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穿越,太子妃不谈恋爱只复仇》 第1章 家人被杀 “快快快,今天在菜市口斩林将军满门!” “林将军一家护国为民,陛下为何要杀他们? 三年前林将军的女儿林云英林小将军,不是也战死沙场了吗?” “有一年我儿子正好在边境附近运货,被北燕抓去了,都以为回不来,林将军率领林家军把我儿子抢回来的!要不然,我现在哪里来的含饴弄孙?陛下糊涂啊……” “唉……据说林将军通敌叛国……” “这样的人如何通敌叛国???” 众人边往菜市口涌,边唏嘘不已。 此时,不起眼的街角落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正颠颠撞撞从宰相府出来。 脚上的鞋子都未来得及穿,被人撞倒,都来不及抱怨,站起来继续往菜市口的方向赶路。 光脚,脚底破皮的伤口已经结块,她不觉得疼,一心只要赶到。 快啊,一定要快啊! “时辰已到,行刑!” 监斩官命令一下,柳清妍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再也忍不住。 “父亲!” 距离刑台还有一些距离,眼看刽子手拔掉囚牌,手起即将刀落。 刑台上本来闭眼等死的林明将军睁开眼,好似听到自己女儿林云英的声音,刀落前一刻,眸子抬向柳清妍的方向。 父女俩相隔长长的街道,视线相撞。 她一阵惊喜,冲林明喊。 “父亲,父亲。” 林明并未在泱泱人群中注意到一个小丫头,视线只在柳清妍的方向停留瞬间,便又认命地闭上眼,坦然准备赴死。 可能是来替林家送行的吧,他林明一生为国为民,驻守边疆,这辈子没有辱没林家世代风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柳清妍见林明不再看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刻是柳清妍,不是林云英,父亲自是认不出来她。 她拼命想办法穿越回来,在宰相府醒来,她听丫鬟说今日林家被斩首,都没顾上弄清状况,就往刑场奔来。 难道她还是迟了一步? 眼看刽子手的刀就要落下,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周围百姓大叫着:“林将军是好人,不能杀!” “对,不能杀,林家护国为民这么多年,为何要杀林将军!” “求陛下开恩!” …… 人群中都是百姓愤愤不平的声音,从昨天开始,就有百姓自发跪在宫门外为林家求情。 这股热潮持续到现在,但皇宫的那位一直不为所动。 “圣旨到!” 一阵尖锐的声音穿透百姓熙攘的声音,刑场瞬间安静下来。 陛下,是陛下的圣旨,陛下来救林明将军了。 百姓心中一阵欢呼,柳清妍心头一震,喜上心头。 众人默契地没有出声,等着内侍宣读那份圣旨。 “啊…啊啊啊……” 人群中一个小孩吹出鼻涕泡,刚要打喷嚏,被他身后的娘亲捂住嘴。 “啊嚏——” 最后这个喷嚏声小小的回荡在母亲的手掌里,并未引起周围氛围的变动。 宣旨太监面无表情,在一众禁卫军拥护下打开圣旨,响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明通敌叛国,煽动百姓,扰乱朝纲……” 众人脸上的喜色越来越被煞白替代。 怎么会这样? 这圣旨究竟是何意? “立斩不候!钦此!” 周围人听到最后,重重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陛下真会杀死林家满门,不可置信的失神。 直到太监提醒监斩官:“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斩!” “林将军……林将军……” 众百姓挤着叫嚣要往刑场里面去,但禁卫军很多,百姓的愤懑看起来如此徒劳。 刑台上的林明将军很淡定,看着台下乌泱泱喊他的百姓,心头涌上一股子酸涩的暖流。 人这一生谁都逃不过死,他是将,早就做好死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自己一介武夫,竟能得到百姓如此尊敬,也没什么遗憾了。 刽子手像是故意挑衅百姓一般,分外用力,大刀一挥,顷刻间,刀起首落,鲜血飞溅。 “父亲——不——” 柳清妍全身像被雷击中,酥麻感从脚底向上涌上头顶,冷汗渗出每个毛孔。 刹那间,她眼前除了血色,再看不见其他。 尸首落地的瞬间,父亲依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一如在战场上那么镇定。 若不是眼角那滴欣慰的泪水落下,别人都要怀疑砍头的是不是活人。 “噌—噌—噌—” 林家剩下人的首级接连被砍,刑台的鲜血顺台阶流至地面,渗入裂开的地缝。 周围瞬间寂静。 柳清妍霎时失聪,听不到任何声音。 眼前一片血色的苍茫,渐渐的,那些关于父亲的回忆仿若皮影戏,声音深处传来,悠远空灵。 “英儿啊,你看看你,每次父亲回来你都变一个样子。” 少时,父亲驻守边关,常年年节才回来。 每次他回来,林云英总和他走的时候不一样。 林云英年纪小,对于一年半载归家的父亲总是陌生又熟悉。 每次她盯着眼前的面孔懵逼他是谁时,父亲已经将她抱进怀里。 “又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 他用长满茧的手揉捏她的脸蛋,眼里有不能陪她长大的愧疚。 林云英把玩父亲还来不及脱掉的盔甲,越发好奇。 “父亲你每次都能把我认出来,上次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大街上斗蛐蛐,你都没有怀疑,就把我挑上马抱回家,如何做到的?” 父亲每次听到这种问题,总是用胡须扎扎她脸蛋,直到把她扎的红红,龇牙咧嘴叫唤才作罢。 “傻丫头,你是父亲最爱的闺女儿,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父亲一定认得出你!” 父亲,林云英回来了,你怎么就认不出啊。 柳清妍伫立在原地,脚仿若有千斤重。 “咚咚咚……” 林家几十口的头颅相接落地,血溅三尺。 “轰隆——” 闪电划破上空,刚刚还万里无云的晴天,突然天降大雨,乌云席卷而来。 “林将军,走好!” “林将军,林夫人,我们给你们送行了。” “林将军,您最喜欢我家的面疙瘩,我又新出了新口味,以后您每年忌日,我都给您送去……走好……” 百姓们齐刷刷跪倒,重重地磕头,送这位守护他们无数次的将军。 皇帝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替叛国贼收尸,否则同罪论处。 百姓们跪拜完,纷纷上前,将帕子盖在林家人人的首级上,替他们留下最后的体面。 整个刑场庄严肃穆,只能听到雨滴降落的声音。 不知原地站了多久,周围的人已经散去,柳清妍才施施然继续往前走。 今后,她该何去何从? 想尽一切办法回来,家都没了。 柳清妍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刑场,赤脚走在布满泥泞的路上,小石子磕破脚底。 凡是她走过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下一秒就被雨水冲刷掉,未留痕迹。 她只穿了一身素衣,雨水早已湿透她的全身,寒风吹得她不停打寒颤。 发丝的雨水顺着鼻梁骨,从鼻尖滴落在下嘴唇上,是咸的。 距离刑场越来越近,仿佛看见父亲仍然在那里等她,冲她笑,朝她伸手。 “父亲……父亲……” 她伸出手,向父亲走去,无措地上前,要去抓父亲的手。 手被握住了。 “小姐,下雨了,你怎么还在乱跑啊……” 一个打伞的丫头出现在她面前,刚刚握住柳清妍手的是她。 丫头带着几个小厮,拉住她,慌忙给她撑伞。 “你还发着烧,病刚刚好,跑出来做什么?被老爷知道了,咱们几个可有的受了。” 林云英没有回答,瘫倒双膝,沉沉晕死过去。 “小姐,小姐……快扶小姐回去!” 众人手忙脚乱才把她抬走。 “驾——驾——” 不远处,一个戴着斗笠的青年快马加鞭而来,手中握着先帝曾赐予他的免死金牌!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一道飒爽的倩影,林云英曾嘱咐他:“尹翊,若我战死,奸人怕会加害我的家人,请务必护我家人周全!来世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如今林云英的家人即将人头落地,他没能护住她,还要辜负她的嘱托,他不可以! 必须要赶到! 缰绳一拉,马声嘶鸣,一人一马停在刑场前,面前是尸首分离的八十具尸体。 他还是迟了一步。 尹翊手中的马鞭掉落在地,免死金牌掉落在一个水坑中,溅起阵阵水花。 他深吸一口气,不忍再看眼前的场景,痛惜地闭上双眼,眼泪自眼角滑落,与鬓角处滑落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不远处有几个人影靠近刑场,为首穿斗笠的人还上前去,像踢皮球那样,狠狠踹了地上的人头几脚。 地上的首级都被百姓用帕子盖上,一踹,轱辘几下后,帕子被掀开,首级滚落至帕子旁,连脖子那端的刀口腥红到触目惊心。 对方奸笑,声音雌雄莫辨地尖锐。 “哎呦喂,出宫日,居然能看到这么好的大戏!这个林明将军,只有他不把干爹放在眼里,好几次给咱家脸色看!这下这是遭了报应了!” 他只顾得意,没注意到不远处早已变脸的青年。 第2章 复仇云涌 穿斗笠的人边说边翘着兰花指,轻蔑地对地上的头颅指指点点,大雨和斗笠都盖不住他的得意。 他身边的人也为讨他欢心,开始对地上的人七嘴八舌。 “就是,这个林将军,上次咱家收拾一个贱婢,他也要跑来出头充好人,什么东西!” “人家谁人不怕咱,不给秦公公薄面?只有他,不把咱们当人,显着他了?” “该,真该……” 是宦官!权侵朝野的宦官——秦国安的走狗! “看看,看看,”为首的宦官啐了一口在地上,“这死样,有本事再起来对老子横眉竖眼啊?哈哈哈哈哈……啊……” “唰——” 正高兴,脖子上一凉,一股子锋利刺入,回过神时,已被一剑穿喉。 “你——你……敢杀我?你可知我……是谁?” 被刺的宦官双手抓住剑,撑住最后一口气,口吐鲜血,震惊看向面前人。 尹翊目光如炬,雨水顺鼻梁而下,至鼻尖滴落:“就算林将军死了,也轮不着你来指指点点!” 声音低沉,字字宛如刀锋,如阎罗审判。 “噌——” 说罢,尹翊猛地抽出剑矢。 顷刻间,宦官鲜血喷出,双眼瞪大,倒地而亡。 其他同伙见状,忙四散逃离。 尹翊抛起剑,剑尖在空中摆正,剑柄朝下落入手中,一个回身,将剑旋转式甩出去。 瞬间,其他宦官都被割喉倒地,无一幸免! “呜哇……好可怕……”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尹翊猛地看过去。 一个戴斗笠的小男孩跌坐在那里,很显然,刚刚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尹翊扔下剑,剑锋插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摸摸小男孩的头。 “呜呜……” 小男孩停止哭泣,怯生生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别怕,他们都是坏人,孤……我…我只会杀坏人……不会伤害你……” 尹翊的声音尽显柔和,仿佛阳光下的云朵,有让人心安的舒适。 小男孩点点头,止住哭声。 身后的两名随从这时才追上来。 “将这个男孩子送到京兆尹蔡赫那里,务必尽快找到这个孩子的亲人,随时向东宫禀报情况!” “是!” 其中一名随从上前,将小男孩抱起来。 小男孩一直看着尹翊,眼神从最初的惊恐渐渐变为好奇。 地上的血混杂在雨水里,雨滴降落,溅起血色水花。 尹翊朝刑场的八十多具尸体,重重跪下去:“林将军,孤来迟了!” 头砸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轰隆——淅淅沥沥——” 雷声震耳,雨水打在尹翊的身上,他全然不知,身上透出的肃杀之气,愣是让路过的人频频回头,却不敢上前。 巷子深处的一角,一位穿褐色长袍的长者叹了口气,撑着有些泛黄的油纸伞上前,微微俯身,将伞移至尹翊的上方。 “殿下,你太冲动了,杀了这些宦官,恐怕秦国安不依啊,陛下那里会难做的。” 老者声音微颤,很明显,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却有无能为力的悲寂。 “太傅,一味忍让不是上策。形势所逼,谁都可受辱,包括孤。唯独这忠良风骨,何时何地,都不可亵渎!” 尹翊知道来人是谁,没有看他,继续身板笔直地跪着。 “唉——” 知他执拗,老者微微叹息,拍拍他的肩膀,站立他身旁,替他撑伞。 一跪一站的二人,顶着一把已有些年头的油纸伞,在雨中面朝刑台,无声似有声。 良久,无言的太子终于唇齿微动:“姜太傅,孤为什么,护不住孤想护住的人…… 云英三年前死了,林将军又……孤这个太子,真是没用到了极致!” 姜太傅左手撑伞的手轻轻一抖,俯身将右手搭在尹翊的肩膀上:“殿下,这不怪你……” 尹翊听到他的话,这才抬头看他。 一向情绪不外露的太子殿下,眼中都是自责和悲恸:“怎么不怪孤……怎么不怪孤……” 字字颤抖,声声悲泣。 姜太傅是尹翊的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尹翊是他最有成就感的学生,从小天资聪颖,果毅稳重,赏识能臣,爱民如子,胸怀天下。 林明一家为国为民,如今这种结果,自己的学生多心痛自责,别人不知,他却最是明白。 姜太傅摸摸尹翊的头,像小时候那样语重心长:“殿下,臣请求你,以后你的朝堂里,不要再有君臣猜疑!” 尹翊明白老师话里的意思,抬头仰望天空,没有接话,内心呐喊无声却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翌日,晨光熹微,宰相府。 林云英被嗓子干醒来,嘟囔要水,旁边打盹的丫鬟忙清醒过来,递水过来。 她一口灌下,舒服一些,才哑着嗓子问话:“这是哪里?你是谁?” 旁边的丫鬟一脸哭相:“小姐,您不记得奴婢了吗?奴婢是您的丫鬟凝香啊……” 凝香见她一脸陌生,以为自家小姐病的失忆,娓娓道来。 现在是永宁三十六年,林云英去世已经三年。 林云英新的身体是宰相千金——柳清妍,她自小身子骨不好,前几日惹宰相生气,打了她二十大板,一命呜呼,才让她有机可趁。 呵呵呵,真是讽刺啊,宰相害死林家满门,归来的林云英却成为他的女儿。 林云英又恶心又庆幸,这个身份,方便报仇雪恨,老天也算开眼。 养了几天身子骨,总算可以勉强下地,也摸清府中形势。 新的身份是相府嫡长女,十六岁,还有一妹一弟,均是侧室二夫人所生,弟弟更是宰相老来得子,宠的无法无天。 宰相的正妻多年前生病去世,宰相宠妾灭妻,正妻病重时,被妾使用奸计耽误病情,不治而死。 宰相的妻子不被待见,倒是这相府千金——柳清妍近来很是受宠。 柳清妍生病期间,日日过来看望,金贵药材隔三差五送来。 “你出去吧。” 她把喝完的药碗递给她:“我想静静。” 等丫鬟都退下,她坐在梳妆台跟前,对着铜镜打量自己这张陌生的脸。 半年前,林云英战死沙场。 实验随之结束,她成为林云英的十六年宣告完结,成为实验报告的数据。 但这黄粱一梦始终让她贪恋,她厌恶人类科技的冰冷。 尤其对于她自己这个高科技产物,没有亲人陪伴地在仪器中长大的人造人来说,实验过程中将她送入异时空的这十六年,是她最贪恋的十六年。 几个月前,她已回到自己的时空,林家却满门被害,她坐在显示屏前,痛心疾首。 她最早穿越过去时候,正好是娘亲刚生下她那一刻,她从呱呱坠地,就是全府上下的宝贝。 父亲带她骑马射箭,母亲总会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老管家经常半夜偷偷带她出去逛夜市,哥哥虽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却总是能找到最好的铺子给她做裙子。 那是她活生生的十六年,是有亲人的十六年,不能就这么结束! 她的时空和他们的时空不在一处,她却爱上这个有温度的时空——九州大地。 林云英早已战死沙场,她没法再用这个所有参数同她符合的身体。 只能让系统自行匹配最合适的,她穿来时,九州大陆的柳清妍因杖刑而死,她接替了她的身份。 这次,她不再是原来的样貌,原来的身份,她变成了宰相的女儿。 她穿越之前,看到宰相带领百官弹劾林家。 林家被灭,他功不可没! 她竟然成为宰相的女儿?! 她来不及救下林家,但为林家报仇,她必须做到。 穿越仪器的燃料有限,她只有三年时间。 时间不长,她要复仇,替林家洗刷冤屈,单靠现在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怕是很难做到! 她要从何处入手? 几日后,她正在屋子里发呆。 “咕咕咕……” 柳清妍寻声望去,一只鸽子正停在窗户边,脚上是她熟悉的小竹筒。 难道是…… 她惊喜地跑过去,打开里头的信,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啪啦——” 窗外掉下一阵瓦片,摔碎在地,紧接着,一个快速的人影飞闪而过。 柳清妍眉毛微挑,警觉地躲在柜子后,伺机而动。 第3章 故人相助 她静待片刻,没有任何声誉。 直觉告诉她,这人没走。 她悄悄探出头,巡视一圈周围,试探性的出声:“谁?这是宰相府,容不得你放肆!” 还是没人回应。 柳清妍记得刚刚的人影是从窗户边闪过的,她将簪子从头上拔下,握在手中,慢慢移动到窗户边。 正准备将头往外探,倏地面前出现一张倒挂的脸。 “柳清妍?” 忽如其来的一声,柳清妍被吓得倒退几步,镇定下来,才看清面前的人,满脸又惊又喜。 “卿荷?你没事?难道你就是师父信中告诉我派来的帮手?” 卿荷一直倒挂在窗户边,见柳清妍叫出她的名字,眼睛深处的怀疑这才被惊喜代替。 “小姐,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她跳进窗户里,抱住柳清妍。 “小姐,那日公子要我去给境慈大师送东西,我才免于一难,境慈大师将我留在他那里,一直不让我去报仇。” 柳清妍摸着她,还是熟悉的打扮,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简单的将头发用一根发带扎着束起来,左脸的疤痕被碎发遮着。 “不着急,你来就好,你来就好。” 柳清妍写信给师父——境慈大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下,境慈大师回信:“静待佳音,有故人相助。” 没想到故人是幸免于难的卿荷! “额……” 卿荷的身形比柳清妍高了些,柳清妍扑在她怀中,有些说不上的感觉。 林云英居然有一天像个小猫一样窝在自己怀里,这种感觉真奇妙。 林云英之前的身形可是和她差不多的,又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扑在她怀里。 “噔噔噔——” “小姐,该吃点东西了。” 门外,柳清妍的贴身丫鬟凝香正在敲门,柳清妍倏地灵光乍现,想起什么来,看向卿荷。 卿荷正挑眉看她,显然,她们想到了一起。 吴嬷嬷最近发现凝香变了。 她变得粗手粗脚了不少,没少被管事的骂,好几次她都想打人了。 “嘿嘿嘿,吴嬷嬷,最近照顾小姐,我有点太累了。” 但是想想小姐,她还是忍住没有挥出自己的拳头,冲打自己板子的吴嬷嬷打哈哈。 没错,现在的凝香就是卿荷戴了人皮面具假扮的。 那天两人就想到,凝香和卿荷的身形差不多,贸贸然进来一人成为柳清妍很信任的侍女,难免惹人怀疑。 真正的凝香被境慈大师派人接走了,说自有安排。 好在卿荷磨砺了一段时间,举手投足间慢慢有了侍女的样子,慢慢适应了宰相府的生活。 夜里,柳清妍正在灯下,望着桌上刚写下的字迹出神。 凝香端来晚饭,怕打扰她,轻手轻脚地过来,将碗放至她旁边。 眼神一瞟,见柳清妍盯着的字正是“东宫”二字。 想起这几日小姐的打算,凝香知她心中已有计较,悄悄出去,带上门。 第二日,柳清妍正和凝香说话,宫里圣旨就来了。 柳清妍眼皮一跳,昨日她才听说东宫近日选妃,这么快圣旨就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太子妃择选在即,柳相之女柳清妍容貌端庄,才华横溢,入宫一并参加甄选。贵妃娘娘仁德,今夜景昭宫设宴款待参选女子,钦此!” “臣接旨!” 柳相给宣旨的公公一锭金子,不顾身边气到脸歪的二夫人,春风满面:“来人,把京都最好的裁缝请到府上!” 柳相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眯眯将还未起身的柳清妍扶起来:“我儿辛苦,以后柳家的命运就交给我儿,爹爹会为我儿筹谋,我儿就静静等着当太子妃吧。” 所有人心里明白,今夜的晚宴,其实是皇家齐聚一堂的考核。 永宁帝性子素来冷情,没见过他多宠爱某个皇子,对待太子,算不得亲厚,却极为看重。 太子尹翊排行老四,是唯一的嫡子,其母是已故的孝贤皇后。 这些年,兄弟暗中争权不是没有,都被永宁帝掐灭希望。 哪位皇子立功,他都给分内的封赏,不让他们撼动太子的地位。 永宁帝再没立后,如今由陈贵妃主持后宫,操持宫务。 夜晚,众大臣的千金铆足劲儿在宴席上大展才艺,跳舞的,吟诗的,弹琴的…… 柳清妍看直双眼,心中暗暗感叹,怪不得古往今来大家为了那把龙椅头破血流,就冲这些美人,就足够拼一拼。 她并不是多着急,宰相已告知她,今晚的考核就是流程,陛下和皇后内定将柳清妍嫁给太子。 纵使席上百花争鸣,一众小姐暗送秋波眨瞎了眼,一身明黄色圆领长袍,清冷自持的太子对着酒杯,愣是没有抬眼。 柳清妍挨着门口,和世家小姐坐在一起,她离尹翊比较远,看不太清他,只知道他今晚喝了不少。 一名太监恭敬地站在太子身旁,耳语几句,太子点点头,手撑桌子,慵懒地站起身。 各府小姐见太子爷终于有了反应,忙更加卖力起来,弹琴的弹得声音大一些,跳舞的女子扭动的更加婀娜多姿。 谁知,太子爷的眼神扔都没有往过去扔。 柳清妍正端坐着看歌舞,一名宫女过来,说长公主在御花园约她一叙。 长公主是太子的一母胞姐,姐弟情深,想要见见她这个未来的弟媳,倒也合情合理。 她悄悄离开,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夜幕下,皇宫像笼罩一层厚厚的毯子,比白日更压抑。 怪不得在北疆时,尹翊不只一次说过自己不喜欢皇宫。 “想趁机透个风,怎么反而更加喘不过气?” 柳清妍暗中打量皇宫各殿宇,富丽堂皇,华丽逼人,却威严过剩,少了人味。 丫鬟把她领到湖边的一座凉亭,便退下了。 远远望去,里面背对她坐着一个人,虽夜色昏暗看不清,应该就是长公主殿下。 柳清妍整理好衣服,走上前行礼:“臣女柳清妍,参见公主殿下……额……” 对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剑眉星目,身形消瘦挺拔,因是喝酒的缘故,脸上有些许红晕。 哪里来的劳什子公主? 眼前竟是刚刚离席的太子。 方才天色太暗,人是背对着的,她低头走近前,并未看清。 柳清妍想起自己出府,宰相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嘱咐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尹翊皱皱眉头,也明白过来。 “免礼吧。” “谢殿下。” 柳清妍未敢抬头,自是没有注意到太子的表情。 “孤有那么可怕吗?” 声音温润淡雅有些自嘲,却不容置疑。 “抬起头来。” 第4章 再次见到你 尹翊四个平平无奇的字,却让柳清妍长袖下的手倏地一抖。 她还未做好再见他的准备。 这一别,对她来说满打满算半年多,于他而言,已有三年。 “抬起头来。” 迫于他储君的威压,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眼神没有变,依然和煦清澈,温和淡然,里面装下对万民的悲悯。 这些年,尹翊的身形消瘦了些,却依然挺拔出尘。 一身华服的尹翊和战场上相比,自带天潢贵胄的疏离感。 夜,不深,周围却出奇的安静,偶尔传来几声蛐蛐的鸣叫声。 “你来见孤,想来就是父皇的意思。” 尹翊声音中没有意外,带几丝戏谑,听不出他到底开不开心。 柳清妍明白,先帝倚仗宦官,宦官的权势历经两朝,根基深不可测。 宰相的权势是永宁帝一手栽培起来,和皇家联手对付宦官,防止宦官挟天子号令群臣的悲剧重演。 现在林家倒台,不难猜出,宰相的女儿是尹翊最好的太子妃。 尹翊,你终是走上政治联姻这条路了。 此时的尹翊,比三年前更加寡言,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生气,和三年前北疆战场意气风发的他判若两人。 他的眉峰高了些,眉间的褶皱多了些,这三年,应该没少皱眉。 “陛下自是有陛下的道理,况且,” 柳清妍不敢再陷在他的目光中,尹翊的眼神太有穿透力,她感觉下一刻就要露出自己的心思,忙低头,恭敬回答。 “臣女是殿下您最好的选择!” “哈哈哈……” 太子忽然轻声笑起来,“不愧是柳相的女儿,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和宰相有几分相似。” 听在柳清妍耳中,尹翊的话语中有些许嘲讽。 永宁帝是个很有手段的皇帝,在宦官眼皮底下扶持起宰相,待对方回过味来,已经来不及。 现在,皇帝让柳清妍出现,就是告诉太子,你的歪心思收一收,朕尊重你,让你胡闹这么久才给你选妃,如今你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余光扫到一个绿色的东西,这一扫,她的心被揪起来,心脏被左右拉扯般生疼。 尹翊还带着它——那枚缺了角的莲花玉佩! 那年她想送父亲一个别致的生辰礼,灵光一闪要自己刻一个玉坠给林明将军。 刻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刻好了,结果摔到地上,缺了一个角。 尹翊说他最喜欢这种有缺憾的物品,他喜欢,送给他,要她给林明将军再刻一个。 她又用两日刻了一个新的给父亲。 她刻完,右手食指上面磨出两个很大的水泡,还是尹翊亲手挑破的。 想她刀枪不入,竟然被这个小玩意儿整出两个大水泡,这事说出去太丢人。 她还要尹翊发誓不说出去,否则他以后娶个丑八怪媳妇。 如今,林云英都走了三年,他终归还是很在意北疆那段日子。 柳清妍忍不住上前一步,迎上他打量的眼神。 心疼,震惊。 这三年,他过得不好。 她伸手,下意识帮他抚平眉间的褶皱,像曾经那样。 尹翊疑惑,下意识后退一步,出声制止:“柳小姐,请自重。” 霎时,柳清妍的手定在空中,这才清醒,她现在是柳清妍,不是林云英! 以前尹翊就爱皱眉,她生性洒脱,一直在军中和老爷们在一起,没那么多男女之别,上手就给他磨平了。 每次尹翊都疼的龇牙咧嘴,叫嚣着她以后嫁不出去,没人要。 此时她逾矩了。 她退回原位,低头,双手福在胸前作揖:“殿下恕罪,许是晚间酒喝得多了些,第一次见龙颜,心绪受损,有些失态。” 尹翊双眼微眯,明显把她的失态看在眼里。 “柳小姐,方才你说,你是孤最合适的人,你怎么证明?” 尹翊见她后退,眼里多了些玩味。 他向她逼近几步,声音带着酒后的喑哑:“柳小姐,孤不太喜欢太自负的人。” 句句温和,却句句充满威压。 她本来还想,要不要告诉尹翊自己是谁? 但她成了宰相的女儿。 宰相这些年为了权势,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林家被害就有他一份功劳。 尹翊为稳住大局虽不可避免和宰相联姻,最终必是要除去宰相。 尹翊忌惮宰相,现在宰相的女儿告诉他:我是你最信任的战友林云英! 尹翊要么认为她有病,要么认为她有阴谋。 不不不,还是算了,太过匪夷所思,暂时别告诉他了。 看来最近宰相为了让他的女儿稳稳嫁入东宫,暗中使了不少令尹翊恼火的手段。 否则尹翊不会这么厌恶。 加上她方才的失态,尹翊怕是更加觉得柳家嚣张。 柳清妍被他逼得继续后退几步,将身子福的更低:“殿下恕罪,是臣女唐突。” 尹翊没有接话,视线依然在她身上,她也不抬头,静静俯视地砖。 二人不知僵持多久,直到几名丫鬟路过。 “参见殿下。” 这才将沉默打破。 “你说的没错,确实是太子最好的选择。” “柳小姐,即是孤未来的太子妃,下次相见,不必如此怕孤。” 太子声音不咸不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摆摆手,先行离开了。 尹翊再无奈,也是知道柳清妍是无辜的,只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而已,自己没必要过分为难他。 他还如从前般清风霁月,待人和善。 柳清妍站在原地,直至尹翊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才敢抬头,目送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直至消失。 柳清妍探口气,夜风吹来,身上略有微凉,她微微搓搓双臂。 尹翊已经走远,她才有空喘口气。 不过,等等,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 柳清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停嘀咕这五个字。 如果林云英不死,按照当时林家的军功,足以配得上太子,那柳清妍就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想来,在与北燕最后一战时,她那天身体情况极其反常,出征前明显觉得行动迟缓,浑身无力,当时她以为是受凉,便没有在意。 她与尹翊日日同进同出,周围人时不时开他俩玩笑,让尹翊娶林云英当太子妃算了。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甚至京中的永宁帝都当真了,取信问林明将军。 林明还未来得及回信,宰相的侍从运来两大车二十年陈酿,说要提前庆功,犒劳将士。 当时只觉得宰相大人豪爽,细细想来有点说不通,明明战争还未结束,就提前庆功? 其中怕是有猫腻。 这只是猜测,还得想办法确认。 柳清妍快步出宫,金色云景花纹的大袖及青色薄纱罗的披帛,在其匆匆的身影后摇曳。 柳清妍回来时,门口有几名小厮正在扫地,她无视他们,直接越过吩咐声旁的凝香。 “凝香,我一会儿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父亲谈,你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是。” “回来了?怎么样?” 宰相听到动静,出门迎接,言笑晏晏,神情胸有成竹。 柳清妍福了福身子:“想来,会如父亲所愿。” “我儿辛苦,你随老夫来。” 宰相满意地点点头,招呼下人给他取来披风,吩咐管家备马。 管家给宰相穿戴好披风后,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黑色的发带,恭敬地双手奉上:“小姐,请蒙上眼睛。” 柳清妍不知他什么意思,正要询问,宰相先她一步打断:“你听柳章的。” 口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宰相确定她的视线被完全遮挡,才将她扶上马车。 “叮呤咣啷——” 外面传来铃铛的声音,她仔细听着,想这是在哪里。 宰相见她一脸专注,瞬间坐起来,打了个手势,外面又传来“叮呤咣啷”的声音。 “别想记路,外面是柳章鞭子上的铃铛在响。” 说罢,柳清妍耳朵里被塞了东西,听不到任何响动。 这只老狐狸! 没那么好对付。 等到摘下眼罩,耳可以听的时候,她已置身于一座牢狱内。 光线昏暗,左右两边都关押着犯人,空气弥漫潮湿味儿,还夹杂着人的汗臭味,地上不时有老鼠窜来窜去。 “随我来。” 宰相掏出一方黑色的手帕,嫌弃的捂住口鼻走在前面,示意柳清妍跟着他,柳章在他身旁举着灯笼。 穿过这片牢狱,三人又经过一条黑色的隧道,打开一间密室,三人停在一处独立的小牢房内。 “进去吧。” 第5章 林云浪还活着 看守的人见是柳相,毕恭毕敬打开牢门,就退下了。 柳清妍在柳相的示意下,走进去。 刚开始光线很暗,看不清什么东西,走近才看清是一个人。 他披头散发,全身都是血迹,深色结块是很久的血渍,鲜红色还未愈合的伤口应该是最近留下的。 柳章点亮牢房的灯,柳清妍看此人的面部轮廓,熟悉的紧。 探身再往前看去,确是万万不敢相信的,此人竟是早已应该被杀的林家公子——林云浪! “哥……林……林公子……” 柳清妍硬是抑制住自己的惊讶,忙慌乱??改口,捂住嘴,一双眼睛却瞪得浑圆。 哥哥还活着! 宰相早就料到她是这种表情,叹口气:“清妍啊,你打小就善良,为父很欣慰。 当年你对林云浪一见倾心,爹爹我一直记在心里,所以在陛下下旨灭林家满门时,冒死替你保下林云浪,你可对爹爹的惊喜感到满意?” 满意吗? 柳清妍将自己袖下发抖的手握成拳头,满意他在害尽林家满门后,唯独留下哥哥一命? “满意……满…意……” 柳清妍调整好情绪,尽可能收敛自己的恨意,露出符合柳清妍个性的惊恐,扑至林云浪的身边,摸着他的脸。 “林公子,林公子?” 宰相很满意这个场景,他的目的达到了。 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头。 “他没死,放心!清妍,爹爹自是最疼爱你的。只要你听爹爹的话,伺候好太子,等咱们柳家风光无限时,爹爹亲自把林公子交给你。” 林云英复活的柳清妍是有柳清妍记忆的。 柳清妍本人自从被林云浪所救之后,便对他一见倾心,这宰相明白自家女儿的死穴。 宰相见她被吓住,以为她已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放柔声音。 “好孩子,没那么难,等你做了皇后,有爹爹在,你别说想要一个林云浪,就是要养一百个面首,爹爹都给你撑腰。” 说罢,不忘又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前提是——你要听话。 你看看你上次生病,不就是因为你要去私会林云浪,不听爹爹话,爹爹气的下手重了些吗?” 字字轻声却带威胁。 柳清妍想私会林云浪被宰相痛打二十大板昏迷不醒,被二夫人扔到湖里淹死,林云英才有幸成为现在的柳清妍。 “你即将成为太子妃,就该明白爹爹不会害你。 爹爹若不管着你,你私会林云浪被陛下知道,你怎么当太子妃? 咱们柳家前程倒也罢,关键爹爹想让你享受未来一国之母的尊荣啊!” 句句恳切,仿佛真的是为女儿操碎心的老父亲,实际上是怕柳清妍当不成太子妃,坏了他权倾天下的美梦! 柳清妍挤出几朵可怜巴巴的泪花,面向林云浪,背对宰相,柔声柔气。 “爹爹,清妍明白,清妍一定谨记爹爹的话。” 宰相满意自得时,却没看见,此时柳清妍眼中,平日的唯唯喏怒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杀气。 深夜,凝香听完今晚发生的事情,义愤填膺。 “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自是要救哥哥出来,此事要从长计议,眼下先必须想办法弄清楚另一件事。 最近称我生病在床,不见外人,吃食也不用给我。” 三日后,柳清妍虚弱无力,除了喝水,其它食物吃了就吐,双目无神,消瘦一大圈。 下人们近日根本不敢靠近小姐的院子,尤其晚上。 柳清妍疯了一样,大呼小叫,惊恐地叫喊:“有鬼,鬼啊!来人啊!” 晚上更甚。 全府上下,没人安生。 郎中诊脉,得出她心悸多梦,受到惊扰,开了一些安神的方子。 柳清妍吃下去的药都吐出来,一直不见好转。 “女儿,怎么样?你可担心死爹爹了。” 柳相语气都是心疼,柳清妍却认为很是讽刺。 真的担心,为什么十多天了才来? 要不是怕耽误皇帝赐婚,你怕是不在乎我会不会死。 “爹爹……爹爹……太可怕了……” 柳清妍见到宰相,仿佛见到救命的稻草,挣扎着揪住宰相的衣袖。 “爹爹,救命!女鬼,有个女鬼,这几日天天来我梦里找我!她说我取代了她的位置,她要杀了我!” 柳相将她扶起来靠着床沿:“别怕别怕,那都是假的,乖!你就要是太子妃了,谁敢害你?!” “那就是真的!” 柳清妍的声音猛地拔尖,指着门,惊恐地瞪大眼球,神情崩溃。 “她每天晚上,都从那里过来,身上都是血,拿着刀要砍我!爹爹,她每天晚上都来!” 说的有鼻子有眼。 “吱——” 此时,从西北方刮来一阵风,将虚掩着的门忽地推开,屋外的树枝被吹得沙沙作响,不见任何人影。 “她来啦!她又来了!救命。爹爹……” 柳清妍忙蒙住头,连人带被子斗成筛子。 “胡闹!”宰相大声喝止她的疯言疯语。 “呜呜呜……”柳清妍缩成一团,揪着被子,露出一只眼睛,偷瞄宰相。 见宰相发怒,不敢做声,强忍恐惧,可怜巴巴盯着爹爹,紧闭双唇。 宰相终究于心不忍,意识到自己失态,压低声音,抚慰似的拍着她的肩膀。 “那,女鬼有没有告诉你,她叫什么?为什么来杀你?女鬼长什么样?” 柳清妍见父亲脾气有所收敛,这才放下咬着的被角,诺诺道:“她身穿铠甲,脸上都是血,我看不清她的长相!她说她……她叫……” “叫什么?” “林……林……云……英。” 这三个字,直接砸的宰相眼神犀利起来。 相府前厅。 宰相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蹙,思索再三,吩咐给他按摩太阳穴的柳章。 “你去,将青龙寺的慧善大师请来,要他为小姐做法。” “老爷,您真的相信鬼神之事?” 柳章觉得事情很蹊跷。 “哼,老夫手上这么多人命,为的就是柳家的前途,如何相信鬼神?!” 宰相站起身,台步走至桌前,左手敲打在桌面上,右手背在身后。 “若不是赐婚圣旨就在这几天,怕这么下去影响东宫选妃,传至宫里,老夫才不愿搞这些乌烟瘴气的法事!” “是,属下这就去办。” 柳清妍听到凝香的禀报,抱紧自己已经饿得发抖的身子,煞白干涸的嘴唇微勾。 “呵呵,林云英怎么死的,终于要揭开了。” 到底是宰相府办事,翌日午时,青龙寺的慧善大师就带着一帮大师,高坐法场的莲花台座,嘴里喃喃念咒。 慧善大师虽是耄耋之年,却佛法高深,是京都最善法事之人。 下首的弟子整齐坐成七列七排,双目紧闭,一边敲打木鱼一边念诵经文。 和尚念经并不齐整,每人合起的诵经声像放大的蜜蜂声。 吵的本来心有疑虑的宰相,听了半个时辰,抑制不住烦躁直接走人,留下柳章看着。 一刻钟后,慧善大师本来紧闭的双目,瞬间睁开,对着法场中心高抬上盖着红布的黑漆盒子,高声命令。 “去!” 一名站在高台下的小沙弥应声,点燃黑漆盒子下的草垛。 “沙沙沙——” 草垛引燃,火光冲天,法场上空的云朵仿佛也怕被烧伤,匆匆散去。 巳时三刻,柳清妍醒来时,慧善大师在她身边,旁边还有柳章和几个丫鬟。 “小姐放心,今后会如方才一般好眠。” 见柳清妍醒来,慧善留下一本佛经,嘱咐她放在床头,告诉她邪祟已除去,好生歇息便是。 慧善大师临走时,眼神瞟一眼佛经,又看看柳清妍,这才随柳章离去。 旁边的凝香看明白了,小姐要的东西就在这本佛经里面。 等所有人走完,柳清妍打开佛经,正要翻看。 此时,宰相推门而入。 第6章 与东宫结盟 “我儿如何?” 柳清妍忙起身拜见,将佛经扔至一边。 “多谢爹爹关心,睡了一觉,好多了。” 膝盖上的佛经掉下来,随意翻开几页展开。 宰相扶起她,看一眼佛经,将她送至床上,盖好被子。 “这慧善法师果然厉害!吩咐厨房,准备一些小姐喜欢的饭菜过来。 这佛经也是慧善大师留下的?” 吩咐过下人,宰相拿起那本佛经,随意翻阅。 “是,老爷,大师说这佛经也是驱邪的。” “这佛学当真是神通广大。” 宰相一页页翻看,言语中甚是随意,眼中闪烁着精明和怀疑。 凝香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又不敢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眼睛看着那一页一页的佛经,就像勒紧她脖子的手。 宰相每翻一页,她脖子上的手勒的越紧,越喘不过气。 她偷瞄了一眼柳清妍,小姐反倒一脸淡定。 也对,小姐更要稳住。 小姐内心定是和她一样,慌成一团,乞求老天爷保佑。 宰相快速翻阅完,没有发现可疑点,吩咐凝香好好照顾她,带走佛经,说是感兴趣,想看看,晚上睡前定给她送来。 “是。” 老狐狸!柳清妍暗骂一声,明明就是心思多疑,要翻看查阅。 “小姐,怎么办?怎么办!” 只剩她们俩时,凝香才露出慌乱的表情。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发现怎么办?” 慧善大师是境慈师父的同门师弟,德高望重,她早早修书师父,要师父出面知会慧善大师,做了如今的局。 慧善大师做法,须知道邪祟的死亡原因,对症做法,效果立竿见影。 白日高台上烧的黑漆盒子里面,就是宰相写下的邪祟——林云英死因。 圣旨就在这几天,京里已经因为她沾染邪祟闹得风言风语,宰相没时间也没心思在这上面做手脚,眼下稳稳当当拿到赐婚圣旨最大! 慧善大师偷梁换柱,趁人不注意将盒子里的东西换出,借机交给柳清妍,眼下,东西应该在佛经里,却被宰相拿走了。 “小姐,怎么办?你要的东西被拿走了。” 谁知,柳清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折成三角的纸团,在她面前晃了晃 。 “谁说被拿走了?刚刚师叔塞我手里的。 我这师叔,出家之前就是做盗贼的,后来被师祖度化,皈依佛门。 没想到这么多年,手没生,本事还在。” “你们能不这么大喘气吗?” 凝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那慧善大师冲佛经使眼色什么意思?我还以为是说东西在里面呢!” 柳清妍边打开边回答她:“师叔是提醒我,这个可以当挡箭牌,抵消他人疑虑……” 她边说边看纸上的字,话音渐低,面色越来越凝重,周身空气冷冽起来。 顷刻间,双目微闭,脑中回忆那时的情景,双唇微抿,眉眼间的肉眼可见的怒气。 凝香见她神情凝重,探身过去一看究竟,也是变了脸色。 “小姐,这……” “按照原计划。” 柳清妍睁开微闭上的双眼。 “明日去东宫。” 柳清妍抓紧手中的纸,看向皇宫的方向。 尹翊,你若知道你心中的太子妃,是被你即将入门的太子妃父亲所害,你还会娶她吗? 柳清妍打开床头不起眼的柜子,林将军和夫人的牌位出现在面前,旁边是已被红布遮住的林云浪牌位。 翌日,柳清妍大早等在东宫,静静等太子下朝归来。 待仪仗停下,尹翊走出,一身玄色朝服,腰间的盘龙玉佩衬得他英姿挺拔,缺角的莲花玉佩挂在另一侧也不突兀,林云英有一瞬间失神。 尹翊看到她,并无意外神色,他刚出金銮殿,就听全三说柳家小姐一早等在东宫门口。 “柳小姐?” “是,那夜在宫中,还有些未说完的话,想今日继续告知殿下。” 柳清妍身子微动,缓缓行礼。 “小姐请。” 尹翊举止温润得体,全身散发着天潢贵胄的气质,加上他本就清俊的面庞,给人和煦温柔的感觉,却也有不敢僭越的皇家威仪。 当初尹翊刚刚来军营时,细皮嫩肉的他在军营一帮大老粗里面很显眼,为此她还嘲笑他身子单薄,怕是手无缚鸡之力。 现在想想,仿佛这些事情还是在昨天。 “柳小姐……柳小姐……” 尹翊见她似乎走神,忍不住叫她。 “哦,臣女失礼,请殿下不要见怪。” 柳清妍整理好思绪,福了福身。 “臣女今日来,是为让殿下知道,臣女过门后,臣女只是太子妃。” “说下去。” 尹翊本就是这样打算的,柳清妍只是他联合宰相势力的一步棋。 柳清妍这样说,无非是把话放到明面上。 “小姐多虑,孤既然答应父皇娶小姐为太子妃,孤自是会做到孤应尽的本分。” 宫娥送来茶,摆放好,轻轻退下。 说到底,柳清妍只不过是朝堂之争的一颗棋子,何其无辜,以尹翊的教养,哪怕不会爱她,自是不会亏待她。 这一点,她是早已料到的。 柳清妍或许只求夫君对她和善。 但他面前的是林云英,她要和他结盟! “殿下,臣女早已心有所属。” 太子本来在手上茶杯的眼神重新回到她身上,甚至多了一丝玩味。 “哦?柳小姐,你是在大婚前几日告诉孤,孤在婚后可能会戴绿帽子?” 柳清妍没有理他眼里的玩味,摇摇头认真道。 “此人就是林府的大公子,林云英的哥哥。” “林云浪?” 尹翊听到故人名字,严肃起来。 “是!殿下,林府满门被斩,其中却没有林公子,你可知为何?” 尹翊也疑惑很久,他暗中替林家收尸时,唯独不见林云浪的尸首。 尹翊没有说话,盯着她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林公子是臣女的心上人。 当年臣女在河边玩耍,遭长平君之子调戏,幸好遇到林公子相救,臣女自此倾心于他。 爹爹知道我倾心林公子,但臣女是他唯一的嫡女,他想让臣女嫁给太子。 为操控臣女,使手段替林公子找了替死鬼,因此林家灭门的人里没有林公子。” “你可知道云浪被软禁在哪里?” 听到林云浪还没死,尹翊眼皮抬了抬,平静的眼神里有了一些波澜。 “臣女不知,那日爹爹带臣女去的时候,臣女被蒙了眼,塞了耳。 臣女希望殿下能够想办法救出林公子,臣女愿意为殿下马首是瞻,救出林公子也是殿下所愿吧?” “柳小姐,你可知没有人敢随意揣度孤心中所想? 你真的愿意这样无条件帮孤,站在你父亲的对立面?” “殿下!” 柳清妍并未被他的话吓住。 “臣女的爹爹只是把臣女当做棋子,臣女不想落个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权衡利弊,殿下对林家重情重义,相信殿下利用完臣女,也会保臣女下半生衣食无忧。” “其二,臣女也是懂四书五经长大的,并非没有自己的思想。 既然要成为太子妃,就要为大齐子民安身立命。 若父亲做了伤害大齐之事,臣女分的起孰轻孰重,定是在二者间选择对得起万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伤害大齐,臣女下半生的荣华如何保证?” 尹翊有些嗤笑。 “柳小姐,孤想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孤愿意同你一个弱女子结盟?孤不能自己救出林云浪吗?” 第7章 试探 “臣女最大的底气,就是殿下您的处境!” 柳清妍字字铿锵有力,铿定坚决。 “殿下一腔热血,想要肃清朝纲,振兴朝局。您现在是用人之际,清妍自诩有几分才情,愿以太子妃之位作幌子,成为殿下的幕僚!请殿下一定救出林公子!” 柳清妍说罢,跪倒在地,声音清脆有力,满含深情。 旁人听来,丝毫不会怀疑她对林家公子的感情。 太子听后,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在桌上写写画画。 柳清妍也不急,静静等着。 最后一笔往纸上重重一戳,落日骏马跃然纸上,一气呵成,尹翊未抬头,薄唇轻抿:“孤会通知父皇择良辰吉日,不日迎小姐入东宫。” 回宰相府的路上,马车的车轱辘声音声声入耳,凝香端详自家小姐半天,几欲开口,又憋了回去。 “有话就说。” 凝香这才讪讪开口:“小姐,柳清妍真的爱慕咱们公子?” 柳清妍侧躺着身子,右胳膊撑着头,闭目养神,悠悠道:“是,这具身子是柳清妍的,我自是知道她的记忆。哥哥应该对她没有什么想法,没听哥哥说过。” 凝香继续发问心中的疑惑。 “小姐,我不明白,您告诉了境慈大师,为何不直接告诉殿下真相?” 柳清妍叹口气,满脸无奈。 “尹翊和师父不同,师父活那么久,奇闻异事见多了,不奇怪。 尹翊不同,他亲手葬了林云英,我现在是柳清妍,告诉他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尹翊很大可能会怀疑我是为了博得他信任编撰的故事,效果会适得其反。” “而且,尹翊这些年残害忠良,以权谋私,扳倒宰相是时间问题,我是宰相的女儿,他若知道,行事必定瞻前顾后。” “何况……最重要的……” 柳清妍坐起来,抬起手打量自己的全身。 “我的时间太短了,三年……我必须让所有时间和精力放在扳倒宰相,为林家报仇上面,不能在别的事情上面耗时间。” 尹翊是个很好的男子,柳清妍清楚。 她是要利用他,但是她也会给他一些他应得的补偿,比如说:她会辅助他登上帝位。 林家的仇没那么简单,她穿越过来前,查过数据库。 林家养她一生,给她温暖的一个家,她复仇同时,协助尹翊肃清朝堂,海晏河清,也是爹爹毕生所愿。 这些歹人不是害怕林家吗? 她非要让林家的风骨被吹到这九洲每一处! “小姐,那你呢?” “我?”柳清妍很疑惑,不懂她在说什么。 “就是你和殿下呀,你们俩早就是众人心中的一对了,尤其民间的百姓,都这么以为的。”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柳清妍都快解释累了。 她和尹翊的关系,是一起经历生死拼杀建立起来的,自是铁的很。 尹翊一直对林家的家风和风骨心向往之,对她越发信任。 二人之间经历生死的感情旁人怕是理解不了,只不过因为一男一女,难免传到别人耳朵里,添了些男女之间的暧昧涟漪。 她都已经给周围人解释很多次,不知为什么还是会被理解跑偏。 甚至越传越离谱,好端端的沙场过命情谊,愣是变的和情情爱爱沾边。 “好吧。” 凝香听完自家小姐的解释,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她还是觉得殿下和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脸上有些闷得慌,撕下易容面具,露出一张不算漂亮却清秀的脸,左脸还有一道有些年头的疤痕。 “小姐,你放心,无论殿下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傻瓜,我知道。” 柳清妍摸上她脸上的伤疤,“我定要找到方法,除去你脸上这道疤痕。” 凝香别开眼,没有看她。 “小姐,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柳清妍笑着叹口气:“瞎说,不在乎这种话,是说给别人听得,身为女子,终究是最在意自己的容貌的。” “我……” 凝香被说中心事,沉默下来,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些不开心的记忆,强制遏制住自己,不再想下去。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阵摇晃,马受到惊吓,嘶鸣声响起。 “小心!” 凝香抱住柳清妍的头,和柳清妍抱在一起,跌落至车角。 马车摇晃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下。 “沙沙沙……” 外头有脚步声,车辆上还映着逼近的人影。 推断起码十个人以上。 凝香连忙戴好面具。 “你们是什么人?啊——” 马车夫质问的声音刚刚出来,就发出惨叫,顷刻间,脖颈的鲜血横飞,溅在帘子上,印下一道血腥的弧度。 柳清妍的眼睛一转,恍然明了:“来的真快,凝香,出去吧。” “是。” 凝香扶着她,两人准备一起下车。 光天化日,二十个黑衣人围住马车,刀剑锋利,直指她们。 回宰相府要经过一段较偏僻的路,不常有人,正好给了他们光天化日行凶的机会。 凝香护着柳清妍跳下马车,站在柳清妍身前,做出随时战斗的准备。 这些人一步步逼近,以凝香的武功,解决这几个不在话下,但要护着柳清妍全身而退,怕是没那么容易。 如果是林云英的身体,这几人不成问题,可现在是柳清妍的身子,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今天就要栽在这里了吗? “小姐,我打头阵,你负责跑。” 凝香一直将她护在身后,准备随时出击。 柳清妍看看旁边的马车,计上心来。 “这么多人,我根本跑不掉,十八个对付你,剩下两个追我,我不是照样必死无疑嘛! 你先拖住他们,我把马解开,我俩骑马跑。” 柳清妍边低声与她耳语,边打量马和马车的绳子紧不紧。 “好。” 离她们近的已经挥刀向她们扑来,凝香赤手空拳,将近距离的两人手腕打弯,提脚踹飞。 柳清妍趁机去解绳子:“这绳子怎么这么紧?” 凝香打的正专心,没听到她说话。 她只好冲着打的如火如荼的凝香喊:“给我把刀,顺便你自己也搞一把!” 凝香恍然大悟,对啊,小姐真聪明。 她举一反三,飞起身子,踹飞三人,将一人手中的刀踢向柳清妍,身下两把踢向空中,自己飞身上去接住。 柳清妍吓得赶紧后退一步,刀正好停在她脚边的地上。 柳清妍握住刀柄,刀纹丝不动插在地上。 她有些无语,这柳清妍的身子真是太废了,这么点劲儿。 她只好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拔出刀,砍断缰绳,一跃马上,那边的凝香拿着两把大刀砍得正起劲。 “凝香,上马!” 凝香将扑上来的敌人甩飞,拉住柳清妍伸出的手,飞身上马。 “驾——” 马叫嘶鸣,尘土飞扬,扬长而去。 不远处的巷口处,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静静骑马静立,身后跟着一队人马。 显然,刚刚的一幕全部落入他们眼中。 “好了,回去吧。” 尹翊料到她们回去可能不安全,暗中跟在她们身后。 事情如他所想,柳清妍的应变能力在他的意料之外。 柳清妍临危不乱,刀刺眼前没有畏惧,实在不像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子。 尹翊想看看她们是否有办法脱困,紧急关头他再出手。 没想到这女子轻而易举就逃出生天,着实不简单。 尹翊的两名手下封平封铠上前,拱手:“殿下,要不要跟上?” “今天就不必了,秦国安无非想吓唬吓唬她,天子脚下,他还不至于杀宰相的女儿。 不过,大婚之前,派人暗中保护好柳小姐。” 尹翊拉动缰绳,调转马头,准备回东宫。 “驾驾驾——” 凝香坐在柳清妍身后,突然想起真的凝香来。 “小姐,真的凝香去哪里了?”她大声喊着,怕风声盖过她的声音。 “啊?” 沉浸于驾马的柳清妍没听清。 “小姐,真的凝香不会回来了吧?境慈大师把她安排哪里去了?” 凝香喊得声音更大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师父自有安排。” 此时,在远离京都的一个村庄里,凝香正在给一个砍柴的男人擦汗,肚子微微隆起,满脸幸福。 平静祥和的场景,和这边的死里逃生,仿佛是两个世界。 宰相府。 二夫人面前是宫里刚刚送来的喜服,二夫人拿出五根银针,在喜服上摆弄着,眼里透出不怀好意的笑意。 第8章 嫁入东宫 一大早,街市口的布告栏就有官兵过来,张贴布告。 “十日后,太子娶柳相之女柳清妍为太子妃,举办国婚!” “哎哟,太子终于肯娶太子妃了!” 永宁三十七年,大齐太子二十三岁,终于要娶十六岁的柳家嫡女为太子妃。 “历年来,哪朝哪代的太子二十三岁娶妻?” “二十岁娃娃就满地跑了,谁像这位,愣是把自己熬成了老男人。” 京都大街的百姓看着布告,稀罕极了。 “可不是吗?这太子妃再怎么着,也是柳相的女儿,咱们太子爷虽有意中人,但那人终究是个死人了不是?” “意中人?你们说的可是那位?” “自然是……” “嘘——” 知情人赶忙要他们住口,语重心长道:“不知道这是忌讳吗?皇家之事,我们还是少讨论的好。” 刚刚围着的人才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捂住嘴,见周围没有官兵,这才松口气,散了去。 十日后,大齐太子尹翊大婚,举国欢庆。 宰相府。 柳清妍今早还不到卯时,就被家里的老嬷嬷拉起来梳妆。 “啊——” 她打着哈欠,眼睛没有睁开,头还一点一点下垂,想尽可能偷会儿懒,可总有不知死活的人要来打扰她。 “呦呵,清妍啊……” 府里这位二夫人就扯着嗓门,生怕隔壁院子听不到似的,在那里鬼哭狼嚎。 “清妍啊,你要好好侍奉夫君,好好成为殿下的得力贤内助,你爹和二娘就放心了!” 二夫人声音越来越亮,明显进来了。 柳清妍烦躁地掏掏耳朵,这宰相府的二夫人就算是女主人,宰相府早早丧了正妻,他之后一直没有续弦,便一直是二夫人当家。 柳清妍真觉得这女人不去唱戏可惜了,昨天宫里送过来喜服,二夫人拿去看了看,之后柳清妍试穿时,就发现了五根银针。 人多眼杂,到底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证据,二夫人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了吗? “二娘,坐,清妍给你敬茶!” 柳清妍亲自将将她扶进门,扶她上正坐。 “哎呦,你不用管我了,我对敬茶这些没那么多讲究的。快歇着吧,一会儿的礼仪繁琐,有你受的!” 二夫人嘴上关切,可一直没挪地儿,姿势坦然的就是在等她敬茶。 柳清妍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马端上来一杯备好的热茶。 “二娘,请。”柳清妍恭敬地双手递上。 二夫人笑眯眯接过,心里却在骂她敬茶不跪着,居然站着给她敬茶。 想想自己昨天做的事情,怕是有诈。 二夫人接过之后,杯子是热的,以防万一,怕里面的茶水有异样,闻多次后,都是茶的清香,她这才放心饮下。 “可都安排好了?”宰相正准备上朝去,顺便过来看看 柳清妍将一旁的茶敬给宰相,轻声回话:“爹爹放心,二娘细心,都安排好了。” 宰相交代了一些琐事和规矩,二夫人趁着此时,也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替她着想。 “清妍啊,听二娘的,你且记住,皇家不比咱家,你要多多谨慎……” 二夫人边饮茶边对躬着身子的她嘱咐,像是没有看到她躬身子,愣是说了许久,直到一杯茶喝完,才飘飘然来了句:“行了,你去收拾吧。” 宰相也点头,她才直起酸痛的身子,将二夫人手中的空茶杯接过。 这个老妖婆,就是故意的,仗着宰相在,借说教,光明正大地欺负她,她又不敢说什么。 大齐婚礼习俗讲究,上午接亲,傍晚拜堂,皇家亦如此。 巳时三刻,东宫接亲的仪仗到了,太子二哥傅王作为接亲人,笑眯眯地和宰相道喜。 宰相见二夫人不在,悄声问小厮:“夫人呢?” 小厮讪讪地回话:“在茅房。” “没用的妇人!”宰相深感嫌弃,这种场合,这个女人在茅房待了一上午算怎么回事? 茅房处,二夫人在里面,丫鬟等在外面。 二夫人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捶着早已麻木的腿咒骂道:“我明明检查过茶了,没放巴豆啊!这该死的,难道真不是那丫头做的?” 此时,柳清妍在屋里盖好盖头,正要出门时,贴身丫鬟贴耳过来,同她耳语几句。 柳清妍听罢,得意一笑:“前几日听说,桃花榨浓汁泡茶喝,香气满溢,清肠舒身,也算是我对二娘的孝敬吧。” 直到上了花轿,也没见到二夫人的人影。 她像是想起什么,叫来贴身丫鬟凝香,从花轿的布帘伸出手:“将这些,插入二娘的床褥下面。” 凝香一看,是五枚银针,瞬间明了:“是。” “哦,对了。”柳清妍怕她忘了,提醒一句,“记得竖着插进去。” 黄昏,金銮殿外的广场上。 夕阳火红,烧的漫天云彩发红,上天也在为这桩婚事庆贺。 柳清妍一身凤冠霞帔,头盖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轿子,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走向正站在广场高台等她的太子尹翊。 百官朝拜,每个人心境不同。 “小姐,到了。”凝香在她身侧,轻轻提醒她。 尹翊的手已经伸到她面前,她垂眸,探口气,将手伸向他,指尖温度轻触掌心,暖意直达心底。 尹翊的手微微一动,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丝触感,让他有莫名的熟悉。 他回握住,携柳清妍来到龙坐下首,在天子注视下,接受百官朝拜。 “臣等恭贺太子,太子妃千岁,千千岁!” 林云英在战场上,因为合力对敌,拉过尹翊的手无数次。 如今成为柳清妍,再握住,依然温暖宽厚,他手上常年练剑的茧子会让她痒痒的。 记得早年间,她总说他的手细皮嫩肉,要不是这茧,都要怀疑是姑娘的手。 尹翊总是伸出手来回比划,笑着回嘴:“姑娘的手有这么大吗?” 这次再牵,物是人非。 姜太傅站在臣群中,神情不似其他人那般喜悦。 他想起尹翊十四岁时,学习一篇古贤的《放妻书》。 当时的尹翊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要娶自己最爱的女子为妻,哪怕对方家世普通,他也不介意,只要二人相亲相爱,其它都是虚设。 当时的储君是何等信誓旦旦说出这句话,他当时还调侃朝政复杂,尹翊最终还是要走政治联姻巩固皇权。 “太傅不信孤?!” 少年尹翊眼神坚定,无情反驳。 如今,谁能想到姜太傅当初一语成谶,太子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世事当真无常。 “礼成!” 太监尖锐的嗓子响彻在正阳殿的上空中,不断回荡。 永宁三十七年,大齐太子二十三岁,娶十六岁的柳家嫡女为太子妃。 东宫和宰相府,尹翊和柳清妍,是是非非,何去何从,尹翊不知,柳清妍不知,林云英更不知…… 第9章 回门省亲 三日后,依照礼节,太子妃需要回门省亲。 这天,她一早便带着凝香回宰相府,只是知会太子今日是回门的日子,没有提太子必须陪同。 礼法中妻子回门省亲,丈夫必须陪同,但她的丈夫身份特殊,国事定是重于家事的。 路上,凝香终于说出她憋了三日的话。 “小姐,您和殿下新婚晚上到底有没有圆……” “没有!” 柳清妍知道她要问什么,没等她说完,就回答她。 “啊?” 凝香有点失望。 “尹翊都知道柳清妍心上人是林云浪了,还圆房不膈应吗?” 新婚夜,尹翊掀了盖头,就让她好生歇息,之后就出门再也没回来。 谁能想到,堂堂太子殿下,在书房度过了洞房花烛。 “哦……” 凝香又提出第二个问题。 “小姐,你真不准备告知殿下?这次回去没有太子作陪,二夫人一定会为难你的。” 柳清妍将书换了手拿,腿上搭着的淡蓝色的衣袖轻轻一动,掉落至膝下。 “我自有打算。” 此时,马车停下,马车晃悠几下停下。 “娘娘,到了。” 车夫停下车,搬好板凳,林云英搭着凝香的手,款款走下。 宰相带着二夫人和妹妹柳清妍早已等候多时,见马车过来,连忙迎上前行礼。 “恭迎太子妃娘娘!” “爹爹请起。” 柳清妍扶起宰相,言笑晏晏。 “女儿还是父亲的女儿,父亲何必行这么大礼?折煞女儿了。” 柳清妍余光注意到,二夫人一直打量马车,确定太子没在马车上,又朝着皇宫的方向瞅。 “姨娘,别看了,殿下政务繁忙,未到。” 柳清妍装作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清妍陪你们吧。” 二夫人松口气,心中有了计较。 这丫头果然不得宠! 二夫人嘴角闪过一丝阴险的笑意,忙抓着柳清妍的手:“是是是,我们快进去!” 跨门槛时,二夫人还回头望了一眼。 大堂上,宰相端着茶,和柳清妍坐在正面谈话。 二夫人坐在下首,眼里藏有数不尽的嫉妒,却还不能太显露,尽量毕恭毕敬。 “怎么回事?太子为何没有陪你回来?” 柳清妍端茶的手一顿,果然来了。 “爹爹,女儿无能。” 柳清妍放下茶杯,站起身推至下首,跪下,一脸自责和挫败。 宰相了然,嘴巴微抿,周边的空气瞬间变冷,已怒。 柳清妍没有抬头看他,也能感觉到宰相的怒气。 “老爷息怒!” 二夫人一看这架势,心里暗暗叫好,机会来了! 太子很不中意这个太子妃。 “唉,怪我,应该督促你多学学规矩,也不至于让你不懂规矩惹恼殿下,回门自己回来。” 这下终于轮到她发挥场子,名正言顺作为当家主母数落她,话上还是极为好听的。 手绢一甩,两行热泪流出,愧疚感溢满眼眶。 “老爷,是妾身的错,让宰相府的颜面尽失,丢了你的脸!你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妾身却做出这等事情,妾身对不起你!” 边说边斜眼看宰相的表情。 柳清妍嗤之以鼻,真是会说话。 说着是她的错,其实是提醒宰相柳清妍给你丢人了,你得拿出你宰相的威仪惩罚她。 宰相没说什么,一脸阴沉,显然,二夫人的话说到点子上了。 二夫人见老爷默认她说的是对的,气势更加高涨起来。 柳相有正妻,正妻却没有生养。 因为两位女子都不受宠,柳清妍的母亲惺惺相惜,活着时和正妻关系很好,生柳清妍难产逝后,柳清妍被记在正妻名下成为嫡女,视如己出养大。 二夫人自己的女儿想当太子妃,因为庶出老爷没答应,她不服气,柳清妍根子里不也是庶出吗? 高贵到哪里去? 柳相的正妻活着时候不受待见,死了之后,老爷再也没纳过妾,她现在就是相府里最尊贵的女人,凭什么她的女儿就要被压一头? 如今嫡出嫁给太子又怎么样,回门没有夫家陪同,不照样不受待见吗?她可得抓住机会好好出出气。 “姨娘说的对,是清妍不好,太子殿下未到,丢了柳家面子,是清妍失礼。” 二夫人见这丫头不敢反驳她,内心的恨意全部释放。 “你还小,好多东西不懂事自然的。清妍,姨娘这就要说你了,适才进门,你怎么不等着管家端来火盂,不跨火盂,就进来了?” “清妍没见有火盂……” 柳清妍满脸委屈和迷茫,不知所措。 “柳章是个男人,管的事那么多,做事难免粗枝大叶,忘东忘西,你在出发之前,就先派人回来捎个话,提醒柳章准备着。这礼节啊,得咱们姑娘自己记住!嫁人了,越发得顾及婆家的脸面。” 二夫人语重心长地责备。 大齐人最讲究礼仪,认为礼仪是对建立大齐先祖的尊敬,一但不遵礼仪,先祖在天之灵一定会降灾惩罚! 况且,柳清妍的婆家是谁,那是皇家! 如今加入皇家就已经成了皇家的人,“婆家”二字的字面意思,她就成了丢皇家脸的罪人,还可能连累皇家被先祖惩罚! 说罢,二夫人觉得自己说话太重,脸上更加愧疚。 “你没记住也怪我,都怪我没有提醒你,是姨娘的错。” “老爷!” 二夫人起身,噗通跪在宰相面前。 “这跨火盂是回门礼法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寓意出嫁女对先祖和神灵的尊重,清妍更是皇室女眷,代表皇家。 妾身督促不到位,如今礼法未成,陛下若是知道,怕是对柳家有所忌讳,对清颢的仕途也有影响啊!” 柳清颢是宰相的小儿子,二夫人所生,深受宰相宠爱。 宰相最怕他经营的柳家前途受损,自是将二夫人的话放在心里。 “你说的有道理,在陛下怪罪之前,柳家先得拿出态度,否则陛下怪我教女无方。上家法!” “老爷息怒!清妍无知,清妍不重视,我是最大的罪人,今天这顿家法,我来受着,只要咱们柳家能好,妾身怎么都行!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凝香都听出来了,看似要罚柳清妍,实际是告诉宰相,你女儿不重视重要礼法,冲撞了祖宗和皇家。 而且你女儿如今是太子妃,打不得骂不得,我这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姨娘成为牺牲品,愿意为她承担任何责任,你的女儿差点害你,我确是一直为你考虑。 二夫人不愧是跟着宰相多年,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凝香一阵后背发凉,她可真学不来。 “说什么傻话?是这个不孝女该上家法! 她违背大齐最大的礼法,正是因为她嫁的是皇家,更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如今冲撞先祖,身为皇家媳妇,可能给皇家带来灾祸,今日必须惩罚她!纵是陛下在,也不会怪罪老夫! 来人,上家法!” “可是……” 二夫人作势要阻止宰相,嘴角却露出不经意的得意。 “老夫心意已决,夫人莫要为其开脱,来人啊!” 果然,宰相不同意罚二夫人,这顿家法最终落在柳清妍身上。 “爹爹,娘亲,你们干什么?姐姐毕竟是太子妃啊?” 柳清语从屋外赶来,慌慌张张护在柳清妍身边。 柳清妍自小性格软弱,妹妹柳清语胆子稍大一些,却也唯命是从,妹妹不似二夫人,对姐姐还是很好的。 “清语,娘知道你善良,但你姐姐不罚不行。傅王马上就来提亲了,你抓紧时间准备,别惹你爹生气。” 二夫人一脸,我也没办法,家法如此。 提起傅王,无非又是在告诉宰相,你这个大女儿不成器,以后柳家还得指望她的女儿。 傅王是二皇子,是太子之后,最受皇帝看重的皇子。 柳清妍一顿,瞬间明了。 第10章 跨火盂 宰相和太子联姻不够,还要傍上傅王?老狐狸! 柳清妍暗暗腹诽。 心中一片了然,嘴上开始卖惨。 “妹妹,你快让开,我如今犯下此等大错不说,还惹怒太子殿下,爹爹教训我一下也是应该的。 唉,当初若是你嫁入东宫也未尝不可,想来陛下英明,自是不计较嫡出和庶出这种虚晃的东西。” 话里话外彻底惹怒二夫人,她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是庶出。 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面,柳清妍就是在炫耀自己是嫡出,明晃晃告诉她,你的女儿再怎么是香饽饽,就是嫁不进去东宫! 二夫人今日要彻底治治这个碍眼的嫡女,反正太子不待见她,以后老爷最仰仗的还是即将成为二女婿的傅王,这个嫡女就是个没用的废棋! 借着教子无方得罪太子的名头,教训自家女儿,就算是陛下来了也说不得什么。 她有何可惧? “老爷,三思,她是你的女儿啊!孩子不懂规矩,慢慢教就好了,何必动怒?” 这是你女儿,这么大不是孩子了,还不懂规矩,赶紧罚。 柳清妍真觉得这女人就不会来点新鲜点的花样,这么多年同样的套路,居然能拿捏住精明的宰相。 下人搬上来一块铁板,钉尖锋利无比,不时闪着寒光,一看就经常打磨。 密密麻麻的铁钉,触目惊心,二夫人见再三劝阻宰相都没用,亲自将柳清妍推至跟前。 “清妍,你别怪你爹爹。柳家家法目的是让人长记性,这钉板不会伤及你性命,只会让你三天三夜伤口疼痛难眠,如此罚你,你可有怨言?” “女儿没有。” 柳清妍嘴上说着,身子一直踌躇不敢上前,一看就害怕。 柳相给一旁的小厮使眼色,小厮们最是懂察言观色,会意后,咬紧后牙槽,发狠揪住她头发,就要将她扔至钉板上去。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 一支箭从门外射来,朝小厮的手射过去,小厮手一疼,尖叫一声,松开柳清妍。 惯力使然,眼看柳清妍身子抄地就要挨着钉尖,一个身影瞬间飞入,将柳清妍拉至怀里,这才将她救下。 “是谁?”宰相一怒,不顾流血的手,忙怒气冲冲回头。 这一瞅吓一跳,太子的天人之姿立在一旁,怀中正是刚刚被救下的柳清妍。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柳清妍长舒一口气,尹翊果真没有让她失望,语气带着些责备:“殿下,您怎么来了?” 尹翊眉毛一动,他其实是准备来的,尽管心上人非眼前人,终究柳清妍是政治牺牲品,犯不着为难苛责她。 今日故意来的迟了些,无非是想看看柳相和他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清妍当真与宰相不和? 尹翊仿佛听不到太子妃语气中的不敬和责备,满脸宠溺:“是孤忙于朝中事务,耽误爱妃回门,是孤的疏忽。” 在场的人脸上一个比一个精彩,尤其二夫人。 都说太子钟情林云英,所以多年来一直不肯娶太子妃。 如今看来,传言就是传言,太子早就放下了,对现在的太子妃欢喜的紧。 看看抱在怀里的紧张样子,谁敢说太子不在乎太子妃? “殿下,清语妹妹嫁入东宫当孺人如何?”柳清妍无视在场人的表情,抬头冲着太子的下巴说。 尹翊接收到她眼里的狡黠,很是配合:“东宫里有你就够了,孤一开始就和父皇求娶的就是宰相嫡女,再迎娶你妹妹是什么道理?爱妃说笑了!” 柳清妍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本来是想秀一波恩爱打消宰相的疑虑,免得宰相以为太子对林云英余情未了,觉得她这个女儿的作用真的很小,没让他抱牢东宫这棵大树。 结果尹翊直接说自己求娶的宰相嫡女,看不上庶女,不仅打消宰相的疑虑,还间接让姨娘不舒服,她真的感到无比痛快。 凝香暗中紧握的手松开,刚刚若是太子殿下未到,她已经算好时机要出手了。 柳清妍讪笑地拍拍太子的手臂,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殿下,您要是不准备迎清语妹妹入东宫,那就要作为姐夫送妹妹一箱嫁妆。” “好说,清语妹妹要嫁人?” “殿下,傅王准备迎娶清语妹妹了。” 此言风轻云淡,却让在场的宰相心里咯噔一下。 太子的声音明显一沉,心中了然,向宰相:“是吗?岳父大人?” 大堂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宰相忙拱手:“殿下别误会,傅王和清语彼此一见钟情,老朽也不是个榆木疙瘩,自是希望女儿嫁给心悦之人,陛下也有成人之美。” 柳清妍腹诽,老狐狸,说的真好听,明明就是给自己又增添一个助力。 说的好听点皇上还没驾崩,变数太多;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太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傅王必定是下一任太子,那么未来还是他的女儿当皇后。再者,太子心思深沉,向来看不出心中所想,有了傅王这股势力,宰相心中自是踏实许多。 柳相的儿子柳清颢年岁虽小,未来两个姐夫一个太子一个傅王,老爹又是宰相,这前程是肉眼可见的似锦。 尹翊眸子里一片明了,自然他也想到这一层了。 搂紧怀中的柳清妍,微微颔首,语气是一贯的清冽:“岳父大人言重,孤没有误会。清语妹妹和二皇兄大婚之日,孤和太子妃定会送上大礼。” 柳清妍明显感觉到,尹翊握她胳膊握的紧,生疼,明显他已动怒。 “还有,”尹翊的声音没有起伏,“清妍是孤的太子妃,孤自会承担起丈夫应做的事情,包括护着她!今日宰相觉得孤不会来,难道是认为孤也不懂礼数?孤刚刚进来时,已经让下人准备火盂,孤跨火盂敬先祖和神明,夫妻本是一体,那么孤的太子妃如何算不得已经礼成?” 二夫人见太子一副护定太子妃的样子,眼见今日可能罚不了柳清妍,心有不甘:“殿下说的是,妾身觉得,这陛下怕是要怪罪相府教女无方。” 尹翊没看她,对着宰相继续道:“柳相,先祖是开辟我大齐疆土前娶妻,仁善皇后回门时,先祖疼惜,怕火烫着仁善皇后,便自己一个人过火盂,后来先祖建立我大齐!” 尹翊语气不重,却自带皇家威严,不容置喙。 “是臣考虑不周,请殿下和太子妃恕罪。” 宰相到底是从寒门走到现在,见太子铁定护住太子妃,自是懂得审时度势。 凝香在一旁暗暗叫好,本来就是,先祖替仁善皇后过火盂,最后建立大齐!如今太子替太子妃过火盂,就是不懂礼数?哪有这种道理。 第11章 随你去缙洲 太子殿下到底和小姐在北疆待了几年,学了小姐一身的霸道行径。 凝香看向自家小姐,瞬间有些担心,我的小姐啊,你能不能收收你此时崇拜的眼神,你是柳清妍啊! 吓得二夫人结结巴巴:“老爷也不知道您会来……是太子妃娘娘……说……您不来的……” 柳清妍等半天就等她这句话呢:“姨娘,女儿从头到尾没说殿下不来,恐怕是爹爹和您误会了。” “你没说吗?可……” “殿下,”二夫人还想说什么,柳清妍打断她,扭头看向太子,“您今天迟到,害我被姨娘误会,还差点被罚,待会儿我去母亲那里,我想要您陪着,不过分吧?” “公务繁多……”太子露出很为难的神色。 “殿下!”柳清妍一副被宠坏,不讲道理的样子。 “好,真拿你没办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子一脸无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尹翊的眼神似有似无地划过二夫人。 “拜见岳父迟到,已害你遭罪,拜见岳母自是没有再让你一个人去的道理。缙洲虽距离京都不远,到底有些距离,孤更是要陪着的,新婚燕尔,孤不放心太子妃离开太久。” 宰相之妻葬在缙洲老家,柳清妍带新婚夫婿给母亲上坟,自是正常。 但这是太子殿下,就很不正常! 新婚之际去上坟? 一般皇家之人除了皇陵,是不擅自去其他埋死人的地儿,怕晦气伤身。 储君身子金贵,倘若沾染上邪气,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皇家一般都是要避讳这种事情的。 然而,今日太子妃受了委屈,新婚燕尔,殿下宠妻,又有什么关系?反而赢得太子太子妃琴瑟和鸣的佳话。 太子一旁的全三公公要阻止,被尹翊制止:“别说了,孤心意已决!” 一日之计,整个京都都知道,太子殿下很是看中他新娶的太子妃,要陪她远离京城去上坟! 宰相看着全程,心中有了计较,目前来看,东宫暂时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分走他这大女儿的恩宠,他和东宫之间的锁链已经牢固。 尹翊以赶路要紧拒绝宰相留饭,搂着柳清妍出了宰相府。 上了马车,待只有二人的时候,脸上的甜蜜瞬间消失殆尽,二人态度立马严肃起来,气氛有些严肃。 “宰相老谋深算,永远给自己留后手。”尹翊眉头微皱,眼里的不悦一览无余。 “所以,殿下已明白,若臣女不受宠,爹爹多疑,必不会信任殿下,东宫和宰相府的联姻就不牢固,爹爹将随时和其他势力结盟,比如傅王。 这傅王也算是爹爹给殿下敲得警钟。不过殿下放心,傅王只是父亲的备选,妾身的恩宠在,证明您对宰相府的依赖就在,爹爹自然不会触您眉头和傅王联合。” “那你真的要彻底放弃你父亲那边,站在孤这边了?” “今日整这么一出,殿下还不明白?除了殿下,臣妾别无选择。 殿下也看到了,没有太子妃三个字,臣妾任人宰割,父亲根本不会心疼。臣妾的心上人还在爹爹手里,加上臣妾的处境,殿下您可以完全信任臣妾。” 柳清妍语气干脆,眼神清醒,让尹翊眉头微蹙,越来越觉得这柳小姐和传说言中不太一样。 “你虽然没有说要孤陪你回门,但你已料定孤会来。”尹翊眯眼看她,语气中是笃定。 柳清妍轻笑,承认。 “臣妾相信殿下的人品,臣妾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殿下犯不着为难臣妾。而且现在的朝局,殿下对我多好,就代表殿下和宰相的关系有多牢固。” “殿下,您的目的今日也达到了,您已经师出有名,现在可以去缙洲做您想做的事情了。”柳清妍甩甩手,似是早已知道他要做什么。 尹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知道他心中所想? 不过,缙洲……总算师出有名来到这里。 尹翊吩咐车外的全三:“全三,你回宫将今日太子妃遭受之事告诉父皇,顺便告诉父皇,孤陪太子妃去缙洲祭奠岳母。” 全三是一直在太子身边侍奉的内侍,深受太子信任。 柳清妍看着全三的身影远去,放下车帘:“殿下,陛下看到您这么对太子妃上心,内心定是很开心。” “毕竟当初,宰相的势力也是父皇一手扶持起来,自是欣喜东宫与之交好。何况,他更想看到孤能……算了,赶路吧。” 尹翊想起什么,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更想看到您能放下林云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殿下,您放下了吗?” 柳清妍倒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怕他怪罪,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孤累了。”尹翊手一顿,没有看她,摇摇头,拿起一旁有些卷的《治国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柳小姐,你逾矩了。” 倘若尹翊此时看看柳清妍,定会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和忧心。 柳清妍耸耸肩,自讨没趣,她也真是的,要是尹翊挂了,让她忘记他,不替他复仇,她也会不答应。 她这是问的什么问题? 接过凝香递过来的红茶,翻开没看完的话本子。 缙洲距离京都不算太远,大抵六十里,抵达城郊时,差不多正好戌时。 “殿下,下来走走吧,坐的腿都酸了。” 柳清妍伸伸懒腰,自顾自先带着凝香跳下车。 这性子,倒是很洒脱。 尹翊见她这么活泼,没有任何的拘束,他也轻松不少,毕竟他不善和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相处。 缙洲的城郊和京都的城郊比较,草丛更多了些。 柳清妍和凝香走在前头,尹翊和他的两个贴身侍卫走在后面。 “哎呦,要不是为了不显眼,惹得尹翊怀疑,骑马才是最恣意的,这坐马车,全身不得劲儿。”柳清妍活动活动手脚,和凝香抱怨。 凝香替她捶捶肩膀,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太子,小声问:“小姐,今天在相府我就想提醒你,你这本来的性子,要不要装一下?” 柳清妍没有一点危机感,反而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今后是要和尹翊一起生活的,他那么聪明,装不了太久。 我们在北疆时,我每次男扮女装混进队伍里要偷跟着父亲冲到最前线,都是他第一个发现然后又悄悄帮我掩护。他之前又没有和柳清妍接触过,哪里知道柳清妍什么样子。” 柳清妍深深吸了一口郊外的空气,觉得神清气爽。 “哪怕调查了,也只会认为柳家大小姐在藏拙,不轻易显山露水而已。放心,他亲手葬了林云英,他是最坚信林云英已经不在世上的人。” 凝香思索,有道理,但是小姐啊,你每次提起太子殿下,都有您自己没发现的神采飞扬,你自己知道吗?“小姐,我想问一下,我们来缙洲,对你的计划有什么帮助?” “自然是有,要想替林家翻案,朝中的宦官势力和宰相势力是不会被允许的,先想办法帮尹翊除了这两股子势力。 如今我们联合东宫和宰相府,先扳倒秦国安再说。” “你可知,这缙洲是很忙地方?” 柳清妍卖了个关子。 凝香摇摇头。 “这缙洲啊,可是能折断秦国安一条臂膀的好地方!” 忽然,涌来一群人,熙熙攘攘叫唤。 “那边有好多红布包着的船,快看啊!” 第12章 河神新娘 快到缙洲城门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混合着惹眼的唢呐声,应该是喜事。 “小姐,那边有火光,好像在办喜事,好热闹啊!” 火光冲天,凝香想过去凑热闹,一脸兴奋:“河边办喜事?真稀罕。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柳清妍点点头,她也很想去凑凑热闹,等尹翊到身边,请示他:“殿下,河边竟然在办喜事,我们去看看?” “河边办喜事?京都闻所未闻,走,我们去看看。”尹翊明显也有兴趣。 几人转了个方向,朝着河边走去,唢呐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越走近却越来越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哭泣声渐渐出现在这喜庆的氛围中。 怎么会有哀嚎声和哭声?这不是喜事吗? “女儿啊,好好伺候河神……” “我的好女儿啊……” 几人悲恸的哭喊声混在喜气的唢呐声中,极不和谐。 不对劲!柳清妍不由的和尹翊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加快脚步,连忙上前。 河边张灯结彩,周围都是举着火把的百姓,贴了喜字挂满红绸的小船停在岸边,船上有一位新娘和两位老人,看样子,是在告别。 去探听消息的侍卫回禀,原来这里每个月都会有新娘嫁给河神习俗,这样河神才会保佑缙洲风调雨顺。 “这河神可真是好色。”柳清妍双手抱胸,打趣道。 尹翊让封铠去叫缙洲刺史李大人过来,继续在一旁静看事态发展 ,并未上前阻止。 河神娶妻?摆明了这姑娘会死在河面上,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这时,一个领头打扮的老者拄着拐杖,头发花白,说话却铿锵有力:“吉时已到,该上路了!你们别哭哭啼啼,跟着河神,你们女儿是享福,万一没被河神看上,就送回来了。” 新娘一直抓着两位亲人的手不肯松开,老者怕耽误时辰,叫几个大汉强行拉开他们,将女孩子粗暴地塞到船舱里,绑起来堵住嘴。 “女儿……女儿……”新娘的父母挣扎着要上前,被几个大汉拖着远离船舱。 载着新娘的船眼看就要被推入河中央,凝香紧张的手攥紧柳清妍的袖子。 “且慢!”封平应尹翊吩咐,出声阻止,带着几个手下上前把松开的绳结重新拴紧。 老者明显对于有人打断他们的仪式,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尔等何人,为何要干涉我们的事情?” 封平将新娘接下船,松绑后,默默退至尹翊身后。 “你是……” 老者眯起眼打量尹翊,来人气度不凡,身上穿的是扬州上等丝绸制的云锦圆领白袍,未言半字,周身带有居高临下的气场,声音不由地压低。 “我们是从外地来祭祀亲人的,见你们要把这位姑娘一人扔在河面上,这么晚,很是奇怪,想一探究竟。”尹翊淡淡解释,并未透露身份。 老者一听是外乡人,瞬间语气不客气起来:“你们外乡人干涉我们干什么?去去去!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几名大汉听到老者的吩咐,摩拳擦掌,不怀好意地向封平等人而去, “住手!” 此时,一阵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所有人看向声音方向。 只见缙洲刺史李大人带兵慌慌张张过来,直勾勾指着那帮大汉:“你们干什么呢?住手!” 见来人是刺史大人,几位大汉退回老汉身后。 李春大老远就看到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正要在他管制的地界动武,早就吓破胆子。 “臣……”李春见大汗退去,松口气,忙作揖就要下跪,被尹翊伸手制止。 “哎,李大人,近来可好?”尹翊客气地握住李大人的双手, “在下此次带拙荆到此地祭祀亲人,顺便想看看大人。” 一边给李大人使眼色。 李大人到底混迹官场多年,自是马上明白,忙不迭改口:“太……太见外了,自家亲戚,自是要多走动,多走动。” 一帮人虽然仍一脸狐疑,却还是讪讪退下。 “来呀,快吩咐夫人收拾好厢房,有贵客到。” 李春见事态终于趋于正常,立马就要找借口带太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新娘见势,也跟在封铠身后。 老者见状,暗叫不好,刺史大人这是要搅和他们的仪式? 那今晚的河神娶新娘仪式要取消? 众人急了:“李大人,今晚要是不给河神的新娘送过去,怕是河神发怒,明日必会水淹庄稼,渔夫空网。” “是啊,是啊……” “大人,我们得罪不起河神……” “打鱼的更是指望河神给口饭吃啊……” 百姓们举着火把指指点点,怨声载道,很是愤懑。 老者见有支持者,更加有理:“李大人,您不是一直默许我们敬献河神吗?您今日变卦了?” 李春自知理亏。 哪怕你是玉皇大帝,你也不能拦着你的子民和上天讨饭吃! “殿下……” 李大人将太子悄悄带至一旁,指指老者,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有所不知,河神是当地百姓心中支柱,河神不高兴,庄稼就会遭灾。如今这姑娘是自愿嫁给河神,父母也是同意的,殿下别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失了缙洲民心。” “况且……”本以为尹翊不会同意,李春准备继续说点什么。 “李大人说的有理,稍等。” 尹翊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表示理解,答应的很痛快。 尹翊转身走至柳清妍旁,意味深长:“夫人,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份嫁妆啊。” 刚刚李春和尹翊两人的谈话并未背着柳清妍,柳清妍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柳清妍抬眼,正好看到尹翊冲其使眼色。 “妾身明白。” 殿下原来是这个意思,她读懂尹翊的用意,点头起身准备。 “凝香,你去把我的碧玉簪子取来,送给这位姑娘,祝她和河神百年好合。” 新娘本来以为这群陌生人可以救下她,现在又在替她准备嫁妆。 充满希望的眼神霎时黯淡下去,双目望天,自嘲自己终究抵不过命运。 凝香领命,从马车上拿出一个木盒子,小巧偏长,黑色的木漆油皮,上面还刻了一支梅花。 过去新娘那边,柳清妍亲自伸手为她插上,仔细端详。 “多谢夫人,我该去了。” 新娘认命了。 确认簪子插紧后,她福了福身子,告别父母:“爹爹,娘亲,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会让河神大人保佑你们的。” 说罢,不顾父母的泪流满面,决然地向刚刚那艘船上走去。 “哎呀!姑娘,你戴这簪子太不相配了!” 凝香忽然惊叫起来。 凝香甚至急了,拽紧柳清妍的手臂,指着新娘头上的簪子,一副我家上等货色被糟蹋的样子。 “夫人你看,这簪子可是江南的师傅用时七七四十九制作而成,贵气精致的很,她这样子,怕是配不上我家夫人这簪子,你们大家伙看看是不是?!” 凝香这话着实有点不好听,新娘有点尴尬,转身迷茫地看着她,双手紧握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一听,注意力都集中在簪子上,想看看这是怎么一支簪子,怎么值得主人这么侮辱人。 第13章 探听消息 这只簪子通体墨绿,一看就是上等的翡翠,簪花的花纹精细,丝滑顺畅没有间隙,简单又大气,火光下散发着墨绿的光,更显高贵。 这簪子插在这姑娘头上,委实有点……不相称。 新娘赶紧摘下簪子,双手奉上,今日不仅要丢命,还要丢人,她生无可恋。 “柳姑娘,不怪你,莫急。”柳清妍握住她递簪子的手,拍拍她以示安慰。 柳清妍拿起簪子,用手指弹了弹,还听听声音,找人借来火把,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拿着簪子去找老者。 “老人家,我这簪子确实是上等货色,您说河神大人那里的簪子,肯定比我这好吧?” 老者不知道柳清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实回答:“是,河神大人什么宝贝没有?” “那河神大人自是比我这簪子值钱了?” “出言不逊,小小簪子怎可和河神大人相比?” 看样子,老者是河神的忠实信徒。 “那就是了。” 柳清妍得逞一笑:“那这姑娘连我的簪子都配不上,怎么配得上河神大人?!老人家,你今天把这姑娘送过去,河神大人一看和他不相配,觉得你们看不上他,侮辱他,他是不是更生气?” 老头一听,急的摆摆手:“老朽万万不敢啊!” 老者显然被吓着,真害怕河神误会,边说边快步走至河岸边跪下,频频叩头:“河神大人,老朽真没有这个意思……” “李大人。” 柳清妍不理他,诚挚给李大人建议。 “烦请李大人给河神写封信,顺便多准备一些宝贝,放置新娘的嫁船上,告诉他三日后我们多挑选几位绝色美女给他送去,望他宽限几日。河神大人爱民如子,又有李大人的诚意请求,一定不会怪罪的。” 虽然光线昏暗,但是明显看到李大人的表情有些郁闷,给河神写信? 怕是从未见过。 “这……”李春没干过这种事,有点举棋不定。 “怎么?李大人,很为难?”一旁的尹翊站出来,很贴心地出主意,“要不,您上船同河神说一下??” 太子殿下都发话了,迫于威仪,哪敢不从,李春忙吩咐下人:“不不不,我马上写,马上写,来人,笔墨伺候!” 笑话,李春心里清楚,话虽那样说,真正的河神谁见过?他上了船回不来怎么办?回来疯了怎么办? 河神是个什么东西暂且不说。 眼下,最不能得罪的是眼前这两位祖宗。 柳清妍长袖下的手把玩着簪子,她早有打算,这簪子颜色这么显老,加上昏暗的灯光,貂蝉戴都不好看,何况别人。 人家这位新娘水灵着呢! 新娘和父母看出她的用意,三人回给她感激的眼神。 柳清妍点头示意,也回应给他们一个放心的微笑。 李大人宣布,今晚的新娘配不上河神,河神娶新娘的闹剧暂时推迟三天后。 但这三天,必须要找几位绝世女子来,柳清妍欣然答应。 当夜,尹翊众人休憩在刺史府上。 第二天一大早,柳清妍就打着去为河神搜刮绝色美人的名号,出了门,都没和太子打照面。 “小姐,你不困吗?” 凝香很奇怪,她家小姐最爱赖床,今天比她起的都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柳清妍神采奕奕,哪里有犯困的迹象:“一会儿要去一个风水宝地,怎么可能会困?兴奋都来不及!” “那小姐,我们为何这身行头?” 凝香看着前面大摇大摆走着的自家小姐,一阵飙汗。 柳清妍今日一袭男装,素白色右衽交领长袍配晴山色竹叶纹广绣纱制长袍。 长发高高束起,一根银白色的发带简单绑至发髻上,余下的发带轻轻垂落在身后,手中折扇在握,通体素雅清浊,好不潇洒。 柳清妍本体就自带大家闺秀的气质,加上骨子里林云英的飒爽,扮上男装反而增添几分儒雅和潇洒,惹得街上的女子频频回头。 “你们好,你们好!”柳清妍也不谦虚,点头回应各位姑娘的媚眼,活像个常常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根本没听到凝香的提问。 凝香觉得自家小姐幸好生成了女胎,若是男儿身,自是最能祸害女子的纨绔公子。 “哎呦……” 走在前面的柳清妍突然停下来,凝香没有反应过来,没停住,鼻子撞上柳清妍的后脑勺,鼻子瞬间酸痛感袭来,痛出两眼泪水。 “小姐,我们到底为什么这身行头?” 她捂着鼻子,指着自己也被逼换上的小厮麻服。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唉,先躲起来。” 柳清妍示意她安静,拉着她躲在一旁看前方。 一名容貌秀丽,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子拿着一个包袱,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等一个老妇人过来时,她才舒展眉头。 “娘,给您。这几日遇上几位有钱的主儿,给的赏钱不少,您看看。”女子把包裹塞给老妇人。 老妇人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眉开眼笑,拍拍女子的手:“好女儿,你现在拿回家里的钱越来越多!你就在那里好好呆着,这样你爹爹的病有着落,你哥哥明年科考的路费也有了。” 女子面露难色:“可是,娘,女儿不想再……” “胡闹!” 老妇人猜到她要说什么,打断她。 “和你说了多少次,你怎么不听?以前娘也迂腐,觉得女儿家的清白重要。可现在娘才知道,钱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名声清白都是虚的,清白能换钱给你爹治病?”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敢回来我打断你的腿!爹和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哥哥那么疼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我……”女子想再说什么,终究没有说下去,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娘,你回去吧。过几天你再来。” “好闺女!全家都指着你了。”老妇人露出一副为难又心疼地样子,拍拍女孩的手。 女子送走老妇人,整理好衣装,努力吸口气,露出笑脸,看旁边没人注意,才起身离开。 “跟着她。” 柳清妍带着凝香,跟在她身后,二人一路跟着这姑娘来到一处牌坊。 “小姐,这……”凝香抬头看着女子进去的地方牌匾,有点犹豫。 “进去。” 柳清妍眼皮都没抬一下,跟着女子进去。 若是尹翊在,一定想不到他的太子妃带着自己的侍女,大白天径直去了缙洲最大的妓院——妙香阁! 凝香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不和太子殿下说自己的行踪,这要说了,殿下能同意就见鬼了。 柳清妍一进妙香楼,就惹得姑娘们频频往上扑,尤其将金灿灿的金子往桌上一放,老鸨花了眼,姑娘们更是抢着侍候。 刺史府中。 尹翊昨夜看公文看的晚了一些,相比较柳清妍醒的晚了些。 “太子妃呢?” “娘娘说去打探消息了,嗯……对……娘娘一早就去打探消息了。” 封平如实回话,琢磨着其它情况该不该说?但又殿下没有问,还是不说了。 对,不说了。 “这么早?” 尹翊有点意外,为避免怀疑,昨晚他们同寝不同床,他在地上打地铺将就了一宿,很久才睡着。。 她睡得很好,居然比他都醒得早。 第14章 似曾相识 “收拾收拾,出门。” 尹翊带着封铠封平,又去了昨晚那条娶妻的河。 此时河边没人,除了几个上游洗衣服的大娘,这里没什么声音。 三人沿着河岸的上游走走,又沿着河岸的下游走了走,尹翊边走边观察周围,发现河岸的上游是一个瀑布,下游的方向直达京都。 “封铠,备船,不要船桨,我们顺着河流,看看最终能飘向哪里。” 尹翊想到什么,吩咐封铠,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狠厉。 