先假设这个地方是妖魔的最后手段……” 陈修念头流转,他不知晓这片混沌空间的来历,不知晓这到底是太古钟的妙用,还是那头凶恶妖魔的反噬。 但认定是后者显然更加理智,毕竟如此一来便是错了,也只是晚些参透太古钟的妙用而已。,这一神秘的至宝想必不会置陈修于死地 而若是选成了前者,那么一旦错了,恐怕便将要万劫不复,以那头妖魔的强大与凶悍,稍微走错一步,都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那头妖魔显然不会修行法术……” 陈修继续自己的猜测,那头妖魔虽然强悍,但所凭借的,纯粹是恐怖到极点的肉身之力。 而这奇异的空间神妙极了,表面空无一物,甚至是举世罕见的造化之地,危机却潜藏于暗中,这显然不是以那头妖魔的智慧能做下的布置——自然,如果当真有危机的话。 在陈修的记忆中,那头妖魔便像是凶兽一般,没有智慧与思索的能力,若非如此,陈修也绝不可能获胜,只要那头妖魔拥有一丝一毫的智慧,都可以轻易将陈修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长达一年的战斗,其中有太多可乘之机,有太多将陈修置于死地的办法,例如将陈修囚禁起来,如此一来太古钟的力量便无用,亦或者率先破坏星球,也足以让陈修悲痛欲绝。 那头妖魔没有智慧可言,也只有如此,陈修才能拥有获胜的可能——两者的力量毕竟相差太过悬殊,哪怕有太古钟作为依仗,这样绝对的实力差距也不可能抵消。 “那么如果这空间当真是那头妖魔的手段,便决然不可能是修行得来。” “只有一个可能。” 陈修念头到这里,瞳孔忍不住微微收缩。 “这是那尊妖魔的天赋秘法!” 宇宙浩瀚无垠,种族也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一切强大的存在,拥有与生俱来的独特法术。 这样的法不需要修行,不需要参悟,天生便蕴藏在记忆中,潜藏在身体里的每一处。 而若陈修的猜测不错的话,以那头妖魔的强横,这天赋秘法,到底该强悍到何等地步? 陈修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在发寒,恐惧感在内心深处袭来。 那头妖魔从未曾修行过,只是凭借本能吞噬星球,它不曾修行功法,不曾修行灵气,只是浑浑噩噩地在宇宙中行走。 但哪怕如此,它都强悍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地步,这并非它自己的功劳,而是它的种族天生便高高在上,天生便拥有吞噬星球的能为,天生便足够让众生震颤,让所有人恭敬臣服。 而这样的恐怖生物的天赋秘法,临死之前的最终手段,到底该强悍到何等地步? 陈修感到浑身上下都在发冷,那种危机感难以遏制,充斥他的心田。 “而若真是天赋秘法……” 陈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眉心溢出冷汗,思考却依旧冷静笃定。 “那便说明那头妖魔……” 想到这里,他后背忽然一阵发寒,突兀觉得毛骨悚然。 “那头妖魔还没有死!” 天赋秘法的作用是保护,而非复仇,印刻在那头妖魔灵魂深处的秘法,绝不会在它死亡之后再生效。 第两百四十章 直面内心 那头妖魔还活着,正隐藏着暗处,看着自己的身影露出狰狞的冷笑。 或许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或许自己正不知不觉、一步一步走进他的陷阱…… 陈修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自然,这是猜测正确的情况下,更大的可能是那头妖魔已经死了,这个地方并非暗藏危机之所,而是蕴藏在太古钟中的造化,自己的登天之梯。 但万事都需小心谨慎,都需先往坏的方面着想……陈修凝神思索,事情的脉络在他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如果这座空间真的是那尊妖魔的最后手段,那么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玄机?又该怎样才能安然离开? 他找不到线索,这片混沌的空间古怪非常。 如果能知道那头妖魔的讯息,那这一切便容易得多,可陈修虽然行走过十三个世界,于这浩瀚宇宙中却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这座宇宙太大了,无数座世界矗立,各种珍奇生物繁衍生息,有太多太多的未知与不解,以陈修的修为,还远远不够资格了解。 他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了,可以与许多座世界的强敌交战,甚至能够破坏一些较为粗浅的“道”,可在浩瀚的宇宙中依旧不够看, 并非是他不够强大,而是这座宇宙实在太大。 “我一直避免自己去幻想……害怕自己沉沦进欲望的漩涡中,或许我做错了。” 陈修沉吟着思索,在这座空间里,所想所愿尽皆成为现实,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让天地翻覆。 在这里,想要的一切都能够轻而易举得到,但陈修害怕在欲望中沉沦,因此一直在刻意压抑。 现在仔细思索,陈修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 如果一味地逃避,那么永远不可能找到离开的道路,只有直面欲望,战胜欲望,才能算得上不虚此行。 他不应当压抑自己的想法,只要能够控制,那么拥有欲望也并非是一件坏事,最重要的,是懂得自制。 “我必须要尝试一次,否则永远也找不到离开的路。” 陈修下定决心,脑海中念头开始涌现。 随着意念变幻,周遭忽然浮现出酒香,空蒙蒙的空间里竟然突兀出现一坛坛美酒,其中香味浓郁,扑鼻而来。 这样的香味沁人心脾,直欲使人悟道,那种醇香的味道光是闻一闻都令人沉醉。 陈修试着饮上一口,入口先是辛辣,紧接着余味涌涌现出来,伴随着扑鼻的酒香,这种滋味浑然不似人间。 “的确与杜康酿造的美酒一般无二……” 陈修喃喃着道,在这神妙的空间里,所想的一切都成为现实,没有偏差。 酒香依旧在四周飘荡,陈修轻轻一嗅,再度饮了一口,入口的醇香滋味让他沉醉,难以形容的美妙味道充斥他的脑海。 陈修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而后念头一动,数坛美酒尽皆消散,不见踪影。 饮酒虽好,但不可贪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陈修已经饮了两杯,体会到了这酒中的万般滋味,如此便已经足够,若是继续饮酒,难免会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他只是浅尝辄止而已,直面欲望之后及时抽身,陈修的确做到了,这美酒虽然有万般醇厚,但还不足够动摇他的本心,不足够让陈修沉沦。 待得美酒消散之后,陈修却不急着继续行动,而是盘膝静坐,静静思索自己的体悟。 他竟忽然觉得自己的修为与意志强悍了几分,走过这一遭,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出世之前,需要先入世。” 陈修豁然开朗:“如果不能体悟世俗中的诸多妙处与滋味,那么如何能够体悟超脱世俗的快乐?在出世之前先得入世,如果我不直面美酒的诱惑,那这酒便是我的心魔。” 这是一段美妙的旅程,陈修的对手是他自己的内心,只有坦坦荡荡直面诸多诱惑,才有离开这座空间的可能。 这还只是好处之一而已,如果能够走完这段旅程,陈修在境界与心性上的好处才堪称天大! 这是一场大造化,难以想象的大造化,无论其缘由是妖魔还是太古钟,眼前的好处都确确实实,不可能作假。 陈修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一切不可能是幻觉,或许有人能制造修为提升的幻觉,但境界与修为不同,这是质的改变,是心境的蜕变。 但同时,这也潜藏着危机,世间诸般诱惑,有人沉沦于美酒佳肴,有人沉沦于美色权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陈修对于美酒只是普通的喜欢而已,因此面临的诱惑还不够大,稍后若是面对其他诱惑……结果如何,恐怕还未可知。 前方的路途艰险万分,造化中也藏着凶险的危机,稍有不慎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段旅程风景与凶险并存,既有可能是太古钟的考验,也有可能是妖魔的天赋秘术,陈修依旧无法找出答案。 但他至少知道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知道该怎样行走,这要好过一开始太多。 陈修意念一动,四周的景物再度开始变幻。 继美酒瞟向之后,这一次出现的是身穿霓裳的舞女,恍惚间共有十余人,婀娜的身影随着灯光摇曳,薄纱飘摇,美轮美奂,时而响起银铃般的轻笑声,这样的一幕让人沉醉。 但陈修却表现得很是平静,他不在乎美酒,也不在乎美人,这样的诱惑对他而言无用。 “酒色财气,终究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陈修迈步,从舞女中走过,一路上有女子的玉臂绕着他的脖颈,有舞女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陈修都淡定自若,视若无睹。 他每走过一个舞女,歌舞声便安静一分,身后的舞女不留痕迹地消散,不见了踪影,灯光越来越昏暗朦胧,渐渐什么都不剩下。 最终,陈修行过花丛之中,片叶不沾身,他的目光依旧澄澈通明,波澜不惊,脸上看不到留恋。 “我又有所收获。” 他露出笑容,直面美色的诱惑,让他收益良久,找到了许多感触。 第两百四十一章 更大的诱惑 念头更替,这一次浮现出的是金光璀璨。 竟然是数之不尽的金银堆积成山,绽放出熠熠的光彩,这是一笔巨大的钱财,巨大到难以想象。 陈修大袖一挥,将部分钱财收起,剩下的则依旧留在原处,金钱的作用谁都不能忽视,但也要适可而止。 “我只取十万分之一,钱财太多对我无用,反而会生出祸端。” 陈修很是冷静,金钱无法击垮他的内心,这座金银堆积成的巨大山岳,他只取十万分之一。 这样的数目足够他走许多事,但也仅止于此,不多也不少,更多的钱财赌陈修无用,反而会让他本心迷失,陈修明白这一点,因此依旧浅尝辄止,很敏锐与果断。 这样的选择看起来简单,但实则难如登天,在真正面临这样巨大的诱惑之前,谁都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有那一刻真正来临,才知道钱财的诱惑有多么巨大。 好在陈修抵挡住了,这是第三次,他的修为再度得到长足的进步,心境更上一层楼。 “酒色财气……前三者都是实质的诱惑,只有最后一项是虚幻之物,不知在这篇空间间,是否能够创造出‘气’这道诱惑。“ 酒色财气之中,前三者都浅显易懂,分别是指美酒、美色、钱财,尽皆是有形之物。 只有最后一项是例外,所谓的气,是指的怒火、盛气,这一无形之物最是难以变幻,也最是难以抵御。 陈修念头一动,忽然有蓬勃的怒火在心头涌现,那怒火如同火在燃烧,充斥陈修的心肺。 他觉得暴怒,觉得痛苦,似乎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粉碎。 这便是酒色财气中的最后一项,这座神妙的空间果然非凡,竟然一个念头便能操控自己的心绪,陈修还从未曾这样愤怒过,那种蓬勃燃烧的怒火直欲沸腾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浮现出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偶,那人偶比之陈修高上半个头,看起来尖牙利嘴,很是可恶。 陈修身体中蓬勃的怒火有了宣泄的出口,强烈的愤怒在操控着他的行动,他想要发泄,想要将眼前的人偶撕成粉碎,只有这样,他才会舒畅。 巨大的愤怒操控了他的行动,陈修右手紧握成拳,其中青筋暴起,陡然发力,朝着那人偶砸去。 “不……不……我要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陈修忽然咬紧牙关,涨红着脸开口,那种强烈的怒火并非是他的本意,而是来自这一诡异空间的操控。 若是任由自己的情绪被掌控,那么与傀儡有什么区别?陈修绝不会容忍那样的事发生。 他狠狠咬住舌尖,借助疼痛来让自己冷静下来,旋即打坐静心,默念经文。 在这样的过程中,他的心绪渐渐变得平静下来,蓬勃的怒火烟消云散,待得终于恢复清明之后,陈修却陡然觉得有些后怕。 太过凶险了!方才只差一丝,陈修便要彻底被愤怒操控,便要彻底沉沦入无边深渊,无法回头。 好在他在最后时刻醒悟过来,不能任由愤怒操控自己的身体,否则与禽兽有什么两样? 这诡异空间实在凶险万分,哪怕以陈修的心性,也险些防不胜防,沦为木偶与傀儡。 不过这样的凶险不会平白忍受,在这样的过程中,陈修的境界也在飞快提升。 前三次经历的诱惑无足轻重,便足够让陈修迈出一大步,而这一次所经历的却是凶险万分,便是陈修也险些中招,成功完成之后,获得的奖励自然更加丰厚。 陈修有信心,现在的自己击败以往的陈修,恐怕只需要一招。 一年太古钟的生命力量灌注,他获得的只是灵气,是量的提升,如今所增长的才是境界,是质的蜕变,两者之间的差距难以形容,几乎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只是事到如今,陈修已经没有找到离开这个地方的方法,这篇混沌空蒙的空间依旧没有显露出异样与线索,如往常一般寂静又诡异。 “难道是我猜错了……” 陈修思索,的确不乏有这样的可能,甚至不妨说,这样的可能性很大,毕竟陈修如今所做的,也都只是在尝试罢了。 他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如何,眼前的一切都是谜,最终何去何从,谁也未可知。 “亦或者……是我经历的诱惑还不够大……” 陈修的思维变幻,但这样的猜测让他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下意识感觉到恐惧。 方才经历的最后一道考验已然凶险至极,只差一步,陈修便已经万劫不复。 若连这样巨大的诱惑都不足够,那么还有什么诱惑会更加危险?陈修又该如何从那样巨大的诱惑中存活下去? “更大的诱惑……” 陈修试着思索,苦思冥想,想要找到答案。 美酒只是为了消遣,美色不值一提,钱财浅尝辄止便好,怒气也被陈修成功控制。 比这些还要强烈的诱惑……这个答案,着实难以想象。 陈修毕竟是陈修,天生便是有些单薄的性格,并不容易受到世俗主板诱惑,在寻常时候,这自然是一件好事,甚至算得上一种非凡的天赋,有赤子之心。 但这这种时候,却成为了弊端,如果不能体验到世俗诸多诱惑的滋味,也便不会有超脱的快感,体味得诱惑越大,最终的收获自然也便越是可贵。 “怎样的诱惑……” 陈修皱着眉继续思索,双眸开阖之后,忽然涌现出一道精光。 他找到了答案。 “力量!” 比之酒色财气更大的诱惑,是力量,是修为,是变得更加强大。 这才是陈修真正的愿望,也是困扰他的最大难题。 只有拥有力量,才能保护身边的人,才能做到一切自己想要做的事。 若是自己足够强大,那么拯救世界之时不知可以避免多少死伤;若是自己足够强大,那么也不必与那头巨型妖魔缠斗一年时间。 陈修太弱了!经过这样的一战,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孱弱,那种想要变强的念头在脑海中萦绕,挥之不散。 第两百四十二章 力量 比之酒色财气更大的诱惑是力量,陈修明白这一点,再明白不过了。 有了力量,如同野兽般只凭借本能行事的巨大妖魔可以吞噬一座星球,可以在宇宙中纵横肆虐,可以让无数普通人恐惧战栗,可以在鲜血中沐浴,用头骨做成酒杯。 有了力量,便可以肆意欺压普通人,可以贪婪地吮吸民脂民膏,可以肆无忌惮地强取豪夺,想要多少金钱、美人,只需一句话的工夫而已。 有了力量,便可以开创永恒屹立的帝国,可以开创无上的伟业,可以让万民臣服,恭恭敬敬。 有了力量,还可以一人一剑荡平不公与不义,可以替天行道,可以逍遥自在,任侠修道。 有了力量,还可以保护身边的人,让弱小者免收欺凌,将无辜者拯救出来。 陈修的呼吸一瞬间变得有些粗重起来,这是再大不过的诱惑了,力量,只要拥有力量,便可以拥有一切。 那才是陈修想要的东西,如果他拥有真正无所不能的力量,将有太多悲剧能得到避免,有太多人不必死亡,有太多的事可以去做! 他想要力量,无与伦比地想要,那种巨大的有活干充斥在他心头,如同跗骨之蛆,驱之不散。 有了力量,便拥有了世间的一切! “可是……” 陈修忽然惊醒,回过神来:“力量的诱惑太过巨大了,我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现在还是先尝试其他的……” 他很谨慎,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的自己是否能够经受力量的诱惑?他没有把握。 力量的诱惑太大,哪怕以自己的意志力也有可能沉沦,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陈修咬紧牙关,他不得不谨慎,在这诡异的空间里,稍有不慎便会身死道消,隐藏的凶险与奥妙太多了。 “除去酒色财气与力量之外,还有什么诱惑……” 陈修喃喃着思索,眼眸里忽然亮起光芒:“他人的尊重与奉承,同样是一种诱惑,这样的诱惑不如力量那般巨大,我应当可以承受下来……” 每个人都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与夸奖,但若是得到了太多便成了阿谀奉承,反而会引发祸端,陈修的心性清明,想必可以跨过这一刀难关。 “遭了!” 忽然,陈修眉心溢出冷汗,他望向四周,脸色霎时间大变。 四周原本空白一片的空间里忽然涌现出金灿灿的光,稍一凝神才发现那竟并非是光,而是金色的灵气凝成实质。 那灵气太过浓郁了,浓郁得陈修都叹为观止,其中蕴含的灵气如同海洋班激荡,无穷无尽。 这是天大的造化,这样的灵气每吸收一滴,都能让陈修的修为呈现出质的变化,如同是在其他地方见到这样的造化,陈修恐怕会兴奋得手舞足蹈。 只有在这里是例外,面对这金灿灿的无数灵气,陈修非但不兴奋,反而觉得大祸临头,脸色煞白,脊背都溢出冷汗。 他失算了,没能成功控制自己的本心! 在得知力量这一诱惑之后,这个念头便一直缠绕在他心中,驱之不散,他已经在尽力转移注意力,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忍不住幻想力量,幻想自己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之后,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而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所念所想,皆成为现实,只需要念头一动而已,随之而来的,便是天翻与地覆。 “遭了!遭了!” 有汗珠顺着陈修脸颊流下来,他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后退,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只是刹那间的本心失守而已,造成的后果便接踵而来。 如果这地方当真是那头妖魔的最后手段,那这样的手段也太过可怕了,谁能够让道心永恒空明,坚如磐石?哪怕是得道的高僧也会有一刹那思念尘缘。 金色的灵气自行汇入陈修体内,那种强大的力量感只是一瞬间便将陈修包裹。 他觉得自己龙精虎猛,觉得酣畅淋漓,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尽的灵气一般,这样的感觉太过畅快了,将他心中的担忧驱散,只留下兴奋与快活。 恍惚间,陈修甚至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连宇宙都可以踩在脚下,万物都要在他面前恭敬臣服。 这样的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道心坚定如陈修,也一瞬间心神失守,沉浸其中。 “或许是我太过紧张了,这个地方想必不是妖魔的杀手锏……那头妖魔已经死了……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事。” 他渐渐露出笑容,心头的担忧松懈下来:“这是太古钟的造化,是了,一定如此,经历了一年的战斗,我理所当然可以获得这场造化,这时我应得的。” 无边无际的灵气海洋依旧在朝着陈修汇聚,他徜徉其中,兴奋雀跃,如同置身天堂。 这样的感觉太过美妙了,陈修能够感觉得到,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强大,力量感充斥在他体内,太过畅快。 时间一分一秒开始流逝,在这座世界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每一分每一秒对于陈修而言,都是巨大的造化。 “看来的确是我太过紧张了,因此有些疑神疑鬼。” 陈修放松下来,脸上笑容灿烂,眯起眼眸静静地享受,这样的感觉有些像是在浴缸中泡澡,只是包裹自己的不是水流,而是比之珍贵无数倍的灵气。 “不愧是蕴含在太古钟的力量……太过强大了……太过强大了……” 陈修眯起眼睛,念头缓慢地升起:“现在的我,恐怕便是面对那头强大的妖魔,也应该有了一战之力……” “唔……那头妖魔到底长什么样子,我竟忘记了……” 他晃了晃脑袋,露出笑容,感觉意识有些混沌,但这样的滋味却无比美好,令他忍不住地想要沉沦。 直到陈修偶然瞥见自己的身躯,才忽然一个激灵,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竟然变成了血红色,他看见自己的双腿,竟然粗壮得有些渗人。 他运用灵气形成镜面,看到自己的面部,他的面目狰狞可怖,万分的渗人。 第两百四十三章 更凶险一战 “我回想起了……回想起了那头妖魔的面貌。” 陈修脊背溢出冷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剧烈地颤抖。 “那头妖魔的面貌,便是我如今的面貌……” 他能感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一种恐惧感充斥他的脑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我便是那头妖魔。” 陈修明白过来,自己渐渐失去理智,沉沦进力量的欢愉中,便是面貌没有变化,与那头妖魔又有什么区别? 莫大的恐惧感将陈修笼罩,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感——这空间感发自灵魂。 他明白那头妖魔的种族,与他的天赋秘法了。 以往陈修一直觉得那头妖魔天赋惊人,只是智慧太过低下,拖了后腿,现在才明白,智慧低下便是那头妖魔的天赋。 那是个只知道变强的庞然大物,愚昧地、偏执地吞噬者一座座星球,从中汲取力量,它不知道思考,不知道改变,只有“变得更加强大”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充斥在他脑海中。 这是那头妖魔之所以强大的原因,它沉沦在力量这一诱惑中,永生永世不愿醒来,除了力量之外,其余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而那头妖魔的天赋秘法……便是在死后,创造出新的妖魔。 是否成为妖魔,并非在于血脉、身躯,而是在于灵魂。 只要沉沦入无边无际的力量诱惑之中,那么陈修便成了新的妖魔,他的智慧将要消失,念头将要混沌,从此之后,他便成了那头行走在宇宙中的庞然大物。 而若是有朝一日,陈修也死了,那么这一天赋秘法便将再度启动,将杀死陈修的人转化成新的妖魔…… 发自灵魂的巨大恐惧感涌上陈修心头,他终于明白那位古老的存在为何只是将这头妖魔封印,这不是能够杀死的妖魔,这妖魔是人心中的欲念。 只要追逐力量者,便注定会被这天赋秘法操控,逃脱不得。 而若并非追逐力量者……又怎么可能杀死那头巨大的妖魔? 这是一种巨大的循环链条,是某种轮回,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 无论那头妖魔的族群是什么,都太过恐怖与危险了,这样的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漆黑深沉的宇宙太大了,也太过危险,不适合前行。 最糟糕的是,陈修已经明白一切,明白藏在暗中的无尽凶险。 可他……却舍不得停下。 无时无刻不将他笼罩的力量感太过畅快了,这样的美妙感觉难以言喻,那种巨大的满足感充实在陈修心头,他舍不得停止,舍不得让这样美妙的感受倏尔烟消。 他恨不得无时无刻沉浸其中,恨不得永生永世任由力量包裹,那种巨大的快感充斥在他整个脑海,阻断他的一切念头。 “这样的感觉……” 陈修目光看着自己已经变成血红色的手臂,这只手臂竟一点一点变得粗大,数丈、数十丈、数百丈…… 原先那头妖魔比之星球还要大上十余倍,如今陈修也在朝着那个方向靠近,这样持续下去,他的身躯将比那头被陈修杀死的妖魔还要巨大。 他的力量,也将比那头妖魔还要巨大。 每次旧的妖魔死亡,将之代替的妖魔都将变得更加强大,这样的天赋秘法令人恐惧,这是注定要横行宇宙的族群。 忽然,陈修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原本沉浸在灵气的海洋中,此刻面色忽然骤变。 自己千辛万苦杀死了想要毁灭世界的巨型妖魔,可若是自己也成为了妖魔,那么这座世界会怎样? 到时候,自己将会亲手毁灭这座世界! 无论现在的自己所想所念如何,成为妖魔之后,都将变得混混沌沌,凭借本能行走在宇宙中,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壮大己身。 甚至不光是这座世界……那样的自己行走在宇宙当中,将有多少世界遭遇灾难?有多少人面临伤悲?陈修难以想象。 被自己所杀死的那头巨型妖魔,曾经是否也慷慨激昂过?是否也曾披荆斩棘,为了拯救世界而战? 可在杀死妖魔之后,他亲手毁灭了自己所爱的世界,然后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宇宙中,以聆听他人的哀嚎作为乐趣。 如今自己将要重走他的路了!自己将要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妖魔,成为张开血盆大口的恶兽。 “我绝不要成为妖魔!” 陈修忽然狠狠咬牙,脸上显现出狰狞。 他的牙齿咬在舌头上,猩红的鲜血顺着嘴巴流淌下来,他在借助这样剧烈的疼痛让自己清醒。 “我绝不要成为妖魔!” 他重复,那种被力量包裹的畅快感依旧将他包裹,但陈修的选择不是沉浸其中。 他要与来自力量的巨大诱惑作战,要胜过眼前这头将要撕毁一切的猛兽。 他不想做妖魔,他只想做陈修,也只能做陈修。 “力量的确重要……但并非是最重要的东西……” 陈修大口大口呼出浊气,由于疼痛满脸都是涨红,有汗珠顺着他的额头一滴滴流淌下来,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战役。 他在与自己交战,这一战的难度还要胜过面对那头妖魔。 外界的妖魔并不可怕,心中的妖魔才最是凶悍,如果不能胜过这一场战役,那么满盘皆输,这座世界依旧要毁灭,先前付出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陈修还记得那座世界里一张张灿烂笑着的脸,如果要以他们的死为代价,那么再如何强大的力量都不足够换。 “我追求力量,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东西……如今却要为了力量毁灭那些东西,岂不是本末倒置?” 剧烈的疼痛感让陈修脸色煞白,他从拥有力量的充实美梦中醒来,如今要面对的将是现实,将是无与伦比的凶险与危机。 这一战,陈修的胜算太低了,时光长河里,有多少战胜过妖魔的英豪,可最终能够战胜心中妖魔的又有几人? 这一战里,陈修已经无法再依靠太古钟的力量,没有一次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第两百四十四章 刹那胜负 最艰难一场战役,或许分出胜负只需刹那。 陈修曾经历过无数场战斗,他曾登上天阙,与天上的太阳比拼光辉,也曾与永恒屹立的庞然大物交战,曾对决过力量几乎无穷无尽的巨大妖魔。 但这才是他所经历过最艰难的一战。 只是这艰难一战很短,断得只有瞬息,短的已经分出胜负。 陈修胜了。 这是意志力的终极一战,一瞬间要胜过千般奇诡,万般变化,来自力量的巨大诱惑与陈修的本心决出高下。 而陈修胜了,胜得艰难,却胜得彻底! 他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再明白不过,一切虚妄空洞拦不住他! 陈修欢喜大笑,坦坦荡荡起身,向前方大踏步行进。 他的脊背笔直,像是一颗挺松,行走时不置一语,也不曾显露灵气。 他只是这般笔直地行走,随着他的踏步,前方空间开始破碎,空洞神秘的幽深空间烟消云散。 恍然回首时,他再度置身深邃幽静的宇宙,独自一人看星辰起落。 “这是来自本心的考验,只要心中无惧,那么一切都困不住我。” 陈修已经明白了妖魔天赋秘法的真意,只需要坦坦荡荡,无惧一切诱惑,那么天高地远都可去得。 这片空间的禁制拦不住他,拦住他的从来是陈修的心,他原先被诸多诱惑捆缚,因此才逃脱不得。如今道心空明,坦坦荡荡,大可以随心所欲离去。 在与自己道心的一战中,他获胜了,妖魔的传承秘法没能困住他。 而在这一战中的收获,更是巨大。 那片神秘的空间介乎虚假与真实之间,但在其中的收获却再真实不过了,每一次战胜诱惑,每一次道心更加稳固,带来的收获都无比巨大。 陈修在那样的过程中得到了升华,这是质的蜕变,让他的修为天差地别。 他现在的修为与战力,比起曾经要强上数十倍! 甚至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好处还在增加,道心的蜕变并非是一时的好处,甚至可以影响陈修整条修行路,这与太古钟带给陈修的造化截然不同。 “我在那片空间中一共待了多久?林询与太上他们可曾离去了?” 陈修目光在宇宙中穿梭,他的眼力随着修为而变化,能够相隔数千米清晰看到那座巨大的星球。 那是一片碧绿的星球,庞大不知多少丈,生机勃勃,哪怕只是在宇宙中俯瞰,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生命力。 这正是那座被陈修拯救的星球,如今与初见时截然不同,那种蓬勃的生机令人动容,就连陈修也禁不住露出笑容。 “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陈修有些期待,在神秘空间里的旅程像是一场大梦,如今大梦初醒,让他有些怀念那些熟悉的面庞。 不过自己无故失踪了这么久,这座世界里的生灵恐怕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亡罢?这一次若是贸然现身,恐怕会引发不必要的轰动……不如偷偷行事…… 陈修做下决定,他自然不讨厌万众瞩目的感觉,只是不愿因此引起太多的麻烦,反正自己注定要离去,还不如当真让陈修“死去”更好。 可就在临近星球时,陈修的面色忽然一变,身形霎时间僵直在原地。 “这是……” 他从眉心开始溢出冷汗,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机将他锁定,让他动弹不得。 这股气机太过恐怖了,像是一头恐怖的凶兽,甚至让陈修再度升起了第一次面对那头妖魔时的感觉,那种不可匹敌的庞大力量太过恐怖了……只是这一次,没有太古钟来帮他了。 “阵法……” 陈修喃喃出声,这股伟岸的力量,来自一道莫名的阵法,而那阵法的气机竟有些熟悉,有些像是……太古钟。 陈修脸色有些苍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出现与太古钟气息相近的伟岸阵法?为何那伟岸阵法的目标会是自己?他不明白。 这是什么状况?刚刚与一头凶恶的妖魔厮杀,刚刚经历最惨烈一战,接踵而来的便又是这样的凶险境地。 最让陈修不能理解的是,这股力量为何会与太古钟相似?如果没有那道宏伟的巨大钟鼓,自己绝不可能获胜,一定会被妖魔杀死,如今这一古老宝物的目标变幻,锁定了自己。 事情的发展出乎陈修预料,危险一波接上一波,陈修不能明白。 他唯一明白的是,如果再不想出脱身的办法……自己会死。 这道与太古钟力量相似的伟岸阵法,是确凿无疑想杀死自己! 只是如何能够想出脱身的办法?那道无形的力量来得太快,也太过猛烈,一瞬间将陈修笼罩,威能太过可怖了! 哪怕陈修如今的战力今非昔比,也远远比不上这样的恐怖伟力,彼此之间,有着难以形容的天壤差距。 “我将要死了……” 这样的念头让陈修脸色有些苍白,他难以接受,自己才刚刚从世间上最危险的境地中逃出生天,转眼间却又要面临这样必死的局面。 这不公平!世上的磨难都降临在他一个人头上,他没有理由遭遇这样的待遇! 可忽然,就在那道阵法的力量将要将陈修抹杀之时,四周的危机感忽然烟消云散。 那道莫名的阵法不见踪影,其中蕴含的无穷伟力消失,如同山岳般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力也轻飘飘如同浮云。 “奇怪……” 陈修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只是目光有些古怪。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在最后的时刻,那股阵法的力量却又蓦然烟消云散,不见踪影,让他从必死的绝境中逃出生天。 这本事一件好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想必已经安全了……可这样的变故让陈修摸不着头脑。 这杀机来得迅猛又莫名,去得也快速又古怪,陈修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布置的那道阵法?又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网开一面?他浑然不能明白,事情中蕴含太多谜团了! 第两百四十五章 古怪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修大口吸一口气,他还算冷静,思索着前方的路。 “从太古钟上,或许能找到线索。” 那阵法中蕴含的力量的确与太古钟存在着相似之处,这或许是一条线索。 陈修一边行走一边皱起眉思索,可能的情形有很多,或许那是太古钟内蕴含的神秘力量,只是将自己认成了妖魔才误触发。 如果真是如此,也能够解释那道阵法的力量为何会在最后一刻消失了,或许在最后时刻,太古钟分辨出了自己与妖魔的不同。 但这是最好的情形,可能的猜测又许多,只有亲身观察才能得出答案。 他再度回到这座世界,像是普通人一样走在路边,得到的感触有许多。 这座世界欣欣向荣,那种蓬勃的生机令人动容,陈修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他看见平地起高楼,看见万丈江河上行驶着崭新的轮船,看见一座座山岳被推平,看见科技繁荣昌盛。 他看见夜里万家灯火起,看见霓虹灯色彩瑰丽,看见烟火怦然绽放,看见年轻的情侣们肩并肩同行。 他原本急迫想要去见太古钟,急迫想要知道一切的答案,但现在,他忽然放慢了步调。 “我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若是陈修选择了力量,眼前的一切都将入泡沫般消散,他很是庆幸,没有成为另一头妖魔。 他前所未有地觉得安心,觉得平和,觉得一路走来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为了万家灯火下这一切,他愿意再敲响一百次太古钟,杀死一百头狰狞的妖魔。 陈修走在路上,忽然止步了,他听见有人在念叨自己的名字。 走近才知道,那竟是个孩子在捧着书本苦读,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书本上,那孩子正在背诵书本上的内容。 陈修偷偷观察了一番,书中所写的有许多不实,自己没有其上所写的那般神圣与完美,这座世界的人们太过于崇拜自己,因此多了些滤镜。 陈修向来实事求是,不喜欢撒谎,他自然不会为了这等事大动干戈,虽然不至于要修改书本上的内容,但见了眼前的孩子,却有义务告诉他真相。 但最终的结果让陈修有些哭笑不得,那孩童对于陈修所说的真相嗤之以鼻,甚至有路人听后,竟然怒气冲冲地冲上前指责。 悠悠长叹了一声,陈修悄无声息离开,在漆黑的夜色下无声前进,凭借空间挪移之法,他的速度快到常人不可思议,千万里路程都只是眨眼便至。 唯一一次耽搁的,是碰到了一位守卫,自然,那男人只是曾经是守卫,在跟随陈修之后,已经获得了天大的好处,成了一方富甲,很有名望。 陈修与他交谈,述说了许多往事,纵然未曾发生多久,却都有些感慨颇深。 临走之前,那位守卫满脸热泪地跪拜送别,许多人见到这位大人物露出如此神情,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甚至有人猜测那神秘的少年人正是陈修,不过这样的猜测每过多久便消失了,纵然有无数人期盼着陈修归来,但将一位突兀出现的少年人与那位拯救世界的英雄相比,无论如何都是一种亵渎。 最终,陈修来到了太古阁前,没有再遇见什么故人,许多人许多事,走过之后便不必再提起,丢在岁月中。 无论陈修对于那位守卫的意义有何等重大,但后者对于陈修,终究只是一路上的过客而已,这样的人物以往有许多,以后也不会少,只有偶尔心潮起伏时,陈修才会回想起那些不算熟悉的面孔,洒然一笑。 如今的太古阁渐渐成了普通的地方,第七次太古钟敲响之后,天下大同,没有什么地方具有特殊的地位,没有什么人理所应当高高立在天幕上。 太古阁周边人来人往,有普通人在这里锻炼,昏黄的灯光下只穿着紧身的运动装,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陈修上前询问,可但凡问到有关林询与太上的讯息,所有人竟都摇头,表示未曾听闻过。 这有些古怪,林询与太上二人的声名当然比不上陈修,但在这座世界中也算得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那场拯救涉及的大战中出了许多力,按理来说不该被人遗忘。 可无论陈修如何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没有不同。 “奇怪……” 陈修有些困惑,事情的发展太过诡异了,自从自己斩杀那头恐怖的妖魔之后,事情的发展便有些超乎寻常。 陈修甚至在猜测,自己之后遭遇的一切是否与那头妖魔有关?可如果那道阵法是妖魔的袭击,又为何会带有太古钟的气息?又为何会在将要杀死自己的最后关头收手?还有,消除掉有关林询与太上的讯息对那头妖魔有什么好处?便是当真有好处,以那头妖魔的智慧,也做不到这般细致才对。 他绞尽脑汁,思索不出答案,不应该如此,战胜那头妖魔之后,他理所应当要得到的不应该是如此。 “或许在太古钟前,能得到答案。” 陈修加快行进的步伐,太古阁很大,在不借助空间挪移的情况下,哪怕是陈修也花费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太古钟的位置。 可到了这里,他禁不住皱起眉头。 “太古钟……不见了……” 实在是诡异万分,矗立在这座世界不知多少亿年的太古钟不见踪影,陈修四下寻找,甚至没有寻到一丝有关太古钟的痕迹。 陈修询问他人,无人知道太古钟去了哪里,更加诡异的是,他们竟然不知道太古钟的存在。 在陈修到达这座世界之前,太古钟的存在是少数人才知晓的隐秘,但与妖魔交战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刻意隐藏,林询敲响最后一声太古钟,催动起内的隐藏力量一事,应该世人皆知才是。 但陈修得到的结果与这截然不同,没人知道林询,也没人知道太古钟。 许多有关过去的符号消失了,这座熟悉的世界突兀让陈修觉得有些冷! 第两百四十六章 追查 迷茫的情绪压在陈修心头,路途边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前方的道路隐晦看不真切。 自从战胜那头恐怖滔天的妖魔之后,事情的发展便有些不受控制,接踵而来的意外每一件都迅猛而沉重,砸得陈修头晕眼花。 与这样诡秘的事态相比,陈修宁愿再与那头巨型妖魔交战一次,宁愿在轰轰烈烈的战斗中尽情燃烧。 不明所以的未知太多了!每一件未知都像是藤蔓,缠住陈修的脚裸,让他前进后退不得,迷茫呆滞立在延伸向不知名远方的阴森小道。 “到底在哪里能找到答案?” 陈修凝神仔细思索,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他试着去询问那些曾与自己同行过的守卫,可当问起林询与太上这两个名字,每个人竟都迷茫地摇头。 就像是世间本就不存在林询与太上这两个人,有关那一老一少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是陈修脑海里的一场梦魇。 但不应该是如此……陈修使尽晃着脑袋,抛掉其中的杂念。 “或许有人消除了这些守卫的记忆……” 陈修猜测,这群守卫虽然在自己的帮衬下个个都名震一方,但他们的实力远称不上强大,若是有手段通神者,未必做不到消除他们记忆这一件事。 宇宙中无奇不有,存在这样的大能并不奇怪,陈修又回想起那威能恐怖滔天的阵法,如果是那道阵法的布置者,那么以他的恐怖修为,想做到这件事不难,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但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打算?谜题实在太多了,萦绕在陈修的脑海。 “这座世界里也存在着实力强大的人物,他们或许会记得这一切……” 陈修动身,他先是寻到公开的最强者,一位实力强横的九阶改造者。 这位九阶改造者名为陈山,是陈修引发大事件后才一步步展露锋芒的新晋强者,坊间传言,这位陈山似乎对陈修还是仰慕,甚至有一种说法,正是得了陈修的感召,他的修行速度才开始突飞猛进,到达了如今这一境界。 甚至私下里还有传闻,这位陈山其实一开始并不信陈,是因为崇拜陈修才从了他的姓氏,对于那位陨落在宇宙中的英雄,可谓是崇拜到了极致。 陈修找到陈山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他不想惊动太多人,陈山的守卫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行,最后陈修只能显露真身才省去这道麻烦,只是无数次提醒那守卫不可以将这件事告知他人。 在今日,他依旧没有撒谎的闲情逸致,懒得多费太多的口舌。 终于见到陈山,这位当今赫赫有名的九阶改造者的确如传言一般,对陈修很是尊崇,言语间每一句都透着万分的崇敬。 这样的崇敬不似作假,可正是因此才让陈修皱眉,这位当今世界的最强者竟都不记得林询与太上,那两个熟悉的人似乎从此人间蒸发了。 “若当真是因为消除记忆,那位在背后暗箱操作的人也太过强大了……” 陈修有些惊疑不定,这位陈山天赋非凡,实力也很是强大,若连这等存在的记忆都可以抹除,那位暗中之人的战斗力,还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难道这依旧是什么幻境吗?我还没有走出妖魔的圈套……” 陈修甚至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猜测,那道那位妖魔的天赋秘法还没有穷尽,一环套上一环? 可陈修的本心空明澄澈,道心坚守如一,连力量的诱惑都可以抵御,这样的幻境又有什么作用? “亦或者……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林询与太上,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陈修脸色有些苍白,想到这里,身躯禁不住开始战栗起来,这样的猜测在冲击他的身躯,让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太多的谜团将陈修环绕,类似太古钟力量的神秘阵法为何要锁定自己,又为何在最后一刻烟消云散? 林询与太上为何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活生生从人间蒸发。 太古钟又去了何处?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痕迹? 到底是谁在暗中拨弄,谁在偷偷执笔? 陈修想要抽丝剥茧,找到这一切的答案,但他找不到线索,这件事艰难得有些过分。 “是了……” 陈修暗淡的眼睛里忽然涌现出光彩,他振奋狂喜,找到了线索。 “吴家!” 曾经的三大家族之中,林家掌握世俗无上权柄,谢家隐世独立,吴家则隐藏在暗处,肆意窥探人世间所有隐秘。 如今林家已经覆灭了,这一在世俗权力中登峰造极的家族没有存在的必要,被陈修毁灭,谢家也在第七声太古钟敲响后烟消云散。 但吴家还存在,那个象征着隐秘的家族,或许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陈修兴冲冲行路,窥伺隐秘的吴家或许还藏着蛛丝马迹,这让他激动万分,遥远的路程只是半日便至。 可当他到达吴家门口时,心头却有些揣揣,忧心忡忡。 刚才陈修兴冲冲地动身,但到了吴家却又忍不住担忧,吴家虽然是窥伺隐秘的家族,但自己真能这般简单便找到答案吗? 无论暗中的人是谁,都一定强大到难以想象,而吴家虽然是无数人尊崇的三大家族,但连与太古阁争锋的资格都没有,在如今的自己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这样的家族,当真有能为知晓那位暗地里存在的手笔吗? 陈修摇了摇头,定下心神,无论如何,这都是他唯一能走的道路了。 推开象征着吴家的古老大门,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这一古老辉煌的家族显露出踪迹。 可眼前的景象有些出乎陈修的预料,在他的记忆中,吴家神秘而古怪,轻易不显露于人前,所居住之地也隐蔽静谧。 真相与他想象得不同,吴家的大门前人声鼎沸,无数普通人人来人往,有地方欢声笑语,还有地方在大排长龙。 人头攒动里,甚至不乏有吴家弟子,带着笑,弯着腰,与普通人热情地打闹,更远些地方,有食物散发出芳香。 第两百四十七章 周风 陈修眉头皱得很深,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 哪怕早已经明白如今的吴家已经翻不起太大的浪花,眼下这样的情形依旧让陈修皱眉,神秘的吴家宅邸竟然成了人类人亡的集市。 这样的集市里能藏有什么隐秘?陈修已经失望太多次了,不想再多做一次无用功。 “这座世界的变化太大了。” 陈修摇头,吴家纵然是好的变化,但一切都让陈修觉得陌生。 “还有什么地方藏着线索……” 陈修一边走一边思考,他甚至忍不住想要离开这座星球,继续自己的旅程。 或许林询与太上是自己在隐藏行踪,去了安全的地方,又或许……这世上当真没有林询或太上,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他行走在热闹的市集中,周围不断有人来人往,欢笑声此起彼伏,他却像是一个人行走在荒漠里,四下望去到处是漂浮的黄沙。 忽然,陈修瞳孔微微一缩,他看见远方有穿着黑袍的人影鬼鬼祟祟,在人群中穿梭。 那黑袍人低着脑袋,混杂在人群中,渐渐越走越远。 “是吴家的人……” 陈修曾见过这样的手段,当下心头一紧,连忙跟随上前。 那黑袍人的脚步很是难以捉摸,忽快忽慢,忽而又半晌不见踪影,陈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跟丢。 最终,那黑袍人离开了人群,离开了热闹的集市,静悄悄走入一座阴森的殿宇。 那殿宇漆黑、阴森,黑色的屋顶像是针般尖利、高耸,周围人烟寂静,幽深神秘。 “吴家还藏有隐秘!” 陈修大喜过望,真相与表面所看到的不同,吴家的住宅成了热闹的集市,暗地里却还藏有秘密,这座阴森的宫殿便是证据。 陈修尽力压抑着呼吸声,小心翼翼地跟随者入内,他的眼睛里掠过兴奋的光,渴望着知晓答案。 走入屋子,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有些沉闷,这件屋子周围日光昏暗,看不到天光,陈修目力惊人,能看到漆黑的空间中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转过头来。 “他发现了我……” 陈修心头一紧,这并不奇怪,陈修遮掩身形的技法不算高超,难以瞒得过吴家这样的此道精深之辈。 而他真正高超的是强大的战力,因此倒也并不如何害怕,无论这座阴森的屋子里藏有什么凶险,陈修都有面对的把握。 有雄浑的灵气在陈修周身激荡,强悍的气息像是河水般汹涌澎湃,他两只眼睛冷冷望着躲藏在一片漆黑里的黑派人,暗自警惕着。 就在这时,这座宫殿的灯忽然被打开,强烈的光线霎时间刺痛陈修的眼睛。 陈修有些警觉,目光如同锋利的刀锋望向前方,当看到来人之后忍不住面色一变:“是你!” 阴森的宫殿中灯光大亮,穿着黑袍,佝偻着身躯的男人转过头来,他的面貌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你果然还活着……” 那是个面目有些冷厉的男人,只是此刻却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看着陈修,身躯因为激动不断颤栗者。 “周风……” 陈修喃喃出他的名字,忽然觉得一阵莫大的欣喜涌上心头,他回到这座世界之后到处是陌生与意外,如今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周风走上前来,两人再度聚首,都有些激动,感慨万千。 陈修的“死亡”原本已成定局,成为无人能够辩驳的事实,有无数人为他修建雕像、举办葬礼,但依旧有人坚信,坚信陈修还活着,还有归来的一天。 周风便是后者,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陈修以死,他依旧在暗地里默默地等待。 陈修终于可以询问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象,当从周风口中得到答案,陈修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 距离自己杀死那头妖魔,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他在神秘的空间里与自己的诱惑对决,在陈修的意识里,那是极其短暂地一战,短暂地只有短短一瞬,可在外界却已经沧海桑田。 但最让陈修惊骇的不在于此,在他走后,发生的事太过惊人了。 “太古钟的主人回来了,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当从周风口中得知这句话,陈修禁不住有些诧异,那位建造太古钟的大人物竟然归来,在不知多少年后再度踏足这座世界。 他禁不住有些可惜,自己没能与那位大人物见上一面,没能从他手中得知太古钟的神妙手段是从何而来。 如果他也能拥有那样的手段,那么不知可以拯救多少人,可以让多少条性命幸免于难。 “如此一来,那道与太古钟力量相近的阵法便说得通了!无论阵法还是太古钟,都是那位大人物的手笔,自然有着相似的气息。” 陈修有些欣喜:“那位大人物碰巧来到这里,收走了太古钟……而他之所以留下那道阵法,是为了诛杀妖魔,正是因此,那道阵法才会在最后时刻收手,他判断出我并非是妖魔,才收起了杀招。” 念头通达之后,陈修禁不住有些契丹,他希望能与那位大人物相遇,希望能与这样浩瀚古老的存在交谈。 只是周风看向陈修的目光有些古怪,他竟忽然沉默了,这段沉默有些长,长到陈修的脸色开始渐渐变幻之后,他才继续道:“那阵法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诛杀妖魔,而是为了诛杀你。” 陈修一怔,而后笑道:“那也是那位大人物以为我会被妖魔操控,若我当真成了妖魔,那他杀死我,也是一件好事。” “不……” 周风依旧摇头,他看着陈修,脸色有些煞白,在阴森宫殿的灯火下忽闪忽烁:“他要杀的并非是妖魔,从始至终都是你。” “妖魔是不可能杀死的,只要凭借天赋秘法,便可以不断转生,正是因此,那位大人物也只能将之封印。” 周风竟然知晓如此之多的隐秘,想必是从那位大人物口中听来:“唯一的例外,便是在妖魔还没有完全成为妖魔的时候。” 陈修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第两百四十八章 暗中的身影 “那头妖魔已经死了……” 陈修听到自己在说这句话,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低沉与沙哑。 他看到自己的身形在一步步向后跌退,一种莫大的恐惧充斥在他心头,让他似乎失去了操控自己身躯的力量。 “我杀了那头妖魔……” 陈修回想起在那神秘空间里,自己与妖魔的最后一次对决,在那里,他的意志力胜过妖魔的诱惑,得以安然无恙地离开。 “我是陈修……不是妖魔……” 他尽力道出这句话,声音依旧沙哑低沉,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一种寒冷感从内心深处涌现,陈修如同一瞬间置身寒冬,他的脸色煞白,目光忽然透过层层阻碍,看到了自己的识海。 他的识海里,一个血红色的肉球漂浮,缓缓地旋转,在那肉球周围有能量涌动,那是陈修的灵气,朝着那血红色的热球汇聚漂浮。 更仔细地观察,那肉球像是个婴儿,而那婴儿脸上,露出狰狞邪恶的笑。 陈修霎时间浑身冰凉,通体上下失了温度,那婴儿正是自己,而自己,正是妖魔。 他在神秘空间的一战中获胜了,但妖魔的力量远不止如此,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缠在他的左右。 陈修赢下那一场战役,所获得的不过是片刻的喘息之机,他依旧在为妖魔提供能量,待得体内的血红色热球足够大,妖魔便将占据陈修的身躯。 这一宇宙中的神秘种族太过强大了,这样的手段让陈修毛骨悚然。 “妖魔没有寿命的限制,不死也不灭,想要杀死他,只有一个办法。” 周风这时候缓缓开口,他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与肃穆:“那便是旧的妖魔已死,新的妖魔尚未生长出来时,这段宝贵的时间是唯一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是难得,只有在哺育空间中凭借意志战胜妖魔,那么妖魔才会依附在你体内,有‘生长’这一概念,而若是被力量操控,那么新的妖魔便会直接出世,恢复到全盛状态。” “按照那位古老存在的说法,自古以来,能只凭借自己的意志战胜妖魔者,万中也无一。” 陈修瞳孔微微一缩,妖魔的祸患还远没有解除,自己依旧在那个巨大的血红色庞然大物手掌之中,挣脱不得。 “那位古老存在……可告诉过你彻底杀死妖魔之法?”陈修抬头看着周风的眼睛,有些期待。 而周风吐出一口浊气,艰难地摇头:“或许有彻底杀死妖魔的法子,但那位古老存在不准备动用……你还不明白吗?他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借你的手杀死妖魔。” 陈修瞳孔骤然收缩,此时再回想一切,事情的一切痕迹都变得清晰起来。 为何太古钟的作用,刚好是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就像是有人在暗中拨弄一切,不辞辛劳地要让妖魔死在陈修手中。 为何自己一走出神秘空间,那道威能恐怖的阵法便接踵而来,那位古老存在的目标正是自己,只要杀了自己,那头妖魔便无所遁形。 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强大古老存在一直在暗中注视这一切,自己斩杀妖魔时,他不曾动手,自己遭遇凶险时,他未曾伸出援手。 他就像一只毒蛇,巧妙地隐藏在草木中,蜿蜒地爬行,等待着将猎物脖子一口咬断的良机。 他要的,便是自己杀死妖魔,他要的,便是妖魔在自己体内生长,事情的发展,尽皆在他的预料之中。 陈修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一切事都在暗中那位的预料之中,所有人都任由他拿捏,逃脱不得。 哪怕那位古老存在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杀死妖魔,陈修依旧忍不住感到心头冰凉,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 “如果真是如此……那道阵法为何会在最后一刻失效?” 这是仅剩下的疑惑,如果那位古老存在想杀的是自己,那道阵法又为何会突兀失去作用?若非如此,当时的陈修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知道。” 周风摇头:“或许……这与林询有关。” “林询……”陈修有些发怔,终于从他人口中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这让他有些欣喜。 “那位古老存在似乎很是看重陈修的天赋,将他与太上一并带走了。” 周风回想起那一幕,似乎又想起了那位古老存在的可怖手段,脸上有些忌惮:“那位古老存在的手段太过可怕,一瞬间而已,便能将世上所有人的记忆都抹除,若非我凭借底牌,恐怕也难以逃过这一劫。” 难怪这座世界的生灵都忘记了有关林询与太上的一切,如果这也是那位古老存在的手笔,那么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古老存在想将林询收为弟子,因此要给他一个清白的出身,这座渺小世界的生灵不应当知道林询这个庞大的名字,因此被他暗中抹除了记忆。 事情的轮廓终于在陈修面前清晰起来,一切真相都无所遁形,原来明面上自己与妖魔的轰轰烈烈一战不值一提,暗地里还有人拨弄风云。 这样的真相让陈修有些难以接受,他费劲千万分的苦工,经过一年的辛苦鏖战,终于得以杀死那头妖魔,那一战的艰辛,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他不应当遭受这样的待遇,没有这样的道理!为了天下苍生而战者不应该枉死,不应当被人利用,成为他人手中的盾与矛。 若非林询阻止了那位古老存在催动的阵法,自己现在恐怕已经死了,光是想一想,陈修都觉得浑身上下发凉。 更让他不敢想象的是,违逆了古老存在的林询与太上,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那样的存在喜怒无常,哪怕是弟子忤逆了自己也可以眼皮都不眨的诛杀。 陈修脑海中一团乱麻,大口大口呼气,当他终于平复下心绪的时候,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遭了!” 陈修脊背溢出冷汗,他忘记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两百四十九章 逃离 陈修想得太短浅了,越是将这件事看得透彻,便越是觉得大难临头。 那位古老存在怎么可能就此杀手?更大的杀招还在后面! 自己远远谈不上安全,阴暗处有一只冷漠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那位拨弄风云的大人物爪牙狰狞,凶猛得像是恶兽。 “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陈修后背上冷汗淋漓,脸色难堪到极致:“尽快,尽快……一刻都不能耽搁!” 那位古老大能必定要折返,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自己。 为了彻底杀死妖魔,他已经计划了太久,如今计划被林询破坏,怎么可能就这样忍气吞声? 接踵而来的袭击说不定已经在策划了,甚至那位大人物都有可能已经动身。 “现在就要离去!” 陈修转过头来,看向周风,果决道:“你是否要随我一起?” 他给周风这个选择的机会,以陈修的性格,不可能强迫别人跟在自己身旁。 周风的底牌,那一神妙的幻术甚至可以躲过那位古老大能的探查,这样的手段让人匪夷所思。 如果留在这座世界,那么周风的未来辉煌璀璨,甚至有机会在这座世界的历史中留下名字,于时光长河中永恒熠熠生辉,这也是他该得的,无论对抗太古阁还是那头巨型妖魔,他都立下了赫赫功劳。 而若是选择跟随陈修……周风便如同黑夜里在荆棘密布的小道里行走,稍有不慎便要万劫不复,古老的大人物在身后紧逼,林询识海中的血红色热球还在蠢蠢欲动,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与前者相比有天壤之别。 事实上,陈修更希望周风选择第一条路,他的幻术底牌的确能让自己的旅程顺利许多,但陈修更希望的是这位故友平安。 他将要去赴世间最艰难行程,行走在幽深阴暗的小径,这时候须得踽踽独行,牵扯得越多,便会有越多无辜的人遭受灾害。 事实上,林询与太上被那位大人物带走,反而让陈修觉得安心,哪怕跟在那位大人物身边,也比跟随在自己身侧要安全无数倍。 如今陈修的境遇太过艰难了,被那位创造太古钟的顶尖人物追杀,还有脑海中蠢蠢欲动的血红色热球,这条道路九死一生,藏有太多凶险。 “我当然要与你同行。” 周风却坦荡道,他站起身来,神情虽然凝重,眼睛里却闪烁着精光:“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原先的眼光不够高远,以为这座世界就是一切,现在才知道,以往的数十年一直都是在坐井观天。” 他望向无垠的深远宇宙,眼睛里涌现出光彩:“我想要去看一看这座世界的非凡人物,看看无垠的宇宙里藏着什么玄机。” 周风拥有对于宇宙的好奇心,那片无数星辰起落的广袤土地,太过浩瀚了,有诡秘难以防范的恐怖妖魔,有能制造太古钟的大能,有无数璀璨绽放的星辰。 能行走在这样的宇宙中,既是一种不幸,也是一种幸运,如果不去经历这样一场大冒险,终其一生都只是蹉跎岁月,到了临死前难免要后悔,留下遗憾。 陈修露出笑容,如果周风的目的只是为了跟随自己,那么这样的决心还不够,如果没有对于宇宙的无穷好奇心与探索欲,那么便没有行走在宇宙中的资格。 这样的好奇心,陈修有,林询也有,太上要欠缺一些,但也是非凡的人物。 浩瀚深远的宇宙,不是普通人能够踏足的土地,永恒矗立的星辰,张牙舞爪的恶兽,一个不慎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不敢再耽搁,火速离开这座星辰,周风的速度有些差强人意,在陈修的帮助下才能勉强跟上。 让陈修有些欣喜的,是在自己离开的一年里,周风竟也跟随林询学习了一些修行之法,打好了根基。 科技在这座世界里繁荣昌盛,但在广袤无尽的宇宙中,终究修行才是大道。 离开这座世界之前,周风最后布置下了一道幻境,陈修看着他布置,禁不住有些惊疑。 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周风布置环境,陈修依旧为这样的手笔而惊疑,这样的幻境太过匪夷所思,几乎与真实无异。 周风的底牌委实让人惊骇,这样的手段连太古阁都难以堪透,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都不能防范。 据周风所言,这是他千辛万苦找来的一件宝物,来历很是神秘,似乎是从遥远的宇宙深处漂浮过来。 这也是他行走四方的依仗,周风的实力不算强大,能有如今的造诣,多亏了这件宝物与自己的胆魄、智慧。 “该向哪个方向?” 来到广阔的宇宙中四下眺望,尽皆是一片深邃星空。 东南西北,各自有星辰屹立,有黑洞深邃,有望不到尽头的远方。 以往陈修选择方向,全都是凭借直觉,但现在却不得不谨慎一些。 “那位大人物是从东方而来。” 周风在陈修身旁道:“那是我碰巧得知,至于去了哪个方向,我不敢窥伺,那位大人物的直觉太过敏锐了。” 陈修点头,默默思索起来,他自然不会因此便责怪周风,实际上,周风做得很聪明,那样的大人物不是凡人能够窥伺,逾越太多了。 “我原本是从西方而来……” 陈修的旅程一直是从西往动,不过实际上,他也只在西边行走过十几个星球而已,对于广袤的宇宙而言这点距离不值一提,西方的更多区域依旧是迷雾。 “该选择哪一条道路……” 陈修脸色有些凝重,这是至关重要的选择,以陈修如今的修为,自然是离那位大人物越远越好,一旦相遇了,以他现在的战力,还远远比不上那位大人物的一根毫毛。 但若是去了太过偏远的地方,对于陈修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他需要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实力变得更加强大,越是繁荣昌盛的地方,便藏着越多的玄机。 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还在蠢蠢欲动,危机迫在眉睫,陈修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第两百五十章 选择 西边已经去过一趟,东边是那位大人物来的方向。 南北两条道路充满着未知,只是那两个方向的星辰光辉暗淡,让陈修直觉觉得不适。 该选择哪条道路? 四个答案都有好有坏,陈修得到的讯息还不多,还不足够做出准确的判断。 “既然如此……”陈修眼眸里闪烁出一点精光。 竟然有关四条道路的讯息都缺少,那便索性不再思考,依靠本能的直觉。 陈修闭上眼睛,一刹那的沉寂之后眼眸再度开阖,其中精光湛湛。 “东边!” 这是陈修一开始时选择的方向,而曾经做出这决定之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凭借直觉而已。 如今再度启程,陈修依旧是依靠直觉,选择了这个方向。 要问原因……他给不出答案,四条道路都有好有坏,陈修难以摸索出头绪,索性凭借本能来趋吉避凶。 这样的决定有些鲁莽,甚至不妨说,有些荒唐,但既然难以得出精确的答案,不妨选一条能让自己更加心安的道路。 “东边……” 周风喃喃这句话,有些惊诧,他早已提醒过陈修东边是那位大人物首次出现的方向,如今依旧选择这条道路,是否有些不妥? 虽然如此,这份疑惑被他压在心底,非要说来,他与陈修的相处其实只有短短几日而已,可不知为何,周风却无与伦比地信任这位看起来有些不着调的少年人。 两人一路向东行去,宇宙中的星辰光辉摇曳,有的辉煌灿烂,有的暗淡无光。 这样的景致初时美不胜收,但见得多了,便有些枯燥,浩瀚的宇宙寂静无声,没有太多的生机。 一个人行走在这样的光景中,恐怕会想要落泪,好在周风伴随左右,才不至于太过寂寞。 时间倏尔流逝,转眼间,已经是足足半个月过去。 两人的速度快得惊人,甚至还要超过现代的机器,但半个月走过的路程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依旧只是沧海一粟,这让人不得不感叹宇宙的浩瀚,人的渺小,再强大的修行者也终究只是过客,那位巨大得堪比星球的妖魔都渺小得像是蚂蚁。 在这半个月的旅程中,两人途经了许多座星球,有的生机勃勃,还有的光辉暗淡。 只是这些星球还没有发展出能够进入星辰的文明,既没有凭借科技登上太空,也没有强大到能够横渡虚空的修行者。这些璀璨的文明还停留在第一步,偏局宇宙中的一隅,像是坐进观天的青蛙。 陈修没有打扰这些星辰,无法进入太空的文明,恐怕也无法帮到如今的陈修,他要面临的敌人太过强大,无论是外界紧随其后的古老大能,还是识海中蠢蠢欲动的妖魔,都不是这些弱小的世界可以应对。 或许每座世界都藏着隐秘,于微小处掩藏着莫大的玄机,但陈修已经没有时间去挨个寻找了。 他的时间很是紧迫,纵然没有明确的迹象,陈修依旧能感觉到,那位追寻而来的古老大能渐渐近了。 哪怕经过太古钟的无穷力量灌注,又在神秘的空间里得到质的蜕变,陈修依旧没有能战胜那位古老大能的把握,彼此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从太古钟上便能看出究竟。 哪怕修为到了如今这一步,他依旧无法理解太古钟的构造与玄机,那一古老的宝物太令人匪夷所思。 实际上,陈修对于普通的星球土着而言,或许称得上见多识广,但他同样未曾遭遇过真正的庞大文明,未能见识那些矗立宇宙的真正霸主,永恒屹立的庞然大物。 宇宙中星球无数,有的坐井观天,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以为那就是一切。 但也有早便踏出那一步,在无垠的宇宙中争霸、探索的强大族群,无数类似的族群互相通商、参照,继而变得更加强大,形成一个个辉煌璀璨的文明。 那位建造太古钟的古老大能,恐怕便是来自那样的璀璨文明。 而对于那样的存在,陈修一无所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只是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深邃神秘的宇宙中,未知的强大存在有太多。 在十五天的短暂旅行,不知多少万里的长途跋涉之后,陈修终于遇到了第一个“辉煌”文明。 这是一个庞大的星域,其中星辰无算,到处是跋涉于虚空之中的强大修行者。 各种各样的法宝绽放出光华,修为深不可测的修行者们面无表情,一颗颗星辰屹立于天空中,这样的丰功伟绩太过吓人。 只是一瞬间而已,陈修便发现了数道比他还要强大的气息,这一辉煌文明的强盛令人惊骇。 有高大的宫殿屹立在虚空中,竟然凭空漂浮,那是灵气在作为支撑,建造者可谓是鬼斧神工,手段让人匪夷所思。 “这一文明,约莫有十三万人……” 陈修凝神观察,灵气扫过之后,有关这座世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而这十三万人中,共有九万修行者。” 陈修忍不住惊疑,这样的数目着实有些骇人,十三万人中竟然足足有九万修行者,这样的比例让人不得不赞叹,顶礼膜拜。 这样的文明太过强大了,在广袤的宇宙中便如同璀璨绽放的星辰,与那些偏居一隅的文明有天壤之别。 陈修带着周风,一路朝着深处行去,这一聚居地来往行人五花八门,有人背生双翅,还有人眉心多一道双眼,也有人奇形怪状,长着动物的头颅。 自然也有人类,至少表面上是人类,这片文明中没有种族之别,各族相安无事,陈修与周风二人走在其中也并不惹眼。 至于更多的习俗与秘密,眼下还尚未可知,这一辉煌璀璨的文明彼此间有些警惕,很少互相言语。 陈修甚至没有见到亲密的人勾肩搭背,每个人之间似乎都隔着一堵墙,冷淡而疏远。 陈修尝试着找人搭话,可对方很冷淡,淡漠地挥了挥手,示意陈修不要打扰。 第两百五十一章 诚意 这一文明里,人与人间的隔阂很深,互相之间都隔者重山,陈修花费了半天的工夫,都未能找到一个肯替自己解答疑惑之人。 这些人或许是警惕,或许只是厌烦,无人肯对陈修伸出援手,这样毫无例外的冷漠让人心头有些发凉。 到底是只有这一处辉煌文明如此冷漠,还是整个宇宙都是如此?如果不是淡漠冷血的修行者,便注定无法走到高处吗? 陈修忍不住回想起那位是制造太古钟的大能,那位同样冷漠地过分,锐利冷漠的眼眸俯瞰众生,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最终,陈修好歹找到了一个愿意替自己解答疑惑的人,那是一位旅馆的小厮,看起来面目殷勤,眉心生有一道竖眼,那竖眼微微眯起,其中闪过谄媚的光。 这小厮的确愿意为陈修解惑,但却需要付出代价,一来便是狮子大开口。 “一个问题,我要收取三枚宇宙币……” 那小厮抬起头,淡淡瞥了陈修一眼,这位小厮没有修为,缺乏威严,不过在陈修面前却显得耀武扬威,高高在上,淡淡道:“你们没有身份卡,甚至不算宇宙的公民,想要活下去,只有我来帮你。” 周风听后皱起眉头,他初来乍到,自然无法知道三枚宇宙币这一价格是否合算,有心想要讲价,一旁的陈修却已经开门见山道:“我可以付给你三枚宇宙币,只是不是现在。” 陈修看着那小厮,目光坦坦荡荡,毫无隐瞒道:“现如今我浑身上下,一个宇宙币都没有。” 他虽然行走过许多星辰,但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驻扎在外太空的辉煌势力,并不了解与之有关的一切,自然也不可能拥有所谓的宇宙币。 周风见状有些怔然,没想到陈修一上来便将自己两人的底细全盘托出,想要行走在危机密布的宇宙中,这样粗心大意可难以生存下去。 他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制止,随后才想到陈修毕竟是陈修,不可能无的放矢,说的话与做的事都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话虽如此,周风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第一次与辉煌文明的接触,其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至关重要,马虎不得,他生怕出现半点意外。 “一个宇宙币都没有……” 那小厮打量陈修一眼,神色有些肃然严肃:“第一次见面,你便将自己的嫡系全盘托出,不加隐瞒,看来……你值得信任。” 他走出房门,谨慎地打量了四周,发现无人在暗中窥伺之后才静悄悄地关上房门,转过头来朝着陈修道:“现在,我们来好好谈一谈罢。” 周风见状有些诧异,看来在这人与人隔阂巨大的文明里,说真话代表着某些沉重的含义。 陈修不加隐瞒,开门见山,反而获得了这小厮的好感,得到了信任。 只是这一点,陈修是如何知道?周风百思也不得其解,难道他曾接触过类似的文明不成?亦或者短短片刻的观察,这少年便已经找到了这个文明里人与人相处的方式? 哪怕早已知道陈修的不凡,周风依旧忍不住为这样的眼力而惊叹,不愧是行走在宇宙中的专业救世者,这样的智慧远非自己可比。 “你们是未开化星球中的飞升者罢?” 小厮眼眸里闪烁着精光:“如你们这样的人有很多,浩瀚宇宙里,未开化的星球数不胜数,便是每个星球要间隔几千几万年才有人能够飞升,在这样庞大的宇宙中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修,他只对陈修抱有好感,至于周风,则依旧当做陌生人:“如你们这样的飞升者想要融入宇宙很难,尤其是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我知道你们的困境,也能够帮你们拿到想要的一切。” “作为回报……” 说到这里,这小厮忽然微微一顿,他的眼睛里竟然不可遏制地涌现出贪婪的光,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继续道:“我要一百枚宇宙币。” “你疯了不成!” 周风听后,忍不住大惊失色,他虽然不知道宇宙币的价值到底几何,但依旧忍不住为这样巨大的数目而惊骇。 方才回答一个问题只需要三个宇宙币而已,如今去忽然狮子大开口,周风自然难以忍受。 那小厮听后皱起眉头:“这个数目,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给我一百个宇宙币,我不光会为你们解惑,还会为你们提供身份证明、乃至附近的星图,这些,都是你们千金难买的东西。” 身份证明与附近星域的星图,这些都是无价之宝,这位小厮说得不错,一百个宇宙币换来这样的东西,已经是天大的划算了。 周风讪讪笑了一声,缩了缩脖子。 “让你的随从小心一些!” 小厮看向陈修,目光显得有些冷淡:“这次交易,最重要的便是诚意,如果没有诚意,还是早些离去罢!” 言语之间,竟然带了几分逐客的味道,这让周风面色微变,看向陈修的眼神里有些愧疚,他没有想到这座世界的人会这样喜怒无常,上一刻还相谈甚欢,下一刻便冷着脸驱赶。 “你说得的确不错。” 陈修点头,脸上的神情古井无波:“这次交易,最重要的的确是诚意。” 小厮听后一拂袖道:“还是与你说话让人舒心,你们这些来自未开化星球的土着,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遇见我的好运气。” 周风这才放心下来,庆幸自己没有酿成大错,自己的一时失言没有害陈修失去这样宝贵的机会,这次谈话得以继续下去。 “既然最重要的乃是诚意,依我看来,你应当向周风道歉。” 陈修的声音却忽然悠悠地响起,其中蕴含的讯息让周风与小厮齐齐色变:“他并非是我的随从,而是我的朋友,你我既然都带着诚意而来,岂有随意呵斥我朋友的道理?” 周风瞪大了眼眸,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忧虑,谁能猜到峰回路转,陈修竟然在这时候据理力争。 第两百五十二章 不可思议 这不是好的时机,陈修与周风初来乍到,对于这一文明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还有危机紧随在他们身后,内忧外患,到处是凶险。 在这种时候,不应当与这位小厮对峙,这小厮的地位在这座文明中或许不高,实力也不算强大,但对于陈修与周风这两位外来人而言,依旧是不能得罪的存在。 但如果陈修在这种时候退让,那他便不是陈修了。 少年霍然站起身来,一袭衣衫飘荡,那种惊人的气势霎时间流转,这气势不因两人的地位而消减,也不因陈修身陷危局而消散,依旧如以往那般凌厉,像是一柄出鞘的刀刃。 那小厮的瞳孔骤然收缩,身形忍不住后退,这样的情形让他惊骇。 他是辉煌灿烂文明中的一员,理所应当比土着更高一等,理所应当要高高在上地俯视。 可如今,一切都乱了套,他发现自己在这位土着面前一无是处,在陈修强悍的气势压迫下,他本能觉得恐惧,本能想要退避。 而这样的本能,让他震怒。 小厮狠狠咬牙,止住心头的恐慌,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陈修,忽然霍然起身,两人一瞬间剑拔弩张地对视,气氛霎时间有些凝滞。 周风见到这一幕,额头溢出冷汗,忍不住担忧,为眼下的局面,为自己的未来。 如果陈修与这小厮当真争斗起来,那自己便是罪魁祸首,便是这一切的源头。 是自己毁了本该到手的一切! 周风脸色惨白地站起身来,他明白,这种时候他必须要认错,必须要出面阻止,若是局面继续下去,那么自己便是罪魁祸首。 但就在周风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那位小厮忽然跌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浊气。 这小厮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颓然,声音低沉道:“你说得不错。” “你们拿出了诚意,我也应当拿出我的诚意。” 他看向周风,眼睛里看不到歉意,话语声却僵硬地响起:“抱歉,方才是我失言了。” 这样的结果让周风有些发怔,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未能料到这小厮竟然当真会服软。 事实上,这是他将这小厮看得太高了,周风初次接触辉煌文明,下意识地以为文明中每个人都是世俗中的佼佼者,但事实上,这一文明中的生灵依旧有着高下之分。 眼前这男人毕竟只是饮酒的小厮而已,远没有陈修那样的气魄,就算一开始自持身份,高高在上地俯视,可当真面对陈修这样的大气魄者,依旧不得不屈服,缺少与之较量的勇气。 周风忍不住诧异地看了陈修一眼,心头剧烈震动,原来一切都在陈修的预料之中,这少年来到这座辉煌文明之后的一举一动都蕴含深意,将这小厮的一切行动都预料在内。 而陈修的神色倒是依旧笃定,这小厮向周风致歉显然让陈修很是满意,这才露出笑容道:“我可以给你一百个宇宙币,不过不是现在。” “不瞒你说,我正在被人追杀,那个追杀我的人很是强大,强大到不可思议。”陈修道出实情,依旧半点不加隐瞒,他向来不喜欢撒谎,哪怕身处这样危急的险境也不例外。 “强大到不可思议……” 小厮喃喃这个词,他虽然不屑陈修的身份,但对于眼前这位土着少年的实力还是颇为敬畏的,而能让这少年称之为强大到不可思议…… “你大可以放心。” 虽然如此,小厮的神情依旧笃定,淡淡道:“只要拥有了公民的身份,只要你还身处居民区里,便会受到领主的庇护,没有人能够伤得了你。” 这是辉煌文明居民的自信,哪怕是普通的小厮也自信心十足,这一文明虽然人与人之间冷漠提防,但治安却很是完善,只要是在居民区里,便是如他这样的普通小厮都百分百的安全。 这也是为何他敢与陈修面对面隐秘交谈,虽然他的实力低到不值一提,远远及不上陈修的一根毫毛,但在规则的庇护下,便可以毫无顾忌。 可陈修听后,却摇了摇头:“那位追杀我的人,实力强大到不可思议。”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不可思议这个词,而在陈修看来,也只有这四个字能形容那位远古大能的实力。 如太古钟这样改变一座星球的宝物都能够创造出来,这样的手段超乎陈修的想象,超过了他认知的极限,这样的境界难以言说,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他若是到来了,这一文明庇护不了我,我已经探查过了,便是这座星域的所有强者加起来,在那位追杀我的人面前,都撑不过依照。”陈修道出实情,说话的时候神情凝重。 他没有撒谎,这一文明中的确潜藏有许多强大存在,其中甚至有一些气息比自己还要强大。 可与追杀自己的那位古老存在相比,便只能用不值一提来形容,彼此之间的差距大得有云泥之别。 小厮看着陈修,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整座星域的所有强者加起来都撑不过那位神秘强者一招,这样的修为该有多么强大?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到星域中的最强者,若是他出手了,天崩地裂,连星辰都要崩碎,那位追杀你的人,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小厮摇着头,终于冷静下来,在他看来,这是陈修在坐井观天,未曾见识过真正的强者。 而真相显然并非如此,陈修对于宇宙的认知或许粗浅,但海洋与小溪的区别还是能够分辨出来,彼此之间的差距大到一定地步,便不需要测量,只用肉眼便可以看出究竟。 让星辰崩碎的力量的确强悍,但那位巨型妖魔便可以做到。 真正困难的并非毁灭,而是改变,悄无声息改变一座星球所有人的意识,这样的手段才是真正匪夷所思。 甚至只是那位古老存在留下的一道阵法,都足以让陈修没有抵抗之力,最后若非林询干扰,他现在恐怕已经死去。 第两百五十三章 退让 陈修不可能在这里逗留,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身后迫在眉睫的危机随时会到来,那位古老存在若是出手了,这座星域里绝没有人能够庇护得了自己。 宇宙中拥有着秩序,人与人相互庇护,强大的存在羽翼下有无数人茁壮生长。 在规矩的制衡下,种族才能长盛不衰,文明才能辉煌灿烂,这一开辟整座星域的文明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这片星域里,哪怕是普通的小厮也不必为自己的生命忧心,人与人恰到好处的疏离,各走各的路。 但在某一些存在面前,这些规矩便不适用了。 拥有着绝对力量者携裹着滔天威势到来,在那样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的威力面前,一切文字都失去意义,一切规则都失去形状。 他们的所欲所求,必须要得到满足,否则便有人要流血,有人要痛入骨髓。 他与这小厮开出的价码截然不同,必须要有人妥协、认输,如此一来,交易才可以进行下去。 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陈修都应该是服软的那一方,在这个地方,他人不生地不熟,再加上暗地里随时可能到来的凶险危机——老实说,他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但纵然如此,陈修依旧坦坦荡荡,毫不顾忌地与那小厮对视,这少年眼眸里的光芒很是锐利,哪怕身临绝境,眼睛里却依旧闪烁着无穷尽希望的光。 “我可以退让一步……” 最终,竟是那位小厮松口了,他看着陈修,长长吸一口气:“三个月,我可以推迟三个月时间,但在你离开之前,必须签下宇宙契约。”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在今天不动用灵气的无形交锋中,他输给了陈修,输得彻底。 这本来不应该如此,他才是应该占据主动的那个人,只是在这少年的目光面前,一切都变幻了,小厮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没有与这少年对视的勇气。 少年的目光坦坦荡荡,而自己则显得怯懦卑微,对视时的每一秒,小厮都觉得自己在忍受莫大的煎熬,正是因此,他才会松口,不断地退让。 看出陈修的不解,小厮继续道:“所谓宇宙契约,便是宇宙中通用的誓言,一旦签订便决不能违背。若是有违背契约者,便会被全宇宙通缉,无论出现在辉煌文明的哪个角落,都会第一时间被追杀。” 陈修点头应承下来,这是一份保险,也是这小厮能接受的最后底线。 自己总不可能毫不付出便拿走一切,陈修想要的不是强权,只是公平而已。 “那好……” 小厮有些艰难地开口,一边退出门去,一边用古怪的目光看了陈修一眼,这样的目光里有几分畏惧,对这才初次见面的少年,他竟然觉得恐惧,这样的情绪本来不应该存在,他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不消多时,他带着漆黑的卷轴归来,那卷轴之上荧光闪烁,看起来很是神异与非凡。一式两分,一分交给陈修,一分留在小厮自己手中。 小厮看向卷轴的眼神有些不舍,光是这宇宙契约便是一个不小的花费,一分两枚宇宙币。 辉煌文明的秩序虽然井然,但这秩序所带来的收益同样巨大,每年光是购买宇宙契约所需要的宇宙币,便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事实上,这契约本身并不值钱,值钱的是这契约代表的价值,只有购买了宇宙契约,彼此的约定才会生效。 宇宙里各种押镖、交易、商行,全都要依仗这宇宙契约的效用,这都是不能节省的开支,最后堆积成一个巨大的数目。 陈修略微检查一番,发觉无误之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宇宙契约与曾经那位天帝的契约不同,只是简单的白纸黑字,不曾蕴含有其他的玄机,便是签上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在无形中被人盯上,它唯一的作用便是白字黑子纪录在案。 陈修欠这小厮一百枚宇宙币,须在三个月之内偿还,而若是逾期,则每天需要支付一个铜币的违约金。 若是逾期超过一百天,陈修便算是违约,会被整个宇宙的生灵通缉,从此之后寸步难行。 “好极了。” 小厮将两份卷轴收起,一分交给陈修,一份自己保管,有了这宇宙契约作证,他才终于放心下来,又从怀中摸索,交给陈修与周风各自一张白色的卡片。 “这便是你们的身份证明,须得小心保管,若是遗失了再补办,便须另寻新的推荐人,除此之外,还要多缴纳十宇宙币的手续费。” 身份证明是很重要的东西,须得有辉煌文明的居民推荐才能办理,若是没有这张小小的卡片,陈修与周风便寸步难行。 用手轻轻抚摸着这张小小的卡片,陈修忍不住摇头一笑,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成了宇宙的“居民”,成了辉煌文明的一份子。 “紧接着是星图。” 小厮从怀中掏出羊皮支制成的地图,其中绘制了足足十余个星域的风土人情,很是详细,标注了各种地表、习俗。 “这张星图虽然只标注了周围十数个星域,但已经算得上珍贵,是我一位先辈遗留下来。” 小厮开口道:“寻常人终其一生,能跨域一个星域便是极限了,这张星图已经囊括周围数十个星域,对如今的你们而言想必足够。若是想要去到更远的地方,便需重新购买星图……这星图的价格不等,普通的星图便需要数十个宇宙币,而若是有关一些隐秘之地的星图,甚至可以卖出数百数千宇宙币的天价。“ 陈修将小厮的话记在心头,这些都是金玉良言,宇宙太过浩瀚与神秘了,若是一无所知地蒙头乱闯,早晚有一天要万劫不复。 从这小厮口中可以得知,哪怕是辉煌宇宙的文明,也很少有人在各个星域间穿梭。 这是因为这座宇宙太大,随意一个星域都浩瀚得几乎没有尽头,凡人终其一生也不必远行,没有那样的必要。 第两百五十四章 神只不足畏 将星图与身份证明握在手中,陈修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这是他行走在宇宙中的根本,失去这两者中的任何一样,他在这宇宙中都寸步难行。 这让陈修有些庆幸,还好自己遇到了这位小厮,如果就这样在宇宙中横冲直撞,便是以自己的修为恐怕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在普通的星域还好,这样文明昌盛的星域里有着数之不尽的规矩,若是没有星图蒙头乱闯,有朝一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是强大如陈修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更加危险的,是宇宙中的空白区域,透过这星图才发现,偌大的宇宙中有许多地方一团迷雾,那里没有星球,没有文明,被称作空白区域。 空白区域里或许藏着数之不尽的宝物与造化,不乏有人在其中闯荡,而后一步登天。 但更多的,依旧是凶险,必死无疑的凶险。 十个踏入空白区域的旅行者,九个都没有归来,剩下的一个,大半也要失魂落魄,陷入疯魔。 陈修越是细细观察越是发现,宇宙中的危机与凶险太过恐怖了,还好自己拥有了星图,否则早晚有一天要闹出祸事。 陈修细细观察之际,忽然瞳孔微微一缩,他仔细观察这份星图,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实。 从陈修出发的位置开始行走,南北两个方向,竟然都是空白区域。 这让陈修心跳有些加速,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还好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若是走入南北两个方向,眼下的自己恐怕已经死在了莫名的危机中,漆黑深沉的宇宙,随时有可能陨落,死无葬身之地。 周风的额头溢出冷汗,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曾经的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这让他忍不住看向陈修,眼睛里闪过疑惑又崇拜的光,他不知道为何陈修能选出正确的道路,难道他早便知道有关空白区域的事不成? 他百思也不得其解,最终只能放弃,心头有些庆幸,还好自己选择了跟随陈修,这个神秘少年的所作所为,只能用无所不能来形容。 他忍不住猜想,若是自己独身一人在宇宙中闯荡会是什么情景,恐怕早便被明里暗里的危机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剩! 从小厮口中,陈修与周风渐渐得知了有关深邃宇宙的一切,许多精彩纷呈的故事,许多诡异离奇的迷景,许多繁杂有趣的习俗。 最重要的,是陈修终于知道了接下来的境界。 但凡修行,便自然有境界划分,陈修原先在宇宙中游历,所接触到的每个世界修行法都不通。 有的注重筑基,有的天马行空,甚至还有上一座星球那般,以科技作为修行法,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但是万法归一,最终都殊途同归。 在一座座土着世界修行法的尽头之后,还有着崭新的境界。 据那位小厮所说,自己将要晋入的下一个境界,名曰“神只不足畏”。 “这一境界的关键,在于无畏,心中怀有大无畏之心,就连神只都不足够畏惧,如此才能晋入下一个境界。” 小厮说起这一境界时眼睛放光,显然这也是他的愿望,只是他的天赋不够出众,没有追逐这一条道路的资格。 “至于在神只不足畏之后的境界,以我的地位,还不足够知道名字。” 小厮继续道,说完之后,又继续述说下一条有关宇宙的秘闻。 陈修听后,却忍不住皱起眉头,陷入思索之中。 “神只不足畏……” 他在心头喃喃,所谓的大无畏之心,难道自己未曾拥有吗? 这让陈修百思不得其解,他敢与巍峨的天帝交战,敢独自面对凶悍万分的妖魔,难道这些都算不上是大无畏吗? 有关修行的道路还是有些晦涩,陈修猜测,或许是这小厮的地位与境界还不足够知晓更多的真相,自己想要知道这一问题的答案,或许要询问更上层次的存在。 “宇宙浩瀚无边,不知有几千万个星域,如今我们所在的星域,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位于边缘地带。” 小厮说起浩瀚的宇宙,眼眸里忍不住涌现出精光,无限畅想与痴迷:“虽然如此,哪怕是最小的星域也广阔没有边际,哪怕乘坐最快的飞船,也需要七天才能往返一次。” “飞船?”陈修一怔,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接触。 小厮为陈修解惑道:“所谓飞船,便是宇宙中的移动工具,这是科技的极致与巅峰,速度快到难以想象,连实力强大的修行者都难以望其项背,但与此同时,花费的宇宙币也很是不菲,称作飞船跨越一个星域的距离,便需要花费数百宇宙币。” 陈修听后,忍不住骇然失色,为这样的科技而惊骇。 他原本以为宇宙中只有修行这一条路而言,现在看来科技同样蓬勃昌盛,欣欣向荣。 七日便可以往返一座偌大的星域,这是什么概念?哪怕以陈修的速度,也需要足足半年时间。 这一科技产物的速度太过匪夷所思,虽然耗费的宇宙币多得让人咂舌,但七天往返一座星域……若是乘坐飞船,便是那位大人物想要追上陈修都绝非易事。 这是一条宝贵的讯息,数百宇宙币虽然消耗巨大,但与性命相比当然不值一提。 若是熟练运用这宇宙中的各种规则、科技,陈修并非没有从那位远古大能手中逃出生天的机会,这件事难如登天,但陈修现在好歹看到了希望。 “除了飞船之外,宇宙中还有什么其他的科技产物?” 陈修殷切询问,宇宙的神秘与非凡在此拉开一角,科技产物与修行无关,哪怕陈修的修为远远比不上那位古老存在,凭借这些只会的终极延伸,或许能够有所依仗,便是不能将那位古老存在斩杀,至少也可以拖延些时间。 陈修最迫切的计划,自然是突破到“神只不足畏”这一境界,但在此之前如何能够活下去,便要看他对于科技的运用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 黑市 “宇宙币……” 陈修皱着眉喃喃,这才是眼下困扰自己最大的难题。 行走在宇宙中,不能没有金钱,无论是支付给这小厮的酬金,还是购买各种各样宇宙中的神妙物品,所需要的宇宙币都是一个堪称巨大的数目。 陈修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被金钱如此困扰过。 原先的陈修行走在一座座世界中,凭借超绝的修为,自然不会有钱财方面的困扰,而如今他深处浩瀚宇宙,从头开始迈步,才发现处处都需要金钱。 搭乘飞船需要钱财,购买各种科技产物需要钱财,购买功法也需要为数不菲的钱财。 陈修原本修行的,是自己创造的功法,他的天赋超凡脱俗,无师也可以自通,随手创造的功法便比得上一座座土着世界里的土着珍藏。 如他为林询改造的功法,只花费了短短几个时辰,便在原来的基础上得到蜕变,如果没有非凡的天赋,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但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他自己创造的功法便有些行不通了,这座宇宙太过浩瀚,其中的惊才绝艳之辈有太多,许多天骄大能倾尽一生心血创造的功法,自然不是陈修的随手造物可比。 陈修以往还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烦恼,当下有些束手无策,对于怎么赚钱这件事,少年尚还是一窍不通。 当从小厮家中走出来的时候,陈修依旧在埋着头思索这件事,有些迷茫。 “不妨去黑市看一看。” 这时周风在一旁道。 “黑市?” 陈修听得发怔。 “按照那小厮所说,黑市之中,不止有许多禁止交易的珍宝,还有人在高价发布任务,去了哪里,或许能为我们赚取第一桶金。”周风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不同于陈修,他对于如何赚取钱财很有一番研究。 在他原先的世界中,周风便是这样一步步走来,一开始时,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贫民窟普通人,凭借敏锐机警地嗅觉才一步步走到如今。 不妨说,黑市对于周风而言便像是第二个家一般,赚取钱财对他而言,便像是吃饭喝水一般成看本能的反应。 行走在前往黑市的小道上,陈修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并非一个人独行,否则一个人在辉煌文明中蒙头乱闯,还不知要耗费多少无用功。 阴森的小径通向偏僻处,一条又一条道路纵横交错,哪怕沿着星图行路,两人也花费了许多工夫才来到黑市的大门前。 这是一处有些偏僻的小巷,其中一个个黑袍掩面的来人静坐,很少有声响响起,寂静得略微有些渗人。 其中无数灵气纵横交错,让陈修略微有些诧异,辉煌文明不愧是辉煌文明,光是这偏僻的小巷里,让他忌惮的气息便有许多。 “你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为你查探一番。” 周风肃然道:“若是被人盯上了,我可以施展幻术逃遁,逃走的几率比你大上许多……而若是我被人抓走,你还可以思考该如何救援,如果是你被抓走了,以我的修为,绝没有行走在这片星域的能为。” 陈修默然,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地方周风的经验要比自己丰富太多,哪怕有些担忧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法子。 “要小心。” 陈修叮嘱一声,目送着周风入内。 周风此刻,也穿了一袭黑袍,面目被掩藏起来,气息虽然弱小,但在这黑市里隐藏修为的人数不胜数,倒也不至于因此便被人轻视。 尤其让人震撼的,是周风的气势,面目被隐藏在黑袍下之后,他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危险感,凌厉的气息像是刀锋,每走一步,都有人被这气息震慑,退避三舍。 这可以说是周风的“老本行”,如今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光从表面来看,他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一辉煌文明的黑市,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这种时候,尤其考验周风的工夫,黑市是无法无天,不受律法管辖的地方,若是表现得太过软弱,难免要被人暗中盯上,而若是太过强硬,同样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其他人。换成陈修来做,恐怕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么好,陈修的气息虽然强盛雄浑,但太过光芒四射,不懂收敛,在这黑市之中行走,反而容易招生祸端。 虽然如此,陈修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周风诚然经验丰富,但这里毕竟是浩瀚宇宙,是无垠的星河,土着世界的法则在这里不一定通用,不明所以隐藏在暗中的凶险有太多。 他在原地忧心忡忡地等待多时,直到两三个时辰之后,天边太阳将要落山之时才有了回音。 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悄无声息靠近过来,在陈修耳边低语道:“你便是陈修罢?” “阁下是……” 陈修神色肃然,瞳孔忍不住微微一缩,他一直在全力戒备四周,却依旧被这男人悄无声息地靠近…… 这样的身法与速度堪称匪夷所思,甚至让陈修都有些惊惧,若是他靠近自己耳边并非是为了交谈,而是要割下自己的喉咙……那样的场景,光是想一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是周风让我来请你。” 男人的声音显得冷漠,如同冬日一阵冷冽的风吹过耳畔。 他的话语声从始至终都没有蕴含情绪,掩藏在黑袍里的面目不显露一丝一毫,就连修为都忽强忽弱,毋庸置疑,这个男人的修为很是强大,是这黑市之中的常客。 “周风去了哪里?为何叫你来请我?” 陈修继续询问。 “他暂时无法脱身……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一趟行程不会有危险……至少暂时不会。” 黑袍下的男子声音淡漠,其中的冷意让陈修本能觉得心头发寒。 这样的情景任谁都要提防,陈修无法看到这黑袍人的诚意,此行之中,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危机。 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这绝不会是死路一条……如果当真是死路,陈修相信,周风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卖自己。 第两百五十六章 黑市里的隐秘 对于这神秘危险的黑袍人,陈修自然不会信任,但他信任周风。 他将自己的信息交给这黑袍人,说明他认同这趟行程,陈修相信,周风绝不会将自己带往死地。 陈修念头到此便欲应答,那黑袍人却率先冷冷道:“不要再犹豫了,你本来就没得选择。” 有雄浑的灵气霎时间澎湃,陈修抬头看向那黑袍人,霎时间被一种巨大的压迫力笼罩,那黑袍人的修为强悍得惊人,竟然丝毫不在陈修之下。 “若是你现在动身,还可以少吃一些苦头。”黑袍人声音越来越冷了,话语之间的威胁感浓厚。 两人的修为虽然相近,但这黑袍人显然对自己的战力有着十足的自信。 这样的自信,与陈修的自信如出一辙。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力,陈修微微眯起眼眸,他自然不害怕与这黑袍人较量一番,只是眼下时间紧迫,恐怕没有与之纠缠的时间。 陈修的对手,是识海中酝酿的恐怖妖魔,是那位追杀过来的远古大能,与这些迫在眉睫的凶险相比,眼前这位黑袍人还不够格。 最重要的是自己与这来历不明的黑袍人交战,恐怕对周风的处境不利,他深入黑市之中,到处是未知的凶险,自己不能再给他增添危险了。 “带路便是。” 陈修最终冷冷吐出这四个字,他很少让步,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么他绝不会让步。 为了周风的安危,陈修不得不暂时忍让,但是来日方长,两人的实力到底谁更甚一筹,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计较。 “算你识相。” 黑袍人慢悠悠地迈步在前,他的身法依旧飘忽不定,陈修好不吃力才堪堪跟上。 陈修似乎听到黑袍人在笑,笑声很轻微,陈修皱起眉头想要发怒,可这笑声只是一刹那便停歇。 这黑袍人对陈修的蔑视,似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举一动都充斥着鄙夷。 “或许这样也好……他越是瞧不起我,真正交战起来我便越是有利。” 陈修低下脑袋,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这黑袍人的速度的确远远超过陈修的料想,但他的强项从来不是速度,而是超凡脱俗的力量与灵气。 在同一境界的所有修行者中,陈修的灵气都堪称佼佼者,纵然浩瀚宇宙里天骄辈出,他都立足于最顶尖那一列。 这一切,要多亏了太古钟的浑厚力量,这相当于一个大能者倾尽心血不惜一切代价以为陈修传法,所传授的还并非是灵气,而是对身体伤害极低的生命力量。 再加上之后在神秘空间与巨型妖魔的一战,陈修的境界同样随之水涨船高,使得如今的陈修虽然未曾修行什么高深功法,战力却已然强悍到同境界顶尖的地步。 除此之外,还有他那非凡的战斗天赋,这个少年就像是为了战斗而生一般,凭借敏锐的反应与本能,便是实力稍微逊色也可以反败为胜。 渐渐走入黑市,忽然间空气都冷寂了几分,陈修刚一入内便察觉好几道冰冷目光朝着自己打量过来。 这样的目光让他极为不适,每一道目光都冷漠没有温度,打量起陈修的时候,便像是打量什么货物。 其中几道甚至带着杀意,黑市不受法律约束,杀人夺宝也是常有的事,如陈修这样的少年郎正是他们下手的最好目标。 而陈修又岂是任由他人拿捏的角色?浑身上下的灵气一瞬间便迸发开来,霎时间如同海啸山崩。 打量他的目光一瞬间少了大半,那种不适感终于消散,让陈修不由露出笑容。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已经死了。” 却在这时,那位陈修带路的黑袍人冷淡开口道:“黑市里有几个人脾气不好,你这样的气息对他们而言便是挑衅……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现在你的已经被他们捏爆了脑袋。” 他说得大抵没有错,黑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撒野的地方,陈修显露出的气息太过激烈了,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这一点,陈修要远远及不上周风,若非是周风率先独自侦查了一番,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 不过或许最后的结果,并非是陈修被捏爆脑袋,若是当真交战起来,谁胜谁负还是两说。 “如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有很多,不知道规矩便贸然闯进来,当心碰个头破血流。”黑袍人继续开口,背负着双手,隐藏在黑袍下的脸上露出冷笑。 陈修皱了皱眉,没有发怒,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黑袍人对自己如此厌恶,也没有心思去深究。 但从这黑袍人的话语可以听出,他在这黑市之中很有分量,哪怕是“脾气不好”的那几个人也要给他一份薄面。 两人穿行在黑市之中,有人见了那黑袍人,便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也有人较为倨傲,只是互相一个眼神,便低下头各做各的事。 当他们看见黑袍人之后的陈修,却只是冷哼一声,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表情蕴含有深意,既有嫉妒,已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似乎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既是他们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又万分的凶险,以至于这群居住在黑市中的危险人物都要幸灾乐祸。 “周风可真是给我找了个不得了的活……” 陈修摇头苦笑一声,才刚刚接触宇宙中的辉煌文明便被牵扯进这样一盘大棋。 对于新人来说,这有些太快了,这样大的活计还不是陈修有资格接触到的。 不过以周风的谨慎性格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正说明了他对于陈修的信任已经到了近乎盲目的地步。 而这样的信任倒也不坏……事实上,陈修也没有时间从头做起了,那位古老存还在暗中虎视眈眈。 必须要冒险,必须要孤注一掷,否则没有从这一劫难中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此行虽然风险重重,但带来的好处同样巨大,事已至此,只有孤注一掷这一条路可走。 “黑市中的隐秘,便让我见一见罢……” 陈修握紧了拳头,眼眸里的锐利一闪而过。 第两百四十八章 第六张椅子 据那位小厮所说,黑市隐秘而危险,寻常人进去其中生还的把握,只有七成。 这样的概率有些骇人听闻,黑市可不是什么历练或探索之地,而是交易宝物、任务的坊市,生还的概率不应该只有七成,凶险得有些过分。 而这七成的生还把握所指的,是黑市的街巷,这些遍布在市井中的一个个微小摊贩,都藏有不小的凶险。 至于黑市里一座座偏僻阴森的房屋,则截然不同。 只有拥有足够资格与钱财的,才能在黑市购置一座房屋,购置这房屋的作用自然是为了隐蔽。 在这隐蔽的房屋里,什么样的交易都可以悄无声息地进行。 而在黑市房屋的生还概率……则是三成。 看着前面这栋阴森古怪的屋子,陈修目光凝滞在门把手上的古怪花纹上,神色有些凝重。 走进这屋子,他生还的把握,便只有三成。 “我劝你还是进去……进了这屋子,大不了一死了之,若是不进去的话……嘿嘿……” 黑袍人霍然转过头来,面具下的身躯挺立:“若是不进去,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自持实力比陈修强大,因此行事也肆无忌惮。 陈修自然不会被这样的三言两语威胁,只是他本就没有逃走的打算,此刻也坦坦荡荡,迈步入内。 “吱呀。” 就在他走入房间的一瞬间,身后大门缓缓闭合,这座漆黑的屋子霎时间失去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就连气氛都随之变得冷冽了几分,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凭借修行者的目力,在黑暗中也清晰可以视物,这座屋子的轮廓渐渐浮现出来。 偏僻阴森的小屋,一共有六张椅子,其中四张都有人安坐。 坐在椅子上的人都如方才带路的黑袍人一般,用黑袍遮住整个身子,只是身躯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周风站在一旁,面容同样被黑袍掩盖,气势不比其他人逊色,只是修为终究要稍逊一筹,没有坐在椅子上的资格。 带路的黑袍人轻车熟路地在第五张椅子上坐下,这座阴森漆黑的小屋,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张椅子无人光临。 压抑沉寂的气氛中,陈修缓缓迈步,可就在他将要坐上第六张椅子的时候,忽然有人冷漠地提醒一声:“这不是你该坐的地方……” 陈修身形僵硬地弯着腰,一时间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他这才知道原来这第六张椅子不是为自己准备,与周风一样,自己同样没有坐上去的资格。 “我觉得让他坐一坐也无妨。” 有微笑着的声音响起,是方才为陈修带路那位黑袍人,乍一听起来是在为陈修说话,语气中却带着讥讽:“这样待阿秦来了,我们看着小子吃些苦头,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此人当真恶趣味十足,不出言冷嘲热讽便坐不安稳一般。 高大那位黑袍人听后皱起眉头:“谢灵,不要胡闹。” 谢灵正是那位为陈修带路的黑袍人,听后冷哼一声,有些恼怒,可他显然对于那位高大的黑袍人有些忌惮,没有发作。 一旁矮小的黑袍人听后眯起眼眸:“这样的玩笑,最好还是不要开了,若这小子当真坐了这位置,以阿秦的脾气,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如此一来,我们该到哪里再找一位带路人?” 这矮小黑袍人的眼眸里有些忌惮,那位尚未曾出现的、名叫阿秦的男人显然凶名极甚,是个暴戾、无法无天的狂徒。 回想起那位阿青的脾性,便是谢灵都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恐惧,若只论实力,他还要胜过那位阿秦许多,只是那位阿秦的暴戾手段让他有些胆寒。 “阿秦……” 陈修也喃喃这个名字,他的身形原本僵硬在半空中,此刻忽然笑了,笑得畅快与肆意。 伴随着这笑声,他竟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随着陈修的动作,场中的气氛,霎时间沉寂了一刹那。 “你疯了不成?” 在这一刻的沉寂之后,呵斥声才陡然响起,黑袍人们显然不曾想到陈修会如此胆大包天。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怎么敢在知晓阿秦的凶名之后还做出这等送死的事?便是再怎么犯蠢,到这种地步也太过了。 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见这少年不敢落座,下意识以为这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偏偏这样的家伙,竟然在知道阿秦的凶名之后还敢冒犯,这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还不快起来?我虽然不怕阿秦,也没有工夫为你这样的蠢货出头!”谢灵皱起眉头,他对陈修向来很是不喜,此刻陈修的举动更是让他心头的厌恶霎时间浓郁了无数倍。 他最讨厌的,便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分明没有什么实力,却偏偏叫嚣得最是厉害。 那位高大黑袍人也皱起眉头,他显然在众人中很有威势,面对陈修时也下意识带了几分颐气指使的味道:“快些起来,这不是你该坐的位置,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便是剩下不说话的两人,也纷纷将冷厉的目光投向陈修,雄浑的灵气霎时间咆哮,他们这是要借此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清醒,用灵力与意志的压迫让他明白他与自己等人的差距。 站在一旁的周风见状,忍不住摇头苦笑一声,他早便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陈修一出场,果然便将场中的火气彻底点燃。 而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的陈修,懒洋洋地再度伸了个懒腰。 “你们可知道,一开始时我为何不落座?”陈修淡淡问道。 黑袍人们皱起眉头,没人回答,显而易见,这也是他们的疑惑。 “因为我这个人最讲究礼仪。” 陈修露出笑容:“既然来到了别人的地方,哪里有抢别人椅子坐的道理?” “还好……” 他露出庆幸的模样,咧起嘴巴微微一笑:“还好这阿秦在你们口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第两百五十九章 阿秦 “抢混蛋的椅子坐,倒也不算什么失礼的事。” 陈修慢悠悠地做出总结,说话的时候紧紧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其上的沧桑纹路。 这样的话语落下,顿时让场中的气氛又古怪了几分。 因为礼仪……这是什么古怪的答案?这个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这杀人如麻的黑市里,竟然还要讲究什么礼仪? 浓郁的怒火在他们心头迸发,若非还需要陈修去做那所谓的“带路人”,此刻他们恐怕已经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的脑袋捏成了两半。 “还有……” 顿了一顿,陈修似是偶然响起什么一般,又继续道:“这里明明有八个人,你们却只筹备了六张椅子,这也有些失礼……我可不喜欢我的朋友站着。” 站在一旁的周风苦笑一声,已经做好了催动底牌,制造幻术逃命的准备。 “你或许是疯了……亦或者,是你见到了我们,见到了你一辈子也高攀不起的大人物,对你造成的打击太大,因此才失去了理智……” 瘦弱的黑袍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他的声音沙哑阴沉,黑袍下的身躯也佝偻,看起来像是个老人:“但无论如何,这个决定你都做错了,大错特错。” “少年人……” 他用老人的语气劝诫:“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从不属于你的位置上下来,你还没有坐上去的资格,至少现在没有……” “我走过许多地方,没有这样的规矩。” 陈修淡淡道:“诸位并非是我的什么长辈,我来这里,是与诸位谈一场合作……” 合作这两个字触及到了一些人的怒火,场中响起几道冷哼声,他们不明白这少年在想些什么,竟然将这当做一场合作……他哪来这样的资格? 而陈修恍然未觉一般,依旧淡定自若地悠悠继续道:“既然是一场合作,便理所当然要有礼数,否则成什么体统?” 他又伸了个懒腰,身处黑市大人物们锐利目光的正中央,却闲庭信步,像是在春天的灿烂朝阳里郊游:“要么为我与我的同伴准备两把椅子……要么,这场合作,便不必继续了。” 这少年说话时笃定悠然,倒像他才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对方的五人才是身陷陷阱、弱小无助的少年修行者。 这有些乱了套,不应该如此才对,主次全都颠倒了! “你这该死的混账!” 寂静的屋子里霎时间一声爆喝,谢灵霍然起身,黑袍下的面目狰狞,神色暴戾得如同野兽,陈修将他心中的怒火点燃了,让他想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撕成粉碎。 那种暴戾席卷他的胸腔,让他身躯颤抖,灵气止不住地狂涌,想要发泄出来。 他最厌恶的,便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分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却要装腔作势,每当这种时候,他便恨不得将之撕得粉身碎骨。 谢灵霍然起身,步步威逼过来,他的身躯高大,在这幽深的屋子里,便像是铺天盖地的乌云笼罩过天幕,那种压迫感太过强悍了 “谢灵的实力,似乎又增强了……”高大的黑袍人微微眯起眼眸,神色有些忌惮。 “住手!住手!”矮小的黑袍人连忙劝阻,自然并非是为了陈修,而是害怕坏了自己的一桩好事,陈修毕竟是接下来行动的所谓带路人。 但他阻拦不住谢灵,行走在黑市里的顶尖人物,有谁不是暴戾疯狂的疯子? 很少有东西能让这样的疯子冷静下来,同伴的三言两语远远不够。 周风后背溢出冷汗,与陈修交换目光,他不知道事情是否还在陈修的掌握之中,这场闹剧是要继续下去,还是让自己动用幻术逃离。 不过这一点,他大错特错了,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在陈修的掌握之中,这少年行事,向来是随心所欲,走一步看一步。 他没有计划,没有更深层次的目的,所做所行的都浮于表面,或许正是因此,才会无往而不利。 陈修的目光坦坦荡荡,慷慨激昂,这终于让周风平静下来。 “看来一切都还在陈兄的掌握之中……” 他擦去手上的冷汗,心头渐渐镇定下来:“不愧是陈兄,这样危机的局势,竟然依旧还有把握…… 场中剑拔弩张,那位谢灵的攻击将要到来,杀意疯狂席卷,局势马上便将要变得不可收拾。 而就在这时,屋外一道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灵,我自己的事情,还是交给我自己来结局罢。” 透过窗外昏暗的光,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迈着步走来。 那人影身躯高大得像是梁柱,头上一道疤痕狰狞,看起来很是凶恶可怖。 他的上半身全是纵横交错的伤口,其上有的还是崭新,正渗出淋漓的鲜血。 尤其可怖的是他的目光,凶恶得像是头正露出狰狞爪牙的猛兽,随着他的到来,就连场中的温度都一时间冷了几度。 “阿秦……” 陈修眯起眼眸,喃喃出这个名字。 这便是众人口中那个极端凶恶的同伴,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恶凶兽。 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从他的装束便可以看出来,黑市中人有无数,只有极少数人不穿着黑袍。 黑袍可以说是黑市的标志,不隐藏身份行走在这样的地方,便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到他人砧板底下。 在黑市中不佩戴黑袍行走的,从来只有两种人。 第一种,是不知晓规矩、胡乱行事的初生牛犊,例如陈修,这类人往往死得很快,亦或者蛮横闯出一条生路,噼里啪啦将一切规则都撞成粉碎。 另一种,便是凶名赫赫,显露面目,便可以让四方忌惮,诸侯战战兢兢臣服的绝世凶神。 这位被称作阿秦的凶恶中年人,显然正是后者。 便是那位苏灵,这时候澎湃的怒火竟也平歇下来,忽而露出笑容。 “你说得是极了。”他微微一笑,竟然悠悠地后退回去,漫天火气霎时间消散于无形。 第两百五十九章 可惜 就在上一刻,这位名叫苏灵的男人还凶神恶煞,怒火滔滔,可下一刻滔天怒火都化为乌有,一切归于平静。 这样巨大的变化,甚至让人下意识觉得这昏暗房屋都明亮了几分。 而这样的变化,自然不是因为苏灵对阿秦的恐惧,事实上,光论修为与战力,苏灵比之阿秦还要强上数筹。 而苏灵之所以退却的原因倒也简单。 因为他相信阿秦,相信以这位凶神暴戾的性格,才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该死小子真正得到报应,才能教会他什么叫做恐惧。 这位阿秦是真正的凶神,手段之残酷,行为之暴戾,简直令人发指。 一旦落到他手中,再如何顽强的少年人都要陷入绝望,他最擅长的便是让初春的花朵凋零,让初生牛犊垂垂老矣。 他并非是想要放过陈修,而是想让这少年知道真正生不如死的滋味,让他在凄惨炼狱中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多谢……” 阿秦朝着苏灵咧嘴一笑,当看向陈修的时候,这笑容便慢慢慢慢地收敛起来。 “小子……” 阿秦的声音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暴戾与狰狞,他说话的时候身上的伤疤依旧在滴血,看起来狰狞凶恶至极:“苏灵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一旁的苏灵静静听着,面露笑容,一语不发。 “而我与他不同……” 阿秦笑着道:“我最喜欢的,便是如你这般的少年人……” 他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神色霎时间变得狰狞而可怖,他是这座黑市中的大人物,是从无数鲜血与杀戮中走出来,此刻暴怒之下,那种狰狞的杀机太过渗人。 如果是寻常的少年,恐怕光在这杀机之下便要骇然倒退。 “如你们这般的少年人折磨起来,可真是让我如痴如醉……” 幽深的屋子里,阴森的话语声悠悠响起:“你们的惨叫,你们的哀嚎,每一样,都让我欢欣愉悦……” 因为兴奋,阿秦说话时竟然微微战栗起来,那样的一幕光是想起便让他欢欣雀跃。 最后,他满满看向陈修,俯视这少年人,预备要欣赏这少年人眼睛里的惊恐与绝望。 “而我最喜欢的,是你们的眼神……一开始时,你们的眼神里朝气蓬勃,精气神澎湃,但慢慢的,你们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来,只剩下绝望……那便是我最开怀的时候。” 这样的话语着实让人不寒而栗,以他人的痛苦作为养分,这朵罪恶之花正在茁壮生长。 便是阿秦身后的几位黑袍人听到这样的话,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同样是杀人如麻之辈,但从不曾像阿秦这般享受杀戮,将杀戮当做美酒与美食版品尝。 周风更是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这样的人让他想要作呕。 而陈修依旧站在原地,双手背负,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与阿秦对视,看着对方眼眸里的凶戾与狰狞,悠悠叹息一声。 “可惜……” 陈修摇头喃喃一声。 “可惜什么……” 阿秦皱起眉。 陈修的身形站在这漆黑小屋中,少年人的身躯依旧挺拔笔直,忽然有灵气狂涌,在他周身如同狂风骇浪般呼啸。 在这灵气衬托下的少年霎时间如同神只临世,进入战斗状态的陈修充斥着不可直视的威严。 没有丝毫迟疑,陈修全力一拳轰向阿秦,这一拳之威恐怖万分,霎时间音爆叠起,空间都在震荡。 而阿秦一声冷笑,同样运转灵气,毫无保留地挥出一拳。 他挥拳的时候眼眸里流露出期待,已经忍不住想要看到这少年落败之后灰暗的神情,那种快感光是想一想便让他舒爽得想要战栗。 下一刻,两人的拳头在半空中相撞,所有人看着这一幕,有的紧张,有的笃定,有的冷漠。 “能不能获胜……”周风有些提心吊胆,他当然相信陈修,但眼下自己等人所在的毕竟是浩瀚无垠的宇宙,这样的地方,怪物与天骄都太多了,在土着世界中无往而不利的陈修,如今还能够一如既往的强势吗? “太过莽撞了!太过莽撞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带路人,若是他死了,便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岁月。” 瘦弱苍老的黑袍人叹息一声,他显然并不认同这样的举动,因为一时怒气造成如此之大的损失,这与他的信念不符。 “放心罢。” 那位高大的黑袍人淡淡道:“阿秦只是看起来莽撞而已,他知道分寸。” 这位高大黑袍人的眼力显然远超寻常,他说得不错,阿秦的这一击的确没有蕴含杀意。 阿秦并非莽夫,他自然想要杀死陈修,但还不是现在,眼下留着这少年一条性命,还可以用来做许多事。 更何况,若是一开始便将陈修杀了,他又该如何进行折磨?看着少年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变得暗淡才是他最大的乐趣。 “轰隆!” 两人拳头在半空中悍然相撞,这一次碰撞的威势太过惊人,恐怖的力量席卷之下,仿佛一瞬间苍穹破裂。 几位黑袍人齐齐色变,他们感受到了这一次碰撞中的恐怖力量,禁不住骇然失色。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对于陈修的观察错了,大错特错,四个人一齐看走了眼。 这一拳的力量远远超乎他们想象,那看起来瘦弱的少年,其实是一尊凶兽。 “砰!” 恐怖力量席卷之下,阿秦身形霎时间跌倒出去,撞飞在屋子的墙壁上,砸出巨大的坑洞。 黑袍人们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在此之前,他们绝不会想到这一次碰撞中获胜的会是陈修。 而如今现实摆在眼前,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场中形势分明,阿秦的身形跌飞出去,而陈修依旧站在原地,依旧悠然自若。 那少年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定与悠然,在战斗之前,他便是这样毫不在意的模样,如今依旧一如既往。 似乎这一战在他眼中,从来不是什么有分量的对决。 第两百六十章 位置 “可惜……” 陈修呼出一口气,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可惜我杀你,只需要一拳而已,未能让你尝一尝被你所杀之人的痛苦。” 黑袍人们听得愕然,原来这才是陈修口中所谓可惜的事,这场战斗尚未曾开始的时候,他便已经胸有成竹。 此刻所有人看向陈修的目光,都变得惊疑不定,他们原先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是这黑市中的大人物,将这少年颐气指使,如今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尤其是那位苏灵,先前在屋外之时,他对陈修很是奚落了一番,如今那样的言辞每一句都像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扇得他脸色煞白。 眼前这位从不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因为他拥有实力,愚蠢与自信的区别,只在于实力这两个字而已。 唯有周风露出笑容,兴奋激动得发抖,虽然他一直无比相信陈修,先前还是忍不住地担忧,当如今看见摆在眼前的事实之后,这样的担忧才烟消云散。 无论身处宇宙还是土着星球,那个披荆斩棘而行的少年依旧未曾改变,豪吞万里如虎的气魄依旧还在! 那位瘦弱的黑袍人伸手探了探阿秦的鼻息,旋即身形一颤,惊愕道:“他死了!” 这话音落下,顿时让场中静了一静。 阿秦死了! 他们不是因为阿秦的死而悲伤,行走在这黑市中的,大多是些无情无义之辈,更何况与这阿秦也只是酒肉之交罢了。 他们之所以沉默,是为陈修的手段而震撼。 一拳打死阿秦,这是什么样的修为? “恐怕距离神只不足畏境界,都已经不远了!”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所有人脑海中,让他们齐齐色变。 “如果我与他交战,胜算恐怕只有两三成……”苏灵心头有些沉重,谁能想到原本在自己眼中不值一提的少年人会突然变得如此强大。 “我能否胜得了他……”那位高大的黑袍人也神色凝重,他是这几位黑袍人的为首者,实力自然无比强大,甚至比之苏灵还要强悍几分。 但哪怕如此,面对陈修的实力,他也敬畏、惊惧,心头震撼难以复加。 不过事实上,陈修距离神只不足畏境界还有一段距离,他之所以能一拳打死阿秦,一是因为灵力雄浑程度远超常人,二是因为那阿秦有所保留,未曾施展全力。 若是两人同时全力出手,最后陈修便是获胜,也不可能胜得如此轻松。 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下,陈修的神色倒是依旧悠然自得,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这一次,再无人敢让他起来了。 陈修整个人都靠在椅子上,懒散悠闲地环顾四周,与他目光相对者,纷纷露出友善乃至讨好地笑。 在这黑市之中实力至上,朋友与敌人的界限并不分明。 上一刻他们站在阿秦的背后,是那位凶神最有力的依靠,叫嚣着要将陈修碎尸万段,而下一刻分出胜负之后,阿秦这个名字转眼便被抛到九霄云外。 利益便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已死之人帮不了他,而携裹着雷霆万钧之势到来的陈修,才是他们新的朋友。 “请问小友的名字……” 为首的黑袍人笑着道,一挥手为陈修递来一盏茶。 陈修能感觉到这高大黑袍人的强大,而这样强大者却对自己殷勤有加,这便是实力带来的好处。 但这样的殷勤反而让陈修不喜,此人眼下对自己隐情,而若是自己成了另一个“阿秦”,他也一定会转瞬间将自己抛到九霄云外。 “陈修。” 虽然如此,陈修还是淡淡给出了回答,他需要这一趟历练,哪怕是与自己不喜欢的人一齐同行。 “陈修小友……” 剩下一矮一瘦一胖三位黑袍人齐齐朝着陈修拱手行礼,仪容一个比一个殷勤,与方才的凶神恶煞、高高在上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陈修淡淡冷笑一声,没有应答。 “既然陈修小友有如此能为,那么这件事,还是让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罢。” 高大的黑袍人眼眸里闪烁出精光。 陈修同样精神一振,好歹说到了正题。 周风绝不会无的放矢,这趟行程里一定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只是如今陈修唯一的线索,是方才从他们口中听来的“引路人”三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陈修不明白,是引向哪条道路的引路人?而这位引路人,又为何只有自己可以做。 眼前这五人都是辉煌文明中的一员,黑市中的佼佼者,什么样的道路是需要自己来指引的? 陈修才初来乍到而已,对于这辉煌文明中的一切尽皆不可知,他又能将这道路引向何处? 这一切都是谜团,不过浩瀚无垠的宇宙,又有什么东西是被人彻底掌握的呢?分明到处充斥着未知。 “慢着……” 心头虽然好奇心旺盛,陈修行动却截然不同,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轻轻的一声慢着让屋中的几位黑市枭雄面色齐齐一变,对于这行事胆大包天、难以捉摸的少年他们都有些惊惧,生怕他再闹出什么祸患。 虽然如此,还是有人赔笑道:“陈小友是想要……” “你们忘记了吗?” 陈修皱起眉头,看着一脸迷糊的众人,冷冷道:“我的朋友还没有位置,这算是什么待客之道?若连这点礼仪都没有,又有什么合作可谈?” 陈修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的朋友还被人冷落,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余一切都排在后面。 五人听后都是微微一怔,他们竟忘记了这一茬,当即苦笑一声,连忙有人出门,为周风准备好座椅,恭恭敬敬地请周风坐下。 面对这样实力强大人物的恭敬邀请,周风心头禁不住有些古怪,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道了声谢,行礼坐下。 周风的心性坚韧,自然不会因此便飘飘然,更何况他也明白自己能坐在这里的原因全是因为陈修,不是自己的功劳,自然也不值得沾沾自喜。 第两百六十一章 空白区域 漆黑昏暗的小屋中,正商讨着黑市中的最顶层隐秘,寻常人进不来这里,没这样的资格。 小屋中七个椅子,五个穿着黑袍的男人显得晦暗又诡秘,剩下两个椅子,则坐着一高一矮两位少年。 陈修,是矮些那位少年。 这样的组合有些不伦不类,黑市是这座星域的最隐秘之地,象征着无穷的凶险与杀机,同时也是伟岸力量的证明,这两位少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事情有些乱了套。 但他不光坐在这里,似乎还处于人群中的主导地位,其余人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都显得敬畏又古怪。 “那么……” 陈修拉长了尾音,所有人都在这过程中呼吸急促,静静等待。 陈修露出笑容,继续道:“开始罢。” 这三个字像是什么赦令,令五位黑袍人大松一口气,为首者露出笑容道:“那好,只是话说在前头,小友现在如果想走还来得及,稍后知道究竟之后,便不能够离开了。” 那个秘密显然很是重大,重大到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的隐秘,知道究竟者都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而那个秘密也大到足够让陈修生出恐惧、甚至想要离开的地步。 陈修心头的好奇心愈发茂盛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便退却,周风既然知道真相之后依旧透露出自己的名字,那便说明他认为此行有去的价值,陈修自然不会相信周风的判断。 更何况,便是此行当真危险重重又如何?陈修从不是惧怕危险的人,不妨说,他正是从刀山火海里一步步走到如今。 他要去的便是世间最顶尖的凶险之地,如此才能找到世间最顶尖的造化。 也只有如此,才能从那位恐怖的古老大能手中逃出生天,从阵法的突袭便可以看出,后者对于自己绝没有半分留情的心思。 那位古老存在委实冷血的可怕,从留下太古钟开始,便步步都是算计,为了杀死妖魔,便是将如陈修这般的无辜少年杀死千个万个他都不会心软。 “既然如此……” 高大黑袍人目光缓慢地扫过四周,每扫过一个人的脸,后者便下意识的心神一紧,漆黑阴森的房子里,气氛沉寂得有些可怖。 最终,高大黑袍人用凝重的声音道出这四个字:“空白区域。” 这四个字一旦落下,哪怕早已知晓着都忍不住心头一紧,这四个字代表的含义实在太重,重得难以言说。 宇宙中存在着辉煌文明也无法探索、触及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藏着未知的凶险,那是文明无法触及的地方,是修行者绞尽脑汁无法勘破的玄机,是科技穷尽毕生心血也无法窥探的隐秘。 有人在其中寻到了不知什么时代的久远宝藏,就此一步登天,成为宇宙中留下名字,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甚至有人从中发现了科技的痕迹,那样的科技辉煌灿烂,远远超过如今,可惜都只是时代的碎片,无法从中发掘更多的讯息。 但更多的人都死了,死在了名为空白区域的无间地狱中,他们没有留下名字,没有成为九死一生之后从险中求得富贵的幸运儿。 后者的比重,几乎达到九成……这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从绝望中才能勉强寻出一条生路。 高大的男子从怀里取胜星图,其中将要去的地点被血红色标注,陈修看得真切,忍不住瞳孔微微一缩。 他知道那星图标注的地方! 那个地方在他的记忆中再真切不过了,他就是在那里目睹过被封印的妖魔,与这头凶恶的庞然大物第一次接触! 在第一次接触之后,陈修判断出自己没有斩杀妖魔的力量,于是继续自己的历练,前往周风所在的世界。 在周风世界的旅程完结之后,那头妖魔却忽然脱困,正是因此,才会有之后陈修与妖魔的轰轰烈烈一战。 “这个星球,被称作封魔星。” 高大的黑袍人声音肃然而凝重:“根据现有的情报,这座星辰里封印有一头强大无边的妖魔,因为那妖魔的存在,想要探索那座星辰的修行者无一例外,尽皆殒命。” “而根据我们的情报,那头妖魔已经被一位恐怖的大能斩杀。” 听到这里,陈修心头一跳,他便是那位斩杀妖魔的所谓“大能”。 但事实上,陈修的战力的确极为客观,但在这浩瀚无垠的宇宙中还远远称不上大能两个字,相差了太远,他之所以能够获胜,其一是凭借自己的敏锐战斗意识,其二,便是凭借太古钟里蕴含的无穷力量。 “这便说明……” 高大黑袍人的声音里透着渴望:“这座封印了妖魔的世界,可以任由我们探索。” “自古以来,但凡封印妖魔之地,一定会孕育有造化与宝藏,这座星辰中封印的妖魔如此强大,蕴含的宝物自然更是超凡脱俗,只是以往有那妖魔镇守,才无人敢觊觎。” 陈修听得心头有些古怪,那妖魔是祸乱与凶险,可却阴差阳错成了庇护那座星球的守护神。 这并非那头妖魔的本意,但实际上,他的确庇护了一座星辰的安宁。 “如今,便是我辈修行者的最好机会,苍蓝星域是距离那座封魔星最近的地方,因此,这是我们的最好机会。” 众人听后均是心跳加速,似乎已经看到登天的阶梯,蔓延到自己脚下。 “只是……” 黑袍人忽地语气一顿:“只是通往这座封魔星的道路,只有一条是安全的。” 他指着星图的其余,只有很少的地方标注是绿色,其余地方,都是一片诡异的空白。 星图上的空白,代表着无法探索的空白区域,代表着触之即死的隐秘。 “也便是说,稍有不慎,我们便会走入空白区域,而那时想要出来……恐怕便难如登天了。” 高大黑袍人神色凝重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只有沿着正确的位置行走,才能成功到达封魔星,除此之外,九死一生,万劫不复。” 第两百六十二章 动身 陈修回想起来,那座封魔星的南、西、北三个方向都是空白区域,藏着无数的凶险。 曾经的陈修凭借直觉选择了东方,因此才能活着安然离开,来到这座被称之为苍蓝星域的辉煌文明。 那次的路途看起来安全,但实则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他思索时,却见高大的黑袍人慢慢地抬头望向自己,满怀期待道:“陈小友,听你的朋友所说,你曾去过那座封魔星,不知是真是假?” 陈修眯起眼眸。 是真是假?当然是真。再真实不过了,陈修不光去过了封魔星,还亲手斩杀了那头凶戾滔天的妖魔。 只是这趟旅程未免太过危险了…… 在封魔星封魔的,或许便是如今追杀自己的古老存在! 那么那位古老存在,为何偏偏要将魔封在封魔星不可? 那位古老存在与封魔星有什么渊源?彼此之间是否有联系? 就算是最好的结果,那位古老存在与封魔星之间并未关联,可那毕竟是他封印妖魔之地,是否有一天会归来,故地重游? “但反过来想,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位古老存在追查我的行踪,想必也不会想到我折返一趟,反而又回去了封魔星……” 生出这样的考量,让陈修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明亮起来,抬头看向五位黑袍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五人顿时大喜,想要找到去过封魔星之人或许并非难如等天,那座地方虽然隐蔽偏僻,但宇宙之大,无数生灵,终究会有误闯误撞途经其中者。 真正困难的,是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找到带路人。 觊觎封魔星宝物者数不胜数,早在那头妖魔死前,便已经有人动了心思,只是那些人最终都死去了,成为了妖魔口中的食量。 而如今封魔星解放的消息才刚刚放出来不过半个月,这样短的时间里,能找到带路人的队伍实在少得有限,这是第一快蛋糕,也是最大的那块蛋糕。 “其中或许藏着晋入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希望……”高大的黑袍人开口,语气很平静,但哪怕是用这样的语调,这句话也激动人心,让众人忍不住地激动振奋。 神只不足畏,对于那个境界,他们已经向往了太久! 那个修行者不想跨出那一步?不想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之人。 这五位黑袍人都已经是神只不足畏之下境界的佼佼者,毕生修行,耗费了无数心血。 但没有成为神只不足畏境界,便终究只是无名的蝼蚁,他们不过是这黑市中的枭雄罢了,如果不突破那个梦寐以求的境界,终其一生也只是如此而已。 而一旦成为神只不足畏,便可以在一瞬间蜕变成整个苍蓝星域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威震八方,无数人崇拜与敬仰。 甚至便是走出苍蓝星域,去探索更广阔无垠的宇宙都不是空想。 宇宙中的文明虽然数不胜数,但危险与未知的空白区域同样无算,哪怕以这五位黑袍人的修为也不敢贸然闯入。 但如果是神只不足畏这一境界的修行者,一切便将截然不同,只有到达了这一境界,才有把握行走于无垠宇宙。 甚至有人说只有神只不足畏这一境界才算得上真正的修行者,如果不能在宇宙中行走闯荡,哪里有资格敢称修行二字? 无人不渴望踏入那个境界,甚至包括陈修、周风、乃至林询与太上。 那是所有修行者的渴望,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粉身碎骨也不足惜。 “什么时候动身?”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询问,苏灵眼睛里冒出精光,他原先只知道此行事关重大,现在才知道真正重大到何等地步。 封魔星之行同样让他激动振奋,如痴如狂。 “当然是越快越好。” 高大的男子淡淡微笑,对于这样的状况很是满意,一切情形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去得越快,竞争者也便越少……若是去得晚了,遭遇了真正的顶尖人物,我们便难以有所收获了。” “依我看来,最好是今天。”那位瘦弱的老者开口,他虽然苍老与瘦弱,这时候却激动得像是年轻人,比谁都要迫切,在巨大的造化面前,老辈人物都要疯癫与痴狂。 “今天……” 众人听后既是惊骇又是意动,他们虽然同样迫切想要动身,但今天未免也太快了。 但仔细一想,这个日子实在再合适不过了,眼下是争分夺秒的时刻,慢上一分一毫都是天大的奢侈。 或许他们距离无上的法宝,一步登天的绝佳契机,就只差这一天而已,早一天无数荣光加身,晚一天便是万劫不复。 “我也认为今天就应当动身……不……应当是现在。” 谢灵在一旁附和,眼睛里都泛出期待的光。 众人面面相觑,也觉得这个提议虽然有些急迫但的确可行,最终定夺下来。 众人急匆匆的启程,五位黑袍人走在前方,陈修与周风则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这样乍一看起来,倒像是五位黑市中的大人物带了两位随从一般。 这是周风的主意,他不想让自己与陈修看起来太过惹眼,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陈修对于这样的计划自然不以为意,不过他倒也乐得放慢脚步仔细看看这无垠星空中的风景,因此倒也未曾多言。 就这样行了片刻钟,走在前方的五位黑袍人忽然齐齐停下身形,陈修眯起眼眸看去,竟是一行七人朝着自己迎面走来。 那七人同样身穿黑袍,身形不一,两方人马相遇,便齐齐地停下脚步,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间随之环绕。 “看来是这五人的仇敌……” 陈修眯起眼睛微笑,倒也并不如何担忧,只觉得有趣。 黑市中互相杀伐自然是常事,常年混迹在这种地方的,怎么会缺少仇敌? 不过陈修还从未曾见过宇宙中的修行者互相杀伐,因此颇觉得兴致盎然,盼望着这两方人马短兵相接,打个天翻地覆。 第两百六十三章 白先生 至于相助这五位黑袍人……陈修暂时没这样的心思。 如果是按照周风的考量,稍后毕竟还要与这五人前往封魔星寻宝,交战起来时自然要相助,如此才能保全力量,才能在封魔星之行中得到更多的收获。 但陈修却不不曾考量太多,他对这五位黑袍人没有好感,自然升不起出手相助的心思,除此之外的其他理由都不足为道。 陈修想要帮助的人,便是要付出一切代价,都要不惜一切地出手,而他不想帮的人,便是帮了能得到万两金山,都只是不屑一顾而已。 在土着星球中,陈修是如此做事,在这浩瀚无垠的辉煌文明,他也同样如此。 “白三云……” 迎面而来的为首者声音有些阴沉:“好久不见了。” 白三云便是那位高大黑袍人的名字,两人显然有很深的纠葛,黑市之间的交流并不透露容貌与姓名,这两人却显然对对方很有了解。 百三运眯起眼眸,淡淡道:“林阙……上一次见面时,我没能折断你的左臂,这一次,你是否想要再试一次?” “你!” 林阙听后暴怒,此人是火爆的性格,暴怒之下,浑身上下的灵气顿时开始疯狂涌动,像是暴风雨下的海水般咆哮。 场中的气氛霎时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两位老仇敌狭路相逢,一见面便将要大打出手。 但就在这时,林阙一旁的一位黑袍人却忽地皱起眉头,淡淡道:“林阙,不要浪费时间了。” 这语气淡定悠然,仔细一听,竟然带着几分颐气指使的味道。 这样的话语让白三云忍不住疑惑,林阙也是黑市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什么人能对他这样颐气指使,随意吩咐? 更加古怪的,是林阙听后竟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赔笑,面目阿谀道:“方先生说的是。” 被称作方先生者淡淡道:“走罢,我的时间可有限得很。” “是。”林阙连忙一声,一行人不再与白三云纠缠,朝着反方向行去。 白三云见状,倒也没有纠缠,一是因为鸡蛋这来路不明的方先生,二是因为时间紧迫,两方人马,渐渐错开。 不过好巧不巧的,是那位方先生刚好与陈修站在了同一条直线。 两人迎面朝着对方走去,都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这时候,必须有一个人要让出位置。 白三云等人看向陈修,目光有些急切与担忧,他们知道这少年行事有多么肆无忌惮,害怕他在这时候招惹上是非。 周风更是忽然间心跳加速,他不知道那方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能让林阙这样的人物如此恭敬,显然来历不凡,与这样的神秘人物对上绝非是一件好事。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两人还相差几步之时,陈修便率先让开了身形,任由对方通过。 那位方先生见状,倒也没有多想,在他眼中,这位陈修不过是白三云的跟班,连白三云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这位跟班自然更是理所应当要让出位置。 经过这样小小的变故,两方人马终于彻底分开,行走了一段路,那位瘦弱的苍老黑袍人忍不住笑道:“还好陈小友是识大体之人。” 陈修听后,不由微微一怔:“你在说些什么?” 那瘦弱黑袍人听得一愣:“当时小友暂时忍让,为那位方先生认出了道路,这不正是识大体吗?那位方先生神秘至极,若是招惹了他,我们几个,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修听后,不由摇头一笑:“这算什么识大体?两个人总有一个要让出位置,这一次我让了,下一次由他来让便是。” 他对此其实不甚在意,陈修其实并非是火气冲天之人,行事虽然肆无忌惮,但也遵循着自己的规则。 众人听后都有些愕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此事了解总归是一件好事,倒也未曾多言。 一行人向着封魔星的方向渐行渐远,渐渐没了踪影。 而在他们身后,那方先生一群人同样有所打算。 “总算购置完毕……” 将要买的最后一件宝物放在储物袋里,方先生转过身形,遥望前方的无穷星河。 林阙等人在一旁静静听着,恭恭敬敬的模样。 “走罢。” 方先生吩咐一声,深邃的目光似乎透过无垠星河,望向不知多少万里远的另一端。 他们来这黑市,是为了购置物品,如今购置完毕之后,总算可以踏上行程。 “虽然不是什么梦寐以求的地方,但好歹也算不赖……” 方先生眯起眼眸,喃喃出自己的目的地。 “封魔星……” …… 而在遥远宇宙的另一端,一个男人行走在星河中,脚步平缓。 那男人斗笠下的面目沧桑,脸上满是胡渣,看起来惬意自在,偶尔才拿起手边的酒壶轻饮一口。 “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陈修他们已经走到了哪里……” 男人回想起一道道熟悉的身影,禁不住露出笑容,拿起手中的酒壶咕噜咕噜大灌一口。 他揉了揉朦胧的醉眼,渐渐停下了脚步。 “这个地方……” 荆卫俯视眼下这座浩瀚的星球,眼睛里浮现出光芒。 “这个地方,有气息在呼唤我……” 他忽然如痴如醉一般,醉眼朦胧地迈步,朝着脚下的星辰越走越近。 而那星辰中红光腾腾,无穷灵气肆虐,隐约间有妖魔的气息残留,有无穷法宝迸发出光泽。 正是封魔星。 陈修一行人、方先生一行人,如今还有荆卫,三方人马,各自踏上同一个目的地。 而这只是宇宙中的一幅缩影而已,同样目的地的人,此时此刻,正在无数个地方踏上路途。 久远的封魔星终于解开了封印,那头凶恶的妖魔身死,这个古老蛮荒的星球终于要揭开面纱。 震撼人心魄的重宝、势均力敌的大对决,全都要在这座古老的世界中拉开帷幕。 这座世界,已经沉寂了太久了,如今波澜壮阔的史诗终于要拉开,两个文明展开碰撞,而少年迈着步,悠然地前行。 第两百六十四章 沙岭族 一路上的确凶险,原先的陈修不曾发觉,有了星图两相对照之后,才知道步步都是九死一生。 哪怕他曾走过这样的道路,如今故地重游,依旧忍不住心悸,其中甚至有好几次九死一生,险些便走入了空白区域。 非要说来,这趟旅程其实没有遭遇什么实质性的危险,终究只是险些走入空白区域而已,没有踏入其中,便不会有遭遇诡秘或凶险。 但过程却着实尽显万分,以至于众人终于跨过这段危险匆匆的区域之后,都忍不住对陈修道谢,敬佩得如面神人一般。 在离开苍蓝星域的第十三天之后,陈修终于来到了这座古老巍峨的星球,从上方俯瞰,忍不住呼吸有些粗重。 在其他几位黑袍人眼中,这是夺得造化与宝物的福地,但对于陈修而言却尤其复杂。 这是那位古老存在的地盘,是极度凶险的地方。 如今陈修却要自行踏足,只是不知这是送羊入虎口,还是灯下黑。 不过陈修自然不是犹犹豫豫的性格,已经做下了决定,当下坦坦荡荡迈步入内。 五位黑袍人深吸一口浊气,勉强平复下心头的激动,纷纷迈步。 进入这座瑰丽浩瀚的星球,众人还能察觉到那头妖魔残留的气息,这种强大敢让他们为之震撼,既时惊骇又是向往。 “如此强大的妖魔……”高大的黑袍人喃喃出声,眼睛里绽放出精光,“留下的造化,又该有多么丰厚?” 一旁的苏灵则感慨于其他:“能击杀这等妖魔的大能,到底该有多么强大……如果能有幸拜见,便是折损我百年寿元都心甘情愿。” 一旁的陈修与周风听后目光都有些古怪,这苏灵恐怕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击杀那头妖魔的所谓“大能”正在他旁边,先前还被他嗤之以鼻。 但这样的事若是说出去必定要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周风自然不会如此愚蠢,陈修则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他向来不是喜欢显摆自己的性格。 众人降落在一片沙漠里,周遭是万里黄沙,沙尘滚滚,遮天蔽日。 在这样的地方很难看到人烟,唯有浓重的妖魔气息依旧飘荡,这是曾经那位被封印妖魔的遗留。 这座世界作为封印妖魔之地,自然承担了风险,但带来的利益却同样巨大。 那巨大妖魔的身躯,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有人盗取妖魔的气息,有人用妖魔的身躯炼宝,还有人临摹妖魔的身躯,得到各种各样威能可怖的法。 也正是因此,这个世界要格外强大,从周遭漂浮的猛烈气息中便可窥见一二。 “一定要小心,这个土着世界很不一般。” 高大的黑袍人开口警告,他的眼力惊人,从周围的气息便可管中窥豹得知这座世界的强悍。 但其余几位黑袍人听后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无人辩驳,但从这笑容中便可清晰辨别出他们的不屑。 但这也怪不得他们,他们是黑市中的枭雄,平素里自然也是万分谨慎的人物,否则也活不到今天。 究其原因,实在是他们对土着星球的鄙夷与不屑到达了极点。 身为辉煌文明的一员,他们天生便有这种强烈的优越感,认为不曾踏上太空,不曾与其他星球展开接触,不曾在星际中肆意游历探索的,都算不得真正的文明。 以往不乏有土着中的所谓天才误闯进来,结果只是马上便被打得头破血流,土着世界里再如何天资绝艳之辈都只是井里边的青蛙,到了真正的广阔土地下才能明白自己的渺小。 自然也有宇宙中的探索者误闯入土着星球的事迹,而结果自然不会有意外,来自辉煌文明的普通人也可以君临天下,让无数人战战兢兢地臣服。 要想让这几位高傲的黑袍人生出敬畏,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做到。 只有周风与陈修还算谨慎,周风本就是来自土着星球,自然不会生出类似的优越感,他向来谨慎得令人发指,这一次自然也没有例外。 至于陈修,无论面对凶神恶煞的妖魔、灿烂璀璨的辉煌文明,亦或者是小小的土着星球,他都从来是一个模样,这是他的本性,不会更改。 众人在大漠中穿行,有的谨慎,有的肆意,有的大步流星。 他们都是强大的修行者,赶路速度自是不用多说,日行千里都是轻的。 只是半个时辰而已,他们便在这荒芜的大漠中找到了人烟。 极目远盼,能看到一个个白色的帐篷横七竖八地排列,似乎有人在交谈,那是孩子的声音,清脆活泼,透着明媚的朝气。 “总算找到了人烟……” 苏灵冷哼一声,模样有些愤愤。 这倒并非是因为旅途辛苦,事实上,这点路程对于他这种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工夫。 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座土着世界的每一粒沙尘、每一个帐篷、每一个生灵都让他厌恶,强烈的优越感唆使下,让他觉得与这些土着同饮一片空气都让人作呕。 尤其是孩童的笑声,更让他觉得心头无名火起,似乎土着世界的孩子便不应该笑,不应该玩耍一般。 那位瘦弱的老者见状,嘿嘿笑了两声,凑到苏灵耳边低语道:“若是不顺心,待会将这帐篷里的人一并杀了便是,哪用得着生气?” 苏灵冷哼一声,淡淡点了点头。 陈修对此并不知情,他行走在最前方,听见孩童的笑声,便跟着露出欢欣的笑。 他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宇宙中,在无数漆黑星辰中游历,已经太久不曾见到这样童稚、淳朴的少年人,这让他开怀,心中如同久旱逢甘露。 周风走在陈修的身旁,也跟随者露出笑容,他在辉煌文明中同样也见过许多生灵,但那些人都让他觉得陌生。 如今他才终于从这群孩童的欢笑声中找到熟悉感,似乎过去的一日日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一行人初来乍到,却各有各的心思与打算。 第两百六十五章 我来庇佑 沙岭族世代居住在沙漠中,至此已有数百年了。 他们依靠蕴藏在沙漠中的能量修行、生存,族群虽然偏僻,但并不弱小。 尤其被人称道的是,这居住在沙漠中的族群很是热情好客,但凡有远来者,都会热情招待,有旅人说在沙漠里看到了沙岭族的帐篷,便像是看到了家乡一般。 这一次热情的沙岭族也发挥了以往的传统,将陈修一行七人热情地招呼进了帐篷,不消片刻,便有美食与美酒送来。 “这是沙漠中才有的沙岭果,三年才结果一次,如果不是诸位贵客来了,我们沙岭族只有过年时候才采摘一次。”老人家捧来几个晶莹剔透的果子,满脸热情地笑。 “沙漠中也有果树吗?” 陈修一怔,这遍地黄沙中生存有果树,倒真是一件奇事。 “原本是没有的。” 沙岭族的老者说到这里,忽然露出崇拜敬仰的神色:“这一切,要多亏了伟岸无边的大魔神,大魔神的力量落到凡间,便成了风沙,若是风沙凝聚出一团,便成了沙岭果,这样的果实并非长在树上,而是长在沙尘暴里。” 大魔神…… 老者口中的大魔神,恐怕便是被自己杀死的那头妖魔罢? 陈修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该告诉老者这样的消息,那头妖魔不是什么福泽一方的大魔神,而是凶神恶煞的妖魔。 但最终,陈修没有开口,那头妖魔对自己而言是妖魔,可对这座世界的生灵而言,又何尝不是大魔神呢? 既然那头妖魔已经死了,那么自己没必要去摧毁老者的信仰,尊重每个世界的习俗,是陈修行走在无数土着世界中学会的事。 “什么大魔神……” 谢灵听后,却是冷笑一声:“一群蠢货,竟然像妖魔崇拜,活该你们成了最底层的土着。” 那个老者听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侮辱大魔神在这座世界里是极严重的事,若非是热情好客的沙岭族,此刻恐怕早已经下了逐客令,甚至大打出手也并非不可能。 老者勉强露出笑容道:“还请客人不要对大魔神不敬。” 苏灵冷哼一声,有心想要发怒,可尝了一个沙岭果之后顿时唇齿留香,禁不住赞叹道:“当真是美味。” 他竟也不仔细品尝,胡吃海塞之后又吞了一个,那馥郁芳香的滋味蔓延在他唇间。 更让他诧异的,是在吃下这沙岭果之后,他的修为竟也在以一种缓慢地速度增长,身体中许多隐藏的暗伤也在痊愈,筋骨都通透自如。 这个世界蕴含的造化果然非同凡响,才刚一到来便遇到这样神妙的宝物,这让苏灵心头大喜过望,笑问道:“小老儿,你这沙岭族中共有多少颗沙岭果?” 小老儿这样的称呼有些轻慢,不过那老者心态平和,倒也并不计较,笑呵呵答道:“采摘沙岭果很是凶险,哪怕我族世代居住在这沙漠之中,也只有每年风沙最弱之时才有青壮儿敢去采摘,今年的剩余,不过一百一二十颗而已。” 陈修听得诧异,如此贵重的沙岭果,这位老人家竟然就这样送给自己这群陌生人享用,这样的盛情未免太令人难以消受。 他原本也想尝一尝这芳香馥郁的果实,听后不由收回了手,无论这老人家再如何热情好客,自己也不能舔着脸受用这样珍贵的东西。 不过其余几位黑袍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一人拿了一个,纷纷大快朵颐,吃完之后,均是精神一振,眼睛里直往外冒光。 “诸位客人喜欢,老家伙就放心了。” 老人家宽慰地大笑起来,沙岭族也待客为乐,客人心满意足,他这座主人家的便觉得无论付出再多都心头畅快。 “将你剩下的一百二十颗沙岭果尽数交出来罢。” 就在这时,苏灵声音忽然冷冷响起,这声音乍一响起,便让屋中的气氛陡然一滞。 那位沙岭族的老者脸上笑容僵硬在脸上,呆呆地看了苏灵,又看了陈修一眼:“客人这时……” “你这老家伙,听不明白不成?” 苏灵陡然暴怒,他霍然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如同乌云蔽日,声音中充斥着暴戾的怒火:“老子可没工夫跟你废话,现在交出来,我还可以为你留个全尸!” 他是来自辉煌文明的大人物,在他看来,这沙岭族的卑微老者为自己做些什么都是应该,而他一旦忤逆半点,便是天大的不敬。 沙岭族冒着生命危险储存下来的沙岭果,理所应当要交给自己,不光如此,自己肯拿,都是他天大的荣幸。 那位老人家吓得一呆,他还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客人,当下有些难以理解,忍不住再度抬头看了陈修一眼:“小兄弟……” 人群之中,他对陈修最是友善,打从一见面起,他便对这看起来亲切的少年生出了好感,甚至隐约之间,让他回想起了自己早幺的孙子,正是如此,才会尽心竭力的招待。 “你还不明白不成?” 那位瘦弱苍老的黑袍人听后,忍不住一声冷笑:“我等是来自天外的神只,你们的一切,都理所应当要献给我们,包括你们的性命。你这该死的土着,怎么还敢废话?” 这便是辉煌文明对于土着星球的态度,他们是颐气指使的神灵,而后者必须要战战兢兢,恭敬臣服,胆敢违抗一句都是天大的逾越。 他们文明、先进、高尚,理所应当要嚼碎落后者的骨头,吸食落后者的骨髓。 “天外的神只……” 老人喃喃,眼眸里有些困惑,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好心好意的招待会换来这样的后果。 “大魔神在上……” 他闭上眼睛祷告:“愿庇佑你的信徒,让善良者得到回报,让作恶者得到报应。” “大魔神庇佑不了你。” 这次开口的是陈修,陈修看着这老人,呼出一口浊气,缓慢地,缓慢地站起了身。 他站在老人面前,直面神色有些惊愕地五位黑袍人。 “我来庇佑你。” 第两百六十六章 决定 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悠然站在那位老者面前,独自面对来对域外的五位恐怖修行者。 事实上,若真要交战起来,陈修远远不敌,他虽然强大,但还不可能以一敌五,缺少压倒性的力量。 但他依旧站在了这老者面前,他有要坚守的信念,不可能抛却。 曾经独自一人行走在荒芜宇宙中时,他是陈修,如今得了辉煌文明的所谓身份,跟在黑市五个人模狗样的修行者再临土着世界,他便不是陈修了吗? 陈修需要力量,迫切的需要力量,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强取豪夺一位刚刚盛情招待自己的老人家的东西,这是陈修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事,因为他还有良知。 那位沙岭族老者见状呆了一呆,旋即忽然哈哈大笑:“那便好极了!今日我沙邻族与客人您并肩作战!让他们知道,我这沙岭族也不是好惹的!” 不知为何,得了这看起来弱不禁风少年的三言两语,便使他心头涌起无限的力量。 “陈小友……” 那位高大的修行者见状,不由皱起眉头,这土着沙岭族他自是不惧的,可这名叫陈修的少年神秘莫测,让他颇有些忌惮。 以自己五人的实力,自然不至于惧怕陈修,但是……当真值得吗? 沙岭果虽是珍宝,但在这座处处藏着宝藏的土着星球中还不算顶尖,为之得罪陈修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少年修行者……当真值得吗? “好啊,杀!杀!杀!老子早便看你这小东西不顺眼了!” 那位瘦弱苍老的黑袍人语气暴戾,原本谢灵要对陈修出手时,此人还出手阻拦过,但他所为的并非陈修,而是不愿损失一个“带路人”。 如今因为宝物起了争执,他却第一个对陈修发难,可见此人除去利益之外在意的别无他物,或许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在黑市中一路水涨船高。 谢灵眯起眼眸,其中也闪过冷漠的寒光,他虽然忌惮陈修的战力,暂时将心中的厌恶收敛起来,但那种深藏在骨头中的怨恨又怎么会轻易冰消? 那份怨恨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机会,便山呼海啸般澎湃爆发开来。 如今,正是那个机会! 场中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杀意在浩浩荡荡地席卷,各自对峙起来,竟然一瞬间风沙漫天,烟尘席卷,这种等级的修行者,太过恐怖了! 那位沙岭族的老者见状心头有些惊惧,那五位黑袍人其实以为得不错,这小小的土着沙岭族虽然还算强盛,但远远没有对抗这五位天外来客的实力,逊色了太多。 只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陈修,沙岭族老者的内心才能坚定下来,恍惚间,他似乎又想起那位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时所说的话。 “我来庇佑你。” 周风也站在陈修身旁,呼出一口浊气,神色戒备着、随时准备催动自己的底牌。他虽然觉得陈修这样的决定颇有些鲁莽,但也绝不会看着沙岭族遭受这样的横祸,他虽然谨慎,但还无法谨慎到冷血的地步,也辛亏如此。 名叫白三云的高大黑袍人见这一幕,额头溢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眼下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是战是和,只等待自己一声令下而已。 但这一决定有些难做,到底该如何选择?他心头焦灼,难以决定下来。 如果面对的目标不是陈修,换上一个人,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杀人夺宝……可偏偏是这神秘莫测的少年,让他难以决断。 门外有一位位沙岭族的族人涌将上来,沙岭族虽然热情好客,但绝不软弱可期,能在荒芜沙漠中生存下来的种族,怎么都不可能孱弱。 “出手罢!” 苏灵在白三云耳旁轻声道,目光里既有对沙岭果的渴望,又有对陈修的憎恨。 他们并不觉得在沙岭族的地盘里肆意抢夺杀人是什么坏事,辉煌文明对于同样辉煌的文明敬畏友好,礼仪让人挑不出毛病,可对于落后的土着星球,他们便可以强取豪夺,肆意玩弄,不必遵守规矩与道德。 白三云眼眸里闪过一抹果决,终于做下决定刚欲下令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我觉得不妥。” 所有人都微微诧异,朝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 而声音的源头,是那位较为肥胖的黑袍人,他向来沉默寡言,不怎么开口,让人有些容易将他忽视。 但他此刻却开口,站在了陈修一边:“沙岭族对我们热情招待,我们岂能够恩将仇报?这座世界到处都是宝物与造化,何必拘泥于这一处?” “更何况……” 他说到这里,抬头望向陈修:“更何况我们七人一同来到这里,自应当同仇敌忾,若是因为内乱实力大损,如何与其他来自宇宙的修行者竞逐?”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目前这封魔星虽然才刚刚开放,但到来的修行者已经堆积到一个不小的数目。 黑袍人们不在乎土着的威胁,却在乎同样来自辉煌文明的强敌,若是与陈修交战死伤太多,未免太不划算。 “你说得不错。” 白三云点头,露出笑容,朝着沙岭族的老者拱手作揖:“实在抱歉,是我们冒犯了,诸位如此招待,我等却如此不识好歹,实在惭愧。” 他不动手的原因分明是忌惮陈修,眼下却归咎于自己的自责,这高大的黑袍人实在聪明,说话做事圆滑不露痕迹。 沙岭族的老者冷哼一声,胸腔火气依旧未曾平息,但想到真要动手起来沙岭族恐怕不是对手,才淡淡地应和两声。 这场闹剧渐渐平息下来,一群人又在沙岭族居住了一日,第二天清晨在启辰。 不过这一日中,那五位黑袍人自然享受不到原来的待遇了,沙岭族并非蠢货,不可能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唯有陈修是个例外,沙岭族对这为他们出头的少年愈发热情,傍晚时甚至亲自送了四五个沙岭果,非求着陈修受用。 第两百六十七章 沙岭果 陈修委实推脱不过,最终只能品尝了一个,入口的滋味实在香甜,馥郁的香气在口齿间弥漫。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沙岭果对于修行的作用,陈修只浅尝了一个,便感觉修为飞速增加,这样的速度令人不可思议。 “沙岭果的作用,是引导出残存在体内的灵气,加以利用,陈兄弟修为提升如此之快,应该是以往积累无比深厚的缘故。”那位沙岭族的老者见状哈哈大笑,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陈修的姓名。 陈修这才了然,自己从太古钟里吸收了无穷无尽的能量,但所修行功法的吸收力量有限,因此才有许多能量积留在身体中,平时不加显现,在沙岭果的引导下才显露功效。 并非沙岭果的作用当真有如此之大,事实上,只有自己是个特例,如那五位黑袍人吃了,便远远比不上自己如今的效果。 虽然如此,陈修依旧推却了剩下的沙岭果,果实虽好,但浅尝辄止便已经足够,若是再吃下去,未免显得太过贪婪。 沙岭族的老者苦劝不过,只得将沙岭果收起,叹了一声:“好罢。” “不知这沙岭果,在哪里可以寻到?”陈修眼睛里光芒一亮,他不愿吃村中的沙岭果,但自己采摘来的自是不同。 沙岭族的老人听后,却是变色道:“客人您可千万别动这样的心思。” 陈修猜测未曾采摘的沙岭果也是归沙岭族所有,自己这样的要求的确有些过分了,刚想道歉,那老人却继续道:“哪怕是我们世代居住在沙漠中的沙岭族,也只有年轻力壮者才能每年采摘位于边缘地带的数十枚沙岭果,您这样的外乡人哪怕神通广大,但去了也是必死无疑的下场,自古以来,动这样心思的人有很多,许多人觊觎沙岭果,用尽各种手段向我族打听方位,但最后回来的却一个也无。” “沙岭果是天上赐下的宝物,同时也是一把屠刀,大魔神伟岸无边,用这把屠刀来砍下贪婪者的脑袋。” 老人家看着陈修,神情很真挚,语重心长道:“恕我不能告诉你,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平安。” 陈修沉默。 这沉默持续了片刻,然后他站起身,郑重地拱手,朝着老者行了一礼:“还请你告诉我。” 他并非不相信这老人所说的,只是陈修若是在这种时候惧怕,那他便不是陈修了。 他生平去过许多凶险之地,参与过许多惊天动地的伟大战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退缩。 他知道这老者是一番好意,只是这老者不了解自己,自己能做到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 那老者见状呆了一呆,良久后叹息一声:“也罢。” “便是告诉你,也是无妨,年轻人总是如此,血气方刚。” 老者看着陈修,又叮嘱道:“只是你须得先答应我,万万不可进入弥天沙深处,只采摘边缘地带散落的沙岭果,或许还能有生还的机会。” 他告诫陈修,神情很是凝重:“贪婪者将要自食其果,这是伟岸大魔神教导的道理,你须得谨记。” 陈修苦笑一声,那位伟岸大魔神都死在了自己手中,他稀里糊涂传播下的所谓道理,又如何值得奉为真谛? 只是这句话终究是不错的,陈修点了点头,继续看着老者。 “沙岭果的位置,其实并不难寻。” 老人终于娓娓道来,事实上,这不能算什么秘密,只需要稍一打听便可以知晓。 沙岭族虽然世代居住在沙漠之中,但还并非与世隔绝,如果将沙岭果的位置刻意隐秘起来,便会怀璧其罪,因此沙岭族向来对沙岭果的位置不加隐秘。 知道沙岭果位置的人,恐怕有数万的数目,但去了之后能够成功归来的却少之又少,久而久之,沙岭族便成了唯一拥有沙岭果的种族,在这莫大的沙漠中顽强生存下来。 “沙漠之中,每一月便有一日风沙最是凶盛,而在那风沙最凶盛一日的最庞大风沙中,便生长有沙岭果。” “但那风沙凶险至极,其中尤以五六七八四个月份最盛,而十一、十二月风沙最是平和,因此我沙岭族采摘沙岭果,都是在每年的十一、十二月。” 连居住在沙漠中的沙岭族采摘沙岭果都如此小心翼翼,每年只能余下数十枚,由此可见此事的难度之大。 陈修问道:“如今是哪一月?” “如今正是六月。” 老者答道:“每年此刻,风沙最盛,客人你便是想要冒险采摘沙岭果,也万万不要选在此时。” “六月……” 陈修皱起眉头,六月之后,七八两月的风沙同样凶盛,自己如何能在这座星球待上三个月? 这里可是那位古老大能的老巢,光是待在这里,陈修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生怕走错一步便遇到那位伟岸的古老存在。 而以陈修如今的实力,一旦遭遇,便必定必死无疑。 他必须要尽快提升实力,没有其他的道路可选。 “这一月风沙最凶盛的,是哪一日?”陈修问道,语气虽然平淡,眼眸里的光芒却说明他决议已定。 老者见状,张了张嘴想要规劝,可碰触到陈修的目光,只能叹息一声:“便是在明日。” “明日……” 陈修露出笑容,他倒也不怕准备不够充分,只巴望着出发的时间越早越早,明日正和他的心意。 “客人你且休息,到了明日,我派人为你送来一份沙漠里的地图,有了地图作为依仗,你生还的机会好歹能大上一些。”老人家语气中带着叹息,但他向来不是喜欢多嘴多舌的人,只尽心为陈修准备。 “多谢。” 陈修拱手,又行了一礼,这居住在沙漠中的种族着实热情好客,待自己这样的陌生人都像是亲朋好友。 这让他无比感激,封印妖魔星球中居住的并非是妖魔,从这一土着星球中感受到的温暖与热情,要远远胜过浩瀚无垠的宇宙太多。 辉煌文明固然辉煌,但欠缺了许多温度。 第两百六十八章 小道 第二日一大早,陈修一行人便告辞出发,沙岭族的族人们相送了数百米才依依惜别。 临行前,那老者又送来了好几颗沙岭果,几位黑袍人看得眼馋,陈修却没有收下,推辞了去。 “沙岭果虽然贵重,但诸位的情谊才真正价值千金。” 陈修向沙岭族的族人们告别,那位老者长长叹息一声。 “只希望今日不要成为永诀。”他有些哀伤,知道陈修要做的事有多么危险,今日早晨他曾劝告过一次,可是无用,陈修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便不会有所更改。 五位黑袍人面目隐藏在黑袍下,神情各自不同,有的冷笑,有的平静。 他们自然不会会这样的依依惜别所动容,只觉得浪费时间。 告别过沙岭族一干人等,一行七人行走在沙漠中,陈修与周风自是神色如常,那五位黑袍人却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陈修。 “小友,那沙岭果的位置……” 高大的黑袍人率先开口,语气中满是阿谀的笑意,自然不会有沙岭族人将沙岭果的位置告诉他们五人,陈修是唯一的知情者。 陈修听后,淡淡的冷笑一声。 这几人先前在沙岭族中的行径还历历在目,陈修自然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脸色。 高大黑袍人见状不由讪讪一笑,他们知晓这少年人脾气直接,喜怒忧乐都表现在脸上,也知道他发起怒来有何等可怕,当下竟有些畏惧起来。 这时候,那位肥胖的黑袍人上前笑道:“陈小友,便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们四人罢……他们也不过是一时吃了猪油蒙了心而已,我等七人既是同行,自然还需要互相照应。” 当时这位肥胖的黑袍人是唯一一个站在陈修这一边者,甚至若非是他,陈修与黑袍人们恐怕已经展开火并。 “便看在你的面子上。” 陈修冷哼一声,终于告知众人实情,当听清有关沙岭果的寻思,这五位黑袍人均是忍不住露出一抹凝重,实在是想要夺得这宝物太过艰难。 但但凡是造化,必定伴随着危机,天底下岂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点,他们同样深深明白。 没有人退缩,一行七人,参照着沙岭族给的地图前行,一路上很是小心与谨慎。 就在一个空隙时,周风忽然凑到陈修耳边,轻声道:“不要太过相信那位肥胖的黑袍人。” 周风是在凶险中成长起来的人物,自然很是谨慎与小心,在沙岭族时,那位肥胖的黑袍人虽然帮了陈修,但周风却总觉得异样与古怪。 “我明白。” 陈修淡淡回答,凭借直觉,他对那肥胖黑袍人没有太多的好感,也不相信他会这样的好心:“只是若非他开口,我们或许便要与黑袍人们撕破脸皮……到时候,便是我们两个能凭借你的底牌逃脱,沙岭族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陈修当然不弱,但也没有那五位黑袍人以为的那般强大,以一敌五,便是他有天大的神通也不是对手。 “无论如何,他都帮了我们一把,而如今,是偿还这情分的时候。”陈修淡淡道。 一旁周风听后,这才松了口气般点头,他有些害怕陈修太过良善被人欺骗,现在才知道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仔细想来,这样的决定其实不算错,陈修与那五位黑袍人之间本就是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各怀鬼胎,如今只是将表面的脸皮撕开而已。 此次沙岭果之行,也的确需要这五位黑袍人当做助力,这无人都是神只不足畏境界之下顶尖的强者,当然都有着各自的独到之处。 不过那位肥胖的黑袍人倒是浑然不知陈修已经看破了他的把戏,一路上殷勤亲热至极,他是念想着陈修强大且神秘,才刻意拉拢关系。 对于这样的人,陈修只是不冷不淡的应付,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真正实力甚至还不如那位高大的黑袍人,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而去。 在一片黄沙中穿行,渐渐能感受到风沙扑面,一些沙尘被吹进鼻子里,便有人激烈得打出个喷嚏。 “已经渐渐近了。” 陈修对照着地图开口,才刚刚进入风沙的区域而已,这沙尘的势态便有些惊人。 几位黑袍人中有的警觉,有的依旧大刺刺的模样,无论警告了多少次,依旧有人打心眼里将土着世界的凶险当做儿戏,只有吃过苦头才能改掉这一毛病。 “大约还有半小时的路程。” 陈修开口,这样的事实有些惊人。 以一行七人的速度,半个小时便可以行几千里路。 这便说明这座风沙区至少囊括几千里的距离,沙漠里的危机实在令人惊惧,几千里风沙席卷,那样的威势光是想一想便让人心悸。 这也让人更惊讶于沙岭族的强大,在这样的地带生存下去,不够顽强可做不到。 “哼,我看着风沙也不过如此!” 苏灵行走在漫天沙尘之中,狂风在他周身呼啸,吹得那袭黑袍猎猎作响,但他在其中行走,依旧如闲庭信步,悠然平静:“土着世界里的东西,终究只是小道罢了,而我等出身高贵,所行所为都是大道,小道之技,如何伤得了大道之躯?“ 陈修听得皱起了眉,原来出身自辉煌文明便是大道之躯,来自土着世界便是“小道罢了”。 偏偏其余几位黑袍人听后纷纷笑着附和,似乎深以为然。 又行走些路程,风沙越来越大,铺天盖地的笼罩,以至于陈修等人都不得不动用灵气庇护周身。 在这样的风沙中,他们行进的速度不由大大减缓,陈修对照着地图,忍不住皱起眉头。 “按照这样的速度,在今天之前,我们恐怕到不了风沙最凶盛之地。” 沙岭果只会出现在每月风沙最凶盛那一天的风沙最凶盛之地,而一旦到了第二日,沙岭果便会被风沙掩埋,再无效用。 众人纷纷皱起眉头,这样的情形有些棘手,他们不是沙岭族,没有在沙岭中如履平地的本领。 第两百六十九章 累赘 “可恶……” 苏灵厌恶地皱起眉头,用灵气抛开周身的风沙:“沙岭族的家伙们为何不早些提醒?若是昨日便动身,我们岂会有这样的麻烦?” 那肥胖的黑袍人怕陈修不悦,便连忙出来笑着宽慰道:“恐怕是他们忘却了罢。” 陈修听后叹息一声,这样重要的事,沙岭族怎么可能忘记?想必是那位老人家担忧自己的安危。才刻意隐瞒不告。 如此一来,便是自己无功而返,也只能归咎于自己。 这样的行为出自好心,陈修也难以责怪。 “但如果我能在今日之内及时赶到风沙最凶盛之地,那便说明老天爷都想让我采下沙岭果。” 陈修念头既定,众人的抱怨都充耳不闻,只脚踏实地的迈步行路。 他的灵气雄浑深厚,用之庇佑周身还有剩余,还抽出一部分保护周风。 周风自是感激地朝着陈修一笑,而黑袍人们见状更是心头悚然。 “此人的灵气竟恐怖至此!” 他们在这风沙之中光庇佑自己都难如登天,陈修却能抽出余暇保护同伴,这让他们忍不住为陈修的雄浑修为而惊骇。 唯有那位高大的黑袍人沉默不言,他的实力比之其他人都要强大一筹,因此行走在这沙漠中也留有余力,此刻细心观察之下,隐约察觉到了究竟。 “此人的灵气,似乎不必我强上多少……” 白三云眼眸里光芒一闪,凝神观察后忽地瞳孔一缩:“只是他对于灵气的操控似乎不算高明,步伐也不够沉稳……” 这位的眼力与战力都很是惊人,察觉到了常人难以察觉之事。 寻常时候,陈修还不至于被他窥见端倪,但在这沙漠之中每时每刻都需全力运转灵气,碰见这样的眼力高深者,便难免被看出究竟。 但白三云也只是察觉到异样而已,陈修一拳斩杀阿秦的余威犹在,让白三云心头的猜忌渐渐平歇下来。 又行走了许多路程,苏灵忽然皱起眉头道:“这样继续行进,未免太慢。” 众人齐齐朝着苏灵看去,等待着他的后话,苏灵也是行走在黑市中的枭雄,自然不亏空空抱怨。 “周风的修为太弱,拖累了我们的脚步……若是继续这样行走下去,要几时才能到达风沙最凶盛之地?”苏灵开口,将矛头指向了周风。 其余人见状,同样齐齐朝着周风看去,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只是忌惮陈修才未曾开口,而苏灵脾性要更加暴戾些,因此才直言不讳。 苏灵毕竟只是位普通的修行者而已,修为与战力都远远比不上陈修六人,寻常时候尚且还好,这种时候行走在风沙尘土之中,便必须有强悍的灵气支撑才能安然行走下去。 哪怕是陈修也不得不承认,周风的存在的确拖累了自己等人的脚步,这是真正的实力差距,没有什么法子可想。 “陈小友……” 高大的黑袍人露出讨好的笑:“这可真不是我们欺负您的朋友,只是时间紧迫,路途遥远,须得在今天内到达风沙最凶盛之地,若是不成,我们恐怕便要再空等一月,您看看……” 那位肥胖的黑袍人也上前笑道:“陈小友,我看白兄弟说得是极了,你且放心,便是周风不去,给他的一分也不会少了,这一点,我可以做主。” 他们的言语虽然客气,但言语间的意思却很是坚决,没人愿意为了周风放弃即将到手的造化。 “你们说得的确有道理……” 陈修皱起眉头道:“但眼下是周风最慢,待得周风走之后,谁又会是最慢的一个?眼下我们抛弃了周风,稍后或许便还会抛弃另一个‘周风’。” 话音落下,除去白三云之外的四位黑袍人都有些心有余悸,陈修说得不错,眼下他们提议抛弃周风时的确大义凛然,但稍后轮到自己了又当如何? 至于高大黑袍人口中分出一份的言语,只是听听便也罢了,如果一份力都不出,那么便是能拿到沙岭果,数目却也有限,怎么可能有不出力平白捡果子的道理? “依我看来,要么我们各走各的,要么便一个不少。” 陈修平静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些黑袍人坚决,他也同样坚决。 “这……” 黑袍人面面相觑,各走各的?只有陈修手中有地图,他们几人又能走到哪里去? “便依小友便是。” 最终白三云只得讪笑一声,这件事的主动权其实全在陈修手中,而陈修坚定至此,他们自然也奈何不得。 苏灵则淡淡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悦,不过陈修对此倒也不甚在意,这苏灵对自己的不喜又岂是现在才开始?早在初次见面时两人便已撕破了脸皮。 不光是苏灵怨恨陈修,便是陈修对这苏灵也同样不喜,只是眼下还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这场争吵就此平息下来,众人各有各的心思,但畏惧陈修发怒,自然没人敢显露出来。 “还好陈兄聪明……” 周风见状松了一口气:“若是我离开了,那么幻术便无法再动用,到时候与这几位黑袍人争执起来,陈兄该如何得脱?” 他只道陈修深思熟虑,却不知陈修全然没有考虑到这里。 陈修之所以不愿意抛弃周风,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抛弃周风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原因。 “不知能否及时到达……” 包括陈修在内,众人心头都有些担忧,这风沙区域浩瀚无垠,本就难以到达,带上周风之后,则更是难上加难。 到了后来,五位黑袍人也不得不用灵气护佑周风,这自然不是担忧周风的安危,只是害怕影响了行程。 “我的实力终究还是太弱……” 周风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弱小与无力感纠缠在他心头。 “这一次若不是因为陈修,我恐怕已经被抛在了后面……” “我不想成为累赘……” 他握紧了拳头,眼眸里精芒闪烁。 对于那沙岭果,他同样渴望至极,与所有人一样,他也有一颗渴望变强的心。 第两百七十章 怀疑 七人行走在漫天风沙中,越走越是艰难,到了最后,便是以苏灵这等人的修为都有些支撑不住,辛亏黑袍修行者与陈修灵气雄浑,施加援手。 这让他颇有些庆幸,若是上一次赶走了周风,那么这一次或许便轮到了他自己。 不过虽然如此,他却依旧不曾对陈修伸出的援手觉得感激,只道对方是为了取得沙岭果,不得已才出手相助而已。 在这样的事情上,他与陈修的想法倒颇有些不同,他明知那位肥胖的黑袍人出言是怀有异心,依旧给了报答。 这或许是因为他有些自私,又或许是陈修天真纯良。 先是苏灵支撑不住,尽皆着是那位苍老瘦弱的黑袍人,他也气喘吁吁,行走在沙漠之中,举步维艰。 再之后,便是那位肥胖的中年人,他的修为已经称得上是雄浑了,在“神只不足畏”境界之下堪称佼佼者,但在这样连续的灵气巨大消耗中,依旧难以维持。 又过去一段时间,矮小的黑袍人也难以支撑,气喘吁吁,脸上一片惨白。 但无论如何,都没有人抛弃其他人,这让除去高大黑袍人之外的众人都有些庆幸,若非是陈修,他们都有可能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这样巨大的风沙,真不知那群沙岭族的人每年是如何采来的沙岭果……”高大黑袍人禁不住感叹,言语之间很是惊讶与钦佩。 一旁的苏灵听后冷哼一声,没有搭腔,他自认为是所谓的“大道之躯”,却不曾想在小道的手段中受了伤。 沙岭族世世代代居住在沙漠中,于一片黄沙中行走,便像是在春天的草地中郊游。 他们的修为自然远远比不上陈修一行七人,但凭借天生对黄沙的亲和,每年倒也能拾取边缘地带的数十上百个沙岭果,这在如今的陈修七人看来,已经算得上极为了不得的成果,他们行走到如今,可还一个沙岭果都没能采到。 在陈修看来,辉煌文明固然有其可贵之处,但这些弱小的土着族亲同样值得称道,他们有自己的历史、习俗,也有自己擅长的事物,天底下生灵人人大同,不存在小道与大道之分。 没有人一生下来便被决定品级,出生在辉煌文明的不一定辉煌,出生在土着星球的也不一定是土着。 只是虽然如此,苏灵等人却依旧不以为意:“这风沙虽大,但也奈何不得我等,终究只是小道而已。” 然而话虽如此,若非其余人照拂,他恐怕早便被这些风沙逼退,再行路不得。 众人听他嘴硬,也只是哈哈一笑,并不如何在意。 再行走一段路程,便是陈修都有些支撑不住,周遭的风沙太大,他若是独自一人还能勉强支撑,可此刻还要相助其他人,便难免有些吃力。 “我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时辰……” 陈修的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有些难看:“半个时辰之后,我的灵气也将耗尽,到时不能采摘沙岭果是小,若是引得其他人怀疑恐怕便万万的不妙了……” 陈修一拳斩杀阿秦,所凭借的是惊猛绝伦的爆发力,若是真正缠斗起来,实力恐怕只与苏灵相当。 这几位黑袍人以为陈修实力高深莫测,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才不过与苏灵相等,那么自己便决计无法得到这么多的便利了。 之所以沙岭族能完好无损,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些人忌惮陈修的实力,方才他们不曾抛下周风也是因此,而若是陈修的真正实力暴露,那么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结果将会很坏。 甚至周风是否会在暗中觊觎自己的性命也是未知,这五位黑袍人都是冷漠暴戾的枭雄,绝不是易于之辈。 “只希望这半个时辰中能够找到风沙最凶盛之地……“ 若非如此,那么陈修的底细便要暴露,他一直以来的依仗,便是这群人不知自己的究竟,而若这一依仗无用,那么这趟封魔星之行便愈发艰难了。 “亦或者……这白三云率先支撑不住,到时我便是无法支撑下去,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怀疑。” 陈修转头看了白三云一眼,这高大的黑袍人脚步依旧沉着,浑身上下灵气悠悠流转,令人难以看清他的极限。 若是白三云率先支撑不住,那么陈修身为支撑到最后的一人,自然也不会显得难堪。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陈修后背一点一点溢出冷汗,随着时间流逝,他浑身上下的灵气越来越稀薄,哪怕以陈修雄浑到无边无际的修为,在这漫天风沙中也终究有所极限。 好在一炷香之后,那高大的黑袍人白三云忽然驻足,大口吸一口气:“诸位,我支撑不住了!” 众人听后都皱起眉头,连实力强大的白三云都到了极限,这片万里黄沙还真是凶险万分。 陈修心头却是一振,如此一来,便是自己露出疲态也不至于惹人怀疑,他有些庆幸,再过上一炷香时间,便是他也要到达极限了。 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陈修能够瞥到一道道望向自己的目光,已然带着敬畏与惊惧。 那位苏灵尤其如此,他见陈修的修为比之白三云都还要强大,忍不住又回想起了自己与他之间的过节,甚至已经在思索是否要想方设法与之交好…… 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他素来高傲,难以低下头颅。 而白三云同样望向陈修,他素来以自己的修为为傲,自以为同境界中当属第一流,此刻在陈修面前却吃了瘪,这让他很有些惊疑不定。 “且让我看看他的极限在哪里……” 白三云心头微动,他心头的怀疑已经消去了七八分,但依旧还留有余地 “若是他只能比我多坚持一两炷香的时间,那也算不得什么,凭借诸多底牌,我依旧能胜过他……” 察觉到白三云的目光,陈修心跳有些加速,他自然能猜到这还不至于让白三云信服,但这已经是预料之中最好的情形了。 第两百七十一章 柳暗花明 陈修毕竟不是真正的大能,能装得了一时,也装不了一世。 他只想着能尽可能多拖延一两日便好,多拖延一两日,自己翻脸时的胜算便越大一分,能救下的人便越多一个。 眼下这白三云只是怀疑自己,这便已经足够了,若是希求再多反而成了奢望。 众人继续前行,陈修心头倒也平静下来,白三云的认输让他心中担忧大减。 不过原先是由陈修与白三云尽可能庇护众人,如今白三云也灵气告罄,却是成了陈修以一己之力庇护所有人,如此一来灵气消耗速度顿时加快,他原本以为还能支撑一炷香时间,这样一来,便是半柱香都有些艰难。 好在白三云已经认输,无论一个时辰还是半个时辰都无关紧要了。 “陈小友,要不要稍稍休息一会?” 那肥胖的黑袍人见状微笑道,言语间很是殷勤,见到陈修的修为如此强盛,他愈发为自己在沙岭族所做的决定而庆幸了。 “与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交好,好处不知道有多大……这群蠢货只知道远在天边的沙岭果,岂止道真正的宝物就在面前?” 肥胖的中年人在心头悠然自得地思索:“甚至若是他能晋入神只不足畏境界……凭借这样的雄浑灵气,想必在神只不足畏境界里都不会是弱者,到时我能谋得的好处,更是天大!” “不必。” 陈修摇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眼下已是下午时分,夜色随时有可能席卷这片天幕。 留给自己等人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决定在自己灵气耗尽之后再休息,不知何时才能到达风沙最凶盛之地,能多支撑片刻都是件好事。 众人听后,更敢惊骇,一行七人在陈修的护佑下快步前行,沙漠中狂风席卷,无数沙尘飞扬。 “或许我们不该在六月踏入这座沙漠……” 苏灵下意识地喃喃出声,才一说完便有些后悔,这句话太过软弱,他这来自辉煌文明的天外来客既然露了怯。 在进入这座星辰之前,苏灵睥睨四方,将这座星球的无数生灵都称作小道,可如今真正尝到了“小道”的厉害,他的心中只剩下悔恨。 陈修听后倒是摇头,六月的风沙虽然凶盛,但与此同时,能拿到的沙岭果数目自然也要远超风沙平静之月。 风险与机遇从来是并存的,付出的越多,收获自然也便越大。 更何况,陈修不可能在这座世界待上数月之久,没有那样的余暇。 他不知道那位古老的大能什么时候会察觉到自己的行踪,时间紧迫,以自己如今的修为若是与他遇上了,一个照面便必死无疑。 “若是没能在今天之内赶到风沙最凶盛之地,也只能继续去寻找其他的造化了……” 陈修看了看天色,微微一声叹息,这也是不得已的事,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紧迫。 “这一趟行程委实不够顺利,既没能得到沙岭果,又引来了白三云的怀疑……” 陈修不留痕迹地打量了白三云一眼,他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这位谨慎聪明的白三云一定已经升起了些许怀疑。 而在自己稍后灵气耗尽之后,这样的怀疑还会加剧。 真要说来,此行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寻找造化之路哪能事事顺心?若是次次都能满载而归,那这修行路也不至于拦住无数天骄了。 “好在这封魔星才刚刚开放,遗留的造化想必还有不少。” 陈修心头稍微宽慰,如自己这般碰巧去过封魔星的毕竟都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还被困在封魔星外的空白区域中。 有陈修作为引路人,这一行七人才能安全到达,而若是无人引路,再高的修为进了空白区域都是九死一生。 “已经将要入夜了……” 白三云喃喃出声,目光有些失望,此时的天幕已经渐渐变黑,最后的夕阳沉入无尽的黄沙之中,不消多时,夜晚便将到来。 而夜晚之后再过一两个时辰,这一天便将过去,漫天风沙将会消散,沙岭果也彻底与众人无缘。 “都怪那该死的老匹夫!”苏灵怒喝,就罪责推到那位沙岭族的老人身上,甚至若非是顾忌陈修,回去之后,他盛怒之下恐怕当真要灭了沙岭族满族不可。 陈修皱了皱眉:“若非是沙岭族的老者指点,我们如何能到得了这里?” 这倒是事实,纵然是沙岭族的老者有意隐瞒,可若是无他指点,自己等人便连门路都摸不到。 苏灵冷哼一声,有心想要发怒,可碰上陈修的眼神又颇有些畏惧,犹犹豫豫之下,忽听身旁一声惊喜大喝。 “我们到了!” 白三云望着前方,忽然豪气盈胸,哈哈大笑。 众人听后惊诧地向前望去,只见漫天风沙之中,有一道风沙尤其粗壮。 那风沙遮天蔽日,足足有数百丈,狂风呼啸之下,带着似乎可以席卷一切的威势。 偏偏这狂风沙尘中,又有馥郁的果香流传出来,那果然让众人心头振奋,不是沙岭果又是何物? 甚至已经有边缘地带的沙岭果被狂风吹到众人身边,陈修拾起一个,张口就要,入口是唇齿留香。 那沙岭果刚一下肚,他体内的灵气便开始飞快涌动,修为与境界在飞快攀升。 “果然是沙岭果!” 陈修这句话落下,众人终于再无疑虑,齐齐大笑出声。 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将近一日的辛劳终于有了收获,他们在漫天狂风与黄沙中穿行,走到精疲力竭,本以为收获无望,却不料最后时刻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此之多的沙岭果……我等真是走了大运!”肥胖的黑袍人大喜过望,只见风沙之中,到处是晶莹剔透的果实漫天漂浮,粗略一看,竟然足足有数千之数。 这样的数目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那沙岭族一年的存活,也才数十到一百而已,而众人若是能将眼前这沙岭果采摘下来,便足足抵得上沙岭族数十年的底蕴! 第两百七十二章 巨大收获 这是天降横财,砸得众人心在发颤,头在发昏! “若是能将这些沙岭果尽数取走……” 便是以那高大黑袍人的心性,此刻也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 数千颗沙岭果,若是全部服下,将会堆积成多么恐怖的修为? 纵然“神只不足畏”境界不是只依靠修为便可以踏入,但如此之多的沙岭果汇集成如河如山般的灵气,白三云自信到时便是面对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或许都可以一战。 这样的数目,实在惊骇人的心魄! “发达了!发达了!” 肥胖的黑袍人喃喃出声,他本就是贪婪的性格,只是平常擅长掩饰,此时此刻面对从天上砸下来的巨大诱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平静,心中喃喃道:“若是全部归我一人所有……” 七人合分这样的数目,诚然每个人都能分到极大一笔。但又如何比得上自己一人独享? 可当他瞥到陈修与白三云两人时,却忍不住心头一颤,不得不将这样的心思压制下来,他胜得过其余四人,但唯独这两人让他忌惮。 尤其是陈修,这少年的实力强大得他难以想象,太过神秘与非凡。 苏灵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他的身法超凡脱俗,所欠缺的正是修为,而若是能凭借这些沙岭果补足这一短板,到时再凭借速度之利,他自认可以不惧任何人。 众人都欣喜万分,唯有陈修蹙起眉头,隐约察觉到不妙。 他又回想起了那位沙岭族老人家的嘱托,他曾说过以往沙岭族的沙岭果都是在风暴的外围区域采摘,最后临走之时,又郑重叮嘱了自己一次,万万不可进入风暴深处。 眼前这漫天漂浮的沙岭果虽多,但大多都在内部,外围的虽然数量同样不菲,但仔细数来,却只有三四百之数而已。 这样的数目虽然同样惊人,但与数千一比,立马便相信见拙了。 “是否要遵从那位老者的教诲……” 陈修心中有些犹豫不决,这是沙岭族生活在这黄沙中数百年才总结出的经验,是一辈辈人的总结。 但毫不客气的说,便是沙岭族历代以来的最强者在自己面前,恐怕都撑不过一招,沙岭族总结出的经验与教训,不一定便对自己有用。 思考了半晌,陈修最终决定将事情告知众人,博采众长,才好做出决定。 而众人的决定,却出奇的一致。 “当然要去!沙岭族的经验算得了什么?一群弱小的蝼蚁,如何能对大象适用?淹死蝼蚁的河,连掩埋大象的腿都不够。” 苏灵冷笑着开口,他对土着生灵的鄙夷溢于言表,没有丝毫掩饰。 “我也觉得不必顾忌……以我等的修为,只要小心一些,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就连白三云也这样开口,他素来谨慎,但这一次却觉得这风险值得一冒。 “是极是极!” 那肥胖的黑袍人露出笑容,数千枚沙岭果还漂浮在他面前,这样巨大的诱惑,怎么可能放过。 甚至便连周风都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可以一试。” 周风自然是谨慎万分的性格,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是因为愧疚于自身的弱小,二是因为这样的选择的确利大于弊。 以他们的修为,便是遭遇了什么祸患也一定可以逃生,区区黄沙而已,便是再如何暴烈,又怎么可能杀得死强大的修行者? 众人来此的路途虽然艰难,但绝没有那一程是危机性命的,之所以困难重重,也是因为时间紧迫,他们不肯停下来休息罢了。 而若是早些启程,给出足够时间的话,便是以周风的修为,或许都可以独自走到这里。 陈修听后皱起了眉头,众人虽然都被天降的诱惑冲昏了头脑,但所言却的确有些道理。 “那我们便进去罢。” 陈修终于做下决定,他向来也不是畏畏缩缩的性格,此刻做下决定,当即不再犹豫,第一个踏步走入狂风之中。 这是沙漠中风沙最凶盛月份中最凶盛一日的最凶盛风沙,拗口的一段话,足够证明其中蕴含着多少凶险。 陈修小心翼翼地踏入其中,感受着吹过自己面前的劲风,细细感受一番,终于松了口气。 “还可以抵挡。” 他估摸一番,这样的沙尘暴还伤不了自己的性命。 “看来他们说得的确不错,一条河可以淹死兔子,但羚羊却可以轻而易举渡河。” 眼下陈修便是那只羚羊,他们来自辉煌文明,修为终究要高上一筹,这座世界的凶险对他们而言还不算致命。 陈修在风沙中勉力伸开手,握住一刻晶莹剔透的沙岭果,将之收入储物袋中,却在这时,又一枚沙岭果却又漂浮过来,他抬头向四周看去,到处是这珍贵无比的果实,像是不要钱一般四处漂浮。 收获的满足感让陈修忍不住露出笑容,渐渐的,就连他也放下担忧与晶体,只全心全意拿取沙岭果。 而在众人这样的迅速收集之下,外围的沙岭果,只用了一炷香时间,便几乎被收剐得干干净净。 而陈修的收获,是四十三颗。 这样的数目委实有些惊人,要知道就连沙岭族剩下的沙岭果,如今也不过数十颗而已,陈修一人之力,便几乎抵得上沙岭族半个族群。 “接下来……便该进入深处了。” 陈修抬头,望向沙尘暴中央的剧烈风沙,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其余人却一个比一个兴奋,已然飞快踏入其中,那位高大的黑袍人脚步微微一顿,瞧见周身人影飞逝,又连忙快步跟上。 周风倒是留在了最后,他自知修为低微,便是与这群黑袍人抢夺也难以太大收获,再加上生性谨慎,才决定观望一番。 周风本以为只有自己是这样作想,忽然瞥到一旁的陈修,不由微微诧异。 “陈兄果然谨慎,深思熟虑……”他忍不住赞叹,自己不急着动身是因为实力低微,而陈修明明有争夺沙岭果的实力,却依旧甘愿落后。 第两百七十三章 风沙深处 事实上陈修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本能在驱使,他总觉得有一种危险感潜伏在前方的漫天风沙中,那种危险感并不至极,但却像是跗骨之蛆般潜伏在他心头,驱之不散。 但他自然不能因为这危险感便放弃,机遇与危机往往并存,若是在这点危险面前便放弃,又该如何面对那位创造太古钟的恐怖大能。 呼出一口浊气,陈修正欲踏步入内的时候,忽然瞳孔骤然一缩。 他瞧见那漫天风沙之中异变骤生! 只见无数沙尘飞散,竟凝结成一只巨大的滔天凶兽,那凶兽浑身是黄沙,却还有一种莫名的紫色光晕流转,衬得愈发可怖与狰狞。 “吼!” 那沙尘凝结的凶兽竟有生机,蓦然一声滔天咆哮,张开血盆巨口,一旁那位瘦弱苍老的黑袍人被吓得惊慌失措,措手不及之下被一口吞下。 众人见状齐齐吓得一惊,那高大的黑袍人凝重吐出一口浊气:“他死了!” 这话音落下,众人面色齐齐骤变,脸上骇然失去颜色。 那位瘦弱的黑袍人死了,葬身在封魔星的凶险之中。 那突然成型的滔天凶兽只是一口,便吞咽了这样一尊神只不足畏之下顶尖的大修! “黄沙之中,怎么会有凶兽?” 苏灵惊险躲过那头庞大凶兽的攻击,百思也难得其解。 这风沙是自然之威,但风沙凝结的凶兽却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 “是那头妖魔!” 陈修开口,神色凝重,他与周风还未曾踏入深处,因此不必面对那头凶兽,尚且能理智地思考:“那妖魔的气息作为枢纽,将这些风沙连接起来,格杀一切擅闯者。” 此时此刻,他又回想起那位老者的告诫,才知晓这是真正的金玉良言。 风沙的外围区域固然凶险,但若是实力与运气足够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可若是踏入深处,那便是真正的必死无疑,万劫不复! 周风在旁边吓得一呆,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入内,否则以他的修为,这恐怖的生物只用气机便能让他魂飞魄散。 “这怪物好生可怖!” 就连白三云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他全力一击轰在那头妖魔的胸口,竟没能造成丝毫损伤,造成的伤口只是下一刻便被风沙填满、自行的愈合。 “这样的怪物,到底该如何战胜?” 那肥胖的黑袍人绝望,他固然强大,可面对这样恐怖的生物却只能束手无策,此刻暗恨自己的贪婪,若能听陈修的告诫,何至于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其中处境最艰难的还要属苏灵,他是那头妖魔下一个攻击的对象,凭借身法之利堪堪躲闪,这样的处境让他心脏都在飞快跳动,那位搜若黑袍人被一口吞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害怕下一个便是自己。 “陈修,怎么还不进来!” 危急时刻,苏灵忽然回头朝着陈修咆哮,多一分战力在这等时候总是好事,甚至便是他们败了,能多拖一个人垫背也是好事。 但若是将他换成陈修如今的处境,恐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以身涉嫌,定然会在外观察局势,若是有胜过那头凶兽的希望才会伺机出手,而若是没有希望,便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逃之夭夭。 事实上,这样的选择才堪称明智,七人嘴上是所谓的团队,但实则各怀鬼胎,若是在什么宝物面前,恐怕会毫不犹豫地从背后刺进对方的心脏。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陈修都没有为他们赴汤蹈火的必要,甚至不留情面的说……若是他们死了,对于陈修而言才是一件快事。 这五位黑袍人便是活下来,也是为祸一方的余孽,以他们的性格,在这座封魔星中行走,还不知要酿成多少生灵涂炭的惨剧。 一旁的周风使了个眼色,若是两人就此悄无声息地退去,那么这一行五位黑袍人便会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而待得他们死后,他们身上的沙岭果,便尽数归陈修所有……那同样是一笔巨大的收获。 那高大的黑袍人见状心头发寒:“遭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曾想我枭雄一世,竟然要死在土着星球之中。” 一念及此,嘴角不由流露出一抹悲凉的笑,在他身旁,苏灵勉强挪转腾移,躲避着那头凶兽的进攻。 但那头凶兽聪慧至极,一开始时他不能明白苏灵的步伐之精妙,因此攻击不算紧凑,如今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得愈发凌厉,让那苏灵愈发难以招架,渐渐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冷汗。 “我恐怕要死了……” 苏灵眼眸里掠过一抹绝望,他是所谓的大道之躯,如今却要死在小道之中,他一生桀骜自负,将土着星球的人视作蝼蚁,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叹息。 陈修双眸开阖,终于迈步,走入狂风深处,直面那头恐怖的凶兽。 “他们毕竟是与我一同来此,若是眼下抛弃他们而去,我心难安。”陈修叹息一声,这或许有些妇人之仁,但哪怕让他们死在自己手中或许都是件快事,陈修唯独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临阵脱逃。 “陈小友!” 白三云大喜,没想到陈修在这种时候伸出援手,就连苏灵也是骤然一惊,他方才虽然开口叫陈修相助,但其实只是脱口而出而已,就连他也未曾想到陈修当真会以身涉嫌。 “不过便是如此,也只是因为贪图此地的沙岭果而已……” 苏灵在心中冷哼一声,他素来高傲,以至于在这种时候都难以对陈修生出感激之情。 那位肥胖的黑袍人见状也是大喜,心思活络起来:“这陈修似乎是个重情重义的蠢货……这便好极了,他越是重情义,便越是惦记着我的恩情,这样一来,我能得到的收获也便越大。” “待得将他身上的每一份价值都榨得干干净净之后,再亲眼看他死在我手中的表情,一定很是有趣……” 他想到这里,哪怕在紧张积累的战斗中,也忍不住微笑出声。 第两百七十四章 身外化身 近距离接触那头恐怖滔天的凶兽,其凶神恶煞与狰狞可怖才清晰可见,那样的气息震撼人的心魄,让陈修止不住面露凝重。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陈修一开始便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的眼力惊人,自然也不会无的放矢。 光从气息的对比便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哪怕自己与五个黑袍人相加起来也远远不如,缺乏那种雄浑的力量感。 这是某种生命层次的差距,大得难以想象。 “神只不足畏……” 不难猜测出这头凶兽的境界,那头妖魔的灵气,再结合这世界上最凶盛的风沙,便凝结成了一尊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大能。 也只有这等境界的大能,才能一口将那瘦弱老者吞杀,那种生命本源的差距难以逾越。 不愧是那头凶悍到极致的妖魔,陈修又回想起那场持续一年的巨大战役,这一刻,那种恐惧似乎重现了。 “该如何是好?” 哪怕以陈修非凡的战斗天赋,在这等时候也束手无策,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一切手段与技法都失去效用。 “这庞大的凶兽身上,是否有什么弱点……”他一边试着用灵气展开攻击一边思考。 但他想不出答案,五位黑袍人都不是蠢货,早已侦查过这凶兽浑身上下的每个角落。 但它太过强大了,强大到了完美的地步,力量、速度、灵气,无一不是完美无缺。 “唯一的办法,只有拖延时间。” 陈修脸色凝重,看向那头气势汹汹的凶兽,它虽然可怕,但待得凌晨到来时,便必定会伴随着漫天烟尘一齐消散。 沙漠中的沙岭果只存在一天,这凶兽自然也只存在一天,夜晚过去后,高有数百丈的庞然大便归为一堆沙尘。 五位黑袍人听后,却禁不住摇头苦笑一声,他们原本以为陈修会有什么高见,却不料只道得出“拖延时间”这四个字。 这是纯粹的废话,一行七人,哪个不知道该拖延时间?只是该如何拖延?如何才能从这头凶恶凶兽的口中苟延残喘,苟活一条性命? “好歹便是死了,也有人垫背。” 苏灵这时候冷笑一声,在心头自语,他自认为已经必死无疑,但好歹将这混账少年人拖下了水。 “今日我们恐怕当真要死在这里……” 白三云喃喃出声,目光有些灰暗,他原本以为陈修神秘莫测,会有什么高招,现在才知道不过如此。 看来这名叫陈修的少年人,也不过是装腔作势、浪得虚名而已。 就在这时,却见陈修忽然回头,朝着周风一声大喝:“动手罢!” 众人听后均是愕然,连这一众修为高深的强者都无计可施,这小小的周风又能有什么能为? 就连周风听后,都不由微微一怔,他自然明白陈修的意思,只是事关重大,下意识有些迟疑。 幻术之法,或许对这头凶兽有效! 这头凶兽的智慧不算高,断然无法识破幻术的奥妙,借此便足以拖延时间,平安度过这一劫。 而周风之所以犹豫……则是因为他觉得不值。 这幻术是周风的底牌,是他与陈修敢闯入这封魔星的依仗,若是什么时候真正与这五位黑袍人撕破了脸皮,这也是他逃命的把握。 底牌之所以是底牌,便是因为在对方不了解的情况下动用才最是有效。 一旦对方有了防备,那么其作用便要大打折扣。 眼下为了救这五位黑袍人动用幻术,到了双方火并之时,反而会消减自己与陈修活命的把握。 这……当真值得吗? 只是无论心头如何作想,听从陈修的话语已经成了本能,就在周风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幻术之法,已然施展开来。 只见前方一个人影忽然凝聚,那人影身形瘦弱单薄,身着一袭蚕丝白衫,不是陈修又是何人? 但那陈修周身灵气却浩瀚有千万丈,随意一次挥袖,便是无数道灵力匹练激荡,飞沙走石,恐怖到难以想象。 “吼!” 凶兽霎时间暴怒,朝着“陈修”疯狂般撕咬而去,但那“陈修”却怡然不惧,抬手与凶兽对轰。 “轰隆隆!” 恐怖声响顿时炸开,无数飞沙四溅,这尽皆是幻术,但落在那凶兽眼中却是真实。 那凶兽又是一声爆吼,它见自己一口落下竟未曾咬死这小小的蝼蚁,禁不住暴怒发狂,疯魔一般继续出手。 这头凶兽是妖魔灵气与沙石结合的产物,自然也继承了那妖魔的凶性,这时候这凶性反而成了一件好事,它越是凶戾疯狂,众人逃得性命的机会便越大。 五位黑袍人见这一幕禁不住一呆,他们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陈修,又低下脑袋,看了一眼地上的陈修,都禁不住茫然失措,呆愣愣的模样。 看来幻术在宇宙中并不普及,周风见这一幕叹息一声,失去了这样一大依仗,他可真不知日后该如何是好。 更糟糕的是,这五人知晓这是幻术之法后,定然能够猜到陈修实力不足,这又是一件难办的事,最近还真是连连不顺。 他不知陈修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眼下也不好多问,只想着既然是陈修的决定,便一定有其道理。 “这是……这是……” 周风心情郁郁间,忽然听到感叹声响起,诧异循声望去,竟是那位白三云,此刻激动得浑身颤抖,眼眸里满是激动与震撼:“这是身外化身之法!” 他霍然转过身看向陈修,目光中的怀疑尽数消散,竟然恭恭敬敬地跪拜下来:“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他原本称陈修为小友,如今却又改口做了先生,这一跪拜明面上是要谢救命之恩,实则是在借机讨好,拉近关系。 这白三云聪敏极了,他是第一个对陈修升起怀疑者,如今那怀疑烟消云散之后,也是第一个乘机与陈修拉近关系。 “身外化身之法……” 其余三位黑袍人面面相觑,初时有些惊异地喃喃,霍然醒转过来之后,忍不住地惊呼出声。 “身外化身之法!” 第两百七十五章 周风的疑惑 这两句话的言语尽皆相同,只是这第二道声音中带着的震撼与激动却澎湃得将要溢出般。 初时是他们未曾反应过来,实在是这六个字与他们身处的境界有天差地别之遥,如果身外化身之法是天上璀璨的繁星,他们几人便是地上的微尘。 辉煌文明中黑市赫赫有名的枭雄,没有接触到身外化身之法的资格,相差了太多。 而待得反应过来之后,他们眼眸里的震撼与惊骇便再也难以掩饰。 “竟然是传说中的身外化身之法,这陈修果然神秘莫测……” 那肥胖的黑袍人抬头呆愣愣看着天幕上“陈修”与巨大凶兽的交战,心头翻起了惊涛骇浪:“如此一来,我能从他手中获得的好处也便越大……嘿嘿,好极了!我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又回想起那日在沙岭族相助陈修一事,初时他还有些后悔,现在回想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的悔恨?他只恨不得将自己浑身上下的心肝都掏将出来,尽心竭力讨好这神秘莫测的少年。 那高大的黑袍人更是暗自庆幸:“还好我虽然怀疑他,却没有表露出来……若是得罪了这样一位人物,哪怕以我的背景,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以前的我真是蠢笨,能交好这样的人物,便是一百个沙岭族又有什么紧要?” 他既是庆幸又是后怕,已经决定下次遇见类似的事,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偏向陈修。 苏灵更是一瞬间惊惧到骨子里,他原先虽然知晓陈修的强大,但还留有疑虑,如今这疑虑却是半点都不剩下了。 他眼眸里神色变幻,忽然狠狠咬牙,低头朝着陈修跪伏下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恕罪!” 他的实力只比那阿秦强上一分,如何敢得罪陈修这样的“大能”?先前心头有所怀疑因此才不至于道歉,如今亲眼见到如此骇人的场景,又哪里敢再逞强或嘴硬。 他说话的时候死死低着头颅,眼眸里惊恐万分,生怕陈修发怒,这位黑市中的枭雄,此刻竟是一副怯懦的模样。 苏灵见状也是愕然,在此之前他浑然没想到这一茬,阴差阳错之下,这件坏事竟然转变成天大的好事。 “难道这件事也在陈兄的预料之中……” 他在心头低语,有些不可置信,但无论如何苦思冥想,却也依旧找不出其他的解释。 却在这时,白三云自己也有些惊疑不定,朝着陈修问道:“先生,这可是身外化身之法吗?” 他先前惊骇之下脱口而出,但细细思量,却隐约觉得这样的猜测太过骇人了,身外化身之法是天上璀璨的繁星,离他们太过遥远。 周风听得冷笑,这自然不是什么身外化身之法,但陈修又如何会告诉你真相? 可就在这时,陈修却是淡淡开口,道了一声:“这并非是身外化身之法。” 这话音落下,不止剩下的四位黑袍人愕然,便连周风都发怔难以理解。 周风自然知道陈修的手段与所谓的“身外化身”有天壤之别,但却不能理解陈修为何要道出实情,为何要让摆在面前的绝好机会付诸东流。 他素来聪明,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陈修的思路,禁不住呆呆发怔。 四位黑袍人也有些愕然,苏灵缓缓站起身来喃喃道:“不是身外化身之法,又是什么?” 他望向白三云,而白三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道:“这想必是陈小友什么隐藏的底牌……” 陈修这一次倒没再否认,这的确是他隐藏的底牌,白三云这句话倒是不错。 他之所以道出实情,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缘由。 他只是不愿意撒谎,仅此而已,其余人的胡思乱想不管他的事,但若是别人问起了,他便自觉地应该道出实情。 这却是周风万分聪明都想不到的答案,他脑袋里的念头百转千回,绕了无数个弯路,却不知真正的答案只要直走几步便能轻而易举寻到。 “既然是先生的底牌,我等也不便多问……只是无论如何,终究要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白三云郑重地拱手,又行了一礼,目光中依旧敬畏。 其余人也是如此,他们知道这并非身外化身之法,自然不可能再将陈修奉若神明,但眼眸里的震撼却半点没有消减。 周风原本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此刻见众人神情忽然知道答案,禁不住心头震动:“原来如此!” “我与陈兄对身外化身之法一无所知,时间一长,难免要露出破绽……而一旦露出马脚,让他们知道这不过是幻术,便一定能猜到陈修的实力其实不过尔尔。” “但如今主动道出这并非身外化身之法,其余人反而不好多问了,他们见陈修如此坦白,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猜到他是在伪装实力……” “陈修其实并不需要被这几位黑袍人当做神明,他需要的,只是让他们敬畏,贪多反而嚼不烂,适可而止才是上策。” 周风念头通达,禁不住大出一口浊气,对陈修惊为天人。 “这样的智慧……我素来自以为聪明,可在陈兄面前,却连提鞋都不配……” 他转头看了陈修一眼,见陈修依旧神色如常,淡然自若,忍不住愈发钦佩。 四周沙尘漫天,“陈修”与那头凶兽的交战依旧在继续,各种毁天灭地般的手段迭起,神只不足畏境界的战力让人惊骇。 这诸多手段之中,自然只有凶兽的可怖威能是真,陈修“毁天灭地的手段”只需一触碰便知尽是虚妄,可他们忌惮那凶兽的威能,自然不敢靠近,只是愈发看得惊骇与震撼。 偶尔有人移转目光,瞥向悠然站在地上的陈修,见这少年虽然操控自己的化身施展尽无数恐怖手段,脸色却依旧红润,修为雄浑浩瀚,心头禁不住震撼更甚。 “此人的战力,到底有多么强悍?” 他们心中齐齐浮现出这个疑问,却得不到解答,只道那绝不是自己等人可以触碰的境界。 第两百七十六章 机会 高空上的“陈修”与凶兽激烈大战,大地上的众人抬头呆呆凝望,时间就这样缓缓地流逝。 好在那凶兽暴戾至极,越是无法击败“陈修”,便越是不顾一切地猛攻,否则它若是换一个目标,陈修片刻间便要丑态毕露。 时间终于过去一个半时辰,此时天色已晚,月光下星辰暗淡,整片沙漠大部分地方都寂静无声,唯有这座风沙最凶盛之地依旧狂风席卷,沙尘铺天盖地。 “距离今日过去,还有一炷香时间。” 白三云大喜过望,心头振奋欢喜:“一炷香时间,这头凶兽便要消散。” 说来也古怪,这漫天风沙只会持续一日,一日之后,再恐怖滔天的凶兽与沙尘都归为尘土。 逃出生天的欢喜让他们激动万分,只是临了又有些遗憾:“可惜没能采摘深处的沙岭果……” 高空之上的凶兽虽然被“陈修”拖住,但那妖魔成型之时,风沙深处的所有沙岭果便自行附在其上,助长这头凶兽的威力。 众人虽然迫切想要沙岭果,可又如何敢在这头凶兽头上动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造化溜走。 “若是能将这头凶兽斩杀,或许便能采摘余下的数千枚沙岭果……” 白三云心中忍不住浮现出这个念头,不留痕迹地瞥了陈修一眼,他知道自己不该生出这样的期待,可巨大造化当前,又如何能够平心静气。 不光是这白三云,其余人也纷纷看向陈修,心头思索着:“这陈修浑身上下的灵气依旧雄浑,脸色也红润如初……他既然有余力,又为何不将那头凶兽斩杀?” 根据眼前的形势来看,陈修的实力显然要比那头凶兽强上一筹,只是哪怕如此,高空之中的陈修与凶兽也依旧只是鏖战,那妖兽奈何“陈修”不得,而“陈修”也不曾施展出任何杀招。 这让他们觉得有些古怪,如白三云这般较为敏锐者,甚至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或许这天上的化身有所缺陷,无法完全操控……” 一念及此,他对陈修的敬畏顿时消散许多,如果说一开始白三云以为陈修施展的乃是身外化身之法时敬畏有些太多,眼下便又太少。 “这样看来,他也不一定比我强上太多,便是眼下我稍有不如,也迟早能够赶上……”他生出这样的念头,眼中禁不住闪烁出亮光。 这样的亮光让周风看得心头发颤,暗道这白三云实在聪明无比,甚至若非陈修方才已经自称施展的并非是身外化身之法,眼下恐怕已经要被这白三云看出破绽。 只是他心头虽然紧张,对于眼下的形势却于事无补,幻术终究只是幻术而已,不过是障眼法,又怎么可能当真杀死那头妖魔?至于取来那数千颗沙岭果,更是无稽之谈。 周风心头同样对沙岭果渴望至极,只是眼下束手无策,别无他法。 “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周风安慰自己,这倒也是事实,此行既已经取得了为数不菲的沙岭果,又让这剩下的四位黑袍人对陈修敬畏万分,这已经是他们先前想都不敢想的绝好结果,便是并非完美,也远远超过周风的预想。 而就在这时,陈修忽然眯起眼眸。 “那头凶兽的力量在变弱……” 他抬头望向天幕,眼睛里的光芒在闪烁。 “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随着时间流逝,距离今日的凌晨越来越近了,而那漫天风沙,自然也随着这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薄弱。 这风沙越是薄弱,那头凶兽便越是弱小。 “再弱的神只不足畏境界大能,也终究是神只不足畏……” 苏灵这时在一旁叹息。 他说得不错,再弱的大能也终究是大能,绝不是陈修一行六人可以抵挡,在这种真正至高的存在面前,他们的存在便显得太过弱小了。 陈修当然也知道,虽然眼下这凶兽愈发孱弱,自己依旧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虽然如此,陈修眼睛里却闪烁出浓郁的光彩。 他不是这凶兽的对手,而他也从不曾想过与这凶**战。 他要交战的,是那头妖魔! 随着时间流逝,那头妖魔对于这凶兽的影响力也在飞快减弱,而到了现在,陈修甚至觉得……自己竟然有机会操纵那头凶兽! 所谓凶兽,便是沙尘与妖魔灵气的结合,而那妖魔的力量,正在陈修脑海中蓬勃生长。 这本是天大的祸患,但在这种时候,却成为了绝佳的造化。 “可以一试!” 陈修眼睛里精光浓郁,众人见这一幕都茫然不解,诧异非常。 “只需再过片刻,我便有机会操控这头凶兽……” 他耐心地等待着,随着时间流逝,他眼眸里的光彩越来越浓重,浑身上下精气神澎湃。 黑袍人们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地心头惊诧,他们早已接受自己一行人无法奈何这头凶兽的事实,可见陈修这一神秘莫测的少年人露出如此神色,却又忍不住地生出不该有的期待。 在距离漫天沙尘消散还有最后一炷香时,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缓慢起来。 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千年万年,众人呼吸急促,齐齐看着陈修,而陈修眼睛里的光芒浓郁得像是璀璨星辰。 “就是现在!” 又过去半柱香之后,陈修眼中精芒骤然一闪,高呼出声。 随着话音落下,他浑身上下的灵气忽然轰隆咆哮,那灵气之剧烈与强悍让黑袍人们震撼万分,周风更是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那头妖魔的灵气!” 周风眼睛里瞳孔睁大,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灵气的气息,恍惚间,似乎来自那头恐怖滔天妖魔的危险感再度重现了! “不……陈修不是妖魔,而是斩杀妖魔之人……” 摇了摇头,周风将恐惧感抛诸脑后,深吸一口浊气,一瞬间他便已经猜到陈修的想法,当即操控着半空中的幻象陈修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玄奥繁杂的手势。 第两百七十七章 技高一筹 众多黑袍人见这手势,均是忍不住地心头诧异,他们都是宇宙中的枭雄,自认为见多识广,如白三云便连传说中的身外化身之法都使得,可偏偏对这古怪莫名的手印半点不解。 他们却不知,这手印不过是周风为了配合陈修乱舞一通而已,看起来玄奥复杂,其实没有半点作用。 随着这手印的变化,那高空中的凶兽目光忽然一点一点变得混沌、茫然,原本的凶戾之气飞速消散,忽然之间,竟变得如同家门口的老黄狗一般温顺安宁。 那凶兽的身形依旧巨大,浩瀚立在天幕上,只是其浑身上下的凶戾与魔气却消散得干干净净,而后竟忽然低下头,朝着地下的陈修恭敬嚎叫了一两声。 众多黑袍人心头均是震撼莫名,他们听这嚎叫声竟不再狰狞可怖,而是温和柔顺,就像是……就像是养了多年温驯顺服的家犬讨好一般的嚎叫。 “那手印……那手印……” 白三云喃喃出声,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在震颤,眼珠似乎都要瞪出来一般。 “那手印,竟俘获了一头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凶兽!” 这句话他原本只想在心头默念,却难以控制地惊呼出声,他也是纵横四方,见过许多大人物的枭雄,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情景。 就连他都如此,其余几位黑袍人自然更是震撼得脑袋都几乎要炸开,他们此时才终于知道为何陈修虽然修为浑厚,却一直不曾下杀手。 因为他要的不是杀死凶兽,而是将这头滔天的恶兽捕捉,化为己有。 这样的手段,当真让人匪夷所思,难以想象。 “可恶!我怎么不将那手印记得仔细些!” 肥胖的黑袍人暗骂自己,他先前不觉其他,此刻却觉得那古怪手印处处都是玄妙,恨不得连沙岭果都弃置不要,只为了换取目睹陈修那手印的玄机。 “仗着我曾在沙岭族中为他开口的情谊,是否能换来这一手印的诀窍……” 肥胖黑袍人心头揣揣,想到陈修如此重情重义,顿时觉得大有机会。 只是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先别说那一句话的恩情陈修早已还得干干净净,这一次,可便是陈修想教也无从教起。 甚至便是周风想要教他也无计可施……方才的手印不过是乱舞一通而已,刹那间周风便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沙岭果,诸位想取多少?” 正在众人心头念头急转之时,陈修的声音忽然悠悠响起。 这声音让他们霎时间惊醒,转瞬间明白过来这一节。 连沙漠中的庞大凶兽都成了陈修的宠物,这些沙岭果,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这数千颗沙岭果……他们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心头激荡,幸福得有如置身仙境。 “我要一百颗便好……” 苏灵率先开口,他虽然贪婪,但心中同样有许多傲气,此行他本分力气也没有出,如何敢索要太多。 说完之后,他禁不住有些迟疑地望向陈修,害怕自己这句话是狮子大开口,这样的目光让陈修禁不住微微一笑,谁曾想到初见时那位桀骜得目中无人的黑袍人眼下会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已便如此紧张。 陈修想了想,没有为难苏灵,大袖一挥,天上顿时有上百个沙岭果抖落下来,漫天晶莹剔透、芳香馥郁的果实有如雨水般坠下,苏灵见状大喜,连忙一个不漏地将之接过。 将沙岭果捧在手中的时候,他犹自有些不可置信,如此之多的沙岭果,其效用该有多么巨大? 恍惚间,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飞黄腾达、一步登天的一幕,心下欣喜如狂,甚至觉得踏入神只不足畏境界也指日可待。 “我也要一百枚沙岭果便足够……” 那位矮小的黑袍人也开口,他向来不喜言语,这一次也只是不紧不慢地说完,而后便陷入沉默。 陈修点头,分给了他一百枚沙岭果,这位矮小的黑袍人虽然不善言辞,但实力却不容小觑,方才陈修见他在围攻凶兽时所表现出的战力,只逊色于白三云些许。 “至于老夫……嘿嘿……老夫便狮子大开口些,要个五百沙岭果罢。” 那位肥胖的黑袍人嘿嘿笑了两声,他倒是不要脸皮,一开口便索要其余人的五倍之数。 陈修瞥他一眼,这肥胖黑袍人又连忙亲热地讪笑两声。 “便给你五百枚沙岭果。” 最终陈修淡淡开口,五百沙岭果这样的数目虽大,但对于陈修而言却依旧是不值一提,纵然这肥胖的黑袍人狮子大开口了些,陈修也懒得与他计较。 “好极了!” 黑袍人心头大喜,表面上感激欣喜地将沙岭果接过,背地里却是一声冷笑:“此人果然是个单纯的蠢货!嘿嘿!这沙岭果只是其一,之后还会有其二其三其四,总有一天,我要将你的价值榨个干干净净!“ 陈修自是不知他的心思,自然也懒得去理会,他只是看向白三云,问道:“你又要多少沙岭果?” 却不料白三云听后忽地跪伏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相投:“阁下活命之恩,已是粉身碎骨难谢,我有哪里有脸面要什么沙岭果?” 陈修第一次只当他是推脱,又接连问了几次,却不料白三云依旧狠狠摇头,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而其余黑袍人见状,均是忍不住地面色微变,心头暗自道:“这白三云果然聪明……沙岭果算得了什么?与陈修的交情才是重中之重!若是交好了这等人物,那才是几千几万个沙岭果都不换!” 肥胖的黑袍人也是心头一颤:“可恶!我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一手?都怪我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眼睛,果然还是这白三云技高一筹……“ “难怪他要最后一个开口……眼下便是我想要改口也晚了……” 他心底里暗自悔恨,恨得牙痒,只是他们为了博得陈修的好感绞尽脑汁,却浑然不知这份心力半点用处都没,陈修的实力,实则只与苏灵在伯仲之间罢了。 第两百七十八章 大造化 这群黑市的枭雄们正在为了交好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大能费劲功夫,而陈修见状,自然也懒得拆穿。 他还需要这几人听从自己的号令,如此一来,这座世界才不至于生灵涂炭,自己话的分量越重,能够幸免于难的无辜之人也便越多。 “我要五十颗沙岭果便好。” 周风这时候在一旁轻声开口道,他实力轻微,自然不敢索要其余人那等庞大数目,这五十颗沙岭果,也是他觉得自己与陈修情分深厚,才敢开这样的“大口”。 一旁几位黑袍人见状却是冷笑,他们素来瞧不起周风实力低微,此刻虽不言语,目光却已经敲得周风满脸通红。 “五十颗果然也太多了么……既然如此,二十颗便已足够……” 周风讪讪笑了两声,一旁黑袍人们听后这才道他识相,纷纷露出笑容。 “你在说些什么?” 陈修皱着眉头道。 