这边太子在河上吹冷风,妙香阁里面的太子妃正左拥右抱着美人儿喝酒喝的不亦乐乎。 “没问题没问题,老身一定办妥,一定办妥。”老鸨左右手各拿着一个大大的金元宝,谄媚地站在柳清妍身边,嘴都合不拢。 这金子,顶妙香阁一个月的收入,发财了! “你这妙香阁里面的姑娘,能赶上送给河伯的姑娘吗?”柳清妍合上折扇,轻佻地挑起旁边穿桃红色衣服姑娘的下巴,左右上下细细打量着。 老鸨点头:“公子说笑了,自是抵得上的,那河神的姑娘,可是我们挑剩下的。” “剩下的?金大娘,听您这意思,每次河神娶媳妇,你都掺和进来啊。” 金大娘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脸上闪过瞬间的慌乱,忙笑脸打哈哈:“公子说笑了,我的意思是这些姑娘水灵,自然是抵得上河神新娘……要说掺和,老身哪里有那个本事啊……” “哦?”柳清妍的声音上扬,“抵得上河神的新娘?看来金大娘对这河神也没有多敬畏啊,不是说河神是管这里百姓衣食住行吗?看金大娘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怕河神。” “怎么会,公子可不敢瞎说,老身自然是很敬畏河神的……”老鸨觉得,自己这三寸不烂的舌头,今天怎么这么不利索。 柳清妍见她躲躲闪闪,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微微一笑,双手一摊,摆摆右手指:“你下去吧。” “是,您好好玩!”老鸨见终于放过她,忙弯腰退出去,走的时候将两个金元宝藏进袖子里,贴心地带上门。 柳清妍等老鸨关上门,耳语几句吩咐凝香,凝香应声,趁人不注意悄悄从窗户越出去。 凝香刚出去,柳清妍就感觉到不对劲,有几个小厮探头探脑地埋伏在四周,观察她。 她狡黠一笑,举起白瓷酒壶,大笑一声:“来呀,姑娘们,喝起来!今儿陪爷好好乐呵乐呵!” 凝香在房顶,看着金大娘吩咐几声下面的人,慌慌张张出门去,方向正是刺史府,她起身跟上。 傍晚,太子观测到大致地形,确定这条船抵达京都的北边码头后,修书一封传回京都,打道回府。 三人未乘坐马车,一路行走,就当散散步观看一下风土人情,好巧不巧,正好路过妙香阁,碰上刚刚出来的柳清妍。 男装的柳清妍背对着他们整理好着装,正和姑娘们招手:“不要太想我哦!” 脸上还有几个大大的唇印,好不滑稽。 她还是没发现身后的三人,继续摇着扇子,向刺史府方向信步走去,后面紧接着冒出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厮。 尹翊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瞳孔放大看着她风流倜傥地和姑娘招手,看了封平一眼。 封平秒懂,太子在问,怎么没说她这个样子出门的? 封恺一脸没眼看,这太子妃的性情,当真是不羁。 三个内力深厚的人故意放轻脚步,柳清妍没有任何感觉,他身后跟着的小厮也没发现他们三人。 柳清妍路过小摊,听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兴致勃勃跑去买了一只糖葫芦,她正要付钱时,想起什么,又多买了一只。 尹翊进门时,柳清妍并未换回装束,正在大口大口喝茶,嘴里还絮絮叨叨:“这些姑娘的腰真细,怪不得这些男人神魂颠倒……殿下,你回来了?” 柳清妍拉着他到桌前,给他倒了杯水:“辛苦啦,怎么样?有线索没?” 尹翊接过她手中的水,并未马上喝下:“不出孤所料,这河神娶妻,和京都的势力有联系,京都那边正在查。” 柳清妍回忆她今发生的事情,探探头确定周围没人时,才回答。 “妙香阁的也脱不了关系,我让凝香盯着老鸨,这老鸨见我打听河神的事情立马派人监视我。刚刚回来时,那老鸨的人还在暗处跟着,本来我还愁怎么甩掉他们,结果他们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看样子柳清妍知道自己被跟踪,但不知道妓院派来跟着的尾巴早就被封平封铠处理掉了。 尹翊轻笑一声,觉得她甚是有趣:“柳姑娘辛苦,所以你就这身打扮,在妙香阁待了一日?喝了一日花酒?” “你怎么知道?” 尹翊地给她一面镜子:“尾随你一路。” 柳清妍疑惑地伸头照镜子,看到自己的大花脸。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脸上居然有三个大红唇印,就这还走街串巷,到处招摇?! 天哪!丢死人了!这些姑娘真没有分寸! “臣妾失礼!”柳清妍急急忙忙抢过尹翊手中的镜子,找水和帕子擦拭。 尹翊一直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打转,看的她全身发毛。 她总归还是要脸的:“殿下,您能不能先别看我?” “为什么?孤又没碍着你。” “臣妾……害,害羞。” 尹翊见她耳朵发红,有些好笑,这种场面似曾相识。 他刚刚到北疆时,林云英说要带他见世面,他很乐意。但万万没想到,她带他去了北疆最有名的妓院。 当时她一脸自豪地炫耀:“太子爷,看看,北疆的姑娘膀大腰圆,比京都那些弱柳腰的小猫带劲的多,今天你尽情畅快,我请客!” 语气活像这里的常客。 直到被林明将军提溜着耳朵,将她揪出妓院,罚她面壁思过不给饭吃。 他偷偷给她送吃的,林云英才灰溜溜告诉他:“我其实是第一次去……我早就好奇为什么男人们都喜欢去那里,想去看看,但我又怕我爹罚我。 想着有你这个太子傍身,以为今天有护身符,可以大饱眼福,没想到还是被我爹修理了。” 林云英嘴巴瘪着,觉得还很委屈。 尹翊觉得她如此理直气壮,有点无语:“你还委屈上了?你带堂堂一国太子去妓院,林将军不给你吃饭都是轻的!如果我父皇知道,你怕是有罪受了,可能会……”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尹翊却恶狠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年少的姑娘会意,这才有点后怕的感觉,试探性地开口:“这么严重啊……” 尹翊认真且严肃地点点头。 尹翊到现在记得,她被放出来后,因为脸上和脖子上的红唇印没洗干净,又被林将军看到,本来刚结束的面壁思过又重新算起。 她面壁多久,他就给她偷送多久吃的,林将军还郁闷,自家女儿怎么挨完罚还胖了? 如今,时过境迁,他现在的太子妃,居然也对妓院感兴趣,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还真是有意思。 “殿下,这个给你!”柳清妍递给他一只糖葫芦,“刚刚随手买的。” 第15章 糖葫芦的爱好 尹翊一愣,接过来,脸上添了些说不明的情绪:“你为何买这个?” 柳清妍像是没看到他脸上的变化,继续自顾自地说:“殿下,买这个还要理由?就是臣妾想吃了,就多给你买了一只,总不能臣妾吃着您看着吧。” 恍惚间,尹翊仿佛看到了那个消失很久的影子。 “怎么?买这个还要理由?就是我想吃了,就多给你买了一只,总不能我吃着你看着吧。” 林云英硬塞到他手里一只糖葫芦,自己举着另一只吃的香甜。 “殿下?”柳清妍见他走神,在他面前挥挥手,“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 他惊觉自己失态,有些不自在。 柳清妍见他没事,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糖葫芦上。 其实,尹翊爱吃糖葫芦,还是拜林云英所赐。 在北疆时,他有段时间心情不好,吃不下东西,本来清瘦的身躯越发单薄,林云英听说山楂开胃,特地买了两串糖葫芦哄他。 尹翊当时看什么都很烦。 “孤为什么要吃这个?”他口气有些不好。 “怎么?买这个还要理由?就是我想吃了,就多给你买了一只,总不能我吃着你看着吧。” 林云英没在意他语气不好,硬塞到他手一只,自己拿着另一只。 神奇的是,尹翊吃下去之后,酸甜感瞬间让阴霾散去很多,林云英见他心情变好,很是得瑟:“我就说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事情。” 一脸信我不亏的得意劲儿! 从那之后,他一不开心,林云英就给他买糖葫芦,虽然笑话他一个大男人喜欢吃糖葫芦,却次次没落下。 甚至见尹翊爱吃,自己还学着做了。 将门大小姐,哪里受过这个罪,学习的路上也是磕磕绊绊。 一开始把盐当成糖,发现的时候已经把二斤山楂放进去了,林将军本来想尝尝自己女儿第一次做的吃的,最后退避三舍。 尹翊见她大有放弃的迹象,忙端走吃掉,还告诉她:“人贵在有恒!” 后来,林云英学会做糖葫芦,尹翊也只吃她做的糖葫芦。 林云英说以后一定将她的独家秘方教会他的太子妃。 副将借此开他俩的玩笑,林云英却理直气壮:“不吃饭脑子会变笨!太子殿下在军中呆了几年变笨了,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尹翊任由她胡说八道。 自从林云英走后,他三年没吃糖葫芦,甚至都忘记自己还有这个爱好。 “谢谢。”尹翊声音很轻,柳清妍还是听到了。 昨晚他没睡着,她也睡不踏实,天快亮时,她等他睡着,她才眯了会儿。 尹翊心里有事就会少眠,她有点心疼,却不知道怎么用现在的样子表达关心。 在街上看到卖糖葫芦的,她就顺手买了,付钱的时候才想起专门买一只太突兀,又让老板多拿一只,她其实不爱吃糖葫芦,哪怕她当时学会做,也几乎都被尹翊吃掉了。 凝香回来打断柳清妍的思绪,她一脸严肃地禀报。。 “殿下,小姐,今天小姐打听河神的事情,老鸨就去刺史那里报信。我又在妙香阁周围观察打听了一下,发现妙香阁里面的姑娘,大部分都双亲健在,今日我发现不少姑娘给家人拿钱。” 一般妓院的姑娘都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很少有姑娘父母健在还来做皮肉生意。 这妙香阁居然这么多父母健在的妓女? “你继续去这些姑娘家里看看,找找其它线索。” “是。” 凝香领命,一出门,纵身一跃,瞬间消失。 柳清妍看着凝香消失的地方,微微思索:“殿下,您怎么看?” “不急,等凝香和京都的消息一到,自会见分晓。” 几人抵达缙洲已有两日,柳清妍终于开始办正事——给她娘上坟。 缙洲埋着的是宰相的正妻,生前对柳清妍视如己出,疼爱有加,柳清妍生母的坟在别的地方。 李春带着府兵随身保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墓园走去。 “小姐,你一会儿哭不出来怎么办?” 凝香早就开始头痛这个问题,林云英本就眼泪少,现在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流泪,怎么可能。 一行人这么多,女儿见娘亲却一滴泪都流不出,实在说不过去。 “放心放心,我自有安排。” 柳清妍母亲的墓地在野外,虽说是宰相夫人的墓,却是荒草丛生,一看就不常有人过来打理。 “去去去,清理一下这里,小心,不要动静惊扰到柳夫人。”李春眼力劲很足,谄媚地招呼手下人打扫枯草。 柳清妍是有原身记忆的,记忆中宰相被皇帝重用,一飞冲天之后,便冷落糟糠之妻。 虽说为维持好名声,她嫡母一直是正妻之位,宰相却鲜少有好脸色给她,一直态度冷冰冰,任由柳清妍嫡母被如今的二夫人欺辱,郁郁而终。 林云英感慨,叹口气,看来无论哪个时空,女子终是弱势的一方。 柳夫人,你现在应该和真正的柳清妍,还有柳清妍的生母团聚了,三人再也不用在那个虚伪的府邸苟且偷生。 柳清妍说不用凝香担心,凝香还是担心。 就在凝香想着要不要趁别人不注意,掐柳清妍一把时,却发现她就小姐早已红了眼眶,豆大的眼珠子夺眶而出。 ??? 她家小姐是不是背着她去戏台学过戏? 尹翊将这满地的树叶枯草看在眼里,也认为宰相宠妾灭妻过度,怪不得柳清妍要和他一条战线。 宰相照此下去,终有一天会众叛亲离。 尹翊点燃一炷香,俯身拜了拜,便随李春去往不远处的茶摊喝茶,想留她和母亲单独待一会儿。 “凝香,快过来,快过来!”林云英见尹翊走远,忙招凝香上前。 凝香以为是要她扶,刚伸出手,林云英就把她拉过来。 “快快快。”林云英尽可能压低声音,不让周围的侍卫听见,一边拼命扇眼睛。 “我手上沾了辣椒面和芥末,刚刚为了流泪揉眼睛,感觉烧着了!尹翊现在没注意这边,你快带我找水洗洗。” 辣椒面?芥末?凝香嘴角抽搐,果然是林云英能干出来的事情! “哦哦哦。”凝香来不及揶揄她,忙带着她去不远处的河边。 尹翊和李大人商讨缙洲的大小事宜,过会儿见时间差不多,过来接人,墓前除了案香和祭祀的水果吃食,不见人影。 “太子妃人呢?”尹翊就要吩咐封平和封铠去找,就见不远处凝香扶着柳清妍,慢慢朝这边走来。 “殿下,刚刚小姐哭的样子太难看,小姐要去洗洗脸,奴婢便带她去了。” 尹翊见她们走近,柳清妍眼眶很是通红,眼角蒙了一层薄物,捎带着眼皮都是肿胀的。 他一贯不会安慰人,看她这么伤心,说不同情是假的,半天憋出一句:“柳小姐,请节哀。” 声音缓慢温和,从袖子里递过去一只绣着竹叶的菘蓝色棉质手帕。 林云英欲哭无泪,她又不是真哭,眼睛被刺激对的火辣辣疼,碰都碰不得,怎么擦? 他还给她一只干巴巴的手帕! 本来想拒绝,但大庭广众不好博了太子的面子。 柳清妍只能接过,忍受手帕碰触的疼痛,边擦眼泪边用哭腔感激:“多谢殿下……” 天知道,哭腔不是她装的,她是疼哭的。 京里消息到的时候,正是第三日上午。 京中传来消息,缙洲河顺溜而下的终点码头,正是内侍徐常的势力范围。 柳清妍接过尹翊手中的飞鸽传书,看后,了然一笑:“殿下,我的美女也准备好了。” 三日之期已到,柳清妍酉时带着五位美人过来。 那天那位老者凶神恶煞地带着百姓等在那里,见他们真带人来,才有好脸色。 给姑娘们换上喜服,举行完仪式,说了一些祝福的祭祀语,新娘拜别父母,乘船随风飘远。 事情忙完,尹翊一行人见时间差不多,和李大人告别。 尹翊见李春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嘴角微勾,装作难为情的样子开口。 “李大人,孤其实来的路上不是很安全,孤希望李大人可以亲自护送,孤见到父皇定会请李大人的护驾之功。” 像是怕李大人为难,尹翊更加歉疚:“孤知晓李大人为难,要不……还是算了。” 李春惊喜太子说出他想心中所想,暗暗嘲笑太子一国太子如此胆小,却也不好答应太快:“殿下,下官义不容辞,可是这缙洲的事务……” 第16章 圣意非易 尹翊摆摆手,拂袖一挥:“没事,孤随后告知刺史大人,他会找人暂代,李大人放心。” “下官遵命。”李春弯腰拱手,暗暗窃喜,这下不仅能有机会榜上太子,还可进京好好孝敬孝敬那位,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翌日,太子的车马,在缙洲刺史府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回京。 “殿下,属下不知,我们为何要李大人护送回京?”封平骑着马,走在太子的马车旁,不解地询问,这李春怎么难不成要抢他的饭碗? 尹翊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把玩着一只茶盅,抬起眼瞄了一眼柳清妍。 “太子妃可知?” 柳清妍托腮,一边翻着案几上的话本子,一边喃喃道 “殿下你又不是钦差,此次是臣妾的私事。这缙洲肯定和京中那位有关系,如若彻查此事,哪怕已经有眉目,肯定也要先请示陛下。” 柳清妍翻了一页手中的话本,头都没抬继续说。 “如今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您不在朝中,请示过程很难不保证出现意外。何况,这里不是京都,强龙难压地头蛇,回京之后,殿下自是更游刃有余。臣妾说的对吗?” “听到了?”尹翊没有正面回复,把问题抛给封平。 “属下明白。” 柳清妍这才抬起头,狡黠地看着尹翊:“看来臣妾猜对了?” 尹翊没有回话,封平冲柳清妍拱手,一本正经道:“娘娘英明!” 李春在最前面的马车上哼着小曲,悠哉悠哉,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锦绣前程。 正阳宫内,永宁帝对着一盘棋局,边自弈边听太子这次缙洲之行的所见所闻。 “事情就是这样……父皇,儿臣今次回来,多亏缙州刺史李大人护送。” 尹翊一回来,沐浴更衣后,就去正阳宫参拜。 “罢了,回来就好,你这份孝心,柳夫人在天之灵定会收到。” 永宁帝声音低沉,虽面无表情,举止间却颇带帝王威严:“李春,这几年缙洲税收年年到位,你这个刺史很是尽责啊。” 李春见天子夸赞,内心一阵窃喜,稳住心神,忙回话:“托陛下洪福,缙洲连年风调雨顺。” “不错,你先别那么着急回缙洲,朕想让你最近给朕讲讲缙洲那一带的民生。” 暂留京都?缙洲每年按时缴税充盈国库,难道陛下这是准备将他调至京都,准备升迁? 李春觉得今年自家祖坟一定冒青烟了。 “臣遵旨。” “你且先退下,朕有事和太子商议。”永宁帝将白字往前移一步,将吃掉的两粒黑子扔进棋盒。 “臣先退下!” 永宁帝没有再动棋盘的棋子,也未抬头吩咐秦国安:“国安,你去帮太子泡一杯上好的龙井茶来,就是昨日江南地方刚刚上贡的。” “奴才遵命!”内侍大总管秦国安领旨出去,走时顺带关上门。 见没有别人,永宁帝这才抬起头,露出些许恼怒,怒视下首的太子。 “尹翊,你以为你老子是傻子,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朕说了一切交给朕来,你就等着踏踏实实拿到朕给你的江山,你怎么不听话!” 帝王之怒,雷霆之势。 永宁帝最了解自己这个太子,几个皇子中属他最为谦和,却也属他最为倔强。 尹翊特意让全三回来告诉他,就是在告诉他这个老子,他要做他要做的事情了。 太子尹翊却面不改色,不咸不淡。 “父皇,儿臣体谅父皇,也求父皇体谅儿臣。 大齐的朝堂应该是言官进谏,武官护国。如今的大齐,父皇看看,言官个个心思诡谲,武官兢兢战战,还是儿臣年幼时,听父皇口中说的那个大齐吗?” 永宁帝握猛地一拍棋盘:“放肆!” 尹翊不退反进,毫不畏惧,上前一步继续拱手。 “儿臣不是放肆,儿臣只是纠正!儿臣本可以不说这些话,但儿臣与父皇是父子,儿臣不想父皇被蒙蔽。父皇,三皇兄和母后死的模样,您还记得吗?” 字字句句,温和却有力量。 裕德皇后,尹翊之母,永宁帝唯一的皇后。 三皇子,尹翊一母同胞的哥哥。 母子二人死于十五年前的后宫大火。 龙座上的帝王骤然失言,怎么会忘? 当时永宁帝赶到时,裕德皇后和三皇子已成为两具焦尸,通体还有渗出的尸油,仵作验尸,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 尹翊见永宁帝怔然,知道他定是在回忆那日,探口气,语气稍微缓和:“父皇,这些年您的所作所为,当时宦官害死母后和皇兄的目的,如今看来是达到了。” 永宁帝怔然,久久为未做声。 东宫里,凝香正在听柳清妍将裕德皇后的事情,一阵唏嘘。 “所以小姐,裕德皇后和三皇子的死给永宁帝造成很大的影响?” “对。”柳清妍将宽大的袖子往后挽一下,捏起一颗葡萄,直接扔进嘴里,嚼几下,才吐出皮来。 “永宁帝和裕德皇后感情深厚,皇后和爱子的死给他很大打击。 那时扶持起柳相后,皇权得到大大的助力,宦官再也不敢为所欲为,却也咽不下这口气,便用裕德皇后和三皇子的惨死暗中给陛下颜色瞧。 ” 柳清妍惋惜地叹口气,顿了顿。 “果然,之后陛下再没有心力扶持第二股势力。 宦官首领换成徐国安后,尽管还是为非作歹,但不似从前为所欲为。 渐渐地,朝堂以宰相为首,内廷以宦官为首,加上皇家,三股势力形成一种平衡,直到林家出现……” 凝香听到林家,怕小姐想起伤心事:“小姐,你若不想说就不说了。” 柳清妍摇摇头,只是停下手中剥葡萄的动作。 “没事,近几年边疆不太平,爹爹他征战四方,战功赫赫,宦官和宰相都怕林家打破这种平衡,夺了自己手中的权势富贵。但最怕这种平衡打破其实反倒不是他俩。” “那是谁?” “自然是陛下!柳相和宦官相互制衡,皇帝才能在中间求得安稳。所以我想这也是,林家为什么被灭的其中一个原因。” “所以林家被灭,陛下是暗中支持的?” “算是吧,功高盖主,自古以来都会引得君王猜忌,但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理由。、 毕竟林家也是替大齐打天下的,犯不着因为这个就要灭林家满门。” 凝香唏嘘不已,义愤填膺:“陛下到底知不知道林家没有通敌叛国?那陛下晚上睡得着吗?” 柳清妍嗦干净手指,还舔了舔。 “爹爹忠勇谁人不知?当然睡不着,但是他更怕失去皇位!所以这些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宰相和宦官的腌臜事。” “小姐,那林家被灭的根本理由是什么?” 柳清妍摇摇头,她第二次穿过来之前,只看到宰相谋划灭掉林家,却因为实验还不够成熟,她没有看到更多。 “我也不知,但我相信,真相总有会浮出水面的一天。” 正阳宫中,永宁帝看着自己儿子坚毅的眼神,竟然有一丝欣慰,自己终究是老了,心无力做的事情,或许他的儿子可以做到。 他之所以这么看重尹翊,立他为太子。 一个原因是嫡子。 根本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尹翊身上有他曾经有的意气风发和果决,他在这个儿子身上看到那个想要匡扶朝纲的自己。 “罢了罢了,朕已经将人给你留下,你去做吧。 但尹翊,你必须给朕好好活着,自从看到你母后和你皇兄尸体的那一刻开始,朕心里觉得,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亲人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尹翊看着父亲鬓角的几根白发,知道这个表面威严的帝王承受太多,帝王至尊,哪里有表面那么风光? 父皇他,真的老了。 “儿臣遵旨。” 李春特地让裁缝铺子做了一身墨绿色的右衽交领长袍,脚踩梅花纹玄色新靴,带着两个大箱子,一大早进了徐常的府中。 徐常是秦国安的干儿子,是左膀右臂之一。 李春被带进一处院中,停在一处厢房外,仔细整理着装,等着。 屋中不时传来女子的喘息声,惊呼声和哀嚎声,还混杂着惨叫声。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三名内侍抬着三具裹着白布的尸体越过他身边,风吹过,白布掀开,露出布满伤痕,死不瞑目的裸体女尸。 有的伤痕还未来得及凝固,伤口处渗出丝丝鲜血。 第17章 秦国安 李春嫌弃的挪挪位置,忙拿出手帕捂住鼻子,喃喃道:“抬走抬走!真晦气!” “李大人来啦?进来吧。” 屋中一声尖细响亮的声音响起,李春忙换上一副狗腿谄媚的样子进屋,讨好地应声:“徐公公,微臣有礼了!” 屋中的人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背对着李春,裸露的肌肤白皙,身形瘦弱高挑,二十四岁,正是徐常。 “这次送来的姑娘很不错,谁挑的?还剩两个,等有兴致,邀请李大人一起尝尝。”徐常捋了捋碎发,边穿衣服,边和下首的李春说话: “自是下官亲自挑选,徐公公满意就好,下官就不用了,不用了。” 说罢,李春招招手,让人抬上两口大箱子:“徐公公,这是微臣小小的敬意,是江南新出的,下官精挑细选,请您笑纳。” 下人开锁,打开,琳琅满目,各种上乘的璀璨珠宝,硕大的夜明珠将些许昏暗的房间照亮。 徐常此时穿好衣服,大步从里间出来,一身墨绿色的圆领长袍,玄色金边长靴,虽是宦官打扮,眼中却不见半分卑贱之色,下巴微抬,尽显高傲。 “李大人客气,确实是好东西。”徐常弯腰捡起一颗夜明珠,荧光剔透,啧啧赞许,爱不释手。 李春暗暗舒口气:“那……就麻烦徐公公记得,帮小人在秦公公面前美言几句……” “嗯?”徐常斜睨李春,笑意未减,口气中却带着不快:“咱家是那种言而失信的人吗?李大人?” 李春暗叫不好,额头渗出丝丝冷汗,忙跪下频频叩首:“小人没有此意,没有此意!” 李春翻了一个白眼儿,右手翘着兰花指捏着夜明珠,仔细端详:“你是个懂事的,咱家自会和干爹提携你,忘不了!放心啊!” 徐常满意地放下夜明珠,又捧起一把珍珠,边啧啧惊叹,忽然想到什么,疑惑一笑,捧着进了里屋。 “啊——呜——呜——” 接着,就听见一名女子的尖叫呜咽声,徐常大笑一声,突然大声喝道:“塞进去!” 不一会儿,女子断断续续的哀嚎声传出。 李春仿佛没有听到有女子的惨叫声,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谄媚的冲着里屋:“徐公公慢慢尽兴,微臣就先不打扰了。” 李春走后,李春房里的惨叫声更加凄厉,路过的奴仆置若罔闻,神色麻木,仿佛没有听到。 京兆尹难得遇到半夜击鼓鸣冤的告状人。 执勤的衙差见到击鼓人后,忙不迭地报京兆府尹蔡大人蔡赫。 蔡赫穿好衣服跑出,发现一名已被折磨的全身是伤的女子,面目全非,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手上拿着鼓棒,昏死过去。 看样子,来到这里已经耗费所有的力气。 东宫的书房,封铠趁着夜色匆匆进门禀报:“殿下,京兆尹已经接到报案。” 尹翊沉入书卷并未抬首,声音却清明有力:“将京兆尹牢狱的侍卫悄悄换一批,顺便在京兆尹周围安插人手,决不能让可疑人接近报案人。” “是!” 当夜,京兆尹连夜审问得知,击鼓的女子乃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她和一众遭难姐妹的尸体被埋入乱葬岗,她硬是撑着一口气,强撑着扒开众多尸体,破土而出,来到京兆尹,求蔡大人为她主持公道。 第二日,天空不见太阳,不知是不是要下雨,所有人都觉得今日的京都有些憋闷。 成群结队的缙洲百姓早早跪在崇阳门外,为首的几人一起顶着一张大大的宣纸,上面是状告缙洲刺史李春谋杀自家女儿的状书,字体呈黑红色,周边还有未干的点点血渍。 这是血书,是求陛下主持公道用血写的状书。 宫门前的禁卫军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敢擅自做主,赶紧奔向正阳宫禀报永宁帝。 柳清妍端着茶盘,悻悻然推门而入:“殿下,今日要去京兆尹吗?” “柳姑娘,这场案子你搞的可不小。”尹翊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手指并未碰到她,“还不是时候。” 柳清妍点头同意:“臣妾也以为不是时候。” 民怨还不够深。 崇阳门外的百姓聚集的越来越多,百官连连上奏,一时之间,京都怨声载道。 早朝上,永宁帝气的头疼胃疼,把多本奏折,重重朝着跪在殿中的李春身上摔去。 “李春,你好大的担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此时,李春全身颤抖,不敢抬眼看龙坐上的永宁帝。 跪着捡了几份折子,越看越月心惊,发丝间冷汗渗出,顺脖颈流至背里。 “陛下,冤枉啊!冤枉啊!臣……臣是因为徐……” 李春刚要回话,站在皇帝一侧的秦国安云淡风轻给他一个眼神,李春一惊,吓得连忙改口。 “臣,臣不知……” “你不知?”永宁帝冷哼一声,“太子,这件事情全权交由你来彻查,朕给你便宜行事之便,务必给缙洲百姓一个交代!” “儿臣遵旨。” 此时, 凝香跟着柳清妍,混迹在人群中,围在京兆尹门口看热闹。 京兆尹根据击鼓姑娘的证词,在乱葬岗挖出两百多具尸体,有的比较完好,有的开始腐烂,有的已经成为白骨,详细身份待定。。 仵作唯一可以认定的,就是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年龄在16岁至25岁。 “小姐,这位蔡大人办事效率真高,这才半日,就都挖出来了。” 凝香对这位蔡大人很是钦佩,京畿重地,一个不小心就会牵扯进朝廷重臣,当官想要置身事外,保全自己,要诀就是一个字——拖! 很明显,这位蔡大人不是这个套路。 柳清妍双手抱拳,冲着京兆府门抬抬首:“这位蔡大人可是太子于永宁二十九年提拔上来的,尹翊那么聪明,会重用一个废物吗?京都天子脚下,自是没什么大案子,平时蔡大人也不显山露水。” 皇宫的内侍厅内,龙涎香白烟袅袅,秦国安躺在躺椅上,嘴含大烟斗,眉头微蹙,听下首跪着的徐常哭诉。 “干爹,就是这样,儿子宫刑之前就好这口儿,您是知道的呀!宫刑之后更不甘心就这么成了废物,所以儿子就让李春给儿子每个月送个人,玩死了也不是京都的姑娘,好掩饰。万万没想到太子会去缙洲啊!蔡赫将看管牢狱之人换了新人,儿子的人都进不去!” 秦国安此人年岁三十五,是内廷大总管,身材消瘦偏高,肤白胜雪,头发雪白,若不是脸上毛孔细腻无半分胡渣,声音细腻尖锐似女人,自是会把他当成一个漂亮的男人。 “果然,”一阵妩媚的声音响起,一名穿着华丽,翘臀丰韵的青衣女子走进来,一手捏着一颗青色的果子,另一只手端着满满一盘,虽然半老徐娘,但胸前的波涛汹涌让人忽视不了她的风韵,“这男人啊,哪怕断了命根子,也还是改不了死性子!” 说着,将手上的果子递给徐常:“给,儿子,吃个果子吧,很甜的。” 青衣女子是秦国安的夫人——黎十娘,徐常等人的干娘,很受宦官敬重。 徐常恭恭敬敬接过:“谢干娘!” “哼,你还有理了?” 秦国安见女子过来,坐起身子,女子亲昵地坐在他腿上。 秦国安深吸一口烟袋,连吐出三个白色眼圈。。 “早就告诉你,适可而止!这尹翊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年我干爹策划他母后的死来震慑皇家,保全我们内廷势力。 可他母后的死吓着他父亲,可没有吓着他!要是能吓着他,他能不怕死地偷跑去北疆战场历练,还和陛下先斩后奏吗?” 第18章 升堂审案 “干爹,那怎么办?儿子死了不怕,怕的是儿子死了之后,不能再孝敬您啊!”徐常更害怕了,声音带着哭腔,尖锐的声音带着颤抖。 秦国安看他这被吓得鼻涕眼泪乱飞的样子就来气,拿起烟斗狠狠敲他脑袋:“我还没死呢!慌什么?这些姑娘和你又没关系,和谁有关系你不是最清楚吗?” “干爹的意思是……”李春似懂非懂。 “这些姑娘是李春拐至京都的,和你又没关系。李春死了,把所有都推他身上去,不就行了?” 秦国安抬手翘着兰花指,点点他的额头:“所以,懂了吗?” 徐常眼珠咕噜一转,恍然大悟:“儿子懂了,懂了!多谢干爹!多谢干爹!” 徐常感激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匆匆忙忙离去。 “你好好说话,看把孩子吓得!”黎十娘用捏着果子的食指点点秦国安的额头,一阵娇嗔。 秦国安嘴角微勾,猛地张嘴,吞下黎十娘手中的果子。 黎十娘被吓了一跳,手上还有秦国安唾液的温度,她娇羞又嫌弃的拍着他的肩膀,“讨厌!” 秦国安没责怪她,搂着她,冲徐常离去的方向,嫌弃地翻了一个白眼,磕了磕烟灰,将烟斗重新填好烟草,点燃,含在嘴里,下颚搁在黎十娘的肩膀上,继续闭目养神。 京兆尹府中,尹翊边看仵作的验尸报告,边听蔡赫禀报。 “李春何在?” 蔡赫立在太子身后,拱手道:“下官已派重兵去把守好他的住处,不会让他出事。” 蔡赫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尹翊觉得,有时候必须要稍微提点一下,他做事更完美。 于是,尹翊摆摆手,眸子里有深不见底的笑意:“倒也不必那么严。” 蔡赫思索半晌,还是不懂,老实地问:“请殿下明示。” “罢了,现将李春带过来,随孤见见他。” 李春的宅邸被侍卫踹开的时候,他正收拾东西,准备连夜回缙洲。 那里有他和徐常的往来书信,是徐常参与的证据。 只要把这些在徐常的人找到这些之前,他把他们带在身上,徐常就会保他,他自是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李大人?”封铠带兵进屋。 徐常一惊,肩上还扛着刚刚收好的包袱,“封统领……” 封铠在他四周转圈,边踱步边打量,拍拍李春背上的包袱,“太子殿下要见您,您这是准备去哪里?” 李春打着哈哈:“不去哪里,不去哪里……哈哈哈……” 封铠猛地夺过他的包袱。 “李大人,得罪了!” 封铠不吃他这一套,不客气地将他绑上马,大摇大摆穿过街道,在京兆尹门口将他拽下马来。 京兆尹府门口的两百多具尸体还停在那里。 李春头都不敢抬,眼睛都没有往尸骨那边瞟,贼眉鼠眼的心虚样子让旁边的封铠觉得很好笑。 “李大人,好久不见。” 尹翊坐在堂上,一身玄色四爪蟒官袍极其威严,封铠走到太子身后,面无表情,和封平站在一起。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春请安的声音略带颤抖,暗知不妙,额角的冷汗渗出。 “李春,现在缙洲城进京状告你的百姓越来越多,你怎么说?” “殿下圣明,微臣冤枉。微臣上任之后,勤勤恳恳,为民做主,缙洲城每年的税收,都按时上缴国库。” “所以,你没有杀她们?”尹翊眼一眯,声音忽然变大,威严更甚,吓得李春颤了颤。 “微臣自然没有杀她们!” “证据表明是你杀的,还敢狡辩?” “不是微臣杀的。”李春慌乱不已,一直叩头。 “那你知道是谁杀的?”尹翊加快语速。 “微臣不知。” “怎么杀的?”尹翊继续追问。 “微臣不知。” “那就是你杀的!” “不是微臣!” “不是你是谁?!” “是徐……微臣不知!” 尹翊步步紧逼,李春差点就要被绕进去。 尹翊嘴角微勾,站起身,从案台上走下来,双手背后,信步停在李春身前。 “李大人,不是你杀的,那为什么好多人说是你杀的?孤已经审问状告你的人,他们说是你借河神娶妻将女儿骗至京中害死。” “殿下不知,河神娶妻是缙洲的传统民俗,是百姓一直渴望风调雨顺传承下来的。” “哦?孤怎么听说,是有一年李大人故意请高人,算出必须每个月给河神娶一房妻子?否则缙洲之地将民不聊生?” 李春心里已经谎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表面却依然淡定:“请殿下明察!” “好吧,孤知道了。”尹翊忽然话锋转变,语气由咄咄逼人变得和善起来,“你可以回去了,剩下就交给孤吧。” “殿下……微臣可以回缙洲了?”李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太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是。”尹翊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俩可以听见的声音轻声告诉他:“李大人,孤明白的,该走的过场还要走,望大人理解孤的苦心,一会儿自便就好!” 李春脑子转的飞快,瞬间明了,他还以为太子多大决心呢,看来皇家还是忌惮宦官势力,知道他是徐常的人,不敢过分为难。 李春讪笑,一脸春风吹又生:“微臣懂!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徐常大摇大摆出了京兆尹府上,中途一个老人家上来抱住他的腿和他讨公道,被他厌恶地一脚踹开,还嫌弃地拍拍老人碰过的地方。 “太子都奈何不了我,你是什么东西?呸!刁民!” 说罢,啐了一口,拂袖离开。 尹翊见李春走远,招手叫来封平:“太子妃那边怎么样?” “殿下放心,万事俱备!” 京都不是久留之地,李春必须要回去将他和徐常勾结的证据藏得更加隐秘! 李春没有回宅邸,直接去市场买了马匹和马车,快马加鞭就赶往缙洲。 谁知,刚刚出城没多久,多支箭突然从四面八方而来,像下雨般直冲李春的马车。 “搜搜搜——” 李春的马车被射成刺猬,坐在里面的李春幸好反应快,闪到一边才没有被乱箭射到要害。 他带的人没抵抗几招就被乱箭射死,哪怕来人蒙着面,李春也知道,对方是谁派的人! 等到外头没有动静了,李春撑开帘子不见人影,这才敢试探着从车上下来。 谁知,他刚刚掀开布帘,就感觉剑风袭来,一把剑直直像他袭来,直冲他的命脉。 第19章 书信来往 京都。 徐常在地上走来走去,接到下面的人来报:“公公,刺杀李春的人现在还没回来!” 听到这话,徐常勃然大怒:“废物!别管这些了,从李春家搜出我要的东西了吗?” 下面的人这才想起来,忙从怀里取出来一叠信纸:“大人,在这里,都在这里。” 徐常一份一份查看,面上这才露出放心的微笑:“就是这些,哈哈哈哈哈,尹翊这下能奈我何?你又没有证据!” 下面的人见徐常露出笑脸,这才舒口气,小心的问:“公公,那刺杀李春的人……” “继续给我盯着,等他们回来务必向我禀告!”语气虽然刻不容缓,却也不似刚刚那般紧张,“不过有这些在手,哪怕李春活着,尹翊也奈何不了我!” 翌日,尹翊接到飞鸽传书,算算时辰,放下手中自弈的棋子:“封平,可以拿人了!” 京兆尹府的大堂上,太子端坐在太师椅上,堂外是听审的百姓。 “啪——” 惊堂木下,尹翊高呼:“带犯人!” 击鼓的姑娘被丫鬟搀扶,跪在大堂中央。 徐常双手背后,气定神闲地在一众官兵的包围下,身穿深绿圆领内饰长袍,悠哉悠哉迈入公堂。 百姓奇怪,不是审的李春吗?怎么带的是徐常?是太监徐常公公? “太子殿下,咱家这厢有礼了。”徐常轻轻俯身拱手,语调上挑,眼神中满是揶揄和不屑。 尹翊也不生气,吩咐下属:“徐公公有礼,孤今日审案,码头涉及徐公公的管辖之地,烦请公公走个过场,指点指点,来人,给徐公公看座!” “殿下客气!” 椅子搬来,徐常嘴上说着客气,可仍然不客气地落座。 百姓深吸一口凉气,这宦官竟然如此猖狂,太子殿下面前这么放肆? 朝廷的未来堪忧啊!看来这皇家,还是被宦官拿捏。 “堂下跪着何人?所谓何事?状告何人?”尹翊恢复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模样。 “殿下圣明!民女名叫芳华,乃是缙洲人士。 河神娶妻选中民女,民女和一众姐妹被带上船后昏迷,醒来的恍惚中就被扒光衣服凌辱,饱受摧残。 民女浑浑噩噩之时,听到李春大人和欺辱民女之人勾结,才知河神娶妻是假,李大人讨好上官是真。 五天前的夜里,民女和被残害死的姐妹扔至乱葬岗,民女侥幸活下来爬出乱葬岗。” 徐常面上不咸不淡,手里端着茶杯,轻轻吹吹水面上的茶叶,吸了一口。 尹翊仔细听完,继续审问:“那你可看清欺辱你之人?” “民女一直被蒙着眼睛,但是民女有手,有感觉,摸过他。他有男人的躯体,却不能人道,他下面……没有那个……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尿骚的味道。” 芳华边思索边回话,声音不缓不慢,谨慎认真地回答尹翊的每个问题。 是男人又不是男人?尿骚味?那不就是…… 堂外众人的目光停在坐着的徐常身上。 徐常仿佛没有感觉到别人的目光,一脸镇定,眼神却微微动了动。 尹翊没有看他,继续提问:“还有什么线索吗?” “有!”芳华从怀里掏出来十多颗珍珠。 “这是李大人进献给他的珍珠,他喜欢把各种珠子塞至女子身体里,据仵作说其他姐妹的身体里也有。 这珍珠是李春精挑细选最新江南出产的,殿下可以请高人鉴定一下,看看这珠子产在哪里?哪家府上有同样的?一查便知。” 徐常看芳华的眼神逐渐发狠,却不敢妄动,只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失控。 “徐公公?” “徐公公?” 徐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劳烦您想一下,敢问内侍中有好女色之徒吗?”尹翊一脸真诚,声音依然温和,眼里没有半分对他的怀疑。 徐常见尹翊没有怀疑他,松了一口气:“殿下问我作甚……咱家怎么知道……” “哦,徐公公不知道啊。没事,没事,您继续多喝点茶。” 尹翊招呼下人:“来人,替徐公公再泡一壶新茶来。” 听审的百姓中有人看不过眼,有几个愤愤地走了,还有的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瞥一眼堂上的太子。 “殿下,人已带到!” 此时,封铠压着一个人,一把将他扔至大堂上。 正是李春! 昨日,李春被好几个黑衣人刺杀时,他整个人吓得愣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长剑袭来。 剑光一挥,李春身前的几人瞬间被割喉。 是封铠,他带领东宫侍卫救了李春! 东宫的侍卫冲上来,围住剩下的黑衣人。 黑衣人见逃脱不掉,互看一眼,顷刻间拔刀抹脖子,鲜血飞溅,自尽而亡。 封铠收剑,行至李春旁,蹲下和瘫软在地的李春平视:“李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殿下,我要见殿下!不不不,我要先回缙洲,我有东西给殿下!”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封铠会心一笑,知道殿下计划已成,吩咐下面的人:“兄弟们,护送李大人回缙洲!” 缙洲的刺史府,李春回去前,已经一片狼藉。 李春刚刚进门,管家赶紧禀报,支支吾吾:“老爷,老爷,家里遭贼了!还有,还有……” “什么?”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李春预感到什么,不等他说完,忙赶至书房。 果然,书房被翻了个天翻地覆,而且,密室的门大开! 李春匆匆点燃火匣子,快步进去。 还是迟了,东西早就被拿走了,架子上的书信空空如也,面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尘土,李春瞬间瘫软在地。 李春知道自己完了,也认了,身边唯一能说话的只有封铠。 于是,他自嘲地找封铠确认:“封统领,是不是找不到我和背后人勾结的证据,死的那个就是我了?” 封铠给他一个大白眼儿, 没有搭理他。 封铠看他一眼,有证据你也是惨的那个,但是这句话没说出来。 “呦呦呦,李大人,你不嫌地上凉啊!”一阵清脆的女声想起,两个人影悠哉悠哉,走近这边。 柳清妍带着凝香,从门口进来,手上拿着的一叠纸,正是李春和徐常往来的书信。 “太子妃?您,您,您怎么在这里?” 李春注意到柳清妍手上的东西,一咕噜爬起来,目不转睛盯着它们:“这些是……” 柳清妍结果凝香递过来的水,一口喝下:“怎么,我娘的墓在这里,我不能多来看看?给你,打开看看吧。” 第20章 河神真相 说着,将东西扔到桌子上,示意他检查一下。 “能,能。” 李春忙翻看柳清妍放在桌子上的那些东西,脸上这才有了神采。 柳清妍想了想,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李大人,你这屋子可不是我弄乱的。你主子的人弄乱之前,我早就拿走了。否则等你回来找,黄花菜都凉了。” 李春满脸堆笑:“娘娘英明!娘娘英明!” 柳清妍知道他要说什么,已经这般境地,她也不需要藏着掩着。 “李大人,你是想问缙洲百姓怎么会上京告你的状?明明他们只知道女儿嫁给河神,怎么突然就知道女儿被你拐至京都?” 李春没有回话,默认。 “呵,我干的!”柳清妍轻笑一声,语气带了些自豪。 “还记得我给河神送去的五个新娘吗?我托金大娘找来五人,入河之后换成另外五人。 这五人都是无恶不作的死囚,我和她们做了场交易,谁能活下来敲响京兆衙门的鼓声,还能作证,我就好生安置她的家人。” 柳清妍整理了一下裙摆,咳了嗓子继续。。 “活下来的那名女子击鼓之时,我就让原本找的那五名姑娘的父亲,假装去京都做埋死人的营生时,发现自家女儿的遗体,哭嚎着回缙洲报信。 这下大家都知道自己送给河神的女儿被害死在京都。而你,李大人,是你在四年前请高人说,需要每月给河神娶妻才能保大家平安。” 柳清妍凑近他,轻声道 :“所以李大人,你说他们能不知道谁害了他们姑娘吗?” “娘娘英明……”李春汗流浃背。 这时,金大娘被凝香强制带到屋中,明白事情已然暴露,两眼一闭,手绢一甩,噗通给柳清妍跪下。 “娘娘,老身身不由己啊,是李刺史逼我的!小人只是一个平常的买卖人,哪里能反抗李大人?” 边求她,边委屈,仿佛她是受了最大委屈的人,鼻涕眼泪一大把。 柳清妍被吵得头疼,揉揉额头。。 “得了得了,这些年,你俩一个负责物色美人,一个负责上贡,真的是天作之合! 金大娘,你这几年赚的钵满盆满,估计刺史大人按时缴纳的税贡,有不少就是你逼良为娼贡献的吧?” “娘娘,小人没有逼她们,她们是自愿的。” “是,你是没有逼她们。” 借用“河神娶妻”,金大娘光明正大物色美人,进献“河神”后,多出来的姑娘由自己先养在自己的妓院里。 她也不逼这些姑娘,时间久了,这些姑娘见那些接客的姑娘挣那么多银子,本身家里穷,自是抵抗不了诱惑,心甘情愿接客。 家人哪怕发现,见那么多银子,想想家里还有儿子娶妻,都选择闭嘴。 这也是为什么,凝香发现好多妓女父兄健在仍要做这个行当。 金大娘也聪明,挑选留在妓院的都是家里拮据又有哥哥弟弟的女子——甚好拿捏! 柳清讽刺地说:“金大娘,这些被你留下的姑娘,是不是还要感激你,没把她们送去京都?保住命不说,还为家里挣了钱?” 金大娘吓得大气不敢出,这太子妃不好糊弄,任凭她三寸不烂之舌也没用。 柳清妍没好气地瞟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冲着封铠下命令:“押送她们,回京!” 于是,有了此刻京兆府尹的一幕。 徐常见状,知道大事不妙,心里一急,忙站起来,发现自己有点失态,解释说:“殿下,您先审着,刚刚想起来干爹叫咱家有事,咱家就不奉陪了。” 说完,抬步要走。 封铠眼疾手快,手上的剑微微出鞘,剑刃逼在徐常的脖子命脉处,紧贴皮肤:“不许动!” 尹翊站起身子,双手背后,眉眼微挑,眼神凌厉起来:“徐公公,怎么,孤让你呆在这里,你敢违抗?” 声音依然不急不缓,但语气与刚刚的客气相差甚远,带着几分王者的压迫感,不容反驳。 徐常慢慢推开封铠的剑,乖乖坐下来。 “李大人,”尹翊转头继续审问李春,“你可认罪?” “下官认罪……” “河神娶妻,这河神,究竟是谁?” 事已至此,李春知道纸包不住火,应声回答:“是徐常,徐公公!” “放肆!”徐常惊坐而起,指着李春:“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泼咱家脏水?” “你放肆!徐常,这是公堂!岂容你一个阉人放肆?!”尹翊声色俱厉,虽然年纪尚轻,却颇有帝王之气。 封铠的剑威胁似的离他脖子又近了点。 “……”徐常只得做罢。 “李春,你可有证据?” 李春从怀中拿出一叠信纸:“罪臣怕被当做替罪羊,提前保留下来这些东西,请殿下过目。” 厚厚的一叠书信,外皮没有任何笔迹,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让两百多名姑娘命丧黄泉,死状凄惨。 观审的百姓中有许多是前来状告的受害人父母,他们咬着牙,红着眼,叫嚣着要冲上去撕了李春。 里面还有之前带领他们主持河神娶妻的老者,他是百姓中威望很高的人,此时他恨得用拐杖捶地,他的孙女也是受害人之一! 老者以为为了大家,不能自私偏颇,河神的第一个新娘就是她的孙女!还是他再三却说儿子和儿媳得来的。 算时间,孙女怕是那二百多具尸体中的白骨。 “杀了他,杀了他!!!”百姓们叫嚣着,甚至有人拿起锄头就要往进冲。 若不是有衙役拦着,李春早被大卸八块,尸骨无存。 “哼!”尹翊看了几封书信的内容,握信的手微微颤抖,怒不可揭,“徐常,你有何话可说?” “这些是假的!是伪造的!”死到临头,徐常仍然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要不是封铠的剑在他脖子上,他恐怕就扑上来撕掉李春了。 “哦?你这么清楚,难不成你有真的?” “自然……”知道又被下套,徐常连忙闭嘴,眼睛死死盯着尹翊手里的书信,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抢先拿到手了。 “是真是假,一辨便知。”尹翊冷笑后,轻哼一声, 将手里的信展示给众人,又将从徐常家和李春家拿来的字迹对比。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信上正是李春和徐常的笔记,每一页书信末尾都有二人的私章落款,假不了。 李春此时什么也顾不得,只知道实话实说保命:“殿下,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下官以命保证!” 公堂上,一直淡定自若,谦和温润的太子此时骤然声色俱厉,冲着徐常吼道:“跪下!” “太子殿下,您别忘了,我干爹可是……”李春显然觉得自己还有退路。 是,他干爹可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秦国安! 百姓们一阵唏嘘,太子殿下年级尚轻,怕是根基不稳,受不住这种威胁,想当年的皇后,死于宦官之手最终也作罢。 哪怕太子再想替百姓主持公道,今天怕是也得放徐常一马了。 “跪下!”听到秦国安三个字,尹翊眉头皱起,眉峰上挑,怒气更是可见一斑。 “你……”徐常脸色惨白,被震得直接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双膝跪地,再无之前的嚣张气息。 这时,柳清妍一袭男装,带着十一名女子走出来,有五名手中端着托盘,上面堆满整整齐齐的画卷,女子中还有一位年级偏大的长者——正是金大娘。 “殿下,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第21章 瓜子仁有好有坏 尹翊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柳清妍让五名女子取出画卷,展示在金大娘面前:“金大娘,这是我召集仵作和画师,根据他们亲人描述,一起为受害的姑娘做的画。。 你好好看看,这些是不是经过你和李春大人之手,嫁给河神的那些姑娘?太子殿下面前,如若说谎,株连九族!” “小人不敢!不敢!小人做的就是姑娘买卖的营生,只要小人见过,小人一定认得出,小人不敢撒谎。”金大娘跪在李春旁边,声音发颤,抖得像筛子。 “你且仔细看,这五幅图,是与不是?” “好像是……”金大娘做贼心虚,支支吾吾。 柳清妍出声呵斥:“什么叫好像是?到底是与不是?” “是!是!是是是……” “再打开新的画卷认!” 金大娘规规矩矩,挨着一幅幅看:“她们……是!” “再来,这五幅呢?” “她们……是。” “再来,这五幅呢?” “是……” “再来,这五幅呢?” “她们是。” …… 整整多半个时辰,两百三十一张画卷全部认完,都是李春进献给徐常的鲜活生命,遭受非人的磨难后,全部香消玉殒。 这只是找到的,还有很多不知埋在哪里的,李春也忘却了。 她们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像刚刚绽放的花朵,被歹人狠狠摧残,连根拔起。 “女儿啊……殿下,请为我女儿主持公道!” “殿下,求您……” 百姓中有人认出画卷中的女儿,双膝跪地,悲恸地大喊着,祈求着。 这就是现在百姓的生活,因为恶人势力太大,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公道,还要跪地乞求掌权者赐予,多么讽刺。 尹翊哀痛地叹气,正要上前,柳清妍拦住他。 现在百姓情绪激动暴怒,他过去,恐怕有危险。 尹翊安抚地冲她笑笑,将她抓他手臂的手放下去,走到跪着的几位长者面前,轻轻将他们扶起。 “这些年,孤监国不力,让恶人残害孤的百姓,皇家对不起百姓!” 尹翊缓缓抬起手臂,拱手,微微颔首,眼中无半分储君的高傲,反而充满愧疚和歉意。 他在乞求众人的原谅! 太子的字字句句温和真挚却有力,众人大为震撼,有一瞬间怔愣。 先帝年轻时,宫廷内乱,靠倚仗宦官才平息叛乱,恢复朝堂。 之后更是扩大宦官权势,保障皇权安慰,以为宦官是皇家的仆从,自是最忠心的。 结果发展今日,先帝为皇家发展的势力确是朝堂之忧,百姓之患。 皇权势弱的那些年,尹翊身不由己,虽然不怪他,但是他愿意承担这些错误。 失去孙女的老者扶起眼前的殿下,眼中因年岁积累下的浑浊蒙上一层水雾,声音哽咽:“殿下,您一定要当个好太子,今后要当个好储君啊!老朽日日为您祈祷……” “老人家放心,孤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尹翊郑重承诺,眼神中的幽光深沉,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尹翊转身上座,拂袖一扫,将签筒中的令签大力往地上一扔,发出最后的判决。 “来人!压下去!依照大齐律例,明日游街后,将李春发配边疆,至于徐常,凌迟处死!不得有误!” “殿下圣明!” “殿下圣明!” 阴了一天的天气,此刻忽然亮起来,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拨开那层灰蒙蒙的布露出光芒,照在所有人的身上,刚刚还阴冷的天气,此时暖和起来。 朗朗乾坤,众人觉得太子身后那块牌匾——公正光明,正闪着光亮。 之前百姓对朝廷的信心越来越薄弱,只求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对于宦官的为非作歹敢怒不敢言,上报无门。 如今他们的太子殿下,终于让他们敢于看见大齐的未来。 内侍厅中,秦国安得知徐常的消息,捏紧手上的烟袋,吩咐堂下站着的人:“太子现在有宰相的势力,你给我吩咐下边,收敛点!别步那个蠢材的后尘!” “是,干爹!但是干爹,太子这恐怕是给我们的下马威啊!” 回话的人身材偏小,微胖,双眼却透着精明狡黠,正是秦国安的第二个干儿子——苏福。 徐国安左右提着烟斗,大拇指的玉扳指在淼淼烟雾中若隐若现,他右手揉了揉脖子。 “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不过不碍事,咱家不介意让他重温一下他母后之死的记忆!这小子,嫩着呢!” 语气中满是不屑。 “可是……” 一旁嗑瓜子的黎十娘,翘着二郎腿,递给苏福一把瓜子:“听你干爹的。” 正阳宫内,永宁帝得知尹翊所作所为,进了裕德皇后的寝宫,看着她的画像不语,久久未出。 翌日上午,艳阳高照,李春和徐常被拉在囚车里游街。 臭鸡蛋,烂菜叶,石子……能扔的全部扔在他脸上,李春和徐常满脸污垢,嘴里的烂菜叶刚吐了,又被扔进去石子,避无可避。 徐常想骂人,却被嘴里的石子磕了牙。 尹翊和柳清妍便装,混在人群中,看着囚车越过。 “殿下,您在想什么?” 柳清妍见尹翊有些走神,忍不住问道,脚下未闲着,将石子踢进手里,扔出去。 尹翊看她这好动的性子,无奈地笑笑:“没什么,孤只是觉得,年年按时缴纳赋税的官,未必就是好官。” 地方官员常常缴纳不够赋税,多多少少都会差一点,美其名曰收成不好或者修桥修渠。 真实情况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年年能缴纳够赋税额度的官员少之又少,不够税额却有合理理由的很常见。 好在国库一直充裕,户部侍郎能力强,朝廷势力盘根错节,不差太多,陛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清妍接过凝香递过来的一把炒瓜子:“这人和这瓜子一样,不剥开壳子,永远不知道里面的仁怎么样。” 说着,嗑开一颗,拿给他看:“你看,这颗就是坏的。” 指着凝香剥开的那一颗:“这颗就是好的。” 柳清妍将瓜子仁扔进嘴里:“所以殿下,大部分瓜子仁还是好的,否则卖瓜子的老板怎么讨生活?” 尹翊听了,想起林云英曾经常常调侃他的一句话:“世上没那么多坏人,毕竟,还是想过安生日子的人多。” “柳小姐,你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妓院老鸨有参与?”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尹翊明显不信。 “当时要赔给人家几个美女,找美女最快最有效方式的不是找妓院的老鸨吗? 我发现,好几个妓女在妓院门口给亲人送银子,我觉得奇怪,亲生父母逼女儿做这个? 后来我进去,老鸨见我打听河神娶妻,就变得奇奇怪怪。我就肯定这妓院有问题,就让凝香盯着了。” 柳清妍颇为得意地解释完:“殿下,铲除了秦国安的一个左膀右臂,感觉怎么样?” 尹翊轻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大步朝着街市中心过去:“听说今日聚仙楼有西北的特色菜,孤想去尝尝。” 甩下没头没脑一句,自顾自往聚仙楼的方向走去。 封平连忙拉着还在看热闹的封铠一起跟上。 “小姐,殿下的心情貌似不错。”凝香观察半天,得出结论。 柳清妍也觉得,他今天心情不错。 平时,尹翊都对吃没兴趣,经常别人吃东西,他在看公文,今天有心情吃美食,证明心情确实很好。 也可能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一切条件成熟,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了吧。 凝香还是觉得发配李春去边疆,有点太便宜他了,很不甘心:“小姐,这个李春做了这么大的坏事,真的不杀他?” 第22章 贪食乞丐 “太子不杀他,不代表别人不杀他!”柳清妍冲着缙洲的方向抬首示意,“别想了,去聚仙楼吃好吃的!” 凝香望向缙洲的方向,这才了然。 李春是从京都发配的,必然要途经缙洲。 到时候,锦州百姓让他非死即残,那时,案件已经归档,他是死是活,朝廷才没有那个闲心操心。 在人群的另一边,一个身穿靛蓝色绸缎的人正站在一边看着被游街的徐常,身后的两名手下轻声提醒:“老爷,我们该回去了。” 苏福听后,摆摆手:“给钏州的许大人去信,朝廷新拨的款要下来了,要他做好接应。” “遵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尹翊一天比一天忙。 太子经历这次的缙洲,在朝堂和坊间的名声大涨,女人羡谈他宠妻爱妻,男人大谈他不畏强权。 虽然徐常还不足以动摇宦官根基,但太子是先帝以来身为第一个敢于和宦官对着来的人,无异于让臣民一阵欢呼。 “小姐,近来众人对殿下赞不绝口呢!”凝香提着一盒翠玉糕,边护着柳清妍不被撞到,边听台子上说书人唾沫飞溅地说太子杀宦官。 柳清妍吃掉手上的翠玉糕,舔干净手上的碎末:“还有吗?” “我的好小姐,放心,我买的够你吃!” “那就好,走吧。”终于排队买到足够的翠玉糕,柳清妍可不想继续听说书的在这里瞎说。 “不听了?” “没啥可听的,这只是开始,尹翊这条路,没那么容易看到尽头。” 柳清妍心情好,路过一个叫花子,破天荒扔了五个铜板进去,令凝香惊讶不已。 她家小姐可是最不喜欢给叫花子钱的,因为小姐觉得,叫花子有手有脚,就是因为懒才出来要饭,就不能惯他们的臭毛病。 今天这是变性了?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乞丐连连点头。 柳清妍没有马上走,凑上前询问:“大哥,听你的口音,你不是京都人吧?听着是钏州的口音。” 乞丐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和他说话的人,唉声叹气后,点点头:“是,我是从钏州过来的。” 柳清妍一定找的就是你! “钏州水土好,怎么沦落到来这边乞讨了?” 乞丐听到这话,满面忧伤:“贵人不知,钏州已经大旱三年,饿死的饿死,逃亡的逃亡,我的家人都饿死了。 要不是我娘子把唯一一口饼给我,拼命让我活命,我早就了结我这条烂命了。” 声音里带着呜咽。 “朝廷不是发了赈灾银和赈灾粮吗?”凝香忍不住问。 “唉,”乞丐继续叹气,“朝廷是发了,但是没有发到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手上,要不,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啊!” 柳清妍弄懂前因后果,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知道怎么回事了:“大哥,你想不想找个差事挣钱?” “想,但我这副样子,京都没个靠山,怕是找不到什么好差事。” “非也。”柳清妍勾手让他过来,附在他耳畔耳语几句,乞丐先是震惊,然后点头,接过柳清妍手中的钱袋子。 凝香问他们说了什么,柳清妍卖了个关子:“三日后,你自会明白。” 三日后,是太皇太后的忌日。 太皇太后是皇帝很敬重的人,是当今天子真正意义上的启蒙之师。 她生前最忌讳铺张浪费,临终前,再三叮嘱她的后事和忌日要从简,不许劳财伤民。 于是,每年太皇太后忌日,皇帝都带着皇子们微服前往皇陵祭祀,不会举国大办。 三日后,天没亮,柳清妍就被凝香拉起来,半睁眼地被丫鬟梳洗打扮,时不时头还嗑在梳妆台上,发出“碰——”的一声。 这种大型场合,她这个皇家儿媳定是要出席的,逃也逃不掉。 待到祭拜结束,归途时,她才清醒。 尹翊看她提起兴致,和凝香讨论是紫色和青色葡萄,哪种好吃时,眼神从手上的书页落到柳清妍身上。 “柳小姐,你终于清醒了,你刚刚那副样子,孤都怀疑你梦到太皇太后了。” “殿下怎知臣妾没有梦到?” 柳清妍知道他在揶揄她,顺着他的话接过来,“臣妾不只梦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和我说话呢。” “哦?说来听听。” 柳清妍剥开葡萄皮:“太皇太后说,殿下您以后不能再叫我柳小姐了,怪生分的,小心露馅。” 尹翊知道她在胡扯,没说什么,不过确实,太子和太子妃那么恩爱,还用这么见外的称呼,着实奇怪。 “孤知道了。”尹翊哼了哼嗓子,喉结慢慢动了一下,“孤如何称呼?” “还能怎么叫,就叫清妍吧?” “……” “殿下,您得适应我的名字。” 柳清妍知他的性子,无奈鼓励道。 “清……妍?” 第一次这样叫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尹翊明显不适应。 她的名字这么烫嘴吗? 柳清妍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殿下,您以后得熟练点,否则怕是真要露馅。这太皇太后说了,让您和我不要太生分,说我不会害殿下您。” 尹翊见她还在胡说,点点头继续看他的策论,没再搭话。 柳清妍自讨没趣,继续和凝香研究葡萄。 其实她小时候跟着林将军进宫见过太皇太后,只见过一面,印象却很深,刚刚在牌位下跪着时,她迷迷糊糊中真的看见太皇太后,还嘱咐她要保护好尹翊。 早就听尹翊说过这个太奶奶很宠爱他,如今逝世多年,依然给她这个曾孙媳托梦保护曾孙,想来是真的宠爱。 “什么人?护驾!” 熙熙攘攘声忽然从外面传来,马车停下,秦国安那尖锐又雌雄莫辨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怎么回事?” 尹翊撩开布帘,问封平封铠。 封铠已打听好,走过来抱拳回话:“主子,有一群叫花子拦了陛下的圣驾,嚷嚷着要饭,看样子他们只以为是达官贵人,不知道是陛下。” “偏偏今日?你再过去看看。” 尹翊皱皱眉头,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 柳清妍注意到尹翊的神色,暗中冲凝香伸伸二拇指,凝香意会,主动请缨:“小姐,我随封将军下去看看,奴婢看的更细致点。” “去吧。” 不一会儿,封铠匆忙跑来:“殿下,不好了!陛下本来赏了一些吃食,但那帮乞丐不走,嚷嚷着远远不够,他们要贵人给更多点。” 这么不知足? 这就过分了。 天子脚下,居然有这么贪婪放肆的乞丐,当街强抢吃食。 “随孤下去看看。” 第23章 旱灾饿殍图 “是。”柳清妍点头,和太子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本来是微服出来,并未带太多官兵,越来越多的乞丐拄棍子过来。 乞丐将他们团团抱住。 年纪小的皇子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缩在宫女怀中,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望向外面。 傅王已去搬救兵,封平封铠和皇帝的御前侍卫都不太敢轻举妄动,怕激怒乞丐,伤害到皇帝,现在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傅王的救兵到。 尹翊安排封平封铠跟在皇帝身边,自己亲自去往混乱的人群,柳清妍跟在她身后,暗中让凝香护好太子,以免节外生枝。 “各位拦我们,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尹翊并未亮明储君身份,却贵气逼人,周身清冽华贵的气质让乞丐们感到压迫,不由自主臣服,一时间安静下来,静静听他说话。 有胆大的乞丐想要上前,被侍卫拦住。 “无妨。”尹翊拿掉侍卫护着的刀,走向要和他说话的乞丐身前:“你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尹翊的眼神澄澈如水,有如湖水般缓缓的悲悯。 “不急。” 他见这些人真的太饿,吩咐把车上的吃食都拿来,放到他们面前。 “看你们的样子,怕是有好多话要和我说,不妨多吃点,有了力气慢慢告于我。” 声音不急不躁,温润和煦,安抚住刚刚戾气尚重的乞丐。 凝香上前,将吃食分给乞丐们,跪在尹翊最前面的乞丐护在怀中,没有接吃食。 尹翊发觉他不太对劲,正想仔细盘问。 太子身边的侍卫手持刀鞘,随时做好拔刀准备。 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不知谁认出来,高声喊了一句:“这是太子殿下!我认得!” “太子殿下?” “太子?” 声音突兀却响亮,人群中这才惊醒。 对,这身意气风发的风华气度,除去当日敢严惩宦官的太子还有谁? 太子身份已然尊贵,那么最华丽的那辆马车内部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此时,傅王的兵已到,御林军整整齐齐越过人群,护在中间的马车边,手起刀戟,对准乞丐们。 众百姓却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意欲拔刀相向的官兵面面相觑,这不像闹事的暴民啊。 永宁帝掀开车帘,在内侍的搀扶下,慢悠悠走下车。 “平身!” 百姓应允起身,一群乞丐,握着手中的吃食,依然跪着,仿佛没有听到,没有起身。 永宁帝走至太子身旁,面对最前面的乞丐:“你是他们的首领?” “不……” 乞丐明显害怕天子威仪,却依然颤颤巍巍取出怀中的东西,颤抖地双手奉上一直护在身上的东西:“草民只是胆子最大,想把此物呈给陛下和太子。” 乞丐手中是一幅画卷,虽然他满身污秽,画轴却洁白无瑕,看样子是费心保护的。 内侍接过,呈给永宁帝。 谁知,圣上看一眼眼前的图,忽然震怒:“合上,稍后再议!” 内侍忙躬身准备收画,谁知突觉膝盖一疼,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画自然掉落在地,画轴随之展开在地上,内侍忙站起身重新拾起。 “住手!”尹翊扫到一角,一惊,大喝一声。 内侍被吓得一抖,伸出去的手连忙缩回去。 众人的眼神被地上的画作吸引,不由地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在场所有人都被那幅画吸走目光。 只见画上的场景惨不忍睹,有累累白骨,还有未完全腐烂的尸体,食人肉的人们,瘦骨嶙峋的孩童在吸食母亲伤口的血…… 虽是画作,却笔笔生辉,栩栩如生,令人心颤,让人仿佛看到了生灵涂炭的景象。 画的落款处,赫然写着“钏州旱灾饿殍图”七个大字。 这是钏州赤裸裸的现实! 为什么皇帝要命令合上它? 当今天子统治的天下,竟然有画上如此惨淡的场景? 皇家颜面何在! 百姓见龙颜震怒,齐齐将头低的更甚,胆大的冒死大喊:“请陛下看看钏州吧,我们的亲人都死了!” “求陛下给我们做主啊!” “求陛下……” 只要有一个带头,剩下的就逐渐胆大起来。 永宁帝见现场有陷入混乱的迹象,怒吼身边的秦国安。 “还不快捡起来?!回宫!召集大臣,立即前往正阳宫议事!还有,这些乞丐都带回宫,朕要亲自审问!” “陛下,我们……” 乞丐一听要将他们抓起来,一时之间双眼迷茫,目露惊恐。 尹翊做出安心的手势,吩咐行辕,边安抚百姓:“诸位放心,陛下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凝香暗暗扔掉手中剩下的石子,拍拍手,扶柳清妍上马车,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正阳宫中,永宁帝已和大臣商讨整整三个时辰。 “照刚刚乞丐的说辞,他们在钏州走投无路才行乞至京都。朝廷年年拨下去赈灾粮赈灾款那么多,怎么还会尸横遍野?文应发,你这户部侍郎怎么当的?” 永宁帝一甩袖子,眉头紧皱,显然怒气不小。 “臣都照陛下的旨意发了下去,户部有记录在册,请陛下明察!” 户部尚书文应发此时跪在殿中央,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汗流浃背,额头的冷汗擦都擦不干净,渗了又渗。 “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陛下,这画中之事并未亲眼所见,臣以为,先不要下定论,待核实之后,再处置也不迟。”宰相柳休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当务之急先核实,查清之后看是否定罪。” 柳休说的核实什么无非不过是给皇帝留点面子,众大臣都懂,这乞丐一幅视死如归,摆明了就是要把这幅画给陛下,现在人还在大牢里,怎么可能有假? 谁会为了丢脑袋和圣上说假话?此事板上钉钉是真。 太傅姜富车见宰相说话,这才开口:“陛下,柳相言之有理。现在民怨已起,此事无论是否属实,朝廷不派一个深受信任的人前往钏州都不足以平民怨。 臣以为,陛下须尽快派钦差前往钏州调查事情的真相,及时救灾。” 永宁帝颔首,很赞同宰相的话。 “朕也明白,只是派谁去最合适?” 众人一听,目光不由自主放到站在皇帝下首的太子身上。 朝堂里面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太子不结党营私,如今更是得尽民心,今日稳住祸乱也是有目共睹,怕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太子?不行!钏州路途遥远,太子监国,出不得意外!” 永宁帝一口否决。 停在下首的尹翊一直未开口说话,见众官员看他,这才闻声开口:“儿臣愿意替父皇看看钏州之貌。” “太子,你……” 钏州远离京都,势力复杂,不安全,永宁帝没想到太子这么坚定。 “父皇,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 如今钏州百姓不富不乐,父皇定是心中难安。 儿臣身为人子,为父思虑是尽孝心;儿臣身为人臣,为社稷贡献是尽忠心;儿臣身为储君,为百姓解忧是尽仁心。” 尹翊停顿半晌,才说出接下来的话:“父皇,于情于理,儿臣不得不去,请陛下成全!” 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可见太子要去之心已坚如磐石。 朝臣们暗暗感叹,大齐后继有人! 永宁帝见太子之意已决,不好再说什么。 “好,朕依旧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你一会儿和文应发拟一个赈灾物资的清单,明日早朝给朕禀报。” “儿臣遵旨。” 东宫里,柳清妍正在收拾衣服,让凝香多带点薄衣,钏州那边很热。 “小姐,你怎么知道陛下一定会让殿下去?” 凝香擦拭好自己手中的剑,随手甩了一个剑花,瞬间入鞘。 柳清妍头都没抬,嘴上却没有闲着:“现在民怨那么深,自是要派百姓最信任的人去。 这太子殿下因缙洲案得了不少民心,且身份足以镇住下面的人。 陛下再不舍得,也知道她是最合适的人选,自是会派他去。” “小姐……额……我先退下了。” 凝香还要说什么,看到柳清妍身后的人,一脸惹不起,起身退下。 尹翊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画轴,坐在柳清妍身侧的椅子上。 柳清妍停下手上的活儿,倒了杯水给他:“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尹翊左手接过杯子,右手将画放在桌上,轻轻抿了几口:“太子妃干的好事,父皇却偏偏以为是我。” 语气很是肯定。 看样子,尹翊这是知道了? 第24章 噩梦 “殿下,你猜到了?” 柳清妍早就料到,永宁帝会以为是太子安排这场闹剧激起民怨。 那幅钏州旱灾饿殍图的笔墨尚新,一看就是近来画的,而且乞丐显然是受了内部人指使,否则一介平民,怎会知道天子微服出巡? 钏州官场一直是太子想要拔除的一颗毒瘤,现在师出有名且是民之所向,皇帝不认为是自己儿子做的这件事就奇怪了。 “殿下,这幅画是我找了好几个有名的画师,根据乞丐的描述,改了好久才画出来的。” 柳清妍没想过瞒着,很爽快地承认。 “你为何不提前和孤商量?孤今天若是没看出来,怕是会演砸这场戏。” “臣妾觉得事关皇家颜面,殿下不一定同意,但此事是最好一次激起民怨的机会,可以堵住所有怕您去钏州者的口舌,所以就自作主张。” 柳清妍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些。 “那现在这样,就不关皇家颜面了?” 尹翊放下杯子,挑眉看她,眼神严肃。 柳清妍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为了皇家颜面,殿下一定会处理的很好! 这次钏州之行若顺利,殿下不但可以挣回皇家颜面,还会为自己挣来更多民心和势力。 臣妾是殿下的幕僚,自是要替殿下铺好路,殿下放心走就是。” 尹翊定定看着她,眼神中有探寻,有怀疑,仿佛要把她看透。 柳清妍不动声色,任由他盯着。 二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柳清妍败下阵来:“清妍知错,下次一定提前知会殿下,不再擅做主张。” 尹翊这才作罢,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吩咐全三:“多收拾点孤微服的衣服,准备出门。” 走几步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太子妃既然已收拾东西,就一同去吧。” “臣妾遵命!” 柳清妍松了口气,尹翊刚看她的眼神充满压迫感,以及不容挑衅的威严,她有点不习惯。 虽然,他并未怀疑什么。 不过确实,自己目前的东家是太子,尽管对东家百利无一害,却没有和东家报备,是她不对,今后得改。 第一次伺候东家,柳清妍没经验,她要反思自己。 当晚,乌云密布,天色阴沉,电闪雷鸣。 “轰隆——” 一道惊雷而下,柳清妍从梦中惊醒,被子被踹出去老远,周身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几名御林军进来,为首的手中拿着圣旨,将她团团围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罪臣之女林云英即可入宫,钦此!” 柳清妍被五花大绑,带出去的时候,发现囚车里正是父亲林明和哥哥林云浪,还有林家上上下下。 “父亲……”她不可置信地出声叫林明,但是林明像是没有听见,没有答应。 她被押上囚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皇宫的方向。 临近宫门口,官兵将所有囚车上的人都放下来,一脚踹到地上,停在一边的刽子手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除了柳清妍,每个林家人身边都有一个刽子手。 “行刑!” 天空乌云密布,一瞬间电闪雷鸣,刽子手手起即将刀落。 “不要,父亲,父亲!” 柳清妍挣脱身旁压着她的士兵,拼命朝林明的方向飞奔过去。 这时,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林明将军终于抬眸看她了,没有恐惧和不甘,眼神溢满慈爱,甚至开口叫她。 “英儿,为父临死之前,又见到女儿,此生无憾!” 语毕,刀落,林明的首级在鲜血飞溅中滚落在地。 “父亲……父亲!” 柳清妍惊叫着,朦胧中忽觉得手被握住,那双手比她的手大,透着微微的凉意。 “清妍,清妍……” 柳清妍听到有人叫她,意识逐渐清醒,缓缓睁眼,才知道是梦。 “做噩梦了吗?” 温润熟悉的男声从一旁传来,是尹翊,他来了不知多久。 “嗯。” 她常常梦到林家满门抄斩的场面,那种无助揪心的绝望感,哪怕梦醒了,仍然还在。 尹翊扶她坐起来,将桌上的水递给她:“喝口水吧。” “谢谢。” 柳清妍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浸湿衣衫,掀开被子的地方透着丝丝凉意。 “殿下,你还未休息?” 喝过水,冷静许多,这才注意到尹翊依然是白天的装束,除了衣角轻微有些皱,整体看还是很整齐,明显未睡。 她看看窗外,已是寅时末了。 “殿下,您又一夜未睡?” “还要吗?” 尹翊见她喝完,接过水杯,没回答她,反问她还要不要水。 “不要了。” 尹翊将水杯放至桌上,重新坐回他身旁。 “最近几日公务太多,钏州灾情怕是比想象中严重,孤自是要上心些。 哪里知道,这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回来换衣服上朝,听到你梦魇,过来看看。 可好些了?” 不得不说,尹翊真的君子当如是,语气不急不缓,言语总是给人安定的力量。 柳清妍点点头,她当初误打误撞将莲花送给他,还真是合适,出尘,清雅。 说起这个,她注意到,尹翊自从成婚后,就摘下了那枚莲花玉坠。 尽管他和林云英并无私情,他还是做到丈夫应该做到,人前给尽她应有的尊重。 “那便好。”尹翊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再睡会儿吧,天色还早。” 昏暗的烛光中,他安顿好她,轻轻帮她带上门,脚步声渐渐消失。 天还是暗的,月亮依然挂在枝头,月光再皎洁,终究还是抵不过烛光的昏暗。 尹翊的卧房在她隔壁,她经常做噩梦惊叫,他只要回来,总会第一时间过来叫醒她。 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勤于政务,常常呆在书房和朝臣议事,甚至休憩在书房,这卧房用处不大。 和太子妃成婚后,因为看公文忙的很晚,怕打扰太子妃休息,一般不会同塌而眠,但是太子和太子妃形影不离,自是不会被怀疑感情不和,甚至觉得太子甚是体贴。 柳清妍想想方才的场景,似乎自从住进东宫,尹翊一直尽心尽力扮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除了同房,其他该丈夫做的都做到了。 他娶了她,有匪君子,温润如玉,不会亏待她。 却也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淡然又浓烈的疏离感,虽柔但寒,不会再有人走进。 真正的柳清妍嫁给他,他们也能相敬如宾地度过一生吧。 前往钏州的时间很快定下,太子带好赈灾银两,亲自前往钏州。 世人都知,太子这次去往钏州,太子妃担心的不得了,想要跟去。 太子是去办事,怎么能带太子妃? 陛下自然不同意。 太子妃唆使自己的宰相爹帮忙说服陛下,自己隔半个时辰就去求陛下,后来干脆跪在正阳宫外不起。 太子殿下得知后,也去说服陛下,陛下见二人成婚不久,难舍难分,加上宰相游说,最后叮嘱注意安全,便同意了。 据说太子殿下从正阳宫出来后,非但没有怪罪太子妃胡来,反而大手一挥,生生将太子妃抱回东宫。 一时之间,坊间传闻更是把太子和太子妃的恩爱传的有模有样,好多未出阁的女子幻想今后嫁一个和太子一样疼人的夫君。 宰相听到自己闺女如此得宠,心情甚好。 朝堂之上,凡是有反对太子政见的朝臣,都被他一一反驳,太子在朝内施行自己的政见观念,更加如鱼得水。 晌午,柳清妍吃过午饭,边躺在树下晒太阳,回味中午的红烧肉,肉质鲜美,汤汁醇香,很美味! 东宫新换的这个厨子不错。 “小姐,你不怕被传成红颜祸水吗?”凝香递了一颗蜜饯给她,不解地问。 第25章 太子妃同行 柳清妍根本不在意:“那又何妨?我的背后是柳家,我好,证明柳家好,哪一天我不好了,那就证明柳家也要完了。 为今之计,我越得太子宠爱,越和他难舍难分,宰相和陛下越是开心,外人眼中,东宫和宰相的势力越牢固。” 凝香恍然大悟,红颜祸水怎么了?太子那么睿智,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别看皇帝很生气,心里不知多开心。 柳清妍越无理取闹,太子越宠着惯着,皇帝和宰相越放心,他们一起行事越方便。 处处陪在太子身边又怎样? 谁敢动太子妃? 至于碍事,人家太子上次在缙洲铲除恶官,不还是托太子妃孝顺的福吗? 人家太子妃说不定是太子的福星呢! 怪不得小姐敢大摇大摆在正阳宫胡闹,原来正是对准帝王之心下药。 “小姐,封平统领来了。” 柳清妍抬起手,搭着凝香的手坐起来:“要出发了?凝香,去拿东西。” 封平欲言又止,抱拳:“是,不过………娘娘做好心里准备。” “嗯?” 半个时辰后,柳清妍看看山下气派的太子行辕,和自己身后的破马车,鲜明对比,一脸不可置信。 破马车的帘子还是补补丁的。 凝香得知马车是封平找的,忍不住吐槽:“哪里找来的?这么破?!大街上叫花子的衣服也没这么多布丁!你也真是个人才。” “卑职只是听殿下吩咐啊……” 封平有些委屈。 “殿下,我们就坐这个?” 柳清妍指向山下浩浩荡荡的行辕队伍,“不坐那个?” 尹翊点头:“若走大路,孤怕是这一路都会被盯着。 宦官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差池,我们要想看到真实的钏州面貌,必须抄近路比行辕先到钏州,不给钏州官员以假乱真的机会。” “可是……可是……那条近路很颠簸啊!” 柳清妍一脸苦大仇深,那条可以去钏州的路还是她告诉尹翊的呢。 年少时,她就喜欢不着家到处疯跑,经常能找到一些杂七杂八的路。 尹翊本来视线在山下的队伍上,听到这话,看向她:“你知道这条路?” “……” 自知差点露馅,柳清妍连忙打哈哈,“当然知道,云浪公子曾与我说过,说是妹妹带他来过。” “原来如此。” 尹翊不疑有他,林家兄妹感情好,林云英告诉林云浪这事不奇怪。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 京都,徐国安在假寐,苏福正在给他按摩太阳穴。 这时,一名小太监跑进来,趴到苏福耳畔,悄声耳语几句。 “怎么了?” 徐国安亦雄亦雌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苏福示意小太监下去,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干爹,他们说看着太子上了行辕,估计二十多日才能到钏州。” 徐国安舒服地哼了哼:“让我们的人盯紧行辕,及时通知许册,务必在太子赶到之前,做好他该做的,别让太子看到不该看的。 必要的时候,吓唬吓唬这小儿,懂了吗?” “儿子明白!干爹,儿子再给您捏捏腿。” 苏福起身,移至徐国安的大腿边,一手成拳一手摁着拳头,在徐国安的腿上揉来揉去。 “干爹,舒服吗?” “嗯……”徐国安一脸惬意,“这次的赈灾银子到手,咱家更惬意。你干娘能添置一处避暑的别院。” 京都到钏州,若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大概得二十日的路程,他们一行快马加鞭,抄近路只用了十日。 终于到达钏州地界时,柳清妍再也按耐不住,跳下车子蹲到路边,大口大口地呕吐。 “小姐,你慢点,你慢点。” 凝香端着水,心疼地给她拍背。 终于觉得反胃的感觉没那么厉害,她这才接过水漱口。 这近路太颠簸,跑的太快,马车质量差,一直晃,柳清妍的这具身体的素质真差。 自己的胃都吐到嗓子眼儿,要掉出来了。 走捷径的代价太大。 “小姐,殿下他们已经去了一阵了,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一个时辰前,尹翊见她难受的厉害,先带封平骑马去前面探路,将封铠留在身边保护她。 一个时辰后,她才晃晃悠悠到达目的地,却不见尹翊他们的踪影。 “太子妃放心,殿下内力深厚,不会有事的。” 封铠拿出刚摘的野果子,递给她。 “这是树上的酸果子,晕车反胃有奇效,太子妃不妨先尝尝,等等殿下。” “嗯……” 柳清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同意,心里盘算着是该锻炼身体了。 三刻钟后,尹翊骑马回来,封平跟在身后,二人一脸凝重。 柳清妍缓过来些,迎上前:“殿下面色不佳,可是形势严峻?” “意料之中的严峻,意料之外的惨淡。” 似是不愿意想起刚刚的场景,尹翊转移话题,“你好些了吗?” “无碍了,殿下,我们进城吧。” 钏州城刺史许册是当地的父母官,为官清廉,很受百姓爱戴。 一行人到达郊外,柳清妍总算明白尹翊的话。 郊外开始,已经尸横遍野,天气炎热,苍蝇蚊虫等在尸体周围嘤嘤绕绕。 周遭寸草不生,树皮都被扒的不剩,一个靠在路边的老汉没穿上衣,只剩皮包骨头。 要不是他嘴里时不时哼着,别人都以为是早已没有生气的干尸。 一只苍蝇在老汉周遭转来转去,老汉趁苍蝇落在他脸上时,忙不迭地拍死它,一口扔进嘴里,咀嚼吃掉,边吃边看周围,一副怕被抢走的样子。 尹翊正要上前,被柳清妍拉回来。 “殿下,你就穿成这样去?” 柳清妍指指他们身上的衣服。 尹翊也觉得有些不对,他们的衣服虽不如宫中华贵,却也能看出非富即贵。 若是这个样子进城,怕是太扎眼。 尹翊正要吩咐封平想办法弄几件衣服,柳清妍拿出在路上被尹翊嫌弃好久的包裹。 “呐,臣妾都准备好了。” 封平打开,正是一些深色的粗布麻衣,身上还有一些各色形状的补丁。 “我花钱找那几个叫花子买的衣服,殿下放心,已经洗过了,不脏!这是你们三人的!” 柳清妍拿出三身,递给尹翊主仆三人,和凝香去车里换剩下的衣服。 “殿下,您就穿吧。” 破烂的马车不嫌弃,居然嫌弃破烂衣服? 封平见太子面露难色,也很无奈,太子殿下最爱干净,让他穿叫花子的衣服,未免确实有点为难他了。 柳清妍管好衣服,见尹翊一脸憋屈,暗暗嗤笑。 她很喜欢看尹翊不得不做的憋屈样子,很是可爱。 尹翊叹口气,还是认命接过,换上。 一刻钟后,大家换好衣服,众人穿着干净的乞丐服,的确没那么扎眼了。 柳清妍和凝香成了农家姑娘,封平封铠成了隔壁家的愣头青,几人也是第一次这打扮,倒是觉得很新奇。 唯独还不和谐的是尹翊——长身玉立,挺拔高挑,一身贵公子气质,哪怕破破烂烂的乞丐服都压不住。 封平封铠这两位跟随尹翊很久的侍从,都不得不在赞叹自家殿下的气质,天潢贵胄与生俱来,和平民百姓确实不同。 “怎么?孤脸上有什么东西?” 尹翊感觉到来自周围的目光,怪怪的。 第26章 钏州灾情 “额……殿下,臣妾总算明白,这太子不是谁都能当的,单就您这长相,就是太子的长相!” 尹翊不太懂她的意思。 柳清妍从地上抓了一把黄土,递到尹翊跟前:“殿下,您这容貌和气质太出挑,掩耳盗铃太明显,对于今日的事怕是没什么用。 您弯下腰,臣妾给您加点胭脂水粉,装扮装扮。” “……来吧。” 尹翊虽然不情愿,还是认为有道理,弯腰,低头,将脸伸到柳清妍面前。 “是孤考虑不周。” 柳清妍没意料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看他骤然滑至面前的俊容,她没做好准备,心突突跳。 这皮肤光滑的,毛孔都看不见,肤色比她都白,怪不得哪怕成婚后,好多官家小姐仍然想给太子做妾。 不久前还有人打听太子妃善妒不善妒。 “怎么了?”尹翊见她有点走神。 “哦,没什么。殿下您,您再低一点。” 尹翊听话地又低了一点头,柳清妍哼了哼嗓子,让自己清醒点,将手上的图,不均匀地抹在尹翊脸上。 尹翊皮肤真的很好,摸上去很滑很嫩。 想起当初他刚刚进军营,还是林云英的她就觉得他是小白脸,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周身气质更加出尘,这皮肤一点痕迹都没有。 “好了。” 这土涂了四层,才让尹翊看着没那么英俊。 尹翊起身,正要走,柳清妍不好意思地再次叫住他:“殿下,您……您弯着点腰,这饿肚子的人,挺不了这么直。” “这样呢?” 尹翊弯了点身子,问他。 “这样呢?” “弯的过头了。” “……” “我想到了,殿下,您再……再……” 柳清妍想到那个词,想说,不敢说。 “快说,孤恕你无罪!” “你让我说的啊,您神态再……再猥琐点就更好了!” 一咬牙一跺脚说罢,憋不住,哧哧地笑。 尹翊知道她在捉弄他,但还是听话地弓着身子,忽略“猥琐”二字。 封平和封铠哪里见过自家殿下这么窘迫的样子,拼命憋笑,嘴角不自觉抽动。 封平没憋住,轻轻“噗”一下,赶紧拍拍嘴巴继续憋着。 凝香转过身,把自己之前所有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控制住不笑出来。 “咳——” 尹翊尴尬地一咳,佯装怒意,扫过封平封铠。 封平封铠不敢造次,背过身子,身子仍然在不自觉地颤抖。 罢了,由他们吧,尹翊要是现在有镜子,估计自己都会笑自己。 为了不穿帮,大家都抓把土涂抹在脸上。 做好准备,尹翊这才上前,和老汉攀谈:“老人家?老人家……” 老汉迷迷瞪瞪,不是很清醒,尹翊叫了半天,才缓缓睁眼。 尹翊咳嗽几声,装的很虚弱:“老人家,途经此地,哪里可以讨口吃食啊?” 老汉缓缓眨眼,眼神涣散,瞳仁前蒙着一层灰,听懂尹翊的话,好心劝他:“趁着还有些力气,快快离去吧,这里没有吃食,只有死人。” 尹翊还想继续问点什么,老汉摆摆手,一副不愿再说的样子,尹翊只得作罢。 连着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出来,现在整个钏州都在为太子殿下的到来做准备,他们这些难民,都是从城中被赶出来的。 “走,进城,孤要看看这些人准备怎么糊弄孤。” 若不是见过城外的样子,众人怕是不相信城内城外是一处光景,城内虽算不上富贵,却也很繁荣,沿街小贩大声叫卖,行人络绎不绝,一片祥和。 幸好进城前换掉破烂衣服,否则这身装扮,怕是会被赶出来。 灾民到底太多,官府这些时日只清理了太子行辕必经的过道,再往城的深处走,依然遍地都是灾民。 “殿下,您若坐行辕来,这些怕是看不到了。” 柳清妍指着犄角旮旯里面躺下的灾民说。 尹翊没有接话,柳清妍也没再做声。 从刚刚开始,尹翊就很少说话,面无表情,炎热的天气,他周身的温度却能冻死人。 所有人都知太子已怒,大家大气都不敢出。 尹翊平时也面不露色,虽有距离感也和善。 现在他依然面不露色,你就是能感觉到,他生气了,很生气。 几人在城中找间客栈先住下。 封平封铠刚刚收拾好,就听见下面的官兵清理剩下的灾民。 众人闻声,循着声源,打开窗户。 一时之间,妇女儿童的哀嚎声响起,尹翊走上窗户前,将事态的本末看了个真切。 叫声最大的妇女怀中还有襁褓中的婴童,她跪下给官兵磕头。 “官爷,请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民妇只能在城里还可以讨到点吃食,养着这孩子。 被赶出郊外怕是这孩子活不久了。” 官兵不为所动:“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啊?太子殿下就要来了,若是冲撞殿下的銮驾,我的脑袋别想要了!带走!” 下面的人不顾妇女的哀求,连拖带拽,一个士兵的兵器离得妇女太近,在她脸上戳了一道,他们仿佛没看见,继续将其拖走,地上留下明显的拉拽痕迹。 “孤的子民,原来过得是这种生活……” 尹翊的声音虽然没有波澜,却带着几丝冷冽,现实中的惨烈,比想象中震撼的多。 白天颠簸太厉害,柳清妍的胃一直不舒服,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实在是觉得恶心的慌,想出门走走,呼吸呼吸空气。 她见一旁的凝香睡得香甜,就没有叫她,披了件衣服,轻轻开门。 钏州晚上的温度都甚是高,走了几步,就一身的汗。 夜,很静。 路上不见人影,除了打更的敲锣声和喊叫声,就剩下蛐蛐的叫唤声了。 柳清妍边走边用手扇凉风,时不时拍掉耳边的蚊子。 “哇哇哇……” 前面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骤然传来,声音越来越弱,后来变成呜咽声,在无人的街道上,有几丝诡异。 “怎么回事?” 柳清妍循声过去,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正在准备掐死他。 “住手!” 柳清妍忙冲过去,一把抢过孩子。 仔细查探,孩子的脖子上有两道血痕,没有大碍。 孩子受到震动,越发哭的大声。 “大哥,您这是做什么?” 柳清妍一边责问,一边继续观察孩子是否受伤,还好她手脚麻利,孩子并无大碍。 “啊呀!”男人懊恼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你管我作甚?这孩子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早点投胎去个好人家。 他爹娘都饿死了,我这个大伯也不中用,他不死就得活受罪啊!” 话语中有自责和心疼,但更多的是无奈。 柳清妍看着这个嗦手指的孩子,他在想什么呢? 他这么小,估计只知道自己饿了,肚子不舒服所以哭,并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早已没了,他即将面临生存问题。 “封铠,别藏了,你快出来。” 柳清妍冲着空荡荡的身后说。 第27章 人吃人 没人回应。 柳清妍无奈:“我知道你跟着我,快出来,这个孩子快饿死了。” 这时,房檐上落下一道黑影,正是封铠。 她抬首冲老人方向示意:“给他口饭吃,你调查一下他,确定没问题的话,然后等你主子差遣。” “遵命!” 封铠从怀中掏出一个馍,递给坐在地上的男人:“快吃!” 男人满脸疑惑,见对方不像坏人,这才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咳咳……” 吃的太急,他呛到了。 封铠将腰间的水壶递给他。 “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有了点力气,这才开始询问眼前给口饭吃的恩人。 柳清妍叫他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放心:“能给你带来饱饭的人!” 柳清妍抱孩子回去的时候,尹翊还在灯下看书。 “殿下,还没睡?” 她压低嗓子问,怕惊到他。 尹翊听到动静,寻声瞧去,见柳清妍怀中多了个孩子,微微皱眉,放下书径直过来。 “哪里来的孩子?” 边说边逗弄,小孩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咬着小小的右手,嘴边还一个一个吐小泡泡。 太子殿下的爱干净属性又犯了,把小孩的手从嘴里抠出来,摸摸他的小脸。 小孩见这么英俊的一个大哥哥,眼睛一直盯着他看,还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眉眼都渗透着开心。 “殿下,他很喜欢你呢!” 柳清妍将孩子递给封平,等封平下去,她将刚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尹翊见她眼神泛光,知道她定是又有了点子:“太子妃有什么主意?” “殿下,您不觉得,您需要在钏州的一双眼睛吗?这个人既要熟悉地形,还要不是官府的人。” 尹翊颔首,她又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这个男人是当地百姓,现在又承柳清妍的恩情,身强力壮,是个合适的人选。 第二日,柳清妍难得起了个大早,难得用凉水洗脸。 “小姐,您不是说凉水洗脸洗不干净吗?” 凝香应她的要求,给她端来一盆凉透的井水。 柳清妍把成了浆糊的脑袋伸进盆里,一开始激的有点不舒服,很刺骨,适应之后抬起脑袋,水滴滴答滴答滴到盆里,感觉瞬间清醒。 她接过凝香递过来毛巾:“顾不上了,昨晚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孩一直不睡觉,我和尹翊折腾半宿才把她哄睡,昨晚太晚来不及,今天说什么也要找个奶娘来。” 原来带孩子比打仗都累! 昨晚她和尹翊为这个孩子折腾到后半夜,好容易睡着,他俩都没了睡意。 打仗是直接开打,带孩子是打不得骂不得,你还很生气很憋屈! 凝香这才注意到她眼睛的黑眼圈,确实够困的,怪不得需要凉水让自己清醒。 “殿下呢?” 柳清妍想想他昨晚被折腾的手忙脚乱,也没把孩子扔给她带,也是很不容易了。 拍拍脸:“他没睡多久,就起来出去了。尹翊就是这样,心思重,少眠。” 柳清妍拿起筷子,边吃早饭边吩咐:“吃完后,我们去比较繁华的地方看看,应该会有收获。” 今日钏州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饿的发慌的人,一切很正常不过,街边小贩叫卖,包子铺的蒸汽波涛汹涌,是不是还有抓着风车嬉闹的孩子。 一个卖簪子的小摊吸引了柳清妍的目光。 “老板,这个怎么卖?” 柳清妍看上一支碧玉刻纹的簪子,简朴大方,很是喜欢,挑了三种雕纹款式,“给我来三支。” 老板一脸热情:“好嘞!一支五十文,不过……” 老板巡视着周围没有人,一改刚刚的殷勤,压低声音。 “姑娘,我这边没多少存货了,你买少几只,要不货太少我这边就露馅了……” “为什……” 凝香正要说什么,被柳清妍暗中掐了一下,忙闭嘴。 柳清妍作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一脸我懂的样子。 “明白,我懂我懂。这不也是接到命令出来买东西吗?放心,我付你三支的钱,给我一支就行,我会和上面说你好话。” 老板自是满心欢喜,点头:“替我问许大人安好!” 柳清妍按照同样的套路,逛了好些小摊,得到差不多回复,只要她多买,卖食物的让她少买点,卖日用品的也让她少买点。 总之,几乎所有的商贩就是装装样子,买的多了会制止你,怕露馅。 凝香这下都懂了,这钏州的繁华都是官府带头装模作样搞出来的,都给这些人下命令要装模作样,街上的一切都是演戏。 二人逛了一圈,柳清妍怕自己被盯上,带凝香回去了。 昨晚的男子叫赵二,确实知道不少,尹翊在他的指路下,又去邻近的村子看了看,灾情更为严重。 钏州的父母官许册没想过太子会去那里,自然周边的村子是最真实的景象。 百姓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烈日下看过去仿若酷龙骨架,饿的两眼昏花,甚至出现太饿开始吃人的现象! 只要有人快没气了,他的身边就围满了人,个个睁着大眼睛,眼中充满渴望,那种渴望就是人最原始对于食物的渴望,没有人伦纲常,只要你快死了,你就是全身冒着香气的食物。 “唔……” 封平封铠已经忍不住,开始呕吐了。 尹翊也满脸苍白,嘴唇紧闭,胃部翻江倒海十分难受,到现在都脸色苍白。 他见过战场的残酷,却未见过人吃人的凶残,这就是大齐江山的一角? 尹翊号了号封平封铠的脉,替他们疏通了一下丹田之气,这才好很多。 “赵二,朝廷早就拨了赈灾粮食和银子,官府没有发给百姓吗?” 路边一名靠着树的老汉,这时支持不住,倒在一边。 赵二忙过去扶起他,才回答尹翊:“大人,这要是真发到我们手里,就不是您现在看到的景象了。” 尹翊要封平把随身带的水和吃的拿过来,给老人掰碎了,慢慢和着水喂下去。 这时,周边的灾民见有吃的,呼啦一拥而上,围着尹翊一行人叩头。 “大人,分点吃的吧。” “大人,我爹在那边,也要饿死了……” “大人……” 想是太饿,他们不等尹翊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冲过来就抢封平手里的吃的。 封平手里的吃食被抢了个干净。 幸好封铠反应快,怕灾民伤到尹翊,忙在他们接近尹翊之前,将尹翊拉出一段距离。 这就是大齐子民的生活! “封铠,东宫的行辕什么时候到?” 尹翊看着眼前的乱象,说不愤懑是假的。 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些贪官污吏砍了! “殿下,全三公公来信,说是明日下午。” “就等明日!” 深夜,屋外的蝉鸣声响个不停。 尹翊从睡梦中惊醒,额头都是冷汗,白日吃人的场景又出现在梦中,真叫人睡不安生。 他翻身几下,再无睡意,找了件衣服披着,来到案前,将《天灾注解》翻至白日未看完的那页,继续读下去。 半晌,柳清妍也从梦中惊醒,见他房间的灯还亮着,知道他醒来,起身找店家要了一碗素馄饨,加上几个小配菜。 “殿下,吃点东西吧。” 柳清妍左手端着托盘,右手开门。 尹翊听到动静,见是她,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说罢,起身把她手里的托盘接过。 “臣妾做了噩梦,见你房间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柳清妍一边将东西摆置他案前,一边回答。 “多谢。” 尹翊因为白天的事情,一天没有吃东西,之前未感到饿,现在闻到香味,才觉得肚子有些空。 “殿下还在想白日的事情?” 柳清妍拿起桌子上的《天灾注解》,在一旁随意翻阅,等他吃完。 “唉……”尹翊长叹一声,满面愁容。 “白日的画面太过骇人,钏州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孤如何安睡?” 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清晰。 见他如此失意,柳清妍最不擅长安慰人,干脆放过这个话题:“殿下,明日东宫行辕就到了,你作何打算,还准备继续隐姓埋名,像现在这样微服私访吗?” 第28章 灯下陪同 尹翊摇摇头,将碗中的热汤喝完:“不,东宫行辕明日就到,许册不可能不知,再不现身,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太子行辕是大摇大摆从京都行至钏州的,秦国安等人不敢起歹心,若是隐姓埋名继续不现身,对方就会意识到太子已经查到许多真相,杀人灭口未尝不可,会引来杀身之祸。 柳清妍见他吃完,上前收拾好:“臣妾明白。” 尹翊见她出去,以为她回去了,正要继续看书,发现门开了,进来的柳清妍手里多了两份葡萄。 “你……” 清亮的眼神中透出疑惑。 柳清妍不贪心,分了一份葡萄给尹翊,自己端着剩下一盘坐在案旁的椅子上,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本话本子放在腿上,边看边剥皮。 “反正也无睡意,深夜安静,索性就和殿下一起,专心接受圣贤的洗涤。” 这话理直气壮,让人都怀疑她腿上的,到底是不是话本子了。 尹翊知道拗不过她,笑笑,随她去了。 不过,吃了点宵夜,又有她过来作陪,心情似乎没那么烦闷了。 烛光下,太子读书,时而思考,时而标注。 太子妃看话本,时而剥皮,时而捂嘴轻笑。 二人竟意外地静谧和谐。 多年后的尹翊依然记得这一幕,她静静等他吃宵夜,陪他看书看了一夜,只是他那个时候不知道,故人一直在他身边。 翌日傍晚,太阳毒辣,许册带着钏州一众官员,等在城门口。 中午就得到消息,一直等到傍晚,才老远看见太子的行辕。 “臣许册,协钏州一众官员,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许册不敢抱怨,忙上前迎接。 绣着金色云锦纹的车帘缓缓掀起,修长的手微抬,尹翊温润却自带威严的声音传来:“各位大人辛苦,起来吧!” “谢殿下!” 太子扶着全三走下车辇,快步走至许册身边,虚扶起正在起身的许册。 “孤来迟了,这钏州灾情让许大人费心了!” “殿下言重,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许册拱手,声音中满是恭敬。 “殿下,臣已经帮殿下准备了休憩之地,殿下舟车劳顿,现在就可以休息。” “孤……” “殿下!” 尹翊刚要说什么,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殿下!您忘记答应臣妾的了?” 众人寻声而去,只见一个身形消瘦,面容清秀,满身娇气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尹翊看到她后,目光立马变得柔和,伸手牵住她。 许册一看这氛围,想起太子这趟差事带了太子妃,虽未见过,却也不难猜出此女身份。 “想必,这位就是太子妃娘娘吧?” 许册冲柳清妍恭敬地弯腰。 柳清妍亲昵地挽住太子的胳膊。 “许大人,不必多礼! 本宫嫁给殿下之前,爹爹由着我胡闹,嫁给殿下之后,殿下忙公务更是不管我,所以随心所欲惯了,小女子有何失礼之处,请许大人见谅!” 许册一听,受宠若惊:“娘娘客气了!” 许册见太子妃如此骄纵,任性莽撞,不知礼数,想起苏福找人特地告诉他要当心太子妃。 这个苏公公真是小题大做。 接下来一句话,许册就不敢小瞧太子妃了。 柳清妍拉着尹翊的手,摇啊摇。 “殿下,钏州郊外的落日可美了,你看太阳就要下山了,您陪着臣妾在这附近村庄逛一逛,臣妾看臣妾的风景,您体恤民情,怎么样?” 不好! 许册心里咯噔一下。 尹翊拍拍她的手,无奈地拉长音调,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好~你都闹了一路,走吧。” “许大人,带孤和太子妃到周边的村庄看看。” 许册内心惊慌,有点不知所措,心里把这个太子妃骂了一万遍。 满脑子都是村庄没有做装饰,没有布置,这可怎么办? 谁想到太子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许大人?许大人……” 见他晃神,尹翊一脸疑惑地叫他,直到许册身旁的钏州洗马图大人捅了他一胳膊肘,这才惊醒。 “殿……殿下,臣在。” “许大人,带孤和太子妃在这附近的村庄逛逛吧?” “臣,臣……” “不方便么?” 尹翊见他为难,不免发问。 “殿下,太子妃如果想看落日,其实可以去更高的地方看,臣知道一个看日落特别好的地方,不知殿下和娘娘意下如何?” 许册大汗淋漓,暗暗腹诽这真是两尊大佛。 太子想了想,把问题抛给太子妃:“孤觉得许大人的建议不错,太子妃觉得呢?” 许册一听,见太子同意了,心下很开心,这就好办了! 谁知,太子妃又出幺蛾子:“据说钏州村子里的百姓做的烧鸡很好吃,臣妾还要吃那个!殿下,就按照之前的计划吧。” 许册立马接话茬:“这穷乡僻壤的东西,怕是不干净,娘娘若是想吃,臣找城中最好的烧鸡店,给娘娘做!” “嗯?”太子妃疑惑地一哼,“许大人,你一直不让我去城外的村子,是不是怕我看到什么东西啊?” “娘娘……”许册头冒冷汗,开始结巴,“娘娘说哪里话?” 这女的果然不傻! “嗯?” 太子妃眯起眼睛,从上到下打量起他,仿佛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娘娘……娘娘为何这么看着臣?臣……” 他们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是不是太子让你们做的?” “啊?” 这是什么情况? “你说,是不是太子在那里藏了女人?!你在帮他隐瞒!” 语气极度肯定。 ??? 许册万万没想到太子妃的脑洞这么大,有点懵。 “……还是听太子妃的吧。” 尹翊将太子妃拉回自己身边,无奈地摇头,“许大人,今天不让太子妃去,孤的后院怕是要鸡犬不宁了。” “臣……遵命!” 许册已料到,自己的仕途就要终结在这里了。 因为炎热干旱,路边的草都很少有生存下来的,车轱辘驶过的地方,都是枯草。 “殿下,到了。” 尹翊扶着柳清妍下车,他又回到这里了。 但又不是这里。 哪里还有尸横遍野的景象,房屋被修缮的很好,百姓一片和乐地锄地。 封平封铠脸上已经不再好看,这位大人的本事真大,半天时间就把这里掩饰的这么好。 要不是他们见过之前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真正的景象。 柳清妍也很讶异,见尹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心下了然,也没显露什么。 “太子妃,走吧。” 尹翊牵住她的手,仿佛真的只是在陪他的太子妃,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许册忙在前方开路,见太子没看出破绽,暗中抹了抹额间的冷汗,长舒一口气。 夕阳有那么好看吗?没有,火红晕染的大片夜空,仿佛涂抹上去的新鲜血迹,触目,惊心。 戌时,吃完晚饭,尹翊还在和本地官员逢场作戏,柳清妍先走开了。 待到回到屋中没人时,凝香终于露出真实表情,义愤填膺:“小姐,这些人太狡猾了,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意识到殿下提前到了钏州。” 柳清妍点点头:“我们小瞧他们了。 他们这么多年在官场,自是小心翼翼。 这一路上都有秦国安的人盯着,虽然全三一直在行辕中,但跟踪的人很少见太子下车,难免不会怀疑,怕是昨夜趁着夜色探到太子不在行辕中,加急回来做的掩饰。” 凝香大吃一惊:“小姐,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知道真相了?” “不一定,肯定有怀疑。别慌,你看尹翊,今天一副我只陪太子妃游山玩水的态度,一个字都没有问灾情的事情,想必许册等人以为他忌惮秦国安,过来查案也是过场。” 此时,门外多了几个身影。 “嘘——”柳清妍察觉到有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太子妃娘娘……您在吗?” 一阵敲门声后,一直陪同的钏州洗马图惩檩大人的声音响起。 柳清妍眉头微皱,示意凝香去开门。 只见封平封铠扶着双眼微闭,脸颊微红太子,图惩檩双手抱拳:“今日太子殿下和许大人聊得尽兴,都喝醉了,由臣送他们回来,娘娘,请您好好照顾殿下。” 柳清妍见尹翊不省人事的样子,心下了然,露出东宫主母的标准微笑:“难得殿下如此尽兴,进来吧。” 第29章 失火,灭火 许册的书房。 图惩檩口中醉酒不醒的许册,正坐在太师椅上,丫鬟的双手给他揉太阳穴,他舒服地双目紧闭,表情享受。 “这苏福公公真的是大惊小怪,要我说啊,这尹翊就是走了狗屎运才治了徐常的罪。” 下首坐着的官员纷纷附和:“对,没错,对于灾情,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是啊,看他只想和太子妃搂搂抱抱,春宵苦短。” “这太子不过如此啊!” 许册有些得意:“不过,给烧毁的证物也都烧毁了,大家也别担心,该掩饰的也掩饰的很好,兄弟们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尔等注意言行,随意议论储君可是大罪!” 从门外进来一人,字正言辞。 众人见他,纷纷闭嘴。 许册察觉到来人是谁,摆摆手让丫鬟退开,站起身迎接:“先生,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各位尽可放心。” 来人摸着半白的胡须,胸有成竹地将手背后,不言不语。 此人正是刚刚送太子回去的图惩檩。 柳清妍的厢房。 柳清妍确定外面没人了,这才推推尹翊:“殿下,没人了。” 尹翊一听,利落地扔掉被子,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眼神清明,无半分醉意。 “亥时末。” “好。”尹翊点头,“通知赵二,行动。” 封平领命,站在窗户前,从腰带中拿出一只信号弹,在蜡烛上微微一烧,扔向天空。 天空中闪过一道火花。 一刻钟后,外面传来脚步声和敲锣声,听到外面大喊:“城中最大的几家米商铺子失火啦!火势快烧到粮仓那边啦,快救火啊!” “快救火啊!” 一时之间,南面的天空火势熊熊,如同白昼。 柳清妍跑出去,正好碰到前来的许册:“许大人,这是怎么了?您喝了酒怎么不好好休息?” “娘娘,没事,有地方失火了,您就在屋里待着,哪都别去。” 许册用余光看到太子还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这才放心离去。 他来到园中,挥手招来两个蒙面的手下,安排他们。 “看好太子,有什么动向随时通知我。这太子在这里不熟悉路线,什么熟人都没有,别让他和外界接触到。” “是。” 许册前脚刚走,两个蒙面手下解下面罩——正是封平和封铠,不远处的草丛中正是晕死过去,被扒了衣服的两个黑衣人。 许册觉得今天真的是没看黄历,很不美好的一天。 白天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苏公公的人提前帮他掩示好郊外村庄,让他有惊无险。 今晚好端端的,他刚进入五太太的温柔乡,正大战的酣畅淋漓,就出了这么一档子幺蛾子。 “这怎么就能起火呢?”许册焦躁地问手下。 手下也不解,但毕竟算是自己失职,回的声音少了些底气:“可能天气太干燥,一个小小的火星子就出事了。” “废物!” 今晚的钏州城当真不太平,南边着火被灭,北边又着了,灭了之后,西边又着了。 这边灭了那边着,折腾的许册脚下生风都忙不过来。 “一定要给老子逮着这个纵火的人!” 此时,尹翊带着全三和封平在刺史府找官商勾结的证据,柳清妍带着封铠和凝香趁乱在米商铺子里面找证据。 赵二也是个人才,放火放的很有技术,不会祸及根本,又会引起大乱子,是个人才。 尹翊和柳清妍都不得不佩服。 子时末,众人什么都没有找到。 凝香急死了:“小姐,我们的方向是不是错了?一会儿大火灭了还没找到,我们今天怕是做不成了。” “不行!饿死的百姓越来越多,不能拖了!别慌,继续找。” “要不我们先回去,殿下那边说不定有发现。” “尹翊那边如果有发现,定会差人过来通知我们,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只能说明他们也没发现。” 柳清妍虽然要凝香冷静,她其实也越来越急。 在这个朝堂势力分散的时候,要想堵住悠悠之口,做事必须要有证据。 秦国安势力太大,没有充足的证据前提下拿下他的一股子势力,怕是今后的路更加艰难。 只有证据,证明了虚报旱情,钏州官员和米商勾结私吞官银和官粮,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在这个被认为朝廷法度是个屁的世道,只有小心翼翼,法度才能一步一步重新被建立起来。 之前的徐常和李春之事明显已经起了效果,所以不能功亏一篑! “这个秦国安和苏福,真的是太坏了!” 千里之外的京都,秦国安正在品尝江南进宫的樱桃,苏福在旁边禀告近日的情形。 “干爹,幸好那日儿子发现这里殿下很少下行辕,就觉得不对劲,深夜冒险就近查探,才发现太子果然不在行辕中。这才连日派人做掩饰,让太子抓不着把柄。” “哼,”秦国安拿出手绢,擦了擦樱桃上面的水渍,揪着把儿咬了一口,“尹翊很聪明,终究还是黄毛小儿。” “不过,”秦国安嚼完一颗樱桃,继续说,“这小子不好对付,你们上心着点,别出幺蛾子,该毁的毁掉,别出现第二个李春,不该留的留下了,懂么?” “儿子明白!”苏福弯腰,很是恭敬,在盘子里面挑出一颗大的樱桃,双手递给秦国安,“干爹,您吃这个!” “嗯,不错,味道真不错。”秦国安咬了一半,喂给身旁的黎十娘,“你也吃,这颗很甜。” 黎十娘接过,却递给了苏福:“你干爹说甜,那就一定很甜,你快吃吧。” 苏福不敢说不,双手接过,犹豫着。 “干娘给你吃你就吃!”秦国安说罢,又递给黎十娘一颗大的。 苏福这才慢慢悠悠,咬着咽下去了。 钏州的米商铺后院。 柳清妍见证据都被毁掉,这么找下去根本不行,决定另辟思路。 凝香的轻功极好,她吩咐凝香去找太子要一样东西,听到许册的声音后,自己悄悄出去,装作刚刚从刺史府出来。 “许大人?许大人?” 柳清妍提着裙子,一脸无助,焦急,乱喊乱叫。 许册此时满脸大汗,黑烟熏得脸上有些污垢,他也顾不上,眉头紧锁,很不耐烦:“谁在叫我?” 等柳清妍走近,这才立即舒展眉眼:“太子妃?您怎么跑出来了?” “殿下刚刚胃疼,我出来找大夫。” “就您自己一个人?” 许册心生怀疑,一个女子大晚上出来?很奇怪。 “不是,殿下疼的厉害,我们也不熟悉,您也不在,就分头出来找大夫拿点药。” 柳清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边说边抹眼睛,一副好害怕的表情。 柳清妍本就长了一张柔弱面向,这么一摆弄,就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大家闺秀。 “下官招待不周!”许册见她一个弱女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再有疑虑,“下官派人送娘娘回去。” “嗯。”她可怜巴巴地点头,眼睛委屈的都要留下眼泪。 许册心里叫嚣着这女人真麻烦,又不得不派人将柳清妍送至刺史府。 等到周围没人,柳清妍这才握紧手里的东西,去找尹翊汇合。 “啊?”穿过后花园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别吵。” 熟悉的声音,是尹翊。 柳清妍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尹翊手里:“殿下,这是你要的东西。” 尹翊伸手一看,正是许册的私印! 心中暗喜,面上并未有表情:“多谢太子妃!” 柳清妍明白,他俩想到一块去了。 钏州的大火终于被灭,丑时已过,已经快寅时了。 许册精疲力尽,感觉全身都发软,一脸不耐:“走走走,快回去吧!” 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他的背后亮起好几只火把,瞬间将这里照的犹如白昼,许册一阵恶寒,不祥的预感直冲心头。 “许大人。” 耳后传来一阵淡淡的声音。 许册一惊,顿足在原地,缓缓转身。 第30章 他是谁 许册转过身,数百个拿着火把的士兵整整齐齐,将他们围成一圈。 中间的士兵让开一条路,尽头的马匹上,正是今晚的尹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殿下,您这是……” 许册咯噔一下,见这种形式,不似好迹象,但面上又不能太慌慌张张。 尹翊笑笑:“没什么,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许册微侧脸,试探性地上前,拱手道:“臣一定知无不言。” “好。”尹翊眉间带笑,满意点头,“那……” 骤然,尹翊的脸变得严肃,语气不容置疑:“这几年朝廷下拨的赈灾银和赈灾粮,都去哪里了?” 许册暗叫不好,面上依然镇定:“殿下,您真会说笑,赈灾银赈灾粮什么的,自是用在百姓身上了!这旱灾不是解决了吗,殿下您过来时,可看到一个灾民?” 尹翊眼神霎时变冷,许册这是打算抵死不认账,反正他在太子名副其实的行辕到的时候,确实没有什么出格之事。 “好,确实没有。” 尹翊双目微眯,看不出表情。 这时,封平封铠将几个印着“官”字的粮袋扔至许册面前,粮袋上面还有朝廷特编的编号,不会有错。 “这是从钏州最大的几家米商铺中搜出来的,许册,你收尾没收干净,低估了人性,这米商也是商人,商人都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他们怕官府反水,这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路。” “官”家的粮袋都有编号,不会有假,这确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奸商能做出来的事。 他们真是贪得无厌!许册狠狠咒骂。 与此同时,柳清妍正女扮男装,背后跟着封平和凝香,带着一帮士兵去各大米商铺拿人。 “小姐,你这偷东西的本事何处学来的?”凝香无语,她家小姐怎么做到一个转眼,和许册见了个面,就偷到到许册私章的? 柳清妍吹吹手里文书的字迹:“我师叔,记得没?就青龙寺的慧善大师,你知道他皈依佛门之前是做什么活计吗?” “不是说是大侠吗?” “你听他吹!他之前就是‘秀针飞’!” “秀针飞?!”凝香惊呼,“那个是江洋大盗啊,据说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他消失很多年了,江湖对他各种传言都有,很玄乎。” “对啊,后来因为救了师祖,和师祖对弈输了,代价就是出家。这么多年皈依佛门,金盆洗手了。但是没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你的手艺就是慧善大师传给你的?” 柳清妍顺手顺了凝香的钱袋子在她面前晃悠:“对,师祖说总得让他的手艺有个传人,不然失传怪可惜的。” 凝香夺过钱袋,宝贝似的抱着。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第一家米店,几大米店之一——图家米铺。 今晚失火的都是各大米店,这家也在其中之一。 刚刚灭火,掌柜的正要关门歇息。 “嗯?”柳清妍冲着封铠,向大门颔首示意。 封铠秒懂,上前用剑柄撑住即将关上的门。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掌柜的不耐烦的吵吵,看清拦门人的打扮后,态度秒变,“哟,官爷,您有何吩咐?” 封铠没有回答他,柳清妍拍拍他让他退下,她将文书展示在此人面前:“你是掌柜的?这里的老板?” “小的是。” 柳清妍见他穿着上好的绸缎,虽然救了一夜火,有点狼狈,还是能认出来是个富贵人。 “认得字不?” 这位图掌柜有点老花眼,让下面人找来灯,这才细细端详。 上面是他和许册分赃的票据,他一开始还不慌张,觉得是假的,直到自己看到米铺专用的章和许册的私章结尾,瞬间慌了! “这……这是假的!”图掌柜忙要撇清关系。 “这章是真的吧。”柳清妍料到他要耍赖,不慌不忙地抬抬头,“你再仔细看看。” 肯定是真的,她辛辛苦苦偷的真的啊! 生意人最忌讳伪造,这辩驳真假方面自是有些见识的。 图掌柜发现章是真的,自是有口难言,许册的私章他也见过无数回,不会认错。 见他已经被一晚上折磨的筋疲力竭,这会儿还有点懵,柳清妍继续云淡风轻的开口。。 “这张票据是今年的,朝廷拨款拨了五百万石粮食,你这边就分到了三百万石,票据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有什么好掩饰的?” “没有那么多,好几家米店等着呢!” “哦?”柳清妍嘴角微勾,“所以你参与了官粮的分赃?还不止你一家?” “……”图掌柜自知失言,忙闭嘴。 “图掌柜,太子殿下自有定夺,你随我走一趟吧。” 柳清妍云淡风轻的摆手:“带走,下一家!” 几家大型米的老板都背柳清妍这样,带到尹翊面前,只不过前面有士兵挡住,柳清妍示意他们别出声。 尹翊正和许册因为官粮的粮袋和许册争执。 “许大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将朝廷的粮食通过米铺的途径再卖出去,换回银子装进自己口袋,许大人?” 许册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但他不能放过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 “殿下,不能只处置我一个人,那些米店的老板从中分走了大部分赃款,我只是拿个零头啊!” 此时,柳清妍已将各米店老板带来,停在外围,能清清楚楚听到里面的谈话。 外围的米店老板一听,坐不住了,本来有点半信半疑许册和太子交代了罪行,这下好嘛,不只交代,屎盆子还都扣在他们头上。 柳清妍见他们义愤填膺的样子,示意封铠放他们进去。 好戏开场。 “许大人,你不能张口就来,今年粮食换成的银子你可都拿了大头啊!” “别说今年,去年,前年,利用了我们,我们敢怒不敢言,出事了就撇的干干净净……” “许大人,朝廷还发了官银,你可是说要用在官场打点上,一分都没发给百姓和我们啊……” 一时之间,许册面对众口铄金,不知如何应对:“你们栽赃陷害本官……” 尹翊见时机已到,眼神示意封平。 封平拔剑示意,众士兵的长矛指向他们,瞬间安静,眼里的目光却把许册刀了个够。 “你们都很精明,喜欢迂回,孤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可以和你们慢慢耗着,但,百姓耗不起!” 尹翊眼中的凌厉在火光的映射下,越发骇人。 “尔等真当孤这个储君是饭桶不成?” “殿下,他们到了。” 东面来了一群人,这群人穿的破破烂烂,有老人有孩子,还有抱着已经饿死的婴儿的妇人,领头的人正是赵二。 他将还有力气的灾民聚集起来,按照尹翊的命令,带到这里。 “殿下,请为我们做主啊!” “殿下,我们就求一口饭啊……” “求殿下……” “各位掌柜,孤知道你们销走大量官粮,门道很多,今日,欠下的总要还回来。 钏州大旱三年,朝廷分发粮食共计两千万石,限你们三日之内,都给孤吐出来!” “还有,”尹翊顿了顿,“尔等须配合官府,将你们所有的粮食,都给孤拿出来救济百姓。 只要你们好好配合孤,将应归还百姓的归还百姓,孤会上呈陛下,对尔等宽恕!” “是。”掌柜们被尹翊的皇家威严震慑,频频点头,不敢说一个不字。 许册不认命,这个关头,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殿下,臣为官多年,是在为谁做事,臣劝殿下还是要想想清楚。” 这话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我上面有人,哪怕你是太子,你最好也考虑清楚。 “哦?他是谁?\" 第31章 事情没那么简单 “告诉孤,他是谁?” 尹翊不为所动,气定神闲。 “他是……他是……” 临门一脚,许册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苏福告诉过他,东窗事发,他不能透露一个和内侍有关的字,否则他死了也要灭他九族。 “既然不说的话……” 尹翊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眼角的笑意微微收起,骤然怒目而视。 电光火石间,尹翊腰间长剑一出,直抹许册的脖子。 顷刻间,血光飞溅。 “你……你你……” 许册双目瞪圆,左手捂住出血的脖子,右手食指直指尹翊,不敢相信尹翊真的会大庭广众之下杀他。 “扑通——” 许册应声倒地,死不瞑目。 离得近的米店掌柜吓得后退几步,更有甚者捂住眼睛。 “殿下……” “殿下……” 众人惊呆,太子亲自动手杀了许册?! 尹翊依然波澜不惊,仿佛刚刚只是斩杀一只畜生,不是斩杀一个人,周身却满是上位者的嗜血气场。 “孤上过真刀真枪的战场,会被你威胁?” 什么叫皇家威仪?在场人怕此刻才真正见识到了! “还有谁要挑战孤?” 尹翊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布,将剑上的鲜血慢慢擦干净,不轻不淡地问。 “我等一定全力配合殿下……全力配合……” 掌柜们更是吓得跪下频频磕头,全身抖成筛子,有甚者还尿了裤子。 尹翊下马,收起一身戾气,走向赵二带领的百姓面前。 “各位父老,孤今日在你们面前斩杀贪官,希望能解你们心头之恨!” 谦和之至,和方才判若两人。 “殿下,殿下……” 众人慷慨激昂,高声震呼。 尹翊继续道:“孤终究来的太迟,让你们受苦了!请各位放心,朝廷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来人!”尹翊大喝一声。 “在!” “开棚施粥!” 随着尹翊一声令下,几位士兵上前,端出早已烧好的粥,热气腾腾。 粥浓稠,一看就有很多米,有百姓还将一根筷子插进去,筷子纹丝不动。 他们多久没看到这么多粮食了…… 一位老者满眼都是泪水,颤颤巍巍地给尹翊下跪:“殿下,小民给您磕头,祝您长命百岁啊!” “老人家,别这样!” 尹翊说不出的心酸,忙上前扶起他。 “小民全家都被饿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女,今日要不是赵二带着您给的馒头过来,她也活不下去了!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老者说着又要下跪。 尹翊心酸不已,这是他的百姓,除去贪官大快人心,但百姓已经受了太多苦楚,想弥补太难了。 天快亮了,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打在尹翊和老者身上。 今日的太阳没那么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老人家抬头,抬起不再灵活的手臂指着天:“殿下,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 刺史府中,许册的家眷们嚎啕大哭,进进出出,鸡飞狗跳。 和许册一伙的官员们毫无意外,都被尹翊收押待审。 尹翊安顿好百姓的施粥事宜,携柳清妍,亲自前往大牢,是时候会会那个人了。 钏州外面干旱异常,这地牢却和其他地方的地牢一样,阴暗潮湿。 看地牢的衙役解开锁,恭敬的退下。 “殿下,您来了?” 这人一身囚服,身上的镣铐叮呤咣啷响着,他转过身子,正是钏州洗马——图惩檩,图大人。 话音中没有意外,没有不甘,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清妍听出,有一丝丝的欣赏和期盼。 “图大人似乎料到孤会来?” 尹翊进来,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伸手邀请他做到对面的凳子:“坐吧。” 柳清妍依然是男子打扮,站在尹翊身后,听他俩讲话。 图惩檩瞟了一眼柳清妍,明了地笑笑:“殿下终于和宰相的势力联合,臣祝愿殿下得偿所愿。” 尹翊显然没打算和他废话,很不客气:“这三年赈灾粮和赈灾款的贪污分赃,还有帮许册傍上秦国安,怕是你一手操作的吧?” “何以见得?” 图惩檩轻笑,没有否认。 尹翊见他没有打算否认,索性没什么兜圈子的。 “这钏州城最大的米商就是图家,三年前大旱,秦国安却在这个时候有了钏州的势力。 孤想,秦国安是个没有大量好处不会搭理别人的人,这笔赈灾款正好是许册的顺水人情,背后谋划之人,就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因为第一年将官粮分销换为银子的就是图家的米铺,而你,就是图家人。 许册此人,虽狡猾了些,没有中间人在那里牵线搭桥,根本没那个本事傍上秦国安。 图家从先帝开始便有出仕之人,家大业大,就算你只是洗马的闲职,许册也要仰仗你在朝中活动,否则他不会那么尊敬你。” 图惩檩点点头,没有被拆穿的慌乱,满是赞许:“殿下,您果然如传闻中的睿智。那您可知臣为何这么做?” 尹翊嗤笑一声:“估计是,想攀上秦国安这根高枝,为图家谋更好的前途。” 图惩檩脸色微变,笑着的脸骤然垮下来,眼中露出一丝嫌恶,变得严肃起来:“殿下错了,老夫再不济,也不至于与那宦官为伍!” 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他才是真正在许册背后为许册谋划傍秦国安的人。 尹翊眼睛微眯,判断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一旁的柳清妍观察图惩檩,看着六十多岁,虽然头发花白,却也很精神。 尤其是眼神,不带浑浊,自带冷冽,不笑的时候,是有威严在的。 “什么意思?”尹翊明显和她有同样的疑问。 图惩檩从怀中拿出一摞文书:“殿下请看。” 尹翊半信半疑地接过,看过之后,脸色微变,瞳孔震动。 这些是朝中,图家出仕之人做的各种违背朝廷法度之事,上有记载之人个个官居要职,所犯每项罪名都很大。 “这……” 尹翊合上文书,意识到此事没那么简单。 “殿下,老夫等您太久了。” 图惩檩探口气,声音不似刚刚那般有攻击型,带有一种沧桑和无奈,“图家从先帝时开始入仕,前人已被宦官利用,逼得图家一直听命于宦官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图惩檩望着窗外,此时一只蜜蜂飞过,看不到身形,只留下叫唤声。 “老夫惭愧,只能做到自保的能力。 老夫终其一生,只希望大齐恢复太祖的盛世之时,宦官当道,老夫一腔热血无处发泄,本以为就这样自保度过一生,没想到臣听说您背着陛下独自去北疆历练。” 尹翊惊讶,却也没有做声,继续静静听图惩檩说。 “殿下,老夫得知此事后,三个晚上激动的没有睡觉,老夫再次以为,我大齐会有明天的!” “殿下,臣从那天就开始盘算,必须要为了您振兴大齐做点什么。 您手上的这几本文书,是老臣收集的图家在朝中的势力,有彻底归顺宦官的,任由殿下处置,还有一些能人和臣一样自保苟活的,可以为殿下所用。” 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尹翊震撼,半晌,才缓缓道:“图大人,钏州这个样子,你以为你这样说,孤会稀罕你踩着黎民百姓尸体,送给孤的这些吗?” 第32章 没有对错 “哈哈哈……” 图惩檩仰天大笑几声,声音凄凉至极。 “稀罕?太子殿下,这世道逼得你不得不稀罕! 殿下——” “噗通——” 图惩檩倏地给尹翊下跪,眼含热泪:“太子殿下,要换回这天下的和乐,必须要有牺牲! 这次的旱灾不闹得这么厉害,您到不了钏州,老夫也见不到您啊! 定然也不能交给您这几份文书啊! 老夫想过不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但世事无常,老夫年迈,早已病痛缠身,怕是还未走到京都,老夫就病死或被杀死在半路上了。” “你……” “老夫不能死,老夫得撑着把这些送到您手上啊!我的殿下!” “图大人……” 柳清妍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被这名臣子震撼到。 虽图惩檩行为有些偏激,但确实对于年迈多病的他来说,在宦官势力遍布天下的情况下,只能这么逼着尹翊来见他。 “殿下,要成大业,绝对不能妇人之仁!” 图惩檩斩钉截铁,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对不起死去百姓的,是臣,所以臣甘愿认罪,接受惩罚! 但是殿下,振兴朝纲这条路很难,有些牺牲和肮脏是必须要做的! 臣来做,臣愿意当这其中的一块踏板,只求殿下的路更加通途!” 代价惨痛,但字字句句,哪个不是被这不兴的朝纲逼得无可奈何的人的一腔真言。 “图大人,孤该怎么面对你……” 说他是奸臣,他为大齐的未来甘愿做踏板,说他是忠臣,这代价害死好多百姓。 尹翊内心激起翻天覆地的浪花,复杂到不知如何言语。 图惩檩听到这话,一片释然,眼中没有任何对于这世间的不舍。 “殿下,这些文书里还有一些宦官做的腌臜事情,殿下可以悄悄一并拔除。 臣这些年利用许册,摸清秦国安很多旁支,都列了名单在里面,殿下牺牲一些东西,换来更多百姓的安生,加快振兴朝纲的步伐,殿下不亏,百姓的死不是白死,臣死而无憾!” 一旁的柳清妍瞬间想起什么,来钏州之前的很多画面过于巧合,正好有些疑惑需图惩檩解答。 “钏州看的这么紧,苏福这么谨慎,怎么会有难民流落出去?是图大人您放出去的?” “娘娘聪明!” 图惩檩没有否认,点头解释道:“是臣,臣暗中放出去很多机灵的灾民,想让他们找机会把钏州的重大灾情泄露出去,闹得越大越好,一定要闹到您的耳中。” “原来如此。” 柳清妍想起来,那个乞丐确实很机灵,当时见她非富即贵,就把消息透露给她。 “图大人,是这世道对你不公,是孤来晚了。” 尹翊扶起他,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言语中满是遗憾。 图惩檩摇头:“殿下,您揭发臣的罪行,拔掉图家在朝中听命于宦官的势力,将更大提高您在百姓心中的威信。 朝堂斗的再狠都是虚的,这天下终归是天下人的天下,得尽天下人心,殿下您将无所畏惧!臣,死而瞑目!” 尹翊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光凭对错来衡量。 图大人,可惜了,你我若能相遇的早一点,这些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三日后,太子奉行天子的便宜行事之权,将和钏州旱灾案情相关的人员全部处以相应惩罚,百姓哗然。 图惩檩被斩的这一天,久旱不逢雨的钏州,迎来三年干旱的第一场雨。 百姓中传言是太子带来了甘霖,尹翊却觉得是老天在帮图惩檩,帮了三年,到时间了。 图惩檩这三年一面见百姓深受灾害,一面强忍着内心的愧疚和奸臣同流合污,折磨这么久,他终是要解脱了。 “杀了他……杀了狗官……” “杀了狗官……” 刑场外挤满了百姓,熙熙攘攘,愤愤地朝图惩檩扔石子和烂菜叶。 “图大人,孤会记住你的。” 尹翊捏着令签,迟迟下不去手,对着刑台上的图惩檩沉声道。 图惩檩眼中没有畏惧,只有赴死的坦然:“殿下,好好保重!臣去了那边,定三叩九拜,向那边的钏州百姓负荆请罪。” “好。” “轰隆——” 雷声想起,一君,一臣,都没有动,眼中满是对对方的敬意。 “斩——” 尹翊头撇一边,双目合上,眼角落泪,捏着衣袖的手青筋暴起。 刽子手手起刀落时,图惩檩是笑着闭上眼睛的。 “划拉——” 闪电划过,血光,闪电,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个更刺眼。 雷雨交加,磅礴大雨将刑台的血迹冲干,打湿台下还在渗血的首级。 “殿下,结束了,该回去了。” 封平见他迟迟未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彩虹出来了。 尹翊这才回神,从图惩檩被斩时开始,他那一刻双耳失聪,双目失神。 此时听到封平的声音,才慢慢清醒。 “……好。” 尹翊试图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 柳清妍一身男装,跟在他身边,见他站不稳的样子,上前扶住他。 “你怎么在这里?” 尹翊见是她,有些意外,倒是也没推开她。 柳清妍莞尔一笑,说了不相干的话:“殿下,臣妾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 “臣妾梦到图大人去了那边,给那边的百姓下跪,百姓们知道他的苦楚,也原谅了他。 阎王爷准备把他们都送去轮回,投身好人家。因为这些人经历太多苦楚,阎王爷将他们下辈子的苦楚全免了,让他们下辈子顺风顺水地度过一生。” 尹翊,钏州之行,灭了宦官一部分不义之财,秦国安今后定会没那么方便。 但是这钏州之行,于爱才惜才的你而言,确实有些残忍。 尹翊听她胡说八道,知道她在宽自己的心,仍忍不住抿嘴一笑,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苍天有眼,愿他们来生喜乐安康。 “殿下,别怕!好多人在陪你走这条路,你无需回头,无需害怕。” 尹翊心头一动,一股热流流入心田。 是啊,原来这条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走。 “好。” 尹翊声音很轻,应和了柳清妍,也应和了自己。 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他既然开始走,就要走下去,走到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刑场周围已经没人了。 “封平。” “属下在。” “厚葬图大人!” “是。” 钏州的事宜安排妥当,尹翊一行人准备回京。 图大人临死时举荐了新的钏州刺史,尹翊按照他的举荐请旨,陛下已经答应,不日新任刺史即将上任。 “赵二,别再想着死了,你的大侄子还给你!” 柳清妍抱着孩子,将他还给赵二。 带了几天,还有点舍不得了,开始有些烦人,现在真喜欢。 赵二小心翼翼接过孩子,一脸真挚地对柳清妍说:“娘娘,祝您和太子也早生贵子!” “呃……” 柳清妍看向不远处正和百姓说话的尹翊,有点尴尬,“这种事,随缘吧……” 钏州一事,终于告一段落。 京都。 金銮殿上,永宁帝给众人念太子寄回来的奏章,很满意。 “太子殿下成婚后更加沉稳,陛下可心安。” 姜太傅拱手,毕恭毕敬。 “嗯!” 永宁帝点头,看向下首的柳相。 “爱卿的女儿,真是教导有方。 有了太子妃的协助,太子更加勤勉能干了。” 柳相心中暗喜,忙推辞:“哪里哪里,明明是殿下厚爱。” “传朕旨意,奖太子妃黄金千量,珍珠十斛,玉如意十支。”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行人回到京都已经一个月了,钏州的赈灾银粮贪污案依然是百姓的饭后谈资,这段故事早已被说书人写成话本子,成为各大酒楼里的热门节目。 “话说啊,这许册威胁太子背后有靠山,太子不吃他这一套,嗖地一剑刺去,许册被一剑锁喉,咣当倒地……” 说书人唾沫飞溅,边说边比划。 台下的百姓拍手叫好,仿佛真的看到这一幕。 回来已有半个月,柳清妍呆在屋里烦闷。 今日尹翊要去聚贤楼谈事,她想吃翠玉糕,也要吵着一起出来。 此刻,潇洒的“柳公子”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左手撑着头,右手摆弄着酒杯,面前的翠玉糕还剩一块。 她单手扶着头,趴在桌上,正百无聊赖。 “啪——” 一盏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众人寻声而去。 “您小心台阶,对对对,您当心脚下。” 聚仙楼老板讨好的音调响起。 “老板,你们这店里真不比这宫里啊,等哪天,我让太子殿下专门过来给你提提意见,指导指导。” 第33章 这是太子妃? 一个很嚣张的女声从大门那里响起,柳清妍听到“太子”两个字,吸引她想看个究竟。 刚砸碎的茶杯,是他们闹出的动静。 只见一位女子衣着华丽,上好的江南云锦绸缎上绣了两朵艳丽的牡丹,头上的珠帘半遮着脸,挡不住脸,却有种若隐若现的美感,身后跟着的两位手下更衬的她尊贵。 “劳烦您了,替我向殿下问好。” 聚仙楼的老板满脸堆笑。 等这些人进了里头的包间后,柳清妍拉来店小二,指指包厢:“小二,那是谁?” 小二眼睛动了下,摇摇头。 柳清妍塞了一掉钱给他。 小二立马弯下腰,恭敬地在她耳边说:“您别嚷嚷,我这是偷偷和您说,这是太子妃!她最近经常过来,我们小店蓬荜生辉啊!” “太子妃?” 柳清妍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对对,您别嚷嚷啊!” 小二不放心地多嘱咐了一遍,才被叫走。 柳清妍有点好笑,尹翊最近风头正盛,歪脑筋的人不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却放到太子妃的头上,有意思。 柳清妍到雅间门口,刚要敲门,正好碰上出来的老板。 “贾老板,今天有贵客啊?” 柳清妍揶揄道。 老板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她到僻静处,好心地提醒:“客官,您最好离这里远点,里面那位您可得罪不起。” 柳清妍觉得好笑:“老板,你怎么知道她是太子妃?” 老板一脸我又不是傻:“她自己说的。” “她说你就信?” “天子脚下,谁敢冒充堂堂太子妃?” 老板义正言辞,自己闯南闯北这么多年,不至于没有这点判断力。 柳清妍有点觉得对不起老板,每次出来她都为了方便,换成男装,百姓并不知道太子妃的真实面貌,反而给了骗子可乘之机,罪过罪过。 尹翊的面容已被好多人认识,但毕竟是少数,他今天来聚仙楼办事,也不想被认出来。 如果被认出来,骗子今天肯定也不敢来。 真有意思,楼上是真太子,楼下是真太子妃和假太子妃,有趣! 不一会儿,聚仙楼的贾老板带来五个貌美的姑娘,端着聚仙楼上好的酒菜,进了假太子妃的包间。 柳清妍悄悄到包间门口,戳了个洞,看里头的情形。 假太子妃正在那五个姑娘面前来回踱步,一边打量一边评头论足。 “你皮肤真不错。” “这个腰真细。” “不错不错,这小脸真精致。” …… 柳清妍有点不忍直视,她的假冒伪劣产品怎么这么低俗。 “老板,我很满意,你这几位侄女都很美,殿下会喜欢的。” 假太子妃围着姑娘们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连连点头,啧啧称赞。 这是打着给太子选妃的名号? 贾老板瞬间两眼放光,仿佛看到自己的远大前途,忙弯腰。 “多谢娘娘抬爱,以后娘娘来聚仙楼,小人一定都用上好的酒菜孝敬娘娘,一定让娘娘心满意足。” “孝敬?那多不好意思?” 假太子妃摆摆手拒绝,脸上却是乐成一朵花。 “娘娘来,就是小店的福气,请娘娘莫推辞。” 假太子妃肉眼可见的窃喜:“贾老板,你很上道!你放心,等我当了皇后,你的这些侄女都是贵妃!” 假太子妃继续给贾老板画大饼。 “贾老板你嘛,就是半个国丈,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好说好说……” 贾老板乐的合不拢嘴,真以为自己攀上高枝了。 柳清妍坐回大堂继续听说书,说书的应观众意见,重新开始讲钏州大案时,假太子妃的包房门打开了。 柳清妍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站起身整理好衣衫,毕恭毕敬地站在包房门口。 等假太子妃一出来,柳清妍捏紧嗓子,立马迎上去行礼:“太子妃娘娘,等你很久了。” 假太子妃明显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你是谁?” “娘娘,你不认得我了?在下是你的阿良哥哥呀,你可知我好想你啊。” 柳清妍先是惊讶,然后装作很悲伤,很思念的样子。 假太子妃更加懵了:“阿良哥哥?” “好妹妹,你不能嫁给太子,就不认我这个阿良哥哥啊,我们可是有过婚约的啊!” 柳清妍作势就要抱上去:“你可知,你走之后,咱们一起养的那只狗已经生了第四窝了。” 柳清妍扑上去的时候,假太子妃嫌弃地躲过去。 见对方说的有鼻子有眼,她不敢胡乱回应。 周围人听到动静,慢慢聚集过来。 真难缠! 眼珠子转动,边示意手下人上前边找应对之策。 “干什么?” 假太子妃身边的两个下属过来将假太子妃挡在身前,一把将柳清妍推倒在地。 自古以来,皇家秘闻是众人无一例外感兴趣的,太子妃和婚前情郎? 谁不想一探究竟? 弹指间,看热闹的人挤满周围,哪怕说书的讲的再精彩,都没人听了。 现场演绎可比说书人的故事精彩多了。 有一个包包头的小姑娘,年级太小站不动,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板凳,试了试舒适度,这才坐上去,边吃刚拿到的麦芽糖,边看戏。 柳清妍趁着混乱,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挤出两滴眼泪。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知你有了殿下,没想过继续纠缠你,到底是有过情分的,你不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啊!” 贾老板哪里见过这阵仗,有点反应不过来。 二楼的尹翊和文大人正在议事,听到楼下的动静,心生好奇,出来一看究竟。 柳清妍的余光看到他们出来了,正在二楼看着。 很精彩。 这么多的观众,尹翊也算半个戏中人,既然他在场,索性就把戏演更精彩些。 “妹妹啊,我刚刚听到你要给你的夫君纳妾了,这些都是给太子准备的妾室吗?” 柳清妍一骨碌爬起来,走到五位姑娘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 五位姑娘深深厌恶眼前这个男人的孟浪,有种自己被侵犯的恶心感。 她们捂住脸,转过头去,不去看她。 文应发假装咳嗽一声缓解尴尬,转头偷偷看太子的表情。 殿下真是好定力,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漆黑的眸中看不出喜怒哀乐,倒是嘴角微勾,透出丝丝玩味。 殿下似乎并不意外太子妃的举动,这难道是太子夫妻俩经常有的夫妻情趣? 年轻真好! 正主都不着急,他着急个什么劲儿,文应发放松心情,继续看戏! “是。” 假太子妃见越来越多的人,大事不妙,想赶紧打发眼前这个男人。 “阿良哥哥,我如今已经嫁给殿下,你我这样见面,终究不妥,怕是殿下会介意。” “你终于认我啦?” 柳清妍很开心跑到她身边,一脸讨好。 假太子妃无奈地点点头,一脸为难和不忍。 柳清妍转头盯着五位姑娘,露出色眯眯的样子。 “好说好说!这五位姑娘长得真俊! 好妹妹,你嫁给殿下之后,我终日以泪洗面,如今念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怎么也得补偿我。” 柳清妍的样子,大有你不答应我我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让你永无安宁。 “你……” 第34章 我是太子…… 假太子妃真想灭了他! 本来就做贼心虚,她此时顾不得这人到底是谁,只想摆脱这个人,大方道:“阿良哥哥,你想要哪个,妹妹回头给你送过去。” “给我?你说的啊!” 柳清妍一下来精神了,拍手叫好。 “我都要!” “你……” 此人真是贪得无厌! 假太子妃心里正琢磨怎么把她赶出去,余光扫到贾老板,这才想起身边还有这个人存在。 只见她义正言辞地指着柳清妍的鼻子,拿出太子妃的气势命令他:“贾老板,将这个人赶出去!当心回头殿下怪罪,我也帮不了你!” 贾老板一心沉浸在眼前的大戏中,听到她吼,这才反应过来,忙喊人:“娘娘息怒!来人呐!给我过来,把他给我狠狠教训一顿,赶出去!” 三个身穿黑色麻衣的小厮听令,恶狠狠拎棍子就扑上来。 “我看谁敢?!” 柳清妍咳嗽几声,大喝一声,装出尹翊平时威严的样子。 瞬间,面前的几人真被唬住了,面面相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柳清妍很满意,暗暗回顾,自己刚刚应学了他五成像。 贾老板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挑衅他,更加生气:“愣着干什么,动手!” 三个小厮再也不被她气势威胁,提着棍子上前。 柳清妍一脸你能奈我何,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千钧一发,棍子快挨到柳清妍身体时,三只筷子飞来,打掉小厮手中的棍子。 接着,又飞来三盏茶杯,直中他们的膝盖,三人立马抱手跪倒在地。 “哎呦哎呦——” 惨叫声响起。 “发生何事?怎么这么多人?” 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而去。 尹翊和文应发从楼梯上下来,方才出声的人,正是尹翊身边的文应发。 贾老板不知尹翊身份,但他认得这位户部尚书文大人。 “文大人,文大人,不好意思,今天出了腌臜人,惊扰了您和您的贵客。” 贾老板见过大场面,忙迎上去给贵客道歉。 尹翊没有说话,文应发看了一眼假太子妃,饶有兴趣。 “听见有人说给太子纳妾,我等下来看看热闹。” 假太子妃暗叫不好。 这位大人物是朝中人,说不定见过真太子妃。 眼下她只能先放过这笔买卖,溜了再说。 她贼眉鼠眼的观测周围,蹑手蹑脚后退至旮旯地儿,准备开溜。 柳清妍早就料到她要跑,一直盯着她,哪能让她逃走? 出声喊她:“妹妹,你去哪里?” 假太子妃暗叫不好,悻悻然收回迈出去的左脚,只能回头赔笑。 “天色已晚,怕殿下担心,阿良哥哥,我们改天再见。” 说着,又要抬步走人。 “太子妃这么快就走了?” 这次出声的是文应发。 文应发走近她,吓得她不敢动。 任他在身边来回踱步,围着她打量半天。 假太子妃冷汗嗖嗖直冒,尴尬地站在那里被审视,正想自己今天要玩完时。 谁知,文大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退至两步远,弯腰拱手行礼。 “娘娘有礼,自从嫁入东宫,老夫的夫人一直念叨娘娘,都怪娘娘不来看她呢!” 声音敬重,实打实在给“太子妃”行礼。 这是什么情况? “额……嗯……好说好说。” 假太子妃心下奇怪,先顺着他瞒住身份总没错。 文大人冲她有意微勾嘴角,眼里有暗示,他已经识破她是假的! 为什么他不说出来? 瞬间,她懂了! 对,朝臣都很聪明,无往不利,官场复杂,不是她能知道的。 她做的营生定于他有利。 不知这位大人帮她的具体原因不重要,她也猜不出来。 重要的是今日肯帮她打掩护,也算傍上一棵大树,日后有的是机会谢谢他。 顷刻间,假太子妃就打好算盘,接收到自以为的信号,福了福身子也回文大人的礼,心态逐渐安稳下来。 “清妍不懂事,改天就去府上见见夫人。” 柳清妍见她一脸得意,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便想逗逗她。 她放肆地凑近假太子妃:“好妹妹,我也好久没见到殿下了,今儿你也带我见见殿下吧?” 声音要多轻佻有多轻佻,有种口水流出的感觉。 假太子妃见这个阿良流里流气,一阵闷气。 早看他不顺眼了,此时这位大人在给她撑腰,她更加腰板硬了。 她刚要发怒,骤然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阿良从方才开始就奇奇怪怪,她由上到下仔细打量:有耳洞,没有喉结,个字较男子而言较为瘦小,说话声音尖细,皮肤细腻。 女的,难道这个阿良是个女的? 我得试试他! “哎呦!” 假太子妃往前走几步,假装一不小心撞在柳清妍身上,想进一步确认。 撞到他胸前的柔软,这下更加确定——她是女的! 假太子妃又惊又怒,居然骗到她这个骗子身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居然敢调戏太子妃!贾老板,快把她给我拿下!” “快!” 贾老板招手,又叫三人上前。 尹翊摸了一把桌上的瓜子,甩出去。 三人又被打到膝盖,趴到在地。 贾老板看明白了,文大人的贵客,是要护着这位阿良哥哥。 他不能再针对此人了。 “文大人,这位阿良哥哥到底是……” 柳清妍一听问起她,不等尹翊作声,立马抢答:“想知道我是谁?问我啊!我其实就是……” “嗯?” 众人也很好奇她是谁。 “我就是太子——” 柳清妍说到一半,不说了,“太子”两个字还加重强调一下。 “啊?” 这家伙是太子? 众人吓了一跳,假太子妃更是眼睛瞪得老大。 “……身边的全三公公。” 柳清妍缓缓吸了口气,才把话说完。 “哦。” 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就知道太子殿下不可能是这个气势。 反而文大人身边那位,风度翩翩,处变不惊,更有储君气质。 假太子妃再傻,也明白这女的今天就是来闹事的。 她今天一定要好好治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胡说!你瞧瞧你有耳洞,没有喉结,你刚刚碰到我,我已确定你是女子。 身为女子冒充太子身边的能人贤臣,我这就禀告殿下,定然不会饶了你!” 原来是女的啊! 众人也觉得这位阿良兄弟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这么一说他们意识到问题了。 很娘! 这位阿良小兄弟真的很娘! 阿良姑娘没有被揭发的慌乱,反而小步踱到文应发贵客身旁,崛起小嘴。 “她说我冒充全三会被降罪!” 柳清妍带点赌气,娇嗔道。 这话是对文大人身旁的尹翊说的。 众人倒吸一口气,他们认识? 文大人身边的这位贵客气质卓然,众人一开始就不敢忽视。 此人气场强大,风华卓卓,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亵渎他,让人不敢往他身上看。 “嗯……要不,你问问全三,他会不会生气?” 尹翊浅笑出声,不急不缓,右手的折扇轻轻拍在左手手掌,似是在思考。 尹翊今日华发半束,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腰间挂着祥云翡翠玉佩,一把折扇在手,气质出尘,哪怕不认识的人都看得出,此人非富即贵。 “或者,你问问他,敢不敢生气?” 尹翊轻言浅笑,清越的眸中满是认真。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惊呼。 “太子殿下,真是太子殿下啊!” 第35章 快说,我到底是谁 “真的是太子殿下!” 就在这时,来了十个给聚仙楼送货的人,其中六人是李春案子受害人的亲人,他们认出了尹翊。 受过尹翊恩惠的人,自是不敢忘记他。 缙洲之后,尹翊做主,将从李春府中查出的金银珠宝,一部分上缴国库,一部分补偿给失去女儿的老夫妻,免除他们的赋税,让他们后半辈子有经济上的保障。 于这些人而言,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自是不敢忘记。 “快,快给殿下跪下!” “叩见太子殿下!” 周围人见这架势,再看眼前这位的气度,加上文大人的恭敬。 是太子没错了。 众人二话不说,赶紧下跪。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尹翊招封平上前来,耳语几句。 柳清妍双手背后,来到早已吓呆的假太子妃面前。 “额,我确实是女的,也不是全三,你猜猜我是谁?” “你……你……”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假太子妃话都说不出来,双手撑地跪在地上,盯着她,一直结巴。 “你什么你,快说,我到底是谁?” 今天猜不出来,柳清妍准备剃光她的头发。 不到半刻钟,封平回来了,身后跟着京兆府尹蔡赫大人和一众御林军。 “蔡赫拜见太子殿下。” “你先起来,大家平身吧。” 尹翊负手而立,左手背后,拿折扇的右手向上微抬。 所有人这才陆续起身,现场安静极了。 假太子妃和她的两位随从也要起身,被尹翊用扇子指着:“你们不用起来。” “是……” 假太子妃和她的属下跪在那里,悄悄彼此互看,大气都不敢出,肩膀抖得像筛子。 尹翊帮柳清妍将碎发撩上去,眼神满是笑意。 “太子妃,她冒充的是你,怎么处置她,交给你了。” 和声细语,如沐春风,有匪君子,当如是。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太子就是太子,这气度,真真模仿不来。 方才尹翊表明身份时,加上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的传言,周围人已然猜到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份。 “哇……” 人群中的女子露出羡慕的目光。 可不,太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任由太子妃胡闹就算了,还陪她胡闹,转头看看自家的汉子,真没眼看! “好!” 柳清妍转身,挺挺身子,努力装出尹翊七分的气场,义正言辞。 “蔡大人,这名女子冒充本宫,有借为太子纳妾之名,贩卖女子之嫌!令你速速查清,给太子和本宫一个交代!” “下官遵命!” 蔡赫拱手领命。 半晌,蔡赫见太子没有出声,询问似的抬头看太子。 “嗯?” 尹翊打开扇子,察觉到蔡大人的目光。 “蔡大人,你还有事?” “殿下,您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太子妃方才不是吩咐了么?就按太子妃说的办。” 尹翊合上打开的折扇,随意一挥,言辞不似开玩笑。 见蔡赫走了,柳清妍这才想起什么,眼角一耷拉,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殿下,臣妾越界了,命令蔡大人做事是不对的,后宫不得干政!” “你是惩罚欺负你的人,怎么能算惩罚呢?” 尹翊摆摆手,不甚在意,温柔地将她的衣服整理整齐。 他有些恍惚,这调皮的样子,仿佛她回来了。 文应发见这夫妻俩旁若无人的态度,想起上午面见陛下时,陛下还在担心太子记挂林云英,会冷落太子妃。 眼下这情形,陛下恐是多虑了。 蔡赫顺着这位假太子妃,顺藤摸瓜摸出来一个很大的拐卖少女窝点,还牵扯出很多作恶多端的小帮派,找到许多失踪很久女子的踪迹,还以百姓公道和宁静。 团伙中搜刮的好多财务,全部充公,乐的文应发这个户部尚书,好长一段时间上朝都是喜笑颜开。 午后,柳清妍懒洋洋地在树下乘凉,凝香边剥葡萄边说出心中的疑惑。 “小姐,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子是做女子买卖生意的?” 柳清妍眼神就没离开过手中的话本。 “那个假太子妃审美太俗气了,风骚紫色配两朵艳丽大牡丹,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审美。 一般人谁穿那么艳? 加上一下子挑选那么多女子,肯定是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审美就能看出来是人贩子? 小姐火眼金睛! “小姐,我有点不明白,贾老板是生意人,怎么会这么轻信别人啊?” 凝香见过这位贾老板,实在不觉得他好糊弄。 “看这个。” 柳清妍拍拍她,要她看话本上的一行字。 她凑过去,上面写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明白了吧?” 柳清妍这才回答她的问题:“贾老板自诩聪明,认为天子脚下,肯定不会有人不怕死冒充太子妃。 聚仙楼多是贵客,那女的去了好几次也没出事,贾老板有理由相信是真的。 这女的善于伪装,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更加笃定自己攀上高枝。” “那小姐,殿下都出来了,你为什么又冒充全三?” “好玩呗! 本来是要冒充尹翊的,但想想冒充太子是死罪,就改口了。” “原来如此,小姐,你真是鬼精鬼精的!” 凝香替这两位怨种可惜,这假太子妃下了一盘大棋,这贾老板也下了一盘大棋,最后满盘皆输。 坊间说书的又有了新的故事,那就是“真假太子妃”。 “话说,有一日,太子妃娘娘男扮女装来到聚仙楼……”说书的喝了口水,继续开始讲述他昨夜写好的稿子。 东宫。 尹翊见完皇帝,去书房时,破天荒想去看看柳清妍。 “太子妃呢?” 尹翊突然停住,问旁边的全三。 “嘶——” 全三没有想到殿下忽然停下,没来的及刹住脚,撞到尹翊后背。 他赶紧退后,摸摸被撞疼的鼻子,指指走廊那头的院落。 “回殿下,听宫女说,娘娘在那边的老树下乘凉呢。” “又在琢磨什么呢?” 尹翊嘴角微勾,想起她前几日的行径,眼角含笑,“走,过去看看。” “是。” 全三看出自己主子心情很好,自从太子妃嫁入东宫,东宫似乎比之前有了一些人味,殿下的笑容似乎也多了。 全三陪在尹翊身后,刚走近,就听到她和凝香的对话。 “凝香,你说我要不要给殿下纳妾呢?殿下到现在还没有子嗣,身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我是不是该操心操心这个事情?” 柳清妍拖着下巴趴在凉席上,脚丫子摆来摆去,想地颇为认真。 凝香见她面前的话本子看完了,给她又递了一本:“小姐,你是认真的?” “对啊,这不是一个合格太子妃该做的吗?” 柳清妍思考的一本正经地思考,丝毫没有觉察到不远处有人。 第36章 九目山的尸体 “小姐,你难道不想给殿下留一个属于你们俩的孩子吗?” 凝香有点无奈,她懂小姐的意思,但她不知道怎么叙述出来。 其实她觉得,殿下那么聪明,终有一日会知道一切,在此之前给殿下留个孩子,也是个念想。 “孩子?你开什么玩笑?” 柳清妍摇摇头,“柳清妍在意的人是林云浪。” 柳清妍爱林云浪,她穿到柳清妍的身上,嫁给了尹翊。 不知道老天爷如此安排是何意。 梨花树后,尹翊脸上的笑意渐渐全无。 全三看在眼里,有些担心。 “殿下……” “没事,去书房看公文吧。” 尹翊停下原本准备上前的步伐,转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全三不敢拒绝。 “是。” 殿下不开心了。 凝香听到脚步声,循声一探究竟,发现太子和全三的身影正往远处去。 “小姐,殿下方才好像来过,听见咱俩的对话,他离开了。” 凝香有些担心。 “他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我能怎么办!” 柳清妍噘噘嘴,嚷的很大声,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 “没事,尹翊没有理由生气啊。” 柳清妍咬着下嘴唇,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心中有些忐忑。 她是有几分懊恼的。 刚刚说要选侧妃,也只是被这个假太子妃勾弄,突然冒出来点子。 她其实心里很不愿意的,不愿意尹翊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转念一想,她又似乎想太多,尹翊和她现在的关系,不至于她为他选侧妃,他会生气。 柳清妍的午觉没有睡踏实。 晚饭也没吃几口,凝香看看她,将饭菜撤走。 晚上睡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 尹翊只把柳清妍当盟友,听了她和凝香的对话,应该不会生气吧。 第二日清早,东宫来了一位贵人。 “太子妃娘娘,太后有请太子和您去慈安殿共饮午膳。” 太后的贴身嬷嬷——苏嬷嬷过来,请太子妃到东宫一叙。 柳清妍正想着怎么试探一下尹翊,机会就送上门。 “孙儿和孙媳妇来了啊!” 太后坐在正坐上,大老远就看见他们,忙让苏嬷嬷扶她下来,迎接他们。 “孙儿,参见皇祖母!” “孙媳,参见皇祖母!” 两人起身时,尹翊不似往常一样扶她。 果然在生气! 柳清妍尴尬地收回待扶的手臂。 太后忙牵过他们的手。 “来来来,特地吩咐他们做了你们爱吃的菜。” 柳清妍一手被太后拉着,一手扶着太后,随太后慢慢走到桌子前。 额,这是什么情况? 山楂羹,山楂糕,糖醋鱼,糖醋里脊,醋腌黄瓜,海棠果羹…… 光看着,柳清妍牙就快被酸掉了。 “皇祖母,这些……” 柳清妍指指桌上的食物,终是忍不住开口。 “你们成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这个老太太想,吃惯宫里的山珍海味,该给你们换换口味了。” 老太太边说边从柳清妍的肚子上扫过。 柳清妍秒懂,老太太这是想抱曾孙了。 她斜眼瞥了一眼尹翊的表情,尹翊面无波澜,仿佛太后的话和他没关系。 “来来来,其实今天,哀家找你们来,还有一件事情。” 太后给他俩夹菜,“现在你们感情正好,提这个,可能不合适,但终究只是个提议。” “皇祖母请讲,尹翊能办到一定去办。” “好好好,” 太后喜笑颜开,满意地拍拍他的手。 “祖母意思是,这个子嗣的压力,落在一个人身上着实有些大,清妍一个人可能吃不消。 你看,你的府里是不是要添人啊?” 尹翊眉头微皱,终究驳了老人家心意。 “孙儿此生有清妍足矣,祖母还是由着孙儿吧。” “胡说!” 太后拍了一下桌子,有些不悦。 “普通人家男子尚且为了子嗣纳妾,你是我大齐储君,怎会如此任性!” “祖母……” 太后可能觉得自己有点情绪过了,放缓脸色,拍拍尹翊的手。 “好孙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看你们皇兄弟中,只有你还没有子嗣,你可是储君啊。” 太后边说,边打量柳清妍的肚子:“清妍,你可愿意为太子采选良人啊?” 柳清妍看出来了,这太后是嫌弃她还没有为皇家怀上孩子。 明摆着告诉她,你怀不上,也不能不让别人怀吧?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妻子没有怀孕,都是第一时间怀疑女方能力有问题。 没人在意男方是不是有问题。 现在不行,宰相和东宫的联盟还不稳固,太子的宠爱暂时还不能被分走。 这太子的侧妃,还不能有。 “孙儿不……” “太后娘娘,”柳清妍福了福身子,打断尹翊的话,恭敬道:“臣妾不愿!” 这正是她哄尹翊的好机会。 惹太后不快的话由她来说,表表自己对太子的忠心。 尹翊,你能不能不那么生气了? “你说什么?” 太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的话,就是皇帝来了,也不敢不听。 第一次有人拒绝她。 “臣妾不愿。” 柳清妍抬起头,怕太后没听懂,一字一句重复。 “臣,妾,不,愿,意。” 柳清妍边说,边用余光看尹翊的表情,琢磨,这下他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但,尹翊没有表情。 太后却把她看向尹翊的眼神误会成另外一层意思。 这太子妃趁她不注意,用眼神压制太子,不让他有纳侧妃的念头! 成何体统,亏她还心疼小两口要孩子压力大。 “既如此,那太子妃,这子嗣的问题,就交给你吧。 后日,哀家要去九目山烧香拜佛,你随哀家去,你去求求送子观音。” 声音颇有威仪,柳清妍只有遵从的份儿。 “是。” 出发去九目山的当日,尹翊跟在永宁帝身后,恭恭敬敬等皇帝和太后告别后。 他也好生嘱咐柳清妍路上当心,声音依然是平静温和,却让人感觉疏离。 他到底哪来那么大气性? 去九目山差不多十日路程,太后认为这里香火最是灵验。 每年太后都会不辞辛苦,来这里为大齐和皇室祈福。 太后是走惯山路的,柳清妍这具身体却不是,一路上山路颠簸,柳清妍晕了好几次。 太后像是故意似的,知道她不舒服,借口说赶路要紧,要她撑一撑,很快就到了。 马车加快速度,颠簸的更加厉害。 一天又一天,半月左右,九目山终于到了,柳清妍的命也快没了半条。 看来再豪华的皇家马车,也让人晕车。 真不如骑马来的畅快。 她是林云英的时候,就不爱坐车,因为憋屈。 “清妍,快去整理一下自己,别冒犯了佛祖。” 太后见她脸色苍白,心中有些不忍,福了福袖子,让她下去了。 凝香扶着她,来到很空旷的地方。 她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小姐,你好点了吗?” 凝香把水壶递给她,一脸担忧。 柳清妍接过,咕咚咕咚下肚。 因为喝的太急,有水渍从嘴边漏出来,柳清妍不管不顾,喝够了,大喝一声。 “爽快!” “……” 凝香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此时,丛林里忽然飞出一群乌鸦,翅膀扑腾扑腾,很是怪异。 柳清妍和凝香对视一眼,知道不妙,站起身来,朝乌鸦飞出的地方走过去。 二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拨开丛林,里面还有一群乌鸦。 乌鸦围着的中间,是一具尸体! 第37章 尸体的身份 荒郊野地有尸体?! 二人上去将乌鸦赶走,尸体早已面目全非,周身苍蝇熙熙攘攘,腐尸恶臭逼人,只能从身形衣着判断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被人捅了心脉而死。 “小姐,报官吧。” “不急。” 柳清妍捂住口鼻,在男子胸前的衣服里发现了一份上任文书,里面有该男子的身份信息。 昌陵城的太守?谢玉轩? 图惩凛曾告诉过尹翊,昌陵城水源丰富,钏州水源缺乏,当初本来是要修一条通往钏州的河渠,朝廷的银子四年前已拨下,至今还没有修好。 大齐水利工程很强,昌陵虽比钏州地势稍高,却也平整,修缮这种不算大的河渠并不是件难事,有两年时间,足已竣工。 四年过去,站在钏州的城头上都看不见河渠的影子,着实说不过去。 听尹翊说,最近几年昌陵太守总是没上任多久就被江贼杀掉。 皇帝也很头疼,便一直由州牧暂代事务,前几天有出身昌陵的官员,自告奋勇回昌陵担任太守,皇帝这才解决心中的一块心病。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昌陵太守也没活多久。 这昌陵疑点重重,冲动报官,怕是会打草惊蛇。 “小姐,我们还报官吗?” 凝香得知其中的利害关系,等柳清妍的回复。 “报,但是不能这么报。” “那怎么报?” 凝香摸不着头脑。 “脱掉他的衣服。” “这个人已经腐烂的面目全非,辨认身份除了手中的文书,就是衣服,我们只需要查出来这人的死因。 死前经历了什么,身份什么的,模糊就行,毕竟这么大一个昌陵,有命案不奇怪。” 柳清妍和凝香费劲地将尸体的衣服扒了,藏起来,再在周围撒一些模糊真实身份的饰品,这才去报官。 一个时辰后,当地县衙得到报官消息,派仵作过来验尸。 知县大人去拜见太后,留下仵作一人查案。 仵作带来了自己家的儿子。 “我家婆娘昨儿和我吵架,扔下孩子跑了,这娃娃太小了,我只能带来。” 仵作很不好意思地一笑,露出满嘴黄牙。 孩子在院子里玩,脖子上的坠子一摆一摆的。 验完尸,柳清妍同仵作出来。 “爹爹!” 刚出门口,仵作的孩子向他们跑来。 跑的太急,孩子跌倒。 脖子上的坠子摔飞出去,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掉落在她脚边,摔成两瓣。 柳清妍忙捡起来,擦擦上面的土。 她越擦越不敢相信,擦拭的动作越来越急切。 是它! “哇哇哇……” 小孩见坠子摔成两半,哭得更大声了。 “这是哪里来的?” 仵作顾着哄孩子,没有听到。 柳清妍拽下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递给孩子。 “给你,换给你一个新的,这个比你那个好多了。” 孩子一看,比他那个精致多了,这才止住哭声。 “请你告诉我,这是哪来的?” 柳清妍蹲下身子,一脸认真。 抱孩子的仵作想会不会太贵重,下一刻就被太子妃严肃吓到。 “这是……上次沧江的江贼走的时候,我捡到的,应该是水贼的东西。” “沧江的……江贼?” 她有些不敢相信。 “是,昌陵的沧江一带江贼严重,经常在江上作乱,州牧大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一次江贼刚刚做完乱走人,我当时在附近,见到了这个。 听他们见过首领的人说,这是水贼首领身上的,因为他总是一身黑色衣装打扮,身上挂着的翠绿色玉坠很显眼。” 江贼?柳清妍将手中的两瓣合在一起,一枚完整的六瓣旱金莲。 她握紧玉坠,咬紧下唇,眉间添忧。 太后得知出了命案,一直跪在佛堂念阿弥陀佛,认为此行晦气难捱。 太后不开心,柳清妍也不轻松,太后本意是一个月之后来,为了自家孙子才提前一个月。 要不是孙媳妇的肚子不争气,自己哪能出个门碰到命案?自己之前出门明明就顺利。 很明显,太后把自己晦气的账算在了柳清妍头上。 为熄太后怒火,她自行申请在佛堂里面抄写经书。 煤油灯下,灯光昏暗,柳清妍抄写佛经,凝香在一旁研磨。 “噔噔噔——”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宁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吱呀——” 门开开,九目山的主持方丈推门而入:“太子妃娘娘。” 柳清妍嘴唇微勾,将手上的笔放下,抬眸:“师叔,您来了……” 佛前的烛火被开门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火焰摇摆不定,待风过去,烛火这才重新稳住。 翌日,太后起驾,准备回宫。 柳清妍正要上车,却被太后叫住。 “清妍?” 太后的声音苍老却自带皇家威严。 “今早主持大师抽签,近日来你的生辰八字乃天时,在这里为大齐祈福,可避免圣上和大齐很多灾祸。 为了我大齐,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个月,哀家回去自会告知皇帝和太子。” 太后一向对国祚运势不敢有丝毫马虎。 “孙媳领太后旨意。” 九目寺的主持方丈是师父的师弟,她需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留在这里,还不惹人怀疑,只能请他帮忙。 昨晚他们商量,今天用此办法让自己不引人注目留下。 太后最是敬重得道高僧,自是不疑有他。 “小姐,我们现在启程去昌陵吗?” 柳清妍将写好的书信折好:“这左手写字,真是不方便,不过看不出我的笔迹了。” 柳清妍舒口气,递给凝香:“对,飞鸽传书给尹翊,我们先去昌陵。” 十日后,皇宫。 太后回宫,尹翊接驾,被告知太子妃奉太后懿旨留在九目山祈福一个月,心中隐隐不安。 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第一次见太后出门归来,却将女眷独自留在一个地方。 “皇祖母,九目山之行可曾发生什么?” “没有,太子多虑了。”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上了台阶。 “太子且放宽心,方丈大师临时说,近日太子妃的八字福泽深厚,哀家便留她在那里为大齐祈福,一月之后,便可回来。” “原来如此,孙儿明白。” 尹翊听太后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 那为何不给他飞鸽传书说明一下情形,往常无论发生什么,太子妃一定会给她书信告知,现在为止,他为何没有收到书信? 难道?因为近日他冷落了她? 尹翊想起那日的事情,其实他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失控。 对于这个柳清妍,他始终还是设防的,现在他们共同的敌人是宦官,宰相和东宫联姻,也是想联合东宫之力除掉宦官,等到宦官被除掉的那天起,他自是要除掉柳家的。 柳休为一己之私,陷害忠良,结党营私,始终是朝廷的隐患,所以柳清妍这个人,只是他短暂的一颗棋子。 人生总是有一些意外,柳清妍太像林云英了。 不是长得多像,是气质和行事风格。 恍恍惚惚中,他竟然会觉得她还在身边,忘记眼前这个人是柳清妍。 直到那天听到她和凝香的谈话,他才意识到,对,她是柳清妍,她的心上人是林云浪,她们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他怎么会把他和她看成同一个人呢? 给他选侧妃,确实是她身为太子妃的本职。 认为她这样做不对,想想有点好笑,明明是自己不对,一时乱了心神。 罢了罢了,最近他只是想冷静一下,并未想怎么样。 等柳清妍回来,他得借机会破冰,无论以后怎么样,柳清妍说到底现在是他的盟友,或者说下属,一直有个疙瘩也不利于日后办事,还有林云浪等着被救。 就先让柳清妍在九目山呆一个月,他最近在处理图惩檩文书中提到的势力,她在那里,对双方都没坏处。 内侍厅。 秦国安坐在太师椅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个小纸卷,轻拍腿部, 闭目养神。 “干爹,干爹。” 苏福弓下身子跑进来,一脸惊喜。 “干爹,太后回来了,刚刚已到慈安殿了。” 秦国安听到,眼睛不紧不慢地睁开,款款伸出右手,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个小纸团。 “走,该去见见太后了,她老人家,最近似乎忘了什么。” 第38章 太后的背后 苏福会意,上前扶起秦国安,毕恭毕敬将桌上的帽子递上去。 秦国安对着镜子,换好内侍服,将帽子摆弄正。 苏福见外头太阳大,内侍服很厚重,谄媚地讨好:“干爹,太阳这么大,您去见太后,可以穿的不用这么正式,帽子也可以免了,多热啊!” 秦国安斜眼瞥了他一眼,整理衣冠。 “你懂什么?君子正衣冠,别人把你当狗,你要把自己当人,懂不?” 声音尖锐,雌雄莫辨。 “是。” 苏福大气不敢出,连连点头。 太后正准备用午膳,拿起筷子,下人通报秦公公求见。 太后一听,没抓稳筷子,两只筷子接连掉在地上。 “太后娘娘,九目山之行可还愉快?” 太后还未同意,秦国安就自顾自地走进来。 满汉全席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呦,没打扰您用膳吧?” “你……你想做什么?”太后继续坐在桌前,没有起身。 秦国安捡起几粒花生米在手中把玩,口气中满是慵懒:“太后娘娘,九目山之行,您遇到了什么?太子妃为什么没有回来?” 太后舒了一口气:“太子妃的八字适宜今日烧香祈福,哀家留下她了。至于其他,总不能一个小地方的命案也需要向秦公公禀报吧?” “命案?”秦国安想到什么,“查明身份了吗?是谁?” “根据当地仵作判断,是当地的百姓,进山被山匪袭击,死了。” “真的吗?”秦国安明显不信,将手上的小纸条扔给太后,“打开看看。” 太后不解,捡起来打开,纸条上的清秀字迹映入眼帘。 “昌陵太守死蹊跷,妾将暂留,殿下速来。” “昌陵太守?这是什么?” 太后不解。 “死的那个人,是谁发现的?” “清妍出去散步发现的。”太后一五一十作答,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清妍写的?”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钏州出事,咱家我大伤元气,我便让人盯着昌陵,前几天接到太子妃给太子的书信。 太后娘娘,要不是劫到这份飞鸽传书,你怕是要坏了咱家的事。” “啪——” 秦国安倏地猛地拍桌子,拔高嗓门,“太后娘娘——” “啊?” 太后被吼得肩膀抖了一下,一脸惊恐地看向秦国安,“哀家……不是……我不晓得那是谁?” 秦国安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条,走到慈安殿的佛像前,在案板上的蜡烛点燃。 燃尽之前,秦国安将它扔在地上,待成灰烬,缓缓踩上几脚。 “太后娘娘,当时的事情干爹可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您要想保住您的荣华富贵,那您就得和咱家一条心。 今日的事情,咱家既往不咎,以后还望太后娘娘多个心眼,这样咱家好,太后您也好,不是吗?” 太后不敢抬头,看地上的灰烬仿佛像自己,心里一阵恐惧:“是,以后再有不对劲,哀家一定告诉秦公公。” “咱家先告辞了。” 秦国安不屑地暼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等秦国安走后,太后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她又何尝不知,命案不一般,虽然她不知道那是昌陵太守,但在宫廷这么多年,直觉告诉她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被秦国安压制这么多年,她心里是不快的,这次也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那具尸体的身份,她也就没说出来。 毕竟,她也不想让秦国安好过。 这些年替秦国安做了那么多恶心的事情,她早就受不了了。 现如今,宰相和东宫联手,秦国安更加谨慎。 消息被封锁,这次清妍一个人在九目山危险了。 得赶紧提醒太子。 “来人,宣太子,哀家要见他……” “太后娘娘~” 尖锐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苏福进来,行礼过后,敬声道:“太后娘娘,干爹方才忘记提醒娘娘,请太后娘娘近日不要离开慈安殿。 娘娘舟车劳顿,干爹多派了内侍厅的人来服侍娘娘。” 声音是恭敬的,语气却没有一丁尊敬。 她被软禁了! 秦国安看出她的小九九,怕她去给太子报信,软禁监视她了。 报应! 如今的自己,当真是在遭报应。 昌陵不愧是守着沧江这条大江的城池,在郊外就感觉到空气湿润,很舒服。 怪不得昌陵每年上缴的赋税很多,山清水秀,环境宜人,这种地方,收成好,怎么可能不繁荣。 柳清妍和凝香二人为以防万一,换了男装。 两人都以为可以顺利进去,却快到城门口驻足脚步。 士兵在搜身! “小姐?”凝香跟着她停下脚步,“怎么了?” 她知道自家小姐定是有发现。 “先等等。” 两人在城门口多等了一会儿。 此时,一个卖菜的妇女领着一个孩子,被官兵叫住,粗暴地搜身,拿画像的士兵还在比对。 还有身材较为瘦小的男子也被查的很严,一名倒夜香的小个子男生都里里外外被搜查了个遍。 有一些身子佝偻的老人,对方也搜查仔细。 反而是那些高个子,士兵意思意思,甚至不搜查。 柳清妍眉头微皱,这些人在做什么?怎么会针对身形瘦小的搜身?还仔细端详身形瘦小的人的样貌?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柳清妍曾经是林云英时,征战沙场,练就惊人的直觉。 她拉着凝香,躲到一边:“凝香,你的胭脂还有么?” “小姐,有的。”凝香搜了搜包袱,拿出来红,蓝,黑三个瓶子,“你看,还不少呢!” “很好。”柳清妍眼珠一转,嘴角微扬,计上心头。 天色渐渐变暗,宵禁关城门的前一刻,站岗的士兵哈欠连连,等宵禁时刻到来,赶紧换岗。 “咳咳咳——”城门来了一个拖着病体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如七岁孩童般身高,又跑又矮,身上臭气熊天。 “站住,干什么的?” 士兵们围过来,嫌弃的捂住鼻子,“什么味儿啊?” “官爷,老啦,不中用啦。” 老妇人一阵哀嚎,“儿子不成气,见我老了,就和儿媳妇把我赶出来,我只能回昌陵老家了。自从生病,身上一股子臭味,大夫说是我内里腐烂,人老了都会有味道。” 老妇人两眼一红,滴出两滴泪。 “过去过去!” 士兵挥挥手,仿佛不想再见到她。 老人家扶着拐杖连连鞠躬:“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正要抬步,只听背后一声:“站住!” 一个品阶较高的士兵领头从不远处走来:“怎么回事?怎么不查就走了?” 老人暗处的神色一变,随即又恢复自然。 第39章 知道消息被劫 打扮成重病老人的柳清妍此时弯曲的腿累得快不行了。 她发觉他们在查瘦小体型的人,尤其女子,无一例外。 增高太厉害太显眼,倒不如就装得比一般人都矮小。 多穿几层厚实的衣服,腿圈在衫裙里,显胖,趁着夜色,看不出破绽。 士兵们看到首领来了,捂住自己的口鼻,退下。 “官爷。”老妇人颤颤巍巍抖着身子,看着站不稳的样子。 首领近身,一股冲天的臭气直入鼻孔,味道就像好几种屎混合起来,臭的令人眩晕。 到底是首领,硬撑着捂住口鼻,借火光观测老妇人的脸和画像的脸比对。 看清了,画像上是柳清妍和凝香! 果然,他们找的就是她! “去去去。” 老妇人和画像一点都不像,他们也快被臭晕了,查看完包袱后,赶紧让过去了。 “今天,我要嫁给那俏儿郎,啷个哩个啷……” 不远处,有个背着包袱的姑娘,脸上有两条疤痕,皮肤黝黑,兴致勃勃,一蹦一跳地准备进城门。 “站住,哪里来的?” 士兵蛮横地上来盘查。 “怎么这么晚要进城?” 走近女子没几步,刺鼻的臭气扑面而来。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刚刚过去一个屎臭,如今又来一个狐臭? 这个味道真是绝了! 自己快昏厥过去了! 姑娘一脸开心:“我娘来信说终于有人上门提亲了,我能不开心吗?” “这么丑,这么臭,还有人说亲?” 几个士兵在那里咬耳朵,估计那男的被媒婆骗了。 “官爷,”姑娘好心情地凑近他们,“说什么呢?” 这一凑不要紧,直接有个士兵被更浓的狐臭熏晕过去,倒地不起。 “这是咋啦?”姑娘一脸问号,插着腰关心地打量晕倒的大哥,“摔疼了吗?” 脸上满是担忧,担忧的脸都皱到一起,疤痕愈加明显。 “啊呀,快进去!” 士兵们捏着鼻子赶人。 “等一下!” 姑娘把肩膀上的包袱拿下来,递给他们:“你们不盘查一下吗?” 别人都躲得远远地,首领到底是首领,忍着接过她手里的包袱,双手解开。 解开的瞬间,像是狐狸洞爆炸,狐臭味更浓。 “这是?” “哦。”姑娘双手抱胸,一脸理所当然,“我穿过的衣服,最近出了好多汗,准备带回去给我娘洗洗。” 天哪,又丑又懒又臭又邋遢,怎么会有人跟这样的姑娘家提亲。 “快进去!” 首领都没有重新系上包袱,直接乱糟糟地塞到她怀里,赶瘟神一样。 “进去进去。” 姑娘抱住包袱,摸了一下胸前,娇羞地说:“大哥们,你们不搜身吗?” 说罢,还时不时抛媚眼儿。 这姑娘的架势,好像搜身就赖上他们。 “还不进去?” 首领和剩下几个士兵急眼了,做出要拔刀的姿势,仿佛她再走近,就要砍了她。 姑娘很识相,没好气地给了他们一个白眼儿:“真无趣。” 城门口的士兵见她走远,确定不会再折回来,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下要拔刀的手。 昌陵城内。 刚刚身高如七八岁孩童的侏儒老妇人,此时恢复成正常女子的身高,正站在布告前,手里把玩两瓣玉坠,对着两张画像沉思。 今晚的月光并不是很亮,她借着手中的火匣子,还是能看清上面的人是谁。 “小姐。”一个人影出现在她身后。 “来了?”柳清妍吹灭火匣子,转身。 凝香从胸前掏出一本折子:“小姐,这是你刚刚放到我身上,谢玉轩大人的上任文书。” 柳清妍刚接过,发现有宵禁巡逻的士兵从远处过来,她忙拉凝香躲起来。 凝香探头探脑地见士兵终于走远,拍拍胸口长舒口气:“小姐,这里也戒严太严重了,这也没打仗,怎么还宵禁?我还没和你说,刚刚在城门口,这本文书差点掉落,幸好我急中生智,好险好险。” 想到方才场景,真是后怕。 柳清妍将她脸上画出的那道伤疤擦掉,擦不干净,成了花脸,见她这副滑稽样,很是好笑。 “看来今夜,只能先找落脚处,其它另做打算。” 昌陵这些年的太守不给力,一直是州牧吴怀代理事务。 州牧是管理一座城池军权的官员,那么昌陵的州牧相当于军政大权全揽。 “小姐,你快去洗澡吧,我们今天几乎把山里动物的屎都涂抹了一遍,恶心死了!” 今日,柳清妍预感不太好,挑天黑进城。 怕手里的文书被搜出来,想出来这么个馊主意——两人都搞臭,一个一个进城,第一个先磨掉对方的耐心,由最不似画中人——撕掉面具的凝香拿着文书后来进去。 她俩也真是受罪,找到动物的屎就往身上糊,糊到腋下、耳后、手腕等容易散出气味的地方。 估计两人手法和涂得比例不同,柳清妍滂臭,凝香搞出个狐臭。 但她真心佩服自家主子,这预感真是准! 怪不得听说小姐光靠预感,当初在战场上多次死里逃生。 凝香边擦头发,边走进来,她见柳清妍正对着文书面色凝重:“小姐,你怎么了?” “我给殿下的书信,怕是被秦国安截住了。” “啊?”凝香正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不会吧,他怎么截住的,那是殿下专门养的信鸽,没那么容易被截住吧。” 柳清妍指指自己脸上还没有卸完全的妆,问她:“那你说,吴怀为何有我们的画像?为什么要查我们?” 凝香转转眼睛这才反应过来。 “哦。你的意思是,秦国安知道我俩来了昌陵,这是让吴怀抓我们?但是小姐,你是太子妃,秦国安抓我们做什么,应该没这么嚣张吧?” “天高皇帝远,没人认识太子妃的模样,不知者无罪,我死了,想要破了东宫和宰相的联盟就容易多了。” 凝香铺开桌上的人皮面具,擦拭整理。 为掩人耳目,她进来并未带面具,一道疤痕太扎眼,干脆画了两道。 “小姐,我们的处境很被动。” 柳清妍端着下巴:“所以我们要变得主动,现在吴怀以为我们过来了,那我们就正大光明走到他面前!” 接下来几天,不戴面具的凝香到处走动打探消息,顺便行侠仗义,柳清妍尝试继续飞鸽传书送信。 之前传给尹翊书信的白鸽再也没回来,必定被拦截了。 她尝试又送了一封,还是未归。 信鸽通人性,放了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飞回任一主人那里,万一飞到尹翊那里,定会被察觉。 柳清妍算了算,她手头还有一只信鸽可用。 必须要靠这一只信鸽将消息传给尹翊。 要送什么消息? 柳清妍来回踱步,正不知如何时,看到桌上谢玉轩的上任文书,心中闪过一丝灵光,计上心来。 第40章 假冒谢玉轩 京都。 秦国安近来频繁收到柳清妍给尹翊的书信,截止最后一封,柳清妍报送的都是一些生活琐事。 秦国安看着这些生活琐事的书信,看来太子和其感情是真的很好。 这林云英终究是过去式。 这天,秦国安正看文书,苏福抱紧一只白鸽走进来。 “又是太子妃送往东宫的吗?” 秦国安抬眼瞄了一眼,将手中已经端起的茶杯抿了一下,轻轻放下。 “是,刚刚截到的。” “呦,”黎十娘正好进门来,“秦大人,您还有偷听人家小情侣说话的癖好呢?讨厌死了!” 秦国安每次听她这么叫她,眼上总会染上柔光:“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多躺会儿?” “再躺下去,就要错过好戏啦!”黎十娘摸摸那只鸽子的头,边寻找鸽子腿上的信条,“最近没来前厅,我错过的多着呢!好可惜。” 将鸽子腿上的信笺拿下来,并未立马给秦国安,自己自顾自地打开,读完纸上的信息,神情变的严肃。 “怎么了?”秦国安见她脸色不好,向她伸手过去。 黎十娘很自然地坐到他腿上,秦国安揽住她,打开纸条,纸条上内容确实足够让人严肃起来。 “殿下亲启,妾身还未到昌陵,路上遇谢玉轩,谢大人如今安好,不枉殿下之谋略。 谢大人托妾身告知殿下,他必将平安上任,不负殿下嘱托。” 秦国安神情一变,将黎十娘拉起来,自己站起来,正要出门。 谁知,秦国安的脚刚要迈出门槛,又收回去。 不对劲。 难不成,这太子妃已察觉到书信被截取? 秦国安心下生疑,否则为何第一封书信是重要信息,后两封无关痛痒,这第四封又成了有用的信息? 这太子妃,莫不是察觉到信件被劫取,在诈他? “干爹,发生何事?” 苏福见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试问。 差点就中了这娘们儿的奸计! 秦国安思虑半晌,又坐回去:“吩咐下去,加大对东宫的监督,有什么随时向我汇报!” 昌陵。 “怎么,偷东西偷到弱女子身上了?” 小公子扮相的凝香将折扇抵在一只短粗的手上,另一只手正潇洒地叉腰。 