周风听后,顿时有些无地自容,他没想到陈修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此刻羞惭交加之下,竟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一旁黑袍人们瞧他这姿态,自是满脸看热闹的冷笑,区区一位蝼蚁而已,如何敢来掺和这趟热闹?真是自讨苦吃。 这时陈修却温和笑道:“此地的沙岭果,你需要多少尽皆取用便是,何需与我客气?” 周风原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刻听陈修一言,却入一瞬间置身春风中一般,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陈修方才问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明白周风为何将两人的情谊看得如此廉价,陈修困在妖魔铸造的神秘空间之时,只有周风一人还在静静守候,如今甚至不惧那位实力恐怖无边的强悍大能,依旧跟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情谊,岂是区区沙岭果可比的?便是十万百万颗沙岭果,也及不上一丝一毫。 淡淡一挥手,便有上千颗沙岭果噼里啪啦地坠落在周风手中,陈修笑着问道:“够了么?” “够了!够了!” 这样的数目又怎么可能不够?周风连声惊呼,身旁的黑袍人们也是看得口干舌燥,恨不得眼下便出手毙掉这孱弱的修行者,将那上千颗沙岭果尽数抢走……他们之所以不这样做,只是忌惮陈修而已。 那肥胖的黑袍人更是感觉心头发紧,肠子都要悔青:“我原本以为五百颗沙岭果已经算得上狮子大开口,谁知道这陈修竟蠢到如此地步……早知如此,我非得索要数千颗不可。” 他望了望周风,又看了身旁的白三云一眼,禁不住暗自悔恨:“我既没能如白三云那般换取陈修的情分,索要的沙岭果也远远比不上这该死的蠢小子,这一趟可真是亏大发了。” 他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平白无故得了五百沙岭果还依旧觉得不够,明明只不过是一句话的恩情,却像是陈修欠了他金山银山一般。 事实上,若他索要再多,哪怕陈修对这沙岭果并不如何在乎,也要皱眉发怒了。 至于其余的一两千颗沙岭果,自然尽数被陈修取走,就在最后一刻沙岭果咕咚一声落地的时候,这风沙最凶盛一日终于过去。 随着凌晨的钟声敲响,天幕下浩瀚风沙忽然消散,原本还在轰隆席卷的狂风陡然无形,漫天风沙纷纷落地,有些飘到众人身边,只是灵气随手一荡便纷纷四落。 “谁能想到,这凶悍危险的风沙消散时,竟然是这样一番美景?” 白三云笑着感叹,此刻月色高悬,大漠里黄沙漂浮,倒真是一副豪迈壮阔的奇景。 陈修摇头一笑,将要离去之时忽然念头一动。 “不知风沙消散,风沙中的凶兽似乎也随之消散?下一月的风沙最凶盛之日里出现的,究竟是新的凶兽,还是被我操控的那一头?” 这样的念头让陈修心中泛起涟漪,如果下一月出现的凶兽依旧是被陈修操控的那一头,那岂不是说沙岭果便任由他取之不竭、用之不竭了吗? 更让他欢喜的是,这还相当于多了一尊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帮手,若是面对什么不能战胜的敌人,便将之引来这片风沙之中,任其再如何神通广大,又如何敌得过这尊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大能? 只是陈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留一个月来确认此事,无论心中如何遗憾,也只得暂时将此事放下。 “若是一月之后没有要事的话,来瞧一瞧也是无妨……” 陈修暗自做下决定,终于随着一行人迈步离去。 “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苏灵问道。 “这片封魔星处处土地都是黄金,又有哪里不可去得?”白三云听后哈哈大笑,众人一来这封魔星便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果,自是忍不住豪气盈胸,只觉得天大地大,哪一出都可去得。 事实上,这样的话语虽然夸张了些,但也却是事实,封魔星毕竟是封印那头凶魔的星球,自然遗留了数不胜数的珍宝与造化,再加上一行六人抢占了先机,自然处处都是黄金。 众人听后,均是哈哈大笑,想到迎面而来的灿烂未来,都是忍不住的心头激荡。 唯有陈修摇头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一处地方要去。” 若是原先四位黑袍人听后,定然免不得要询问商讨一番,此刻却毫不犹豫地点头附和道:“陈小友要去哪里,但凡吩咐便是,我白三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修摇头失笑,自然不会将白三云的阿谀奉承放在心里,他与这四位黑袍人只是逢场作戏,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真心实意,这一点他们明白,陈修自然同样明白。 眼下自己能给他们好处,他们自然阿谀奉承得紧,而若是哪一天自己拖了后腿,这几人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抛下。 在陈修的带领下,众人踏上路程,只是这段路他们越走越是觉得古怪,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这不是去往沙岭族的道路么……”白三云第一个反应过来,心头有些惊疑不定。 第两百七十九章 报恩 “既然已经取得了沙岭果,再去那沙岭族又有何用?” 白三云心头思索不绝:“难道那沙岭族中还藏有其他什么造化不成?是了,我等眼拙或许发现不了,但以这陈修的眼力,或许比我们看到的更多。” 他一念及此,不由大喜过望,跟在陈修身边愈发殷勤。 这一段路程只是一个时辰便至,众人再度回到这沙岭族,那位沙岭族的老人竟在族群外等候,见了陈修,连忙陪笑道:“还请小友息怒,老家伙出这样一招,也只是担忧你的安危罢了。” 他以为陈修未能在一日之间赶到风沙最凶盛之地,因此才特意在是门外给陈修赔罪,言语之间姿态放得很低,沙岭族向来善良淳朴,热情好客,这老人欺骗曾帮助过自己的陈修,哪怕是为了好意,心头也很是愧疚。 陈修见状摇头失笑,别说他已经取得了沙岭果,便是没有去到风沙最凶盛之地,也犯不着为这善良的老人置气,只淡淡笑道:“我等也采摘完沙岭果了。” 那老人听后大惊失色,浑然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却不知一日时间对沙岭族的族人而言远远不够,可陈修的修为是何等充沛浑厚?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陈修既然如此说了,自然不会有假,老者欢喜地抚掌大笑道:“好极了!看来你听我的话,没有进入风沙深处,如今得宝平安归来,老头子也便放心了。” 他自然先入为主以为陈修没有进入风沙深处,毕竟在他眼中,若是闯入风沙深处,这一行六人便绝不可能平安归来了。 陈修听后,依旧满脸的淡淡笑意:“我们已去过了风沙深处。” “那你……” 老人家惊疑地看着陈修,陈修去了风沙最凶盛之地他信,但去了风沙深处还平安归来,他却是万万不信的了。 “想必是这位少年人脸皮太薄,害怕空手而归丢了脸面才撒谎……” 老人心头念头一动,想到了这一节,也便微微一笑,正欲宽慰陈修几句,忽然看见前方光芒大盛。 这景象看得沙岭族的老者面色大变,呼吸都一瞬间变得急促,与此同时,一位位沙岭族人也惊骇地望来,满脸匪夷所思之色。 只见陈修大袖一挥,便有千余枚沙岭果浮现出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实几乎要堆积成山,馥郁的芳香飘荡在整个沙岭族。 “这……这……” 沙岭族的老者惊得目瞪口呆,他原本只道是陈修撒谎,如今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却容不得他不信了,若非去了风沙深处,又如何寻得到如此数目的沙岭果? 陈修见老者这幅神情,也只是微笑不答,他见这群沙岭族的族人们眼睛里虽然惊骇诧异,却无一人眸中有贪婪,禁不住更为这沙漠中的淳朴族群而动容。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沙岭族的老者喃喃出声,摇头道:“看来是我沙岭族太久没有出世,有些坐井观天了,小友的手段,倒真是让老东西叹为观止……” 他呆呆看着地上的沙岭果半晌,又抬头看向陈修道:“老东西这下,是不得不信了,小友请将这些沙岭果收起来罢。” “收起来作甚?” 陈修听后却单单摇头,冲着沙岭族的老者温和笑道:“这些沙岭果,是用来酬谢您的指路与招待之恩。” 沙岭族的老者听得目瞪口呆,一旁的沙岭族人也惊慌失措,被这样突然而来的巨大礼物砸得晕头晃脑。 “这如何使得?” 呆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沙岭族的老者肃穆看得陈修道:“这是小友费劲千辛万苦采摘而来,我沙岭族岂有收取之理?” 陈修却笑道:“若非您指路,我等一颗沙岭果也寻不到,这上千颗沙岭果是你们应得的……更何况,我这一趟采摘的沙岭果数目很是不菲,这一千颗沙岭果对我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大数目。” 这句话倒是事实,哪怕分给众人与这沙岭族之后,他余留下的沙岭果依旧有上千之数,而这样的数目对于陈修而言,自然已经绰绰有余。 他早已知道这沙岭果的作用是疏导经脉,引导出体内沉积的灵气,便是他体内沉积的灵气再多,上千枚沙岭果也定然绰绰有余,服食更多,也只是一种浪费而已。 沙岭族的老者见状,心头既是惊骇又是欢喜,这才将这上千颗沙岭果收起。 只是他的心中却依旧惊骇莫名,实在不知道陈修是怎样做到这样惊天动地的事,上千颗沙岭果,这已经是沙岭族十年才能有的积累。 “这便是你回这沙岭族要做的事?” 白三云翘着沙岭族老者带着沙岭果慎重小心离去的背影,禁不住有些愕然。 他原本以为是这沙岭果中还藏有什么巨大的造化,现在才知道,竟是陈修要送这沙岭族一场造化。 “自然如此。” 陈修却说得理所应当,若是人只知收获不知给予,那这人生分明也太无趣了些。 这沙岭果帮助了自己,理所应当便要给予回报,这在陈修看来理所当然,只是在这几位强取豪夺惯了的黑袍人眼中自然显得离奇。 这却是人与人的不同了,陈修与这几位黑袍人截然相反,因此相处得再久,也难以生出什么感情,两方人行走在一条纵横交错的道路,纵然短暂相交,但也用不了多久便会分道扬镳。 周风见状,却是微微一笑,他自然早已知道陈修的性格,而这样的性格说是愚蠢也好,说是天真也罢,但周风不得不承认,这便是他选择相信跟随陈修的原因。 他愿意相信这位天真烂漫的少年不会成为那头恐怖滔天的凶魔,无论是那位古老强悍的大能,还是这世间的无穷无尽每一个人,都改变不了他的看法。 从在铁丝网旁第一次见到这名叫陈修的少年时,他的人生便随之改变,而如今蓦然回首,只觉得以往的数十年岁月都是虚度,自从遇见陈修的那一刹那起,世界才变得多姿多彩。 第两百八十章 精进 在沙岭族的热情招待下,陈修一行人又待了两三日。 四位黑袍人们原本不愿逗留,但一是看在陈修面上,二是也的确需要些时间来消化沙岭果,也便应承下来。 在这三日之中,陈修的修为已经提升到一个堪称恐怖的地步。 沙岭果的作用是炼化体内残存的灵气,而又有谁体内残存灵气胜过陈修? 他曾吸收了太古钟整整一年的生命力量,那是一笔巨大的造化,那种等级大能的传功,足以抵得上寻常修行者数百数千年苦修。 那一年的岁月虽然过去,但残存的声名力量依旧潜伏在陈修四肢百骸,平时隐忍不发,在沙岭果的作用下,便像是山呼海啸般疯狂窜动。 待得第三日过去,将要行路的时候,陈修的双眸便像是两轮小太阳般,精气神勃发,站在那里都如渊渟岳峙,浩瀚的气息甚至令几位黑袍人都变色。 原本陈修的灵气只比白三云强上一丝,而论起战力,甚至只与苏灵相当,而如今那白三云看着陈修,竟只觉得像是凡人在仰望一尊猛虎,那种澎湃的野性力量令他神色惊变,愈发对陈修的修为感到惊骇。 “眼下我欠缺的,只是功法与灵技而已……” 陈修在心中自语道,他的灵气强悍到不可思议,已经是神只不足畏境界之下最顶尖的一批。 唯一的缺陷,是他的功法与灵技,他行走在土着世界中,所修行的法自然不算是顶尖,甚至大部分都是他自创,面对寻常敌手或许够了,可在这等宇宙顶尖的辉煌文明面前,自然便有些捉襟见肘。 “如今我的实力,应当远远不是苏灵可比……” 陈修向苏灵瞥了一眼,后者顿时满脸恭敬地朝他一笑,在这苏灵眼中,如今的陈修便像是神明一般不可招惹。 “但就算是比他强大,也强大不了太多……” 陈修转头,看向白三云,后者连忙也朝陈修恭敬一笑。 “而与白三云相比,我甚至还要逊色许多。” 他在心中喃喃,这样的话语若是说出去,恐怕要惊掉一地大牙。 “而这一行人,还远远不是辉煌文明中的最强者,若是遇到真正顶尖的天之骄子,亦或者神只不足畏境界的恐怖大能,我的实力,便像是蝼蚁一般弱小。” 陈修眼眉低垂,有些黯然。 “我需要功法,需要灵技,需要变得更加强大……” 他收拾好行装,望着前路,眼眸里金光灿灿。 “而这些,也还不够!” “我还需要晋入神只不足畏……需要杀死那位古老大能,需要破坏脑海中的肉球……再之后,我的道路依旧不会停下,我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改变所有生灵的命运,想太古钟拯救那座土着世界一般,拯救所有人……” 他望着周围的黄沙滚滚,觉得天地浩瀚,更觉得豪气盈胸。 这座封魔星便是他的起点,在这里,他第一次遭遇了那头古老恐怖的妖魔,经历了自己有生以来最惨烈的一场大战,而这里也将成为他的踏脚石,成为他辉煌宫殿上的第一个砖瓦。 一行人与沙岭族的族人们告别,有的眼含泪珠依依惜别,有的满面冷笑不以为意,也有的悠长一声叹息。 最终,他们踏上前路,经过沙岭族的指点,这沙漠共绵延有三千里,而沙漠之外最近的城池,名曰百日城。 白日程繁华富丽,强者辈出,端的是璀璨世界,万般融化,与这沙漠中的隐居族群截然不同。 “这百日城之所以名为百日城,便是因为其中有一百个太阳,每个太阳都光华璀璨,蕴含无穷无尽的能量。” 老人家说起百日城的时候眼睛里透着艳羡,那种繁华富丽的大城市绝非沙岭族可比:“有传言说那一百个太阳是大魔神的一百个眼睛,因此这百日城是格外受天地钟爱之地,灵气雄浑,造化与机遇更是层出不穷。”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忽又暗淡下来:“不过造化虽多,危机同样不消,远不如我这沙岭族中僻静安宁……大城市虽然富丽繁华,但终究不如早还乡。” 但黑袍人对那老者的话不以为然,走在路上的时候,苏灵淡淡开口道:“不如我们灭了这百日城,将其中的所有造化一并收入囊中如何?” 他的口气很大,一开口便要覆灭一座辉煌璀璨的城池。 但在那位沙岭族的老者眼中,百日城是危险又繁华的大都市,可在来自辉煌文明的四位黑袍人眼中,却不过是蝼蚁堆积出的又一个土坑。 “不妥。” 还不待陈修开口,白三云便摇头道:“先不说其他,那百日城繁华富丽,不比这沙岭族,其中是否藏有与我们一样的辉煌文明来客尚未可知,我们贸然动手,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下场便有些凄惨了。” 这句话落下,众人顿时有些悚然,他们在土着居民眼中算得上高高在上的伟岸神明,可若是到了同样的辉煌文明来客中,却算不得强大的一批了。 封魔星的名声很大,虽然才刚刚开启,但已引来了许多大人物趋之若鹜,其中甚至不乏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大能,众人虽然有陈修带路,抢占了先机,但以宇宙的浩瀚与深远,又岂会只有他们一行人有这等福气? “更何况……” 说到这里,白三云忽然望向陈修,露出笑容道:“百日城中的修行者与我们无冤无仇,何苦要这样徒增杀孽?这世上活人无数,哪一个不是母亲十月怀胎所生?” 黑袍人们听后只是冷笑,暗道这白三云好不要脸,而陈修却只是淡淡一笑。 这白三云所说的如发自真心自然是好,便是在假意迎合,只要能让世上少些杀戮,陈修也愿意做被他蒙骗的傻瓜。 “是极,是极!” 高大的黑袍人见到陈修的笑容,当即心头一动,连忙附和道:“我等以往所作所为实在冷血,幸亏有陈修小友指点,这才能够迷途知返。“ 第两百八十一章 强援 肥胖的黑袍人一开始时不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觉得太过虚伪,陈修未必肯相信。 而方才见白三云说完之后陈修满脸笑意,他这才想起这少年虽空有一身修为,却是个愚蠢单纯的天真烂漫少年,这才暗骂自己愚蠢,连忙应和。 不过苏灵倒颇有些傲气,虽然不敢出言讥讽,但却低下了脑袋,淡淡的冷哼了一声。 听那肥胖黑袍人语罢,陈修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三人各有各的想法与算计,都自以为聪明,而最终谁技高一筹,还未可知。 “以我们的脚程,三千里路程,只是半日便至。” “只希望这段路程中,不要遇见什么意外……” 白三云心下有些担忧,那头潜藏在风沙深处的凶兽如今时常浮现在他脑海中,狰狞可怖的面貌让他忌惮,他害怕这三千里风沙大漠里,还藏着类似的东西。 众多黑袍人听后纷纷点头,经历了风沙之中的一趟行程,他们已不敢再对这土着世界抱有轻视了,这座世界的生灵的确孱弱,但那位妖魔留下的后手却无比惊人。 陈修曾亲自见过那位无比恐怖的存在,甚至还与之交战,亲手将之斩杀,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头妖魔的恐怖,随意一缕溢散的气机都足以将神只不足畏之下的修行者斩杀。 陈修能斩杀那头凶魔,最重要的愿意还是那头妖魔只动用肉身蛮力,一身恐怖如深渊的灵气无法动用,更没有半点变化或玄机,但在这座世界里却是不同,那妖魔的气息有了灵性,因此虽然只是溢散出的“残羹剩饭”,却依旧凶险无比。 有时候众人惧怕什么,偏偏便来什么。 虽然已经千万分小心,但一行人行过过一个半时辰之后,还是遭遇了意外。 只是这意外并非是那头妖魔遗留的玄机,也并非是这土着世界的陷阱,而是同样来自辉煌星球的生灵。 在来到这座世界数日之后,陈修一行人再度遭遇了那位“方先生”。 当初在苍蓝星域的黑市之中,陈修便与这方先生见过一面,只是那一次,陈修还伪装成白三云的随从,处处退让。 那一次,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纠葛。 而这一次见面的气氛,则同样有些剑拔弩张。 陈修一行人与方先生一行人相遇的地方,是只有一个缝隙的狭窄路口。 这路口只能供一人通行,便注定要分出一个先后。 林阙冷哼一声,斜眼瞧着白三云道:“阁下还是让一让罢!敢让方先生等待的人,这座封魔星里还没出生呢!” 他一见面便是这样嚣张的气焰,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与白三云早有纠葛,二是想惹白三云发怒,到时再借这位方先生的手让他吃点苦头。 林阙与白三云是黑市之中的两位枭雄,常常互相较量,而白三云的心计与手段都是顶尖,自然时常占据上风,因此这林阙向来对他怀恨在心,此刻有了机会,自然要狠狠地报复。 那位方先生见状,目光依旧淡漠,他自然能够看透林阙的心思,只是不如和在意蚂蚁间的攀比,姿态倨傲,淡淡一挥袖迈开步子,从始至终,竟然都没有看陈修等人一眼。 白三云见状皱起眉头,他素来是谨慎的性格,不可能得罪那位来历神秘莫测的方先生。 但这一次却是不同。 林阙一方有方先生,而自己身旁却同样有陈修这一“强援”。 他知晓这方先生神秘莫测,但对陈修同样有一种巨大的信心,那日他捕捉风沙中凶兽的情形,如今依旧时时浮现在他线头。 此时此刻,他更想起了那一日,陈修与方先生的第一次见面。 那一次,两人同样是狭路相逢,而最终的结果,是陈修一言不发地退让。 退让之后,他记得陈修说了这样一句话:“两个人总有一个要让出位置,这一次我让了,下一次由他来让便是。” 原先白三云只当陈修是脸面上过不去才强自嘴硬,如今看来其实并非如此,他已经知道这名叫陈修的少年人同样拥有非凡莫测的实力。 在白三云看来,这一次,陈修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忍让了。 既然反正要闹将起来,不如由自己来当这马前卒,到时候自己在陈修心头的分量,可便要远远超过其他人了。 只是这样的心思虽然存在,白三云却无论如何都有些心有余悸,隐隐间觉得不妥,有了一瞬之间的犹豫。 而在这一瞬间的犹豫里,他却见陈修淡淡一笑,满不在意地任由方先生等人离去。 这样的情形让白三云愕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方先生一行人一一离去,那方先生见众人忍让,只当做是理所应当,并不如何在意,而那林阙却忽然回转过身形,咧嘴嗤笑道:“谁曾想黑市里赫赫有名的白三云,竟然是这样一个怂货!” 这句话既是为了激怒白三云,又同样蕴藏真心,接连两次忍让,已让他将这白三云一群人看得扁了。 白三云皱了皱眉,继续朝着陈修看去,而陈修依旧一语不发,只默默看着前方的方先生一行人离去。 “我们也动身罢。” 这时候,陈修才淡淡吩咐一声,迈开了脚步。 众人听见这话连连点头,表面上依旧热情如常,心中却暗自有了思量。 “看来这陈修虽然厉害,那被称作方先生的,却还要比他厉害千倍万倍……” 苏灵心头冷笑一声,他虽然惧怕陈修,道过了歉,但其实心中对于陈修的怨恨半点不曾消散,明面上不敢出手,暗地里却欢喜地看他吃瘪。 “那位方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连这能够捕捉神只不足畏境界凶兽的陈修都要如此忍让?若是我能与他结交一番……“ 高大的黑袍人眯起眼眸,他最爱做的便是这一等事,每一个强者,都是他的踏脚石,一步步抬他向更高处。 而那位白三云则想得更多,眯起眼眸低声喃喃道:“看来这陈修……似乎并不是一个只知蛮干的蠢货。” 第两百八十二章 多谢先生 这白三云原本以为陈修一腔热忱,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没有心眼的浑人。 自从经历了这一遭他才陡然惊醒,发觉事实与自己想象地截然不同,这少年并非一味只会蛮干,同样懂得进退。 这才是陈修这一次退让所造成的最大损失。 他可以让人怀疑自己的实力,便是众人认定陈修的实力远远逊色那位方先生也无关紧要,毕竟无论比之方先生如何,在他们眼中陈修的修为都强悍无比,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媲美。 但他不能让人怀疑自己的城府,若是有人知道自己城府深沉,那么便会处处提防,处处小心谨慎。 如此一来,陈修被看出破绽的那一天也便不远了! 陈修的实力绝不弱小,但那是相对寻常修行者而言,这四位黑袍人都是辉煌文明中的佼佼者,是苍蓝星域黑市里的枭雄,陈修的实力虽然强悍,但至多比苏灵强上一筹。 若是当真与白三云交战起来,结果恐怕会很糟糕,陈修获胜的把握一成都没有。 众人心思各异,只有陈修还算平静,实际上这一次退让,他倒并非是忌惮那位方先生的实力。 对于这方先生,他一无所知,既无敬意,也无惧怕,只是陈修行事向来如此,如果今日面对的是年过八旬的孱弱老人,他会选择让步,面对的是这位神秘莫测的方先生,他同样会选择让步,彼此之间,本来没有太大的不同。 对于陈修而言,这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根本不值得被记在心头。 可这段插曲并非无关紧要,反而与之恰恰相反,陈修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威信,都有可能因此烟消云散,许多的努力付诸东流。 周风见到这一幕禁不住有些发愁,但他对于陈修有一种本能般的信任,相信这少年做出的一定会是最优解。 既然陈修选择了退让,那便是这位方先生一定有什么难以想象的恐怖之处,周风相信陈修所做的,一定是再合适不过的最好选择,纵然有可能因此失去几位黑袍人的敬畏,甚至为日后的祸患埋下伏笔,那也是无计可施。 而这一次相遇对于那位白先生而言,自然更是不值得记挂在心头的一件小事,他对于路边碰到的几只蚂蚁自然不会在乎分毫,更不会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在这群蚂蚁中造成怎样的波澜。 人一步踏烂蚂蚁窝,也很少有人会觉得自责,会觉得这蚂蚁窝同样是蚂蚁千辛万苦造就的心血。 “方先生……” 走在前方的林阙忽然毕恭毕敬走到方先生面前,面露笑容道:“百日城,已是近了。” 他身旁一众随从听后,均是目泛精光:“一百个太阳同时照耀的城池,到底是怎样一番奇景?” 那位白先生见状,只是淡淡冷哼一声:“不过是雄浑灵气凝成的“灵阳”罢了,上百个太阳也算不得太多,我家中的老祖中一出手便是千阳齐绽,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盛景。” 众人听后连连附和称赞,一半是奉承一半是真心。 如此片刻,那林阙忽地谄媚一笑,试探道:“不瞒白先生,方才那一行人与小的早有仇隙,可否请先生抬一抬手……将那几个小虫子捏死?” 白先生听后忽然轻轻一声冷哼:“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这一路以来的把戏不成?” 林阙顿时惊得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脸上霎时间失了血色,他是与白三云争锋的人物,此刻却被一句话惊得失了魂魄。 那白先生见林阙这幅神情,却收起恼色,淡淡一笑道:“这一次,便绕过了你,若是还敢再我面前玩这些小伎俩……” 他大袖一挥,忽然狂风大作,无数沙尘席卷,浩瀚的威能绽放,这样的手段让林阙等人骇然失色,心头却狂喜不已。 林阙如获大赦,连忙阿谀赔笑道:“先生明察秋毫,偏偏又宅心仁厚,当真让小的敬佩。” 其余几位随从自然也不是蠢货,纷纷上前阿谀,言语之间,直要将那位白先生吹捧到天上去一般。 只是林阙心头却大为遗憾,这一次没能请得白先生出手,下一次想要杀死白三云,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那白先生见林阙这幅表情,忽然心神一动道:“你这一路上尽心服侍,便是没有功劳也有亏老,待得有了闲工夫,便是随手替你收拾了那几只小虫子也不碍事。” 林阙听后,顿时大喜,满脸红光地跪下磕头:“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白先生见状,只是摇头一笑,这对他实在是一件小事,做与不做,都只看一时心情而已。 他方才念头一动,也便索性答应下来,毕竟人若是想要踩死虫子,也只需要一个念头而已。 只是这样的人物一言既出,便无论如何都会做到,有不认得白三云的随从暗暗叹息一声,只觉得方才那几人的命运被一言而定,着实有些可悲。 来自辉煌文明的几位黑袍人将土着视为蝼蚁,随意拿捏,却不料有一天他们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蝼蚁。自己的命运,便这般轻而易举的有了定夺。 …… 在百日城中抬头仰望,便能看到上百个太阳闪烁辉光。 这光芒并不耀眼,反而显得柔和又古怪,据说在一年以前,这上百个太阳都刺眼、辉煌,自从某一莫名的异变骤生,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陈修知道那异变是什么,一年多以前,他斩杀了那头恐怖的妖魔,因此这上百个“灵阳”失去光辉,变得暗淡柔和。 陈修一行人行走在这百日城中,却反而觉得阴风拂面,遍体生寒。 “看来这座地方虽然神异,但光辉已经褪去了,恐怕我们要空手而归。”苏灵悠悠叹息一声,百日横空的场景虽然震撼,但他没能从中感受到太多的灵气。 “这可是灵阳。” 白三云却淡淡摇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那头妖魔已死,灵阳中蕴含的力量依旧足够让我等受用无穷,这是天大的造化。” 第两百八十三章 再遇 众人听后均是心头一喜,苏灵笑道:“那头妖魔若是活着,岂不是更好?” 却不料白三云听后一声冷笑:“世上造化万千,哪一样不好?能握在手中才是最好。” 他呼出一口浊气,告诫道:“若是那头恐怖的妖魔还活着,这一百个太阳我们只是靠近便要被焚烧致死,更别提寻什么宝贝了。” 众人听得心头一颤,他们知晓那头妖魔恐怖,却不曾想到自己竟连接近百日都做不到。 这一行人都是辉煌文明中的佼佼者,是黑市里煊赫一方的人物,但若是与那头恐怖的妖魔相提并论,那便只像是皓月旁的萤火一般。 “妖魔虽然强大,但不终究是死了吗?依我看来,宇宙中最强大的依旧是我人族。”就在这时,那位瘦弱的老者有些不忿,淡淡道了一声。 “这却是事实。” 白三云听后摇头一笑:“只是击败那头妖魔的,却是我等连望都望不到的存在了,多说也是无益。” 一旁的陈修听后神色波澜不惊,这群黑市中的枭雄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自己口中“望都望不到的大能”就平静悠然地站在他们身边。 他们自然被陈修的强大所震慑,只是陈修既然连那位神秘的方先生都不如,也便更无法与那位斩杀妖魔的古老大能相提并论了。 而陈修,自然也不会揭露这一点,他性格恬淡,不至于非要将自己所做过的每桩功绩都拿着喇叭大声嚷嚷出来,斩杀妖魔的事既然已经过去,那却也不必再提。 不过也辛亏他不曾道出真相,否则不会有太好的结果,黑袍人们会相信陈修实力超凡脱俗,却定然不可能相信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能斩杀传说中的妖魔。 若是陈修当真道出真相,非但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惹来许许多多的怀疑,甚至让黑袍人们质疑陈修如今拥有的力量。 “我们且找个客栈住下,今夜离好好休息,明天再动身。” 白三云吩咐道。 经过连日的长途芭莎,众人哪怕是修行者也有些疲劳倦怠,白三云这言语正是合他们的心意,当即一个个欢声应下。 不过周风素来谨慎,此刻皱眉道:“那位方先生一行人,是否也在这百日城中?” 提起方先生,众人心头均是涌上寒意,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拥有的实力足以令林阙恭敬臣服,让陈修暂时避让。 这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纵然那位方先生与众人没有半分纠葛,但若是抢夺宝物的时候遇到了,那便必定要决出高下。而众人又如何是那位方先生的对手? 更令他们恐惧的,是以那位方先生的莫大神通,是否已经寻到了这百日城中的法宝?若是落后了一步,他们这一趟便算是白来了。 众人原本还想着休息一夜,经周风这一提点才及时醒悟过来,额头上都溢出冷汗。 “恐怕没有休息的时间了,我们的处境很是凶险。” 白三云凝重开口,众人都不是庸才,原先不明白也便罢了,如今经过周风一言,又哪里敢再拖延? 而事实上,他们真正的处境岂止是凶险?简直是九死一生,那位方先生已经对他们生出了杀意,哪怕只是随口一句话而已,但那等存在的一句话,又岂有不应验之理? 方先生让他们活,他们便能活得万分滋润,享尽世间一切富贵荣华,被千人爱戴,万人服饰。 方先生让他们死,他们便要死得凄惨万分,受尽世间一切折磨凌辱,被千人唾骂,万人踩踏。 那位神秘莫测的方先生,便是有这样一言而断他人命运的能为。 如果有立于天幕洞悉一切事情真相的人存在,那么便一定会让陈修一行人快些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这便去那百日之上查探一番,若是那位方先生不在这里便好极了,而若是他在这里……”那位瘦弱的黑袍人说到这里,抬头看了陈修一眼。 与此同时,其余几人也纷纷看向陈修,在他们眼中,只有这位能有与方先生争雄的资格,是进是退,自然要依照陈修的一言而断。 这几道目光中都热切如火,满是期待,黑市中的枭雄们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物,当然不愿在这样巨大的造化前退却,不过有人已经猜到了结果,便轻轻地叹息一声,收回目光。 第一次在苍蓝星域的黑市中遭遇时,陈修选择了退缩。 沙漠中只有一条道路时,陈修选择了退缩。 在他们看来毫无疑问,陈修对于那位方先生颇为忌惮,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与之争抢造化? 而在众人热切目光的注视下,陈修神情,竟依旧平淡如幽潭一般。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之后,他平静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若是遭遇了那位方先生,便与之争抢,与之分出一个高下。” 这话音落下,黑袍人们有的兴奋欢呼,有的愕然诧异。 “难道他并不惧怕那位方先生不成?” 白三云在心中思索,有些拿捏不准:“亦或者,他只是不想丢了脸面,才打肿脸充胖子?” 也有人对陈修的实力全然信任,觉得既然是这位神秘莫测少年说出的话,便一定不会有错,到时遇上了那劳什子方先生,便与之拼个你死我活便好。 至于陈修……他倒没觉得什么异样。 他自然知晓方先生的实力超乎想象的强大,但连尝试都不曾尝试过便轻言放弃,如何会是陈修的风格? 以往遭遇再恐怖的凶险,这少年都会生龙活虎地蛮冲上前,如今进入了所谓的辉煌文明,这样的性格依旧没有变化。 先前两次退让,都是因为没有争夺的必要,意气之争并非陈修在乎的东西。 唯有这一次不同,陈修将要争夺的,是那位古老妖魔留下的巨大造化,屹立于天空之上的一百个璀璨太阳。 他必须要变得更加强大,如此才能在接下来的滔天劫波中安然无恙,这一次,他必须要争抢,而且一定要抢到手不可。 第两百八十四章 秘密 那位方先生固然强大神秘,可又如何强大神秘得过那位创造太古钟的古老大能? 连那头巨大的妖魔都被那位大能封印,玩弄在鼓掌之中,区区陈修,区区方先生,在那等存在面前,都像是路边的蝼蚁,过眼的云烟罢了。 陈修如果连这一关都无法安然度过,在那位方先生面前都要屈膝下跪,那他还如何与那位古老大能争雄,如何祛除脑海中的妖魔,如何找回林询与太上? 陈修并非是蠢货,也并非不知道那位方先生有何等强大,但他肩膀上担负的责任太过重大,哪怕面对洪水猛兽也只有昂首挺胸大步迈前,哪里有退缩的道理? “好!好!好!我等这便动身,管他是什么方先生圆先生!”瘦弱的老者面露一抹凶狠之色,他向来贪婪,此刻心神激荡,目中的凶光更是显露无疑,下一刻似乎怕是陈修见怪,才连忙收起,讪讪笑了一两声。 瘦弱的黑袍人见陈修一副并不如何在意的模样,心头才微微一定,暗道这少年果然愚蠢好骗,不需要花费太多工夫。 不过事实上,这瘦弱黑袍人的神情自然被陈修看在眼里,只是他本就不如何相信这瘦弱黑袍人,此刻自然也不会因为他面目的凶狠而惊诧,而若是这黑袍人当真悲天悯人起来,那陈修才要好好诧异一番。 “夜晚时百日光明暗淡,反而不如白日一般凶险,我们乘着夜色动身,正是再好不过!”白三云也开口,话音落下之后,众人又齐齐看向陈修,一行六人同行到现在,一切事情的决定权都交在了陈修手中,四位来自黑市的枭雄,都任这少年马首是鞍。 见陈修微一点头,四位黑袍人齐齐心头一定,异口同声道:“我们这便动身!” “前往太阳的通道共有三条,我们拢共六人,最好两人一组,分头打探,最后再在太阳上集合。”白三云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顿时都目光热切地望向陈修。 他们自然渴望与陈修同行,跟在这神秘莫测少年身边,便等于安全的绝对保障。 陈修被他们盯得心头发毛,轻轻苦笑了一声,他自然不会与这几位黑袍人同行,而是选择了周风。 黑袍人们见状倒也并不如何意外,那位瘦弱的老者笑道:“如此甚好,陈小友是我等一行人里的最强者,也能照拂周风一二。” 但他心中却是冷笑一声,恶狠狠看了周风一言:“你这该死的小子,倒真是会巴结……不过你也只能现在得意了,用不了多久,陈修这该死的小子便会被我骗得神魂颠倒。嘿嘿,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再嚣张。“ 他自己擅长巴结营私,便理所应当认定所有人皆是如此,其实陈修与周风肝胆相照,本没有他想象中那般苟且与卑鄙。 一行六人分好了队列,“最强”的陈修与周风一组,其次的白三云与苏灵一组,那瘦弱老者与一向沉默寡言的肥胖老者则是最后一组,这是按照实力来划分,尽力让每个队伍的实力都更加相近。 “这样的分法虽好,可惜还是不够尽善尽美。” 瘦弱老者微微一笑道:“陈小友一己之力,便抵得上我等五人相加,便是周风与他一组,那三组之间的实力也算不得平均。” 话音刚落,那肥胖的老者顿时一声冷笑,似乎很是为瘦弱老者的殷勤阿谀不齿。 “怎地?你对老夫有什么意见不成?”瘦弱老者一声冷笑。 那肥胖的老者向来沉默寡言,此刻剑拔弩张,却也只淡淡道:“闭嘴。” “混账!” 瘦弱老者勃然大怒一声呵斥,他在陈修面前谄媚讨好,可在其他人面前却也是黑市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如何忍得了这等态度?辛亏白三云闻言调和,才冷哼一声,收起了怒火,只是冷漠道:“这厮瞧不起我,我却也不愿与他同行,受这鸟气。” 白三云见状一声苦笑:“那你与我同行便是,让青铜道兄与苏灵同行也便是了。我等既是同来这封魔星,自应当和和气气,千万莫让他人看了笑话。” 瘦弱老者听后瞳孔骤然一缩,三组之间的实力虽然并不平均,但大体是按照一强一弱来划分。 这瘦弱老者向来自视甚高,认定自己只比陈修与白三云矮了一头,而眼下白三云这样的分发,岂不是默认自己比那位被称作“青铜道兄”的肥胖男子弱上一筹? 若是常人被这样轻视,定然会勃然大怒,可这瘦弱老者却是欺软怕硬的性格,在弱小者面前他肆无忌惮、暴戾凶悍,可一旦遇上强者却又唯唯诺诺,因此竟按捺住了怒火,眸光闪动着住嘴不言。 陈修见状,倒是忍不住朝那名叫青铜的肥胖黑袍人看了一眼,他心中其实早便对瘦弱老者不耐烦极了,只是懒得开口而已,他这人便是如此,其余人再如何阿谀奉承都是无用,结交好友,更注重本心与脾性。 瘦弱老者察觉到陈修的目光,禁不住心头怒火汹涌,更生了几分嫉妒,他自以为交好陈修,可每每比不上周风也便罢了,如今竟连白三云与那位青铜都有了后来者居上的趋势,他心中素来自负聪明,可如今绞尽脑汁,竟也讨好不了这“愚蠢”的少年人。 “实在不行,我便将‘那个秘密’交给陈修,如此一来,或许便能得到他的青睐,从而与他推心置腹,最后再狠狠踩上他一脚……” 瘦弱老者眸光闪动,似乎正在做什么巨大的决心,可事到临头却又有些犹豫,摇了摇头,跟着白三云去了。 这一场争争抢抢、勾心斗角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一行六人,拢共分成三个小队,分别从三条道路踏上太阳。 陈修与周风所选的,乃是三条道路中居中的一条,这条道路最是耀眼与炽热,哪怕是在夜晚也能感受到灼灼的热气。 “小心。”周风抬头仰望,只见天空上太阳璀璨,热气腾腾,忍不住凝重道。 第两百八十五章 好大的气魄 陈修轻轻点头,他伪装得实力无比强大自然有许多便利与好处,但同时也有坏处,这条道路显然是三条中最凶险的一条,自然也便轮到了身为“最强者”的自己头上。 享受得越多,承受得也便越多,陈修多了许多话语权,但在危急关头,自然也便要由他这个“个高的”来顶住塌下来的天幕。 不过危险往往伴随着危机,越是凶险,得到的造化也便越是丰厚,此行是福是祸,眼下可还说不清。 有雕刻着古朴花纹的阶梯延伸向天幕,抬头望去不知几千丈,这便是三条通往太阳的道路之一。 两人刚刚踏上阶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唤声:“不要上去,不要上去!” 陈修与周风回头看去,原来是两个中年大汉快步走来,满脸汗珠,一副匆匆的模样:“这天梯已经登不得了,两位不要莽撞,自从一年半以前那场大变之后,凡人登上这天梯的,一个都没能回来。” 陈修眯起眼眸,摇头失笑了一两声。 一年半之前,那头妖魔还没有被自己杀死,这上百个太阳便成了百日城居民的造化之地。 那妖魔虽然凶悍,但对自己的子民还算照拂,偶尔有弃之不用的废弃灵液,便任由百日城的居民拾取,成了百日城居民的一场大造化。 而在那头妖魔被自己杀死之后,自然不可能再有多余的灵气赐予,这上百个太阳因为无人操控,反而成了贻害无穷的祸患。 不过那是对于封魔星的土着而言,对于陈修这等天外来客,若是妖魔还活着反而会被灵阳全力驱逐,眼下妖魔已死,余下的凶险有限,反而成了他们最好的机会。至于妖魔还活着时候的废弃灵液,对于陈修这等境界的修行者来说却也无用。 说来实在好笑,因为眼界与修行的差距,对于陈修等人的天大造化,反而成了普通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还请诸位回去罢,我两人已有把握。”陈修朝着那两位大汉温言笑道,若是白三云等人见了这两人挡路,定然会大发雷霆,更有甚者,便是痛下杀手也非不可能,但陈修感激他们的劝告之情,因此也温言回应。 那两位大汉面面相觑,旋即扼腕叹息道:“我们两人不通修行,能做的也只有劝告两句而已……你们既然执意寻思,我两人又如之奈何?” 他们第一句话嘴硬,可旋即又叹息一声,哀声道:“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大好少年就此走入死地,当真让人可悲可叹!” 陈修听后诧异:“还有其他人也登上过这阶梯吗?” “自然是有的。” 两位大汉叹息一声,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样的凶险都有人心甘情愿去冒,两人自然悲叹,却又无能为力,叹息着答道:“几乎每三日便有一行人踏上天梯,有的是我百日城中人,还有的来自周围的其他城池、村落,甚至有人自称是什么天外来客……只是上这天梯的虽多,回来的却一个也无。便在今天早些时候,便有一行人踏上了这天梯,其中有一位叫什么方先生的很是凶悍,我两人好心提醒,却……唉……” 陈修面色微变,这才发现这两位大汉竟各自失去了一条手臂,其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痕,显然才刚刚失却不久。 “你们失去了手臂,却依旧肯出言劝告吗?”陈修有些动容,这两位大汉虽然不曾修行,但这份心肠却令人动容。 “那位方先生砍下我们手臂之时,曾告诫我们不许再来这里碍他的眼……只是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大好生命去送死,又于心何忍?” 其中一位大汉叹息一声:“我等自然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不过是无用功,敢上这天梯的,哪个不是胸有成竹的英雄好汉,又岂会听我们两个多费口舌,只是……唉。” 两人长吁短叹,神色都很是凄楚,陈修见状道:“你们且稍后。” 他跳下天梯,伸手一指:“且让我来为你们修补断臂。” 陈修额头溢出冷汗,全身灵气飞速消逝,哪怕对于陈修而言,修补断臂也是极其耗费灵气的法子,但他为这两人的浩然正气所动容,非要出手相助不可。 那两位大汉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一片,残缺手臂上的伤口忽然奇痒难耐,可又偏偏觉得愉悦舒适至极,对望一眼,均是大喜过望。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剧痛在两人浑身上下席卷,两位大汉痛得满脸汗水,忍不住瘫倒在地,身躯抽搐,原本将要长出的手臂也轻飘飘掉在地上。 “这时那位方先生留下的后手!” 陈修面色微变,忍不住道:“好狠毒的手段。” 这两位大汉本是一片好心,那位方先生嫌其多嘴,砍下他两人各自一条手臂已是罪大恶极,如今竟还留下这等惨无人道的后手。 在两人断肢之上还有残毒,若是放任不管也便罢了,而若是有人想凭借法力施救,那么这两位大汉便要遭受筋骨寸断的残忍刑罚。 除此之外,这残毒还带有索敌之效,方才出手救助之时,恐怕连陈修自己的面貌也被那位方先生记住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那两位大汉忽然目露绝望之色,气喘吁吁道:“我早便该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其中一人抬头望向陈修,苦楚道:“那方先生临走之时,曾说过我等出言叨扰只是小惩,但若是对他的判决有什么异议,那才是天大的罪过……他说他是天上的神只,一行一言都是圣旨,他做下的决定,老天爷都更改不得。” “判决……” 陈修眯起眼眸,喃喃出这两个字。 “那位方先生,倒真是好大的气魄。” 一抹冷意在他眸中一闪而过,对于那位曾有过两面之缘的方先生,他原先既谈不上好感,也没有什么厌恶之情,如今却只恨不得一拳将他轰杀成渣。 第两百八十六章 灵阳 “走罢。” 陈修将两位只剩哀嚎力气的大汉搀扶回了屋子,安顿完毕之后,转头朝着周风淡淡道出这两个字。 随着这两个字的落下,周风竟霎时间觉得遍体生寒,哪怕知道陈修话语中的寒意并非针对自己,也忍不住心在发颤。 他原本还想规劝陈修隐忍,但听到这短短两个字中的冰冷寒意,早已想好的话顿时堵在了嘴里,难以道出一个字。 “是了,谨慎虽好,但若是这种时候都独善其身,还算什么大好男儿。”周风心头激荡,跟在了陈修身后,他向来小心谨慎,但也并非没有气魄。 那位方先生固然神秘强大,这场战役固然艰难,但既然陈修发了做出了决定,那便只有昂然踏步而已。 那两位大汉看着陈修的背影,禁不住苦楚叹息,似是在惋惜两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但恍惚之间,他们看着陈修与周风渐行渐远的背影,竟突兀觉得这两人与以往赴死的千人万人决然不同,忍不住轻轻道了一声:“小心。” 这声小心意义重大,短短的两个字,却代表着无限的认同。 以往踏上这天梯的,不知有几千几万人,目送每一个离去时,这两位大汉都长吁短叹,“小心”这两个简短的字符,是他们唯一说出口的一次。 这代表着他们心中存在着对于陈修与周风能够平安归来的希望,他们已经见识了太多的惨剧,自以为早已经麻木不仁,不可能再生出期待,但从这只有短短一面之缘的少年人身上,他们却找到了遗弃已久的情绪,既忐忑又期待,既恐惧又盼望。 目送着陈修与周风头也不回地离去,其中一位大汉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觉得他们能够平安回来吗?” 另一位大汉长叹一声:“我们这等肉眼凡胎,又如何能够看得清仙人胸腔中的海洋?” …… 天梯蜿蜒向天际,像是一条流淌的溪水,诗中云:“黄河之水天上来”,这蜿蜒的阶梯正像是自天幕倾斜的潺潺小溪。 陈修与周风的脚步都极快,只是越到后来,周风的脸色便越是难看,难以抵挡周围的腾腾热气。 灵阳虽然并非真正的太阳,但热力与光芒却逊色不了太多,相距得近了,哪怕以周风的修为也有些难以忍受。 陈修一声不响地催动灵气,护佑周风周身,后者见状顿时感激道:“陈兄不必如此……稍后我支撑不住,先行下去便是。” 陈修的行为让他又是感激又是担忧,这灵阳中危机重重,再加上那位虎视眈眈的方先生,实在不宜再多损耗灵气。 陈修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但目中的坚定却让周风大受动容,只觉浑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若是我能再变强些……便是没法帮上陈修太多,也不至于拖他的后腿……”周风心头黯然,他不敢企及修为天翻地覆追赶上陈修,但至少也不愿意每时每刻都受人照拂。 陈修虽然从不曾抱怨、嫌恶,但周风在自己的祖星时毕竟也是名震一方的枭雄人物,其能够在他人的羽翼下度过一生? 他与林询毕竟不同,两人同样渴望变得更加强大,但林询从凡俗便被陈修提携,因此从不曾在陈修身上察觉到屈辱或不安。 陈修自然知晓周风心中所想,却不知晓该如何是好,不过或许周风这样的心思也没有什么坏处,觉得屈辱,才能竭尽全力修行,在陈修看来,这只是林询与周风性格的差异,称不上谁好谁坏。 “将要到了。” 又行了一段路程,陈修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已经渐渐到达天梯的顶端。 只需一抬头,便能看到百日齐绽,辉煌的光亮夺人眼球,这样的奇景寻常人难以想象,也只有摘星坠日的修行者才有这等际遇。 “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周风警惕地扫过四周,周围并无人烟,只有很久远的战斗痕迹,细微得几乎要湮灭的灵气波动。 “那位方先生不在这里。” 陈修目光扫过四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迈步踏入了第一个灵阳。 在进入灵阳的一刹那,灼热的气浪顿时扑面而来,哪怕是陈修也不得不耗尽全身修为才能勉强抵御,周风更是觉得浑身上下几欲要燃烧起来一般,哪怕有陈修庇护也难受至极,但他好歹心性坚定,竟然一咬牙硬生生支撑下来。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灵阳中的景象,在这灵阳之外,还只有细微的战斗痕迹,但这才只是踏入第一个灵阳而已,陈修便看到一具具尸体横陈,无数残肢断臂肆意洒落,到处是断壁残垣,空气中的血腥味令人想要作呕。 毋庸置疑,这个灵阳之中一定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大战,有些很是久远,有的则显然是最近才留下。 “这第一个灵阳已经枯竭,想必其中的宝物已经被其他人取走。”周风谨慎地观察过四周,最后皱起眉头道。 这样的情形,倒也没有让陈修失望,事实上,这正在陈修的料想之中。 自己眼前所处的,才只是第一个灵阳而已,蕴含的凶险极其有限,土着世界中也不乏能人异士,最终虽然艰难,还是闯过了这一道难关。 越是往后的灵阳,蕴含的能量便越是恐怖,蕴藏的造化也便越是惊人,那才是陈修这等“天外来客”的目标,他们的力量更加强大,目光自然也更加长远。 “只是不知,那位方先生已经到达了第几个灵阳……” 周风皱起眉头,神色有些急切:“我们快追!” 眼下是争分夺秒的时候,若是去得晚了,恐怕此地的一切都要被那位方先生收入囊中。 也幸好陈修一行人是在今晚动身,若是明天早上才姗姗来迟,那留给他们的便只剩下残羹剩饭而已。 陈修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只是他眸光之中隐隐有些古怪。 自从踏入这灵阳的一刹那,他便突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是细小,却很是清晰。 第两百八十七章 争渡 “咚咚!咚咚!” 细微的心跳声此起彼伏,竟连陈修都压抑不住,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却情不自禁,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这样的情形还是头一遭,陈修不知缘由,或许是此地太过凶险,又或许藏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天大造化。 摇了摇头,陈修长长吸了一口浊气,与周风一同踏入了第二座灵阳。 这第二座灵阳中的景物与第一座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断壁残垣,依旧是尸体裸露,依旧是残缺的肢体漂浮,血腥气息弥漫。 “来晚了一步。” 陈修摇头,继续踏上第三座灵阳。 一路上周风有些沉默,为这样的杀孽而触目心惊,忍不住道:“难怪那两位大汉会对我们苦苦相劝,这样的惨剧,他们已经目睹了何止千次万次?” 看着一个个生命黯然陨落的滋味并不好受,在这断壁残垣中,周风竟觉得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在修行路上争渡,本就是如此。”陈修看得很开。 世上追名逐利者千千万万,其中大多呈了无名的尸骨,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有人无数前仆后继,只为了一线渺茫希望。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路,陈修与周风也是行人。 终于踏入第三座灵阳时,陈修与周风顿时有些心惊,只见四野一团团尸体堆积、在半空中漫天漂浮,浓郁的血腥气息肆意弥漫。 他们原本以为庆幸到了第三座灵阳时会有所好转,却不料尸体的数目反而更多,哪怕是陈修这等早已见识过无数尸山血海的人物也禁不住心惊肉跳。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那头巨大妖魔留下的宝物,可这宝物却害得无数修行者家破人亡,孰是孰非,都已经说不清了。” 陈修叹息一声,没有什么时间供他感慨,探查完毕之后便继续进入下一座灵阳。 越是行走,陈修的心跳便越是加快,让他脸色禁不住变幻。 “身体不舒服么?”周风关切问道。 陈修摇了摇头,他浑身上下精力澎湃,气血更是充盈雄浑,只是心跳在忍不住的加快罢了,这绝非是什么身体有恙,非要说来,这样的状态反而能让他反应迅捷快速,陷入一种莫名的亢奋狂热气氛中。 然而世间最恐怖的便是未知,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便像是炸弹的倒计时,咚咚、咚咚,等待着将什么东西怦然炸开,炸得鲜血淋漓。 来到第四座灵阳,依旧是同样的场景,尸体的数量只多不少,造化的迹象却是半点也无。 “这几具尸体还有温度。”周风忽然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查探几具尸体,道出了这样一句话。 陈修神色一凝,上前查看之后,发现这几具尸体才刚刚死去不久。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几人生前的灵气都很是强大,强大到丝毫不逊色与白三云。 “是与我们一样的外来人。”周风凝重道。 “杀他们的……” 陈修喃喃着闭上眼某,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强悍气息:“是方先生。” 在那两位大汉的断臂上,陈修感受到过与之类似的气息,因此可以断定下这毒手的,定然是那位方先生无疑。 “每一具尸体,都只用了一招……”周风惊讶地开口,每具尸体上的伤痕都只有一道,显然这几位实力足以媲美白三云的强悍修行者,竟只是一个照面便被那位方先生击杀。 “此人的修为,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周风不得不感叹,这样的手段超凡脱俗,除去那头妖魔与制造太古钟的大能之外,这位方先生已经是周风生平所见的最强者。 “可惜。” 陈修轻轻感叹一声。 周风知道,陈修感叹的是这方先生空有一身修为却不用在正道,恃强凌弱、一言不合便杀人性命,这样的人空有一身实力也是无用。 不过无论如何,这倒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发现,那位方先生既然在这里动过了手,那便说明两方人马之间的距离,已然不远。 陈修原本对于那位方先生并不如何在意,可经过那两位大汉的一遭,此刻竟有些期待起来。 “咚咚、咚咚!” 他的心跳似乎陡然间再度加快,一时间竟显得剧烈,像是雷鸣,又像是战鼓被敲响。 陈修自然知道自己的实力比之白三云尚有不足,更远远及不上那位神秘莫测的方先生。 但最让他激动的,便是这样胜负悬殊的战斗,无论面对怎样的庞然大物,他都敢昂首挺胸,慷慨迈步。 无论那位方先生有多么强大,他都非要与之一战,决出一个胜负不可。 他向来是这样一路走来,在土着世界时,他敢与传说中的神只交战,朝着被供奉在神龛上的人物悍然挥拳,如今面对所谓辉煌文明中的鼎鼎大人物,他同样不会退缩,要坦坦荡荡,决出一个胜负。 曾有无数人斥责他莽撞,曾有无数人觉得他必死无疑,但他便是如此撞的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这样的一腔孤勇看似愚蠢,但若非如此,他也绝不可能从故乡里的普通凡人成长到如今这一步。 这些所谓的土着星球,至少还有修行文明存在,陈修却是从头开始一步步迈前。从离开地球,开始修行的那一天算起,才不过六七年而已。 短短六七年间,他便完成了寻常人数千数万年都无法完成的天大跨越,这与他看起来莽撞的为人处世分不开关联。 他是非常之人,非常之人,自然要行非常之事,否则庸庸碌碌沦落于众人,也便不会有这一路走来的许多故事。 “这是第五座灵阳……” 陈修与周风在第五座灵阳里停下了脚步,端详四周,依旧是断壁残垣,尸体遍布。 但陈修脸上却露出激动与振奋的神色,呼出一口浊气道:“近了。” 他能够感觉到,那位方先生的位置已然近了。 在他身旁,周风神色有些紧张,他虽然信任陈修,但接下来这一战实在太过凶险,以至于哪怕以周风的心性,都不由有些提心吊胆。 第两百八十八章 非去不可 紧接着踏入第六座灵阳,陈修碰到的却并非是方先生,而是那位肥胖的黑袍人。 陈修还记得这位肥胖的黑袍人,他向来不喜欢言辞,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表态。 曾经黑袍人们想要灭沙岭族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后来陈修力排众议的时候,他同样没有表态,而是那位居心叵测的瘦弱老者趋利避害,站在了陈修这一边。 他唯一一次表露态度,是那位瘦弱黑袍人对自己阿谀谄媚时,他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也正是因为这声冷哼,让陈修记住了这个人。 如今他正躺在第六座灵阳中,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到处是伤痕,灵气衰弱,失去了气力。 毕竟是同行一场,陈修从怀中取出疗伤丹药,正欲喂到那位肥胖的黑袍人口中时,后者却睁开虚弱的眼睛,缓缓道:“不……不必了。” 陈修听到他的声音厚重低沉,其中却缺乏生气,显得死气沉沉。 “我自己的伤势,我自己知道。” 肥胖黑袍人看向陈修,忽而笑了:“我好后悔。” 陈修默然。 “我好后悔……” 他说完之后,忽然剧烈地咳嗽了一两声,紧接着才有气无力地道:“我后悔自己这样怕死。” “曾经看着他们杀人时,我心头不忿,却没有出手阻止,甚至连说一句话都不肯,如今该死的轮到了我,果然没有人来为我说一句话。” 陈修沉默不语,脑海中又回想起了在沙岭族的一幕幕,这位肥胖的黑袍人看来也有一颗不忍的心,只是他不曾像陈修这般付出行动,选择了缄默。 “我向来小心隐忍,泰山崩于前也不动神色。你可知昨天他谄媚于你的时候,我为何要冷哼一声?”肥胖的黑袍人脸色苍白,勉强提起几分力气。 陈修摇头,这也是他的疑惑不解处,这位肥胖的黑袍人向来小心谨慎,如何只听了几句谄媚的阿谀便要露出破绽? 肥胖的黑袍人苦笑一声,继续道:“那并非是因为我瞧不惯别人的阿谀……说来惭愧,那是因为嫉妒。” “我嫉妒你。”肥胖的黑袍人看向陈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这生命尽头的时分,这位素来沉默寡言的黑袍人终于打开了心门:“我嫉妒你,嫉妒你敢仗义执言,嫉妒你的慷慨激昂,嫉妒你的少年情怀……也有同样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但每一次,我都选择了忍耐,选择了逃避。” 他又咳嗽了两声,苦涩道:“这便是我的下场……如果当真有来世……当真有再活一遭的机会,我再也不做章志成,我也要做陈修。” “这世上如何会有来世?” 陈修叹息一声,今生来世之说虚无缥缈,无法抓住。 章志成沉默半晌后道:“是……是……” “来世虚无缥缈,不如把握住今生。” 陈修悠悠开口,将疗伤丹药喂如章志成口中。 “不必白费功夫……” 章志成苦笑一声,他很清楚自己的伤势,生命力连带着灵气一起流逝,早已经无力回天。 但就在话音落下的一颗,他的瞳孔忽然骤然一缩,脸色霎时间从苍白变得红润,他露出恍惚,露出不可置信,更露出欢喜:“这……这……” 这样的怪事还是头一遭,他分明已经确信自己必死无疑,可生命气息却只是下一刻便再度变得雄浑。这让他万分的惊讶与震撼,旋即才想到以陈修的神秘,自然会有来自更高层次的丹药。 不过事实上,这疗伤的弹药倒并非是来自“更高层次”,而是陈修游历在土着世界中搜寻得来,这世上并非只有高处才风景独好,若是如陈修这般俯下身子,便可以发现土着世界中也有许多神异难以想象的造化。 章志成心头的激动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忽然爬起,朝着陈修郑重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先生活命之恩,在下永生永世不敢向往,愿为奴为婢,听后先生差遣。” 他这是发自真心,章志成素来小心隐忍,但在生死之中走一遭才霍然醒悟。 “我不需要什么奴仆。” 陈修摇头,微笑道:“我只需要朋友。” “朋友……” 章志成喃喃这两个字,有些茫然,他的实力本就远远逊色于陈修,从不敢与之攀谈,如今受了这样的恩赐,却如何敢自认陈修的朋友?只恨不得粉身碎骨来报答。 陈修笑道:“你只需要记住方才说过的话,便是我的朋友。” 章志成听后,又是恍惚,又是欢喜,便是陈修不提,方才说过的话又怎么可能忘记?重新走过这一遭,才发现以往的日子都是白活了。 “你是被谁伤的?”陈修问道。 “正是那位方先生。” 提起这个名字,章志成的脸色瞬时间有些凝重,眼眸深处,甚至流露出一抹惊恐:“一招,他将我伤成这幅模样,只用了一招。” 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哪怕是现在,章志成也依旧心有余悸。 章志成转过头来,看着陈修凝重道:“先生,你也快些回去罢……那方先生似是受了林阙的教唆,要对我们干净杀绝,若是遇上了,恐怕你也……你也……“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意义却显而易见,章志成显然不认为陈修会是那位方先生的对手。 这还是他以为陈修实力当真远远超过白三云的情形下,若是知道陈修的真实下位,他恐怕无论如何都要拦下陈修,制止他去送死。 而陈修听后,却只是洒然一笑:“放心罢,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他叫章志成放心,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并非是“我有把握”,而是“我非去不可”。 那是因为陈修不喜欢撒谎,他的确没有把握,也的确非去不可。 “对了。” 陈修忽然想起,朝着章志成问道:“白三云不是与你同行么?他又去了哪里?” “白三云……” 章志成语罢,忽然长长一声叹息:“他的手段,着实不是我可以想象,竟然从那位方先生手中逃了出去。” 第两百八十九章 弃你而逃 “他弃你而逃了吗?”陈修皱眉。 六人分成三组,每组一强一弱两人,自是为了互相照料。那白三云一见不敌便怯懦地独自逃走,这实在不是大丈夫的行径。 章志成听后却叹息一声:“这原也怪不得他……我以往行事怯怯懦懦,与他原本没有什么交情,他弃我而去,也是理所当然。” 陈修却不置可否,且不提有无交情,结伴同行,本应该扶持才是,这是原先便已定好的约定。 更何况便是真有交情,以那白三云的性格,便不会弃友而逃了吗?依陈修看来,也不见得。 “陈兄……” 走了一段路程,那位章志成忽然怯怯懦懦地开口:“回去的路,似乎不是这一条。” 陈修笑道:“我本就不是要回去。” 章志成微微一怔后变色道:“陈兄……并非是我多嘴,只是造化虽好,性命留在手中才最是紧要……那位方先生可还没有离去。” 陈修恍然,看来这位强大的黑袍人倒真是被那位神秘莫测的黑袍人打怕了。 他却摇头一笑道:“我此行,也并非是为了争夺造化。” “那你……” 章志成脸色又是一变,沉思苦想后豁然开朗道:“难道你是想与那位方先生结盟?” 章志成细细想来,这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能得到方先生这一强援比什么都要珍贵。 豁然开朗之后,章志成的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若是当真发展到那一地步,自己岂不是要向那位大仇人俯首称臣?居于人下? 但他脸色虽然难看却不敢发作,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是陈修的决定,他又有什么资格反驳? “正是。”听到陈修道出这两个字,章志成的脸色顿时更加惨白,只觉得霎时间天昏地暗,他原本以为从地狱里走过一遭之后已是柳暗花明,却不料转瞬间又身陷炼狱。 在这时候,他反而只恨不得自己死在那位方先生手中才好,才免得遭受这等耻辱。 正在这时,却听陈修悠悠继续道:“我的确是要找那位方先生,只是并非要找他结盟。” 章志成听后微微一怔,一旁的周风则露出一抹苦笑,已然猜到了陈修接下来的话。 “他欠下的债太多,我要去帮他偿还,送他上路。” 这话音落下,一股森然的杀机顿时迸发开来,这杀机让章志成先是一怔,紧接着狂喜。他原本颇为害怕遇上那位章志成,可经过刚才陈修卖的关子,如今竟觉得只要不必做那位眼高于顶混账的手下,便是被碎尸万段都好。 哪怕是早有所料的周风,听到这声音中蕴含的杀机都不由心头一寒,暗自担忧与心惊。 好在无论他们的心情如何,都无一人劝阻陈修这胆大包天的计划,哪怕明知道此行活着归来的把握渺茫到难以计算,他们依旧只是担忧,只是恐惧,却无一人想着逃走。 周风自不必多说,一路走来,他本就对陈修全身心的信任,便是刀山活该也敢跟在闯一闯。 而章志成在生死中走过这一遭,顿时觉得整座世界都变得不同,他原先太过谨小微慎,如今只觉得偶尔疯狂一次也不妨。 章志成主意既定,自然也不再犹豫,强压下心头恐惧,狠狠咬牙道:“方先生想必还没走走远,我们快些赶上,想必还来得及。” 陈修点了点头,众人加快脚步,转眼之间,便来到下一座灵阳。 可当陈修到达这一座灵阳之时,依旧只见到断壁残垣一片,浩浩荡荡的能量都已经消散殆尽,那位古老妖魔留下的巨大造化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只是着一座灵阳中的尸体却少了太多,想来土着世界中极少有人能走到这里,他们的修为与能力都有限,终究不可鞥如陈修与方先生等人那般强悍。 土着世界中固然有天骄无数,有许多隐藏的隐秘,但论起真枪实弹的修为,终究还是辉煌文明的修行者更甚一筹。 这是因为辉煌文明接触到的世界更为广阔,能与更大疆域的强者交流,这是变强的最快路途,如土着文明这般固步自封终究只能沦为历史的尘埃,风平浪静时自然安然无恙,可若是暴风雨到来,这艘小小的舟船便必定要倾覆。 如此接连数座灵阳,陈修均是一无所获,所余下的唯有断壁残垣,依旧琐碎的尸体而已。 不过每踏入下一座灵阳,见到的尸体便越是稀少,显然已经渐渐不是土着文明可以踏足的地方。 在踏入第十七道灵阳时,竟然一具尸体都没有见到,入目而来的,唯有一片空荡荡的断壁残垣。可惜其中蕴含的庞大能量同样无影无踪,什么也不剩下。 “想必此地的造化,是被后来者取走了,而取走这份造化之人未死,而是继续进入了下一座灵阳。”周风端详一番后道。 陈修点头道:“只是不知,拿走这造化的是否是方先生。” 章志成恶狠狠道:“十有八九便是那个恶贼!”他既已经决议要与方先生拼个你死我活,言语之中自然也不再客气,将心头的愤怒与暴戾肆意发泄出来。 “我们快些赶上。” 陈修吩咐一声,加快了脚步,飞快踏入下一座灵阳。 只是这第十八座灵阳中依旧是空无一物,方先生不知所踪,造化也早已被人捷足先登。 “这位方先生的手脚好快……” 章志成忍不住感叹,这些灵阳可不是信手便可拈来之物,能困住这座世界天骄无数年的造化绝非凡俗。 但在那位方先生面前,高耸如泰山五岳般的山峰也可以轻易攀爬,激烈如海水翻滚般的波涛也可以信手挥散,其修为与战力实在太过惊人了。 “真想要知道,他到底是宇宙中哪一座势力的弟子……难道是我苍蓝星域的圣子?亦或者来自其他辉煌文明中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 说这话的时候,章志成眼眸里闪过艳羡,无法不艳羡,那样的出身等于出生便能伸手摸到太阳。 第两百九十章 方先生的手段 章志成的话一是艳羡,二则是为了提醒陈修。 方先生着实是棘手到极致的硬茬,而这硬茬与方先生背后的势力想必,却是小巫见大巫。 方先生的强悍,不过是这一宇宙神秘势力的冰山一角,是显露出的一点缝隙。 若是陈修一行人当真运气好得能够斩杀那位方先生,那么他要迎接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报复,一头蛰伏于宇宙中的庞然大物的滔天报复,那才是真正的狂风暴雨,如陈修这般的小小舟船一瞬间便要倾覆。 章志成见陈修听了这句话之后脸色依旧未变,心头才放松下来,暗自道:“看来这陈修背后,果然也有着极为不菲的势力,足够不惧那位方先生背后的存在。” 若是让陈修知道了章志成的想法,恐怕非得哭笑不得,他不惧那位方先生背后的存在,自然并非因为自己背后也有什么劳什子势力,而是单纯的虱子多了不要,帐多了不愁。 光是脑袋里,便蛰伏着一尊诡异妖邪的恐怖凶魔,更别提那位虎视眈眈的古老大能。 与这些迫在眉睫的危机相比,方先生与他背后的势力还需往后靠上一靠,要让陈修的数不胜数,须得排队一个一个来。 众人马不停蹄赶到下一座灵阳,心下都有些紧张与期待,与那位方先生对决,让他们又是激动又是恐惧。 可是到达第十八座灵阳时,依旧只见断壁残垣一片,其中绝无人烟,灵阳里蕴含的恐怖能量也被捷足先登。 “果然是那位方先生!” 周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残留的灵气波动,略一感应,便知晓这灵力的主人正是那位方先生。 “他的动作好快……”章志成忍不住皱起眉头,一行三人已经展开全速,哪怕因为周风实力较弱,有所拖累,可也不应该处处来晚一步。 这只能说是那位方先生的动作太快,他的实力强大,行走在这凶险的灵阳之中,只像是如履平地。 “追!” 陈修轻轻吐出一个字,神色冷峻。 众人咬牙,不顾灵气的飞速赶路,可哪怕如此,当来到第十九座灵阳时依旧未曾发现方先生的踪迹。 “又是来晚了一步。” 章志成长出一口浊气,凝重道:“那位方先生到底有什么手段?难道这座灵阳是他锻造的吗?” 哪怕知晓方先生的实力有何等恐怖,章志成也忍不住惊诧,这样的事不符合常理,太过古怪了。 “恐怕是他背后势力留下的什么宝物或法门。” 陈修猜测,方先生哪怕实力强大,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将一座太阳中的能量全部萃取,但若是他背后的庞然大物动了心思,那便并非没有可能了。 纵横宇宙的庞然大物,拥有难以想象的浩瀚威能,手段通天彻地,超乎人的想象。 三人来到第二十一座灵阳,却依旧一无所获,这一次他们也不再抱怨,只是静默凝重地继续赶路。 第二十二座、二十三座、二十四座…… 众人越走越远,可当行走到第五十座灵阳的时候,竟依旧一无所获。 章志成用袖子拂去脸上的汗珠,脸色难堪到极致,第五十座灵阳便像是一座大火炉,哪怕是他也有些支撑不住,忍不住开口道:“那位方先生每吸收一座灵阳的能量,便会变得愈加强大,我们……当真能是他的对手吗?” 章志成自然相信陈修的强大,只是眼前所见实在震慑他的心神,让他忍不住萌生退意。 陈修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怕了,你且先行离去便是。” “谁说我怕了?”章志成被陈修一激,顿时豪气盈胸,恶狠狠道:“大不了便是一死,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他说完之后,禁不住微微一怔,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自己口中。 他向来隐忍小心到极点,这等“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还是头一遭,此刻说完之后,禁不住心头揣揣,竟羞愧得脸色通红。 却听陈修笑道:“好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章志成原本心头揣揣,甚至隐约有些不安,听陈修说完之后却忽然豪气满怀,哈哈大笑,原本忸怩的姿态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众人越走越远,渐渐来到第六十三座灵阳,那位方先生的踪影迟迟不见,却碰到了其他的修行者。 共有一行六人,身躯肆意散落在地,地上到处是鲜红的血液。 陈修神色凝重地端详一番:“此地显然经历过一场大战。” 他的眼力不凡,只一眼便看出这六人实力强大,甚至已经媲美“神只不足畏”境界。 而他们身上的伤口,依旧只有一处。 “全都是一招毙命。”陈修神色凝重。 “杀他们的……”周风声音有些沙哑。 “是方先生。”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凝重地开口。 这样的事实有些令人心悸,哪怕强大如章志成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这六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比他更加强大。 但他望向陈修,却见这少年目光依旧平静,眼波流转间锋芒毕露,心头的恐惧顿时敛去几分,在心头道:“陈修既然已有把握,我又有何惧?” 他这一想法却又是大错特错了,陈修哪里有什么把握?自一开始他便明知道自己战力远逊,如今见过眼前的场景,更明白光轮修为,自己远远及不上那位神秘莫测的方先生。 事实上,陈修如今的修为虽然进步颇大,但比起白三云都稍有不如,更别提这位强悍到莫测境地的方先生了。 他不曾退缩,只是因为他本性便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敢踏足,万丈悬崖他也敢跨越,天生便不知道退缩与逃避。 那位方先生固然强大,其背后的势力固然浩瀚,陈修都只硬着头一路蛮横碾压过去。 他不关心胜算几成,也不知道结局将会如何,他要做的只是行动,只是蛮狠地握起拳头,将一切壁垒都砸个粉碎。 第两百九十一章 情深义重 继续前行,一路上依旧是断壁残垣一片,那位方先生的手脚太快了,快到难以想象。 “第六十三座灵阳。” 陈修一行三人驻足,只见四野尽是废墟一片,凄惨景象令人动容,已经不复一开始时的浩浩光明了。 这时候若是从百日城中仰望天空,便无法看到以往百日齐绽的光景。 在那头妖魔未死之死,百日横空,璀璨浩荡,当真是一大奇景。 而后妖魔身死,但羚羊的光辉依旧在,只是暗淡。除去被人采集吸收的几大灵阳之外,剩下的依旧光辉璀璨,百日城的凡人不能细数,便依旧称之为百日齐绽。 但如今,这样的称呼却担不起了,超过一半的太阳都失去光芒,便是再如何眼盲之人都能猜到生出了变故,百日之辉不再耀眼,变得暗淡阴沉。 甚至有不明所以的凡人大声哭嚎,以为这是天神的惩戒,郁郁寡欢,杞人忧天。 忽地,陈修面色微微一变:“有熟悉的气息。” 周风与章志成两人都没有觉察,听陈修所言后又是敬佩又是紧张,询问道:“是谁?” 他们生怕从陈修口中说出的答案会是那位方先生,纵然是一路追寻而来,可真正要一绝死战时却依旧忍不住心悸,这非是他们胆小,实在是敌人太过强大恐怖,此乃人之常情。 而陈修闭上眼眸,细细思索了一番后道:“是苏灵二人。” 一行六人拢共分成三组,陈修与周风是第一组,一路平安无事走到了这里,白三云与章志成是第二组,只是在遭遇方先生之后大难临头各自飞。 苏灵与那位瘦弱的老人,则是最后一组。不曾想到他们竟已走到了第六十三座灵阳。 “好极了!” 章志成听后顿时大喜:“有他们二人同行,我们的把握也会大上许多。” 陈修却淡淡摇头,以苏灵与那瘦弱老者两人的性格,是否会出手相助还是两说。 尤其是那位瘦弱的老者,陈修早已看出此人是个两边倒的墙头草,若自己当真陷入劣势,说不定他非但不会相助,反而要在背后捅上自己一刀。 章志成见陈修神色便隐约有所猜测,不由讪讪一笑道:“想必不至于如此罢……” “或许。” 陈修没有多说,只是加快脚步,眨眼间果然瞧见前方一道穿着黑袍的瘦弱身影脚步蹒跚,正是那位瘦弱的黑袍人。 章志成面露喜色,上前道:“道兄。” 他虽与这位瘦弱黑袍人有些言语间的纠葛,但经历生死之间一遭后顿时只觉得海阔天空,哪里会将口头的纠葛放在眼里?如今故人重逢,自是欣喜万分。 陈修皱起眉头,他方才分明察觉到两道气息,可如今却只剩这瘦弱黑袍人一个,苏灵去了何处?为何迟迟不现身? 更令陈修古怪的是苏灵的气息如今竟以察觉不到,要么这是他在用什么隐藏身份之法,企图在暗中偷袭,要么…… 心头虽然念头急转,陈修脸上却不露神色,淡淡道:“好久不见了。” 陈修对这位瘦弱的黑袍人心有怀疑,语气自然也是不咸不淡,好在陈修对这瘦弱的黑袍人向来不怎么感冒,语气也一向如此,他倒也没发觉异样。 瘦弱黑袍人拱手笑道:“见过两位道兄,见过陈修小友。” 他将陈修的名字挨个拎出来,自然是要表示亲近,意指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陈修眯起眼眸,淡淡点了点头,他发现这瘦弱的黑袍人表面看起来虽然波澜不惊,眼眸里却掠过焦急与惊慌,不由心头一凝。 “道兄,怎么不曾见到苏灵?” 章志成疑惑问道。 瘦弱黑袍人眼珠子转了一转:“我与苏兄方才遭人追杀,苏兄修为稍弱,我便命他先行逃走,由我来牵制敌人……如今我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只是苏兄却已先走了一步。” “原来如此。” 章志成神色敬佩,尤其是回想起白三云的行径,更觉得这瘦弱黑袍人的作为可敬可佩至极。 而陈修眉头皱得更深,没有言语。 “今日遇到两位当真是缘分,不过这造化嘛,我是没胆量再动什么心思了……两位自行往前便是,我便先行告退了。” 瘦弱黑袍人说到这里,忽然郑重道:“两位往前时若是见了苏灵,还请帮我照顾一二。记得帮我转过一句,便说作哥哥的对他很是担忧。” 这句话情真意切,直听得章志成连连点头应下,而陈修依旧一语不发。默默看着瘦弱黑袍人转头向来路行去。 “慢着。” 看着瘦弱黑袍人的背影越来越远,陈修忽然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瘦弱黑袍人听后,身形顿时微微一颤,犹豫了一下才回过头来,含笑道:“陈小友可是有什么吩咐?” 陈修一声冷哼,忽然一步迈出,身形霎时间高大如山岳,气势流转之间,有如渊渟岳峙,一派大宗师的风范。 他口中的话语更是冷漠如冰霜,厉声道:“你为何要杀死苏灵?” 瘦弱黑袍人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散,哪怕以他的心性,此刻也一瞬间面如土色,身躯颤抖,如临深渊一般,颤颤巍巍道:“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陈修一声冷笑,他并非笃定苏灵被其所杀,只是要吓他个措手不及,不曾想果然一语中的。 一旁的章志成听后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他以为这瘦弱黑袍人与苏灵情谊深厚,却不料事实与瘦弱黑袍人所说截然相反。 这瘦弱黑袍人非但没有保护苏灵,反而亲手杀死了同一组的搭档!这样的行径比之白三云还要低劣太多。 尤其是回想起瘦弱黑袍人方才假惺惺的话语,更让章志成觉得心寒与愤怒,恨不得将这卑鄙的混账挫骨扬灰。 “你若说与苏灵走散,我或许还不会怀疑,可偏偏你撒谎撒得太过。” 陈修慢悠悠地开口,平静道:“你是什么角色,我便是无法看透,也可以看出七分。” 第两百九十二章 惨烈 有些人费尽心机千算万算,自以为聪明过人,其实早在一开始便看得通透。 陈修虽然行事率性莽撞,但天生生有一对慧眼,这位瘦弱黑袍人的打算,从始至终都瞒他不过。 可笑这位瘦弱的黑袍人自以为聪明了一世,到头来反被聪明误。 他若只说是与苏灵走散,陈修或许还不会起疑,奈何偏偏要画蛇添足。 陈修深知眼前这位瘦弱黑袍人的秉性,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也绝不会为其他人作一丝一毫,的打算更不可能大义凛然地掩护同伴,英勇就义。 事实上,这位瘦弱黑袍人眼高于顶,自以为聪明机智远超世人,实则却并不如何高明。 真要说来,那位白三云才算是圆滑聪敏,众人死的死伤的伤,唯有他独善其身,安然无恙,这位瘦弱的黑袍人与之相比,要远远落了下乘。 瞧见陈修表情,瘦弱黑袍人才陡然间醒转过来,面色阴沉如水道:“你这是在诈我?” 事实上,这诈术并不如何高深玄奥,以瘦弱黑袍人的智慧一眼便可看出究竟,只是他素来以为陈修是个直脑筋的蠢货,未曾提防之下才中了招,如今陡然醒转之下,顿时又惊又悔。 “不错。” 陈修厉声道:“你到底如何杀的苏灵,还不从实招来?” 瘦弱黑袍人面色变幻,只觉得陈修盛怒之下的气息太过凌厉恐怖,有如渊渟岳峙,他心头既是恐惧又是后悔,只觉得以往的所作所为便像是笑话一般。 他曾千方百计地讨好陈修,得意洋洋地自以为聪明,如今蓦然回首,才发觉一切都只是一场空梦罢了,这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悔? “想要杀我,却也没这么容易!” 瘦弱黑袍人蓦然一声冷哼,转身便化作一道流光逃窜,他的速度太快,此刻全速爆发之下,竟有如流光掠影一般,快到难以想象。 更有一股强悍至极的气息随之迸发开来,这气息让陈修讶然,皱眉道:“他竟还隐藏了实力。” 这瘦弱的黑袍人的确阴险,以往一行众人曾遭遇过数次危机与磨难,他竟能一直不露痕迹,隐忍到如今。 不愧是苍蓝星域黑市中的枭雄,果然有些手段。 “这瘦弱黑袍人的真正实力,竟丝毫不在白三云之下……”周风忍不住喃喃出声。 自然,只是白三云寻常展露出的实力而已,据章志成所说,那位白三云能在方先生手中逃出生天,自然也隐藏有非凡的手段。 “竟让他逃了……” 章志成语气里有些可惜,心头却升起几分庆幸,几分感激,若非是陈修揭穿了瘦弱黑袍人的真面目,自己恐怕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周风听到这话禁不住摇头苦笑,他知道章志成还被蒙在鼓里,以为陈修修为当真强悍无匹。 事实上,若这瘦弱黑袍人当真反咬一口,遭殃的恐怕便是自己三人了。 陈修的真正修为比之白三云弱上一筹,与这不再隐藏实力的瘦弱黑袍人相比,自然更是不如,哪怕他战斗经验超凡,这一战谁胜谁负也是两说。 能得到如今的结果已是万幸,这还要多亏了陈修平素里戴上的强者面具,在这瘦弱黑袍人心头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以至于让他不敢生出丝毫反抗的念头,只觉得能逃出生天便是天大的幸事。 瘦弱黑袍人自以为聪明,却不料阴差阳错之间竟又上了陈修的当,在面对他以为蠢笨的陈修身上又栽了个大跟头。 若是有朝一日让这瘦弱黑袍人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恐怕非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不可。恐怕下辈子投胎都非得投个蠢笨的傻子,免得遭受这许多烦扰。 瘦弱黑袍人之事暂且告一段落,陈修眼下还没有工夫与他算账,那位苏灵与陈修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他报仇雪恨。一行三人便径直前行。 “这灵阳共有百座,如今我们已走过了六十三座。” 陈修眼睛里光芒闪动:“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飞到天上去。” 周风、章志成听后均是又激动又紧张,都知道这一遭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的了,只是来的是早是晚而已。 看着前方的道路,他们忍不住心脏砰砰狂跳,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转眼之间,便踏入第六十四座灵阳,四周依旧是一片荒芜废墟,原本炽热燃烧的太阳暗淡无光,天地间一片阴沉色彩。 “那位方先生,当真是好快的手脚。” 章志成忍不住感叹,他们一路上虽然稍有耽搁,但每个人都已展开全速,那方先生却需一边吸收灵阳中的力量一边前进。虽然如此,众人却迟迟未能追上,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其神通广大,简直超乎想象。 陈修皱起眉头,忽地道:“若是一百个太阳都被他吸收会是如何?” 章志成与周风听后,禁不住齐齐一怔。 百日城与这座土着世界的其余地方不同,这里不被太阳照射,而是由那头巨型妖魔的一百个灵阳来提供能量。 而若是一百个太阳中的能量都被方先生吸收…… 那样的后果,简直惨烈到难以想象! 太阳是生命的开始,是一切能量的源头,是究极的真理与道。 如果失去太阳,那么世界将会失去光彩、失去生机、失去一切! 陈修又回想起了百日城中的无数居民,他们是所谓的土着,但也如其他生灵一般会哭,会笑,会喜怒哀乐,会生老病死。 他又回想起了那两个失去手臂的大汉,拥有这样赤诚心灵的人,绝不应该因为出生而遭受飞来的横祸。 一旁的周风与章志成也面色大变,周风本就是出自土着世界,自然对这个世界的生灵同病相怜,没有如其他人天外来客那般高高在上的心态。 而章志成原本就心地仁善,以往害怕祸及自身才一直隐忍,如今经过生死之间这一遭,他已然见到了不同的天地,不愿意看着无辜的生灵就这样凄凄惨惨死去。 第两百九十三张还来得及 “该死!” 周风捏紧了拳头,神色凶狠:“那章志成因为一句话便要斩断那两位无辜大汉的手臂,又怎么会在乎陌生人的生死?” 陈修默然,将整座百日城生灵的性命寄托于敌人的善心上未免太过愚蠢!别说方先生,便是白三云、苏灵等人也丝毫并不将土着生灵的性命放在眼里。 在他们眼中,这些苍茫大地下的生灵一生下来便是奴隶,是微不足道的蝼蚁,理所应当在被自己踩死的时候,依旧露出讨好谄媚的笑。 不应当如此!来自域外的生灵不应当凭借出身与地位便一言而定他人的生死,就如同天潢贵胃的方先生也不应当一言而定陈修三人的生死。 “我们现在追赶,还来得及!” 陈修语罢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向着前方敢去,速度骤然间增快了数筹。 如此一来,周风自然被远远落在了后面,他见状一咬牙道:“你们先走,不要管我!” 他自知自己修为孱弱,去了也只有拖后腿而已,原先勉强跟随,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替陈修施展幻术,借此帮他逃出生天,从必死的难关中解脱出来。 那幻术之法乃是周风的底牌,实在诡异莫测、巧夺天工之极,说是另一条性命也不为过。 周风一直勉力跟来,倒并非是想要谋取什么滔天造化,而是想用这幻术在危急时刻救下陈修一命,可如今为了这一城百姓的生命,他已不得不做出取舍了。 陈修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他一直主张带着陈修,是为了遇到造化时能分给他一份。只是如今为的并非是什么造化宝物,而是满城百姓的生死,也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章志成修为也算深厚,倒也能勉强跟上陈修的脚步,他以为这是陈修觉得自己的实力颇有助益才有心等待,实则并非如此,陈修已然展开全速,而章志成的速度,便是比之全力施为的陈修也只差上半筹。 他心头又是感激又是惶恐,浑然不曾料到真相会是这般简单,事实上别说料到,便是有人附在他耳边将真相全盘托出,他也只会嗤之以鼻,绝不可能相信半分。 “第七十座灵阳。” 又是许多路程,陈修与章志成两人火急火燎,却依旧没能及时赶到,待得到达第七十座灵阳时,已然只剩下满目疮痍。 “第七十一座……” 两人一语不发,默默前行,时间太过紧张了,以至于两人连交谈都省略,只默默地查看一番,瞧见太阳暗淡无光之后便继续前进。 “第七十二座……” 更上一层楼,结果依旧无二,那位方先生的手段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该死!” 章志成怒火攻心,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地上,顿时轰隆之声乍起,声势很是骇人。 无怪他急躁,这样的情形换谁来都要心浮气躁,这已经是第七十二座灵阳,再过不了许久,整座百日城都将沦为废墟,永远丧失生机。 更可怕的是吸收了七十二座灵阳的能量,本就强大无匹的方先生实力该有多么恐怖?若是陈修战败,那么最终的结果依旧是生灵涂炭,不会有什么改变。 陈修神色倒还算平静,他知道焦急也是无用,索性平心静气下来。 只是虽然竭力冷静,他的心脏却还是在砰砰、砰砰地加速跳动,自打进了这百座灵阳之中,他的心跳便开始陡然加快,如今已经过了许久,这心跳加快的速度非但未曾减缓,反而愈演愈烈。 “第七十三座灵阳……” “七十四座……” “八十七座……” “九十八座……” 当来到第九十八座灵阳的时候,陈修与章志成的脸色都一片铁青,难看到了极致。 百座灵阳浩浩荡荡,而如今只剩下最后两座! 若是那两座灵阳也熄灭,被方先生汲取了能量,那这辉煌富丽的百日城,便将成为一座死城! 那样的后果光是想一想便让陈修心在发颤,难以抑制惊诧与恐惧,他不忧心自己身死,却害怕妄遭这样的杀孽。 “那位方先生如今……该有多么强大了?” 章志成忍不住嘀咕,他的心在发颤,神色紧张,只感觉心脏在砰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九十八座灵阳的修为堆积起来,将会到达一个怎样恐怖的数目?他难以想象。 “走罢。” 最终,陈修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他的脚步依旧平缓,只是手心在微微出汗。 当千辛万苦,来到第九十九座灵阳之时,陈修的脸色陡然间变得苍白。 只见第九十九座灵阳之中,依旧是满目疮痍,光芒暗淡,万物都在归于凋零。 “那位方先生……” 便连陈修此刻,都忍不住惊诧万分,越往后的灵阳能量便越是庞大,已经到达了这第九十九座灵阳,怎地那位方先生还能动手如此之快? 这实在匪夷所思,陈修与章志成都在全速赶路,而那位方先生还需一边行走一边吸取能量、萃取造化。 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为何这土着世界中芸芸众生天骄无算,却连成功走到第八座灵阳的修行者都没有? 连陈修都如此,章志成自然更是震撼到无以复加,若非是对陈修极度信任,他甚至忍不住想要逃走,不敢直面那位恐怖的存在。 “只剩下最后一座灵阳。”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凝重到极致,他有些紧张,若是踏入最后一座灵阳之后,见到的依旧是满目疮痍,那么整座百日城都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因此,当来到第九十九座灵阳通向第一百座的门口时,他竟犹豫了一瞬间,有些不敢迈步。 他在恐惧,恐惧将要见到的事物,这对陈修来说很是罕见。 “咚咚、咚咚!” 他的信条在加速,如同钟鼓般作响,陈修已经不知这是因为一开始便有的莫名反应,还是自己当真恐惧到这等地步。 “呼……” 长出一口浊气,陈修的一只脚抬起,紧接着将要轻轻落下之时,他的脸色忽然骤变。 第两百九十四章 抉择 陈修额头,一瞬间溢出冷汗! 他的脸色苍白,苍白到没有血色,眼眸之中,满是惊骇与恐惧,那只抬起来的脚僵硬在半空中,迟迟不曾落下,也不曾收回。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忽然喃喃,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似乎遥遥响起在天边。 “不是方先生,不是方先生……” 章志成听到陈修的喃喃,禁不住诧异非常,他还从未曾见过陈修这样的神情,禁不住问道:“什么不是方先生?” 陈修朝着章志成看上一眼,眼神中没有光彩。 “吸收这九十九座灵阳的,不是方先生。” 终于,陈修缓缓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而是我。” 这句话不对,至少不算准确。 吸收这九十九座灵阳的不是方先生,也不是陈修,而是他心头的血红色肉球!那是陈修斩杀妖魔的遗留,自从那头妖魔身死,那血红色的肉球便长驻在他识海之中,无法驱散。 事到如今,陈修终于知晓那剧烈的心跳声是从何而来,那其实并非是心跳,而是识海中的肉球在愉悦地呻吟。 每当进入一座灵阳,识海中的肉球便会在一瞬间将灵阳之中的能量吸收殆尽,这一切无声无息,只发生在瞬间,因此便是陈修都无法察觉。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陈修喃喃,他早应该想到这一茬,那位方先生虽然强大,可又如何能够强大到这等地步?灵阳中的浩瀚能量,便是他有再如何恐怖的能为,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全部吸收。 灵阳乃是那头恐怖妖魔的能量汇聚,浩瀚无尽,巍峨没有边际,能在一瞬之间将之吸收的,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那头妖魔。 “我便是那头妖魔!” 陈修脸色惨白,有汗珠顺着他脑袋流淌下来,轻声地滴在地上。 他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收回抬出的右脚,落回第九十九座灵阳的地面,若是他当真踏入了第一百座灵阳,那么这座百日城便将暗无天日,生灵涂炭。 而若当真如此……那么陈修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头吸食人肉与人血的妖魔! “砰、砰、砰!” 剧烈的心跳声越来越响,陈修脸色惨白地转过头来,看着章志成道:“你去第一百座灵阳。” 章志成一怔,他虽信任陈修,还是忍不住恐惧与诧异:“这……” “你去第一百座灵阳找方先生,便说我在第九十九座灵阳中等他。” 陈修眼眸里光芒锐利,他不能踏入第一百座灵阳,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先生将最后一座灵阳中的能量吸收殆尽。 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章志成可以进入第一百座灵阳,是拯救百日城的关键。 “若是他不来……又当如何?” 章志成忧心忡忡。 “他会来的。” 陈修淡淡道:“你只需告诉他,前面他费尽心思未曾得到的灵阳,都已被我吸收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听得章志成心头狂跳,他知道陈修这句话有多大的分量,以方先生的性格若是听了,定然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你既有如此觉悟,我又何惧之有?” 章志成狠狠咬牙,毅然转身,踏入第一百座灵阳。 “陈修猜得果然不错。” 当进入第一百座灵阳之后,章志成仰望四周,只见满目是太阳光璀璨:“吸收灵阳中能量的,果然不是方先生。” 这让他心头掠过欣喜,既然方先生没有一瞬间吸取灵阳能量的手段,那么百日城便不至于灭亡,只是…… “只是陈修必须要胜过方先生。” 一念及此,他心头又有些忐忑,他自然知晓陈修神通广大,可他能镇能够胜过那位神秘莫测的方先生吗? 眼下只能说是有了一线希望,而这一线希望依旧渺茫,依旧微弱,像是黑夜里扑朔且暗淡的烛火。 章志成打起精神,踏上路程,他行走时发觉四周的太阳之光在渐渐暗淡,顿时心下了然:“这是那位方先生在吸收太阳中的能量。” 这等吸收能量的速度,原本已是匪夷所思,快得难以想象,但与陈修那光怪陆离的吸收方式一比,自然是相信见拙,以至于章志成此刻竟然没有太过讶然。 他迈开步子,行走约莫半柱香时间,果然瞧见前方灵气激荡,气息雄浑。 “是那位方先生!” 章志成霎时间心头了然,方先生的气息已深深印刻在他灵魂之中,自然不可能认错。 “终于到了……” 他在心中喃喃,明明早已迫不及待地找寻了许久,可真正到达这一刻时,心脏却砰砰砰砰得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恍惚之间,上一次面对方先生的恐惧又压上心头,那种无可披靡的绝对无敌之感让他霎时间竟觉得天幕都在轰隆隆崩塌下来。 “不……不……” 章志成眼眸里光芒渐渐暗淡:“我这是在送死。” “我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性命,难道就这般送羊入虎口吗……不……不……我不想死。” 没有人想死,活着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事,人死万物成空,什么样的高楼大厦都轰然垮塌。 “我要后下去……我要活下去……” 感受着方先生浩瀚莫测的能量波动,恐惧感便铺天盖地般地袭来,求生欲望压制了一切,逼迫地章志成身形不能控制地后退,后退…… 恍惚之间,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章志成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后退,那是唯一的念头,只要作个缩头乌龟,便可以全身而退,可以冷眼看着无数仁人志士流血牺牲。 这是章志成的强项,是他锻炼已久的优势,他作了半辈子的缩头乌龟,也理所应当继续做下去。 “这怪不得我……怪不得我,我天生便是这样的人。” “你不应当信任我,那是你的过错,是你的过错……” 他梦呓般喃喃,声音很低沉。 “是了……是了……” 他渐渐笑了,露出诡异的,凶恶的微笑。 第两百九十五章 惭愧 陈修在等待。 他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周风都脚步蹒跚地从后方追赶上来。 周风的修为太弱,对于陈修与方先生而言并不困难的路程,对他而言便有如登天梯。 当他终于见到陈修的时候,疲惫的眼睛里一刹那涌现出光彩,竭力让粗重的呼吸变得平缓下来,虽然风尘仆仆,但到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了?” 陈修将发生的事一一告知,周风听后禁不住心头忧心:“章志成还没有回来,难道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陈修有些担忧地点了点头。 周风见陈修这幅神情,吞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他心中雪亮,知道章志成当然有遭遇意外的可能。 但更大的可能,是后者临阵退缩,不敢去寻找方先生……这也是人之常情,并非章志成贪生怕死,而是那位方先生当真可怖如。 但这样的猜想虽然存在,他却不敢说出口,只能道:“不如由我去查探一番……” 陈修听后目光敏锐地打量周风一眼,旋即摇了摇头:“你已经太累了,休息罢。” 周风低下脑袋,知道这是陈修看出自己已经精疲力尽,没有踏入第一百座灵阳的能为了。 周风的修为毕竟太过孱弱,别说陈修,便是苏灵之流都比他强上千倍万倍。 陈修目光雪亮,自然能够看出依靠自己之力一步步蹒跚地走到第九十九座灵阳,已经是周风的极限。 事实上,周风能走到第九十九座灵阳,便已经超乎了陈修的预料,若非是极佳的毅力与决心,断然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竭力让气息达到巅峰状态。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只有相信。 时间一分一毫地流逝,似乎一转眼便过去一两个时辰,又似乎一两个时辰都只是一瞬。 忽地,陈修睁开了眼眸,其中精光璀璨。 他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章志成的气息。 只见远处一个身影越来越近,那是一个身材肥胖的黑袍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陈修看见他的脚步有些缓慢与蹒跚,像是拄着拐杖的老人,显得怠惰,甚至显得痴傻。 章志成见了陈修,眼睛里忽然一点点恢复了些许光彩:“抱歉。” 陈修心头一沉。 正在这时,周风忽然迈步商圈,一拳砸在章志成胸口,冷冷道:“这便是你的回报吗?” 陈修将章志成从绝望的边缘解脱出来,该得到的回报并非如此,绝不应该是如此。 章志成沉默地低下头,陈修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于是只温声道:“你没事就好。” 陈修伸出一只手将周风拉开,脸上的神色竟依旧没有责怪或愤怒。 “由我去第一百座灵阳。” 周风咬牙道。 “已经晚了。” 陈修看了看前方的太阳,那太阳不再璀璨,反而温和,暗淡,如同凋零的花瓣。 这最后一座灵阳还没有完全熄灭,但已经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能量,以周风的脚程,绝无可能及时赶到。 已经太晚了,陈修将事情全盘托付给了章志成,而如今,已然有了答案。 那答案如此残酷,如此真实。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周风咬牙切齿地看着章志成,而后者低下脑袋,一语不发,满脸的惭愧神色。 正在这时,忽听得身后灵气呼啸,狂风大作,一道阴沉森冷的声音如阴风呼啸,又如雷霆般席卷:“原来是你在坏我的好事!” 男人穿着一袭黑袍,面色阴森冷漠,眼睛里的杀意暴涨,似乎要滴出血来。 他一步步从远方走来,脚步很缓慢,却像是渊渟岳峙,气息太过恐怖了。 “总是你们这群下三滥的混账,那两个不知所谓的大汉也好,你们这些挡路的虫子也好,为何偏偏便不明白?” 方先生冷漠开口,在他身后,林阙一行人战战巍巍地跟随,一个个黑市之中的枭雄人物,竟然畏畏缩缩地像是驯养的家犬。 “你们为什么不明白?” 他又重复了一次,话音越来越冷了,越来越令人心寒:“不明白只有我才算得上人,不明白你们都只是猫,只是狗,只是路边碍眼的蚂蚁。你们存在的意义只有两个,一是讨我的欢心,二是让我捏死的时候,能觉得有几分痛快。” 这样的话语让人心寒,他却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出,似乎所说的话并不惊世骇俗,只是默认的真理。 陈修明白,这诚然是默认的真理,就如同来自辉煌星域的修行者俯视土着一般,这位方先生也俯视着所有人,世上行人庸庸碌碌,他漠然站在山巅,冷眼俯视众生。 “想要医治那两个蠢货的,也是你罢?”方先生冷冷看着陈修。 而陈修轻轻点头。 这件事无法隐瞒,那两位大汉的手臂上留下了后手,一旦有修行者妄图以法力医治,便会被方先生察觉。 方先生阴森森笑了两声:“你倒真是碍眼。” “而碍眼的虫子,便应该被碾死。” 方先生越来越近了,近得就在咫尺,近得陈修能清晰感受到那雄浑难以度量的浩瀚灵气。 那灵气压迫得陈修难以动弹,压得他一身衣衫猎猎作响,压迫得他险些要跪伏下来。 而陈修面无表情,只淡淡道:“碍眼便是杀人的理由吗?” 方先生笑道:“自然,我杀人的理由有许多,共分为三六九等。” 他悠然继续道:“如你这般的蝼蚁竟敢碍我的眼,这是最后一等杀人的理由,但既然只是蝼蚁,杀了也便杀了,没有什么妨碍。” “而你抢夺我的造化,则排在第三等……你应当后悔自己能排在第三等,因为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先生看着陈修,眯起眼睛,微微笑道:“不过虽然如此,这样的过程你也应当珍惜。因为你这样的蝼蚁,很少有能跻身第三等的机会,这是你几辈子也修不来的造化。” 第两百九十六章 杀人的理由 方先生的高傲,印刻在了骨子里,似乎如陈修这般的人,能被他杀死都是某种荣幸。 而陈修并不想要这荣幸。 他只是奇怪,奇怪章志成既然已经将方先生带到了这里,又为什么要这样惭愧。 他的目光缓缓流转,从威压滔天的方先生身上移动,移动到了章志成身上。 而章志成竟然在瑟瑟发抖,口中不住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章志成忽然回头,看了那位方先生一眼,目光中透过血红的凶光。 他的身形蓦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方先生飞扑而去,这一次出手实在太快,也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陈修都来不及阻拦,只能听到章志成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我不应该将方先生带来,你不是他的对手……是我……是我害死了你啊!” 这声音越到后来越是微弱,陈修眼睛里划过痛苦,他看见章志成的身影蓦然跌飞出去,脸色苍白,没了声息。 陈修用手轻轻探了探他的呼吸,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眸。 “他死了。” 陈修道,他拥有非凡的灵丹妙药,受再重的伤都能够救活,只是救不活死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不明白,章志成当了一辈子卑微的爬虫,终于要挺胸抬头站起身来的时候,却是这样的结果。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隐忍小心者才能活下去,高昂着头颅之人便理所应当受死? 或许,或许如此。 只是至少,他是站着死的。 临死之前,章志成依旧在为陈修而担忧,他之所以惭愧,是知道自己将绝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带到了陈修面前。 但这如何会是他的过错?那是陈修的命令,是早已做好的决定。 便是败了,也只是技不如人,是陈修活该如此。 “嘿嘿……” 忽然听见阴森的笑声,是那位方先生的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欢畅淋漓,一边笑一边指着章志成的尸体:“你知道他见到我时说了什么样的话吗?他说你我必败无疑,说我绝不是你的对手……嘿嘿,现在笑到最后的,又是谁呢?” 陈修沉默。 方先生悠悠道:“你可知道,他一开始时自信满满,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陈修依旧沉默。 “因为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卑微爬虫,这群该死的蝼蚁与混账,竟然总是以为自己有机会胜过我,有机会逆袭,有机会做故事里的英雄……只有看清现实,碰了璧之后,便是这该死混账如今的模样。你们的骨头里,似乎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硬东西,我找不到那硬东西在哪里,只能将你们连人带着骨头一起折断,一起踏成齑粉!” 方先生看着陈修,微笑道:“如今章志成已经看清楚了,接下来便会是你。” 陈修依旧沉默。 良久的沉默。 “小子……” 方先生皱起眉头:“你没听清我说的话不成?” 陈修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他的眼睛里没有光彩,脸上没有表情,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僵硬,像是木头或机器: “你说你杀人的理由有很多,还分了什么三六九等……” 陈修悠悠地吐出一口浊气:“我杀人的理由,不怎么多,只是如果硬要划分的话,也能勉强分出个高下。” “你杀了我的朋友。” 说到这里,他低下脑袋,顿了顿:“那是我杀人理由之中,最上面,最上面的那一等。” 轰隆! 忽然有灵气咆哮,有狂风轰隆作响,有山石砰砰砰往下坠落。 方先生心头蓦然一悸。他看见陈修抬起头来,看见这少年的目光如血般红。 他听到少年开口,听到他的声音如冰般冷:“我非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不可!” 轰隆! 霎时间拳风流转,光影如电,陈修的一拳势大力沉,直撼方先生面门。 方先生下意识抬手阻挡,但终究慢了一步,被这一拳轰中头颅,顿时砰一声巨响,众人只见灰尘满天,其中一道身影跌退,竟是那位方先生被陈修一拳轰退,轰隆一声砸在墙上。 “方先生!” 林阙一行人忍不住惊呼,周风则大喜过望,心头兴奋雀跃。 而陈修面无表情,他的心头怒火在疯狂肆虐,只是不发一语,身影流转间再度逼近,挥出一拳! “你怎么敢!” 灰尘漫天之中,蓦然一声咆哮,只见一只手臂探出,将陈修的拳头狠狠抓住。 紧接着浮现出的,是那位方先生狰狞的面目:“你怎么敢向我挥拳!”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只,凡人应该敬畏,应该恐惧,但不应当挑衅,更不应当挥拳。 凡人怎能触怒天上的神只,这是太大的逾越,太没有规矩! 神只亲至,凡人应该战战兢兢地跪伏,应当俯首称臣,怎么可以挥拳?太缺乏道理! 陈修只觉得一股滔天力道钳制住自己的手臂,他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灵力,属于方先生的灵力,那样的力量如同山岳般高耸,如同江河般浩大,不是自己可以媲美。 忽然一声脆响,那是陈修手臂的骨头被方先生一瞬间捏断,那样巨大的力量无法抵挡,陈修只觉得一阵剧痛,先是手臂,紧接着汇聚全身。 陈修身躯轰一声跌飞出去,一瞬间身受重伤,而那位方先生的怒火竟依旧没有停歇,满脸狰狞地一步步朝着陈修走来。 “你敢向我挥拳……”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身形如同渊渟岳峙,气势太过恐怖了。 “这是我杀人理由中,最上面那一等!” 陈修犯了这位方先生最大的忌讳,凡人的拳头砸在神只面门,这是天大的不敬,是这尊神只最大的逆鳞。 这时候神只发怒了,陈修便应当跪拜,应该匍匐,应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是他没有。 陈修被一拳击倒之后,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冷漠声音道。 “那便来罢。” “那便来杀了我罢!” “那便来试一试罢!” 他的目光血红,太过锐利了:“试试今天是你死,还是我亡!” 第两百九十七章 恐怖战力 林阙等人身形颤抖,被这样的威压震慑,难以自抑。 太过强大了!他们有生之年从未目睹过这样恐怖的对决,方先生的实力自然不必多言,而陈修盛怒之下爆发出的战力,也足够让人动容。 “他们两人,难道都晋入了神只不足畏境界不成?”林阙手下有人喃喃,不得不生出这样的猜测。 “他们都不是神只不足畏。” 林阙摇头,他毕竟是能与白三云争锋的人物,眼力毕竟超凡,此刻眸中精光一闪,凝重道:“但他们都超越了神只不足畏。” “轰隆!” 巨大的爆裂声,陈修一拳轰出,顿时天崩地裂,星河破碎,一座座岩石崩塌,恐怖的异象令人惊惧。 吸收自灵阳中的能量在此刻迸发,他每挥出一拳,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便愈发纯熟,愈发得心应手。 这不是什么好事!吸收灵阳的并非陈修,而是他脑海之中的血红色肉球,如今两者似乎交融了,有了联系! 这样的联系,陈修本可以切断,若是执迷不悟会越陷越深,最终与妖魔不分彼此,陈修明白,但他做不到。 章志成临死前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要让陈修如何能够忘却?如何能够冷静?根本就做不到! 方先生目光中似乎要喷出火来,那种可怖的气息令人惊惧,他明知盛怒之下的陈修蛮力强悍无匹,但却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轰,一拳又一拳。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只,不能够在凡人面前退缩,自古以来都没有那样的事。 “咚!” 那是两人拳头相撞的声音,却像是两座山岳在相撞,渊渟岳峙般的大宗师气度展露无遗,强悍到不可思议。 “方先生!” 陈修一拳轰出,伴随着音爆之声的是他的爆喝,声音如雷霆炸响:“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还不配知道!” 方先生冷笑,一记腿鞭将陈修横扫出去,紧接着漫天雷霆忽然席卷,朝着陈修身形落下的方位狂轰乱炸。 “这是神只境界的宝术!” 林阙等人看得心在发颤,神只境界的宝术强悍无匹,珍贵异常,如他们这般纵横黑市的枭雄便是耗尽全部身家都买不到半本! 有人忍不住踏出一步,生出了贪婪之心,可想到这宝术的拥有者乃是方先生之后才吓得一个激灵,慌慌忙忙收回脚步。 忽地雷霆一闪,竟是劈向林阙方向,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林阙吓得心神战栗,惊疑不定回头看去,竟是那位方才对神只宝术生出贪婪之心的修行者,那方先生洞察四周,竟然分出一道雷霆将之劈成齑粉。 “就凭你也敢觊觎我的东西?”方先生冷笑,他是真正的冷血心肠,一言不合便痛下杀手。 被劈死那人是林阙的亲信,已经跟随了他数十年之久,林阙心头痛惜,只是哪里敢说出口,只怕方先生迁怒自己,连忙道:“方先生杀得是,杀得好!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正应该杀了了事。” 方先生也不答话,只是冷冷哼上一声,继续功向陈修,只见漫天雷霆滚滚,将陈修密不透风的包裹。 陈修在这雷霆之中闪转腾移,时而迸发出一道灵气匹练阻挡,这样的处理已经堪称精彩绝伦,若非反应速度快如陈修,绝不可能做出这么精彩且毫无破绽的应变。 只是这满天雷霆便如同无穷无尽一般,挡下了十道百道,其后还有千道万道。到了后来便是陈修都露出破绽,被一击雷霆劈中胸口。 一股剧痛顿时将陈修包裹,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接连后退数步,脸色更是一刹那便变得苍白至极。 “好强悍的攻击力!” 陈修色变,却来不及稍作休整,下一刻便有更多的雷霆狂猛袭来,这让陈修面色骤变,不得不为神只宝术的威能而动容。 “他的灵气,难道无穷无尽不成?” 陈修心头凝重,这成千上万道雷霆,每一道威能都强悍至极,偏偏还连绵不绝,不留一丝缝隙,陈修难以想象这样的招数需要耗费多少灵气。 这超乎了常理!方先生虽然强大,但也不应该强大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神只不足畏境界之下的修行者,怎么可能拥有这样雄浑的灵气? 便是陈修与之相比都远远不如,他经历过一位古老大能足足一年的灌顶,这是如方先生这等人都难求的际遇,而陈修自问,施展这漫天雷霆席卷的法术,他绝不可能撑过七个呼吸。 而如今这位方先生,竟然已经足足施展了半柱香时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修皱起眉头,艰难地闪转腾移,半柱香时间他只被劈中一次已经算得上匪夷所思,如果是寻常人恐怕早便被劈成齑粉。 他的目光一边提防漫天流转,一边落在正在施法的方先生身上,忽然瞳孔微微一凝。 “这法术消耗的,并非是灵气。” 陈修面色骤变,他看见一丝丝紫色的气体从方先生储物袋里开始漂浮,最终汇聚在云端之上,便骤然形成惊雷,朝着自己劈砍下来。 “而是灵晶!” 灵晶是辉煌文明中一种极其罕见的资源,往往一颗灵晶便抵得上数万宇宙币。 这是在砸钱,每催动雷霆法术一息时间,便要耗费足足一颗灵晶,而这样半柱香时间需要耗费的数目……陈修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在发颤。 但那位方先生眼睛里却看不到肉痛,他的来头太大,数十数百万宇宙币都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不凭借真正实力,只会用这些歪门邪道,算什么本事?”一旁的周风也看出端倪,忍不住出言讥讽。 方先生眯起眼眸,冷笑道:“这些灵晶都是我的东西,为何算不得我的实力?” 他站在原地,悠然自得地操控着万钧雷霆,看着在其中艰难闪躲的陈修,便露出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我的出身,我的背景,便是我最大的依仗。” 他微笑道:“我一出生便注定站在顶点,一出生你们便注定要对我俯首称臣。” 第两百九十八章 天元阁 周风冷笑一声,却也无法反驳,这方先生所依靠的,的确是他出身带来的巨大优势,但他对此竟也不加丝毫反驳,坦然受之。 而陈修一直沉默无言,他不在乎方先生的手段是否光明正大,他要思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 那便是赢下这一战! 满天雷霆之中,忽然一道光影急促闪烁! 林阙等人一瞬间睁大眼眸,便连方先生都面色大变,那光影正是陈修,快到极致的陈修。 他在满天雷霆之中横冲直撞,竟然不易且,径直朝着方先生蛮横冲撞而去! 有雷霆劈在陈修身上,劈得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劈得他皮开肉绽,劈得他浑身上下呈现出焦炭色泽,他都不管不顾,眼睛里的凶光如同一头恶兽。 他的念头只有一个! 杀了这眼高于顶的禽兽,杀了这惺惺作态的杂种,将他那张该死的脸狠狠撕烂! 这样的气势太过骇人了,以至于方先生的攻击都不由微微一怔,一刹那之间,竟然被吓得生出恐惧。 高手之间,一瞬间的恍惚都是致命,最终获胜者,往往是出乎预料者。 陈修的打发,便大大出乎了方先生的预料,这样悍不畏死、宛如凶猛野兽般不管不顾地进攻,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遇到。 也是最后一遭。 方先生尚未曾回过神来,忽然觉得一股巨力在自己五脏六腑迸发,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 这位自称为神只、高高在上的方向生,忽然觉得眼前在渐渐模糊,他抬头,看见陈修冷漠的目光。 “你的家族,是你最大的依仗。” 他听见陈修的声音,森兰得、漠然地响起:“而我自己,便是我的依仗。” 方先生瞳孔骤然一缩。 他能感受到,自己将要是了,那种生命飞快流逝之感太过真切。 但他忽然觉得有更重要的事。 有比“自己将要死了”这件事更重要百倍千倍的事。 但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方先生竟忘却了,他绞尽脑汁去回想,想要得到那个模糊的、缥缈的、遥远又近在咫尺的答案。 “是了,是了!” 忽然,方先生眼睛里迸发出亮光,他记起来了,记起来那件至关重要的事! 他忽然笑了,笑得畅快,笑得肆意,笑得身躯颤抖,笑得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我想起来了……” 他如梦呓般喃喃:“我想起来了……我还没有输!我还没有输!” 这话音落下,一旁的周风吓得大惊失色,陈修艰难挥出这样的一拳,竟依旧不足够取胜吗? 林阙一行人则欢喜若狂,他们原本见到方先生身落败,个个面如土色,此刻却一瞬间从地狱来到天堂。 只有陈修脸色漠然,平静地呼出一口浊气。 方先生依旧在笑,随着时间流逝,这笑声越来越畅快,也越来越虚弱,忽地,方先生瞳孔骤然一缩,闭上了眼眸。 “方先生……死了?” 周风见到这一幕,顿时疑惑不解,林阙等人更是面色大变,眼眸里的狂喜一瞬间被绝望替代。 “这是怎么回事?”林阙喃喃出声,他不明白,上一刻方先生还癫狂大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怎么会一瞬间突然暴死。 只有陈修明白究竟,淡淡道:“他说的胜负,并非是指这一战,而是我与他的信念之争。” 这句话自然不是解释给林阙,而是说给周风听:“我依靠的是自己,他依靠的是他身后的家族。方先生虽然死了,但他自信他身后的家族会将我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周风这才明白过来,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方先生的想法没有错,陈修杀死了方先生,但这只是开始而已。 这一战并不公平,陈修战胜的,不过是一座巨大冰山的小小一个角落,暗地里的庞然大物还没有现身。 那个可怕的、古老的、巍峨的庞然大物,如今正蛰伏在高处,目光冷冷地扫过众生。 他们将要来了,不会太快,因为方先生的死还不足以让那样的庞然大物震怒,但也不会太慢,如陈修这般敢挑战其威严的渺小生物,必然会引得某些动一动脚便会山崩地裂的人愤怒。 “方先生背后的势力,你知道多少?” 陈修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林阙道。 而这位黑市之中的枭雄此刻竟被陈修一个目光便显得战栗颤抖,面如土色答道:“我……我只知道名字。” “方先生曾说我等不配知道他的来历,但又一次偶然提起过,他背后的势力,名叫……名叫天元阁。” 林阙说完之后,又战战兢兢地看了陈修一眼,恍惚间似乎又回想起这少年一拳打死方先生的一幕。 他对方先生都敬若神明,对这打死方先生的陈修,自然更是惊恐畏惧到极点,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敬,生怕眼前这位一发怒,自己便步了方先生的后尘。 “天元阁吗……” 陈修喃喃了一句,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淡淡道:“你们去罢。” “是!是!” 林阙一行人如获大赦,连忙急匆匆地离去,他们背后都溢出冷汗,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们想要欢呼出声,害怕陈修发怒才不敢发一言。 “当真要放过他们吗?”周风却皱起眉头道,他知道林阙一行人都不是好人,一路上不知道犯过多少杀孽,早便是该千刀万剐的罪行。 林阙一行人的脚步蓦然顿住,脸上豆大的汗珠一瞬间滚落在地,说来可笑,他们在此之前绝不会相信自己的明白会因这少年一言而定。 他以前曾两次遇到过陈修,都只将这少年当做白三云的跟班,不曾记在脑子里,而经过第三次的会面,陈修的身影,他恐怕一生一世都忘不掉了。 “让他们去罢。” 陈修淡淡摇头,周风见状,这才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大恩大德,小的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林阙顿时大喜,连忙诚惶诚恐地磕头,见陈修目露不耐之色,才连忙逃也似地离去。 第两百九十九章 变化 “真是可惜。” 望着林阙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周风忍不住轻轻嘀咕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面色大变。 只见陈修身子一个踉跄猛然跌倒在地,脸色一瞬间从红润变得苍白,强悍的气息霎时间消散殆尽,呼吸都在一点一点变得虚弱。 “陈兄!” 周风面色大变,连忙将陈修扶起,将自己的灵气往陈修周身输送,只是周风的修为何其微弱?渡入陈修体内,便如同泥牛入海一般。 “我没事。” 陈修虚弱道了一声,勉强露出笑容。 他倒并非是当真善良到愚蠢,想要放过那林阙一行人,陈修想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便是不要他们的性命,也至少要给他们留下一个教训。 只是与方先生的那一战实在太过艰难,陈修虽然侥幸获胜,但浑身上下的伤势甚至丝毫不在方先生之下。 若是换一个人身受这样的重创,恐怕已经死去! 陈修之所以能获胜,倒并非是胜在实力,而是胜在念头,他脑海之中当时只剩杀死方先生这一个执念,因此才能忘记疼痛,忘记身死,挥出那绝命的一拳。 这还要多亏了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若非它提供能量,陈修便是死上十次百次都不算奇怪。 这一战其实胜得侥幸至极,若是林阙一行人再不离去,那么死的非但不会是林阙,反而会是陈修与周风。 陈修只勉强恢复了几分力气便不再调息,起身将章志成的尸体埋葬,郑重地上了三炷香。 周风也诚心诚意行李作揖,他先前对章志成恶语相向,如今只觉得又是惭愧,又是敬佩。 “该死之人不死,该活之人不活,这世道便是如此。” 临了周风长叹一声。 陈修轻轻点头,章志成身死道消,林阙一行人与那位瘦弱黑袍人却活得优哉游哉,这样的现实实在不公。 不应该如此,若是秉持正义与公理,该死的人并非是章志成,他有什么过错?为何手上沾染着血腥之人得不到惩罚? “走罢。” 最终陈修长叹一声,眼睛里却闪过锐利的光:“还有些事情要做。” 这短短的几个字听得周风心跳加速,他自然知道陈修口中要做的事情到底指的什么。 白三云抛弃章志成,独自一人逃走,瘦弱的黑袍人为了活命手刃同伴…… 这都是欠下的债务,而如今,是收债的时候了。 “如今那些伪装实力的把戏,已经不必再用了。” 陈修淡淡道,话语中蕴含的自信令周风露出笑容。 陈修的确已经不必再伪装实力了,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曾经费劲千辛万苦想要伪装出的能为。 九十九座灵阳中蕴含的能量太过恐怖了,径直将陈修推向当前境界的巅峰。 而陈修最强悍的地方,还不在于此! 与生俱来的战斗意识才是他最大的依仗,原先陈修战斗意识虽然非凡,只是修为实在太弱,不曾修行过宇宙中神妙的法,因此才空有宝山而不得入。 如今天翻地覆之后,便是当真面对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强者,陈修也敢堂而皇之与其一战,不必再畏畏缩缩,东躲西藏。 那位瘦弱的黑袍人也好,白三云也好,不必再玩弄什么虚虚道道,只凭借真正实力,陈修便足够让这两位黑市中的枭雄俯首称臣! 无论他们有什么底牌,隐藏了多少势力,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统统都只是摧枯拉朽,一拳便能轰成粉碎。 曾经欠下的债,现在是时候偿还了! 如今前面的九十九座灵阳中已经没有热量,两人行走起来自然也是飞快,九十九座灵阳只是两个时辰便来到尽头。 他们再度踏足那条登天之梯,明明才过去数个时辰,却已有如隔世一般。 数个时辰之前,陈修仰望这座巨大的天梯,仰望其上的九十九个太阳,也仰望方先生,甚至还要仰望白三云。 而如今他居高临下,从高处俯瞰芸芸众生,许多生灵来来往往,都像是蝼蚁一般。 这些蝼蚁之中,甚至包含刚刚到达的天外来客,他们也是为了这百座灵阳而来,只是晚了一步,得到的便只剩下一无所有。 陈修俯视这芸芸众生,俯视白三云这几位强大谨慎的黑袍人,也俯视方先生,俯视这位曾经神秘莫测,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大人物。 他真正做到了,在这座封魔星中一步一个脚印,攀爬到更高处。 “呼!“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陈修埋下阶梯,如画般的山河一点点放大。 终于到达地底,听着百日城中的人来人往,生机勃勃,陈修禁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许多百日城的居民显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没有发现灭族之危只有一步之遥,没有发现他们的性命被陈修拯救。 接到纸上,依旧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这样便已经足够。” 陈修露出笑容,他不需要多余的称赞或恭敬,只要这百日城依旧能够生机勃勃,他便觉得安宁,觉得开怀。 “我们该到哪里去找白三云?”周风出声询问道,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他虽与章志成没有太多的交流,但却已将那个为陈修而死的男人当成生平挚友,自然急切想要清算,想要替自己的挚友要一个交代。 “不急。” 陈修却摇头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周风微微一怔,有些疑惑不解,但他跟随陈修惯了,自然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在后方跟随。 两人行过大道,来到一条偏僻些的街巷,那里两座茅草屋矗立,都很是简朴。 “这里是……” 周风先是一怔,紧接着露出喜色。 这个屋子,正是那两位大汉的住处。 如今方先生已死,那两位大汉身上的禁制自然也随之接触,陈修来这里,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替那两位大汉接好手臂。 他们热心为他人着想,不应该得到这样的报答,陈修要拨乱反正,给那两位大汉一个交代。 第三百章 一步登天 这一次手臂续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以陈修的手段,在无外力影响的情形下续借一条断臂,便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这倒并非是他医术高超,而是万般路途殊途同归,在修行这条路上臻至化境,便能做到许多化腐朽为神奇的事。 “多谢!多谢先生!” 那两位大汉均是大喜过望,他们平日里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好汉子,此刻却激动地匍匐在地,连连磕头道谢。 这两位大汉都是凡人,不必修行者。修行者便是失去双臂,至多也便是战力跌退罢了,依旧有许多匪夷所思的手段。 而如他们二人这般的普通凡人若是失去了手臂,那便连吃饭都成了难题。光是如何生存下去,都成了困扰他们的梦魇。 “这是……” 一位大汉忽然惊愕,挥动着手臂,露出讶然之色:“我的力量,怎么强了这么多?” 他试着一拳挥出,顿时将一块巨石轰成粉碎,另一人将信将疑,也试着挥出一拳,顿时飓风扑面,恐怖的力道令人心惊。 两位大汉面面相觑,都有些惊疑不定,却听陈修笑道:“我在你们的手臂上储存了些灵气,要打败来自域外的修行者或许不够,但在这百日城中安然度过一生却是绰绰有余。“ 陈修如今的修为太过强大了,如同一座汪洋大海,大海里随意分岔出一条水径,都足以称得上浩瀚江河。 凭借陈修在手臂中注入的灵气,这两位大汉又岂止是“安然度过一生”这般简单?这不过是陈修谦逊的说法罢了。 如今这两位未曾修行过的大汉,足以在这百日城中披靡横推,所向无敌,再如何高高在上的存在都抵不过两人一拳! 自然,来自域外的修行者不在此列,在这座世界之中,或许也还藏有未曾显露踪迹的隐世存在,陈修不将话说得太满,便是害怕这两位大汉忘乎所以,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存在。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那两位大汉听后更是狂喜,只觉得天上当真掉下了馅饼,砸得他们晕头晃脑,欣喜若狂。 事实上,这哪里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分明是他们自己应得的奖赏。 这个世道,阴险狡诈者篡夺权柄,老实憨厚者任人欺压,这不够正确,陈修将拨乱反正,尽力改变一些东西。 没有逗留多久,这件事了结之后,陈修便带着周风离去,婉拒了两位大汉留下做客的邀请。 陈修毕竟还有许多要紧事要做,不可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对这两位大汉而言,今日的一切改变了他们的整个生命,自然要感激报答,永志不忘,但对于陈修而言,却只是匆匆一段旅途而已,是以往发生过无数次,以后还将发生许多次的一段记忆里的尘埃。 眼下,便有一件紧要的事。 “那位瘦弱的黑袍人到底去了哪里?” 苦苦搜寻未过,周风禁不住皱起了眉头,饶是以他的心性都不由有些心浮气躁。 他与陈修已经找遍了整座百日城,甚至搜寻过周边的许多区域,还专门给人钱财,吩咐人打探。 可这些全都是徒劳,那位瘦弱的黑袍人便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甚至不止是他,白三云同样不见了踪影。 “真是古怪……” 陈修皱起眉头:“白三云也便罢了,那位瘦弱的黑袍人实力不算强大,赶路速度远远及不上我,怎么可能这么快便不见踪影……” “难道他们会隐身术不成?”周风异想天开,不过这句话倒也不全是玩笑,宇宙中无奇不有,或许当真有这等奇妙的术法也不一定。 陈修眯起眼眸,忽地喃喃道:“如果你是白三云,现在会躲在哪里?” 周风一怔,苦思冥想之后依旧摇头,唯有陈修依旧在定定思索,似乎陷入了魔怔。 蓦地,陈修眼眸里精光一闪,神色却露出惊恐与骇然:“不好!” 周风见陈修面色忽然大变,顿时也心跳陡然加速,刚想询问,却见陈修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火急火燎地离去。 “这是要去……” 周风瞧见陈修背景,喃喃思索一声,旋即陡然色变:“天梯的方向!” 他这才明白陈修为何会面色大变,他猜测出了那位瘦弱黑袍人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正是天幕上的百座灵阳。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陈修自问若是自己是那位瘦弱黑袍人,一定会选择躲藏在灵阳之中。 陈修在灵阳之时,将要面对的是那位强悍无比的方先生,获胜之后定然心神激荡,不可能仔细搜查四周。 这便是那位瘦弱黑袍人的生机,他知道自己实力远逊,速度更是远远不及,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陈修找到,唯有灵阳是个例外。 这是灯下黑,招数太过高明,便是陈修都险些被骗,若非最后时刻急中生智,当真要被他逃掉。 只是陈修心头依旧有疑惑,他知道那位瘦弱黑袍人自认为聪明,其实不然,以他的智慧,为何会想到这般高明的法子。 “除非……” 陈修心中念头一动,思索道:“除非白三云与他待在一起。” 一念及此,陈修非但不曾慌乱,反而露出一抹笑容,白三云与之待在一起正是再好不过,陈修已是时候与之做一个了断。 以陈修如今的实力,战胜白三云二人自然不在话下,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手脚太慢,若是没能在白三云吸收完第一百座灵阳中的能量之前抵达,那么便是将这两人碎尸万段都难以解恨。 陈修好不容易才战胜了方先生,留下了最后一座太阳,留下了这座世界的火种,怎能眼睁睁看着它毁于一旦? 这座巨大的城池未曾毁灭在强大莫测的方先生手中,却要毁在阴险狡诈的瘦弱黑袍人手中,这岂不是阴沟里翻船?是痛心疾首的巨大过失。 陈修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发生,决不能任由生灵涂炭。 “快!快!再快一些!” 第三百零一章 分秒必争 “将要到了……” 陈修如今修为暴涨,赶路速度自然也水涨船高,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到达第一座灵阳。 他仰望这座暗淡的太阳,看着其中四处漂浮的断壁残垣,处处残留的猩红色血迹,只略微凝神片刻便继续前行。 行走在一座座灵阳之中,他格外谨慎与仔细,不敢有半点遗漏。不过他的眼力惊人,目光直视略微流转便洞察周遭的一切,因此虽然留意观察四周,赶路的速度却不曾减缓太多。 一路行走到第九十九座灵阳,陈修都没有发现白三云与瘦弱黑袍人的踪迹,这让他皱起眉头,心中忍不住担忧。 “他们是在第一百层灵阳中,吸收最后一座灵阳的能量……” 这样的可能性让陈修脸色有些难看,只是也不一定必然如此。 “或许我一开始便猜错了!那位瘦弱的黑袍人没有这么聪明,他没有躲到这灵阳里,更不会吸收最后一座灵阳中的能量……” 摇了摇头,将一切念头都抛诸脑后,陈修再度加快脚步,朝着最后一座灵阳疾驰而去。 当踏入最后一座灵阳的时刻,他的面色忽然大变,神色一瞬间惶恐到极致。 只见这最后一座灵阳里光芒暗淡,太阳萎靡,一副生机丧失的模样。 原本熊熊燃烧的太阳只剩下一片漆黑暗淡光泽,原本腾腾的热气消散无踪,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冰冷。 “我来晚了……” 陈修神色苦楚,他来晚了一步,如今什么都迟了。 “是我大意了……小心些……若是小心些……” 陈修满脸悔恨,拳头狠狠攥紧,手指甲陷进肉里,淋漓的鲜血顿时顺着手心流淌下来,一点一点洒落在地。 他明明可以更小心一些,若是战胜方先生之后不曾大意,便一定可以发现藏在这一百座灵阳中的瘦弱黑袍人。 若当真如此,那这一切都不必发生,百日城的居民们不必死,不必在永无天日的黑暗中凋零消亡。 有眼泪顺着陈修的脸颊流淌下来,一滴一滴,他的面目忽然变得狰狞,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轰隆!” 以陈修如今修为的含怒一拳,顿时让天地震颤,整座灵阳都在战栗,这是溢满悔恨与不甘的一拳,恨不得将天都砸出一个窟窿。 事实上,陈修已经尽力了,对方的法子太过巧妙,换谁来都不一定能及时发觉。 陈修本来不该愧疚,但压抑不住的悔恨之心在他心头肆虐,无论如何都无法驱散。 “这是……” 忽地,陈修面色微变,先是怔然,紧接着露出狂喜。 “还有希望!” 他看见无穷无尽的暗淡之中,还有一丝光明! 那光明微弱、暗淡,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在一片黑夜中顽强地挣扎。 但光明便是光明,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好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还没有吸收完毕!” 陈修狂喜,灵阳中只要还有一丝灵气残留,这座世界便有希望。 只是这希望渺茫,以陈修如今的速度,当真能够及时赶到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陈修不知道,他也不愿去想,只是狠狠咬牙,发疯一般地朝着光明所在之地奔行而去。 他的速度快到极致,快到超乎他自己的极限,此刻心绪激荡之下,他脑海中的血红色肉球再度开始砰砰作响,如同心跳般的声音急促响起,恍惚间,甚至如同战鼓。 经过与方先生的一战,陈修与这血红色肉球已经有了交融与联系,现在他已经可以操控这肉球不去吸收灵阳中的能量……这本不是一件好事,陈修本不愿与这来自妖魔的残留有什么关联,但事到如今,若是没有与血红色肉球建立联系,他便连第一百座灵阳都无法踏足,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一定要及时赶上!” 陈修狠狠咬牙,全速赶路时极目望向远方,希望能在视野中找到那位瘦弱黑袍人的身影。 可他失望了,行走了足足半柱香时间,他依旧没能见到白三云或是瘦弱黑袍人的影子,而那本就暗淡的光明,已经变得愈发微弱,几乎不可见。 “来不及了……” 陈修目中露出绝望,这最后一点光明只能支撑数息时间,自己绝不可能在数息之中找到白三云与瘦弱黑袍人。 他已经尽了全力,展开平生未有的速度,但依旧太晚了! 若是稍微有理智存在,都能知道自己已经绝无希望,知道眼下便是放弃的时候,可偏偏陈修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的脑袋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拯救这座灵阳! 必须要做到! 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他发疯一般地继续前行,似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但并非因此时间便不再流逝了,无论陈修的选择如何,时间依旧如同奔流的大河滚滚前行,不管不顾。 一息! 两息! 三息! 平素里三次呼吸的时间短暂得无人可以察觉,而如今每一息时间都重要得难以想象。 短短三息时间,竟然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决定一座城池的存亡! 时间冷漠流逝,操控时间的神只目光冷眼注视着世间一切,大袖一挥便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第四息! 第五息! 就在这时,灵阳中的光芒已然黯淡如同火苗,这样微弱的能量,只能够再支撑最后一次呼吸。 而时间永不停留,依旧缓慢地、冷漠地流逝。 陈修的目光之中,依旧没能找到瘦弱黑袍人的踪迹,灵阳广阔没有边际,怎么可能这般巧合地遇上?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结果早便已经注定了!陈修在做的,只是无谓的努力,在浪费宝贵的生命。 第六息! 终于,时间来到了这一刻,那暗淡如火苗般的太阳将在这一此呼吸的时间里消耗殆尽,这座辉煌盛大的百日城将要陷入永恒的绝望。 可古怪的是,这最后一点火苗,竟然迟迟未曾消散! 时间依旧在流转,但本该消散的微弱光明却未曾消失。 那如火苗般的光明依旧微弱,但却依旧……存在。 第三百零二章 阴差阳错 本来已经尘埃落定的局面,出现了变故,天大的变故! 这变故陈修不知缘由,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只是蛮横地、莽撞地、不顾一切地继续前行。 时间继续流逝,转眼之间,便已是半柱香过去。 这半柱香之中,那微弱如火苗般的光明一直没有消散,而陈修,也终于在第一百座灵阳里找到那位瘦弱黑袍人的踪迹。 只是他见到的情景却有些古怪,躲藏在这灵阳中的不止瘦弱黑袍人,果然如陈修所料,白三云也同样至此。 只是两人却并不和睦,而是厮打纠缠在一起,瘦弱黑袍人掐着白三云的脖子,白三云则张嘴狠狠咬住瘦弱黑袍人的耳朵,两位实力强悍的修行者交手,竟有如孩童扭打一般。 陈修走进才发现,两人竟连灵气都纠缠在一起,彼此都被对方钳制,动弹不得。 这样的情形很是罕见,这两人彼此挣脱不得,也都不想放过对方,陷入了诡异的僵局。 在这僵局之中,两人的灵气与生命力每分每秒都在飞快损耗,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要一齐同归于尽。 唯一的解局之法,便是两人其中之一认输松手,但这等时候一旦松了手,便等于将性命交托在对方手中,是生是死,都任由对方拿捏。 白三云与瘦弱黑袍人见了陈修,均是齐齐脸色大变,白三云第一个反应过来,高声呼喊道:“陈兄!快帮我诛杀这恶贼,我已将他纠缠住了,眼下你要杀他手到擒来!这该死的恶贼决计不能反抗。” 一旁的瘦弱黑袍人听后面色大变,心头暗骂这白三云奸诈,分明是两人之间因为利益而争斗,在这白三云口中却成了他在帮陈修捉拿自己。 他心头恐惧万分,这等时候别说陈修这等实力强横的大修,便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都可以轻而易举置自己于死地,他知道陈修本就对自己厌恶至极,再经过白三云从中作梗,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瘦弱黑袍人自认自己也是纵横一方的大人物,却不料竟要如此憋屈地死去,禁不住心头大恨,他自知死到临头,竟忽然发狠朝着陈修破口大骂,言语粗俗污秽,将陈修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而陈修见状,却也不如何恼怒,反而冷静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瘦弱黑袍人前一刻还在破口大骂,可眼见自己有活命的希望之后,竟然在一瞬之间变脸,露出谄媚笑容阿谀道:“陈小友……不不不,陈大爷,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我与这位白兄起了一点争执,还请你劝诫白兄一二……大家都是一路同行过来的伙伴,何必非要分出生死不可呢?又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也便是了。” 陈修冷冷道:“那你与苏灵之间的误会可说开了吗?” 瘦弱黑袍人听完这句话,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半晌后才诺诺道:“一码归一码……一码归一码……” “陈兄!” 白三云忽地急切爆喝一声:“此僚恶贯满盈,早该碎尸万段,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 陈修摇了摇头,问道:“你们为何会沦落道这种境地?” 瘦弱黑袍人眼珠子转了一转,应道:“我二人约定在此,是有要事相商,可惜我二人脾性都急躁了些,恼羞成怒之下才动起手来。” 他知道越是将自己说得无辜,陈修便越有可能伸出援手,不过他也并非蠢人,自然不可能将过错都推到白三云身上,否则若是两人争吵起来,便有多生了许多变故。 白三云却答道:“陈小友,对不住!都是我贪图这灵阳中的造化,才想着待你走后偷偷吸收,却不料这该死的混账东西在暗地里下手,让我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不过也多亏如此,才没有酿成大错……我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好生后悔,些许造化,怎么及得上百日城满城百姓的性命?” “你这蠢货,要送死可别带上我!” 瘦弱黑袍人面色大变,愤恨这白三云道出实情,若是惹得陈修厌烦,他们两人都将要死在这里。 白三云却默然不答,实际上,他自然比这瘦弱黑袍人要聪明得多,知道此地发生的事瞒不过陈修,索性道出实情,还能在陈修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与这看起来聪明的瘦弱黑袍人相比,这白三云才是真正的精明强干,不愧是纵横黑市中的人物,那林阙与之相比,连提鞋都不够! “原来如此。” 陈修点了点头,心中了然,难怪最后那点光明迟迟不曾消散,原来是这瘦弱黑袍人打断了白三云的吸收。 这瘦弱黑袍人如此行事虽然只是为了自己,但也终究救了满城百姓性命,阴差阳错之下,才没让陈修遗恨终生。 “陈小友……陈大爷!救我罢!救我罢!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 瘦弱黑袍人满脸恳求神色,神色又是恭敬又是谄媚,不过陈修知道,这只是表面功夫而已,暗地里这瘦弱黑袍人还不知在怎么辱骂自己。 白三云则显得有骨气得多,高声道:“陈兄!怎么还不诛杀此僚?我已等得颇有些不耐烦了。” 他话语不显得恭敬,反而占据了声势,这样的语气足以让陈修将白三云当成自己的同伴,如此一来,这瘦肉黑袍人便必死无疑。 两人的话语传进耳朵里,陈修神色却依旧平静,一语不发,也迟迟未有什么动作。 “陈大爷!只要你救了我,我愿意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你!” 就在这时,那位瘦弱黑袍人忽然恶狠狠咬牙,似是做出了什么天大的决定一般。 那个所谓的秘密是瘦弱黑袍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是他此生接触到的最大造化,若非是这样的生死境地,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告知他人,便是他的朋友亲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哪怕以白三云的聪明与冷静,此刻都不由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察觉到了不妙。 第三百零三章 天蓝秦家 “秘密……” 陈修眯起眼睛,倒也没有如何在意,这座封魔星辽阔没有边界,蕴含的造化只能用数不胜数来形容。 本就已经身处一座刚刚开封的宝库,这位瘦弱黑袍人口中的所谓秘密自然也难以让他如何在意。 见到陈修这幅神情,瘦弱黑袍人自然明白其心意,连忙道:“那不是普通的秘密,而是有关……有关……” 说到这里,他忽然喏喏住了嘴,目光忍不住瞥了一旁的白三云一眼,显然是不想多一个知情者。 陈修却淡淡道:“你既然想将这个秘密交给我,那这造化自然便属于我了,属于我的造化,你又有什么可顾忌的?难道……” 说到这里,他目中顿时掠过一抹寒芒:“你是还有二心不成?” “不敢!不敢!” 瘦弱黑袍人噤若寒蝉,连赔笑道:“我是怕他探听到了大人您的东西,生出什么歪心思……大人您不知道,这白三云看起来老实,实则奸诈卑鄙到了极致。” 陈修不理会他的挑拨离间,只淡淡道:“说罢。” “是。” 瘦弱黑袍人恭敬应了一声,旋即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沉着脸开口道:“那个秘密,有关封魔神藏。” 陈修眯起眼眸,他从未听说过这四个字,因此倒也并不如何惊讶,一旁的白三云却一瞬间露出骇然与惊恐神色,下一刻才回过神来,连忙收敛起异色。 这却不得不让陈修打起注意了,他知道白三云的城府有多深,便是泰山崩于前都能够面不改色。 能让白三云都露出这样的神色,这封魔神藏所代表的含义,一定重大到了极致。 瘦弱黑袍人解释道:“这封魔神藏,乃是这座封魔星最大的隐秘,是超乎一切的巨大造化。” 陈修讶然道:“比这一百座灵阳还要珍贵吗?” 这一百座灵阳中蕴含的灵气着实雄浑浩瀚到了极致,说是让陈修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他原先的修为连白三云都稍有不如,如今却可以一拳斩杀方先生,纵然是气势如虹之下的狂暴一击,不可以以常理计,也足以证明那百座灵阳到底有何等珍贵。 却不料瘦弱黑袍人听后,竟然淡淡一声冷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一百座灵阳与封魔神藏相比,便是提鞋都不配!” 陈修怔然,又朝一旁的白三云看了一眼,见后者没有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陈修心头顿时微微一震。 他可以不相信这瘦弱黑袍人,但却不得不相信白三云。 连白三云都这样认为,显然那所谓的封魔神藏绝非是百座灵阳可比,且其差距必然大到如同天堑般的地步。 只是这怎么可能?那百座灵阳中蕴含的能量雄浑无尽,乃是那位妖魔无数年的积累,这所谓的封魔神藏又是何方神圣?难道能让自己直接晋入神只不足畏境界不成? “你可知封魔神藏的跟脚?” 瘦弱黑袍人看着陈修,洋洋自得地开口道,他虽然身陷生死危机,但说到得意时,却依旧忍不住欢欣雀跃,得意洋洋。 陈修摇头,倒也顺着他的心意露出迷惑之色。 那瘦弱黑袍人自是满意极了,哼哼了两声:“这所谓的百日城,乃是妖魔的灵气汇聚之地,灵气过于雄浑,堆积于体内,便自然形成了太阳,而这与封魔神藏相比,却是天壤之别!” 他看着陈修,笑问道:“你可知道,封魔神藏是妖魔的哪个部位?”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一次,陈修耐心却是耗尽了,冷冷地道。 瘦弱黑袍人顿时吓得一个寒颤,这才明白自己得意忘形得过分了,连忙赔笑道:“是小人啰嗦了,是小人……” 他说到这里,见陈修又露出不耐之色,连忙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一转话锋道:“那封魔神藏,乃是妖魔的识海铸造!” 这话音落下,便连早已知情的瘦弱黑袍人自己,都不由露出一抹贪婪神色,顿了顿才接着道:“那百座灵阳不过是妖魔的些许灵气所化而已!识海才是重中之重,是万般修行的根基!其中蕴含的,自然也是最顶尖的造化,是那头妖魔平生修行的精粹所在!” 陈修听后,心中这才了然,他原本将信将疑,此刻知道这一茬才知晓瘦弱黑袍人所言的确不需。 灵阳中的能量便是再如何雄浑,又如何及得上识海?那才是修行者的命门所在,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只是这些,你又怎么会知道?” 陈修问道,他还没有尽信,这瘦弱的黑袍人与自己一样是从苍蓝星域而来,又怎么会对这座世界与妖魔的隐秘知晓得如此清楚? 瘦弱黑袍人知道眼下不是能有所隐瞒的时候,但当陈修询问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抹为难之色,犹豫了一刹那。 但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只是下一刻他便狠狠咬牙道:“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陈修一怔,旋即缓缓摇头,他直到这时才想起自己的确不知这瘦弱黑袍人的名字。 只是他向来对不在意之人的名字并不如何在意,因此没怎么觉得异样,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不止是自己,所有人都对这瘦弱黑袍人的名字一无所知。 他这是在刻意隐瞒,这位瘦弱黑袍人的名字中藏着隐秘,被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直到如今生死存亡的时刻才不得不道出真相。 瘦弱黑袍人长出一口浊气,肃穆道:“我的名字,叫做秦七方。” “秦七方……” 陈修喃喃这个名字,倒没有挖掘出什么特殊之处,却见一旁的白三云蓦然面色大变,失声道:“天蓝秦家?你是天蓝秦家的后人!” “不错。” 瘦弱黑袍人冷笑一声:“嘿嘿……我便是天蓝秦家的后人,最后一个后人……” 陈修心头惊疑,对两人所说的全然摸不着头脑,天蓝秦家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便能让素来冷静的白三云露出此等神色? 第三百零四章 天蓝秦家 陈修知道白三云是如何奸猾狡诈之人,他今天这短短片刻失态里的次数,比之以往相处数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陈修明白,自己正陷入一个天大的事态之中,那是巨型的风暴漩涡,足以将一切东西都撕扯成粉碎,足以让许多知情人战栗惊恐,同时又兴奋雀跃。 只是陈修毕竟不是当真来自苍蓝星域,只不过是匆匆一位过客而已,并不知道这些隐秘,此刻脑海中既是疑惑,又有些淡淡的兴奋。 “天蓝秦家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两人的性命都被自己捏在手里,如今自然也不怕什么暴露身份,陈修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听到陈修的询问,白三云与秦七方果然露出疑惑之色,不明白陈修竟对苍蓝星域这一桩重大的隐秘全然不知。 不过仔细一想,他们心中便也了然,两人都早便觉得陈修来历古怪,神秘莫测,如今想来,相比是来自其他更广阔星域的少年骄子,自然不会对苍蓝星域的事迹有所耳闻。 只是他们恐怕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陈修来自的地方不光不是苍蓝星域外的更广阔星域,而是偏僻贫瘠到极致的土着星球,不过这样的事实这般惊人,眼下便是陈修亲口道出,他们恐怕也不会相信。 不过无论心中怎样猜想,这两位纵横苍蓝星域的枭雄连性命都被陈修捏在手里,自然不敢露出疑问之色,白三云解释道:“苍蓝星域的中央之地,名叫天蓝城。而天蓝秦家之所以得了这个称谓,便是因为这秦家乃是天蓝城的第一大家族。” 能位列苍蓝星域中央之地的第一大家族,其辉煌繁盛可想而知,只是这样的庞然大物,为何会只剩下秦七方这一个后人? 秦七方这时候插嘴道:“我天蓝秦家曾经最辉煌之时,也不见得逊色那位方先生背后的势力,可惜……哼哼。” 说到后来,又是一声冷笑,显然对于后来发生的事很是怨愤。 白三云继续道:“而天蓝秦家之所以会衰败,只因为一件事。” 陈修听到这里心跳顿时有些加速,如天蓝秦家这般的庞然大物竟因为一件事便沦落至此,哪怕是陈修心头也生出了惊讶与疑惑。 “而那件事……” 说到这里,白三云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肃穆道出了四个字:“勾结妖魔。” 陈修听后,面色忽然突变! “勾结妖魔……” 他在心头喃喃这个字,只觉得浑身上下手脚冰凉,一股冷意自心底深处涌现。 如天蓝秦家这般的庞然大物,因为勾结妖魔便举族灭亡,巅峰时期不逊色方先生背后势力的巍峨存在,竟如此轻而易举灰飞烟灭,唯一剩下的后人都要苟延残喘才能勉强苟活一条性命。 这还只是勾结妖魔而已……而陈修……他自己便是妖魔! 他心中万分庆幸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否则要杀自己的哪止那位古老大能?恐怕天底下的每个修行者都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这是真正的人人得而诛之! “陈兄?” 瞧见陈修的异样,白三云不由微微一怔,满脸的关切神色不似作伪。 “我没事。” 陈修连忙压抑住心头的剧烈震动,淡淡道了一句。 “嘿嘿……” 秦七方森然冷笑道:“勾结妖魔……勾结妖魔,就是因为这四个字,我秦家七百三一口人死了个干干净净,辛亏我当时才刚刚出生,未曾被等级在婴儿名册上才逃过这一劫……妖魔……我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混账,才个个都是妖魔!” 这秦七方向来冷血残酷,只有这一刻眼睛里迸发出凶悍的光,才当真相隔有血有肉的真人。 白三云冷笑道:“如此说来,还当真委屈了你秦家不成?难道勾结妖魔一事是假不成?” 秦七方冷笑不答,所谓的勾结妖魔自然再真不过,否则他又为何会对这头妖魔的构造了如指掌? 秦七方知道自己能否脱困的关键在陈修身上,因此倒也不与白三云纠缠,只朝着陈修道:“那封魔神藏的位置,便在此地往西九千里,一座名为万寿村的村庄之中。” “万寿村……” 陈修喃喃这个名字,万寿村乍一听起来普通,可世上有谁当真能够万寿无疆?自然只有妖魔才能做到。 “我去了这万寿村之后,又该如何行事?” 陈修继续问道。 秦七方作答:“进入万寿村之后,须得选择三条小路中最左边那一条,见了神只石刻,先向左转动三圈,再向右转动四圈。” 他说完之后,似乎唯恐陈修不信,连忙道:“我愿以自己性命发誓,若是言语中有半点虚假,便受尽千刀万剐而死。” 陈修眯起眼眸,忽地道:“换一个誓言。” “什么?” 秦七方微微一怔。 陈修淡淡道:“我要你已秦家的名义发誓,若是你对我撒谎,那秦家族人在地底也要受尽折磨,上刀山,下火海,入拔舌地狱。” 陈修知道这秦七方生性狡猾奸诈,对于世间一切恩义与誓言都半点不在乎,唯一能让他动真情的,便只有天蓝秦家这四个字。 秦七方听后,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竟然呐呐得不能开口。 陈修见状顿时一声冷哼,森然道:“竟然还敢诓骗于我!你若是想要寻死,我成全你便是。” “饶命!饶命!” 秦七方吓得一个激灵,终于狠狠咬牙道:“方才我说错了,进入万寿村之后,须得选择三条小路中最右边那一条,见了妖魔石刻,须得先将石刻从右转动三圈,再向左转动四圈。” 他微微一顿之后,终于恶狠狠发誓道:“我以秦家的名义发誓,若是这句话中有半句虚假,那……那我秦家满门魂魄在地府受尽折磨,不得超生。” 陈修这才心满意足,忽地又问道:“我若是依照你一开始说的做,结果会是如何?” 秦七方诺诺不答,陈修见状不由一声冷哼,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便已有了猜想。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这秦七方竟还想致自己于死地! 第三百零五章 比试 秦七方见陈修神情,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目中满溢出恐惧之色。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连忙求饶道:“但我已将真相告诉你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看着陈修冷漠的神情,心头一寒之后连忙继续求饶道:“你是堂堂的大人物,何必与我这样的东西一般计较?你方才已经答应了放过我,如何……如何能够食言?” 却听陈修冷冷道:“我何时答应了要放过你?” 秦七方脸色顿时煞白,直到此刻方才惊醒。 方才陈修的确没有说过半句要放过自己的话,自己道出整个秘密,全然是一厢情愿而已! “不……不……” 一念及此,他顿时慌张到极致,冷汗从背后开始溢出,身躯战栗颤抖,他自认聪明,眼下才发觉自己竟比之世上最蠢的蠢蛋都不如! 莫大的危机感涌上他的心头,大祸临头,他只觉得又是恐惧又是慌乱,脑袋里乱成一锅浆糊,竟然连半个注意都想不出来。 正在秦七方惊恐之时,忽地又听见陈修淡漠的声音响起:“我不会杀你。” 秦七方大喜过望:“多谢!多谢!多谢大人饶小的一条贱命,还请快快动手,杀了白三云这奸诈小贼。” 秦七方欢喜,白三云自然便面色大变,他一直强装镇定,此刻却浑身上下汗流浃背,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至极,在死亡的阴影面前,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枭雄也难以冷静。 这时却又听陈修淡淡道:“我虽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救你,更不会杀了白三云。” 秦七方一怔:“大人这是何意?” 陈修平静开口:“我从你口中得知了封魔神藏的位置,这是承了你的情,但你毕竟想暗中加害于我,这份情谊便须得打个折扣。” 顿了一顿,陈修继续道:“我是为了杀你而来,这抵了折扣的情谊,刚好抵得上你一条性命,如此才算是公平。” 陈修行事向来公平,别人帮了他,他便要偿还别人一份恩情,不论帮他之人是谁,又存了什么心思。 曾经秦七方在沙岭族中层帮过陈修一次,因此陈修虽然明知他目的狡诈,同样作了一番报答。 这一次也是如此,功过相抵之下,陈修绕过秦七方一命,但也自然不可能救他脱险,否则陈修岂不是成了不明是非的滥好人?若是这秦七方安然离去,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丧生在他的手中。甚至便是面对陈修,他也只是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还不知会做出什么阴险狡诈的手段。 一旁的白三云逃过一劫,心头自然庆幸万分,脸上却轻轻一声叹息道:“陈兄,你若是要惩戒这厮,随便寻个法子便是,何必连累得老哥哥我也受这一遭苦刑?不如你先将我两人拉扯开,到时我再帮你重新想个法子也便是了。” 他知道陈修心地仁善,一派少年心性,因此言语之中全不求饶,而是一副当真将陈修当做自己人的做派。 不得不说,这样的法子比之秦七方的一味求饶要好上无数倍。这位白三云不愧是纵横黑市之中的大人物,手腕与实力都绝非凡俗可比。 事实上,这样的法子,寻常人便是想做也做不到,没有白三云这样的演技与心理素质,也只是照猫画虎,片刻间便要被拆穿,不可能做到像白三云这般真挚动人,目光流转间,竟当真似对陈修关切备至,情深义重一般。 只有目光最深处,才偶尔有难以察觉的戏谑之色一闪而过,他并非像是秦七方那般自以为聪明,而是当真聪明到了极致。 就在白三云以为陈修已经上钩之时,忽听得那少年冷冷道:“这场戏,也该演到头了罢?” 白三云做出一副诧异不解神色:“什么?” 陈修冷冷道:“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白三云脸上的不解之色渐渐消散,被浓重的失望与痛苦替代,低声道:“陈兄竟是如此看待我的吗?” 陈修面目平静,无动于衷。 “好!” 白三云忽然一声悲啸,竟然运气向自己胸口撞去,口中如泣如诉道:“竟连你都不相信我,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唯有以死证明清白!” 他浑身气息如风雷般呼啸涌动,竟然轰轰烈烈砸向自己胸口,这是自杀之法,让他一瞬间面目涨红,痛苦到了极致。 这样的神色不似作伪,看得陈修禁不住皱起眉头,心头竟忍不住升起些许疑虑,下意识便想要动手制住。 可当他想到将有多少人可能因为自己的软弱误判而无辜被害之后,才强忍住了念头,只冷漠看着这一幕发生,像是事不关己的无关过客。 秦七方却是大吃一惊,显然未曾料到白三云竟会做出此等蠢事,心头狂喜至极,神色之中,满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在这种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之中,白三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胸口灵气激烈迸发,强烈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地轻轻呻吟出声,不过目光之中却没有半分惧怕,满满是痛惜与黯然,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陈修看到这里,心头忍不住动容,心想若是伪装也不至于装到这等地步,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想要劝阻。 可这只手刚刚伸出,他便想到了章志成死前的模样……若非是这白三云将之抛弃,章志成又何故沦落到如此地步?一念及此,陈修的心脏渐渐变得硬如铁石起来。 想到这位已经逝去的故友,陈修忽然觉得便是这白三云当真逝去也是罪有应得,索性不再去看,任由白三云的脸色渐渐由红变紫,呼吸萎靡不振。 忽地此刻,白三云袭击自身的灵气骤然消散,此刻轻轻咳嗽两声,难看至极的脸色渐渐有所好转,目光之中,却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他自然不敢当真寻死,之所以如此,是要与陈修比谁的心更狠一筹。 而白三云万万不曾想到,这场不动兵刃却凶险至极比试的胜者,会是这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少年! 第三百零六章 万寿村 “没想到……没想到……” 白三云苦涩一笑,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知道这一场比试中自己输了,便再不可能得到陈修的信任,因此也不再多作徒劳,只是感叹道:“没想到我白三云聪明一世,最终竟会栽在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手里。” 他目光斜睨了一旁的秦七方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显然对自己竟和这等货色沦落到同等境地颇为不忿。 白三云昂首挺胸,坦荡道:“你要杀我也好,要将我与秦七方所在一起也好,全凭你的心意便是。” 陈修眯起眼眸,喃喃似地开口道:“你与我无冤无仇,我本不愿杀你。可偏偏越是聪明的人遗祸便越多……“ 白三云神色平静,他虽然与秦七方一样小算计颇多,但却并不怕死,至少不会因为害怕死亡便舍弃掉尊严,此刻听陈修说完,依旧昂首挺胸,眼睛里看不出太多的恐惧。 “只是你毕竟帮过我一些,纵然不多,也算是同甘共苦,走过这一遭。” 陈修话音一转,最终做了总结:“两番因果相抵,因此我既不杀你,也不救你。” 他先是看着白三云,紧接着又看了秦七方一眼:“你们两人是双双死在这里,还是一齐逃出生天,亦或者一死一生,都与我毫不相干。来日相见,大家均是陌路之人。若是想要饮一杯酒大可不必,而若是想要决高下或生死,陈某奉陪便是。“ 秦七方听后面色惊疑不定,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恐惧,白三云却眯起了眼眸,淡淡笑道:“‘想要饮一杯酒大可不必’,那便是说若我非要你饮一杯酒,你也不是非要推辞不可了?” “阁下倒有雅兴。” 陈修眯起眼眸,微笑道:“酒又并非是什么穿肠毒药,又为何非要推辞?” “自然。” 微微一顿之后,陈修继续道:“若是你还能活过今天的话。” 白三云哈哈大笑,忽然间豪气盈胸:“来日相见,你我先饮一杯,再绝生死!” 他虽然自知修为远逊陈修,但来日如何未曾可知,英雄豪杰一时失利,也不必自怨自艾。 只要活着,便大好前途仍在,璀璨未来不远,白三云自知是当世人杰,便是因为出生低下,不及来历神秘的陈修,日后道路尚远,也未必便逊色于人。 陈修哈哈大笑,白三云尚且不惧,他又有什么顾虑? 论起未来的前途灿烂,陈修自认不逊色任何所谓的天之骄子。这白三云自以为出生低下才比不上陈修,却不知他好歹是来自辉煌星域,而陈修,只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区区土着而已。 正欲转身离去之时,陈修忽地回过头来,脸色却是再度变得肃然起来:“还有一件事。” 秦七方与白三云见陈修神色肃穆,纷纷凝神静听,一个心绪平静,一个却害怕陈修事到临头突然反悔,神色有些忐忑。 但无论如何,两人都是屏息凝神,仔细凝听,生怕错过眼前少年的任何一个字。 陈修凝重道:“我走之前,你们须得发誓不可毁灭这第一百座灵阳,否则……”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一瞬间变得森然起来:“否则我现在便将你们诛杀在此。” 陈修目光看向秦七方,又追加了一句:“你须得以秦家的名义发誓。” 秦七方心头不愿,但生死危机在前,又如何敢说一个不字?连忙依照陈修所言发了一个重誓。 陈修目光又看向白三云,后者顿时哈哈笑道:“这灵阳中的能量只剩下微笑如萤火般的一点,便是吸收了又有何用?” 语罢同样重重发了一誓。 陈修目中光芒衣衫,眼睛死死盯着白三云道:“我可以相信你,对罢?” 白三云笑道:“若是我当真做了,日后杀你之前,恐怕便无法与你饮一杯酒了,这剩下的些许灵阳倒算不错,但和与你一起饮酒的机会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了。” 陈修微微一笑,他曾见有人为博美人共饮一掷千金,不曾想自己竟也有这样的身价。 只是与美人饮酒求的是一亲芳泽,与自己饮酒求的却是生死之搏,彼此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大得有如天堑。 他摇了摇头,再无顾忌,转身离去。 至于这之后勾心斗角,百般阿谀,最终又是谁死谁生,他都全然不在乎,自然也不必去知道那个答案。 对于陈修而言,这趟百日城之旅已经圆满,他杀死了方先生,治好了那两位大汉的手臂,也得到了灵阳中蕴含的庞大能量,与这几位黑袍人的纠葛都已告一段落,已不必再有所求了。 回想起那几位黑袍人,陈修摇头微微一笑,过往的种种恩怨飘上心头,都有如云烟一吹便散去。 凶恶狰狞的苏灵、死在沙漠中的高大黑袍人,自以为聪明的瘦弱黑袍人,老谋深算、手段强悍的白三云,以及那位为了自己而死的章志成。 如今,已是时候踏上新的路途,曾经一并同行的黑袍人们都已各自散去,接下来,终于只剩下自己与周风两人。 …… 而就在此刻,遥远的一处森林之中,一位戴着斗笠的男子缓步前行。 他每走一步,目光便谨慎地在四周搜查一遭,神色警惕又冷静。 “愈发近了……愈发近了……” 戴着斗笠的男子忽然闭起眼眸,喃喃似地开口,一步一步迈前,待得停下脚步之时,正停在一座村落之外。 他皱起眉头,凝神观察这座村落,顿时觉得一种蛮荒古老之感涌上心头。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村落门口的牌匾,其上狰狞的古字清晰可辨。 “万寿村……” 戴着斗笠的男子喃喃出声,心中有些古怪:“当真古怪,小小一座村落,为何会以万寿之名?” “难道世间当真有万寿无疆、长生不老之事吗?” “不过只是空谈而已!”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迈步走入村落之中,高大的背影在夕阳斜照下拉出极长的影子。 第三百零七章 手脚 “封魔神藏……” 周风喃喃这四个字,禁不住皱眉:“得自秦七方的讯息,当真可信吗?” 难怪他如此怀疑,秦七方是何等人众所周知,阴险狡诈、自私自利,要想找出一个好词套在他身上都难如登天。 陈修却点头答道:“应当可信。” 他愿意相信这样的人也有可贵之处,也会有在乎的东西。 “更何况,便是当真凶险又有什么可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陈修如今实力超凡脱俗,艺高人胆大,便是秦七方当真有什么阴险算计,也大可以昂首挺胸,大踏步踩个稀巴烂。 “我唯一担忧的,是妖魔留下的后手。” 说到这里,陈修皱起眉头,心下忍不住忧心忡忡。 那个血红色的肉球依旧驻留在他识海之中,如同驱之不散的梦魇。 甚至随着这趟百日城之行,陈修竟觉得自己与他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陈修不想变成那头混混沌沌,只知杀戮的妖魔,不想亲手扼杀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 只是两人苦思冥想,却也找不出妥善的解决之法,最终陈修只能轻叹一声,心头暗自道:“若是当真将要变成妖魔,大不了在最后时刻自杀便是,区区一条性命罢了,又有什么珍贵?” “日长梦多,我们这便启程。” 两人踏上路途,一路往西而行,以陈修如今的速度,千万里都只在眨眼,此刻竭尽全力赶路之下,自然更是非同凡响。 “去得越早,麻烦也便越少。” 路途行到一半,陈修道:“纵然眼下只有我们知道封魔神藏,但世上奇人异士数不胜数,耽搁久了,难免会有有心之人寻到蛛丝马迹。” 周风连连点头,他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万万拖延不得,这等牵扯极大的宝物,要么闷声发大财被人偷偷取走,要么便与之截然相反,将要引出难以想象的滔天风浪,引得无数大人物趋之若鹜,引得整片天地震动。 周风与陈修作为仅剩下的四个知情人之二,自然希望结果会是前者。 甚至若是秦七方与白三云死了,他们便是唯一的知情者,自然巴不得越快越好,早早取了这滔天造化,而后溜之大吉,闷声发大财。 想起封魔神藏这四个字,便是以周风的心性都忍不住心头狂跳,他亲眼见过百座灵阳中的能量有何等雄浑,而据陈修所说,那封魔神藏中的能量还要超过百座灵阳不知百倍千倍,这让他脑海中轰然一片,满满是不可思议。 “我便是只取得封魔神藏里的沧海一粟,只取得陈修的百分之一,恐怕也能借此一步登天,成为如几位黑袍人那般的强者,成为能帮到陈修的人。” 想到这里,他更是心头狂跳,他已经在陈修的羽翼下被庇护了太久,最期盼的便是能站在陈修身旁,尽自己所能献些绵薄之力。 就在这时,身后忽地行过一对修行者,陈修观察其修为与言谈,顿时心头了然,知道这是来自辉煌文明的天外来客。 这几人的实力都很是强大,比之白三云也差不了太多,陈修知道,随着时间流逝,知道这座封魔星的域外修行者将会越来越多,直至将这座古老星球的一切资源搜刮殆尽才会止息。 自己算是第一个吃蛋糕的人,因此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沙岭果与百座灵阳中的雄浑灵气,只是这样的幸运已经到此为止了,用不了多久,这座世界便将要人满为患,无数人疯狂争抢,到时再想要有所收获便难了。 如今遇到的这一行域外修行者便是预兆,前所未有的混乱大时代将要到来了,对于这座封魔星而言,这是千万年未有的大变局,曾经永恒屹立于巅峰之人将要跌下神坛,群雄逐鹿,也会有人从微末中崛起,在这浩大乱世中角逐,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陈修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倒并非害怕自己的造化被人抢夺,而是担忧这座星球的原住民,战争的铁蹄下,不止有多少人要身死,有多少妻离子散、尸骨无存。 他想要阻止这一切,但眼下还做不到,需要更多的力量,需要这座封魔神藏中隐藏的无穷造化。 陈修见那群修行者神色匆匆的离去,倒也没有如何留意,带着周风继续前行。 只是未曾过去多久,竟又有修行者从岔路口赶来,且人数很是不少。 再过去片刻,前方出现一队行人,都很是强大,行走间脚步带风,速度快到匪夷所思。 又过去许久,几人抬着骄子,吹着唢呐,欢天喜地地越走越远,陈修感受到了轿中之人的修为,禁不住面色微变:“神只不足畏。” 陈修渐渐皱起眉头,虽说赶赴这座封魔星的修行者将会越来越多,但短短片刻间遭遇如此之多的修行者,也未免有些太巧了罢? “难道他们是奉了天元阁的号令才围杀我?亦或者是那位古老的大能在暗中做什么手脚?” 陈修甚至忍不住生出这样的猜测,这并非没有可能,事出蹊跷,显然有未知的变故。 就在这时,又是一队行人从一旁的岔路口走来,陈修上前询问道:“敢问道兄是往何处去?” “你不知道么?” 一群人的为首者诧异地看着陈修:“封魔神藏的位置被人曝光了!就在此地往西的万寿村,大家都是要去同赴这场盛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旁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可多束一个竞争对手,但那位为首的大汉生性爽朗,竟然置之不理,将事情全盘告知。 陈修听后,面色骤然一变。 他好不容易才从秦七方口中得知封魔神藏的来历,为何才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五湖四海,以至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难道那秦七方所说的并非是什么隐秘,而是世人皆知的消息不成? “是白三云做的手脚!” 陈修眼睛微微眯起,隐约猜到了答案。 第三百零八章 深藏不露 如果自己是白三云,要与一个实力远远强过自己的修行者竞争,该如何行事? 自然是要将水搅得越乱越好,只有浑水才可以摸鱼,若是正面争抢,白三云在陈修面前便连提鞋都不配,而若是这个消息闹得人尽皆知,到时便什么乱子都有可能出,白三云至少能拥有夺得宝物的机会。 “看来那位白三云已经逃出了灵阳……” 陈修喃喃,眯起眼眸道:“只是不知,秦七方是否逃了出来……” 一旁的周风听后不由一怔:“那为何不能是秦七方逃出灵阳,出了这个主意?” 陈修摇头,秦七方决然想不出这样精妙的主意,便是想出来了,也断然没有如此犯险的把握,以秦七方的性格,怎么可能将这样巨大的消息公之于众? 秦七方却不知道,若是没有风险如何会有回报?他正是因为行事畏畏缩缩才一直难有所成长,否则以他天蓝秦家后人的身份,也不至于蹉跎半生依旧只有这点能耐,别说与陈修相提并论,便是白三云都轻而易举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无论实力还是智慧都天差地别。 “这趟行程,恐怕不会顺利了。” 陈修摇头叹息一声,这场取宝之行既然不能悄无声息悄悄完毕,那便注定要轰轰烈烈,成为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群雄盛会。 来自域外的修行者,封魔星成名已久的大人物,还有在暗处伺机而动,冷冷观察一切的白三云。 山雨欲来风满楼,狂风暴雨将至,大海中波涛汹涌,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倾覆、沉没、跌入万劫不复无边深渊。 “这位道兄是来自哪一座星域?” 对方一行人中的带头者见陈修旁若无人的喃喃自语,却也不见怪,只是哈哈大笑两声,依旧热情地攀谈。 “苍蓝星域。” 周风作答。 “原来是来自苍蓝星域的英杰,难怪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本领。” 爽朗男子露出笑容,看起来很是亲和:“不知背后可有师承?若是没有名师,可教导不出你二人这般出类拔萃的弟子。” 周风犹豫了一下,答道:“我等无门无派。” 爽朗男子笑道:“无门无派……两位光凭自己便在这等年纪修炼出此等修为?可不要诓骗我才是。” “自然不会。” 周风摇了摇头。 爽朗男子亲切一笑,又问道:“那两位家中可有什么出名的长辈?兴许有哪位我侥幸见过一面。” 周风摇头,他与陈修压根就不是苍蓝星域之中,又怎会有什么出名的长辈? 与这爽朗男子多说也是无异,陈修与周风正欲离去的时候,忽听得那爽朗男子笑道:“好极了!” 这短短的好极了三个字,听来竟有些森然。 陈修皱眉道:“什么好极了?” 那爽朗男子的面目忽而变得阴沉,眼眸之中,狰狞的杀意疯狂窜动:“你们二人既无老师,家中又无长辈,我杀了你们,便无人能够报复,这样白捡的便宜,岂不是好极了?” 他语罢毫不犹豫便出手挥出一拳,雄浑灵气涌动之下,径直朝着周风胸口砸去。 那男人的同伴则双臂抱胸,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有人戏谑道:“这两位连凶名赫赫的方山岳都不认得,又怎么会是大有来头之人?依我看来,方才那几句试探都是白费功夫,不如直接杀了了事。” 唯有人群中的一位少年叹息一声,颇有些可惜的模样,他正是方才陈修上前询问之时,那位拉了拉方山岳手臂之人,原来他并非是心胸狭隘不愿助人,而是想尽些绵薄之力,阻止方山岳将陈修杀死。 不过这少年能尽的力量却也有限,看来在对方人群中没有太多的地位,此刻也只能轻轻一声叹息罢了。 周风显然未曾料到这位方才还和和气气的爽朗男人会突然间痛下杀手,一时间竟未能反映过来,不过他修为孱弱,便是及时反应过来恐怕也无法抵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蕴含无穷力道的拳头越来越近。 周风眼睛里忍不住闪过骇然,不曾想路边随便碰到一人便强悍到此等地步,他知道自己若是受了这一拳,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可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飓风呼啸,只见灵气狂涌,陈修一拳砸出,挡在了周风面前。 “砰!” 两人拳风相撞,顿时轰隆之声炸响,那位方山岳面色陡然一变,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身形不受控制接连后退,抬头去看,那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身形竟一步未动,气势沉稳雄浑,一派渊渟岳峙的大宗师气度。 他身后诸多同伴更是决然不曾料到陈修竟能有如此能为,脸上的从容之色全数被惊愕取代,那位因为陈修之死而叹息的少年却是眼前一亮,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阁下当真是深藏不露。” 白山岳后退两步,仅仅一次过招他便明了自己绝不是陈修对手,脸上当即又露出爽朗亲和的笑容:“今日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在此给先生赔个不是,不如就此别过如何?” 他表面镇定,心头却在发颤,依旧为陈修方才爆发出的恐怖战力而心惊肉跳。 实在是超乎常理,他自认自己在神只不足畏之下已经算得上顶尖高手,平素里便是面对再如何声名赫赫的所谓天之骄子都有一战之力,但今日却一见面便在陈修手中栽了个大跟头,这让他心头揣揣来安,觉得这不知来历的少年实在邪门得紧。 陈修眉头渐渐皱起:“你无缘无故想置我的朋友于死地,便想这般轻而易举揭过不成?” 方才陈修的出手看起来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其实却惊险至极。 这般突然而来的袭击,若非陈修一开始便察觉到异样,早早做好防备,恐怕周风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两人明明素不相识,却一见面便下次狠手,方才方山岳的一击之中若是有哪怕半点留情,陈修都不至于震怒到如此地步。 第三百零九章 尊者 方山岳眯起眼睛,拱手微笑道:“不知先生的意思是……” “做过了事,便要付出代价,这是千百年来都不会变的道理。” 陈修淡漠道。 这话音一落,方山岳尚且不动神色,他身后的同伴们却一瞬间怒极,除去那位少年之外,个个露出狰狞暴戾神色,若非是忌惮陈修的强悍修为,恐怕早已含怒出手。 但他们既然狰狞暴戾却不敢出手,那陈修索性让他们再愤怒些,冷冷道:“你们这群方才看热闹的,不是也看得兴起吗?如今便是还账的时候。” 一语落下,本就愤怒至极的一群人自然更是心头怒火狂涌,只恨不得将陈修生吞活剥,但他们见方山岳都不是陈修对手,又如何敢多言一句?一个个憋着涨红了脸,却无一人敢置一言。 方山岳倒是神色如常,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道:“道兄说得是极,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向您出手,自应当付出代价才是。” 他说自己的错处在于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向陈修出手,却是说这般对素不相识之人痛下杀手的行径没有半分过错,短短一句话而已,便将他到底本性如何暴露了个干干净净。 方山岳语罢,双腿蓦然一弯,竟然朝着陈修跪伏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男子汉只跪天地父母,这般当众向他人下跪已是天大的折辱,可方山岳竟没有丝毫迟疑,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神色竟没有半分怨憎,只平静道:“陈兄,这份代价,我可算是付过了吗?” “这是个可怕的敌人。” 陈修心头微微一沉,口中冷冷道:“不够。” “还远远不够。” 陈修声音忽然显得有些冷,他已经决定要让方山岳将性命留在这里。 这位方山岳是与白三云相似的豺狼,这般如豺狼般的敌人便是一时战胜了,也会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等待着咬住你脖颈的时机。 可怕,除了这两个字之外,没有其他的字眼来形容这样的敌人更加恰当了。 而这方山岳甚至比白三云更加凶悍,更加冷血。白三云只是将土着居民不视作生灵,但对于同样来自辉煌星域的修行者,虽说不至于有什么善举,但也绝不会如方山岳这般一见面便痛下杀手。 非要说来,白三云其实不算“恶人”,至少在辉煌文明生灵的眼中不算,他并不喜欢杀人,也一诺必践,答应陈修不吞噬灵阳中残留的能量,便果然没有动手。 至于将土着世界中的人类视作蝼蚁……在辉煌文明居住者的字典中,这其实绝非是什么恶事……若当真有什么辉煌文明的修行者如陈修这般将人人视之等同,才可谓是天大的怪事,这样的人走在路上,恐怕都要被人指点嘲笑。 而这位方山岳却是纯粹的恶,自己与周风在此之前绝不曾得罪过他一星半点,他却一见面便痛下杀手,这样的心肠当真狠毒到了极致。 这还是在方山岳将陈修两人当做辉煌文明居民的情形下,连对待同为辉煌文明的修行者都如此狠毒,这方山岳面对土着世界中的凡人又该有多么狠毒?光是想一想便令陈修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陈修向来是杀之而后快,若是他眼下不死,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要遭受无妄之灾。 “我不明白……” 方山岳忽然眯起眼眸:“阁下的意思,难道是还打算杀了我不成?” 陈修坦坦荡荡回道:“正是。” 方山岳听后面色微变:“这是你背后尊者的意思?” 这句话让陈修丈二和尚摸不着,为何无缘无故自己背后便多了个什么尊者。 陈修摇头道:“我背后没有什么尊者。” “原来你不知道。” 方山岳笑道:“难怪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修听后更是疑惑不解,难道这之中还藏着什么默认自己却不到的潜规则不成? 他目光微微一扫,发觉方山岳的同伴同样掩饰不住讥讽与冷笑,看来那所谓的尊者果然是世人众知的某种共识,只是自己毕竟并非是辉煌文明的一员,因此才孤陋寡闻,闹了笑话。 方山岳娓娓道来:“所谓尊者,便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存在,那等存在高高在上,威严摄人心魄,自然不可直呼其名,那是大大的不敬,因此才以尊者相称。” 神只不足畏! 陈修听到这五个字,禁不住心头怦然一跳,他如今修为增长巨大,寻常修行者在他面前便有如蝼蚁一般,便是如方山岳、白三云这般的佼佼者也可以轻而易举击败。 只有神只不足畏不同,到达这个境界的修行者能为通天彻地,超乎凡人的想象,陈修从未亲眼见过,但却听白三云等人提起,言语之中,充满了敬佩与艳羡。 有人说浩瀚的宇宙之中,只有达到了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样的言谈或许有些夸大,但的确有其道理。 只有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才能离开自己所在的星域,独自一人在无垠宇宙中漫游,许多特殊的福地与造化,也只对神只不足畏境界开放。 那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神只不足畏境界之前,其实并没有全宇宙统一的境界标准,毕竟每隔一个星球便会有完全迥异的修行法,更别提星域与宇宙之大。 唯有神只不足畏境界,才有统一的名字与境界,因为并非辉煌文明的偏僻贫瘠之地,几乎不可能诞生出神只不足畏。那是无数辉煌文明相互借鉴、相互学习出的最璀璨成果。 “尊者……” 陈修喃喃这两个字,心头震动非常,忽地自语道:“不知如今的我是否是对手?” 方山岳的同伴原本见到陈修的震撼神情都很是洋洋自得,心中暗道这少年识相,可听完这句自语,却一个个面露诧异骇然之色,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话。 能否是对手?这少年是疯了不成?怎么敢生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遐想! 第三百一十章 回禀 “阁下的玩笑开得不错。” 方山岳哈哈假笑两声:“现在终归可以放我等离去了罢?” 他只当陈修是不想在众人失了面子,才故意开了这不大不小一个玩笑。 而玩笑开得再好,也终归只是玩笑,怎么可能有人敢在神只不足畏面前放肆?那等存在的一句话都是谕旨,一个念头都不容忤逆。 陈修皱起眉头:“为什么?” 方山岳微微一怔,旋即面色一沉道:“阁下的玩笑,便到此为止罢!” “前往各处秘境探索的修行者大多是有尊者扶持,你要我道歉也好,要我磕头也罢,我身后的尊者都不会理会,但你若是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杀我……哼,我一条烂命死了也便死了,你杀了我,却是打了我背后尊者的脸面……“ 陈修这才了然点头,明白过来。 所谓的尊者扶持,说白了便是交保护费。普通修行者将所得造化的一部分交给尊者,如此一来,便算是这位尊者的麾下,其余人想要动手,便需要顾虑顾虑那位尊者的脸面。 难怪方山岳问自己这是不是自己背后尊者的意思……若是两方尊者都已开战,自然便要撕破脸皮,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而陈修背后,自然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尊者。 方山岳忽然一声冷哼,脸孔沉将下来:“你欺辱于我也便罢了,竟敢连我背后的尊者都不放在眼里!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尊者之力煌煌如日月,岂是你这样的黄毛小子可以污蔑!“ 陈修皱起眉头,刚欲开口的时候身旁周风忽然伸手轻轻一指。 陈修顺着周风所指处望去,只见那里一阵微光闪烁,原来是这方山岳竟在使用特殊之法将这段声音录制下来。 陈修只是自问能否战胜那位尊者,实则并没有出言侮辱,这方山岳如此询问,若是陈修一不注意答应了,那便等于公然与其背后那位尊者为敌。 此人不动神色中,竟然又给陈修下了一个套,若非是周风警觉,已然中计,不明不白之间多了一位大敌。 那方山岳见陈修发觉,顿时一声冷哼,心头颇为自己计划失算觉得可惜,就在这时,忽听得陈修问道:“你背后尊者,是哪一位?” “我背后哪位,乃是天日尊者。” 方山岳语气中堆砌着恭敬。 “天日尊者……” 陈修喃喃一声:“天日尊者神通如何?” “天日尊者,自然神通广大。” 方山岳脸上与语气中尽皆是恭敬与崇拜,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曾以一己之力摧枯拉朽毁灭一座星球,伏神宫共有三大仁侠,都被他以一己之力,杀了个干干净净。天北张家自称人人好武,却满门上下加起来都敌不过天日尊者一人,哼哼,一群蝼蚁,如何能使神只不足畏境界大能的对手?” “原来如此。” 陈修点头。露出沉思这色。 他听方山岳说时慷慨激昂,豪气万丈,但天日尊者所杀之人虽多,其中却无一个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看来嘴上虽然说得动听,实际上是个神只不足畏之中的小角色。 但神只不足畏境界中的小角色,同样是神只不足畏,足够让白三云、方山岳这般的普通修行者中的佼佼者只能仰望,,都恭敬到这等地步。 “你方才说我瞧不起天日尊者,那其实是污蔑,我先前连你背后之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何会瞧不起他?” 陈修淡淡道。 方山岳听后冷哼一声,自己的计划没能得逞让他颇有些不甘,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被这该死的小子逃过这一劫。 就在他愤愤将要离去之,忽听得陈修继续道:“现在,我已知道那位天日尊者是谁了。” 他惊愕地抬起头来,见那少年面露笑容,悠悠道:“你们可以回禀他一声。” 方山岳露出怔然神色,不知陈修在弄什么把戏,却见陈修指着自己道:“错了,不是你。” “不是我?” 方山岳喃喃出声,心头疑惑不解。 以他的智慧都捉摸不透,他身后几位同伴自然更是满脸愕然之色,一些人猜想是否这少年当真痴傻,否则为何行事如此古怪。 就在这时,忽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众人见状面色大变,下一刻才发现那竟并非是白光,而是一道身影快到极致。 那身影一闪而过,稍纵即逝,下一刻,陈修的身形再度浮现开来,只是这一次,却出现在众人的身旁。 “这……这……” 人群之中,忽然一道惊呼,一位中年男人满脸愕然,失声道:“方山岳死了!” 听他说完,众人才纷纷满脸愕然地看去,只见原先悠然站定的方山岳身形已然倒下,双目圆睁,其中满是惊恐与骇然,他是唯一一个看清了陈修动作之人,但眼睛能够看清,身体却来不及做出反应,被陈修于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杀死! 众人可以想象方山岳死前会是何等的惊愕与不甘,被这样的神仙杀敌斩杀,实在非是人力能够抗衡。 众人直到此刻,方才明白陈修方才说的“不是你”是什么意思。 陈修要众人回禀天日尊者,而方山岳马上便将要死了,又如何能够回禀? 只是这少年要自己等人回禀的到底是什么?众人心头揣揣,到了此刻,已经不敢再心存丝毫轻视。 难道是他杀方山岳心有歉意?要自己等人待他致歉?亦或者他杀死方山岳,是为了代替他成为天日尊者的部下? 有胆量更大者隐隐约约猜到了答案,顿时睁大了眼眸,却不敢说出口,因为那个答案,是对天日尊者的巨大亵渎。 而众人的猜测,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只是下一刻,那少年便慢悠悠地立定,淡淡道:“我要你们回禀那位天日尊者,杀死他麾下方山岳之人,正是我陈修。” 他特意提了麾下两个字,显然是想说明自己杀死方山岳并非是失手或是事先不知情,是在正面打那位天日尊者的脸。 第三百一十一章 谢千秋 众人听完这句话,顿时个个心惊肉跳。 在他们眼中,尊者便是至高无上的真神,而如今,这尊真神被亵渎了! 他们只觉得脑袋里浑浑噩噩,被巨大的恐惧感包裹,有人下意识地迈步,向着远方行去,其余人见状也连忙跟上。 就在这时,忽听得陈修淡淡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众人竟被这淡淡的一句话吓得一个激灵,齐齐转过头来,有胆量稍大者拱手道:“我等是要去遵照大人的吩咐,回禀天日尊者。” 他们原先对陈修冷嘲热讽,那是因为自衬背后有尊者护身,便是实力不及,这陈修也断断不敢动手,如今见他连方山岳都敢杀,又哪里敢多放肆?言语中敬佩至极,竟然以大人相称。 却听陈修冷冷道:“我还没说完呢。”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都暗自惊惧,方才那句足够让他被千刀万剐的话都还不是结束,这尊瘟神到底要说出怎样大逆不道的话才甘休? “我要你们回禀天日尊者。” 陈修淡淡道:“便说我陈修……的确瞧不起他。” 这句话音一落,众人的面色顿时齐齐一变,他们早知道陈修胆大包天,可这样的话语听后还是让他们忍不住心头一跳。 这是在打神只的脸,在彻底撕破脸皮!这样的话一经出口,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 他们心头既是惶惶不可终日,同时却又有些欣喜,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一经说出,这名叫陈修的小子便必死无疑! 便是这陈修背后当真有更强大的尊者作为依仗也无用!对尊者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便理所应当被杀死,就算是陈修背后的尊者也绝不会插手管束。 这是某种隐藏的条款,敢对尊者出言不敬者必死无疑,否则若世人都是如此,那尊者还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地位?岂不是与普通凡俗一般无二了? 不过陈修倒也不在乎这些人如何作想,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眼看着他们前行几步,陈修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淡淡道:“慢着。” 众人顿时吓得一个战栗,只觉得一阵天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连忙颤颤巍巍地回头,颤声道:“大……大人?” 倒不是他们胆小怕事,实在是觉得眼前这小子行事太过古怪,说是疯子也不一定,都生怕他突然反悔,要将众人一举诛杀。 不过陈修自然不是反悔的性格,只是淡淡道:“将那个人留下。” 他轻轻伸手一指,众人顿时毛骨悚然,都害怕被陈修所指的人是自己。 瞧见陈修所指的,乃是那个少年之后,众人心头均是庆幸万分,有人上前道:“这位少年,是尊者点名要的人。” 他说完之后,正对上陈修冷冷的眼神,登时吓得一个激灵,想起这小子连方山岳都敢杀,连那般大逆不道的言语都敢出口,又哪里会在乎这少年是不是尊者要的人? “去罢!” 有人对那少年挥了挥手,目光中却有些可惜,似是觉得这少年落在陈修手中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有人幸灾乐祸,似乎陈修是什么妖魔鬼怪,要索人的性命。 那少年眼珠子转了一转,似乎不想跟随陈修,但事到临头无可奈何,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朝着陈修走去。 “去罢。” 陈修挥了挥手,又一次示意一行人离去,这一次终于再没有什么变故,那群人庆幸万分,逃也似地越跑越远。 而陈修目光闪了一闪,对着那少年道:“你不是他们抓起来的?” 陈修见这少年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修为又格外低下,便以为他是受人胁迫,如今看来才知并非如此。 从方才临别时的神色来看,这少年纵然与方山岳一群人没有太多的交情,但也算得上是同行的朋友。 那少年道:“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陈修一怔:“这是为何?” 少年道:“他们是域外天魔吗?” 陈修听后一怔,旋即点了点头。域外天魔这个词他还是头一次听到,不过仔细一想,这群自域外而来,四处烧杀抢掠,无法无天的强盗,不是天魔又是什么? 那少年于是道:“虽然是我主动跟他们去的,但却是你们这群域外天魔逼得我如此,因此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陈修问道:“域外天魔如何逼你了?” 那少年道:“如今域外天魔大军压境,大肆抢掠,这是千万年未有的大变故!身处这样的乱局中,只有学习你们域外天魔的道与法才有一条生路,故步自封者必死无疑!我岂不是被你们域外天魔逼迫,才不得不跟随他们修行?” 陈修动容:“当真是难得。” 域外天魔实力恐怖,而这座世界的土着却难以做出什么对策,遭遇天魔者惶惶失去斗志,未曾遭遇者依旧故步自封,信奉几千几万年前的旧例。 如这少年这般主动要学习域外天魔之法者实在稀少,当真可称难得。 那少年听后却不由微微发怔,他将这些话说给同族听,同族要么骂他杞人忧天,要么骂他叛族,竟却修行外人之学,而若是告知给域外天魔,那么对方便必定会骂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区区蝼蚁,竟然敢学习人的道与法。 如陈修这般动容支持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你叫什么名字?”陈修问了一句。 “谢千秋。”那少年答了一声。 陈修点头:“我名叫陈修,这位是我的朋友,姓周,单名一个风字,你要与我们同行吗?” 那少年犹豫半晌,然后狠狠咬牙道:“自然。” 他跟随方山岳等人,便是为了修行域外之法,如今遇上了实力远强与方山岳的陈修,自然没有将这样的好机会白白放过的道理。 一路上陈修边走边问道:“你是何方人士?” 谢千秋摇头冷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修一怔:“你讨厌我吗?” 谢千秋顿时一声冷笑:“你域外天魔杀我族人,占我领土,难道我还要喜欢你不成?” 第三百一十二章 城府 “杀你族人的并非是我,我一生清清白白,不曾杀过一个好人。” 陈修由衷道。 一旁的周风更是面露不忿之色,他知道陈修行事坦坦荡荡,今日竟在一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口中遭到如此冤屈,这实在让他心头愤愤,比之自己被人污蔑还要愤怒。 谢千秋斜睨陈修一眼:“你是未曾出生的婴儿吗?” 陈修不答。 “只有未曾出生的婴儿才没杀过一个人,你或许没有动手,但是否有清白之人因你而死了?也许有人走在路上看你一眼被马撞死,又或许有人因为你一句话闷闷不乐给气死了……你是域外天魔的族人……如果不是因为域外天魔人多势众,又怎么会研究出如此多的武学?正是有了这些武学,我的族人才会如猪狗一般任由杀戮。” 这谢千秋乱扯一通歪理,却听得陈修沉思起来,似乎陷入了某件往事中,难以释怀。 他是想起了方丘先生那位名叫方纯的子侄,他的死非要说来其实与陈修无关,但若非是陈修陷入诸多失态忙碌得无暇他顾,定然可以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出手阻止一切。 换一个人来评理,恐怕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陈修身上,但他生性善良,只觉得世间所有事自己都需做到尽善尽美,一丝一毫的错处都应当改善。 谢千秋见状笑道:“现在可没法否认了罢?你是域外天魔的后辈,生下来便有错处。” 陈修这时才回过神来,笑道:“我并非是域外天魔的后辈。” 他又看了周风一言:“不止是我,周风也来自与这座世界同样的土着星球。我们是在数月之前才请人代办了身份证明,花费的钱财是借来的,现在还没有归还。 回想起这许多往事,陈修禁不住露出笑容,想起自己刚来到辉煌文明时何等无知与穷苦,现在那欠下的些许钱财却只需随便一点盈余手指头便可还个干干净净。 他其实没怎么刻意搜集钱财,辛辛苦苦找到的造化也都不可变卖,但光是杀死几位黑袍人搜刮出的数目便已然几位不菲,他们都是黑市中的枭雄,是苍蓝星域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唯有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与陈修可以压上一头,平素里堆积的财物数目自然多到难以想象。 陈修虽然未曾细数,但粗略算来,至少也有四五千之数,而寻常普通人一年的花费,也才数十宇宙币罢了。 周风见状又是担忧又是欣喜,担忧的是陈修不该将自己两人的讯息告知这才刚刚见面不知底细的少年,但他素来相信陈修,此刻也只当是别有新意,未曾劝阻,欣喜的则是他在此之前从未曾听过陈修的来历,此刻第一次知道陈修同样来自土着星球,心底不由暗暗生出亲切,只觉得与陈修之间又亲近了几分。 却不料谢千秋听后皱起眉头:“外星球的不都是域外天魔?又有什么分别?” 陈修一怔,旋即才想起谢千秋未曾去过域外的世界,自然对域外一无所知,不知道辉煌文明与普通星球之间宛如天堑的鸿沟,只觉得所有域外之人都穷凶极恶。 不过仔细想来,却也怪不得他,就如同域外天魔也都将土着星球的人视作蝼蚁一般,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本就是这般巨大难以跨越,只因为并非是那鸿沟本就存在,而是人人都迫不及待要找到鸿沟,借此对他人生杀予夺。 地球古代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一段奴隶时代,将人视作蝼蚁而后高高在上剥夺其一切,本就是人的拿手好戏。宇宙繁荣昌盛,科技与修行都臻至巅峰,但有些东西重蹈覆辙了。 摇了摇头,陈修知道要改变谢千秋的想法不是言语可以做到。 他应当看到的事实,靠嘴上功夫便是一时成功了也并不牢靠,只有实际行动换来的才最是真实,这一句话,不管对爹人还是朋友都受用。 “走罢。” 他淡淡道了一声,目光之中,忽然闪烁过湛湛的精光。 周风知道,这是陈修兴奋起来的标志,因为即将到来的天日尊者,也因为那场有关封魔神藏的巨大争夺。 这件事陈修原本的打算,是悄无声息去了造化离去,但既然必须要争夺,那陈修也没有怕过谁,无论他是普通修行者,还是所谓的神只不足畏。 陈修一路走来都是如此,蛮横地将一面面墙壁推倒,撞成粉碎。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无论那所谓的大日尊者有多大的神通,他也要从正面击溃,与之酣畅淋漓地一战,就如同曾经面对方先生一般,就算败了,也只能说一声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罢了。 谢千秋瞧见陈修神色,不由朝着周风问道:“他很有信心吗?” 周风沉思片刻,竟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他似乎不知到信心是怎样一回事,无论面对谁,都是横冲直撞。” 谢千秋听后一声冷笑:“我看你也没有心机城府,太容易受骗了!” 周风摇头一笑,在离开宇宙之前,他也是纵横一方,四面玲珑的人物,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被称作容易受骗。 却见谢千秋娓娓道来:“他若是当真只会横冲直撞,为何要问了那位天日尊者的来历才敢出言叫嚣?哼哼,还不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一个!你们这些域外天魔都是如此,嘴里个个高尚,大仁大义,实则吃起人来不吐骨头,还一个比一个的胆小怕事,卑鄙无耻。” 谢千秋说完之后,却见周风只是看着自己,摇头微微一笑,心头顿时有些古怪:“你看着我作甚?” 周风笑道:“你当真以为陈修询问那天日尊者的来历,是害怕他实力太强?” 谢千秋皱起眉头:“自然……自然如此,不然还能是什么?” 周风却不回答,微笑着跟在陈修身后越走越远。 谢千秋生怕最讨厌的便是心存疑惑,顿时气得牙痒痒,连忙追上前去,不断询问。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凶光 周风原本打定主意要逗一逗这出言不逊的少年,可见他死缠烂打得紧也终究心软了,便道:“你去问陈修罢。” 谢千秋听后一阵诧异,他之所以找周风攀谈,是觉得两人都是陈修的“仆属”,他虽然口中出言不逊,那是因为天性使然,但实则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地位,过过嘴瘾也便罢了,实际行动可半点马虎不得。 他还想再问,周风身形却已化作一道流光远遁,其速度比之陈修等大修自然远远不如,但与谢千秋这等少年自然要胜过许多,后者捶胸顿足,却也追赶不得。 谢千秋将目光投向陈修,有心想要询问,刚要开口时却狠狠握拳,他心头傲气深重,刚刚才对陈修冷嘲热讽,如今却又要低声下气地询问,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可刚刚下定决心不开口的时候,却又觉得心头在剧烈跳动,那种明明可以知道秘密却不得的奇妙感受让他心头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脸都涨得通红。 “你怎么了?” 最后,倒是陈修率先发觉出异样,笑着问道。 这笑容温和,让谢千秋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忽而觉得自己一直害怕的事其实不过如此,当即将心头的疑惑一一告知。 “原来如此。” 陈修这才了然,摇头笑道:“我询问天日尊者有什么能为,是在旁敲侧击,询问他生平做过哪些善事与恶事,我听方山岳说完,便知道那位天日尊者生平只做恶事,从未行善,因此才对他不客气起来……若是我径直为方山岳天日尊者是善是恶,他忌惮天日尊者的手段,又如何敢回答?” 谢千秋瞪大了眼眸,此刻方才明悟,只觉得心头古怪万分:“这么说来,你当真没有战胜天日尊者的把握?” 他虽然才刚刚接触域外的修行境界,不过耳聪目明,一切东西都看得通透,从其他人口中,也便知道了许多有关境界划分的事,更知道尊者与非尊者之间,那巨大难以逾越的鸿沟。 曾经其他人都以为陈修是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武夫,只有谢千秋一人暗道其他人愚蠢,认定这陈修乃是胸有成竹,必有其特殊之处。 现在谢千秋回想起来,禁不住古怪万分,原来竟是那群自己眼中的蠢货猜对了,而自己自以为聪明,却万万不曾想到真相竟当真会如此简单。 这陈修没有自信、没有底牌、没有把握,有的只是一腔孤勇,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古怪之后,是一阵惶恐涌上谢千秋心头:“我眼下跟随陈修,若是天日尊者来了,又该如何是好?” 天日尊者请人将他带来,是因为谢千秋是封魔星一座土着星球的后人,掌握着一个巨大的隐秘。 那个隐秘的确天大,大得足以让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动心,但还不够让尊者改变规矩。 尊者的地位崇高,若是抛弃尊者,选择跟随一位普普通通的修行者,那便算是极大的背叛,是对尊者身份的亵渎。 而若是抛弃尊者,选择跟随另一位更加强大的尊者,这便不算被骗,于尊者高人一等的地位无损。 这是前往世界各地寻宝的修行者一种默认的隐藏规则,尊者的权威不容动摇,尊者的意志不容忤逆,普通修行者在尊者面前,只能战战兢兢,恭敬臣服,稍微抬起头都是天大的不敬。 谢千秋七窍玲珑,自然早便将这一切打探个清清楚楚,他之所以选择跟随陈修,一是因为当时形势使然,当时的陈修凶神恶煞,神威煌煌不可阻挡,没有他拒绝的余地,二是相信这少年行事必有根据,不可能无的放矢,既然敢对尊者发起挑战,那便一定有获胜的把握。 可如今才知晓一切与自己想得截然不同,他自以为攀上了高枝,结果却是上了贼船,别说学习与修行,眼看着性命都要不保! “不……不能如此……” 谢千秋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我离开族群之时,便说过要带回去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东西,要证明我才是对的……若是就这样死了,我忍辱负重至今,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怕死,却怕死得没有价值,人生在世,有谁不想青史留名,活得辉煌灿烂? 他有大抱负!渴望能改变这座满目疮痍的世界,而如今志愿未成,怎么能够死在这里?这样死了,他便只是一个背叛家族,里通外域的无名小子而已!有谁会记得他?一个都不会有! “该怎么办才好?” 谢千秋从后背开始流出冷汗,脸色一阵晴一阵紫,忽然,他眸中闪过一抹凶光。 “是了……是了!只要我证明自己没有背叛尊者,天日尊者便不会要我的命,反而会大大奖赏,我离自己的目标便更近了一步。” 他眼睛里凶光浓郁,连忙低下头来,借此遮掩:“只要我将陈修杀了,那么等待我的非但不是死亡,反而是飞黄腾达……我将成为英雄!族人的英雄,这个世界的英雄!” 他想起自己的夙愿,响起美好璀璨的未来,目中光芒顿时愈发浓郁了,可将要下手时忽地心头一跳:“他点名要我跟随,是想要救我……我却在背后对他下手,这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一念及此,他心头又有些忐忑,摇摆不定起来。 他低下脑袋,自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料这一切都被一旁的周风敲得真真切切。 周风是何等人物?在自己的星球之中,纵横黑市,敢与最辉煌的三大家族争锋,便是如今来到辉煌文明实力不济,但眼力与智慧却依旧顶尖,不逊色那几位黑袍人。 周风眼睛里同样有冷芒一闪而过,只是这缕冷漠既是锐利,又是隐蔽,真正的无可察觉。 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杀死这名叫谢千秋的少年,对他而言不费半分工夫。 他并非是心狠手辣之徒,但若要对陈修动手,便已然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古怪 周风自认不是个恶人。 原先在土着星球,他的确杀过许多人,其中并非没有不应该杀之人。 但周风敢担保,自己行事无愧于心,从来没有做过会让自己在半夜时分良心愧疚的事。 而后跟随陈修同行,耳目是之下,他浑身杀伐气自然更是大大消减,虽然依旧比不上陈修赤子丹心,但好人两个字,大抵是担得起的。 他从不乱杀人,唯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动手。 眼下,便是迫不得已的时候。 自己的两位同行者各有各的心思与计较,而陈修依旧毫无所觉,坦坦荡荡走在大道上,思索着自己的事。 “万寿村……” 他喃喃这三个字,忽然心头生出不祥之感。 “怎么了?” 周风察觉到陈修的异样,顿时上前关切问道。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凝重道出七个字:“我的心跳加速了。” 这句话音一落,周风顿时面色微变,一旁的谢千秋则疑惑不解,不知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为何会让周风神色如此剧变,禁不住狐疑道:“难道这陈修看起来年轻,其实是他老子不成?怎么一有点风吹草动便吓成这幅模样?” 他却不知,心跳加速并非是因为陈修身体有恙,而是陈修是好重的血红色肉球又有了动作! 上一次在百座灵阳之中,陈修的心跳便开始飞快加速!但实则跳动的并非是心脏,而是那颗血红色肉球! 这表示封魔神藏与血红色肉球之间有着某种诡异的联系,而那种联系对陈修而言绝不是好事! 上一次吸收完毕百座灵阳中蕴含的灵气之后,陈修便觉得与血红色肉球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恍惚之间,升起甚至自己当真是妖魔之感! 那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可又从心底觉得欢愉,觉得似乎如此下去也并非一件坏事,好在他及时醒悟,才没有酿成大错。 而如今,那砰砰的剧烈心脏跳动声再度响起,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剧烈,还要渗人! “要么……” 周风欲言又止,这趟行程已经极度偏离了原先的计划,先是位置始料不及地暴露,紧接着又是妖魔的后手现出踪迹,更别提那位虎视眈眈的天日尊者,这趟旅程,实在危险到了极致。 但他说到一半便止住,因为已经猜到了陈修的回答,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趟行程并未偏离陈修的计划……他本就没有计划,又该如何偏离? 他知道无论前方是怎样的高山火海,这少年都会一如既往地迈步,索性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只是脸上苦笑不止。 但他心中倒也不怎么畏惧,毕竟无论如何凶险,陈修不都是一路走到了如今?无论面对何等恐怖的敌手,往往都能化险为夷,逢凶化吉。 甚至便是当真死了……大丈夫死得坦坦荡荡,也未必有什么值得后悔之处。 只是死便应当死得堂堂正正,若是被奸邪小人害死,那才是真正无趣。 一念及此,周风忍不住朝着谢千秋看了一眼,眼眸深处的杀意一闪而过,这抹杀意极其微弱,并且稍纵即逝,因此谁也没有发觉。 周风不止要瞒过谢千秋,同样还要瞒过陈修,他知道陈修性格仁善,若是被他知晓了,说不定便会心慈手软出言阻拦。 但陈修做不出一些事,周风却必须要替他去做,他在实力上无法帮到陈修,但至少要帮他料理一些琐碎的小事。 “看在陈修的面子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周风在心头喃喃,缓缓将杀意收敛起来:“若是你能迷途知返,我还可以不杀你……” 这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若是原先的周风,谢千秋刚刚升起这一念头的时候便会被他立地诛杀,而现在,他还愿意给谢千秋最后一个机会。 只要谢千秋没有当真出手,没有对陈修挥刀,那周风便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次。 而若是他当真挥刀了,哪怕只是刚刚展开行动,周风也会立时出手,将之就地格杀。 最关键的是,他不会让这一切被陈修知晓,周风知道,陈修要烦恼的事已经足够多了,不必让这些琐碎的不顺心小事去碍他的眼。 一行人继续前行,万寿村渐渐已经不远了,陈修笑问道:“你曾去过万寿村吗?” 这句话自然是问了谢千秋,陈修知道这位少年的来历颇有些神秘,否则也不会被那位天日尊者看重,因此想从他口中得知有一些嫡系。 却见周风魂不守舍,被陈修问了一句,竟陡然吓得一惊,连连摇头。 陈修心头古怪,关切问道:“你没事罢?” 周风下意识摇头,旋即又慌忙点头,身后的周风见状,不由暗自一声冷笑,知道他慌不择路。 “我……我曾去过万寿村,那是在三年以前。” 谢千秋忽地抬起头来。 他却不知自己若是不答也便罢了,偏偏露出如此慌乱神色之后再做回答,反而更容易惹人怀疑。 不过怀疑他的人早便已经开始怀疑,而不怀疑他的陈修依旧满脸笑容,道了一句:“万寿村里,可有什么古怪?” “万寿村的古怪有很多,但都只在极小范围内流传。除去几大最古老巍峨的家族之外少有人了解其究竟。” 谢千秋娓娓道来,他没有说谎,无论是否要杀死陈修,他都知道什么事是自己应该做的。 他的实力弱小,才智同样远远不足,唯一的作用便是熟知这座世界的一切,他是要用信息来换取力量,也正是因此,在故乡中有人称他为卖祖求荣,也有人说他是小人。 只是谢千秋曾亲眼见过这些域外之人的科技与力量,知道无论自己道不道出真相,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有丝毫改变。还不如将这些信息换成触手可及的力量,才能更好地保护家族与封魔星,在他看来,这是暂时的隐忍与退让。 他原先的打算,是投靠天日尊者,如今虽然换了对象,但要做的事却没有不同。 第三百一十五章 历史 陈修忍不住诧异:“你们早便知道万寿村的古怪,为何不曾有人探索?” 光是那百日城中的造化,便足够让这座世界的修行者们受用无穷。 而据白三云等人所说,那封魔神藏中的造化,还要远远超过百座灵阳不知百倍千倍! 若说是事先不知情也便罢了,可明明知情,又为何又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巨大造化却不取分毫?这是空有宝山而不如,那样巨大的造化,随便泄露一丝一毫都足够这座世界的修行者受用无穷。 谢千秋却冷笑一声道:“万寿村里的东西,岂是平常人能够动得?那可是大的遗物,动了将要遭报应的!” 陈修听得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谢千秋道:“这是故老相传的说法,大魔神伟岸无边,若是有人要抢夺大魔神的宝物,便会被诅咒,永世不得超生。若是有人杀了大魔神,那么大魔神的魂灵便会附在他的身上,永世不得超生。” 听到第一句永世不得超生之时,陈修还面带笑容,只当是这座古老星球的什么封建迷行,可当听到第二句永世不得超生之时,他的面色忽然骤变,一瞬间难看到极致。 大魔神正是自己所杀,而如今他的魂灵不正是附在了自己身上?有些古老相传的东西一语成箴,在后来人身上应验了! 那么自己的结局,当真是永世不得超生吗?陈修不相信,他虽然被妖魔缠身,但自信还有解脱的希望,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并非不可消减! 半晌之后,陈修脸色才渐渐恢复平静,对着周风凝重道:“你将一切都仔细说来。” 他已经知道,这位谢千秋的来历决计不小,知道的隐秘很多,陈修原先是站在域外生灵的角度来看这座世界,得到的消息虽多,但大多是俯视的视角,与谢千秋口中的答案两相映照,才能得到真正的事实。 谢千秋心头有些欣喜,以往他向其他人说起封魔星的历史,得到的往往是一张张满不在乎的脸,甚至有人嗤笑,把这个族群的历史当做笑料,狠狠踩在脚下,如陈修这般真正在乎的还是头一遭。 谢千秋道:“据我族记载,大魔神出现的岁月是在三十六万年以前,那时候天地一片黑暗、昏沉,像是闭合的鸡蛋,大魔神开天辟地,伟岸的身躯化作天柱,眼睛与口鼻化作日月星辰,他巍峨的身躯无穷无尽,给这座世界带来生机。他体内的力量堆积,便成了一百座太阳,照耀百日城的上空。” 说到这里,他面露笑容道:“你若是不信,现在便可以去百日城看一看,看看是否有百日齐绽,那可是许多人一生都难得一见的盛景。” 谢千秋的话,让陈修想起了地球时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原来这个世界也有类似的记载,只是开天辟地的并非神灵,而是那尊被自己斩杀的可怖妖魔。 实则谢千秋的话错漏很多,陈修从高处着眼,可以知道那头妖魔的确给这座世界带来了许多好处,但都并非是他有意为之,至于用身躯开天辟地,则更是无稽之谈。 至于灵气堆积成一百座太阳,大抵可以这样说,但更加准确的说法是那并非太阳,而是灵气汇聚的灵阳。 那并非是什么神迹,并非只有大魔神能做到的,独一无二的事。事实上,只要灵力修行得足够雄浑,任何人都能自行汇聚出灵阳,如那位方先生,便曾说他家中一位长辈共有千座灵阳,那才是真正的辉煌盛景,远远超过那头妖魔。 至于所谓的去百日城看一看,那谢千秋便更要失望了,如今百座灵阳中的能量都已经被陈修吸收,只有最后一座还留有微薄的残余,如今去了百日城别说看百日齐绽,唯一的一座太阳都暗淡如同烛火,所谓的辉煌盛景,当然是半点不存。 陈修想要探听的本是有关万寿村的讯息,但谢千秋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对封魔星历史感兴趣的域外之人,自然兴致勃勃地东扯西扯,将这座世界的人文、历史、古迹说了个通透,不过陈修倒也不觉得厌烦,笑意盈盈地听着。 等到后来,终于说到有关万寿村的事,谢千秋神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按照大魔神开天辟地的古老传说,这万寿村,便是大魔神的识海所化。” 终于说到了正主,陈修的面容也凝重起来,仔仔细细听着。 封魔星的古老传说,倒是与秦七方口中所说的不谋而合,看来他的确没有骗自己,这座封魔神藏,便是那位大魔神的识海所化。 “以大魔神的伟岸,识海可是寻常人可踏足?便是一时侥幸得了造化,而后也要被清算,死个干干净净。” 谢千秋冷哼一声道,他与陈修言谈投机,说到这里竟然忘了陈修也是来寻找造化之人,只当是在对自己的同族说起外人,自然是义愤填膺。 他说完之后才骤然反应过来,想起陈修的手段与行事之疯狂,顿时面露惊恐之色,生怕陈修突然暴怒出手,可抬头去看,陈修脸上竟依旧笑吟吟的,模样中看不到愤怒与恐慌。 “这位名叫陈修的大修,似乎当真与其他的域外天魔不同……” 这个念头在谢千秋心中一闪而过,但只是下一刻他便甩了甩脑袋,将这样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域外天魔便是域外天魔,又有什么好坏之分?” 就如同来自域外的生灵将土着都视作蝼蚁一般,土着将域外来客也尽数视作恶魔,这大大错了,别说只是星球与地域不同,便是当真是不同的种族,又有哪一族尽皆仁善,哪一族生下来便该当万死? 只是扎根在心底的念头如何能够更改?恍惚之间,封魔星族人被残忍虐杀致死的一幕又浮现在谢千秋眼前,耳边似乎又陡然响起同伴的哀嚎。 这让他目中杀意再度一闪而过,低下脑袋,好不容易才没有被陈修发现。 第三百一十六章 祖训 “封魔神藏的确是宝地,但同时也是被诅咒的地方,每个古老家族都流传有类似的训诫。“ 谢千秋神色凝重:“古老时代,曾有贪婪者进入万寿村,企图寻找大魔神留下的造化,那样的人有很多,但一个都没有回来。” 陈修皱起眉头,想起了秦七方告知自己的讯息,想要得到万寿村的造化,须得按照一定的顺序摆放石像,否则便会被反噬,必死无疑。 “你们族中可有关于石刻的记载?”陈修问道。 “自然是有的。” 谢千秋看了陈修一眼,笑道:“没想到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其实陈修知道得又岂止是真不少而已?秦七方的家族与妖魔勾结,陈修得到的讯息之多,几乎可以说是罕有人可及,便是如谢千秋这般的所谓古老家族传人都不一定及得上。 谢千秋以为陈修救他的目的与天日尊者一样,同样是为了得到这座世界的讯息,可这大错特错了,在今日之前,陈修根本不知道这位谢千秋和等人也,便是知道,以陈修的性格也压根不会在意。 “按照古老相传的说法,进入万寿村之后,须得选择三条小路中最左边那一条,见了神只石刻,先向左转动三圈,再向右转动四圈。只是虽然知道方法,自古以来进入万寿村之人,依旧没有一个回来,想必这是因为他们太过贪婪,才遭至了大魔神的惩罚。” 谢千秋说完之后,禁不住露出自得之色,他最自得的便是知识广博,对这座封魔星上的一切可称得上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若非如此,也不敢来吃这一碗饭。 却见陈修听后神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这是古老相传的说法?” 谢千秋见陈修神色异样,心头顿时也有些揣揣,可还是道:“这是刻在每个古老家族祖训上的文字,如今虽然已经无人敢去万寿村,但依旧被许多人记在心头。” 陈修听后,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刻在祖训之上、流传万代的说法是错的,大错特错了! 谢千秋的说法,正是秦七方第一次告诉自己的路线,而这条路线是错的,错得离谱了! 谢千秋告知自己这条路线只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是想要让自己百世不得超生,后来自己逼迫之下,他才不得不道出真正的路线,与之截然不同的路线。 实在古怪到了极致,陈修猜测这背后的真相,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跳加速,似乎陷入了滔天的漩涡中。 这样致人于死地的文字刻在祖训上,到底是什么用意? 是这座星球一开始便得到了错误的启示,大魔神谆谆的教诲其实口蜜腹剑,暗中藏有歹意吗? 亦或者是书写祖训那位德高望重的存在其实心怀鬼胎,将错误的讯息昭示族人,而后自己再静悄悄地取走宝物? 陈修无法猜到真正的答案,他只觉得心头沉重,这趟封魔神藏之行的水太深了,牵扯到的纠纷如同乱麻一般,不止来自域外,还来这这座古老的封魔星!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陈修不住摇头,神色既是古怪又是凝重,谢千秋见状心头隐约察觉到不妙,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陈修并未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旋即郑重道:“你现在将这件事告诉你的族人还来得及,以往的错误来不及更改,但至少还应当造福后人。“ “是,是。” 谢千秋有气无力地应答两声,这显然是在敷衍,祖训是古老家族延续至今的最大依仗,是所有古老族人心头璀璨的灯塔,怎么可能因为陈修的一句话谢千秋便深信不疑,甚至企图要更改自家延续至今的最大依仗? 更何况谢千秋原本便觉得陈修古怪非常,如今也只当他是又发了疯,失去了神智才胡言乱语。 “你……” 满腔真心被当成驴肝肺,陈修自是气恼,可却偏偏无可奈何,他面对敌人时手段百出,可这种时候却想不出半点法子。 见谢千秋满脸应付的模样,陈修也只得叹息一声,在心头道:“这也无妨,待得去过了万寿村,他自然便会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就在念头流转时,万寿村已是近了,陈修极目远眺,已经能看到一座巨大的石碑,与其上万寿村三个古朴大字,那种蛮荒伟岸的气息,便随之接踵而来。 与此同时,“砰砰砰砰”的剧烈心跳声在陈修识海中作响,这声音此刻剧烈得超乎想象,恍惚间竟如同电闪雷鸣,又如同战鼓在敲响,轰隆隆震撼人的心魄。 陈修深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转头望向周风却发现其他人竟毫无所觉。 “看来这‘心跳声’只有我自己能听到……” 陈修暗自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忧剧烈到这种程度的心跳声会引人疑窦,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 “好多修行者……” 看见前方那座古老村落里络绎不绝的行人,周风忍不住面色微变,才刚刚到来,他便感受到了无数股不逊色与白三云的气息。 “当真是一场盛事。” 陈修也感叹,这不得不是一场盛事,封魔神藏的消息太过震撼人心,足以引得无数修行者为之疯狂。 他的修为远远超过周风,感知力自然也远非其可比,此刻略一观察,才发现这做小小的万寿村当真是卧虎藏龙。 “实力比白三云强大的,便足足有八百七十三位。” “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竟然有四十九位。” 这还只是展露修为的数目而已,若是算上隐藏实力者,那便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这……这……” 陈修背后溢出冷汗,哪怕是他,此刻也不禁心神震荡,难以自抑。 “当真是好极了!” 陈修脸上露出灿烂笑容,浑身上下战意沸腾,对于修行者而言,还有什么事比得上与强者交战?而陈修如今所见的,正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盛景。 第三百一十七章 熟悉 万寿村里的不速之客数量不在少数,多了陈修这一行三人,自然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不过当陈修行走到路旁的石碑面前时,却请不自经驻足了片刻,露出沉思之色。 “怎么了?” 周风走到陈修身边问道。 “没事。” 陈修摇头,目光有些恍惚:“这个地方,似乎有熟悉的气息。” 周风诧异:“你曾来过这里吗?” 陈修摇头。 “难道是妖魔的力量在作祟?” 说到这里,周风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那妖魔的手段未免太诡异神妙了些,真令人防不胜防。 陈修却依旧摇头:“不像是妖魔的手段。” 这一次周风却摸不着头脑了,只得愕然地苦笑一声。 陈修皱着眉头,忽然闭起眼睛,半晌后才缓缓睁开:“似乎……” 顿了一顿之后,他才惊疑不定地继续道:“似乎有哪一位我认识的人来过这里。” 周风听后,禁不住愕然笑道:“这你也能感受得到吗?” 陈修点头:“要问原因……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有某种直觉……” 他凝望这座石碑,便感觉不久之前,曾有一位熟悉的人做过与自己相同的事。 