手的主人是个矮粗丑的男子,此时他一脸恼怒和羞愤。 被偷女子这才发觉,忙跑至凝香身后看自己的钱袋,见钱袋的钱没有少,这才放心。 “你是什么东西?多管闲事!” 男子攥紧拳头,朝凝香正脸打去,凝香握住他的拳头,将他手腕一扭。 男子比她矮,直接像个陀螺一样,原地转圈,好不滑稽 “敢问公子名号?” 姑娘见凝香生的俊秀,羞涩一笑。 凝香转身,留下个帅气的背影, “谢玉轩。” 凝香一回来,直奔桌上的茶壶,茶壶的水倒杯子里喝的不畅快,她直接端起壶喝。 最近一直假冒谢玉轩行侠仗义,给她好一顿累。 这行侠仗义真不好干,你不能计较事情琐碎,上午帮老花眼的大娘翻屋顶抓猫,还帮几个人姑娘抓小偷抓色狼,给她好一顿累。 “你慢点,怎么样了?” 凝香抹抹嘴上的水渍:“小姐,最近我已经做了不少的好事了,现在谢玉轩的名号肯定打出去了。” 柳清妍点点头,过去摸摸她的脸:“怎么样?是不是用自己本来的面目示人,就没那么难受了?” “对,戴着面具闷得慌。小姐,你的化妆术真厉害,遮了我的疤痕,没人发现我原来那么丑,好多女孩子都对我倾心了呢。” 凝香说到底,还是对自己外貌的缺陷没自信,柳清妍懂。 自己有点理解女孩子从古到今要那么费工夫研究化妆,因为对于时刻打压女性的社会来说,她们靠化妆提高自己的自信,无疑不是一种变相的自救。 “你才不丑,多水灵一个小姑娘!”柳清妍不爱听她这样说自己。 “哦。”凝香不敢再声,知道自己如果在这样下去,自家主子一定生气。 “好了,”柳清妍将手中的上任文书给她,“时机差不多,拿好这个文书,找机会,亮明身份。” “是,小姐,看你最近眉头紧皱,殿下那边你还没有回复吗?” 凝香接过文书,翻阅确认过,收到怀里。 柳清妍点头,握紧手里两瓣坠子,面色凝重:“凝香,我们不能把期望放至殿下身上了,可能接下来的路,危机四伏。” 她的信送出去有些时日,秦国安没有任何行动,怕是意识到她已知晓消息被截取,明显在诈他! 昌陵的百姓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太守。 风和日丽的某一天,有衙役驱赶买橘子的老人,太守大人现身,将手中的文书一摆,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衙役定睛一看,是昌陵太守上任的文书,忙放下手中刀,吓得跪下。 谢玉轩扶起摔倒在地的老人,命令衙役们帮老人捡起来橘子,扣他们这个月的俸禄贴补老人。 谢玉轩郑重承诺:“以后在昌陵的地界,凡是举报欺负老弱的案件,被举报者重罚,举报者重重奖励,争取给昌陵百姓一个幸福安康的生活!” 好多百姓认出谢玉轩,这位太守大人原来就是最近帮助老弱的,不留名的侠士! 众人一听,更是立马应和,丝毫没有怀疑这位太守大人的上任承诺。 凝香用真面目,顶着“谢玉轩”的名号,大摇大摆住进太守府。 她命令撕掉城里所有布告上柳清妍和她的画像,柳清妍男装打扮,作为随从跟随在凝香身后。 “小姐,我们这样不会太显眼吗?” 一大早 ,柳清妍和凝香前往府衙,凝香见周围人都和她们打招呼,内心一阵发怵。 这时,前面过来一名男子,个头中等,粗布麻衣。 他不知怎么挤到前面来,脱离后面被官兵拦住的人群,分外显眼。 正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这他俩,仿佛要把他俩盯穿。 “小姐,前面那个人好像要对我们不利!他是不是认识我们?” 他俩的面色严肃起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但男子没有上前,继续在原地盯着她们。 还是个高手,凝香暗中撰紧拳头,随时做好准备开打。 “哎呀!” 直到人群中出现一个身形发胖的中年女子,过来牵住男子的手往外走:“你怎么跑这里了?眼睛不好使还瞎跑,担心死人了!” 凝香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手里的拐杖,两眼空洞无神。 是瞎子?! 虚惊一场。 做贼心虚,看谁都像敌人。 柳清妍目不斜视:“谢大人,我们现在就是要高调,百姓都认识你,还拥戴你,你越是高调,暗中的人越不敢动我们。” “明白!” “各位父老相亲,这是我的好兄弟刘英,今后大家有什么困难,我俩替大家解决!” “谢玉轩”挺直腰板,向两边的百姓招手,一路颇高调地从太守府第走进府衙。 “谢大人。” 大堂之上,昌陵州牧带着自己的佐吏,早已等在那里,见她进行跪拜。 “吴怀吴大人吗?免礼吧。” 吴怀听令,站起身子,他身后的佐吏和他一起站起。 吴怀长相魁梧,一看就是军中之人。 近几年只要昌陵唯有太守,都是他军政两手抓,这些年,着实练出些本事,起码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太守大人,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 吴怀交接好各项事宜,准备下去。 “吴大人,且慢。”柳清妍叫住他。 “刘兄,可还有事?”吴怀停下,听她吩咐。 柳清妍化名刘英,跟在“谢玉轩”身边。 “之前布告里面的两位女子,请问吴大人,那是谁?犯了何事?” 吴怀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问,准备好说辞:“那两位女子是拐卖女子的人,现已抓获,谢大人和刘兄可以不用继续操心,交给下官就好。” 真是张口就来,拐卖?你才拐卖,你全家都拐卖! 柳清妍很是无语,就不能按个好名头吗? 现在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底细,大家只是明面上不说。 她让凝香用真容穿梭在昌陵城,别人没见过她真容,她自方便行事。 现在凝香将她和她的名声搞得这么高调,民心很稳,以后她们去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大摇大摆地去,暗中之人没那么容易对她俩不利。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在当务之急,将自己手里的玉坠调查清楚。 “劳烦吴大人操劳了。” 待吴怀走远,凝香忙从上首下来,站到柳清妍身后:“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柳清妍盯着吴怀身边的下属,感觉有些奇怪,这佐吏刚刚时不时抬眼观察她们,虽然只字未说,却有种被他看透的感觉。 人也倒是恭敬,就是觉得怪怪的。 “小姐?” “哦,”柳清妍回神,拿出两瓣坠子:“自然是找到它的主人。” “小姐,你一路上都拿着它,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坠子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同吗?” 凝香将坠子拿过来,边提问边打量。 “这坠子,和尹翊那块,是一起刻的。” “啊?” 柳清妍说起那日,她得了几块上好的翡翠玉,终于刻好要送给尹翊,郑洋进来汇报完军务,踌躇很久不离开。 “有事?”她正欣赏自己手里刻好的玉坠。 郑洋握在刀柄上的手,摩挲半天,终于停下,走上前。 第41章 玉坠 “林将军,请也为末将刻一块!” “啊?” 她有点懵,手上的玉坠掉下去,幸好郑洋眼疾手快,接住了。 郑洋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递还给她,忙解释:“林将军不要误会。 末将出生寒门,末将这一代算是第一代武将。末将很是感谢林大将军,让末将明白保家卫国乃男儿立身之本。” “末将想得林将军亲手刻下的玉坠,传给子孙后代,要鞭策他们做护国护民,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郑洋双手郑重抱拳,林云英有些感慨,自己一个业余兴趣,竟然有人这么重视,还要传给后人,心中不由感叹自己老爹真厉害,将林家家风都渗透到自己带的兵里面。 她用了几个月完成任务,帮郑洋刻了一朵象征热血忠义的旱金莲。 “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个是郑将军的那一块?” 凝香听完,很共情郑洋,她太懂了,在这乱世之中,人人活的混浑浑噩噩,当年的林家真的是这乱世中的一片清明之地。 所有接触过林家人的人,都愿意和林家之人深交,或成为麾下大将,或成为挚友。 或者说,在这令人窒息的世道,林家在,希望在。 柳清妍将玉佩在她手中摆弄完整:“你数数,这是几瓣花瓣?” “1,2,3……”凝香数完:“小姐,六瓣!” “对。” 柳清妍颔首:“旱金莲正常是五瓣花瓣,我特意刻了六瓣,寓意郑洋家所有人都能的平安顺遂,从侧面看花蕊,有个‘忠’字,这些都是出自我手,我知郑洋知,全天下就这么一块。” 凝香从侧面看花蕊,花蕊纹路高低不平,正好有一个“忠”字,她完全不怀疑这是郑副将的东西。 “那小姐,以郑大人的军功,他怎么沦落为沧江的江贼?” “这其中定有缘由,所以这一趟昌陵之行,我必须要查到!” “吴大人,这沧江一带的江贼是怎么回事?尔等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吗?” 两日后,昌陵富豪前三的赵员外家物资被江贼截获,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截获了。 吴怀看着上首的凝香,拱手弯腰,不卑不亢:“谢大人,这帮江贼神出鬼没的很,我等剿其数次无功而返,着实很费神。” 在一旁那笔记载的柳清妍想到了什么,顿住手问:“这帮江贼出现多久了?” “永宁三十五年,大约两年。” 柳清妍算了算,想到了什么,心中有了计较。 凝香见吴怀没有半分焦急忧虑,很是奇怪:“吴大人,百姓货物被抢,你看着没有丝毫忧愁啊?” 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别有用意。 谁知,吴怀不慌不忙地解释。 “大人多虑了。这江贼也不是日日都抢,抢的都是大户人家,人家不差这点。江贼狡猾,百姓也理解我等无能为力。不是下官不着急,而是看开了。” 吴怀话里话外就是,我抓不着,我有什么办法?所以我干脆无所谓了。 “你!” 头一次见把自己无能说的理直气壮,给凝香噎的直瞪眼。 柳清妍怕他俩打起来,忙说:“好了好了。谢大人,您刚刚上任,说到底也是要看看的,弄弄清楚怎么回事。” “嗯。”凝香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将帽子摆正,整理了一下衣衫,闷哼一声,恢复之前的气定神闲:“吴大人,您去打听一下,下一批大户人家的船什么时候到?在哪里到?” “是。” 三日后,沧江的东码头是何家的货物,柳清妍要凝香派了大批人马埋伏在附近。 几人从早等到晚,直到有人被江边的蚊子咬的受不了才作罢。 这次,江贼没有行动。 两日后,何家还有第二批货物到,他们又等了一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倒是有两个衙役,被咬的太厉害,发烧请病假了。 吴怀心疼自己手下人,实在看不过去,在赵家新的货物要运回来时,出声制止。。 “谢大人,这些江贼出没没有规律,说了那些大户人家不在乎这点东西,您干什么非要为难兄弟们?” 凝香本来有点心疼手下人,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了逆反的心:“守护百姓是公门之人的本职,怎可轻言辛酸?不行,再去!” 意料之中,无功而返。 又有两名衙役请病假了。 凝香见吴怀看她的眼神要冒火,议论公事时假装没看到。 深夜,凝香陪着柳清妍,在阁楼里面翻阅近两年的江贼资料。 眼看快卯时,凝香已经按耐不住困意,连连打哈欠。 “啊……小姐,怎么办?这江贼不出现,我们没有线索啊。” 柳清妍见蜡烛快烧完了,点燃一支新的烟上。 “我看了近两年的卷宗,这些江贼出没确是和吴怀所说一样,并无规律。” “那我们只能等了?” 柳清妍想了想,点头:“你最近不要声张,装作已经放弃江贼,静观其变。” 虽然不知道柳清妍要做什么,凝香照办。 两日后,接到消息,江贼正在东码头作案。 凝香一听,带人就要去,柳清妍忙制住她。 “大人,江贼势力盘根时间较久,今次,贸然前去恐怕无功而返。” 柳清妍边说,边冲旁边吴怀的方向使眼色。 凝香会意,自然地接下去:“刘侍吏所言极是,这样吧,吴大人,你和刘侍吏前往东码头刺探虚实,本官就不去了。” 吴怀心中有疑,却也不好说甚,近来这个刘英将昌陵的冤假错案整理出来,重新处理,效果显着,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遵命。” 这帮江贼着实过分些。 柳清妍躲在暗中,将江贼的行事作风尽收眼底。 他们蒙着面,分为两批过来,水上一批负责劫货,岸上一批负责护卫。 估摸着他们早已知道官府拿他们无可奈何,不着急跑,尽大摇大摆将货物抬上岸,一艘一艘验完货,领头的才吹响口哨,喊人过来拉货。 见水上的江贼平安运走货物,岸上的江贼上马准备打道回府。 “吴大人,一会儿我一声令下,你就往上冲。” 吴怀点头。 “冲!”柳清妍看准时机,一声令下,吴怀带人冲上去,江贼一看是官府的人,有片刻惊讶,这是什么情况? 已经开始策马奔腾的人忙刹住马,更有甚者没停稳,掉下马去。 双方人马打起来。 柳清妍趁乱,走至首领的马前。 首领是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见有人走来,严阵以待。 她在马下,沉声道:“下来。” “哦?”小伙子首领感觉很有意思,眼神透着玩味。 “下来。” 小伙子不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子,身形不算高大,却隐隐约约有种不容侵犯的气势。 他正愣神,柳清妍展开掌心,掌心的东西让他微眯的瞳孔刷地放大。 是头儿一直在找的东西! 小伙子忙跳下马,走至柳清妍身前,伸出手:“不想死的话还给我。” “你看清楚了,你敢动我吗?” 柳清妍往前一步。 小伙看得这才清楚,只有一半的六瓣旱金莲玉坠。 “剩下的呢?” 柳清妍将这一半放到他手里:“你按我说的做,我就把另一半给你。否则杀了我,你也得不到另一半。” 小伙子想起头儿最近心神不宁的样子,心想这是讨好的好机会。 “说来听听。” 吴怀回去的时候,身边并未有柳清妍,凝香慌了,忙从堂上站起来,问他柳清妍的去向。 “他趁乱被贼人掳走了。” 第42章 坐牢 吴怀没好气的说,他第一次打没准备的仗,这次虽然将江贼打跑,立下大功,但他总觉得是江贼放水,侮辱他的。 凝香以为柳清妍只是去看看贼寇中有没有郑洋,派吴怀保护她,自己在后方守着。 此时她才明白柳清妍真正的想法,柳清妍定是发现没有郑洋,想办法趁乱故意被敌人抓走,不让自己去是怕自己阻止她! 哎呦,我的小姐哟,你能不能不这么胆大?我怎么和太子殿下交代。 江贼领地。 任谁都想不到,江贼的领地就是府衙隔壁的大院子。 对外和人打交道,便有免除怀疑的主人。 正常看来就是普通商户,其实是贼寇窝点。 柳清妍百分之百确定,这帮贼寇的首领定是郑洋。 当年在军中,郑洋就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用在防御隐藏中。 林家军那么多胜仗,离不开郑洋的隐蔽战术。 首领将她的半个玉坠带走,说去叫头儿过来见她。 他们刚刚商量好,他带她去见他们的头儿,她见到头儿把完整的玉坠给头儿,还要替他美言几句。 而他要假装被官府打败乱晃而逃,不准伤人。 出门打架,他哪次输过? 这次这位大人要保官家面子,竟然让他做逃兵? 这架打的真憋屈,小伙子心里暗暗腹诽。 柳清妍等在大堂,此时堂内就她一个人。 她闲着没事,开始观察周围的布局。 黑棕色檀木桌椅一套,桌子在正中的下首,下首两边分别布置三张椅子。 柱子附近布置兰花,好不雅致。 唯一违和的,怕是桌子后面那幅将军杀伐图,图的肃冷气息破坏房间的高雅布置。 “这个郑洋,学雅致还真是为难他了。” 柳清妍想想郑洋之前在军营的豪爽,再想想他浇花逗鸟的雅致样子,就有点想笑。 “头儿,在里面呢。” 屋外传来两人的对话,柳清妍返回座位,静静等着。 人影漫过门槛。柳清妍站起身,转身抱拳行礼:“在下刘英,请问……” 来人像铜钱圆圆的大眼睛,圆脑袋,娃娃脸,身着青蓝色劲装,身材挺拔,十七八岁的年纪。 不是郑洋! “你是……” 来人也有礼貌:“我是他们的头儿,据说大人这里有我要的东西,在下特此感谢。” 还很有礼貌。 她本以为看到的会是郑洋,结果给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是谁? “你是这里的当家?” “是,在下公伯义,这坠子的另一半,能还给我吗?” 公伯义将手中的一半坠子伸出来,示意她还给他。 这是柳清妍意料之外的,公伯义和这坠子有何关系。 “大人?” 公伯义见她不吭声,有些奇怪,不由出声叫她。 “哦……” 她自是不能轻易交出去,“当家的,这半枚玉坠,怕不是你的吧?” “哦?” 对方眼神一眯,“大人什么意思?” “哼。” 柳清妍将他手里的一半玉坠拿过来,翻来覆去打量。 “我说,我要还给的是这玉坠真正的主人,不是的话,在下恕不奉陪。” 柳清妍未看到,公伯义眼底越来越沉。 “大人是觉得,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柳清妍嗤笑。 “哦?当家的认为,我既然来了,会怕死吗?” 柳清妍不确认对方到底是谁,不过既然当家的亲自接见,她知道这块坠子是很重要的。 只要她不交出这完整的坠子,她就不会死,哪怕她会受尽折磨。 想得到郑洋的消息,不付出点代价,怕是没那么容易得到。 公伯义一声令下,柳清妍被关至地牢中,绑在十字刑架上。 “刘英大人,如果你不说出剩下半枚坠子的下落,这沾了盐水的鞭子,我怕是会让你生不如死。” 公伯义摩挲手中的鞭子,一边将它解开,甩在地上,正好到柳清妍脚底。 柳清妍摇摇头。 “在下也没说不给,只是要给这坠子真正的主人,如果见不到本人,恕在下不能给。” “可这坠子的主人就是我。” 柳清妍上下打量他,见他稚嫩的脸庞,半晌,说出:“小孩子,你还承受不住这枚坠子的重量,定然不是你的。” 公伯义这么在意这枚坠子,她不由认为,他也可能是秦国安的人。 用这坠子想办法引郑洋现身,毕竟郑洋是当年林家的得力麾下,背后好布局更大的阴谋,比如利用林家和太子的渊源给太子布局。 秦国安联合当地江贼,要除掉她这个太子妃,毕竟尹翊已经开始拔宦官的根基,那么秦国安只能想办法除掉她,破了东宫和宰相的联盟。 太子妃死于江贼,宰相和东宫不可能将罪责归咎于秦国安身上。 当然,这些都只是可能性,也可能郑洋藏得太深,不想被发现。 她现在只能赌。 公伯义将她嘴头这么硬,不再客气。 “啪——” 一鞭子下去,柳清妍左肩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疼,想被剥了一层皮的疼,因为鞭子参合了盐水,疼痛丝丝渗入皮肉,痛感只增不减。 公伯义见她没有丝毫开口的迹象,继续用刑。 “啪——啪——啪——” 鞭子越抽越使劲,公伯义用刑时的狠厉,和他乖巧可爱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柳清妍眼前越来越黑,身上的疼痛越来越麻木,耳边的鞭子声越来越低。 昏死过去前,她不由腹诽,这柳清妍身子骨真弱,这么快就受不住了,她是林云英的时候,身受重伤照样杀敌不误。 “哗——” 黑暗中,额头一阵刺骨的冰凉传来,她的意识逐渐清明过来。 “这么快就昏死了?我还没上重刑呢。” 一个大男人身子这么弱,公伯义嗤之以鼻。 柳清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天生身子骨弱,你下手清点,否则我这个唯一知情人死了,你再也找不到另一枚坠子的下落。” 声音虚弱,平静冷清,字字让人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 公伯义见她面色发红,上去一探。 发烧了! 第43章 到底是谁 没见过这么弱的人,今天不能再用刑了。 “将她扔至水牢中去。” 水牢中的水虽凉,有降温作用,确是盐水。 水正好到她的肩头,所有的伤口都无一例外泡在盐水里。 这刑罚,怕是换成一般人,早就受不住了吧。 两个时辰后,水位下降至她的腰下,柳清妍觉得身子突然重了,离开水的不适感,让她渐渐转醒。 “刘大人,还不说吗?如若说了,哪里用受这些苦楚?” 公伯义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见她转醒,开口:“刘大人?想好了吗?” “坠子的主人不来见我,我不会说的。”柳清妍吐掉嘴里的盐水,气喘吁吁。 “嘴硬!” 此时,水位继续上来,这次直接没过脖子,没过下颚,柳清妍只能垫着脚尖,才不会被呛吐。 柳清妍没有再搭理他,公伯义想感到无趣,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便出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柳清妍从昏迷中清醒,这才总算是在一间干净的牢房之中。 她躺着的不远处,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纸和笔。 一名送饭的小厮过来,将米饭从栏中送进来:“刘大人,我们当家说了,您这身子骨再折腾下去怕是要断气了。桌上纸笔,大人什么时候想写,就把那一半玉坠的下落写下来。” “当然,您要是一直不写,我们当家每天都会重复之前的经历,您快死了,找大夫给您救治好,再折磨您,一定不会让您死掉。” “好。”柳清妍答应的很爽快。 小厮以为她同意了,没想到一连几天没有动笔,公伯义按照之前的流程将她折磨了一番,再度扔回大牢时,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 “走吧。” 将她带进来的起身起身准备走时,腰间腰带上面的金属装饰勾住柳清妍束发的发口。 近几日的折磨,她束起的发髻早就不牢靠,有东西一勾,就散了。 黑发如瀑,散在一旁,她躺在发中,面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有种说不出的清冷感。 公伯义看到这一幕,感觉这么多天的不对劲终于有些眉目。 柳清妍女扮男装,为五官更加硬朗,为加深轮廓特地化的胭脂早就被水冲掉,露出本就流畅精致的脸。 他凑近观察,耳垂有耳洞,没有喉结,加上比一般男子瘦小的身板以及说话的声音。 她是女的! “当家的,这这这,她好像是女的。”勾掉她头发的小厮有点惊讶。 “我不瞎。” 小厮被怼了一句,不敢再说话,心里却暗叫不妙。 他们几个连续几天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传出去还怎么混江湖? 在场的两位小厮偷偷看公伯义的脸色。 很明显,他也想到同样的事情,脸色不好。 “你们不要声张,先出去吧。” 小厮们听到吩咐,逃也似的离开。 公伯义行走江湖多年,洞察力自是比旁人敏锐些。 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刘英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将牢门锁住,在狱卒喝酒的桌前坐着,边喝酒边观察躺在地上的林云英。 这女子有些眼熟。 他仔细想想,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官府张贴布告搜捕的其中一位不就是她吗? 她怎么是官府中人? 如果她是那边派来的人,这也太废物了吧。 此时正值丑时,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倾倒柳清妍的一生,将她苍白的小脸照的发光,远看过去,仿若沉睡的女仙,眉目间的倔强搭配自身散发的虚弱,更添了一丝我见犹怜的清冷感。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柳清妍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再醒来,已经第二天了。 坐起身子时,头发被挂在草垛上,很疼。 “头发怎么散了?”她无暇顾及头发,边解和草垛结起来的结,边琢磨。 她还是要赌一把。 她起身研墨,习惯拿笔的左手,迟疑片刻,将笔换在了右手。 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折起来。 “刘大人,你醒了,你最好……”公伯义喂完马,就来牢里找她要线索。 “我已经写好了。”柳清妍打断他,将手上纸装入信封中。 “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公伯义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已经写好了,”柳清妍起身,将信封透过牢栏递给他。 “当家的,玉坠就在这里,这个地方是当初给我你手中那一半玉坠的人告诉我,另一半就在此地。此人说如果是玉坠的主人看到,就会明白。” 公伯义没有接过,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她看出他心里所想,轻笑:“一份信而已,我还能要了你们的命,你只管拿着这份信给玉坠真正的主人,他若看不懂,我也没办法,给我一半玉坠的人是这么告诉我的。况且……” 她顿了顿,继续:“我也犯不着把命留在这里,你们要线索,我便给了,我就在这里,玉坠的主人若觉得我骗了他,我随时等候发落。” 公伯义这才接过。 “等着。”他这次没有否认这块玉坠不是他的。 一切交给天意吧,希望如她所愿,这个公伯义不是秦国安的人。 一刻,两刻,三刻…… 柳清妍希望老天爷这次帮帮她,尹翊现在得不到她的消息,她和凝香随时都有危险,如果这次赌对了,她的局势不至于这么被动。 她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看向门边。 狱卒送来的早饭一口没动,逐渐变凉,换成午饭。 柳清妍见自己的伤如此严重,虽没胃口但也要勉吃一点。 将头发随意扎起来,拿起碗筷,背门而坐,正要用饭。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牢大门的开锁声后,率先迈入这座牢房的脚步声,沉稳刚健,她太熟悉不过,终究没让她失望。 柳清妍长舒一口气,她赌赢了。 “您是……” 熟悉的声音。 对方放慢脚步,似是不敢相信, 柳清妍站起身,转身抬眸。 “郑大哥,许久未见啊。” 郑洋深吸一口气,周围寂静之极。 声音较弱,却有骇人气势。 耀眼光线射进天窗,牢里的人虽身影单薄,脊梁却笔直刚硬,一身风骨灼灼其华。 脸虽陌生,眼神却锋利明丽,眉间自信肆意,这世间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人。 郑洋全身宛如触及雷电,发麻发蒙,一股暖流由胸腔涌至眼眶,化作热泪留下,膝盖发软,重重跪在地下。 “将……将军,是您吗?” “郑大哥,你可太有出息了,云中一别,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被你关进大牢……” 现场还有外人,柳清妍知他激动,冲他挤挤眼睛。 “是……是云中一别……” 郑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 信上,是柳清妍用自己林云英的笔迹,写下两个字——云中。 当年,她战死平城。 大战前一晚,郑洋嫌弃平城又冷又干燥,是个鬼地方。 她安慰郑洋,平城还有另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叫“云中”,他们只顾着打仗,无心观看风景,等胜利了,必须好好领略这云中之城的美景。 郑洋本就对“雅致”心向往之,一听平城有这么雅致的名字,瞬间也没那么讨厌这里了。 柳清妍自己的时代也有一个地方叫平城,别名就是“云中”。 她只告诉了郑洋。 公伯义虽不知道其中缘由,但眼前这个人,定不简单。 早上,公伯义收到那封信,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违背郑洋“没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不准打扰他”的天规,跑去找他。 毕竟,他实在喜欢那块六瓣旱金莲,他从小就听过林云英的威名,心中对她崇敬的不得了,舅舅的这枚玉坠居然出自她手,他怎么不惦记? 软磨硬泡半年,郑洋都不答应,后来趁其不备偷出来,想戴几天过过瘾,之后悄悄还回去。 结果那次出去劫船,不小心弄丢了,好一通着急,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那日手下带回来一瓣,虽有些心疼,但坏了总比丢了强。 郑洋不在城内,是在城郊的一座庄子中。 他去找郑洋的时候,郑洋正在看话本子——《异人奇闻》,正翻阅“借尸还魂”那一章回。 “臭小子,偷了我的东西,该换回来了吧?”郑洋眼皮都没抬,一手拿书,一手拿个精致的小茶壶,不是滴嘬一口,好不惬意。 公伯义踌躇半天,摸摸怀中的信封,心一横:“舅舅……我把玉坠丢了……” 第44章 河道修缮款 “嗯?” “你说什么?” 郑洋不淡定了,手里的话本子掉地,气的站起来,正要扑上去撕了这个不孝的外甥。 “我我……我找到了……这个这个……”公伯义急忙把怀中的半枚玉坠拿给他。 郑洋一看,更气了:“坏了?另外半枚呢?丢了?” 郑洋捧着手里的半枚玉坠,双手直抖,心疼地一直“哎呦”地叫唤。 “你个死小子!我今天一定要弄死你个兔崽子!” 这个东西他特别宝贝,都不舍得拿出来。 郑洋拿起手上的小水壶,就要往他身上砸,公伯义忙拿出那封信挡在眼前。 “舅舅,这是那半枚的下落,她说玉坠真正的主人一看信便知。” \"那你不早说,死小子,你等着……这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骂骂咧咧打开信封。 郑洋以为公伯义找来一个糊弄人的玩意儿,在看到信的内容时,瞳孔震动,手上握信的手越来越使劲,指尖都开始泛白。 “写信的人呢?我问你写信的人呢?” 郑洋看见,早已看透尘世开始向往桃花源的舅舅,眼眶泛红,眼角湿润,是他很少见过的失态。 “在……在牢里,我怕他是宰相的细作,就抓到牢里去了……” “牢里,你这个死小子……快,带我去见他……” 郑洋狠狠踹了自家外甥一脚,抓起他边踹边往门那边轰。 路上,郑洋得空看了一眼那封信,只有两个字——云中。 他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奥秘在哪里? 总之,他舅舅很看重这个女子,他甚至都怀疑,这女子不会是舅舅沦落在外的私生女吧? 柳清妍被郑洋安排在自己别院中,请大夫好生医治。 柳清妍喝药睡了一下午,晚上才有点精神。 “小姐,你吓死我了!” 凝香得到郑洋的消息,秘密跑出来见她。 这次,她戴了面具,毕竟她的本来面目,越少人知道越好。 柳清妍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走,带我去转转。” 郑洋这别院,一看就是精心布置了的,鲜花种植种类不同,摆放各有讲究。 前厅和后院之间隔了个小花园,小桥假山应有尽有,时常有蝴蝶飞来。 “……事情就是这样的……” 二人边散步边谈论最近发生的事情,凝香越听,神色越凝重,听到后来直接跳脚。 “小姐,这个公伯义在哪里,我非要揍他几圈给你出气。” 柳清妍安慰似的,捏捏她的小脸:“可以理解他,他带郑洋那么忠心,见我知晓这块玉坠好多事情,自是提高警觉,害怕我是宰相派来针对郑洋的。” “那他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滥用私刑吧?”凝香并不买账。 “这些年,宰相一直在找郑洋,江贼用兵如神,宰相那么狡猾,多少会怀疑。 早些年宰相见过郑洋腰间的坠子,公伯义怕这坠子被宰相无意得到,用来引郑洋出来。若是郑洋真的被引出来,那郑洋就是和朝廷做对,宰相和陛下定会认为郑洋是林家的残余势力,会给郑洋引来大祸。” 柳清妍正安慰凝香,路过祠堂,里面跪着一个人,正在打蚊子,正是刚刚凝香要揍的公伯义。 柳清妍看了一眼,当作没看见,戴着凝香往前厅去。。 “小姐,你方才帮公伯义说话,我还以为你会帮公伯义求情呢,不求情也进去看看他,给他送点吃食什么的。” “凭什么?虽然他没错,但他毕竟给我苦头吃了,我又不是王母娘娘,哪里那么大度?” “也对。” 凝香朝祠堂的方向挥了挥拳头,很是愤懑。 郑洋正在前厅处理事情,都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郑洋大当家,你终于实现你心中所愿了。”柳清妍边进门边朗声道,“我可是记得你说,等你不打仗了,要和太子一样雅致,你做的不错啊。” 郑洋一听来人是谁,忙迎上来:“将军,你怎么不继续休息,大老远过来做什么?” 柳清妍伸出手,将剩下的半枚玉坠递给他。 “喏,别再丢了,你要是嫌弃破了,我找时间给你重新刻一块。” “不不不,这一块虽两瓣,但它经历很多事情,越发有意义了,末将不嫌弃。挺好,呵呵,挺好。” 这么多年,郑洋都没变,还是如此爽朗。 郑洋屏退下人,详细谈起来这几年的境况。 林云英死后,朝廷开始裁撤军队,意在害怕林家功高盖主,将林家军逐渐分散编入其它军队。 后来林家被灭,林家军也不复存在。 郑洋分至新的军队的将领是宰相的人,他们很讨厌对林家忠心不二的将领,处处排挤郑洋,郑洋很无奈,想辞官辞不了,干脆偷跑了。 郑洋流落到沧江附近,碰到歹人欺负弱小,他出手相救。 意识到自己可以继续传承林家风骨,守护百姓。因为为人正直豪爽,逐渐有人跟随,发展出自己的一小股势力。 昌陵虽然富庶,但贫富差距大,奸人相护,贫苦百姓真的日子越来越难,他们不定时截取达官显贵的货物接济穷苦百姓。 因为将一身兵法运用地惟妙惟肖,神出鬼没,官兵实在是头疼。 “将军,这就是这些年我经历的事情,一切稳定后,我尽量不管事,历练历练我那外甥,我现在自己就住在这里,海上做点小买卖,养活兄弟们。” “用抢的达官显贵那些东西?” “那些啊,”郑洋怕她误会,忙解释,“将军放心,我们都分给附近的贫苦百姓,有时接济一下其他地方的灾民,当初我们还接济过钏州,杯水车薪,贼民太多,救不过来啊。” 劫富济贫倒是被他玩的明明白白。 “以后不要将军将军叫了,林云英已死,我现在是柳清妍,以后我们兄妹相称吧,郑大哥。” “好,清妍妹子,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可有点为难她了,郑洋不似师父那么聪明,怎么解释呢? “借尸还魂?听过吗,和那个差不多。” “借尸还魂?” 郑洋感到后背一阵发凉,白天看这个章回的那种不适感又从脚底漫上来。 柳清妍见他脸色发白,只好尽可能白话解释半天,郑洋脸色缓和下来,她才喝了一口水。 修养几天,郑洋将家中各种灵丹妙药找出来,柳清妍很快没有大碍,随凝香回太守府衙。 吴怀见柳清妍好好地回来,本来直面她走着,忙转了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柳清妍觉得甚是有趣,故意快走几步堵了他的路。 吴怀走到哪里,柳清妍堵到哪里。 “刘兄,还望刘兄快些让路,吴某还有要是,耽误不得。” 柳清妍不再逗他,笑了笑给他让开了。 最近吴怀态度有了明显改变,因为自己把刘英弄丢,心里着实很愧疚。 要不是谢大人在河间找到她,他定是要愧疚一辈子。 最近对柳清妍知无不言,颇有耐心。 来昌陵的心事已了,柳清妍和凝香的局势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一边想办法联系尹翊,一边要解决剩下的事情。 凝香很头疼,这当官太不好当了,她就是个假冒的,要做这么多事情。 昌陵太守连续被杀的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又要查引沧州水倒钏州的河道为何只开了头,却在无进展,天哪,谁来救救她。 柳清妍从郑洋处得知,最开始有修河道时,就招过很多河工,但都是外地来的。 官方给的说法是,昌陵百姓不缺吃穿,把养家糊口的机会多让给周围环境艰苦的人。 起初,天天能看到大量的河工过来修河,后来逐渐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没了。 官府说河工不听话,陛下龙颜大怒,遣散河工,让他们另谋高就去了。 “吴大人,有没有河工的名册?” 凝香叫来吴怀,四年前准备修河,是他代理管事。 “有,稍后我找给二位。” “吴大人,这河修的好好的,后来为什么不修了?” 刘英将一份账本抵到他面前:“上面记载,连续四年,每年修河的银子朝廷都拨下来,但这河道迟迟不见修好,到底怎么回事?” 第45章 隆山行 吴怀见她俩这架势,知道今天不给出一个说法,他怕是说不过去了。 “两位大人,”他分别给每人行了礼,“河道修缮期间,是我代为管辖,但河道修缮都有相应的河道监管理,由工部直接管辖,和我们地方官员没有半分关系。” 典型的推卸责任。 柳清妍无法反驳,河道修理实是工部直接派人成立,负责各地的河道修缮。 外来人务工,哪怕是修河,当地官员不可能完全不挂钩。 吴怀的名册送过来,里面记载的还算详细,姓名,家中人员几口,家住哪里。 “小姐,这些名册并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好好的人会失踪?” 柳清妍摇摇头,她也不知:“不过这些人肯定没有死,应该还在当地的某一处。” 按道理这么多人,还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 如果真像他们说的,大量河道工都遣散,沿途应该会有人见过离开的河工。 她和凝香沿途走来,很关注修河的事,没听过有人看见河工离开。 那就只能证明,这些河工根本没有离开,依然昌陵的一个地方。 这些人都是官方征集修河的河工,都是登记在册要在户部存档的,不可能全部杀掉。 更何况,也没有杀他们的理由,平白无故杀登记在在册的人,那不是给自己埋雷么? 所以,这些人到底在哪里? 工部年年都在和朝中申请拨款,河道没有修成,钱去哪里了? 深夜,凝香蹑手蹑脚观察四周没人,将院中一堵墙的一块砖抽起,往里塞了一个纸条。 恢复原状,拍拍手,这才没事似的离开。 “传过去了?” 灯下。 柳清妍正在看河工的名册,眼皮都没抬。 “传过去了。” 凝香将明日要用的公文准备好,边忙碌边抬眼看柳清妍的神情,思考要不要问那个问题。 “问吧,看你憋了好久了。” 柳清妍像是发现她要问,手上翻页的手都没停。 “小姐,你为什么可以告诉郑洋真相,不能告诉太子殿下? 你好好和殿下说,他肯定会理解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柳清妍的手顿住,这才将头从名册中抬起。 “倘若他知道我是我,你觉得,他还会放任太后把我带到九目山吗?” “不会,殿下知你的性子,子嗣的事情一定听你的。” 凝香仔细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 “还子嗣?更不可能了,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倘若他知道我是谁,我现在没有武功,带着你一人在外这么久,他还会踏实在朝中处理事务?” “不会,殿下一定很担心。” “倘若他知道我是谁,我这个宰相之女的身份,他会不会物尽其用?” “不会,他不会让你置身险地。” “所以,他不能知道。而且,就像我之前说的,尹翊亲手葬了林云英,恨柳家入骨,他不会真正信任柳清妍的话,尤其接受不了对手之女说林云英的是非。” “好了,这种念头打消吧。” 柳清妍重新将头埋入名册中。 后面的路越来越艰难,尹翊坚决不能知道,她要他登上那个位置,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凝香看自己小姐忙碌的身影,她被说服了,没错,殿下心神不能乱。 殿下,不会信任柳清妍。 最近,谢玉轩天天命人搜山,必须搜仔细,将所见所闻记下来,呈报上来,下面的人怨声载道。 这天,柳清妍正站在昌陵的最高处——苍月楼,她环视阁楼一圈,在手上的书本写写画画。 凝香将下面人报上来的搜山结果呈上来,一股脑都端上来。 “小姐,这昌陵范围内共有十座山,这是十座山的搜寻结果。” “你要这些干什么?” 公伯义奉舅舅的命令,最近配合她俩查河工的下落,要做到随叫随到。 这不,他刚刚练完功,就被叫来了。 “你来的正好,看一下这个,”柳清妍将凝香报上来的递给他。 “这是昌陵十座山的搜寻结果,你招呼你手下对昌陵这十座山熟悉的兄弟,仔细看看,上面哪里的描述和其中不符合。” “还有,”柳清妍将他拉倒她站的位置,眼前正好浮现出这十座山的山头,“你能告诉我,从这里看下去,这些山叫什么名字?” 公伯义本来最近的事情愧疚不已,一听他有用得到自己地方,毫不隐瞒,恨不得全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 “那个最高的叫白虎山,山势险峻,一般人上不去;最矮的山头是幽灵山,数很多……最后一座,中间那个 是隆山,里面经常有野兽出没,所以野兽居住的山洞很多……” “隆山?”柳清妍点起脚尖,前倾身子,想看的更真切一些,却没用。 身子没站稳,歪了一下。 公伯义虚扶一下,带她站稳,收回手。 见她认真的样子,甚是可爱。 “唉,你到底和我舅舅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看到你那么激动?” 公伯义早就和郑洋打听过,死老头子非说是救命恩人,他觉得不可信。 柳清妍早就料到他会问,已提前和公伯义串通好。 “救命恩人。”她按照串通好的说辞回答。 “是吗?我听舅舅第一眼见你,叫你‘将军’,什么意思?” 公伯明凑近她的眼睛,字音中充满质疑。 “我救他时,化名‘蒋俊’,他叫这个名字,也没问题吧。” 柳清妍没有任何犹豫卡顿,别人看来真的在说发生过事情。 “真的?” 柳清妍一笑,本来眸下垂,目光在手上的画册中,倏地抬起头,身体前倾:“当家的,你在怀疑什么?如若不信,你可以好好问问你们大当家。” 柳清妍步步逼近,公伯义被她身上隐隐的气势逼得步步后退。 “好说好说,嘿嘿嘿……” 这人不好惹,公伯义再也不敢有其他质疑。 第二日,柳清妍听完公伯义连夜的调查,这十份结果中,只有隆山是最不详细的,甚至有些描述和山里本身的描述还不相符合。 所以,隆山是他们没有去查的。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打猎啊?” 公伯义一大早,陪柳清妍上了隆山。 柳清妍摇头,事已至此,她只能和他说实话:“一会儿,我们可能会看到很严重的事情。” “嗯?”公伯义被她的严肃吓到了。 “河道已经停修,朝廷却还一直在拨银子,河工们全体不见了,都没人见过他们离开,那只能证明,歹人用管家的银子,让河工在干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情。” “你是说,他们就在隆山?” “是,你那边筛选出,隆山搜寻是最不符合实际的,就证明他们进不去,隆山绝对在做秘密的事情。 我查了登记的名册,经确认,这些河工都是外地来的,为什么选择外地的?因为外地务工的人,常年不在家也不惹人怀疑,死在外面也是常事。” 公伯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表情认真起来:“此次行动,这么危险?” “嗯。”柳清妍没有否认,“你可以选择退出,我自己去。我没有让凝香跟着,就是确保有人能把消息送回京都,现在我和京都消息已经切断,凝香必须活着。” 公伯义一听这话,这真是看扁他了:“我不答应,我答应舅舅,要保护好你。” 柳清妍无奈:“行,一会儿进去之后,你听我指挥。” 隆山据说野兽很多,但他们一路上来,很少遇到。 柳清妍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她的猜测没有错,这山上果然有古怪。 他们边走,边观察,果然发现了人的脚印。 沿着脚印,众人寻到一处山洞前。 “有人来了,快躲起来!”柳清妍见有人出来,忙指挥大家。 第46章 河工线索 山洞果然出来一队人马,看起来训练有素,应该是刚刚轮岗的人,出来后,一直守在门口。 天色快暗了,柳清妍想要趁着天黑,找机会摸进去查探一下。 据观测,他们每一个时辰轮一班岗,快换岗时,上一批岗的人疲累,会松懈一些。 山下的凝香握紧拳头,不断双手合十乞求上苍,保佑自家小姐平安。 她本是要跟着去的,但这次太危险,万一出了事,必须要有人回京都报消息,郑洋是江贼,也是出逃的将领,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太冒险。 凝香正不知如何是好,怎么都觉得不妥,戴上面具,准备去找郑洋继续商议一下。 忽然,她的房门被轻叩。 “谁啊?你……” 本来紧绷的心情,在看到来人后,让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隆山上,几人等着,直到丑时,他们终于找到机会,一换岗,就放迷烟,将他们迷晕。 因为刚刚换岗,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出来发现。 柳清妍和公伯义蒙着脸,带了几个手脚灵活的进去,其他几个留在外面守着。 洞有些深,隔音效果很强,外面完全听不见里面在干什么。 不敢点火,摸黑走了一会儿,逐渐听到打铁的声音,越进去,越清晰。 柳清妍眉头微蹙,预料到什么。 进到里面去,里头灯火通明,好多汉子没穿上衣,一个个大汗淋漓,在火光中打磨、制造兵器。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味和烧铁的味道。 公伯义被眼前这一幕镇住了,柳清妍果然没说错,私自建立武器坊制造武器,这可是绝等大秘密! 柳清妍怀疑河工在这里,现在他确定,这些就是消失的河工。 四年前他还没当家,每天很无聊。听说修河,他没见过,很好奇,就跑去看修河,看过一段时间。 里面铸兵器的,有他见过的几个熟面孔。 因此,他确定,这里都是那些消失的河工。 他看柳清妍的表情,想必她也确定了。 事情调查清楚,他们赶紧离开。 “你们是什么人?有人传进来了!” 结果刚刚走到洞口,因为天上忽然下雨,雨水浇到门口守卫的脸上,他们感受到凉意,提前苏醒了。 顷刻间,四周冒出人来。 原来,周遭站岗的人并不少,刚刚他们药倒的,只是一个洞口的守卫。 毫不意外,两队人马厮打起来。 “你快走,你没有武功,你先跑,我们稍后就去找你。” 柳清妍清楚自己目前就是个累赘,赶紧趁乱在他们的掩护下先撤。 本就对这里不熟,柳清妍拼命原路返回,但毕竟天色暗沉,还是迷了路。 公伯义等人下山时,凝香正带人等在山下。 “小姐呢?” 公伯义暗叫不好,上山比下山慢很多,此时再去,怕是赶不及了。 柳清妍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里,周围安静至极,雨虽不算大,但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清晰。 因为下雨,山路湿滑,她没注意,脚踩到软泥,一个不小心滑下去,崴到脚了。 “柳清妍这具身体,真是矫情!”她疼的龇牙咧嘴。 有风吹来,树枝被吹得刷刷作响,在深夜中宛如女人梳头的声音,阴森恐怖。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柳清妍不敢轻举妄动,想着天快亮了,等天亮再下山。 “那边那边,他们不一定熟悉山路,说不定还没有跑走。” 不远处,有火把和人的声音。 是对方的人! 眼看越来越近,柳清妍咬着牙,撑着站起来,看看往哪里走。 他们既然追出来,证明公伯义等人已经逃走,等他们下山发现自己还没下去,定然会上来救她。 她要撑到他们赶来前。 “嗖——” 一只箭矢射来,正中她的右胸前。 “妈的,终于找到你了啊。” 话音刚落,围上来一群拿着火把的人。 为首的那人松了口气,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大晚上的,都不让爷爷睡个好觉。” 说罢,一把揪起她:“说,你的同伙呢?” 柳清妍挣扎不开,忍着脚和箭伤的疼,强装镇定:“我伤口疼,你凑近点我告诉你,我没力气了。” 头目量她受伤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上前凑近。 “你说。” “……”柳清妍说了几个字。 “你再大声点。” “……”柳清妍又说了一遍。 “你他妈的就不能大声点?”对方不耐烦了。 忽然,他觉得脖子处被什么东西抵住。 柳清妍刚刚趁他不注意,顺了他身侧的匕首。 此刻,柳清妍就用他的匕首,在他身侧抵着他。 “别动,再动谁也活不了,让他们退后!” “你……你冷静啊,都退后!” 头目慌忙点点头,招呼下属退后。 呼吸越来越困难,柳清妍的额角渗出大滴大滴的汗。 公伯义怎么还没到,她快撑不住了。 手的动作幅度方才有些大,扯到伤口,现在握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 头目发现她此时被伤口疼痛折磨的不清,冲手下使眼色,手下会意,悄悄走到她身后。 柳清妍精力被严重分散,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身后的人对准时机,双手举刀,就要砍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两支飞箭射来,直中身后之人的命脉。 “噗通——”身后之人倒地,柳清妍才惊觉身后有人。 头目正要趁此机会宫攻击柳清妍,忽然感觉身前落下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踹到,正要坐起,就被几个官兵用到抵住,吓得一动不敢动。 “清妍……” 尹翊带人宛若天神,从天而降。 “尹翊!” 生死关头,她脱口而出喊他的名字,不是“殿下”。 尹翊一把拖住她要倒下的身子,并未察觉她的称呼有何不对。 “救……把河工救出来……快……” 今日河工的踪迹被暴露,迟一点可能就性命不保。 说罢,她再也支持不住,晕死过去。 昏昏沉沉中,柳清妍听到耳边很是吵闹,眼皮很重,费劲才能睁开。 模模糊糊,面前有个熟悉的人影。 柳清妍此时神智不是很清醒,她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形下,总是想亲近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周身虚无,仿佛随时要飘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 她要伸手抓住点什么,见面前有个模糊的影子,下意识伸手。 “别乱动!” 伸出去的右手被紧紧握住,一声清雅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夫要给你拔箭,你听话。” 是尹翊。 虽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声音,还有掌心的温度,足够让她安心。 “尹翊……对不起……尹翊……对不起……” 柳清妍喃喃自语,抱着她的尹翊听到了,眉头微皱。 “大夫,你拔箭吧。” 尹翊抱牢她,不让她乱动。 “等一下!” 第47章 受伤 “等一下!” 大夫正要解开柳清妍的里衣,尹翊出声阻止。 “不便之人,请出去。” 众人这才意识到,公伯义还在屋里。 公伯义紧张柳清妍的伤势,一时忘记自己接下来不便待下去,略显尴尬。 待公伯义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大夫,尹翊和凝香,尹翊才让大夫开始动手。 公伯义要走,但又放心不下。 万一舅舅问起来,他连柳清妍生死都没弄清,非又要跪祠堂。 他静静等在外面,听里面的动静。 “啊——” 箭头拔出,鲜血飞溅。 “小姐,小姐……” 柳清妍一阵惨叫,紧接着凝香的着急的呼喊。 终于听到大夫说:“暂时没事了,今晚轮流守夜,烧退下去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公伯义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转头准备回去,见郑洋等在那里。 “她没事了?” “嗯。”公伯义点点头,看见舅舅,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委屈。 “那就好。” 郑洋一路上悬着的心这次放下,见自家外甥的脸色不对。 凝香刚刚给她报信,太子殿下到了,这小子最近没事就往这边跑,每次回来都笑嘻嘻的。 年龄摆在那里,他自是明白自己外甥怎么回事。 这怕是春心萌动了。 “舅舅,你怎么没告诉我,她已经成亲了?” 公伯义很委屈,怎么没有人告诉他她已经成亲了? 自己的亲舅舅都不告诉他。 公伯义赶到时,尹翊正抱着柳清妍,从山上下来。 他不认识,以为是遇到的侠士,说了句“我是他朋友,我来抱。” 结果被尹翊的手下拦住:“这是我们少夫人,我们少爷既然已来,自是不便麻烦外人。” 他当时宛若被雷所劈,惊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 “臭小子,这天下的好女人多了去了,趁着还未陷得太深,赶紧悬崖勒马,里头那位,你碰不得。” 郑洋一把搂过自家外甥,一边安慰一边暗暗感叹,将军这魅力,无论在什么皮囊里面都抵不住啊。 臭小子,你看上了你最崇敬的林云英将军,眼光歹毒啊。 林云英是被伤口疼醒来的。 睁眼时,尹翊正坐在床边,单手撑着头小憩。 因为一整晚的劳累,身上的衣服有些皱,却依然盖不住他身上的气度。 柳清妍反正疼的动不了,索性躺着,好好欣赏起眼前的美色。 尹翊的五官线条流畅,不似一般男子粗狂,他样貌偏俊秀,高挺的鼻梁和凸起明显的眉骨给他增添些许坚毅,朱唇偏薄,白净的皮肤更是让他的气质清透。 嗯,果然是个美男子。 此时,凝香端着一盆水,轻手轻脚进来了。 尹翊睡得不沉,还是被惊醒了。 刚一睁眼,就见柳清妍直勾勾盯着他。 “嗯………多谢殿下照顾。”柳清妍感觉被抓包有些丢人,赶紧挑起话题。 “小姐,你终于醒了!” 凝香激动地跑到床边,泪眼婆娑。 尹翊怕她被碰到,左手下意识拦在她伤口处,见凝香趴到她的枕头边,这才将手放下。 “小姐,你知道么?你睡了一夜,还发高烧,吓死人了……” 凝香吧嗒吧嗒诉说着自己的担心,眼眶还因为熬夜有了很深的黑眼圈。 尹翊将她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摸了摸,又试了试自己额头温度。 “退烧了,没事了。你想吃什么?” 声音温润,仿佛是正常人家丈夫问妻子的口气。 “喝点粥吧。” “好,我去吩咐,你好好休息,凝香,喂你家小姐些温水。” 尹翊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关系的局面,简单吩咐几句就出去了,没有多待。 凝香终于逮住机会,赶紧告诉柳清妍:“小姐,你不知道你昨晚说了多少胡话,差点露馅……” 昨晚,柳清妍一直在昏迷中说:“尹翊,对不起,对不起……” 凝香怕尹翊多想,赶紧给皱起眉头的尹翊解释:“小姐觉得不该擅自给殿下你纳妾,干涉殿下你的生活,很是愧疚,嘿嘿嘿……” 夜中时,柳清妍在昏迷中背《兵法》,尹翊好生奇怪:“她平时还爱看兵法?” “没有,嘿嘿嘿……” 凝香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飞速运转大脑:“在柳家时,清颢少爷有这方面课业,不认识字,小姐常常读给他听,估计是那时候记下的。” 后半夜,柳清妍应该是梦到战场的场景,嘴里喊打喊杀,尹翊这次不等凝香解释,自己试图理解:“这是读的兵书太多,所以梦到了?” 凝香除了不停点头赞同,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临近天亮,柳清妍安静好一会儿,凝香以为终于她消停时,柳清妍眼角忽然滑下眼泪,嘴里喃喃道:“父亲,你认出我了,对吗?临死前,您认出我不是柳清妍,是吗?” 听到这话,本来刚刚喝了口水的凝香直接被呛到,全身汗毛竖起来,不敢看太子的表情。 “她说什么?她不是柳清妍?” 凝香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肯定减寿了,一晚上心情七上八下,一边担心自家小姐,一边还得应付太子,她好难。 “殿下,刚刚她是这么说的吗?我没听清啊,做梦说的话,没必要较真,您说是吧?” 尹翊认为有些道理,没有深究。 柳清妍边小口小口喝水,边听她讲。 虽然有些对不住凝香,但她真觉得有些好笑。 “吱——” 尹翊端着一个托盘推门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粥和一些小菜。 “殿下,我来吧。” 凝香忙上前要接过,柳清妍现在吃饭有些不方便,自是需要人喂的。 “孤来,你把她扶起来。” 凝香不敢多言,将柳清妍轻轻扶起,让她靠在她身上。 柳清妍见他小心翼翼吹凉,仔细喂给她。 她疑惑地盯着他,张嘴,喝下他喂到她嘴边粥。 “殿下,河工他们?” “你放心,在他们被灭口之前,孤的人救下他们了,现在他们没事,河工被找到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外界,你放心。” 到底是尹翊,做了她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殿下,您其实可以不用这个样子?臣妾一直清楚地记得臣妾的身份。” 尹翊没有说话,又吹好一勺,喂给她。 见她喝下,才道:“你既已加入东宫,照顾好你就是孤要做的事情。 这次也是孤的疏忽,让你受这么大的罪,是孤的错。还有,你不必太自责,你也只是做你身为太子妃该做的。” 原来尹翊把她睡梦中的道歉,以为是她因九目山之前的逾矩抱歉。 误会就误会吧,起码尹翊不会瞎想。 “殿下, 臣妾的消息被秦国安截住了,您是怎么知道臣妾有难的?” 第48章 你身边有暗卫 尹翊边喂她,边回答她的问题:“你去九母山,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在你身边安排了暗卫。 自从皇祖母回来后,你和暗卫的消息孤都没有接到,时间久了,孤肯定消息被劫获了。” “殿下,您在我身边安了暗卫?你不生我气了?” 柳清妍发现他话里的重点。 她以为尹翊生气,就不管她了。 自己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腹。 “咳……”尹翊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 “秦国安随时要破坏东宫和宰相府的联姻,你远离京都,身边没有暗卫怎么行。 秦国安安排不只一次刺杀,你身边只剩下一个活着的暗卫,他见你们冒充谢玉轩,料你们短期内不会有危险,他快马加鞭回京都给我报的信。” 凝香头皮发麻,有些后怕,原来置身于这个权利的旋涡中,处处都是危机。 “至于怎么及时赶去隆山的?”尹翊看向凝香。 凝香会意:“小姐,殿下来了先过来找到我,然后我告诉他你在哪里。” 原来如此,尹翊不愧是君子,真的是把丈夫的职责做的很到位了。 “你怎么确认是秦国安劫获的消息?” 凝香刚刚听她说秦国安劫获,很好奇。 “有能力劫获东宫消息,敢劫获东宫消息的,只有皇帝,宰相和秦国安了。 陛下肯定不可能,宰相现在和东宫是一条船的,不可能干这种事,只有秦国安了。 昌陵是他的聚宝盆,他自然是盯紧些。” 尹翊继续给她喂粥,像是想起什么:“那个公伯义,是什么人?” “额……” 柳清妍有些难开口,怎么说呢? 郑洋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和尹翊说,有些东西得先和郑洋串通一下,比如说她怎么和郑洋认识的。 “嗯?”尹翊见她走神,出声提醒她。 “哦,那是臣妾来这里认识的朋友,等我有些精神,详细和殿下说说。” 说罢,直说自己伤口疼,想要休息。 尹翊知她虚弱,想以后再问也不迟,便也没继续,嘱咐凝香几句,便收回好碗出去了。 凝香被感动了,她就说怎么路上没遇上杀手,记得小姐嫁入东宫前还被秦国安刺杀过一回,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遇上。 原来是太子殿下安排的。 “小姐,殿下对你可真好,昨夜照顾你一夜呢。” 凝香甚至有个大胆的想法:“小姐,你说殿下会不会爱上现在的你啊?” “你瞎说什么!”柳清妍语气很肯定,很坚决,“你刚刚没有注意到么?他看我的眼神,无奈又疏离,温和却无情。” “那他还为你的安全做这么多?” “我早就说过,尹翊明白柳清妍只是无辜的利益牺牲品,他会尽到他身为丈夫的责任。 尽管我在这个柳清妍有些出乎他意料,却也只是多了欣赏,对于柳清妍的可能,在他亲手葬了林云英,我变成柳家女儿时,就全部被扼杀。” 凝香回忆太子每次看小姐的眼神,好像是那么回事,唉,小姐啊,我有时候真希望,你别总是那么清醒。 “今晚,找机会找郑洋过来,我有事和他商量。” 尹翊到了昌陵,暂时未暴露身份,手下人都乔装成其他身份,隐藏在暗处。 他觉察到不对时,就和皇帝请了秘旨,明面上奉皇命去巡视其他地方,实际上来了昌陵。 朝堂之中有宰相打掩护,秦国安并未怀疑。 为不打草惊蛇,凝香回了府衙继续当她的“谢玉轩”,尹翊照顾柳清妍。 深夜,柳清妍熟睡后,尹翊便在一旁看起公文。 封平过来时,已经二更了。 “怎么样?” “殿下,白日我们放出了风声, 刚刚有人回禀,已经有人前往隆山了,封铠已带人跟去了。” 封平一五一十,悄声禀报。 尹翊的目光还在书上,点点头:“抓活口,活人才对我们有用。” “对了,那群河工怎么说?”尹翊将手中的文书翻了一页,仍然没有看封平。 “嗯……不太顺利。” “嗯?”尹翊蹙眉,扭头看向封平,“怎么说?” “河工说,他们是自愿的,不是被强迫呆在那里做伙计的。” “不是强迫?” 这事就有点奇怪了,河工本就是修河,怎么会去心甘情愿去私自铸造武器?他们不怕祸及家人吗? 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今夜,月亮无踪,没有月光照亮,整座隆山伸手不见五指,暗的压抑。 一群蒙面的人拿着火把,直接朝着隆山私铸兵器的洞穴而去。 “大人,里面静悄悄,什么人都没有。”现行进去探测的人发现怪异,慌里慌张地跑出来。 为首的人顿觉不妙:“不好,中计了。” 可惜已经晚了,他们刚一转身子,就被一群训练有素的男子围起来。 为首的人挥手,手下做出备战的架势。 围着他们的人突然散开一处,走进来一高挺的男子。 “吴大人,我乃东宫禁卫军右统领封铠,今日之事你们已落入殿下的计划中,却你们束手就擒。” 吴怀见来人认出了他,摘下面罩,拱手:“封统领,我等回去也没有活路,私铸武器是重罪,我们唯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封铠像是料到这些亡命之徒没那么好收拾,不意外地笑了笑:“是吗?” 吴怀见他的笑意味深长,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只见封铠的手下立马左手捂住口鼻,右手扬起一把粉末。 吴怀等人来不及反应,就被药倒,吴怀临昏迷时,用最后的神智说了两个字。 “卑……鄙。” 正义之士从不屑于用迷药,更不屑与偷袭,更别说这用迷药和偷袭两用的还是太子,吴怀着实没想到。 “带走。” 他招呼下面人做事,自己走到吴怀的身侧,拍拍他的脸。 “卑鄙吗?殿下说了,面对随时可能不要命的人,非常手段不叫卑鄙,叫睿智!” 与此同时,太守府衙。 府衙门前出来一人,此人左顾右盼,见周围没人,这才将手中的信鸽扔出去。 他放心一笑,转身回了太守府衙。 此时,角落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影,他手里正是刚刚那个信鸽。 翌日,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正好照到柳清妍床头旁的兰花上。 柳清妍一夜好眠,刚转醒,就见到遇到阳光开花的兰花。 它宛若新生,缓缓绽放,明丽灿烂。 尹翊过来,见她精神头不错,命人把早饭端上来,陪她一起吃。 尹翊边吃,边和她说昨晚的事,柳清妍细细听着。 尹翊虽然讲的没有多么丰富多彩,但胜在声音谦和温润,让人有想听下去的欲望。 “所以殿下现在比较愁的是,河工对于自己私铸武器的事情,认定是自己自愿的,而且和吴怀没关系。” “对,证词不符,无法定罪。” 尹翊见她喝完,又替她盛了一碗粥,继续道:“你主意多,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柳清妍边想边夹小菜放入碗中,正要入口,意识到什么,叫小菜中的葱花挑出来,继续吃。 “你不爱吃葱?” 尹翊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让她脑子爆炸,瞬间回神:“没……没有啊。” 林云英不爱吃葱! 怕尹翊不信,赶紧解释:“臣妾有伤,不方便吃一些刺激性的东西。” 尹翊了然:“没事,孤想到了。这是熟的,不碍事,孤怕你吃饭没味,特意吩咐的。” “谢……谢殿下。”林云英灵机一动,想到什么,赶紧岔开话题,“殿下,你的疑惑,或许可以从银子入手。” 第49章 吴怀背后 “银子?”尹翊思索片刻,不明白她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殿下,您去查查这些河工的工钱,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尹翊虽不知她什么意思,还是照做了,她做事总是有自己的思路,他相信。 下午,柳清妍正在床上看书,凝香过来陪她,顺便告诉她案情取得很大的进展。 果然,尹翊按照她的方向,查河工的工钱发现,这些河工的工钱是之前做河工是工钱的三倍,远远高于一般工种。 把河工说的工钱整合起来,比朝廷拨下去修河的银子多了一倍。 “小姐,这下就解释清楚了,河工挣那么多钱,全家不愁吃穿,自是不会说东家坏话。听他们说,吴怀对他们照顾有加,生病了也出钱为他们治病。” “这么说这个吴怀是个好人?” “河工眼里居然是好人?”柳清妍想起,那些河工干活时,周边没有拿鞭子催进度的。 凝香今天很得意:“小姐,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殿下查工钱。” “说说看。” “能让河工这种出生穷苦的人听话,肯定是钱给够,殿下出生高贵,自是想不到。” 柳清妍捏捏她鼻子,表示她是对的。 “对了,小姐,我记得你不是觉得那个吴怀的佐吏很可疑吗?他是秦国安的眼线,昨晚他要给秦国安送信,现场被殿下给抓了。” “所以,消息还没有传回京都?” “没有。” 柳清妍颔首,心下仍然有疑虑:“这河工工钱,竟然多出来一倍,哪里来的?” “不清楚,殿下也在查这件事,怎么会多出来?” 凝香认为自己的智商,想这个太费劲,索性说个好玩的:“小姐,你知道吗?那个佐吏,就是个佐吏,竟然对殿下出言不逊,现在被封平倒挂在树上,笑死我了。” “哦,活该。”她一心只在吴怀身上,随意搭话,“吴怀呢?应该也很嚣张吧,背靠秦国安,怕是天不怕地不怕。” “这吴大人不声不响,什么都不说,一直在叹气。” “吴怀这么淡定?那试试让他的老婆过来,为了家人不被连累,可能会开口。” 凝香说起这个,来劲了:“小姐,你可知道?他都三十岁了还未娶妻,据说他有个母亲,但是不在昌陵。” “不在昌陵?你说不在昌陵?” 柳清妍想到了什么。 凝香腰上黑红线编织的吉祥结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个吉祥结很好看,有点像南真国的风格。” 柳清妍伸出手,朝凝香伸过来,凝香会意,摘下来拿给她。 “昌陵的南真商人很多,街上很多南真国的小玩意儿,等你好了,我带你去。” “好。” 柳清妍摇了摇,吉祥结上面挂着的铃铛定铃铛朗响个不停,声音很清脆。 “哎呦喂,你们听说了吧?这最近孤寡老人间闹一种很其强的病,整个大齐短时间内已经死了好多了,这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真是辛苦啊……” “可不嘛……” 有几名执勤的人在吴怀牢房外面的牢窗下面,装作不经意地聊天。 “听说得病的那些老人死状都可凄惨了,牙都掉光,又病又饿,死了臭了都没人发现……” “对,可惨了,这病只有老人得,年轻人没事,不知道为何?” “应该是年轻人身体好吧……” 几人说完,预料到里面的人听到了,偷笑几声,散开了。 牢里的吴怀本来闭上眼睛假寐,听到这些,眼刷地睁开,翻了个身,仍然未合眼。 不一会儿,扔进来一个犯人,看守他们的人叫嚣着现在恶人都被抓了,放一百个心,就去喝酒了。 吴怀等脚步声走远很久,才起身摇刚被进来的犯人。 “融安福!融安福!” 融安福就是吴怀的佐吏,刚被审讯完,无果,被放了回来。 融安福不耐烦地说:“快睡,天天审,老子都快烦死了。” “我娘呢?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我娘了,她还好么?最近她有没有得疫病?” 吴怀只想知道自己最在乎的人怎么样。 然而,融安福不耐烦地应付他:“你娘?我哪里知道?她在京都,我又不知。” \"你不是一直和京都有联系吗?怎么能不知道我娘的情况?\" “我是和秦公公有联系,又不是和你娘!秦公公没和我说你娘的情况。” “哈哈哈……你们骗我,我娘是不是病了?”吴怀着急了,一直在推融安福,声音几乎恳求。 融安福被倒挂一天本来就很奔溃,被他一直烦,实在受不了了:“烦死了!你真以为每次你娘的消息都是真的?那是我编给你的!秦公公那么忙,谁有时间照顾你娘,有吃的就不错了。咱俩这次自身都难保了,你别管你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娘了,管管你自己吧。” 融安福觉得自己说太多,有些后悔:“你呀,就闭嘴,什么都不要说,秦公公估计会好生给你娘养老,你死了也能安心。” 编的?安心?他忽然觉得自己愚蠢至极,还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搁着一堵墙的另一个监牢里,尹翊全程都在听,他双眼微眯,知道是时候了。 清早,融安福又被带去倒挂在树上,尹翊独自来到监牢,见吴怀。。 “殿下,我什么都可以说,但您要答应我,帮我找到我娘,她在秦国安手里。” 尹翊以储君身份发誓,吴怀这才全部交代。 历任昌陵太守,包括真正的谢玉轩,都是他杀的,但都被秦国安以母亲性命相威胁。 融安福就是秦国安派来他身边监视他的。 吴怀的母亲被控制在京中,和融安福一样的人逼他下水,强迫他收礼,他只是州牧,实力单薄,只能听话。 那几任太守都是秦国安手下用他母亲威胁他杀人,他双手已脏,不敢上报查。 本想着等母亲百年之后,拿着手中证据和秦国安拼个你死我活。 河工的工钱会多,朝廷的款项拨下来后,好多人分刮,他能做的就是多贪一些,然后录将他自己不得不贪污的所有银钱都分发给他们做工钱。 这么多年,昌陵富庶,他能捞到的钱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会多出来一倍。 “吴大人,你只为了孝义,就做这些,老夫人不会失望吗?” 尹翊不知该说什么,秦国安这样控制有志之士,当真是太目无王法了。 “殿下,”吴怀苦笑道,“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耗不起啊!我科考也是一腔热情,结果及第之后发现,还是要任人宰割。我不要紧,但我不想让生我养我的母亲继续和我过苦日子,我想着能熬出头,结果,熬着熬着,就成了如此。” “殿下,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在四周都刀枪逼迫,我如何护住我母亲?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生我养我,有一年闹饥荒,母亲割自己的肉喂给快死的我,让我活着。 我想清高,但在这样的世道,我的清高和我母亲比较,清高值几个钱?” “……” 尹翊头一次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圣贤之道,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和他何尝不相似,他的母亲是皇后,他的父皇都没有护住她,何况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吴怀呢? 柳清妍听完凝香一字不差关于吴怀的回禀,心里空落落的。 “这么看来,郑洋那么快形成那么大势力,也是吴怀也在暗中放任,有意识看情况放出风声,让郑洋知道每次的官运物资信息。” “啊?”凝香觉得不可能,“他又不认识郑洋,为什么帮他?” 第50章 南真来袭 “郑洋一直劫富济贫,吴怀也是想让穷苦百姓通过此种途径,过得好一些。” 一切都已了结,本以为可以顺利回京,结果得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南真国的匪徒大批进攻,打过来了! 对方是水路。 昨晚趁其不备,将沧江附近的百姓洗劫一空,又全身而退。 因为太过突然,昌陵的官府没来得及派兵阻止。 “小姐,南真来势汹汹,怕是不怀好意啊!” 凝香一大早奉柳清妍之命令,同尹翊出去探查情况。 她午时才回来,尹翊没有回来。 “什么?咳咳咳……” 柳清妍一着急,胸口的伤口一疼,急的咳嗽起来。 林家被灭,朝中的武将人心惶惶,有些功劳的都上交兵权做了闲散贵人,留下的都是不堪大用的。 南真打过来,就是看准现在大齐的局势。 “永宁三十年,林家大败南真,不是签订协议,二十年之内无战争吗?” 柳清妍喝了口水,胸口舒服了些。 “小姐,据目击的百姓说,他们的穿衣打扮,这些不是南真的在编军队,这些匪徒不算南真皇帝派出的人,他们是不受朝廷控制的匪徒。” “哼,”柳清妍不屑一笑,“真以为我们会信了他不成?匪徒势力再大,大的过朝廷吗? 怎么可能用自己地头蛇的势力去挑衅一个国家?假装让南真兵扮成不受南真朝廷控制的匪徒进攻昌陵,骨子里还是想开战,是觉得我大齐没人了吗?” “小姐,现在南真匪徒已在沧江布兵,殿下正在江边布防,但是敌人太过于突然,小姐,昌陵这边怕是人手不够啊。” 柳清妍捂住伤口处,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沧江边。 尹翊正研究边防图,从昨夜开始,他就没有好好休息。 他已连夜八百里加急将信送往京都,但皇帝调兵是需要时间的,他现在只等着皇帝调兵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昌陵附近区域的军队也得有虎符才可调动。 虽说他在军中也是有些人脉,但擅自调兵怕会引起京都猜忌,朝堂本就不稳,因为此事增添一些流言蜚语,怕之后后患无穷。 “大家做好准备,南真贼人又来了!” 尹翊听到哨兵喊声,放下手中的地图,握紧腰间的剑,赶紧出去。 此时,箭雨倾泻而下,尹翊边打掉箭矢边上前看个究竟。 乌压压的一片船,船上的匪徒敲锣打鼓,一点都不像是来打仗的,仿佛昌陵如囊中取物。 昨夜他们的攻击只是来刺探虚实,发现如此富饶,不堪一击,这次再来怕是准备占领昌陵。 南真和大齐有停战协议,此时变了个法子来攻占大齐疆土,若是这次守不住昌陵,怕是以后有停战协议的国家都会这么效仿。 “殿下,封平那边要顶不住了!” “殿下,他们要上岸了!” “藏起来!” 尹翊一声令下,众人藏入提前准备好的沙坑中。 南真的船只眼看即将到达江边。 “嘭——” 最靠近江边的船只被炸裂,瞬间血肉飞溅。 南真见前方有诈,暂时踌躇不敢上前。 “殿下,这下南真人真被吓住了!果然,您让我们提前在岸边的土里埋火药是对的。” 封平有些抹了抹脸上的灰,松了口气。 尹翊脸上并未有片刻放松的神情:“昌陵湿度大,不宜存火药,我们火药量不够,让弟兄们打起精神,不得松懈!” 果然,傍晚时分,南真在多次上前试探被炸之后,发现尹翊这边已经没有火药可用,大摇大摆再次出发准备上岸。 “弟兄们,上!决不能让南真占领我大齐疆土!” “冲啊!” 就在众人背水一战时,尹翊听到他不敢相信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回头,真的是他,郑洋! “殿下,这场仗,末将陪你打!” 郑洋领着他的江匪兄弟前来助阵,公伯义简单拜见后,就去支援封铠。 “你……郑大哥,真的是你!” 尹翊又惊又喜,自从林云英死后,他就再未见过郑洋。 虽然郑洋多添了几丝白发,但眼里的神采依然挡得住千军万马。 郑洋见尹翊眼底深处的一丝不安,尽管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看出来了。 果然如林将军所料,殿下心里,真真没底。 “殿下,”郑洋扯下腰间破了的旱金莲玉坠,放到尹翊手里。 “可还记得这个?” 尹翊怔住,怎么不记得?当初林云英刻这个时,他见过。 郑洋拔除刀鞘中的刀,利落地在空中挥舞几下。 “殿下,末将是个粗人,遇到林云英将军和林明将军才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才明白末将也是可以保家卫国,能活的像个人样来。” 尹翊左手拿着郑洋的玉坠,右手不由将自己腰间缺角的玉坠握住。 郑洋见刀没什么问题,重新塞回刀鞘:“殿下,林明将军不在了,林云英将军也不在了,末将也曾不知何去何从,有几年活的像个行尸走肉。 末将发现,他们不在了,但他们给末将留下的东西还在,林家给末将留下的那些,其实早就深入末将的骨血,点点滴滴都在末将的言行中。 殿下,末将从未有过的通透,末将不担心任何变故,因为林家的灵魂早就和末将的骨血融为一体,末将永远是林家军的一员,上战场也好,解甲归田也罢,随心而走,无所畏惧。” “郑大哥……” 尹翊一贯平静的声音带了丝颤抖,他知道郑洋要说什么。 郑洋看到他眼底有些委屈的情绪,有些心疼,殿下真的太难了。 “殿下,记得您当时刚到军营吗? 其实军营里一开始是不看好你的,好多将领都说太子殿下不能留下来,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耽误事情不说,搞不好伤到您会被陛下责怪。 您当时是背着陛下来的,陛下给林将军写信让把您送回来,但林将军没有,也没告诉您。他力排众议,赌您会坚持下去,当时您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您经过磨砺,会是一块璞玉。果然,你没让他失望!” “郑大哥,可是……” 郑洋拍拍他的肩,点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殿下,末将懂你的不安,之前无论你打仗打成什么样,都有林明大将军坐镇后方,林明大将军不会让敌人侵犯进大齐的国土,他就是你的定海神针。可是现在,林明将军不在这里,你怕自己守不住昌陵怎么办?” 尹翊没说话,默认了。 郑洋太懂他的感觉了,太子和他一样,都是用林家当做自己最后退路的定海神针,现在这个神针没了,有点像脱了缰绳的马,不知前方的路是不是正确的。 “殿下,还记得吗?你来军营三个月,林明大将军就让你带兵去打先锋,出战前好多人反对,林明大将军说用人不疑,最后你做的很好!林明大将军因为是殿下你,所以他不怀疑,因为你是你,所以你会做好。” “后来,”郑洋探口气,有些欣慰地说,“林明大将军给陛下回复,太子因是太子,所以担得起大任,不是因为有林明,太子才是太子,望陛下放心。” 尹翊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些话后,终于慢慢放松。 他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从昨晚接到消息,到现在,他一直在担心自己做不好昌陵就完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他是昌陵最大的定海神针,他不能乱。 他说到底,他是个人,不是神!之前的林明大将军和林家,就是他最大的底气,如今底气没了,他怕自己做不好。 尹翊握住莲花玉坠的右手缓缓放开,将那两半旱金莲玉坠还给郑洋。 “郑大哥,我明白了。” 尹翊拱手,朝郑洋弯腰,恭敬地作揖,再度抬起身子时,之前紧绷的阴霾一扫而光,眼中焕发出新的神采,那是独属于大齐储君的淡然和自信。 郑洋受宠若惊,赶紧拱手回礼。 “殿下,别怕,就像当初在北疆那样,臣陪您一起打这一仗!” “好。” 虽大齐暂时势弱,但好在尹翊和郑洋指挥的当,愣是没让南真攻过来。 白日打累了,双方都在休养生息,暂时停战。 柳清妍听说前线暂时休战,带着白日整理好的一些物资,带凝香去了沧河边上。 浪花阵阵却不湍急,沧江晚上的水较白日,显然平静一些。 柳清妍吩咐封平封铠将物资发放下去,她带着凝香,往太子的军帐进去。 刚要进去,就听到尹翊和郑洋的对话。 “郑大哥,你白日和孤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尤其林明将军给父皇写信的内容。” 第51章 刺杀 “啊?当然是……当然是林云英将军之前和末将闲聊,告诉末将的嘛,你也知道,林云英将军一直都和末将关系很好嘛!” 郑洋哈哈哈大笑,掩饰心虚。 他来沧江之前林云英告诉他的,不算欺君犯上吧? “是吗?” 尹翊明显有些怀疑。。 郑洋一阵暗叫不好,太子这么聪明做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 “当然是,涉及到陛下,我哪里敢说假话?” 尹翊一想,倒也是。 柳清妍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可怜郑洋大哥,一个老实人被逼成什么样,想到这,柳清妍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谁在那里?” 非常时期,尹翊警惕性很高,立马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快步出来。 “殿下,是我。” 尹翊见是她,又看见封平封铠在安置物资,心下明了,语气一下缓和下来,忙将她揽进帐篷 “江边风大,你身上有伤,来做什么?” 字里行间中添了丝责备。 “臣妾没事,殿下。” 尹翊将她扶在椅子上坐下,将架子上挂着的披风替她系在身上。 柳清妍也不知道此时尹翊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关心她,她确实有些受用。。 见尹翊忙活的样子,她差点忘记这次来的目的。 “殿下,有人想见你。” “谁?” 子时,江面上战鼓喧天,南真又打来了。 柳清妍没有回太守府衙,太过动荡,尹翊怕有变故,就让她留在帐中屏风后休息,尹翊心中惦记事情睡不着,便在书桌前研究布防图。 外面的吵扰声明显惊扰二人,柳清妍起身,正要叫人。。 忽然听到屏风那边传来声音:“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柳清妍惊觉不对,躺回去,放慢呼吸,静静听着 只听尹翊的轻笑声传来:“看来贵国早有准备,在我军中已经安置各位来取我们性命啊!” “太子殿下,我们没想到你会来昌陵。大齐资源丰富,不差一个昌陵,如果您把昌陵给我们,今晚我们必定保您平安。”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尹翊还未说话,只听另外一个声音又开始劝说:“殿下,我们知你武功高强,但我们五人都是南真数一数二的高手,怕您自己一人很难活着逃开。” 尹翊声音依然很冷静,听不出半点害怕:“孤知道你们武功高强,如果你们没有些能耐,怎么可能将刀架至孤的脖子上?” “殿下!南真的船只过来了。” 封平的禀报声和脚步声传来。。 尹翊脖子上的刀离皮肤近了些,他明白对方的意思,阻止封平进来:“孤知道了,你先别进来,先让将士们抵挡住,你们按照你们之前的布防来。” “是。” 封平领命,脚步声渐渐消失。 柳清妍蹑手蹑脚地走至屏风旁边,她见屏风那边人影闪过,知道时机已到 她悄悄探出头,见尹翊果然被五人围住,刀逼命脉,动弹不得。 柳清妍猛地推倒屏风。 “砰——” 屏风轰然倒地,来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转移思绪。 尹翊抓住他们失神一瞬间,甩手飞起将来人的刀子打掉,一个悬空翻身到柳清妍旁边。 五人被尹翊打的后退几步,刚刚站稳,只见封平带着东宫禁卫军冲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清妍,怎么样?” 尹翊没有管他们,忙问扯到伤口,疼的弯下身子的柳清妍。 “臣妾没事。” 尹翊将她扶至床上,让刚虽封平进来的凝香照顾好她。 “你们以为,就凭你们也想拿住殿下?尔等早在殿下的计算之内。” 封平好心解释给他们听。 其中一人不可置信,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 “不可能!你们……” 尹翊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带下去!” 很快,南真那边听到大齐这边要给尹翊报仇,以为派去的五位杀手得逞,什么都顾不得,放心往前冲 “大齐的太子已经死了,他们乱了,大家往前冲,今晚昌陵是我们的了。” 南真锣鼓声更大,船只像有东风助行,驶的更快了些。 郑洋见地方已降低警惕,招来早就等在暗处的一群人。 吴怀等到郑洋的手势,向暗处吹了声口哨。 暗处埋伏的人影听到声音,悄悄走至江边,一个接一个跳下江中,不带一丝犹豫。 吴怀正要随他们跳下去,被郑洋叫住。 “吴大人,这一跳,你恐怕回不来了。” 郑洋声音里夹杂了一些惋惜。 吴怀听后,却不在意地笑了。 “将军,吴某此生最大的抱负就是能成为为国征战的将士,想守护黎明百姓。谁想到世事难料,做了太多不与心相悖的事情,这也是老天给我的赎罪机会。” 郑洋拱手:“多谢吴大人这么多年对沧江水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吴怀先是一惊,后来仔细想想,也回过味来。 “罢了,罢了,我也是间接地帮百姓做点事情,始终是杯水车薪,算不得什么。” 吴怀看向京都的方向:“郑大人,看在吴某这么多年暗中庇护你们的份儿上,吴某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若回不来,请郑将军找到我的母亲,照顾她晚年。” 郑洋见他坚定眼神中仅存的一丝对人世的不舍,心头一阵感慨,重重点头:“郑某答应你!” 此时,已快要子时三刻,月光洒在江面上,江面格外平静。 柳清妍在帐中焦急的等着前线的动向,尹翊不准她离开大帐,凝香不时打听情况和她禀报。 “小姐,吴怀已带着河工潜入江中,算时间,现在应该开始了。” 柳清妍想起白日去见吴怀,说了自己的计策。 本以为吴怀会犹豫,没想到吴怀只回了七个字:“好!带我去见殿下!” 吴怀答应完成计策其中的一环,准备带领河工潜入沧江深处,凿南真的船只。 他和河工都是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最是适合做这件事。 吴怀对她和太子保证,他一定要将敌人的船都凿开。 “殿下,私铸武器是重罪,臣希望殿下看在这次立功的份上,不要为难那些河工的家人,那些河工也是迫于生活所迫,大齐有难,他们不失舍身忘死的气节!” 吴怀一流慷慨赴死的跪在尹翊面前,为河工身后事打算。 尹翊有些震动,点头,将他扶起来:“孤以储君名义发誓,不会为难他们的家人。” 柳清妍喝完凝香递过来的药,凝香要她休息。 “我睡不下,没有听到确切的好消息,我怕是睡不好。” 这时,帐中风风火火进来一人,上来就冲到柳清妍面前:“你没事吧?” 柳清妍被突然出现的公伯义吓了一跳,紧张都缓解不少。。 “我没事。” 她想起,刚刚凝香和她说,南真此时打在前锋的有左右将军。。 “公伯义,现在南真以为殿下已亡故,领头先锋必很自负,你一会儿要不要试试取下他们的首级?” “我行吗?”公伯义一惊,他平时小打小闹还行,这种正儿八经的战争,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作为郑洋的辅助。 “你干不干?你要是不干,被你义父知道你灵阵逃脱跑来看太子妃,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 柳清妍得逞一笑:“把耳朵给我……” 沧江上,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大齐节节败退,眼看已经处于下风。 此次南真领兵的是其二皇子——拓跋周,他想通过此战役,立功参与南真立储。 这一战,他势在必得! “将士们,冲啊!昌陵拿下,我就是储君,咱们弟兄们人人封王!” 南真将士被鼓舞士气,叫嚣着“南真必胜!” 忽然,拓跋周惊觉船身不稳,一阵摇晃,有几艘船已开始下沉。。 “怎么回事?” 拓跋周抬手,示意周围安静。 “咚——咚——咚——” 船下面传来阵阵响动。 拓跋周方才还得意的脸沉下来,他以为大齐太子已死,居然大意了 此时,船又开始左摇右摆。 “报——二皇子,好多船舱开始漏水了!” 此刻,船底正凿船的河工被下水的南真人发现了。 有的河工被勒住脖子,溺死在江底。 还有的河工直接被捅死,伤口的血水和沧江水融为一体。 …… “报——二皇子,我们逮到此人,他在水下指挥他们凿我们的船。” 逮到的人正是吴怀! 第52章 你和太子妃什么关系 只见他头发滴水,满脸血迹,已经过一番搏斗。 “你?” 拓跋周气的上去给了吴怀一拳,赶紧吩咐下属:“下水,将水下凿船的人给我格杀勿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怀放声大笑,宛如鬼泣。 “你笑什么?” 吴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笑你发现的太晚了!今天,咱们一起葬在这沧江之上!” 拓跋周命人将吴怀押到船边,将他全身捆绑紧,扔下水活活溺死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怕了……” 吴怀在他们绑他时,他一直大笑,南真士兵正要将他扔下去时,他神色一狠。 “南真贼人,以后胆敢进犯我大齐国土,会有千千万万个爷爷我,纵然身死,也绝不放过你们!” 说罢,他甩开他身边的士兵,自己跳下沧江,溅起阵阵水花。 “真是不怕死的硬骨头……” 拓跋周咒骂道。 “砰——” 猛烈的响动后,船身一阵接一阵的震动,很明显,船在下沉。 “二皇子,我们的船都被凿破了!” “二皇子,我们快撤吧!” 拓跋周惊慌之余,发现节节退回的大齐船只此时正在靠近,为首的正是大齐太子——尹翊。 大齐太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摆弄腰间的玉坠。 “你……你没死?”拓跋周一脸震惊。 尹翊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也知他的疑问,好心的大声回应他:“你那几个草包,怎么可能杀的了孤?” 南真的船晃晃悠悠,船上的士兵已摇摇晃晃站不稳,无心再顾着打仗,大部分船已翻。 尹翊见时机已到,瞳孔微眯,一声令下:“放箭!” 瞬间,大齐的剑雨侵袭而下,南真士兵应不暇接,被重伤。 南真的先锋将军落入水中还在挣扎,拼命稳住军心斗争到底。 公伯义带着一帮兄弟,不知从哪里游出来,猛地取了两位将军首级。 郑洋正赶来斩首左右翼将军,就发现公伯义早就划着小船,提着两颗头颅朝他招手。 南真军心彻底涣散。 拓跋周找了一艘逃生小船,和亲卫准备趁乱逃跑,没想到被尹翊的船只拦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尹翊先是没说话,将他打量一圈,这才说“这么狼狈?二皇子,孤不准备杀你。” “你说什么?” “孤说不准备杀你。” 拓跋周嘴角一勾,讥笑满满,显然不信。 尹翊只好解释道:“你我两国还在停战协议中,此次你们出战,不是正规大军,你不守信用我们要守!孤若杀了你,怕是真的打破这份协议,南真好战,你死了,你们攻打我大齐,就师出有名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尹翊声音添上一股冷冽:“孤只想让孤的子民免于战争,安居乐业,二皇子,你听到了吗?你南真好战,我大齐只想安稳度日。这次我大齐胜了,就是告诉你,我大齐不怕外敌!孤放你回去,不是怕你,而是让你的国君知道,让整个九州知道。我大齐真的想要安宁和平的生活!” 尹翊挥手,让出一条水路来。 拓跋周恶狠狠盯了尹翊一眼,和剩下为数不多的士兵乘船,狼狈地顺那条水路走远了。 尹翊见他走远,示意封铠过来,轻声耳语:“派人先于拓跋周潜入南真,一旦拓跋周进入南真境内,想办法杀了他!” 封铠一惊,明明不是说要放掉他吗? 不过一瞬间就镇定下来,像是殿下的作风。 为了大局,不杀你!但你死在你自己的国家,就没理由再赖我们了。 “遵命!” 后来传言,南真二皇子某一日游玩回南真,刚上岸,就被高手一箭射死,久久抓不到凶手。 “小姐,殿下回来了!” 柳清妍听见凝香欢快的声音,这才松口气,胸口的疼痛也减轻很多。 之前都是和尹翊一起上战场,如今这样还真是不习惯。 第二日,所有潜入的河工无人生还,直到太阳升起,大家才看见,江面已被血色染红。 尹翊看着一具具被打捞上来的尸体,长叹一口气,命人厚葬。 吴怀尸体被打捞上来时,还是被绑着的,不过他双眼紧闭,死而瞑目了。 总算圆满结束,尹翊终于有时间审问柳清妍和郑洋怎么认识的?和公伯义怎么认识的? 这天,他特地叫来郑洋,与他一同品尝昌陵的名茶。 柳清妍就说是自己查河工下落不小心被抓去,认识了他们,就成为朋友。 “真的?” 尹翊一脸不信,眼前的郑洋也是这番说辞。 郑洋继续摆出老实人的谱儿:“殿下,我骗你作甚?太子妃娘娘聪明绝顶,故意落到公伯义手里,我们就认识了。你看我,像个说谎的吗?” 尹翊见他一脸认真,想起郑洋的本性,也懒得深究,毕竟郑洋也算自己人,柳清妍和他不打不相识,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坏处,认识就认识吧,机缘。 殊不知,郑洋不会说谎,是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只说了一部分实话。 比如,确实是柳清妍潜入他们那里才有机会相认的。 他可没骗储君。 “原来如此……” 郑洋见太子终于信了,暗暗长舒一口气。 “郑大哥,你可知,欺骗当朝储君,可是大罪!” 尹翊将手上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画风一转,眼神一阵犀利,穿透力强大的似乎要把郑洋看透。 “殿下,这……这从何说起?” “你到底和太子妃是什么关系?” “殿下,我……我真的和太子妃是萍水相逢。” “好,郑大哥,孤姑且信了你。当初云英死的时候,孤只赶上为她送葬,她怎么被杀的,你再同我说说,越详细越好。” “殿下,末将不是早就和您说过了?” 郑洋暗叫不好,太子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怎么?你不记得了?” 尹翊不答反问,话里添了几丝逼迫和质问。 “记得记得……” 郑洋暗叫不妙,之前已经和太子说过一次,这次再说一次,但凡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一定察觉的出来。 不过好歹这和林云英将军借尸还魂没什么关系。 “那天,是和北燕的最后一战……”郑洋叹口气,那日重重,仿佛发生在昨日。 “嗖嗖嗖……” 大批箭矢从四面八方飞来,林云英斩断面前数支。 后背来不及提防,左臂和胸口都有中箭。 真他妈疼! 此刻,她只有一个人,可是眼前却是千军万马。 “扑——” 毫无意外,五支箭直中胸前, 还有三支穿透右胳膊,林云英吐出大口的鲜血。 林云英双手一顿,胸腔闷痛,也只是一顿,她瞬间反应过来,奋力挥舞长枪,抹了周围一群北燕士兵的脖子。 身中数箭依然如此勇猛!北燕士兵讪讪踌躇,暂时没有再上前攻击她。 “呵呵呵……北燕蛮子们,就这么点能耐?” 她左手拿枪,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忍住胳膊上的疼痛,费力将右手伸至嘴角,右手大拇指抹去嘴角上的血迹。 