但也仅此而已,这种古怪的直觉只能到这一步,更加精确的东西,例如那位熟悉之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到来,陈修却半点说不上来了。 周风见状,心头依旧觉得错愕,但他跟随陈修已久,超乎常理的事也便见得多了,此刻竟觉得如此离奇之事发生在陈修身上,倒也不如何离奇,于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 但周风见怪不怪,谢千秋却是初来乍到,见状不由冷笑一声,心头暗自道:“这两人一个是个疯子,另一个也好不了多少,将疯子说的话当做圣经……我看过不了多久,便都要做短命鬼!” 这倒并非是他对陈修有什么意见,非要说来,谢千秋对这位有些古怪的少年还是喜欢居多的,只是实在是觉得这少年所行所言太过荒诞不经,已经不止是偏离常道,简直是到了惹人发笑的地步。 谢千秋的心情中,甚至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毕竟他自认为是陈修的“随从”,主人太过荒诞不经,自然也是丢了随从的脸面。 但他寄人篱下,心头的讥讽与冷笑自然不敢表面出来,至少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陈修神经大条自然没有发觉,不过周风的目光时时刻刻都在敏锐地注视四方,自然察觉到了谢千秋的心思,不由暗地里一声冷笑,目光中的冷意更加锐利了几分。 “到了这万寿村中,务必要小心,千万不要去采摘边缘地带的寿桃。” 谢千秋出声告诫道。 “寿桃?” 陈修听得诧异,他从秦七方口中了解到的,仅仅是有关封魔神藏的讯息,至于这寿桃却未曾听他提及过。 谢千秋笑道:“这寿桃乃是万寿村中的宝物,而这一宝物却与大魔神无关……倒也并非是全然无关。” 说到这里,谢千秋一笑道:“这片天地都是伟岸的大魔神开辟,又有什么东西能与他真正无关?只是这寿桃与大魔神的识海无关罢了。” 看得出来,这位谢千秋人虽然聪慧,但却对那位大魔神有着接近盲目的崇拜。 以陈修这等外人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崇拜自然愚蠢,但他与他的族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封魔星中,世世代代供奉传说中的大魔神,又怎么可能不把他当成信仰? “寿桃之中,蕴含着极为精纯的能量,以往每年都被当做珍贵的贡品,送往各个古老家族。但这是指中央地带的寿桃,至于边缘地带的寿桃……其中的能量虽然比之中央地带的寿桃还要庞大几分,但却蕴含有致命的剧毒,便是我辈修行者吃了,也会在顷刻之间暴毙而死。” 说到这里,谢千秋顿时露出一声冷笑:“这群域外天魔强取豪夺惯了,这一次,便让他们抢个够罢!” 以往每一年的寿桃都被送到了各大古老家族,如今域外天魔大肆进攻,别说贡品,便是自家的宝物都难以保存,自然让谢千秋幸灾乐祸到了极致。 不过于此同时,他心头也有些自得,到了此刻才彰显出他这位知情者的作用,若是不知晓这世界的许多秘辛,稍有不慎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寿桃的种类倒也好辨认,中央地带的寿桃与寻常桃子无疑,边缘地带的却是绿色……哼,这群域外天魔当时是够蠢,绿色的寿桃岂是能吃的?便是我族的猪都不会吃!” 言谈之中,对于域外天魔的愤恨自是暴露无遗,在其他人面前他或许还会掩饰几分,在陈修这自称“并非域外天魔”的域外天魔面前自是不必。 就在这时,忽见一旁有一对人手持寿桃行过,那几个寿桃都是碧绿色泽,看起来诡异至极,但那几人张口吃得尽兴,竟然半点没有中毒的标志,吃完之后,信手将果实丢在路边,行走之时,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陈修回头看了谢千秋一眼,却见谢千秋神色尴尬,挠着头道:“我……我……我不是骗你,只是……” 说到这里,目光中竟然流露出恐惧,他知道自己唯一的价值是什么,正是因为这份价值,他才能够跟在陈修身边,甚至能时不时无关紧要地冷笑嘲讽几句。 而若是没有这份价值,他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土着罢了!一分钱都不值! “我明白。” 陈修温和笑起来,这样的事,他见过许多。 辉煌文明与土着星球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得难以想象,大得不可思议。 有许多在土着星球修行者中难如登天的事,在域外来客眼中,却是轻而易举,不费半分工夫,这样的例子,在此之前,陈修便已经见过太多。 这并非是谢千秋的过失,而是文明的差距,陈修试想若是自己的母星也遭到这样的入侵,结果恐怕不会有太大不同。 第三百一十八章 自信 谢千秋见到陈修笑容,心头顿时大为安定,如同劫后余生一般。 天知道他方才有何等紧张!谢千秋知道若非是陈修,随便换上一个域外天魔,都定然会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域外天魔本就将这座世界的生灵视作蝼蚁,以屠杀为乐,无事时尚且要生出几分事端,如今犯了这样的大错,又岂会有轻易放过的道理?至于如陈修这般温和地理解,几乎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他却不知,陈修本就来自同样偏远贫瘠的星球,又怎么会不能理解?封魔星之外的生灵也并非全然是域外天魔,便是再如何恶劣的种族里都会有善恶之分,更何况宇宙之大。 陈修知道,谢千秋现在还不能理解,但他向来是不缺耐心的。 经历过这段细小的变故,众人继续前行,陈修神色依旧坦然,周风则谨慎地观察四周,目光时而在谢千秋身上扫过一眼,凌厉得如电一般。 只有谢千秋的神色显得有些异样,似乎正陷入什么剧烈的挣扎中,偶尔还朝着陈修看上一眼,眼睛里满是无助与痛苦。 只是偶尔陈修心有所感,温和着询问起来的时候,谢千秋却又慌忙摇头,陈修自是疑惑不解,而周风知晓这一切,却也不加提点,只是淡淡一声冷笑。 在周风看来,正确的抉择就摆在面前,太过明显不过了,若是需要陈修劝阻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那这样的选择还当真正确吗?未免太没有诚意,更不值得半分信任。 众人在街边到处寻找客栈,可这万寿村虽然胜过寻常村落,但也不过是一隅之地而已,如今汇聚在这里的修行者足有上万只数,众人虽只是迟了半点,但也到处人满为患,苦苦寻找了半个时辰依旧未能找到住处。 不过修行者风餐露宿,便是在荒野中安然打坐度过数月也是常事,众人倒也没显得太过焦急。 “客官,有人已为你备好了住处,还请从这边请。” 就在众人将要放弃之时,忽地有店小二谄媚笑着,招呼道。 众人面面相觑,周风笑道:“看来还只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在这等地方也有人认得你。” “却不知到底是谁……” 陈修皱着眉思索,忽然眼前一亮:“难道是……” 他在万寿村门口曾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知晓是遇上了一位熟悉的故人,除此之外,他未曾在其他什么地方与万寿村之人有过交集,如今自然生出了这样的猜测。 陈修朝着店小二问道:“请问那人什么模样?” 那店小二却笑道:“那位爷吩咐过,说我不可透露他的相貌,他还说你却见了自然便知。” “原来如此。” 陈修笑道:“那我们动身便是。” 一行人跟在店小二身后走街串巷,行过一条条偏僻的小道,这让陈修心头雀跃非常,想到能见到一位自己熟悉的故人,便忍不住欢欣雀跃。 当走过一条阴森的小巷之时,那位店小二忽然停步,转过身,朝着陈修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这哪里算是什么客栈了?” 谢千秋瞧见四周又是阴森,又是偏僻,半分没有客栈的影子,禁不住皱眉道。 而陈修眯起眼眸,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这里,的确不是什么客栈。” 那店小二悠然笑道:“这里,便是你们的坟墓!” 话音刚落,周遭忽然灵气暴起,狂风呼啸间,竟是足足数十人脚踏风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这数十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只是目光都同样锐利,气息都同样雄浑,杀意都同样狰狞。 “倒真是好大的手笔。” 陈修眼睛扫过四周,这数十人中,竟然足足有数人的战力不下于白三云,便是其中的最弱者,都比苏灵要强上一分。 “对方能一招杀了方山岳的人物,手笔不大怎么行?” 那位店小二打扮者微笑着道,他竟也是一位实力极其不俗的高手,气息流转之间,隐隐比白三云还要强悍一筹。 “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大意。” 人群中又有人笑着开口道:“不过想来也是,若是你当真聪明,又怎么敢杀尊者的人?” 陈修悠然道:“被你们带到这里,也不一定是大意。” 数十位修行者听后都是一怔,看着被自己等人团团围住,却依旧悠然自得的少年,心头竟不自控地生出一缕不安之感。 而那位被数十位强者包围的陈修,竟是众人之中,最为淡定悠然的一个,微笑着继续道:“而杀尊者的人,也未必是因为我不够聪明。” 人群中有人冷笑:“那是为何?” 陈修笑道:“因为我自信。” “自信?”众人听得诧异。 “不错。” 陈修淡淡道:“我杀方山岳,是因为我自信,便是尊者出手,也奈何不得我。” 这话音一落,顿时响起一道道不屑的冷笑之声,他们都知道尊者的强大,自然也知道陈修的这句话,是何等的无稽之谈。 “而我被你们轻而易举带到这里,也是因为自信。” 陈修依旧在说话,声音依旧平静:“自信……” 说到这里,他的身形忽然动了!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那位店小二只觉得狂风拂面,恍惚间灵气狂涌,紧接着陈修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再之后,便是快到极致的、无法闪躲的一击! “砰!” 轰然一声爆响,迅雷不及掩耳之间,陈修一拳将那位店小二砸飞出去,这一拳的威力太过恐怖,直砸得一面面墙壁断裂,阴森的小巷中声响骇人。 “他死了!” 有人去检查那位店小二身躯,得知结果之后,忍不住面色大变,惊骇得浑身战栗起来。 数十人之中,绝无一人想到陈修之强,竟能一瞬之间斩杀一位如此强大的修行者,此刻齐齐面色大变,朝着那少年望去。 而那少年悠然立定,淡淡道出了后续:“我自信,这些无聊的小手段,都要被我摧枯拉朽,一拳轰个粉碎。” 第三百一十九章 故技重施 几个字很短,很轻,却震慑人的心魄。 如果是在亲眼见到陈修出手之前听到这句话,那么这群天日尊者手下的强者定然会冷笑、讥讽、不置可否,但眼下真切见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幕,他们却只能惊骇、沉默、匪夷所思。 太超乎常理!大家同样是修行者,同样距离神只不足畏境界只有一步之遥,为何有人高高立在云端,而自己等人只能站在泥土里,极目向天空眺望?这未免有些不公,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应该如此巨大才是。 但事实上,陈修与他们的差距,当真有如此巨大。 先是一位古老大能持续足足一年时间的灵气灌顶。 紧接着是数千颗珍贵无比的沙岭果,将他体内的能量全部萃取,化作精纯无比的能量。 再之后,便是那足足百座灵阳,无限灵气的狂轰滥炸。 如此多际遇堆积出的陈修,哪里是这些寻常修行者可比?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唯有方先生这等出自大家族、泡在糖罐子里的人物,以及真正不出世的顶尖天之骄子。 而眼前这些人是吗? 自然不是。 所有他们便注定会死在这里,注定所有算计都成为一场空,注定那些阴谋的小伎俩会被陈修一拳砸成粉碎。 这是绝对的实力差距,同一境界,但其他的东西不同,截然地不同。 “轰隆!” “砰、捧、砰!” 剧烈的碰撞声、惨叫声、拳头砸在血肉身上时骨头断裂声,到了后来,便响起呼救声、求饶声。 渐渐一切都归于平静。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的时候,陈修面色依旧如一开始时那般平静与悠然,一丝衣衫也依旧一尘不染,未曾沾上半点鲜血。 而以他为半径的四周,到处是敌人的尸体、断肢残躯,淋漓鲜血,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走罢。” 陈修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他有些失望,到来前满怀期待,以往能见到久别的故人,不曾想等待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件浪费时间的琐事。 周风点了点头,跟在陈修身后,一旁的谢千秋则愣了愣才缓过神来,目光中便是惊疑与狂热,他虽然早知道陈修实力强悍,但亲眼看到如此令人骇然的场景,终究忍不住心神颤动,难以自抑。 “此人在域外天魔之中,到底是什么来头……” 谢千秋忍不住思索,心中浮想联翩:“难道是某位天魔的子嗣,或者出自什么古老的大势力……” 他生出这样的猜测,也是理所当然,在封魔星中,谢千秋是出自古老家族的大人物,修为与实力自然要超过寻常人等,而在他看来,陈修能如此鹤立鸡群、非同凡响,定然也是因为出身的功劳。 与此同时,他心头却也颇有些雀跃,浮想联翩道:“若是我与陈修换一个出身,也不见得便比他逊色……” 若是让他知道陈修的来历,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换个出身?封魔星至少是修行文明昌盛之地,在陈修的故乡,便连找出一个修行法都难如登天,若当真换了个出身,这谢千秋恐怕连修行路都不一定能够踏足! 陈修一路走来的辛酸苦辣、际遇凶险,又岂是这个刚出家族的毛头小子可以想象? “不必去找什么客栈了,我们随意寻个地方休息便是。” 陈修道,经过这一场变故,众人自然也再没有这样的闲心,纷纷点头应下。 众人没行走几步,忽地又有店小二到来,上前恭敬道:“阁下便是陈修罢?” 陈修狐疑看了那店小二一眼,点了点头。 那店小二于是笑道:“那位客官说得不错,人群之中果然一眼便能认出你……还请随我这边来,已有人为你定好了客房。” 陈修三人面面相觑,难道那位天日尊者第一次不成,转眼间却又要故技重施不成? “吩咐你的人,长什么模样?”陈修询问道。 店小二微微一笑道:“那位客官吩咐了,说是不可透露他的名字与相貌,据他所说,你只要见了便知。” “你这混账东西!怎么还敢来这一套!” 谢千秋忽然发怒,上前狠狠握住那店小二的衣领,后者顿时吓得呆了,显然不曾想到这看起来温和的少年人会如此暴戾,连忙颤声道:“大爷……大爷……还请松口手,小的是哪里得罪了你?还请说个明白,也让小人便是死了也不至于做个冤枉鬼。” 谢千秋恶狠狠一声冷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说完之后,忽然感觉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抓住,抬头一看竟是陈修,后者摇了摇头,笑道:“放开他罢。” “这……” 谢千秋犹自有些不甘,但陈修的命令自然不敢违抗,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你没受伤罢?“ 陈修向着店小二殷勤询问伤势,那店小二不过是个普通人,何曾见过修行者对自己嘘寒问暖?一时之间竟吓得呆了,只痴傻似地慌忙摇头 陈修这才安心,笑道:“请带我们去罢。” “是……是!” 那店小二第一声语调迷糊,第二声才陡然高亢起来,终于恢复了常态,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还请随我来。” 一行三人又在大街小巷中穿行,陈修与周风处之泰然,谢千秋却忍不住问道:“你便不怕又是陷阱吗?” 陈修笑道:“我能轻易杀得了方才的几十人,自然也杀得了更多,那位天日尊者不是蠢货,怎么可能继续派人来送死?” 谢千秋将信将疑地点头,又问道:“那若是……若是天日尊者亲至,又该如何?” 陈修摇了摇头,不答却问道:“那几十人为何要将我带到偏僻角落才动手?” 谢千秋一怔,他倒也聪明,一刹那后便答道:“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引发轰动。” “正是。” 陈修笑道:“他们为了不引发轰动才将我带到角落,而以尊者的自负,定然自信一瞬间便能无声无息地将我杀死,又何必掩人耳目?” 第三百二十章 联手 “原来如此。” 谢千秋这才叹服,心中暗道这陈修还并非全然不靠谱,行事虽然荒诞古怪,但许多事情都看得通透,不逊色于那些行走江湖的老资格。 谢千秋知道,与陈修相比自己便要逊色得多了,他虽然向来自傲,但技不如人时便会承认技不如人,也不觉得如何难堪丢人。 众人又行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只见四周阴森偏僻,哪里有半分客栈的影子? 谢千秋只是一瞬间便认定对方要故技重施,顿时满脸凶恶地望向那位店小二,陈修神色却依旧平静,冷静地环顾四周。 那店小二被谢千秋吓得一呆,下意识便想要逃窜,见陈修依旧淡定自若才安定下来,颤颤巍巍道:“客官,我家的客栈是偏僻了些,若是你们……你们嫌弃,大可以不住便是,何必难为我这小小的店小二?” 陈修见状苦笑,这店小二不知是因为谢千秋以为此地藏有埋伏才大打出手,却以为众人是嫌弃他家的客栈简陋。 “方才是我的朋友误会了,还请你在前带路。”陈修温声道。 那店小二听后依旧有些惊惧,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又回头朝着谢千秋瞧了一眼,见后者也露出歉疚笑容,方才点头应了一声,在前方带路,将众人引下一条尤其偏僻的小径。 行走之时,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了谢千秋一眼,似乎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凶恶少年”再度暴起出手。 谢千秋被他看上一眼,顿时有些羞惭,心想自己又闹了如此之大的笑话,却听一旁陈修道:“你做得很好。” “我……”谢千秋以为陈修这是在讥讽调笑,脸色顿时有些涨红。 陈修却温声继续道:“小心些总是一件好事,错认了一万此,也不过是受些冷笑与白眼,又有什么要紧?而若是有一次真正的诡计没有认出,那便必死无疑。前者不算愚蠢,后者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谢千秋露出笑容,目中的忐忑略微消散,他原本也觉得自己所为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找不出理由辩驳,听陈修说完,顿时有种遇上知己之感。 在一座座阴森的房屋中穿行,约莫半柱香之后,店小二才停下脚步道:“便是这里了。” 陈修目光望去,那是一处偏僻的地下室,隐蔽简陋至极,说是客栈,其实只是一座贫民窟的房屋。 他与周风对望一眼,目光中均闪过谨慎与凝重,但陈修艺高人胆大,倒也没有什么可惧,索性大踏步走入那所谓的客栈。 进了屋子,才发现其中的布置同样简陋至极,只有一张单薄的木床,简陋的洗漱用品,用木头雕刻的破烂桌子高低不平,屋檐边漏水处不断砸出低响。 陈修目光一凝,瞧见那木床之上,正安静地躺着一人。 那人身受重伤,浑身上下到处是伤势与血痕,气喘吁吁、一副将要死去的模样。 “是你!” 当看清来人,陈修面色忍不住地微微一变。 这的确是一位熟悉的故人,只是与陈修才刚刚分别不久,而分离的方式,也算不得如何和谐。 秦七方! 陈修万万不曾想到,他不光没有死,反而来到了万寿村中。 “小心!” 周风自然也认得秦七方,目光顿时飞快地扫过四周,似乎生怕暗地里藏有什么埋伏或凶险。 他知道这秦七方虽然并非陈修所杀,但两人之间的恩怨积累已久,他将陈修带到这座阴森偏僻之地,绝非是想要叙旧那般简单。 让他在意的是以秦七方的修为,绝没有战胜陈修的可能,如今竟然与陈修面对面接触,到底藏有什么底牌? 周风目光敏锐地扫过四周,无声无息间飞快查探这座阴森偏僻的小屋,想要在其中找到陷阱,找到秦七方的自信所在。 但最终,他失望了,周风的眼力也算得上超乎常人,却未能在这座房间中寻找到机关的痕迹,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秦七方精心布置出的陷阱,自然不可能这样轻而易举便找出破绽,否则也太对不起天蓝秦家最后后人的名号。 谢千秋自然不认得秦七方,但他并非蠢材,自然也从众人的神色中猜到了几分究竟,也学着周风的模样环顾四周,神色谨慎。 众人之中,唯有陈修还算平静,他看着秦七方,半晌沉默不语。 而秦七方同样不语,在这样的沉默之中不知过去了多久,秦七方忽然从床上起身。 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引得周风与谢千秋神色微变,目露警惕神色,生怕这是什么强大且古怪的手段。 但最终,并没有半点波澜,秦七方只是从床上慢悠悠地爬起,一步步地、一步步地走到陈修面前。 他的脚步缓慢,显得气喘吁吁,牵动伤口时发出轻微的呻吟,但他每近一步,周风的神色便凝重一分,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心跳。 “咚、咚、咚!” 忽地一声响动,却并非是什么隐藏的后手,而是秦七方砰一声跪伏在地,朝着陈修郑重俯首,磕了三个响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风面露诧异之色,而陈修神色倒依旧平静,似乎早有所料,又似乎世界的一切都牵动不了他的心神。 “陈先生,请与我联手!” 这是秦七方的声音,他口中说是联手,但世上哪有联手的一方是跪着的道理?这位天蓝秦家最后后人对陈修采取的姿态,已经近乎于祈求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风惊讶得目瞪口呆,陈修却淡淡道:“告诉我罢,你要对付的是谁?” 秦七方脸色惨白,忽然深吸两口气,如此才没被暴戾与愤怒压倒,他声音沙哑而凝重,道出了三个字:“白三云。” “果然如此。” 陈修点头,竟似乎早有所料一般。 他看着秦七方,目光从他身上一处处狰狞的伤口上扫过,这些伤口之可怖,便是以陈修的心态,都不由微微觉得心寒。 “告诉我罢,那天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二十一章 性命要紧 陈修死死盯着秦七方,目光中精光熠熠:“我知道你喜欢耍些骗人的小手段,但这一次,我没有太多耐心了,若是被我发现一句假话,我掉头便走,绝不停留。” “是……是……” 秦七方仓皇应道,他也是黑市之中的枭雄,苍蓝星域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此刻竟沦落到被陈修一句话便吓得心神颤抖,难以自抑。 秦七方回忆起往事,眼睛里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定了定神才继续道:“那日你走之后,我与白三云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同时松手……” 当时秦七方与白三云同险陷阱,只有同心协力之下才有能活着离开,但这件事说来简单,实则难如登天。 如白三云与秦七方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将性命交托在其他人手中?秦七方眼下说起来似乎轻而易举,但其间的真正过程不用想也知道难如登天,其中多番勾心斗角、隐忍较量,以至于最终破局,定然都掺杂着无数曲折。 而那场生死攸关、凶险万分的对决胜者,无疑是白三云了,否则这秦七方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甚至迫不得已,要向自己这位他的仇敌求援。 “我与他商定此事了结之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却不料逃出生天之后,这恶贼竟忽然反悔!” 秦七方说到这里,忽然咬牙切齿,一副欲要生吃其肉,生饮其血的模样:“他违背誓言,不止不放我离去,还将我百般折磨,目的……目的便是这万寿村中的封魔神藏。” 陈修看着秦七方身上的累累伤痕,知道这件事并非作假,可以想象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历了怎样惨痛的折磨。 “封魔神藏中的秘密,那白三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陈修狐疑,那日从秦七方口中逼问宝藏下路之时,白三云同样在旁,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多费这般功夫? 秦七方脸色忽然一阵清白交加,沉默片刻后才低下头颅道:“关于那座封魔神藏,我对你隐瞒了一部分。” 陈修皱了皱眉,现在才回想起来,那日秦七方所发誓言,只说过不会对自己撒谎。 但若是只隐瞒一些关键的讯息,却句句都是真实,自然便算不得撒谎了,这秦七方竟还有这等心计,当真出乎陈修预料。 不过他倒也没有如何恼怒,只是淡淡道:“那你现在,是准备告诉我了吗?”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秦七方连连点头,他知道此刻再有丝毫犹豫,此生此世都绝不可能再获得陈修的半点信任了。 “我身上这些伤势,便是他严刑拷打所致……不过这白三云聪明一世,却不知我告诉他的讯息,依旧不够完整!”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声冷笑,眸中阴沉的光一闪而过:“我拥有封魔神藏的所有讯息,而你拥有远远超过白三云的实力,你我二人合作,才是真正的无往而不利!” 这番话落下,便是以周风的心智都觉得颇为可信,秦七方竟将他曾隐瞒陈修的真相都说了出来,便代表他当真有足够的诚意。 谢千秋则一声冷哼,自是觉得有自己这位来自封魔星古老家族的“内行”存在,秦七方的讯息自然便没有半点价值。 只有陈修皱起眉头,说道:“两个问题。” 秦七方听到这淡淡的四个字,顿时心头一紧,只觉得恐惧感涌上心头,浑身上下都冒出冷汗。 “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周风听到这个问题,顿时眼眸一亮,他先前便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如今经过陈修提点才陡然明悟。 来到这万寿村的修行者数不胜数,其中修为远超陈修者便有不知多少,神只不足畏境界的恐怖存在都不在少数。 如此之多的绝佳选择就摆在眼前,又何故去找早便有仇怨的陈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可能。 秦七方听后,忽地一声长叹,目中闪过追忆,熠熠的光彩:“我是天蓝秦家的最后一个后人,而倒数第二个后人,则是秦家的老族长。” 他平素里冷血残酷,此刻说起过去的光景,却露出安和的温情:“老族长喜欢拄着拐杖,最里面只有两颗牙,笑起来却好看极了,他临死之前告诉我……” 他微微一顿,然后继续道:“告诉我不要复仇。” “他说我复仇的唯一希望,便是用妖魔的秘密来交换力量……可那些秘密是我天蓝秦家祖祖辈辈的积累,是再珍贵不过的东西,其价值之珍贵,要远远超过复仇这些梦魇幻翳。” 秦七方微笑起来:“他说能用妖魔的秘密来交换的东西只有一样。” “那便是我的性命。” “若是有朝一日我将要死了,那便可以用这个秘密来换取一条生路。老族长说祖辈的积累虽然珍贵,但都及不上性命要紧,只有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明天才有希望。“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原来如此。” 他没有想到天蓝秦家里还有着这样一段故事,那位未曾蒙面的老族长所说的确不错,祖祖辈辈的积累要大过虚无缥缈的复仇,却大不过秦家最后一条血脉的性命。 陈修有些庆幸上一次自己没有杀死秦七方,不是为了今天的合作,不是为了封魔神藏中的无穷宝物,而是为了那位素未谋面,却值得敬重的老人。 只是这样的人物,又为什么会与妖魔勾结?陈修不明白,但眼下也只能将这样的疑惑压在心底,又道:“接下来,是第二个疑问。” 陈修目光死死盯着秦七方,想要从他的目光中找到破绽:“白三云,为何会放过你?” 这同样是天大的疑点! 以白三云的为人处世,在得到秘密之前,或许会许诺放秦七方一条生路。 而待得秘密到手,那么秦七方便断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生路,白三云不是陈修,不可能有这样的妇人之仁! 周风心头陡然一跳,知道陈修又抓住了关键。 最左边那条阴森偏僻,哪怕在场都是实力强悍的修行者,依旧忍不住心头一悸,只觉得遍体生寒。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合作 周风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是最大的谜团。 以白三云的狠辣性格,恐怕无论如何都会干净杀绝,怎么可能留下如此巨大的祸胎? 这其中必然有天大的蹊跷!需要理由,需要答案来证明秦七方的清白。 却不料秦七方听后,神情竟同样微微一变,他显然未曾料到陈修会提到这一茬,禁不住心跳加速,脸色一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周风冷笑一声,见到秦七方的神情便认定其中藏着阴谋,他心思活络,已然明白这秦七方是与白三云勾结,要将自己等人陷入死地。 与此同时,他心头也万分庆幸,若非是陈修聪敏过人,自己等人恐怕当真已经中计,而若真陷入这般阴险毒辣的诡计中,恐怕定然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谢千秋也露出钦佩神色,忍不住抬头望了陈修一眼,他原先觉得这少年行事只是荒诞不经,如今才知晓其实暗藏乾坤,许多东西,这少年都远比自己看得通透。 他甚至忍不住升起似乎跟在陈修身边,对抗那位天日尊者也并非毫无胜算的念头,下一刻才狠狠摇头,将这样古怪荒谬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这……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 秦七方最终黯然给出这样的答案。说完之后,脸色顿时又惨白了几分,他万万没想到陈修会聪明至此,此刻只觉得百口莫辩,黯然神伤。 “陈修好心绕过你一命,你不感恩戴德也便罢了,竟然还敢作出这样的事,看我今日不杀了你这混账!”周风蓦然一声咆哮,龙行虎步朝着秦七方奔去,他这倒并非作伪,对于伤害陈修之人,他着实比谁都要痛恨,连对谢千秋都生出杀害之心,更别提这早便有仇怨的秦七方了。 “不曾想到,我竟会死在你手中……” 秦七方看着周风一步步紧逼过来,不由苦涩一笑,他虽然算不上英雄,但也是名震一方,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料今日要死在周风这样的孱弱普通人手中。 周风在寻常人看来当然强大莫测,但在如秦七方与陈修这般的真正大高手眼中,自然只是普通人罢了。 他倒也不想着反抗,秦七方当然明白以自己如今的伤势,便是反抗也只是徒劳而已,不过是死得更难看几分。 他眼睁睁看着周风的一掌越来越近,一生的光景便如回马灯一般历历在目。 海提时代的无忧无虑。 家破人亡的绝望与疼痛。 在黑市中辗转的隐忍与谋划。 与陈修的较量与落败。 事到如今,他忽然觉得想笑,觉得自己的一生,诚然如笑话一般,到头来他没能报仇,却也没能活得宁静安详。 这样死了,便是到了地底,恐怕也无颜见老族长罢? 周风苦涩笑了一声,周风的一掌却迟迟未曾落下,他抬头去看,发现竟是陈修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周风的一掌。 “我可以相信你。” 陈修平静道。 “陈兄……” 这话音一落,周风顿时皱起眉头,他知道陈修向来心善,可面对这样的人也心善,未免也太妇人之仁了罢? “我并非是相信秦七方。” 陈修头也不回地道:“而是相信那位老族长……老族长说的话很对,为了这句话,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曾经在太上的世界中,陈修便因为太上的告诫,绕过了他一条性命,而如今,陈修也愿意将这个机会给予秦七方。 更何况,这其中虽然藏有蹊跷,但他觉得秦七方话语真诚,倒也不似作伪。 而若真能得到这位知晓许多隐秘之人的合作,陈修此行的希望,也将大上许多。 至于他当做心怀不轨……那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秦七方劫后余生,自然是大喜过望,口中不住地道谢,一时之间似乎连浑身的伤势都忘却了。 “好!好!” 秦七方轻声咳嗽两声后道:“我们明日便动身,我的伤势不要紧,休息一日,明天便能恢复些气力。” 他嘴上虽然如此说,但脸上却因为疼痛轻轻抽搐了一下,这样沉重的伤势又怎么会不要紧?分明稍一动便会伤筋动骨。 陈修上前,将疗伤丹药递给秦七方一粒,如今竟是结伴同行,他自然也不会在这等地方节省。 秦七方见状连忙惭愧摇头,他对陈修图谋不轨多日,如今怎么好意思要他的丹药?但陈修却很坚定,秦七方多番推辞不缺,也只能仰头服了。 不过虽然服用了丹药,他心中却依旧是不以为然,自己的伤势,自然是由他自己最为清楚,这样沉重的伤势,又怎么可能是一粒丹药便能好转? 可那丹药只入肚片刻,他便察觉到了异样,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一片,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飞速消散,那种温暖柔和之感,恍惚间竟似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回到天蓝秦家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一般。 “这……” 秦七方试着活动手腕,发现就连自己的灵气竟也雄浑如初,原本沉重到随时有可能死去的伤势,竟然一瞬之间恢复完好。 他心头既是震撼又是感激,如此珍贵的丹药,其价值定然不菲,以陈修的身家恐怕都不一定能拿得出多少,而自己何德何能…… 他郑重地道了谢,陈修却只是一笑,没有太过在意。 秦七方忽而觉得有些讽刺,他原先绞尽脑汁讨好陈修,花费了数不胜数的工夫却都无用,而如今坦诚相告,哪怕尚有隐瞒也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陈修的信任。 忽然之间,他竟觉得自己以往的无数勾心斗角,竟都像是笑话一般。 而事实上,那些无用功说是笑话也未尝不可,秦七方勾心斗角的手段毕竟太嫩了,远远比不上白三云这等枭雄。 他虽然在黑市中历练许久,但天生便不是干这一行的料,因此便是再如何绞尽脑汁也终究只是徒劳,面对寻常人时或许有用,可当面对陈修、白三云这等人物时,自然便要相形见绌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三条小径 翌日人声鼎沸,万寿村中挤作一团,这些平素里威震一方,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此刻竟如过江之卿。 秦七方见多识广,便在一旁为陈修点名身份,哪一位是哪一大家族的供奉,哪一位又在多少年前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又有哪一位暗中投靠了某位尊者…… 偶尔也有封魔星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这一次自然轮到谢千秋介绍,不过后者的神情有些萎靡,封魔星中那些威震一方的人物让人失望了,他见到被尊称剑圣的一位大修模样黯然地躺在囚车,看见某些出自古老家族的天骄被人捆缚,低着脑袋,如同游街示众一般。 新的时代到来,大乱局之中,许多旧的铁律被打破了!谢千秋看得心神颤抖,愤怒难以自抑,但最终,他只能沉默。 秦七方见到这一幕,暗自一声冷笑,在心头道:“你们这些低等世界的可怜土着,天生便该有这样的下场,嘿嘿,你再怎么憋屈,都只是个笑话罢了。” 但他知道陈修心地良善,这样的话语自然不敢出口,只是目光流转到秦七方身上时,那浓郁的不屑与鄙夷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事实上,若非如今寄人篱下,以秦七方的性格,绝不愿意与这等低等土着同行,实在太拉低他的身份。 “封魔神藏,据说是在万寿村中央的古庙之中……” 陈修听到有人在互相交谈,声音很低,这些普通修行者得知的消息很是有限,大多是白三云放出的些许简陋版本,但哪怕如此,依旧值得无数人冒险、疯狂。 陈修也混杂在人群之中,不显山,不露水,他们这一行四人除去陈修之外个个遮掩住外貌,与其他前来此地探索的修行者看起来并无分别。 忽然,陈修目光微微一凝,他在人堆之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禁不住心头一跳。 那是个穿着黑袍的男人,面目冷漠,身躯高大,眼眸里灿灿光芒流转。 “白三云……” 不止是陈修,秦七方自然也发现了这位与自己有滔天血仇的男人,禁不住浑身上下杀意肆虐,目光中猩红一片,大口大口喘出粗气,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杀意,没有朝着白三云冲杀过去。 虽然如此,借助这浓重的杀意,那白三云却也有所察觉,目光疑惑地望来,当落到陈修身上时,顿时微微一笑,做出一个饮酒的手势。 上次分别之时,陈修与白三云约定再见时要先对饮一杯,紧接着才痛下杀手,他做出这个手势,自然是为了提醒陈修勿忘约定。 陈修同样做出一个饮酒的手势,脸上没有表情。 秦七方这时候飞快低下头颅,生怕被发现了身份,他虽然黑袍掩面,还刻意改变了体型,但白三云毕竟不是寻常人等,稍有不慎便可能露出破绽。 好在白三云的目光只是微微一闪便挪开,秦七方暗自松了口气,白三云以为自己也死,那是陈修一方最大的优势,而若是暴露在了明面上,那这份优势便要大打折扣了。 “他发现你了。” 秦七方心头才刚刚一定,忽听得一旁陈修道。 秦七方一怔:“什么?” “他方才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很短,但我看得真切。” 陈修凝重道:“他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却故意假装不知,借此来让我们放松警惕。” 秦七方面色变幻,他知道白三云城府极深,却未曾想到竟能深到如此地步。 “抱歉……” 他对着陈修道,若非是方才没能忍耐住杀意,白三云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发现自己的存在。 陈修摇头一笑:“无妨,便是没有方才的事,他也早晚会发现你的踪迹……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更何况我本就不喜欢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秦七方呆了一呆,旋即晃了晃脑袋,跟在众人身后鱼贯而入。 渐渐见到三条小径,各自通向不同的方位。 最左边那条阴森诡异,处处飘荡着阴风,哪怕是实力强悍的修行者也忍不住觉得心悸,只觉得一瞬之间遍体生寒。 中间那条金光煌煌,璀璨浩瀚,恍惚间似乎有人看到满天神佛的虚影,盘膝而坐,宝相庄严又,有人看到黄金遍地,光华璀璨。 最右边那条则显得平常,似乎只是一条普通的小径,只是似乎许久没有人行走过了,因此显得冷清与寂静。 众多修行者们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得到了有关封魔神藏的信息,但所得到的也不过是零星半点,眼前这三条小径该何去何处,却无一人可知了。 “看来白三云想要场面混乱,却不想要乱得太过分。” 秦七方在一旁道,提到白三云三个字时有些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才掩饰住浑身上下乱窜的杀意。 白三云的打算,是在这三条小径中便绝杀极大一部分修行者,这三条道路中,进入最左边那条便必死无疑,哪怕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都有可能殒命。 至于中间那一条,进入之后虽然不会有生死凶险,但也会被捆缚极长一段时间,无法再对白三云的行动造成危险。 唯有进入最右边的那条看起来无比普通的小径,才能有争夺封魔神藏的资格。 在陈修这等知情者眼中,这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可对于寻常的修行者,便陷入了难如登天的巨大难题之中。 三条小径,第一条看起来最不可能,如此阴森古怪之地,怎么可能藏着什么造化?一眼便知凶险万分。 可偏偏如此,才会让许多人心头骚动。毕竟危险之地怎么可能明摆着写上危险两个字?看起来越是凶险可怖,便越是可能藏有造化。 而第二条道路表面看起来光华璀璨,可越是如此,又越容易让人觉得暗藏玄机,越是聪明之人,便越是容易陷入这样的怪圈之中,挣脱不得。 如此一来,反倒是中意第一条道路者最多,第二条道路者次之。 第三百二十四章 阴差阳错 与其他两条道路相比,第三条道路便显得太过普通。 第一条道路阴森到极致,第二条道路华美到极致,这第三条道路,则普通到极致,普通到几乎无人在意。 众人眼下还面面相觑没有做出觉得,但陈修已经可以猜到结果,这世间危险的果实最引人采撷,甜美的果实便要次之,而普通的果实便逊色得太多太多了。 “这样倒也不错,人死得越多,我取……我们取走宝物的机会便越大。” 秦七方喃喃着开口,说到中途时才发现自己疏忽,连忙在我后面加了个们字。 陈修倒也不在意他的小小心思,他正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道:“不好。” 秦七方听后一怔:“什么不好?” 他没从陈修脸上找到答案,便又调转目光去看周风,却发现周风一副早有所料的神色,而周风身旁的谢千秋似乎隐隐有所猜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秦七方心头惊疑不定,忽见陈修走到人群前方。 这下惊诧的便不止是谢千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位莫名其妙的神秘少年,露出诧异与疑问神色。 而陈修呼出一口浊气,平静地道出四个字:“是第三条。” 这话音一落,秦七方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眸,嘴巴长大到似乎可以生吞一个鸡蛋,而周风一声苦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谢千秋虽然早有所料,可真正见到这一幕,还是觉得心在发颤,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傻子?竟然将自己的底牌平白无故公之于众,莫名其妙增添如此之多的竞争者。 “什么第三条?” 秦七方等人猜到究竟,其他人却只觉得莫名其妙,纷纷皱起眉头,看向这古怪的少年。 白三云也在人群之中,忍不住眯起眼眸,而后低头与他身旁的人耳语几句,陈修自然也见到了白三云,不过那位在他身旁之人却从未见过,只是察觉到其修为浑厚如山岳,到底如何却看不真切。 待得场中的纷乱平息下来,陈修才深吸一口气道:“前方封魔神藏的道路,是第三条。” 这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忽然一声嗤笑:“你这小子,失心疯了不成?” “要装疯卖傻换个地方!别来这里丢人现眼!” “你说第三条便是第三条?想找死自己去,可别带上我们!” 白三云见状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 谁会相信这样一位凭空跳出来的古怪少年?在这万寿村的都是竞争者,谁不是恨不得其他人死个干干净净,由自己来独吞宝物? 人群之中,一位被人簇拥的老者见状忽然失笑,那是一位火红头发的老人,气息雄浑,赫然便是天日尊者。 这位天日尊者自然听过这陈修的名字,只是他是尊者,能被他放在眼里的,自然也只有尊者。 如陈修这般的小人物,显然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因此虽然记得名字,却也暂时没有动手的心思,眼下他需要谋划的是神只密藏中的滔天造化,杀死这陈修不过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不记得他记挂。 只是虽然如此,见到这小子竟蠢到如此地步,天日尊者还是忍不住地摇头失笑,只觉得这样的蠢货连名字都不应该记住,为之出手,也只是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已。 场中骂骂咧咧一片,修行者大多是粗犷的大汉,各种难听的言语层出不穷,将陈修狼狈不堪地哄下台去。 陈修也只得一声苦笑,走回了周风三人的身边。 “这些人便是如此,明明是金玉良言相劝却偏偏不听,偏偏喜欢阿谀奉承。”周风很为陈修不平。 陈修也摇头苦笑一声:“我便知道会是如此。” 谢千秋诧异道:“知道结果,为何还要做?” 陈修笑道:“只是为了无愧于心而已。” 他语罢也不停留,迈步朝着第三条看起来普通的小径走去,周风三人错愕半晌,见陈修走远了才连忙跟上。 看着陈修一行人的背影,顿时又有许多人指指点点,调笑道:“这群蠢货,竟然当真去了第三条小径……这点脑子还寻什么造化?赶紧寻条路回娘胎里找妈妈罢!” “这样蠢的东西,竟然也有这么强的修为……想必是哪个大家族出来的每见过世面的公子少爷罢……嘿嘿,温柔乡里不待,偏偏要来找这些罪受……自己犯蠢也便罢了,还敢在我们面前装疯卖傻、丢人现眼。” 修行者寻找造化,是在生死一线中博出生机,如今辱骂陈修一通,便像是某种调剂品一般,因此此地数万修行者,竟然有大半都在开口,个个笑得兴高采烈,便是一些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大人物都失笑摇头。 但这场闹剧也终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有人等待不住,开始踏上路程。 只是经过陈修这样一闹,便是有许多原本想选第三条道路的也更改了主意,他们认定陈修是蠢货,自然不愿与陈修作出同样的决定。 陈修的行动,本是为了帮助其他人,但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减少了许多竞争者,这自然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世事变幻莫测,蠢货与自以为是的聪明人谁能笑到最后,又有谁能够提前知悉呢? “一切果然与你猜想得半点不错。”白三云身旁那位男人温和笑道。 那男人身旁跟着几位随从,见自家的主人对白三云如此亲和,均是忍不住地一声冷哼,他们显然将自家主人看得极高,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向自己这般恭恭敬敬地向其跪伏,不应该稍有逾越。 白三云微微一笑:“若非如此,我又哪里有资格与你合作?” 这合作两个字咬得很重,所谓合作,便是两人的身份地位都等同,不存在高下之分。 这话音一落,男人身旁的随从顿时面露冷笑,义愤填膺,唯有那位男人爽朗大笑几声:“不错,不错,此地有资格与我合作的人不多,但你白三云的确可以算一个。” 第三百二十六章 高楼大厦 被众星捧月的是个面目俊逸的男人,忽而莞尔笑道:“只是不知能有资格做你白三云对手的,这场中又有几人?” 这话音落下,男人的随从们顿时目瞪口呆,万万南一想到这样的恭维话语会从自家主人叩痛道出。 他们知道自家主人心高气傲,从不刻意恭迎奉承,他既然这样说,便代表这位名叫白三云的男人当真拥有这样沉重的分量。 凭什么?他们不明白,这白三云甚至连神只不足畏都不是! 白三云听后,脸色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眸,看向那位越走越远少年的背影。 “至少那个人,肯定是其中之一。” 他喃喃。 俊逸男子见状微微诧异:“那个人……便是方才那位少年吗?” 他略微听闻过陈修与白三云的恩怨,但了解得不算详细,见方才陈修丑态毕露之后,自然更不会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放进心里。 只是见到白三云对陈修如此在意,他才开始仔细思索陈修的行事,忽然眼睛一亮道:“是了,是了!” “他故意卖弄丑态,便是为了减少选择第三条路的人数……如此的忍辱负重,此人,当真是个劲敌。” 这位俊逸男子以己度人,自然以为天下人都阴险狡诈,将陈修的一片丹心说德毒辣阴险。 他正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忽听得白三云摇头一笑,不由一怔道:“我猜错了么?” “你猜错了,也是理所当然。” 白三云微微一笑,也迈步,朝着第三条看起来最是普通的小径走去。 俊逸男人连忙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背后,因此看不清白三云复杂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呢喃声,如痴如梦般道:“那的确是个任谁也猜不透的少年。” 俊逸男人心头怦然一跳,微笑着跟上:“我倒要看看,这个叫陈修的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众人陆续踏入三条小径,原本上万道身影渐渐越行越远,这座偏僻狭窄的村落再度恢复了冷清与寂静。 其中第一条小径的进入者最多,共有六千三百二十一人。 第二条小径次之,共有四千九百二十七人。 而最后一条小径与之相比,便要相差得太多了,拢共只有一千三百二是以人而已。 谁又能想到,仅仅是第一个关卡,便淘汰了十分之九的修行者。 陈修忍不住觉得悲哀,修行者与天争渡,稍有不慎便会在波涛汹涌中倾覆,死无葬身之地。 于这无声无息之间,便有六千余人奔赴死地,那些人的音容笑貌恍惚间还在眼前,却再也见不到了。 “拥有争夺宝物资格的,还剩下约莫千人……” 秦七方环顾四周,眼珠子转了一转,忽然肃然道:“其中神只不足畏境界,共有一百三十二人。” 这样的数字出人预料,神只不足畏与普通境界修行者的比例,往往达到几百、几千比一,但在这里却达到了无比惊人的十比一……甚至更高,毕竟还有隐藏在暗处的修行者无人察觉,而想要做到悄无声息地掩藏在人群,自然之友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大能可以做到。 一些有特殊机遇的修行者实力低微,但也能做到这一步,不过那都是入陈修一般的异数,自然稀少得可怜,没有计算的价值。 “看来这样的小伎俩骗得了普通人,却骗不了这些大人物。” 周风感叹,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杰,眼光与见识俱是非凡,以至于周风都忍不住感叹,他试想自己若是没有得自秦七方的讯息,决然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却也不见得。” 秦七方却一声冷笑。 周风见他神情知他猜到了内情,却也并不询问,只等他自己开口。 秦七方见无人应声,也觉得无趣,便答道:“这妖魔的布置绝非是什么小伎俩,而是货真价实的顶尖手段,这些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虽然不凡,但若是有一两个勘破也便罢了……至于全部看出究竟,却是痴人说梦罢了。” 见无人应声,他轻声咳嗽一声,便又继续道:“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之所以悉数全至,是因为他们拥有神只不足畏境界才能进入的通讯频道,彼此之间传递了消息,至于这消息的来源……嘿嘿……” 不用说也知道,这消息的来源,自然便是那位白三云了。 “若真是如此,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为何不将这些消息告诉他们的仆属?”陈修有些疑惑。 他知道许多修行者都是依附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生存,彼此之间互利互惠,一个提供庇护,一个提供寻宝所得的造化。 “寻常修行者要依靠神只不足畏,可神只不足畏又何须依靠这些普通的修行者?无论什么样的迷景开启,得到大头的永远是这些尊者……至于其他人,顶多捡些边角料罢了,便是这些边角料,也还需有绝大部分上交给尊者。” 秦七方冷笑道,他对于这些门门道道显然远比陈修更加清楚,说起时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原来如此。” 陈修点头,这样的生态关系有些畸形,如此长久下去强者恒强,而若是想要晋入神只不足畏境界却难如登天,整个修行世界都像是一潭死水。 而想要不依靠修行者,那便需做好身死道消的准备,没有尊者庇护的修行者,走在哪里都会任人欺凌,毕竟我敢杀你,你却不敢杀我,这样的好事,哪个修行者不愿做? 如白三云、秦七方这等独自历练的修行者,终究只是宇宙中的极少数,是冒着生命凶险寻求机遇的豪杰。 只是这样的豪杰注定要处在食物链低端,注定要被有尊者庇护的修行者盯上、宰杀。 那些得到尊者庇护的修行者杀死如白三云这等人之后,贪婪、得意地捧着宝物而归的时候,恐怕半点不会意识到,他这是在为这个如同死水般的泥潭添砖加瓦,将绝望的高楼大厦越堆越高。 第三百二十七章 妖魔 众人行走在看起来普通的小径之中,一路上有许多花草树木,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也有些地方光秃秃的只剩地皮,有人尝试着踩踏抚摸,甚至用灵气浸透,都没有半分异状。 一些人心怀忐忑,他们是靠直觉选择的这第三条道路,本就没有什么把握,尤其是见过陈修的丑态之后,更觉得这第三条路径最无可能,一些不够坚定者,甚至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样的人约莫有上百个,说来实在可惜,竟然就因为自己一时犹豫错过了仅有一步之遥的天大造化。 “接下来该怎么做?” 陈修询问秦七方,上一次在灵阳之中秦七方心怀恶意,故意只告诉陈修第一段路途,因此对于接下来的路程,陈修也与其他人一般摸不着头脑。 “还需要再直走一段路。” 秦七方说完之后,似是觉得自己不太值得信任,又连忙追加了一句:“我就走在你面前,若是发现我撒谎,你大可以直接将我杀了。” 陈修摇头一笑,没有搭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选择了与秦七方同行,便不会在这这种时候疑神疑鬼,浪费精力。 但陈修坦坦荡荡,周风的目光却死死凝聚在秦七方身上,小心翼翼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知道陈修性格洒脱不羁,但自己却不能如此。 他原先一直在尝试变得更加强大,如今虽然未曾放弃,但也知道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因此决定将心血用在更细微处。 他要弥补陈修的不足,他知道陈修其实冷静、聪明,只是行事太过洒脱不羁,随心所欲,他要做的便是做陈修暗地里的刀,任何妨碍他的,无论是秦七方也好,谢千秋也好,他都会毫不手软地下手。 死死盯着秦七方之时,周风的余光也一直在打量谢千秋,他知道谢千秋的心思,也知道这少年的摇摆不定,同样将他列入了防范的对象,这一趟旅程对于陈修而言平静悠然,可对于周风却紧张备至,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万分的谨慎。 如此忽地看见前方光芒一闪,蓦然之间,所有人一齐面色大变,便是那些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存在都瞪大了眼眸,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只见半空之中漆黑光芒闪烁,幽暗蛮荒的气息奔流不息,恍惚间如同山河崩决,又像是日月失去光泽,暗淡无辉。 在那无边漆黑之中,一尊伟岸的巨人渐渐成型了,那巨人身形高大,面目狰狞凶恶,浑身上下,尽皆是渊渟岳峙的伟岸气度。 有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存在睁大了眼眸,发现自己在那尊巨人面前渺小如蝼蚁,便是连呼吸都困难至极。 陈修神色同样凝重,他侧头去看,发现有定力不够者正在朝着那尊伟岸的巨人跪伏,神色恭敬,如同在朝拜神只。 陈修回头看向身后,秦七方露出笑容,目中满是怀缅与追忆,似乎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周风则狠狠咬着牙,强自支撑,他的心志自然坚定,只是实力太过孱弱,被那种天然形成的压迫感震慑。 但周风毕竟是周风,哪怕模样不堪,依旧强自支撑着不曾跪伏,在他身旁的谢千秋却是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露出如同叩拜神只般地神色,一次又一次地磕头,响声清脆,直到额头浮现出一条条鲜红的血痕依旧不停。 “神只显灵,神只显灵,大魔神显灵了!” 谢千秋欢喜大笑,他并非是被威压震慑,而是封魔星生灵对大魔神发自内心的尊崇,不止是他,也有许多作为外域生灵奴仆的封魔星修行者大喜过望,他们原本战战兢兢惶恐万分,此刻却昂首挺胸,一个个跪伏在地,脸上泪水横流,笑容却欢欣振奋。 “大魔神显灵,前来解救我族了!” 有人满脸泪水横流,激动到颤抖,他们信仰的神灵显圣,如今将要得到大救赎了! “大魔神!大魔神!” 还有人狂热地呼喊大魔神的名字,双目一片猩红,只觉得便是现在就死去也心甘情愿。 有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大魔神便是封魔星生灵所追求的道,如今得偿所愿了。 与之截然相反,封魔星的修行者们欣喜若狂,来自域外者则脸若死灰,他们都在书中读到过妖魔的恐怖,而如今,那种恐怖临近了。 凶残嗜杀、强悍无匹、恐怖凶恶,将所有类似的赐予堆砌在妖魔身上都不为过,这是滔天的大凶险,哪怕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强者都开始变了脸色。 有修行者想要逃窜,可他做不到,妖魔的威压太过强大了,逼迫得他想要迈步都艰难至极。 场中的气氛,一时间古怪、凝重到了极致,无人能在这样的险境中保持平静。 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什么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也不是什么大势力走出的天之骄子,而是一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 “妖魔没有什么可畏惧,我曾宰杀过一头,如今昔日的光景要重现了。” 陈修的声音平静,像是山间潺潺流水的小溪,语调温和又悠然。 但这样平静的声音,却让无数人心头惊起了滔天骇浪,有人当真以为是什么高人在此,可见到说话的是陈修之后方才大失所望。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蠢货!在外面发疯也便罢了,如今性命攸关,竟然还敢在伟岸的妖魔面前大放厥词。” 有人冷冷质问陈修,他这是在向妖魔表忠心,企图能借此逃过这一劫。 这样的言辞很让人觉得可鄙,哪怕是一些对陈修没有好感者也暗自冷哼了一声,人类与妖魔有滔天的仇怨,大丈夫死便死矣,岂可以巴结妖魔,苟且偷生? 陈修身旁的秦七方见状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便是人类,依我看来,或许还不如妖魔。” 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这家伙可谓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当真是又懦弱又蠢!”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大义灭亲 “妖魔最厌恶的便是被别人称为妖魔……嘿嘿,若这头妖魔是真的,光凭这句话,这小子便是被碎尸万段都不够!” 秦七方冷笑道。 陈修听后一怔:“这头妖魔,不是真的吗?” “自然不是。” 秦七方平静道:“这是妖魔留下的后手,虽然看似像是妖魔,实则只是一缕灵气残留而已,凭借这群人联合起来的修为,要战胜却也不难。” 陈修点头,心想的确如此,他曾经花费一年时间才战胜了那头恐怖滔天的妖魔,但如今却已经今非昔比,凭借这些神只不足畏的雄浑力量,要杀死一缕灵气残留想必不是难事。“ 秦七方却冷笑道:“可惜的是他们未战先怯,一群在妖魔面前瑟瑟发抖的废物,便是将宝物摆在他们面前,恐怕也没胆子去取。” 天蓝秦家与妖魔勾结颇深,如今这群人却要来取妖魔的宝物,自然让他怨恨鄙夷。 陈修观察场中的情形,的确有许多人未战先怯,颤颤巍巍只想着逃命,这样的场景恨不乐观。 “不必管他们,我自有办法通过这里……嘿嘿,这个办法,便是白三云都不知晓。” 秦七方似是猜到了陈修的意图,连忙开口道。 陈修却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虽然如此,大家毕竟同族一场,看着他们就此死去,我心中不安。” 秦七方心头暗骂陈修妇人之仁,可他寄人篱下,又如何有胆阻拦?只能咬着牙冷冷看着。 就在陈修想要开口之时,忽然一道灵气狂涌! 所有人见这灵气都面色一变,为其强悍与迅速惊骇,恍惚间只见一道流光掠影闪烁而过,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紧接着,方才那位开口辱骂陈修的修行者身形一点一点软倒在地,他临死之前,目光之中依旧满是惊愕与狰狞,显然不曾料到以自己的修为竟会如此不堪一击,短短一招便死于非命。 “这是……”许多人惊呼出声,纷纷朝着那道灵气的主人看去,有不认得的只是惊骇莫名,认得的则面色变幻,露出恭敬与崇拜神色。 “天日尊者!” 杀他之人一袭火红长袍,头发也呈现出鲜红色泽,面目显得冷峻又森然,正是那位与陈修早有仇怨的天日尊者。 此刻的天日尊者神色冷厉,满眼尽是骇人的杀机:“勾结妖魔!罪不容诛,哪怕你是我的徒弟也容不得你!” 许多人听完这句话,才认出方才那位出言不逊修行者的身份,那竟是天日尊者的徒弟,更是他的亲生子嗣! 众人早听闻这天日尊者性情如火、目不容情,此刻才知道传言尽无一是虚假,犯了里通妖魔的大罪,便是亲生子嗣都敢痛下杀手,大义灭亲。 “我族先辈流血牺牲,壮志激昂,无数仁人志士挥洒热血,才将妖魔赶回异域,如今我等竟要在妖魔面前落荒而逃、摇尾乞怜吗?” 天日尊者神色真挚,浑身上下力气激荡,一派渊渟岳峙的大宗师气度:“我天日尊者愿作马前之卒,抛头颅洒热血,唯死而已!” 他并非光说不做之人,话音落下,便是一道灵气轰然攻向那头妖魔,强悍的力量流转,声势仿若山岳在崩塌。 那头妖魔见状,顿时愤怒一声咆哮,朝着天日尊者嚎叫着厮杀过来。 这样的一幕激励了许多人的心肺,无数修行者心头的热血被点燃,顿时发疯一般朝着那头妖魔冲去。 “神只不足畏……” 秦七方悠悠一声叹息:“我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继续道:“神只不足畏境界,便是有一腔雄心壮胆,连神只都毫不畏惧,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退缩?这一道关卡的结果,一开始便已经注定。” 陈修沉默,他在思索神只不足畏这五个字,其意思太好理解了,唯有无畏无惧之人,才能进入这个伟岸的境界。 只是虽然如此,其中究竟如此陈修却依旧摸不着头脑,他的修为已经臻至巅峰,迫切想要跨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可是却没有结果,得不到答案。 “我们要动手吗?“ 周风看着这一幕,禁不住心头热血沸腾,上阵杀敌的雄心被点燃。 陈修沉默着看了秦七方一眼,又看了谢千秋一眼,最终悠悠一声长叹道:“这一次不必。” 这句话落下,众人的反应各自不同,周风自是失望可惜,秦七方则露出感激神色,最后的谢千秋则微微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谢千秋从始至终都明白,实力才是话语权的基石,在陈修这等来自域外的强者面前,他便如同蝼蚁一般,说的话自然也轻飘飘没有分量。 他心中向来清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奴仆而已,与其他被捉拿的封魔星修行者没有区别,只是他并非被捉拿,而是自愿的选择。 他不明白,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不明白陈修为何会为自己这样的人做出如此之大的牺牲。 周风叹息道:“你的心地太好,这样下去……” 说到这里一声叹息,又继续道:“妖魔与人类之间仇怨深重,怎么能……” 陈修还从未曾见过周风这样对自己说话,他知道这是一片苦心,其他无论什么时候妇人之仁都好,周风都愿意在背后默默照顾,唯有面对妖魔时必须要分得清好坏。 这是种族之仇!是滔天的恩怨!是累累尸骨铸就的仇恨之山! 怎么能在这等时候变节?太愧对先人流过的血与泪! 陈修知道周风的心思,于是道:“我之所以没有插手,是因为没有必要。” 他看着场中的形势,知道秦七方说得不错,这的确并非是真正的妖魔,不过是灵气形成的一缕残念,只是片刻之间,便在修行者们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役,甚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因此我才顾忌朋友义气,没有出手。” 周风看了陈修一眼,良久后一声叹息:“但愿如此。” 第三百二十九章 域外天魔的不同 与妖魔残念的交战只是顷刻间便完结,秦七方说得不错,论起真正实力,区区一缕残念远远无法与此地的上前修行者相提并论,普通的修行者也便罢了,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每一尊都拥有惊天动地的战力,强悍到难以想象。 陈修见那位天日尊者出手,动辄间天崩地裂,万物倾塌,强悍得浑然不似人类,恍惚间,陈修甚至感受到了与曾经自己所杀那头妖魔类似的气息,同样的强大、恐怖,巍峨,如同一尊山岳或古碑。 而天日尊者在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当中,甚至算不上强者! 众人修行者们经此一役,个个欢喜振奋,他们曾在书中看见过妖魔的名字,知道这种古怪生物的强悍如今竟被自己等人击败,这岂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天大幸事?他们却不知这所谓的妖魔并非妖魔,只是区区一缕残念而已。 “如今笑得越是开心,稍后死得便越是凄惨。” 秦七方这时候冷冷阴笑一声:“这第一缕残念不过是妖魔阴魂不散,算不上什么后手,再走一段路程,这群蠢货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极其轻微,只有陈修几人能够听到,这自然不是能大声说出口的话,上千修行者都恨不得将妖魔千刀万剐,只有他是妖魔的盟友。 谢千秋见状心头欣喜,觉得这秦七方虽然是来自域外的天魔,但对传说中的大魔神却极其崇敬友好,禁不住心生善意,笑着问道:“秦大哥,你也是妖魔的信徒吗?” 忽见一道冷厉的目光射来,秦七方冷冷注视着谢千秋道:“你叫我什么?” 这目光冰寒刺骨,谢千秋霎时间觉得如坠冰窖,被一种恐怖的气机笼罩,他的修为孱弱,此刻身躯竟不受控制地发抖,话语声也战栗起来:“我……我……” “我不是你的什么秦大哥。” 秦七方冷漠道:“你是土着世界的凡俗,是路边的野狗野猫,凭什么与我称兄道弟?你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资格?哪里来的胆量?“ 秦七方的确因为天蓝秦家的缘故,与妖魔勾结颇深,可这却不代表他会将谢千秋这样的土着当做同伴。 这是来自辉煌文明修行者的傲气,哪怕他家破人亡,只剩下自己孤苦伶仃一人,依旧对土着世界蔑视至极,与谢千秋称兄道弟?光是想一想他便忍不住要作呕。 谢千秋吓得面色煞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 陈修不将自己视作奴仆,这是因为这少年性格特殊,但并非代表自己当真有与这些域外大人物同起同坐的资格。 自己终究只是奴仆而已……谢千秋早应该明白这一点,如此也不必受这一遭侮辱。 “你不想与谢千秋称兄道弟吗?” 陈修忽地开口。 秦七方微微一怔,还来不及作答,便听见陈修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便自行离去罢。” 这句话让秦七方脸色一瞬间大变,满脸是惶恐与愕然之色,他万万不曾想到陈修竟会因为自己对这土着小子的一句话便生出如此之大的怒火,顿时有些慌了神,颤声道:“陈……陈兄……” “我当得起这一声陈兄吗?” 陈修将他打断,冷然道:“谢千秋是我的朋友,却没资格与你称兄道弟,那我又有什么资格?” “这……这……这是哪里的话?陈兄弟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有如再生的恩德,别说与我称兄道弟,便是做我长辈父兄都绰绰有余……” 秦七方连忙恭维,他对谢千秋自然不屑一顾,可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陈修,一是接下来还需依靠他的手段,二是这少年的神秘与强悍着实令他心头生畏。 他说完之后,却见陈修依旧满脸冷漠,顿时反应过来,又朝着谢千秋道:“谢老弟,方才是做哥哥的我不是,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言语之中,竟然显得亲切与温顺,若是又不识真相的人见了,恐怕当真会以为他二人情真意切。 不过谢千秋自然知道这是秦七方畏惧陈修,才不得不如此,因此只勉强应付着答了一声,断了与之交友的心思。 世上并非每个人都是陈修,谢千秋明白过来,这位名叫陈修的少年,的确与其他所有人都有天壤之别。 想通这一点,他忽然有些发怔,原先谢千秋只以为天底下的域外天魔都是同一种人,现在才猛然发觉域外天魔竟也反有各种各样,有的良善,有的凶戾,有的蛮横,也有的如陈修这般温润如玉。 一念及此,谢千秋忽然觉得心头剧痛,一阵钻心的疼痛在他心头席卷,如同海浪卷过沙滩。 让他难过的,是域外天魔之中既然也有好坏之分,那岂不是与这封魔星上的生灵毫无差别?在这封魔星中,他也见过慷慨赴死的仁人志士,见过苟且偷生的卑鄙小人,见过济世救民的悬壶医者,见过杀人千万的嗜血魔头。 谢千秋心中百感交集,渐渐的低垂下眼目,只觉得脑海中昏昏然一片,什么事都不想在意,哪怕下一刻便身死也没有什么妨碍。 “接下来的路程,便需要小心谨慎了。” 秦七方朗声开口,说话时目光却瞥了谢千秋一眼,显然是见他心神恍惚因此才出言警醒。 他倒不是害怕谢千秋身死,而是害怕陈修发了怒,他知道这少年古怪,因此不敢有半分懈怠。 “方才的妖魔残念不值一提,接下来,才是真正守卫这座密藏的机关,其中一些……” 说到这里,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眸里流露出隐约的恐惧神色:“其中一些,便是我也没有把握破解。” 秦七方虽然掌握着有关妖魔的许多讯息,但人与人之间都有天大的不同,巨大巍峨的妖魔,自然更是如此。 论起全身而退的把握,秦七方其实没有太多……事实上,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妖魔的神只密藏而已。 第两百三十章 把握 陈修看着众多修行者们众志成城,气氛热烈,与一开始时的黯然与忐忑截然不同,禁不住露出笑容。 他就是如此,看见别人欢欣雀跃,自己也便觉得满足,哪怕这些人与他没有什么纠葛。 “依靠这千人的战力,最终成功取宝的把握大概有几成?” 陈修询问秦七方道。 “几成?” 秦七方一声冷笑:“若是依靠这区区一千人便想取得妖魔的造化,那可真是痴人说梦!一成的把握都不会有!” 陈修一怔,忍不住悚然而惊,上百位尊者,上千位实力强横的修行者,竟连一成的把握都不会有吗? 妖魔的后手之恐怖让他心头震撼,杀死妖魔只是最简单的一步而已,再之后才是没有尽头的深渊,自己便已经身陷其中了。 秦七方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光凭这一千人自然不够,可若是再加上隐藏在幕后的存在与白三云对于封魔神藏的了解,那可能性大抵便有五成了。” 陈修点头,五成?这便是白三云想要的局面吗? 若是上万人齐至,那么成功的把握或许将达到八、九成,可若是如此,白三云这位区区的普通修行者又能分得几分? 而若是来的人数太少,这样没有把握的凶险之事,也便没有为之动身的必要,唯有六成,不多也不少,才能让白三云的利益最大化。 非要说来,其实陈修自己也帮了白三云一个大忙,若非他在三条小径前闹上一处,选择这第三条小径的恐怕还要多少数百上千人,如此一来,此行的把握便不至于到达完美的五成了。 只是自己的行动,也是在白三云的预料之中吗?陈修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遥远的白三云,后者有所察觉,于是回过头来,也朝着陈修微微一笑。 “若真是如此……这样的敌人,倒当真是……有趣。” 陈修也朝他一笑,与这白三云的一场对决暂时还风平浪静,但陈修能感觉到,似乎有滔天风沙在暗地里潜伏,有狂风骤浪将要涌起,有剧烈的山崩海啸将要压抑不住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己一行人,对决智慧顶尖的白三云,以及他实力强悍、深不可测的新的同伴,这样的一役,当真是艰难凶险到了极致,丝毫不逊色于陈修与方先生的一战。 除此之外,还有这封魔神藏中本就蕴含的无穷凶险,按照秦七方所说,哪怕是这上千人的队伍合力之下,也只有六成的把握,其中将有多少死伤难以想象,有谁敢说自己便能够安然无恙?神只不足畏都没有那样的胆量。 就在众人行走之时,陈修忽地听见呼唤声在自己身后响起。 “你便是陈修……对吧?” 陈修循声望去,来者有一头火红的长发,面目凶恶得渗人,陈修乍一回头,竟有如看见一团火焰在熊熊地燃烧。 天日尊者! 陈修瞳孔微微一缩,他与这天日尊者早有恩怨,且已经认定彼此之间,将会有艰难地一战。 只是对方迟迟未曾出手,陈修倒也没有主动寻衅,他原本以为这场恩怨将会在离开此地之后再做了解,却没想到这位天日尊者会突然找上门来。 “你很不错。” 天日尊者看着陈修,微笑道:“方才妖魔现世,许多年轻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但你却有这样的胆魄……这很好,很好,好极了。” 陈修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禁不住微微一怔,想起方才天日尊者与妖魔拼杀的胆魄,也禁不住心生敬佩。 天日尊者却悠悠叹息两声:“可惜,可惜。” 陈修皱起眉头。 天日尊者笑道:“可惜,我非要杀了你不可,我生平讨厌的人,拢共有两种,一种是倚老卖老,仗着辈分资格便喜欢装腔作势的老家伙。第二种是不知天高地厚,明明年纪轻轻,却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蠢货,我很喜欢你,想要饶过你的性命,可偏偏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的声音一开始温柔和煦,像是徐徐的晚风,可越到后来便越显得森然,说到最后几个字,冷厉的杀意已是毫不掩饰地迸发开始,霎时间如同冬雪席卷天地。 在这杀意之下,秦七方三人一同色变,竟感觉脸站立都难如登天,忍不住瑟瑟发抖、想要跪伏、想要叩拜,尊者级别的威压实在恐怖到难以想象。 唯有陈修神色依旧平静,他处在狂风暴雨的中央,冰冷的杀意扫过他的肌肤,他却忽然莞尔一笑。 “你在笑什么?” 天日尊者皱起眉头,他对自己的威严看得很重,被陈修这样的毛头小子耻笑让他顿时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心底,连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 或许是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他的脾气格外暴戾凶悍,如陈修这等小人物对他任何一句冒犯的言辞都足以让他暴戾得想要发狂。 他的子嗣曾经对他出言不逊,天日尊者方才才会借着里通妖魔的由头将之诛杀。 事实上,方才他的子嗣只说了短短一句话而已,何至于因此便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这都是天日尊者心头早有怀恨,再加上借此激励人心,捞取名声,才发狠出手。 陈修方才隐约见到那位被天日尊者所杀的子嗣并不愕然,反而露出早知如此的冷笑,他一开始只当是自己错觉,眼下才明白过究竟。 “我在笑你最讨厌的两种人,竟然都是自己。在年轻人面前,你便是倚老卖老的老家伙,而在老人面前,你便是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年轻蠢货……世上竟有人最讨厌自己,偏偏还讨厌自己两次,你说可笑不可小?“ 天日尊者微微一呆,旋即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云霄,脸色都一瞬间变得涨红:“好!好!好混账!你这卖弄唇舌的小辈,看我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随着话音落下,无穷无尽的灵气陡然间迸发开来,随着这股灵气的迸发,无数人面色微变,纷纷望来。 第两百三十一章 天日尊者的退却 “是天日尊者!” 有人认出这道恐怖气息的主人,不禁露出骇然与恭敬神色。 “与天日尊者作对的是谁?竟然这般不识好歹?” 也有人义愤填膺,方才天日尊者大义灭亲的壮举犹自在他们脑海中回荡,因此不问是非,便已经下意识站在了天日尊者的一方。 “是那位陈修……嘿嘿……这蠢货到处装疯卖傻,如今总算撞到硬茬手里了……嘿嘿,天日尊者嫉恶如仇,岂容你这小子活过今天?” 当看清天日尊者的敌手竟是陈修,众人的话语顿时更加冷厉了几分,浑然忘记了方才面对妖魔时第一个开口的并非是什么天日尊者,而是这个被他们百般讥讽,所谓装疯卖傻的蠢货。 天日尊者凶名赫赫,何曾与嫉恶如仇四字沾得上边?更何况便是他当真嫉恶如仇,陈修又恶在了何处?在三条小径之外,他告诉众人真正的道路是一片真心,方才面对妖魔,哪怕一开始并不知晓这妖魔不过是残念时也敢奋勇当先。 与之相比,这天日尊者一开始却不算如何大无畏,当看清妖魔的真相之后,方才做出所谓的“大义灭亲”,真正仁善者被人辱骂,沽名钓誉者被万民推崇,这件事错得离谱了。 陈修脸色不算好看。 “现在才知道害怕,已经太晚了。” 天日尊者微微一笑,目光里满是戏谑:“你犯了必死无疑的大错,谁都救不了你,你是地上的蝼蚁,怎么敢杀天神的狗?方山岳虽然不争气,但既然挂了我的名头,便不是你这样的东西可以招惹……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那我们尊者还有什么威信?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我们面前叽叽喳喳,自命不凡?未免太没有规矩。” 按照他的道理,陈修做错了事,如今该付出代价了,尊者高高在上,哪怕是一条狗也比人高贵几分。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我并非是害怕,只是有些伤感。” “伤感……” 天日尊者喃喃着皱起眉:“伤感些什么?” 陈修有了摇头,没有与天日尊者多说,这样的人,便是与他解释也是浪费口舌而已。 他是所谓的尊者,是无数人尊崇的神明,但在陈修面前一问也不值,这一战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期待。 这一战,陈修早已期待太久了,他期待与尊者的对决,期待与这座宇宙真正强悍生灵的碰撞,期待检验自己的修行。 尊者的确强大,但如今的陈修……自信不会逊色。 就在这一战将要爆发之时,忽然有一个小童到来,在那位天日尊者耳旁低语几句。 陈修皱起眉头,瞧见天日尊者面色陡然之间一变,一身气息骤然收敛,竟然露出笑容道:“既然是那位的意思,那我自然应当尊崇。” 天日尊者语罢,竟然掉头便走,只冷冷甩下一句:“难怪敢如此大胆,原来是得了那位的庇护……哼,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小子。” “那位……” 陈修皱起眉头,浑然不知天日尊者口中的言语是何意,那位到底是哪一位,为何区区一句话便能让天日尊者退却,让这场自己期待已久的大战消弭于无形,又为何要帮助自己? 陈修回想起自己一路上的遭遇,却并未曾发觉何时遇到过有如此能量的大人物。 “除非……” 陈修目光一亮,忽然抬起头,向着东方望去。 他的目光在人群之中穿梭,渐渐落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而那男人也发现了陈修的目光,于是微微一笑,拱手做出一个饮酒的手势。 “原来如此。” 陈修豁然开朗,明悟过来。 帮助自己之人不是其他,正是白三云。 上一次自己放过了白三云,没有乘着他将死之时要其性命,而如今便是报答,他认定自己在天日尊者手中必死无疑,因此才请他的同伴出言,阻止了这一场战斗。 陈修知道,他这并非是想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想要偿还些恩情,如此一来,才好在下一次斩下陈修的头颅。 两人曾约定下一次见面之时,要先饮一杯酒再绝生死,如今便可以算作所饮的那杯酒,再之后,便要在刀光剑影之中见真章了。 陈修微微一笑,便将这些事抛诸脑后,未能与天日尊者一战虽然遗憾,但与之一战在所难免,只是时间稍微延后而已,犯不着因此可惜。 更值得在意的,是那位与白三云联手的存在,竟然一句话便让天日尊者这等枭雄退却,此人又是何方神圣?又会在什么时候与什么姿态与自己遭遇?如果能与这样强大的存在交手,那才是真正的幸事。 一场争夺就此消弭,众人自是各自行路,只是没有见到陈修被天日尊者杀死难免令一些人心头失望。 也有人猜测天日尊者未曾动手的原因,沉吟道:“依我看来,应当是那小子总算知道进退,知道什么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因此磕头求饶,那天日尊者心头怜悯,才放他一条生路。” “可我为何没有见到他下跪?”有人皱眉。 “我站得近些,他何止不曾下跪,反而还笑嘻嘻地说了些什么……恐怕是这陈修献出宝物,才让那位天日尊者格外开恩。”第三人道。 “如此说来,这小子当真来路不俗了?否则为何这么蠢的小子,也能拥有如此强大的修为。” “这……我却不知了……” 陈修听到这些议论纷纷,倒也未曾在意,周风却心头愤愤,谢千秋不知为何,竟也有些不甘,似乎见这些人侮辱陈修,便连带着在侮辱自己一般。 “这是……” 忽然,走在前方的修行者们齐齐停步,有人面露惊骇之色,忍不住失声。 场中转瞬间一片大乱,有人恐惧万分,还有人掉头想要逃窜,便是一些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也神色凝重。 陈修等人走在后面,看不真切,都露出疑惑之色,只有秦七方微微一笑:“我说过了……” “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 胜算 陈修走到前方,瞧见前方千点星光灿烂,恍惚间如同置身无垠的宇宙。 一颗颗星辰闪烁,每一颗都静谧又美好,只是许多实力强悍的修行者见了竟战栗得发抖,便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都露出骇然神色。 “死星大阵!” 有人喃喃出这个名字,语气中满是惊骇,那是个见多识广的中年人,平素里堪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一刻却惊骇得发抖。 只有秦七方面露笑容:“这群蠢货,方才不是很瞧不起妖魔的手段吗?如今便让你们见识见识。” 陈修皱眉道:“死星大阵是什么?” 不止是陈修疑惑,周风与谢千秋也惊疑不定,他们对于宇宙的涉猎都不深,还不明白为何这样看起来静谧美好的星辰会蕴含着滔天杀机。 “死星大阵,乃是一种神秘玄奥的阵法,这阵法是由无数星辰耗时千万年打造,哪怕是一些堪称庞然大物的宗门都舍不得用这样的大阵来守护宗门,能有这等手笔而毫不在意的,只有妖魔。” 秦七方大致解释了一番,更是听得周风等人面露惊诧,用星辰来铸造阵法,这样的手笔未免太大,光是想一想便令人心惊肉跳。 陈修想来却也不觉得如何不可思议,他曾亲眼见过那头巨大的妖魔吞噬星辰,那头可怖的庞然大物似乎天生便是一头巨大的战争机器,其吞噬过的星辰数不胜数,用来铸造一座阵法也不算奇特。 他毕竟是真正斩杀过妖魔的人物,此刻虽然惊骇,但还能保持镇定,问道:“你可知道这死星大阵的破解之法?” “自然知道。” 秦七方笑道:“这死星大阵是用星辰排列,自然也要用星系来解,只是宇宙之大,星系何止有千万?便是我也需思考些时辰。” 陈修知道他表面说是思考些时辰,其实是见此地的修行者太多,要等他们死伤殆尽时才出手,只是陈修心中了然却找不到破绽,自然更无法拆穿。 转瞬之间,只听无数凄惨哀嚎在耳边响起,陈修看见一具具鲜活的生命凋零,其中有的对自己恶语相向,也有的无动于衷,还有人对自己心怀好感,只是不敢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 场中惊醒,当真宛如炼狱一般,一颗颗原本静谧美好的星辰展露出杀机,便像是无数个杀人机器。 “还没有算出来吗?” 陈修催促秦七方,却见秦七方一脸急切绞尽脑汁的模样,但其心中如何作想却不得而知。 “诸位,诸位……” 就在这时,忽听得前方响起朗朗的呼唤声,那声音低沉厚重,给人以安定放心感。 一位身形高大威严的男人越众而出,模样大义凛然,不是白三云又是何人? “诸位,我已找到了破局之法,你们且听我号令!” 白三云朗声开口。 其余人有的不识白三云,也有的听过其名头,但这等时候便是不听他号令又能如何?若是再这样下去不消片刻便要全军覆没,哪怕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都只是冷哼一声,心头虽然不甘,但却无一人出言反对。 “九十九人站在乾位,九十九人站在兑位……” 白三云指挥若定,他的确在这种地方有超凡的天赋,原本上千位素不相识的修行者在他的指挥下竟然井然有序。 “竟然这么快便被他看出究竟……” 秦七方脸色难看至极,他虽然将其中法门交给了白三云,但以为后者毕竟不像自己这般浸润此道已久,断然不可能在这短短片刻之中看出究竟。 谁曾想白三云的天赋竟然当真如此惊人,于转瞬片刻间得到答案,拯救了此地一干人等的性命。 “不……” 陈修却摇头,他看着被无数人簇拥在中间,气魄非凡的白三云,平静道:“从一开始,他便看出来了。” 秦七方微微一怔:“这如何可能,哪怕是我也须得一炷香……” 他说到这里才知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了嘴巴,方才他一炷香时间便看出了破局之法,却硬生生耗了数炷香的时间还不出手,让修行者们死伤足足有上百人,若非是白三云及时出手,这样的数目还将更多。 “我见他从一开始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目光时时环顾四周,那并非是在思考,而是在等待所有人陷入绝境……”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为白三云的心计而震撼:“若是他一开始便出手,其他人如何会对他心生感激?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动手,才能被他人感恩戴德,奉若神明。” 秦七方听完陈修所说,顿时惊得脸色煞白:“这……这……这如何可能?这也太……” 他口中虽然不信,但脸色却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经过陈修提点,他也明晰了此事的经过,只是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便相当于白三云只用了区区数日时间便将他修习半生的成果超越,这对于他的自信心而言,着实是天大的打击。 只是事实便是事实,容不得他不信,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宛如天堑,如陈修,又如白三云,秦七方哪怕耗尽毕生心血,面对这样的天骄也只能仰望而已。 这一场危机最终平息,死伤者只有一开始的百余人,自从白三云接手指挥之后,那原本凶险至极的死星大阵便温顺得像是绵羊一般。 “白三云!白三云!白三云!” 无数修行者呼喊着白三云的名字,明明是实力强悍、威震一方的修行者,此刻却兴奋地与普通人无异。 这样的热闹中,只有陈修一行人置身事外,他们并不兴奋,神色反而显得凝重。 “经过这一役,白三云将得到此地所有修行者的爱戴,如此一来,我们与之对决的胜算便又少了几分。” 周风面带忧色道。 秦七方低下脑袋,有些愧疚,又有些嫉妒。 享受这一切尊崇与荣耀的本该是他才对!只是他心头的小心思太多,如此才被人捷足先登,最终什么都没有捞到! 第三百三十三章 神秘人 封魔神藏是修行者的绞肉机,算上选错道路的那六千多个修行者,如此短短片刻时间,便已经死去了近七千人。 但哪怕如此,依旧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奋不顾身地争渡。 陈修在这湍急河流中被裹挟着行走,于汹涌的波涛骇浪中乘着一叶小舟,逐浪平波而行。 “白三云的确是个劲敌。” 陈修感叹,他曾面对过许多敌人,这位白三云算得上其中的佼佼者。 秦七方听后冷冷道:“他也只赢得了这一次而已。” 陈修心头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拆穿,只笑着道:“继续行路罢。” 他自然知道白三云的能为远非秦七方可比,从方才的对决中便可管中窥豹,只是虽然身陷不利,他脸上却笑意盈盈,似乎半点不曾慌张。 又行走几步,忽地有人凑到近前,悄声道:“阁下便是陈修罢?我家主人有请。” 陈修见来人实力非凡,几乎已经到达尊者之下的最顶峰,可说话时却谦逊有礼,尤其是提到我家主人四个字时,目光中的恭敬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不由心下诧异,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他的第一个猜测,便是与白三云合作那位神秘强者,陈修与之未曾交谈,也不曾见过其出手,但他竟能只靠一句话便让暴戾凶悍的天日尊者收手,显然拥有极其庞大的能量。 不过陈修曾见过那位神秘强者与其身旁的仆从,那神秘强者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其仆从却一个比一个桀骜凶悍,不像此人这般彬彬有礼。 来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主人吩咐过在下不可透露性命,做主人的吩咐了,做仆从的岂有不恭敬照办的道理?还请阁下随我一见便知。” 周风见这人神神秘秘,心头不由有些疑窦与警惕,刚想劝阻,却听陈修笑道:“你且带路罢。” 陈修向来是不惧什么魑魅魍魉的,无论刀山火海,只需坦坦荡荡踏足便是。 无论此人背后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否心怀不轨,都没有畏畏缩缩的必要,若是朋友自然是好,就算是敌人,无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只需轰轰烈烈一战便是。 “请随我来。” 那仆从大喜,连忙在前方引路,众人在人群之重穿行,有许多修行者见了那位仆从,纷纷面露惊诧与恭敬之色,但看到仆从旁边的陈修,眼中原本的鄙夷竟也消散了几分。 “看来我这是沾了你的光。” 陈修笑道,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嫉妒之色,只是心头暗自奇怪究竟这仆从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为何只是一个仆从便来带来这样的光彩。 对于自己如今的名头,陈修自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些普通修行者纵然算不上对自己恨之入骨,但也决计没有什么好感,一个个鄙夷厌恶到了极致,可只是见到自己跟着这仆从,许多人眼中的鄙夷便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自然也有人如陈修一般不识得这仆从的身份,便疑惑地向旁人询问,当得到答案之后,脸上的惊愕与骇然便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只是其交谈的声音太低,陈修实在听不真切。 “你可能猜到此人的来历?” 陈修询问秦七方,他是众人之中对于苍蓝星域了解最多者。 秦七方却摇头,皱起眉头道:“半点没有头绪。” 微微一顿之后,他继续道:“他敢在此大庭广众之下邀请你,这是犯了天大的忌讳,远远不止是得罪天日尊者那般简单。“ 周风一怔:“什么忌讳?” 陈修做的所有事他都看在眼里,其中最为重大的自然是斩杀方山岳,可那件事也不至于严重到如此地步才是。 “尊者的意志不容动摇,尊者的规矩不容逾越,那位方山岳固然不算强大,但毕竟是尊者的手下,受到这份规则的庇护,要杀你的远远不止天日尊者,而是绝大多数尊者级别的恐怖存在。若是有实力强大者公认庇护于你,便等于在与延续千万年的规则与体系作对。” 秦七方道出实情,他毕竟来自辉煌文明,对于许多隐秘规则的了解远非陈修等人可比。 陈修现在想来,那位方山岳的合作者庇护自己,也是偷偷的差人带话,远远不敢像此刻那位神秘强者一般光明正大。 而天日尊者离开之时,口中也并未说过这段恩怨就此了结,而是暂时放过了自己,显然那位白三云背后的存在虽然强大,但还没有挑战规则的力量。 “如此说来,此次邀请我的存在,比之白三云背后那位还要强大不成?” 陈修生出这样的猜测,旋即摇了摇头,又想到:“或许白三云背后那位也并不逊色,只是不愿为我耗费如此之多的力量……白三云虽然想要帮我一次,但也只是略微尽些绵薄之力而已,他终究不是我的朋友,不可能为我付出太大的代价。” 只是若是如此,更大的疑惑又接踵而来:“那此次邀请我的那位存在又为何愿意为我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他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陈修皱起眉头,事实上,对于那种级别的存在而言,自己可谓是一无所有。 实力、宝物、智慧、见识,全都只能用微不足道来形容,远远入不了那种等级存在的法眼。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陈修皱起眉头,他回想起自己在这万寿村中的一言一行,也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这样的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难道……” 忽然,陈修瞳孔骤然一缩,后背霎时间冷汗淋漓。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哪怕以陈修的心性,想到也要心悸、恐惧的可能。 “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 自己斩杀妖魔背后的幕后黑手,自己一切不幸的来源,那位强大、神秘、智慧的古老伟岸存在。 如果是那位的话,的确有挑战规则的资格,那是真正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动一动脚,都足以让天地震颤。 第三百三十四章 青藤道人 这样的猜测一旦升起,便再也难以驱逐出脑海,陈修脸色难看到极致,甚至想要逃走,不敢面对那位强大到恐怖的存在。 纵然是以陈修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此刻都忍不住心惊动魄,实在是那位古老存在留给他的印象太过强悍与神秘。 制造出太古钟这样的宝物,数十万年之久的布局,那人似乎当真无所不能,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甚至若非是周风的底牌以及那位古老存在留下的阵法不知为何突然消失,陈修如今甚至都已经死去,成为一具没有名字的尸体。 陈修不害怕死亡,却害怕这样深远的布局,害怕将所有东西都牢牢掌握在手心的运筹帷幄,害怕以天地众生为棋子的高明弈手,害怕命运这样讳莫难测的词汇。 陈修面对过许多敌人,有的表面强大实际赢若不堪,有的锋芒不显却心机深沉,还有的横推一切冠绝天下。 但陈修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敌人,这样……可怕的敌人。 他知道那位古老存在布局的目的是为了彻底灭杀妖魔,这本是善举,只是做这善举的方法让人见了心寒,用一个星球的性命作注,将无辜热血的少年牵扯进阴谋的漩涡,怎么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但事已至此,陈修反而坦荡下来,既然无法逃脱,那便去见一见那位古老存在的真面目。实在不行赔上一条烂命便是,如此便是死了在地底也担得起无愧于心四字。 “便要到了。” 那位仆人忽然回头,朝着陈修一笑,语气恭敬柔和。 陈修神色肃然地皱眉,的确便要到了,他能够感觉到,感觉到熟悉的气机。 那气机空灵、古老,却又如同山岳般巍峨浩瀚,看不到尽头。 这种气息……与太古钟类似。 不止是陈修,便连周风都察觉到了异样,他与陈修异样亲自靠近过太古钟,此刻一瞬之间面色大变,身躯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并非是他心性不够,实在是那位古老的大人物太过恐怖,以至于让他光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都战栗得发抖,陈修至少还没有亲自面对过那位古老存在,而他曾与之直面,那种古老、巍峨、恐怖之感,令他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周风忍不住侧头看了陈修一眼,见陈修神色冷静,心头忽然安定许多,跟在陈修身旁,他忽然觉得再度直面那位古老的恐怖存在也没有那么可怕。 一行人又行走几步,那位仆从终于停下脚步:“到了。” 众人望向前方,只见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盘膝而坐,那老人面容亲和悠然,满脸白须飘荡,看起来仙风道骨、温和可亲,令人一见面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陈修脸色却一瞬间难看到极致,他能感受到这老者的强大。 那样的强大,几乎不可以用言语形容,这强大远远超过陈修曾经遇到的一切敌人,远远超过白三云,远远超过方先生,远远超过天日尊者。 甚至……便是陈修耗费一年时间才战胜的妖魔,与之相比都远远不如,相差了太多。 “这便是制造太古钟的那位古老存在吗?” 陈修脸色难堪,不用说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实力与之相比,便如同蚂蚁与巨龙一般。 但纵然如此,陈修目中也蓦然闪过一抹狠色,面对这样的存在,他也敢出手,也敢与之一战。 可就在陈修心神激荡之时,忽然瞥见一旁的周风面露疑惑之色。 陈修微微一怔,却见周风朝着自己摇了摇头,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眼前这位老者,不是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 周风曾与那位古老存在有过短暂的接触,自然将其模样、气息深深印刻在脑海里,陈修相信周风的判断。 满腔战意顿时按捺下来,只是陈修心头疑惑,眼前之人既然并非制造太古钟的那位古老存在,又为何会将自己找到这里,他的气息,又为何会与那位存在如此相近? “阁下便是陈修陈小友罢?” 那位白发白须的和蔼老者凑到陈修面前,哈哈大笑道:“久仰,久仰!” 这句久仰自然是客气话,这老人的实力还要远远超过神只不足畏,而陈修在辉煌文明中却没有半点名头,怎么可能被这样的存在久仰? 陈修知晓此人不是那位古老存在,心头的怒火与杀意自然收敛起来,拱手道:“前辈是?” 这话音落下,那老人尚未曾开口,一旁的小童却觉得这场景实在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 老人笑眯眯地问小童。 那小童不曾修行,可面对这本应该高高在上的老人,神色里却没有惧怕,只答道:“我是笑这世上人人都认得先生您,却少有人认得这位少年。如今你知晓这少年的名字,他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一切都颠倒了。” “有什么颠倒?” 老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小童的脑海:“这世上万般虚名都如过眼云烟而已,有什么要紧?并非我名声远播,别人便理所应当要认得我,也并非一个人一时弱小无人识得,便定然无人关注、无人在乎。” 那小童肃然道:“谨受教。” 老人见状,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向陈修道:“老夫道号青藤,这厢有礼了。” “你是青藤道人!” 老人话音落下,陈修尚未来得及作答,秦七方便一声惊呼。 秦七方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眸光之中,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他方才初次见到这老者便觉得眼熟,只是不敢相信能遇上这样的大人物,如今听他亲口承认,竟然一时之间心绪激荡,话语难以遏制地脱口而出。 陈修等人自然不认得青藤道人是何方神圣,但也知晓眼前这老人非同小可,一一一丝不苟地拱手行了礼。 “不知青藤道兄找我来是为何事?” 陈修询问道。 他实在不是自己与这青藤道人有什么瓜葛,彼此之间,以往分明半点联系也无。 第三百三十五章 简单 尤其让陈修在意的,是青藤道人身上的气机。 这气机让陈修觉得熟悉,觉得心悸,觉得心头在一阵阵发凉。 这气息与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相似! 这青藤道人纵然并非那位古老伟岸的存在,也一定与那位古老存在有着天大的关联,既然如此,此行还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一旁的秦七方见到陈修警惕神色,不由失笑道:“不必忧心,既然是青藤道人有请,那便断然不会有什么凶险。” 谢千秋询问道:“青藤道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知道这个问题陈修与周风问不出口,唯有自己乃是这封魔星里的土着,不知晓这位鼎鼎大名的青藤道人自然也不足为奇。 秦七方淡淡瞥了谢千秋一眼,似乎不屑置答,显然无论是问题的含金量还是提问的人都让他颇为不屑,只是顾忌陈修的面子才颇为不耐地答道:“青藤道人的名号你都不曾听过……嘿嘿,苍蓝星域,上至行将就木的老人,下至牙牙学习的小童,便没有人不认得这位生命如雷贯耳的大圣人。“ 他明知谢千秋出自土着星球,理所当然不会听过青藤道人的名头,之所以故意装作不知,自然是为了奚落谢千秋的出身。 微微一顿之后,秦七方继续道:“青藤道人乃是真正的仁人志士,修办学宫、行侠仗义,拯救黎明苍生于水火之中,据说他日行一善,每日里不做一件好事便不许吃饭、不许睡觉,这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数千年来都没有违背过一天。” 这句话落下,便是陈修都禁不住有些诧异,日行一善,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如此数千年的坚持与执着,难怪被人称作“圣人”。 “那么青藤道兄请我来……” 陈修皱起眉头。 “自然是为了日行一善。” 青藤道人笑道:“我已经注意过小友你很久了,知道你在三条小径前的言语是出自真心,如此良善仁义之人,岂能够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去?” 陈修听后微微一怔,他向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之事,只是既然是这样的所谓圣人,心血来潮帮助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自然也不是什么奇事。 只是他心中依旧有些疑虑,这位青藤道人的气息毕竟与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相似,不能够对之全无保留地信任。 “敢问道兄修行的功法?” 陈修忽然问道。 青藤道人微微一怔,他来解陈修的燃眉之急,本以为这少年会欣喜若狂,却万万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愣了愣才答道:“我所修行的功法并不特殊,乃是我大荒道宫的大荒诀,大荒道宫之中,上至长老道主,下至刚刚入门的普通弟子,尽皆修行的是这门功法。” 陈修心头一跳,一个人的气息与其修行的功法息息相关,若是自己所菜不错的话,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恐怕也是大荒道宫的一员,也只有如此,这位青藤道人与那位古老存在的气息才会如此相近。 只是这位青藤道人是否知情,又是否别有用意,陈修便无论如何都无法知道答案了。 看着陈修定定思索,一旁的秦七方已然露出不耐之色,他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分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里有让他从手中溜走的道理? 就连周风都有些欣喜,他知道陈修的打算,但能不与天日尊者这样的强者交手总归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与这位青藤道人有所接触,或许便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大能信息。 “多谢道兄的一片盛情。” 沉吟良久之后,陈修拱手,行了一礼。 众人见状都是大喜,青藤道人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可听见陈修的下一句话,脸上的神情便齐齐变成了愕然。 “请容我拒绝。” 这五个字没有什么震人心脾的语气,很平静,很自然,似乎陈修所说的不过是“天气不错”、“吃过午饭”,而非拒绝这样一位大人物的好感,拒绝将一场刀光剑影、九死一生的厮杀消弭于无形。 “为什么?” 青藤道人素来有一种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冷静,此刻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陈修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我的目的,本就是与那位天日尊者一战,我想要知道自己如今的实力到底如何,是否有能够战胜尊者的能为。” 这话音落下,周风与谢千秋这等不知尊者恐怖之人还好,其他人却是一瞬间便露出满脸的惊愕与骇然之色,更有甚者,甚至噗嗤一声嗤笑出声,在青藤道人的眼神制止下才连忙收声。 “你有这样的心思,这很好,少年人慷慨激昂、奋勇向前,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坏事。” 青藤道人微笑着道:“只是人贵自知。” “并非是说小友战力不够,只是以这样的境界战胜尊者……你可知有多么困难吗?便是我大荒道宫的弟子中,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青藤道人的最后一句话让陈修听得诧异,那大荒道宫的绝大部分弟子都有越阶斩杀尊者的能为吗? 一股豪气顿生,陈修微微一笑,既然其他人能够做到,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可惧?那说明有这样一条道路,虽然狭窄、布满荆棘,但只要大踏步行走便是。 更何况便是无人能够做到,便是没有这样一条道路,陈修也将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 陈修知道青藤道人的提议无疑是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能让束缚自己的困厄烟消云散,甚至顺着青藤道人的名头,自己还能一路水涨船高,被万人敬仰,渐渐成为苍蓝星域中也有赫赫声名的大人物。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依陈修看来,困厄在一些时候也有必要,在泥潭中挣扎、爬起之后,才能站得更加笔直。 更何况他也不想一见面便承了这位陌生老者的情,且不论他是否怀有异心,陈修坦坦荡荡行走于天地,所以靠的,向来都是自己。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文不值 “不知小友所修行的是哪一门功法?” 青藤道人问道。 陈修摇头,没有作答,他所修行的功法乃是自己随手创造,实则算不上如何精妙,自然入不了青藤道人的法眼。 “那……不知小友曾跟随哪位学艺?” 青藤道人怔了一怔,又问。 陈修依旧摇头,这一次倒并非是因为不愿告知,而是的确无话可答。 陈修一路修行至今,所遇到的每一个难关尽皆是自己摸索、探寻,最终找出答案,也正是因此,他的许多思路都能让寻常修行者叹服,但也在某些地方犯得错令人啼笑皆非,便是曾经刚刚接触修行的林询都曾指点过陈修修行。 青藤道人又是一怔,辉煌文明极重师承来历,绝大部分人都以能拜入某个大人物为荣,如陈修这般既无厉害功法,又不曾跟随过大人物修行却依旧能有这般“胆魄”的,可当真是罕见至极了。 “你便是能够战胜天日尊者,但其他人又如何?你得罪的远远不止他一人,而是触碰了整个规则的底线,便是你杀了天日尊者一人,也会有无穷无尽的祸患找上门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当真应付得过来吗?” 青藤道人这样说,已经是给足了陈修脸面,他心中明明不相信陈修的能为,却特意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陈修皱起了眉,与天日尊者一战是他所愿,但得罪世上所有的尊者却绝非他想要的。 且不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之类,这世上尊者数目庞大,其中有好有坏,斩杀如天日尊者之流自是理所当然,可若遇上心地仁善的尊者又当如何? 青藤道人见陈修意动,连忙称热打铁道:“敢问小友是如何杀了天日尊者的麾下?” 陈修将那日与方山岳的所见所行一一道来,青藤道人听后蹙眉沉思片刻:“既然如此……倒也不是一件麻烦事。” 周风等人听后都露出笑容,这件事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解决自然最好,谁都不想平白无故被卷入如此巨大的漩涡。 自然,陈修除外,他最喜欢的便是险地求生,于森然牢狱中砸出一条墙壁作路,于汹涌江河中建起一座木筏作舟。 “这件事本来麻烦,多亏小友你后面做的一件小事,才将之变得简单起来。”青藤道人露出笑容。 陈修不解,自己何曾做过这样的所谓小事?他杀方山岳之时干净利落,而后也未曾杀人灭口或是公开致歉,所行的每一步棋都没有让这件事变得简单。 青藤道人笑着道:“这要多亏你杀死天日尊者的手下之后,还救走了这位土着。”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谢千秋,一个个疑惑不解,不知眼前这区区一个修为孱弱的土着为何能救得陈修性命,为何能让这样滔天的大事变得艰难。 “你救走这土着这件事,天日尊者手下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是也不是?”青藤道人询问。 陈修点头,这倒是事实,他行事向来坦荡,没有什么值得隐瞒。 “既然如此,你便可以谎称是受了这土着的欺骗,到时只需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土着杀了,再向着天日尊者公开致歉,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想必不会有人再为难于你。” 青藤道人微笑着道。 秦七方听后大喜过望,知道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办法,只需表现出悔过的决心,再借助青藤道人的脸面,这场滔天的风波便可以消弭于无形。 只有谢千秋面色大变,目光中流露出惊恐与骇然,战战巍巍地想要转身逃窜,只是他知道自己实力在陈修面前微不足道,绝没有成功逃走的可能,才强行将身子压在原地,只是因为恐惧带来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陈……陈兄……我死之后,还请你照顾我的族群……我谢千秋不孝,没能修成道果,也没能带回域外天魔的修行法……请您看在往日相处的份上,至少……至少不要让我族灭亡。” 谢千秋脸色煞白,忽然抬起头,缓慢地开口,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竟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一般,虚脱得差点瘫倒在地,倚在墙角上才稳住身形。 他没有劝陈修拒绝,因为劝也是无用。 自己是什么货色?不过是土着里的小小蝼蚁而已,自己的性命在这些来自域外的大人物眼中值得什么?一文钱都不值。 若是原先,他还能自衬对于封魔星的了解能在陈修心中有些分量,可如今有了秦七方,这最后一点微薄的价值自然都变得不值一提。 “小友,你看此事就此定了如何?在这些琐事了解之后,你我再在大荒道宫相会,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青藤道人眯起眼眸,微笑着道,他满头白须飘荡,看起来既和蔼又慈祥,满脸对于后辈的喜爱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这样的话语听得秦七方忍不住露出艳羡之色,他知道陈修这是搭上了大船,这样的邀请价值千金,是等于将陈修看做了自己人,从此之后行走在苍蓝星域之中,还有谁敢对陈修有半点不敬? “我拒绝。” 于众人的瞩目中,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修终于张开了嘴巴,缓缓道出三个沉闷的字符。 这话音落下,场中的气氛,霎时间竟都变得沉寂起来。 青藤道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秦七方露出难以掩饰的惊骇与愕然,谢千秋暗淡的眼睛里忽然涌现出亮光,周风则一声哭笑,似乎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有周风知道陈修同样是来自土着世界,是真正将其他世界的人也当做自己的同伴,而若是为了活命便用同伴的性命作为交换,那他还是陈修吗? 只是陈修情深义重,被他如此情深义重对待的人又当真配得上吗?周风回想起谢千秋对于陈修曾经升起过的肮脏心思,脸上的苦笑渐渐收敛起来,目光深处,流露出一抹杀意。 周风呼出一口浊气,忽然凑到陈修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听我说……” 第三百三十七章 早便知道 “谢千秋想要杀你。”周风一开口便抛出了重磅炸弹,他知道陈修心地仁善,想要让他改变决定,唯有道出这则重大的信息。 他原本不想用这件事来扰乱陈修的心绪,只打算等谢千秋预备动手时便悄无声息地将这个麻烦解决,但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一地步,是死这心怀不怪的小人还是陈修……这个选择,对于周风而言并不难做。 周风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刚好足够附近的所有人都清晰听到,这也包含着一些私心,他是要证明陈修并非是抛弃朋友的小人,要让所有人知道背叛的是谢千秋。 听到这声音的人之中,谢千秋自是在列,他此刻若是伪装出一副无辜神情或许还可以咬着牙否认,可是心头最深处的秘密被揭穿,让谢千秋如何能够保持冷静?一瞬间露出惶恐、惊恐、愧疚诸多神情,这自是不打自招了。 其实谢千秋纵然及不上周风这等人杰,也绝不是愚蠢笨拙之人,实在是这个秘密让他自卑,是藏在他心中的阴暗梦魇,此刻被揭穿之后,他心中最多的念头竟并非是恐惧,而是对陈修的愧疚,只觉得脸上似乎有火要燃烧起来一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青藤道人露出笑容:“陈小友,现在应当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了罢?这些土着便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嘿嘿……将他们当做朋友……” 此时此刻,这位大圣人的眼睛里竟有些狰狞,似乎对土着厌恶到了极致,又似乎谢千秋的行径勾起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些回忆。 青藤道人的仆从还从未见过自家主人露出如此神情,这与他寻常时的仙风道骨、和蔼慈祥全然不同。 只是他们心中却也能够理解,土着本就低劣卑鄙,活该被唾弃与厌恶,眼前这位名叫谢千秋的便是最好的例子,受人搭救了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要在暗地里虎视眈眈,这样的行径卑劣得有些过分了。 只是他们却忘记了辉煌文明的修行者也不见得便好到哪里去,这世上的背叛、诬陷随处可见,而缘由不在于一个人的出身。 在陈修这样的旁观者看来,辉煌文明对于土着的偏见堪称不可理喻,可对于他们而言,这却是千万年形成的钢铁一般的牢固法则,哪怕是如青藤道人这般的所谓大圣贤都不能免俗。 这并非是青藤道人假仁假义,陈修明白眼前这位老人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也的确是诚心诚意想要日行一善。 只是两人的认知不同、所行的路不同,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我依旧拒绝。” 这是陈修最终给出的答案,没有什么犹豫,很平静,很笃定,斩钉截铁一般。 “你……” 便是青藤道人再好的心性被如陈修这样的小辈连番拒绝,也禁不住浮现出怒色:“为什么?难道你没听到你仆从所说的话吗?他要杀了你,难道你还要一心一意保护他周全?” “第一……” 陈修神色平静,淡淡道:“周风不是我的仆从,而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听得青藤道人微微一愣,宇宙中的秩序很是森然,弱者跟随强者,只有弟子与仆从两条路,而弟子还需择选修为出众者,因此宇宙中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做过某一位强者的奴仆。 青藤道人原本以为周风等人只是陈修的奴仆而已,现在才知道并非如此。 “第二……” 说到这里,陈修看了谢千秋一眼,后者羞愧地低下脑袋,不敢与陈修对视。 “他对我生出过杀意,我早便知道。” 这句话落下,周风、谢千秋等人齐齐一怔。 陈修的感知力敏锐,纵然不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只凭借直觉便可辨别绝大部分的危险,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谢千秋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少年,又如何能逃过陈修的法眼。 “那你……” 谢千秋忍不住开口,心头疑惑非常,他难以理解既然陈修早便知道自己要杀他,又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难道以往每一日的过望,都只是他在演戏而已吗? 陈修笑着道:“我知道他对我生出过杀意,我也知道他最终不会动手。” 这句话落下,谢千秋忽然觉得堵塞的心胸豁然开朗,如同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原先只觉得天地暗淡,如今竟骤然看到万点光明一般。 青藤道人皱起眉:“人心难测,你如何会知道?” 所有人都望向陈修,青藤道人所说的,正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疑惑,按照陈修方才的说话,他与谢千秋之间的交情不算深厚,又怎会如此笃定? 而陈修只是微微一笑:“直觉。” 这话音落下,顿时引起一阵阵嗤笑声,方才那位曾嘲讽过陈修的小道童笑得最是剧烈,捂着肚皮,脸都涨得通红。 便连秦七方都忍不住苦笑着摇头,他早知道陈修古怪非常,可古怪到如此地步也实在是非常人了,既然因为直觉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便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粘板上,任人宰割。 而场中不曾露出不以为然之色的,只有三个人。 第一个人自然是周风,他与陈修相伴已久,自然对这少年再如何奇怪的地方都习以为常,此刻非但不觉得可笑,反而觉得本应该如此。 第二个人却是谢千秋,他的身躯颤抖,豆大的泪珠忽然从脸颊上滚落下来,脸上却露出欢畅的笑,恍惚间,竟似回到了小时候在族群中的时光。 而最后一个,则是青藤道人。 青藤道人听完这句话,脸色忽然变得肃然起来,忽然爆喝道:“不许笑!” 这声音骤然响起,如雷霆滚滚一般,直惊得他诸多仆从身躯一颤,他们还从未曾见过自家的主人如此肃穆,连忙收敛起笑容。 “看来这陈修是当真将主人惹急了……” 有人在心中冷笑,看向陈修的目光满是不怀好意,一副想要看热闹的模样。 第三百三十八章 道友 在这样的气氛中,青藤道人终于开口了:“这世上最可贵的天赋并非天生体魄强健,也并非可以在修行时事半功倍的所谓道体圣胎,那些斗不过是肉体之力而已!而肉体是什么?区区臭皮囊罢了!” 青藤道人看着陈修,说出的话让所有人为之震撼,他竟未曾愤怒、未曾失望,反而流露出欣喜之色,目光定定看着陈修道:“说来惭愧,原先我不觉得你能战胜天日尊者,不觉得你有什么能耐,而现在,我开始相信了。” 一旁的青藤道人仆从露出诧异之色,而陈修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所以……” 青藤道人微笑道:“陈修道友,所以我不会帮你。” 这句话听得陈修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似乎我不会帮你是什么金玉良言,是什么巨大的馈赠。 陈修知道,原先的青藤道人是将自己当做后辈来照拂,当做弱小者呵护,那样很好,但不是面对值得尊重者该有的姿态。 原先的青藤道人并不尊重陈修,只当这是某个心底善良,但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而如今,这样的念头开始改变了。 他开始承认陈修的价值,至少,相信有那样的可能。 这样的相信对于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这代表着某种冷血的残忍,从此之后,他将冷眼看着陈修碰壁,在陈修撞得头破血流时熟视无睹,在陈修杀出一条道路时欢喜赞叹。 这很残忍,但却让陈修欢喜,因为这正是道友当做的事。 陈修一进门时便将青藤道人称作道友,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比之低上一等的地方,面对如青藤道人这般伟岸的庞然大物,他也从一开始便打心眼里将之视作同辈。 而这,还是青藤道人第一次称呼陈修为道友,这两个字的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既然如此,我等便告辞了。” 陈修说完,朝着青藤道人拱手行了一礼:“道友。” 青藤道人含笑点头,眼睁睁看着陈修将要走远时忽然道:“或许你可以来大荒道宫修行。” 他说得虽然云淡风轻,但以青藤道人的身份,自然每一个字都是金口玉言,有万斤的分量。 秦七方听得眼红,这已经相当于正式的邀请,凭借青藤道人的这句话,陈修便可以畅通无阻地去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大荒道宫,成为苍蓝星域身份最尊贵的少数人之一。 “自然。” 青藤道人微笑道:“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他知道陈修将要面临的局面有何等艰难,那是滔天的漩涡,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倾覆,淹没在无边风浪中。 陈修摇头一笑,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这对于其他人而言是天大的诱惑,但对于陈修而言,那座所谓的大荒道宫非但不是宝地,反而潜藏着无数凶险。 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所修行的,正是大荒道宫中的功法,他便是并非大荒道宫的修行者,也一定与这古老庞大的巍峨巨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无论去也不去,陈修好歹是掌握了那位古老存在的信息,不至于像以往那般一头雾水,这总是一件好事。 这场短暂的相会就此告一段落,但这场相会带给双方的印象都堪称巨大,陈修见过了一位实力强横的大人物,而那位大人物也见识到了出类拔萃的少年,见到了年轻一代冉冉升起的新星。 日后,他们将会再一次相见,而那一次相见一切都将不同。 “这趟封魔神藏之行,当真是藏龙卧虎。” 周风忍不住感叹,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棘手,先是与白三云合作的神秘强者,紧接着是这位青藤道人,一个个隐藏在暗处的大手开始拨弄风云,让这本就浑浊的河水更加波涛汹涌。 连这等超越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存在都现身了,毫无疑问,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秦七方原先的设想,一些能量庞大的大人物开始下水了,动辄间便是狂风骇浪迭起,山河震动,万物垮塌腐朽。 只是不知,这样的情况是否也在白三云的设想之中?周风猜测,想必便连白三云都不一定能预料到青藤道人的出现,毕竟这对他没有好处,这等能量大到一个人便可以让天地翻覆者太难以操控、掌握。 而白三云背后的强者与青藤道人孰强孰弱,亦或者暗地里是否藏着其他的庞然大物,这一切,周风都不得而知。还需要等待时间来揭晓答案。 有关谢千秋想要刺杀陈修这件事,所有人都识趣地没有再提,只有秦七方眸光里偶尔流露出“我早便知道土着会是什么货色”的神色,不过谢千秋心头喜悦振奋,倒也没有如何在意。 而经过这件事,众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融洽了许多,似乎原先某种无形的隔阂不见踪影,便连周风都对谢千秋卸去了提防。 毕竟周风知道陈修的性格,知道这少年虽然行事荒诞不经,但实则对于一切都看得通透澄澈,他既然开口说了谢千秋不会下杀手,那便一定不会有什么差错或疏漏。 不知不觉之间,周风对于陈修已经有了某种难以形容的默契,恐怕便是陈修告诉他明天天将要塌下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不过有了如青藤道人这样的大人物插手,此行取得封魔神藏的把握,便不再是五成,而是十成。” 秦七方说道,他向来以妖魔的手段为傲,就如同自己也成了妖魔一般,而如今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 妖魔留下的东西虽然强大,但在青藤道人这等手段滔天的人物面前依旧不够看,并非是他原本的预测有什么问题,实在是出现了超出变量之外的人物,那种古老伟岸的身影一个念头天地都要翻覆,力量恐怖到难以衡量。 陈修微微颔首,沉思着跟在队伍中行走。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忽地停顿下来,陈修诧异抬头望去,第一章映入眼帘的,是秦七方那张骇然到极致的脸。 第三百三十九章 死生两渡 “这……这是……” 陈修听到秦七方的喃喃声,此时此刻,那张原先淡定的脸上满是无尽的惊骇与震撼,更有一滴滴冷汗从他额头坠下,目光之中的思索之色,全然被无尽的惊恐占据。 陈修还是第一次见到秦七方如此惊骇,皱眉问道:“怎么了?” “这是……这是……” 秦七方依旧在喃喃这两个字,他的身躯在颤抖,呼吸粗重得如同野兽一般。 陈修眉头皱得更深,目光越过秦七方向前望去,只见一条滔滔江河横亘。 那江河中波涛汹涌,每一滴水都晶莹剔透,浪花翻滚之间,露出一具具动物的骨头,浓郁的血腥气息令人心悸。 一座桥梁通向河流的对岸,众多修行者们停驻在桥头,皱起了眉头。 谢千秋见状疑惑道:“那江河中虽然有些古怪,但也不过是一条河流而已,又如何阻挡得了这群域外天魔?” 修行者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世俗间的难题对于这等存在而言已经不值一提了,这对封魔星中的修行者而言都并非难事,又如何阻挡得了这群实力强大的域外天魔? 陈修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不知道这些河流到底有什么古怪,只是才刚一靠近便有一种剧烈到极致的危险感直冲心头,让他忍不住地心头悸动。 与此同时,识海中跳动的血红色肉球顿时更加剧烈了,轰隆轰隆仿若战鼓般敲响。 陈修将目光看向秦七方,自己的一行人中只有他能知道答案,而到了这一刻,秦七方才终于从无尽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快逃!” 他吐出这样干涩生硬的两个字,脸色苍白难看到极致:“现在逃,还来得及,还有一线生机,而若是再晚片刻,待得……” 就在这时,忽然天地震动,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那座横杆两岸的桥梁忽然迸发出漆黑如墨光彩,紧接着河水翻滚,剧烈涌动之下,竟连地皮都开始飞快震动,那河水飞快延伸,竟然转瞬间暴涨无数倍,将所有人重重包裹。 陈修举目四望,只见周遭尽皆是无尽河水,其中浪花翻滚,无数动物尸体在其中沉浮,每一具都狰狞可怖,唯有一条河流白玉铸成,连接两岸,显得富丽堂皇。 “完了!完了!现在我们必死无疑了!” 陈修耳边传来秦七方的凄惨哀嚎声,这让他皱起眉头,冷静问道:“桥梁与河水,哪一条是正确的路?” 许多时候越是看起来凶险之地便越是蕴含生机,越是安全之处便越有可能藏有陷阱,河水中尸骨翻腾,桥梁上富丽堂华,可哪一条是正确的路还尚未可知。 秦七方摇头,喃喃道:“上桥是死,渡水是死……” 陈修看见秦七方的目光黯然没有神采,听见他的声音萎靡没有希望:“我们必死无疑了。” 陈修见秦七方神情,忽然沉闷一声爆喝:“住嘴!” 他露出凶恶神色,恶狠狠地咬牙开口道:“告诉我,告诉我这座桥的一切!” 秦七方被陈修神情吓得身躯一抖,他本就对陈修心怀畏惧,只是陈修向来温柔平和,这畏惧也便掩藏在心底最深处,而如今陈修暴怒之下,秦七方顿时如当头棒喝,竟从绝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我原先不知道……不知道这竟是一头妖王。” 秦七方声音沙哑道:“妖王是妖魔中的王者,潜藏着妖魔一族最大的隐秘……寻常妖魔的密藏可以踏足,有机会平安归来,而妖王的密藏……”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再度变得苍白:“而妖王的密藏,一旦踏足便必死无疑……妖魔与人类世代为仇敌,而妖王中藏着有关妖魔的最大隐秘,怎么可能任由人类取走?” 陈修听得心头一震,原来自己斩杀的那头妖魔并不普通,而是妖魔一族中的所谓王者。 想来也是理所当然,若每一头妖魔都有自己斩杀的那头一般古怪与强大,恐怕早就将人类赶尽杀绝。 “告诉我有关这座桥的一切。” 陈修又重复了一次,其余秘闻再如何惊人此刻都来不及关心,活下去,这才是眼前的第一要务。 周遭河流蔓延,渐渐逼近众人的脚下,无数人缩成一团,个个面露恐惧与惊骇神色。 “这座桥,我知道的很少……” 秦七方脸色惨白,说到一半时忽然住口,眼睛里又满溢出绝望与空洞。 “告诉我有关这座桥的一切!” 陈修又是一声爆喝,惊得秦七方战栗一下,连忙道:“这座桥名为死生两渡,渡得过是生,渡不过是死。从河流中涉水而过,考验的是肉身之力,那河水中藏着无尽凶险,可以将宇宙中最坚硬的金属熔化。而桥考验的则是精神,只要灵魂中稍有瑕疵便会受尽折磨而死,曾经人族有一位圣人,教化四方,善名远播,被无数人敬仰、崇拜,可他同样没能渡过这座桥,若只如此也便罢了,侥幸逃得性命之后,他竟忽然发狂,将自己的弟子与亲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陈修听得心寒,渡不过河流也便罢了,至多不过一死而已,那座精神之桥才是真正的凶险万分,是要让人身败名裂,沉沦入无边无际深渊。 “可有什么人渡过了河水?” 陈修脸色凝重地询问。 秦七方面露古怪之色:“你连这也不知?” 陈修没有答话,他对于辉煌文明的历史与纠缠半点不知,平时还需时时小心不露破绽,如今生死攸关之下自是顾不得了。 “三十一万年之前,北斗大圣人曾以肉身横渡此河,那位圣人肉身修行到古今都罕有的境界,可自他之后,便再无人能有此壮举了。” 秦七方说到这里,哪怕是在极度的危机之中,眼眸里还是流露出崇敬之色,显然对那位北斗大圣很是敬仰。 “除他之外,一个也没有吗?” 陈修凝重问道。 “据我说知,一个也没有。” 秦七方摇头,这样的答案令人觉得恐怖。 第三百四十章 我不下地狱 宇宙何其浩瀚无垠?一位位强者辈出,尊者都如过江之卿。 陈修无一日不为辉煌文明的强盛与浩瀚而心惊,可是在这样灿烂辉煌如星辰般的文明中,竟然也只有一人可以肉身渡河。 这纵然只是得自秦七方口中、并不确切的答案,但也值得惊骇了,妖魔一族妖王的秘密与底牌,果然恐怖到令人心悸。 “三十一万年以前……” 陈修喃喃这个数字,忽然心头一跳,他在离开周风所在星球时曾详细查探过其历史,知晓那座神秘、强大的太古钟,约莫有着近三十年的历史。 难道这之间有着神秘联系不成?那位北斗大圣人肉身渡河,这是辉煌的壮举,终于得知了有关妖王的秘密,而后才有了太古钟的无数次恢弘钟鸣…… 摇了摇头,眼下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两者之间并不一定有必然的联系,兴许只是巧合而已。 “那么渡过精神之桥的又有几人?” 陈修已经领略到肉身之河的恐怖,那是真正的滔天凶险,古往今来甚至都只有那位北斗大圣一人攀登过这座巅峰。 这点自知之明陈修自然还是有的,他知道论起真正实打实的肉身之力,自己别说并肩那等巍峨古老的存在,便是比之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尊者都要远远不如。 精神之桥,才是陈修的目标,他最自信的从来并非是肉体,而是精神、心性,但纵然如此,他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勉力一试而已。 秦七方忽然抬头,看了陈修一眼。 陈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此时此刻,似乎连空气都骤然间变得萧杀与冷寂。 如此诡异的片刻沉默之后,陈修听到秦七方道:“一个也没有。” “古往今来,通过肉身之河的只有大圣人一个,而通过精神之桥的,一个也没有。” 这样的真相震撼人的心神,哪怕是陈修也忍不住微微变色。 宇宙何其之浩瀚广阔?多少年来无数能人辈出,留名青史的天之骄子难以细数。 而在这样广阔的宇宙里,竟无一人通过心灵之桥! 哪怕浩瀚宇宙,几十几百几千几万亿年的时光里,都无一人能做到这一伟岸的壮举吗? 纵然这只是秦七方所知晓的、仅仅在宇宙中公开的讯息,可这也足够惊人了。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他看着场中无数人凄惨哀嚎,满面绝望之色,显然认得这生死两渡者不在少数,而他们都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必死的境地。 恐惧的气氛在人群中传播,看着周遭河水越来越近,那种刺骨的危险感让他们悚然而惊,没有什么恐惧感大过死亡一点点逼近。 “我们要死了!要死了!” 有修行者哀嚎,他是实力强悍的修行者,此刻竟然在哭泣,目光中的恐惧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有人绝望,也有人在知道必死无疑之后露出本来面目,有人突下杀手,向着自己的同伴挥出屠刀,还有人忽然发疯,不管不顾地冲向河水,下一刻发出一声凄惨哀嚎,被腐蚀得只剩下累累尸骨。 白三云脸色煞白,他算无遗策,担得起聪明绝顶四个字。 但这样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变化,他料不到,这让他的一切计算成空,一切谋划沦为笑柄,一切布置都如云烟消散。 但哪怕如此,他也在竭力保持镇定,咬着牙,狠狠压制住发抖的身躯。 与之相比,他那位神秘的合作者表现则要逊色得多,此刻脸色惨白没有血色,目光中的恐惧似乎要满溢出来,身躯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支撑着没有失去理智。 “该……该怎么办才好?” 他求助似地喃喃,可他能向谁求助?那些原本强大、忠诚的守卫吓得失去了理智,一个个面如土色。 他们的来头很大,这趟封魔星之行,只是一番微不足道的历练而已,那俊朗少年也一直在以俯视的角度看着所有人,哪怕面对白三云之时,也不过是觉得有趣才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戏码。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游戏结束,残酷的现实透出血红色,淋漓的真相如尖刀割烂他们的皮肉。 白三云虽然还算镇定,但他终究只是凡人,如何能想出登天之策?只是脸色灰白地一语不发。 那位俊逸的少年郎见状,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顿时更加惨白,梦呓般喃喃道:“当真……当真没有希望了吗?” 真正死亡到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陌生与恍惚,他是高高立在云端上的人物,自以为永远不会跌落,谁曾想忽然间天地塌陷,连天幕都在轰隆隆垮塌。 这是无妄之灾,他原本戏谑得如同观看一场戏剧一般,而如今他也成了戏中之人,那种悠然与自得已经再寻不到了。 “主人……还有希望,有希望。” 身旁忽而有人开口,话语虽然如此,语气却不如和笃定激情,反而像是在安慰或催眠自己一般:“有那位大人在,那位大人曾跟随过北斗大圣,既然北斗大圣能够做到,或许他也……” 可是世上又岂是每个人都是北斗大圣?那俊逸的少年虽然心中明白,此刻也只能讪讪笑着道:“是……如果是他的话,或许当真……” 就在这时,忽听得人群中喧哗声起,渐渐充斥着欢呼声。 陈修惊疑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老者越众而出,一袭衣衫飘荡,看起来仙风道骨,如谪仙临尘一般。 那老人慈眉善目、悲天悯人,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 “今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老人慷慨上桥,周遭是河水浩瀚,波涛汹涌,其中无数尸骨沉浮,都是历代一来葬身于此的人杰。 那老者却坦然,施施然迈步,许多人看着他的背影,禁不住欢喜堕泪,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青藤道人出手,或许……或许当真有希望。” 那位俊逸的少年终究没有自信,此刻心头忐忑之间,说出的话语吐露了真相。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光明磊落 或许有希望,那是什么意思? 那便是希望渺茫,几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俊逸的少年公子来头很大,阅历与见识也是非凡,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自然远远超过此地的普通修行者,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他们那般激动振奋。 若是死生两渡当真有这般容易,那为何这么多年来被尊称为大圣的,只有北斗一个? 青藤道人被称为圣人,那是民间的说法,在俊逸公子看来,说白了那是愚昧凡人的妄想,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乱加上名头。 便是用温和些的说法,那也只是凡人敬佩青藤道人的为人,因此才用上这般逾越的称号。 除此之外,无论能为、功绩,他都远远配不上圣这个字。立功、立德、立言,他只担得起第二个而已! 只是虽然如此,他也忍不住心神激荡,从心底里感到敬佩。 连他都知道青藤道人此行希望渺茫,青藤道人自己又如何会不知? 只是纵然如此,纵然明知道必死无疑,纵然明知是在只身赴必死之危局,他也依旧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便是青藤道人会被称作圣人的原因。 虚假的圣人,也是圣人。 “道友……” 另一边的陈修动容,忍不住失声开口。 有人听到这样的称呼,顿时满脸气氛地回过头来,瞧见是陈修之后,更是满脸怒容。 “平时乱说话也便罢了,这等时候也敢胡言乱语!青藤道人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与你这等货色称什么道友?” 众人义愤填膺,就连那位俊逸的公子都皱起眉头,他虽然听从白三云之言对陈修格外重视,但见这少年如此不成器也忍不住心头愤懑。 事实上,这区区两个字还不至于让众人怒火勃然,只是他们一直处在生死边缘,本就有万般心绪想要发泄,如今只是缺少一个由头而已,陈修短短的两个字,便像是点燃火药的导火索,甚至让一些对青藤道人并不尊者者也在乘机落井下石。 在这一片混乱中,那向着前方迈步的青藤道人忽然驻足。 所有人见这一幕,均是微微一怔,他们睁大眼眸,看见那位被尊称圣人的青藤道人忽然回过头来,整理衣衫之后,笑着向陈修拱手,行了一礼:“道友,不必担忧我的安危。”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那些原本对陈修恶语相向的人满脸羞惭,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少年竟当真与传说中的圣人是道友。 还有人回想起陈修先前的胡言乱语,如今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一切竟都豁然开朗。 在三条小径之中,这少年并非是胡言乱语,而是当真有明镜心肠,要告诉所有人正确的道路,如今众人虽然濒临陷阱,但第三条道路才藏有造化却是毋庸置疑的。 原本怒气勃勃者低下脑袋,开口怒骂者闭上了嘴巴,整座场中上千人里,只有陈修的声音在回荡。 “让我先行罢。” 陈修吐出五个字,语气很平静,目光之中,却满是让众人讶然、敬佩、羞惭的视死如归。 青藤道人微微一笑:“我是老人,老人未曾死光,岂有让年轻人送死的道理?“ 陈修沉默。 “有两件事要拜托道友。” 青藤道人笑道,他说得轻巧,可这已然是临死之前的托孤,许多人听得骇然,知道这位圣人是将眼前这少年当做生死之交了。 “第一件事,我若是遭遇了不测,还请你一定不要踏上心灵之桥。” 这句话落下,众人均是愕然不已,他们知道青藤道人大仁大义,断断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却为何要让那神秘的少年不踏上心灵之桥? 更何况便是不踏上心灵之桥,难道便不会死了吗?若是有一人渡河那所有人尽皆可活,而若是无人成功渡河,那么便是暂时躲藏在后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便会被蔓延过来的河水冲刷吞噬。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缘由。 唯有心灵无瑕者,才能够安然走过这座心灵之桥。 而若是对于自己没有十足的自信,又如何算得上无瑕? 青藤道人便是不够自信,此时此刻也不得不自信了,他必须要相信自己的道心赤诚空灵,超过这世上的所有人,如此才有机会完成这一千百年来都无人成功的壮举。 所以他要劝诫陈修放弃,因为他认定陈修不如自己,便是上桥也只是步自己的后尘,只会死得难看至极。 而也只有抱定这样的念头,他才会有成功的希望。 陈修,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少数人之一。 “我不能答应你。” 但这是他给出的答案。 这样的答案,听得众人心头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作想,这位神秘的少年郎会踏上心灵之桥让他们心头振奋,可拒绝青藤道人最后的请求却又让他们觉得愤懑、恐惧,害怕青藤道人勃然大怒。 却不曾想青藤道人听后莞尔一笑:“那么第二个请求……” 他这莞尔一笑,便将第一件事全然略过,这位青藤道人也是豁达,知道陈修也有如自己一般的自信,而若非如此,这少年又如何能够称自己的道友? 众人见青藤道人不发怒,自然也是欣喜,只盼着陈修将青藤道人的第二个请求答应下来,不要让这老人用性命作赌注时还要心怀郁郁。哪怕是一些平素里的邪恶之辈在这等时候也禁不住心头动容。 “若是我失败了,你在动身渡桥之前,还请帮我做一件事。” 说到这里,青藤道人眸光里蓦然流露出一抹森然之色:“请你将此地所有的封魔星修行土着杀个干干净净,将他们挫骨扬灰,尸体烧得半点不剩。” 陈修皱眉:“为什么?” 青藤道人哈哈大笑道:“我青藤道人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死后岂可与这些卑劣的土着葬在一起?” 这句话落下,顿时有无数人叫好,辉煌文明修行者对于土着的厌恶与鄙夷根深蒂固,在他们看来,这第二件事实在简单得微不足道,非但半点不应该为难,反而应当欣喜振奋,豪气干云。 而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的陈修呼出一口浊气。 “我拒绝。” 第三百四十二章 回头是岸 在其他人看来,青藤道人最后的两个请求都不是什么难事。 第一件事,是劝这少年不要送死,第二件事,是随手踩死几只蚂蚁。 有人试想若是换了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如此才不负与青藤道人的道友之名。 可他们偏偏不是陈修。 也不是青藤道人的道友。 陈修是坚定的,如青藤道人一样的坚定。 他不知道青藤道人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对土着产生如此巨大的恶意,也不想去探究原因。 他也不至于因此便对这青藤道人深恶痛绝,毕竟他明白这不是青藤道人的过错,事实上,这并非是一个人的狭窄,而是整个时代的悲哀。 只是陈修也与青藤道人一样的坚定。 “我明白了。” 青藤道人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缓缓地转身,向着心灵之桥大踏步行去。 他龙行虎步,看起来慷慨激昂,但所有人看着这老人的背影,竟都感觉到了一丝萧瑟的悲凉,如今英雄老矣,却依旧在为凡人赴死,这等日行一善的迂腐老人家,从此之后难以再有了。 有人觉得陈修绝情,隐隐生出期待,期待这少年叫住青藤道人,期待这少年完成他道友的最后一个遗愿。 但青藤道人没有这样的期待。 而这样的期待,注定要落空,注定要失望。 谢千秋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他原先觉得域外天魔无一不相同,如今终于确信那句话错了,大错特错。 原来人皆有不同,有至善至仁者愿意为了同道赴死,却害怕封魔星的修行者在临死前玷污其坟墓。 有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此刻见到青藤道人的背影,忽然纵横大哭,悲戚落泪。 有如陈修这般的天真少年,行走在五颜六色浑浊世界,却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色彩。 他终于明白,原来天底下人人皆大同。 而这一点,哪怕是跟随陈修最久的周风都没有明白,周风看起来无甚偏袒,实则心向土着一方,毕竟他自己便是来自一座土着星球,自然难以对这些高高在上的生灵生出好感。 这并非是因为谢千秋比周风更加聪明,有些事无关乎慧根,只是无数聪明绝顶之人穷尽一生也身陷泥潭难以挣扎,而有的人看似蠢笨,却一踏步便海阔天空,自此豁然开朗,福如心至。 沉默中,青藤道人终于越走越远,渐渐不见了踪影。 时间,就在这样紧张地等待中开始流逝。 “青藤道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有人喃喃这个名字,眼睛里既是期待,又是恐惧:“他还能回来吗?” 没有人作答,大多数人猜到了结果,那个他们不敢说出口的结果。 那位日行一善的圣人将要死了,再之后便是他们,不会有什么渺茫的希望,他们将成为史书中记载的冷酷数字,成为死在死生两渡中一个又一个不会留下名字的路人甲乙丙丁。 有人回想起自己的妻儿,禁不住热泪盈眶,顷刻间心绪崩溃,修行者以争夺修行为荣,临到头来才有人发现都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而陈修神色平静,他的目光一直在默默地注视前方,其中波澜不惊,如同一滩幽深的枯井。 就在这时,忽地听见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也很柔和,此刻却一瞬间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那是……” 有人抬头去看,当看清来人,禁不住欣喜若狂,欢欣鼓舞! 那是个白须白袍的老人,脸上带着慈祥安和的笑,他从远方一步步走来,脚步平和缓慢,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温柔和煦,如同春风拂过面庞。 有人见了这笑容,忽然哭泣出声,想到了家中的老人,那个老是笑着注视着自己外出时背影的爷爷,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青藤圣人……您……成功了吗?” 有人激动地开口,他看见四周的潮水虽然没有消退,但青藤道人的神情却成竹在胸,忍不住出声询问。 青藤道人微笑道:“自然是成功了。” “那……为何这河水还没有消退?” 有人紧张地询问,他们知道上一次北斗大圣渡河成功之后死生两渡便径直消散,但这样只有一次的事件自然不能作为常例,还害怕生出什么其他的变故。 “这条河叫做死生两渡,渡得过是生,渡不过是死,这个名字很好,但以我看来,还不够好。” 青藤道人不答,口中的言语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名字。” 众人疑惑,不知青藤道人的话语是何意义,只有陈修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这条河流,不妨叫做苦海。” 青藤道人微笑道:“死生两渡……渡过这苦海又有什么用处?依我看来,苦海无涯,不如回头是岸。” 有人此刻面色大变,身躯战栗颤抖,他竟下意识觉得青藤道人和蔼的笑容变得古怪,这样的直觉让他心头万分惊骇,却不敢说出口来。 “我悟到了这一条至理,这不是成功,又是什么?” 他看向众人,神色慈祥又和蔼,白发白须依旧飘荡,两只眼睛微微眯起,其中满是笑意。 “诸位……” “你们在人生这条苦海中争渡太过辛苦,今天我来送诸位回头。” 雄浑的灵气,霎时间澎湃迸发开来。 那样的灵气恐怖到难以想象,恍惚间,众人似乎看到一头凶兽在扬天咆哮,青藤道人是所谓的圣人,但圣人之怒,却可以移山填海,毁天灭地。 就连陈修在这样的气息之下也禁不住色变,这样的能为,竟然比之自己曾斩杀的那头妖魔还要恐怖。 “昔日之祸重现了!” “青圣人的祸事再临了!死生两渡……死生两渡……” 曾经有一位圣人踏上精神之桥,失败后忽然发狂,将自己随行的弟子与亲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那样的惨祸记载在历史书页中,光是想一想便令人心头发寒,如坠冰窖。 而如今,那种凄惨的祸事重现了!不知多少年后,又一位所谓圣人祸乱,这像是某种轮回,圣人救过的生灵太多,如今要用性命来填。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不是道友 有民家流传纷纭的说法,恶人若杀人作恶太多,便需要行善事来偿还,否则化作厉鬼,永世不能入轮回。 这是某种“公平”,要以清白之身才能入来世,否则一辈子在泥潭中挣扎,脱身不得。 青藤道人日行一善,在他手中得救的人数不胜数,而物极又必反。这像是某种注定的事,从青圣人到现在,许多残酷的往事又重复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圣人之怒,天地倾覆!” “我就不该来这里……妖魔……妖魔……那是天大的祸事,如何是我们能够染指?” “苦苦寻求造化,可再多的造化又如何比得上性命……我想回家。” “逃罢!逃罢!” 有人发疯似地哭嚎,忽然蒙着头冲向河水中,他丧失理智了,下一刻只听得浪花滔滔,那个男人不见踪影,一具尸骨从水中浮尘上来。 “一切都完了……” 这一次开口的,是那位俊逸的公子,他身躯颤抖,满脸惨白之色:“没有希望了。” 他曾问过白三云是否还有希望,而如今自己给出了答案。 连圣人都疯魔,还有谁能救得了他?一个人都不会有! 妖王的手段恐怖无边,这是真正的必死之境,尸山血海为死生两渡堆积出了赫赫声名,就连书册中都记载着其恐怖与狠毒,而如今自己将要在书中再添上一页。 俊逸的少年郎颤抖,目光一一望向自己的仆从,可那些平素里一个个蛮横跋扈、目中无人的人物,此刻竟全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方才发疯一般逃向河水被冲刷而死的,便有自家的仆从一个。 当目光落到白三云身上时,俊逸少年不由微微一顿,他瞧见白三云目光惶恐,脸色惨白。 唯一的不同,是白三云的眼睛里没有绝望的黯然,还有一点点光芒在其中闪烁,如同无边黑夜里的一颗星辰。 “并非没有希望……” 俊逸少年听到白三云说出这样的话语,顿时大喜过望:“希望在何处?” “陈修……” 白三云道出这个名字:“只要他在,便绝不是没有希望。” 俊逸少年愕然,旋即摇头苦笑一声,只当这白三云是病急乱投医,也与其他人一般丧失理智了。 连青藤道人都失败,区区一个连尊者都不是的少年又做得了什么?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青藤道人是高高在上的圣人,修为、心性,都是不世出的人杰。而陈修算得了什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罢了! 少年是个好词,代表着无限的希望与未来,但不代表现在,他知道陈修或许有不俗的天赋,但现在还不是彰显出光彩的时候,星辰在夜晚时才能焕发出一瞬即逝的光彩,而太阳时常耀眼与白昼。 而这样的道理,白三云如何会不明白? 他知道陈修与青藤道人的差距,知道这里每一个人与青藤道人的差距,那样的圣人,或许几十几百年都很难再有了, 而他说的话,是绝不是没有希望。 他记得陈修的模样,记得那少年所做的每一件事,更记得那少年带给自己的无穷无尽震撼。 很难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记忆中的陈修。 在白三云的印象里,用来形容这少年特质的词语有许多,开朗、善良、单纯、乃至谨慎、聪敏,甚至可怕。 但如果要细究出他对陈修最大的印象,那便是……只要他看到这少年,便永远觉得还有希望,永远不会陷入真正绝望的境地。 这样的希望或许很小,或许渺茫,或许如划过星空的灿烂流星。 甚至或许最终会失败,或许陈修与自己都会死在这里,或许只会成为历史长河中的细微波澜,一片荡漾的水花。 但那样的希望一定存在。 无论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无论身处怎样的凶险境地,只要有陈修在,便一定不是毫无希望。 白三云的目光遥遥望向陈修,其中复杂又深邃。 不止是他,有许多修行者都将目光望向这神秘的少年,他们知道这是青藤道人的道友,哪怕明知道胜算渺茫,依旧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道友。” 陈修上前一步,朝着青藤道人道:“你失去神智了。” “你大错特错了。” 青藤道人浑身上下气势如山呼海啸,脸上神色却依旧慈祥柔和,眯着眼微笑:“我前所未有的通透空明,觉得欢欣,觉得满足,不妨说,我现在才终于找到了神智。” 他继续道:“你错了,北斗大圣人错了,所有人都错了,只有我是正确,只有我洞悉真理。” “还有……” 说到这里,他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你不是我的道友。” 陈修皱起眉头。 “我以往将你视作道友,是因为不知你是来自土着星球的杂碎,如今知道了真相,岂能容你这样的东西与我相提并论?稍后我动手之时,你便是我第一个要杀之人。” 这话音落下,森冷的杀机顿时随之迸发开来,陈修看见青藤道人的眼睛里没有柔和,只有阴森怨毒的杀意。 这样的杀意让许多人胆寒,恐惧,只有陈修忽地开口道:“你为什么知道?” 这样的话语落下,自然引起满地惊雷,所有人都以为这神秘的少年是来自什么大势力的天之骄子,却万万不曾想到他竟是一位土着。 白三云此刻更是一瞬之间屏息凝神,只觉得心脏被狠狠锤了一下,他原先一直将自己视作陈修的对手,此刻忽然觉得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来自陈修的巨大压力让他心神都在重重往下坠落。 他一直以为陈修凭借的是家世,是无数隐藏的后手,也一直以为若是出身相同,自己绝不会逊色这位少年,而如今才知道大错特错了。 这让白三云脑海中嗡嗡地作响,他的所有努力、所有抱负,都在这一瞬间轰隆隆崩塌,仇恨与野心铸就的高塔霎时间跨陷。 秦七方同样睁大了眼眸,其中失去了焦点,忽然长长一声大笑,紧接着身形一跌,竟然昏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第三百四十五章 遗愿 陈修这一席话掷地有声,说得青藤道人脸色惨白,身形一步步往后倒退,目光里忽然间露出凶戾,灵气将要迸发轰向陈修时,忽地又露出恐惧,身躯踉跄倒地。 众人看见这幅神情都觉得诧异,这自是陈修猜对了,说出了真相。 “依我看来,你一开始时并不厌恶土着,你只是厌恶某个人,但你找不到厌恶的理由,那个人太过完美了,像是无瑕的美玉。” “你要诋毁他,要憎恨他,如此便需要一个借口。而无瑕美玉能有什么值得憎恨的地方?” 陈修目中闪过思索的光,一边渡步一边悠悠开口:“那便是他的出身,再好的美玉也出自泥土遍布的山石,你讨厌的是美玉,却必须要欺骗自己,欺骗自己你所讨厌的是山石。” 青藤道人的脸色愈发惨白了,这位实力滔天、分明依照便可以杀死陈修的大人物此刻竟在一步步地倒退,看向陈修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恐惧。 “而你讨厌的那个人……” 陈修定定地思索,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找到答案,他所认识的强者毕竟不多,难以猜测出真相,而若是没有这真相,便无法彻底击溃这位发疯的圣人。 “他讨厌的人,是我的父亲。” 忽然有一道清朗声音开口,所有人循声望去,当看清说话之人禁不住露出骇然与崇敬之色。 “是圣人之子!” “圣人之子,竟然也在这里!” “难怪……难怪,除去北斗大圣之外,还有谁可称无暇美玉?还有谁值得青藤圣人憎恨嫉妒?” “只是北斗大圣竟然出身土着,这……” 道出这真相之人,正是那位俊逸的少年,他自然知道这是决不能对人言的隐秘,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却也顾不得太多了。 听到北斗圣人对面名字,青藤道人脸色顿时惨白到极致,似乎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找到,再用盐水涂抹,一刀一刀剁成碎片。 他身上滔天的气息消散,这是到心破碎的征兆,修行者最重道心,若是道心不够坚固,再强悍的修为都无法发挥出半分。 “成……成功了……” 有人见到这一幕,禁不住欣喜又敬佩,这少年竟然用寥寥数语战胜了一位圣人,这样的丰功伟绩难以用言语形容。 陈修脸上却没有喜色,他看着青藤道人,看着这位自己刚刚结识的道友气息飞快消散,看着他脸色惨白衰老,看着他一点一点失去生机。 “不曾想我青藤道人竟然是这种死法……” 临终时刻,青藤道人的脸色有些苦涩,他做了一生的好事,所谓日行一善不是虚言,可结果竟是这样的死法,将要被永生永世钉在耻辱柱上。 但转他念一想,自己行善一生又岂是为了世间虚名?死后浪花滔天又有什么要紧?被人唾骂又有什么可惜?不过是世人空谈而已! 唯一可惜的,是临死之时竟无一人送别,要在所有人怨恨又恐惧的目光中走完最后一程……那不是青藤道人喜欢的目光,青藤道人每日最欢喜的时刻便是做完善事之后,对方那喜悦感激的眼神,那是无穷无尽的动力。 “道友。” 迷离之际,青藤道人忽听得一声呼唤,不由呆呆地循声望去,却见陈修郑重地拱手,朝着自己行礼道:“一路走好。” “你还当我是道友吗?” 青藤道人茫然,他方才发疯要将此地所有人都杀个干干净净,又露出如此的丑态,这样的人也配继续做陈修的道友吗?他不明白 “我敬你是道友,可是因为你是圣人吗?” 青藤道人一怔,忽然哈哈大笑三声:“好!好!好!我青藤道人总算是不枉走这一遭!” 紧接着平地一声惊雷,天空中乌云密布,这是圣人之死,天公也要哭泣,为之缅怀伤感。 陈修走到近前,见青藤道人死后露出平和的笑,于是长长一声叹。 “接下来,便轮到我了。” 陈修收敛起青藤道人的尸身,然后缓缓抬头,看向那座伟岸屹立,横亘两岸的心灵之桥。 这座桥上埋着无数尸骨,自古以来多少英杰陨落,绝世的天骄都化作一抹枯骨。 如圣人都要身死,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 而如今,陈修默默地起身,踏步,一语不发。 “陈兄……” 周风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想要阻拦。 他知道就算陈修不去,结果也是必死无疑,只是方才青藤道人的模样还依稀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陈修变成那副疯魔般的模样。 在周风眼中的陈修善良开朗,便如同清晨的太阳一般,便是要一同赴死,他也想这样的印象慷慨奔赴死亡,如此便是在黄泉之下相见也能再痛饮三大杯。 “你想要我违背道友的遗愿吗?” 陈修的这句话让周风将伸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 青藤道人一开始时的两个愿望,其一是想要陈修不要踏入心灵之桥,其二是杀死此地的所有土着修行者。 而这样的两个愿望,陈修自然全部拒绝了。 不过这两个遗愿与陈修所说的无关。 他所说的,是青藤道人身死之时未曾说出口的托付。 那是道友之间,不必言明的默契。 那是某种传承,先辈死在了奋进的道路中,而后辈昂扬前行,跟随先辈的脚印,这需要什么言语吗? 不需要。 陈修要做的,只是前行而已。 他的脚步缓慢,每踏出一步,那种惊人的气势被恐怖一分。 许多人看着这少年,恍惚间竟然觉得恐惧,觉得这少年与一开始时的模样截然不同,觉得神只似乎临世了,又或者圣人的英魂重现。 “青藤道人没有走完的道路,由我来走。” “青藤道人没有做到的事,由我来做。” “千万年来,没有一个成功通过的心灵之桥……” 陈修看着桥头浪花滔滔,看着其中水流滚滚,看着那雕龙附凤的富丽桥身。 “便由我陈修,来领教。” 他踏上桥头,身后青藤道人的尸体眼眸紧闭。 第三百四十六章 沉默 “你说得不错……” 那位俊逸的少年喃喃道:“这的确是个非同凡响的少年,你或许没有太大的用处,但将这个少年带到了我面前,那便是天大的功劳了。” 这俊逸少年原先口称将白三云当做合作的伙伴,而如今,那样的殊荣自是不会再有了。 那不是白三云的过错,而是陈修将他的目光全然遮住,在辉煌的太阳面前,星辰便显得渺小、微不足道。 白三云只是沉默。 若是原先的他或许会心头愤怒,或许会想法设法找回俊逸少年的信任,毕竟这是他通往强者之路的一条捷径。 但如今,他只是沉默,只是沉默而已。 他的强者之心已经破碎了,那位纵横苍蓝星域黑市的枭雄不会再回来,这并非一时的隐忍,而是沉沦进无边深渊,只能越跌越深、越跌越深,直到摔得粉身碎骨。 俊逸少年身旁的仆从见状,顿时冷笑一声,他们早便对白三云嫉恨非常,如今当然开怀欣喜。 只是俊逸少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俊逸少年或许有天真软弱之处,但他的眼力却远远超过常人,他能够看出白三云丧失了强者之心,自然能够看出自己这几位仆从从来没有过什么强者之心。 白三云或许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但这几位仆从……便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信任。 所有人忧心忡忡,既期待又恐惧,无人不将目光死死落在桥头,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讯息。 就连天日尊者都忘记了仇怨,心神激荡,此时此刻若是陈修能够闯过这心灵之桥,别说以往的些许怨恨,便是让他给陈修磕头都心甘情愿。 恍惚间,甚至有人出现了幻觉,以为陈修的身影正缓缓归来,下一刻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空。 周风、谢千秋两人自然也在期待着,只是他们期盼的缘由倒并非如其他人那般全是担忧自己的安危,他们害怕陈修再也不能归来,也害怕陈修如青藤道人一般疯魔到生不如死。 这样的等待最让人心急如焚,若是能知道心灵之桥上陈修的状况,便是让他们用数百年的性命做交换都心甘情愿。 “当真有希望吗?” 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有人目中的光芒暗淡:“我早该明白,连圣人都失败,其他人又能做些什么?那陈修不过是个蠢……” 话音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那位说话者的身躯忽然缓缓软倒下去,而俊逸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他背后,冷漠道:“扰乱军心,该当死罪!” 这样的雷霆手段有些让人心寒,但经过这样一遭,果然无人再怨天尤人,所有人都于这一片沉默中,期待着、恐惧着。 “那是……” 忽然有人惊呼出声,用手指向桥头,睁大了眼眸。 所有人都随之望去,却见一个少年从桥头缓步走来,那少年一丝白衫,模样清秀,脸上的神情无喜无悲,不是陈修又是何人? “成……成功了吗?” 谢千秋轻轻吞咽了一口唾沫,便是他也不敢说毫不畏惧死亡,在生死危机之下,谁不想要挣扎着博出一线生机。 其他人也紧张地望着陈修,期待他的答案。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明明只是一两刻而已,他们却仿佛等待了千年万年才终于听到陈修的回答。 “成功了。” 陈修露出灿烂笑容。 这话音落下,非但无人露出喜色,反而所有人都齐齐后退了一两步,他们又记起了青藤道人回归时的景象,那时青藤道人也是与陈修一模一样的答案,也是露出与陈修一模一样的笑容。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得浪花滔滔,众人惊骇望去,只见波涛汹涌地水潮消退,大桥垮塌,万物归于平静。 而陈修已经稳稳落定,微笑着,又重复了一次:“成功了。” “这……这……” “成功了!” “成功了!” 一刹那的沉默之后,无数人忽然高声大喝,欣喜若狂,直到此刻他们方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们如痴如狂。 没有人想到自己能活下来,这可是死生两渡,是无数年来无一人成功走过的心灵之桥,便是连圣人都不行,折戟沉沙,陨落在了无声中。 所有人齐齐望向陈修,望向这个曾被他们嘲讽鄙夷的少年,他们都知道,以往的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 而陈修对此,到是不以为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如何看待自己,不在意他们的鄙夷,自然也不会在意他们的崇拜。 就在这时,忽听得怦然一声响,竟是有人跪伏下来,朝着陈修磕头致歉。 先是一声,紧接着是十声、百声,只是片刻而已,此地的上千位修行者便齐刷刷跪下了大半。 陈修甚至看到其中有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存在,那是所谓的尊者,是所谓高人一等的存在,而如今,竟然朝着陈修这样的普通修行者下跪,这可谓是千古未有的奇事。 那位俊逸的少年自然没有下跪,却吩咐自己的仆从道:“我是千金之躯,自然不可下跪,只是救命之恩不可不偿,你们便代我一跪罢。” 他的命令,那几位仆从自然不敢违抗,虽然满脸不愿,终究还是朝着陈修跪伏下来。 这样的一幕,委实壮观到了极致,在这封魔星的万寿村庄中,无数来自辉煌文明的修行者朝着这位土着跪伏下来,这一刻,似乎没有种族与高下之分,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能够活下去的欣喜,已经一开始辜负陈修好意的愧疚。 按照陈修的性格,原本会慌不择路的阻拦,但这一次,他没有。 如此跪伏半晌,场中忽然响起惊呼之声,有人诧异地抬起头,当看清眼前的一幕,禁不住睁大了眼眸。 只见陈修已经躲藏在了偏僻之处,而他们跪伏的,是一位已经死去的老人,那老人慈眉善目,哪怕死时也带着笑,温和如春风拂面的笑。 正是青藤道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 胜似圣人 陈修不肯受这样的大礼,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都大同,何苦要对他人行这样的大礼? 但如果是对已死之人下跪,自然便有所不同。 而青藤道人为了拯救众人而死,自然也担得起这一跪,这位未能成就圣人的圣人一生行事,担得起天底下所有人的敬仰与崇拜。 对于这位刚刚结识便死去的道友,陈修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首先是可怜,并非可怜他身死,而是可怜他到死前才看透。 然后是些许到微不可查但的确存在的不喜,无论如何,青藤道人对于土着的厌恶与鄙夷都是陈修决不能接受的事。 再然后,便是疑惑,陈修想要知道这位圣人的故事。他知道青藤道人的心性良善平和,也正是如此,才更加疑惑那位北斗大圣为何会让这样的人憎恶。 若那位北斗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也便罢了,可陈修听其他人说起过,知道那位北斗也是行善无数的人物,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被尊称为圣人,真正的圣人。 而最多的情绪,毋庸置疑,是敬佩。 陈修敬佩这位日行一善的老人,敬佩他的善良与热忱,敬佩他舍生取义的慷慨情怀。 这是再多缺点也遮盖不了的灿烂光辉,如同太阳般高悬于九天。 最终,陈修也叩拜在地,朝着青藤道人的尸体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在他身旁,周风也谢千秋也默默叩首。 临走之前,陈修亲自为他立碑,碑文之上,只写了八个大字。 “不是圣人,胜似圣人。” 这样的墓志铭气魄太大,甚至到了有些荒唐的地步,圣人是何等存在?胜似圣人,岂不是比之圣人还要更甚一筹? 但没有人开口。 或许是因为对于陈修的恭敬,或许是因为恐惧,又或许,是当真与陈修一样,认为青藤道人当得起这八个字。 众人继续踏上行程,这一次,却是由陈修走在了最前方。 队列的排位顺序其实有着隐藏的严密规则,往往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走在最前方,他们的实力最强大,自然理所应单第一个分享造化,也第一个面对危险。 如陈修这般的修行者若是走在第一列,恐怕会被人嗤笑与鄙夷,认为这亵渎了某种不用言说的隐藏规则。 而这一次,自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哪怕是与陈修素有间隙的天日尊者也是如此,他倒并非是当真对陈修敬佩或友善,而是知道在这个地方陈修的声名如日中天,若是与他作对,便是尊者的身份也保不了自己。 而陈修对于这样的尊荣,倒也并没有拒绝,这倒并非是恃宠而骄,而是他自认为有尊者的能为,也便理所应当该做尊者应当做的事。 至于此地的造化……陈修毕竟也是修行者,也有一颗想要变得更加强大的心,自然是非要争抢不可的。 他眸光里有些期待,妖王留下的神藏到底藏有怎样巨大的宝物,又蕴含着什么样天大的秘密,这让他心头万分期待。 据说,那位北斗大圣人便是因为得到了妖王的宝藏才能变得如此强大,在有记载的历史之中,他是除去陈修之外唯一一个闯过死生两渡之人,只是他是用肉身渡过河水,所凭借的是强悍无匹的修为与战力,自然与陈修决然不同。 就在行走之时,陈修忽地听见一道命令声。 “你便是陈修罢?我家主人请你去拜见。” 这声音不客气至极,满满是颐气指使的味道,不过陈修倒也不恼,只是循声望去,却见一位奴仆打扮的修行者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陈修微微惊诧,见来人虽然是奴仆打扮,修为却赫然达到了尊者境界,甚至便是天日尊者与之相比都稍有不如,这让他心头疑惑,其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家主人是?” 陈修平静问道,倒也不卑不亢。 那仆从冷哼一声,似乎对于陈修的磨磨蹭蹭很是不耐,冷笑一声后才答道:“我家主人便是传说中北斗圣人的子嗣,方才出言替你解惑的那位便是。” 这句话的后半段倒真是无礼至极了,方才面对青藤道人之时明明是陈修拯救了众人,这仆从的主人只是提点一句罢了,却成了替陈修解惑的恩德。 “原来是他……” 陈修眯起眼眸,他对于那位俊逸的少年倒也没有恩感,心想他既然相邀,那么见上一面自然也是无妨。 只是将要开口答应之时,他忽然想到了北斗这两个字,心头蓦然一凛。 北斗大圣的名字,陈修今日已经听过无数次。 明明是土着出身,却拥有强悍到不可思议的能为,甚至闯过了死生两渡,被无数人尊称为圣人。 青藤道人曾与他同行过一段时日,只是不知为何分道扬镳,又同样不知为何,青藤道人会对其厌恶到如此地步。这个问题的答案难以揣测,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那件事或许并非是北斗大圣的过错,亦或者并非只是北斗大圣的过错,否则青藤道人大可以明目张胆怨恨,不至于要借出身的由头,落得最后道心不稳,身死道消的下场。 更让陈修在意的,是那位北斗大圣与妖魔……有什么联系? 又与自己的遭遇……有什么关联? 那位将自己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者,到底……是不是这位北斗大圣? 这其中隐藏着太多的玄妙与秘密,动辄便有可能让陈修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按照常理来说,陈修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与这等人物的子嗣扯上关联,这太过凶险了,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粘板上。 只是若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陈修无论如何都觉得心痒难耐,这样一头雾水如闷头苍蝇般乱撞的日子,也是时候结束了。 无论那位北斗大圣是操纵自己命运的凶手也好,还是不是也罢,陈修都决定要亲眼见一见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何以能制造出这些滔天的波澜。 “带我去罢。” 陈修吐出这四个字,眼眸中的精芒一闪而过。 第三百四十八章 放肆 那位仆从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似乎对于陈修如吩咐般的语气很是不满,他是那位俊逸少年的奴仆,是圣人门下的狗。而圣人门下的狗,凡人便应当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跪伏。 原先自家主人招揽白三云时,他便对这些想攀高枝的家伙不屑鄙夷至极,如今虽然对象换成了陈修,但那份根深蒂固的鄙夷却不会消失。至于方才陈修闯过死生两渡的恩德……在他看来却也没什么了不得,毕竟他是见过圣人的人物,见了那样的人杰,其余人便再也不能入眼。 虽然如此,主人的命令毕竟不能违背,仆从一路领着陈修在人群中穿行,但凡有碰见陈修者纷纷恭敬地行礼,哪怕是尊者也祠内山姆,对待陈修和煦如春风。 他们倒并非所有人都是知恩图报,感激陈修的救命之恩,而是知道这闯过死生两渡的少年前途远大,是注定要记载在史书上的人物,日后的路途注定辉煌璀璨,因此提前与他打好关系。 至于陈修杀死方山岳一事,眼下自然无人再提起了,陈修的确破坏了规矩,但那是尊者与普通修行者之间的规矩,对于超乎阶级者显然便不再适用,就如同那位俊逸的少年同样并非是尊者,可又有谁敢对他不敬?连尊者都只能做他的奴仆。 不消片刻陈修便见到那俊逸少年,这位北斗大圣的子嗣却与其仆从们截然不同,显得彬彬有礼,脸上带着温和甚至有些谦恭的笑,将礼贤下士四个字贯彻到了极致。 “在下北真,见过道兄。” 那少年行礼时弯腰极深,一丝不苟地模样令周围奴仆冷哼一声,显示对于嫉妒非常。 陈修也不卑不亢地朝他一礼,正欲说话时,目光忽然流转到白三云身上。 两人目光对撞,陈修察觉到白三云眼睛里的灰暗与绝望,有心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他自然明白白三云的情形,秦七方眼下还气急攻心昏迷未醒呢。 陈修本可以出言点醒,振奋白三云的精神,只是仔细想来,或许这样的结果也并非一件坏事,白三云不再修行,只做个恬淡富家翁也不见得便坏到哪去。 白三云悠悠一声叹息,没有说话,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这是两人的最后一次相见。 不过以后白三云还将从各种地方得知陈修的讯息,有些光辉璀璨的星辰屹立在天幕上,注定要绽放出万般光辉,便是不抬头也会被那样的光辉刺伤眼睛,这是不得已的事。 而对于陈修而言,这便的确是他与白三云最后的交集了。 从此之后,这位来自苍蓝星域黑市的枭雄不会再以任何方式出现在陈修的人生。他只是陈修记忆长河中的一缕浪花罢了,在波涛汹涌的广阔河流中短暂片刻的起舞,然后便消弭、平静,在宽阔难以望到尽头的浩瀚河流中,只能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对于白三云的离去,北真倒也并不如何在意,事实上,他心中对于白三云的兴趣已经消磨殆尽了。 “道兄找我来是……” 陈修开门见山,谈话之间的弯弯道道他向来是不喜欢的。 “道兄倒真是急性子。” 北真郎笑一声。 事实上,陈修倒并非是什么急性子,在某些事情上他愿意慢吞吞地等待,愿意为了在一些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上花费无数工夫,一切,只看需要等待的那件事值不值得。 至于这些客套之类的废话,在陈修看来自然是全不值得了,只要实力足够强大,就算是个哑巴也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若是滥竽充数,便是舌灿莲花也难堪大任。 而北真自然明白陈修是前者,因此却也丝毫不恼,微笑着继续道:“我请道兄来,是为了与你合作。” 陈修一语不发,静静等待他继续。 “道兄虽然天赋不凡,但毕竟年纪尚小……恕在下直言,甚至连尊者境界都不是。眼下众人对你千万般的感激,可到了真正均分利益面前,又有谁会在意这些恩惠?” 陈修知道,北真所说的都是事实,在利益面前再大的情分都不值一提,究其根本,自己的确是个连尊者境界都没有达到的普通修行者罢了。 “而在下不才,麾下倒有几位尊者,若是陈兄与我合作,到时你我二人福祸与共,所得之物尽数均分,岂不是双赢的大好事?“ 陈修知道,北真口中说是双赢,其实隐藏在言语下的台词是自己占了便宜,毕竟在北真看来,以自己的能为又能得到多少宝物?他这是在将造化往自己手中硬塞。说是合作,其实是在用利益拉拢自己罢了。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陈修平静问道,天底下没有白吃午餐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 北真笑道:“什么都不必。” 陈修明白过来,这位北真是知道自己天赋不俗所以才用利益拉拢,这是人情债,天底下一等一的难以偿还。 他正欲言语,忽听得一道粗壮声音道:“公子……岂可如此?凭什么要将千辛万苦取来的东西送给这小子?这样的蠢货能有什么本事?依维柯哪来他之所以能通过死生两渡,也全然是运气而已。” 陈修循声望去,知道开口者正是那位将自己带到北真面前的奴仆,这奴仆对自己早有恶意,此刻开口倒也不出陈修的意料。 就在这时,忽听得砰一声响,陈修诧异望去,只见北真脸色铁青,狠狠一个巴掌排在那奴仆脸上。 那奴仆受了这一掌,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心头万般发怒却不敢发作,只得狠狠地盯了陈修一眼。 “还敢放肆!” 这一眼换来的是又一个巴掌,北真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陈道兄面前大言不惭?谁给你的胆子?难道出自圣人门下,便可以目中无人了不成?” “不……不敢……” 那奴仆唯唯诺诺地应道,他在普通人面前嚣张跋扈,可在北真面前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合作 这奴仆其实明白自己的实力在尊者之中不算强大,尤其是与那些绝顶的人杰相比,更是连对方的手指头都不如。 甚至便是陈修,这位如今连尊者都不是的少年,不消多少时日也可以将自己远远抛在身后。 而他自傲的本钱,便是北斗大圣这四个字,他是圣人的家奴,平素里任谁见了都要高看一眼,便是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见了他都要停下来打一声招呼,圣人的面子不能不给。 圣人门前的狗都高贵过大家族的公子少爷,正是因此,无论是面对白三云也好,陈修也罢,这奴仆都敢毫不在乎地冷眼相待,毕竟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放肆,世上又有谁敢与圣人作对? 可这奴仆在寻常人眼中高不可攀,作威作福,在圣人的子嗣面前,却必须要当真卑微得如同狗一般,这奴仆知道自己的本钱是从何而来,也知道谁可以一句话便让自己万劫不复。 他吓得身躯颤抖,战战兢兢地朝着北真磕头求饶,这样的姿态浑然没有半分尊者的气魄,又哪里担得起神只不足畏这五个字? 北真冷眼看着他,淡淡道:“你向我求饶又有何用?须得陈道兄饶过你。“ “是……是……” 那奴仆不敢犹豫,知道自家主人动了真怒之后,他被温顺乖巧地像只绵羊一般,转头朝着陈修露出谄媚的笑:“陈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惊醒,陈修是自家主人的道兄,自己什么身份?如何能与自家主人摆在同样的位置,不过他反应加快,中途连忙改口道:“陈前辈,陈大人,陈先生,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条狗命……” 北真冷冷道:“你向我下跪磕头,却不向我的道兄下跪磕头,是瞧不起我的道兄吗?” “不敢!不敢!” 奴仆惊醒,连忙朝着陈修重重磕头,沉闷的声响顿时接连而起,每一声都沉重如同大鼓,他这等时候哪里敢手软?直磕得头上鲜血淋漓,只觉得天昏地暗,险些晕厥过去。 陈修看着这一幕,渐渐皱起眉头:“这也是神只不足畏境界吗?” 陈修听说想要晋入神只不足畏境界,须得拥有非凡的胆魄,拥有连神只都不畏惧的雄心壮志。 如那位天日尊者,陈修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敌手的确拥有非凡的胆魄,从面对妖魔残魂时的表现便可见一斑,这样的人物便是当真面对神只也不会露怯,是敢昂扬踏步登天梯的英杰。 连神只都不足畏,圣人又有什么可怕?此人又何必如此诚惶诚恐,做出一副奴仆猪狗般的姿态。 “道兄有所不知。” 北真微笑道:“想要晋入神只不足畏难如登天,千万人中都不一定有一个有这等资质。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方法,那便是签订灵魂契约,成为某些大人物的奴仆。” “签订契约者就像是寄生虫一般,攀附在庞然大物的身上,汲取养分。这样的来的神只不足畏其实实力不见得弱小,只是没有真正的强者之心,日后的成就也终究有限。” 陈修这才了然,他这才知道原来神只不足畏之间也有如此之大的不同,只是为了实力甘愿成为他人的奴仆……不,说是奴仆都有些抬举了,这等于某种附庸,是放弃自己作为生命的个体,成为他人的一部分。 他试想若换成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样活着如行尸走肉,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其他人与道兄你自是不同。” 北真似是猜出陈修所想,便笑道:“事实上,想要借此成为尊者之人数不胜数,是许多人等也等不到的殊荣,我的这几位奴仆之所以能拥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因为他们的父辈立下了大功。” 陈修看了那位跪伏在地的奴仆一眼,却见他的确露出庆幸与欢喜之色,似乎对自己能拥有这样的机会很是自得。 陈修不明白他到底自得在哪里?有资格做别人的奴仆便值得庆幸欢喜吗?这样活着未免太可悲了些。 “漫漫修行路,当真难如登天。” 陈修感叹,为了渺茫的一线希望,竟然有人愿意放弃灵魂。 他看了那依旧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磕头的奴仆一眼,最终只是叹息一声:“起来罢。”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奴仆大喜过望,终于抬起满是血痕的脑袋,也不擦额头上的灰尘与血迹,就这样气喘吁吁地依旧服侍在北真身后。 “修行者修行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可悲。” 陈修摇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不过便是他说出口了,恐怕那奴仆与北真也都不会在意,修行者的尊严对于沦为奴仆之人而言,真可谓是微不足道。 “不知对于这次合作……” 北真终于又说回了整体,期待地望着陈修。 晨曦皱着眉沉吟。 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样的提议对自己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与北斗大圣的后人分享一半的造化,这是无数人求也求不来的无上殊荣。 便是自己因此欠下北真一份人情……可反过来说,能欠北真人情,便等于有了交情,与这样的大人物结交,更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事。 而陈修的疑虑,来自那位北斗大圣。 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早已出现在他耳边无数次了,只是与之有关的印象,依旧如朦胧幻影一般模糊,难以洞察究竟。 在不知这位所谓的大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之前,陈修还不想轻举妄动。 “我不能答应你。” 陈修的这句话,让北真面色骤变,就连北真身后的仆从都瞪大了眼眸,露出骇然不可思议之色。 他们无法理解这少年的思维,明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哪里有不去享用的道理? 这是无数人求也求不来的造化,他却弃之如敝履。 “除非……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继续道:“你们让我与北斗大圣,见上一面。” 第三百五十章 不是圣人 白三云与秦七方都是自以为聪明之人,只是一个当真聪明,另一个是当真自以为聪明。 而两人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足够自信。 这样的自信是由长久以来的修行铸造的坚固城墙,是所谓的“道心”。 拥有这份道心,才可以勇猛精进,步步向前。 曾经与陈修的遭遇,便是对他们道心的打击,因此他们才会耿耿于怀。 白三云之所以会从天日尊者手中“救下”陈修,其实并非是心怀善意,而是想让陈修死在自己手中,让自己的道心圆满,无有疑惑与怀疑。 而在这一刻,在这知道残酷真相的时刻,两人的道心轰隆隆崩塌,无论是真的聪明还是自以为聪明,那份雄心壮志都一样破碎。 如何能够坚持下去?他们原先唯一的解控便是自以为出身低劣,如今真相像是巴掌打在他们脸上,每一个都痛得他们心神俱碎,几不欲生。 白三云大口大口喘出粗气,他没有如秦七方一样昏厥过去,却忍不住目光鲜红得如同莽牛。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太多念头充斥在他脑海,交织缠绕。 他想要一刀将陈修杀死,一切干干净净,却又想恭恭敬敬地跪伏在陈修脚下,永生永世臣服。 他想要自杀一死了之,又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卑劣的痛快。 最终,一切念头都从他脑海中消散。 他只觉得疲倦。 白三云觉得疲倦了,像是几天几夜不曾睡觉,他想要躺在床上陷入沉沉梦乡,想要吃一些小时候吃过的东西。 他想要休息,想要停下自己前进的步伐,想要让无数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 白三云忽然转过头来,朝着那位俊逸的公子道。 而那位俊逸的少年连头也不曾回,竟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他的目光死死凝滞在陈修身上,呼吸有些粗重,眼睛里闪过期待。 身处这样的境地,本不应该存有希望,但他从那与青藤道人对话的少年身上忽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同的东西,那种不同让他心神振奋,几乎要为之发狂。 “他也是土着……他也是土着……” 俊逸少年喃喃这句话,目光愈发狂热了,似乎在他眼中土着并非是什么值得鄙夷的词汇,反而代表着某种巨大的力量。那力量代表着无限的希望,让他在这等必死的境地中忽然涌现出万般希望。 很少有人知道,他那位伟岸的父亲也是来自土着星球,俊逸少年将自己的父亲视作神灵,由此便觉得土着虽然弱小,但却拥有一种几乎无限大的可能。 知道内情者都为陈修的身份吃惊,不过其余人却没有这般在乎了,眼下连生死都悬于一线,原本如天堑般的身份之差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也有一些人恍然,终于明白陈修为何不答应青藤道人的要求杀进此地的土着。 不过出身土着的少年与仇恨鄙夷土着至极的青藤圣人竟成了道友,这样的巧合让他们心中兴趣更浓,都期待着陈修与青藤道人接下来的对话。 陈修所询问的,的确是一个天大的疑点,青藤道人在踏上心灵之桥前还与陈修称兄道弟,引为知己,为何去心灵之桥上走上一遭便突然明悟? 那座桥上到底藏有什么隐秘?难道能看出一个人的一切不成? 至于青藤道人先前故意伪装的可能,自然是被他们忽略了,且不说青藤道人这等人物如何会对他人假仁假义,方才已是将要赴死之时,便是当真伪装又有什么好处? 青藤道人微笑着道出了疑惑:“其实我原先便早有怀疑,只是那样的怀疑,我不愿意相信罢了。走上心灵之桥后,我才发现原先的自己有何等荒唐,终于看出一切,不必被你这样的小人欺骗。” 这样的答案倒是不出意料,心灵之桥所考验的,自然便是内心,那座桥上的东西将青藤道人内心深处眸中潜藏的东西深挖出来,某种细微的东西放大了。 陈修悠悠一声叹息:“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青藤道人皱眉,其余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陈修,期待着他的答案。 “我明白你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无法安然渡过心灵之桥。” 陈修的话语牵动着每个人的心神,这是众人能否离开此地的关键,那位俊逸的少年也觉得手心出汗,他知道,一切的希望都掌握在陈修手中。 青藤道人笑道:“不要胡言乱语,我并非失败,而是与之恰恰相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如今我知道回头,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陈修并不理会,一边渡着步一边道:“你失败了,是因为你不相信。” “你不相信自己认定的东西,不相信自己的道。” 青藤道人脸色忽然骤变,下一瞬却又恢复平静,笑着摇头:“无稽之谈。” 陈修平静地看着青藤道人,看着这位实力伟岸到恐怖的圣人,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恐惧,其中光芒璀璨,如同太阳般耀眼。 “你厌恶土着星球的生灵,这便是你失败的原因。”陈修淡淡道出这几个字。 青藤道人听后忽然冷笑:“土着生灵不通教化、愚昧卑鄙,我厌恶自然是理所当然。” “你若只是厌恶土着生灵,那么倒也不至于成为你失败的缘由。” 陈修目光冷冷地盯着青藤道人,其中锐利的光芒如同刀剑一般:“心灵之桥考验的是本心,你若当真认定土着生灵个个该杀,那自然也能安然通过。” “只是事实并非如此。” “你厌恶土着的原因,与你口中的说法不同……你口中所说的是世俗流传的理由,你用这个理由来伪装自己、欺骗自己,但你真正讨厌土着的原因没有那么高尚伟大,如此你本心有缺,所以才会失败。” “你一开始之所以不揭穿我的身份,是因为你问心有愧,不敢去深思。” 陈修的声音冷漠,冷冷看着青藤道人:“你算不上圣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不够,还差很长一段路。” 第三百五十一章 逾越 这样的要求让所有人都色变。 逾越,逾越了太多! 陈修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连尊者都不是的后辈小子罢了,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可以见传说中的圣人? 他的确与圣人一样闯过了死生两渡,但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并非是因为他闯过了死生两渡……甚至与之恰恰相反,若非北斗圣人是有史以来第一个闯过死生两渡者,恐怕这妖魔之王留下的陷阱还不会有这么出名。 并非是死生两渡成就了圣人,而是圣人成就了死生两渡……事实上,没有东西可以成就圣人,这两个字蕴含的分量太大,放在那里便可以压垮山石,可以让海洋沉陷,有谁能撑得起这两个字的分量? 只有北斗圣人一个而已! 连青藤道人都不够,他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是行善救人的慈悲菩萨,但他担不起圣人这两个字,如陈修所说一般,相差了太远。 陈修在他墓志铭上刻下“不是圣人,胜似圣人”八个字,那是为他的气魄与仁心所感,并非那位已死的老人当真有这样的成就。 宇宙何其之浩瀚? 千千万星球、千千万古国、千千万所谓的庞然大物。 而圣人有几尊? 自古以来,都只有一位而已! 从来只有圣人要见谁,那人便诚惶诚恐地觐见,还无人胆敢说要见圣人。 “不可吗?” 陈修皱起眉头,目光朝着北真看去,而后者讪讪笑上一声,答道:“陈道友,这件事实在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而是……” 说到这里,他脸上顿时有些羞红,低下头颅道:“便是我想要见我父亲一面,也是见不到的。” 陈修听得诧异:“这是什么缘由?难道那圣人有许多子嗣?” “自然不是。” 北真摇头:“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又岂止修为强大而已?自然要尽善尽美才可。我父亲只有一妻,也只有我一个子嗣。只是……只是世上有太多事都需圣人决断,自然没有这样的闲暇工夫,别说是你,便是我也只一年才可见上一面。” 陈修听得点头,他见北真所说不像是假,也便不再追问,只是摇头道:“既然如此,也便罢了。” “那合作一事……” 北真欲言又止。 “北真道兄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陈修摇头,露出一抹笑容道:“你我此次没有合作的缘法,那也不必强求。” 在没有对那位北斗圣人足够了解之前,陈修还不想与这位名叫北真的圣人之子产生太多的关联。 倒不是害怕北斗圣人在暗中谋划下手……毕竟以圣人的能为,若真想杀自己,只需一句话便会有无数人代劳,又何必借这北真之手? 只是若那位北斗圣人若当真是制造太古钟的神秘存在,那自己与他便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与其子嗣多了关联,到时交手之时难免有所顾忌……虽然那位北斗大圣能为滔天,陈修依旧有与之交手的战意。 北真见状,也只得苦笑一声,又细细招待了一番才与陈修道别,临行时看着陈修背影,却皱起眉头,无论如何都捉摸不透。 陈修想要拜见圣人自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天底下又有谁不想觐见圣人?不想见一见这等传说中的伟岸人物?只是少有人敢像陈修这般宣之于口罢了。 只是自己拒绝之后陈修竟然走得如此干脆,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北真不明白,若这陈修当真崇拜圣人,那跟在自己身边无疑是机会最大的选择,又何必要走得如此痛快? 若是让北真等人知道陈修不答应这次合作的原因竟是因为害怕到时不好与圣人交手,恐怕非得惊得合不拢嘴不可,可惜其中的缘由他们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又有谁能想到区区一位连尊者都不是的少年,竟然有与圣人交手的胆魄? …… “你觉得呢?”陈修询问周风。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千秋摸不着头脑,周风却自然明白,思索一阵后答道:“还不能做出判断。” 陈修询问的,是那位北斗圣人到底是不是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周风曾与那位古老存在有过接触,自然比之陈修更容易做出判断。 但周风虽然敏锐,光从北真身上的微薄气息终究不够做出决断,毕竟那位北真与北斗圣人的接触不多,虽然是父子,却并没有太多相同的特质。 “不过可能性很大,除去圣人,又有谁能制造出太古钟?” 陈修听到周风这句话后微微颔首,太古钟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识过的最奇妙、古怪、神异之物,那是真正的大手笔,其中诀窍,哪怕陈修现在想来依旧不得要领,难明其究竟。 其中到底蕴含了怎样晦涩的奥妙,又如何能轻而易举改变一座世界……有太多太多的未知与不解,在那样的神秘面前,所谓的尊者也只能叩首臣服,便是这封魔星的无数宝物也要黯淡失色。 “如果当真是他……” 陈修喃喃到这里,目中顿时迸发出精芒,有些期待。 面对这样伟岸的生灵,他的确觉得恐惧,觉得紧张,但更觉得战意澎湃。 他拥有敢登天梯的勇气,面对浩瀚的山岳也敢攀爬,在陈修看来,便是面对所谓的圣人也不必战战兢兢。 更让他欢喜的是如果找到了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存在,便能够与陈修与太上相见,自从上次一别,如今已有数年之久了,那两人如今是什么模样?是否也成为了实力强大的修行者,成为辉煌文明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我如今的实力还不够……” 陈修目光直望向前方,望向这座小径中所剩不多的土地。 如陈修这般激动的人还有许多,他们都知道凶险已经过去,接下来便是收获之时。 妖魔之王留下的巨大造化,到底会珍贵到何等地步?光是想一想便令人激动得战栗,人群之中到处是急促的呼吸之声。 “我如今的实力还不够……” 陈修又重复了一次,目中却没有黯然,而是流露出太阳般的光彩。 “那么得到此地的造化之后,又当如何?” 第三百五十二章 造化 所有人都紧张、振奋、期待着,遥望的造化近在眼前,没有人可以保持平静,强大如尊者也做不到。 寻常妖魔的造化,便可以让此地上万的修行者为之疯狂,让数百位神只不足畏的尊者趋之若鹜,而妖王…… 数千万头妖魔之中,都不一定能有一头妖王,那是造物之力的极境,是夺天地之造化的神妙生物。 自古以来,有多少人有这等际遇?不过传说中的北斗圣人一人而已! 如今他们将要走圣人走过的路,将要得到足够改变自己一生的巨大机遇。 有人目光偷偷地望向陈修,这是因为不安与愧疚,闯过死生两渡的是陈修,此地的宝物本应该由他拿取大头,而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显然不够正当,他们将要抢夺救命恩人的宝物,哪怕是一些向来杀伐果断者此刻也禁不住有些惭愧。 只是虽然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打算让出造化,这样巨大的利益足够让人疯狂,再大的恩情与之相比都微不足道。 当初北斗圣人渡过的是肉身之河,光凭力量便可力压群敌,自然无人敢与之争抢,而陈修所做的虽然同样称得上震古烁今,但那时在精神方面,灵魂便是再如何高洁坚韧,都需要用修为来作为依托,否则不过是过眼云烟。 陈修的心性之高,还要远远超过青藤道人,这是他能发挥出超出自己修为战力的原因,可偏偏他的修为实在太弱。将绒毛装进精细完善的弓弩中,射出去依旧远远比不上其他人随手丢出的石子。 这样的实力,还配不上妖王留下的造化与宝物,相差了太多。 人群里静悄悄的,这样的时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有偶尔才响起细微的交谈声,走路形成的细微脚步声。 陈修行走在这样的氛围中,倒也依旧是满脸笑容,一副坦荡悠然的模样,天日尊者见他这幅神情顿时心头一声冷笑:“这蠢货恐怕还不知将要发生什么罢?嘿嘿……” 他看着陈修的背影,目中闪过阴沉的光,天日尊者知道自己想要报仇已无可能,但能看见这陈修空手而归时郁郁的模样也是一件幸事,此刻那样的一幕虽然还未曾发生,心中便已经蠢蠢欲动起来:“没有利益的时候,自然对你感恩戴德,可有了利益……嘿嘿,你这小子恐怕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罢?可惜没有实力作为依托,一切尊荣都是过眼云烟而已。” 天日尊者却只以为自己看得通透,殊不知陈修对于这样的规则同样洞若观火。 而知晓这一切的陈修之所以平静,之所以悠然,是因为论起实力……他同样自衬不逊色任何人。 陈修还不是尊者,但经过百日城中的磨砺与造化,他自衬战力已经丝毫不在尊者之下,有与天日尊者这等老牌强者交战的底气。 到时候争抢造化,这些人对自己谦让自然是好,可若是当真要凭实力拼个你死我活……陈修也还没怕过谁。 这些人的性命是陈修给的,他便有信心让他们还回来。 众人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心情,而就在这样紧迫的氛围中,妖王藏有造化之地,终于是到了。 众人走过阴森小道,入目而来的景物忽然骤变,只见原本颇为平常甚至有些阴郁的风景陡然变幻,小径的尽头是华光灿烂,璀璨宫殿富丽非凡。 一座座琼楼玉宇高耸,其中华光堆叠,浓郁的灵气令人窒息,有尊者惊得睁大了眼眸,一些平常自诩见识非凡的存在身躯颤抖,仿若疯狂。 “这是……这是……百年的灵光珠!” “那是百神果!发财了!发财了!一颗百神果便可卖出数万宇宙币,这里竟然有数百颗!” “千年宝树制造的法器?这头妖魔是怎么回事?生吞了一座古老家族不成?” 到处是华光璀璨,夺人眼球的光芒闪作一团,各种各样的珍宝仿佛不要钱一般像是垃圾一样到处堆放。 面对这样的造化,还有谁能保持平静?无数人一瞬间哄抢作一团,便是尊者都失去理智,血红着双眼冲杀争抢作一团。 有人抢到宝物,禁不住欣喜若狂,可下一刻笑容便僵硬在脸上,身躯缓缓软倒在地,紧接着一个满脸狞笑的身影在他背后出现,收起匕首,将地上的宝物拾取。 还有人争抢不及,禁不住扼腕叹息,可下一刻却发现路边无人问津的一颗石子竟然是古老的法器,还有人在水潭中饮水,无意间瞧见一条鲤鱼浑身上下鳞片金光璀璨,才知道这竟是一条自远古流传下来的异种,价值足以抵得上数百万宇宙币。 “我们不动手吗?” 周风看着场中这一幕,心头不由一声叹息,虽然早已猜到,可这样一瞬之间便将陈修抛到九霄云外还是让他有些心寒。 更让他诧异的,是陈修只是平静看着这一幕,竟没有半点动手或争抢的意思,这让周风不能理解,难道是陈修见众人这幅虎狼模样,心灰意冷了不成? “都是假的。” 陈修淡淡摇头,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周风心头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他见此地造化万千,个个光华璀璨,没有半分作假的迹象,因此哪怕是出自陈修开口也禁不住有些将信将疑。 “我不知道。” 陈修却摇头,目光遥遥望向远方:“但他们知道。” 周风怔然顺着陈修目光望去,只见那里一行人正悄声继续前行,他们脚步急促,目不斜视,满地的造化竟视而不见一般。 这一行人共有近百位,其中有尊者,也有实力稍微弱些的普通修行者,只是个个却都气质非凡,显然不是凡俗之辈。 周风看见甚至就连那位北真都在其中。 “我们跟上去。” 陈修轻声道了一声,已然迈步跟在那一行人身后,他并未如前面那一行人般刻意隐瞒行踪,但在这样呼天抢地的非分中,又有谁会注意陈修的动作? 第三百五十三章 同行 “陈兄。” 前方的上百人中也有人发现了陈修,北真见了,连忙笑着转身招呼。 “北真道兄。”陈修拱手行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没有奴颜媚骨屈膝恭维,不过以陈修的性格,自然也不会桀骜不驯。 与北真同行者自然也认得陈修,纷纷笑着招呼,北真便一一向陈修介绍。 这上百人中哪位是哪一大家族的公子,哪位背后有某个大人物做靠山,又有谁少年英豪,小小年纪便做出了哪些大事,陈修一一听着,只微笑点头。 “你们这是要……” 虽然心中已有猜想,陈修还是开门见山地问了出口。 他这是想知道这群人是否要欺骗自己,如果直言不讳自然是好,而若是玩什么虚虚道道……陈修也并非什么容易打发的主。 上百人面面相觑,有人上前一步笑道:“我等这是厌倦了这些争宝夺器之事,修行者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着实无趣,还不如沿途欣赏美景。 他话音刚落,北真忽然皱眉道:“面对陈兄何必撒谎?” 他看着陈修,竟然坦坦荡荡地开口:“陈兄,我等这一百余人,都是来自各方大势力的年轻一辈……倒不是因此便自傲……只是我们得知的讯息,自然不是这些普通人可比。” 陈修回头,看见无数修行者疯魔一般的争抢厮杀,其中许多都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的强悍尊者,可在这一百人眼中,竟然都只是“普通修行者”而已。 不过也确实如此,尊者之间也有高下之分,这等背后有庞大势力作为后盾者,自然可以俯瞰其他人等。就如同那位方先生,纵然境界相同,白三云等人在其面前却入蝼蚁一般微不足道。修行者因为出身,便可以划分出天堑般的差距。 “难道外面那些造化都是假的不成?” 陈修皱起眉头,他的直觉极为敏锐,却没有发现外界诸多宝物的异样,只觉得样样都华光璀璨,价值连城,的确是足够让尊者也为之疯狂的珍物。 这让他心头疑惑万分,只道是自己的直觉出了差错,这在陈修有生以来还是头一遭。 “自然是真的。” 人群中有人冷笑着回答,陈修记得这是地灵道宫里一位长老之子,似乎姓白,单名一个丘字。 这白丘为人显然很是桀骜,此刻满脸的冷笑与不屑之色:“只是这些蠢货也不动脑子想上一想,这可是妖王留下的终极造化,又怎么可能只有这点斤两?” 陈修听得诧异,他虽然加入辉煌文明不久,但也知晓此地的宝物有何等珍贵,其中许多便是沙岭果都远远比不上。 而这样的巨大造化在白丘口中,竟然只是“这点斤两”而已。 不过陈修虽然诧异,对于这白丘的冷笑与不屑却也不以为然,这位白丘是出自大势力的天之骄子,眼界与见识自然与其他人不同。 在“普通修行者”眼中,哪怕是尊者也不曾见过真正的富丽堂皇之所,他们平素住在小土丘中,因此见了茅屋便以为这是皇宫神殿,这怪不得他们,更不是愚蠢或浅薄,若是换一个出身,这些能只靠自己便成就尊者的一方豪杰也不见得逊色白丘之流。 陈修只是觉得讽刺,这群修行者见了造化便如疯魔一般不顾一切,到头来却只得了些许边角料而已,他们若是能放慢脚步仔细谨慎些,便能见到真正的造化,那造化足以让北斗圣人这等存在震撼骇然,足以让他们一步登天。而他们失之交臂的原因则是太过贪婪,被眼前的一时利益冲昏了头脑。 陈修思索之时,忽见白丘朝着北真一个眼色,心中顿时了然。 他知道北真的意思,是想将自己驱逐出去,在这位地灵道宫长老的子嗣看来,自己虽然救了他们的性命却没有与他们一同取宝的资格。 哪怕是陈修也禁不住皱起眉头,这未免有些刻薄得过分了,方才闯过死生两渡的人是自己,理所应当该取走造化的也应该是自己。 这全是因为陈修太过弱小,曾经北斗大圣人闯过死生两渡之时,所有的造化尽皆是由他一人取走,又有谁敢多说半个字?反而都觉得是理所当然。而如今几乎同样的境遇,陈修竟连分一杯羹的资格都没有! 若是陈修一直未曾发现也便罢了,可眼下他既然来了,又有谁有资格不让他分取造化?这位刚刚在死生两渡中瑟瑟发抖,失魂落魄的所谓长老之子吗? 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抹冷芒在陈修眼中一闪而过,陈修知道这方丘还没有踏入神只不足畏境界,便是他是地灵道宫的所谓天之骄子,陈修也不见得便怕了。 实在不行,坦坦荡荡一战便是。 连陈修都如此,一旁的谢千秋自然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气得浑身上下都在战栗,周风同样心头愤愤,只是他城府更深,没有表露出来。 北真见状,眼珠子转了一圈,竟然无视了白丘的颜色,朝着陈修拱手笑道:“既然一齐走到这里便是有缘,不如一齐同行如何?” 这话音落下陈修还来不及作答,那白丘顿时一声冷哼,若非年念及北真是圣人之子,地位之崇高远非自己可比,以他的性格恐怕当场便要发作。 不过圣人之子的薄面,自然是要给的,白丘心头虽然对陈修不屑,可也识趣地闭上嘴巴,没有多说。 陈修思索一番,点头应承下来:“求之不得。” 北真见状自然是大喜,他一开始邀请陈修同行而不得,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头却是颇有些不忿的,毕竟他是圣人之子,行走在哪里都有无数人恭恭敬敬,又有谁敢拂了他的面子? 眼下陈修的表现却令他欢喜起来,心中自鸣得意,只道这陈修终究还是幡然悔悟,在险些被驱逐之后才明白只有与自己合作才是出路。 不过事实上,这却是他多想了,在他眼中这是陈修示弱的标志,可在陈修眼中……这却只是暂时结伴同行一场罢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恩德 事实上,这样的误会倒并非是因为北真蠢笨。 他与陈修出身、性格、行事都截然不同,北真走在哪里都有无数人众星捧月,所见识与结交的,也都是圆滑通透的人物,彼此之间说话办事都自由一番分寸,哪里有当真将话说穿,撕破脸皮的道理? 在北真看来,将话说到这个地方便已经算得上认输服软了,而在陈修以及周风等人看来,这却不过是一场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同行罢了,待得到达各自目的地之后便会分道扬镳,至于日后如何,则当然是日后再说的事。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与打算,脸上却都是笑意盈盈,就此走了几步,陈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匆匆的呼唤声。 “陈先生……陈先生……还请你稍等。” 陈修诧异回头望去,却见一位满身血痕的男人急匆匆地跑来,那男人浑身上下到处是伤痕,气息也虚弱到极致,身躯轻飘飘的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下。 只是他手中却捧着金光璀璨的璀璨珍珠,单膝跪地献宝似地碰到陈修面前,那竟是一件异宝,看起来华贵非常,陈修虽不识得,但从其上流露出的浓郁灵气来看便知此物绝不寻常,至少是抵得上数十颗沙岭果的珍奇之物。 “你这是……” 陈修蹙起眉头,他从未曾见过这位浑身血痕的修行者,更不知他眼下是何用意。 那男人忽然跪倒在地,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他受伤本就极重,此刻磕头更是用力至极,明明是个修行者竟险些因为失血过多昏厥过去。 那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陈修,诚挚道:“他们不是东西,陈先生分明救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却如此……如此……”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忽然涨得通红,看起来义愤填膺,愤怒到了极致,当目光落到陈修身上时这愤怒才再度变成恭敬与崇拜:“小的没用,好不容易才抢到这点东西,如何能够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还请先生暂且手下,日后若有驱使,我叶山但凡皱一下眉头便不算好汉。” 陈修见这名叫叶山的男人浑身伤痕累累,目光却依旧诚挚热切,忍不住心头一震:“你当真要将它给我?” 这件宝物对于陈修而言其实不算太过珍贵,只是这名叫叶山的男人实力远逊自己,这样的珍宝对他而言已是一生一世都难以求得一件的巨大造化,值得他为之拼上性命,不惜一切代价。 “陈先生若不收,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叶山说得慷慨激昂,语罢竟然当真涨红着脸,便要以头撞地。 陈修连忙伸出一只手将他扶起,笑道:“这是你一番心意,我如何能够不收?” 他知道对于这样的汉子而言再大的宝物都比不过尊严,自己若是不收反而会让他寒心,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那叶山顿时大喜,低着头千恩万谢。 陈修微微一笑,他没有去细看叶山的神色,因此没有察觉到他目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叶山看着温和的神情,脸上千万分的欣喜与感激,心头却一声冷笑:“天日尊者吩咐我小心谨慎,他却哪里知道,这陈修竟是个如此不设防的蠢货……嘿嘿,眼下我对你磕头,稍后恐怕便是你向我求饶磕头一百次也晚了。” 叶山心头冷笑,忽听得有人道:“陈兄,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叶山心头一凉,暗道一声糟糕,缓慢地抬头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正是北真。 叶山自然知道北真身份,此刻又哪里敢与这等人物争辩?只是作出一副慌乱无辜的模样。 “我也觉得有些不妥。” 这是陈修说出的话,开门见山,没有什么隐瞒,只听得叶山心头狂跳,一瞬间呼吸急促,脸色惨白。 “你是何方人士?” 陈修看着叶山,他没有说谎,的确是觉得这叶山有些古怪,只是到底为什么他却也说不上来,只是莫名其妙的直觉而已。 叶山心头惶恐,颤颤巍巍答道:“我……我是封魔星青山族的第七代弟子,先生若是不信,大可以随意差人询问。“ “你是封魔星人士?” 陈修微微诧异,转头朝着谢千秋道:“你可见过他?” 谢千秋思索一番:“封魔星青山族里,的确有一位名叫叶山的年轻修行者,听说此人侠肝义胆、仁义忠厚,只是我从未见过。” “原来如此……” 陈修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这叶山一眼,终究笑道:“你也与我们一同走罢。” 叶山心头大喜,讥笑这陈修果然蠢到极致,表面却装出一副喜从天降不可置信的模样,似乎能跟在陈修身边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与幸运。 “陈兄……” 北真见状顿时皱起眉头,有心还想再劝,陈修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陈修当然不是蠢笨之人,也并非不将北真的话语听进心头,只是他素来自信,心想着若这叶山出自真心自然是好,便是他当真有什么打算……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北真见状却苦笑一声:“我自是明白他奈何不了你,以陈兄的能为,又岂是这些宵小可以近身,只是……只是……” 他说到这里讪讪半晌,似乎颇为为难,这时候那白丘却冷笑一声道:“北真道兄心善,那便由我来说罢。这个来自土着星球的蠢货是真心实意还是想杀你都与我们无关,只是我们能多稍带你一个便已是天大的恩德,而此人……嘿嘿,区区一个土着罢了。” 陈修这才明白北真欲言又止的话是何意,原来在他们口中自己能与之同行,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这也便罢了,陈修倒也不是受了折辱便要暴怒发狂的睚眦必报性格。可是自己的同伴竟连与他们同行的资格都没有…… 陈修这才知道,方才他们邀请自己同行,便当真只是“邀请自己”而已,就连这,都还像是天大的恩赐一般! 陈修不明白,难道背后有强者撑腰,便当真高人一等了不成? 第三百五十五章 就此别过 出身高贵者拥有如神灵一般的权威,出身低微者便注定要战战兢兢,苟且存活。 这样的例子,陈修行走土着星球时已经看过了太多,却不曾想辉煌文明里这样的情形同样存在,甚至还要更多! 尊者境界压榨普通修行者,而寻常尊者在这等出自古老势力的人物面前却又成了被鄙夷与压榨的对象,从这次历练中便可看出究竟,北真等人所知晓的隐秘远远超过寻常人等,凭借这一家世带来的优势,不必付出半点努力便可得到他人洒进鲜血都换不来的巨大造化。 这不够公平,如此一来强者恒强,而弱者在底层挣扎求生,永远没有成为强者之日。 这样的文明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浪花滔天,没有水流滚滚,没有鲜活跳跃的鱼虾,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陈兄的面子,自是应该给的。” 北真连忙出来打圆场道:“这三位是你的朋友,自然可以随我们同行,不过这最后一位……”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北真对陈修已是极为照顾了,能容忍周风、谢千秋以及昏厥过去的秦七方,便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否则若是人人都可加入,那他们这一团体的成员还有什么优越感可言? “那么,就此别过罢。” 陈修最终冷冷道出这样一句话,这句话让白丘与北真面露诧然。 因为陈修这句话的对象并非是叶山,而是自己。 “陈兄……” 北真忍不住色变,他不能明白,这陈修不是已经服软,要加入自己的队伍了吗?怎么会因为一个这样的小人物便变卦? “北真道兄不必多说。” 白丘见状却是欢喜万分,冷笑一声道:“此人以为凭他那点微末伎俩便能找到造化,那便任他去好了。闯过心灵之桥的运气,只有一次而已。” 他对陈修闯过心灵之桥的举措其实并不如何感激或佩服,毕竟心性这种东西不像实力那般可以度量,也少有人认为这当真算得上一项天赋。 而这样作想的人,还不在少数。纵然这是千万年来仅此一例、足够比肩北斗圣人曾经行为的壮举,可在某些瞎了眼珠子的人看来,却并不怎么值得一提。 北真面色微变,看着陈修离去时忍不住伸出一只手,下意识便想要出言阻止,他自是看重陈修天赋的,否则也不可能连番招揽,甚至为之得罪白丘。 而且他明白,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是这一次依旧没有博得陈修的好感,那么便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可他心神颤动,邀请的话好几次要脱口而出,却最终没有道出一个字。 他是圣人之子,岂可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一个人再三邀请?这要让自己的脸面、圣人的脸面放在何处? 最终,看着陈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面前,北真只是微微一声叹息,他做出了选择,与陈修结交,终究比不上自己的脸面要紧。 只是他不明白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不知道这会是日后回想起来莞尔一笑的微不足道小事,还是会无数次握紧拳头,在夜深人静时后悔千次、万次? 无论如何,这场从来没有开始过的“合作”终究作废了,陈修与北真分道扬镳,走向相同的目的地。 在哪里,他们终将再度相遇,而到了那时候,彼此的关系既然不是合作者,那便…… 是要分出胜负、高下、生死的仇敌。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白丘冷笑一声。 “白兄何必与他置气?” 有男人温和笑着道:“依我看来,那位陈修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白丘听后顿时皱眉:“秦昼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秦昼日同样是位大人物的子嗣,看起来风度翩翩,面容温和清雅,此刻微笑道:“他不过是没有接触过背后的人物,因此才不知道惧怕罢了……这是不知者不罪,又如何怪得了他?相信待他知道天高地厚之后,一定会亲自向白兄赔罪。” 白丘听得极为受用,哼哼了两声:“但愿他有这点觉悟。” 秦昼日眯起眼睛微笑,他的声名极好,以温和仁善着称,无论面对谁都能让对方如沐春风,因此来头虽然比不上其他人,却在众人之中拥有仅次于北真的人脉。 在这秦昼日身后,一位黑袍掩面的男子亦步亦趋跟随,无人发现那男子的身躯竟在颤抖,更无人能看到他黑袍下的神情,能看到他望向秦昼日的眼睛里有何等恐惧。 世人都只道这秦昼日仁善温柔,却很少有人知道真相,知道这位看起来温柔和善的少年郎实际有多么暴戾与狠毒,这几日以来,黑袍男子所遭遇的酷刑只能用残忍两个字来形容。 “走路小心些……” 黑袍男子走路之时,忽然听到身旁秦昼日温柔如春风拂面般的声音,可这样的声音却吓得他身躯一颤,连忙低下脑袋,亦步亦趋地跟随。 他看着秦昼日风度翩翩地与其他人交谈,看着这男人脸上温柔和煦的笑,忽然从内心深处觉得森寒,觉得一股冷意直遍全身,觉得灵魂深处都在战栗。 “不要相信他……他是恶魔……他是恶魔……” 他在心中喃喃,想要大喊,想要哭诉,可无论如何都吐不出一个字。 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敢,那样的后果光是想一想便让他心神剧裂,毛骨悚然。 其余人依旧在愉快地交谈,没有人在意这个黑袍仆从的些许异样,便是注意到了,也根本不会在乎。 有人说起奇人异事,禁不住面露崇敬,有人说起哪家的公子少爷又做了什么蠢事,便一齐哈哈大笑。 也有人面露难色,忧心忡忡道:“陈修他们已经走远了,小心他……” 话音未落,白丘微笑道:“你当陈修也有我们的底蕴吗?“ 那人听后,这才露出笑容,颔首道:“不错,是我多虑了,那陈修如何能够知道这座妖魔的诀窍?当初我族可是宰杀了数百头妖魔才找到了妖魔的血脉印记。” 第三百五十六章 血脉印记 “没有血脉印记,便是那陈修有天大的能耐也得不了零星半点宝物,更何况他又有什么能耐?不过是个连尊者都不是的小鬼罢了。” 有人冷笑,说完转头朝着北真笑道:“北真道兄,那名叫陈修的小子日后若是知道自己错失了怎样的造化,恐怕非得把肠子都悔青不可……嘿嘿,不过那时候再后悔却也晚了。” 其余人听后也纷纷露出笑容,攀上圣人家的高枝,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大造化,那陈修却与之失之交臂,现在不明白也便罢了,待得日后明白圣人的强大,恐怕非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不可。 “诸位都带上了自家的血脉印记了罢?”北真微笑着扫向四周。 众人纷纷点头,有的道:“我带的血脉印记,足够开启三重大门。” “看来你周家倒也不过如此,我带的血脉印记,便是开启四重大门都绰绰有余。” “我家的那位为了让我晋入尊者可谓是话了血本,这一次耗尽家财,为了买了足够开启五重大门的血脉印记。”有人微笑着道。 “恭喜,恭喜!看来宁道兄此行是非成尊者不可了。” 那白丘见众人互相交谈,背负双手,淡淡微笑道:“我地灵道宫此行倒没有花费太多的工夫,所携带的血脉印记,也不过足够开启六重道宫而已。” 这句话落下,顿时响起一阵阵赞叹声,这倒是真心实意,所有人都为地灵道宫的财大气粗而震撼,随意一出手便抵得上普通大势力倾尽所有财力换来的资源。 白丘被这样的赞叹声包围在正中,脸上一副淡淡的模样,心头自是欢喜非常,这时候忽听得有人问道:“北真道兄,你所携带的血脉印记足够开几重大门?”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望向北真,想要知道这位圣人子嗣的手笔。 而北真脸上淡然,淡淡道:“按照家父所说,想必七重是够的。” 话音落下,顿时一片惊骇赞叹之声,白丘脸色却是一瞬间有些难看,北真淡如风般的几个字便将他的傲然全部摧毁,此刻藏有如此底蕴却风轻云淡的模样更将方才的白丘衬得如同暴发户一般。 秦昼日知晓白丘心思,连忙转开了话题:“如此一来,那陈修又如何能与我们相比?没有妖魔的血脉印记,他便是想开第一第二重门都难如登天,连我等的皮毛都及不上,更别提与白丘与北真道兄相提并论了。” 他知道白丘厌恶陈修,于是连忙将其怒火转移到陈修身上,再将白丘与北真一齐提及,这可谓是高明至极了。 那白丘听后,果然露出冷笑不屑的神色,心头的怒火却悄然熄灭。 “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就是如此,嘿嘿……真想知道当他明白自己与这样巨大的造化失之交臂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本来我等见他可怜,还可以照拂一二,便是多带他一个也是无妨,这下……嘿嘿,他便是跪下求我也别想分半点造化了。” 白丘也冷笑着附和,这句话显然不实,他一开始便对陈修鄙夷不屑至极,何曾升起过这样的念头?甚至若非是看在北真的面子上,恐怕一开始便要对陈修恶语相向,将之驱逐出去。此刻却做出这样一番假惺惺的姿态,着实让人作呕。 不过他说的话却也是事实,有些地方需要通行证,若无人带领,如陈修这般尊者都不是的普通修行者如何能够取得真正的造化? 所谓的血脉印记便是门槛,在北真的带领下,这个团体中的每个人都可以进入第七重大门,无论取得的造化多还是少,都远非陈修在第一二重大门中可比。 无形的门槛在一开始时便存在了,来到同样的造化之地,有的人通晓规则,清楚一切隐蔽的门门道道,自然无往而不利。 还有的人便如那些普通修行者一般只看见表面的繁华,欣喜若狂地取宝而归,却不知道自己所得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是残羹剩饭都不如的边角料。 又如陈修这般,便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更多的隐秘,甚至因为闯过死生两渡这样的渺茫事件获得了加入小团体的资格,但他也会得到排挤,受到诸多限制,甚至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驱逐出去,沦落到被人耻笑鄙夷的下场。 在得到此地的造化之后,原本强大者会更加强大,强大到洞察更多的隐秘,陈修若是落后一步,那便步步都要落后。 他做了曾经那位圣人做过的事,但并非如此便能成为圣人。更大的可能是在种种不必言说的规则限制下成为伤仲永罢了,他的名字将被淹没在岁月里,不会再被提起。 更别提除此之外的各种凶险、危机,如陈修这般没有后台的修行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他能成为强者的机会有多少?没有人能够计算,只是不知几千万年时间过去,才只有一位圣人罢了! …… 陈修一行人脚步如风,顷刻间便与一边闲谈一边行走的北真等人拉开了距离。 约莫走过半个时辰,金碧辉煌的宫殿渐渐隐去,前方浮现出古老的建筑群。 