见他们踌躇不前的样子,勾唇一笑,眉眼间满是轻蔑。 趁这个间隙,她将长枪插入地下,将衣服下摆捡起,紧紧勒在腰上直冒鲜血的伤口处。 战场的风沙很大,混在风中的沙粒吹在伤口上,刺刺的。 很疼,林云英眼中的光线越来越暗,能感觉到周身伤口的鲜血在慢慢渗出。 额角的汗珠已经顺脸颊滑下,滑入嘴里,咸咸的汗渍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味道。 今天,怕是离不开这里了。 她倒是没什么遗憾,这一生有爱她的家人,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实现她的理想,活的痛快! 没有什么能让她退缩,这场仗如果胜利了,将免去北燕好长一段时间的侵扰,可换来北疆边境子民数十年的太平。 只能胜,不能败! 林云英拍拍身后爱驹的背,看看它嘴边因为撕咬敌军留下的血迹,轻笑一声。 “飞儿,今日之后,你回到你的草原上,找个年轻力壮的骏马,要儿孙满堂啊!” 飞儿吐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儿,嫌弃自家主子到不行。 “我是认真的。” 林云英定定地看着它,声音一改往日的桀骜不驯,不知是伤太重还是怎么的,喘息声很重,温柔至极。 “还有,告诉尹翊,以后的战场,他怕是要一个人了!” 第53章 林云英之死 林云英苦笑,真是世事无常。 算算时间,她应该能撑到援军过来,这平城,今天不会失守。 一股血腥的热流忽然涌上来。 “咳咳咳——”呛得她猛地咳嗽几声。 “呸!” 吐掉刚刚咳上来的血,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了,北燕士兵的铠甲是黑色的,她的视线里只有跃跃欲动的黑海。 “咚——咚——咚——” 此时的听觉变得比寻常敏锐,两军的鼓鸣声越发震耳欲聋。 “将军——” “将军——” 远处大齐将士们担忧喊她,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她的副将郑洋喊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好吵……” 头盔不知早已掉至哪里,发髻不再整齐,鬓角的碎发在风中乱摆。 她拼命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没用,头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困难,受伤的胳膊越来越麻木。 原来,人是可以感知到自己命不久矣。 为今之计,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痛快点,速战速决。 林云英左手撑着手里的长枪,右手将被风吹至脸上的散发捋成一束,咬在嘴里,眼中透着无畏! “他娘的!一起上啊!” 字字铿锵有力,如雷贯耳。 她明白,最后一战,北燕的目的早已不再是胜利。 哪怕战败,也要以林云英的性命作为结局,从一开始,大批兵力就在隔开她和大齐将士们,目的就是要她落单。 注定逃不过。 她也没想逃。 此时,又有一批北燕士兵涌至她身侧,前一批北燕士兵感觉这才有了底气,一起提起长矛刺向林云英。 “呀——” 林云英嘶吼着,拔起长枪,双目怒睁,仿若战神一般,挥舞长枪,劈向身边的敌人,顷刻间,血光飞溅。 下一刻,新一批北燕士兵蜂拥而上,林云英被淹没在黑色海洋里。 “林将军——” 距离林云英不远处,大齐将士们被北燕敌军困着,拼死到不了她身前,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将军孤身一人,被北燕的人潮人浪淹没。 副将郑洋边杀身边的敌人,边盯着林云英的方向。 除了一直汹涌往上扑的北燕士兵,根本看不到林云英。 “滚开——滚开——滚开——” 郑洋边喊边挥舞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劈向敌人。 没用,哪怕大齐的将士杀红了眼,北燕的士兵疯了一样,只往林云英的方向进攻,嗜血的眼眸中只有野兽遇到猎物时的兴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依然看不到林云英的人影。 大齐鸣鼓的将士已被乱箭射死,鼓声停下。 “滚开啊……滚啊……” 郑洋的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不坚定,越来越绝望,到最后,甚至带上了恳求的啜泣。 里面是什么情形,他不敢想。 北燕的统帅下了死命令,今日取林云英性命者,赏一万两黄金! 北燕士兵眼里,林云英就是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保证,任谁都想去刺一刀。 “弟兄们,给我冲——” 忽然,一声振奋人心的号令声传来,郑洋惊喜地转过头,是援军到了! 不远处,林云英的另一名副将为首,率领三万大军,策马而来。 大齐的鼓声重新响起,战马嘶鸣声响彻战场,援军将士们大吼着,加入厮杀。 北燕首领见势头不对,下令北燕军队主攻大齐的援军。 北燕大量兵力攻往援兵方向,林云英的身影这才逐渐显露出来。 她停在原地,没有如想象当中倒下,站立如松,一动不动。 “将军——” 郑洋慌里慌张奔向她,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在地,连滚带爬才到她身边。 这才看清,林云英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没有一处是好的。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天,将军呐——” 郑洋颤抖着手,伸出去却不知道碰哪里,无措地在她眼前挥了挥。 “林将军?” 郑洋试探地,轻声唤她。 “……” 没有回应。 林云英瞳色已经散去,眼神却依然坚毅。 她,战死了。 最后一刻,她将身前的长枪重重栽入身前的地下,枪尖冲天,双手撑住身体,愣是确定自己不会倒下,才睁着双眼,一脸决绝地望向前方,嘴角轻扬,断了最后一口气。 越来越多的大齐的将士奔至林云英身边。 “将军,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郑洋双腿无力,跪倒在地,声音无比悲恸。 林云英没有回复他,双目怒睁看向前方,眼里一片肃杀,仿若她还活着。 永宁三十三年的冬月十三,林明将军之女林云英战死沙场,芳龄十六岁,史书上留下这位女将军波澜壮阔的一生,引得后人称颂。 尹翊结束中裕关的战争赶来时,林云英的尸体已经被冻在雪地里三天三夜。 “殿下,我们……没有保护好将军……” 郑洋“噗通”跪在还未下马的太子面前,双膝撞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禀报中带着啜泣。 “请殿下责罚!” “请殿下责罚!” 将士们陆续跪下,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头上的白色发带迎风飞起,远远望去,悲凉而肃穆。 “起来吧。”尹翊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声音平缓,仿佛没有任何伤痛。 然而,终究只是表面的平静。 “殿下当心!” 尹翊下马时,脚下踩空,若不是旁边副将眼疾手快,早已跌落在地。 郑洋心中一片心酸,早已红肿的眸子渗出眼泪,太子殿下和将军生死与共,这突然来的噩耗,太子殿下怎么撑得住? “带孤……去见她……” “是!”郑洋哽咽着双手抱拳,搀扶尹翊往林云英的所在的方向走去。 大齐太子尹翊,无论多大险境当前都不惧,泰山压顶不乱,睿智冷静,现在因为林云英的死,生生跌落下马。 “殿下,慢点走,林将军等着您呢……” 尹翊若不是被郑洋扶着,怕是站都站不稳。 林云英的脸色煞白,嘴唇没有丝毫的血色,双目轻闭,仿若熟睡时的阖上。 将士们为了保存她的尸体,将她放在冰天雪地,派人轮流守着。 飞儿一直卧在她身边,时不时舔一舔她的脸 ,可能因为白色的皮毛和天地融为一体,别人下意识忽略它,没人过来牵走它。 “英儿,孤回来了…………” 往常,每次他这样吵醒他,林云英一定会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一脸埋怨地盯着他。 “叫唤啥?知道你打胜仗,别炫耀了!觉都不让人睡!” “……” 现在,回应他的只有簌簌雪花下落声。 “英儿,孤回来了……” 像是觉得她没听见,尹翊颤抖着声音,提高音量,继续叫她。 “……”依然没有人回应。 雪花簌簌下落,北风把旁边垂下的枯柳枝吹得沙沙作响。 看着毫无生气的她,尹翊双唇颤抖,此时真的接受这个事实,才开始害怕,悲恸。 尹翊刚刚得知消息时,他不信,下意识的念头是“不可能”。 赶往平城的路上,他一路沉默,自己仿佛被罩入一个巨大的罩子中,周围不断回响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天三夜,他未有丝毫困意,马不停蹄赶往平城,心里一直被一根弦揪的紧紧的,紧张,恐慌,还有彷徨。 这期间,他仿佛堕入无尽深渊,看不见周围,抓不着藤蔓,一直下坠,隔绝掉外界所有声音,不哭不笑,别人同 他讲话,他木纳呆滞地回应。 日日思念的人终于在眼前,他,这才清醒,也信了。 她不在了。 她真的不在了。 不会在他受伤时,给他打碎好几个药壶,双手烫出几个泡,才讪讪熬好药。 不会在他熬夜处理军务时,提着野味给他当宵夜。 更不会在他心绪不佳时,习惯性揪着他的衣角,岔开话题逗他开心。 什么都不会了。 尹翊把她抱在怀里,下颚抵在她的头上,左手揽着她的身子抓着她的手,右手摩挲她鬓角的发丝,清亮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生气。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时,太过绝望,是不会有任何情绪的。 他只想就这样抱着她,一直坐下去,坐到地老天荒。 飞儿在他们身边呆了半晌,忽然一阵马鸣声,飞儿起身,哈出一口热气,深深看一眼在尹翊怀中的林云英,毅然决然离去,消失在雪天交映的天边。 “殿下,之后我们一起葬了将军,就是这样。” 叙述结束,郑洋才敢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尹翊的模样,见他双唇紧闭,眉头微蹙,似是在思索什么。 “殿下?殿下?” 尹翊方才跟着郑洋的描述,一直在回顾那天的场景,紧扣每一个细节。 “郑大哥,所以,云英是真的死了,对吗?” 第54章 你会嫁给孤吗 “郑大哥,所以,云英是真的死了,对吗?” 尹翊大梦初醒般,觉得自己记忆中的林云英美没有死,在寻求郑洋的肯定。 郑洋冲尹翊眼前挥挥手,示意他清醒点:“殿下,你忘了吗?你亲手葬了云英将军啊!” “是,孤是亲手葬了她,孤亲手葬的她。” “郑大哥……” “末将在……” “最近不知怎的,孤总觉得她就在孤的身边,很近很近。这次在昌陵见到你,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尹翊叹口气,声音带着一股子无助和幽远。 郑洋很少见到尹翊这样子,心里有些堵得慌,要不是答应了林云英,他是真的想告诉他真相。 对不起了,殿下,末将是林云英将军的副将,只能对不起你了。 “殿下,有件事情,末将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尹翊抬眼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殿下,平城之战的前一晚,我们喝了宰相大人送来的庆功酒。 第二日上战场前,末将听将军说过,她那日身体分外疲乏,之前从未有过。 当时不甚在意,直到我……唉……” 郑洋咬紧后槽牙叹口气,继续说道。 “殿下可知?当初执意离开朝廷的军队,不完全是因为我不服新将领的管束。 当时军队重新改编,宰相负责的。 我又一次去呈报军务,无意中听见,宰相在将军的酒里下了毒,让将军浑身无力地死在战场上。 朝中都在传您和将军情投意合,要娶林将军做太子妃,宰相早就想让自己女儿嫁给你,于是……” “于是,就想杀了林云英?!” 尹翊猜到后面的话,打断郑洋。 “是,将军死的那日,她确实手脚较平时,力气小了些。” 郑洋点点头,这个事情他和柳清妍之前也谈起过,确实如此。 尹翊真没想到,林云英的死居然背后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一直对林家有钦慕向往的崇敬之情,他很想和林家每个人交好。 林明将军果敢沉稳,林云浪虽不涉沙场却也正直睿智,林云英活的洒脱肆意,这些人是他最想结交的人 没想到云英的死,居然是因为自己。 “郑大哥……孤其实想告诉你,让孤有感觉云英还在的人,正是太子妃。 没想到,云英死,她嫁给孤,竟然是宰相的一步棋! 孤竟然在害死云英的人的女儿身上找到云英的影子,孤真是糊涂啊!” 自己真是有些可笑,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微微发抖,他居然会在柳清妍身上看到林云英? “殿下……太子妃再怎么说也是无辜的,你……” 郑洋还想说什么,被尹翊摆摆手打断。 “孤清楚,孤想自己待一会儿,你下去吧。” 待郑洋下去,尹翊替自己斟茶,没成想,茶杯没拿稳,摔在地上。 太守府衙。 柳清妍边看话本子,边听郑洋和尹翊的对话。 “郑大哥,你做的很好。” “将军,这样您和殿下的关系就……” “就什么? 这样只会让尹翊更加清楚宰相的为人,对他接下来的筹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家早一点翻案,宰相早一些倒台,不就是我想达到的目地吗?” 柳清妍合上话本子,捂住胸口的伤处,她方才激动了些,有些疼。 郑洋看着这两人,心中有些不忍。 当初在北疆,太子和林云英同进同出,二人惺惺相惜,谁人看去,都认为金童玉女很是般配。 当时战事繁忙,林云英本身直爽不拘小节,尹翊一心想要强大振兴朝纲,两人谁都没有那份悸动之心,反而一起出生入死,是最信任的人。 林明将军还担忧了一阵,后来见他俩真没那份心,也就放心了。 他从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和皇家沾染姻亲关系,伴君如伴虎,他只想让他们享受平凡的幸福。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是如今的结局。 “原来你喜欢林云英啊。” 柳清妍这才发现,公伯义窝点大厅的那幅画上的将军,是他画的她。 “是崇敬!她那么厉害,不崇敬就奇怪了,只可惜英年早逝,很可惜。” 公伯义语气惋惜,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我没见过她的样子,就只好想象画她了。” “所以你很喜欢你舅舅那块玉坠,因为是林云英给你舅舅刻的?你偷出去显摆,结果弄丢了?” 这小伙子还真可爱! 柳清妍猜到原因,一点都不怪他。 她打量着那幅画,画的没她本人好看,不过身形挺像。 她有点得意。 “没有显摆!也没有偷!我只是借来看看,要还回去的!” 少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 林云英很开心,这趟昌陵行不只和郑洋重聚,还捡到一个自己的崇拜者,真是不亏。 “公伯义,你去参加明年的春闱吧。 大齐的人才选拔分为文官和武官考核,你试试武官考核吧,你不想成为和林云英一样的人吗?” 柳清妍一脸认真,边说边用眼神示意画上的林云英。 “啊?我……我?” 公伯义不可置信地伸出右手的食指,指指自己的鼻子。 “对啊,就是你!” 怕他不信,还特地加重最后一个字的读音。 “我可以吗?这种选拔人才济济,我怕我选不上。” “林云英十二岁就上战场,你比她有武学天分,为什么不可以?” “真的么?” 公伯义两眼放光,发觉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学天分比她好?” 当然因为我最了解我啊。 惊觉说多了嘴,柳清妍赶紧找补:“听你舅舅,听殿下说的啊。” 公伯义没有异议,开心地笑了。 如果知道面前说这话的人是林云英,公伯义一定更加开心。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 见尹翊已出来,等在銮驾旁边,柳清妍要过去了 “那个,我去京都,能去找你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知她成亲,他再无其它念头,只是她身上总能有一种能推着她看清路的力量,让他想离她近一些。 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觉得,如果林云英活着,应该给他的就是这种能让他不在迷茫的力量吧。 柳清妍巴不得见到自己的崇拜者:“当然可以,你若考的好,殿下定会将你举荐给陛下,你就有机会和林云英一样建功立业。” 和林云英一样?刚刚她就在说,他真的可以吗? 公伯义一听,热血沸腾:“真的吗?好,我去。” 柳清妍有些欣慰,虽然林家被灭,但林家的精神还是被这么多人追捧,林家的精神没有死。 记得爹爹说过,林家是百姓的守护者,要随时恪守自己的操守和原则,这样后来想要继承这份守护荣耀的人,有前行的方向。 面前这个坚定向前的少年正好诠释父亲的话。 林家的风骨早已不再限于林家,这种风骨是每一个有志之人的心向往之。 为什么尹翊当年背着皇帝也要加入林家军? 她想她懂了。 归程的路上,尹翊未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书。 和他同坐一辆车的柳清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也识趣的装死,当自己不存在。 “太子妃。”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尹翊。 “是,殿下。” 该来的总要来,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如果没有你爹的谋划,你会嫁给孤吗?” 第55章 棋子 柳清妍一顿,她没想到尹翊问出这么一句话。 既然对方开口,她也不能装死。 她将手中的话本子倒扣在腿上,抬眼迎上尹翊的目光。 “殿下,没有父亲的谋划,你会不会娶我?” “……” 这下顿住的是尹翊,他没想到柳清妍会这么反问他。 会吗? 就算林家没有被灭,林云英没有战死沙场,尹翊会娶柳清妍吗? 虽不想承认,但答案早已明了。 无疑是会的。 二人互相盯着对方,答案都在对方心里。 倘若林家没有被灭,林云英没有死,就算没有宰相筹谋,他会自己想办法和宰相府联姻。 他不会娶林云英,她可以是他一辈子的战友,最信任的人,却唯独不会是他的妻子。 抛开男女之情,林云英适合自由自在的生活。 姜太傅曾经提议和林家联姻,他不许。 林家的风骨那样卓绝和清白,林云英那么美好,她不适合呆在后宫那个阴暗腌臜的地方,她是生活在阳光下的女孩。 因此,他会娶柳清妍。 这是最靠近宰相,最让宰相信任东宫的方式。 看似宰相在一步步将尹翊拉到他的计划中,其实宰相不知,他也在尹翊的轨迹上。 只不过没想到,这样的结果,付出的是林云英的性命。 “殿下,爹爹杀了林云英,和你最终要娶我,不是因果关系,你大可不必将这种罪孽按到我的头上。” “你知道?” 尹翊眯起眼,一股危险的气息漫上眼角。 柳清妍不怕他,身子前倾,凑近他的鼻尖,实话实说。 “从我发觉自己是殿下和父亲最好的选择,我就在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自己早就是你们想要利用的那颗棋子。 我找爹爹确认过,他承认了。 至于殿下你的心思,我仔细琢磨,不难猜出。 这次认识郑将军,他很不满意我嫁给了你,和我说了很多你和林云英将军的事情。” 二人距离很近,尹翊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殿下,你从一开始,不也是动了要引我这颗棋子入局的念头吗? 郑洋将军口中,你俩情投意合。 据臣妾观察,并非如此。 殿下所爱之人并非外界传的那样,是林云英林将军吧?” 尹翊双眸微眯,神色不明,默认了。 柳清妍没有说错。 尹翊知道林云英死的真相后,免不了代入柳清妍身上。 听她说起林云英,瞬间清醒,自己父亲做的事情,他轻易带入到她的身上,和那些滥杀无辜者有何区别。 想到这,神色变得柔和些。 柳清妍见他神色缓和,这才背过头,回到原位,很惋惜地叹气。 “殿下,林云英将军是巾帼英雄,清妍也很是佩服! 清妍自知配不上殿下,从始至终清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还请殿下明白,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是清妍陪着殿下走,请殿下朝前看,林将军一行人还在终点等着属于他们的公道。” 尹翊本来愤懑到极致的思绪瞬间清醒很多。 林云英的死给他震撼太多,他虽明事理,难免潜意识中将一些情绪发泄到柳清妍的身上。 对,柳清妍有什么错? 她从一开始就说过,她是要成为他的幕僚。 人生没有如果,眼前和未来是最重要的,与其想一些没用的如果,也改变不了现状。 柳清妍将话本子拿回来,看下去,不再说话。 昌陵之行结束,郑洋继续当他的江贼,不日,朝廷会为昌陵派来新的太守。 回到京都,尹翊要借查工部的银子再给秦国安点颜色。 谁成想,秦国安留了一手,所有文书都是上报工部尚书的,看不出和秦国安没有半分瓜葛,秦国安依然不能扳倒,只能处理秦国安手下的工部。 工部尚书连夜自尽,留下遗书,说自己联合吴怀贪污,事情败露,自知愧对朝廷,愧对陛下恩典,唯有自尽赎罪。 死无对症! 尹翊去查吴怀母亲的线索,谁知吴怀母亲知道儿子因为她被威胁,自尽在京都,秦国安嫌弃麻烦,将他母亲扔到山里喂了野狼。 吴怀在昌陵的造的武器至今下落不明,吴怀也不知,每次造好都是工部差人取走。 不过吴怀自己留下一些,想要留着这些武器,以防万一,最后能和秦国安拼个你死我活,现在全部上缴国库。 转眼,回到京都已经一月,京都进入初秋。 早上的天气微微寒冷了些。 早膳后,凝香将药端来,太医看过柳清妍的伤,说还得好生养着,不能有太大波折。 所以最近尹翊办事,都不带着她了。 “你说,尹翊要是把你带着多好,我还能详细知道一些事情。” 柳清妍接过还冒热气的汤药,好几种不同味道的中药混合成一种酸苦的奇怪苦味。 柳清妍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捏住鼻子,屏住呼吸一口灌了下去。 换气的瞬间,舌尖残留的苦味传遍全身,忍不住一抖,忙塞了一颗蜜枣。 “小姐,说起这个我就痛苦,殿下见过我真容,我就说那是面具。 殿下说,以后需要生面孔办事,就让我带这个面具去……” 尹翊一直都是在北疆的战场,没见过凝香,她是卿荷的时候,一直在林府给林云浪当手下。 “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以后出门,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用真面目了,反正你极少出府衙,出去也是戴帷帽。” “别了,这面具我用着很舒服。” 卿荷一直因为脸上有疤痕,出门总要遮些东西在脸上。 柳清妍知她老毛病的自卑又出来了,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头,正要说什么时。 “太子妃娘娘,今晚太后娘娘在慈安殿设宴,请娘娘务必出席。” 太后身边的苏嬷嬷到来的声音打断主仆二人的对话。 尹翊奉旨出去办差,还未回来,太后此时召见她,预感不会是好事。 夜间,一向安静的慈安殿很是热闹,好多世家闺女都在。 上首是太后的座位,下首的两旁坐的宾客,正中间是表演的场地。 此时,正中间正好有人正在跳霓裳舞。 柳清妍紧挨着太后坐在上首,替太后斟酒。 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这次回来,太后对她的态度真的是好了太多,再也没逼她给太子纳侧妃。 现在,还一个劲儿的在世家贵女面前说柳清妍的好。 “太子如今勤于政务,多亏太子妃将东宫打点周全,让太子没有后顾之忧,尔等要多像太子妃学习,好好替各位大人安稳后宅,让大人在前朝心无旁骛地替陛下分忧。” “是。”众人齐声回应太后 “太后娘娘!”一声娇俏的声音传来。 柳清妍刚想说太后过奖,此时,场上跑上来一女子,十五六岁,巴掌小脸,殷桃小嘴,一身红色纱裙,宛若刚刚盛开的迎春花,娇嫩地能出水。 “你来了,来,上哀家这里来。” 柳清妍不认识她,询问地看向凝香,凝香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正疑惑时,太后阻止女子要下跪的动作,招手让她上来。 红衣女子应声而上,太后摸着她的手,笑得一脸慈爱。 “好,好……” 红衣姑娘也不怯场,看见坐在另一边的柳清妍,大方地打招呼:“想必,这是太子妃娘娘吧?久仰大名!” 柳清妍忙颔首回应:“谬赞了。母后,这位妹妹是……” 太后这才想起来要介绍她俩认识:“瞧哀家,老糊涂了。这是太子太傅,姜太傅的孙女儿姜初露,十五岁,是太子看着长大的。你在九目山的这段时间,哀家让她进来陪哀家住几天。” 太后边介绍,边爱怜地摸着姜初露的手,仿佛她才是太后的孙媳妇儿。 柳清妍想起凝香说过,最近太后寝宫多了一名女子,长得娇俏可人,说的应该就是她。 “太后,太子哥哥怎么没有来?” 姜初露也不拘谨,捡起桌上的葡萄边吃边四下打量。 “尹翊啊,他有皇帝派去的差事,今晚回不来。” “这样啊……那……太子妃娘娘!” “啊?” 柳清妍被突然叫道,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正给太后倒酒呢,谁想到会叫她。 “我今晚可以去东宫住吗?你好漂亮,我好喜欢你!太子哥哥不在,我怕你害怕。” 第56章 北燕来齐 害怕吗?我不害怕啊。 柳清妍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 柳清妍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搞得有点迷茫,这是何情况? “你不愿意吗?” 姜初露以为她为难。 “我没有意见,太后舍得你,你就过来吧。” 姜初露立马转身,抱着太后的胳膊撒娇。 “太后……太后对初露最好了……” 塞了一颗葡萄到太后嘴里:“这个甜葡萄给您吃,您就答应了吧……” 声音要多娇俏有多娇俏,柳清妍听了,都认为骨头酥麻。 “你这孩子……好好好……” 哄得太后眉开眼笑,嘴里的葡萄还没咽下去,就笑得合不拢嘴。 谁都没有注意到,太后的眼里闪过一阵精光。 宴席进行到很晚,柳清妍回到东宫时,都子时了,柳清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安顿好姜初露,回到卧房,刚要喝口水。 “怎么这么晚?” 一阵熟悉的男声骤然响起,让她冷不丁一惊,吓了一跳。 发出声的是案几前的身影。 尹翊坐在桌子旁边看书,见她回来,起身过来扶她。 “殿下?” 柳清妍自己都没发现,看到尹翊的一瞬间,有多欢喜。 “皇祖母的宴席也太晚了,你身上还有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殿下关心。” 面对尹翊伸过来扶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殿下何时回来的?” “孤……” “太子哥哥!你回来啦!” 尹翊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二人的注意力。 “初露?你怎么在这里?” 尹翊对于这个妹妹的出现,有些意外。 “你不在,太子妃害怕,我过来陪她。” 初露正要向前一步,尹翊立马不经意地退至柳清妍身后。 柳清妍有些无语 ,什么叫我害怕,我没说过好不好。 “初露,夜色已深,太子妃身上还有旧伤,这是孤和太子妃的卧房,你先去休息,有事我们明天谈。” “啊……” 姜初露没想到太子果断地和她划分距离,站在原地扣着小手,有些受伤。 姜初露满脸委屈:“好,太子哥哥,明日见。” “她……皇祖母的意思?” 待她关上门,听不到脚步声,尹翊才开口。 眉头微皱,明显感觉这是不速之客。 柳清妍连忙摆手:“不关我的事,太后今晚大摆宴席,众目睽睽让她住在东宫的,我没法拒绝!” 一脸别赖我的神情。 尹翊知她想起上次两人的别扭,有些失笑。 “其实,你去昌陵的时候,初露就住进皇祖母殿里,皇祖母有意无意经常让孤过去陪她说话。当时皇祖母就想让她住进东宫,被初露拒绝了。” “姜初露拒绝了?” 这是柳清妍没想到的,这小妮子就是冲着太子来的,居然会这么有规矩? 尹翊点点头,将她扶至椅子上坐下。 “初露虽然生性好动,却也是有分寸的。” 柳清妍是真搞不懂,皇家对于开枝散叶这么热衷,太后塞人都要想法子专门办个宴席塞人,让她这个太子妃都不敢拒绝。 不过,太后这么大阵仗,柳清妍不得不怀疑,趁着现在只有他俩在,柳清妍正好问问。。 “殿下,我去昌陵的时候,你是不是和太后说过我什么坏话?” “坏话算不上,皇祖母又和孤说起纳侧妃的事情,孤说太子妃回来再议,东宫要纳侧妃,孤不得不听太子妃的意见,毕竟东宫是太子妃搭理。” 尹翊没想隐瞒,本来就觉得是个小事。 柳清妍大无语,她很想知道尹翊的脑子怎么长的。 瞧这厮文质彬彬,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仿佛她这个太子妃有多恐怖似的。 她就说太后塞人犯不着这么大动静,原来尹翊背后把她说成妒妇,太后怕她不同意,故意办了这么大个宴席,就是怕她拒绝。 “你……” 柳清妍没好气。 “对,明日北燕皇帝要来京都,你明日需早起,和贵妃娘娘一同带领后妃,在大殿前迎接。” 和北燕的最后一战——平城之战,林云英就是那时送了命。 尹翊一脸凝重,神色鲜有的严肃。 早起?北燕? 柳清妍这边还没照料完,那边尹翊又说出一个让她绝望的事情。 这是更大的噩耗,天哪,早起啊! 她坚决不想早起! 家国利益,重于周公。 柳清妍虽不情愿,却也起了。 跟在陈贵妃身后,抽空就打个盹儿。 她的林云英之身,就是被北燕杀死的。 沙场之上,你死我活,很正常,只要北燕不进犯大齐,她没什么仇恨。 但要她迎接手下败将,她实在没有兴致。 “太子妃,快,快。” 陈贵妃提醒她打起精神。 柳清妍刚挺起腰,振作起精神,北燕使臣的仪仗就进了宫门,进了广场。 北燕崇尚玄色,一排排黑色的旗帜层层进来,旗帜之后随之进来一排排身穿黑色盔甲的北燕士兵,瞬间将广场的气氛压至冰点。 永宁帝眼底明显一沉,龙颜明显不悦。 对方来者不善,柳清妍凭借自己和北燕打了那么多次仗,脑中的警钟瞬间敲响,下意识将陈贵妃揽过护住,眼神紧盯着倚仗正中间的轿撵。 “你……” 陈贵妃被她忽然的举动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柳清妍没想和她多解释,官方地说:“娘娘玉体金贵,这些北燕人生性野蛮,臣妾理应护着娘娘。” 陈贵妃虽不知外表虚弱的她为何会有这种举动,但她一番好意,就由着她了。 “尊敬的大齐皇帝,多谢您迎接我们。” 倚仗中心,走出一名身着玄色长袍,身材高大粗犷,长满络腮胡的男子。 此人正是北燕王——戈里郸。 接到戈里郸亲自过来大齐国都的消息,永宁帝很意外。 永宁三十三年,林云英战死平城,却也守住平城,彻底将北燕打下,北燕至此俯首称臣,北燕皇帝改为北燕王。 虽说北燕归属大齐,但北燕依然有自己的军队,北燕向大齐进贡。 北燕人生性粗犷,不容易屈服,想要短时间收归北燕民心,怕是很难。 因此,北燕王成为大齐一个很有威慑力的异姓王。 戈里郸九岁被夺嫡兄弟扔至野外,从狼群口中归来,又在十岁将所有贪婪北燕皇位的兄弟全部杀死,成为北燕太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让北燕变强。 他会心甘情愿成为大齐的异姓王? 不可能。 戈里郸出了名不按套路出牌,当时本以为林云英打退北燕,彼此互不干扰,谁都没想到北燕王居然俯首称臣,还自降为王,尊大齐皇帝为皇。 “北燕王,久仰久仰。” 永宁帝迎上去,装作没有任何芥蒂的样子。 “这是大齐太子吧?一表人才啊!” 戈里郸注意到永宁帝后侧的尹翊,一脸欣赏地看向他,宛若一个长辈看优秀晚辈的眼神。 “北燕王。”尹翊恭敬行礼,不卑不亢。 “好好好。” 北燕王左手背后,右手端在身前:“大齐的水土真好,太子殿下养的面色红润,不像我那儿子,总像没吃饱饭似的。” 他招招手,“阿峰,过来见过陛下。” 第57章 北燕世子 “见过陛下。” 戈里峰左手背后,右手放至胸前,弯腰前倾,行北燕最尊贵的礼节。 此时,众人才意识到北燕王身边“随从”是北燕的世子——戈里峰。 戈里峰不似他父亲那么高大魁梧,个子不低却身形单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很厚重。 丹凤眼,唇色很淡,因为消瘦的缘故,颧骨很突出。 和尹翊的清瘦挺拔比,面色苍白,没有尹翊的精气神。 “我这儿子小时候受了风寒,没有照料好,一直有病根在。这次来大齐,也是希望大齐能请到名医,替他看看。” “好说,一会儿就让宫里最好的太医替贵公子诊治一下。” 永宁帝虚揽北燕王进入殿内,戈里峰跟在北燕王身后,和尹翊并行入内。 忙了一上午,午宴结束,她出了大殿,终于可以喘口气。 她将披帛拿下来,抓在手上,见前面的含雪亭没人,便拉凝香去。 “小姐,戈里峰长得真不像北燕男子。”凝香边倒茶边想起白日见到的戈里峰。 柳清妍想想戈里峰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很赞同她的话。 “是,我也觉得。北燕蛮子们都是人高马大,很粗狂,你看这戈里峰,白白净净的。” “小姐,这戈里峰是个什么人物,之前没听过他的名字啊?” “你不要小看他,他可是北燕背后的军师,你以为呢? 四年前和北燕打的那场仗那么凶险,背后少不了他出谋划策,北燕王对他很是看中,否则也不会今次将他带出来。” 凝香这才明白,忽然,她想到什么:“那小姐,会不会……” “太子妃娘娘?” 凝香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声音打断了。 柳清妍寻声望去,一身玄色的青年正站在不远处。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得他身上的衣服飞起,碎发拂过他明显的颧骨,显得他更加瘦弱。 “戈里峰世子?您怎么出来了?” 柳清妍起身,轻轻福了福身子,简单地行了女子的礼节,凝香跟着她一起福身子。 戈里峰右手放至胸前,回礼。 “哦,殿中太闷,我觉得有些头晕,出来透透气,谁知迷路回不去了,碰巧在这里遇到太子妃,让你见笑了。” 戈里峰边说,边也进了亭子,直挺挺坐在她对面。 “宫里殿宇繁多,世子第一次来,难免的迷路,清妍哪里会见笑。” 柳清妍见他进来,后退几步,示意凝香将桌上的披帛拿来。 “世子,若无大事,清妍先告辞。” 披好披帛,柳清妍没想多留。 这里是个是非之地,让别人看见,世子和太子妃专门从宴席出来,在这里私会的流言蜚语怕是很快就出来。 “且慢!” 柳清妍刚要出亭子,就被戈里峰叫住。 “世子还有何事?” “太子妃,你我可曾见过?” 戈里峰似笑非笑,站起身,背着手,在柳清妍身边转了一圈,细细打量。 他不知何时拿起桌上一只茶盏,盘在手中。 见过?何止见过,我差点取了你的性命。 当初和北燕打仗,戈里峰也是出现在战场好几次的,有一次差点被林云英取了性命。 “世子记错了吧,清妍自小很少出门,世子怎么可能见过?” 她被他打量的很不舒服。 “哦?是吗?” 戈里峰用茶杯敲敲头,思索。 柳清妍正要开口打发他,戈里峰又出声:“柳小姐再仔细想想。” 这个戈里峰什么意思,虽看不到表情,却真的很讨厌。 柳清妍干脆转身,大方地迎上他的眼神,不再扭捏:“世子,你初来乍到,可能不懂我们大齐这边的习性。你刚刚的话,在寻常百姓家里,就是在调戏良家妇女,是要被浸猪笼的。” 见他明显被她的话压得有些怔愣,她心中才觉得舒口气,给他找个台阶。 “我知世子没有此意,特此提醒一下。 还有,清妍确是没见过世子,世子怎么认为是世子的事情。孤男寡女,站在这里不合适,世子不在乎脸面我却不能不在乎太子殿下的脸面,流言蜚语害死人。” 一顿输出,柳清妍瞬间松了口气,天生就对北燕没好感,偏偏还来找事,当她是闺阁里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 “太子妃,我想你误会了,我真的觉得太子妃有些眼熟,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戈里峰见她说话口气变了,收回自己探寻的目光,退后一步。 “世子什么意思,世子自己最是清楚,清妍不必知道。” 你的真正意思你自己懂,我也懒得猜! 柳清妍整理了一下手上有些皱的披帛,准备和凝香离开。 谁知,戈里峰跟在她身后,明显对她方才的话置若罔闻。 柳清妍驻足,询问似的望向他。 “我刚刚说了,我迷路了,只能跟太子妃寻路。” 戈里峰一脸坦然,不似说谎。 柳清妍四下查看,见不远处过来一名太监, 她招手让其过来。 “你,负责将这位世子引到正阳宫,他迷路了。” “这……” 戈里峰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 “世子,你跟着他吧,臣妾要回东宫,怕不能为你引路。” 柳清妍不再搭理他,带着凝香,头也不回地从另一条相反的道走了。 戈里峰眸色加深,盯着那抹背影,直至柳清妍的身影完全消失,别有深意一笑,才跟着领路的小太监回正阳宫。 天有些冷了,柳清妍明显嗜睡不少。 这几日大齐的主要精力就是接待北燕王,尹翊身为储君,自是作陪。 晚上,北燕王带来北燕的舞姬,说要给大齐欣赏一下北燕的文化,尹翊派人过来传话,要柳清妍记得晚上出席。 “太子妃姐姐,你晚上穿什么?” 姜初露拿着一件衣裙,蹦蹦跳跳跑进来。 柳清妍都差点忘了,东宫还进来这么一个祖宗。 “就正常的衣服啊,为什么这么问?” 她不解。 姜初露瞪大眼睛,对她的话很不认可:“晚上可是有很多北燕舞姬,听说北燕那些舞姬个顶个,我们这些大齐女子可不能被比下去!我这不特地找你来帮我挑衣服吗?” 这太后派来的小姑娘还挺讲究,不愧是大家闺秀。 姜初露将手里的衣服比划:“这件怎么样?” 她拿了一件绛红云锦襦裙,是她平时常穿的颜色,却和她平时常穿的纱制不同。 “你为什么这次调了云锦绸缎的,怎么不穿纱制的?” “哦,太后娘娘说云锦的更显得高贵。” 像是太后的作风。 柳清妍摇摇头,认真地告诉她:“你年纪小,纱裙衬的你很灵动,云锦添了些沉重。” “可是……我们穿的高贵点不好吗?” 姜初露明显也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但太后的话言犹在耳。 “随你吧,大齐女人的高贵,我认为不是衣服衬出来的。” 柳清妍伸了个懒腰,由她去,进到屏风后梳洗打扮去了。 太阳落山,暮色渐渐袭来,柳清妍整装完毕,只差耳饰还没有挑好。 白天和姜初露说穿什么都行,真到这时候,她还是想让自己美一些。 “小姐,殿下派封平统领过来接我们了,你好了吗?” “就来!” 柳清妍看了一眼,随手拿了一副翡翠耳坠,匆匆戴好,左耳没有扎牢都没有发现。 晚宴很隆重,是在正阳宫的广场举办。 今晚有点微风,稍稍有些凉意,永宁帝特地换了暖性强的酒。 锣鼓喧天,美酒作陪,加上佳人伴舞,众人也就不觉得这点冷是问题,甚至偶然吹来的凉风,都有种酒后沁人心脾的凉意。 为什么选择广场? 因为北燕的舞蹈不同于大齐以柔为美,北燕的舞姬也比大齐的女子骨架大,跳的舞蹈也是偏硬,有一种粗犷与女子天性柔美的结合。 在场的大齐人自是很新鲜,眼睛眨都不眨盯着场上,就连见多识广的永宁帝都盯着舞姬多看了几眼,惹得陈贵妃白了好几眼。 陈贵妃下首坐着新宠赵昭仪,她大腹便便,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 永宁帝见这北燕舞实在新鲜,就打破规矩,半途招来赵昭仪欣赏。 贵妃娘娘今夜着实心里不痛快,柳清妍瞅着上座的贵妃,有些同情她。 “别仅顾看,吃点东西吧。” 全场只有尹翊不在状态,他没有过多关注场上的舞蹈,一场宴席下来,除了场面上的敬酒,做的最多就是给他身边的太子妃夹菜。 一支舞终于结束,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柳清妍也忍不住鼓掌。 “殿下,你不喜欢舞蹈吗?怎么不见你感兴趣?” 柳清妍夹起尹翊刚帮她夹得虾仁,问他。 尹翊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孤天生对这些欣赏不来,说来也真是无趣,什么功课都过得去,唯独这涉及舞艺的,是真欣赏不来。” 柳清妍这才想起来,当初在北疆时,尹翊着实也对军中有时请来的美女跳舞不感兴趣,甚至那次被她忽悠去妓院,他看着在台上跳舞的花魁,眼神中不似其他客人两眼放光,反而和看一只扭动的蚯蚓没啥区别。 “那您每次参加宴席怕是最为煎熬的时刻?” “嗯。” 尹翊没有隐瞒,直接承认。 真是奇葩。 柳清妍暗暗腹诽,尹翊是真心不适合风花雪月,天生就是心无旁骛做帝王的人。 大齐前途一片光明。 “陛下,这北燕的舞蹈欣赏完了,您觉得是大齐的舞蹈好,还是北燕的好?” 戈里郸见永宁帝看的开心,哈哈大笑,直截了当问了一个问题。 “这……各有特色,各有特色。” 永宁帝端酒杯的手一顿,很中肯地给了评价。 谁知,戈里郸不乐意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叫各有特色,在咱北燕,是有什么说什么。” “不是朕不比较,是这风格不同,朕无法比较啊。” “陛下,这是不敢说实话?我戈里郸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戈里郸明显有些不满,北燕人很喜欢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说话委婉甚是累挺。 在他们看来,说话一委婉,本意就是认为自己不好,否则为什么说话要绕来绕去? 知戈里郸心生不满,陈贵妃拍拍皇帝的手,安抚要说话的陛下。 “这舞蹈不同,真的没法比较。不如,我们出一个选题,双方现场跳,比较一下,一为解惑,本宫也想知道到底谁的舞蹈好,二来就当大家酒间的娱乐。” “北燕王认为如何?” 陈贵妃冲下首的宰相使眼色,柳休会意,起身拱手。 “臣认为此行可以,在场都是见多识广的达官显贵,众位定会给予公正的评价,咱们权当两国舞蹈的交流切磋,不可伤了和气。” 北燕王此时惊觉自己刚刚有些冒犯,忙将右手放至胸前,头微垂:“大齐皇帝,我无意冒犯,只是北燕人性子就如此,想到什么说什么,大齐皇帝海纳百川,不要介意。” 柳清妍一旁听了,有些无语,真是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 永宁帝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北燕王言重了,朕让内侍吩咐舞姬准备一下,咱们就先等……” “陛下,不用等了,臣女毛遂自荐!” 此时,席间响起一阵谁都没料到的声音。 第58章 双姝起舞 “陛下,不用等了,臣女毛遂自荐!” 此时,席间响起一阵谁都没料到的声音。 众人寻声而去,说话的正是姜初露——姜太傅的孙女。 这不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吗? 以为这真是普通的较量吗?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胆子太大了!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显然,永宁帝和在场的大臣心中是一样的想法,没有立即表态,在龙椅上眯起眼,上下打量她。 “初露啊,这……本宫知你舞艺精湛,但这种场面,本宫认为还是经验丰富一些的舞者上场吧,待你积累些经验,下次北燕王再来,你再和北燕舞者们交流,怎么样?” 今天怎么一个个尽惹她生气? 陈贵妃暗中差身边的宫女,示意她强制将姜初露带下去。 “可是……” 姜初露眼看就要下去,心里有些着急。 “本王认为,这位姑娘就不错,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勇气, 很像我北燕女子,不拘小节!” 这话说得,不就是说有勇气的都是北燕女子,大齐女子不行吗? 在场人都听出来了。 永宁帝摆摆手,将姜初露两旁的侍女支开。 “你确定要和北燕女子切磋吗?” “是,陛下。” 少女的眼神波光粼粼,透着无畏。 席上的姜太傅一直没有说话,满眼赞赏。 “陛下,让初露试试吧,就算输了,这份气魄也算不丢我大齐女子的脸。” 姜太傅终于起身,拱手为孙女说话。 姜初露感激地望着爷爷,她一直都认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有自己的价值。 “好。” 永宁帝也很欣赏她的勇气,决定给她这个机会,拍板定案。 最终,决定以“战”为题,一炷香的准备时间,双方根据自己舞蹈需求,可以自由裁定上场作舞的舞者,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题目意思诠释清楚。 抓阄决定,北燕先上场。 北燕派出五位舞姬,跳了北燕将士们上战场前,振奋军心的舞蹈。 开始伴奏气势宏大,节奏快,女子们舞动的节奏很快,身上的配饰叮当响,仿若天边呐喊的加油声,让人心中激荡不已。 渐渐地,乐声变得哀伤起来,舞姬们舞步渐渐不稳,速度慢下来,一个个憨态可掬,等不来前线打仗的丈夫,她们整日思念过甚,浑浑噩噩,喂牛羊都心不在焉。。 很快,乐声又明快起来,舞姬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笑容满面。 是丈夫们凯旋归来了! 明快舞蹈的节奏很快感染在场的每个人,他们不由想到自己出门归来,家中夫人迎来的热切样子,心中感慨万分。 一舞终了,直到乐声停止,众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些舞姬的喜悦中。 这怎么赢? 众人不由为即将上场的姜初露担忧,用眼神瞟向姜太傅,谁知老头子面不改色,大大方方鼓掌。 “好,好,好。” 姜太傅不吝夸赞。 众人都认为这老头缺心眼儿。 “咚……咚咚……” 前奏起。 姜初露要上场了,众人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一身鲜红的纱裙,头发半扎半束,碎发间,额头火红的凤凰花钿甚是艳丽,双脚赤裸,一有动作,便有铃声作响。 姜初露双手交叉,手指翘起来,脚趾点地。 猛地张开双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三名穿橙色舞裙的伴舞,此时从她身后出来,环绕在她身边。 筝声想起,她身轻如燕,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纱裙的裙摆随她划过,真是一道亮丽的红色流光。 很明显,姜初露的“战”表现的和北燕不同。 北燕表达的是男儿气魄,表达女子对凯旋归来丈夫的崇敬和爱。 姜初露想要表现战争下,女子也忧心忧国,对战争痛恨,恨不得上战场的心。 “寓意是好,差点意思。” 尹翊露出难得的认真。 看了半晌,他给出这么一句评价。 “殿下,你不是看不懂吗?” 这货是在装? “孤是欣赏不来,不是不懂。” 好吧,你再欣赏不来,还是很关注这次比试。 柳清妍将最后一颗葡萄吃进嘴里,拍拍手,将外袍和披帛脱下,只剩下里头的单穿交领窄袖百褶裙,着实有些冷。 管不了了。 “封平,借你佩剑一用。” “嗯……是……” 封平不明所以,将佩剑递上。 “你……” 尹翊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柳清妍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此时,姜初露正好从空中飞身下来,柳清妍趁势持剑上去。 姜初露见柳清妍上场,先是一愣,顷刻间,化为欣喜。 电光火石间,柳清妍右手举剑,姜初露单腿停在剑刃那端。 “起!” 柳清妍抬起剑柄,姜初露会意,随她手中之剑一起飞起身子。 柳清妍虽没有武功,但是林云英那时的招式还在。 她甩了一个剑花,一个回身,姜初露正好要落下,她右手持剑的手背在身后,左手抬起,快步将姜初露接在怀里,惯性使然,二人落地并未立即停下,原地转了半圈。 裙摆飞扬,今日柳清妍一身梅子青的衣裙,和姜初露火红的纱裙交织在一起,二人离得很近,发丝缠绕,好不凄美。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从未见过如此相得益彰的舞蹈。 柳清妍轻笑,将右手的剑仍在地上,左手紧抱姜初露的手没有松开,右手微抬,将自己头上的簪子轻轻拔下。 乌发倾泻下来,此刻她成了一头利落的高马尾发型。 柳清妍将簪子插入姜初露的发髻中,这才不舍地将她轻轻推出怀中。 扬琴声起,音乐添了些高山流水的感觉。 柳清妍拔起地上的剑,伴着音乐,配合姜初露舞动起来。 一红一绿,红色虽舞的婉约,颜色让她看起来如此热烈。 绿色剑风凌厉,却因色彩让人饱含柔情。 一柔一刚,在月光下,这是代表,刚性女子随时练武征战沙场,柔性女子虽没有武功,却也随时做好为国牺牲的决定! 双姝齐舞,这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啊! 在场人屏住呼吸,停下手中敬酒的手,全神贯注于场上,忘记眨眼,生怕自己错过一刻。 柳清妍不会跳舞,但她记得自己是林云英时候的招式,用软绵绵的身子舞动曾经的那些招生,气势在,剑风没有威胁,反而多了些凌厉的美感。 鼓声响起,节奏加快。 两人跟着伴奏,调整自己的步伐,周围伴舞三人一直在边上,没有上前,中间的场地只有她俩。 柳清妍招招有气势,虽是重在舞,却让人看到持剑人心中的倔强,甚至还有一股为国为民、不死不休的气节。 尹翊盯着场上舞剑的柳清妍,眼中的惊讶慢慢变成惊喜,逐渐变成波涛汹涌的平静。 此刻,他清楚地知道,心中某些角落已翻天覆地,有些东西的确不一样了。 柳清妍骤然一个飞身,她站在戈里峰身前,剑锋指向他,眼神中有杀意!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戈里峰身后的护卫正要拔剑,被戈里峰阻止了。 柳清妍狡黠一笑,眉眼都是调皮,仿若适才的凶狠被看错了。 她将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倏地转身,用剑刃托起下落的姜初露。 姜初露的纱裙将她衬的很是轻盈,每次落在柳清妍剑上时,都有一种翩翩然的美感。 姜初露投出手中的红绸,卷起她桌上的酒壶,收在手中。 柳清妍望向她,她端着酒壶在剑上望着她,眼神中有欣赏和不舍。 鼓声再起。 姜初露将手中的酒壶在空中一扬,飞身落地,柳清妍长剑猛地上刺,酒壶瞬间在空中被刺裂,里面红色的葡萄酒快速从缝中滴落,顺着剑刃顺流而下,染红了剑刃,染红了剑柄,染红了柳清妍的手。 柳清妍一挥手,将壶送回原位。 鼓声渐弱,柳清妍左手再次紧紧环抱住转入她怀中的姜初露,用沾了葡萄酒扶上她的脸颊,脸上都是欣慰。 姜初露脸上被粘上红色的痕迹,笑了,碎发落在痕迹上,很是凄美,却也悲壮。 这是绿衣女子虽鲜血淋漓,但仍然护住了红衣女子! 她们都活在战事后,她没让她成为亡国姬,她也终究几经坎坷,周旋在乱世中等来她。 可歌可泣,谁都是红尘中不可缺少的巾帼! 人群中竟有人抹眼泪。 伴奏渐渐消失,一舞终了,柳清妍将姜初露扶好,携手一起跪拜永宁帝。 “陛下,我等已表演完。” “……” 没有回答。 “陛下……” “啊……啊……” 永宁帝这才回神,他早就沉入这段乱世中女子之间的相扶相持之情中,差点没回神。 “甚好!二位辛苦,快些退下休息吧。” 场上没人有动作,显然也都和永宁帝一样,陷进去了。 柳清妍正要下去,身上多了一件披风,她转头,正是尹翊,身上是尹翊的披风。 “身上都是汗,当心被风吹着了。” “多谢殿下。” 北燕王哈哈大笑:“陛下,您的太子和太子妃真是恩爱啊!” “让北燕王见笑了。” 永宁帝虽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却能看出,他很乐意见到这个场面。 柳清妍要不是和尹翊有约在先,怕是也会被尹翊的柔情迷惑。 现场只有她知道,只要东宫和宰相府结盟一天,他们就会“恩爱”一天。 想到这里,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她默默收回袖子下尹翊握着她的手。 结果到底如何,大家都在等陛下,贵妃,还有北燕王的决定。 其实谁输谁赢,众人心里早已有了大概。 一炷香后,秦国安附耳过去,永宁帝一顿吩咐后,连连点头。 “下面,宣布结果,胜者是……” 第59章 戈里峰的心思 “下面,宣布结果,胜者是……”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 “胜者是,北燕国!陛下娘娘认为,双方舞蹈都很不错,但北燕舞蹈新意更甚,不意味着大齐不好。” 众人对这个结果一阵唏嘘。 “陛下有旨,重赏姜小姐和太子妃!宴席继续,有请北燕舞姬继续为大家表演……” 瞬间,宴席又恢复喧闹,方才的斗舞只不过是无须在意的小小插曲。 对于这个结果,姜初露眼里憋着不服气,柳清妍反而淡定,照常喝酒吃菜看跳舞,没什么变化。 正吃着,尹翊的手忽然伸至她的右耳后,她正疑惑。 “叮铃……” 什么东西在耳边落下的声音。 这时,尹翊将手伸至她眼前,掌心里正是右耳的耳坠。 “谢谢殿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从他掌心中拾起这枚耳坠,耳坠拿起时还有些尹翊掌心的余温。 右耳的在呢,左耳呢? 她,摸摸左边的耳垂,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早就掉了,估计方才舞剑掉了,回头问问掌事太监吧。 三日后,孤要陪老师去聚仙楼吃茶,你和孤一起去吧。” “殿下去会客,臣妾去不好吧……” 柳清妍因为丢了左耳耳坠,有些懊恼,百无聊赖地托起下巴,摆弄桌上的酒杯。 很快,她像是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子:“殿下,你要带我出宫?” “你去不去?” 尹翊没有正面回答。 “去,去去去……” 好不容易又能出宫,自由地呼吸空气,她巴不得出去玩,怎么不去。 尹翊笑笑,替她将衣服整理好,又替她夹了一块虾仁。 对面坐着的戈里峰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表情,只是一直摩挲着右手。 宴席直到子时才结束,永宁帝和北燕王都喝多了,被人扶着回去的。 尹翊安顿好后续事宜,和太子妃相携回去, 整个广场只剩下守拾的宫女和太监。 众人都没发现,戈里峰还未离开,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并未起身。 “世子,我们该回去了。” 下属替他披上一件厚厚的外衣,明明只是秋季,他却已开始用冬衣御寒。 “嗯。” 此时,一名小太监正摸摸索索,在地上寻来找去,很是仔细,正找到戈里峰身边。 戈里峰起身,就见他一直在找什么东西。 “公公,怎么了?” “哦,世子殿下,方才太子妃殿下吩咐,太子妃娘娘左耳的耳坠掉落了,让奴才试着找找看。不知世子可曾见过?” 戈里峰摇摇头,又问了问下属,下属也说没有。 “那奴才再去别处找找看吧。” 小太监继续寻往别处。 戈里峰摩挲手中的耳坠,并未出声。 方才在宴席,太子妃刺过来的那一刻,她周身的气势,太熟悉了。 戈里峰早些年在北燕的战场,曾差点被大齐的一名女将军一剑刺死。 当时他去战场查看形势,太过轻敌,没想到对方如此勇猛,直接杀到他的马上。 要不是父亲身边安排的死士,他怕是早就成为她的刀下魂。 那次之后,他一直在关注这位女将军,只要她出战,他都尽可能去观战。 越来越痴迷,甚至他动用他在大齐的探子,打听她的喜好,越了解越开心。 林云英可能永远不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拖着一副残躯的人正在默默在某处偷窥她。 戈里峰自小身体不好,先天性体弱,一腔孤勇抱负被这副病体拖累,他不甘心。 堂堂七尺男儿手无缚鸡之力,他自是不能忍。 北燕生性狂野,北燕的今天全靠老祖宗马背上厮杀出来,在北燕,男子不能骑射是要被鄙视的。 他自小哪怕因为这颗还算可以的头脑,父亲不曾亏待过他,别人明面上不敢怎么样,暗地里还是嘲笑他的。 他见到了肆意昂扬的林云英,他突然觉得,那就是他想活成的样子。 越了解她,越觉得,她是真的唯一能配得上和自己比肩的女子。 他想得到她! 三年前,他给北燕士兵下了死命令,取林云英首级者,重重有赏。 其实,还有一道命令,若她投降,不得动她一根毫毛,将她活捉回北燕。 他是想得到她,但必须完完全全得到她,让她臣服北燕就是第一步。 林云英太烈了,哪怕孤身一人被围剿,也没有丝毫投降的打算。 大齐的女子怎么会比北燕的女子还有血性?! 林云英战死的那日,他在北燕的城墙上站了一晚,之后大病了一场。 他这一生的爱恋,消弥在林云英消失的那日了。 开始的无声无息,结束地刺骨深刻。 今次来到大齐,他刚进宫门,不知为何,就被护着陈贵妃的她吸引。 有些距离,但周身的气质和林云英太像了。 他远远看过林云英的身形很多次,所以他总能哪怕隔着很远,都认得出来。 不自觉被吸引,迷路时看到她,他断了向太监问路的念头,走向她。 柳清妍没有林云英高,他也不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两人。 直到在宴席上,那一剑刺过来,梦回那次林云英朝他刺来。 眼神凌厉果决,周身的气势充满热烈的力量,笑容狡黠和灿烂。 戈里峰心中有些惊喜,她是不是看他一人活在这世上,不忍心,特地以另外一种方式出现了啊。 她刺过来时,左耳的耳坠掉落在他的酒杯中,她未发现,他也没有说明。 现在看到周围人找这只耳坠找不着,他甚至带点得意的窃喜。 夜风吹来,他尽管身上披了很厚的衣服,依然感觉冷的刺骨。 从小到大,已经习惯。 在寒冷的地方待太久,免不了也渴望温度。 林云英,你是不是看到我这颗低贱的心,所以以别的方式回来了吗? “小姐,当初是不是就是戈里峰使的围剿你的奸计,让你死在北燕战场?” 凝香边给她卸妆发,边将她那日没有问完的话问完。 柳清妍累得眼皮都在打架,还是懒洋洋的回复。 “想也知道是他,那一战的兵力明显就是冲我来的,当时叫嚣着杀掉林云英重重有赏,能下这等命令的人,除了和我们博弈的他还会有谁? 只不过让我死的人太多,柳相无形中给他助力了一把。” “这人太狠了!” 凝香将她的头发梳顺:“小姐,好了。” “哎呦,没事。胜负乃兵家常事,今日死的若是他,北燕怕是觉得心狠的人就是我了。为自己的国家筹谋,他也没错。 还有,这个戈里峰不简单,当初北燕的战争,确实很不顺利,爹爹也说打的很有意思。” “哪里有说杀死自己的敌人好话的,古往今来,小姐你怕是第一个……” 凝香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柳清妍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小姐,你真是……小姐,你起来上床睡啊……我怎么把你带上床?” 凝香摇摇她,柳清妍转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正当凝香想要不要把她扛上床时,门开了。 “怎么了?” 尹翊看过陛下,又处理了点事情,这才回来,走到柳清妍卧房门口,就听到凝香在叫太子妃,以为出了事,就进来看看。 “殿下,小姐在梳妆台上睡着了,奴婢叫她醒来,要她回床上睡。” “清妍,清妍……” 尹翊拍拍她,试图叫醒。 “嗯?” 柳清妍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尹翊在她眼前:“尹翊?” “上床去睡吧。” “哎呀,沙场上面的人,哪里那么多讲究,别烦我!” 说罢,又趴回桌上,睡的不省人事了。 凝香心纠到嗓子眼儿,这小姐,这是睡迷糊了,又把自己当林云英了。 “殿下,小姐肯定做梦了,今日舞剑太尽兴,做梦了。” 凝香从没发现,自己有一天说谎都不用打草稿。 “没事,孤知道。” 尹翊没再说什么,将柳清妍轻轻推入自己怀中,将她横抱起来,向床边走去。 烛火被空气的涌动带的微微抖动,却不影响它发出的亮光,昏暗却温柔。 凝香再一次感慨,若是林云英不死,不发生这一切,没有战争,殿下和林云英一定会不单单是战友情,他们明明是最般配的一对,最终会相爱的。 夜很长,有人芙蓉帐暖,有人满怀心事,有人春心萌动,还有人,心怀叵测…… 相府。 “老爷,那位来了!刚进院子!” 管家柳章看清来人,忙招呼进来,小跑去向宰相通禀。 “你说谁?!” 柳相心中虽有大概,但还是震惊。 “就是您想的那位……” 柳相忙穿上脱了一半的鞋,出门去。 院中,一身黑衣连帽披风的男子停在院中,见柳相出来,收回看月亮的眼神,转身微微抬眸。 “相爷,久仰大名!” 第60章 魂草 柳相认得这双眼睛。 “柳相,今夜过来见你,我是不是唐突了?” 戈里峰拿下帽子,一张消瘦的脸在月光下分外显得憔悴。 “世子客气了,快请进。” 宰相边说,边四下张望。 “柳相,放心吧,我们很小心,没人跟着。” 戈里峰整理下衣袖,大步朝里面走去。 “今夜不会与人怀疑的,我早已打点好一切,只管放心。” 柳相见周围的确不像有人,但还是吩咐柳章出外守着。 “不知世子深夜到访,到底有何贵干?” 柳相不敢怠慢,忙替上座的戈里峰倒茶。 戈里峰也不客气,吹吹上面的热气,浅浅抿了一口,由衷赞叹:“大齐不愧是天朝,这茶真是细腻。” “若是世子喜欢,世子可以带走几包。” 宰相没有坐下,退至一旁。 戈里峰没有示意他坐,也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戈里峰像是意识到宰相没有坐,惊觉不合适:“相爷,坐啊!你我之间,有这么生分吗?” “……那倒是没有,如今大齐和北燕交好,何来的生分?” 柳相这才坐下。 “嗯……” 戈里峰点头,没有提那件事。 宰相这才将心放到肚子里。 又是沉默,沉默…… 这个北燕世子喜怒不形于色,周身还充斥着一股子阴鸷之气,饶是宰相这种老奸巨猾,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关子。 “柳相。” “是,世子。” 宰相正想要不要说点什么,戈里峰先出声了。 “柳清妍,太子妃,是你的亲生女儿?” “是。” 怎么扯到清妍身上?柳相不解,但还是如实作答。 “原来如此。” 戈基峰想不到,宰相一身圆滑算计,竟能生出这样清风明月的女儿。 “世子,”宰相疑惑,想也无伤大雅,“清妍可是冲撞了世子?” 戈里峰摇摇头:“没有,只是随口一问。” 戈里峰又喝了一杯茶,起身准备离去:“宰相大人,今夜我出来散步,想起还有你这个老朋友,就来看看你。” “老”字特别重读一下,柳相瞬间明白什么意思。 那件事……果然……还是那件事。 “世子……” 宰相拱手,要说什么,被戈里峰打断。 “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提醒宰相大人,如果那件事被抖漏出去,宰相大人的柳家蓝图梦怕是要破碎了。” “世子严重。” 宰相懂戈里峰的言中之意。 戈里峰不再说什么,戴好斗篷的帽子,出门走了。 半刻钟后,风声呼呼,大雨倾盆。 戈里峰走在街道上,下属要他坐车,他也不坐,执意要在雨中走回去。 “世子,您今夜到底怎么了?” 下属青风不忍心看他如此,他从小就是他的护卫,私下自是亲近些。 “没事,我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 那是她住的地方,我杀了她,怎么坦然坐车到她住的地方呢?” 青风这才注意到,这是前往林府的路上。 刚到京都时,世子就让他打听了的。 青风知道世子口中的“她”有多神圣,再不敢多说,只是扶好他,吩咐下面的人打好伞,别被淋着。 终于到达一座废弃的府邸前,大门敞开,这里早已杂草丛生,闪电闪过,里头的废墟一闪而过,雷声回荡在上空,宛若众多幽灵在这里的嚎叫。 “这是她走过的台阶。” 戈里峰走上台阶。 “这是她跨过的门槛。” 戈里峰跨过门槛。 “这是她练武的院子……” 戈里峰停在庭院中,四周环顾,他终于来到她生活过地方。 “世子,林小姐的卧房,据说在东厢房。” 青风指着东面,“您要去看看吗?” “等一下,说不定她的灵魂在那里。” 戈里峰停住要抬步的脚,整理了一下衣角,还是不放心,“怎么样,够整洁吗?不会失礼吧?” “世子……” 青风头一次见冷静自持的主子眼中有了些期盼和紧张,像去见心上人似的紧张,可以说,这么多年,很少在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看到现在这么有人气的样子, “嗯嗯。” 青风怕他不信,多点了几次头。 戈里峰这才放心,向东面走去。 东厢房也早已破烂不堪,戈里峰离它越近,越有些胆怯。 “青风,你说,她的灵魂在里面的话,会不会讨厌我?不想见到我?” 戈里峰的声音有些怯怯的心虚和紧张,还有委屈。 “不会的,世子。” “怎么不会?!” 戈里峰的声音倏地变大,像是刻意掩饰心中的胆怯,仿佛大声点,他也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安。 “我杀了她啊!围剿她的命令是我下的啊!” 戈里峰猛地掐住青风的脖子,双目通红:“青风,连你也要骗我吗?连你也要骗我?!” “世……子……世……” 青风的喉咙被紧紧遏制住,脖子上青筋暴起,拼命拍打戈里峰的胳膊。 戈里峰没有武功,但动怒起来手劲是平时的十倍,加上青风又不敢反抗,怕伤到他,只能任由他使劲掐。 青风感觉自己已吸不到任何氧气,脖子要被掐断时,戈里峰松手了。 “咳咳咳……” 青风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滴在脸上的雨水虽凉,却让他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感觉到被雨水淋了。 戈里峰转身,最终还是没走进那间东厢房。 他蹲下,从地上拔起一棵杂草,盯着杂草,像是发现什么宝贝,轻轻笑了。 “青风,我们回去吧,带着她送给我的礼物,我们回去吧。” 戈里峰的声音变得平静了,和方才的狂躁简直判若两人。 他护住那棵草,揣在怀里,像宝贝似的护住,踉踉跄跄出去了。 “是。” 青风撑起身子,望了一眼东厢房,忙跟上。 “青风,一会儿回去帮我找一个漂亮的花盆,我要把它养在我的床头。” 戈里峰双手牢牢捂住那棵草,边走边嘀咕。 “北燕有个传说,人死后,三魂六魄的一部分会化作自己生前住的地方的花花草草,我把这个带回去,她就在我身边了。” “……” 青风无法说什么,他最懂自己主子的心。 世子自从见到十五岁的林云英,他才慢慢变得有了人气。 林云英破了他的阵,他听完通禀,会欣赏地笑笑:“她真聪明啊。” 林云英带兵半夜劫走俘虏,他会说:“这女子真大胆!” 林云英有时中了他的计谋,他会说:“看你怎么办?” …… 太多太多,青风就在他身边,清楚地看着,世子只要一提到林云英的事情,他枯死的眼底才能有了光彩。 到现在,世子念了她整整五年。 三年前林云英战死沙场,世子的眼神又枯竭了。 今夜,仿若看到她又活过来,他迫不及待想要确认,眼前这个女子是不是所谓宰相的亲生女儿。 仅仅为了找这个可笑的答案,世子冒险去了宰相府,亲自问宰相。 可笑,愚蠢,却又心酸,和无奈。 雨下了一夜,宰相看了一夜的雨,睁眼到天亮。 第二日一大早,早早便等在东宫。 第61章 姜初露的态度 第二日一大早,早早便等在东宫。 “爹爹的意思是,戈里峰和你打听我了?” 宰相没敢说的太细,但又想知道戈里峰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语重心长道:“女儿,这北燕世子不同常人,关乎两国的和平,万一你哪里冲撞了他,又不方便告诉太子殿下,记得一定告诉爹爹。” “是。” 柳清妍一脸的乖巧无辜样。 宰相见问不出什么,也没办法,嘱咐她几句,走了。 “小姐,这宰相……怎么问话莫名其妙,柳清妍若是真的冒犯到北燕世子,他怕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问你?” 凝香瞧宰相走远了,从假山后面出来。。 刚刚的谈话她都听到了。 “这个老狐狸,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有事瞒着我。” 柳清妍伸了个懒腰,琢磨后日的行程。 “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吗?” 凝香的头摇得像筛子。 “那就静观其变,那老头明显比我们在意。” 后日终于到了,柳清妍跟在尹翊身后,女扮男装,化成一个翩翩公子哥。 尹翊一身靛蓝圆领长袍,手中折扇在握,头发半束,腰间的穿孔翡翠玉坠华龙点睛,举手投足间,非富即贵。 柳清妍一身月白交领长衫,顺了尹翊一把折扇,头发高高竖起,银色发带自然垂在身后,举手投足间,纨绔尽显。 柳清妍不得不服血统这个东西,她啧啧惊叹尹翊这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想起在钏州时,穿的再破破烂烂都挡不住,气煞她也。 “蓝颜祸水!” 柳清妍快速地,小声地评价了一句。 “你说什么?” 尹翊听到她在嘀咕,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小弟这不是惊叹大哥你的气度吗?” 柳清妍双手作揖,恭敬地朝尹翊弯下身子。 尹翊知她又在胡搅蛮缠,用扇子敲敲她作揖的手,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小公子,小公子,聚仙楼近日出了新口味的糕点,出了翠玉糕,又做出了赤玉糕。 ” 凝香忙提着刚买的大包小包,和封平忙不迭送上自己打听到的情报。 “是么?走着!必须要尝尝看! ” 听到翠玉糕又出了赤玉糕,作为翠玉糕忠实拥戴者,柳清妍必须要去尝尝这赤玉糕是个什么口味! “两位兄长,你们来啦?” 此时,一阵轻快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约望过去。 姜太傅和姜初露正站在不远处,姜初露还冲他们招手。 “殿下,这姜初露都追你追到这里来了,你快去,人家小姑娘巴巴等着呢!” 柳清妍冲姜初露的方向挤眉弄眼,还理解似的拍拍尹翊的肩膀。 “凝香,走,我们先去吃赤玉糕,不打扰大公子的佳人有约!” 柳清妍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憋闷,为什么? 她哪里知道为什么? 懒得想,可能天气的缘故,也可能今日扮男装,束胸太紧了些。 她正拉着凝香准备先进聚仙楼,余光瞟到姜初露已经提着裙子快步跑来。 这么急不可耐? 柳清妍暗暗鄙视,只想拉凝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忽然,左手手背被人紧紧拉住,拉的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小公子!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姜初露满眼亮晶晶,天真烂漫地质问。 “姜小姐,大公子在那边呢。” 柳清妍怕她认错人,好心用折扇指指不远处的尹翊。 “谁说我找大公子?大公子和我爷爷一起,我自是来找你的!” “啊?” 柳清妍不敢相信,求助地瞟向姜太傅。 姜太傅一脸无奈,很不好意思的抱拳:“太……小公子,她一直吵吵着要来见你,老朽想反正你也是一人,就让她陪陪你也好。” “哦……原来如此……” 所以,今天,她要带孩子吗? 柳清妍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带着自己的“情敌”逛街、吃糖葫芦、听书…… 折腾半天,终于在聚仙楼坐下,尹翊和姜太傅在二楼的雅间坐着谈事,这边纯粹不再搭理。 “这就是翠玉糕?” 姜初露推到柳清妍面前:“大公子说你很爱吃这个,我回头派人和这里的师傅学,以后在宫里天天给你做!” “呵呵呵……多谢……姜小姐……嘿嘿额……多谢。” 柳清妍不知道姜初露今日为何这么热情,对她这种过度的示好有些不适应。 “吃吧。” 姜初露将翠玉糕推得离她更近一些,捧着脸,盯着她。 “啊?好……” 柳清妍试探性地拿了一块翠玉糕,在姜初露注视的眼神中,吃了一块。 被人这么盯着吃东西,她着实有些消受不了,呛到了。 “咳咳咳……” “没事吧没事吧?” 姜初露忙给她拍背,满脸担心,脸都皱成一团。 “喝口温水。” 旁边一位好心人递来一碗温茶,送至柳清妍面前。 柳清妍顾不上看来人,端过来就喝,温水下肚,瞬间顺服很多,嗓子的异物感没那么厉害了。 “谢谢啊……” 柳清妍这才有心思抬起头,对好心人道谢。 这一抬头,柳清妍觉得自己若是口中有第二块糕点,定会再呛一次。 “世……子……” 戈里峰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 “称呼我兄长吧。毕竟我年长你几岁。” “是……兄长……你怎么在这里,还这身打扮?” “好看吗?” 别说,还挺好看。 戈里峰一身月白色长衫,头发半束,一只白玉簪随意一扎,两缕头发垂在胸前,加上他苍白清秀的脸,有了一种文人雅士之风。 “还不错。” 柳清妍给予很中肯的评价。 可能因为她的话,戈里峰轻笑出声,看得出,心情很好。 “你也喜欢吃翠玉糕?” 戈里峰坐在桌前,打量一下,笑问她。 “是。” 转念一想,又不对。 “也?兄长你远在北燕,身边难道有其他人也爱吃这个?” 戈里峰点点头,承认了:“有一位我很倾慕的人,她最爱吃这个,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这翠玉糕究竟长什么样?” “那……那你多吃点。” 虽然很想问倾慕的人是谁,但还是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憋出这么一句话。 “……” 戈里峰也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有些不知道怎么接。 此时,有二十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工人,其中有三人看打扮,是北燕人。 每人背一袋货物,从门中进来。 贾老板过来亲自过来安置国务,想来很贵重。 “收好啊!” 贾老板给每人一袋子铜板,当场结账。 本来没人注意这件事,这么大的酒楼,有货物运往很正常。 直到几人跌了跌手中的钱袋,几人互相确认了一下,开始和贾老板吵闹。 “老板,这钱不对啊,少了三十文呢!当初说好的八十文,怎么就成了五十文?” 贾老板一脸理直气壮:“今天货到的这么迟,你们耽误我多少工夫?还好意思嫌少?我没不给你们就不错了!” “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呢?” “老板,你这是故意逮住我们欺负是吧?路上碰到修路绕道,我们也不想啊……” 贾老板老板一脸不耐烦,招呼手下把他们赶走。 “青风?” “属下在。” “你去。” 青风会意,过去给那些被赶出门的工人一人一锭银子,不过,只给了三个北燕人。 柳清妍蹙眉不解:“兄长为何只给北燕打扮的几人?” “我是北燕的世子,爱护自己的子民足够,大齐的子民,自有大齐的皇帝管,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戈里峰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初露看看柳清妍,又看看戈里峰,移动脚步,趁他们不注意溜之大吉。 “兄长,你说的没错,但上位者不应该去怜悯众生,不分彼此吗?” 柳清妍的观念里,无论两国的国君如何水火不容,在夹缝中讨生活的百姓终究是无辜的。 戈里峰坐下,拿起盘中最上面的那块翠玉糕打量一会儿,送入嘴里。 点点头:“味道不错,怪不得你们都喜欢。” 戈里峰喝了口茶,才回答她的问题:“妹妹,这世上,无奈的事情太多,圣人都顾不过来,何况是我,我尽我的本分,护好我的子民足够,其他的,我没那个能力。” “你……” 不远处的贾老板见烦人的人终于顺利打发走,开心得很,正要回后院。 “慢着!” 第62章 永宁帝病倒 众人的目光顺声看过去,只见尹翊和姜太傅正从楼梯处走下来,姜太傅身旁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姜初露。 “呦,公子,您来了?” 贾老板一看,他自从上次假太子妃大闹聚仙楼,就认识尹翊了。 “贾老板,将你刚刚打发走的二十位工人给孤带回来。” “可是……” “嗯?” 尹翊眼神轻轻一瞟,不似命令却胜似命令的威压,贾老板马上召回还未走远的二十位工人。 尹翊一个一个颠他们的工钱钱袋。 “贾老板,每人这是多少工钱?” “五十文。” 趁尹翊一个一个检查时,姜初露钻到柳清妍身边,特地站在柳清妍和戈里峰挨着的那里。 “小公子,我去告诉大公子了,他很生气。” 柳清妍猜到她去告状了,所以她也没出手管闲事。 本以为尹翊之后会找人彻查,没想到尹翊直接这么迅速自己解决,也对,曾经在北疆时,他也不延误军务,无论大小第一时间处理,他说上位者能不拖沓就不拖沓,上位者随随便便轻如鸿毛的一个举动,关系的是很多人的生老病死,马虎不得! 她都差点忘记,确实是他的作风,也是她欣赏的一点。。 “贾老板,你确定每人都是五十文?” 贾老板点头:“对啊,我都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怎么会坑人呢?” 尹翊挑出三个钱袋,扔给他:“你自己数数,这是五十文吗?” 贾老板抱着三个钱袋,和下人你看看我看看你,迟迟不动手。 “封平,你来数。” 封平接过钱袋,数的很仔细,数完两次又核实一次。 “大公子,这三个钱袋都是三十五文。” 尹翊眼神微眯,看向贾老板:“贾老板,之前每人克扣三十文不说,你还要克扣这几位北燕小兄弟每人十五文。你这聚仙楼每日的流水不少吧,何苦为难这三位大老远来大齐讨生活的北燕兄弟?仗着他们不熟大齐银钱的计算,你就这么欺负别人?”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贾老板怕事情闹大不好,悄声说:“殿下,我错了。一会儿我一定给他们补上!” “再说,殿下,我欺负的北燕人,您也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吧?” 尹翊见他不知悔改:“你只是欺负北燕人?” “我……” 周围人已开始指指点点。 “这个贾老板,这么多钱还这么抠……” “你不知道,人越有钱越抠门……” 尹翊示意封平将看热闹的人支走。 “贾老板,今天我不阻你做生意,但你须知,你聚仙楼闻名天下,代表的是大齐的脸面。我大齐海纳百川,只要愿意来大齐生活的人,都是我大齐的子民,你必须带头善待他们。商人无奸不商,我知你们精打细算是习惯,但你们最是四通八达人脉广阔。” “今日希望你戴罪立功,替孤传达你范围的人,今后凡是来大齐的他国百姓,无论其国与大齐是战是和,君王斗争都与百姓无关,尔等必须一视同仁!听清楚了吗?” 尹翊最后一句话口气加重,吓得贾老板一个劲点头。 “小民明白。” “每月去和京兆府尹蔡大人呈报,他会报告孤,不得中断!” “小民明白。” 贾老板不只给那三位北燕人补上十五文,还替每人补上剩下的三十文。 这些被旁边的几人全部看在眼里。 “小公子,大公子真的是太吸引人了。” 凝香忍不住发出感叹。 “还是我去告诉大公子的呢!” 姜初露一脸得意。 尹翊也注意到他们这边了,安排封平处理好剩下的事宜,径直朝他们走来。 “尝到赤玉糕了吗?” 尹翊看了一眼桌上,无奈地笑笑:“初露,小公子没尝到赤玉糕怕是因为你耽误了吧?” 姜初露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啊?我还以为小公子只爱吃翠玉糕呢,我错啦我错啦。” 尹翊这才看见姜初露旁边的戈里峰:“世子?这身打扮,恕我没有认出来。” “太子殿下。”戈里峰淡淡行了一个礼,“今次想看看大齐的风土人情,没想到碰到几位。” 尹翊点头,以示回应。 “公子,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封铠看了一眼天色,提醒尹翊。 “小公子,你说呢?” 柳清妍自是不愿意的,她还没尝到赤玉糕呢。 “我……我等一份新出炉的赤玉糕,你们先回,凝香陪我就行。” 柳清妍想了个万全的法子。。 戈里峰指指台上的说书先生:“这说书的不错,我还想再听会儿,一会儿就等小公子一起回去吧。” 姜初露摇摇柳清妍的胳膊:“小公子,我也要尝尝赤玉糕,我陪你一起等。” 柳清妍真觉得今日的姜初露奇怪的很,怎么这么黏她。 “其实不用……” “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吧,天色再晚,也不差小公子一笼赤玉糕的时间。” 尹翊干脆也坐下,顺便拉柳清妍坐在他身边。 “来来来,坐过来,慢慢等,我已经让封平吩咐下去了。” 那日,等了半个时辰,总算等来一炉冒热气的赤玉糕,柳清妍欢欢喜喜尝过后,她表示还是喜欢翠玉糕。 几人刚到宫门口,全三等在宫门口已经很久了。 见尹翊等人,忙迎了上去。 “殿下,陛下昨夜开始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什么?” 尹翊不免心急,没换衣服,匆匆前往正阳宫,边走边询问全三状况。 柳清妍没有一起去,径直回了东宫。 连着三天,皇帝昏迷不醒,太子一边监管朝政,一边衣不解带照顾永宁帝,直到第四日早上,永宁帝才有转醒迹象。 尹翊这才稍稍放下心,在永宁帝迷迷糊糊喝了点粥后,短时间先让一大早过来的赵昭仪先照顾,自己去金銮殿处理朝事。 柳清妍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尹翊最近一直在照顾陛下,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刚刚全三回来帮他取换洗的衣服,听说一直没怎么吃饭。 柳清妍一听,吩咐东宫的厨房做了开胃的山楂粥,和一些利口的点心,准备给尹翊送去。 “小姐,你怎么亲自去啊?” 凝香按照她的吩咐,找来食盒,一一摆入其中。 “尹翊没怎么吃饭,我怕他身体吃不消,想给他送点开胃的吃食,这宫里又没有糖葫芦,只能做些山楂糕。” “那也犯不着你专门送吧,正阳宫什么没有?” 凝香不理解,御膳房会饿着殿下? 柳清妍仔细看看还缺些什么,她想了想,将最近东宫刘大厨腌的白萝卜也放了一小份。 “东宫的饭食是他从小吃到大的,自是更亲和些,一会儿我去给他送去,你去宫外,买几只糖葫芦回来,他每次不吃饭,吃那个最管用。” 柳清妍挎着食盒,准备去金銮殿,临走时为凝香安排好她的活计。 凝香再三表明陪她去了,再出宫。 被柳清妍冷冷拒绝:“快去,你越早,尹翊就能越早吃饭,他就有精神在这时做更多的事情稳住朝堂,所以大齐朝纲的稳固交给你了!” 金銮殿巍峨屹立,并未因为天子的缺世减弱半分威风。 柳清妍距离金銮殿不远处,就听到尹翊大发雷霆的声音。 “陛下还未清醒,正是尔等需打起精神的时候,尔等居然这样糊弄孤?” 柳清妍有些讪讪然,此时的尹翊已初露帝王的霸气了。 柳清妍实在觉得自己拿了食盒等在神圣的金銮殿旁有些违和,一会儿尹翊出来该怎么说呢? 危难之际,她正看到封铠往这边走,忙冲她招手。 显然,封铠也看到她了,朝她走近。 “太子妃娘娘?您怎么在这里?” “喏。”柳清妍将食盒伸给他看,“送这个。” “给末将的?”封铠两眼放光,搓搓手掌朝食盒扑去,“谢谢娘娘!” 柳清妍忙将食盒收回去,护在怀里:“这是你家殿下的。” “哦,”封铠立马眼中没了光,蔫了吧唧地拱手行礼准备拜别柳清妍,“娘娘先等殿下吧,属下还要去正阳宫替殿下取私印呢。” “什么私印?” 柳清妍想到了什么,忙阻止他走,拉住问问清楚。 “哦,今早殿下换衣服时,私印被拉在正阳宫了,怕宫女收拾不知轻重,让属下去取来。” 柳清妍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将食盒重重扔到封铠手上:“你替我将这个交给你家殿下,我去替你取私印,就这么办,不准说不!否则,下个月我只给封平多加月钱!” 封铠正要拒绝,想到东宫的账是眼前这位神仙管,瞬间只有顺从的份儿。 太好了,这下尹翊又能好好吃饭,她也不用难为情地面对他。 当面送饭,怪难为情的。 柳清妍来的正阳宫,此时还早,除了宫娥们洒扫的声音,很是安静。 她正好碰到要进来打扫房间的四位宫娥,她要先帮尹翊寻东西,要宫娥一会儿再来。 她轻轻叩门,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赵昭仪不在? 说不定尹翊要用,她先进去取了吧。 她打开门,就看到私印在堂前正面的桌子上。 屋中飘着浓浓的龙涎香味,闻起来让人心神平和。 永宁帝休憩在隔开大堂的翠竹屏风那边,并无动静,想来睡得还算踏实。 柳清妍过去,将私印收好,刚抬脚,忽觉脚下猛地一滑。 地上怎么会有水?地面这样湿滑? 她不耐地收拾裙摆,不经意一瓢,哪里来的水,方才踩到的是血,从屏风那段流过来的血! 难道是…… 柳清妍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跑到屏风那端一看究竟。 第63章 太子妃杀人 柳清妍忙奔到屏风后,眼前的场景瞬间让她呆住了。 赵昭仪两眼瞪大,平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隆起肚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永宁帝半躺在床边,身上血迹斑斑,手上正拿着一把长剑! 长剑还在滴血。 柳清妍过去探赵昭仪的脉搏,已死。 永宁帝没事,睡得很沉。 这是怎么回事? “想必太子妃娘娘拿走殿下的物什了,我们进去吧。” “走吧。” 是方才要打扫房间的那三位宫女。 这副场景,万万不能被第三人看见,柳清妍进来时并未关门,宫女们的脚步声已踏进门槛。 眼看就要往屏风这边来。 千钧一发之际,柳清妍匆忙将被子盖到永宁帝身上,遮盖好他身上的血迹。 她将剑拿到自己手中,刚要转身,宫娥便进来了。 “啊——杀人了!” “啊——” 果不其然,宫娥们见到眼前的情况,尖叫出来,两个胆小的已尖叫着跑出去。 “站住!” 剩下两个也要跑,柳清妍大喝一声,将她们唤住。 两个宫娥被短暂喝住,立马清醒,还要跑。 柳清妍眼疾手快,提剑拦在她们身前。 “还想跑?” “太子妃娘娘……娘娘饶命……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两个宫女吓得脸发白,互相挤在一起,连连摆手,跪在地上。 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她顾不上和他们废话。 “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你们听我的命令行事,无论看到什么,不准说出去,否则,天涯海角,我有的是办法杀掉你们!” “是……” “你们,用最快的速度,帮陛下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快!” 她俩不知这个太子妃关子里卖得什么药,跌跌撞撞站起来,替永宁帝换衣服。 “这……” 她俩掀开被子,发现永宁帝身上的血迹。 两人驻足,不知从何下手。 “你们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就当没看见! 还不快动手!” 柳清妍威胁她们,将剑逼的她们更近一步。 两位宫女不敢多想,赶紧替永宁帝换了衣服,又应了柳清妍的要求,将永宁帝床上沾了血迹的床单被子全部换成新的。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已逼近,皇帝的禁卫军已到。 两个宫娥办好事情,将沾有血迹的衣服和被子藏到柜子里,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嗯?” 柳清妍指指地上的赵昭仪。 “你们看到了所有人看到的,其它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否则……” “是是是……啊……” 两人话音刚落,每人被柳清妍刺了一剑,没有伤重要害,但够昏迷一日了。 秦国安和禁卫军冲进来时,柳清妍刚从第二名宫女胸前拔出剑。 “太子妃娘娘,您可知您做了什么?” 禁卫军将柳清妍团团围住,禁卫军统领陆杰和秦国安上去确认永宁帝无事后,松了一口气。 陆杰不知道现在怎么办,眼前这位他不是可以随便动的。 “陆大统领,不用为难。 走吧,先将我押入大理寺,一切等陛下和殿下定夺。” 柳清妍扔掉手里的剑,没等陆杰命令,先自顾自出了门。 尹翊处理完正事,全三就急急忙忙跑来禀报。 “太子妃杀了赵昭仪?” 尹翊一脸不可置信,这不是柳清妍能做出来的事情。 “是,殿下。 现在赵侯爷正等在正阳宫外,要见陛下和您!” 赵家是和太祖开辟疆土的世家,世袭侯爵之位。 这一辈侯爷赵柱国儿子有一个,却只有赵昭仪这一个女儿,宝贝的紧。 去年送进宫,今年就没了,可想而知闹翻天。 “殿下,这是……” 封铠提着食盒,刚要说话,尹翊早已足下生风,往正阳宫去了。 封平看了一眼封铠手里的食盒,重重拍了一把封铠的头。 “还想吃呢?还不快跟上?” “这是……这……” 封铠怎么着也不是,逮住一个宫女,吩咐她将这个送回东宫,不得有误,这才放心去追封平。 杀害未出生的皇子和怀有皇子的妃子,这罪名是死罪! 其中必有猫腻! 除了那两名受伤昏迷的宫女,尹翊将当时在场的人统统审问一遍。 “殿下,相爷,你一定要给臣一个说法!臣就这一个女儿!” 赵侯爷一上午都在嚎啕大哭,现在永宁帝昏迷,权利最大的就是太子和宰相,偏偏太子妃还是这俩的心头肉,他如何不担心徇私枉法。 柳相早已被吵得头大,一面暗暗骂柳清妍不争气,一面宽慰赵侯。 要想继续维护好和东宫的结盟,他必须要把柳清妍从罪名中清清白白摘出来,否则东宫最终会弃了柳清妍。 这个孽障,根本不省心。 现在还差一个当事人——柳清妍没有审问。 忙忙碌碌,尹翊下午才有时间前往大理寺牢狱,看看柳清妍。 谁知,到了大理寺,赵侯带着一队人马,等候在那里。 “赵侯爷,你这是何意?” 尹翊要进去,被赵侯的人拦在外面。 他明显不悦,眉峰微挑,眼中露出慑人的气势。 “殿下,我赵家世代忠良,自问无愧于大齐,我赵柱国不如先辈功绩杰出,却也尽心竭力为大齐奋战沙场。 如今我女儿和外孙死于歹人手里,我必须要替我女儿和外孙讨个公道!” 赵侯身穿铠甲,守在大理寺门前。 “太子妃岂敢是你随意诬陷的?” “孤正要进去审问太子妃,你这样拦住孤,是担心孤徇私枉法?” “殿下,不是臣不相信你。” 赵侯拱手。 “殿下公私分明是真,臣不敢质疑。 但殿下与太子妃感情深厚也是真! 陛下醒来之前,臣不会让任何人进去这里!” “你……” 尹翊要被这个老顽固气死。 距离柳清妍进大理寺已过去三个时辰,根本不知里面是什么状况。 凝香从宫外回来,刚回东宫就得知柳清妍杀了人,进了大理寺,赶紧赶来。 “殿下,大理寺规则,凡是进去者,先要受刑,以显威严,小姐怎么受得住!” 尹翊担心的就是这个,咬紧牙关,只能挥手示意手下人,准备硬闯。 “谁敢拦孤!” “殿下!” 赵侯拔出腰间的配剑,剑刃对准自己脖颈,一脸决绝。 “您敢闯这大理寺,臣就敢死在这大理寺门前!” 字字句句溢满一个父亲的沧桑,还有为女儿讨公道的决然。 “你真是……” 尹翊狠狠拂袖,只得作罢,站在大理寺台阶下,陪赵侯僵持。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柳清妍应该受过刑了。 尹翊安慰自己,柳清妍怎么着都是太子妃,是柳相的女儿,他们不敢对她用刑。 申时末,宫中终于传来消息,永宁帝醒了! “赵侯,陛下醒了,一切等陛下定夺,孤这下可以进去看看太子妃了吧?” 尹翊紧握的手早已泛白,几乎每句话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皇帝醒来,太子定不敢在大理寺包庇,赵侯无话可说,抬手示意手下让开。 尹翊和凝香越过赵侯,直冲大理寺的牢狱。 “小姐……” 意料之外,柳清妍好端端的,看脸上的神色,不像被用过刑。 “你们来啦?” 她被关在西边的监牢里,正坐在地上喝水,听到凝香的声音,抬头看见他们,很开心。 “小姐,你怎么样?” 凝香最先冲进来,上上下下打量她。 柳清妍精神状态还算不错,满脸笑意,没有什么不对劲。 “我还好,外面怎么样?”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凝香都快哭出来了。 “陛下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昭仪到底是怎么死的?” 尹翊见她无事,暗暗放心。 抑制住想要上前看看她的冲动,压下心中的慌乱,装作淡定地问。 “果然,殿下不会认为是臣妾杀的。” 柳清妍一直很欣赏尹翊这点,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冷静地想问题。 “其实,臣妾也不知,我进去时候,赵昭仪就已经死了……” 柳清妍没有隐瞒,说了她进去的所见所闻。 “那小姐,你是替陛下遮掩?” 柳清妍点点头。 “也不算替陛下遮掩,明显不是陛下做的。 陛下没有理由害自己的孩子和爱妃,幕后的人也知道。 所以才设了这个局,让陛下杀没有理由杀掉的人,就能传出……” “传出陛下疯了的传言! 朝纲上下不稳,朝臣将拥护太子即位,这样等陛下完全醒了,就会和太子生嫌隙,到时大齐朝局只会一片混乱。 太子刚刚建立起来的清平朝政,又会是一片废墟。” 凝香顺着柳清妍的话,接过。 柳清妍点一脸欣慰地拍拍她的脑袋瓜。 “不错,聪明多了! 因此我想,爹爹是个老狐狸,他会为了和东宫的结盟,想尽一切办法把我救出来。 与其让陛下疯了的传言传出来祸乱大齐,倒不如我这个太子妃先担上这杀人的罪名,给殿下和爹爹争取时间查清凶手。” 尹翊一震,她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姐,那你为什么刺伤那两个宫女?” “我让她们帮陛下换了衣服和有血迹的被褥。 她们看到陛下身上的血迹,怕你们见到我之前,她们传出不该传的话,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没错,不能有一丝丝皇帝亲手杀人的流言传出。 尹翊知晓前因后果,不得不承认,柳清妍做的对。 “殿下,我为你们皇家做出这么大牺牲,你和陛下赶紧把我捞出去啊!” 柳清妍见尹翊一脸凝重,忍不住出声打趣他。 “可是,可是……你受委屈了啊……” 凝香下意识要抓柳清妍的手,替她拍拍手上的灰。 “嘶——” 柳清妍呻吟一声,本能性缩手。 缩回去的手腕被紧紧拽住。 “他们对你用刑了?” 尹翊不知何时,已经上前,此时,正满脸担忧地端详她的胳膊。 “给孤看看!” 尹翊拉她手腕,要看她的手。 柳清妍十根手指都被上了夹棍,夹的发紫,有些地方已经变黑,十根手指比平时粗了一半。 简直触目惊心! “你……你还有哪里被用刑了?” 尹翊托起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情绪,上下打量她的身上。 “臣妾没……” “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尹翊笃定她还有伤,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腿,完全不听她狡辩。 “我这不是……” 见她还不承认,尹翊直接掀开她的裙摆。 “天呐!小姐……” 下面的双脚脚腕已经血肉模糊,和脚上的脚镣粘在一起。 动一下,镣铐和血肉分开,都会扯的生疼! 哪里是不站起来,她是疼的站不起来! 第64章 不见了 “走,我们回东宫!” “可是……” “你想反抗孤的命令吗?” 尹翊什么都不想听。 堂堂一国太子,保护不了自己的太子妃。 这太子当的真够窝囊! 他抱起柳清妍,就要走。 “殿下,你冷静些,我没事!” 柳清妍想揪住他的衣服,但手指疼,只能用手掌拍拍尹翊,安慰他。 