有石碑鼎立,浩瀚数百丈,其上碑文古,陈修一个字都不认得,猜测是封魔星极为古老的文字。 但他询问谢千秋,后者竟也不识究竟,看来是这碑文上的文字太过古老,连谢千秋这等对于封魔星历史所知极深者竟也不知究竟。 还有古朴的宫殿连绵,其中到处是断壁残垣,一片凋零破败之景,与外界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 但外界的造化之地虽然金碧辉煌,却给陈修一种暴发户般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感,反倒是此地的布置虽然简陋,但却古朴大气,带着一种非凡的气韵。 更远处一座巨大巍峨的雕像耸立,当看见那雕像之后,陈修面色骤然一变,只觉得浑身一寒,从背后溢出冷汗。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魔神显灵 不止是陈修,所有人看见雕像的一瞬间面色大变,谢千秋睁大了眼眸呼吸急促至极,周风失去冷静瞳孔收缩,那位叶山也张大了嘴巴,一瞬之间竟吓得失魂落魄。 “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叶山呓语般喃喃,他的身形在一步步倒退,但他不能察觉,也无法控制,只觉得这具躯壳似乎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周风抬头看那座雕像,又回头看陈修一眼,如此来回反复,越看越是惊骇,越看越是不可思议。 而他们脸上的惊骇都远远不如谢千秋浓重,此刻的谢千秋恍惚间竟有如疯魔一般,眸光之中除去惊诧,还有掩饰不住的狂热。 没有人能保持平静,便是陈修都觉得口干舌燥,脑袋里蒙蒙的无法思考。 那座巨大伟岸、不知矗立了多少年的雕像,正是陈修的面貌! 其面容、神情、肢体,乃是目中的光彩,都与陈修一模一样,没有半分的分别! 甚至若是将这具雕像缩小到真人大小,便是告诉周风这便是陈修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这样的事实太过耸人听闻了,在妖魔的最深处,藏有妖魔最深秘密与造化的地方竟供奉有陈修的雕像,辉煌屹立不知几千几万年。 实在超乎了常理,令人不可置信、难以想象,再离奇的事都莫过于此,荒诞到了极致! 陈修脑海中轰隆隆一片,忽然听到如重鼓般的心跳声,每一声都震耳欲聋、骇人心神,恍惚间竟如同身临战场,那种萧杀蛮荒之感太过真实。 陈修知道,这并非心跳,而是自己识海中的血红色心脏在跳动,可此时此刻,他竟难以分辨了。 恍惚间,陈修眼前浮现出一副古老蛮荒的画卷—— 那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原野与山丘,昏黄的天幕下,撕天裂地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到处是鲜血淋漓,断臂残肢纷飞。 这是两个族群之间的铁血战争,惨烈、残酷,但却令人心神激荡,热血翻滚,难以遏制。 其中一个族群正是人类,人族的勇士们奋勇杀敌,有修行者,也有普通的凡俗,片刻间尸横遍地,但依旧如不知恐惧一般疯狂冲杀,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保护的亲人就在身后,若是不奋力冲杀,往后便是生灵涂炭。 另一个族群身躯巨大,每一个都伟岸如山岳,面色冷酷、狰狞、凶恶,手段更是血腥残暴至极,有的将人的尸体当做武器挥舞,还有的杀人之后依旧不知足,惊人奋力一捏将人族勇士的尸体捏成粉碎,看着满天鲜血纷飞露出痛快又狰狞的笑。 这样的手段残忍血腥到过分,似乎人的性命不过是什么扭曲病态的玩具而已。 其中有几尊妖魔格外巨大,巍峨如同星球一般,光是一根手指便重如山岳,一声怒吼便震耳欲聋如同世界崩塌,那种恐怖到极致的能量太震人心神了。 陈修知道,这是妖王,只有妖王才能拥有这样的能量,他曾在封魔星外斩杀过一头,哪怕现在依旧对那种可怕的战力心有余悸。 更让陈修觉得古怪的,是他竟忽而觉得自己也成了这幅古老画卷的一部分,成了奋战在其中的身影之一。 而让陈修心神震颤的,是在这幅画卷中……他的身份,不是人族。 他是妖魔!是最伟岸的几头妖王之一,是被无数妖魔簇拥在中间的王族,是一次咆哮便让天地震颤的战争巨兽。 更让他惊骇的,是这样的强大、舒爽、愉悦之感,自己竟然颇为享受,似乎每杀死一个人类,对于自己而言便是天大的快活,似乎看着满天鲜血纷飞,便如同在欣赏百花盛开的美景。 “啪!” 忽然一声脆响,那是陈修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一巴掌他用尽全力,直扇得他自己满脸鲜血纷飞,脸颊红肿,目光血红。 随着这一巴掌响起,那副诡异画卷终于消散,陈修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又见到那头巍峨的雕像。 那雕像的模样依旧是自己,模样平静,脸上没有表情。 陈修忽然暴怒,一拳轰在那座雕像之上,顿时轰隆隆的巨响随之而起,但那座雕像却纹丝不动。 这颇为古怪,陈修的力量足以比拟尊者,一拳下去山岳都要碎成齑粉,这古怪的石像却纹丝不动。 “大魔神显灵!大魔神显灵了!” 忽然一声大笑,陈修目光流转,见是谢千秋神色狂喜,竟蓦然朝着自己跪伏下来,恭敬狂热地不断磕头,口中喃喃不清:“大魔神……大魔神……大魔神将要拯救众生了!我族的苦难将要结束,将要结束了!” 陈修试着将谢千秋扶起,可这样的举动无用,谢千秋只如封魔一般,头颅一次又一次地碰撞在地,浑然丧失了理智。 “我不是大魔神……” 陈修皱起眉头,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滔天的巨大漩涡之中,可却无法挣脱,无法自由,只能被那漩涡席卷,肆意翻滚,越来越远。 事情不受他的掌控了,无论是那位制造太古钟的古老存在,还是妖魔一族的诡秘,这一切都超乎陈修的想象,不是他的能为可以抵抗。 真正的大人物的手笔太过惊人了!不知几千万年前的雕像竟是陈修的面貌,这一切处处透着诡异,甚至给人一种宿命感。 陈修不是妖魔,他明白,再明白不过了! 可这一切让他心神震颤,难以抑制,更让他觉得恐惧,觉得魂不守舍,觉得自己似乎正身处一片昏蒙蒙的天幕中,觉得抬头看不见星光,不见太阳,到处是混黑暗淡一片。 他看不到希望!要面对的敌人让他胆寒,太过恐怖了! 这样的情形对于陈修而言,几乎不可能发生,唯有这一次是例外。 他是横冲直撞、不见棺材不死心的热血少年,敢与向神只挥出屠刀,敢向所谓的圣人挑战,只是如今面临的东西恐怖到超乎他的想象,某种宿命一般的漩涡将陈修席卷,让他昏昏沉沉不得清醒。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参见大魔神 “参见大魔神,参见大魔神!” 谢千秋依旧在欢天喜地地磕头,一种满足感充斥在他心中,那是梦想成真的喜悦,是信仰得到见证的振奋,封魔星的生灵世代信仰大魔神,而如今竟在大魔神的密藏之地雕刻有陈修的雕像,不怪谢千秋欢喜得丧失理智,实在是这一切巧合得像是一种宿命。 谢千秋原本便疑惑陈修为什么会与其他人如此不同,现在他才终于醒悟过来,大魔神的转世又如何会与凡夫俗子相似?也只有这样赤子心肠的少年人才有与大魔神划上等号的资格。 事实上,如何雕像上刻的是其他人,无论是青藤道人这等近乎圣人的人物也好、北真这等圣人子嗣也罢,甚至便是当真北斗圣人亲临了,谢千秋也要怀疑,也要求证,至少也不会像眼下这般不顾一切、如痴如狂,甚至根本不在乎陈修的否认。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欢喜的一天,堪称是美梦成真,最想见到的事成为现实,一时间如梦如幻。 而这样的心情,当然与陈修相反,截然的相反。 对让而言妖魔是伟岸神圣的大魔神,是所谓的救世主,可对于陈修而言,妖魔是肆意杀戮人类的刽子手,是以杀人为乐的凶残猛兽,是陈修最厌恶的东西。 要变成这样的生物,陈修当真不如一死了之才好! 听着谢千秋头颅一次次撞在地上的声音,陈修脸色愈发难看了,谢千秋越是欣喜若狂,他便越是觉得心头压抑。 他试着阻止,可这一切都无用,谢千秋模样如痴如醉,无论陈修如何重复都充耳不闻,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哪怕是陈修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我叫你停下!” 忽然一声咆哮,那是周风开口了,他的神色狰狞如同猛兽,两只如同野兽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谢千秋,其中流露出疯狂的杀意。 这并非是伪装,他是当真想要出手,想要将谢千秋杀死,他明白此刻的陈修有何等痛苦,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这份痛苦继续下去……哪怕是要谢千秋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周风在乎的从来不是谢千秋,他不是恶人,但也不可能做到像陈修那般仁善到几乎迂腐,如果有强敌来犯,他会保护谢千秋,便是牺牲掉性命也在所不惜,可若是谢千秋的性命与陈修起了冲突,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前者。 那份杀意令叶山都心寒,可此时的谢千秋只如同疯魔一般,又哪里听得进去?依旧自顾自地继续磕头。 周风眼中的不忍之色只浮现出片刻便被杀意取代,忽然间灵气咆哮,周风抬手便是一拳,直朝着谢千秋面门砸去。 这一拳已经用尽周风全力,别说谢千秋,便是与周风同等境界之人硬受都必死无疑,可谢千秋此刻又如何能够闪躲?只是痴傻似地继续朝着陈修磕头,眼睛里光彩绽放,似乎便是下一刻便死去都值得。 但就在周风一拳将要落下之时,忽然一道无形劲风浮现,将这一拳挡下。 周风自然知道出手之人乃是陈修,他明白陈修若是有心阻拦,那自己决然没有杀死谢千秋的可能,这让他又是忧心又是无奈,有百般言语想要道出,有万般劝告想要倾吐,最终却长长一声叹息,抬头看天,闭合上双眸。 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陈修,能做的只有支持,甚至是忍受。 陈修决定的事,无论是好是坏,都不是自己能够左右。 在陈修做出决定之前,自己可以提出意见,可以改变,甚至可以制止。 但若是陈修已经做出决定了,那么自己能做的,便只有听从而已。 众人沉默地等待,足足一炷香之后,谢千秋终于恢复平静,可他望向陈修的目光中依旧满满是崇拜与仰望,那样的眼神如同凡人在膜拜神像。 这样的眼神,陈修很不喜欢。 “我不是大魔神。” 见谢千秋已经冷静下来,陈修又重复了一次,语气很是郑重。 谢千秋点头应了一声,不过这显然是敷衍,他心中如何作想陈修当然知道,却半点也改变不了。 陈修明白,这位来自封魔星的少年修行者,恐怕要将自己当真神只来崇拜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改变,但可以通过时间来慢慢证明,就像陈修曾经证明“域外天魔”彼此之间也截然不同一般。 “继续前行罢。” 经过了这样一遭变故,陈修找寻造化的心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变得更加强烈。 无论这个地方到底藏有什么隐秘,那只在暗中拨弄自己命运的大手又有什么打算,陈修都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他明白,只有变得强大才能掌握自己的秘密,无论在前方等待自己id是什么,这条道路自己都非要走到尽头不可。 行过古朴巍峨的建筑群,众人终于来到尽头。 这座封魔神藏的尽头。 那是一扇古朴巍峨的大门,其上雕刻有各种古怪花纹、古老野兽、莫名文字。 周风上前,试着想要将大门推开,最终却没有成功,这让他皱起眉头:“我们该怎么进去?” 叶山也上前,同样没能成功,这让周风皱眉道:“难怪北真那伙人会放我们过来,原来是早已料到有这样的东西在前面等着……该死……他们一定知晓该怎么进去。” 陈修平静地点头,一旁的谢千秋也在定定思索,渴望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出入内之法。 只有叶山心头急躁,空有宝山而不得入让他心头怨恨,却不知该发泄到何人身上,只得在心头冷冷道:“这该死的陈修,若是你对那位北真求饶,他如何会将我们赶走?眼下又如何会眼睁睁看着宝物不能取走?混账!实在是混账!” 此人的脑回路着实奇异到了极致,陈修分明是为了他才没有与北真等人同行,而如今在他口中,反倒成了陈修的过错,似乎是陈修害得他不能取走宝物一般。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太晚了 “这大门里牵扯着许多玄机。” 谢千秋细细观察,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深深沉浸在大门上复杂纹路的玄妙中:“这些纹路有的与大魔神身上类似……我封魔星中有专门研究大魔神身上纹路的种族,我有幸曾去观摩过,这些纹代表着血脉,这一条代表着精神,这一条……这一条正合了乾坤卜卦之说,呼……建造这座们的那位难道不是凡人不成?这是何等的鬼斧神工,当真令人惊叹!” 周风问道:“能够解开吗?” 谢千秋沉吟道:“这一扇大门或许可以,但需要些时间……三天。” 三天这样的时间可谓是漫长了,到时还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而这还只是第一扇大门而已,按照谢千秋所说,这背后的大门还有不知多少扇,待得破解完毕,恐怕北真等人都优哉游哉地取完宝物归来了。 不过这也实在怪不得谢千秋,事实上,能在三天之内打开第一扇大门已经足够惊人了,毕竟根据白丘等人推算,便是以陈修的能为,能打开两扇大门便已经是极限,而谢千秋能在三天之内打开第一扇大门,最后的成就或许还不逊色于陈修……自然,是白丘等人眼中的陈修。 由此便可以看出谢千秋对于封魔星的了解,他从小便阅遍史书,同龄的孩子玩乐之时他便在探听各种隐秘的秘闻,经过这么长时间积淀下来,甚至能够及得上在白丘等人眼中有着惊人天赋的陈修……至于白丘等人自己,若是没有祖辈千辛万苦寻到的血脉印记,恐怕连打开第一扇大门都难如登天。 谢千秋也蹙起眉头,颇有些自责,他跟随陈修许久,却自觉地一直没有帮上什么忙,修为与战力自不必说,连对于封魔神藏的了解都比不上秦七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却依旧是这样的结果。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得汗流浃背之时,忽听得身后一声响,抬头看才知道是陈修一脸思索地模样,朝着第一扇门缓缓走去。 “小心!” 谢千秋连忙叮嘱,他还没有摸透这扇门的隐秘,生怕陈修这样擅自闯入会引发什么莫名的凶险。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睁大了眼眸,惊骇不能自已,只见陈修从容走到门前的那一刻,忽然间轰隆之声骤起。 那扇蕴藏无穷奥妙与禁制的大门忽然自行敞开,任由陈修进入,这样的一幕不像是陈修破解了大门的奥妙,反而更像是……更像是这扇大门在恭迎自己的主人一般。 “是了……是了!我真是杞人忧天,大魔神留下来的禁制,难道还能伤害大魔神自己不成?” 谢千秋拍了拍自己脑袋,脸上洋溢出灿烂笑容,关于陈修身份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 这时候,陈修已经走到了地而坐大门前,众人连忙跟上的时候,却见第二扇大门也如第一扇般轰然大开,这样的过程,甚至短得只有一两个呼吸。 这样惊人的一幕,顿时让谢千秋又惊又喜,就连叶山都忍不住惊疑不定,怀疑陈修当真是所谓玄之又玄的大魔神转世,唯有周风猜到缘由,这缘由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欢喜不起来,反而苦笑连连。 这扇门对陈修敞开,自然是因为察觉到了陈修识海中那血红色肉球的气息,那是妖魔在陈修体内的遗留,相当于某种诅咒。 只是祸兮福所倚,这样的诅咒也同样带给陈修在这封魔星畅通无阻的特权。 对于方先生这等人物都要耗费许多灵气的灵阳对于陈修而言,甚至连念头一动都不需要,只需要踏足其中便可以一瞬间全部吸收。 如谢千秋这等对封魔星了解透彻的博学之士也需要耗费无数苦工才能进入的地方,对于陈修而言,却像是自家的大门一般敞开。 这都是巨大的赠礼,是寻常人一生都难以企及、只能艳羡叹服的巨大造化,是来自命运的馈赠。 只是这馈赠在暗中标号了价格,只是现在还不是收债的时候。 而那样的价格……陈修支付不起,没有人支付得起。 如果是要陈修赴死,那么他大可以坦然面对,慷慨激昂地奔赴死地,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矣,一条性命有什么妨碍? 只是那血红色肉球要的东西比生命贵重得多,它是要将陈修同化成那头妖魔之王,让他成为浑浑噩噩、只知杀戮的凶兽,让他永恒在泥潭中挣扎,找不到出路,让他被千人唾弃,万人唾骂。 听着身旁叶山与谢千秋的惊叹称赞声,周风只能苦笑一声,沉默看着陈修渐行渐远的背影,天知道那少年背负着多沉重的东西,叶山与谢千秋只看到此刻的风光,却看不到暗地里的风起云涌,波浪滔天。 …… 北真一行人比之陈修到达得要晚上许多。 毕竟他们行走时不想陈修那般急匆匆地赶路,反而有些像是游山玩水,闲庭信步一般。 这也是理所当然,这群来自大势力的天之骄子拥有足够的自信,他们明白无论自己去得再慢也不可能有人捷足先登。在他们看来,那群普通修行者火急火燎的模样再丑陋不过了,身为来自大势力的人物,自应当优哉游哉,毕竟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恐怕我们到的时候,那陈修连第一扇门都没有打开罢?” 将要临近之时,忽然有人想起了陈修,嘴角顿时流露出一抹揶揄的笑。 “道兄未免太高看他了。第一扇门岂是这么容易开的?以那陈修的平常资质,恐怕这第一扇门变得耗费他十天半个月不可。” “真想要知道他稍后见我们只用挥一挥手便能超过他无数苦工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嘿嘿,不过那时候他再返回,想要跟随我们却也太晚了。” 白丘听见众人的调笑,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就连北真都觉得那一幕有趣极了,此刻俊逸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一抹笑容。 第三百六十章 震撼 “将要到了。” 白丘看着前方的建筑渐渐褪去浮夸的金碧辉煌,露出古朴巍峨的色彩,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笑容。 “这碑文……这是妖魔的文字……” 他们走过陈修曾经走过的地方,当看到那座古朴碑文,顿时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识得。 “我等拓印一份,看看家中的长辈是否用得伤。” 继续前行,一座座古朴破败的宫殿映入眼帘,众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自然也没有太过诧异,一步步越走越远。 “那是……” 忽然有人抬头,遥遥看到一座巨大模糊之物,揉了揉眼睛才给出答案:“竟然是一座雕像。”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建造有雕像?雕塑的是谁?妖魔一族的古神吗?” “走近看一眼便知。” 有较为心急者加快脚步,可到达时却哪里看见什么雕像的影子?分明是一片虚无。 “奇怪……” 有人皱起眉头:“明明相隔较远时还能见到,怎么走近了反而什么都看不见……” “我听说有种叫做海市蜃楼的景观,是否与这雕像的原理类似?” 众人虽然觉得诧异,不过有关妖魔的未知之事数不胜数,在造化将近的情形下,倒也没有人过多追查。他们脸上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似乎对造化半点也不在乎的模样,但实则不过是害怕别人耻笑才做出的表面功夫罢了,事实上,此地上百位来自大势力的修行者,包括北真在内,又有谁不为一头妖王的神藏而心跳加速,痴迷如狂?哪一个不心绪震动,恨不得现在便夺走宝物逃之夭夭。只是大人物的后辈之间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要留下保底的脸面。 “前面便是妖魔之门!” 哪怕在竭力掩饰脸上的情绪,语气中的激动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一位位装得云淡风轻的域外大人物后辈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光,一个个又惊又喜,如痴如狂。 便连北真也露出笑容,不过事到临头,却也有些担忧:“我们得到的血脉印记只在面对普通妖魔时使用过,不知面对这样的妖王是否有效……” 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上谁也不会知道,毕竟在历史记载中有幸踏足妖王神藏的只有北斗大圣人一个罢了,而以北斗大圣人的能为,自然也不需要什么血脉印记。 众多天子骄子集体踏入这座封魔神藏,其实原本的目的只是探索一座普通妖魔的神藏而已,往后的变故太多,就连他们也未曾料到,否则也不至于在生死两渡中还需要陈修来救援。 他们表面看起来镇定,实则一个比一个忐忑,许多时候他们都嘲笑普通修行者面对一点造化便火急火燎,没有半点气度。可实际上那不过是普通修行者看重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罢了,真正面临足以改变一生的巨大造化之时,他们也同样激动到战栗。 “奇怪,怎么还没有见到陈修?” 众人距离妖魔之门越来越近,却未曾见到守在门外的陈修等人身影,不由颇有些诧异。 “难道他自知无能,已经放弃了不成?” 有人说完这句话,顿时引得哄堂大笑,不知不觉间,那位曾经单枪匹马闯过死生两渡,救下他们性命的少年,竟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笑料。 只有北真与秦昼日笑不出声,反而神色凝重起来。 不过两人神色凝重的缘由却是截然不同,北真是万万没想到陈修会放弃得如此之快,因此对自己连番招揽陈修的决定颇为惭愧,现在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那位陈修虽然与自己父亲一样出自土着星球,一样闯过了生死两度,但并非因此便当真能成为圣人了。 而秦昼日的脸色,则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难看,他的脸色向来温和儒雅,此刻眼眸之中却隐约浮现出一抹狰狞,下一刻才惊醒过来,连忙收起异色。 不过他的反应虽然极快,这一瞬间的变色却依旧被如北真这样的极少数敏锐者察觉到了,此刻虽然一语不发,却暗自将这样的异样记在心里。 “不对……不对……” 当众人走近些,忽然有人一声惊诧大喝:“那陈修没有离开!” 这话音落下,方才还满脸讥讽笑容的众人顿时变色,一个个加快脚步,却见妖魔之门大开,而陈修等人之所以不见踪影自然并非是放弃,而是在如此短短半个时辰里,便已经踏入了第二扇门。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来自大势力,自以为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后辈此刻也面色大变,满脸的惊骇与不可思议。 这样的速度太快,快到超乎他们的想象。 “难道那陈修也拥有血脉印记不成?” 有人提出这样的猜想,顿时引起许多赞同之声。 “哼……以那陈修的能为,便是能得到血脉印记,想必也不过是最低一等罢了,又能开得了几扇门?又如何跟我们相比?别说北真道兄了,光凭白丘道兄便可打开第七扇门,到时候那陈修依旧只有向我们摇尾乞怜的份!” 众人这才再度露出一开始时的自信与鄙夷,似乎已经看到陈修磕头请求,认输服软的模样。 众人加快脚步,转瞬间便来到第二座大门,却见这座大门依旧大开,而陈修的身影早已不见。 “倒有些本事……” 有人惊诧,不过倒也没有如何震撼,毕竟他们的背景都极为不凡,便是其中最逊色者也至少能开启三扇妖魔之门。 只是当见到第三扇大门时,才有人面色变幻,满脸的骇然,这已经是一些较普通势力后人所带来的血脉印记极限了,那陈修到底哪来这样的底蕴?竟能与这些来自古老势力的存在相提并论。 这所谓的“最普通”,也是与北真、白丘这等人物相比而已,而那陈修是什么?区区土着而已! “难道他当真能成为……?” 北真心神激荡,想到那样的可能,便忍不住呼吸急促,眼睛里流露出疯狂的光。 第三百六十一章 还来得及 “快!快!快!” 三个字一个发音比一个急促,大人物的后辈与子嗣们急匆匆地全速前行,此时此刻,哪里又一个还敢做出慢悠悠地姿态? 他们自以为优雅与文明,而如今利益受到冲突时,却尽皆如同疯狂的野兽,目光血红,一路前冲。 “那陈修还在前进!” “第四扇门被打开了!” “该死!该死!该死!” “第五扇门也被打开了……那陈修……那陈修怎么会这么快?” 眼前发生的事超出常理,超乎想象,便是换做北真出手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快的动作。 “快去第六扇门!” “第六扇门……” 有人脸色难看,后面的话虽然未曾出口,但意识已经再明白不过。 “混账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七扇门呢?快去第七扇门!” 急切地咆哮之后没过去多久便得到答案:“第七扇门……也已经被打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中除了惊骇还有茫然,他们难以理解,不明白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 他们是辉煌文明中一颗颗璀璨明珠,一生下来便拥有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能量,他们随口一句话便足够让千万人赴死,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得到。 自古以来,有谁能够忤逆他们的意志?有什么东西不被他们信手拈来? 他们不明白,不明白这趟封魔星之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变故,先是死生两渡中的生死危机,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大势力后辈竟然要将性命寄托在其他人手中,陈修的确救了他们,但他们并不觉得感激,反而觉得屈辱。 紧接着又是这妖魔之门的变故,这一切超乎常理了,与成千上万年来累积下的惯例决然不同! 按照惯例,普通修行者应该在造化面前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而不得入,应该急得咬牙切齿,急得心魂欲裂,而这时候,自己再优哉游哉地现身,易如反掌一般将造化取走,只留下那些普通的修行者们愤恨、自卑、痛苦却又无处发泄。 每当这时候,自己便可以微笑着鄙夷这些普通修行者的心性、智慧,站在高处将他们的最后一点自尊踩进泥土里,让他们明白路边的野鸡便是野鸡,一辈子都不可能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这是他们的乐趣,他们有许多乐趣,没有一条与剥削他人无关。 而如今,这一切被颠覆了!他们像原本一样优哉游哉、姗姗来迟,可这一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是空空打开的妖魔之门!是陈修一骑绝尘的身影!他们没有看到陈修,却似乎听到了陈修的笑声,欢快地、愉悦地微笑。 自己便是被嘲笑的对象! 一位位来自大势力的修行者脸色铁青,他们明白过来,自己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料,成了故事传说中的丑角。 光是想一想自己一路的优哉游哉,一路的自信满满,一路对陈修的冷嘲热讽…… 而到了这妖魔之门前,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这让他们愤怒,让他们涨红了脸,让他们心头甚至浮现出杀意,有人急切地问道:“第八扇门……第八扇门怎么样了?” “第八扇门……” 有人声音沙哑地回答:“第八扇门……也被打开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让他们惊怒、震撼,第八扇门对他们中的许多人而言都是一辈子只能仰望的地方,哪怕是他们背后的古老势力花费无数力气都不一定能得到进入的门票。 甚至哪怕是北真,他这一圣人门下,这一次也只能打开第八扇门罢了! 到底是凭什么?那陈修难道是圣人第二不成? “快!快追!我倒要看看那陈修到底开得了几扇大门!” “第九扇也……也……被打开了……” 说出这句话的人声音在颤抖,他向来喜欢做出一副悠然公子的模样,此刻却身躯颤抖,只觉得天幕在崩塌,万物在崩碎,所有的道理都失去效用。 “第十扇门!” “去第十扇门!” 当到达第十扇门面前,所有人都沉默,说不出话来。 当他们到来之时,这第十扇门……同样已经打开。 “陈修!陈修!陈修!” 有许多人喃喃这个名字,但不再像原先那般充斥着不屑与鄙夷了。 有人愤怒、在咆哮,恨不得口中这个名字吞下肚子里。 有人失魂落魄,在喃喃,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恍惚的光。 有人欢喜,在思索,那是北真,他突兀觉得一阵莫名的喜悦感笼罩在自己心头,他不知这样的欢喜是从何而来,只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驱散。 他之所以欢喜,是因为他在陈修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那位千万年都只出现过一位的大圣人,那样高大伟岸如山岳般的姿态,那样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 如今在陈修身上,北真看到了类似的东西,因此他才会欢喜、兴奋,才会不顾利益,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陈修邀请。 而秦昼日则深深皱起了眉头,他身后那位黑袍人瞧见秦昼日的身躯在微微战栗,这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的表现。 而这样的战栗让那位黑袍人露出惊恐,他曾见秦昼日这样战栗过,这是他愤怒到极致时候的动作,而这动作的后果……光是想一想,黑袍人便觉得不寒而栗,被巨大的恐惧感笼罩心头。 他不知道那位陈修是谁,但却知道此人将要倒霉了,将要陷入比死亡还要绝望无数倍的境地中,永世不得超生。 因为这样的例子,黑袍人已经见过很多次,而以后,这样的例子还会更多。 “第十扇门背后……竟然还有路。” 有人忽然诧异,按照他们所在势力的记载,妖魔之门一共只有十扇,一扇比一扇艰深玄奥,而福兮祸所依,越是繁奥复杂之地,蕴含的造化自然也便越是丰厚。 而这妖魔之王的神藏,显然与普通人不同。 这让他们又是惊诧又是激动,一个个振奋非常。 “快追!” “还来得及!”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可怕 第十一扇大门上的纹路古老晦涩,玄奥到难以理解。有许多自衬聪明的修行者看得目瞪口呆,只是一眼便沉浸其中不能脱身。 甚至有人猜测,便是自家的长辈到了这里都要束手无策,花千辛万苦得到的妖魔一族血脉印记完全成了累赘,那些繁杂花哨的东西在这扇门前便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不得不为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而惊叹,这超乎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再如何顶尖的工匠都模仿不了其神韵,再如何聪慧的智者在这些纹路面前都要崩溃,难以理解真谛。 “只有圣人……” 有人这样喃喃:“只有圣人能够参透,这不属于凡人!” 这样的话无人能够反驳。 但又轻而易举可以反驳。 无人能反驳的原因是因为这样的鬼斧神工的确繁奥玄妙到不可思议,是圣人那等存在的专利,他们这些天赋惊人的小辈能做的只有仰望,相差的境界太远了。 而容易反驳的原因……是因为摆在眼前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当他们到来的时候,这繁奥到难以想象的第十一扇门……同样已经被陈修打开。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当然说明了一件事:这不是只有圣人能够做到的事,甚至不是只有那些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能做的事。 有少年做到了!不算强大的少年!被他们冷嘲热讽的少年!那个一己之力踽踽独行、调整所谓铁则的少年! 一切常理在这时候都失去效力,熟悉的规则不再了,有人以铁腕将之摧毁,要打破一切束缚,要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立在天地间。 “第十一扇大门之后,还有道路……” 有人发现了这件事,但接下来,所有人却都沉默了。 这本是一件好事,还有第十二扇门,这便说明他们还有追上陈修的希望。 他们本该欢喜振奋,本该欣喜雀跃,本该像以往的十一扇门时那般急匆匆地继续追击,幻想着将陈修踩在脚下的美妙感觉。 本该是如此才对。 可是如今,那些情绪都消失了,场中只剩下沉默、寂静,有人觉得冷,紧了紧身上的华贵衣衫,也有人悄无声息,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们这是心灰意冷了,因为直面那样巨大的差距,直面由陈修带来的巨大压力,这让他们彷徨、无助,让他们心中的骄傲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前十座妖魔之门时,陈修的行为虽然让他们觉得惊异,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们为陈修的所作所为而震撼,但也仅仅只是震撼而已,身为大势力的后辈让他们天生便拥有一种超乎常人的自信,认定陈修能够做到的事,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做到。 而现在,他们必须要承认了,或者说,他们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他们必须要承认打开第十一扇门,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无论如何努力,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都没有一丝一毫成功的可能。 这扇门中蕴含的东西太过玄奥,这样的道理,他们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够明白,这将他们心头的骄傲击得粉碎,将伪装得面具毫不留情地撕成稀烂。 这逼迫得他们不得不承认。 承认自己比不过陈修,比不过那位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少年。 承认自己方才所有的嘲笑、讥讽,都不过是出自嫉妒,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他们不得不承认。 面对差距,有的人会嫉妒,有的人会安慰自己,有的人会自我麻醉。 但若是差距大到一等程度,那么这些情绪都将不见踪影。 只剩下叹服。 只剩下崇拜。 只剩下自卑。 见了这被打开的第十一扇大门,他们便已经明白自己与陈修之间的差距不可能跨越,如同蚂蚁在仰望巨象,如同凡人在膜拜高山。 没有追赶的可能。 没有获胜的可能。 没有与之相提并论的可能。 这样的事实,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间明白了过来,正是因此,他们才会灰心,甚至想要离开。 “不……不……这也没什么了不起!” 忽然响起一道大喝声,北真耷拉着眼皮看去,看见说这话之人正是白丘。 此刻的白丘脸色因为激动有些涨红,咆哮般说道:“那陈修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运气!不过是运气使然!若换成是我……” 北真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知道白丘语调之所以如此高亢不是为了说服其他人,而是为了说服自己。 这并没有让北真对他生出敬佩,甚至与之恰恰相反,他只觉得可笑。 如果不承认现实便支撑着爬起,也一定会再度倒下,这不是坚强,而是愚昧。 此地的许多人都明白这一点,他们毕竟是出自大势力的天之骄子,当然不是愚昧无知的蠢货。 只有白丘是个例外,在平常时他也表现得风度翩翩,一副世家子弟的气魄,而此刻心神激荡之下却不由显现出差距。 不过北真倒也从来没有看重过白丘,因此现在倒也不觉得失望。 他的目光环顾四周,看见越来越多的人离去,密集的人群渐渐变得稀松,但也有人在继续前行,他们知道自己战胜不了陈修,但想要见证这一切。 唯一让北真觉得诧异的,是那位秦昼日。 秦昼日此刻没有灰心、没有惊恐、也没有黯然。 甚至与之恰恰相反,北真看见这秦昼日竟然在笑,笑得开怀,笑得满足,笑得……诡异。 这样的笑容,突兀让北真觉得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他竟从这秦昼日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特质。 那是枭雄的气质,北真曾在白三云身上感受过,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对白三云如此看重,甚至要与白三云进行所谓的合作……当然,在白三云被的自信心被陈修击垮之后,那样的合作也便中止了。 毋庸置疑,北真是极有识人之明的,这一点从他对白三云、陈修两人的看重便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识人之明,他才会觉得此刻的秦昼日……有些可怕。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最后造化 陈修当然没有参破第十一扇大门的奥妙。 他虽然天赋非凡,悟性超绝,但毕竟年龄有限,可以说他有些像年轻的圣人,但如果当真将陈修与圣人相提并论,那么便是他自己也会脸红,觉得羞惭。 他没有参破第十一扇门,自然也没有参破之后的第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座妖魔之门。 凭借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他每走到一扇大门前,那扇蕴含无穷玄妙的古朴大门便会自行打开,因此他这一路才会畅通无阻,毫无窒涩。 最终,当陈修行过第十五座大门的时候,这一扇更比一扇玄奥繁杂的妖魔之门,才终于到达了尽头。 这样的结束让陈修定定难以说出话来,觉得震撼,觉得回味悠长,他以前每每为人类的鬼斧神工而感叹,各种雕塑、文学、音乐都让他叹为观止,而如今,这样的情绪在面对妖魔一族时也出现了。 每一扇大门,都蕴含着无穷的道与玄妙。 每一扇大门,都藏着令人着迷的道之真谛。 每一扇大门,都让人疯狂,如痴如醉。 如同爱好绘画之人看到了梵高,如同喜爱音乐之人看到了贝多芬,陈修醉心于修行,而如今他便看到了修行这一条道路中极致的美。 尤其是第十扇大门之后的五扇,陈修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心神俱醉,如梦如幻。 以至于当他行到尽头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有些不舍,恨不得长居于此。 不过陈修惊醒得很快,他明白自己是人类,觉得妖魔的道玄奥,想要借鉴当然是好事,毕竟万法共通,可若是沉醉其中那便危险了,若是当成沉溺不能脱身,便是他肉身没有变成妖魔,心灵也会变成妖魔。 陈修转头看了周风等人一眼,发觉他们没有被妖魔之门中的特殊能量影响才松了口气,看来这妖魔之门的美感只在自己眼中有效,在其他人看来,则只觉得玄奥繁杂,似乎再多看一眼头脑都要炸开 这与陈修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无关,而是因为他的悟性超绝,有些东西的美只有天赋足够者才能感受得到,如周风乃至北真、白丘等人便只会觉得繁奥晦涩,而若是在陈修或是那位圣人眼中,便只觉得处处都鬼斧神工,美轮美奂。 “终于到了……” 叶山喃喃出声,眼睛里浮现出贪婪的光,他当然不会觉得那十五座妖魔之门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只恨不得尽早来到路的尽头,取走妖魔之王遗留的顶级造化。 自然不止是他,周风同样呼吸急促,眸中满是精光,面对这样巨大的造化,没有人可以保持平静,谢千秋也为了能见到大魔神的遗留而心神振奋。 “妖魔之王的神藏……” 哪怕陈修眸中也浮现出期待,如此之久的辛苦终于要有收获,这让他如何能够保持冷静? 他曾取走了沙岭族中的无数果实,每一颗都蕴含有巨大的能量。 他也曾独自吸收近百座灵阳,妖王遗留的雄浑灵气让他受益匪浅。 那两趟旅程,每一趟的收获都堪称巨大。 只是与眼前这一次相比……便只能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妖王的最终极宝物,十五座妖魔之后藏着的滔天造化…… 光是想一想,便让人心魂俱醉,被巨大的狂喜席卷,要知道光是外界普通修行者争抢的宝物,便已经足够让尊者境界的大人物疯狂。 其中任意一件若是放在外界,都足以引起无数人厮杀,为一个星球带来灭顶之灾,亦或者成为一个小型家族的镇族之宝。 而按照北真等人的说法,那些被无数尊者哄抢的珍宝不过是垃圾、是不值一提的废品,是连此地真正造化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都比拟不了的东西。 而北真等人说这句话时,还以为此地的妖魔之门一共只有十座,也便是说,这最后造化的珍贵,还要远远超过北真等人的预料。 这让人如何能够不激动?整座封魔星最顶尖的造化便在这里了,这是妖王的神藏,自古由来有多少人有幸踏足? 按照历史的记载,只有那位圣人而已! 而如今,陈修,是第二个。 他的心绪震荡,神魂雀跃,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行走时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有迷蒙的光彩在他眼中闪烁,这样的神采对于陈修而言很少见,他素来镇定自若,可在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造化面前,也难以完全的冷静。 这是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 那位制造太古钟的伟岸存在在暗处虎视眈眈,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充斥着无穷的隐秘,无形的命运之手在拨弄。 海浪翻滚,滔天的浪花席卷,陈修便在这暴风雨的最中心。 他不想葬身海底,不想任由海浪携裹、冲刷……他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他没有筹码!他该如何对抗那些恐怖伟岸的存在,其中任意一个的能量都恐怖到让人战栗,是一跺脚便能让宇宙抖三抖的存在。 这座封魔神藏中的造化,陈修必须要得到,这是他走上强者之路的第一步,是他开局的筹码与底牌,是他面对那些恐怖敌人唯一的依仗。 只有得到了,他才有上赌桌的资格,而非是任人拿捏的筹码! 每走一步,陈修的呼吸便急促一分,脸色便凝重一分,目中的光芒便浓郁一分。 可当到达造化之地时,他却皱起了眉头。 “奇怪……” 不止是陈修,周风等人也面色微变,觉得困惑,觉得难以接受。 这封魔神脏的最后之地,按理来说藏有最终结造化、足够改变一个修行者一生的宝地,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华光璀璨的密宝,没有。 没有看起来古朴或神秘的特殊物品,没有。 没有隐蔽的法阵,甚至没有丝毫灵气波动……什么都没有。 放眼望去,空无一物,一片阴森寂静,只偶尔一阵风吹过,刮起枯黄的树叶,飘到陈修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 陈修声音沙哑,他不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上面 “难道被人捷足先登了吗?” 周风眉头皱得很深,霍然转头看了叶山一眼,后者被吓得战栗跌退,满脸惊恐之色。 这样的神色不似作伪,更何况在周风看来这叶山便是当真有什么打算,以他的能为也做不到这样神异的事。 他的目光渐渐流转,越过叶山,落在谢千秋身上,不过也只是下一刻便移开。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不至于这点信任都没有,谢千秋或许会做出蠢事,但还不至于在这样关键的事上做什么手脚,更何况与叶山一样,周风知道,他便是想做也做不到。 “难道……” 最终,周风的眸光流转,落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秦七方。 这是最大的可能。 除去这位知晓封魔神藏一切隐秘的天蓝秦家最后一位后人,还有谁有手段做出这样的事?能抢在陈修之前将一切截胡? 只有秦七方。 只是此刻的秦七方依旧在昏厥之中,自从知道陈修的真实身份之后,他便因为极度的惊骇昏厥了过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昏厥过去的人,也能在暗中耍什么手段吗? 周风不明白,但他知道,无论如何都只有从秦七方口中得到答案。 便是并非他所为,从这位天蓝秦家的最后后人口中,或许也能够探知出最后的可能。 运用灵气让秦七方苏醒过来,后者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显得浑浑噩噩,呆滞茫然。 “你没事罢?” 陈修询问了一句,可秦七方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眼神里依旧茫然没有波动。 “这一切,可是你做的手脚?” 周风说气话来要不客气得多,开门见山,声色俱厉。 可秦七方依旧像是痴傻一般,没有回话,没有反应。 “你若是再不说话,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周风威胁,见秦七方依旧不答,顿时浑身上下杀意暴涨,忽然一拳轰向陈修面门,在只有一寸之遥时才蓦然止住。 只是秦七方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似乎生死的危机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惊骇。 这怪不得他,实在是陈修事件带给秦七方的打击太多,这样自以为聪明之人却被玩弄于鼓掌之中,被骗得如此凄惨,这等于是在将秦七方的自信心狠狠踩在脚底,或许让秦七方来选,恐怕宁愿被陈修杀死,挫骨扬灰都好过这等活法。 “该怎么办?” 周风望向陈修,没了主意。 陈修沉吟片刻后,道出了四个字:“天蓝秦家。” “什么?” 周风听得一怔,没能反应过来。 “他最在乎的,是天蓝秦家,告诉他有关天蓝秦家的讯息,他或许便可以恢复神智。” “原来如此!” 周风既是佩服又是振奋,连忙看着秦七方道:“你还记得天蓝秦家吗?” 这句话落下,秦七方无神的眼睛里果然有了些许焦距,但脸上的神情依旧浑浑噩噩,没有答话。 “天蓝秦家被人灭门的惨案,你还记得吗?” 周风上来便抛下猛料,要揭开秦七方心底最深处的伤疤,千辛万苦得来的最终造化竟然失之交臂,已经让他开始不惜一切代价。 秦七方脸上流露出痛苦与狰狞神色,鼻息一瞬间变得浓重,显然是回想起往事,那种刻骨的杀意让人心寒。 “你的使命,还记得吗?老族长要你活下去,不是要让你沦为失去神智的植物人。” 周风语罢,有些紧张地朝着秦七方看去,却见秦七方眼眸里的挣扎之色越来越浓,浑噩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些许神采,只是依旧没有开口,看起来痴痴傻傻。 周风正欲再开口,忽然瞧见秦七方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目光一片血红,似乎头颅将要炸开一般。 这是他短时间内受到的刺激太多所致,若是继续下去,这位实力强大的修行者恐怕要当真疯魔,陈修叹息一声,制止了周风:“先到此为止罢。” 周风皱眉:“这……” “终究是性命最重要。” 陈修摇头,他心头同样可惜,同样明白这次失利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也明白,自己必须要冷静,必须要镇定:“待他醒来,我们可以慢慢追问,若是操之过急当真将他逼死了,那才是后悔莫及。” 这样的道理周风自然明白,只是花费了如此多的工夫到头来竟是无用功,让他心头郁郁,为陈修感到不值。 这种时候谁又能真正冷静?无数次生死一线,无数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来到了最终的造化之地,结果却是一场空,无数的努力付之东流! “眼下该如何是好?” 周风呼出一口浊气,他自然知道眼下该如何是好,只是心有不甘,希望从陈修口中听到其他的回答。 “回去罢。” 安慰周风的话语陈修说不出口,没有其他的回答可言,这是唯一的答案。 回去。 他们什么都没有了,这趟费尽心思的旅程,最终连安慰奖都没有,本该帮助陈修一步登天的造化不见踪影,到头来竹篮打水,什么都没有剩下。 但也只有这个答案而已,不然还能做些什么呢?愤怒、发狂、甚至寻死觅活,那些都是弱者的举动。 陈修很冷静,知道现在只有回去这两个简单却残酷的字,封魔星中的造化已经所剩无几,虽然依旧有许多地方足够让无数修行者趋之若鹜,但如封魔神藏这般能彻底改变陈修命运的地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此行之后,他或许应该继续在宇宙里的其他地方探索,浩瀚无垠的神秘宇宙,终究不可能只有封魔神藏里才藏着足以改变陈修命运的造化。 唯一让陈修担忧的,是他所剩的时间实在不多了,脑海中的血红色肉球蠢蠢欲动,那位神秘莫测的太古钟制造者虎视眈眈…… 自己当真还有时间从头再来吗?陈修不知道,可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罢了。 压抑沉默的气氛中,众人踏上归途,可才刚刚踏出两步,浑浑噩噩的秦七方眼睛里忽然涌现出一点光彩。 “上……上面……”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找到了 上面! 简短的、无力的、沙哑的一句话,却让陈修等人一瞬间面露狂喜之色,暗淡的眼睛里浮现出无穷光彩。 上面! 这是来自几乎疯掉的秦七方的最后讯息,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不可能无的放矢,将近弥留之际,秦七方为何会给出这样的线索?定然有其用意! 只是这用意是为了帮助陈修……还是怀有什么不善的其他心思,却说不一定了。 毕竟真要说来,陈修与秦七方之间,从来算不上朋友,而且大多时候是以敌人居多。 曾经与黑袍人同行的时期,秦七方虽然刻意交好陈修,但一切动作都被陈修洞悉,前者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百日城的最后时刻,陈修毕竟没有救下秦七方,甚至若是秦七方在那时候死了变成冤魂,找陈修索命也不能说是找错了对象。 再然后,便是在这封魔神藏中的第二次同行,不过这也说不上彼此便是朋友了,至多只是合作者而已。 一一算来,陈修从秦七方身上得到的东西有许多,甚至若非有他,也不可能走到这座封魔神藏的最后。 而秦七方从陈修身上得到的……则是满满的打击、痛苦、失落。 在周风看来,这句话里并非没有藏着陷阱的可能性,甚至不如说,这句话藏着陷阱的可能高达八成! 秦七方再如何怨恨陈修都是有可能的,又怎么会不留余力的伸出援手,给出这样关键的帮助? 只是…… “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陈修平静道,他很清楚,也很冷静:“无论是否藏有陷阱,我么都必须要根据这条线索来寻找。” 他不可能空手而归,接受不了这样的可能性! 若是无法可施,当然也只能这样落寞、无奈地回去,但只有存在可能,存在一丝一毫的微薄可能,陈修便决不能够放过。 他需要封魔神藏的最后造化,需要得到让自己进入赌桌的筹码,他要在狂风骇浪中渡河,需要这一艘小舟。 这件事,本来就没得选择。 众人说做就做,纷纷抬头,向着天上望去。 上面这两个字的意思很清楚,头上,按照秦七方的说法,自己等人的上方应当存在着解决问题的关键。 不过众人抬头所见,除去漆黑冰冷的石板之外别无他物,周风试着用灵气轰击头顶,却只发出轰隆隆的砖石碎裂之声。 “似乎只是普通的石板。” 周风皱起眉头。 其他人也在沉吟、思索,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陈修身形忽然浮起,朝着石板飘去。 “小心!” 听着众人的告诫,陈修微微点头,他靠近这石板,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 入手是冰冷滑腻的触感,几十年不见天日形成的刺骨冰寒让陈修轻轻战栗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了,陈修未能察觉出这石板的材质有什么异样。 他试着将灵气灌注其中,而结果依旧无有不同。 “上面……” 陈修喃喃出秦七方所说的两个字,愈发怀疑与忐忑了,到底该怎样才能找到答案?他不明白。 成功的希望太过渺茫了!或许秦七方心怀恶意,是要将自己引入必死的境地,又或许理解出了差错,上面两个字蕴含的可能性太多了,甚至或许这两个字根本就与自己的处境无关,秦七方如今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吐出的最后言语,凭什么一定会与自己有关?凭什么是要帮自己解决困境?或许上面两个字来自他童年的记忆,又或者单纯是无关紧要的梦呓与喃喃。 但也只能循着这渺茫的希望前行,陈修明白,若是这一遭失败了,那自己或许便再也没有成功的机会! 滔天的风浪将要来了,或许离开封魔星的那一刻便会被制造太古钟的那位盯上,又或许他现在已经在暗处筹备,蠢蠢欲动了。 陈修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一分一毫都没有!他必须要做到完美,必须要凭借妖魔一族的终结造化来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若非如此他永远只能是在浅水嬉戏的小虾,是任由命运之手拨弄的玩偶,永远不可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上面……上面……” 陈修喃喃,其他人也在冥思苦想,叶山脸色烦躁,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 “是了!” 陈修忽然双眸亮起,其他人见状,连忙期待地望来。 “是了……是了……” 却见陈修身形飘飘然落地,竟然躺倒在秦七方的身旁,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上方。 “方才我是在用自己的角度来思考上面,那样显然不对……如果我是秦七方,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时候,怎么可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这样的状态……甚至连记忆都是混沌模糊的。” 陈修微笑着继续道:“秦七方这时候给出的讯息,一定是直接的、明显的,上面这两个字是他最深层意识的发散,应当无需思索,便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答案。” 他躺在秦七方的身边,用与他一模一样的视角来视物,顿时瞧见一个微小的缝隙,就在石板的边缘地带。 这座房间光线昏暗,而那缝隙只有指甲盖大小,若非以秦七方的视角巧合使然,根本不可能发觉。 “果然如此!” 陈修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那是因为激动,他找到了关键,找到了真正的线索。 众人方才思索这两个字,是从秦七方的身世作为思考的角度,可是在这种时候秦七方甚至连说话的能力都已经失去,又如何能够进行这样繁杂深奥的思考? 上面这两个字,一定不可能复杂,而是与之截然相反,简单,简单到极致。 事实上,事情的真相与秦七方的身世完全无关,而是他躺下时所在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这个细小的缝隙。 陈修来到上方,从那座缝隙中往外观看,顿时看到海阔天空,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看到雄浑无比的灵气波动。 那样的波动让人痴迷与疯狂,雄浑得如同海洋,巍峨得如同山岳。 “我找到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纷至沓来 “我找到了……” 陈修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太过激动了,这么久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终于得到了足够在大海中航行的船只。 这艘船或许很小,或许破旧腐朽,但他终究可以航行,给了陈修机会。 活下来的机会。 陈修将手伸进缝隙之中,雄浑的灵气顿时开始涌动,只听得一声巨响,他的声响骤然消散,被吸进了缝隙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谢千秋问道:“我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 “我们也跟着进去。” 周风道,他同样有一颗想要变强的心,渴望得到妖王神藏的造化。 “可是……” 谢千秋有些为难,毕竟这一路走来都是陈修的功劳,所谓无功不受禄,他有什么地方帮到了陈修?反而一直在受其照顾。 周风微笑道:“你以前没有帮上陈修也是无妨,只要以后有用便好。”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道:“而你若是认为自己得了这封魔神藏的造化之后依旧帮不上陈修,那还跟随在他身旁作甚?不如及早一走了之。” 叶山也帮腔道:“周风兄弟说的是,谢小友,这便是你没有看开了,陈兄弟宽宏大量,又岂会对这些小事这般斤斤计较?” 他这般开口自然是想要进去分一杯羹,叶山眼睛里满是贪婪的光,给陈修带上这样的大帽子之后,他自己便也可以在其中尽情索取了。 忽听得周风冷冷道:“谁与你称兄道弟?” 叶山脸色铁青:“周风兄弟这是何意?是瞧不起做哥哥的还是怎么?” 周风微笑道:“陈修在这里的时候,我懒得搭理你的小伎俩。如今陈修不在这里,又何必与你虚与委蛇?你那点伎俩骗骗别人或许足够,在我面前,还是不要白费功夫的好。” 叶山听得脸色煞白,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一阵惊恐笼罩心神,脸上却强装镇定道:“周风兄弟这是何意……做哥哥的听不明白,你若是看不起我,大可以直说便是,何必凭空污人清白。” 周风满脸笑容:“我现在不杀你,但你若是伸出一只狗爪子,我便斩断你一只狗爪,你若是伸出一只狗腿,我便斩断你一只狗腿。” 他说完之后,不再理会身后吓得身形剧烈颤抖的叶山,自顾自迈开脚步,缩小身形进入微小缝隙之中。 谢千秋带着秦七方紧随其后,他也不是犹犹豫豫之人,经过周风一番提点便豁然开朗,他同样对于实力无比渴望,否则也不至于离开家乡,一个人孤零零四处漂泊。 最后只剩下叶山一人,他看着石板上的微小缝隙,一种莫大的贪婪在他心头缠绕,如同百爪挠心。 可就在他将要迈步之时,周风临走前的话语又浮现在他耳边,恐惧感随之席卷,说来古怪,他的实力明明比之周风要强上许多,可面对他时竟下意识觉得恐惧,觉得自己低上一头。 “谅他也不敢拿我怎样!” 最终叶山恶狠狠呼出一口浊气,也猛然迈步,进入缝隙之中。 十五扇妖魔之门后的狭小房间顿时变得空旷,静悄悄,孤零零,偶尔一阵风吹过,然后便再无声响,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不知过去多久,才有脚步声响起。 一行两人急匆匆地到来,正是那位颇为神秘的秦昼日与被他威胁的黑袍人。 “竟然被他发现了吗……” 秦昼日喃喃一声,他似乎对于妖魔之门颇为了解,竟然只是一眼便猜到陈修去向。 “亏你能够发现……陈修……” 他眯起眼眸,愈发为那个少年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诧与震撼,一次次地闯出生路,一次次地超乎自己预料。 “这……”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当真是好极了!” 他露出诡异、古怪的笑容,眼眸里浮现出狰狞的杀机:“在外面我杀不了你,但进了这缝隙世界……嘿嘿,这是你自己寻死,可怪不得我。” 他身后的黑袍人见秦昼日这幅神情,那种巨大的恐惧感顿时又涌上心头,一瞬间双腿战栗,面色惨白。 “跟我来。” 秦昼日淡淡吩咐一声,旋即轻车熟路地走入缝隙。 黑袍人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吞咽了一口唾沫。 “逃走!我应当逃走!” 这是他心中的念头,再正确不过了,这是他逃走最好的时机。 缝隙世界与普通世界不可连续往返,只要他现在逃走,从此便是天高海阔,再也不必受秦昼日限制。 自由!这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再也不用受其羞辱、虐待、蹂躏,光是想一想,黑袍人便觉得欢喜振奋。 “是了……是了……” 可就在黑袍人将要走出房间时,却又忽然惊醒,浑身上下都溢出冷汗:“那个恶魔怎么会这样大意?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便从他手中逃脱?” 他脸色惨白,嘴角却似乎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诡异笑意,惊恐地喃喃道:“我若是逃走,便会中了他的套,这样才是必死无疑……” 他想到这里,顿时狠狠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迈步进入缝隙之中。 …… 就在秦昼日两人走后不久,一个蹑手蹑脚的俊逸少年郎悄无声息走到近前。 “去了这缝隙之中吗……” 这俊逸少年郎正是北真,他察觉到秦昼日的异样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独自跟随而来,终于发觉了这一隐秘。 “一沙一世界,缝隙中藏有大乾坤,这样的手段很是厉害……我是否应该退回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是回去戴上仆从再行事……” 可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他便狠狠咬牙,露出一抹果决之色。 “来不及了!” “这样来回一趟,需要浪费多少时间?将要错过多少东西?” 一念及此,顿时不再犹豫,北真迈开脚步,也踏入缝隙之中。 这样冲动的决定,与素来冷静小心的北真决然不同,而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无论北真承不承认,都必然与陈修有关。 从陈修身上看到的特质,让他变得不同,只是这不同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 第三百六十七章 陌生世界 “这里是……” 陈修睁开眼眸的时候,只觉得天地阴沉,脑袋里也浑浑噩噩。 他恍恍惚惚地望向四周,发现自己如今所在是一片幽深的密林,四周到处是高大的树木,遮蔽天日,少有阳光。 这样的景物让陈修觉得陌生,一种剧烈的撕裂感充斥在他心头,似乎现在身处的已经不是原先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陌生又古怪。 更让他惊诧的,是自己的修为竟然消失了。 他试着抬起手臂,可是没有灵气的波动,甚至远远不止如此,就连他远远超出常人的蛮力都半点不曾留下。 “我成了普通人……” 这样的事实让陈修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不得不接受。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试着回忆过去,陈修记得自己踏入这座缝隙世界之前的一幕幕,只是他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妖魔留下的巨大造化,而非这样陌生古怪的一座崭新世界。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线索。” 陈修定下心神,这座缝隙世界既然留在妖魔神藏的最深处,便一定有他的用处。 陈修猜测,这座世界或许便是最后的造化,其中一定藏着可以让自己蜕变的东西,只是需要去探索,去找寻。 说做就做,陈修迈开脚步,行走在茂密的树木之间,随着时间流逝,他感觉脑海中的撕裂之感渐渐消失了,只是一身修为依旧没有回复。 好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修虽然修为全失,但还残留了些许气息,那气息对修行者无效,但可以让森林中的野兽忌惮,不敢靠近,否则陈修这样纵横星域的强大修行者,恐怕当真要死在这样孱弱普通的野兽手中。 如此半行走了半个时辰,忽听得一阵唢呐声。 陈修抬头望去,竟是一行人抬着喜轿,吹着唢呐,欢天喜地的模样。 “这个世界竟然也有人烟,也有类似的习俗。” 陈修觉得欣喜,这样熟悉的场景让他觉得亲切,恍惚间似乎与这个世界最后的隔阂也消失了,这是因为他天生便擅长适应,这也是一种天赋。 抬轿子的人渐渐近了,拢共四个轿夫,身材都有些干瘪瘦弱,脸上看不到表情,一位老人家亦步亦趋跟在轿子后面,拄着拐杖。 新娘掀开红盖头,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看见陈修,便露出妩媚温柔的笑。 新娘子很美,尤其是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 “嘶嘶、嘶嘶……” 陈修刚想询问,忽然听到轻微的吞吐蛇信声,一瞬间毛骨悚然,后背被冷汗浸湿。 “这是一头蛇妖!” 陈修抬头,朝着蛇娘子温和地一笑,后者也掩着嘴轻笑,妩媚地眼眸流转间,陈修却恍惚看到一条凶恶狰狞的毒蛇,正睁大着倒竖的瞳孔打量自己。 陈修心头发寒,他如今大梦初醒,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或修为,如何能够对抗这样凶恶的蛇妖? 这是真正的必死无疑之局,才乍一苏醒便遭遇难以抗衡的滔天凶险! 陈修抬头,与那条蛇妖对视,这之间似乎柔情无限,陈修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条蛇为什么还不对我动手……” 陈修心中念头飞速流转,他知道自己修为全失,眼下能依靠的唯有智慧。 “是了……我的修为虽然消散,但是气机还在,而这样的气机让这头蛇妖害怕了。” 陈修明白过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己修为虽然消散,但长久养成的气息依旧足以让这条妖蛇忌惮。 只是这气息没有修为作为支撑,便如同无根浮萍,惊吓寻常野兽当然足够,可对于这等修行过的妖蛇,效用实在渺小得有限。 “他既然忌惮我,或许便不会出手……我只要装作没有看见,她或许便不会杀我……或许。” 陈修露出笑容,心神一定滞后,竟然依旧自顾自地行路,他额头溢出冷汗,本能在驱使,在告诉他加快脚步逃命。 可他不能这样做,如果没能发现眼前是一条蛇妖,那这蛇娘子或许会放过自己;若是发现了,那这蛇妖便绝不会留下活口! “不能露出破绽,一旦露出破绽,我便必死无疑。” 如坠深渊的恐惧虽然扑面而来,陈修却依旧平缓地继续前行,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与蛇娘子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唢呐声依旧吵吵闹闹地响起。 他心头恐惧万分,脸上笑容却依旧灿烂,时而被路边的野蜂野草吸引目光,时而仰头舒畅地伸个懒腰,像是伴着清晨太阳郊游的少年郎,再行走数十步,身后的唢呐声渐渐远去了,低不可闻。 “想必安全了……”陈修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心脏忽然猛地收缩! 他感受到寒冷,耳背突兀吹来一阵凉风,让他冷得遍体生寒。 下一刻他才惊醒,这并非是凉风,而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后呼吸! 似乎有什么东西贴近自己的后背,就伏在自己身上,那种冰冷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本能在驱使陈修回头,那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太过强烈。 “不能回头,若是回头,我便必死无疑!“ 陈修狠狠咬牙控制住身躯,竟然依旧平缓迈步,自顾自地前行,他不留痕迹地用余光瞟向路边模糊的影子,竟看到一个影子与自己的影子重叠。 是那位蛇娘子! 透过影子能看到这蛇娘子的身躯依旧是人类,但脑袋上却长着狰狞的蛇头,她似乎在吐信,嘶嘶的声响就在自己耳边! 陈修心头发颤,自己身后正潜伏着一条大蛇,每行走一步,那条大蛇便亦步亦趋地跟随一步,近在咫尺的危机感太过渗人,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头蛇娘子到底在自己的背后做什么?是否正露出尖利的毒牙,将要咬上自己的脖颈,是否正阴恻恻地冷笑,嘶嘶吐着蛇信。 冰冷而滑腻的触感让陈修微不可查地战栗了一下,本能的恐惧在驱使他回头,他狠狠咬住舌尖,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若是回头,我便必死无疑!”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天地不仁 这样的场景太过凶险,原本滔天的凶险分毫不剩,一条大蛇正潜伏在自己背后,陈修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造化与宝物,却不曾想到竟是滔天的凶险。 巨大的恐惧感压迫过来,陈修强迫自己身躯停止战栗,强迫着不让心跳加速。 此时此刻别说回头,便是显露出一点恐惧的迹象都必死无疑,陈修一边竭尽全力装作优哉游哉地迈步前行,一边绞尽脑汁地思索。 “她似乎在犹豫……她在犹豫什么?” 这是难以想出答案的问题,蛇娘子何以潜伏在自己背后?她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打算?未知的东西太令人恐惧了。 陈修瞳孔忽然微微一缩,想到了答案。 “她在害怕!” “她不知道我身上味道的来源!” “她见我并不恐惧,再加上我身上的古怪味道,因此心有余悸,害怕我是什么过路的大修……” 蛇娘子会生出这样的猜测并不奇怪。 一个人感受着身后近在咫尺的森然冷气,听到嘶嘶的蛇吐信声却一丝一毫都不露惧色,这样的人要么痴傻,要么是无所不能的大修。 自然也有第三个更加微小、蛇娘子没能猜到的可能,那便是这少年的心性当真坚韧到如此地步。 陈修屏气凝神,脑海中各种念头交织,急促流转。 他在乘着这短暂的时间思考脱身之法,可自己眼下不过是个普通少年,曾经拥有的一切东西都烟消云散,怎么可能抗衡一条强大的蛇妖? 这是必死之局,一苏醒便面临这样可怕的杀机。陈修当然不想死,还有太多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 他一边装作平静地迈步一边不断思考,身后的那条蛇依旧死死贴着他的身躯,却依旧没有动作,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最可怕的东西便是未知,那条蛇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獠牙咬住自己的脖颈?或许永远不会…… 又或许只是下一刻! 时间渐渐流逝,陈修心头的恐惧渐渐将要压抑不住了,而露出恐惧的时刻,便是他的死期,隐约之间,他的呼吸甚至都变得略微有些紊乱,额头将要溢出冷汗。 这样无形中的恐惧太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陈修眼眸里闪烁出光芒,他抬起头,竟然开口轻吟:“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 这句话出自道德经,玄妙万分,陈修想要借此让蛇娘子忌惮。 不一定有效,但这已经是陈修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他在做垂死的挣扎,除此之外,没有从这条凶蛇手中捡回性命的办法。 他一边轻吟一边前行,像是读书的浊世佳公子,又像是得道的玄妙大道宗。 这样的气韵令人折服,在背后潜藏着一条蛇妖时一边悠然自得的行路一边吟诵着圣人典籍,有仙风与道骨。 少年行走的时候目光瞥到路边的影子上,那条蛇娘子似乎忌惮更甚,不敢再靠近,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似乎有效……” 陈修松了口气,停顿了一刻,又继续轻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吟诵的时候也在迈步,越走越远,渐渐已经感受不到那种咄咄逼人的冷气,那位蛇娘子似乎退却了。 劫后余生的欣喜难以遏制,但少年却依旧不敢回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喜色,依旧悠然自得地缓缓迈步。 他表现得镇定,事实上却想要狂奔,想要逃离,那是本能的冲动,被他压制住了。 “这一次,蛇娘子应当放弃了罢……” 少年在心头思索的时候忽然念头一动,竖起耳朵,他听到交谈声,隐隐约约,难以听得真切。 “嘶嘶……我很饿,想要吃人……但那少年很奇怪,他身上,有我不喜欢的味道。” “还有他口中的话语……很古怪,我不明白。” 蛇娘子嘶嘶地轻声开口,这样的交谈声少年自然听不到,但越是如此,便越觉得恐慌,好不容易才让脚步保持平缓。 陈修忍不住猜测蛇娘子的话语,心跳在略微的加速。 响起嘶嘶的应答声,是那跟在轿子后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老人,他竟也是一头老蛇,低着蛇头,语气很恭敬: “似乎是一卷玄妙的经文……我未曾听闻过,至于意思……” 老蛇沉默着思索良久,这段时间里,少年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陈修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能保持平静地继续迈步,这是唯一的生机,脚步或快或慢都必死无疑。 时间一分一毫的流逝着,在蛇娘子急不可耐将要抑制不住杀意的时候,那老蛇终于思索明白:“第一句话,大抵是说天地之所以能长久,是因为它们不因自己的意志而行动,只自然而然地运行,所以能得长生;第二句话……大抵是说天地一视同仁,万物在其眼中都没有不同。” “这两句话中,蕴含着大玄妙!” 拄着拐杖的老蛇感叹:“那少年似乎是一位窥得真道者,他将我们与人类一视同仁,只要我们不挡他的路,便不管不顾,顺其自然。” “当下这样的修行者很多,这是人类之所以沦为食量的缘由。” 身后的声音到这里,渐渐静默下来,陈修心头松了口气,继续迈步前行。 一步、两步,越行越远。 忽然,他瞳孔骤然一缩。 “嘶嘶……我很饿,想要吃人。”那只蛇娘子吞吐蛇信,语气之中的森然寒意太惊人,少年本能觉得心脏收缩。 虽然如此,这条蛇也敬畏、恐惧,灵智在压抑着它的兽性,要决出一个胜负。 “你去!” 终于,蛇娘子做出决定,她转过头来,狰狞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老蛇:“由你去试探。” “主人……”老蛇瑟缩,苍老的身躯颤抖,瞥见自家主人凶恶的目光才狠狠咬牙。 攻击那古怪的少年他还有活命的可能,若是忤逆蛇娘子那便必死无疑。 这头老蛇压制住心头的恐慌,用力抬手一掷,手中的拐杖顿时飞射而出,划出一条急促的直线。 “咻咻咻!” “遭了!”走到远方的陈修脸色惨白,他听到急促的破风声,似乎有什么细长的东西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接近。 “能够躲开吗……” 他不敢回头,依靠听觉敏锐地做出判断。 “可以躲开!”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最后一遍 直觉瞬息间浮现,来得及闪躲,求生的本能霎时间浮现,逼迫着他迈步。 “但是不能躲开!” 少年忽然狠狠咬住舌尖,借助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躲过了这一击,蛇娘子便会明白我不过是个普通人,那么我便必死无疑!” 如果陈修当真是大修,何必去躲这样弱小的进攻?只需要一挥手便可以让一切烟消云散。 而若是这蛇妖明白过来,那便再没有能让她顾忌的东西。 眼下的自己绝没有从这条发怒的蛇妖手中逃出生天的希望! “只能赌!” 少年忽然狠狠咬牙,背对着两头蛇的脸庞满是狰狞。 以生命为注,来一场泼天豪赌! 他赌身后急促袭来的细长之物是一条小蛇,如此一来,便会被自己身上的气味惊退。 到时那两头蛇妖便绝不会再怀疑,这是自己唯一的生机! 这场豪赌所需要的胆魄与决心太大,少年狠狠咬着牙,依旧保持平缓的迈步。 他侧耳去听,身后的破风声渐渐近了。 五米、四米、三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越是靠近,那种本能的恐惧便越是让他恐惧,与生俱来的求生欲在驱使他逃命,但他不能那样做,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不能显露。 他依旧在迈步,每一秒踏出的步伐都很缓慢,很平静,像是郊游的悠然自得的少年郎。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缓慢,每分每秒都如同千万年。 终于,那破风声到达少年周身两米的位置,那是能令蛇恐惧逃跑的位置。 是生是死,就在此刻! “嘶嘶!” 忽然听到一阵蛇的吐信声,那拐杖竟于半空之中忽然幻化成一条细长的毒蛇,吐信时露出狰狞的毒牙,靠近少年周围两米,那种来自本能的厌恶与恐惧便迫使这条小蛇逃跑,惊恐地掉头逃窜。 “果然是一尊大修!”蛇娘子面色大变。 “起轿!”她不敢再逗留,急切地吩咐周遭四位抬轿人。 那四人都被吸干了精血,浑浑噩噩地听令,穿着鲜红嫁衣的蛇娘子理智终于战胜了兽欲。 那头老蛇也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恐惧在他心头蔓延,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对一尊大修出手了,这种不真实感让他心头狂跳。 但还没行走几步,蛇娘子忽然皱起眉头,身躯微不可查地战栗了一下。 她听到了,听到了声音。 是那少年人的声音,那少年转过头来,神色不再浑浑噩噩,不再念叨莫名的典籍。 他的神色有些冷,声音不再温和,缓缓道:“我要一滴精血。” …… 清晨的天幕下薄薄微光,林间的道路里森然杀机。 杀机并非来自那头强大的蛇妖。 来自那位穿着单薄衣衫的少年。 少年浑身上下灵气一毫也无,身躯也瘦弱淡薄,但杀意却很惊人,肆意地迸发着,如浩瀚江河般波涛汹涌。 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息骤然澎湃,让蛇娘子心头狂跳,她原本便觉得那少年身上有一股让人忌惮厌恶的气息,如今盛怒之下,那气息竟然陡然加重了。 “前辈……对你出手的并非是妾身……” 蛇娘子的蛇头变化成千娇百媚的女子模样,露出妩媚的笑,看起来温柔顺从,笑起来煞是姹紫嫣红。 她有些不甘心,精血是修行者的命脉,失去一滴,便是她也要伤筋动骨。 话音落下,那老蛇顿时大惊失色,恐慌在他心头弥漫。 陈修却不为所动,他的身躯挺拔,站直如同一根挺松,原本的容貌阳光温和,盛怒之下却有些令人惊惧。 这是不能让步的时候,世界上存在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修,但绝不存在被弱者骑在头上依旧默不作声的大修。 若是自己就此离去,这蛇娘子便是眼下惊惧退却,稍后也必定会反应过来,到时自己便必死无疑! 他必须要让蛇娘子流血,必须要让她吃痛,这样一来她才会畏惧,自己才有活命的可能! 陈修心头在百爪挠心,求生欲在逼迫他逃走,但脸上却一副笃定悠然的模样,挺松般直立的身形一动也不动。 他背负起双手,声音悠悠响起。 “我有好几位弟子,教导他们时,有两个规矩。” “一是公平,教导谁都要一视同仁,无论他是大修的后辈,还是街边的弃童。” 他摇头晃脑,笃定其词:“公平,这是天地间头等大的事。” “第二个规矩,则是我自己的一个习惯。 “无论什么法,我都只教两遍。弟子们天资愚钝,只教一遍恐怕无法领会,教三遍又太浪费我的工夫。” “因此我说话,也只说两遍。” “你听真切了,这是第二遍……也是最后一遍。” “我说……” 明明是个少年人而已,话语却森寒冷冽得惊人,杀意在他眼眸里迸发,气机太过恐怖了:“你想要杀我,因此我要你一滴精血,如此才能算公平。” 恐惧感霎时间浮现在蛇娘子心头,让她身形颤抖,战战兢兢。她明白过来,不可以试探一尊大修,自己糊涂了,必须要付出代价。 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人,如今势必要有所觉悟! 不容许再犹豫,蛇娘子狠狠咬牙,灵气氤氲间一滴精血从口中缓缓飞出,她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白嫩的肌肤浮现出些许皱纹,似乎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那滴血圆润、鲜红,散发出灼灼的热气,其中滚滚能量席卷,蕴含的修为与心血太惊人。 陈修见状,终于心满意足,露出微笑。 待得精血临近之时他忽然张口,将其一口吞入口中,蛇娘子见到这一幕更是心头惊惧。 “他竟不加凝练便将我的精血生吞……不愧是大修……” 恐惧与震撼一齐在她心中浮现,蛇娘子忍不住在心中浮现出念头:“若是我能拜他为师……不,哪怕只是在他身边当一名侍女……”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便硬生生地止住,她明白,自己又逾越了,没有那样的资格,便不能做与之对等的事。 这是这个时代的铁则,什么阶级便做什么样的事,步子迈得太大便会招来祸患。 蛇娘子是这森林中的万蛇之主,凶名让周围数十里之地闻之丧胆,但还没有跟随在少年身边作为侍女的资格,欠缺了太多。 第三百七十章 村庄 “能捡回一条性命,已然是万幸。” 蛇娘子收敛起多余心思,温顺妩媚地朝着少年微微一笑,旋即不敢停留,带着随从人等逃也似地转身离去,而那少年依旧在平稳地迈步,像是郊游的少年郎,又像是优哉游哉的大道宗。 一人一妖,走向路的两头,互相渐行渐远。 “这尊大修行事似乎很是随心所欲……若还能碰巧相遇,或许他便会认为我的确与他有些缘法,或许会给我一场造化……”蛇娘子忍不住想入非非,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却依旧忍不住期待。 人总忍不住想与大人物产生关联,幻想着一步登天,这位蛇娘子也有了思维,得了人性。 她思绪飘飘,因此未曾注意到身后越行越远少年的脚步变得有些凌乱,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烫、烫、烫、烫、烫!” 陈修烫得龇牙咧嘴,脸上汗珠滚滚落下,察觉危险已经远走才迫不及待地将精血吐出,握在手里,却连手也一瞬间烫得通红,连忙上蹿下跳地捧来土壤,将这地精血储藏其中。 他并未生**血,而是将这滴血含在口中。 眼下的陈修没有修为,别说生吞,便是炼化之后都没法服用,光是这滴精血便足以让他爆体而亡。 甚至只是这滴血本身自然形成的热气而已,都能让他上蹿下跳,难以抗衡。 “我如今不过是个凡俗……”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修为,我的身体,还有这莫名其妙的世界……” 行走时陈修忽然回头,确认那蛇妖没有追来,转过头的时候心念一动,又想起了那蛇妖的相貌,婀娜的身段,姹紫嫣红的温和笑容。 “若是再见到她……” 陈修忍不住与蛇娘子一样浮想联翩。 “我便要让她粉身碎骨……她是万蛇之主,不知吃了多少人,犯下多少罪孽。” 再见之时,陈修便不必装神弄鬼,可以坦坦荡荡地斩下那位蛇娘子的头颅。 他追求的并非是所谓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也不知道这座世界到底有什么古怪,但无论如何,陈修都是人,有责任斩杀这头食人的妖魔。 道之所以无所不能,是因为它无欲无求,将天地万物都一视同仁,无有阻碍地洞悉一切规则与真理。 而人一生下来便注定有了身为人这一位置,然后有亲朋好友,有利害纠葛,思维方式必定会无意识地受到影响。 因此圣人教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教导“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 这两句话都出自《道德经》,陈修还记得,也知其意义,只是无法付诸行动。 “这座世界里,是否有什么人类的村庄?那头妖王将这座世界藏在自己的最隐秘之地,又到底有什么用意?” 陈修思索,这一切的答案,都只有找到人烟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好在前方高大的树木已经渐渐隐去了,露出宽阔的道路,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找到人烟。 只要找到人烟,便可以得知这座世界的隐秘,找到变强的方法,找到那头妖王的用意。 陈修知道,这座世界是一个宝地,从方才妖蛇身上得到的精血便可以管中窥豹得见究竟。 按照陈修的眼界来看,那头妖蛇远远不算强大,甚至不如说弱小得可怜,若是原先的陈修,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以将之碎尸万段。 但这样弱小的妖兽体内蕴含的能量,却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那滴精血之中的能量,甚至足够让陈修的修为提升一成! 这样的一成,是以他原先雄浑如海洋般的灵气作为基准,这已经堪称巨大的造化,抵得上寻常修行者数十数百年苦修。 而这,还只是一头如此弱小妖蛇的精血而已! 毋庸置疑,这座世界里显然藏着古怪,藏着一步登天的契机。 “只是不知,周风他们是否也进了这里……” 陈修想到这里,有些担忧,自己一来便遭遇这样的凶险,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周风他们是否也会身陷险境? “眼下便是空担忧也是无用。” 陈修摇了摇头,唯一有用的是变得更加强大,只有如此,见到了周风等人才能提供帮助。 就在这时,前方终于有了人烟,那是一座立足偏僻荒野的村庄,相隔太远,有些看不真切。 “这座世界里,依旧有村落与文明。” 陈修觉得欣喜,无论如何,在异域他乡见到熟悉的东西都是一件好事。 灿烂的阳光洒照大地,少年离开蛇群肆虐的幽深密林,春天的村庄便接踵而来。 依依杨柳飘摇,风拂过少年的脸颊,春光灿烂,花儿迎风招展,鸟儿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啼鸣。 再远一些有大人在劳作,都光着身子,往房顶挂上红彤彤的灯笼,精心准备的各种彩布招展,锦簇花朵散发出芳香,似乎在为什么浓重的节日布置。 陈修欣喜地扫过村庄四周,贪婪地吸吮这样勃勃的生机,心头的喜悦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在异域他乡寻到了熟悉感,恍惚间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似乎还身在原先的广阔宇宙。 村子里格外引人瞩目的,是一块块腊肉挂在每家每户的房梁,零星二三十户人家,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飘来肉香。 “只是这香味有些古怪……” 陈修嗅了嗅,觉得有些不适。 就在这时,村子外忽然响起吵闹嬉戏声,陈修循声望去,那是一群打闹玩耍的孩童,迎着春日的朝阳露齿而笑,勃勃的生机与朝气让他觉得温暖,露出笑容。 陈修走到近前,与孩子们打了个招呼,小孩子们却很怕生,打量少年一眼便怯懦地低下脑袋,原本村落里还充斥着欢声笑语,一瞬间却寂静下来。 孩子们低着头,怯怯懦懦地迈步,都躲到一位少女周围,用小手拉着那少女的衣袂,似乎对那少女很是依赖。 那少女并不比孩子们胆大,她脸上苍白得有些病态,只是两只大眼睛里很有灵性,一眨一眨闪着光彩,她抬头打量少年一眼,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脸上一红低下脑袋,青涩娇羞的姿态很是动人。 第三百七十一章 陌生世界 “这村中的孩子,未免怕生得过分。” 小孩子如此便也罢了,十六七岁的少女却依旧怯怯懦懦,让陈修忍不住心声疑窦。 他犹豫了一下,朝着那少女露出亲切的笑,询问道:“我是打北边来的过路人。瞧见贵地在张罗喜宴,不知是什么佳节?” 非要说来,陈修的容貌其实不算特别俊逸,只是笑起来却很是亲切。那少女脸上又是一红,终于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怯怯懦懦道:“不……不是过节。”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斜看向左边,不敢与少年对视,少年便自己凑到她目光上,少女的脸顿时更红了,像是熟透的苹果。 “笃笃、笃笃。” 这时候突然听到脚步声,少年转头看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忽然拄着拐杖快步走来,到了近前竟然诚惶诚恐地跪伏下来,兀自朝着少年磕头:“城里来的公子,请赏赐些吃食罢。” 这老人脸上满是皱纹,目光有些浑浊,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只是其余孩子却似乎对他有些敬畏,见到他来,便逃也似地四散开去。 那少女也跟着走开,只是走远的时候又回头悄悄地打量陈修一眼,双颊升起一抹红霞,陈修心头有些古怪,这村子里的人与他想象得不同,要么腼腆羞涩得过分,要么一见面便诚惶诚恐地跪拜。 “老人家是?”陈修将老人扶起。 “启禀公子。” 老人脸上的皱纹松垮,喘气声很轻微,轻声咳嗽一两声后继续道:“老头子是这村子里的村长。” “你见了我为何要下跪?” 老村长身上的衣衫到处是破洞,只走了几步路而已,却累得气喘吁吁,好半晌才能回答:“为什么应当下跪……老头子也不明白。只是见了城里来的公子本就应该下跪,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道理。” 陈修皱眉:“人需要下跪磕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这村子太过古怪了,虽然家家户户都飘荡着肉香,为节日准备的灯火彩布招展,可小孩子却一见到自己便害怕得躲藏,一村之长一见面便要下跪祈求吃食。 “我不明白……” 老人家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光彩:“人大抵天生便是要下跪的,碰见灾害要磕头祈求上苍,碰见妖魔要磕头祈求饶命,碰见您这样城里来的公子要磕头祈求怜悯……人哪里有不下跪的道理呢?” 陈修心头惶惶,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他先前心情喜悦振奋,因此看到的也是欢喜之景,此刻仔细看去,才发现这村落中房屋简陋,村民衣不蔽体,面带饥色,更远处响起剧烈的咳嗽,来自一个卧病在床的女人。 他觉得心中有些哀伤,定了定神才勉强露出笑容,看着房屋间飘荡的红彤彤灯笼道:“村子里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七日之后便有一件喜事,我孙女将要成年了。” 这时候老村长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他用老茧密布的手指向远处那位羞怯地低着头的少女,脸上露出笑容:“那便是我的孙女。” “她唤作阿青,从小便不爱说话,只有碰见很亲近喜欢的人才会开口两句,她方才不曾回答公子你的话只是因为腼腆,不过她的心地却很是善良……” 实际上那少女回答了,虽然只说了四个字而已,看来这老人家对自己的孙女也不是全然了解……陈修静静听着,老人家说起自己的孙女便有些喋喋不休,但少年沉浸在这样的温情中,倒也不觉得厌烦。 看来村中虽然贫苦,但还算安定和谐,为了那少女的成年礼都能花费如此之多的工夫布置,四周的锦绣花朵、灯笼、彩布随风飘荡,显得喜气洋洋,恐怕要耗费许多的工夫。 只是陈修心头还有些疑惑,待老村长说完之后才一一问来:“我看见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挂有腊肉,为何还会挨饿?” 老村长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古怪地凝望着陈修。 陈修被他盯得心头异样,忽然感觉心跳在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涌现。 “房梁上悬挂的,是人肉。” 似乎是错觉,老村长的语气霎时间变得有些阴冷得令人心悸:“那并非是给我们吃的,而是给妖魔吃的。村中的人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储存下来,悬挂在房梁上。这样妖魔来的时候吃饱了,便不会继续害人。只是虽然如此,妖魔也不会满足,每过去几年便要大开宴席,要寻一些新鲜的食材。” 房顶上悬挂的,原来都是人肉! 陈修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他的身形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哪怕今天早晨面对狰狞凶恶的蛇妖时他都能笃定自若,此刻却一瞬间失了神智,如同晴天霹雳。 将自己身上的肉做成腊肉,悬挂在房梁上,陈修光是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他终于明白自己一开始闻到的奇怪味道是从何而来。 目光下意识地望向远方,他这才发现每个人的身躯都不算完整,有人腿上少了一块,跛着脚行路;有人腹部少了一块,看起来像是中间塌陷的番茄;还有人正面看起来完整,背过身躯才发现后背上血肉狰狞。 就连那老村长也是如此,仔细观察才发现他浑身上下有好几处干瘪,就连脸上都塌陷了一块! 陈修勉强发出声音,这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不像是自己在开口:“那这些人在布置的……” “妖魔七日之后便将要来了,这一次,他不光要吃储存起来的肉,还要大开宴会吃人!” 老村长瞪大眼眸,面貌看起来煞是可怖:“七日之后,便是妖魔的宴席。那是来自北边森林里的蛇妖,而她要吃的人……” 陈修脑中嗡鸣一声,抬头看灯笼摇曳,花朵锦簇,缎带纷纷飘飞,他原本觉得喜气洋洋,如今只觉得心头森然发寒。 妖魔将要来吃人了,人们却要为此而布置,要让妖魔吃得舒心,吃得尽兴。 花团锦簇,彩布纷飞,灯笼高挂,都像是天大的讽刺! 突兀觉得有些冷,少年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是从何而来,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抛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冷得发抖。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大日神州 一阵哭泣声将陈修惊醒,拉回现实世界,他抬头看去,哭声来自那位老村长。 这位年纪苍苍的老人在哭泣,浑浊的眼眸里泪水横流,他用手捂着脸,苍老的身躯如筛糠般地颤抖。 那位怯懦的少女似乎隐约有所察觉,忽然回过头来,朝着老村长露出笑容。 这是陈修第一次见她笑,她的笑像是春日的暖阳,令人觉得动容,觉得温暖。 陈修忽然回想起那女孩的眼睛,那是个瘦弱的少女,眼睛里却明晃晃闪着光,村子里有许多人,只有小孩子眼睛里有光。 “他要吃的人,正是阿青。” 老村长也朝阿青露出笑容,然后别过头,让其他人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是一村之长,不应当在后辈面前露出苦痛,因此少年也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在止不住地颤抖,能听到沙哑低沉的声音,如泣如诉一般响起。 “妖魔要吃的,正是我的孙女啊!” 名叫阿青的少女正在为七日后的成年礼欢欣准备者,那一天也是她的死期,羞怯的少女是妖魔的新鲜粮食,那头狰狞凶恶的蛇娘子正摩拳擦掌,等待着大快朵颐。 陈修恍惚间忽然觉得森然,似乎觉得那蛇娘子依旧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在轻轻吞吐蛇信。 他大抵知道了,知道了一觉醒来之后是怎样的世道。 他终于明白那群小孩子为何不与自己交谈,他们不是腼腆,而是对外来的一切都充满恐惧,反倒是那个叫阿青的少女很有胆色,虽然羞怯,依旧壮着胆子护在孩子们面前。 “世上的村落,大抵都是如此。这样的世道里妖魔横行,人族只能苟且存活,沦为奴隶与食量。公子您是城里来的,不懂这些也是理所当然。” 老村长将少年请入屋子里,阿青小姑娘便懂事地走进来,倒上两杯温水,这样的过程里一直低着头,红着脸。 “您为何觉得我是城里的公子?”少年问道。 “因为你身上的衣服。” 少年低头看去,自己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普通,甚至因为长时间的赶路沾染了许多灰尘。 老村长用温水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嘴唇:“村子里的人,拢共有两种衣服。” “第一种是穷人穿的,说是衣服,其实不过是几块破布条勉强遮一遮,还有许多人干脆不穿衣服。” 少年回想起在村子里干活的男人,他们便都是赤裸着上身,再看这位老村长也属于第一种,衣服上许多破洞,说是一条烂布也未尝不可。 “第二种是富人穿的,村子里的富人穿衣服只求一件事,那便是越厚越好,越结实越好。这样冬天来了才不至于受冻,劳作的时候也不至于损伤衣物。一些修行者,甚至会用兽皮来做为衣物,既是因为兽皮结实,又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战果。如我们村子里的武师,他身上的衣服便是从一头猛虎身上剥下来的虎皮。“ 据老村庄所说在如今的世道里,修行昌盛,大行其道,为了抗衡肆意横行的妖魔与猛兽,每个村子里都培养有武师。 陈修知道,这也是自己将要走的路,这座神秘世界很是古怪,一条孱弱的蛇妖都拥有澎湃如江河的能量,一定是其修行法有特殊之处。 将自己修为废除或许并非是出自恶意,甚至恰恰与之相反,这是破后而立,在这样的世界里从头再来,恰恰可以补足自己的短板。 陈修的战斗天赋与灵气都算得上年轻一辈顶尖,唯一的弱点便是他所修功法,与那些真正的顶尖天骄相比逊色太多了。 听到这里陈修有些意动,不知是否要请教村中的武师修行法。 不过一旦修行了功法恐怕便难以更改,如果再重新修行一次便需要耗费太多的工夫,那样的经历陈修不想有太多次。 这村子里武师修行的功法想必只是最下等,陈修有些犹豫,如果修行的功法太弱,那么日后的成就怕也有限。 这时候,老村长继续开口道:“公子身上穿的衣服追求的已经不是蔽体,而是为了美观。这是城里来的公子才能追求的事。只是不知……公子是哪一族的魔神?” “什么魔神?”少年皱起眉头。 “公子不知道吗?” 老村长皱起眉头,一一为陈修解惑。 陈修这才直到,原来自己所在的位置名曰大日神州,占地上百万里,疆域浩瀚,只是这上百万里土地中城池却只有一座,名曰魔神城。 魔神城占地足有上万里,富饶、巍峨、古老,拥有数之不尽的资源与财富,居住在其中,便是不必劳作也有数之不尽的财富与酒肉。 只是魔神城中居住的不是人,而是所谓的“魔神”。 除去魔神城之外的其余九十九万里浩瀚土地,便被称作荒地。 荒地破败腐朽,资源匮乏,更可怕的是妖兽横行,肆意屠杀人类,将之称作地狱也不为过。 但进不了天堂的人终归要在地狱里生活下去,从魔神城四面八方往外延伸,便是数目多如繁星,数不胜数的无数村落。 魔神城中的极少数人掌握了绝大部分的资源,村落里的大多数人则沦为妖魔的食量与奴隶,小孩子见了外人恐惧得不敢答话,大人眼睛里没有光彩,这便是大日神州的现状。 只是那魔神是否便是妖魔?这样的可能性恐怕很大,这座缝隙世界是一头妖王的遗留,其中自然以妖魔为尊,以人类为食粮。 不过自己既然来了,那这一切便将要不同,陈修立誓要改变这一切,便从斩杀那头蛇妖开始。 老村长说完之后有些惊疑:“为什么公子连这都不知道,难道您并非是城里来的公子不曾?” 陈修面色变了变。 他知道城里来的公子这一身份是很好的伪装,披着这样的行头行事想必会更加便利。 但在凶恶的蛇娘子面前他能谎话连篇笃定自若,却无论如何都骗不了这位年纪苍苍的可怜老人。 第三百七十三章 武师 一开始时他没有说出实情,是以为“城里来的公子”这一身份无关紧要,如今知晓真相,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要这不属于自己的便利。 他抬起头,看向老村长的浑浊眼睛,刚欲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剧烈的推门声。 破旧的大门被推开,砰一声砸在墙壁上,进来的男人面目有些凶神恶煞,脸上的笑容讥讽又鄙夷:“我便知道你不是什么城里来的公子!竟然坑蒙拐骗到这里来了,看老子今天不剥了你的皮!” 那男人身上,披着花纹遍布的虎皮! 村子里只有武师才穿得起虎皮,这是身份的象征,在这样的世道里,拥有力量便拥有最大的权威。 村子里的武师高大雄壮,足足比陈修高上半个头,他浑身上下到处是狰狞的肌肉,骇人的伤疤,尤其是那双眼眸很有压迫力,武师也向来以此为傲。 这一次,也是武师洋洋自得彰显眼眸压迫力的时候,他从屋外一步步走来,高大的身形遮蔽住所有阳光,肌肉、伤疤、骇人的眼神,如果是普通人见了,恐怕当场要吓得屁滚尿流。 可武师这一次失望了,他见那少年的神色竟然半点未变,依旧平静得像是幽潭。 这也是理所当然,今日清晨薄薄天光时,陈修背后潜伏着一尊凶蛇,照样优哉游哉地闲庭信步,若是这位高大雄壮的武师到了凶蛇面前,恐怕才要一瞬间吓得失魂落魄。 在原先的世界时,他敢与神只对垒,敢面对圣人而不自怯,眼下这人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仗势欺人的小人罢了! “混账!” 武师从鼻孔哼出一声,这少年竟没有被自己吓得战栗,这样的屈辱感让他心头怒火蓬勃,竟然冷笑着直接动手,伸出一只手掌朝陈修抓去。 “武师!武师!”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起身,拄着拐杖:“还请您住手……这位公子似乎没有打算欺骗老头子,他没说过自己是城里来的公子,也没凭借这层身份要求些什么……这……这恐怕是一场误会……” 武师朝着陈修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 老村长所说的的确是谁也辩驳不了的事实,陈修有什么罪?他被误认为城里来的公子,本可以凭借这样的身份肆意索取,却坦诚将要道出自己的身份。 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揭过便也罢了,任谁来判决都是这样的道理。 可武师的手只是微微一顿,便伴随着一声冷哼继续朝着陈修抓去。 “是否是误会,你说了不算!”武师冷笑,这样的行径有些过分。一开始时出手也便罢了,此刻误会已经解开却依旧要不依不饶。 陈修只见一只粗大的手掌越来越近,近得能够看到手掌上粗糙的指纹,那手掌移动之时竟然响起急促的破风声,这种压迫感太重了。 “修行者……”少年喃喃这个词,有些惊骇与意动,从这手掌上他便能察觉到巨大的差距,试着抬手去挡,可他自己的手掌只是一瞬间便被拍开,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武师提起。 “老子说了才算!”武师像是提着小鸡崽般拖拽着陈修往屋外走去,满脸横肉气势汹汹,陈修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拖拽,那武师的动作蛮横粗暴,压得他胸口直疼,身上有许多处被刮出血痕。 老村长这时候连忙赶上前来阻拦,他拄着拐杖,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抓住武师的虎皮衣衫。 “躲开!”武师蛮横地将老村长推开,那满脸皱纹的老人被推倒在墙壁上,疼得轻微喘息了一声,他不过是个年纪苍苍的老头,没有阻拦武师的能力。 混乱时代的村落显然是以拳头来决定地位,老迈不堪的村长拥有的权利远远及不上年轻力壮的武师,这一点从两人身上的衣服上便能看出究竟。 一路蛮横地拖拽,陈修被武师带到村子正中的空地,他平息脑袋里的眩晕感向周围看去,一群孩童正在这里玩耍,嬉笑打闹着。 那位名叫阿青的小姑娘也在这里,原本正在呆愣愣地出神,眯着眼微笑,只是她见了被拖拽过来的少年,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收敛,呆愣愣地看着。 “看见了罢!我早便告诉过你们,不要与外来的人走得太近,被骗了还不自知!” 武师冷笑着训斥孩童,目光很严厉,孩子们被他训斥得瑟瑟发抖,瑟缩地躲藏在阿青小姑娘背后。 陈修看见这群孩童眼睛里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些,村子里只有小孩子眼睛有光,但小孩子总会有长大的一天,他们眼中的光彩就是这样随着时间一点点褪色,变得暗淡浑浊。 可那武师却似乎很是满意这样的变化,他彰显了自己的威仪与先知卓见,看着那群孩子战战巍巍的模样,便发自内心露出满足的笑。 “这卑贱低劣的杂种,竟然敢装作城里来的公子,嘿嘿,今天一见面我便看出来了,城里来的公子都是圣人,是贵族,岂是他能装得出来的?不知从哪里偷了件衣服便真将自己当成个东西了?那时候你们还不相信,现在又如何?” 他回头,冲着陈修的脸怒骂,唾沫星子到处纷飞:“蠢东西!你骗得了这群小孩子,骗得了老得犯了糊涂的村长,却骗不了我!” 如果这世上不是由对的人教人道理,而是由拳头大的人教人道理,那这道理便显得有些可笑。 如果教道理的人不是为了解惑,而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拳头足够大,那这道理便显得有些可悲。 武师呵斥一通自是满足了,可那群孩子眼睛里的光便又暗淡了一些。 孩子们的见识得自大人,在武师口中,城里来的公子高不可攀,普通人则是卑贱低劣的杂种,这样的道理便耳濡目染,被他们刻在心里。 陈修觉得有些伤悲,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这样的世道,待这届小孩子们长大了,便会将从武师口中听来的道理传给下一代。 这座世界,是一潭死水。 第三百七十四章 对错 那武师自然不会想到这些,他训斥孩子们的目的并非是教给他们道理,而是彰显自己的正确与伟大,如今他成功了,与陈修卑鄙畏缩的身躯两相衬托,他的身躯光明伟岸。 至于陈修或许当真无罪的可能性,自是被他下意识地排除了,他心中已经认定陈修有罪,那陈修便必须有罪,否则他留在孩子们心中的印象便会受到损害——他有这样一言而断判决他人罪行的权利,其中的“他人”自然不包括强大的妖兽和城里来的公子。 大日神州不知有几千万人,这几千万人中不知有几十万个“武师”。 几十万个“武师”掌握了绝大多数的话语权,他们说的话于是成了真理,于是这座世界便没有真理。 孩子们被训斥地瑟瑟发抖,低着脑袋,阿青小姑娘也呆愣愣的,眼角湿润,将要被吓得落泪,这一幕很有代表性,或许类似的场景此时此刻正在大日神州无数个地方发生。 村子里的其余人冷眼看着这一幕,大人们有些淡漠,双手抱在胸前,偶尔兴致来了,便讥讽笑着,看着少年指指点点几句。 没有人信任他,陈修险象环生从妖蛇口中逃出一条生路,披荆斩棘来到荒野中偏僻的村庄,他曾怀抱有许多期待,但如今,没有人信任他。 这时候,老村长终于大声喘息着走来,老人家身体不好,行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恢复说话的力气,朝着武师道:“放……放开他罢?这位少年没有罪,他没有……没有打算骗我。” 一旁的孩童们见到这一幕,面面相觑,有些不解与呆滞,那位阿青小姑娘呆愣了片刻,忽然露出笑,她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其中光彩灿烂。 “没有罪?” 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度,武师喃喃这句话的时候怒火蓬勃,长久积累下来的威严吓得孩子们连连后退,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侮辱或挑衅一般,两只巨大的眼珠圆睁,死死瞪着被他提在手中的少年:“这是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不曾?” “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说自己是城里来的公子了?”陈修冷冰冰道,哪怕身体被钳制不能动弹,话语依旧坦坦荡荡。 陈修从没有承认过这句话,这是他敢与与强权对峙的本钱,他连心都无愧,又有什么可惧? 武师被少年的神色震慑得有些心颤,眼睛里凶光却闪了一闪。 “他的确没有说。” 老村长这时候颤颤巍巍地开口,在一旁附和,他方才被武师推嚷造成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因此话语声显得有些低沉沙哑:“这一点,老头子可以作证。” “你自然没有说。” 武师冷笑:“但村长一开始称你为城里来的公子,你为何没有反驳?不正是想借这一身份谋利?低劣小辈,谁给你的狗胆还敢狡辩!” 这句话倒是事实,让老村长的脸色有些难看,孩童们也低下头颅,眼帘低垂。 只有阿青小姑娘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她似乎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理由,便可以不顾一切地相信那少年,老村长的一句话便是理由,让小姑娘不再抱有怀疑。 陈修据理力争,高昂着头颅:“我凭借这一身份谋了什么利?低劣在了何处?又有哪一句话是狡辩?” 他来到这座村庄中,半口水也不曾饮过! 他坦坦荡荡、慷慨激昂,所行所为都无愧本心,有什么低劣处? “你……你……牙尖嘴利!” 武师哑口无言,他自然知道自己所说毫无道理,只是以往每个人都崇拜他,让他在这样的赞誉声中飘飘然,不曾想到自己会有犯错的可能,就连现在也依旧觉得是陈修在狡辩。 “这算什么牙尖嘴利?” 少年驳斥:“你之所以骂我牙尖嘴利,是因为你已经无话可答。而你之所以无话可答,是因为我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怒斥那武师,抬头挺胸,倒像他才是那位掌握对方性命的强大修行者。 武师额头溢出冷汗,他发现自己竟被这少年人吓得想要后退,那种浩然正气让他心头惭愧。 “不……我不能认输。” 武师拳头捏出血迹,涨红着脸为自己打气:“我没有错,因为我是不会错的……” 可他的确错了,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如何能够更改? “只要他死了,我便没有错。” 武师情不自禁笑起来,他振奋喜悦,想到了绝妙的办法:“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死之后,久而久之大家便会忘记这个人,忘记这件事。到时无论我说些什么都是对的。只要那时候我说他有罪,又有谁会为已死之人开口?如此一来,我便依旧算是从没有错过。” 他的眼眸里渐渐浮现出杀意,一只眼睛瞥向少年,露出讥讽与轻浮,嘴角也渐渐咧出一个狰狞的弧度,有灵气随之肆虐,那袭虎皮衣衫在随风飘动,修行者的气息太过强大与恐怖了。 陈修感受到了这杀意,这本该是让他恐惧的东西,却激起了他胸前中的豪气,坦坦荡荡与武师对视。 两人目光相对,恍惚间,少年似乎看到了一头狰狞的蛇妖,就住在武师的眼睛里——原来这世道到处都是妖魔! 他看着武师眼眸里的森然与阴冷,看着他青筋迸起的拳头直朝着自己面门砸来,没有反抗,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人,不可能对抗一位修为精深的武师。 “等一下!” 就在武师拳头将要临近之时忽然微微一顿,有些羞怯却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望去。 那说话之人竟然是阿青,小姑娘有些羞怯,据老村长说,她不在亲人面前便无法说话,但如今已经是第二次为陈修开口了。 “放……放了他罢……我只剩……只剩七天可活了,放了他罢。”阿青小姑娘不太会说话,稚嫩的言辞很柔弱,不是讲的什么有道理的话,缘何她只剩七天可活武师便要放过少年呢?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联系。 只是在七天之后,阿青小姑娘便要及笄了,也便要成为妖魔嘴里的盘中餐,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第三百七十五章 少年意气 武师眼眸里浮现出一刹那的犹豫,就在这时,一位位孩子从阿青背后走出来,叽叽喳喳为少年求情。 他们的言语同样稚嫩,都是小孩子,眼睛里的情绪却很真挚。 甚至就连大人也从边上走来:“阿岳,就连我都有些看不过意了。” 那大人眼眸里有些沧桑,背着斗笠,看样子是村子里的药师:“给这少年一次机会罢……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原来你负伤的时候,是我在猛虎巢穴里为你采来的草药。” 自然更多的大人冷漠,看着这一幕像是在看什么好戏,甚至不乏有人冷笑,渴望看到陈修被砸出脑浆的一幕,还有人牵走自家的孩子,害怕被殃及池鱼。 “少年没有骗我……放过他罢。”老村长也开口,上前一步,苍老的身躯佝偻着,有些颤颤巍巍。 武师被他们的言语包裹起来,拳头僵直在空中,犹豫半晌之后终于松缓开。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这位武师竟也有些心软起来,他看着少年,冷冷道:“如果你向我磕头道歉,承认自己心怀不轨、肮脏卑鄙。那我便大人有大量,可以饶你一命。” 孩子们听后露出喜色,老村长微笑起来,那位中年药师面色很沉稳。 只有阿青小姑娘神色有些复杂,她自然为少年高兴,只是少年若是承认了这样的罪状,阿青小姑娘目光看向在世俗压迫下不得不弯腰的少年时,眼眸里的光芒却难免要黯淡些。 却在这时,只听那武师哼出一道浊气,冷然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并非你是个少年人,便可以不为自己的过错负责……装成城里来的公子坑蒙拐骗,按照规矩,我要打断你一条腿,将你放逐进森林。” 没有腿的人进了大荒,与死了有什么区别?这武师却一口一个大人有大量,倒像是他自己遭受了什么不公一般。 陈修冷笑,依旧昂首挺胸,冷冷盯着武师的面孔,他的脊背向来是直的,还不曾弯曲过。 他不知道能抬头挺胸多久,既然不知道的话,那便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武师被陈修盯得不知为何开始心头发慌,那种慌乱便衍生出怒火与杀意,他冷笑一声,恶狠狠地再度抬手,却被一个大人阻拦下来:“阿岳,不要着急。” 正是那位村里的药师,他的话语很有分量,曾为武师采摘过草药,有些交情,不得不说,这位药师很有善心,或许是因为阿青的缘故,一而再再而三为不相识的少年出头:“少年人就是这样,不知道进退,你先进屋子里去喝一口茶,我帮你劝劝他,两个……不,一个时辰之后,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哼……” 武师冷哼一声,有心想要发怒,与药师目光碰撞时却叹息一声:“便看在你的面子上,下不为例!” 他背过身愤愤离去,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时,半途忽然怒火发作,一脚踢在房梁上。 “咚!”这一脚沉闷得像是鼓声,踢得那房屋颤动,不愧是修行者,含怒一脚的力量太过骇人,在惊得孩童们惊惧后退,大人们拍手叫好之后,武师心头的怒火这才消减些,大踏步走回屋子。 陈修看着这武师的背影,沉默着,一语不发,他的身躯依旧挺直,像是一颗挺松,风吹不倒,雨淋不摇。 老村子见状松了口气,朝着陈修道:“孩子,你不要鲁莽,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没了性命,便什么都没有了……” 陈修不答——在他看来,世上存在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事,而且数量不在少数,例如公正,例如尊严。 那位药师见状叹息一声,少年人就是如此,不太容易劝说,他们还没有领略到世界的残酷,太过天真了。 “年轻人有风骨是好事,但不总是一件好事。” 药师走上前来,语重心长道:“有风骨,但须得衡量自己的实力。弱者只有屈膝下跪才能活下去,你现在不明白这些,但总晚有一天会明白。早些明白还算是好事,若是明白得晚了,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后悔中度过。” 却见陈修依旧不答,少年人就是这样执拗,武师明白这一点,沧桑的眼眸里涌现出些叹息。 他脱下衣服,露出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这药师浑身上下竟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伤痕的数目,甚至比那位武师身上多,还要狰狞与可怖。 “我曾经反抗过妖魔,这些便是代价,妖魔折磨了我三天三日,我未曾屈服,没有求饶。” 他惨笑,慢慢地穿上衣衫:“若是那时候我便屈服,后面的事便不至于发生。” “为了让我屈服,妖魔先是杀死了我的父亲,然后是我的妻子,当轮到我的孩子时,我屈服了。” 他的目光遥遥望向一位看起来有些稚嫩木讷的孩童,露出笑容,只是眼睛里流出泪水:“我的孩子叫做周石头,他没了爷爷,也没了妈妈,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陈修缄默下来。 药师说得不错,这个时代里人不弯腰下跪是活不下去的,昏暗的天幕没有光。 他又想起一开始见面时老村长说的那句话。 “人大抵天生便是要下跪的,碰见灾害要磕头祈求上苍,碰见妖魔要磕头祈求饶命,碰见您这样城里来的公子要磕头祈求怜悯……人哪里有不下跪的道理呢?” 这是老村长一生的感悟,那不是个会欺骗自己的老人,陈修知道。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木头,事实上,他向来明白,知晓这样的道理,只是不愿意付诸行动。 “一个时辰,足够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陈修终于开口,这样的声音有些突然,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众人听得疑惑。 “一个时辰,足够了。” 陈修重复了一次,身躯挺直,气势高昂,话语声笃定,阿青小姑娘看着他的身影,眼睛里的光彩愈发浓郁了。 “用一个时辰来战胜那位武师,足够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神灵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心思稳重的药师满脸惊愕,慈祥温和的老村长沉下了脸色,一位位孩童惊讶地瞪大了嘴巴。 在孩童眼中,对于武师的畏惧还要胜过妖蛇,妖蛇一年才大开一次宴会吃人,而武师张开血盆大口生吞活剥的人何止一个? “少年郎,不要冲动……若修行当真有这般简单,那我们还何必惧怕妖魔?你是年轻人……还不明白。当初武师修行时,整座村子变卖了数十条肉桂才买来筑基的草药,之后还需有村子里的药师千辛万苦调制各种药房,千辛万苦去妖魔居住的森林采取草药。这还是阿田本就有天赋的缘故……” 所谓的肉桂便是凡人血肉制成的食物,武师的成长史不算光明正大,处处透着血腥味。 武师并非是一个人的努力,而是整个村子血汗的堆积,是血与骨铸就出的一座城墙。 村中的人没得选择,他们生存在妖魔野兽横行的荒林中,必须要有这样的力量才能延续生存,武师战胜不了妖蛇,但可以打杀森林中的野兽、教导后辈弟子,只有拥有武师的村落,才有崛起的希望。 “年轻人,不要将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虽然想要帮你,但耐心却也有限。” 忽听得冷冷话语声,陈修知道这是那位药师在开口。 这药师虽然出言帮助自己,但实则对自己没有太多的好感,之所以开口,其实是看在老村长与阿青小姑娘的情分,而这样的情分当然有限,陈修明白,自己的言行已经渐渐让他丧失了耐心。 只是陈修同样没有耐心多费唇舌。 “一次机会。” 陈修直视着药师的眼睛,他知道真正做决定的不是老村长,而是眼前这位药师:“我只要一次机会。” 药师眉头蓦然皱起。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下来,老村长见到这一幕心头一颤,忧心陈修的安危想要出言劝和,就在这时,忽听得药师道: “若是失败了……” 陈修呼出一口浊气,他知道药师已经拿出了诚意,那么自己也应当拿出诚意了:“若是失败了,我便向他道歉。” 陈修是真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性格,这一句话有沉甸甸的分量。 以陈修的性格可以战死,可以被杀,但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要他向武师致歉,比之杀了陈修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只是只有这样,才能换来一个机会。 “好。” 药师冷冷道:“去取神坛来。” 药师的话语很有分量,在这样的混乱地带,德高望重的老村长没有实权,发好施令的除去拥有力量的武士之外,便要属治病救人的药师了。 若是村长发令,多半人们会当他老朽迂腐不加理会,可药师一句话便顿时有人应声,片刻后捧着神坛归来。 所谓的神坛是一座漆黑色的香炉,其上黑烟袅袅,隐约有令人不适的气息流露出来、 恍惚间,陈修似乎看到一头张牙舞爪的虚影在神坛之上蛰伏,那虚影狰狞可怖,浑身上下的气息邪恶又贪婪。 “妖魔……” 陈修看得真切,这所谓神坛之上其实寄居有一头妖魔,这座世界的修行法,竟然是以妖魔的赐福为起点。 这说来有些可笑,人类修行是为了反抗妖魔,可修行的第一步便要依仗妖魔的赐福,沦落到这样任人宰割的下场也是理所当然。 陈修心头有些紧张,从村长等人的话可以猜测,修行的天赋并非谁都能有。 自己在原先世界的天赋当然超绝,足以让无数所谓天之骄子叹为观止,但这古怪莫名世界显然截然不同,原先世界的天赋在这里当真有效吗? 陈修答应时固然斩钉截铁,但实则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是被逼上了梁山。 不过陈修却也不是犹豫怯懦之人,呼出一口浊气后问道:“我该怎么做?” “跪伏叩首九十九次,若是妖神怜悯,便会赐福于你,而若是没有那样的福分与根骨……” 药师说完这句话之后,陈修面色顿时微微一变,武师见状一声冷笑,只当是事到临头这少年才知大祸临头,心中生了恐惧。 实则并非如此,陈修是何等人物?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怎么会在一头妖魔面前露怯? 他之所以变色,是因为这仪式竟然是要向妖魔叩首,自己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行路,不曾跪过圣人,不曾跪过帝皇,如今竟要向一头妖魔下跪吗? “若是害怕了,不必浪费我的时间。” 药师冷冷道了一声。 陈修面色变幻,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走到了神坛的面前。 药师见状更是一声冷笑,且不论修为,这样的心性便让他心中对陈修的鄙夷不屑更甚几分。 “怎么还不跪下?” 看着陈修只呆呆地站在神坛面前一动不动,药师禁不住催促。 而陈修长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两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交织缠绕,无法做出决定,到底是该向妖魔下跪还是该向那位武师磕头求饶?这样的两个决定哪一个对陈修而言都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陈修忽地回头,瞥见了阿青姑娘担忧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让他心头一颤,这位无辜的小姑娘将要在七日之后被妖魔吞食,谁能救得了他? 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成为修行者,才能拯救这些无辜的普通人,才能改变这座如一潭死水般的世界。 他呼出一口浊气,就在将要做出决定之时,忽听得一声巨响。 “砰!” 这声响清脆剧烈,所有人听后齐齐面色大变,竟是那神坛怦然一声坠落在地,一刹那摔个粉碎! “你在做什么?” 药师暴怒焦急,他知道这不是陈修的过错,可心中对陈修早有恶感,此刻自然而然将过错推在他身上,抬手便要挥出一掌,砸向陈修面门。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呼啸,乌云聚散之间,一团漆黑的雾气随之骤然浮现出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大仁大义 那雾气看起来邪恶阴森,恐怖狰狞,只是此刻却满脸的惊恐之色,竟然躬身座弯腰磕头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眼下才识得大王真身,还请恕罪,饶小的一命。”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幻让所有人惊愕。 老村长身躯颤颤巍巍,喃喃着神只显灵之类的话,孩子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望向陈修的目光中满是崇拜的光。 药师素来冷静笃定,此刻眼珠子却似乎都要瞪出来,他看了那邪恶雾气一眼,又看了一旁平静站着的陈修,只觉得天昏地暗,脑海中一片昏然。 这雾气是什么?是妖魔留下的手段,是村子无数年来供奉的神灵。 在药师祖辈时候,这神灵便已经存在,这是庇护他们千万年的神圣伟岸之物,是这村子能赖以生存的根本。 而这样的神灵,这样伟岸的东西……竟然朝着一个少年下跪? 这样的事超乎常理,让素来冷静的药师也猜不出究竟,只觉得天地都要塌陷下来,日月失去光辉,一切规则崩坏。 对于这样的变故,陈修心中自是了然。 他识海中还藏着血红色的肉球,那是妖王的遗留,自然并非这等普通妖魔的造物可比。来自妖王的气息巍峨如山岳,让这头藏在神坛中的所谓神灵战战兢兢,直以为当真是妖王降世了。 一念及此,陈修倒也没有什么可客气的,淡淡道:“我要你的赐福。” “大王说的这是什么话?” 那神灵谄媚笑道:“小人的东西连带身家性命在内哪一样不是大王您的,哪里担得起赐福这两个字?能将东西献给大王,这是我的福分才是。该是大王赐福于我才对。“ 众多村民见到这一幕,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并未见过这位居住在神坛中的神灵,但据先祖流传的说法便知其喜怒无常,威严深重,万万不曾想到在陈修面前竟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奴仆模样。 这却也不是这神灵天生便奴颜媚骨,而是寻常妖魔在妖王面前天生便只有这幅姿态,彼此之间的阶级差距太大,哪怕这神灵明知陈修眼下只是继承血红色肉球,并未真正成为妖王也不能改变。 “只是不知,大王您要哪一等赐福?” 神灵低着头,一脸恭敬的模样。 陈修不解:“赐福还分三六九等吗?” “那是自然。” 神灵微笑道:“最次等的赐福,只是赐予这些愚民修行之能,下等赐福,便可让其修行时事半功倍,这便是世俗中所谓的天才了;至于中等赐福,几千几万个村落中也难出一个,若是谁有这等荣幸,便是去了魔神城也要受人礼敬。在此之上的上等赐福,则是名动神州的真正天之骄子,就连我妖魔一族都少有,更别提人类了。” 陈修沉吟道:“你能给我几等赐福?” “大人是妖王,所得的赐福自然是上等中的上等,那些妖魔一族的所谓天之骄子也终究只是凡俗,沾不得一个王字,便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神灵恭敬答道,从其言语之中,便可知晓妖王两个字代表着何等沉重的分量。 “这座村子里的武师,所得的是几等赐福?” 陈修又问。 那神灵听后笑道:“这座偏僻村庄能出得了什么人物?数十上百年来都只有一人得到过下等赐福罢了,而那人受赐福是在七十年前,早便只剩下一堆尸骨,自然不会是如今这位武师。” 这等赐福的高下之说便连药师等人也是第一次听说,直听得他心头诧异,难以形容。 七十年前那位大人物的名字他自是记得的,那人已经是足以铭碑立传的人物,是村中数代人口口相传的传奇,可竟连那等人物都只是下等赐福而已。 如今陈修竟能得到最上等的赐福,这让他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心神战栗,惊骇羡慕到难以形容。 “你可以赐福几次?” 沉吟了一番之后,陈修又问道。 神灵听后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才答道:“以我积蓄的灵气,上等赐福自是只能动用一次,不过中下等的赐福却可以动用十次有余……只是赐福唯有第一次效果才最是显着,之后强行堆积也难有太大的成效。 他这样说,自然是舍不得自己无数年修行的积累,赐福消耗的是他的能量,若是动用过多便会伤及本源,不知多少年才可以补足。 陈修皱起眉:“你不愿意吗?” 听得陈修这几个字,神灵的身躯顿时一颤,他心头的确不愿,但妖王的命令如何敢忤逆,连忙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大人的吩咐,便是赴汤蹈火小的也在所不辞。” “那好。” 陈修露出笑容:“你先给我赋灵一次,之后再给村中的少年挨个赋灵。” 这样的话音落下,顿时全场皆惊,那位神灵呆愣愣的,不曾想陈修这样做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这群不相识的人类,只是陈修是妖王,别说是为了人类,便是为了猪狗猫牛,他也只能照办。 老村长则是感动得痛哭流涕,这是天大的恩德,数十位修行者,这等于是改变了整座村庄的一生。 那位药师也是瞪大了眼眸,他原本对陈修颇为不喜与不屑,如今却只恨不得给原先的自己狠狠一个巴掌。 他狠狠咬牙,忽然朝着陈修跪伏下来,朝着陈修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阁下大仁大义,我却如此不知好歹,还请恕罪!” 众人见状都是惊诧,他们都知道这位药师是心性坚韧之人,曾经被妖魔折磨了三天依旧一声不吭,如今却朝着陈修下跪。 这倒并非全是出自愧疚,药师的家人几乎要死个干干净净,唯一的儿子也在妖魔之祸中变得浑浑噩噩,这样的孩童自然一辈子都无法修行,便是苟延残喘下去都艰难至极。 如今陈修等于是给了他的儿子一次重活的机会,成了修行者,天生便拥有无上的权威,成了人上之人,那位村中的武士便是绝好的例子。 第三百七十八章 赐福 面对众人感激又欣喜若狂的反应,陈修神色倒只是平常。 他做这件事自然不是为了受他人的感激,甚至也并非报答方才老村长的出言相助之恩。 而是因为这些少年郎值得。 偏僻荒野的村庄里共有数百人,其中只有小孩子眼睛里有光,陈修不想看到这样的光芒暗淡。 无论日后的成就如何,陈修至少要帮他们走出这第一步。 这样的要求那神灵自然是百般不愿,可妖王的命令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背分毫,这是本能的压制,超乎了意志所能达到的极限。 浩大的赐福仪式拉开帷幕,从陈修开始,紧接着是一个个少年郎,不过他们虽然有幸得到赐福,如陈修这般的上等赐福却自然无福消受了,但虽然如此,却也一个个欣喜若狂,能得到赐福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至于上等赐福?就连想也不敢想。 当给孩童们赐福完毕,陈修沉吟一番后又道:“给这位老村长也赐福罢。” “这……” 神灵有些为难,这样行将就木的老人赐福又什么用处?这样的根骨注定难以修行出什么名堂。 就连那位老村长自己也诚惶诚恐,他年过八旬,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已然自认这一生就此而已了,哪里想得到老树逢春,行将就木之时又见到柳暗花明。 “我说做,你便做。” 陈修淡淡吐出六个字,声音很冷,他知道这神灵对自己虽然恭敬到可怜的地步,但平素里害人不浅,自己消耗其力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他也真心想帮助这位善良的老村长,在这样险恶偏僻的村落依旧保持有一颗良善真诚之心,这样的人太过难得。 便是老村长年老体衰,得到赐福也无法修行出什么名堂,但能增长寿元,强健体魄总不至于是一件坏事。 “是……” 神灵唯唯诺诺应上一声,顿时漆黑能量涌动,将老村长包裹起来。 不消片刻便赐福完毕,只见老村长脸上皮肤光滑,气血之力旺盛,精气神十足,一时间如同年轻了好几十岁,这样柳暗花明的大喜让老村长都禁不住狂喜,仰天哈哈大笑两声。 阿青见到这一幕,脸上禁不住热泪纵横,她心地良善,嘴上虽然不说,但又如何能不为自己爷爷将要老死而难过悲伤,如今见到这一幕,只高兴得眼下便死也心甘情愿。 “大人……我……” 那神灵欲言又止,脸上尽是苍白与虚浮神色,经历了如此之多的赐福,对他的精神与魂魄损伤极大,显然是想要修养了。 “慢着。” 陈修却淡淡道:“还有一个人,需要你赐福。” 神灵听得面露苦色,却也不敢拒绝,只得声若游丝般问道:“不知……不知是哪一位?” “他。” 陈修信手一指,所有人见他指的对象都禁不住诧异,就连被指之人都禁不住骇然不知所措。 “我……?” 药师诚惶诚恐,他原本正满脸感激得朝着陈修跪伏,如今那感激竟也僵在了脸上,被这巨大的惊喜砸得晕头晃脑,失了神智。 这样的决定,所有人都难以理解,药师更是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知道自己方才对陈修的鄙夷与冷漠是摆在脸上的,之所以施加援手,也全是看在老村长与阿青姑娘的面子上罢了。 陈修帮助自己的孩子得到赐福,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如今…… 他心中既是惭愧,又是欢喜,只恨不得眼下替陈修挡下一刀即刻身死,才能报答这天大的恩情。 面对众人的神情,陈修倒是淡然自若,且不论这药师先前心头对自己如何作想,他出言帮过自己,这毕竟是事实。 老村长的话语远没有足够的分量,若是没有药师替自己发声,那武师恐怕早已一拳将自己轰杀个干干净净,如此一来,自然也不会再有眼下的这幅情景。 更何况,这位药师的本领与见识也当真非凡,不是修行者便能在村中拥有如此权威,连武师都对他忌惮几分,成了修行者之后,想必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神灵心头百般不愿,可嘴上却如何敢说半个不字?已经虚幻如雾般的身躯上再度分发出一道精纯能量,朝着跪伏在地的药师漂浮而去。 “慢着。” 忽听得陈修淡淡道上一声。 神灵心头一颤,以为是陈修临世反悔,顿时大喜,却只听陈修继续道:“这是几等赐福?” 神灵答道:“自然是最末一等。” 陈修皱起眉头:“给他中等赐福。” 这话音落下,顿时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中等赐福,这是什么概念?曾经那位走出村庄、名留青史的人物,也才不过下等赐福罢了。 那神灵更是眉头大皱,他的灵气本就所剩无几,如今在施加一次中等赐福,恐怕便将要数十上百年无法显化。 只是无论心头如何怨恨不甘,妖王便是妖王,绝不是他这样的普通妖魔可以忤逆,当即长吸一口浊气,一股精纯无比的灵气朝着药师笼罩过去。 随着这灵气的涌现,那神灵的身躯几乎隐约到不可见,竟连告退的力气都说不出便隐遁入神坛之中,陈修倒也不在意,任由他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药师身上,此刻的药师浑身上下容光焕发,精气神旺盛,气血之力充盈,虽然未曾修行,便已有如一尊小太阳一般散发着耀眼的光。 这样的气魄令人心折,这位药师本就是非凡的人物,如今更经过中等赐福,自然更是如鱼得水,自此前途不可限量,是当今人类中一等一的天之骄子。 这是这样的天骄却蓦然低头,朝着陈修跪伏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样的恭敬发自真心,陈修对他的帮助,当真可以说是有如重塑。 “阁下之恩,粉身碎骨,万死不能偿还,日后若有差遣,上刀山下火海,在下绝不皱一个眉头。” 这样的话语声音极高,坦坦荡荡地响起在众人耳畔,在众人面前作如此姿态,这位药师显然是不留丝毫退路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一炷香 还需要什么退路?陈修这样的大恩大德,便是粉身碎骨都无法偿还。 若是这种时候还斤斤计较,存什么狭隘卑鄙的小心思,便是药师自己都要觉得作呕。 短短的片刻相聚,陈修的能力、人品,便已经彻底将这位来自荒野村落的药师折服。 陈修面露笑意,他信手挥出一拳,顿时空气激荡,发出激烈的音爆之声,强悍的力量之感让他心头激动,忍不住面露笑容。 这样的力量,当然与陈修原先动辄间毁天灭地的恐怖修为无法比拟,但却别有一番奇异之处,这座世界的特殊修行法让陈修受益匪浅,等于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这并非是要他抛弃原先的道路不用,而是要将两条道路相结合,互相取长补短,映照之下,便能让陈修的修为精进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距离一个时辰,还有多久?” 陈修淡淡问上一声。 这样突如其来的话让药师微微一怔,下一刻才反应过来。 这一个时辰,便是陈修与自己约定的时间,若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未能击败武师,那陈修便需向武师下跪致歉。 当时的药师只当是陈修少年意气,放不下脸面罢了,如今才知他所言无一是虚,说一个时辰,便当真要在一个时辰内击败武师。 “大人何必与区区一位武师置气?稍后有我在,谅那武师也不敢将你如何……只需修行些时日,他又如何是你的对手?” 药师诚恳道,他的话语分量很重,可以让武师退步,只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原先他不愿付出,如今承受了陈修这么大的恩德,又怎么会推辞半点?因此言辞间真挚至极,推心置腹。 却不料陈修皱起眉头:“说是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 药师怔然,张口想要劝阻,可话到嘴边却吞进肚里,只道:“距离一个时辰,还剩下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何其短暂?只有约莫三十分钟罢了,这便是陈修仅剩下的修行时间。 而武师修行了多久?整座村子供养了他数十年! 三十分钟与数十年,彼此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一般,哪怕武师对陈修怀有信心,此刻也无法去相信,不是不愿相信,而是做不到。 太过艰难了,哪怕是所谓的上等天赋也不可能惊才绝艳到如此地步,这超乎常理,超过了事物客观的发展规律。 “一炷香……” 而陈修喃喃一声,眼睛里金光灿灿:“足够了。” 话语之中的自信让此地所有人都听得心头一颤,药师劝阻的话几次到嘴边又缩回,老村长眼睛里满是担忧,纵然武师才是村中之人,但这位桀骜跋扈的武师嚣张惯了,老村长对他的好感少之又少,反倒觉得眼前这位刚刚见面的少年格外亲切,再加上方才的大恩,自然下意识站到了他这一边。 孩童们当然不知道陈修要做的事有何等惊天动地,事实上,经过方才的变化,陈修的模样在他们眼睛里便有如神灵一般,在他们看来,这样的神灵别说战胜武师,便是摘下天上的日月也是信手拈来,因此一个个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这些孩童们年纪尚浅,还不知神灵也只是强大的修行者而已,而既然是修行者,便必定要遵循一定的规律。一炷香时间便修行到足够战胜武师的地步?这显然不在规律之内,将一切常理都践踏得粉碎。 药师远比他们看得通透,陈修神秘、天赋卓绝,这无可置疑,方才那位神灵的态度便是实例。 但哪怕如此,也不可能超脱规律,一炷香抵得上药师数十年苦修?若当真是如此,那其他人还修行个什么? 药师甚至已经暗自做下决定,稍后在陈修与武师决斗之前,便先下毒消减武师的修为,这样的手段虽然不光彩,但为了报答陈修的恩德,却已经顾不得太多了。 对众人的心情与决定,陈修自然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如何关心。 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修行上。 一炷香时间,战胜武师。 无论对于他人而言这样的言语何等荒谬,但陈修既然说出了口,便一定要做到。 更何况,这件事也并非没有可能,陈修修行的速度从来不能以常理计,足够让许多所谓的天之骄子目瞪口呆。 更何况,他还藏有底牌。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时间缓缓流逝着,转眼之间,便已是半柱香时间过去。 在这半柱香之中,所有人聚精会神看着陈修的修为增长,禁不住目瞪口呆,哪怕冷静如药师也禁不住诧异非常。 实在是这样的速度太快! 似乎修行对陈修而言,便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曾经村落里那位名留青史的得到下等赐福的先贤名望很高,关于他的事迹记载在村落中的石碑上,自然也有其修行速度的描述。 药师原先看到石碑上的字迹,当然震撼莫名,而如今与陈修一对比…… 自己村落的那位先贤,连个屁都不是! 压根就赶不上陈修的一丝一毫! 只是虽然如此,却没有人露出轻松神色,陈修的修行速度固然快极,但若是以这样的速度便想要战胜武师,无疑是痴人说梦。 并非是陈修太弱,而是那位武师太强! 数十年积累下的苦工,岂是陈修一朝一夕可比?哪怕是所谓的天才也要认清现实。 药师身形悄无声息地隐入人群之中,已经在筹划下毒的相关事宜,他目中光芒闪烁,其中当然也不忍,当然觉得愧疚。 只是一想起陈修对自己的恩情,那样的不忍与愧疚便烟消云散,他知道,这件事,自己必须要做。 就在药师将要动身之时,忽然听得一阵喧哗之声,这声音让药师微微一怔,下意识朝着陈修所在之地望去。 这一眼望去,顿时吓得药师大惊失色,双目瞪得滚圆,满脸惊骇,难以说出话来。 “这是……这是……”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要跳出胸腔,好不容易才说出接下来的话:“妖魔的精血!” 第三百八十章 一拳 陈修所拿出的,正是从蛇妖处骗来的一滴精血! 从一场飞来横祸中,他反而因祸得福,得到了天大的造化! 妖魔的精血中蕴含有充沛的能量,一条蛇妖之血便抵得上数月苦修! 陈修本来天赋虽然卓绝,但一炷香的时间又能发挥出几分? 这就像是水壶,天赋是容器,能装得水越多便越是强大。 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便是用无穷水流浇灌,最后能储存的也终究有限。 而陈修……如今直接过继了一条江河! 这滴蛇妖之血,便是他的底牌,是他的依仗,是他敢定下这一个时辰之约的最大缘由。 “这位陈修……到底是什么来头?神灵对他恭恭敬敬,蛇妖也将看做心头肉的精血送给了他……妖王……这是什么含义?妖魔之王吗?” 药师在心中喃喃,目光中的惊骇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从一见面至今,这少年便在一次次地带给他震撼,这样又激动欣喜、又艳羡嫉妒的心情难以言喻。 陈修对他有天大的恩德,药师当然为陈修的强大而欣喜,只是他也觉得苦涩,如同凡人在仰望浩瀚的山岳,便忍不住生出想要比肩之心,可又知道自己一生都不可能有山岳那般庞大、浩瀚。 这是种无力感,但凡没有得到赐福的普通人,心中无不在幻想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得到赐福,将会是何等风光无限,将会把多少人踩在脚下,只是药师如今一朝得偿所愿,却依旧觉得无力,这并非是他天赋孱弱,而是对比的对象太过强大了。 “一炷香到了。” 有计时者开口了,神色凝重又激动。 药师听着他的话语,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陈修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于是平静地站起身来,说是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多一分一秒都不算守约。 此刻的陈修一身精气神旺盛,灵气波动雄浑,力量像是火焰般燃烧,整个人立在那里,便有如一座小太阳般耀眼夺目,得到高等赐福的修行者,天生便有一种无形的气魄。 “将武师唤来罢。” 淡淡的几个字,却无一人敢忤逆,当下有村民听令,恭恭敬敬去了。 只是片刻,那位武师便被簇拥过来,陈修见他模样依旧高大,神色依旧狰狞,浑身上下的灵气依旧雄浑,却没有露出半分畏惧,眼睛里无喜无悲。 一个时辰之前,这位武师在陈修眼中便是不可战胜的天神,一个念头便能将他碎尸万段。 而短短一个时辰之后,一切都天翻地覆了,两人之间的位置转换,变得不同。 “小子……终于打算向我求饶了……恩?” 武师比陈修高上半个头,此时高大的身形如同乌云般遮天蔽日,眼睛里满是戏谑的光。 这样看着热血的少年郎屈服,正是他最喜欢的事,将朝日的花朵璀璨、踩成烂泥,正是他的乐趣所在。 想起陈修一开始时的冷静与傲骨,再幻想他稍后卑躬屈膝求饶的模样,武师便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眼睛微微眯起,本来高大的大汉,眯起眼睛笑时竟有些像是狐狸。 “这场比谁,是分胜负,还是分生死?” 陈修却没有接武师的话茬,淡淡道。 武师听得微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你是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分胜负……分生死……嘿嘿,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算你老子在我面前都要跪着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来撒野!” 陈修皱起眉头。 随着他的皱眉,气氛一刹那之间变得有些萧杀,浓重的杀意伴随着灵气波动骤然开始咆哮,恍惚间天昏地暗,似乎天地都在这气息之下战栗了。 一种剧烈的新肌酐蓦然在武师心头浮现,他看着眼前的陈修,隐约觉得这孱弱的少年郎变得不同。 他目光微微一斜,看向村落中的大人与海通,却见村中每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带着仇恨与厌恶,这更让他觉得古怪……村民厌恶自己自是不足为奇,但仇恨…… 武师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只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已,却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难以理解,不知道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之中出现了什么变化。 而那样的变化,便是他绞尽脑汁,也思索不出答案。 更何况……他已经没有绞尽脑汁的机会了。 因为陈修,出手了。 出现在所有人目光下的,是轻飘飘的一拳。 这一拳很慢,很轻,很柔和,伴随着春日早晨明媚的春风。 可当他落下时,却骤然如漫天雷霆咆哮,千般惊雷闪烁,山石塌陷、整座世界天崩地裂,万物摧枯拉朽! 这是霸道的一拳、蛮横的一拳、蕴含全力的一拳。 要杀人的一拳! “砰!” 轰然一声巨响,那是陈修的一拳砸在武师面门,强横的力道顿时摧枯拉朽般爆发,武师身形一瞬间跌飞出去,剧烈的疼痛让这位大汉面孔扭曲,失去思考的能量。 而陈修依旧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武师跌飞出去的身影,收起了灵气。 他没有去看武师的状态,没有乘着这样的机会发动接踵而至的攻击。 因为……没有必要。 如今的陈修要击败这武师,一拳而已。 一拳都绰绰有余!如果能只挥出半拳,那陈修还可以节省些力气。 其他人当然没有陈修这般悠然自得,纷纷跟去检查武师的伤势,当看清之后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在这一拳之下,武师腹部竟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整个人气若游丝,面目惨白,甚至就连浑身上下的修为都在从伤口处飞凯溢散。 这是修为全失的征兆,陈修一拳,便让这位修行了数十年的武师修为全失、半死不活。 “你……你……” 这样的状态,武师自己倒是最后一个发觉的,那是因为恍惚与不可思议占据了他整个脑海,极致的惊骇阻断了他思考的能力。 如今当他明白过来,那种极致的怨毒与痛苦顿时充斥在他心头,双目之中,一片血红。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处置 人皆有在乎的东西,有人在乎妻子儿女,有人在乎事业,还有人对自己的兴趣视若珍宝。 而武师最在乎的,便是他的修为。 有了这样的修为,他才是武师,是村子里人人敬畏的大人物,是嚣张跋扈、桀骜不驯的人中之龙。 没有了修为,他还算得了什么?什么都不是! 陈修这是让他从天堂跌入了地狱深处,那种极致的怨毒充塞在他脑海,杀意疯狂、不顾一切地倾斜。 “大人……大人……饶我一命。” 但他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很是谦卑,勉强爬起身,竟然朝着陈修一次次地跪伏磕头,他的身体本就虚弱,此刻磕头牵动伤口,顿时到处流出猩红的鲜血,他却不管不顾,只将头颅一次次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的过错,是我不该得罪大人……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条生路罢……求求您……求求您了……难道你忘了我一开始对你说的话吗?” 陈修原本冷漠不为所动,听见这武师的最后一句话才露出思索神色。 的确,这武师一开始占据优势之时,也并非是要杀死自己,而是要自己跪下向他磕头致歉。 而如今胜负之势颠倒,但规矩却不应当变更。 武师占据上位时,志在折辱自己,志在摧毁自己的意志,志在彰显他的高大与伟岸,因此他要的不是杀了自己,而是要比之更残酷无数倍的刑罚,是要让自己失去意志,沦为行尸走肉。 而自己占据上位时,也应当遵循这样的规矩。 只是下跪求饶对自己而言难如登天,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吞下肚的折辱,而对这武师而言……对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而已,下跪,都并非是什么难以忍受的酷刑。 他们活在这世上,已经屈膝、低头太多次了,便是朝着陈修下跪,也只是那无数次低头的微不足道一个而已。 这并不公平。 但陈修决定遵守。 “我可以不杀你。” 听到陈修口中的六个字,武师顿时狂喜,激动得磕头道谢,只是他低下头颅时,眼睛里却满是怨毒,那种狰狞的杀意太令人心悸。 这是在放虎归山,武师离去之后不会感恩戴德,甚至不会息事宁人,而是会不顾一切地报复,用尽全力从陈修身上撕扯下一块血肉。 磕头半晌武师才慌忙地爬起神,转身便欲离去,他知道,这座村子自己是没脸待下去了,但以武师的地位,走到哪座村子不受人爱戴?天地之大,到处是他的去处。 “慢着。” 就在武师将要离去之时,忽然听得陈修淡淡道。 这样简单的两个字,竟吓得武师身形一颤,一种莫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勉强抬起头,赔笑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还记得一开始说过的话吗?” 陈修淡淡道。 “自然记得。” 武师微微一怔之后,下意识地回答,他原本忧心陈修反悔,如今听陈修这样开口心中才安定下来。 陈修悠然道:“你曾说要将我腿脚折断,一个人丢在荒山野岭,难道不记得了吗?” 武师听后,顿时毛骨悚然,恐惧得浑身颤抖。 他当然还记得这句话,同样还记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时有何等畅快肆意,只是如今这句话应验错对象了。 “你曾要折断我的手脚,如今因果报应,便该在你身上应验了。” 陈修淡漠道:“你是自己来,还是要我动手?” 武师虎躯一震,片刻沉默之后,忽然发足狂奔,向着村落外奔逃而去。 他不敢去接陈修的话茬,因为知道失去双腿者在森林中是什么下场,无论野兽还是妖魔都能让自己尸骨无存! 曾经面对陈修之时,武师将这当做宽恕与仁慈,而如今轮到自己时,这样的宽恕与仁慈他却不愿消受了。 陈修望着武师狂奔的身影,没有追赶,只是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 就在武师奔跑数次呼吸之后,他的身形忽然微微一滞,旋即陡然软倒在地。 “这是……”武师惊愕地睁大眼眸,目光死死望向远方,正瞧见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迈步走来。 那男子衣着简朴,面目冷峻,眼睛里闪烁着寒光,正是村子里的药师。 “为……为什么?”武师声音酸涩,他与药师并无太多的交情,但毕竟是同村之人,因此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最后对自己出手的会是这位相处了数十年的药师。 “我从来不喜欢你。”药师目光冷漠,蓦然发力,伴随着骨裂的声响将武师双腿与双臂折断,旋即单手将其提起,丢入村外的广袤森林之中。 这样的行动毫不拖泥带水,事实上,药师本就不喜欢武师的所作所为,以往为了村落才一直忍让,如今他自己便是修行者,又何必容忍这样的货色?再加上急于报陈修的大恩,行事自然不会有半分犹豫。 这场争斗终于告一段落,那位嚣张跋扈的武师再也无法回来了,在陈修的帮助下,原本灰暗的村庄一片欣欣向荣,孩童们热心修行,药师更是精进飞快,在这样的氛围中,短短一两日之间整个村庄的战力便更上一层楼。 不过其他人的修为进境虽快,与陈修相比起来自是不值一提,陈修修行之时灵气如狂风席卷、波浪滔天,情景恐怖到难以想象,便是得到中品赐福的药师也只能望洋兴叹,自觉地难以望陈修之项背。 就在第三日的清晨,陈修吃过早餐之后,忽然随口道了一句:“那妖蛇还有几日才来?” “四日。” 药师恭恭敬敬地答道:“若是稳妥一些,大人现在便应该准备撤退了,待得妖魔走后,我再来迎接大人回村。” “撤退?” 陈修皱起眉头,撤退是好听的说法,真正的意思是逃离,显然在这位武师眼中,面对妖蛇自己便应当战战兢兢地逃走,这才是理所当然。 逃走、屈服、叩拜,这是村子里无数年才学会的对付妖魔的法子。 第三百八十二章 谁来救 “我若是走了,谁来救阿青?” 陈修皱起眉头。 “阿青不需要人救。”药师摇头道。 陈修听得诧异:“她难道能自救吗?” 在陈修眼中,阿青是个孱弱善良的小姑娘,却万万不曾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能耐。 武师又摇了摇头:“他也不需自救……妖魔要吃她,她便应当任由妖魔果腹,这是几千万年累计下来的规矩,是天地循环的自然。” 陈修心头一寒。 他这才明白这座世界最大的病根,妖魔吃人成了理所当然,如阿青这般稚嫩的小姑娘理所应当要成为妖魔的食量,人类不应当逃走,不应当反抗,甚至不应当生出忤逆之心,应当恭恭敬敬、卑躬屈膝地献上自己的血肉。 陈修转头看向老村长:“你也这样认为吗?” 老村长默然不答。 这是个善良的老人,精心呵护自己的孙女,陈修明白,只是在千万年累计下的法则面前,这样的老人也只能保持缄默。 妖魔天生便应当吃人,人类天生便应当沦为食量,这样的历史已经持续了不知多少年。 但不应当再继续了,这样的惯例不够正确!陈修要拨乱反正,还这世界一个青天白日! 一切,便从斩杀妖蛇开始! 一抹精光在陈修眼睛里一闪而过,只是眼眸开阖之后便消散于无形,呼出一口浊气之后淡淡道:“你们说得不错,我这便离开,三日之后再归来。” 众人听得纷纷喜上眉梢,一个个欢欣雀跃。 陈修见状皱眉:“你们为何这么高兴?” 药师答道:“大人对我们村落有大恩,妖魔也对我们村落有大德,如今不用看着你们两败俱伤,自然值得欣喜。” “妖魔对你们有什么恩德?” “大人有所不知。” 药师拱手,恭恭敬敬道:“按照规矩,每个荒地的村落都需供奉一头妖魔,我们听说其他村落的妖魔凶悍至极,一天便要生吃十几个婴孩,那头蛇妖庇护我们如此之久,让我们村落免遭灭族之祸,这岂不是天大的恩德?” “原来如此。” 陈修点头,脸上不动神色,走出门去。 待来到门外,他忽然面露狠色,一拳砸在巨石上,顿时响声剧烈,那块比人还高大的巨石顷刻间炸成齑粉。 简直是岂有此理! 妖魔肆意吃人,人还要感恩戴德、敬若神明! 世道黑白颠倒的过分,不该死的人葬身锋利的屠刀,该死者被高高供奉起来,摆好香烛顶礼膜拜。 不该是这样的道理!人族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卑微的地步?何至于要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制成腊肉,只为了妖魔享用,何必要十几岁的孩童成为祭品,换取平安? 何至于要任由妖魔鱼肉,要成为被宰割的鸡鸭…… 没有这样的道理! 陈修仰天踏步,朝着村外走去,他的确要离去,的确要在三日之后归来。 但这并非逃跑,三日之后他要归来……要带着妖魔的头颅归来! 这群村落中的民众将妖魔视作神明,顶礼膜拜,靠言语说服不了他们。 那便靠拳头,将妖魔血淋淋的头颅摆在他们面前,便能让他们明白妖魔也并非天生便应该高高在上,人类并非天生便应当战战兢兢地叩拜跪伏。 行走到村门口时,正巧碰见阿青姑娘与孩童们盘坐修行,小孩子们都很勤奋,他们知道得到修行法便等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契机,因此一张张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只是当见到陈修的时候,孩子们还是一个个雀跃地行礼,他们知道修行的重要,但更知道这一切的来由是谁。 陈修笑着向他们一一回应,目光留在阿青姑娘脸上时微微一顿,后者顿时羞红地低下脑袋,不敢与陈修对视。 摇头一笑,陈修继续行路,就在将要走出村子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道:“你要走了吗?” 说这话的正是阿青,陈修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那么……那么……” 陈修听到身后懦懦的声音欲言又止,始终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阿青的表情。 “那么……一路小心。” 最终是这样一句话,陈修面无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他迈步离去,再不停留,身形渐渐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阿青姑娘透过村落前的小路,只能看到花草树木摇曳,她忽然觉得一阵空落落的苦涩涌上心头。 自己似乎在期待什么……阿青知道,但到底期待什么,她不明白,甚至不敢去想。 就算去想也是白费功夫……陈修已经离去了,心中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的期待已经落空,只留下些许酸涩的情绪在她小小的胸口回荡,她向来不喜欢说话,这一次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 “这座世界的修行法,大抵分为四个境界。” 陈修轻车熟路地行走在偏僻荒野中,一边走一边思考。 “第一个境界是筑基,得到赐福之后的修行者便是这一境界。” 这是一切修行道路的切实,最是关键,只有根基扎实才能走得长远,陈修如今刚刚踏入修行路,自然也是这一境界。 不过陈修天赋超绝,隐隐已经要触碰到筑基境界的壁垒,他相信以自己的修为,距离下一个境界已经不远。 “而第二个境界,便是将自己与妖魔的气息融会贯通,合二为一,这一境界颇有些艰难晦涩,我现在还不能明白……” 陈修喃喃思索,他不知道那头妖魔的境界如何,但相信自己一旦达到第二个境界,便定然可以将之击败。 只是前方的道路有些晦涩,陈修没有名师指点,一切道路全凭自己摸索。 “我须得在这最后的三日时间里踏入第二个境界,如此才能有一战之力……” 陈修喃喃,那头妖魔的凶威如今犹自回荡在陈修眼前,那样恐怖的生物绝非武师可比,自己如今的手段固然可以在普通的村落里称雄,但与那头残忍凶悍的妖蛇相比终究欠缺了太多。 第三百八十三章 再遇妖蛇 缝隙世界的森林格外古怪,有青草参天,巍峨千百丈,有古树低垂,细小如蔷薇。 整座世界都是灰暗色彩,一处处景致透着阴郁、蛮荒、古老。 陈修在森林中穿行,这样的道路,他曾行过一次,那一次他初来乍到,费尽心机躲避妖蛇的袭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捡回一条性命。 而如今他故地重游,一切都不同了,自己成了修行者,所为的也并非逃出生天,而是要斩杀那头肆虐苍生的妖蛇。 “该怎样才能踏入第二个境界?” 陈修眉头深皱,这是天大的难题,关于第二个修行境界他懵懂无知,甚至连名字都不清楚。 寻常修行者这时候便需要寻访名师,闷着头横冲直撞只会头破血流,但陈修一个人盲人摸象惯了,因此倒也习以为常,乐在其中。 “第二个境界,是与妖魔的气融合为宜,可是我是人族,又怎么可能当真成为妖魔?” 这样的问题像是山石横亘在陈修面前,跨越不得、摧毁不得。 对于妖魔而言,这样的问题显然并不存在,他们本就是妖魔,天生便与这样的气无比契合,甚至有的天赋惊人者连赐福与筑基都不需要,一出生便是第二个境界的巅峰。 而对于寻常人而言,这样的问题虽然存在,但还不算难以跨越的难关,毕竟这座世界的凡人崇尚妖魔,甘愿成为妖魔的努力与食量,能与妖魔的气相融合,当然不会有什么阻碍或晦涩处。 但陈修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修行者,在那里,人类与修行者天生便是要分出生死的仇敌,事实上,陈修最害怕的便是被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操控,沦为只知杀戮的妖魔,要让他与妖魔“同流合污”,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如此思索着行路两三个时辰,当行过一条偏僻的小径时,陈修瞳孔骤然微微一缩。 他听到了,听到了欢天喜地的唢呐声。 他记得这样的唢呐声。 循着声音凝重望去,陈修果然瞧见一行人抬着喜轿,吹着唢呐,欢天喜地的行来。 为首的老人浑浑噩噩,目中没有光彩,四个轿夫如行尸走肉,神情木然,唯有轿中的新娘活泼妩媚,眼波流转,惑人心神。 “是那位蛇娘子……” 陈修肃然开口,眼神中一阵恍惚,又回想起了那日与这头妖蛇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自己刚刚来到这座世界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不慎遭遇这头凶恶狰狞的妖蛇,好不容易才从她手中掏出一条性命。 而如今时过境迁,自己已经成了修行者,这一次与妖蛇相遇也并非是意外,而是专门为了杀妖而来。 “好久不见了。” 陈修拱手,施施然行了一礼。 “是好久不见了,上次与小相公分离之后,妾身实在想念得紧,日日苦思,夜不能寐,只恨不得与你做一对鸳鸯,双宿双栖。” 蛇娘子痴痴捂嘴轻笑,模样妩媚温柔极了,若是寻常人见这一幕,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是一头茹毛饮血的妖蛇。 陈修微笑不答。 他在感受这蛇娘子身上的气息。 上一次见面之时,陈修还并非是修行者,因此虽能察觉到这头妖蛇的强大与凶悍,但其到底强悍到何等地步,却难以说个明白。 而如今,当陈修也踏上修行路之后,关于这条妖蛇的实力判断才终于清晰起来。 强大。 超乎预料的强大。 难以想象的强大。 这样的强大,超过了筑基境界修行者的极限。 也便是说,再如何强大的筑基境界修行者,在这头妖蛇面前,也只是一瞬间便要落败。 甚至包括陈修自己。 见面的一瞬间,陈修便清晰地判断出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判断出了自己的胜算。 胜算是零。 真相让陈修绝望,他曾踌躇满足,壮怀激烈,而如今见面的一瞬间便明白自己绝不可能获胜。 除非…… 一抹凶光,在陈修眼睛里闪烁。 除非偷袭! 这妖魔还以为自己是实力滔天的大能,因此她绝不会想到如自己这样的“大能”会在暗中偷下杀手…… 那便是绝好的机会! 上一次陈修没有生出这样的念头,是因为那时他全无修为,便是下手偷袭也根本伤不了这条妖蛇的一根毫毛。 而如今情况已经不同,陈修的修为虽然依旧比不上这条妖蛇,但至少也算得上踏入了修行者的行列,正面决斗当然不是对手,但若是抓住了机会,未必不可以一招致命、取其首级。 陈修明白,这已经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只是他此刻心神激荡之下,却没能看到妖蛇眼中一抹凶戾之芒闪过。 陈修在思索谋划,而那妖蛇心头,同样有了计较。 他已经看出了陈修的底细! 这头妖蛇的眼力极为惊人,上一次他之所被陈修诓骗,是因为陈修全无修为,如此才显得深不可测。 而如今陈修踏上修行路,境界反而显现出来,以这头妖蛇的眼力,又怎么会看不通透? 陈修心头生出杀意,这头妖蛇同样准备者发动致命一击。 她是要等待陈修靠近! 现在这样的距离,陈修还有可能逃掉,而若是自己伪装得懵懂无知,任由陈修靠近…… 到时陈修出手的那一刻,也是其防备最薄弱的一刻! 这样的计划堪称歹毒,陈修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被这头蛇妖算计,压了一头。 “你我第二次相见,当称得上有缘。” 陈修微笑道,一步步朝着妖蛇越走越近。 而那条妖蛇眼睛里满是期待与欣喜的光,但眼眸深处,却满是狰狞的杀意。 那杀意随着陈修的一步步靠近,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流逝得格外缓慢,每一分每一秒之后,一人一蛇之间的距离都在拉近。 十步、八步、六步、四步…… 陈修眼睛里精光闪烁,心脏微微加速,在等待,在找寻下手的良机。 而妖蛇将陈修的姿态看在眼里,眼眸里却装出懵懂无知的模样,瞳孔倒竖,微微闪烁着。 第两百八十四章 抉择 一人一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陈修在靠近,蓄势待发,浑身上下肌肉都在震颤,眼眸里的精光仿佛要燃烧太阳。 妖蛇在等待,慵懒地坐在红轿子里,身上的蛇鳞却若隐若现,每一片都反射着太阳的光,反射出妖蛇眼睛里,狰狞的怨毒。 “还差一步……” 陈修行走到这里有些紧张,还差一步便是出手的距离,是非成败,生死存亡,全在这一刻了。 “还差一步……” 妖蛇做出判断,很精确,还差一步,便是陈修必死无疑的距离。 这让她振奋颤抖,倒竖着的瞳孔里杀机昂然,脸上却依旧是痴痴的、欢欣的笑,像是怀春的少女,在期盼自己的情郎。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陈修缓缓地、缓缓地……踏出右脚。 他的左脚紧随其后,一点一点抬起…… 却在下一刻倏然收回! 始料未及的变故骤然而起,妖蛇屏气凝神预备杀招之时,却见陈修忽然收回脚步,朝着反方向奔逃而去。 “该死!” 妖蛇猩红的眼睛里流露出狰狞杀意,脸上娇艳的女子面孔变成狰狞的蛇头,猩红的舌头吞吐,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音。 她暴怒、疯狂、心头的杀意如风狂风骇浪般席卷。 但比这一切还要多的情绪是疑惑。 妖蛇不明白。 不明白陈修为何会在最后的千钧一发之际转身离去。 这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难道是这少年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了破绽不成?亦或者是自己无意中显露杀机? 她的确想不明白。 因为问题并非出在妖魔身上,而是与之恰恰相反…… 是因为陈修自己。 在最后时刻,陈修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凭自己的修为与战力,堂堂正正斩杀这头蛇妖! 不是凭借什么卑鄙偷袭,也不需要什么下作的手段。 要的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要的是这头强大的妖魔输得心甘情愿。 这样的决定,说是坦荡也好,说是迂腐也罢,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这样的迂腐反而救了陈修一条性命。 这样一瞬之间的变故来的太快,快到妖蛇反应过来之时,陈修早已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该死!该死!该死!” 妖蛇忽然发狂,嘴边獠牙迸发,狠狠咬住一个抬轿人的脖颈。 那抬轿人木然,被咬住脖颈竟也不觉得疼痛,也无鲜血留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依旧抬着骄,迈着步。 这并非真人,而是妖蛇凝练的干尸,妖魔嗜血如命,怎么可能舍得用活人抬棺?早便将这四个抬轿人的血吸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的动作没有意义,只是这头妖蛇暴戾愤怒到了极致才这样发泄,只是没有鲜血的干尸她越是撕咬,便越是觉得空洞。 这样的空洞,只有人血可以填满,只有将陈修撕咬成碎片,她胸腔里的沟壑才能够得到满足。 “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要将你碎尸万段!” 妖魔怒吼,身形蓦然化作一条长蛇窜出,在森林中急速穿行。 那四个抬轿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老蛇吓得身躯颤抖,难以自抑,口中止不住地喃喃:“蛇王发怒了!这座森林都要流血,要痛入骨髓,要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只能用残酷来形容,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将要死,这是理所当然。 但这只是开始而已! 在那少年死后,蛇王的愤怒依旧不会平息,这座森林都要震颤,抖上三抖,无数野兽将被屠戮,无数生灵将要涂炭。 紧接着,便是附近村落里的普通人,妖魔寻常吃人有所节制,那是害怕将人吃得太多,无法繁衍后代,但若是盛怒之中,当然便顾不得这么多了。 被这样修为弱小的少年欺骗,甚至将这样的少年当做神明来顶礼膜拜,这已经彻底将蛇妖心头的狂怒点燃,让她失去理智,彻底成为一头只知杀戮的凶兽。 …… 陈修急促逃窜,身法催动到极致,仿佛流光掠影,在森林中只留下一道风声。 野草拂过他的脸颊,一只只小兽吓得惊恐逃窜,行过河流时,竟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水声,只能见波光粼粼间一道涟漪。 这样的身法与修为无关,是陈修长期磨砺修行而来,因此哪怕如今修为全失依旧可以动用。 这并非是提升他的基础速度,而是一种运用速度的法门,让他奔跑起来事半功倍,辛亏陈修如今成了修行者,若是初次遇上这条妖蛇之时,便是有再如何过人的法门也只是无根之水,难有成效。 这样的一幕若是被其他修行者看到,恐怕非得惊掉大牙不可,这位实力平平的少年竟比暴怒之下的妖蛇还要更快,这样的事实超乎常理,太令人不可思议。 若是这样一直奔逃下去,陈修轻而易举便可以逃脱妖蛇的魔爪,只是他每奔逃一段距离,便要停下身形演练修行法门,才使得两者之间的距离迟迟无法拿开。 陈修这是在推演斩杀蛇妖之法,他要的不光是逃走,而是将那头妖蛇斩杀。 陈修知道若是自己逃走了,妖魔的满腔怒火便要发泄在村落中的无辜凡人之上,到时候生灵涂炭,无穷冤孽,自己说是罪魁祸首也不为过。 唯一的解局之法是变得更加强大,只有斩杀了这头妖蛇,才能让一切祸患迎刃而解,才能从此海阔天阔,一片坦途。 这既是为了村落中的普通凡人,也是为了陈修自己,这头妖蛇是他初次来到这座世界便遇到的第一个敌人,是陈修必须要狩猎的战果。 这甚至相当于某种心魔,只有战胜了心魔,才能慷慨激昂地迈步在海阔天空,而若是就此逃走,便是日后变得更加强大时归来,将这妖魔杀死,也终究在陈修道心之中留下污点,成为阻止他前行的阴影。 战胜妖蛇,于生死之中超脱,闯出一线生机,如此一来,便可以慷慨激昂大踏步前行,便可以海阔天空任天高鱼跃。 只有这样成长起来的修行者,才能与那位圣人媲美。 第两百八十五章 合一 “筑基境界,是修行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基础是重中之重,是一切的根本,这第一步重要,但也简单,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便是再如何天赋平平者也能走到尽头。” 此时此刻,魔神城中的教书先生正摇头晃脑,讲述着修行的要诀,讲台下一位位妖魔一族的少年屏息凝神听着,一个个眼睛里迸发出光彩。 “而筑基之后的境界,名叫合一。” 这话音落下,许多妖魔少年顿时屏住呼吸,眼眸里精光灿灿,他们显然都曾听过这个名字,心中神往已久。 “合一者,心神合一,天人合一是也。“ 讲课的老先生摇头晃脑,悠悠然沉浸其中。 孩童们听得目中发光,同时有疑惑不解,今日的所知所学,都是以往难以想象的精髓与奥妙。 “心神合一者,是指心灵与精神合二为一,到时候心中所想,便发自于行动,也有人说,这叫做知行合一,各有各的道理。” “能做到这一点的修行者有很多,而真正的难关,便要落在后者上了。” “天人合一。” 老先生说到这里,眼眸中也焕发出精光:“天人合一,玄之又玄,不可述说也,这须得看你们自己领会,悟性出众者,兴许数日之间便可领悟天人合一,踏入合一境界,而悟性平凡者,兴许庸庸碌碌一声都要被卡在这个门槛上。” …… 森林之中,陈修急速奔逃,紧张凶险到了极致。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灵气在渐渐耗尽,渐渐不能做到如一开始那般游刃有余。 他不比妖魔,终究才刚刚踏入修行路而已!便是天赋惊人,也终究尤其极限,不可能比得上那头强悍的妖魔。 如此奔逃三个时辰,他一身修为,便已经足足耗去四成,而对于那头妖蛇而言,这样数个时辰的奔逃,浪费的灵气才不过区区一成。 陈修原本每奔跑一炷香时间,便能抽空修行五分钟,而如今每奔跑一炷香时间,能用来思索的则只剩三分钟了。 甚至再过不了多久,这宝贵的三分钟都将不保。甚至……他的速度会渐渐比不上这条妖蛇,最终被其追上,而已陈修现在的修为,若是被这妖蛇追上,便定然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他的脸上流露出焦急之色,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接下来的每分每秒都不容浪费。 “晋入下一个境界的诀窍,到底在哪里?” 陈修狠狠握紧拳头,一拳砸在一旁的大树上,顿时响声剧烈,那大树摇摇晃晃,其上树叶飘摇着坠落下来。 但越是焦急,便越是难以李处头绪,陈修大口大口呼出浊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与妖魔合二为一……” 这是陈修隐约捉摸出的关键,这样的关键他早便已经想到,只是要与妖魔合二为一,这对于陈修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可听着身后的急促破风声越来越近,听见那头蛇妖的轻声嘶鸣,陈修知道,不得不做出决定了。 想要与妖魔合二为一,对于其他人类而言或许难如登天,但对于陈修而言,却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在他识海之中,那颗血红色肉球正散发着诡异的光泽,陈修只要念头一动便可以全身心地沉浸其中,了解有关妖魔的一切,不,远远不止是妖魔,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来自一头妖王,那是远远超出寻常妖魔无数倍的恐怖生物。 只是陈修害怕,他害怕自己当真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更何况,要依靠妖魔的力量来破局,要让自己成为妖魔来斩杀另一头妖魔,这与陈修的本心不符,对于他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一人一蛇一个飞速奔逃,一个全力追击,时间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急速流逝。 转眼之间,便是四个时辰过去。 四个时辰,这样的时间算不上长,修行者一次闭关便是十年数十年之久,短短的几个时辰,只是一个晃神的间隙而已。 而这样的四个时辰,却让一切都天翻地覆,让陈修与妖蛇之间的处境截然不同。 经过四个时辰,陈修一身气力,已经消耗了……七成。 这让他的速度锐减,让他的面色苍白,让他大口大口喘出粗气,让他脑海之中愈发混乱混沌。 而经过四个时辰的追逐,妖魔的灵气却依旧充沛,甚至随着时间流逝,这头蛇妖心中的杀意与怒火反而愈加高涨,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只恨不得将陈修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四个时辰过去,这头妖蛇的速度,竟然没有丝毫减缓! 对于这等境界的蛇妖而已,数个时辰的全速赶路显然不算什么负荷,她唯一的感受只是厌烦,只是看着陈修这样的小虫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蹦跳跳的厌烦。 经过这四个时辰的追逐战,陈修的速度……终于被这条妖蛇赶超。 陈修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用不了多久,这头妖蛇便会追赶上来,而那时,自己便会成为这头盛怒之下妖魔的盘中餐……甚至想要死都没有那么痛快,这头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妖魔,恐怕非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方才解恨。 只是…… 依旧没有头绪。 依旧找不到晋入下一个境界的讯息。 他已经绞尽了脑汁,费劲了心思,也无数次觉察到自己距离那个答案只有一步之遥。 可那样的答案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却遥遥在天边,明明似乎伸手便可以抓到,却无论陈修如何追赶都碰触不到分毫。 “难道……当真要动用……” 陈修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加速,身后的剧烈声音越来越近,蛇的嘶嘶吐信声犹自在回荡,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只是主动沉浸入血红色肉球的后患实在太大,陈修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庆幸,是否当真会沉沦,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妖魔。 若是真沦落到那样的结果,陈修还不如眼下便被这头妖蛇挫骨扬灰,死个干干净净。 第两百八十六章 没有希望 “只是我若是死了,便不知有多少生灵将要涂炭,有多少凡俗要沦为妖魔的盘中餐……” 陈修回想起了那个偏僻村落里的孩子们,他们才刚刚踏上修行路,正抱怀着无限的希望。 当妖魔来临时,这样的希望便破碎了,什么都不剩下,这样狰狞可怖的生物张开血盆大口,再多得到赐福的孩童都无用。 一个村落中竟然有好几十让到赐福,这很惊人,不过代表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孩童们还很年轻,还有无限广阔的地。 “我……” 陈修的声音在颤抖,他听到身后破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蛇的嘶鸣似乎近在耳边,似乎那头冰冷滑腻的妖蛇已经伏在了自己背后,那种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非要做出决定不可了。 陈修知道。 他缓缓地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浑身上下的灵气陡然疯狂窜动。 “不逃了吗?终于要束手就擒了吗?咯咯……你放心,姐姐会好好疼爱你的。” 刹那间的停步便让一人一蛇之间本就不愿的距离彻底拉近,那头妖蛇阴森森一声冷笑,靠近时脸上的头颅再度变成女子,白嫩的脸庞娇媚又温柔,只是头颅下的身躯却是一条细长的大蛇,看起来格外恶心,令人作呕。 “的确不逃了。” 陈修露出笑容:“不过并非是要束手就擒!” 滔的能量在他周身席卷,狂暴地绽放! “我悟了!” “并非是要让我与妖魔合一,而是人合一……” 他没有动用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而是在这最后时刻有所领悟,看见了一直捉摸不透的关键。 人是人,妖魔是妖魔,种族之分不可跨越,若缺真变成了妖魔,那么人不人妖不咬的模样,又能修成什么名堂? 但养育无数生灵的世界没有人与妖之分,它慈爱、温和、一视同仁的哺育万物。 并非是要感受妖魔的道,而是要感受这片地的道,陈修终于醒悟,得以踏入下一个境界。 而如今,下一个境界的名字,自然也浮现在了陈修脑海郑 “合一……” 他未曾听别人提起过,但一旦踏入这个境界之时,最合适的名字便已经理所当然应运而生,陈修毫不怀疑,这一境界就叫做合一,再没有比之更好的名字了。 “合一境界……” 妖蛇也喃喃,应征了陈修的猜测,这头妖蛇瞳孔里浮现出摄饶光彩,显然未曾料到陈修竟在这一次奔逃中修为便得到如此之大的进境,这样的赋震古烁今,在妖魔一族中都横校七八中文天才  “只是合一境界又如何?” 妖蛇发狠,眼眸里杀意窜动:“你才刚刚踏足合一境,我却已在合一境界里浸淫了上百年之久,我的经验比你丰富,我的灵气比你雄浑……” 她头上的人脸消散,再度露出狰狞的舌头,嘶嘶吞吐蛇信,径直朝着陈修冲来! “你凭什么和我打!” “咚!” 忽然一击重拳,陈修面目平静,看也不看地一拳轰出,却正砸在妖蛇的头颅之上,伴随着一声巨响,后者身形顿时跌飞出数百丈,轰隆砸在一旁的墙壁上,而陈修一袭白衫飘荡,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无喜无悲。 “就凭我比你强。” 陈修的声音很轻,道出了这样几个字。 妖魔得不错,她的经验比陈修丰富,灵气比陈修雄浑,但是…… 陈修比她更强。 这是在战斗方面的赋,有的人生下来便超绝,生下来便注定慷慨激昂挺胸抬头地龙行虎步,而有的人畏畏缩缩潜伏在森林中,依靠他饶血肉来修校 陈修在原先的宇宙中只花费了二十年便成为了神只不足畏境界之下的顶尖强者,成为了纵横宇宙的人物,而这妖蛇……他修行了数百年,这不是好事,而是她的缺陷。  如她这般,多少年时光都只是虚度,多少年苦工都只是蹉跎。 妖蛇以往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 如今陈修,来让她明白。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陈修乘胜追击,身形化作一道流管转瞬间欺身而至,他动身时只有周遭的树叶在颤动,轻微的风声在响起,那妖蛇惊骇,因为她……看不到陈修的身影。 太快了! 陈修的身法原本便超绝,在筑基境界时便要快过妖蛇,如今修为精进,当然随之水涨船高,愈发惊人了,甚至快到连这条合一境界的妖蛇都看不清楚的地步。 光是这一条便足以决出胜负,对方可以在你眼前肆意横行,你却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这样的一战要如何去打?根本没有希望! “你……你……” 妖蛇的声音中透着战栗,她原本怀着满腔怒火而来,可现在却只剩下骇然与恐惧,这一切超乎常理了,刚刚晋入合一境界的辈怎么可能强大到这等地步?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位或许当真是神通广大的大能,扮作辈来戏耍自己,她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渺茫,只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在这样刚刚踏入修行路的稚嫩少年面前,竟然……没有胜算。 没有胜算,这场战斗从刚一开始便决出了胜负。 一人一蛇之间的战力,浑然不是一个等级。 只是这一次,强大的那一方不再是妖蛇。 而是陈修。 只用了短暂的半柱香时间,这场战斗便宣告结束,陈修一拳轰在妖蛇的七寸之上,那妖蛇顿时痛得一声惨嚎,失了气力,病恹恹地躺倒在地上。 那妖蛇恢复成饶模样,一身鲜红嫁衣被血染红,娇媚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看起来便像是病中美人,这条穷凶极恶的妖蛇,到了此刻竟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只是这样的姿态不是谁都有资格见到,大多人都已经死了,死在她的獠牙下,如那那位被她吸干精血的干尸一般,浑浑噩噩,再不会归来。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 陈修一步步靠近,此时此刻,他这渺的凡人身躯竟显得高大,站在妖蛇面前,便有如山岳一般遮蔽日。 第两百八十七章 宴会 陈修看着这头妖蛇,目光里有些恍惚。 短短数日时间里,一切便已经翻地覆,初次见面时这头妖魔强大不可战胜,而如今这样的生物也战栗在自己脚下。 这样的感觉实在美妙,将强大的生物踩在脚下,从微末中铸就万丈高楼。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忽听得喃喃声,陈修皱眉看去,见话之人正是那位蛇妖。 “你明白了什么?” 陈修轻声问。 那蛇妖露出笑容:“我明白你这么强大的缘由了。” “是吗?” 陈修点点头,依旧是淡然的模样。 “你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你是妖魔!” 那妖蛇眼睛里迸发出无数光彩,死到临头之时,她竟然在笑,笑得身躯抽搐,笑得面目诡异,笑得忽然剧烈咳嗽,咳出狰狞的血块,而后她依旧在笑,那笑容让陈修觉得遍体生寒。 “你也是妖魔,但你现在还不明白,正是因此,你才会杀我……而待日后你醒悟过来,便会无数次因为杀我而后悔万分,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打现在的自己一个耳光。” 那蛇妖脸上恢复成蛇的模样,在轻轻地,轻轻地吞吐蛇信,蛇不会露出笑容,但陈修知道,这头蛇妖依旧在笑。 “我虽然死了,但接下来你的旅程将要比死还艰辛千倍万倍,你将要受的折磨,比死还要痛苦千倍万倍,来日你若是回想起来,或许会恨不得今日是我赢了,就这样一死了之,反而干干净净。” 陈修脸色如常,无喜也无悲。 “只是可惜……只是可惜……” 妖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其中的怨毒却越来越深,令陈修下意识觉得心悸,那种似乎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般的刻骨仇恨便如刀锋一般渗人。 “只是可惜,我不能帮你,不能陪在你的身旁,要让妖王独自承受这一切,这都是我妖魔一族太过弱的过错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陈修脸色终于开始变幻,方才这妖蛇对陈修无尽的怨毒与诅咒,他的脸色都无喜无悲,不为所动。 只是最后一刻这句充斥着愧疚的呓语,却让陈修心头发寒,让他觉得……恐惧。 除去恐惧之外,没有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方才那些有关陈修将来有何等艰难的言语,陈修都不曾在意,他从不害怕前面的高山有何等险峻巍峨,只要一步一个脚印去攀爬便好。 唯有最后的一句话让陈修心跳加速,一股寒意直冲心底。 因为这妖蛇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竟然不是怨恨,不是狰狞,而是因为不能帮助自己的无穷悔恨。 这是因为自己承担的使命太过重大,是对于妖魔一族而言至关重要的某种隐秘。 而这样的隐秘之重大,甚至足以让妖蛇放下自己与她的刻骨仇怨,在临死之前都想要助自己的一臂之力。 陈修恍惚间觉得眩晕,自己似乎正身处滔漩涡之中,正站在无边无际海洋的最中央,周遭是狂风骤雨席卷,是滔风浪咆哮。 识海中的血红色肉球,那位古老伟岸大能的千古布局,一切的谜题愈发扑朔迷离了。 答藏在哪里?一切谜题的真相,那位被万民称颂的圣人能够解开吗?亦或者…… 陈修眼睛里一抹精芒闪烁,他抬头,看向辽阔没有尽头的远方,似乎极目远眺,便能看到一座巨大巍峨的城池若隐若现。 魔神城。 妖魔居住的城池,占据这座缝隙世界所有资源的神圣之地。 哪里或许有东西能够解惑,答案或许在缝隙世界郑 或许就在夸父城! 摇了摇头,陈修重振精神,将妖蛇的头颅斩下,他没有怜悯,没有因为妖魔最后那一番呓语便心慈手软。 因为村落中孩童们的面貌还历历在目,死去人类的尸骨还未寒,自己是人类,陈修明白这一点,再明白不过。 那头蛇妖自己以后会后悔……但光凭这样的言辞便想让陈修改变判断实在是痴人梦。 因为……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这一场战斗,如果算上一开始时的一追一逃,已经持续了将近一日。 陈修寻到妖魔时光刚明,而如今又是清晨的朝日缓缓升起,边一片朦胧的白,路旁草上的露珠经营预定,一切都充满着勃勃的生机,充满着希望。 少年迎着晨光而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 尚是清晨光景,偏僻荒野里的村落便已经热闹忙碌起来。 大人们光着膀子,四处搭建高台,悬挂彩灯,节日的气氛很是浓厚,老人们摸着胡子,老气横秋地四处检查,碰见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便催胡子瞪眼高声嚷嚷几句。 只有孩童们寂静无声,一个个低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模样。 “别摆出这幅倒霉催的模样!待会妖魔见了,便连你们一块吃了!” 有大人呵斥,瞧见孩童们被吓得目露惊恐之色,便满意地一笑。 也有大人较和煦些,轻声安抚道:“不用为阿青伤心难过,被妖魔吃了,来世便可以往生极乐,这是多少人修也修不来的福分。” 孩童们困惑地歪着脑袋,何以被妖魔当做粮食吃掉都是修不来的福分吗?他们不明白,只觉得大人既然如此,便一定有他的道理。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阿六,过来帮忙了,和孩子们废话些什么?” 更远处有大汉皱着眉呵斥,那名叫阿六的男人连忙应和一声,急匆匆去了。 今便是七日之后,便是妖魔大开宴会吃饶日子。大人与孩童们早起都与此有关。 不过大人们是需要为妖魔的宴会布置,那位蛇娘子喜欢热闹喜庆,她的吃人宴会也须得热热闹闹,欢欢腾腾才好。七八中文天才  而孩子们的目的便要单纯许多,今是他们能与阿青见面的最后一,因此都想尽量多陪伴些时间。 时间,就这样缓缓地流逝着。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今的主角那头蛇妖,有的恐惧,有的伤感,也有的激动振奋。 还有人伤心欲绝,那位老村长躲在屋子里,不敢与阿青相见,只能听到轻微的抽泣声,间间断断地响起。 第三百八十八章 妖蛇到来 “时辰将要到了……” 时间流转,有人翘首以盼,眼睛里满是赤诚、热切的光,似乎能见到那头妖蛇一面都是天大的荣幸。 这并不难理解,对于陈修而言,那头妖魔是择人而噬的凶兽,可这些生活在村落中的普通凡俗,祖祖辈辈流传的都是有关妖魔的所谓“丰功伟绩”,如此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对妖魔奉若神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他们看来,妖魔吃人是发自本性,不可避免,但那头妖魔心性良善,只吃悬挂在房梁上、味道并不鲜美可口的腊肉,每数月才大开宴会吃一次人,这更是为了村落的安全压抑本心,委实算得上天大的善行。 不光如此,多亏了那条妖蛇在,村子才不至于被其他更加强大的妖魔占领,村中的书曾记载有妖魔一天便要生吃百人,甚至要将人残忍虐杀致死,妖蛇将自己等人拯救下来,这更是难以报答的大恩大德…… 这些理论,全都是狗屁! 被人当做圈养的猪狗般奴隶,竟然还要感恩戴德,欣喜若狂,这样的理论让人厌恶到了骨子里,光是想一想便让人满腔愤怒,几欲发狂。 “阿青已经梳洗干净了罢?”有人淡淡发问。 妖魔的宴会是村子里难得一见的盛事,需要繁琐的准备与布置,除去遍布整座村子的灯笼彩带之外,被妖魔吃的少年少女也需提前沐浴,梳妆整齐,最后再披上大红盖头,鲜红嫁衣,这便全是因为那位妖蛇的喜好了,她不知人类嫁娶习俗,只是格外喜欢鲜红艳丽的东西,如同嫁衣,又如同鲜血。 这所谓的盛会,便是将他喜欢的两样东西都精心准备齐当,然后再摩拳擦掌,大快朵颐,这委实是难得的享受,要让一个村子用鲜血与尊严来成就。 可惜的是,她再也享受不到了。 村子里的人们费尽心思地筹备,焦急欢喜地等待,可惜的是,他们再也等不到了。 当时间来到正午,天幕上的炎炎灼日晒得众人汗流浃背的时候,路的尽头方才终于出现一道身影。 “来了!来了!” 炎热的天气熄灭不了众人心头的火热,当见到那身影的一瞬间,许多人便情不自禁地露出尊崇神色,还有人砰一声跪伏在地,这并非妖魔的要求,而是发自内心的尊崇不能自已。 天日高悬,却似乎连太阳都阻挡不了那道身影的光辉,所有人翘首以盼,有的欢欣雀跃,有的困苦悲伤,老村长哭泣声愈发大了,却始终不敢踏出屋子一步,他害怕自己与妖蛇拼命,以至于连与自己的孙女做最后的告别都没有勇气。 那位药师看着这一幕,长长一声叹息,他从小便对阿青小姑娘很是喜爱,上一次甚至为了阿青帮助当时素不相识的陈修,不惜与武师作对。 只是在妖蛇面前,这样的情绪不得不压抑起来,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便是成长的代价。 曾经因为不明白这一点,他的妻子死了,他的父亲死了,满门上下只剩一个被吓得痴痴呆呆的儿子,那样的痛苦,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药师害怕了,他曾经也是如陈修一般的热血少年,可后来,现实让他清醒,明白这世上终究有不能做的事。 他相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如果不是这个决定,自己的儿子也将成为妖魔的盘中餐,那样孤零零活在世上,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药师在心头一遍遍重复,他知道这样的重复是因为怀疑,是因为自己不够确信。 可是为什么要怀疑?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吗?他不明白。 世上有不需要重复地喃喃来让自己相信的事,例如不需要喃喃世上存在太阳,不需要喃喃有春夏秋冬,那些都是在明显不过的事实,无可辩驳,也不需要让自己相信。 自己曾经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孩子的性命,他以往从不曾怀疑过,只是现在看着那头妖魔一步步走来,他心中的坚信动摇了。 是因为阿青的遭遇让自己心怀恻隐吗?亦或者,是因为那位如同昙花一现般的神秘少年?是否自己从他身上看到了想要的、渴望的东西,而那样的东西正要燃烧自己的心脏。 “妖魔就是妖魔!只是看上一眼,我便感觉自己似乎悟道了……我就是此刻死了也甘愿!” “这样的气息……我似乎看见了一尊山岳,太可怕了,我喘不过气了!” “拜见妖魔,拜见妖魔!还请妖魔怜悯,赐予我村落安宁平和、长盛不衰!” 周围的歌功颂德声环绕,药师却充耳不闻,他的神情恍恍惚惚,痴痴傻傻,如同失了心智一般。 似乎时间都失去意义了,药师不知过去了多久,不知发生了什么,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哪里,恍惚之间,数年之前那惨不忍睹的一幕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妻儿与父亲的惨叫咒骂声再度萦绕于耳边。 忽然,一阵温暖的触感包裹他的手心,药师恍惚间觉得时间回复流逝,一切回复“真实”,药师缓慢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儿子正用一只小手轻轻拉着自己的衣袖。 “爸爸……爸爸……救救阿青……” 稚嫩童真的声音引来的,是一阵阵周围大人的呵斥声,在他们看来这是天大的放肆与忤逆,是对妖魔的天大亵渎。 可药师忽然嚎哭,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昏地暗。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儿子眼睛里的光彩。 那样的光彩,他已经数年没有见到过了。 在自己向妖魔屈服之前,这少年郎永远是如自己一欢快明朗,眼睛里永远山守着亮晶晶的、明晃晃的光,而在自己屈服之后,那样的光彩彻底消散,再也不见了! 与妖魔的对决结束之后,失去的东西除去家人的性命之外还有很多,只是药师以往忘记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不对 “错了……错了……错了……” 药师失魂落魄地喃喃,许多人见状都侧目望来,在他们眼中的药师冷静甚至冷血,何曾有过这样彷徨无助的时候? 只是男儿并非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许多情感一时涌上心头,药师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觉得一阵寒意直冲心底。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一直刻意在回避的事。 他向妖魔屈服,为的并非是自己儿子,而是为了自己! 他记得在自己屈服之前,儿子并非像现在这般痴痴傻傻,他的眼睛里也蕴藏着万点星光。 自己向妖魔屈服,并非是为了救自己儿子的性命,而是为了自己! 是自己害怕一个人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才要屈服,而自己的儿子……他不需要活着……不需要这样活着! 对于他而言,死在妖魔手中比这样屈辱的活着要好上千倍万倍,是自己剥落了他寻死的权利,是自己让他失去了尊严! 他变得这样痴痴傻傻,这样浑浑噩噩,这样眼睛里再没有光彩…… 都是自己的过错啊! 药师的身躯在颤抖,他明白了,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 数年之前,他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没有走上正确的路。 只是可惜,他晚明白了好几年,在曾经面对妖魔的时候,他便应该慷慨赴死,应该英勇就义,如今这样屈辱地苟活,将许多东西都磨灭了。 妖魔的身躯越来越近,道路的尽头云烟密布,飘飘渺渺,能听到脚步声,浑厚敦实。 有练过防身武功的人听到这脚步声便知来者修为浑厚,禁不住骇然道:“妖魔便是妖魔,修为通天彻地,如渊渟岳峙一般。依我看来,那位陈修与之相比……嘿嘿……” 一旁有人附和道:“那陈修当然是不错的,不过也要看与谁比,在妖魔面前,我们这些人类又当得了什么事?” 陈修对村子有大恩,但那样的大恩并未惠及这些掌握话语权的人。 陈修帮助了整座村子,但他们没有感激,反而暗地里嫉妒愤恨,怀恨在心……只是害怕药师才不敢宣之于口,如今在妖蛇面前自然下意识地流露出本心。 “快去叫孩子们跪下!大人都跪了他们却不跪,成什么体统!” 有人呵斥,事实上朝着妖魔下跪的人只是少数,只是开口那人瞧见只有自己等寥寥几人跪下脸面上过不去,因此才强词夺理找这样的借口。 越是骨头软的人便越是想要装得强硬,可他强硬的方法不是站直了身子,而是将其他人的骨头也掰软,这样遗爱,他自己便不至于低上一个头。 孩子们面面相觑,睁大了惶恐的眼睛,却无一个人跪下,他们年纪还太小,还不明白人天生便比妖魔地上一头,还不明白人天生便要朝妖毕恭毕敬,奴颜媚骨的下跪。 “混账东西!半点也不晓事,若是妖魔怪罪下来,我们一个个都得见阎王!” 有大人怒喝,吓得孩子们身躯一个战栗,有较胆小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旋即哇哇大哭。 事实上,妖魔并不需要凡人跪伏,更不可能因为孩子们不下跪便大开杀戒。 需要孩子们跪伏的是第一个跪下的大人,他跪下了,比自己弱小的人便不能不跪,否则他的脸面要置于何地? 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可那位第一个跪下的大人却偏偏要拉扯为你们好的大旗,偏偏要装作大义凌然、用心良苦,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如此相信,这正是最令人悲哀愤慨处。 “是不是得了赐福便不知道自己信什么了?你们这些混账小辈,是不是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连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规矩都可以不顾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又有人怒斥,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其实眼睛深处里却藏着嫉恨,他也想要成为修行者,成为人上之人,而如今那样宝贵的机会竟然被这些一无是处的小孩子夺去,这让他如何能不嫉恨愤怒得想要发狂? 孩童们面面相觑,更加惶恐不安了,有人露出自责的神色,似乎当真以为这是自己的过错。 方才开口那人见状,脸上的神色顿时更加得意,悠然问道:“药师,你说是不是啊?”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药师在村子里很有威严,其他大人的话孩童们或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药师一心一意为村子着想,哪怕是不更事的孩童也对他尊敬又畏惧,对于药师的话,自然人人奉若至理名言。 以往这样的争执有很多次,每一次都是由药师来盖棺定论,方才说话的大人洋洋得意,心中把握十足,只等待着已经发生了数年、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的事再一次重演。 “不对。” 淡淡的两个字,顿时听得无数人面色大变,惊骇地瞪大眼眸,有人下意识朝着药师看去,只觉得此刻的药师身躯格外高大。 “他们说得不对。” 药师越众而出,露出温和的笑,看着孩童们的眼睛里满是慈爱:“他们错了,我也错了,只有你们是对的,只有你们还有无线的希望。” “先辈们错了,大错特错,但后辈们还可以拨乱反正,还为时未晚,孩子们,记得,记得你们还有无线的希望。” 大人们看着药师的身影,禁不住目瞪口呆,不止是因为药师口中的话。 话值几斤几两钱?村子繁衍生息这么多年,口吐狂言的人数不胜数,真正值得惊骇的行动。 药师说话之时,竟然缓缓、缓缓地迈步,朝着道路的另一头走去,而道路的另一头,那位妖魔的身躯若隐若现,越来越近了。 “你疯了不成?” 有人伸手阻拦,但尚未靠近便被灵气击退,大人们望着药师决绝的背影,一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妖蛇到来之时,可以不下跪,人类凡俗的礼节不是妖魔能理解的。 但妖蛇到来之时,却不可与之同行在一条路上,那是对无上妖魔的挑衅,是不容原谅的巨大过错。 药师这是在寻死! 第三百九十章 手提妖蛇头 人怎么能与妖魔同行在一条道上?这是天大的亵渎与挑衅,太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见了妖魔,人应当战栗匍匐,应当恭恭敬敬地叩首磕头,哪里有与妖魔争抢的道理? 这是对妖魔天大的亵渎,是必死无疑的罪孽,是…… 是数年之前,那位少年药师才能做出来的事。 而那位少年药师已经死了,在数年之前,为了家人的性命向妖魔屈服之后便已经死了! 众人忽然听到大笑声,惊愕地望去,发现大笑之人竟是药师的儿子。这位痴痴傻傻依旧的少年忽然笑得身躯颤抖,笑得捧腹难止,笑得欢畅淋漓。 只是他眼角却流出眼泪,那泪水纵横流淌,沾湿了他的面颊,众人不明白,这少年何故要一边哭一边笑? 他们却不知,这少年哭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将要死了,那个小时候如同英雄般伟岸的背影终于要垮塌,被掩埋在尘土中。 而他笑的原因,是因为那身影被掩埋在尘土里,却在精神中不朽。 昂首挺胸迈步的药师也听到了这笑声,这让他嘴角掠过一抹浅笑,脚步却停也不停。 药师这几年来,有一个心愿。 他想要看到自己儿子暗淡的眼眸里焕发出光彩,如同数年之前一般的光彩。 而现在,无疑是完成那个心愿最好的时候,不过……药师没有回头。 他不必回头,也能知道儿子眼睛里正光彩奕奕,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回头? 他要让这光彩永远绽放,如同点燃黑夜的明灯,要让儿子回忆起自己的身影时,永远记得这高大的背影。 还有,他不愿让自己的儿子,看到自己落泪。 “妖蛇……” 药师遥遥望向路的尽头,能看到那条妖蛇匍匐前进的影子,那样的影子如火导火索,将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全部点燃。 他出离了愤怒! 妻子与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绝望…… 数年的隐忍与屈服…… 儿子黯淡无光的燕京…… 有太多东西,需要清算! 有太多债,需要偿还! 恍惚间,药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战鼓一般剧烈作响,似乎有一团火将他的心肝脾胃肺一齐点燃,让他目眦欲裂,想要发狂。 “药师……”老村长见到药师远去的身影,有心想要阻拦,却被身旁一人阻止下来: “眼下是他一个人送死,你若是去了,妖魔便会以为我们与他是同谋……到时整个村子都将毁于一旦,你想做这千古罪人吗?” 老村长身形颤了一颤,他生性良善,但最在乎的还是村子的安危。 为了村子,他可以让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葬身妖蛇之腹,如今当然也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友送死。 他不要做害村子灭亡的千古罪人,不愿被钉在耻辱柱上,这是老村长最大的恐惧。 身旁那人见状微微一笑,看着药师的背影,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默默道:“好极了,好极了,药师死了,我便是新的药师……” 这样的心思只能用无耻来形容,村落的处境如此艰难,却还要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与禽兽有什么分别? 只是村子里如他这般作想的大人还有很多,一个个冷眼旁顾,面露冷笑。 当然也有人不舍、惋惜、痛哭出声,其中大多数是孩子,他们对于药师其实很是畏惧,却依旧不愿意看到这位一心为了村子的男人就这样死去。 该死的人不是他!是那些魑魅魍魉,是祸害村子的妖魔!小孩子都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是许多自诩聪明的人不明白。 “背叛村子的罪人,不配葬在坟墓里,应当被钉在耻辱柱上,永生永世不得安宁,死后在地狱也要受尽苦难。” 有人冷冷开口,言语间已经在商定药师的后事,这冷酷得有些令人心寒了,药师终其一生都在为村子奉献,因为与妖魔面对面而行便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还有他的孩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的老子生出来的,定然也是不知好歹的孽种,将来长大了还不知要和他父亲一样闹出多少祸事,依我看来,不如也一并杀了了事。“ 有人冷笑,此人的心肠还要歹毒一筹,已经在谋划着杀死药师的遗孤,上一刻还被无数人尊敬崇拜者,转眼间竟然便人人喊打,变成了所谓的十恶不赦。 “不行。” 忽听得冷冷一声,众人见说话之人竟是老村长,只是此刻这位素来和蔼慈祥的老人脸上没了笑容,冷冰冰又重复了一次:“不行。” 众人倒也对老村长有几分忌惮,听后讪讪一笑,倒也没有人敢多提此事。 毕竟眼下说这些还尚早,待得药师死后人走茶凉再行谋划不迟……如今药师连妖蛇的面都还没有见到。 “前方如何了?” 众人只瞧见药师的背影越走越远,更远处清晨的雾气缥缈,遮挡住视线。 “应当已经被妖魔杀了罢?”有人冷笑。 “或许妖魔吃了这蠢货之后心满意足,还能饶了阿青一命。”又有人微笑着道,他其实并不在乎阿青是死是活,只是想讨村长的欢心。 药师死了,武师离去,日后村子里掌握权柄的便只剩下这位向来和蔼慈祥的老药师了,村子里的大人面对妖魔时束手无策,这种时候却看得通透,一个个纷纷向老村长献殷勤,他们知道寻常话语对老村长不受用,便净挑阿青的好处来说,直将她夸得白璧无瑕,天女下凡一般。 说到最后,有人叹息一声,做出总结:“阿青姑娘竟与这等贼子死在同一天,当真是……唉……” “你们便这般厌恶我吗?” 忽听得冷冷一声。 众人齐齐色变,纷纷循声望去,当看清来人,禁不住面色大变,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眼眶一般。 来人一袭黑衣飘荡,面色冷若冰霜,正是村子里的青年药师! 而光是药师一人,还不足以让他们如此惊骇,更让他们诧异的,是药师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 那少年手中,提着妖蛇的头颅!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一条解法 “这……这……这……” “妖魔……妖魔的……你……” 陈修冷冷看着这群话都说不利索的村民,以一种平静的语调道出了他们说不出口的话:“不错。” “妖蛇,被我杀了。” 他身旁那头头颅狰狞凶悍,只是双眸紧闭,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这是无言的证据,不容辩驳或质疑。 妖蛇……死了! 并非是自然死亡,也并非是被更强大的妖魔吞噬,而是…… 而是被一位人类少年杀死! 这是要天翻地覆了!村民们屏住了呼吸,古往今来都未曾有的壮举被一位少年完成了!伟岸的妖魔原来可以被人类杀死,这是开天辟地般的壮举! 超乎想象、不可思议!古往今来都未有的大变局到来,置身其中者心脏剧烈跳动,脸色涨红,恍惚间如同暴风雨夜,站在大海滔天浪潮的正中央。 “是猎魔人!猎魔人的事迹在这里重现了!” 忽然有人开口,神色凝重,语焉不详。 “什么是猎魔人?” 有人认出开口者是一位时常往返村落的商贩,知晓其见多识广,便压低了声响恭敬问道。 那商贩声音沙哑低沉:“猎魔人,是数十年才兴起的一个人类势力。这势力以斩杀妖魔为己任,加入其中的,个个都是脑后生有反骨的大贼子。” 众多村落中的民众哑口无言,在他们的眼中妖魔是不可战胜的神只,人类之中竟也有猎杀妖魔的组织吗?这样的信息让他们匪夷所思,只觉得今日如在梦中,所见所听的一切都不真实。 “据传那猎魔人的首领,是一位名叫荆卫的男人,此人凶悍异常,曾以一己之力斩杀七头大妖魔……听说若是有人在魔神城这等地方道出他的名字,便会被关押处刑,无数妖魔对他恨之入骨,同时又闻风丧胆。” “荆卫……” 陈修喃喃这个名字,对这位未曾见面的猎魔人首领情不自禁生出了几分好感,无论如何,能在这样的世道里举旗反抗妖魔,都算得上 胆魄惊人的英豪。 更让陈修觉得古怪的是这名字与一位故人竟然一模一样,不过另一位荆卫的修为比之自己都要远远不如,自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斩杀七头大妖魔,因此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既过,没有太过在意。 陈修只是将这几个词汇记在了心头,日后或许会有与猎魔人组织打交道的时候,但眼下要处理的事,显然更为紧迫。 “妖魔已经被我杀了,但我杀的还不够多,不够痛快。” 陈修淡淡道,这话音落下,顿时听得许多人面色骤变,在他们的认知里,这样的话语大逆不道,是对于神圣妖魔的亵渎。 而陈修会在乎他们的认知吗? 当然不会。 “这头妖蛇只是开始,日后我要杀的妖魔还有许多,从这荒郊野岭开始,一路杀到魔神城,一路杀到妖魔胆寒,杀到人族真正站起。” 陈修的话语透着森然的杀意,直听得许多人露出恐慌神色,还有人满脸义愤,似乎陈修要杀妖魔,当真便大逆不道,罪孽滔天了一般。 “不过……” 说到这里,陈修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我斩杀妖魔的时候,最讨厌的便是背后有人碍手碍脚,最讨厌的便是暗地里有人鬼鬼祟祟。” “因此今日,须得有一个了断。” 这声音冰寒若万年玄冰,透着一股刺骨的杀意。 有人被吓得身躯颤了一颤,只觉得一股恐惧直冲心头,下一刻却一声冷笑,强自壮了几分胆魄:“你要如何?难道还要杀了我们不成?” 话音刚落,忽然一道灵气闪烁,如同清冷刀光,一闪而逝。 而方才说话之人睁大了眼眸,身躯缓缓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不错。” 陈修笑吟吟道:“我正是要杀了你们。” 这样的行动太过果决,也太过残酷,许多人都吓得胆寒,万万不曾想到这陈修竟当真一言不合便敢大下杀手,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还有谁,是与他一齐的?” 淡淡的话语声,却令此地无数村民面露惶恐之色,人们面面相觑,在这少年面前,一时间竟无半个人敢开口。 “我……” 忽然有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老东西是与他一起的。” 见了说话之人,陈修眉头皱起,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老村长。 说话之人,正是那位老村长。 “公子……” 老村长拱手,朝着陈修拜了一拜,这是他与陈修第一次见面时因为误会才叫出的称呼,后面这误会已经澄清,他却一直没有改口:“与妖魔开战,是遗祸整座村子的大坏事啊……老东西斗胆,还请你三思而后行。” 陈修眉头皱得更深。 这是一个善良的老人,初次见面之时,他便对当时一无所有的自己伸出援手,甚至敢为了自己与武师叫板。 但他也是一个迂腐的老人,会为了历代相传的规矩献祭自己的孙女,会为了村子的安危眼睁睁看着药师送死。 “我也是与他一起的。” 陈修忽听得声音又起,那是一位中年男子越众而出,毫不畏惧地与陈修对视。 陈修知道,这中年男子之所以有此等胆量,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杀老村长,而若是不杀老村长却对其他人痛下杀手,又该如何算得上名正言顺? “我也是与他一起的。” “还有我。” “在下虽然贪生怕死,但还不至于与你这等人同流合污,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转眼之间喧声四起,他们方才一个个畏陈修如虎,如今有了老村长做盾,却一个个装出大义凛然的模样。 这样的模样自会有人纪录下来,如此妖魔前来清算之时,他们便不会被殃及池鱼,这些看起来高大的身影其实卑微矮小得可怜。 陈修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压,因为老村长一句话功亏一篑,靠着大刀阔斧改革好不容易有所改变的局势,转眼间便又变得死气沉沉。 只有一个解法。 陈修知道。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下一个 千秋之弈,万年布局,因为一颗棋子的搅局而崩坏。 一切的筹备与努力毁之一旦,千辛万苦斩杀妖魔的艰辛失去价值,有关未来的美好展望再也无法实现…… 只有一条。 只有一条解法。 但那条解法太过残酷了,陈修知道,但他不愿去做。 “呜……” 忽然间见刀光剑影一闪,紧接着一声呜咽,陈修只见老村长身躯软倒,目光变得浑浊暗淡。 一个男人手持刀剑,站在老村长的面前,话语声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忤逆违抗者杀无赦,便以此为鉴!” “你……” 陈修睁大眼眸,忽然间觉得遍体生寒,紧接着是一阵愤怒涌上心头,再之后愤怒也无影无踪,只留下百感交集的怅然。 老村长将要死了。 杀他之人,正是药师。 他与村长是交情很深的老友,数十年来相濡以沫,彼此兴趣相投,意志相投,如同他们是修行者,便要互称一声道友。 只是他们的道偏偏不同。 老村长迂腐守旧,无论如何也要遵循祖宗留下的旧规,他并非麻木不仁,但却愿意为了这所谓的规矩放弃自己的孙女与老友。 而药师锐意进取,胸中有无限的抱负与野心。他聪慧、热忱,却又冷血,愿意为自己的抱负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是自己老友的生命。 “药师……你……” 老村长呜咽着倒下,他抬头仰望药师高大的身形,只觉得那身影如山岳般高大,如太阳般伟岸。 药师并不回头,高大的身躯如木头,一动也不动。 “你做的很好……很好……” 老村长忽然笑了,像是看着自己儿子成长的老父亲,那种欢欣与满足满溢出来:“不要停步,永生永世也不要停步,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药师依旧没有回过头。 而老村长再没有声响。 他死了。 “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药师淡淡道。 陈修点头,目送着药师离去,在行走到路的尽头时,他看见药师的身形轻轻战栗了一下,旋即加快脚步,如同逃一般地跑进屋子。 药师是村子里权威的大人物,陈修知道。 这样权威的大人物,不能在人前哭泣。 “方才站出来的……” 陈修目光环顾四周,淡漠道:“都上来领死罢。” 话音冷漠,不带半点感情。 他知道这群大人不像孩童,他们的奴性已经扎根在了骨子里,想要让他们听话,必须要用铁血手段镇压。 他们害怕妖魔,那便让自己变得比妖魔还要可怕。 这一切非要杀人,非要流血不可。 那几人面面相觑,各自露出惶恐神色,他们方才跟在老村长身后当然大义凛然,如今见老村长都死了,又有哪一个敢继续道貌岸然? 有人满脸堆满谄媚笑容上前,朝着陈修俯首求饶,言语中尽是自己如何如何不通事理,陈修如何如何高大伟岸。 “说完了么?” 陈修语气却依旧冷漠。 那人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青光,陈修暴起出手,灵气化作刀刃划过他的头颅,那种堆满谄媚笑容的头颅砸在地上,发出并不沉重的响声。 “下一个。” 陈修声音森冷,像是手持判官笔的阎王在发号施令,有着某种帝王般不容辩驳的权威。 下一个村民虎背熊腰,双目圆睁,竟然强状胆气,大踏步朝着陈修走来,冷冷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会在你面前屈膝下跪?要杀要剐,尽皆动手便是。” 这样的气魄颇有些惊人,许多村民都露出敬佩神色,唯有陈修脸色平静,只是冷冷盯着其眼眸。 这村民的眼神中,藏着三分侥幸,三分畏惧,四分狡黠。 “好。” 陈修平静道出这一个字,忽然大袖一挥,一道灵气顿时酝酿而生,青色气雾弥漫,渐渐凝聚成刀刃形状,朝着那村民斩去。 只是这灵气之刀不像先前那般迅猛绝伦,而是缓慢、沉重地步步逼近,每近一步,那种令人胆寒的杀机便越加浓烈一分。 那村民看着灵气之刀缓缓靠近,一开始时还能强装镇定,待得刀刃距他只有半丈之时,身躯忽然一个踉跄跪伏下来,磕头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这样的话语当然无用,灵气之刀缓慢却精准地划过他的头颅,顿时鲜血四溅,一刻大好头颅砸在地上,而陈修背负双手,神色淡然。 他知道这村民明白求饶无用,便想强装硬气,希望借此能让自己放他一条生路。 不过这样的伎俩,当真对陈修有用吗?只需随手一试便能得知究竟。 “下一个。” 依旧是这样淡淡三个字,却像是阎王的催命符,令无数围观的村民胆寒、恐惧、战战兢兢。 被叫到名字那人抬头看对上陈修平静的眸子,忽然露出惊恐之色:“你是恶魔!你是恶魔!” 他显然被吓得惶恐不安,失了魂魄,说完之后竟然拔腿便逃,这样的普通村民如何能在陈修手中逃出生天?只是一道灵气匹练掠过便丢了性命。 看着那人缓缓软倒下去的尸身,陈修目光依旧淡漠,这是一场清算,这些人在方才眼睁睁看着药师送死时便该得到这样的回报。 如果没有这样的清算,这座村子无论有多少人得到赐福,成为修行者,也不可能转化成有效的战力,不可能向妖魔挥起屠刀。 而若是如此,自己先前花费的无数苦工,便都是无用。 约莫一炷香之后,方才开口出言者尽数被陈修斩杀,他目光环顾四周,凡是与之目光相对者,纷纷战战兢兢,惶恐地低下头颅。 这些村民有的懦弱,有的机警,有的凶悍,只是此刻在陈修面前,竟无一人敢抬起头颅。 目光环顾处,万民臣服! 这样的情形,不是陈修喜欢看到的,只是他知道,想要让村落里的村民拧成一股绳,便非要如此不可。 只是当目光落到最后一个人身上时,陈修的身躯微微一颤,目光变得涣散。 那人,是阿青姑娘。 第三百九十三章 打算 两人的目光相对。 百般交集,千般柔肠,万般怨恨,都只在无言。 陈修能理解阿青对自己的怨恨,她与老村长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十几年来相依为伴,那样的真挚情感无论如何也割舍不开。 哪怕老村长为了村子牺牲阿青的性命,她也无怨无悔,没有一句怨言,老村长知道,阿青不止是为了村子,也是为了自己。 而如今……老村长死了。 不是死在自己手中。 但与自己亲手所杀,又有什么分别? 陈修尝试着想要开口,最终却道不出一个字,万般言语都堵在心底,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可以说出口的有几句? 一句话都没有。 陈修回转过目光,没有去看阿青,他忽然觉得一阵疲倦,于是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信步朝着药师的房间走去。 阿青看着陈修远去背影怔怔发神,忽而惨然一笑,她的脸色本就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惨白,如今顿时有如雪一般晶莹。 然后她缓缓地转身,浑浑噩噩朝着村外行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自从那位慈祥和蔼的老人死后,似乎普天之下都没了自己的容身处。 这一切,陈修都没有看到。 他走到药师的门前,敲了敲门:“在吗?” “近来罢。” 门里传来药师沙哑的声音。 陈修走进房间,药师家中的布置很简陋,只有几木制的家具桌椅,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阿青怎么样?” 药师关切问道,他亲手杀了老村长,自然没有面目去见阿青,心中却依旧担忧。 陈修摇头:“不算好。” 当然不算好,一日间接连遭逢数次大变,一位柔弱的小姑娘如何能够承受得起?药师苦笑了一声,又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荒地中的妖魔有许多,我打算从这里开始,一路挥刀砍杀过去,直到……” 呼出一口浊气,陈修道出那三个字:“魔神城。” 最后的三个字有沉甸甸的分量,药师听到陈修第一句话只是微微点头咱懂,听到最后三个字却禁不住眼皮一跳:“魔神城?” “不错。” 陈修眼睛里锐利光芒一闪而过。 药师倒吸一口冷气:“魔神城可不比其他……只有血脉纯净的真正妖魔才能在其中居住,其中无穷宝术、灵器、造化,样样都神异到我等荒地中人难以想象。” 魔神城屹立在神州正中央,占据了这世上九成的资源,其中无数巧夺天工的灵器造物,一代代天骄齐出,繁华富丽到不可想象。 而荒地广袤无边,却只占据了一成的资源,无数人族在这里勉强求活,卑微地祈求一条生路,甚至光是如此都还不够,还要受到非纯血妖魔的剥削。 妖魔分为纯血与非纯血,妖魔一族想要生育极其艰难,因此繁衍生息下来的纯血妖魔数目不算太多。 如此,便有了妖魔与各种人类、野兽杂交出的非纯血妖魔,如那条妖蛇便是妖魔与蛇的杂交物,这样的非纯血妖魔一般没有在夸父城中定局的资格,但却可以在荒地里奴役人族,依旧享受有数之不尽的权柄。 药师看得很是通透,他知道以陈修的能为要杀死荒地中的非纯血妖魔不难,非纯血妖魔虽然天赋远超人类,出生时无需赐福便可以修行,但在陈修这等得到上等赐福的天子骄子面前却要逊色太多。 只是纯种妖魔…… 那是与荒地中妖魔截然不同的生物,甚至不妨换一种说法。 非纯血的妖魔,根本算不上妖魔,不过是那一恐怖族群的旁系分支,是所谓的“边角料”。 陈修默然,药师所说的他当然明白,事实上,没有人比陈修更明白妖魔的恐怖。 他曾亲自与妖王交战,那场鏖战延绵数年时间,依靠太古钟里的雄浑能量才得以勉强取胜,以至于陈修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 但越是如此,便越是不能畏惧。 既然已经认定了目标,便理所当然要勇猛精进地迈步, 这是陈修一如既往的性格,他不习惯退缩,不习惯怯懦,只习惯大踏步地向前。 这样的性格不会改变,哪怕面对的是主宰这座缝隙世界无数年、高高在上的妖魔。 “但与此同时,后方也不能懈怠,这些孩子们日后成长起来都将是极强的战力,是对抗妖魔的生力军。” 陈修又道,他看着药师,郑重道:“这样的重任,我想交给你。” 药师心头一跳:“我不与你一齐去魔神城吗?” “只需要我一个人便足够。” 陈修摇头道:“魔神城的行动虽然重大,但后方的重要性同样丝毫不逊色,这样的重任,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药师皱起眉头:“魔神城凶险万分,你一个人……” “你且放心便是。” 陈修笑道:“我有自己的底牌。” 药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劝说,可想起陈修的神异本领,到了嘴边的话语却又咽回了肚子里。 当初陈修独自一人来到这座荒野中的村落,全无修为,全无底牌,不也是凭借着一己之力走到了这一步?对于常人而言,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可陈修却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而此次魔神城之行,只是又重复一次这样的奇迹罢了,当药师按照世俗的眼光去思考时,理所当然觉得难如登天,可陈修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用世俗眼光来思考? “好。” 最终药师道出这样一个字,这样轻轻的一个字符便代表着承诺,代表着他便是拼上性命,也会照顾好这村落中的每一个孩童,让每一个雏鹰都展翅高飞。 陈修露出笑容,他知道,后方已经无需自己去担心了。 有药师一人,便抵得上数千数万庸人。 当初毫无修为时药师便能在村落中游刃有余,甚至让武师那样桀骜的人物忌惮,如今当这样的人物成了修行者,日后的前途当然光辉璀璨,不可限量。 陈修知道,以后无论自己是死是活,至少在自己身后,还孕育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