尹翊置若罔闻,要将她抱出去 “殿下,你刚刚整顿好的朝堂和法度,你要第一个破坏它吗?!” 柳清妍眼见他失控,不得不大声喝止住他。 果然,尹翊停下脚步,怔然望向她。 柳清妍有些心疼,她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 “殿下,其实清妍进来时,狱卒不敢对我行例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臣妾要求他按照规矩来。” “你要求的……” “是,臣妾要求的。” 柳清妍被尹翊横抱在怀中,此时二人的距离很近,柳清妍能听到他的心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甚至能看到他眼里的自责和担忧。 “查清真相之前,臣妾就是罪人。 罪人为何不按规矩办事? 如果因为臣妾是太子妃,就不遵循法度,那殿下您一直奉行的‘公正’有何意义? 臣妾是你的太子妃,更应该去以身作则这‘公正’二字。 真相大白的时,世人传颂的不只是真相,还有真相中的‘法度公正’。” 柳清妍看着他的双眼,第一次光明正大叫他的名字。 “尹翊,放我下来,我不回去。 你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清真相! 越早查清,我才能越早离开。” 尹翊的手没来由一抖,他忽然发觉自己又重新认识了一遍面前的姑娘。 “小姐……我求你了,有殿下和宰相,没人会说什么。” 凝香听她这么说,就差跪下求她了。 “无论是谁,都不能挡住法度的公正!” 柳清妍态度坚决。 感觉到尹翊抱她的手有些颤抖,知他已动容。 “殿下,”柳清妍重新叫回敬称,轻笑道,“就让清妍成为你以后正法道路上的底气,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尹翊没有出声,只是望着她。 “殿下,还记得图大人吗?” 柳清妍骤然的此人,让尹翊目光一闪,恍然一震,嘴巴微张,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柳清妍笑了,眼中是看过世间高山流水的淡然和通透。 “殿下,臣妾如今更加明白图大人,有些牺牲是必须有的,通往康庄大道的路上,终归也是要经历血雨腥风。 此次的事情,只是这条路上的偏安一隅。” 尹翊眸中某些情绪越来越浓,眼底的波澜越来越深,似乎在这一刻压不住要喷涌而出。 他从来不知,一个女子可以内心坚定到这种地步,他身为男子,都有些惭愧。 他很想看透她,看看她那双幽深的眸子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力量,让她如此无畏,更让他如此无措,如此惊喜。 久久,尹翊小心地放下她,第一次满含柔情地摸摸她的脸。 “等我。” 声音虽轻却坚定。 “好。” 他要她等,她就敢等。 一如她还是林云英时,他们多少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对彼此的信任。 那时,他每次说“等我。” 她都说:“好。” 一如当初,她永远相信他。 “我不走,小姐,我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 凝香小心翼翼捧着柳清妍的胳膊,替她吹吹手指头。 “好。” “殿下。” 尹翊不忍再看,他起身准备出去,柳清妍叫住她。 尹翊停下脚步,等她把话说完。 为什么要叫住他? 她其实很想让他多呆在这里一会儿,多陪他一会儿。 “……尽量快一点……臣妾还是很想早点出去,臣妾也是惜命的。” 柳清妍的声音很轻快,仿佛她在说一件很小的事情,丝毫没有疼痛难忍的样子。 唯独声音有气无力,和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暴露她真的很虚弱。 “好……” 尹翊不忍再看,快步走出。 再待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把她抱回去。 “小姐,我给你吹吹会不会还好?呼呼呼……” 凝香眼角挂着泪水, 尽量动作轻,不弄疼她。 “不疼,真的不疼……” “还说不疼,都已经发紫了,小姐,我就离开你一会儿,你就这样子了。” 凝香真想杀了自己,当初少爷救自己,就说过以后要保护好林家的每个人,尤其小姐,最是不爱惜自己的人。 等林公子被救出来,她该怎么和公子交代? “凝香,你去查一个人。” 柳清妍仔细思索一会儿,正色道。 “非得我去不可吗?” 凝香明显不想去,她想陪着她。 “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柳清妍将在她耳边悄声嘱咐几句。 “听懂了吗?” “懂是懂了……小姐,你明明可以和殿下一起出去的,你是太子妃啊。” 柳清妍叹口气,有些无奈。 “尹翊正是肃清朝纲的时候,他不能有一点徇私的把柄,否则以后只会难上加难。 朝政肃清,说到底是在正法。 我希望这件事能给他足够底气,他能对违背法度的恶徒说出‘孤的太子妃都在大理寺的牢狱等待过审判,尔等有何脸面违背朝廷法度?’ 百姓想到这件事,能更有底气去和破坏法度者斗争。 官员审案,能因为这件事,不再惧怕权贵,去维护法度公正。” 柳清妍笑了,满眼憧憬。 眼睛里面都是波光粼粼的光亮,仿佛真的看到那天,他遇到实力强大的敌手时,这就是尹翊能继续和他斗下去的底气之一。 小姐好美。 凝香这一刻真觉得小姐好美,她要是男子,定会爱上她。 林家究竟有什么值得她千辛万苦跨越异时空再来到这里,凝香在这一刻懂了。 尹翊在去觐见永宁帝的路上。 “殿下,娘娘的脸已白成那样了,您真的就任由娘娘那里呆着?” “对,殿下,娘娘就进去一天,明显都消瘦了。” 封平封铠真有些搞不懂这夫妻俩,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柳清妍怎么做的非要这么公正? 殿下真理性! 公正点没错,但是……也不用太公正啊,毕竟是冤枉的。 他俩第一次逾矩,说了不是本分的言辞。 正阳宫就在不远处,马太医刚刚出来,替永宁帝诊完脉。 尹翊骤然驻足。 “封平,昨夜替陛下当值的马太医中途是不是休憩了?” “是。” 封平被殿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有点糊涂,怎么突然问这个? “嗯?胡闹!” 很少发怒的太子殿下脸上有了肉眼可见的怒意。 怎么回事? “天子重病,竟然有心思睡觉?将马太医扔到大理寺牢狱内,即刻去办!” “啊?” 封平有些无语,殿下为何为难一个太医? 大晚上怎么不能睡觉了?不耽误病情不就得了? 陛下也没出大问题呀。 封铠反应快,忙接过话:“是是是,属下立即去办,太子妃隔壁的犯人前几日才被处斩,现在牢房还是空着的,属下这就去安排。” 封铠还暗中狠狠踩了封平一脚,使劲白了他一眼。 封平再没反应过来,就枉费跟太子这么久了,开心不已,忙领命。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永宁帝的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坐起来接见了赵侯爷,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致了解了。 尹翊去见他时,赵侯刚走一刻。 “太子,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永宁帝半躺在床上,手上端着还没喝完的药。 虽未穿龙袍,但帝王之气依然威严,声音洪厚中还带点喑哑,精神已慢慢恢复。 尹翊特地注意一下,永宁帝确实穿着不是昨日的那身里衣。 生病期间,一般不随意换洗贴身衣物,怕着了风寒。 这确实是今早太子妃让宫女换的。 “儿臣开口之前,想先给父皇看几样东西。” 尹翊扫了一圈屋子,找到柳清妍说的柜子。 永宁帝换下来的衣服就藏在里面,上面的血迹能让他接下来的话更加有说服力。 “怎么?” 永宁帝喝光手上的药,将碗放置一边,看看尹翊要做什么。 “父皇请看!” 尹翊打开柜子。 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让他说不出话来。 柜子里空空如也,沾有血迹的衣服和被褥不见了! 第65章 受伤宫女不见了 “太子?” 永宁帝见尹翊有些愣神,出声唤他。 “父皇,儿臣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没有证据,但请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 “嗯?你说。” 永宁帝意识到事态比想象中复杂,正色看向太子。 内侍监。 秦国安正含着烟斗,眯眼半躺在太师椅上。 苏福蹲在他腿边,替秦国安捶腿。 “干爹,舒服吗?” 秦国安点点头,一脸享受。 苏福见他心情很好,细声细语开始讨好。 “干爹真是高明,本来想传出借此机会离间太子和陛下,没想到冒出个太子妃,这下好了,看赵侯不得咬死太子妃? 柳清妍一旦被废,东宫和宰相的联姻就破了,干爹,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您啊。” “这个柳清妍当真聪明,竟然想到藏匿留有血迹的衣物,还打晕宫女,不简单那。咳咳咳……” 说罢,咳了几声,起身想喝口水。 苏福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不等他去拿,就地上来。 “干爹,慢着点喝。” “那些东西都处理好了吗?” “干爹放心,那些沾了血迹的衣服都被我烧掉了,早就化成灰了。” “嗯嗯,不错,没事多往赵侯那里跑跑,他最是需要人安慰。” 苏福眼珠一转,这是要他去添油加醋! 苏福竖起大拇指,一脸谄媚。 “高,还是干爹高!” 正阳宫中,永宁帝听完太子的话,诧异不已。 “是朕杀了赵昭仪?”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父皇,是现场的样子,让人以为是父皇。北燕王未走,如果陛下疯了的言论传出去,朝纲不稳,定会引来外患。此人居心叵测。” 永宁帝点点头。 “太子,你当时看到这些了吗?” “这……儿臣不在。” “所以,只是太子妃的一面之词?太子,你不是也没见到那些换洗的衣物吗?” 永宁帝音调变高,眉峰微挑,显然觉得太子有些过于轻信他人,很不悦。 尹翊见龙颜不悦:“父皇息怒,太子妃不可能撒谎,当时为父皇换衣服的两名宫女也看到那些血迹,请父皇明鉴。” “带上来。” “陛下,殿下,不好了,那两名宫女不见了,今早明明还在自己卧房躺着。” 全三急急忙忙跑进来,他方才去看那两名宫女的伤势,发现已经不见踪迹了。 都怪他,当时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他也没多关注这件事。 “父皇!儿臣……” 尹翊这下真的没有办法证明柳清妍说的是真是假了。 “尹翊,你老子不傻!” 永宁帝掀开被子坐起来,本来准备起身,却又躺回去。 “你且先下去,赵昭仪的尸首应该已经被验好了,你去问问仵作有何发现。” “父皇……” “你去吧,如果不想你的太子妃多受罪,赶紧查清真相才是上策。” 永宁帝说的没错,尹翊见他不想再听自己说下去,知道多说无益,作揖退下。 大理寺牢狱内,柳清妍见封平封铠亲自押送进来一个犯人,有些奇怪。 他俩将此人扔到隔壁牢房,冲她挤挤眼,没多说什么。 什么意思? 柳清妍没反应过来。 “娘娘,臣替您把把脉吧。” 直到那名“犯人”说话,柳清妍才认出他是谁。 “马太医?您犯什么事了?” 柳清妍往他那边挪了挪,一脸疑惑。 “娘娘,您有见过犯事坐牢还必须带药箱的吗?” 马太医无奈,拍拍身边的药箱,一脸您还不懂吗? 来的路上,两位东宫禁军统领早就明里暗里告诉他犯了什么“罪”。 柳清妍想起来,方才进来时,封平押送马太医,封铠怀里就抱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就是这个药箱。 柳清妍有些想笑,尹翊果然还是不放心她。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小小的开心。 “娘娘,您感觉还好吗?” 马太医边给她号脉,边说。 “怎么可能会好?太医,夹棍是不会伤及性命,但最让人受罪的刑罚。” 柳清妍面对太医,身边也没人,终于可以说实话了。 疼,肯定疼。 太医瞅了一眼那个夹棍,他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住,何况是痛觉比男子更甚的女子呢? 太子妃没有晕死过去,已然是女中豪杰了。 宫里里里外外传遍太子妃杀害皇妃和龙子。 陛下不怕太子徇私,将太子妃的事宜全权交给太子处置。。 可见,陛下信任太子不会徇私。 苏福慰问过赵侯后,赵侯下命令要给女儿在家举办葬礼,声势浩大,生怕别人不知。 没几日,此事传到民间。 目前为止,还未出现对尹翊不利的言行,太子妃第一时间被押往大理寺,例行受刑,太子并未徇私。 之前的事情,所有人都对太子抱有期望,就看他能不能秉公处理这件事。 举国上下,都盯着太子对这件案子的审判。 子时末,大理寺的牢狱中,有个黑影悄悄出现,停在柳清妍的牢房门口。 柳清妍吃了马太医的药,枕着手臂,侧身正安稳的睡着。 月光透进来,照在她发白的嘴唇上,睡得很沉,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 黑影打开牢门,停在柳清妍身前,定定看着她。 月亮微动,月光的范围变大,黑影的脸渐渐显现出来。 正是尹翊。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她。 看样子睡得很沉,应该是无大碍。 尹翊摸摸柳清妍的额头,不烫,替她将碎发撩上去。 “父亲——父亲——我回来晚了……” 口中喃喃,梦中应该是极度不好的事情。 她鬓角还渗着冷汗,眼角啜着眼泪,一日功夫就消瘦太多,睡梦中的眉头都不放松。 “你到底梦到什么?梦里有什么,总是让你这么不安?” 尹翊叹口气,心疼地俯身吻上她的额头。 柳清妍应是感受到尹翊的存在,顿时不再梦呓,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哎呦——” 隔壁牢房传来一阵迷迷糊糊翻身的呻吟声。 尹翊循声看去,正好和翻身的马太医大眼瞪小眼。 马太医又默默把身子转回去,他什么都没看到。 深夜丑时,东宫书房的灯还一直亮着。 灯下,尹翊翻看卷宗太久,眼睛有些酸涩,闭上眼睛,双手掐住太阳穴,缓缓按压。 尹翊很是头疼,赵侯不同意验尸,不想让女儿死后还被仵作在身上割来割去。 赵昭仪是皇家妃子,一般仵作也不敢剖尸。 他到现在,只在现场看过赵昭仪的尸体,再就被赵家带走了。 “殿下,吃些东西吧,您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全三端着托盘,上面呈了一些吃的。 “放到那,孤一会儿吃。” 尹翊是在没有胃口,好多事情没有头绪,他如何吃得下。 “殿下,这是娘娘今早为您准备的,托封将军给您,您都没来及尝一口,不能让娘娘心意白白浪费了吧。” 尹翊这才想起,听封铠禀报过一句。 全三见尹翊没有拒绝,赶紧放下,边放边介绍。 “这是娘娘特地吩咐厨房做的开胃山楂粥,还有一些利口的点心,比如榛子酥,这是刘大厨新腌的白萝卜。” 一排排摆开。 “殿下,” 全三碰了碰山楂粥,仔细盛起来看了看,“这粥有些糊了,奴才再为您做一碗吧。” 全三说完,提起碗就要带走。 “放下。” “嗯?” “孤让你放下,谁让你动了?” “啊?哦,”全三听后,像是想起什么,到里头了一趟,出来时,拿出油纸包着的物什。 “殿下,这是娘娘今早托凝香买的,娘娘说,您胃口不好,吃这个就会好一些。” 尹翊不解,是什么? 他接过,触到时,手一顿,心中有些预感,轻轻打开。 两只糖葫芦慢慢露出来。 包了一天,上面的红糖有些化了,晕染到油纸的地方有些泛红。 那天的记忆忽然袭来,在缙洲时,柳清妍就买了糖葫芦。 她倒是细心,那时就发现,原来自己胃口不好的良药是这个。 山楂粥,糖葫芦。 尹翊有些失笑:“你怕不是要酸掉孤的牙。” 全三听到,殿下的声音有惆怅,有笑意,还有,幽远的思念。 “殿下,殿下……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凝香猛地推门而入,吓得全三一个趔趄。 第66章 太子妃受审 “殿下,我找到赵昭仪的心上人了!但他早已娶妻生子。我今天问了他,他说当初是赵侯爷执意要将赵昭仪送入宫巩固赵家的势力,拆散她和他的。” 凝香水都顾不上喝,忙把得到的消息一字不差说出来。 “哦,是小姐让我找老爷一起查的,靠谱!” 她怕尹翊不信,特地补上宰相是帮手。 全三是个机灵的,赶紧倒了一杯水过来:“你怎么想到要查赵昭仪的情郎啊?” 凝香不客气的接过,大口大口喝下光:“是小姐!她要我查查赵昭仪进宫前有没有情郎,还说查到后告诉殿下。” 她还是这么聪明。 尹翊握紧手里的勺子,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封平,你去,将最近为赵昭仪接诊过的太医找来,孤要一个一个审问。” “封铠,你和我走。” 大理寺牢狱。 柳清妍有些发冷,尽管马太医在身边,但到底牢狱潮湿,不适合养伤,她有些发烧。 她伤口疼的睡不着,摩挲墙坐起来。 凝香应该已经查到了,赵昭仪死前的样子她是见过的,面上没有惊恐。 她若是被人所杀,应该脸上有惊恐的表情,死前应该是不瞑目的。 赵昭仪却满脸安详。 柳清妍是林云英的时候,在战场上,她不是没见过死人。 被人杀掉的死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若是迷晕被杀,房间里定有药物的残留,她没有闻到药味。 只能说明,她是自杀。 什么理由,会让她不顾自己的孩子自杀也要嫁祸皇帝? 除非这个孩子不是她心爱的男人的! 柳清妍只是吩咐凝香,找宰相,帮忙查赵昭仪进宫前的事情。 尹翊他,应该在为不能验赵昭仪的尸体而头痛吧? 赵侯府衙。 门前白布素裹,小厮们都身穿黑色素服,来来往往,尽可能说话低声,仿佛怕惊扰什么。 夜幕下,整个侯府死一般寂静,夜风吹来,门前的灯笼随风摆动,半晌才停。 尹翊进来时,赵侯照常行礼,眼神中却有不耐,想来还在计较白日之事。 太子代替病中的皇帝慰问大臣,赵侯说不得什么。 赵侯一直警惕太子会不会找来仵作验尸,见尹翊只带了封平过来,很是意外,却一直叫人暗中注意他们将赵昭仪的尸体劫走。 谁知,尹翊为赵昭仪上了三炷香。 走至棺材旁,一脸惋惜:“赵昭仪,你好走,愿你在那边生活康健。” 尹翊再没做什么,表示了关切,然后借口要事,回去了。 赵侯这才放下心。 一炷香后,封铠折回来了。 “封统领您?” “哦,侯爷,方才殿下走的急,身上先帝送的那枚玉佩掉了。朝中要事太多,殿下回去了,我一路照过来,还望侯爷行个方便,让我找找。” 赵侯一听是先帝赐的玉佩,不敢阻拦,见封铠一人,也没什么说辞。 封铠在灵堂中绕了一圈,在赵昭仪的棺木下找到那枚玉坠。 “多谢侯爷。” 天色不早,赵侯早就烦府中的不速之客,挥挥手,没有再看封铠。 “啪!” 封铠后脚刚出,侯府的大门直挺挺关上。 “这得有十个人的力气吧。” 封铠冲大门翻了个白眼儿,将手中沾血的银针拿好。 东宫的灯一夜灯火通明,丑时,宰相奉太子召见,前往东宫议事,一夜未回府。 第二日,东宫的井中发现那两名宫女的尸体。 两日后,柳清妍接到大理寺卿传召,受审。 为了公平公正,由大理寺卿上官尚审理。 太子和赵侯旁听,宰相监理。 一时之间,大堂外站满了看审的百姓。 百姓们是万万不信太子妃娘娘是杀人凶手的。 自从太子成家,励精图治,整顿朝纲,大齐讲究娶妻旺夫,都归功于太子妃是太子的福星。 福星怎么可能杀人? “太子妃娘娘……” 上官尚刚开口。 “上官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这里没有太子妃,请称呼我名字。” 柳清妍不卑不亢,笔直地跪在大堂上,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清脆有力,虽然嘴唇煞白憔悴,却丝毫不影响身上的豪气 。 “是……咳咳,柳清妍,三日前,你是不是杀掉赵昭仪?” 上官尚咳嗽几声,他恍惚间有种跪着的柳清妍才是主审官的感觉。。 “我没有。” “那为何冲进去时,你的手中有一把剑。” “那把剑一直挂在正阳宫中,我拿来看看有何不可?” “那剑上的血迹如何解释?” “血迹是我的,我不小心划破手指了。” “胡言,明明是我女儿的血迹!” 赵侯见她不认罪,有些心急,站起来怒吼 柳清妍轻笑一声:“侯爷,你都不让仵作验尸,如何证明剑上血迹是赵昭仪的?又如何证明那血迹不是我的?” “你……” 赵侯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指着她干瞪眼。。 此事确实是赵侯理亏,仗着自己祖上的功绩,给皇帝施压不动女儿的尸体,没想到柳清妍借用这个来堵他。 “大人,赵昭仪是自杀!”柳清妍不再看他,将目光转到堂上,“我进去时,她就已死了,我只是想拿起剑一探究竟,到底怎么回事?此时,打扫房间的宫女就进来了。” “所以你就杀人灭口!至今那两名宫女下落不明,还称自杀?” 上官尚给柳清妍轻易定罪名,她很是不满。 “大人,请您传唤申修德上场,她是不是自杀,自有定论。” 申修德就是赵昭仪进宫前的情人,为什么要审问他? 在场的人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审问他? 尹翊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传申修德。” 上官尚惊堂木一下,申修德被带上来。 “申修德,今次赵昭仪身亡,她身亡之日之前,你是否知情?” 柳清妍用余光特地注意了一下赵侯爷的表情,果然,赵侯自从申修德上堂,表情就不自然。 申修德脱口而出:“大人,我和赵妹妹有情,自是不会杀她啊!” “谁问你杀她了吗?本官是问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何异常?” 上官尚被这个蠢货搞得头疼,这人真的是赵昭仪之前的情人? “哦哦哦,”申修德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于紧张,舒了口气,“回大人,我们进宫之后再无联系,我不知她最近的异常。” “这些是什么?” 上官尚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黑色木樨盒子,抬眸看一眼申修德,打开,将里面的信件拿出来:“这就是没有联系?” 申修德一惊,那些正是他和赵昭仪之间的书信! 第67章 太子妃出狱 “大人,饶命,这是赵妹妹进宫后,一直心情不好,与我书信纾解心中郁结,我们二人再无逾矩之举啊!” 申修德见瞒不住,怕加重罪责,只得承认。 自己女儿进宫之后还和情郎有染,这事情可就大了。 赵侯怕再审申修德下去,她的女儿临死没了一身清白,沉声不悦。 “上官大人,再怎么说,申修德是我女儿之前的事情,男未婚女未嫁,似水年华,小年轻之间的悸动很正常,你揪住不放是何道理?前天已找到那两名宫女的尸体,摆明了就是太子妃派人杀人灭口,不对吗?” 柳清妍见他转移话,正要说话。 和太子一样,端坐着的宰相淡淡开口:“赵侯,仵作验尸,那两名宫女的剑伤兼避开要害部位,证明我女儿根本不想伤害她们!再说,宫女失踪时,我女儿早被押在大理寺中,你如何认为我女儿杀人灭口?” “那证明太子妃安插人马,从牢中传递消息!” “赵侯,请注意言辞!赵侯是认为我上官尚是吃素的吗?” 上官尚最听不得这话,他这个大理寺卿之所以备受信任,就是因为他治理公正,不偏不私。 他这么多年的身正名气都是摆在那里的,就是永宁帝来了说他掌管不当他都不依,别说一个侯爷! 赵侯知上官尚的为人,惊觉失言,赶紧闭口。 “来人,带马太医上来。” 马太医自认从未这么倒霉,他因太累休息被关入大理寺,又因为自己是被请去为赵昭仪诊脉最多的太医被拉上公堂,马太医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惹人注目。 “马太医,赵昭仪生前有无异常?” “上官大人,日常请脉,并无异常。” “那这是什么?” 上官尚扔下一页纸,上面有太医院的印章和编号,是赵昭仪最近的一幅方子。 上面有一味叫做“天花粉”。 天花粉可是滑胎药! “这是……” 马太医刚要解释,被上官尚打断。 “马太医,你先等一下,我得到一枚银针,你能知道上面有什么吗?” 上官尚将针给随从,随从将物品转移到马太医手上。 马太医当职多年,自是对各种药信手拈来。 他一闻,很肯定地说:“是天花粉,这是何处所得?” “一名死者的身上。” 太子终于开口,但只有这一句。 现场谁都不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不知道这死者是谁? 赵侯眼中似箭,倏地望向尹翊,那晚,他还是没有看住! 柳清妍见他们有些跑题,出声提醒马太医:“马太医,你说吧,赵昭仪为何和你要天花粉?” “赵昭仪只说是替姐妹开的,要微臣帮忙,赵昭仪的私事,微臣不便多问。只是……” 马太医看了一圈周围人,实在不知这句话说出去的后果是什么。 太子一脸了然地坐在那里,想必早已知道真相。 上官大人精明,不好糊弄。 宰相大权在握,他得罪不起。 赵侯再冲他挤眉弄眼使眼色,他实在得罪不起这些大人物啊! “只是,赵昭仪问过微臣‘天花粉使用后,孩子确定死了,被刺了,应该也不会疼吧?’” 马太医这话是闭眼说的。 “可有证据?” “有证人,当时昭仪娘娘的贴身侍女在,她可以为微臣做主!” 门外的百姓一阵放松,还好有证人。 上官尚摇摇头:“马太医,恐怕不行,赵昭仪的两位侍女念主太深,昨晚已被发现她俩随主子而去了。” “……” 马太医瘫坐在地。 没人证明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可就得罪了赵侯,可能还被记个危险皇妃的大过。 以后可怎么混下去? “不过……”上官尚骤然轻笑出来,“未必非要有证人证明,这两人既然已死,无巧不成书,这两名侍女有一人十日后本要出嫁,本官还看到她刚刚秀好的喜服,她不可能想在这时自杀。” “所以,她们被杀,也证明马太医你,没说假话。” 灭口的原因,定是因为知道真相。 马太医的话和赵昭仪关系这么大,自是被保护的那个。 马太医此时有点庆幸,自己被太子扔到大理寺,否则他极有可能也是被灭口的那个。 “上官大人,杀死两名宫女的不是柳清妍,那还有谁?” “是不是谁不重要,但是指定不是我。” 柳清妍感到腿有些麻,揉了揉腿缓解了一下,这才有力气说接下来的话。。 “倒是赵侯,你确定还要查下去吗?女子进宫还一直和之前的情郎有联系,那证明感情很深,大人,是你强制拆散赵昭仪和申修德的吧?” 赵侯轻哼一声:“我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柳清妍见他一脸心虚,不在意他继续道:“怀了不爱男子的孩子,自是不期盼孩子出生,但为母想要孩子不要承受太多痛苦,将孩子流掉再将利剑捅向怀有孩子的腹中,这样孩子就不会痛苦。赵侯,是与不是?” “你胡言乱语……” “赵侯爷!这个案子你还要再查下去吗?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不让赵昭仪的尸体被仵作验尸是为了什么?” 在场除了马太医被吓得全身发抖,其他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场面,很是淡定。 柳清妍声音凛然,憔悴的脸上却带有一股不相符的气势。 “赵侯爷,杀害皇子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赵侯被这最后一句,震慑地瘫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上官尚见事情已达到这一步,只能悻悻然一句:“退堂,择日再审!” 笑话,他还想要乌纱帽呢! 这案子再审下去,就是皇帝强娶了一个妃子,妃子不喜欢皇帝还和情哥哥通信,皇妃有了皇帝的孩子很恶心,想自杀,然后怕孩子疼先弄色肚子里的孩子,自己自杀嫁祸给太子妃。 这案子没法判,皇帝被戴了绿帽子的事情,再说出去怕是会丢了皇家颜面,不利于社稷稳当。 几日后,大理寺再审,赵昭仪偷窃皇宫宝物,被太子妃看见,怕自己死后连累家人,设计自杀陷害太子妃。 吩咐两名侍女杀害作证的宫女后,侍女怕露馅,自杀追随主子而去。 至于太子妃为什么赐宫女? 那自然是因为两名宫女勾引太子殿下,碰巧那天被太子妃看到,太子妃吃醋,一气之下,刺了两剑出出气,犯不着要性命。 “我就说太子妃不可能会杀人,福星怎么会杀人!” “对,谁让那两个宫女不知死活勾引殿下,娘娘没想过杀死她们,太子妃也是仁慈!” 百姓们饭后谈资中,太子妃依然是他们心中的福星。 风和日丽的一天,柳清妍出了牢狱,站在大理寺门前, 呼吸到久违的空气。 “小姐,我扶你上车吧。” 凝香早早等在外面,将马车收拾的妥妥的,怕柳清妍碰到身上的伤口。 “可是,我想骑马……” 柳清妍很小声地说,她有些心虚。。 “小姐,你要气死我!不行!” 凝香果然态度坚决,死活不同意,任柳清妍怎么拉拉小手说好话都没得商量。 马蹄声响起,马鸣声从由远及近。 “来,”尹翊像是知道她想骑马,特地骑马过来。 “啊?殿下,不行的,小姐身上有伤,不能有大动作。” “孤知道,孤自有分寸。” 尹翊说罢,下马将柳清妍抱上马,自己在骑上去。。 动作行云流水,功夫就搞定。 柳清妍正要握住马鞍,尹翊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到自己拿缰绳的手上。 “你的手还伤着,孤护住你,你就需扶住孤的手臂,不要磕着伤口。” 尹翊离她很近,近到她的耳朵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尹翊左手伸出,搂紧她的腰,右手拿好缰绳,轻轻一踢马肚子,马儿像是听到命令,慢慢开始移动。 封平封铠骑马跟在身后。 凝香依然想要保持最后的倔强:“小姐,你要是累了就喊我坐马车!” “……” 柳清妍早就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一心只在马上欣赏风景。 她从来没在马上好好看过京都的风景,之前在城中,她都是下马行走,哪怕出去打仗骑马穿过大街,也是没心思看风景的。 现在看去,别有一番风味。 尹翊特别挑了闹市,骑马带她慢慢转悠。 刚出炉的包子,刚出锅的馅饼,路边小摊的热馄饨…… 鱼龙混杂的小吃味道四面八方传来,柳清妍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饿。 “咕噜……” 肚子一声响。。 好丢人,尹翊一定听到了。 尹翊笑笑,将马牵至一座牌匾前。 “聚仙楼”几个大字,柳清妍头一次和它平视时,才发觉这块牌匾这么大。 “孤已吩咐下去,酒菜想必此时刚好上桌,太子妃,我们进去吧。” 尹翊下马,将她抱下来。 “殿下,有翠玉糕吗?” 柳清妍伸出还裹药带似馒头的手,指指里面。 “自然。” “那……” 尹翊捞住她要进去的身子:“慢些,孤扶你。” 声音温柔似水,手上力度不轻,柳清妍都没觉得自己脚上用力,尹翊是仅靠自己揽在她腰上的手将她扶至二楼的雅间。 正阳宫中。 永宁帝听说太子妃已被救出,伸出被子中的右脚。 脚上有的血迹早已干涸,颜色已经变深。 他将袜子脱下,扔到今日准备换洗的衣服中,吩咐宫女。 “拿下去吧。” 北燕使臣今日一直在自己的居所,不曾外出。 戈里峰听到太子妃已出牢狱,还被太子接回来了,正在聚仙楼用膳。 戈里峰长舒一口气,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我们也去聚仙楼。” 第68章 她爱吃翠玉糕 柳清妍感觉今日的尹翊格外温柔,除了给她夹菜,剩下的时间就不碰筷子,要么看着她吃,要么吩咐小厮端茶倒水。 “殿下,这次案子如此处理,您不怕失了皇家颜面?” 柳清妍受不了怪怪的氛围,主动开口聊天想要打破。 尹翊见她碗中的翠玉糕已经见底,又夹了一块给她。 “无妨,好在找到赵昭仪的赃物,还了你清白。 百姓一心只想你脱罪,谁还管皇家颜面。” 果然是尹翊的办事风格,取舍够果断。 “殿下,赵侯爷那边……” “自己的女儿先欺君,他不要孤验尸,不也是怕露馅吗?若他继续追究,后妃背着陛下与别人私通是要治罪诛九族的,孰轻孰重赵侯清清楚楚。” 柳清妍点点头,这些她都懂,这次这么处理,想必是和宰相一起商量出的结果。 “多谢殿下救臣妾出来。” 柳清妍举杯,那个破烂地牢,要不是马太医进去,她的伤可能要落下病根。 “孤才要谢谢你,保住大齐的安稳!” 尹翊字字真挚,眼中蒙上宛如湖水的秋波,又涟漪又明亮,让人心头一暖。 尹翊的感谢发自真心。 柳清妍急中生智,祸引自身,没有让事态严重,于公于私,他都得发自内心感谢她。 “呦,殿下和娘娘在这里呢?” 一阵意外的声音打断二人之间的温情,戈里峰带了两壶酒,推门而进。 “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尹翊眼神一瞥,声音似有似无,显然不太高兴别人的突然闯入。 戈里峰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自顾自进来坐下。 “这是上好的女儿红,我特地和店家买来,来给太子妃娘娘接风洗尘。” 柳清妍刚要起身道谢,被尹翊拉住。 “她还有伤,孤替她感谢你。” 尹翊替他斟了一杯酒,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这几日,父皇身体欠妥,孤也担忧太子妃,对世子难免有疏忽,请世子海涵。” “殿下客气。” 两人一来一往,客套敬酒,柳清妍深感无趣,还是面前的翠玉糕有味道。 此时,小二又端上一份新的翠玉糕。 “哦,这是我专门为太子妃娘娘点的糕点,娘娘请用。” 柳清妍有些看不懂,摸摸自己已经鼓起的肚子,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心也是海底针。 “多谢,可是……” 她正要回答,尹翊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双目盯着戈里峰:“有劳世子记得清妍的爱好,孤作为她夫君,替她谢过。” “夫君”二字特意加重语气。 “殿下客气,那日迷路,多谢娘娘指路,戈里峰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戈里峰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柳清妍在尹翊询问的目光中,不得不想起差点忘记的事情。 “那日世子刚到大齐皇宫,路不熟很正常,不知我找来带路的小太监有没有将世子带到大殿?” 柳清妍不是傻子,这戈里峰明显在挑拨她和尹翊的关系。 她虽和尹翊并无情,义还是有的。 她不想有误会。 尹翊听到找太监为戈里峰引路,脸上的不悦明显减少很多。 唉,柳清妍默默在心里叹气,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告知东家,哪怕事情很小很小。 戈里峰坐了一会儿,说想听曲儿,就先走了。 柳清妍等他脚步声完全消失,这才松口气。 这个戈里峰,周身充满阴鸷之气,她在她身边就觉得自己置身冰库,明明天气暖和但依旧寒冷。 尹翊身上透出的气质和他完全相反,像是冬日里融化第一片雪的阳光,温暖舒心。 “吃好了吗?吃好我们就回去吧。” 尹翊吩咐封平再打包一份新的翠玉糕带回宫里。 “嗯,吃好了,不过殿下……” 柳清妍指指戈里峰点上来的翠玉糕:“这不是有么?为什么还要新的?” 那还冒着热气呢! “北燕人的东西你敢吃?” 说着,把酒和翠玉糕递给旁边的封平封铠。 “你们享用吧,扔了怪可惜的。” 封平接过的手瞬间僵住,不是说北燕给的东西不放心吗? 归程路上,柳清妍依旧和尹翊骑马。 “殿下,赵昭仪这次的事情,你有没有查到和北燕有关系?” 尹翊双目一直注视前方,一边握缰绳一边告诉她:“太子妃认为有北燕一份功劳?” “臣妾认为无巧不成书,北燕若非被林家打的直不起腰来,不可能俯首称臣。现在最巴不得看大齐笑话的国家里面,北燕就是其中之一。” “有道理,孤也查到过,有人看见,苏福去过戈里峰的住所。” “……殿下,这秦国安怎么贪图权利,也犯不着去通敌叛国吧?” “北燕已经俯首称臣,不算通敌叛国。” 尹翊感觉她身子有些前倾,扣住她的腰将她拉回来一点。 “唉。” “别想了。” 尹翊见她眉头一皱,心事重重,有些可爱。 “与其想这些,不如替孤想想,过几日孤要去看一个朋友,孤要带什么东西?” “朋友……什么朋友……朝堂上的还是江湖上的?” 柳清妍可真没怎么操持过这些,她这个太子妃真是不合格,这这这,她还真和贤良淑德不搭边。 一会儿功夫,戈里峰的事情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戈里峰从聚仙楼回来后,面色一直不好。 下属青风见他面色更加苍白,要去找大夫。 “不用去了,我没事。” 戈里峰捂住胸口,里面憋闷的厉害。 “可是……” 青风有些担心,从未见他这样。 “青风,她也很爱吃翠玉糕。” “属下知道。” 青风知道这个她是谁,当年世子将林云英的喜好都打听了干干净净,他跟在世子身边这么久,也清楚。 “你说,我用北燕留下来的祖传阵法,她会不会复活呢?” 戈里峰走至窗前,眼里倒映出夕阳的余晖。 青风不敢相信:“殿下可是说《北燕迷魂阵》的记载?殿下不可啊!上面只是记载先人秘阵,并未有人实现过啊!” 戈里峰嘴角一勾,眼中的阴鸷更甚,捎带掩盖掉夕阳的影子。 “没人试过,怎么会有人实现?” 戈里峰摸了摸旁边的玉兰花叶子,眼神虽在看花,却是失焦状态。 过一会儿,他骤然笑出来,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青风,这件事秦国安肯定很乐意和我们合作,我们去会会他吧……” 第69章 林云英的忌日 天逐渐变冷,柳清妍的伤已好转,马太医也重新回到太医院,日日过来为柳清妍换药。 进入冬月,秋季接近尾声,下个月就要立冬。 即将到来的冬月十三,柳清妍第一次碰上这个节日,心里有些复杂。 自己为自己准备祭品,能不复杂吗? 原来林云英就是尹翊口中要看望的友人。 应尹翊的要求,她今日随他前往桐山,去祭奠另一个自己。 “殿下,我是宰相的女儿,你把我带去林小姐的墓前,她会不舒服的。” 来之前,她想过用这个理由拒绝他。 谁知,尹翊摇摇头,眼神从书中抬起,直视前方,像是想到什么。 “不会的,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她会很喜欢你的,如果她还活着,你们会是好朋友。” 尹翊的字里行间充满笃定。 柳清妍拒绝不了,这不,就来了。 虽已进入冬月,但桐山一路走来,寒气逼人,依然青山绿水,绿树成荫。 尹翊知她会晕车,吩咐封平让马走慢点。 “殿下,您每年都来吗?” 柳清妍揪了揪身上的毯子,托着下巴,和案几对面的尹翊聊天。 “是,阿英当初战死平城,孤不忍心她一个人在那里,就将她带至这里安葬。” 尹翊撩开帘子,一股寒意逼来,他不甚在意,看好路途,放下。 “境慈大师的寺庙在这里,她也不会寂寞。” “驾——停——” 马车停下,封平的声音传来:“殿下,到了。” “我们下车吧。” “可是……” 封平声音有些不对劲,尹翊听出来了,让柳清妍先不要下车,他先下去。 柳清妍静静坐在车里。 “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尹翊下车,发觉林云英的墓前早已多了一辆玄色马车,正是戈里峰的马车。 “太子殿下来了,我想看看曾经的对手,看看她好不好。” 尹翊余光扫去,林云英的墓已被打扫过,上面摆上香火和贡品,还有翠玉糕。 “翠玉糕?” 尹翊有些惊异,他怎么会给云英送这个。 “咳咳咳……” 一阵风吹过,戈里峰嗓子忽感一阵凉意,轻咳几声。 他有些开心:“殿下不知,林云英将军,其实最爱吃聚仙楼的翠玉糕。” “……” 尹翊确实不知,他和云英一直在北疆,北疆没有聚仙楼,也没有翠玉糕,林云英整日和兄弟们吃大锅饭,她不知她喜欢吃聚仙楼的翠玉糕。 戈里峰终于认为自己赢了尹翊一局。 他曾经羡慕尹翊能和林云英出双入对,并肩作战。 知他们是别人眼里的天生一对,他嫉妒到发狂,甚至杀了打听到这个消息的士兵。 终于,他可以有尹翊不知道的关于林云英的事。 就好像他挖出藏于地下的宝贝,和别人炫耀:“看,只有我知道,你不知道。” 柳清妍在车里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知没有危险,撩开帘子,下车。 尹翊见她出来,上前将她扶下马车,接过凝香手中的披风,替她系上。 “殿下和娘娘这是琴瑟和鸣,我就不打扰了。” 戈里峰路过柳清妍身边时,驻足停下一会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很随意地说:“林将军喜爱吃翠玉糕,娘娘也爱吃;林将军恣意潇洒,娘娘直爽不羁,想必在殿下眼里,娘娘和林将军一样重要。” 柳清妍听后,有些好笑,戈里峰这是在用林云英挑拨吗? 她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舒服地走。 “世子。” 柳清妍出声叫他。。 戈里峰上马车的身子一顿,回头询问似的看向她。 柳清妍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戈里峰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些惊喜。 “世子,殿下如暗中皎月,照亮的不只是我和林将军,还有整个大齐。 林将军和我,我们都敬重这枚皎月,自是希望他永远明亮如厮,利于乾坤。” 柳清妍一字一句说完,目光灼灼望向尹翊,眼中溢满对他的仰慕。 话里话外告诉他,尹翊就是皎月,不似你这般阴险狡诈,他值得我和林云英都对他有仰慕之情,我们甘之如饴。 “在下告辞。” 戈里峰没再多说,讪讪上车。 戈里峰的离去,柳清妍并未在意,拉过尹翊,将盒子里的翠玉糕拿出来。 “殿下,我本不知道林小姐爱吃翠玉糕,就想既然我来了,我就给她带点我爱吃的,没想到这也是林小姐爱吃的。” 她将翠玉糕放至尹翊手上:“殿下不必因为这么多年不知她爱吃什么愧疚,今日这不也歪打正着带来了吗?” 林云英收起戈里峰带来的翠玉糕,嫌弃地扔到一边。 “北燕敌人送来的,林将军定吃着也噎得慌,还是让她品尝殿下带来的吧。” 尹翊见她一边拿祭品,一边絮絮叨叨的样子,有些可爱。 他将翠玉糕放至林云英灵位前,抬眼望天,有些感慨。 “阿英,今年年是你逝去的第四个年头,我在今年,才得知你死的真相,你不要怪我。” 尹翊,我不会怪你。 柳清妍在一旁,默默回答他。 晌午时,阳光才稍稍烈了些,空气中的寒意才没那么强了。 封平封铠在前面引路,尹翊牵着柳清妍,凝香坐在车上赶马。 几人漫步在山路中,享受这难得的自在。 尹翊握紧柳清妍的手,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他有些贪恋。 “殿下,臣妾自己走吧。” “不可,山路崎岖,你摔倒受伤的话,周遭没有太医。” 柳清妍想了一下,很有道理。 出门在外,还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忽然,周围掉落下几根冒烟雾的竹筒。 竹筒落地不久后,炸开,里面散出的浓雾不久就包围他们。 “糟了,遭遇埋伏了!” 尹翊拽紧柳清妍的手:“跟紧我,不要乱跑!” “是。” 雾越来越浓,要是不说话,几人根本不知对方在何处。 “嗖——” “啊——” 封平的声音响起。 “小心,有人放箭,大家趴下!” 柳清妍被尹翊按倒在地,头顶上有嗖嗖嗖的箭矢飞过,激起一阵阵微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这么胆大,敢射杀太子? 等箭矢过了,尹翊试探扶起柳清妍。。 “殿下,你们还好吗?” 封铠的声音传来。 “我还好。” “我还好。” …… 所有人都有惊无险。 “殿下,这是冲着……” “冲孤来的……” 尹翊接过柳清妍没说完的话,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放心,会没事的。” 她郑重点头,他在身边,她总是很安心。 困了不知多久,天色都暗下来,都不见周围的雾散去的迹象。 今日怕是要困在这里了。 夜幕降临,他们几人靠声音终于聚在一起。 “吱——” 有拉弓的声音,夜间,尹翊的听力敏感于常人。 “大家当心!” 顷刻间,复刻白日,成千上万支箭矢落下。 这次,直冲他们而来。 太子的暗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周围,和他们一起战斗。 柳清妍呆在尹翊身边,一步都不敢离开。 她能做的,就是环顾四周,看看情形。 此时,一阵一闪而过的亮光晃到她的眼。 她再睁开,一个人影吸引她的目光。 她看不清,只敢肯定那个身影拿起弓箭,瞄准这边,蓄势待发。 箭头被月光映射的很亮眼。 箭雨是朝一个方向来的,尹翊他们不敢有一丝懈怠,一个不小心,就会中箭。 他们并未注意到这支箭。 那个黑影的箭慢悠悠,小心翼翼对准尹翊的命门。 柳清妍看的清清楚楚,那支箭就要射过来。 她没有武功,箭飞来尹翊身边时,她根本打不到。 尹翊不能死,她冲过去挡在尹翊命门前。 “尹翊——” 太晚了,箭还是射中尹翊。 尹翊顿觉胸前一阵刺痛,闷哼一声。 第70章 太子被刺杀 “殿下!” 柳清妍挡在他身前,去看射箭的那个影子。 她不能再让第二支箭射过来。 那个黑影已经消失。 原来,他们的目的真的是尹翊。 漫天的箭矢容不得尹翊有片刻喘息。 他左手紧紧搂住她,头上已沁出冷汗。 “就在我身边,别乱跑。” 柳清妍从未在这一刻恨自己不是林云英,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和他一起撑住他的身子。 浓雾,加上暮色,根本不知其他人怎么样了。 “轰隆——” 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一阵惊雷响起。 周边的浓雾不一会儿散去,身边的花花草草渐渐显形。 箭矢逐渐消失,慢慢停了。 活着的暗卫顷刻间全部再次隐身,他们只负责危险到来时出现,危险消失他们便隐身。 “小姐……” “殿下……” 是凝香他们的声音,他们没事! “殿下,你怎么样?” 柳清妍看不清他的伤口深浅,只在他身前摸到黏糊糊的液体,定是血。 尹翊咬牙,砍断箭杆。 “箭……箭上有毒……” “什么?” 柳清妍忙在他身前的衣襟里摩挲。 “清妍,你做什么?” “找到了!” 柳清妍果真如她料想,找到一个瓶子。 当年在军营里面就有过中毒的事情发生,这瓶药的药方还是境慈大师飞鸽传书送到现场,有暂时缓解毒性的作用。 那时起,尹翊便养成随身带一瓶的习惯。 “你怎么……” 你怎么会知道有药? 尹翊很惊讶,这是他在战场上延续下来的习惯,除了林云英和亲近人,没几人知道。 “说!” 尹翊紧紧握住她抓瓶子的手:“你怎么会知道我随身带着药?” 眼里有震惊,有不解,更有一些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的莫名的期待。 “额……林公子说的,林云英将军告诉过她!” 柳清妍急中生智,糊弄过去。 “这样啊……” 尹翊眼中的希冀被失望代替。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柳清妍是活着的林家人吗? 明明不可能啊。 自己真是中毒了,神志都开始不清了。 “殿下,别管这些了,快把药喝下去!” 封平封铠上来将他扶住,柳清妍将药给他喂下去。 尹翊中毒箭,又急火攻心,晕死过去。 天色太晚,他们只能赶紧下山。 还好马车还在,将尹翊放回去,柳清妍抱紧他发抖的身子,凝香等人赶车。 “等一下!” 柳清妍想到什么,探出头来,“我们不能下山!” 对上封平询问的眼神,柳清妍冷静地给出解释。 “来人因为雾散去,没有继续放箭,证明对我们有所忌惮,定是熟人!此时下山,难不保他们在险要之处设埋伏!” “今次来看,他们的目标十有八九是殿下!我们下山,正中了他们的奸计,所以我们不走下山的路。” “娘娘,那我们……” “小姐,你不会是想……” “是!” 柳清妍给了凝香一个肯定的颔首,眼中坚毅无比。 “我们上山,歹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继续往山上走!” 封平再一次见识到太子妃的冷静睿智,他都好奇,太子妃真的是深闺院落养出来的小姐么? “末将听娘娘差遣,有末将在,末将一定不会让殿下和娘娘有事!” “末将也是!” 封铠早就发觉这个太子妃不简单,殿下昏迷,不知为何,太子妃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尹翊看看天色,又细细观察周围的一圈,思索半刻。 “先朝东走,二里地之后会有一条上山的小路,我们沿那条路上山!” 桐山山下,苏福带着一队人马,正匍匐在下山的必经之地。 他们一动不动地盯住那条下山的路。 封平封铠在车帘外赶车,柳清妍和凝香在车里照顾尹翊。 今次出来没想过夜,车上根本没准备换的衣服。 尹翊伤口没有处理,又淋了雨,现在全身发烫。 “冷……好冷……” 尹翊的嘴唇煞白,抱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尹翊,你越来越烫了……” 柳清妍抱紧他,看他这个样子,心像被割了一块肉那么疼。 为什么,方才为什么她没有挡住那支箭! “凝香,帮我,把尹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把车上的毯子拿来给他盖上。” “小姐,可是……可是……男女有别……” 凝香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想这些,但这是储君啊。 “那,那你闭上眼睛帮我,我来换!” “小姐,可是你……” “可是什么,他是我丈夫!快!” 柳清妍眸中满是害怕和自责,头上的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沿下颚滑入脖颈。 她没有任何感觉,明明她自己也是湿的啊! 凝香心疼她,要替她擦掉雨水。 “你听不懂我说话是吗?” 柳清妍真的生气了。 “是是是……” 凝香闭上眼,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默默配合她,帮尹翊脱掉湿衣服。 一个时辰后。 “娘娘,前面有一座寺庙!殿下有救了!” 柳清妍一手抱紧尹翊,另一只手撩开车帘观察外面。 熟悉的景色,好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前面的亮光越来越近,等到还有十步之遥时,“忠予寺”三个大字出现在眼前。 “凝香,下车,去叫门!” 凝香得令,下车敲响大门。 开门的小和尚一脸惊喜,显然认识凝香。 封平顾不得奇怪,在凝香的示意下,驾马车进了寺庙。 进入大门,是空阔的院中。 雨还未停,给院落蒙上一层薄纱,显得这座寺庙更加青灯古佛。 “谁,谁来了?” 一位得道高僧,在几位小沙弥的簇拥下,足下生风,奔至马前。 柳清妍听到熟悉的声音,眼中的眼泪终是抑制不住。 还不是哭的时候。 偷偷抹了一把泪水,长舒一口气,才缓缓掀开帘子,对上那双早已不问俗世却沧桑悲悯的眼神。 “师父,我……” 柳清妍不知怎么说,她回来的太突然,一切乱糟糟,她来不及整理,只希望师父懂。 境慈大师早已看到她怀中的尹翊,明了一切。 “什么都不用说,师父懂……” “师父……师父……我……” 柳清妍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了。 家人惨死,九死一生,尹翊中毒受伤,她无措时终于遇到亲人,心里的委屈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封平封铠在旁边,她尽量不言语,怕忍不住哭出来。 境慈大师已一百四十八岁高龄,内力深厚,武学和医学都有钻研。 他连夜为尹翊拔箭止血,幸好柳清妍为他吃了缓解毒素的药,尹翊的性命暂时保住。 境慈大师将箭头递给她。 “方才,我在箭头上看到这个东西。” 原来是距离箭头不远的地方,栓了一个小纸条。 柳清妍打开,上面还沾着尹翊的血迹。 “太子妃亲启,若想要太子殿下的解药,十日后速来桐山下的梧桐镇悦来客栈取解药!” “师父,这是……” 境慈大师目露忧虑:“太子的伤口距离要害部位还差一点,不会伤及性命,可麻烦的是这毒药……” 第71章 缠丝鸠的解药 “师父,您都无解吗?” 境慈大师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这种毒药我早年游历,只在北燕境内见的古书上见过,用北燕当地飞禽走兽心头血,及北寒之地毒性巨强的植物作为材料,叫缠丝鸠。 毒性会一天一天慢慢加深,到第十日完全深入骨髓,第十一日若不得解药,毒发身亡。” 怪不得信上要她十日后去梧桐镇。 “北燕?师父,你确定是北燕的毒?” 境慈大师很肯定的点点头 “不错,此毒的材料珍贵,只有北燕皇族中少数人才有,一般百姓没有此等条件。 你虽缓解毒性,可将毒发之日拖延三日,这几日,你定是要拿到解药。” 柳清妍深呼吸一口,尹翊是为了她的忌日,才会中毒,她必须要救他! 北燕皇族? 真是有意思,你们哪怕俯首称臣,居然仍然贼心不死,想谋害我大齐储君。 大齐境内山河地势复杂,能准确找到这个位置,戈里峰,你已经把手伸到我大齐的朝堂了吗? 尹翊仍睡着,好歹暂时脱离险境。 柳清妍喂他喝完今日的药,让凝香拿下碗去。 睡梦中,尹翊在喃喃话语,额间不断渗出汗珠,嘴唇毫无血色。 柳清妍拿出手帕,替他轻轻拭去头上的汗珠。 忠予寺隐藏在桐山的隐蔽处,没专人指引,很难找到,尹翊在这里很安全。 为何歹人会让柳清妍十日后再去找他们,也是要她这十日想尽办法救尹翊,最后无功而返只得去求他们。 好歹毒,可谓杀人诛心! “小姐,你有什么计划吗?” 凝香递了一杯水过来,拿给她。 柳清妍接过,扶起尹翊,喂他喝完水,将他轻轻放下。 柳清妍手摩挲尹翊的脸颊上,手指拂过他的额头,鼻子。 她没有回答凝香,目光温柔似水,声音悠远宁静。 “尹翊怕是历来最傻的储君,为祭奠罪臣之女被贼人暗算,永宁帝知道了,怕是要气死。” “娘娘,十日后我等陪娘娘一同前去梧桐镇!” 封平封铠也受了些轻伤,刚处理完就来看殿下。 “谁说我十日后要去了?” 柳清妍没看他俩,目光仍然在尹翊身上。 什么意思? 封平封铠面面相觑。 “我偏要十日之前就去!北燕给我十日时间找解药,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霎时,她转过身子,目光肃冷,宛如沙场上伏尸百万的将领,语调果决。 “封平封铠,尔等可听我号令,帮尹翊拿回解药!” “我等誓死听从娘娘。” 柳清妍满意地点点头,转眼继续柔情地看向尹翊,目光灼灼:“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三日,柳清妍就已到梧桐镇的悦来客栈。 她仔细探测周围地形,将客栈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 “小姐,你不怕他们发现你吗?” 凝香左看看,右瞅瞅,她真怕隔墙有眼。 柳清妍胸有成竹:“放心,他们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得意呢?这梧桐镇这么破,最好的悦来客栈环境都这么差劲,他们不会提前来的。” “但是,但是……” “他们以为我此时正满世界求高人为尹翊解毒呢,所以安心,最后几天可能会派人来查探情况,今日绝对不可能。” 凝香听她这么说,安下心来。 京都,内侍厅。 秦国安听完苏福的禀报,很满意。 “你做的不错,既然北燕世子想要太子妃,给他好了!又能积累个人情,又能除掉太子妃,破了宰相和东宫的姻缘。 你这小子,是个有脑子的!” 苏福频频躬身:“嘿嘿,干爹教导的好!” “这次务必要剪断宰相和太子这根线,你要全程多上心!” “儿子明白,儿子这次亲自出马,定不会有半分差池。” 黎十娘正在给秦国安捶背,将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听人耳中。 “我说,这可是勾结外邦,你们爷俩胆子当真是够大!” 秦国安知她是关心自己,转身将她的手回握住,顺手搂进怀中:“放心,我只是借了北燕一步棋而已。” 黎十娘抓紧他胸前的衣服,眉头紧蹙,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柳清妍查探好梧桐镇的地理位置,心中已然有了初步计划。 她上马,朝上山相反的路出发。 “小姐,这不是上山的路啊!” “谁说我要上山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十日后。 今天是约定的日子,尹翊今早已咳嗽的厉害,依然不省人事。 柳清妍今早出门时,境慈大师叮嘱,尹翊的身体务必要早日服用解药,因为中毒,伤口都不见愈合。 她和凝香到的时候,悦来客栈并无异常。 两人坐下,正要倒水。 客栈老板迎上来,一脸恭敬:“娘子远道而来,可是来寻人?” 客栈老板上来不是问吃什么,直接问是不是寻人? “老板,我等远道而来,是为家夫寻药。” 老板伸手,指指二楼:“贵客请二楼雅间就座,自有贵客要的东西。” 柳清妍眼神微动,这老板果然就是对方的人! 开门,一位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正在桌前喝茶,不离手的刀暗示他的身份不简单。 “你是谁?” 柳清妍不客气的问。 “给娘娘送解药的人。” 对方起身,行了一个虚礼,随后又坐下,继续喝方才没喝完的茶。 “娘娘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面。” 柳清妍循着他的目光过去,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 她走过去,拿到手,那男子并未阻止。 柳清妍嘴角一勾。 “啪——” 瓷瓶被重重摔在地上,粉身碎骨,里面的白面洒了一地。 “娘娘这是为何?” 那人倒是没有惊讶,反倒一脸笑意。 “这位兄台,你当我傻吗?这定然不是解药?” 柳清妍退回凝香身边,和凝香要了手绢擦擦手上的粉末。 这女人,果然聪慧谨慎。 “怪不得说太子妃娘娘聪明过人,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 那人猛地站起,眨眼间来到柳清妍身前,用刀逼至她的脖子。 “小姐!” 凝香正要上前,被柳清妍呵斥。 “站住,此人武功在你之上,不得乱动。” 凝香驻足不动,吓得不敢有丝毫动静,满脸担忧地注视他们。 “你要怎样?不是说给我解药吗?兄台也是出来混江湖的,出尔反尔不好吧?” “娘娘恕罪,解药在我家主人那里,请娘娘一人和我前去,稍后我定会将解药给你的婢女。” “我和你走就是了。” 凝香被柳清妍要求停在原地,她被男子用刀胁迫出了门,上马,扬长而去。 马走了很远,在郊区的一处湖边停下。 男子骤然退下,柳清妍身边霎时涌出大量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 “兄台,要我性命不必这么费劲吧?还大老远将我带来这里?” 柳清妍后退几步,谨慎地巡视周边的黑衣人。 男子笑笑:“娘娘,您聪明,我也不是傻子,您身边的人已经被我甩开了,我的马术若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难道…… 柳清妍一惊,仔细查探周围,发觉确实不见封平他们的踪迹。 如今,自己还真是孤身一人了。 柳清妍只是震惊一刹那,片刻后冷静下来。 她伸出手:“解药,可以给我了吧?”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瓶:“这个吗?” 说罢,轻飘飘往地上一扔。 “你做什么?” 柳清妍大惊失色,想跑来接住瓶子,却被黑衣人用刀抵住,向不得前。 瓶子在地上摔碎了。 第72章 林云英复活 “娘娘,在下记错了,这不是解药,留着没用,干脆扔了。 其实,您要的解药已经给您了。” “你说什么?” 柳清妍眉峰一挑,脸色微变。 她想起方才在客栈摔碎的那个白色瓷瓶。 见她明了的神色。 男子点点头:“看来娘娘想起来了,我不会食言,是娘娘自己摔碎的。” “你……我不摔碎,你也不会让我顺利带出来吧?” 柳清妍脸红一阵白一阵,自己被耍了! 这人根本不想让尹翊活! “你……” 柳清妍心塞难耐,狠厉地瞪着这些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柳清妍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无奈和悲凉。 “事已至此,我认命了,殿下,臣妾会在黄泉路上陪你。” 柳清妍一脸决绝,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带众人眨眼功夫,已刺中自己胸前的要害部位。 顷刻间,鲜血直流。 她倒地不起,双目紧闭,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 “你,谁让你死的!给我让开!” 那男子急忙上前查探,柳清妍已经没气了。 这时,暗中的苏福忙出来,见柳清妍已然断气,慌乱和不知所措布上心头。 在场人都没想到太子妃性子这么烈,说自尽就自尽,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苏公公,这可怎么办?戈里峰要活的太子妃,一会儿他就到了,我们这下如何交代?” “无妨。” 苏福眉头紧锁,思索片刻,摆摆手。 “据说戈里峰要太子妃,是想用北燕秘术的复活林云英? 也不懂北燕人怎么想的,借尸还魂?骗小孩子的玩意儿还信?有这世子,北燕居然没有亡了! 这尸体就在这里,他也不用杀了,帮她省事。” 没人察觉,柳清妍的耳朵微微一动。 “驾驾驾——” 正说着,青风赶车过来。 马车的帘子撩开,青风停下车,毕恭毕敬地将车上之人扶下来。 厚重玄色大氅下,戈里峰手捧着一株小草,边护着小草边走过来。 小草正是那日在林府挖出的那株小草。 “这是怎么回事?” 苏福有些尴尬,他没想到戈里峰来的这么快。 “死了多久了?” 戈里峰摸了摸柳清妍的脉搏,认命地叹声气。 “啊………差不多一刻钟。” 苏福见戈里峰没有想象中发怒,一时未反应过来。 “天意如此。” 戈里峰扳扳手指,看了一眼天象。 “《北燕迷魂阵》中记载,人死后一个时辰之内是灵魂脱离躯体,躯体为完全死亡,正是换魂之时。此时没有太阳,周遭水源丰富,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就在这里开始吧。” “就在这里?” 苏福真是看不懂这个北燕世子,真是说做就做啊。 戈里峰没有点点头,没说什么。 反倒是青风一脸不耐烦:“还不是怪你们?!本来想挑个日子的,现在这样不得继续吗?” “……” 自知理亏,苏福选择闭嘴,退到一边。 柳清妍被用竹筏放至湖中央,竹筏四个角被绳子系好,分四个方向拉直。 绳子上贴满了被戈里峰亲自画下的符咒。 “来了。” 戈里峰话音刚落,东面吹来很强的一股风,风声嚎叫,仿佛人的哭声。 苏福等人在一旁看着,他们没见过起死回生,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存在。 天空骤然划过一丝闪电,雷声轰隆。 “啪——” 又一声闪电划过,刹那间,竹筏四头的绳子着了火,符咒被点燃。 “呼——” 又一阵东风刮来这次比方才更甚,直接卷起地上的层层黄土,让人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天晴了,风也停了,雷声闪电也消失,众人这才拿下捂住眼的袖子,朝河中看去。 柳清妍活生生坐在那里,眼中像是刚刚睡醒的迷茫。 “这怎么可能?” 周围人眼珠要瞪出眼眶,苏福仿佛见鬼一般,此刻之前,他甚至都认为戈里峰脑子有病。 戈里峰大喜,让人把竹筏拉过来,他迫不及待地走近柳清妍。 苏福一行人第一次见人死可以复生,吓得早就缩至一边瑟瑟发抖。 “你是谁?” 戈里峰急切地问她,他真想知道她是谁。 柳清妍眼神游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和他说话 “戈里峰?北燕蛮子?!” 是她! 她就是这么说话的! 戈里峰惊喜地手都在抖:“你……你……你是林云英?” 柳清妍拍掉他要摸上他脸的手:“别碰我!上次上了你的马车没能杀死你,今次你居然跑到我眼前?不怕本将军灭了你?!” 说话的口吻仿佛她真是一个将军。 “好,好……我成功了……” 戈里峰惊喜地攥紧袖子,使出全身力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招招手,示意周围人将她带走。 “谁敢碰我?!” 柳清妍朝周围看了一圈,捡起自己的那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 “北燕蛮子,想要近爷爷的身?门都没有,做鬼都不可能和你们走! ” “你就是她!是她!” 除了戈里峰的表情是狂喜,其他人都是惊恐。 死了那么久的人复活在一个刚死的人身上,谁见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云英”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向后走,她找准机会,赶紧往远跑。 “抓住她!” 没人顾得上听戈里峰的命令,大家都被惊得没有回过神。 戈里峰想自己跑去抓柳清妍,跑几步就喘不上气了。 等到回过神,柳清妍已跑好远一截。 青风带人追。 眼前就是悬崖,没路了。 “站住!” 没办法了。 身后的追兵还在,柳清妍顾不得,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戈里峰赶来时,见青风他们对着悬崖焦头烂额。 他立马明白发生什么。 揪住青风的衣领,双目瞪圆,怒吼道:“给我下去找,找不到她,谁都不准上来!” 忠予寺。 “殿下,殿下……” 昏昏沉沉中,尹翊听到有人在唤他。 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很沉,仿佛有千斤重。 “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欣喜的凝香。 “殿下,你终于醒了!” 封铠一把老泪纵横。 凝香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瓷瓶,正是缠丝鸠的解药。 当时,柳清妍摔那个白色瓷瓶之前,早已偷梁换柱,将真的解药藏于袖中,摔了提前准备好的赝品。 虽然最后封平等人跟丢太子妃,但对于解药的判断一直都在柳清妍的预料之中。 凝香决定,这次平安度过,她一定要去慧善大师的青龙寺多捐点香火钱,小姐这招偷梁换柱,多亏了他教导有方。 尹翊听完所有的经过,捂住伤口,轻声问:“太子妃现在在哪里?” 封平封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 “殿下恕罪,我等还未找到娘娘。” 尹翊挣扎就要起身,不顾封平封铠的劝阻。 “尹翊,还记得老衲吗?” 正当众人无措时,境慈大师不知何时出现,伸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按回床边。 “太子,您难道要让太子妃拼死,白白拿回来解药吗?” 这声音? 尹翊一听,冷静下来。 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正是林云英的师父——境慈大师。 “境慈大师?您为何在这里?” 第73章 尹翊苏醒 “殿下,那日您受伤,娘娘怕山下有埋伏,让我们往山上走,看看有没有可以暂时安身的洞穴一类的,没想到运气好,找到一座寺庙,碰上境慈大师。” 凝香接过话,将提前和柳清妍对上的词儿背出来。 境慈大师被凝香的小词儿说的一愣一愣的,点点头:“她说的对!” “多谢大师相救,我妻子现在下落不明,我必须要去救她……” 尹翊拱手行了虚礼,就要起身。 柳清妍不见踪迹,他无法心安理得再躺在这里。 境慈大师见他不安分,一招劈在他后颈,尹翊顿觉眼前一黑,又躺了回去。 “大师……” 封平封铠急了,这是做什么? 境慈大师下意识要摩挲手中的佛珠,摸了个空,想起什么,尴尬地收回手。 “太子妃走的时候给老衲下了死命令,定不能让太子出事,说什么他是大齐的未来,老衲必须要有大局意识。” 境慈大师慢悠悠为尹翊盖好被子,顺势看了看伤口,放心地点点头。 “伤口愈合不少,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转身,对上凝香有些迫切的眼神。 “知道你要说什么,太子在,你们也得找啊! 你们先找,总归太子醒了,也是和尔等一起找人,你们先找,不妨先让他睡一觉。” “……” 要不是因为是小姐的师父,凝香真想踹他一脚。 梧桐镇郊外的悬崖。 苏福坐在一边,烤着刚刚射杀的野鸡。 一边的皮已发脆,他舔舔舌头,转个弯,开始烤另外一边。 “世子,你别转来转去了,咱家头晕,那么多人,会找到的!” 戈里峰一直沉默不言,看不出情绪,但不断在悬崖边徘徊的急切脚步,暴露他此时的心急。 “我吃不下,柳清妍到现在没找到,我怎么不着急?” 忽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戈里峰捡起来。 木质发黑的串珠? 佛珠? 这地方怎么会有佛珠? “尔等把太子妃怎么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洪厚熟悉的男声响起。 戈里峰与苏福寻声而去,大吃一惊。 宰相! 宰相带着御林军来了。 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柳休下马,疾步走来,手上拿了很多与戈里峰手上一样的串珠。 苏福与戈里峰暗叫不好,太子妃定是用此珠为宰相引路。 这女人真是不好对付,千防万防没有防到,还是被她钻了空子。 宰相一把抢过戈里峰手中的珠子,仔细对比,眼中的神色越来越沉。 “世子殿下,你最好告诉老朽,这是怎么回事?我女儿在哪里?” 戈里峰还未说话,一旁的苏福幽幽开口。 “宰相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我等如何知道太子妃的下落?” “阉人住口!你没有同本相说话的资格!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柳休一鼓作气,没给苏福反应的机会,命令御林军拿下苏福。 “你……唔……” 苏福气急,想要说话,被塞了布条。 “世子,你是北燕人,臣杀不了你!如今的形势,如若找不到太子妃,你难辞其咎!告诉老朽太子妃的下落,否则,两国生灵涂炭,你难道要当北燕的罪人吗?” 戈里峰握住小草的手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是这个样子,本来计划是苏福的掩护下,他带走柳清妍。 一段时间后,在柳清妍消失的地方伪造一个体型相当的腐烂女尸,太子妃顺利在大齐“死亡”,他得到柳清妍,秦国安想要东宫与宰相之间的联盟瓦解也实现了。 《北燕迷魂阵》中记载,想复活一个人,需要找到和他最为相似的人,因为他们的灵魂磁场最为接近。 据他观察,柳清妍就是这个人。 他本来已经成功了,林云英就要是他的了。 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太子妃,从那里跳下去了。” 好不容易成功,不能再让她死去。 戈里峰指指悬崖,声音充满担忧。 事已至此,他不在乎谁知道了。 他必须要让她活着,她是他的,必须找到她! “你说什么?” 宰相尽管早有预料,却还是一震。 柳清妍当时来见他,说明种种,要他今日带兵,跟着她的珠子找她的下落。 什么都计划好,他还是迟了一步。 他摆摆手,吩咐御林军,将山下的悬崖里里外外找个遍,务必找到柳清妍。 他与东宫的结盟不可破! 一天一夜过后,悬崖下面除了柳清妍的一只鞋,再未找到任何踪迹。 又过了两天两夜,还是杳无音讯。 陛下已知太子受伤,龙颜大怒,因不适宜声张,秘密搜寻。 朝臣多日不见太子,金銮殿上议论纷纷。 宰相一边稳住陛下情绪,一边稳住朝臣的质疑。 太子受伤没事,也是听封平封铠所奏,但不方便说出太子养伤之地,导致他到现在都没见到太子。 太子无事,柳清妍却生死难料,他精心绘制的柳家蓝图,会不会就此瓦解? 说到这,他恨不得杀了苏福和戈里峰。 宰相本来就年纪一大把,黑发越来越稀疏,最近愣是愁的多了好多白发。 “宰相大人,如何?” 宰相正坐在石头上痛骂老天爷,耳边传来他盼望已久的声音。 他蓦地转头,有些不敢相信。 “殿下!您没事?” 宰相上前,上下打量尹翊,确定他没事,心上总算有一块石头落地。 尹翊总算被放出来,马不停蹄赶往这边,路上听封平告知最近之事。 尹翊仔细观测地理环境, 询问关于最近找人的线索。 悬崖上面没有,下面没有。 尹翊猛地想起,他在北疆时,柳清妍曾经和他为躲避追兵,藏在过悬崖壁上的一个洞中。 柳清妍会不会也是在那里? “封平,找一些绳索来,越长越好! ” 尹翊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另一头被拽在封平手里。 封铠陪尹翊一起下去。 封平指挥下属慢慢往下放,尹翊和封铠边用轻功控制,边小心地下移。 这个悬崖很陡,两人不知经过多久,终于在崖壁上找到一个很大的洞。 “殿下,找到了!” 封铠一阵窃喜,尹翊眼中也露出欣喜。 “进去!” 尹翊和封铠一个健步,跃进洞中。 “清妍?柳清妍?” 两人边喊边进去,仔细观察,有脚印。 不会有野兽出没吧? 两人加快步伐,快到尽头时,看到躺在地上的柳清妍。 受伤了? 尹翊忙过去看她,她居然只是睡着了,是不是还有熟睡的鼾声。 尹翊长舒一口气,有些失笑,外面的人找她找疯了,她却在这里睡得香憨。 柳清妍眼皮微动,听到动静,擦擦眼睛,缓缓抬眼。 “醒了?” 刚睁眼就对上尹翊失笑的眸子。 “殿下,你没事了?” 她不是饿的做梦了吧? 柳清妍一咕噜爬起来,就要扒衣服看他的伤口。 “咳咳咳……” 封铠不好意思的咳嗽几声,低低道:“属下去洞口望风。” 说罢,逃也似的去洞口,看看怎么上去。 柳清妍惊觉失态,也对,尹翊都能用轻功下悬崖,定然没事了。 尹翊端详看看周围,什么都没有。 “这三天三夜,你吃什么?喝什么?” 他不由奇怪。 “纳,看这个。” 柳清妍伸出手,上面绑了一只弋,瞄准目标,射出,尾部连着一根细绳。 “饿了,我用这个射杀天上的飞禽,烤来吃。渴了,就用这个射一些野果过来吃。” “你倒是聪明,什么都考虑进去了。” 尹翊忍不住在她头上弹了个脑瓜奔儿。 这个柳清妍,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嘶——” 柳清妍龇牙咧嘴地捂住脑袋,深吸口气。 看来真好了,手劲这么大。 她喃喃道:“要是什么都考虑到,我跳下来之前定是带些吃的。 现在天气已冷,飞禽和野果稀少,殿下要是再不来,我也撑不住了。” 柳清妍几天没有梳头发,没有洗脸,头发乱糟糟,脸也像个花猫。 尹翊满眼柔情,像湖水一样明亮、温润。 “谢谢,孤知道,这次辛苦你了。” 听他发自内心的感谢,柳清妍一怔愣,抬头,撞进他炯炯有神的目光。 她看到,此时他的眸中,都是她。 尹翊的眼睛真是好看。 京都。 “啪——” 内侍厅的大堂里,一只茶杯碎在地上,端着葡萄进来的黎十娘都被吓了一跳。 第74章 我心悦你 “这个苏福真是太不小心了!徐常的前车之鉴不够吗?还是会栽在柳清妍的手中!” 秦国安气的都没发觉,茶杯溅起的碎片划伤他的手。 周围小太监瑟瑟发抖,不敢动。 黎十娘上前,用手绢将他手中的血迹擦干净。 “气坏了身子也没用,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苏福救出来吧。” “救他?” 秦国安眼神越来越冷:“我本想这次搭上北燕这条脉络,让北燕欠咱家一个恩情,以后好为咱家用。他毁了咱家的计划,没资格活着!” 黎十娘欲言又止。 东宫确实越来越壮大,此时出不得半点岔子,这个节骨眼儿,真不怪秦国安如此生气。 “那接下来直接杀掉柳清妍?” 黎十娘替他包扎好手上的伤口,递给他一杯水。 秦国安摆摆手,拒绝。 “眼下没那么好杀柳清妍了,东宫和宰相府必定更加谨慎,北燕世子也对柳清妍越来越上心,北燕那边已暴露,最近不宜有任何动作。” 秦国安无奈地闭上双眼,捏紧手里的烟斗:“这个哑巴亏,只能吃着了。” 正阳宫。 永宁帝正在和戈里郸品茶。 “北燕王,可还习惯朕这大齐的茶?” 戈里郸正紧闭双眼,慢慢边闻边品味茶香,听到永宁帝询问,将茶慢慢放下。 “回陛下,大齐不愧物产丰富,这茶自是香浓醇香,北燕不曾见过,本王这次是真长了不少见识。” “喜欢就好。” 永宁帝随手拿起桌上的手帕,将手擦了又擦,放回去。 “大齐物产丰富。 所以,北燕王是不是想,让我大齐有一天也成为北燕的一部分,这样,喝茶就会方便些许?” 戈里郸端茶的手一顿,眉眼笑意刹那间消失,心头一振。 “陛下的意思,本王不懂……” 永宁帝摆摆手,没有任何神色变化,像是和朋友随意聊天一样。 “缠丝鸠,据说只有北燕的皇族内部有的一种毒药,这几日,朕的太子有幸见过,朕很是感兴趣,不知北燕王可否和朕聊聊?” 北燕王一顿,他再听不出皇帝什么意思就是他有问题了。 他知晓戈里峰和秦国安的计划,秦国安要太子妃消失,戈里峰想要太子妃,这些都是他默许的。 大齐宦官势力很强,北燕若是能搭上,今后益处多多。 本来一开始的计划只是针对太子妃,但这些日子以来,发觉这个尹翊实在太厉害,博学多才,聪明睿智。 有他在,大齐只会日渐昌隆,对北燕今后的大业没有好处,索性一口气除掉这个大齐的太子。 他暗示戈里峰杀掉尹翊。 若太子妃顺利失踪,秦国安自会帮他掩盖太子的死,一箭双雕。 缠丝鸠是北燕皇室秘药,很少有外人知道,永宁帝居然知晓? 难不成情况有变? “这个……” “太子驾到!” 报信太监的声音响起,太子龙庭阔步,进入大殿。 “参见父皇。” 尹翊一身太子华服,身姿如松,精神奕奕,目光灼灼,哪里有半分中毒迹象! 戈里郸不好预感直上心头,太子居然没事? “怎么了,北燕王,看到孤,你似乎很吃惊……” 北燕王忙回神,笑脸相迎:“殿下哪里的话。” “北燕王,世子可还好?” “阿峰今日身体不适,就没有过来。” 尹翊嘴角微勾,意味深长地笑了。 “哦?是身体不适,还是见孤没有死,不敢出来?” 永宁帝没有说话,仿若没听到他俩对话,在一旁继续品今日云南上贡的龙井茶。 “殿下说笑了。” “北燕王,太祖当初之所以能创建大齐,就是因为尹家没有人是蠢材! 北燕能向大齐称臣,是因为大齐百姓爱好和平,不好战。若是大齐百姓争强好胜一点,怕是就没有北燕了……” “太子殿下,你不要太过分!” 北燕王一拍桌子,虽心里发慌,面上依然很有威慑力。 “不要过分的是尔等!” 尹翊也拔高音量,虽年岁低于北燕王很多,气势确是一点都不输。 “北燕王,别忘了,战场上, 你北燕可是孤的手下败将,战场上北燕没有要了孤的性命,孤就不会命丧尔等手里!” 尹翊一拂袖,对上首的永宁帝拱手。 “父皇,若需出征北燕,儿臣愿意做这个先锋!” “你……” 北燕王没想到,尹翊竟如此干脆利落,杀伐果断。 怪不得秦国安等人如此忌惮。 “陛下和殿下冷静些,给本王一些时日,本王查清事由,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北燕已向大齐称臣,为不引起两国战乱,北燕必须要有足够诚意去弥补这次的错误。 华风殿是戈里郸和戈里峰的居所,柳清妍初次来,被眼前的装饰惊到了。 “这屏风的花纹和锦帐的花纹都是北燕的图腾,看来此次,陛下是真心想与北燕交好,共同建好两国邦交。” 凝香摸着屏风上的花纹,啧啧称奇。 “陛下爱才,北燕王也算一代枭雄,两国已然止战,陛下定会放下成见,拿出诚意。” “谁知,北燕却狼子野心,勾结秦国安,陷害殿下。” “怕是陷害的不只是殿下。” 柳清妍幽幽开口,随意一说,让凝香有些疑惑。 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她见小姐一脸深思,想破了头都不懂。 “小姐,你说的什么意思?” “我在想……” 脚步声响起,伴着几声轻咳。 “世子,您多穿点,当心身体。” 青风拿了一件厚披风,追着给过来的戈里峰披上。 戈里峰披好,他抬眸的一瞬,看到屏风边上的柳清妍。 眼前一亮,等不及青风系好披风,自己足下生风,快步走来。 “世子,可好些了? 哎?你……” 戈里峰一把抓住柳清妍的手腕,双目盯着她,眼中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林云英,你是林云英对不对?我认得你的眼神!” “世子,请自重!” 柳清妍一惊,想甩开他的手,但戈里峰抓的很紧,挣脱不开。 她四下张望,幸好周围没人。 正好,借此时,她能问问清楚。 既然认为她是林云英,那她便做做林云英。 “世子,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柳清妍再不挣扎,对上他的眼睛,一脸认真。 “你……你什么意思?” 戈里峰见她承认的这么快,反而有些无措。 “世子,你应该懂我在问什么。” 柳清妍眼神透出一股逼问的气势,等他回答。 “是……是我下的命令,但各为其主……” “我不是说这个,我被宰相下毒,世子,你知情吗?” 戈里峰抓她的手不由放下,不自然地转头,有意躲避她的目光。 “我……我怎么会知情……” 这个表情,定是有鬼。 柳清妍向前一步,逼近他。 戈里峰被她逼得,她进一步,他退一步。 她将他逼的紧贴屏风,再动不了。 “世子,那日宴会我舞剑之后,深夜,你前往宰相府密谈,第二日宰相就提醒我当心你。” 她盯紧他躲避的眼神,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丝表情。 “后来我细想,你何时与宰相勾搭在一起?应该是你们有共同利益的时候。 你之所以和秦国安勾结,就是因为林家被扣上反贼的帽子,宰相三寸不烂之舌,有的是方法在陛下面前保全自己,所以你们不敢冒险和他合作,对吗?” “你都知晓了?” 戈里峰惊讶地看向她,不再躲避她。 “哈哈哈……果然是这样……” 事情如她所想。 柳清妍有些自嘲,替自己,也替满门被灭的林家。 她笑着笑着,眼中流出了泪水。 林家值吗? 没想到状告爹爹通敌叛国的一国宰相,居然才是通敌的人。 “林云英将军……害死你不是我本意…… 大齐已然臭了,宦官权势滔天,宰相已通敌叛国。 你可知当初林明将军通敌西夏的罪名是怎么按上去的吗?” “谁……” “西夏的太子与我交好,他曾告诉我,大齐的宰相与他通信,将其与西夏太子通信嫁祸给林明将军,正值林明将军功高盖主,陛下和秦国安一同忌惮时,陛下一定会大怒,处决林家!” “云英,没有林家的大齐,亡国是迟早的事,你跟我走,我会让你此生都自由的。 柳清妍支撑不住,全身瘫软跪坐在地上。 戈里峰见她这样,于心不忍,蹲下身子想要将她扶起。 “别碰我!” 林云英是将,死在沙场,她不怨。 她最恶心的是,自己是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中。 冥冥中果然自有天意,谁能想到,她再回来,她竟然成为宰相的女儿。 父亲的通敌罪里面的罪名也是宰相查出来的。 她就该想到,父亲不只没有通敌叛国,通敌叛国的是查他的人。 林家所有人忠军报国,一身风骨,到头来,被自己保护的人通敌叛国害死。 她只道是柳相争权夺利,陷害林家。 加上永宁帝的猜忌,造就林家结局。 原来她想的还是太简单。 可悲可泣。 柳相,想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贪恋如此多的权利? 永宁帝将你扶上那个位置,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初心? “云英,你和我走吧。 我带你回北燕,那里有你喜欢的自由,我不会像尹翊一样将你束缚住。 重活一世,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戈里峰尝试要扶她,手碰到她的胳膊,柳清妍一把甩开。 “谁告诉你尹翊束缚我了? 世子,请你自重,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复活我? 但林云英就是林云英,不管你有什么阴谋,我都不会随你去北燕。” “我能有什么阴谋?我没有任何阴谋!” “那你为何执意要复活林云英? 是想让林云英替你打进大齐吗?” “我心悦你!” 第75章 相近的心 柳清妍一怔,她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理由。 “我心悦你。 遇到你之前,我只是北燕的一把刀,终日活在地狱里。 你在战场上对我刺过来时,我被你身上的宛如阳光的热烈吸引了,那一刻,我就发誓,这次你杀不了我,我就要么杀了你要么拥有你!” “你……” 柳清妍不敢相信,转过头不再看他。 她受不住他溢出眼眶波涛汹涌的爱意。 戈里峰不装了,上去抓住柳清妍的肩膀让她对着自己:“我心悦你,我真的心悦你,这次,你是柳清妍,我们可以好好在北燕生活,不必对战沙场! 北燕对大齐称臣,我们也不用兵戎相见,如果你愿意,我还再可以安排一次假死……我……” “世子殿下!” 尹翊的声音骤然响起,他方才在正阳宫议事,想起柳清妍说今日要来这里找戈里峰讨答案。 本来过来接她,结果大老远就看到戈里峰抓住她的肩膀,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让他一股危机感升起,不得不出声。 “殿下!” 柳清妍退后一步,将她肩膀上戈里峰的手甩下去。 尹翊快步走来,将柳清妍揽入怀中。 “你没事吧?脸色不好。” 尹翊很温柔,他帮她把耳边的碎发整理到耳后。 柳清妍不知为何,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内中的酸楚蓬勃而发,委屈在见到尹翊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乖,我们回去说。” 尹翊将她搂在怀中,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下巴摩挲她的额头。 他心疼了。 戈里峰嫉妒的要死,还想上前,被封平封铠拦住。 尹翊一贯温柔明澈的眸中,带上一丝狠厉地瞥了一眼戈里峰,将柳清妍打横抱起,回了东宫。 东宫。 柳清妍不吃不喝,双目无神,坐在床上,抱紧双腿靠在床边坐着。 “小姐,你喝点粥吧,晚饭的时间的过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凝香很担心她,端了一碗小米粥,想让她垫垫肚子。 “……” 柳清妍没有回答她,依然不做声。 “怎么样?” 尹翊议完事回来,提了一个食盒,推门进来。 凝香叹口气,摇了摇头。 尹翊轻轻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凝香看看尹翊,看看柳清妍,将粥递给尹翊,行了礼,退下去,轻轻扣上门。 尹翊打开食盒,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翠玉糕。 “刚出炉的翠玉糕,全三看到都开始流口水哦!” 他尽可能让口吻有诱惑性。 尹翊端着冒香气的翠玉糕,在柳清妍身边移动来移动去,顷刻间,香气溢满整个屋子。 柳清妍依然没有反应。 尹翊眉头微皱,得另外做其它法子,作势要走。 “凉了就不好吃了,既然太子妃不吃,浪费怪可惜的,那就给全三凝香分了吧。” 尹翊尽量放慢脚步,一步两步,他已到门口。 心里一直在想,她怎么还不叫我?怎么还不叫我? 身后传来一阵糯糯的声音。 “我要吃。” 尹翊得逞一笑,转身快步端到她面前,顺便将桌上的粥一并给她。 柳清妍大口大口吃起来,尹翊就在一旁陪着她。 吃饱喝足,尹翊坐在她身边,替她将脸上的米粒拭去。 “现在,可以告诉孤,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柳清妍蓦地抬头,迎上尹翊明净似水的眼神。 他的眼神永远那么悲悯温柔,永远让人有一种安定神往的魔力。 尹翊,现在我告诉你我是林云英,我是从异时空来的意识,告诉你一切,你会相信吗? “我是……” 她终归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口。 还不够,尹翊对她的信任还不够,她一股脑说出来,或许会弄巧成拙。 “你是什么?不急,慢慢说。” 尹翊眼神没有离开她,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其实,殿下,今天戈里峰把我认成林云英。 那日我被他们带到梧桐镇的郊外,我用伸缩匕首假意被刺死,戈里峰用北燕的所谓秘术想要用我的身体复活林云英,我将计就计,假意自己是林云英复活,他信了。” 尹翊眼神微动,只是一瞬便恢复平静,继续柔声问。 “你真聪明,然后呢?” 柳清妍受到鼓励,缓缓道来今日和戈里峰的对话。 “戈里峰告诉我,林云英的死,是他和宰相串通好的。 不只林云英,林家通敌叛国,也是宰相和西夏通信的阴谋。 殿下,林明将军一生都为了大齐,林家没有死在保家卫国的沙场上,却死在朝堂腌臜的争权斗争中,臣妾突然怀疑,这世间,究竟该不该坚持所谓正道。 坚持了,却换来身败名裂,死于非命,那又为什么要坚持呢?” 烛火照出的光晕围绕她,她的周身宛如布上一层朦胧的纱,将她单独包裹起来,与世界隔绝。 柳清妍眸中满是被击碎的空洞与无神,仿佛自己已被失望淹没,不想自救,甘愿这样淹没下去。 尹翊叹了口气,见她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曾几何时,他何尝没有过这种疑问? 他轻轻揽过她,生怕碰碎了她。 “孤也有过这样的疑问。” 尹翊的声音悠远绵长,他仿佛回到林明将军一家被斩首的那天,悲恸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神似在看某个回忆。 “自古以来,将领功高盖主,会被同僚和君主忌惮,死于非命的不在少数。 孤读到这些史料时,会生出疑问,他们后悔吗? 林明将军一家死的那日,孤回来太晚,没有阻止父皇的圣旨。 孤在刑场,看到满地鲜血横流,孤在那一刻,之前的疑问有了答案。” 尹翊轻拍她的背,声音越来越柔和,像呵护孩子一样,替她解开心中的疑问。 “林明将军也好,历代将军也罢,于他们而言,他们忠于的不是君,忠于的是这个国家和百姓,他们不会怨世道不公,只会遗憾自己不能再保护这个国家和黎民百姓。” “是这样吗?” 柳清妍心中某些拧巴的角落,正在被缓缓释放。 她望向他。 尹翊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看向她,眼中都是柔情和坚定。 “是这样的。 清妍,孤答应你,孤的朝堂里,孤一定不会猜忌忠良,到时你陪着孤,看着孤去建立那样一个清明的朝纲,好吗?” 柳清妍心头有一股暖流流淌而过。 眼前的尹翊宛如神明,烛光的昏暗都挡不住他眼里的璀璨。 她信。 她从来都信他。 因为信他,她愿意以身入局,换来解药,让自己呆在那个壁洞三天三夜,就是相信,他会想到,她在那里。 “好。” 她释然地笑了。 尹翊见她有了笑容,松了一口气。 “对了,孤听到他说,他心悦你? 是孤听错了?” “他心悦的是林云英,又不是臣妾,前面不都和你说了他……” 柳清妍怕尹翊误会,急忙解释,尽可能越详细越好。 尹翊看她喋喋不休的样子,很是可爱。 “好好好,不过,他能心悦云英,孤是没有想到的。” 我也没想到,柳清妍暗暗腹诽。 初冬的这个深夜,世间某个角落的两颗心在不经意间,又近了一步,为这愈来愈冷的天气增添了少许温情。 戈里郸先回北燕。 他要给大齐一个交代,于是以献上十万北燕铁骑为诚意,算是给尹翊道歉,向大齐表示自己没有不二之心。 戈里峰留在大齐,永宁帝下旨,待北燕的十万铁骑编入大齐军队完成,戈里峰才可离开京都。 戈里峰被软禁在华风殿,没有永宁帝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小姐,为何陛下不杀了戈里峰?或者不给北燕王些颜色瞧瞧?” 凝香翻了一下炭火,天气越来越冷,这屋子已离不开炭火了。 柳清妍正在倒腾柜子,边倒腾边回答她。 “没那么容易,北燕说到底是一个国家,还是以北燕王为首的,戈里郸和戈里峰都是北燕民心所向的人物,动了他们,北燕那些蛮子死也要和大齐没完。到时候,又是生灵涂炭。”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不便宜!” 柳清妍找到要找的东西,拿个包裹包好。 “这北燕献上十万精锐,够北燕王心痛一阵子,还软禁了北燕世子,咱们不亏。 别说这个了,快走。” 说罢,一把拉住凝香,就要往外走。 凝香见她拿了那么大个包袱,心下奇怪,边被她拽的往前走,边问:“小姐,这么冷的天气,我们去哪里?” “去见他,你想见的人。” 柳清妍神秘兮兮地卖关子。 “谁啊?” 第76章 再次去见林云浪 凝香刚说完,脑子里就想到那个人,心头一振。 “小姐……难道是……” 柳清妍给予她肯定的眼神,怕她不信,点头回应她。 “对,去见哥哥,你不想他吗?” 凝香耳畔一阵红晕,她怎么能不想他,做梦都想。 只是平时不出声罢了。 宰相刚下朝,就被柳清妍秘密宣至东宫。 “什么?” 柳相没想到柳清妍会秘密见他,还这么直接了当告诉宰相自己的目的。 “柳清妍,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想见林云浪,我不是告诉你要做好你该做的吗?” “父亲!” 柳清妍也不甘示弱:“你让我做到的我都做到了!现在我与殿下琴瑟和鸣,殿下越来越倚仗父亲,父亲难道没有感觉吗?” “你……” 柳相气急,甩袖说不出话,东宫确实越来越倚仗他没错。 尹翊近来,不断拔掉朝堂当中与宦官有关的势力。 苏福已被斩首,秦国安失去左膀右臂,尹翊趁胜而上,宰相稳住后方,尹翊一路拔除宦官的朝中爪牙。 秦国安越来越不安分,想要伺机报复,宰相就是东宫的一道屏障,运筹帷幄,东宫自是越来越离不开他,这是柳休愿意看到的。 “爹爹,您也知道,女儿只想让林公子活着,爹爹一直不让我见林公子,女儿怕是随时做出出格事情,爹爹不怕东宫和我们柳家在这个时候破裂吗?” 柳清妍字字带威胁。 “东宫此时离不开老夫,岂是你能随意挑唆的?” 柳相到底是权臣,没那么好拿捏。 “爹爹,清妍见不到林公子,自然不能确认她是否完好?确认不了的话,爹爹,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啊!” “爹爹别忘了,太子殿下若是知晓林公子还活着,还在爹爹手里,爹爹猜猜殿下会怎么做?” 柳清妍说到最后,声音逐渐平缓,反而冷静下来。 这个老匹夫,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你敢!” 柳休虽气却不得不从,柳清妍和太子的感情比他想象中好太多,如果她见不到林云浪,以为林云浪出意外,到时候倒戈太子,他就得不偿失,部署的柳家一切光明前途都化为泡影。 这丫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咄咄逼人? “柳章,带她去!不该看到,不该听到的,都不准听,不准看!” “是,老爷。” 柳清妍握住凝香的手。 “这次,我要凝香陪我去!凝香是我的贴身侍女,我与林云浪的事情她都知晓,爹爹,凝香比我细心,进去之后,她比我更能知晓林公子需要什么。” “胡闹!老夫会亏待吗?” 柳休自是不会同意。 任凭柳清妍怎么说都无用。 待到晚上夜深人静时,柳章还像上次那样,蒙上了柳清妍的眼睛,坐马车带去那个牢房。 凝香在门口,一直目送随柳章而去的柳清妍。 “别看了,一会儿清妍回来,我会把她送回宫里。 你先回宫,替清妍打点着点。” 柳相瞅着柳清妍的丫头都碍眼。 柳相果然心细如发,怕凝香看出一丝一毫端倪,将她支开。 凝香应声退下,出了相府。 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她拿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哪里有什么凝香,明明是柳清妍,方才上车去见林云浪的,才是凝香。 柳清妍这下解放了,冲着宰相府的方向一顿臭骂:“老匹夫!还不是被我耍了?” 她故意说带凝香去,就是为了让宰相还知道她是个没脑子好拿捏看不清形势的废物,柳相就不会怀疑她的身份,更不会怀疑易容后的凝香。 “娘娘,你不是……” “妈呀……” 封铠带着一帮黑衣人,从一旁的角落忽然出现,每个黑衣人身边牵着一条伸舌头的家犬。 柳清妍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 柳清妍拍拍胸脯。 “我没有去,去的人是凝香,她会武功,听觉和嗅觉比我灵敏,可能会有其他发现。” 柳清妍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说完,就回答他。 她从怀中掏出几颗木质的佛珠,扔给封铠。 “这些主子凝香身上也有,上面有特殊的香气,这种香气和佛堂香火的香气相似,你们让这些狗记好了,它们会知道凝香去了哪里。” 这个佛珠是她上次顺的境慈大师的佛珠,没有用完,这次又派上用场。 “是。” 封铠一挥手,招呼手下出动。 柳清妍摸摸脚踝,有些难受。 凝香的个子比柳清妍高一些,她在鞋里垫的高了些,难免不舒服。 扮成清妍的凝香,腿微微弯在裙子里,看不清。 移花接木,很成功。 柳清妍戴好凝香的人皮面具,起身开始往回走。 今夜的星星真多,前几日下了一场雪,地上还有一些雪未被踩到,洁白平整地好似一张晶莹的地毯。 凝香,不,是卿荷。 应该叫她本名,卿荷应该见到哥哥了。 她一定很开心。 想到这里,她也心中欢喜,蹦蹦跳跳,专门将雪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冰天雪地中,分外动听。 卿荷虽平时不提,但柳清妍经常见她一个人时发呆,她很担心林云浪。 当年卿荷被哥哥救回来,林家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她自己没有说,上战场前的林云英日日与她同进同出,自是看的清她的心意。 卿荷因为容貌的缘故,一直有些自卑,这种自卑的感觉遮住她的心,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旁观者眼清。 本来准备从北疆回来,柳清妍想办法治好卿荷脸上的伤疤,撮合她和哥哥共结连理。 世事无常,希望自己回去之前,她能做完这件事。 快到宫门时,白雪照的整个世界明亮,她一眼就看到前方的马车。 封平正站在马车前放哨。 她一笑,夜已深,周围没有人影。 她跑过去。 “谁?” 封平警觉性很高,立马抽出剑直指柳清妍。 “是我是我。” 柳清妍忙摘掉面具。 “娘娘?您不是?” 封平大喜,收回剑,拱手行礼。 “殿下呢?” 封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马车,柳清妍会意,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她蹑手蹑脚地撩开布帘,尹翊正在灯下,左手托着额头小憩,右手放在桌上,身边是滑落的古籍。 这样不算远地看尹翊,有种君子淡如菊的静谧感。 柳清妍悄悄上车,替他将滑落的书本捡起来。 尹翊睡得不深,听到动静,微微转醒。 “殿下,你醒啦?我吵醒你了?” 刚睁眼,恍惚灯光下,柳清妍大大的笑脸映入眼帘。 尹翊可能睡得还有些迷糊,未看清她。 揉揉眼睛,半晌,确认是她。 他看了一眼天色:“你回来的这么早?柳休这么早就让你见了林兄?” 柳清妍摇摇头,将书本摆放整齐。 “我没有去,是凝香戴着我面容的人皮面具去的,估计她回来还得些时辰,殿下等的可是久了?” “没有,孤到了还不到一炷香。” 封平正好送进来一些炭火,听到尹翊的回答。 心中暗暗叹口气,殿下,明明等了一天,从下朝开始就等在这里。 他只是个护卫,算了,不是他管辖范围内的事情。 封平换好炭火,退了出去。 尹翊的目光一直在柳清妍身上:“你为什么不去?你不想见林兄吗?” 柳清妍没有看他,满脑子都替卿荷见到哥哥开心。 “凝香听觉和嗅觉比我灵敏,或许有更多发现,我就让她去了。” 尹翊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他心中莫名欢喜,清妍眼里,大局是重于林云浪的。 证明在她心里,林云浪不是第一位。 是不是代表,他有机会能争一争在柳清妍心中的地位。 林云浪和柳清妍的关系,他日常和柳清妍交谈中得知,林云浪对她似乎无意。 若是如此,那他也不算夺人所爱。 他是天之骄子,应该得到一人之心没那么难。 今日得知柳清妍要去见林云浪,他坐立难安,忍不住在这里等她。 虽知今日见林云浪有部署营救行动的准备事端在里头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介意。 这种酸酸的,心被扭在一起的感觉从未有过,他终是越来越在乎这个太子妃了。 “殿下笑什么?” 第77章 上元节 “没什么,只是这样的夜里,孤莫名开心。” 她没有去见林云浪,是不是表示,她心中已经没有他了? 柳清妍皱起眉头,尹翊在说什么? 算了,男人心海底针,何况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储君,不是她能猜透的。 不一会儿,天飘起了雪花。 柳清妍正在看话本,风吹开布帘,夹带吹进来片片雪花。 “下雪了!” 柳清妍一喜,扔下话本子,一溜烟跑出去。 尹翊看过来时,她早就下车了。 下雪的空气很清爽,柳清妍最喜欢这种天气,时常想下雪天要是不冷就更好了。 她出来捧着雪花, 放在手心深深一闻,沁人心脾。 “别着凉了。” 尹翊追下来,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 柳清妍见他一本正经,看看地上的雪,眼珠一转,坏坏的主意涌上心头。 “嘿!” 她趁尹翊不注意,捡起地上的雪,迅速撰成雪球,朝尹翊扔去。 “嘶——” 尹翊太高了,雪球打到尹翊的脖子,碎了,部分雪顺着领子,灌进脖子里。 尹翊脖子一阵拔凉,回过神来,柳清妍嬉笑着跑远了。 尹翊摇摇头,这性子,真是活跃了些。 “站住!” 尹翊见柳清妍如此活跃,玩兴大起,捡起地上的雪包成雪球,朝柳清妍扔去。 正好打中柳清妍的头顶,雪球散落,瞬间,柳清妍的发髻上铺了一层白雪。 有少许落到眼中,她摇头抖落下来,还没抖落干净,尹翊又一个雪球扔过来,这次打在额头上。 长得高就是好,命中率比她这个雪场老手还高。 “别跑!” 她这次顾不得抖落干净,捡起地上好大一坨,双手包住朝尹翊跑去。 尹翊见状,拔腿就跑。 …… 银装素裹的大地,今夜有些其他不一样的风景在。 凝香一直等到丑时才回来。 柳清妍一直为她留灯。 “小姐,你还没休息?” “没,你不回来我也睡不踏实,饿不饿?” 柳清妍本来趴在梳妆台小憩,见她风尘仆仆进来,忙起身。 “我给你煮碗面,现在太晚了,厨子都休息了,只能委屈你吃我做的了。” “小姐,我以为你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公子的消息呢!” 凝香有些动容,林家的每个人都这样,没有人把她当做下人,是永远为她留灯的亲人。 “傻瓜,不急于这一时,让你吃饱饭再说也不迟啊!你歇会儿,我去去就回。” 柳清妍拍拍她的手,就要去。 “小姐!” “嗯?” 凝香忍不住撒娇。 “我要一个荷包蛋。” “好。” 凝香踏踏实实吃完,她摸摸肚子,和柳清妍汇报今晚的情况。 凝香去见林云浪,他不像上次那样被打的遍体是血。 柳休给他用了药,他一直昏睡,没有意识。 安安静静睡在牢房中,柳清妍准备好的被褥都被凝香盖上。 “小姐,你给我的那些珠子,我都悄悄扔下去了,我速度很快,不会被发现。 封铠的猎犬定能捕捉到气味,我们找到地点,定能救出公子。” 凝香很肯定。 “好。” “小姐,咱们今晚真的没有破绽吗?我担心柳相看出什么。” 这是凝香一直惴惴不安的事,毕竟,柳相不好糊弄。 柳清妍肯定地摇头:“不会,宰相不疼柳清妍,你平时都跟在我身后,他没怎么注意你。我今晚还垫了鞋垫,他若是真看出来咱俩不同于以往,证明他对柳清妍还有父女情,真的柳清妍也不至于那么惨。” 凝香这才稍稍放心,她信小姐。 “小姐,你一定要救出公子!” 凝香的语气有恳求,抓柳清妍的手用了些力道。 今晚看到公子不省人事地躺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心中很不是滋味,多希望自己能替代他。 林公子本就身子弱,当年在战场受的伤太厉害,在那鬼地方待着,也不知病情会不会加重。 “放心,明日我们找到殿下,一起商议对策。” 第二日,凝香向尹翊细细说了昨晚的状况。 封铠也连夜搜索,最终在南街一家铁匠铺发现那些珠子。 经过查探,铁匠破下面是一个地下牢狱,林云浪被关在那里。 尹翊沉思良久,决定挑个人多眼杂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将林云浪救出来。 上元节是个不错的日子,街上人多,容易乔装,趁乱救出林云浪的概率很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尹翊白日上朝,晚上和柳清妍一起商议如何营救林云浪。 年节很快到来,之后便是人人最期待的上元佳节。 皇宫本是举办宴会的,陈贵妃操持宫宴,歌舞升平,芳华璀璨。 尹翊携柳清妍过来,依照惯例,给皇帝和后妃敬酒。 柳清妍难免紧张,握住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尹翊见状,将她的手紧握住,无声地看着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尹翊的手很热,很心安。 永宁帝和陈贵妃大笑着说好,喝下。 陈贵妃褪下手上的碧玉翡翠镯,递给柳清妍,语重心长。 “太子妃,这是你成亲后第一个上元节,今夜京都的街市定是很繁华,打扮地漂漂亮亮,去和太子出宫去吧。” 玉镯子通体碧绿发亮,一看就是上等好玉。 “娘娘,这太贵重了!” 柳清妍受宠若惊,这是永宁帝送给她的,据说是半年前北燕的贡品。 永宁帝今晚也收起往日的威严,仿佛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笑着附和:“去吧去吧,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上元节正是你们这个岁数应该过得节日。” “对啊,不要对着我们这些年长的人了,该说我们不解风情了。” 陈贵妃笑着接过话,永宁帝听了很满意,拍拍她的手,顺手握在手里。 尹翊和柳清妍相视一笑,彼此互相递了一个眼神,一起行礼:“多谢父皇,贵妃娘娘!” 蓬莱街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尹翊的马车从宫中出来,直接往蓬莱街而去,停在鹊桥下。 过了鹊桥,就是蓬莱街口。 柳清妍先跳下车,她没有等尹翊,先越过鹊桥,被街口的彩灯吸引过去。 尹翊下车,就见她早已跑至桥那头,无奈地摇摇头。 她今日一天都心神不宁。 凝香将柳清妍的披风递给尹翊:“殿下,今晚您照顾好小姐,剩下的交给我们!” “万事当心。” “是。” 柳清妍边走边停,上空是各种彩色的灯火,漫天缤纷,仿佛与银河编织在一起。 过了今晚,她就能救出哥哥了。 她实在是太担心,心乱如麻,不知不觉自己走这么远了。 尹翊呢? 整条街道被照的犹如白昼,街道中央是各种节目,有舞龙,有踩高跷,有各种杂耍…… 熙熙攘攘,人群中不断有人大喝鼓掌。 “好!好!” 周围都是陆陆续续的人,她没看到他。 听说前面一家店的圆子很好吃,尹翊提议去尝尝,不如去那里等他吧。 这也太挤了。 今夜人真多,她不好好看路,随时会撞到人。 “小娘子?自己一个人?” 一名手持折扇的男子,身穿白衣长袍,正流里流气的在她面前停下。 “公子有礼!借过,借过。” 她打哈哈,从他身边准备绕过去,谁知,该男子又追至她前面,张开手臂拦住她。 “哎?小娘子,不要躲啊,上元佳节,良辰美景,一个人多没意思。” 男子自以为很帅的一甩头发。 真烦人,老娘心情不好时候来骚扰! 柳清妍对这人真是无语,暗暗拿出境慈大师给的痒痒粉,准备要他好看。 此时,街道中忽然涌至一群人,猛地挤到柳清妍。 她一个趔趄,站不稳,身子朝右歪去。 本能想要抓住什么,手里的痒痒粉没拿稳,下意识朝前扔掉,正好洒在男子的身上。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回来。 迎面扑来好闻的檀香味。 她定睛一瞧,尹翊正满眼笑意,柔声道:“你当心。” 满眼如湖水温柔的波光映入她的眼帘,一股暖流霎时从尹翊手掌传入她的身体,涌入心头,内心的焦躁立即缓解些许。 尹翊另一只手还拿着她的披风。 “这是什么?痒死了!” 男子全身一阵瘙痒,抓耳挠腮,周身仿佛有上万只虫子在爬,实在痒的难受,摔倒在地,满地打滚。 周围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他在表演什么节目,自动将他围成一个圈,还不时有叫好声,甚至有大方的,扔了几个铜板表示肯定。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不明所以的人们连连叫好,拍手鼓掌。 “哈哈哈……” 柳清妍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尹翊将披风给她系好:“你的杰作吧?” 他并未看到她撒药,却也猜到八九是她。 披风是火红色的,柳清妍今夜梳了一个高高的简单发髻,大方随性。 火红的狐裘披风披上,眼神灵动可人,宛如一只轻巧的红色灵狐。 “殿下,到了!” 她快要溺死在尹翊的眼神中了! 见卖圆子的店快到了,赶紧移开目光,指指上面的牌匾,蹦蹦跳跳要过去。 尹翊一把揪住她:“不准跑!” 他牵起她的手,眉头微皱,叹口气,在她耳边悄声说:“不要紧张,孤已部署好一切。” 掌心的温度传来,尹翊握她的手更用力些。 她的手很凉,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表象,今夜就要行动救出林云浪,她不紧张是假的。 不能让宰相看出破绽,抓住任何把柄。 “别想那么多,玩的开心些,知道吗?” 尹翊的声音总是温润有力,给人安全感。 柳清妍回握住他的手,迎上他似水的眸子,点头。 “嗯。” 灯光的昏暗,依然挡不住她的脸色惨白。 尹翊捧起她的手,轻轻揉搓。 “哈——” 随着手哈气,一股热流顺着掌心,传至心里。 “还冷吗?” “不冷了。” “走吧,我们去吃圆子。” 南街。 前几日,太子已悄悄买下南街铁匠铺周围的铺子,就为今日做准备。 便装打扮的封铠,装作过路的路人,无意中将火折子扔到柴堆里,咳嗽几声,不经意间离开。 不一会儿,火势蔓延,周遭火势越来越大,漫天火光直冲云霄。 蓬莱街的尹翊和柳清妍正在品尝五仁味的圆子。 就听街上有人喊:“南街失火了,南街失火了,街上那家铁匠铺子被火势淹没了!” 柳清妍知晓封平他们已经开始行动,有些走神。 尹翊见状,将自己碗中的圆子盛出一个,轻轻放入她的碗中。 “太子妃,多吃点,该来的要来了。” 第78章 失败 人群中不断吵杂,人们叫嚣着“南街失火了”“快救火”…… 尹翊也好,柳清妍也罢,任周遭吵成什么样,都没有丝毫要动的迹象。 直到封平不知从哪里出现,附在尹翊耳边说了几句。 尹翊脸色霎时变得凝重,思索片刻,吩咐封平。 “你们立即撤了,近日先不要有动静,听孤的命令。” 柳清妍预感不好,有些担心,抓上尹翊的胳膊,满眼担心。 “林兄,不在那里。” 尹翊没等她问出声,沉声告知她。 “什么?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知,我们先回东宫,从长计议。” 京都上元节的后半场,结束在南街的大火里。 东宫。 没有救出林云浪,凝香心里着急到不行,自责得不成样子。 “定是我,定是我做错哪个环节,让宰相起疑,将林云浪公子送走了,一定是我!” 柳清妍按住她发抖的双手:“别这样想,柳休狡猾多疑,和你没有关系。” “清妍说的没有错。” 尹翊负手而立,颔首:“封平封铠探查过,南街近日并未有过大动静,林兄应该早就被转移了,只是你我不知。” “近几日该做什么做什么,你们不要有任何异动,我想,过几日,宰相会主动过来找我。” 柳清妍揽住凝香的肩膀,安慰她。 见完林云浪,加上上元夜那么大动静,宰相一定会怀疑她,必会找她。 “相信我,和你没关系。” 这个柳休真的没是善茬,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哥哥到底何时被转移的? 果然不出柳清妍所料,十日后,宰相主动向尹翊请旨,说想要邀请柳清妍回家小聚。 来的这么快? 尹翊面上依然平静如水,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就要走。 “既如此,孤这就陪清妍回去。” “全三,去有请娘娘。” 柳休哪敢让太子跟着,张开手拦住尹翊。 “哎哎哎,殿下,今日早朝陛下不是让殿下尽快拟定春闱的人选吗?” “这个回来再商议也来得及,孤自是不会耽误。” 尹翊以为宰相怕他耽误公务,一脸你放心,抬脚继续走。 “全三,记得嘱咐娘娘带上孤从昌陵带回来的茶叶,给宰相府带去。” 宰相一看尹翊一心都在和柳清妍回家探亲,心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 他有些话必须要问清柳清妍,尹翊在自是不方便。 “殿下,殿下,陛下让您最好定一个初步名单出来,大不了,您替陛下办完差,再来臣这里,也不迟啊。” “父皇要的这么急?” 尹翊有些为难,搓搓双手不知所措。 “我的好殿下,别让老朽为难……” 尹翊见状,只能唉声叹气,感到惋惜。 “那……就只能委屈清妍自己回去了。” “殿下,我好了!” 柳清妍提好茶叶,正好出来。 一身淡绿色的衣裙,搭配一件绿色的狐裘,宛若一个飘逸的小仙子。 尹翊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艳,很快消失。 尹翊嘱咐半晌,替她整理好衣领,才依依不舍目送她离开。 宰相和柳清妍一出东宫,宰相立马变成以往在府中的严肃面色。 他摸着胡须,一脸揶揄。 “看来,你把太子的心捏的牢牢的啊!” 这是在肯定她任务完成的不错吗? 柳清妍也不客气,乐于接受他的表扬:“这不是父亲大人想看到的吗?清妍自是说到做到。” 说罢,不再理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宰相不甚在意,拂袖,上了马车后面的蓝色轿子。 柳清妍这次归来,直接坐上上首位置。 之前她没有资格,哪怕上次回门,她都只是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被上家法。 这宰相府的上首位,对她来说,还真是难坐。 二夫人见状,面露不悦,也不好说什么。 一扭一扭地,扇着扇子过来,缓缓坐在上首的另一个位置,就在柳清妍旁边。 “清妍啊,你……” 柳清妍端起茶,轻轻吹了几下,看都没看她。 这女人每次见她都觉得她一次比一次像狐狸精,也不知柳相喜欢她哪里? “二娘,清妍这次可有失礼之处?” 上次回门,想整她的借口是没有跨火盂,这次又想做什么? “清妍……我……” “嗯?” 柳清妍斜睨了她一眼,不怒自威,吓得二夫人立马改口。 “哦哦……太子妃娘娘,这是哪里话,自是没有失礼之处。” “那,二娘,你见太子妃不行礼,是不是失礼啊?” 二夫人脸一红,忙陪笑脸:“这是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回家自是不用讲究那么多,不是吗?” 这时候开始套近乎了,忘了之前嘚瑟的样子。 柳清妍哪里肯饶了她。 “清妍也认为自家人不必讲究那么多。” 话锋一转,声音添了些厉色。 “现在是皇家媳妇,自是代表皇家颜面,大齐注重礼节,万一个隔墙有耳,传出去只会说咱们宰相府教女无妨,不守礼节。清妍哪里敢失了皇家颜面,败坏相府名声?” “这……” 这不就是用她的话堵她的嘴吗? 二夫人想狡辩几句,愣是挑不出刺儿来。 “所以二夫人,请行跪拜礼,二娘拜的不是柳清妍,是太子妃,是皇家颜面。” 字字句句都有理有据,二夫人哑口无言。 这丫头就是来报仇的! 二夫人没办法,起身正准备要行礼。 “慢着,二娘,可曾提前一日沐浴焚香?” 二夫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老实回答:“不曾。” “那请二娘回去沐浴更衣,这样跪拜,惹了晦气过继给殿下,陛下该治咱们的罪了!” 柳清妍斜眼睨她,很是嫌弃的拍拍衣袖,身子坐的更直了。 大齐确有此礼节,外人跪拜皇家之人,定是要沐浴焚香,以免沾染晦气给天家,影响国运。 左一句殿下,右一句陛下,二夫人被镇压的死死的,干瞪眼没话说,只能退下照做。 宰相换好衣服,走入内厅,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也为出声制止。 “二娘,你先退下吧,我与爹爹有事商量。” “是。” 二夫人退下时,和宰相交换眼神。 她方才就是被宰相命令过来先试探虚实,没想到直接败下阵来。 真是没用的东西。 宰相不想理她,眼神示意她赶紧滚。 “清妍啊,东宫一切可还好?” 宰相坐在方才二夫人坐着的位置,上来边端起茶杯,边开始嘘寒问暖,仿佛一对寻常不过的父女拉家常。 柳清妍很有礼貌地回应:“谢爹爹关心,一切都好。” 方才在东宫都那么不客气,现在又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心中鄙夷了他几百遍。 “太后进来可好?” “好。” “听说太后有意让姜初露当太子侧妃?” “女儿不知,殿下没有提过,应是没有意向。” …… 宰相问一句,柳清妍答一句,句句有回应,挑不出错处,却都不是宰相想要的。 柳相见这样聊下去不是办法,得改变策略。 “啪——” 他猛地一拍桌子。 “柳清妍,你好大的胆子!” 柳清妍心下预料到他的目的,还是装作不知道。 身子一抖。 “爹爹何出此言,清妍做错什么了?” 眼中涨出雾气,一阵无辜,和方才凶二夫人判若两人。 宰相怀疑她在装,脸色没有缓和,眼神骇人地看着她。 “你做错什么了?你自己不知?” 第79章 对峙 “清妍不知,请爹爹明示。” 柳清妍吓得流出眼泪,哭到不能自已,甚至到最后给宰相跪下。 宰相没有理她,看她在地上哭。 柳清妍没注意他的表情,一心扑在怎么流泪更多更逼真上。 不知过了多久,宰相被她哭烦了。 见柳清妍真被吓得不轻,心中不免犯嘀咕。 这确实还是那个怕他的胆小女儿。 “你刚刚凶你二娘,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哭哭啼啼成这样?” “清妍自小就不怕二娘,之前没有出嫁,爹爹不在,二娘管家,清妍在二娘手底下讨生活,不得不谨言慎行。现如今,不用和二娘讨生活,自是不怕她了。” “你倒是实诚,那我呢?” 宰相点点头,沉声道。 柳清妍吸了吸鼻子:“清妍不是怕爹爹,是敬畏爹爹,一直没变。娘活着时,告诉清妍要敬重爹爹,清妍不敢忘记,现如今,清妍不知做错什么,惹爹爹生这么大气,清妍害怕愧对母亲的教导,害怕让爹爹失望。” 柳清妍提到抚养她长大的正妻,柳休难得有些动容。 正妻陪他走过最艰难的路,无怨无悔。 他虽不喜欢正妻,正妻却一直忠贞于他,还教导孩子要敬重他。 自己这样对敬畏自己的女儿,于心何忍? 宰相面色稍缓,心头一软,甚至起身虚扶了她一把。 “你起来吧。” 心下有些自责,事情还没有查清,他为何要这样对女儿,万一误会怎么办? 何况这个女儿此时和柳家前途联系最大。 宰相平时骄傲的紧,此时这么扶柳清妍一把,柳清妍知道她的感情牌打对了。 “清妍,上元节,你在哪里?” 宰相见她止住哭声,柔声继续问她。 柳清妍伸出手臂,往回挽了一下袖子,露出那只陈贵妃送给她的碧玉镯子。 “贵妃娘娘送了我一只镯子,让我和殿下出宫去过上元节。” 她没有说谎,如实相告。 “那日,你们玩的开心吗?” 宰相盯着他的眼神,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节。 柳清妍眼珠看向左边,边回忆边点头。 “开心,那晚殿下陪我去吃了蓬莱街最好吃的圆子,还分我好几个。我们一起看了花灯,看了舞龙,有个色鬼对我不轨,殿下帮我教训他了。” 宰相一听,确实和他得到的消息大差不差。 “凝香和封平他们为什么没有跟着你们?” 凝香一听,哧哧笑,捂嘴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说下去。” 宰相见状,眉头一紧,神色郑重,以为是他要的消息。 柳清妍先是不好意思地捂嘴,脸上染上红晕,腼腆极了。 “爹爹,上元佳节,自是男女独处时间,为何要带那么多累赘?不破坏气氛吗?” “……额……” 宰相没想过这个答案,被噎住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爹爹,你不是说我与太子感情越好,东宫和宰相府关系越紧密吗?上元佳节,不正是和殿下增进感情的最佳时间吗?难道爹爹是因为这件事才发这么大火气?” 宰相没说话。 柳清妍以为爹爹默认,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爹爹,你别生气,不要因为这件事就对林公子不好,今日回去,我以后再也不和太子出去过节了。” 边说边挤出眼泪,本就红彤彤的眼睛更红了。 “凝香以后再也不擅做主张了,以后尽量和殿下保持距离,不惹爹爹生气……” 他何时这么说了? 宰相大惊:“使不得,没说你有错,你要和太子琴瑟和鸣,知道吗?下一个上元节,你还得去。” 真奇怪,事情走向怎么成了这样?不是他怀疑审问吗? 怎么自己差点成了破坏东宫和宰相府关系的始作俑者? “但是爹爹这么生气,一定会针对林公子的,我还是避着点殿下吧。” 柳清妍委屈的吸吸鼻子,用手绢撸了一把鼻涕,好不可怜。 “我没生气!” 宰相急了,声音不由地加大。 柳清妍更加怯怯看向他,他赶紧压低嗓音,就怕柳清妍瞎折腾和太子吹了! “真没生气,爹爹那样是因为,林云浪差点被劫走,我以为是你和太子串通做的。” 他放缓声音,耐着性子给她解释,真怕这个祖宗做出吃出格的事情。 柳清妍一听,这才一脸轻松,甩了下手绢。 “原来如此,爹爹啊,如果是我和太子串通做的,那我俩还有心思玩的那么快活吗?” 宰相想想,认真回答。 “好像不会。” “如果我俩做的, 那让我俩出宫的陛下和贵妃娘娘也参与了?” “大胆!不得妄言陛下和娘娘!” 柳清妍心中暗暗发笑。 “如果是我俩做的,太子为何要帮我?此时林云浪是钦犯,太子明知道这样做会引起你的猜忌,还要毁了东宫和宰相的结盟,冒险要毁了他好不容易初见成效的大业?” “太子……谨慎。” “如果女儿和太子串通,那太子是不是就知道我与林云浪的私情,爹爹,太子是天潢贵胄,会允许太子妃给他戴绿帽子?天家威严岂是儿戏?” “……” 宰相开始怀疑自己真多虑了。 “还有,清妍懂清妍还是要仰仗宰相府,毕竟因为我是宰相府的女儿,所以太子对我这么好。 女儿经历这么多,深深明白这世道根本都是利益相连,身居闺阁,女儿之前见识短浅,现在才知世上不是情情爱爱那么简单,我要想活下去,只能仰仗咱们柳家,柳家如日中天,女儿的荣华富贵永远都在。” “你竟然有这番见识?” 宰相对于这个从前弱不禁风胆小如鼠的女儿,如今有这般变化,不禁感到惊讶。 “所以爹爹,林公子是我情窦初开的一块净土,却不是我立身于世的依靠,我的依靠只能是咱们柳家,是爹爹。 深宫大院呆久了,见识多了,我也深深能理解爹爹,爹爹这么些年为了保住柳家荣华,殚精竭虑,定是多次置于危险之中。” 柳清妍使出杀手锏,眼中带上些悔恨和心疼,满脸大彻大悟,噗通一下给宰相跪下。 “女儿现在才知爹爹周旋朝堂多么不易,在这里跪谢爹爹这些年的庇护,之前是女儿不懂事。” 声情并茂,梨花带雨,共情父亲的不容易。 宰相沉默了。 宰相本来没这个意思,被柳清妍一脸认真地戴高帽、打亲情牌,早已坚硬的内心开始柔软。 这些年,众人只看到他柳休权倾朝野,没人看到他在朝堂如履薄冰。 谁都看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没人看到伴君如伴虎的操劳。 第一个如此理解他的,居然是他的女儿。 大丈夫顶天立地,不矫情,却也想被人理解。 这么懂事的女儿,他当初为何就没有好好对他? 宰相不再虚扶,双手实扶起柳清妍,手指抓在她身上的力道很重,可见他的内心多震动。 “好女儿,爹爹才是真的对不起你,爹爹误会你了。” 柳清妍知道自己的话术成功,还让宰相对自己信任增加了。 果然,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眼泪!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爹爹,我饿了,我们开饭吧。” 柳清妍用手绢擦眼角的泪水,撒娇道。 “对对对,也到用饭的时辰了,爹爹这就招呼开饭。” 宰相难怪露出这么宠溺的一面。 餐桌上,宰相一改往日吃饭的刻板规矩,一直给柳清妍夹菜,惹得二夫人频频使白眼。 见宰相心情大好,柳清妍见时机已到,可以找机会问林云浪的下落了。 “爹爹,我见你那么生气,到现在女儿都不知爹爹缘何生气?真是清妍做的不好吗?” 宰相乐呵呵地摆摆手:“怎么会呢?爹爹生气是因为林云浪被人劫了,以为你背叛我。” 果然! 柳清妍装作吃惊的神色:“爹爹这话从何说起?” “被劫走了?我方才想问不敢问,爹爹,林公子是通敌叛国的林家人,他要是出去,还不得立马被人送到陛下面前论功行赏吗?” 第80章 绢帕 柳清妍说的没错。 宰相见她着急的反应,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对,林云浪在他手里,反而是安全的。 太子和他结盟自是让东宫势力极为稳固。 即使是秦国安,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劫取林云浪,太子和柳清妍定是被他最先怀疑的,那太子和宰相的联盟怕是要破。 太子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这个节骨眼,太子也不会冒这个险。 就算林云浪是林家人,毕竟林家已经不存在了,尹翊并不知晓林云浪还活着,怎么可能早知这些事? 柳清妍告诉太子? 怎么可能!他的 女儿他了解,胆小如鼠,没那个胆子! 她自己也说了,她还要仰仗柳家苟活,怎么可能断柳家的后路? 不是太子,那是谁呢? 柳休肩膀一松,夹了一筷平日里他最爱吃的番茄炒蛋。 鸡蛋在嘴里咀嚼开来,味道依然是他最喜欢的甜……酸…… 柳休突然想到什么,正在咀嚼的口中一顿。 柳清研本就一直暗暗观察着柳休。 见这情形,心知这柳贼,只怕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他又在怀疑什么? 难道不止柳休一人………… 宰相驻足筷子片刻,暗暗腹诽。 难道是那位? 这些神态,被柳清妍悉数尽收眼底。 柳清妍暗暗松口气,看来事情按照尹翊计划的那样发展了。 昨晚她就和尹翊商量,如何躲过宰相的怀疑。 尹翊很肯定地说:“柳休多疑,就用他多疑这个解除他的疑虑。” 看宰相的表情,他已彻底放下对东宫和她的怀疑。 但宰相眼中另外露出新的疑惑,那他在怀疑谁呢? 难道不只柳休一人知道林云浪活着? 柳清妍拂袖,夹起一块牛肉放至宰相碗中:“爹爹,可是有新的怀疑人选?不知女儿可否为爹爹排忧?” “哈哈哈……没有没有,吃饭吃饭。” 宰相打哈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柳清妍严肃起来,放下筷子。 “爹爹,所以林公子是否被劫走了?您一直没说明白。 女儿理解父亲,但林公子终究救过女儿一命,女儿自是不愿意他死的。 忘恩负义,说出去丢的也是柳家的颜面,堂堂宰相府居然是忘恩负义之徒?女儿万万做不到。” 这丫头,还这么有心? 罢了,此时先哄着她,来日方长。 现在她已慢慢接受柳家是自己的靠山,事情走一步说一步,不可操之过急。 “放心,幸好老夫做事谨慎,每次有人去过关他的地方,老夫当日就将他秘密转移,不会那么轻易被找到。” 宰相摸摸胡子,很是得意给她解释,最后还不忘加一句:“就是你去过,也一样。” 原来如此,真是个老狐狸! 转这么多,你也不嫌累挺! 柳清妍心里暗骂。 “爹爹英明!爹爹放心,林公子安好,清妍自会安心留在东宫,保我柳家万事顺顺!” 柳清妍站起身子,将酒杯满上,恭敬地向宰相敬酒。 她真不知道,自己一个直爽的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与委你,这是她之前万万不敢想的。 宰相明显很受用,起身回应她,与她碰杯,一饮而下。 “我儿辛苦!以后在东宫要……” 宰相心情很好,不忘对她谆谆教导。 “是,是……爹爹说的对……” 柳清妍低头应和,含笑听宰相的“教诲”,没人注意到她袖子下的双手泛白,紧握成拳。 回到东宫,她对尹翊如实相告。 尹翊细细听完,思索半天,才有些自责地开口:“孤还是将柳休想的太过简单。” 柳清妍摇摇头,她不怪尹翊。 “不怪殿下,是我爹爹太狡猾。” 她真怀疑,老天就是看不下去柳休的奸诈,才让她这次穿成他的女儿,好为林家报仇吧? 尹翊察觉到她的情绪,试探地问:“你还好吧?” 自从上元夜回来,她就一直闷着,常常见她发呆神游。 柳清妍摇摇头:“我没事,殿下若无事,臣妾先去休息了。” 她很累,心累! 这是什么世道,好人变得虚伪才能生存,坏人却依然逍遥法外。 柳清妍福了福身子,带着凝香退下。 尹翊目送她的身影,哪怕柳清妍身影消失许久,仍未转移驻足的目光。 “你这么在乎他吗?” 他不由喃喃道,想他天之骄子,这么久了,还是走不进她心里。 心下一阵怅然和失落。 林云浪的踪迹还在慢慢探寻,怕引起怀疑,柳清妍暂时没有和宰相提出要再见他。 上元节过后,气候回暖,初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齐迎来三年一次的春闱。 科举考试是兴国大事,永宁帝一直让吏部不断上报进展情况,确保科举公平进行。 统治者永远都是理想的,却忘了,公平本身,也是一种特权。 一日,阳光明媚,昨夜历经一夜的春雨,整个大齐蒙上一股子泥土的芬芳,很好闻。 “春雨迎国运,想必今年,科举会为我大齐带来能人贤才,臣在此恭贺陛下。” “臣等恭贺陛下!” 早朝时,吏部报完科举阅卷的相应职责,永宁帝首肯后,宰相带领百官,齐刷刷先道贺,惹得永宁帝龙心大悦。 “各位爱卿辛苦,定要坚持阅卷认真严苛,为我大齐选出真正的国之栋梁啊!” 脸上的笑脸,仿佛已料到今年的科举会一直如此顺利下去。 放榜当日,街上熙熙攘攘。 柳清妍正在聚仙楼吃翠玉糕。 她左手端茶杯,右手端点心,津津有味听堂上的说书先生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一边听,一边和凝香讨论,好不惬意。 “啊——杀人啦!” 忽然,一阵惨叫声传来。 众人循声而去,一名书生双手持刀,正追逐砍一名女子。 那女子握住左臂,边躲避男子的刀边跑,左臂被握住的地方正滋滋冒血。 女子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留下血迹。 男子杀红了眼,根本不在乎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一心只要女子的性命。 那气势,谁要拦他,他就砍谁。 周围人虽同情那名女子,却没人敢上前。 柳清妍冲凝香示意,凝香点头。 凝香“啪”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碗边的两只筷子腾空而起。 刹那间,她猛地一挥手,两只筷子径直过去,直冲男子膝盖。 男子顿觉腿疼,不由自主摔倒在地,刀子被扔出去,插到不远处的柱子上。 “你没事吧?” 柳清妍过去扶住女子。 “没……事……多……多谢……” 女子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利索。 柳清妍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这才看见,她握伤口处还捂着一块手帕,手帕上面的纹路有些眼熟。 “给我,我看看这块手帕……” 柳清妍怕自己看错,不等那名女子反应过来,让凝香抢过来。 “哎,你……” 绢帕是藏青色的纱织材料。 这个纹路…… 柳清妍对着光线强的地方,将绢帕折腾朝光的地方倾斜,一些波纹呈深色状态缓缓显现出来。 她仔细端详,看清上面的纹路,瞳孔骤然放大,大惊失色! 女子捂住伤口,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发抖的手泄露她的害怕。 很显然,她知晓柳清妍发现了什么。 此时,京兆府尹蔡赫赶到,控制住现场的秩序,要将男子拿下。 “慢着!” 柳清妍出声制止他,握紧手中的绢帕。 蔡赫见是太子妃,不敢造次,忙退下静待吩咐。 “蔡大人,太子殿下今日在姜太傅那里喝茶,你速速将殿下请来,不得有误!” 第81章 查案权利被夺走 尹翊那边得知情况,忙放下茶杯,马不停蹄地过来,将夫妻俩抓起来审问。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书生名叫胡宽,被他打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杜优。 夫妻二人是少年夫妻,胡宽与杜优结为连理的四年来,胡宽一心读书考取功名,只为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杜优贤良淑德,操持家务。 二人也算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几日前,胡宽通过蛛丝马迹发现妻子早已变心,在外有了相好,没有实质证据。 正当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误会妻子,却在今早,胡宽上山砍柴,发现妻子与奸人在林中私会,未着寸缕。 他一气之下,大声叫骂奸夫淫妇,本来是要砍奸夫,结果奸夫跑的太快,没有看清脸。 胡宽无奈,逼问杜优,杜优死活不承认,气的胡宽提起一旁砍柴的镰刀,要砍死妻子。 这才有了柳清妍路见不平之举。 尹翊静静听完前因后果,看热闹的群众也以为就是正常的夫妻一方偷人的事情,大家嗤笑一声,当个乐呵看。 “杜优,这块手绢是你的吗?” 尹翊拿出那块藏青色的绢帕,问杜优。 “是……不是……是奴家捡来的……” 杜优先开始的“是”很肯定,忽然想起什么,瞳孔一跳,忙改口。 “捡来的?在哪里捡来的?” “娘娘问你话呢!” 蔡赫大喝一声,吓得杜优一哆嗦。 “在……在……” 杜优结巴着,双手紧紧握住,眼神飘忽不定。 “嗯?” 柳清妍提高声音,颇有威压。 “在南街……南街的拐……拐角处……” 柳清妍一听,不等她说完,表情突然放松。 “哦,原来是那里啊。” 柳清妍不再有其它怀疑,面色上变得和善。 杜优暗暗松口气。 “你为何不早说?” 柳清妍打开绢帕,揉一揉仔细打量,顺便不经意提起。 “南街拐角处的话,那你应该是在姓刘那家胭脂铺门前捡的,他家常年累月,进进出出都是有身份的女子,落下这种做工精细的手帕,倒也不足为奇。” “对对对……姓刘老板开的胭脂铺子……” 杜优想都没想太多,忙接柳清妍的话顺下来,以为万事大吉。 却不敢抬头看尹翊手中的绢帕,怕暴露太多表情。 “哈哈哈……” 凝香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杜优不解,不由抬头,没想到对上柳清妍更加严厉的眸子,身子不由微微一颤,不好的预感涌入心头。 听到此话,站在尹翊身旁的柳清妍走近几步,在杜优跟前来回踱步。 “你的?你要想好了!真是你捡来的?” 声音中带着别样的口气。,杜优听不出她什么意思。 “好像……是……” 杜优声音极低,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好像说错话了。 “嗯?好像?” 柳清妍弯腰,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将她的下巴托起来,义正言辞地又问了一次,“真是你捡来的?” “是,是奴家的。” 那方绢帕众目睽睽下从她手上拿下来的,不说是她的反而有鬼,杜优只能咬着牙承认。 柳清妍转身,看向上首的尹翊,等他定夺。 尹翊颔首,波澜不惊,吐出几个足以震动在场每人的字。 “来人,将胡宽,杜优等人押入大理寺,蔡赫,拿孤的令牌,让大理寺少卿协助你,将此次春闱全部考生软禁在居所中,不得出门! ” 见杜优不解的眼神,柳清妍看她满是疑惑,好心替她解答。 “南街拐角处,根本没有姓刘的胭脂铺子,我随口一说的,方才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杜优霎时瘫软在地,眼神瞬间一片死寂,周身仿若抽干,被两个官兵夹起来押下去。 蔡赫接过尹翊手中的东宫御令,躬身退下。 全场哗然。 考生? 好好的一场狗血案,竟然与科考扯上关系? 尹翊匆匆进宫,向永宁帝禀报方才发生之事。 谁知,本以为永宁帝会勃然大怒,没想到永宁帝听完太子的禀报,揉揉太阳穴。 “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嫌疑。” “父皇放心,儿臣已吩咐下去,所有考生不得出门,静候朝廷吩咐。” “嗯。” 永宁帝依然点点头,依然不见愤怒。 下首的尹翊也以为永宁帝举止反常,科举考试关乎国之命脉,父皇为何这么淡定? 永宁帝虽反应平平,却也问的很细致。 “那副绢帕上面,你确认是此次考生之一的答卷?” “父皇明鉴,这绢帕上的字迹和绢帕的线织走向融为一体,只能在特定的角度下才看得清上面的字迹,工艺精湛,织出字纹必是找顶级工匠,起码十日才可完成如此精细的做工。会试三日前才完成,按照这个计算,春闱之前,试题已泄露。” 永宁帝的眸子里这才见到几丝波动。 “你做的很好,传朕旨意,由宰相查清此次科举舞弊前因后果,礼部大理寺等全权配合,不得懈怠!” “这……父皇……” 尹翊一惊,这难道不应该东宫负责吗? 永宁帝似是知他要说什么,在尹翊说太多之前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太子,朕的心意已决,你就不要管这件事了。” 尹翊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抗旨,只得作罢。 柳清妍在东宫得到消息,心中自是有了计较。 “太子在哪里?” 封铠不敢隐瞒。 “现在在姜太傅府上。” 尹翊一向对这位太傅很敬重。 “走,去姜太傅府上。” 柳清妍正要出门,凝香拿着一封信冲进来。 “小姐,小姐,你看,有熟人的来信!” 柳清妍皱眉,谁啊? 她疑惑地拆开信,眉头逐步舒展。 “他在哪里?” 她惊喜地问凝香,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人。 自昌陵一别,很久没他的消息了。 这家伙果然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说在城外的汝尓山庄等你。” 城外的山庄? 果然有钱人。 柳清妍踏马出城,春天已到,虽还是有些寒风,却也挡不住一路上冒头的春色。 信上说会有重要信息告知她,绝对是她最想知道的。 柳清妍和凝香停在一处庄园前。 庄子很大,周围被栅栏圈起来,里面是即将开花的丁香。 “你马术这么好?” 一阵清脆的男声响起,声音满是少年应有的朝气。 柳清妍听出来人是谁,微微一笑,回身循声看去。 “那是自然,不然郑洋能服我吗?” “哦?这么自信?” 公伯义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正斜靠在栅栏上,双手抱胸,打量她的马。 “这马真不错,改天给我送一匹过来。” 少年身上有京中公子少有的肆意洒脱,斜着身子依靠的样子,活脱脱多了分惹眼的不羁与畅快。 “你来京都怎么都没有声音?我还以为你不参加这次春闱的武试了。” 柳清妍见他依然意气风发,脸上的婴儿肥缩减不少,五官轮廓更加立体清晰,长开了不少。 公伯义拍拍马背,视线依然在马上,没有看她俩。 “万一没考好,我不要面子的啊。再说了,答应你要来考试,我自是要过来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那这次稳操胜券了?” 公伯义得意的将狗尾巴草揪出来,扔到一边。 “那当然。” 凝香被他这自信的样子逗笑了。 这小子真不愧是林云英的仰慕者,把林云英的那股子莫名其妙的自信学了九分像。 “你在信上说,有我想知道的事情告知,到底是什么事情?” 柳清妍也不想多墨迹,见他迟迟不开口,索性直接问了。 “这么着急啊?” 公伯义摸摸马的头,马伸出舌头还舔他的手,像和他熟络很久了。 公伯义果然是经常在马背上的人。 “其实,这件事情我还是听我义父说的,和你爹有关。” 第82章 太子妃的贴身侍卫 “哦?我爹?我有什么不了解?” 柳清妍下意识以为说的是林明将军,想想不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应该说的是柳休。 她话锋一转,揪了一根杂草。 “不过,你说来听听。” “你知道宰相怎么入朝为官的吗?” “他是科举入仕的啊。” 公伯义听罢,一脸一看你就不知道的样子,负手来回踱步,颇有些全世界只有我知道的嘚瑟劲儿。 “非也非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且听我细细道来……” 柳清妍听公伯义讲完,已经天黑。 虽费了番功夫,对接下来的事情,她倒是更加胸有成竹。 刚回东宫,发觉尹翊难得今日归来东宫如此早。 “殿下?臣妾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你见到公伯仪了?” 尹翊早已知晓。 “见到了,他说……” 柳清妍没注意尹翊脸上略显恼火的表情,一脸坦然就要说她得到的消息。 尹翊招呼人为她端上热茶:“不急,你先喝口热茶,慢慢说。” 柳清妍接过全三递来的热茶,温度正好,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 “你是要说,三十年前,宰相和秦国安的事情吗?” 尹翊拂了拂袖子,脸上都是事先预知的淡然,丝毫没有白日被皇帝拒绝查科举舞弊的颓丧。 柳清妍一顿,猛地抬头看他:“你知道?” 尹翊见她眼睛晶亮,脸上还有被风吹得泛红的血丝,红扑扑很是可爱。 心里的憋闷瞬间散去不少。 他温柔的回答:“是,不要小瞧孤的情报网。” 柳清妍被东宫的情报网征服了。 原来这就是尹翊常常胸有成竹,尽在掌握的原因? 她只顾着感叹,丝毫没有注意到,尹翊温柔的眸中夹杂着别的情愫。 “那就好。对了,殿下,公伯义是来京都参加武举考试。” “孤知晓,他定是位于前三甲,武状元的可能也是有的。” “殿下,公伯义来京都你也知晓?那为何没听你说。” 尹翊轻哼一声:“既然来了没有主动过来拜见,定是有自己的盘算,孤便不说什么。来到京都,都是要见面的,早晚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晚点知道没无伤大雅,尹翊心里这么想,但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说的对,殿下是有原则的人,臣妾明白。” 柳清妍懂,尹翊的修养从来都让他尊重别人,既是察觉到公伯义不想被人知道,自是会尊重他。 全三在一旁急了,他真想告诉柳清妍:“娘娘,您不明白!” “好了,快去换衣服吃晚饭,玩了一天,也累了。” 柳清妍福了福身子,带凝香下去了。 尹翊笑着看她去了卧房后,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 “封铠!” “属下在。” “从明日起,你是太子妃的贴身护卫,不可离开她一丈远,为太子妃的安全,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太子妃。” “是。” “吩咐厨房,多做一些娘娘爱吃的菜。” 尹翊吩咐过全三,便去书房看公文。 留下全三和封铠大眼瞪小眼。 全三将一切看在看在眼里,他就说殿下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是听说太子妃去见别的男人了? 封铠也有疑问,想想决定,还是找时间问问清楚,这公伯义公子,算不算闲杂人等。 第二日,尹翊应宰相的相邀,去了宰相府议事。 柳清妍随行,尹翊和宰相在书房谈事,她在后花园赏花。 最近几天,嫁给傅王的柳清语正好也回来了,姐妹俩很难得地唠唠家常。 “姐姐,那个……” 柳清语指指不远处的封铠,有些难为情。 封铠一脸凶神恶煞的严肃,难免害怕。 柳清妍懂,女儿家唠个家常,他一个大男人在自是不方便。 “封铠,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和妹妹聊聊天。” 她好脾气地和封铠讲道理。 她实在不知道尹翊抽什么风,自从那日她见完公伯义,尹翊死活要封铠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危。 她明明有凝香啊! “娘娘,卑职奉殿下的命令,不能离娘娘一丈远。” 封铠边说边打量自己和柳清妍的距离,有些抱歉。 “娘娘赎罪,卑职确实离得有些近了。” 柳清妍笑笑,这家伙终于开窍了。 封铠往远跨了一步,仔细打量一番,确认好后,抱拳站立。 “这下正好一丈!” 他想明白了,只要不是殿下,娘娘身边都是闲杂人等! “你……” 柳清妍被她气的说不出话,主仆俩真是一起抽风。 “封铠统领,你……” 凝香想再说点什么,被封铠打断。 “凝香姑娘不要说了,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卑职。” 凝香大眼瞪小眼,见他一脸正经,只能唏嘘不已,退到柳清妍身后。 “殿下……对姐姐……还真是上心啊,看来外界传言是真的。” 柳清语被封铠的样子逗得,捂嘴笑个不停,还像之前在宰相府那样,说话温声细语,很有教养,丝毫不像是二房养出来的闺女。 柳清妍从来都认为这个妹妹的出生,算是二夫人一生难得的高光。 “我还好,妹妹嫁给傅王,可好?” 柳清妍指挥不动封铠,只能由他去。 “唉,”柳清语叹口气,语气波澜不惊,“王爷待我还是不错的,相敬如宾,生活也是平静,不似姐姐和殿下,琴瑟和鸣,只羡鸳鸯不羡仙。” 柳清妍一时听不出她到底是否过得开心,毕竟她当初在宰相府是唯一待原主不错的人,自然多关心几句。 “我和你一样,谁的日子都一样,谁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外人看到的只是皮毛。” “姐姐错了,姐姐这次回来,眼神和之前出嫁完全不一样了,或许姐姐自己没发现。” “啊?” 柳清语怕柳清妍不信,指指书房的方向:“殿下看姐姐的眼神,也比上次更加柔和了呢,姐姐自己没发觉吗?” “傅王对妹妹也很好……” 柳清妍很想对一脸羡慕的柳清语讲实话,那只能证明尹翊演技又进步了好多,说明不了什么。 “姐姐,”柳清语一本正经告诉她,“我看得出,谁都看得出,有姐姐在的地方,殿下的眼神就不会离开姐姐。” “……” 尹翊的演技已出神入化到这个地步? “真好!” 柳清语微微一笑,握住柳清妍的手:“真好,姐姐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宿,清语也就放心了,之前姐姐在柳家的日子,实在太清苦了些。 我本以为你我都是爹爹为柳家和清颢铺的路,外界太子对姐姐的好都是太子故意说给爹爹听的流言。 只要柳家有个光明的前途,夫君自是能对我们好些。如今姐姐却能得殿下真心相护,清语为姐姐高兴,大夫人在天有灵,也能安心。” 柳清妍有些心虚,不敢看柳清语真挚的目光。 “这个……多谢妹妹。” 柳清语字字句句都是真诚的祝福,柳清妍很遗憾自己不是真的柳清妍。 她回握住柳清语的手,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替真的柳清妍收下她的祝福。 封铠虽面无表情,但心里是赞同柳清语的话的,殿下对娘娘,越来越上心。 “太子与太子妃用过晚饭才离开宰相府。” 秦国安听完下面人禀报,抖抖手中烟斗的灰,重新装了一些放进去。 “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第83章 笑话 “殿下,这下秦国安一定认为你是宰相的后盾,宰相明着在查科举舞弊,秦国安却认为你是真正在暗处彻查科举的人。” 回去的马车上,柳清妍托腮,想白天发生的事情。 “没错,”尹翊伸手倒了一杯茶,轻轻吹吹,抿了一口。 他早就对她的聪明见怪不怪了。 “太子妃,如果你是秦国安,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柳清妍凑近尹翊,狡黠一笑:“如果我是秦国安,自是要借此机会,让殿下查出点什么,甚至还在必要时候送上一些证据。” 恍惚的灯光在尹翊周围绕成一圈,显得他的身影温柔慵懒。 “哦?东宫和宰相是一条船上的人,秦国安为什么帮孤?” 尹翊没有急着反驳她,反而饶有兴趣的继续问下去。 “殿下,这个秦国安不傻。 他看着你长大,知晓你的品性,自是想要借此机会让你知晓你合作的宰相有多肮脏,想让你放弃宰相这个盟友,瓦解东宫和宰相府的一些牵扯。 虽一时斩不断东宫和宰相府的联系,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总要有个开始不是? 先让你对我爹爹有些芥蒂,他就成功了。 这次,就是秦国安的一次开始。” “太子妃,你不阻止吗?瓦解了东宫和宰相府,你怕是要成为你爹爹的弃子了?你不怕?” 尹翊没有否认,反而想知道,对于柳清妍来说,东宫和宰相府,在她这里到底是怎样的地位? 谁知,柳清妍不把他的吓唬当回事。 “殿下,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我成为爹爹的弃子时,证明是殿下羽翼丰满之时,根本不再需要宰相这股子势力,我怕什么?当时候你和爹爹争你们的,我搬回缙洲过我的日子。 殿下放心,到时候臣妾定会签下和离书,让殿下无后顾之忧,绝不拖累殿下肃清朝纲!” 柳清妍大义凛然,一身洒脱。 本以为会得来尹翊的赞赏,结果半晌,都没听到尹翊的回话。 “殿下?” 她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尹翊看不出情绪,手中的茶依然空了有一会儿,他才悠悠叹了一句:“原来,你已经想这么远了。” “……臣妾想的不对吗?” 柳清妍没有懂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 尹翊拿出一本《通鉴》,研读起来,不再出声。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她也不再做声,拿起角落的话本子,开始看起来。 柳清妍很快沉浸在话本中,没有发现,昏暗的灯下,尹翊偷偷抬眼,深深注视她一路。 此次科举,牵连人员甚广! 宰相这次负责科举查案,查着查着,发现杜优的奸夫正是自己的儿子柳清颢。 柳清颢在做学问方面,属实没有天分。 要知道,当初宰相可是以一篇《黎和论》夺得榜首,儿子怎会如此没有读书人的天分。 一日,太子想看看这份原版的《黎和论》,看看宰相当时震惊天下的文采,走入吏部的档卷阁。 进去时,一股子纸张尘封多年的纸糊味道和墨香味混杂。 因为经常有人打扫,灰尘很少。 太子在书卷的架子之间边浏览边时不时打开查看。 突然,一份卷宗掉落在他脚边,制止他正要迈出的步伐。 尹翊缓缓打开,“黎和论”三个字最先出现,字迹显眼工整,并未因岁月流逝变浅,文章末尾还有柳相的署名。 就是这个。 尹翊驻足,走到光线亮的地方,仔细研读。 “天下大势,王朝更替,君轻,黎民和乐为重……” 通篇整整读完,确是一篇眼界开阔的文章。 文中都是关于黎民百姓和乐对于社会发展的作用,以及怎么提高百姓和乐的措施。 放在如今的科举试场,都是甲等文章。 尹翊正要合上,眼神霎时盯紧结尾的“柳休”二字。 良久,他卷好,嘴角微勾,拿走柳休的试卷。 待尹翊走后,房梁上的人影落下,手上正是那年盛放柳休试卷的卷套。 三日后,科举舞弊的真相又出现反转。 杜优的奸夫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刘文庆。 刘文庆本是被杜优的美色所吸引,哪里知晓杜优的丈夫胡宽竟然才华斐然,今年有望进入前十甲。 胡宽忙于科考,难免忽视家里的妻子,妻子日日独守空闺,难免寂寞。 刘文庆趁此机会,慰藉杜优,杜优一时迷失在刘文庆的甜言蜜语中,情难自禁,对刘文庆言听计从。 某日,刘文庆告诉杜优一个题目,请她让丈夫写篇文章,拿给他看。 谁都不知,这个题目正当今科考的题目。 朝堂哗然,这个刘文庆胆子当真太大! 居然得到科考的题目? 户部侍郎刘一冰是秦国安的人,礼部可都是宰相的人啊! 早知道,礼部负责主持科举考试。 这秦国安怎么把手伸到礼部呢? 两日后,又出现新证据,奸夫成了柳清颢。 故事还是一样的故事,只不过男主人公成了柳清颢。 一日后,又出现新的证据,奸夫成了刘文庆。 …… 后来,日日都在反转,看客们累了。 金銮殿上的那位至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态度,太子殿下也稳如泰山。 仅剩下秦国安的势力和宰相的势力在朝堂吵个不停,认为自己的主子是被对方倒了污水。 无论朝堂乱成什么样子,不影响柳清妍看她的话本子。 “小姐,这次的科举舞弊,怎么越来越像一场笑话?” 凝香刚刚从御膳房拿了些糕点,路上都听人谈论最近的科考。 “笑话?还好吧?” “陛下和殿下完全不插手,由着下面的大臣胡闹,这可是科举舞弊啊,科举是国之根本,怎可如此对待?” 柳清妍合上话本子,伸了个懒腰,拿起凝香手中的一块点心。 “你看的很清楚,身居高位的人,应该看得更清楚。” “小姐,你的意思是……” “嘘——” 柳清妍捂住她的嘴巴:“笑话就笑话吧,最近朝堂着实太过于紧张。” 内侍厅。 秦国安下首正跪着户部侍郎刘一冰,他满脸泪水,跪地不起。 “秦公公,下官一心效忠于您,您一定要救救臣的儿子啊……” 秦国安从早上被他烦到中午,耳朵都有些嗡嗡响。 他掏掏耳朵,倒是很有耐心:“刘大人,你儿子到底和杜优有私情没?” “这……” 刘一冰一顿,深深吸了一口,顿住还在啜泣的声音。 “那就是有了?” 秦国安别有深意看向他,眼神略带笃定。 “不过你也别急,”秦国安站起身子,吸了一口手上的烟斗。 “咱家听说,还不止你儿子一人呢!” 第84章 胡康平 “什么意思?” 刘一冰一听这话,止住了哭声。 拿到? 脑子里闪过一丝清明。 刘一冰瞳孔瞪大,眼中早已明白心思。 秦国安吐出一口白烟,知他已猜到,不急不慢,缓缓开口:“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我们不用太着急,自是有人着急。” 第二日,宰相重新升堂,审问人犯杜优。 “杜优,你与刘文庆及柳清颢到底是何种关系,速速招来,不得打马虎眼!” 杜忧跪在地上,身子深深的佝偻着,都不敢抬眼看向堂上宰相。 跪在她两旁的柳清颢和刘文庆不屑的睨了她一眼,更是没有一人开口,为她说出一字半句。 “本相问你话呢!” 上首的宰相惊堂木拍下,眉毛一皱,威严压身,气势不容忽视。 杜优一抖,本来发白的脸更加惨白。 “我……” 她慢慢看向左边的柳清颢,柳清颢是什么人? 面对此刻无助的杜忧,那就是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一个。 她又求助般看向右边的刘一冰,刘一冰不但和柳清颢态度一样,对她不予理会。 更是嫌恶的瞪她一眼,往远挪了一步。 杜优心一凉,不敢相信似的,纤细的手指,颤颤巍巍,求助似的伸向刘一冰。 “一郎……” 刘一冰像躲瘟神一样躲开,生怕和杜优有染,躲开后给连连给宰相磕头。 “大人,您也看到了,这婆娘勾引我,我是清白的!” 杜优彻底心凉,身体无力的跪坐在一侧。 要不是双手托地,怕是早就瘫软在地了。 今日的审讯,柳清颢和刘一冰互相栽赃,杜优神魂全程失语,宰相一看这案子没法破了,退堂再审。 得,又白审案了。 看热闹的百姓连连吁声。 内侍厅的秦国安得知消息,本来坐着,突然站起身子舒展一下,意欲不明地来了一句:“差不多了。” 科举舞弊已成事实,必定要重考。 考生们骂骂咧咧,但依然没办法,只能回去重新准备。 太子殿下仁慈,特地和陛下商量,找户部拨款,接济家中经济困难的考生。 本来考试中途很费盘缠,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有好些考生真的很无辜。 尹翊身为太子,认为很有必要去慰问一下考生,尤其名列前茅的人。 按照这么算,其中最应该被慰问的,就是胡宽。 “参见……参见殿下。” 胡宽的住处简陋无比,尹栩的突然到来,让他有些慌神,忙拉上一名年长的男人,给尹翊和柳清妍跪下。 “平身吧。” 尹翊和柳清妍对眼前的倒霉蛋很是同情,老婆有情夫,还给情夫偷答案,幸好胡宽文采足够,写出了一份和那份试卷不一样的文章,甚至更加出彩,证明自己没有参与科举舞弊的事实。 胡宽只是被京兆尹监督,没有衙役陪同不得随意走动,生活除却有些不便,并未有其他影响。 尹翊虚扶起他们,指指他身旁的男人。 胡宽身旁的男人年约五十左右,个子不高,偏消瘦的身材,略带些驼背。 一身靛蓝的麻衣贴满补丁,却盖不住身上独有的文人气质。 “这位是?” 尹翊被这位长者吸引,问胡宽。 “这是我叔叔,胡康平,今年五十五岁。” “胡康平?” 尹翊听到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不过这世上重名的人多了去了,可能只是他听过,有了些许印象。 经过一番攀谈,胡康平是前日到的,他一生并未娶妻成家,胡宽被他视如己出,他甚至是胡宽的老师。 尹翊听他谈吐,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 “先生,听您谈吐,也是有见识的读书人,没有参加科考吗?” 尹翊此话一出,胡康平眼神瞬间黯淡,失神一瞬,沉浸在那段回忆,也只是刹那,才悠悠吐出一声 叹息。 “唉,殿下,世事难料啊,罢了,不提也罢……” 尹翊见他摆摆手,一副不想提起的模样, 也没继续深问下去。 深夜,柳清妍正右手撑着头,双眼微闭,头一点一点,眼看手撑不住,就要栽到桌子上。 “当心!” 一双手托起她要磕到桌子的下巴。 柳清妍一下子清醒。 “殿下!” 她忙起身。 尹翊摩挲手指,指尖还留有她的体温,好生留恋。 他轻咳一声,背过手,不让她察觉他的异常。 “累了就进去睡吧。” 柳清妍摸摸脖子,有些酸胀。 “凝香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脚步声,凝香和封铠回来了。 “殿下,小姐,我们盯着胡宽家,果然,胡康平今晚出门了,你们猜猜去了哪里?” “去找了秦国安?” 尹翊声音平缓,仿如早就料到,一点都不惊奇。 “是。” 凝香惊讶了一瞬,继续禀报:“我们跟到里面去,今晚内侍厅的守卫很少,我们很轻松就上了房顶,听到秦国安的谈话……” “哎呀,我来说!” 封铠见凝香半天没有说到点子上,很着急,推开她接过话。 “殿下,这个胡康平居然和秦国安认识,两人同一届一起参加过科举考试!” 尹翊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胡康平”的名字这么耳熟,前不久,他去查阅卷宗,见过胡康平的资料,他当时因为作弊,被判终身不得参加科考。 “看来秦国安知道你们今日跟着胡康平。” 柳清妍揉揉太阳穴,很肯定地分析。 “要不然,内侍厅怎么可能那么少的人。” 封铠和凝香赞同,今日真的过分顺利了。 “殿下,秦国安想要告诉您什么呢?” 柳清妍给凝香和封铠递上一杯水,犒劳他俩。 封铠拒绝推诿,柳清妍强制给他塞到手里,狠狠瞪着他,一脸你敢不喝我就杀了你。 封铠不敢再拒绝,抬眼看了一下尹翊,察觉尹翊未注意到他,赶紧一饮而尽。 “告诉孤什么?封铠,秦国安和胡康平还谈论了什么?” “咳咳……” 封铠被没下去的水呛了嗓子,轻咳几声才回答。 “殿下,胡康平求秦国安一定要保胡宽考上,说什么完成他俩没有完成的遗憾。” “遗憾?是科考?” 封铠看看凝香,两人摇摇头。 “不知道,没说,就听秦国安说胡宽会没事的。” 第二日,重新升堂。 躺下的三人神色各异。 刘文庆一脸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样子,要不是在大堂,现在定然翘着二郎腿。 杜优失神地盯着地面,宛如一只活雕塑。 柳清颢是最淡然的一个,一脸无辜,一看就很听话的样子。 “杜优,你招还是不招?两位嫌疑人都说是你勾引他们,说你会帮他们考入前十。” 柳清颢从始至终都沉默,仿若一个无辜者,没有辩解没有明面说杜优不好,目前很多百姓默认柳清颢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是被拖累进来的。 “这柳清颢八成是着了哪位的道了!” “对对对,相爷的儿子,犯不着看上一个平民的女儿吧?” “对啊,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 宰相听到看客的评价,内心一阵窃喜,自己教儿子不要说话,就沉默无辜就行。 果然,风评渐渐好转。 刘文庆耐不住性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出声。 “大人,这还用审问,就是她为勾引我们,想要攀高枝,不知从哪里搞来试题,求他丈夫写出答案,想攀上我们。” “够了!” 一阵声音打断,人群中闪出一条路,尽头是胡宽和微服的尹翊。 方才出声的正是胡宽。 太子殿下一身淡雅的月白长袍,虽未着太华丽的衣服,骨子里自带的天潢贵胄气质就让人不敢忽视。 宰相一惊,忙从堂上下来,拱手行礼。 周围人见状,就要下跪,被尹翊伸手制止。 “你们继续,不用管孤,孤只是带胡宽来旁听,柳相爷,你继续。” 太子带人想旁听,自是无可厚,柳休不敢说什么。 胡宽早已扶好杜优,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 下一秒,他跪在尹翊身前。 “……你这是作甚……” 尹翊不知他忽然行此大礼,有些诧异。 “殿下,”胡宽并未起来,拱手沉声道,“杜优尚未与我和离,自是小人的妻子,杜优这些年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草民不想看她受辱,请殿下恩准,将她与两位公子分开受审。” 目光坚定,能看到眼底隐隐的泪花。 人群中一阵唏嘘,这胡宽是不是傻,老可能给他戴两套帽子,还要维护自己的妻子,莫不是傻。 在场人显然也没想到。 尹翊愣了一下,他倒是对这个年轻人的品性赞赏不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颔首准许。 “多谢殿下!” 柳休见太子已经点头,不好再多说,只得同意,正要将杜优带下去。 谁知,衙役正要将她架起来,一直发呆的杜优骤然恢复意识,挣脱衙役的手,大声叫出。 “不……不!大人,大人!” 她跌跌撞撞重新跪回到堂上,声音坚定清醒。 “大人,我全说,我全说!” 第85章 胡宽的态度 宰相惊愕的站起。 “什么?你……你说……” 宰相本想让衙役带她下去,不让她多说话。 奈何太子在一旁,让他顾忌良多。 杜优察觉宰相的不自然,方才胡宽的一腔真情实意让她满心愧疚,只想将真相公之于众,救她夫君的大好前程! 她双目赤红,声声泣泪。 “大人!杜优对不起夫君,确是民妇不对…… 只是民妇的奸夫,不是一人。” 说到这里,全堂哗然。 什么? 这女人不但不守妇道、陷害自己亲夫。 更是不止与一人通奸?! 刘、柳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顿感不好。 柳刚想出声阻止。 杜忧伸手指向柳、刘二人,眼中含恨。 “刘文庆和柳清颢公子,都是民妇的裙下臣!” 胡宽双手紧握,脖子上青筋暴起,哪嘴唇泛白,他依然忍住,仔细听杜优说下去。 杜优和胡宽从外地过来京城,无依无靠,杜优听说科举也需要打点好各路人脉,否则不会被公平对待 胡宽是个实诚的人,一心只想考取功名,杜优知他不会考虑官事故,内心暗暗决定务必替他做好打点的准备,让他顺利考取功名。 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相儿子柳清颢也是今次准备考取功名,同龄人之间想必会有共同语言。 杜优是个机灵的女子,趁着柳清颢外出打马球,借机和柳清颢搭话,为柳清颢介绍自己的夫君。 谁知,柳清颢表面欣赏胡宽,对他赞赏有加,其实只是看上了杜忧的美貌。 杜优见这位公子很看重自己的丈夫,想让自己丈夫更加被重视,拿来自己丈夫写过的文章给柳清颢,有机会帮忙引荐给宰相。 柳清颢一看,计上心来。 他设计给杜优下了蒙汗药,借此机会玷污杜优,并且以此威胁杜。 若是杜优听命于他,他定向宰相举荐;如若不然,定然告知胡宽。 胡宽正是读书关键时期,杜忧怎么敢让胡宽知道,她身子早已被人玷污? 一日,柳清颢将一份试题给她,要她帮忙让胡宽写一篇文章。 杜优不敢怠慢,没想过那是考题。 谁知,杜优和柳清颢的事情早就在官家子弟中传。 贡试中胡宽就名列前茅,刘文庆天天听他父亲念叨。 他见到杜优,也被她的美貌所迷,便和柳清颢使了同样的诡计。 一个不知名的蒙面人告诉刘文庆,杜优手里有科举试题。 刘文庆便威胁杜优让胡宽多写一份。 “娘子,这个题目我写过了,为何还写?” 胡宽不解,其实杜忧也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她认为这事情很怪异,却也不敢往科举试题上面想。 “夫君多多练练笔,没有坏处。” 杜优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怕胡宽发现,将身子背过去,偷偷抹去控制不住落下的眼泪。 “娘子,你怎么了?” 胡宽见她背过身子,有些奇怪。 杜优一直心里暗示自己,没事的杜优,不就是一具身子吗?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没事的。 内心的酸楚一股一股涌上来,她都拼命压下去。 “娘子,你到底怎么了?” 胡宽见她真不像没事,手落在她肩上,要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 杜优有些气恼,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她紧紧咬住嘴唇,将越溢越多的眼泪憋回去,在胡宽将她的身子转过去对着他时,她露出笑脸。 “我没事啊!相公寒窗十年,日日苦读,即将科考,妾身欣慰又心疼,又怕相公嫌弃妾身矫情。” 天知道,她是怎么装出一脸无事的样子说出这番话的。 自己受点委屈不打紧,自己的丈夫攀上高枝,以后路就不会那么苦。 白日,胡宽在家苦读。 她出门买菜时,周旋于柳清颢和刘文庆之间,再屈辱的事情都一味忍受,直到被胡宽发现。 在场众人听完,唏嘘不已,谁也没想到真相是这个样子。 全场鸦雀无声。 宰相脸色早就开始发青。 柳清颢和刘文庆愣了一会儿,还是刘文庆先反应过来。 “你胡说,你有证据吗?” 他大吼,意欲像平时那样吓退她,他印象中这姑娘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吓一吓她就能让她闭嘴。 “孤在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尹翊轻飘飘一个眼神,瞬间上位者的压迫感上来。 刘文庆赶紧低头,闭嘴。 杜优叹口气,边回忆边说:“柳公子左边大腿根有两颗黑色的痣,上面的大一些,下面的小一些。刘公子背心的正中间,有一道伤疤,稍微向左侧倾斜。” 刘文庆扑哧笑出声:“你当着你相公的面,说出别的男人身上隐蔽处的特征,你相公怕是要被丢脸死。” 胡宽心如刀绞,他居然不知道,他的妻子,在背后为她做了这么多! “为何会丢人!” 胡宽咬紧后槽牙,字字有力。 他竟然不知真相是这样,怪不得这段时间杜优不和他同榻而眠,眼神越来越空洞、木讷。 到后来,神情像是死海,怎么都激不起一丝波动。 原来,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枯竭成这个样子! 尹翊遗憾之极,好好的夫妻,却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大齐律法,夫妻一体,双方其中一方涉及科考作弊,两方三代人之内不得参加科考,杜优,你好糊涂!” “我……我……” 杜优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对丈夫的一番苦心,最后成为这个样子,她毁了胡家的未来。 “太子殿下,民妇能否……和离……民妇愿意与夫君和离,求殿下做主,民妇从此以后与胡家没有半分关系,这样就不会牵连胡家了,对吧?” 杜优眼里充满悔恨,不停地冲尹翊磕头,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嘴里不断重复。 “和离……民妇愿意和离……民妇愿意和离……求殿下做主……求殿下做主……” 柳清妍正站在人群外,后宫之人不方便出现在堂上。 她和胡康平站在一处,将里面的场景看了个全。 胡康平好几次被这个侄媳妇气的直跺脚。 “我不和离!” 胡宽站出来,再次说出惊为天人的话。 “殿下,草民读圣贤书长大,书中教诲,夫妻二人应当不离不弃才是人之所终。 家妻听信谣传,被人陷害,我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这是我一过;身为丈夫,只顾着自己的事情,疏忽妻子也需要陪伴,此为二过;身为男子,居然让妻子替我忧心前途,让妻子被人陷害,此为三过。 殿下请奏,草民有何脸面和离? 若是和离,草民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圣贤书怕是也白读了!” 沉默,沉默…… 大齐国都,女子贞洁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更是丈夫的脸面! 曾砍伤杜优的胡宽竟能说出这番话,在场的男子不理解,更有甚者认为荒唐。 看审人群中有不少妇女,她们此时泪湿双眼,对杜优的鄙夷消失,红血丝下的眸中,多了几丝艳羡。 此生能嫁给这样的男子,足矣! 很久没出声的宰相终于开口:“所以,你愿意和杜优抗下这科举舞弊的罪过?” 胡宽虽身陷不堪境地,却也脑子清醒。 “相爷,草民之妻只是被骗涉入其中,科举舞弊的所有事项,怕不是家妻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得了的,礼部负责科举事宜,相爷乃六部之首,非要纠结各方错处,相爷是不是也有责任?” 尹翊嘴角扬起一抹微勾,他倒是没想到胡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宰相脸色立马青一道白一道,他想不到这个胡宽的胆子竟然这样大。 他忙冲尹翊作揖,连连称自己的不是。 “殿下,重新开始科考,臣将严加监督,定不会出现第二次。” 尹翊没看他,视线落在大堂中央的牌匾上。 “正大光明……相爷,科考重新安排和继续查舞弊案,二者兼要顾及到。” “哦,对了,记得将胡宽除名,和礼部早点报备。” 尹翊像是想起什么,故意提高音量补充了一句。 柳清妍叹口气,冲胡康平拍拍肩:“今后仕途之路,胡家无缘了。” “这……这……这……” 胡康平胸膛此起彼伏,呼吸声很大,额间青筋暴起。 怎么能这样! 他们胡家,有他一个足够,为什么还要将宽儿牵扯进来? 他不服! “喂,康平叔!” 柳清妍正要转身拉胡康平走,谁知胡康平嗖地一下,拨开人群,冲上公堂,跪倒在尹翊面前。 “殿下,三十年前,我胡康平被陷害科举舞弊,三十年后,我胡家唯一的香火不能再次被害!殿下,三十年前没有殿下,三十年后,请殿下为我胡家主持公道!” 第86章 三十年前的故事 “三十年前?” 胡宽不等别人有反应,一把揪住刘文庆,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就是你们刘家,就是你爹,顶替了我的卷子,还诬陷我!今次,你们居然还要害宽儿,你们不得好死!” 胡康平说到底年纪大,力气不如刘文庆。 一把被刘文庆甩出去老远。 “咳咳咳……老匹夫,你有病啊!” 刘文庆被掐的咳嗽几声,差点没缓过气,捂住脖子大骂。 尹翊将胡宽扶起来,一个眼神镇压住还要开骂的刘文庆。 “怎么回事?你且细细道来,孤在这里听着。” “是这样……” 胡康平正要说,忽然,皇帝身边的一名亲卫过来,说陛下圣旨,暂停审讯,要太子速速进宫。 审理只得作罢。 尹翊随亲卫入宫,柳清妍时刻注意宰相的动向,见宰相还未下堂,招呼柳章过来,耳语半晌后,柳章这才离开。 柳清妍吩咐凝香几句,凝香点头。 尹翊进宫很久,晌午之后才回来。 柳清妍无心午睡,一直等他。 “殿下,用午饭了吗?” 尹翊摇头,身上却有一股酒味,脸色和唇色发白。 柳清妍扶他坐下,试探一下他额间的温度,体温正常。 尹翊顺势拉过她的手,没有放开。 “孤没事,你别担心。胡康平怎么样了?” 柳清妍点点头,意欲将手抽出来,尹翊握的很紧,她没有挣脱开。 “殿下放心,我让凝香秘密将胡康平带到东宫,躲掉爹爹的追杀。” “做得好。” 尹翊这才放开柳清妍的手,满脸疲惫,左手的拇指和中指掐住太阳穴揉捏。 “把他叫过来吧,有些事情,终归藏不住。” 凝香不知道他去宫里经历什么,不敢多问,吩咐全三将胡康平带上来。 “胡康平,你且将白日没说完的话说完吧,三十年前的科举舞弊是怎么回事?” “是。三十年前,我和如今的宽儿一样,来到京都……” 胡康平站在下首,将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当初,胡康平和同村的人一起进京赶考,寒窗苦读十年,终于到了京都。 从考场上下来,胸有成竹。 成绩下来,他居然落榜。 当时,前十甲的文章是要拿出来供文人学习的。 他成功看到,自己的文章,居然是现在的户部侍郎刘一冰的答卷,名列第十。 这其中到底发生什么,他也能猜到。 刘一冰,当时是富商人家,打点朝堂,顶替了他的试卷。 胡康平上告无门,因为动静太大,被柳家按了一个诬陷罪名。 他不服气,甚至想告御状。 没想到反被刘家陷害,说他抄袭刘一冰的文章。 至此,他流放五年,流放中,认识了同一届的秦国安。 秦国安比他还惨,第一名柳休的试卷,就是顶替的秦国安。 胡康平当时还未娶妻,秦国安家已有贤妻,肚中怀有一子。 柳休比刘一冰还要狠心,愣是陷害秦国安重重罪名,皇帝赐了秦国安凌迟之罪。 秦国安被赐凌迟三十刀,他福大命大,三十刀之后,没有死。 大齐律法,凌迟之刑罚,若是没有死,则流放五年。 待秦国安流放回家,妻子早已顶不住他舞弊的罪名,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跳崖了。 父母亲顶不住压力,父亲昏倒在野外,被野兽吃了。 母亲精神失常,他回来的前一年郁郁而终。 秦国安拖着一身伤,回来正值寒,家里到处都是灰尘,屋顶破的地方,漏了雪。 那年的冬天,是秦国安过得最冷的一个冬天。 胡康平与他一直有书信联系。 年节后,秦国安来信说要去京都谋出路。 他当时还以为秦国安要去京都继续上告,想要劝他。 秦国安执意要去,这一别,十年中没有秦国安的消息。 再收到消息,秦国安已成为权势滔天的秦公公。 “……殿下,这些种种,都是实话,草民对天发誓!” 胡康平讲完,早已没了心气。 “秦国安,国安,这个名字,他当初也是一腔鸿鹄之志啊!” 尹翊听罢,久久未出声。 柳清妍心中的震撼,也是无法言语,她那日只听公伯义说宰相抄袭秦国安的试卷,根本不知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尹翊接过全三手中的披风,丢下一句:“你们先吃,孤出去一趟。” 尹翊的态度不咸不淡,胡康平没了底。 柳清妍安慰他:“放心,你的话殿下听进去了,他心中已有计较。” 她知道,尹翊越没有态度,越重视这件事。 内侍厅。 秦国安正光着身子在喝酒,对面桌子上还多了一副碗筷和一只酒杯。 他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嘴角勾起,心下了然对方是谁。 黎十娘正在给秦国安背上涂药,她也听到脚步声,正要起身为秦国安穿衣。 “你别动,继续。” 秦国安阻止黎十娘,任由身上的疤痕显露在外,触目惊心。 “你……” 尹翊一进去,就看到这一幕,这些疤痕,难道就是当初凌迟留下来的伤疤? “殿下,您回来了?稍等,这个时辰是咱家上药的时辰,这些伤口当初留下病根,不上药会很痒。” 秦国安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事情。 尹翊坐到他对面。 “来人,继续替殿下满上。” 秦国安吩咐下边的小太监,小太监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替尹翊满上酒,轻轻放下酒壶,就跑到后面继续站着。 “殿下,胡康平说的真相,和咱家告诉你的,没差别吧?” 尹翊抬眸,没说话,默认了。 秦国安哈哈大笑:“殿下,拜您父亲所赐,当初科举舞弊,我和胡康平的人生彻底被颠覆,不过咱家现在也不差,走到哪里,都会被恭敬地叫一声‘秦公公’,哈哈哈……” “公公”二字,特地扬起声调。 尹翊握紧拳头,他从不知,那时的朝堂,已经腐烂成这样。 秦国安宛如宣读罪行的圣人,他是那个无法反驳一句的罪人。 进士第一名,大好的前程,现在成了不齿的阉人,坏的到底是什么? “我到京都第一件事就是净身,然后去找干爹收我,为表诚意,给干爹晚倒夜香,晚上就跪在干爹门口随叫随到,干爹见我是个有恨劲儿的,扶持我,才有了咱家今天……” 秦国安向前凑了一点,脸上都是笑意。 “殿下,我不辜负圣人的‘恒之心’吧?” 尹翊一饮而下杯中的酒,苦涩难耐。 “那,刘一冰是你的人,所以是你设计这一切,目的就是牵扯出三十年前的事情?” 秦国安不否认,此时黎十娘替他擦完药,替他穿好衣服。 “对,三十年了,该还的债总要还。” 尹翊眼睛一眯:“胡康平和你交情深厚,你居然算计他的侄子。” 秦国安不以为然,夹起一颗虾仁送入嘴中。 “这个很好吃,殿下多吃点。” 他真心实意劝尹翊多吃点。 尹翊未动筷子,看着他。 “唉——” 秦国安喝了口小酒,又吃了几口菜。 “殿下,这次刘家定是保不住了,科举舞弊无论三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后,最终都会终结在刘家。所以,胡宽未来一片大好前程,大好前程的维系,就要强强联合,胡宽值得更好的女子配上他。”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父皇不会治柳家的罪名吗?” 尹翊眉头微蹙,他不信永宁帝会这个样子。 秦国安见他还这么单纯,手中摆弄酒杯,好心提点他。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真相吗?陛下自是有陛下的考量,否则,林家怎么说没就没了?” 一听林家,尹翊坐不住了。 “林家?林家被诬陷父皇知晓?” 秦国安摇摇头,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希望咱家能活到,你登基那天。” 尹翊暗中握紧拳头,心中波涛汹涌。 他不信,他不信,这些种种,他不是没有设想过,但他不信那是他父亲能做出来的。 最终,大理寺接手科举舞弊案,查出刘一冰买通吏部,窃取试卷,陷害胡宽,替儿子舞弊。 顺便查三十年前的卷宗,刘一冰顶替胡康平,科举舞弊,情节恶劣,刘家六代不得从政! 圣旨下来时,刘一冰跪在内侍厅门外,磕出了血。 秦国安冲着怔住的胡康平抬抬手:“老哥哥,茶凉了,快喝!” 胡康平被平反,代价是秦国安阉了自己,差点搭进去自己的侄子。 胡康平心里五味杂陈,大仇已报,为什么心里没有好受的感觉? 秦国安抓抓后背,有些痒,胳膊够不着。 胡康平走过去,替他抓痒:“是这里吗?” 秦国安一愣,忽然有些鼻酸,胡康平大他两岁,总是照顾他。 若是那几年,没有他的照料,他或许早就死了。 “是。” 糯糯的一句,虽然是雌雄不辨的尖锐,里面的委屈确是藏不住的。 秦国安,国安,他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才子啊。 一句“是”,仿佛又回到流放的那五年,秦国安夜里伤口痒的睡不着,就是胡康平起来帮他抓痒,怕伤到他,总是隔着衣服用手掌按揉。 胡康平做梦没想到,他等了好久的结局,是这样的。 这样的夜里,东宫书房的灯一直亮着,尹翊驻足窗前,对于今天白日的判决,他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他以为父皇会替秦国安做一些事情,没想到最后没有提丝毫秦国安的事情,柳家就这么被保下来了。 柳清妍端来些夜宵,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 “啪——” 托盘上的碗甩出去,摔在地上,碎了。 第87章 你可愿意 尹翊听到动静,一回头,柳清妍已趴在地上,右手覆着碎片。 “手伤到没有?” 尹翊忙上前,查看她的手。 伤口往外渗血,看着伤的不轻。 “还有其它地方伤到没?” “嗯……没……” 柳清妍欲言又止,她好丢人,本来想绊一下摔个碗转移他的注意力,谁知道自己趴下了。 尹翊以为她伤的很厉害,拉她到一边检查她的身上。 “哪里疼?和孤说。” 尹翊作势要撩开衣服下摆看她的腿。 柳清妍没有阻止他,想了想,还是说了:“殿下,我用你最喜欢的缠枝纹白陶碗盛的,这下碎了,怎么办?” 尹翊见她膝盖只是蹭破点皮,这才放心。 “没事,你以后当心点,这碗没了,还可以再买。” 门外的全三将里头的动静听了个遍,他本来要进去帮忙,后来进去看氛围,识趣地退出来了。 殿下啊,这缠枝纹白陶是一对,上次姜初露打碎了,您可是发了好大的火气,小姑娘都吓哭了。怎么到了太子妃娘娘这里,就没事了呢? 全三嗤之以鼻。 尹翊找出药箱,帮柳清妍包扎好右手,边包扎边絮叨。 “明日让全三将这个门槛砍了,当初这间屋子要做书房时,孤就说不要门槛,全三非要要。” 全三欲哭无泪,殿下,明明是您给的图,图上就有,你让按照图纸布置,我哪里敢违背您的命令啊? 柳清妍捂嘴暗笑。 尹翊长得真是好看,鼻梁高却没有顿感,侧脸线条流畅,皮肤白皙都看不见毛孔,周身总是溢满一股无形的贵气。 “殿下。” 待尹翊包扎好,她忍不住叫出声。 “嗯?” 尹翊抬头回应,正好对上柳清妍的眸子,二人距离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柳清妍往前移了身子,尹翊面对凑近的太子妃,有些招架不住,忙往后移了一下。 你进我退,还是刚刚那么近的距离。 柳清妍狡黠一笑:“殿下,心情好些了?” “你……” 确实,被她这么一打岔,他心中的郁结一溜烟全跑了。 “看来没事啦?那臣妾再为你端一碗过来。” 柳清妍站起身,就要去端托盘。 “不准走。” 尹翊站起身,拉住她的胳膊,从身后将她抱住。 柳清妍没想到尹翊今晚这么失态,有一瞬间愣神。 距离太近,他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柳清妍回过神,她知他心中的难受,肃清朝纲,说起来简单,其实哪里容易。 可能最初的阴暗,是因为坏人太多。 后来的阴暗,可能是因为变成坏人的好人太多。 因为这个世界就这样,当黑暗太多,微弱的光明想要生存,只能随大流。 秦国安就是他们的缩影。 尹翊抱着她,久久没动,柳清妍也没有挣扎,让他抱着。 夜,很静静到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能听到。 “今日,我和父皇禀报秦国安的事情,他听了,没有任何震怒,只说科举舞弊案有着落就行,太后明日的寿宴才是接下来的重点。” 尹翊整理好情绪,终于低沉地说了他今夜心情如此不好。 柳清妍任由他抱着自己,偏头问他:“所以殿下,你是觉得,陛下应该给秦国安一个态度,是吗?” 尹翊没说话,默认。 柳清妍安慰似的,拍拍尹翊的胳膊。 她懂,可这种悲剧,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林家慢慢崛起时,爹爹就告诉过她,林家的名号越响亮,林家人越要坚守风骨和品性。 大齐被宦官掌权多年,不正之风早就成为人们习以为常的环境,林家要做这个打破“常规”的人。 爹爹的这番话她当时不懂,现在她懂了一些。 尹翊也好,郑洋也罢,还有林家军,他们都耳濡目染爹爹的高洁,有了走正途的榜样。 若是秦国安进京时,那时就已有林家,或许当时的京都埋藏着跃跃欲试的几丝光亮,秦国安不会这么惨? 终究,秦国安不该走歧途。 “殿下,从一开始,陛下就知晓一切,否则,他不会不让你参和。现在东宫和宰相联合,陛下只想拔掉秦国安这颗眼中钉,他一定会保下宰相。” “三十年前,如果秦国安能走向仕途,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柳清妍转过身,丝毫未察觉二人此时有多亲密。 “殿下,当年的朝政不是现在,当年没有秦国安,还会有李国安,赵国安……不见天日的制度下,哪里有公平可言?” “三十年后,秦国安也没有被正名,孤一直自诩公正,想肃清朝纲,没想到知晓真相,却无法给受害人该有的公道,这个太子,孤当的有……” “殿下!看着我!” 柳清妍抓住他的脸,要他正视自己。 “今次,胡宽的仕途保下来了,就证明,这次比三十年前好太多了,不对吗?” “但是这些,都是秦国安策划的,孤只是看客。秦国安变成这个样子,皇家是罪魁祸首。” 柳清妍明显看到尹翊眼中的挫败,他最是惜才,知他替秦国安惋惜。 “殿下,我们能控制的事情太少了,人的力量太过于渺小,那时,你并未出,我们能努力的只有眼前和将来。 臣妾希望,殿下登基后,改变这样的局面,让世间海晏河清,不忌忠臣,有才之士出谋划策,有志之士实现抱负。” 对,柳清妍点醒了他,那时一切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唯独能掌握自己手中的局面。 “这世间,不知还有多少个秦国安。” 柳清妍想起死亡的图程檩,想起郑洋…… 本来有鸿鹄之志的秦国安,害了多少人。 “这些,却不能成为他伤害别人的理由。 颠倒黑白,陷害别人,和那样对他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柳清妍想起林家的惨死。 林家的结局何尝不相似? 戎马一生,死在“通敌叛国”的陷害中。 只不过秦国安选择走向堕落,她选择抗争。 这世间,有些事情真的没处说理。 “父皇他……该颐养天年了!” 尹翊负手而立,说出来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声音虽温润却严肃,眼神满是坚定。 柳清妍忙捂住他的嘴:“殿下,隔墙有耳,还有,臣妾可是宰相的女儿。” “你会说出去?” 尹翊拉下她的手,没有放开,一脸认真的问她。 “臣妾……自是不会……臣妾是殿下的幕僚,自是一切以殿下为先……” “那……孤一定要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大齐朝堂,清妍,你愿意一直陪在孤身边吗?” 尹翊声音悠扬低沉,像是对神明的宣誓,又像是对自己的承诺。 他的眼神很郑重,郑重地让她不敢看他。 “你……可是不愿意……” 尹翊言语中,有丝丝小心翼翼,还有试探。 你还是惦念着他,对吗? “殿下,若那时,臣妾还在殿下身边,臣妾自是愿意的。” 尹翊,这次事情之后,秦国安不会再按耐住,你会距离你的那个政治理想更近一步。 只要,没满三年,我就还能在你身边。 翌日,柳清妍先醒来,尹翊还未醒来。 昨晚,他俩聊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聊了很多,不知何时,她睡着了。 尹翊的书房有榻,两人不知何时,就一起歇息在一起。 她倒是没什么,以前是林云英的时候,她经常和尹翊一起睡在野外,很正常。 就是不知道尹翊会不会觉得自己被侵犯了。 “醒了?” 尹翊睁眼,并未被吓到,仿佛他俩日日睡在一起,今早只是一个随意的早晨。 “嗯,殿下,早啊。” “早。” 尹翊招呼宫娥,送进来洗漱的工具。 凝香进来,眼神异样,一会儿在尹翊身上瞅瞅,一会儿在柳清妍身上瞅瞅。 柳清妍知道她脑子里面瞎琢磨什么,在她头上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巴掌。 “哎呦。” 凝香捂住头,才老老实实不乱端详。 “今夜,太后的寿辰,你别忘了。” 尹翊正要出门,想起什么,提醒过柳清妍,柳清妍这才想起来太后寿辰的事。 “今夜宫中有贵客,太后的表哥带着侄女进宫,说想见你。” 第88章 太后寿宴 “见我?” 柳清妍最烦这种世家女子进宫,好不容易打发走一个姜初露,现在又冒出一个劳什子侄女。 “对了,凝香,这段时间不见姜初露,她是离开东宫了?” 凝香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儿:“我的小姐,自从姜初露看到殿下和您情比金坚,早搬出去了。而且,我觉得她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喜欢殿下……” “这话怎么说?若是不喜欢,她为何在东宫住了好一阵?” 凝香见柳清妍一脸无辜,不像装的,只好小心翼翼提醒她。 “我觉得,姜初露小姐,似乎喜欢小姐你……多于太子殿下……” “嗯?” 凝香连忙摆手:“不是我说的,全三,封平封铠,我们都这么觉得的。” 本来就是啊,姜初露见到柳清妍就要盯着她,平时还时不时打听柳清妍的喜好,活像是情窦初开少女对心爱之人的态度。 柳清妍见她还在胡说八道,不想搭理她。 直到晚上,她正要出门。 “嫂嫂,今日心情可好?穿的厚不厚?最近缺什么吗?” 姜初露都亲自过来东宫接她,一路上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对她嘘寒问暖,她才有点相信,凝香说的是真的。 太后的寿宴很隆重,丝毫没受近日科举舞弊的影响。 戈里峰作为大齐贵客,自是邀请在内。 按道理说戈里峰有伤害大齐太子的前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为了两国名义上的和平,自是要维持表面和善。 否则,北燕一直贼心不死,找到机会或许就要进攻。 戈里峰虽是人质,却也是大齐的不稳定因子,随时可能引发战乱。 现在还不能明面上对北燕这个附属国表现敌意。 永宁帝在他身边安置了杀手,他有不安分的动作,就将他拿下。 柳清妍坐在陈贵妃下首,和重臣家眷坐在一起。 太子紧随皇帝,坐在下首。 场上,正是献舞的魏侯嫡女——魏苒,正是太后远房表亲的女儿。 姜初露坐在柳清妍旁边,替她夹菜剥水果皮。 从宴席开始,她就满脸敌意地盯着场上的魏苒,柳清妍真不知这姑娘哪里惹到她了。 “嫂嫂,你要当心,我有预感,这个女人是冲着太子哥哥来的!” 姜初露附在柳清妍耳边,好心提醒。 柳清妍有些失笑,她倒是很替她操心。 真可爱。 一舞结束,全场掌声响起。 “很好,很好,魏侯,你这女儿教导的不错!”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从头上拔下一只金叉:“呐,这簪子是我母亲出嫁时送给哀家的,送你了。” 魏苒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地接过。 “谢太后!” 魏侯爷老来得女,自是宠成掌上明珠。 见女儿得此殊荣,笑得眼皱纹都快把眼睛挤没了。 宴会结束,柳清妍等太子一起回东宫。 方才尹翊被太后叫去时,特意吩咐她等他一起回去。 他也不知尹翊是不认识路还是怎么着,非要她等他。 柳清妍百无聊赖,给凝香剥瓜子仁,让她一口吞。 “小姐,够了,殿下还没回来吗?” 凝香都吞不动了。 左等右等,太监宫女都快把这里打扫干净了,尹翊还没回来。 “走,我们去找殿下吧。” 柳清妍不想等了,尹翊也没说不能去找他。 “你怎么还不回去?” 一阵男声传来。 柳清妍一回头,是戈里峰。 凝香和封铠瞬间提高警惕,挡在柳清妍面前。 “你要干什么?” 凝香没好气地说。 她可是还记得这家伙做的事情。 “柳小姐,我不能单独和你说句话吗?” 这是皇宫深渊,戈里峰竟然不称呼她“太子妃娘娘”。 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情谊,满是对她赤裸裸的渴求。 封铠怎么能忍? 殿下说过要让闲杂人等远离娘娘,眼前这人,怕是被他挖了眼睛,殿下都会给他涨月银。 柳清妍很不喜欢被戈里蜂这样看着,这种眼神,让她很恶心。 她每次被他看,都觉得自己被一个无形的枷锁锁牢,喘不过气来。 柳清妍低下头,拉着凝香就要走。 又被戈里峰拦住去路。 柳清妍这下真的火了,正要招呼封铠下手将他打晕时,不远处脚步声几步走来。 “世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尹翊过来,不经意地将柳清妍护在身后,隔开戈里峰看向柳清妍的目光。 许是她看错了,封平似乎刚刚是扶着他的。 走近了,他没有被扶着啊。 难道是天色太暗,光线不怎么样,只能看错了? 柳清妍躲在尹翊身后,感觉尹翊的脊背紧绷,周身的温度降到极点。 他不悦。 已是春日,隐隐听得到蛐蛐的声音。 戈里峰并未退缩,大步往前一步,立在尹翊身前。 “我很好,太子殿下近日可好?” 戈里比尹翊的身高略微低一些,加上本就瘦弱的身躯还有点病态的佝偻,此时峰眉眼含笑,显得他有一种莫名的阴鸷。 “还有,柳小姐?” 他偏过头,望向被尹翊挡住的柳清妍,声音虽轻,却句句有一些挑衅。 这个戈里峰到现在认为柳清妍是他用北燕秘术换回来的林云英,对她自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情绪。 柳清妍决定出去怼他几句。 “世子,孤于疆场,几次和北燕交锋,北燕可都是孤的手下败将!” 尹翊暗处悄悄紧握她的手,拍拍她,示意她安心。 很明显,他俩的小动作被戈里峰看在眼里。 是他找回的她,凭什么要看她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明明是他先爱上的她! 戈里峰心里一阵发酸,上去就要拉柳清妍。 “蹭——” 封铠的剑忽然出鞘。 “世子!” 戈里峰的护卫青风一声惊呼,想上前,已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尹翊早抽出封铠身上的剑,架在戈里峰脖子上。 “世子,我大齐的太子妃,岂是你想染指的?” 剑拔弩张,尹翊气势骇人。 戈里峰的护卫青风虽也拔剑蓄势待发,却在气势上,差尹翊这个大齐储君一大截。 “世子,你想什么,孤清楚,就算她是故人,她也是我大齐的故人,和北燕半分关系都没有!” 尹翊将剑伸的距离戈里峰脖子更近了一些。 “孤是大齐的太子,会遵循两国邦交的利益。 世子也别忘了,孤也是个男人,还是个在沙场,杀过北燕人的男人。” “哗——” 刀光剑影,尹翊瞬间将剑送回封铠的刀鞘。 “世子,天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凝香全程看到戈里峰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这家伙真以为林家没了,大齐就是吃素的吗? 太子殿下皎洁高雅,不代表他好欺负,他可是战场上面杀出来的人。 凝香暗暗在心里竖大拇指。 柳清妍在一旁,她鲜少尝到被人出头的滋味。 她一直很强势,是林云英的时候,越发不服就干。 偶尔这么被保护一次,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戈里峰告辞。” 戈里峰眼中还是不服气,但明显被尹翊震慑到,再争执下去,怕是得不偿失。 戈里峰一走,柳清妍终于舒了一口气:“殿下,我们回去吧……殿下……” 尹翊身子一软,要不是封平眼疾手快,怕是要倒下去。 “娘娘不知,刚才在慈安殿,殿下陪太后和魏侯爷喝了几杯酒,有些多了……” 封平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有压迫感的声音传来。 “殿下,您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今晚就歇息在慈安殿吧,方才太后还有话没和殿下说完呢! 魏侯爷从家乡带的酒烈了些,自是兴致高了些,殿下不可辜负太后的心意啊。” 太后身边的苏嬷嬷每次出现都没有脚步声,声音总带一股深宫大院的沉寂,让人起鸡皮疙瘩。 柳清妍不傻,尹翊看着,已经说不出话,强撑住方才替她解围。 太后的贴身嬷嬷能专门过来,要将太子叫回去。 其中必有隐情。 “苏嬷嬷,殿下已经醉了,怕不省人事,明日酒醒后再和太后唠家常不迟。” 柳清妍护住尹翊,声音毕恭毕敬。 苏嬷嬷早有准备,一挥手,找来几名内力深厚的高手。 “太子妃不必担心,太子今夜就休息在慈安殿。娘娘带着东宫的人回去吧,不必担心殿下。” 这架势,是一定要把尹翊带回慈安殿。 苏嬷嬷说罢,就要过来接过尹翊。 封平封铠护主心切,手握在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 “怎么?太子妃,你胆敢违抗太后的懿旨?” 深宫大院,太后想留自己孙子在宫里住,享儿孙之乐,无可厚非。 饶是再不对劲,柳清妍此时起冲突,也是不占理的。 柳清妍甩手,示意封平封铠跪下。 “苏嬷嬷请。” 她毕恭毕敬,福了福身子。 “来人,别把殿下磕着碰着了。” 苏嬷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将尹翊带走。 眼看尹翊越走越远,凝香终是忍不住:“小姐,殿下已经不省人事了,今晚带去慈安殿怕是不妥啊!” “别急!封平封铠,你们内力强,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将殿下带往哪里?回来向我禀报!” 一刻后,柳清妍耐心耗光之前,终是接到封平封铠的消息。 她虽没有武功,但跟着那位慧善大师,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在封平封铠的掩护下,很顺利进了慈安殿。 “娘娘,殿下被带去那个屋子了。” 封平指指苏嬷嬷方才上锁的房间,一脸焦急。 “锁上了,怎么办?” 里头情形如何,谁能知道? 第一次见将醉酒的孙子锁在里面的奶奶。 这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柳清妍想到什么,眼里着急的神色越来越明显。 她拿出适才从苏嬷嬷身上顺来的一大串钥匙,交给封铠:“这里肯定有锁的钥匙,我们给你们望风,你们快去找钥匙开锁。” 封铠先砍了几刀,结果锁除了划痕,没有丝毫毁坏的痕迹。 只能找钥匙了。 那串钥匙很多,试了第一把,太大,插不进去。 第二把,太小,明显不是。 第三把,插进去,转不动,还差点没有拔出来。 …… 试了十多把,总算找到了,开开门。 “殿下!” 柳清妍等人迫不及待冲进去,被屋子里的场景怔住。 第89章 芙蓉帐暖 里面根本没人! 太后真不简单,居然忽悠了他们。 没人过来逮他们,应是料定他们找不到太子,由他们去。 “小姐,这下怎么办?” 凝香知道事情不简单,殿下今晚到底遭遇了什么? 尹翊,你在哪里? 太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柳清妍将各种事情串联起来,仔细琢磨了一下。 太后一直热衷于给尹翊立侧妃,姜初露就是前车之鉴。 还有,九目山那次,太后明显针对她。 今晚,尹翊说魏侯爷的女儿要见她,而魏苒没来找她,并未见她多稀罕自己。 她要去找尹翊,却被戈里峰拖住手脚。 戈里峰之前和秦国安有联系。 那么…… 今晚要见她的是戈里峰! 根本不是太后! 宰相不可能帮他! 所以,今晚一切的幕后,是秦国安。 秦国安的手,伸的真长啊! 居然和太后有了牵扯。 那么,秦国安什么时候和太后有了联系? 这些不重要。 “凝香,我们快出去找,殿下早就怀疑太后的真正意图,必定留下线索!” 几人找啊找,在路上找到尹翊玉坠。 那枚缺角的莲花玉坠! 柳清妍最熟悉这枚玉坠。 这条路过去,隔一个院子,是慈安殿的东厢房。 这里还是尹翊之前在北疆,当做笑话给她讲的,说他皇祖母有一座东厢房,很大,很少有人知。 他经常和宫人们在那里躲猫猫。 后来,太后就不让他去了。 尹翊就在那里! 因为鲜有人知道这处偏僻的院子,难怪太后料定他们找不到。 她带着封平封铠,穿过那条路。 刚进院子,里面就有响动传来。 “你别过来!” 尹翊的声音。 “殿下,魏苒倾慕你已久,魏苒愿意为殿下生下第一个孩子,我父亲是太后的表亲,我有资格为你留下纯正的皇室血脉!” 是魏苒! “封铠,踹门!” 柳清妍让封铠踹门,自己紧跟其后。 “魏苒小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还好,尹翊左手握住一把匕首的刀刃,努力用疼痛支撑自己的理智,让自己保持清醒。 魏苒脱得只剩两三件衣服。 凝香反应快,急忙用被子将魏苒裹住。 “殿下!” 柳清妍惊呼,慌忙将尹翊的手中的匕首扔掉,左手手掌已经血肉模糊,伤口处有鲜红的血渗出。 “你来了,孤就知道,孤的太子妃那么聪明,一定来得及!” 尹翊喘着粗气,额头都是汗,嘴角却是一脸骄傲地笑着 “你还笑得出来!走,我们回东宫!” 柳清妍又自责又懊恼,明明方才已经发现他的体温不正常,怎么就没有拦下苏嬷嬷。 “来不及了,太后用烈酒融了‘聚魂散’,殿下喝下后,怕是撑不回东宫。” 聚魂散——最厉害的床上之物,达官显贵才能用到的极品春药。 被烈酒溶解,药效更甚。 柳清妍懊恼,她以为尹翊喝多了,没想到当时就已经中了聚魂散,她竟然没有看出来! 柳清妍啊柳清妍,一向自诩聪明的你,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笨! 尹翊怕是提前察觉到不对劲,所以一直让她等他回东宫,其实就是让她接应。 魏苒没有半分害怕,一脸胸有成竹。 “太子妃娘娘,太后就是要我生下皇家长孙!我劝你,你还是尽早离开,明早太后是要来检查的,当心治你的罪!” 真是仗着太后的势力,不把他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啊。 柳清妍嫌她吵,甩了一个眼神给凝香,凝香会意,一掌下去,魏苒晕过去了。 柳清妍替尹翊将手包扎好。 “还撑得住吗?” 尹翊却失笑。 “你右手受伤,孤是左手,还真是有默契。” 柳清妍不知他抽什么疯,只知道他全身烫的惊人,眼中的红血丝越来厉害。 尹翊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之前还能靠着疼痛,让自己清醒。 现在,柳清妍就在他身边,饶他是天神下凡,怕是也保持不了清醒了。 “凝香,带你家小姐出去……快……” 他忽然声音变得严肃,大呵凝香。 “额……是……是……” 太子殿下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凝香不敢不听,忙将魏苒扔给封平,将柳清妍拉出门外。 此时宫里已经宵禁,怕是出不去了。 封平封铠得到尹翊命令,想办法找一些冷水。 柳清妍长舒一口气,这一天终究还是躲不过。 眼下,只能这么做了。 “凝香,一会儿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封平封铠回来,也要守在这里。” “小姐,你……想清楚了?” 凝香不知说什么好,这种情况,目前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嗯。” 柳清妍再推门进去时,尹栩满头大汗的躺在床上,胸膛的衣襟也被扯开,手扶额,闭眼休憩。 那微微裸露的胸膛,都已覆上一层潮红。 他呼吸急促,全身发抖,必是很难受。 “凉水找来了吗?” 声音有种蛊惑的沙哑。 以为是封平封铠回来了,睁眼。 柳清妍笑笑:“我不比水更加有用吗?” 说着,开始宽衣解带。 “你……你住手……” 尹翊猜到她要做什么,立马转头闭眼不看。 柳清妍将脱掉的衣服扔在地上,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尹翊半天没听到动静。 “清妍?清妍?” 他没有睁眼,试图叫她。 没有人回应。 他松口气,应该走了。 心里又失望又庆幸,这种矛盾的感觉,简直哭笑不得。 尹翊正要睁眼起身,忽然,身上附上一阵冰凉,让燥热如烈日的他欲起来的身子,僵持住了。 柳清妍右手还缠着纱布,她右手握住他方才被包扎好的左手,右手撑在尹翊耳朵旁,将尹翊围在一块暧昧的空间里。 “你……” 尹翊扭过头,咬牙不去看她,身上的触觉,让他兴奋又渴望 不行,她与林云浪之间有情,他不能。 柳清妍像是知晓他的想法,她探口气:“殿下,清妍什么时候告诉你,我与林云浪心意相通?” 什么意思? 这句话无疑对此时的尹翊,冲击很大,大到他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欲念了 尹翊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你方才说什么?” “殿下,我与林云浪没有心意相通,我是你的太子妃。” 她眨眨眼睛,眼神有些失笑。 当初是为了他信任她,那么一说,谁知让尹翊有负担。 尹翊一怔,所以,他没有夺人所爱? “柳清妍,你知道你这句话,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吗?” 尹翊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他的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柳清妍轻轻一笑,右手被尹翊的左手握着,她微微抬起身子,用空着的右手拔掉头上的发簪。 顷刻间,发髻散落,长发如瀑倾泻下来,有丝丝头发落到尹翊手上,微微覆盖住他握着她的手。 “殿下,清妍……知道……” 朱唇微启,在尹翊眼里,那是致命的诱惑。 大齐礼法,女子长发如瀑的模样只允许展露在夫君面前。 她在邀请他。 肤如凝脂,朱唇张合。 她的锁骨上滴他鬓角留下的两滴汗滴,更显消瘦孱弱。 柳清妍见他还在忍耐,微微抬起上半身,趁尹翊不注意,轻轻吻上去。 今夜在宴席上,她定是没少吃葡萄,口中满是葡萄的香甜。 尹翊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瓦解,他这一生,能不能就这样一直和她纠缠在一起? 她是政敌的女儿也好,他的太子妃也罢,他要她。 芙蓉帐暖,帘帐是纱织的,隐隐约约间,能看到两只渗血的手交握在一起,汗血互渗。 他的血,浸入她的伤口。 她的伤口,是他们的血。 他们鱼水相融,他们血水相织。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无论前路怎样,今夜的旖旎,足够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封平封铠提了两桶水,从天而降时,水洒了一地。 两位七尺男儿,对着两只空桶大眼瞪小眼。 凝香作出安静的手势,招呼他们坐过来。 封平封铠一愣,喜上眉梢。。 殿下终于如愿了! 他们乐滋滋坐下,和凝香一起看月亮。 月上枝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翌日,太后特地起了个大早,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昨晚劝了半天,尹翊才喝下那杯酒。 那酒那么烈,尹翊绝对降不住。 一旦有了皇长孙,想要破了东宫和宰相府的连接,就没那么困难了。 她大摇大摆来到东厢房。 “开门!” 屋中衣服扔了满地,太后边让宫女捡起来,边往床边走。 “翊儿,昨晚休息的可好?” 第90章 东宫新护卫 空间很大,床周围都是飘逸的纱帘。 太后站在纱帘外,继续叫里面的人。 “苒苒,翊儿?” “……” 没声音,许是累坏了。 太后满意极了,怕打扰他们,招呼苏嬷嬷先出去。 这俩孩子昨晚累着了,还没有醒来。 她刚转过身,一阵声音传来。 “皇祖母,您来了?” 这声音? 太后猛地一转头,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影从床上下来,光线太暗,看不清是谁。 柳清妍披头散发,本来是要捡起地上自己的衣服穿,想想,放下。 在床边找到尹翊的一件外袍,穿好。 虽说有些大,但能裹住身体,好歹不失礼。 “参见皇祖母。” 柳清妍无视太后脸色,镇定地跪下,请安。 “你为何在这里?!” 要不是身份束缚,太后高低要吼出来。 “魏苒呢?你把她怎么了?” 柳清妍毕恭毕敬回话。 “皇祖母放心,昨晚魏苒姑娘宿在隔壁的房间里,今早宵禁解除后,我让凝香将她送回去。” 说罢,还歪额想了想。 “现在应该已经到住处了。” 不卑不亢,回答的滴水不漏。 封平封铠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太后见她衣衫不整,用尹翊的衣服遮蔽,并不合身地穿在身上,更加恼羞成怒,知晓一切都被搅合了。 “你……” 太后抬手,就要扇柳清妍。 霎时,太后手腕一疼,被人紧紧握住制止。 柳清妍抬眸,是尹翊。 他方才不是没醒吗? 此时他药效早已下去,眸中的清明证明他已恢复神智。 “皇祖母,太子妃在太子榻上,皇祖母为何如此大的怒气?” “自然是……你……你们……” “嗯?” 尹翊眼中的不满溢出周身,谁都看出来,他怒了。 “皇祖母,后宫腌臜的那些事情,皇祖母还是不必用到孙儿身上,否则……别怪孙儿不客气!” “还有,皇祖母,请记得清妍是孙儿的太子妃!” “你们……” 太后手指他们,气得直哆嗦,最后恶狠狠拂袖而去。 “苏嬷嬷,我们走!” “呼——” 柳清妍长长松了口气。 她全身酸疼疲累,太后走后,没有立即站起身,扶地面半跪半坐。 昨晚折腾的太厉害,天快亮时,尹翊药劲儿下去,两人才开始睡觉休息。 尹翊上前,轻轻扶她起来。 “孤,对不住……” 尹翊很抱歉,不敢看她的眼睛,发红的耳朵泄露了他的窘迫和不安。 “额……没,没事……” 柳清妍这才清醒意识到,昨夜她和尹翊有了肌肤之亲。 她顾不得腿还发软,忙甩开尹翊的手,一溜烟钻到被窝里面,蒙上盖头。 她能说她现在才想起来害羞吗? 还有啊,她可是实打实的林云英,她居然睡了她出生入死的战友! 这和她睡了凝香有何区别? 天呐,让雷劈了她吧! “殿……殿下不必介怀,昨晚事态紧急,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尹翊哭笑不得,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正要穿好想把空间留给她。 但是…… “清妍……清妍……” 他只得捏住被角,轻轻摇了摇。 “何事?” 柳清妍弱弱露出两只眼睛,看向他。 “那个,你身上还……穿着……孤的衣服……” 柳清妍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为了气太后,故意穿尹翊的衣服嘚瑟。 “臣妾这就脱给你……” 她太紧张无措了,“蹭”地一下坐起来,就要解衣服。 手指都解开一截,骤然停下,想起什么。 “殿下,那个……你转过身子去,可以吗?” “啊?哦哦哦……” 尹翊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在姑娘面前慌了神。 他赶紧转过去,身后传来柳清妍脱衣服的声音。 尹翊一直自诩自己是君子,为什么听到柳清妍脱衣服的声音,昨夜的各种画面接踵而至。 该死! 难不成,这些年,他的清心寡欲都是假的? 谁都不知,堂堂太子爷,此时在内心将《道德经》背了不下十遍。 拿到衣服,尹翊慌忙穿好,留下一句:“你休息够了再回东宫,不急!” 足下生风,飞也似的逃了。 凝香回来时,柳清妍正在睡回笼觉。 “小姐啊,你怎么在慈安殿睡得这么踏实?” 凝香捡起地上柳清妍的衣服,坐到她身旁,将她摇醒。 柳清妍迷迷糊糊睁眼:“什么时辰了?” “还什么时辰……卯时了!” “哦……没到午时,我继续睡会儿,我和打仗了一样累……好凝香,让我再睡会儿吧……” 凝香对自己小姐真是无语,怎么能懒散成这个样子? 方才回来前,她被殿下叫出问话。 殿下看起来神采奕奕,半点都不显疲惫,甚至比平时状态更甚。 小姐怎么这么累? 她见柳清妍又睡过去。 也没再打扰她,按太子殿下吩咐,准备热水去了。 内侍厅。 “啪——” 秦国安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将两旁的灯笼推下去。 “这个太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她有何用?!” 黎十娘有些害怕地躲闪至一边,她发觉秦国安近来很容易发脾气。 “过来。” 秦国安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黎十娘,放柔声音,冲她勾勾手。 “国安……” 她有些犹豫,没有立刻上前。 “嗯?” 秦国安挑眉,不怒自威。 黎十娘在这种气压下,只得乖乖过去。 不敢有丝毫的不满意,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畏畏缩缩地坐到秦国安的怀里。 “别怕,别怕……咱家不是针对你……” 秦国安摸着她的头,像哄小孩一样,轻手轻脚。 黎十娘乖乖躲在他怀里,不敢造次。 秦国安完全没有方才的怒气,满脸温柔地安抚她。 “聚贤楼出了新的菜谱,走,咱们去尝尝?” 声音雌雄不分,尖锐的特别,但是能听出来他想哄她。 “是。” 黎十娘点点头,小心翼翼。 东宫。 柳清妍今日,特地约见公伯义——今年武举考试的状元。 公伯义不愧是郑洋一手调教出来的,仪表堂堂,武艺高强,精通兵法。 柳清妍对着他转圈打量,连连称赞。 公伯义被她转来转去,有些头晕,还有些尴尬。 “你把我叫过来做什么?还有,为什么要在东宫?” 柳清妍拍拍封铠的肩膀,介绍:“这是东宫的封铠统领,还有一名叫封平的统领,爹爹和兵部申请了一下,在你的官职出来之前,你先来东宫当差。” “我不愿意!” 公伯义想想自己天天看她和尹翊恩恩爱爱,堵得慌,才不要,直接拒绝。 “为什么?太子殿下是储君,你跟着他前途无量,你怎么就不同意?” 柳清妍不懂,听柳相说,武举前三甲为了能到东宫当差,不知明里暗里等了多少次宰相府的门槛。 他竟然不愿意? “你滥用职权!” 公伯义没有回答他,直接给她定了个罪名。 “嘿……你小子……” 柳清妍叉腰指着他,要不是看他是她的崇拜者,她才不要管他。 “给我扣这么大罪名?宰相吩咐兵部安排的,堂堂宰相,没有这点权利?” 搬出宰相,总没话说了吧。 果然,公伯义住嘴了。 他好不容易考上,这样也好,来到她的身边。 尹翊最近再重新筹备科举文试,永宁帝扔下一句“东宫全权负责”,便不再过问。 太子殿下风光霁月,公正无私,很少有人触霉头。 柳清妍知他进来很累,今天更是找礼部尚书谈到很晚,特地让全三准备宵夜,她等他。 戌时三刻,东宫门前有了车马停住的声音。 紧接着,尹翊裹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边走边琢磨事情,没注意到大厅的灯还亮着。 “殿下!” 尹翊这才反应过来,寻声抬头。 只见柳清妍站在路那段,全三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碧蓝色的瓷碗,盖着盖,勺子单独放在一边。 尹翊无波澜的眼底,瞬间激起层层亮光。 他快步走来,边走边解下披风。 “虽说最近天气回春,但夜间还是很凉,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将披风披在她,系好。 全三一脸笑盈盈,殿下今日心情不错,现在更不错。 “我们进去吧。” 尹翊揽过柳清妍,刚转身,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全三笑盈盈的脸忽变,殿下他,心情不好了! 第91章 异样的秦国安 公伯义折腰九十度,恭敬地拱手。 “公伯义参见殿下。” “这……” 尹翊面色没有变化,询问似的望向柳清妍。 目光清越,眼神依然似寻常那样,温润谦和。 揽在柳清妍肩膀上的手却不由自主更紧了。 全三扶额,知晓他家这位情绪不外露的主子,已经冒火了。 “殿下,臣妾听说爹爹让你帮我招一名护卫,爹爹就找了公伯义,正好也是旧识,殿下这下可放心?” 柳清妍没想那么多,一脸兴奋地问尹翊,眼神中的欣喜藏不住。 “这……” 尹翊见她这个样子,默默藏下自己心中的不满,拍拍公伯义的肩膀。 柳清妍以为尹翊同意,正要高兴。 结果太子爷一壶冷水泼上来。 “公伯义兄弟是今年武举第一名,在东宫当差有些大材小用,孤怕埋没你,孤做主,让你去父皇身边当差,可好?” 刚入仕途就能在皇帝身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的。 公伯义定然不会拒绝。 柳清妍有些失望。 是她的错觉吗? 老是感觉,尹翊在针对公伯义,平时他从不。 尹翊无意识将腰背挺得更直,见柳清妍身上的披风没挡严实,上手替她紧了紧。 公伯义全程静静看着他俩之间的亲密,说不在意是假的。 他被兵部告知,自己要被派来东宫当差,他不知有开心。 本意是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往上走,成为像林云英一样的人,不让她失望。 没想到居然直接派来她身边。 他怎么可以轻易离开? 公伯义端正身子,拱手:“殿下,在下多谢殿下好意,但鄙人出生于穷乡僻壤,没见过世面,盲目到御前,怕是不能胜任。殿下和娘娘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请殿下和娘娘替陛下考察在下一段时间,等殿下和娘娘发觉在下可行,在下再听殿下的话,去御前当差,也算不丢东宫的颜面。” 话里话外,态度谦卑诚恳,句句在理。 柳清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愧是她的崇拜者,这话说的漂亮。 “殿下,就这么定了吧,你把封铠放在我身边,你出门也不方便,我会担心。现在好了,公伯义在,有他和凝香保护我,殿下可以放心。” 放心?派封铠过去,就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靠近她! 尹翊再不满,也不忍心让柳清妍不高兴,他看的出来,柳清妍不知为何,是真的欣赏面前的公伯义。 罢了罢了,他是堂堂一国储君,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些小事。 “既然太子妃都这么说了,那公伯义,你且先当太子妃的护卫,保护好她,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子时,尹翊书房的灯还未灭,光线有些昏暗。 全三推门进来,夹了一下灯芯,屋里的光线立马亮了一个度。 全三弯腰转身,正好看到坐在椅子上沉思的尹翊,他左手托下巴,面无表情,书上还是他半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一页。 全三跟了他这么多年,最明白尹翊的心思。 “殿下,既然不想让公伯义当娘娘的护卫,为何不拒绝?” 尹翊直起身子,放下托下巴的左手,摇摇头。 “封铠是孤的心腹,自是会事无巨细向孤报告她的动向,她定会不自在。” “但是殿下,那可以换个别人,这公伯侍卫看太子妃的眼神,奴才都发觉那不是看主子的眼神!” 全三急的都要跳脚了,太子殿下这性子,放到大事上叫沉得住气,放在男女之事上,就叫温吞! 尹翊也很懊恼,他怎么可能看不出? 又不想她生气,只能尊重她。 “太子妃终究还是她自己,不能因为孤的私心,就随意干涉她的喜好。孤心里不快,要靠孤自己化解,无论怎样,都不能靠随意牺牲她的意愿去满足孤的私心。” “殿下,别忘了,您是太子,是储君!” 全三好意提醒他,自家主子怎么这么卑微。 “正因为孤是太子,孤更不能随意乱用自己的权势压迫别人,何况,是要和孤相伴一生的妻子。” “……” 全三没听过,皇家还有要和妻子平等的人。 他不理解,退下了。 卧房中,柳清妍等了一阵,见书房的灯依然没有要灭的趋势。 “凝香,熄灯吧,殿下今晚怕是不会过来了。” 柳清妍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准备上床睡觉。 凝香福了福身子:“是。” 她有点看不懂这两人了,殿下和小姐已有了夫妻之实,殿下自那日从慈安殿回来后,再没和小姐同房过。 小姐每夜都等一会儿,她说去叫殿下,小姐又说不用。 这二人究竟在搞什么? 内侍厅。 这个夜晚,秦国安站在大堂之上,静静等着。 丑时,一名蒙面小厮匆匆上来禀报。 “秦总管,找到了!” 秦国安仰天长笑,这一天终于到了。 翌日,阳光明媚。 胡康平那件事情之后,朝廷让他接手户部侍郎刘一冰的官位。 胡康平在填充国库方面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永宁帝很是满意。 大早,秦国安就等在胡康平上朝的门前。 春风阵阵,有些凉意,却也有些暖意。 “国安?” 胡康平本来在和户部尚书探讨事情,见秦国安等在那里,告别文应发, 我很高兴地赶紧跑到秦国安跟前。。 “贤弟,你怎么来了?” 秦国安见他官府有些歪,头顶的帽子斜了。 秦国安走上前,双手替他将帽子缓缓扶正,打量好几回才满意。 又替他细细将官服整理好。 “康平大哥,以后朝堂之上,你要继续我们的君子之风,实现你我的抱负!” 胡康平的个子没秦国安的高,他听出来今日他的声音不太对,想抬头看秦国安一眼。 秦国安背对着光,脸笼罩在阴暗里。 胡康平抬眼想要努力看清秦国安的神色,奈何光线太过刺眼,让他看不清。 他发觉,贤弟今日的身影,略显出一股清冷的决绝。 “国安,发生什么了?” 秦国安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内心,他该怎么说自己要做什么。。 “胡康平大哥,你记住,无论何时,一定要坚持我们当初的理想抱负,坚持我们曾坚持的。” 胡康平不明所以点点头,他心里怪怪的。 秦国安目送胡康平上朝,直到昨晚那名小厮出现,这次,他没有遮脸,是一名陌生的公公。 “秦总管,可以开始了吗?” 秦国安站在皇宫的门前,看着面前巍峨的场面,他无奈的笑笑,皇城里面的人到底高贵在哪里,可以搅动那么多人的命运? 第92章 慈安殿的一天 马上就要立夏了,这几日天气却越来越冷,不太正常。 柳清妍醒来,尹翊已不在。 今日他要去巡防营例行事务巡查,归来估计很晚。 “这天怎么这么暗?” 凝香为她端来洗脸水,放在桌上,浸湿,拧干,递给她。 “还说呢,今天不仅没有太阳,还有很大的风。” 此时,一名宫女拿来一件白色的银狐披风。 “太子妃娘娘,这是殿下曾经狩猎打下的银狐皮,他做成披风,说给娘娘。” “殿下还说,最近天气怪的很,温差大,这银狐皮不如大氅那么厚重,保暖足够,娘娘里头的衣服可穿的薄一些,将这件狐裘穿在外面,足够抵御现在的温度。” 宫女边说边将披风斗开,泛着银色光芒的白色狐裘被撑开,有一种低调的华贵。 凝香上去摸了摸,一脸稀罕。 “小姐,早就听全三说殿下有一副好的银狐皮,没想到他竟然给你做了披风!” 一旁的公伯义也很惊讶,银狐百年难遇一次,他曾经在昌陵时,也出去猎过。 经过很多山川,终于遇到银狐,结果银狐比一般狐狸还要机敏灵巧,他们一帮大老爷们儿愣是追了三天三夜没有猎到。 尹翊居然能猎到,他真的佩服这个男人的箭术和智谋。 公伯义还是不想认输,抱着剑故意不去看银色狐裘。 “哼,不就是一件银色狐裘吗?有什么了不起,我还见过银狐呢!” 凝香受不了他那个屌屌的样子。 “那你有银狐皮吗?” “……我怎么没有?” 公伯义明显来劲了,反正没人知道他有没有,扯嘴皮子不能输! “在哪里在哪里?” “在昌陵!那是你没见过!” …… 见他俩吵架吵得不可开交,由着他俩闹腾,自己赶紧出去,披上尹翊送的披风,想出去看看。 这时,她才注意到丫鬟手里有一个小金锁。 “这是?” “三天前,傅王妃为傅王生下第一个嫡子,这是殿下准备的贺礼,请娘娘过目。” 柳清妍点点头,金锁上面的盘龙纹复杂但精细,栩栩如生,不愧是皇家之物。 “既然是殿下准备的,自是合适,你且送往傅王府吧。” 柳清妍摆摆手,不再在意,关注点继续在狐裘上。 这件银白色的狐裘虽然被尹翊收藏很久,但没有任何味道,甚至还有些檀香味。 虽然没有太阳,这件披风依然很好看,动一动,就有一股银光从身侧流过,很好看。 柳清妍走过的地方,很多人都满脸羡慕,驻足观望。 尹翊还真是用心了。 这天气当真怪异,风大,吹得枝头冒出的新芽一直摇摆,有一种跃跃欲坠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那种开心又骄傲的喜悦,这个从来没有,她只知道,她只想穿上这件披风,走过这个宫里每个角落。 凝香还没有跟上来,今天还早,她有点想去慈安殿请安。 不知太后看到身上这身狐裘会是什么表情呢! 柳清妍整理好仪容,咳嗽一声,前往慈安殿。 慈安殿的正中座椅上,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很少给她请安的太子妃。 “平身。” 身上的银白色真是刺眼啊。 太后认出这身狐裘,她当初和尹翊要过,尹翊爱惜的紧,没有给她这位祖母,却给了这个太子妃。 这小子对太子妃的心思还真是重啊。 柳清妍直起身子,声音清亮,回荡在大殿中。 “皇祖母,今日身体可好?” 柳清妍直起身子,声音清亮,回荡在大殿中。 “自是好的。” 太后怀中抱着一只猫,右手正轻轻爱抚。 应该是腻了,她将小猫小心翼翼放到旁边的太监手中,嘱咐他将猫放好。 “太子妃今日中午,留在慈安殿吃饭吧,尹翊本来今日要陪哀家用午饭,奈何有公事,太子妃不介意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吧?” 还真不愿意。 柳清妍自是不敢将心声说出来,只得乖乖照办。 外头的风声越来越大,天边的乌云席卷而来。 柳清妍在慈安殿吃过午饭,太后还要她陪她吃晚饭。 太后今天吃错药了?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苏嬷嬷呢?她不是和太后形影不离吗? 今日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为何不见苏嬷嬷的身影? 伺候一天的都是太后身边的一名小太监。 “皇祖母,苏嬷嬷去哪里了?” 柳清妍放下筷子,擦拭一下嘴角,她吃饱了。 天色已然暗下来,她起身要告辞了。 太后放下手中的碗筷,仿佛刚刚想起来苏嬷嬷不在,朝门外望了一眼。 “苏嬷嬷出去办事,还没有回来,真是的,太让人操心了。” 太后示意旁边的太监,伸手指了指柳清妍。 “去,把哀家的猫抱给清妍看看。” “嗯?” 柳清妍一惊,这太后怎么回事,为何要将这只猫给她看? 莫名其妙。 太监得了命令,将猫抱下去给柳清妍。 虽不知道太后打了什么算盘,但是柳清妍还是抱在怀里。 很软,这只猫是黑的。 柳清妍轻轻抚摸,但是猫在她怀中瑟瑟发抖,好像很冷的样子。 “你摸摸它的右腿。” 柳清妍一摸,有一个硬块。 太后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摸到了。 “这个猫是哀家从小养大的,右腿那里受过箭伤,那时是先帝在的时候,先帝的贵妃要杀哀家,没想到射中这只小猫。这只小猫难得活下来,哀家就把它留在身边,想着让它陪哀家一辈子,进棺材。” 太后叹口气,从桌子的一端走过来,俯下身子,右手摸在猫背上,继续道:“但这只猫啊,对哀家忠心了一辈子,它最近身体不好,或许今天,或许明天,就不在了。” 此时,一直侍奉他们的太监走过来,将猫抱走。 “好了,你回东宫吧,尹翊一般去巡防营都会很晚,一般寅时可能才回来,你是太子妃,最近天气变凉,多注意一下太子的身体。” 说罢,打量了一下柳清妍手上准备穿的狐裘。 “这个很适合你,太子的眼光不错。” 回东宫的路上,静悄悄。 出了慈安殿,凝香一脸焦急地等在那里。 “小姐,你在里面待了一天,怎么也不报个信儿?” 第93章 错开的岔路 “我还想说,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柳清妍一出来,自然而然被凝香握住手。 凝香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就怕她出一丁点岔子。 “小姐,你以为我不想进去吗?我恨不得插翅飞进去!但是被一帮太监拦住了,你看,就是他们。” 柳清妍顺着凝香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排身穿黑色披风的太监整齐划一地在那里站着。 柳清妍走过去,打量他们半天,问其中一人。 “你们是谁的人?” 那人看她一眼,雌雄莫辩的声音响起。 “自是太后娘娘的人。” 柳清妍一天的疑惑变成恐慌,她拉住凝香的手,装作很淡定的样子。 “多谢。” 凝香跟着她,不一会儿,公伯义也寻过来,和她打招呼她都没有回应。 “今天这皇宫真奇怪,居然没听到正阳宫那边的消息,平时那边的宫女太监来去匆匆,今日居然不见人。” 柳清妍一顿,转身揪住公伯义的衣角。 “怎么说?” 公伯义被她一脸认真吓到了,忙解释:“我和凝香一直在找你,凝香在慈安殿那里找你,我去别处看看你在不在,整个皇宫都被我找了,今日真的没有碰上正阳宫的太监宫女。” 公伯义武功很好,一般很少有人能发现他。 如果他说的没错,那她恐怖的猜测都成立。 现在陛下和太后,怕是已被控制了。 柳清妍脸色越来越白,回东宫的路上都没有说话。 公伯义和凝香猜只怕她遇到很大的事情,不敢作声。 “太子妃娘娘?” 前方一阵声音响起,一套銮驾缓缓驶来。 柳清妍抬头,对上的正是秦国安的眼睛。 “咱家给太子妃请安。” 秦国安慢悠悠从銮驾上下来,嘴上叼了烟斗,不情不愿地弯腰拜了拜。 “秦公公。” 柳清妍回礼,她必须要稳住。 秦国安白了她一眼,甩了甩袖子。 “天气变冷,娘娘还是好生回东宫歇着吧。” 秦国安坐上步辇,招呼一声,浩浩荡荡离去。 柳清妍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是戌时末。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不远处,有两名太监已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 “凝香,公伯义,你们不要有任何异动,请听我说。” 他们俩一听,直起身子,耳边是柳清妍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 两人内力很高,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去。 郊外,两个身影策马奔腾。 微弱的月光划过,马上的人脸一览无余。 正是柳清妍和公伯义。 此时深宫里,披着银白色狐裘坐在屏风后面被软禁起来的,正是凝香。 半个时辰前,她趁乱和凝香换了装扮。 她和公伯义乔装成秦国安的人,经过弯弯绕绕好一阵周旋,这才从皇宫后勤供应的后门出去。 “刘英,我们这个速度,子时之前到得了巡防营吗?” 刘英是柳清妍在昌陵的化名,公伯义适应叫她这个名字。 柳清妍哪里管他叫她什么,一心在快马加鞭赶到巡防营的路上。 脚边出现岔路,柳清妍判断后,选择左侧。 “谁说我们要去巡防营了?这条路是去巡防营的必经之路,我要的是在半路碰到尹翊,告诉他今夜宫变的消息。” 公伯义不再多说,使劲抽鞭子在马身上,跟上柳清妍的步伐。 谁知,直到去了巡防营,都没有遇到尹翊。 巡防营的将士说:“太子殿下走了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她却没有遇到。 莫非还有她不知道的第二条路? 她越来越慌,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马上就要子时了,太后的提示如果没有错,秦国安算好尹翊回去的时间就是子时。 那么,尹翊现在,是不是已快到城门口? 秦国安已等着射杀他! 不行,为什么会这样? 远在皇宫的内侍厅里。 秦国安一身劲装,正在镜前整理着装。 相比平时的宽袖打扮,今日特地带了护腕,一身劲装。 黎十娘正哄了一个孩子在地上走来走去。 “国安,这孩子真可爱!” 秦国安看都没看小孩一眼,只顾摆正自己的冠帽。 “傅王傅王妃怎么样了?” 黎十娘逗小孩子笑,边逗边回答:“他俩都好好地关着呢!那个傅王妃一直哭哭啼啼,我让人将她抽了一顿鞭子,才消停。” 秦国安很满意,拿起桌上的剑挂在腰间。 “照顾好他,顺利了,今晚之后,他就是我们的陛下。” 此时,进来一名小厮,毕恭毕敬。 “干爹,都准备好了。” “太子妃出去了?” “是,娘娘出门报信了。前往巡防营的那条岔路我们布置了迷烟,她一定会走错路。” 秦国安嘴角一勾,太后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给出提示。 柳清妍聪明一时,却不知道,他筹谋这天筹谋太久,容不得半分差错。 此时,京都的城门外,尹翊一行人驻马等待。 封平冲着城门喊:“太子殿下归来,尔等请开城门。” 城楼上的人一听,是太子,将城门缓缓打开。 尹翊没有任何觉察,骑马缓缓走向敞开的城门。 柳清妍回来路上,秦国安的迷烟已散开。 这时她才看清,她选错了路,绕了很大一个弯,他们来时,和回去的尹翊错过了。 “这下肯定赶不及了。” 公伯义弯下腰,对蹲下身子查看马蹄印的柳清妍说。 柳清妍感觉手越来越凉,越来越慌,她都觉得两耳空鸣,耳边嗡嗡作响,与外界隔了好大一道屏障。 “太子殿下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公伯义还在自顾自地发表言论。 身旁的柳清妍脸色越来越难看。 柳清妍顾不上理公伯义,翻身上马,循着尹翊留下的马蹄印,追去。 耳边的风声很大,没有尹翊的银白色狐裘,她挡不住这寒冷。 刺骨的冷风刮在脸上,她没有感觉。 她要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林家没了,她再回九州,难道下一个要失去的是尹翊吗? 不行,她不能失去他。 如果计算没有错误,尹翊应该已经碰上秦国安的埋伏。 宰相今日也被困在皇帝的正阳宫中,看来,秦国安策划这场宫变,用了宦官所有的力量。 “驾——” 柳清妍拼命挥舞马鞭,她恨不得飞奔回去。 尹翊,你要活着,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活着啊。 林家翻案需要你。 大齐的未来需要你。 还有,我也需要你…… 第94章 宫变 柳清妍大老远就看到城门前火光喧天,没有想象中的厮杀声,她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起。 不过,她到达城门前,战争已接近尾声。 城门外进进出出都是尸横遍野。 柳清妍有些无助,尹翊呢? 翻开一具尸体不是尹翊,翻开另一具也不是。 柳清妍又担心又庆幸。 这满目的尸体,她站在其中,无措又迷茫。 这里发生什么? “太子妃娘娘!” 柳清妍又惊又喜,是封铠的声音,他一定知道秦国安在哪里! 封铠骑马至她身边,忙下马行礼。 “娘娘……” “殿下呢?殿下呢?” 封铠知道柳清妍担心坏了,不敢隐瞒。 “娘娘放心,殿下没事,此时应该在正阳宫救陛下,殿下得知娘娘去巡防营送消息,速派属下来迎接娘娘。” “呼——太好了。” 柳清妍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身体像泥鳅一样软下来,瘫倒在地。 此时,公伯义才追上来,见状,要将她扶起来。 封铠警戒线拉直,将公伯义推开,自己扶起柳清妍。 此时凝香赶到,见自己小姐一脸狼狈,心疼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污垢。 “小姐,殿下没事。” “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柳清妍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她本以为全完了,回来看到的是尹翊的尸体,是封平封铠的尸体,现在他们都好好的,她真庆幸。 “娘娘,今日宫变殿下早有准备,所有我们都没事,但是不确定秦国安是哪一天行动,殿下怕走漏风声,我等也是方才才知晓。” 封铠怕柳清妍误会,忙替柳清妍解释。 公伯义风凉话满满,他也是真的生气:“那也应该告诉柳清妍啊,要不然,今天你们的太子妃得累死!你们太子这是没有把太子妃当自己人吧?” 封铠真想撕烂这个公伯义的嘴巴! “娘娘,殿下没有!殿下没有!” 他真怕娘娘误会。 “我知道。” 柳清妍云淡风轻地来一句,秦国安多老谋深算,她不是不知道,她怎么不理解他的小心谨慎? “我知道。” 金銮殿上,秦国安抱着傅王的孩子,坐在龙坐上。 尹翊从正阳宫出来,进去时,秦国安在专心哄孩子。 “来,笑笑——” 秦国安似乎早就料到这种结局,他没有对于尹翊的出现丝毫不在意。 秦国安身边已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在龙坐上抱孩子。 “秦公公,你输了。” 尹翊站在大殿中央,沉声道。 “太子殿下,我的妻子带着我的孩子跳崖时,我的孩子就这么大,我都没有见过他,据说是个男孩。” 尹翊没有接话。 秦国安虽然眼神看着这个孩子,却满目空洞,他显然在回忆。 “那时候,我和现在的殿下你一样,想要用自己的才华搏一番天地,如今,也算实现了。” 秦国安抱起孩子,站起身。 此时孩子已经睡熟,他轻轻拍孩子几下,确认他不会醒来,将他放到龙椅上。 秦国安握紧手中的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封平也抽出手中的兵器,蓄势待发。 “太子殿下,咱家在想,若你早出生几十年,咱家一定会是你最好的臣子。” 秦国安抽出手中的剑,打量剑刃,时不时用手摸了几下。 尹翊示意封平退下,抽出腰间的佩剑,直指秦国安。 “秦国安,大齐欠你,但你不能残害忠良,祸乱朝堂,当初昌陵丢失的那些兵器,就是被你用来今日宫变了吧?” 秦国安一脸欣赏,没有否认。 “不错,殿下,您一直都是咱家最欣赏的人。咱家本来就想好了,今夜咱家输了,这天下交给你,和咱家走到这个位置的初衷是一样的。若是殿下输了,那就由咱家实现我们的理想。” “我们的?” “自然是我们,殿下希望朝政清明,咱家希望能者配位,咱家和殿下的理想不是一样的么?” 秦国安眸中一片憧憬,有对于世道不公的愤怒,还有拨乱反正的迫切。 谁都不会想到,这些居然是一个宦官所想。 尹翊有些悲哀,他突然间也希望自己早出生几年,秦国安会不会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也不对,是善是恶都在于自己的选择,秦国安,没有人让你去杀那些无辜的人。 “太子殿下,做个了断吧,我记得,你的母后和你的皇兄,都是被我的义父所杀,你一定很恨宦官吧?” 秦国安忽然提起尹翊的心头刺。 果然,尹翊脸色变了。 “来吧,殿下,我的义父杀了你的母后和皇兄,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岳父害我成了今日的样子,我们两人,必须做个了断。” 秦国安握紧手中的剑,轻轻一笑,朝尹翊刺去。 尹翊早有防备,轻而易举躲开,秦国安怎么可能是从小习武,上过战场上的他的对手? 几招回合下来,尹翊趁秦国安不注意,从身后刺穿秦国安的身体。 秦国安呼吸一滞,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尹翊抽出剑,剑刃上的鲜血一缕缕,汇集到剑尖,滴至地上,晕染开。 “哈哈……哈哈哈……” 秦国安撑住最后一口气,眼中没有不甘,没有难过,只有解脱。 他无数次想,自己死的时候,如果没有实现他的抱负,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真到了这一刻,他知晓大齐接下来的接班人会是尹翊,他的死,尹翊的民心更会响彻整个九州,大齐的明天,一定不会再有他。 够了,足够了。 只是希望下辈子,他能成为真正的皎皎君子,为生民立命。 他撑住身子,最后一刻,将自己的冠帽扶正,整理好衣襟,头一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尹翊的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停在尹翊三丈远的地方。 “殿下,属下想要替他收尸,为他留个全尸,可以吗?” 尹翊转身,黎十娘正弯腰行礼,一身玄色劲装,一派利落之气,与和秦国安在一起时的妖艳样子完全不一样。 “好,秦国安也是一个悲剧。” “多谢殿下。” 黎十娘面无表情,但眼底深处的无奈和可惜暴露她此时的内心。 她其实不叫黎十娘,她叫图十娘,她是图家人,她一直被图惩檩安排在秦国安身边,等命令,直到尹翊拿着图惩檩的手册见她,她成为尹翊的一步暗棋。 她对秦国安很疼惜,秦国安一直以为她只是他捡来的一名家道中落的女孩,秦国安没有想到,远在天边的图惩檩,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尹翊想起什么来,他觉得黎十娘应该会知道。 “昌陵消失的那些武器,就是为了用在今晚,是么?” 黎十娘点点头。 原来,他真的准备很久。 尹翊摆手,示意黎十娘退下。 忽然,嚎啕声响起。 “我的孩子!” 柳清语在傅王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进来,扑向龙座上的孩子。 这孩子差点让秦国安挟天子以令诸侯,柳清语一阵后怕。 “多谢太子殿下。” 傅王弯腰行礼,感激发自真心。 “没事没事……” 尹翊扶起傅王的手:“二哥不必和我客气,好歹虚惊一场。” “殿下,陛下要见您。” 尹翊叹口气,看了眼地上的秦国安,心里五味杂陈。 正阳宫。 尹翊解下腰间的佩剑,扔给尹翊,进去。 “来了?” 永宁帝正在桌前练字,饶是经历今晚这么大的变动,他也依然很淡定,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帝王。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想问朕,朕当初既然知晓秦国安是被柳休陷害的,还被柳休篡改试卷,为什么不为柳休主持公道?” “请父皇明示。” “太子的话语里满是不服气啊。” 永宁帝放下手中的笔,负手而立。 “太子,那时的朝政,朕都没有自信能活到明天。黑暗过甚,微弱的光只是牺牲,秦国安太微不足道,那时的朝政不需要他。柳休虽卑鄙,但没有他也会有宦官的人在殿试时取代秦国安。柳休靠自己的狠毒和能力,打点上下,居然过了殿试,能从宦官的夹缝中来到朕面前,唯有他不是宦官的人。” “太子,朕就是看到这一点,才装聋作哑,这世间,当邪恶侵占太多时,能战胜邪恶的,只能是邪恶,正义就会成为笑话。事实证明,朕没错,没有柳休,你想象的朝堂只是你想象的,你要走的,远比现在艰辛。” 尹翊不得不承认,父皇能做到让宰相的势力上来压制宦官,永宁帝是对的。 从柳清语怀孕,黎十娘就传来消息,秦国安在等孩子出生发动宫变。 他必须集百官之首宰相的力量,彻底将宦官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 今日镇压宫变的计划,初步就是柳休提出来的。 柳休当时就告诉他:“殿下,等秦国安憋不住内心的恨意,犯了更大的错,就是您将整个宦官势力铲除之时。” 那么,当初胡宽的科举舞弊案查出当年之事,没有替秦国安正名,也是激怒他最关键的一步。 柳休啊,真不亏是父皇的得力臣子。 今夜柳清语的孩子,怕也是被柳休算计进去的。 永宁帝走下台阶,拍拍尹翊的肩膀:“朕的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接下来的路,就由太子替朕拨乱反正吧。朕也希望,不要再有第二个秦国安,怪只能怪,他生的不是时候。” 寅时了,吹了几日的风终于停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气没那么冷了。 这一天,尹翊等了太久。 他没有回东宫,进了裕德皇后的寝宫,看着她的画像,跪下。 “母后,今后不会再有宦官把持朝政了,您和皇兄安息吧。” 他重重磕在地上,流泪了。 这一天,他等太久。 尹翊在裕德皇后的寝宫跪着,天边蒙蒙亮时,宫外打更的声音传来。 “卯时三刻——” 全三在外面才听到里头的动静,进去查看。 尹翊颤颤巍巍站起身子,全三忙上前扶住他。 “殿下,娘娘一直在东宫等你。” 尹翊本来瘫软的身子一顿。 第95章 我担心你 尹翊回到东宫时,已是黎明。 他见卧房的灯还亮着,想柳清妍应该还醒着。 他将披风递给全三,推门进去。 柳清妍正在梳妆台前,托着头,闭眼打盹。 她并未睡沉,尽管尹翊的动静很轻,她还是睁眼了。 “殿下!” 她起身,就要奔向尹翊身边。 地毯的一角不知何时折起来了,没人注意,正好将心急的她绊倒。 “当心。” 尹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我没事。” 柳清妍抬头,撞进尹翊清越的眸中,还是熟悉的温润如玉。 真好,真好,他没事。 封铠告诉她尹翊没事,她依然想亲眼看到他。 本来方才她去接他回来,见他去了裕德皇后的寝宫。 她懂! 宦官权势倾倒,他多年隐忍需要释放。 他的母亲和兄长,是他最想告诉的人。 她就先回东宫等他。 现在,他终于就在她眼前。 她伸手,扶上尹翊的脸,尹翊也没有躲开,一动不动盯着她。 “你很担心我。” 尹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很肯定,内心有一种不同于平常的开心和期待。 女主看着男主望向她期待的眼神,心中怔怔。 她…… 女主微微垂眸想要躲避,却正好看到男主手腕伤口。 “殿……殿下……你受伤了!我去给你找药!” 说着,她就要躲避他的目光,借口逃走。 尹翊没打算放开她,左手将她拽的更紧,右手拦腰将她拦在自己身前。 “说,说你担心我。” 他的声音仿佛有蛊惑力,身上的檀香味更是让她有些恍惚。 破天荒,她说了一句实话。 “我担心你。” 是,她真的担心他,担心到,她以为天要塌了。 尹翊微微一笑,眼中有得逞的满足。 方才还清越的眼神,此时变得有些炙热。 他要她! 尹翊一把将柳清妍打横抱起,朝床上走去。 他将她的压在身下,二人鼻尖几乎挨着。 尹翊摸着柳清妍的脸,修长的手指从额头摸到她的脖子,顺着肩膀到腰间,挑动几下,柳清妍的腰带滑落。 “因为担心我,所以不顾晚上那么黑,去找我了?是吗?” “嗯……” 柳清妍大气不敢出,她一向温润的尹翊,此时有一点危险,周身的压迫很强,让她只能说实话。 “呵呵……” 尹翊满足地笑了,笑容中流露出孩子的轻快。 这笑容柳清妍从未看到过,她见过的尹翊,都是沉稳雅致,很少见到这么孩子气的笑容。 “唔……” 下一刻,尹翊再也不委屈自己,吻上柳清妍。 是,他自是知晓她担心他,他何尝不是呢? 他一回来,安排好各宫的部署,就往东宫跑。 虽然宰相说安顿好,不会让太子妃有事,他还是不放心。 当看到穿着银白色狐裘的凝香时,他都明白了。 皇祖母奉秦国安的命令,托住柳清妍。 怕柳清妍太聪明,看出端倪。 皇祖母身边一直有秦国安的人监视,她只能去暗示柳清妍。 他的太子妃真是聪明,还是看出很多不对劲,理解皇祖母的暗示,去给他送信。 他的太子妃啊,永远这么勇敢聪慧。 柳清妍抱紧尹翊,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求他,真的后怕。 “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了,好吗?” 尹翊沿她的脖子吻上耳垂,轻轻喃昵道:“好。” 心惊香玉战,喘促乳莺低。 东边朝阳露出头,慢慢溢满满室的红光,映上柳清妍泛红的脸颊。 轻飘飘一个“好”字,还是遮不住她漫天的恐惧。 柳清研用力的将尹栩抱紧,恨不得将他揉碎,揉进身体里。 眼角辍着的泪花暴露她内心依然不安。 尹栩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动,她还是在害怕。 他亲亲吻掉她眼角的眼泪,含住柳清研耳垂。 他抓住她的手,搁在她额头上方,与她十指交握。 “清研,别怕,我没事……” 低哑的声音带着别样的魅惑,将她本来有的害怕,一步步融进尹翊的温柔里。 “殿下……” 随着唇瓣的下滑,原本完好的衣衫一点点褪下。 吻至腰间,尹栩直接一把将柳清研里衣撕去! 柳清研娇呼一声,眼中还含着别样的水光。 尹栩早已不是那初试人事之时,上次虽中药…… 可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他都想她发狂! “清研……我要你!” “殿……殿下……” 柳清研身子一颤,轻咬下唇,抑制住战栗娇哼…… 帘帐内,谩惜花揉碎,蜂痴蝶已迷。 帘帐外,满地散落交缠的衣物。 他们拥抱,亲吻都那么用力的,好像感觉不够用力,对方就会离开,就会消失,就会死亡,就会抓不住。 满室旖旎,都是思念和担忧,还有虚惊一场的庆幸。 大臣们都很懂事,谁都没有去找太子议事,仿佛故意不想打扰太子和太子妃。 小厨房随时准备饭菜和热水,全三亲自在外侯着,等着两位主子的第一声吩咐。 柳清妍醒来时,已经申时。 尹翊依然睡得很沉,两人全身一丝不挂,尹翊的手紧紧搂住她,手掌的温度没有衣服隔着,直接渗入她的骨髓。 柳清妍看一眼窗外,太阳快西下了。 她见丢了满地的衣服,脸上红晕四起。 劫后重逢,她和尹翊都很难再有理智了。 甚至尹翊,比那日在慈安殿被下药时,要她的次数都多。 尹翊平日里身姿卓越,翩翩君子。 谁能想到,在这上面,他一定要占据她全部的思想,让她欲罢不能,无法后退。 她有些想要起身,在尹翊苏醒前穿好衣服,否则怪怪的。 曾经的战友到如今坦诚相见。 她……有些不习惯。 “你去哪里?” 尹翊似乎没给她这个机会,她本来起身了,尹翊将她拉回来。 “我,去,穿衣服。” 她不敢看他,低头糯糯地说。 尹翊看她好生可爱,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还不到穿衣服的时候。” 尹翊眼睛一转,打量了一下她的周身,眼神蓦然眯起来。 柳清妍又闻到那股危险的味道。 她抵住尹翊的胸膛,连连求饶。 到手的不吃,他又不是傻。 尹翊之前自诩是君子,自从上次在慈安殿那次,他决定放弃这个称呼。 在他的太子妃面前,什么太子妃,见鬼去吧! 尹翊朝洁白的香颈吻下去,绵延旖旎。 柳清妍撰床单的手越来越紧,她想,这个夜晚,会很长。 东宫里近日发生了稀罕事。 太子殿下不睡书房,改睡卧房了! 想来,应该是殿下铲除朝堂蛀虫,终于有时间和太子妃好好培养夫妻感情了。 果然,太子殿下睡卧房,就代表朝堂安稳。 一时间,坊间的百姓,祈祷国祚安康时,顺便祈祷太子殿下日日睡卧房。 慈安殿。 太后日日在慈安殿礼佛,最近尹翊忙着清理秦国安的残余势力,没有管太后这边。 这天,他终于想起来,该去看看他这位皇祖母了。 “太子,你来了?” 太后正在佛堂礼佛诵经。 听到太子的声音,叫人将她扶起来。 尹翊点点头。 拿出几个信封。 “皇祖母,这是从内侍厅搜出来的东西,您看看,居然是您的笔记。” 尹翊叹口气,不得不接受太后居然是秦国安爪牙的事实。 “皇祖母,为什么?您是太后,怎么会沦落到与秦国安为伍?” 事情到这个地步,太后深深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指指佛祖背后的立着的盒子。 “打开它。” 尹翊虽不清楚,走过去照做,打开。 盒子里面出现一幅画像,定睛一看,是先帝! 第96章 太后的苦衷 “皇祖母,这……” 尹翊震惊,皇祖母每天吃斋念佛,拜的不仅仅是佛祖么? “唉——” 太后整理了下袖子,撑着手坐在蒲团上,缓缓讲述起那不为人知的曾经。 “当年,先帝还在世时候,你父亲是儒王,和陈王一并被先帝看重,先帝一直没有立储……” 太后不急不缓,声音苍老幽远,略显疲惫的诉说起她后半生的恐惧。 先帝当时迟迟没有立储,陈王和儒王必是其中之一。 先帝病重,有传言说先帝要传皇位的陈王。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内心一阵伤心。 她想赶在先帝断气之前劝说先帝改遗旨,她的儿子儒王明明才是最合适的。 结果她迟了,遗旨已被拿下去,不日宣读。 皇后这辈子没得到先帝的爱,也没得到先帝的宠,儿子那么优秀也没得到皇帝的皇位,皇帝对最好的女人就是陈王的母亲淑妃。 她当年陪他走上巅峰,一路历经磨难,在他夺嫡被害没饭吃时,是她偷跑去厨房偷东西给她吃,因为这,她被看管的人发现,打断两根肋骨,愣是将吃食藏进怀中,爬回去喂给奄奄一息的他。 直到现在,两根断了的肋骨都时常让她喘不上气来,天气阴冷时疼的像被马蹄踏过。 先帝登基后,日日说她不懂圣心,不似从前温柔。 选秀之时,对淑妃一见钟情,日日宿在淑妃宫中,根本不过问她这个糟糠之妻的死活。 现在还要把皇位给淑妃的儿子陈王? 他忘记儒王在他夺嫡时,用年仅五岁的身躯,每次吃饭喝水前替他试毒吗? 圣旨拿给了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最后还是被倚靠信任的丈夫伤害的七零八碎。 皇后不甘心,她一气之下,捂死了先帝。 谁知,捂死先帝时,正好被秦国安的干爹——当时的宦官首领曹禺看见。 曹禺没有阻止,只是没做声地退下,她以为没事了。 谁知,曹禺老死,秦国安成为新的宦官首领,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太后。 利用这件事让太后为他做事。 太后这一生只要自己儿子能坐上皇位,就够了!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怕是有心人会说皇帝母子杀先皇篡位。 她不能让她儿子皇位有任何不确定因素干扰。 没办法,为了永宁帝,她成为宦官手中的利刃。 …… 回忆结束,尹翊竟然不知道皇祖母会遭受这些。 皇祖母爱子心切,才让奸人被利用。 “皇祖母,您这么些年,想必备受折磨吧。” 太后站起身,来到先帝的画像面前。 “折磨?可不折磨吗?这些年,我几乎夜夜梦到先帝找我索命,梦到皇帝被赶下龙椅……” “皇祖母,那日宫变,您是故意提示清妍的吧?” 太后缓缓点头:“哀家再错,也是大齐的太后,怎么可能纵容阉人害我皇家子孙,你的太子妃聪慧,她果然听懂了,去找你报信。” 尹翊不知说什么。 就像太后说的,一朝太后害死先帝,这事若是传出去,永宁帝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流言定会四起,大齐国祚不稳。 谁都没有发觉,慈安殿门外,一抹身穿龙袍的明黄色身影驻足很久。 永宁帝将太后和太子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他面无表情,周身环绕的帝王压迫感更甚。 尹翊耳力很好,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查看。 “父皇?” “皇帝?” 永宁帝深深吸口气,挺直身子,进去殿里,停在太后面前。 “儿子不孝,竟不知母后替儿臣做了这么多事情,儿臣对不住母后。” “皇帝……这些年,也够了,为了大齐的安稳,哀家愿意认罪伏法。” 永宁帝没有直接答应太后,他转身,眯起眼,沉声道:“太子认为呢?” 没有直接治罪,而是问太子,帝王态度已明了。 “儿臣不知,自是父皇圣断。” 永宁帝没有说话,盯着太子半晌。 他面无表情,尹翊也不卑不亢作揖站着,腰背挺直。 永宁知晓,他这个儿子明了他的意思,没有态度,就是对他的反抗。 一刻后,永宁帝的声音再度响起:“传旨,太后身体不适,休养于泰山佛堂之上,任何人不得去打扰。” 永宁帝还是对自己母亲下不了狠手,将她囚禁于泰山上,终身不得下山。 尹翊心中一时间有些孤寂,这世间的是是非非,真不是公正能说清楚的。 方才,他故意在永宁帝走之前,将他留住,就是不想让他装聋作哑,秉公执法。 知子莫若父,永宁帝何尝不知太子心里所想。 只是,这大齐的皇帝,现在还是他尹尚元!不是尹翊! 堂堂一国皇帝,他的母亲,他怎么保不了。 人世间谁没有私心,百姓有,帝王更甚。 因为每一位帝王走到今日,失去的都太多太多了。 太子,你终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失去越多,私心会更甚,圣人都不例外。 尹翊望着永宁帝走出慈安殿的背影,将手放下来。 失望吗? 不,他麻木了。 父皇的做法,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父皇,这几日,秦国安的残余势力,您不是五马分尸,就是凌迟处死。 皇祖母杀死皇爷爷,替秦国安祸乱朝政,助纣为虐,您只是让皇祖母换一个地方颐养天年。 这世间的公正,真正想做到,真的很难。 因为,就算是再无情的帝王,也是人。 是人,就有私心。 有私心,就没有真的公正。 “那日宫变,人人自危。 太子殿下进入瓮城,秦国安立马关城门,准备来一场瓮中捉鳖。 谁知,太子殿下英明,提早预知到一切,提前安排伏兵,一招黄雀在后,借此机会,彻底拔除宦官势力……” 聚仙楼的说书先生站在案几后,唾沫横飞,说太子殿下近来摧毁宦官势力的霸气作为。 台下人一阵唏嘘,惊叹不已。 尹翊在大齐子民心中的地位,又上升一个台阶。 好多人后来才发现,那晚宫变,还有一个人趁乱逃了出去。 接着,北疆传来急报。 “陛下,北燕集中精锐,全面进军大齐北面,俑城已失守!” 第97章 出兵北燕 朝堂上,兵部上奏。 “李勤,速速拟一个应对北燕的军队人数,尽快上报!” 龙座上,永宁帝沉声道,面无表情,但手上轻叩龙椅的手指,暴露了他焦灼的内心。 兵部尚书李勤领命。 北燕真的很会找事情,趁秦国安被灭,宦官势力被拔除朝廷,尚有很多官职空缺,亟待恢复时,攻打大齐。 大齐上下人心惶惶,有心之人另有盘算。 林家在的话,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是大齐百姓的默契,奈何敢怒不敢言。 “父皇,儿臣愿意带兵上战场,护我大齐子民,夺回俑城。” 尹翊站出来,声音坚定有力。 在场的大臣暗暗竖起大拇指,对太子殿下赞不绝口。 大齐自林家被灭,林家军被散编至其他军,已很少出现能用的将领。 太子殿下也林明将军的半个徒弟,对北疆战场熟悉,有和北燕作战的经验,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战场凶险,陛下会放人吗? 所有人期盼地望着上首的永宁帝,果然,直到下朝,永宁帝都没有给一个确切的答复。 柳清妍听说今日朝堂之事,表情肃穆,一整天没有笑脸。 “小姐,这个公伯义怎么早不跑晚不跑,偏偏这个节骨眼儿逃?这下北燕都没有把柄在,定能放肆攻打大齐。” 凝香见天色暗下来,将灯点着。 柳清妍双手抱胸,倚在窗前。 “正是因为他跑了,北燕才敢攻打过来。北燕攻打的这么及时,绝对不是巧合,恐怕和秦国安脱不了关系。” “他不是都死了吗?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国安恨大齐,他做事缜密,定是他出手,才能趁乱在那晚放跑戈里峰,戈里峰将秦国安死的消息传到北燕,北燕攻打大齐才这么及时。这是唯一的答案,否则,再没有北燕能攻打这么快,戈里峰能悄无声息逃跑的其他可能了。” “可是……” 凝香还想说什么,就被进来的人打断了。 “太子妃分析的很对!” 尹翊进来,将圣旨放到桌上,朝柳清妍走过来。 “清妍,父皇同意我去北疆了。” “为什么?现在大齐许多要职空缺,殿下你这个时候离开,不怕有心之人趁此机会巩固自己的势力吗?” 现在正是朝中各大势力往要职塞自己人的机会。 尹翊随意地从背后抱牢她,下巴搭在她的肩头,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孤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 “嗯?” 尹翊拿出图惩檩的那本名册,递给她。 “科考放榜了,孤早已命人调查了前三十名的背景,孤准备让他们补一部分空缺。” 这种决定闻所未闻,自古以来金榜题名的人也是由吏部分配,在各级部署循序渐进。 因为宦官势力拔除所空出来的职位,都是有实权的要职啊! “陛下能同意?” 尹翊预料到她的惊讶,抱着她摇啊摇。 “一开始不同意,但大齐需要新鲜的血液。其实这样一级一级往上走,很多人会慢慢被磨平了心性,甚至有人误入歧途。 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最初都有一颗报国的心,无非有人遇上歹人,学坏了。 此时正是国家危难的时候,正是他们满腔热血,初心最固之时,为什么不给机会呢?” “陛下就这么同意了?” 柳清妍手上拿着名册,偏过头问尹翊。 “自然还不能同意,这就需要它了。” 尹翊示意柳清妍打开那本名册:“图大人给的这本名册,记载详细,孤和父皇研究了下,找出合适的人选,担任肱骨之位,这样,就不怕朝中不稳了。” 柳清妍翻了几页,里面记载的详细。 她想起什么:“宰相没有推荐人选吗?他会放过这个机会?” 尹翊说起这个,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早就拟好补空位的名单,孤回复他已有合适的人选。” 尹翊真是干脆利落,相当于曾经属于宦官势力的权位官职,此时是经过尹翊筛选,拥护尹翊振超纲的正义之士。 太子的威望和势力,早已翻了好几番。、 接下来,宰相就不再是东宫的盟友,尹翊自是不会允许柳休这样的人存在。 “清妍……” “嗯?” “接下来,孤和宰相府,你会站在哪一边?” 尹翊答应她,不会在瞒着她,他决定问她的选择。 “殿下,臣妾当初来东宫找殿下庇护时,就说过,选择殿下,臣妾也会有的善终,选择爹爹,臣妾只会成为弃子。你常说臣妾聪慧,臣妾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尹翊想起她那时来东宫找他的样子,言辞凿凿。 “臣女的爹爹只是把臣女当做棋子,臣女不想落个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权衡利弊,殿下对林家重情重义,相信殿下利用完臣女,也会保臣女下半生衣食无忧。” 那时的柳清妍,身躯消瘦,这么坚定地来找他,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还有欣赏。 尹翊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清妍,父皇准许孤出战北疆,抵御北燕,后天出发。”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她身体一僵,瞬间又软下来。 “陛下不是不同意吗?” 烛光摇曳,凝香不知什么时候已退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柳清妍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知他的性子,一定会去。 “孤是最合适的人选,父皇不得不同意。” 尹翊见她担心他,心里说不上来的开心。 他却也有些难受,当初战场上最好的战友就是死在北燕的手中,如今只剩他一个人御敌。 很难不伤怀。 “要是云英在就好了,这场战争,或许还能打的轻松些。” 柳清妍听到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 很久没有人唤这个名字了,她听着都有些遥远。 对啊,她是林云英。 “殿下,臣妾陪你去吧。” 尹翊只当把战争想的太简单,纯粹是因为担心他。 “你以为战争是什么?行军打仗需要体力,你这个小身板就受不了。” “可是……殿下,我……” 柳清妍犹豫要不要将她的身份告诉他,他会信吗? 他亲手埋葬林云英,会不会觉得这些匪夷所思? 或者就说戈里峰的秘术让她回来了,但尹翊和柳清妍相处很久,他并未发觉戈里峰使用秘术之前和之后是不同的人,他一直都认为戈里峰是个疯子。 如果用莲花玉坠的事情呢? 但现在东宫和宰相府势力相冲,他会不会认为是宰相的诡计,毕竟这些太过于匪夷所思。 宰相势力不容小觑,当年林家军里面就有宰相的势力,宰相想查出一些太子和林云英的事情,易如反掌。 尹翊和郑洋不同,毕竟,她和郑洋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尹翊的时间久,郑洋也没有要铲除柳休这个劲敌。 唉,当初她要是不穿成柳休的女儿该多好? “孤知道你担心孤,孤答应你,一定保护好自己。现在局势这么严峻,戈里郸这次来势汹汹,北燕善战,孤也不想让孤战场上分心吧?” “臣妾明白。” 柳清妍吸了吸鼻子,垂眸掩饰自己眼中的不舍。 “殿下守护大齐的心,清妍知道,殿下只管去,清妍就在东宫替殿下守着家,等殿下回来。” 尹翊垂首,盯着她躲闪的眼睛,有些心疼。 “你可以让孤不走的。” 听到这句话,柳清妍心中的酸楚再也憋不住,涌上鼻头,眼底的泪花再也憋不住。 “臣妾懂殿下心中的丘壑,保家卫国是殿下的职责,清妍不敢说那样的话。” 尹翊,我虽不想让你去,但我更想陪你去。 忽觉身子一轻,尹翊将她拦腰抱起。 “太子妃,别想这些了,国家大事交给你夫君来想,至于你的小脑瓜……” 尹翊凑近她的耳边:“就想想此刻你能为你的夫君做什么吧。” 芙蓉帐暖,烛光下,帘帐中两具身躯, 痴痴交缠, 第三日,广场上。 今日是出征的日子。 广场上是十万大军,尹翊为首,骑马站在最前方。 他身后跟着封平封铠,还有公伯义。 昨夜柳清妍建议,公伯义是跟着郑洋多年,有很多实战经验和兵法学习,绝对是个好帮手。 当初对抗南真时,他就很了不起。 尹翊没有拒绝,采纳了。 公伯义虽舍不得柳清妍身边,但他还是想坚守自己保家卫国的雄心,去实践自己的理想。 这次没和她唱反调,乖乖接受命令,跟着尹翊上战场。 永宁帝敬完大家送行酒。 尹翊拔剑,指向北方:“出发!” 十万大军络绎不绝,跟着太子,大摇大摆出了京都。 街道两边,都是送行的百姓。 “太子殿下必胜!太子殿下必胜!” 人群中一个五岁左右的小朋友,摇摇摆摆从人胯下钻过去,含着手指,在队伍中乱走。 士兵们怕伤到他,绕开他,一时间,经过他的队伍,秩序有些乱。 尹翊见这里喧闹,过来查看情况,见是一个孩子。 他下马,将小孩抱起来。 “孩子,你娘呢?你怎么跑进来了?” 小孩伸出含在嘴里的手指,指着部队前往的方向,用含糊不清的稚气童声大喊。 “当(上)……蛋场(战场)……杀……杀敌!” “哈哈哈……” 周围的人群中传出笑声。 尹翊也被他逗笑了。 小孩的母亲忙急忙慌找来,尹翊将孩子还给她。 小孩还沉浸在保家卫国中不能自拔,在他母亲怀中,依然伸出小胳膊,朝尹翊的方向挥舞。 “当(上)蛋场(战场)杀敌!当(上)蛋场(战场)杀敌!” 尹翊见状,放下已经登上马鞍的脚,笑着揉揉他的头。 “等你长大了,孤一定让你上阵杀敌。” 一阵风吹来,吹动道路旁的的树枝,阳光借此机会钻过,正好照在尹翊和小孩的身上。 一粒小小的嫩芽,此时吸收到最好的光线,扎最深的根,只待长成参天大树。 七个月后。 永宁帝安排傅王辅政,负责监督百官事项是否合宜。 本以为前线打仗,后方傅王镇守,结果,永宁帝的算盘打错了。 “小姐,今日本来要发走军用补给,兵部说补给不对,和傅王吵起来了!” 第98章 军用物资 柳清妍正在翻阅话本子,凝香着急忙慌进来。 方才听兵部几位大人在谈论这事,凝香一听不对劲,赶紧来禀报柳清妍。 “什么?” 柳清妍合上话本子,眉头微皱。 前线战事吃紧,后方倒是先乱了? 柳清妍二话不说,带着凝香前往兵部。 柳清妍进了兵部的院子,只见院子里面放着好几车军用补给。 大堂里是傅王和兵部尚书的争吵声音。 柳清妍拿起车上的布料,应该是给战士们做衣服用的。 柳清妍边查探这些补给,边听大堂里面的争吵声。 “殿下,这些补给不适合发往北疆!您让微臣说多少遍才可以?” 兵部尚书李勤的声音传来,稍微还带些破音,估计是吵了有一阵了。 傅王不以为然的声音传来:“李大人,你顾虑太多,本王亲自采买,还会出错?” …… 听明白了,李勤认为这些补给不适合北疆的军队所用。 柳清妍摸了摸衣服的料子,偏薄,料子还偏重,北疆气候偏冷,行军打仗定然不适合。 “老匹夫,本王不和你说了……” 傅王骂骂咧咧出来,边走边骂。 “改天定要在陛下那里参你一本!” “二哥!发生何事?” 傅王排行老二,柳清妍随尹翊叫一声二哥,不算错。 傅王见是太子妃,腰板更是挺直了。 笑话,太子妃是她大姨子,老丈人是当朝宰相。 现在他又奉皇命监督政事,谁能奈他何? “太子妃不必担忧,只是军用物资的事情,李勤居然不信任本王,本王会害我大齐将士不成?” 傅王一阵好笑,和柳清妍打声招呼,就要示意手下人将军用物资打包。 “来人,将这些物资清点整齐,午后运往北疆,太子殿下还等着呢!” “慢着!” 柳清妍清脆的声音响起。 傅王一怔,他没想到是柳清妍喊出来的。 柳清妍拿起一件薄衣,揉搓道:“傅王殿下可能不懂,这些军用补给确实不适合发往北疆。” “胡说,本王亲自采买,怎么可能不适合!” 傅王明显对柳清妍的话感到不满。 “适合吗?既如此,那就……” “次啦——” 柳清妍很没说完,双手微微用力,布料就被撕开。 在场的人愣住了。 柳清妍一个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撕烂的布料,竟然要给北疆的将士们穿? 安静,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傅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很不好看。 他这个大姨子,太不给面子了。 傅王走过去,揪揪柳清妍的衣角,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对她说。 “弟妹,太子妃,大姨子,你看这将士们也糙,用不着多好,冻不死不就得了。你这当众这样做,本王下不来台啊!” 凝香都嗤之以鼻,哼,这个时候要脸了? 柳清妍含笑点头,面不改色,拿起购置的铠甲打量。 “太硬,穿着灵活度降低。” 傅王见她没有在听,上去拦在她面前,不让她再动车上的军用补给。 “弟妹,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还问二哥你要作甚,陛下派你采买军需用品,你这么办差?我前线将士不心寒吗?” 柳清妍握紧拳头,真的想给面前这个草包一拳。 战场的将士们浴血奋战,他倒好,在这里克扣军用物资。 她曾经是林云英时,没少用过类似这种装备。 这大齐,还是有傅王这种蛀虫在的。 傅王不甚在意:“你怎么和李勤那老头子一样,战场上的爷们儿哪里那么精致,说的好像你打过仗似的,太子妃请让开!来人,将太子拉开。” 傅王明显没有耐心。 手下的人上来,准备将柳清妍拉走,凝香正要上前阻止。 “住手!” “岳父!” 柳休大老远就听到这边的动静,刚到门口就看到傅王要对太子妃动粗。 来了。 柳清妍放下心来,方才她让全三去找了宰相过来,只有他能治了傅王。 柳清妍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的自己泪眼婆娑,扑向尹翊。 “爹爹,傅王他要将这些运往前线,女儿听清颢学习时,书上讲过采买军需的东西。这些不符合啊,女儿想到殿下身子娇贵,要用这些,女儿就心疼自己的夫君啊!” “好好好。” 宰相被柳清妍吵得头疼,还是压住火气安抚她。 他看完军用物资,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岳父……” 傅王求救的眼神看向宰相。 宰相恨不得踹他几脚,太子不在,秦国安被灭,他终于暴露本性,开始摆他的王爷谱儿了。 烂泥扶不上墙! “来人呐,重新采买,一会儿老夫拟个单子,你们按照老夫的安排来。” “还有……” 宰相转头看向傅王,说完接下来的话:“将采买所需钱财,算到傅王身上,最后由他和户部对账!” 说罢,一甩袖子,走了。 这批费用肯定是白花了,若是重新采买,钱只会花的多不会少。 户部的文应发是太子的亲信,最后一定会把相应事宜报给圣上,到时候傅王捞油水的事藏不住了。 宰相虽是恨铁不成钢,为今之计只能是傅王自掏腰包吃才能免于责难。 傅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了嚣张气焰,追着宰相跑出去了。 “小姐,宰相为什么不敢明着保傅王啊?” 凝香虽然很乐意看到傅王大出血,却也很疑惑,傅王是宰相的女婿,还是宰相的退路,怎么这么绝情。 柳清妍抬首,示意朝她过来的兵部尚书。 “现在朝中都是以东宫为先的正派之士,宰相今天不做点什么,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他这个百官之首,难不成想当到头了?” 凝香恍然大悟,暗中给柳清妍竖起大拇指。 “太子妃娘娘。” 兵部尚书走近,作揖行礼,丝毫没有方才和傅王吵架的面红耳赤。 “李大人不必行礼,我乃妇道人家,受不起大人这么大礼仪。” “娘娘受得起,微臣知晓,娘娘此次,是专门帮微臣的。” 李勤继续保持弯腰恭敬的状态,看得出,他早已猜到是柳清妍叫来宰相。 既然如此,柳清妍也不藏着掖着,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 李勤定睛一看,是储君令牌,见牌如见太子殿下本人,就要下跪。 柳清妍忙扶住他,递给它一封信。 本来就是尹翊以防万一写的,本以为不用拿出来,看来还是得拿出来了。 “李大人,太子殿下在北疆,京都内的风从来都没有停止,殿下走之前,让我告知大人。他知大人正直,以后若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可不用请示宰相,直接启奏圣上决断。” 李勤看过信,心下一片明了。 能身居高位,哪个不是人精? 太子这是开始防着宰相了。 李勤查看四周,没发现有人,抱拳点头:“娘娘放心,我等一定不负殿下所望,定会守好大齐朝纲,等殿下凯旋归来。” 柳清妍满意的点点头,这才问出她此行的目的:“李大人,粮草什么时候送往前线?从哪里送往?” 第99章 粮草被劫 柳清妍从兵部回到东宫,一直不安地走来走去,时而揉揉太阳穴。 “凝香,你去把这些信,按照信封上的名字,挨个给剩下的五部大人送去。” 柳清妍找出一个盒子,将尹翊走时写的信拿给凝香。 “你今晚夜深人静时送去,注意别被人发现了,这些信都是尹翊临走时,交代给他们的话。” “是。” “还有,一会儿给宰相府说一声,就说我要回缙洲去小住几天,有些想母亲了,最近就不在东宫。” “小姐,我们要出门吗?” 凝香肯定,小姐不是去缙洲。 “是。” 柳清妍眉峰一竖,眼神坚定,她要去。 山路崎岖,向北走的越久,越能感觉到寒冷、 柳清妍带着凝香,女扮男装,带着好几车粮草,终于走到一条“人”形岔路口。 左面的路走上去,就是大山,右面的路,还看不到是什么,只知道曲径通幽,没人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娘娘……” 运送粮草的汪执见状,刚要开口,被柳清妍抛出的眼神一横。 汪执想起柳清妍离开京都前的嘱咐,他连忙改口。 “刘英刘大人……” 柳清妍这才给了他好脸色,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大人,那我就带着兄弟们走剩下的路,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汪执有些怀疑自己是错觉,方才刘大人一介大家闺秀,是怎么做到眼神要杀人的? 那眼神太犀利,只有战场上才能磨砺出来。 刘英拍拍拱手,只有她清楚,这一别意味着什么。 “汪统领,等回京都,清妍一定亲自请你去聚仙楼,把酒言欢!” 汪执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胸前的起伏看得出,他用了多大勇气要走接下来的路。 “大人,保重!兄弟们,跟我走!” 一行人押送着粮草,浩浩荡荡走向最左边的那条路。 没有说话,可能唯一出声的,就是车轱辘滚过的石子吧。 北疆的战场如火如荼。 不仅收回俑城,还收回边城和禹城。 尹翊看看布防图,北燕现在想要集中兵力打下平城。 平城是大齐北边最大的城池,更是北边的防护线,现在气温越来越低,战士们作战的条件越来越艰苦。 北燕越挫越勇,丝毫没有因为失去打下来的三座城池被收复而气馁,集中全力,攻打平城。 北燕人长期生活在寒冷的气候中,他们在暴风雪中可以睁眼,但是大齐士兵不行。 戈里郸料到大齐此时已精疲力尽,昨日又在原来十五万大军的基础上,派来五万大军。 尹翊手中,还剩七万大军。 朝廷的援军要从西面调来,路途遥远,一时半刻怕是过不来。 天寒地冻,军中有很多士兵已得了风寒。 按道理粮草几日前就要到了,现在却没有任何消息。 剩下的粮草,怕是撑不了十日。 尹翊扶额,这状况真有些棘手啊。 “殿下,今日又有三千人感染风寒,我们的医药物资不够了。” 封铠大早出去查探情况,带回来的很显然是不好的消息。 此时,公伯义端着碗进来:“殿下,这米越来越少,再不送粮草过来,怕是军心不稳啊!” “让孤想想……” “殿下,不好了!” 一名士兵飞也似的跑进来。 “殿……殿下,粮草……粮草……被……被……” 尹翊不好的预感顿时浮上来,旁边的公伯义最先安耐不住,上去揪住报信士兵的衣服领子,恶狠狠地盯着他。 “粮草怎么了?快说!” “探子来报,粮草被劫,运送粮草的汪统领被全部杀死,临死前放出了粮草被截的信号弹。” 士兵被公伯义的气势吓到了,后面的话没有结巴,很顺利地说出来了。 粮草被劫,这是大事…… 在场人不约而同把眼神转到尹翊的身上,现在怎么办? 给京中传递消息,再送一批,怕是来不及了。 平城外面都是北燕士兵,城中百姓的吃食都是有限的,再不将北燕赶走,只怕城中百姓先饿死了。 百姓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给这些将士了。 援军还有很久,粮草被劫,城中余量不够…… 桩桩件件,一个不小心处理不好,平城就是北燕的囊中之物。 尹翊叹口气,重新打开布防图,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先出去,孤要静一静。” 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尹翊才敢将布防图拿下,露出他的疲惫。 十日,十日,上哪里找那么多粮草。 第九日,军中粮食所剩无几。 京都已得到最新的消息,新的粮草正在路上。 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要想办法筹集吃的。 夜晚,尹翊将军中将领叫来,一起想办法。 “新的粮草到来之前,我们就先把战马应急。” “殿下,不可,战马不可少!” “是啊,殿下,北疆的战争还不知多久才能结束,没有战马,我们怎么打剩下的仗。” …… 反对声络绎不绝。 “尔等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公伯义抱胸,站在尹翊右手边,斜眼看他们。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果然,没人出声了。 “那就,明日将所有战马清点一下,先斩杀一部分……” “殿下,不好了,北燕……北燕在城外烧我们的粮草……” 尹翊一惊,北燕把粮草带来了? 戈里峰坐在三匹马拉的座驾上,斜靠在一边,手里拿着他的小草盆栽,边欣赏边让人冲着城墙上面喊。 “大齐的太子殿下,如若开城门,我们将粮草还给你们,北燕说话算话!” “太子殿下,粮草吃尽的感觉不好受吧,撑不住就别撑了,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大齐的将士们,你们早就没有粮草了,你们太子殿下一直在骗你们!” 城楼上的士兵窃窃私语,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最近的伙食着实米粒变少了。 “会不会是真的啊?” “北燕总不至于拿自己的粮草出来吓唬我们吧?” …… “有没有粮草,孤比他们清楚,孤还在这里,不至于让你们饿肚子。” 正争论时,尹翊带着在平城的各位将领,早已登上城楼,走过来。 士兵们不敢造次,乖乖退下,不敢多言。 无论城上还是城下,都被火光照的如同白昼。 戈里峰见上面有动静,尹翊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 他嘴角一勾,坐正身子。 “太子殿下,京都一别,好久不见!” 尹翊负手而立,丝毫不惧他的挑衅。 “好久不见?确实,毕竟你在京都住了有些日子。世子,京都的日子,看来你很怀念啊!” 尹翊的语气不咸不淡,却正好踩在戈里峰的痛点上。 一国世子呆在他国许久,定是当做了质子,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戈里峰摆了摆手,北燕士兵会意,继续大喊:“看好了,这是你们的粮草。” 话毕,他刺了几刀往车上的袋子,袋里的米粒散落地上,铺满一地金黄。 是真的粮草! 城墙上的士兵看见,这下全明白了。 这是北燕劫了他们的粮草,所以他们近来煮粥那么少的米粒。 北燕是用粮草诱惑他们投降! 再不济,扰乱军心。 “太子殿下,看到我身后了吗?都是你们的粮草,啧啧啧,太可惜了,这要是被我一把火烧掉,你们就没得吃了哦!” 戈里峰走下马车,过去扶下身,捡起地上的米粒摩挲。 “北燕可种不出颜色这么纯正的粟米,是不是你们大齐的粮草,你们看的出来吧?” 见尹翊没反应,他亲自拿火把,点燃一车粮草。 点燃第二车。 第三车。 …… 直到十几车粮草全部都被点燃,尹翊依然不为所动,他在暗处握紧的拳头昭示他的愤怒。 公伯义握紧刀鞘,咬紧牙关:“欺人太甚,我要下去和他拼了!” “不可冲动!” 尹翊拉住他:“他的激将法!” 公伯义气哄哄的甩开,指着早已乱成一团的士兵。 “殿下,军心已散,你没看到吗?现在说什么,将士们都不会信了。” 果然,下一秒有人扔下兵器。 “没有粮食必输无疑,这仗还怎么打?” “对啊,怎么打?” …… 几个胆大的大声说出自己的不安,更有甚者,带头投降。 “兄弟们,我们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投降,还有一线生机啊!” 军心不稳时,最怕自己人带头投降。 “啊!” 那人刚说完,就被公伯义一刀斩下。 “这就是这些年大齐的士兵!这就是没了林家后,大齐士兵的血性?” 公伯义知道这些不能怪尹翊,但他还是忍不住朝尹翊发火。 脸上被砍死的士兵溅出的鲜血染红,双目怒瞪。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这和义父他们说过的战场一点都不一样! “殿下,看那里!” 此时,西边忽然射来箭雨,直中戈里峰的军队。 一阵风吹来,山上的丛林沙沙作响,顷刻间,锣鼓喧天。 第100章 援军? 众人被这动静一怔,寻声而去。 远处大量的烟尘飞起,似有万马奔腾。 西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树叶的动静很大,不见其人,只见成群的箭矢冒出来。 戈里峰没想过今晚打仗,他猜依照尹翊的脾气,不会投降,只想拉着粮草令尹翊的军心涣散。 谁知,这是大齐的援军到了? “后退,后退!” 戈里峰的人马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搞得不知所措。 尹翊脑中灵光乍现,预感到发生什么,抑制住心头的狂喜,冷静果决地下了一道命令。 “援军到了,粮草也到了!开城门!” 有些将士们不知殿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没见援军人影,城门此时打开,太危险了! “殿下,这……” “孤说了,打开城门!” 尹翊目光如炬,眼底都是不容置疑。 军令如山,管城门的士兵只能奉命执行! “打开城门!” “轰塌——” 笨重的城门轰然打开。 不远处的丛林里,一抹身影的下半张脸被雪映出的光照亮,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尹翊带头,挥剑踏马,带头杀出去。 “将士们,援军到了,粮草就在外面,我们快去!” 戈里峰被突如其来的鼓声震得耳朵疼,恍惚间,只见尹翊嗜血而来,气势震得他一惊。 西面的箭雨不断。 周遭丛林里都是沙沙的声音,伏兵不少。 尹翊这个时候居然敢敞开城门迎接,证明对方有底气,除了大齐援军已到,他想不出其他可能。 真该死! 不是说大齐援军还要最少七天才到吗? 他们情报有误! 戈里峰不甘心精心设计的计划被这样打碎! “撤!撤!” 他大手一挥,示意退兵。 眼神却往尹翊的方向瞟了瞟,示意青风。 青风明了地点点头,他瞄了一下四周,将手指圈起来,放至嘴边,吹了几声口哨。 刀光剑影,没人注意到这里的暗涌。 暗处五名北燕弩手接到青风命令,悄悄瞄准尹翊。 尹翊此时正挥刀杀来,他马下围着他的北燕士兵被他一剑封喉,纷纷倒地。 他并未意识到此时的危险。 “放——” 北燕弩手根据青风示意,扳动机关,朝尹翊射去。 瞬间,虚空飞来五支箭,直逼尹翊命脉! “殿下小心!” 封平封铠发现,已赶不及。 尹翊听到动静,注意到五支箭朝他而来,而他手上正被北燕高手缠住,腾不开手。 戈里峰站在暗处,嘴角勾起,胸有成竹地看着这一切。 他北燕的暗弩是出了名的厉害,他不信尹翊逃得了。 尹翊,你总是坏我好事,你该去死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尹翊逃不掉,千钧一发之际。 在弩箭刺向尹翊之时,五支箭从正前方飞来。 箭尖对箭尖,金色的火花四溅,直接将北燕暗弩射来的箭,给从中破开。 五支弩箭被破得粉碎,只剩残余的渣子掉在尹翊脚边! 北燕暗弩手惊叫不好,正要逃。 来人早就箭在弦上,瞄准他们的方向,蓄势待发。 又五支箭射出! 在他们起身之时,穿破他们的喉咙,了结他们的性命! 五箭连发,还是两次五箭连发! 到底是谁这么厉害?! 众人不由朝箭矢射来的方向寻去。 火光中,女子踏马而来,身形轮廓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确定,是一名女子。 远处,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踏马而来。 细碎的火光,影影错错跟在那身影之后。 这道身影? 尹栩一惊,是谁?! 五箭齐发! 上一次看见,他记得还是那人才能做到…… 难道是…… 不,不可能,他亲手葬了她,不会是她! 马上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近,熟悉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完全显现。 尹栩瞳孔放大,眼底满是掩饰不住的不可置信。 是她? 怎么可能?! 她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孤身来到这边疆战乱之地! 可看着那越来越清晰的脸庞,尹栩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 柳清妍! 她怎么敢?! 她居然真的来了? 尹栩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的太子妃…… 尹栩此刻眼中只有那火光里,熠熠生辉的人儿。 此时,她手上正拿着还未放下去的弯弓,满脸坚毅和担忧地奔向他的方向。 她将头发全部束起,发带被风吹得在火光中飘扬。 额前的碎发扫过眼睛,却挡不住眸中溢满的铿锵无畏。 毫无疑问,方才的五箭连发之人是她! “驾——” 柳清妍见尹翊完好,更加使劲挥动马鞭,想要到他身边,看看他怎么样。 方才,她是真怕这具身体的臂力射不出五箭连发的威力。 尹翊有危险,她没有时间犹豫,只能奋力一搏。 柳清妍的身体虽弱,但她的射箭技术还在。 不枉费小时候,林明将军给她开小灶让她练习这五箭齐发,她怎么胡搅蛮缠都不行,扒皮抽筋都得练! 老爹真是有远见,今次救下尹翊,不枉费她当初没日没夜挑手上的水泡。 “将士们,我乃大齐太子妃,粮草已到,大家振作起来,大齐必胜!” 柳清妍气势如虹,声音洪亮如钟,言语间都是必胜的信念。 “太子妃千岁!” 众将士一听,所有的担忧刹那间消失殆尽,挥刀的速度更加有力量。 军心涣散吗? 不存在的。 大齐太子妃五箭连发,带来粮草和援军,将士们心中都是底气。 柳清妍策马奔跑至尹翊身边,下马。先将尹翊全身查看了个遍。 见他完好,只是比走的时候消瘦了些,黝黑了些。 “殿下,臣妾差点赶不及!” 她长呼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来,总算来得及。 柳清妍的小脸上还有些污泥,却挡不住她终于放心,发自内心的笑容。 只顾着担心尹翊有没受伤,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昏暗的火光下,尹翊目光光灼灼,眸中满是道不明的情绪。 适才,他看着他的太子妃,宛若神明,带着粮草和援军从天而降。 他本来都背水一战,军心不稳可是大忌,他虽表面看不出情绪,心下却早已波涛汹涌。 尹翊伸出手,将她肩膀上的发带替她撂到身后。 “你怎么来了?” 他淡淡开口,自然地握住她放在他胳膊上的手,瞬间就变幻神色,掩去适才眼底汹涌的波澜。 柳清妍见他这么冷静淡然,还是平常那副死样子,心下有些无趣。 不过,很符合太子殿下言行不形于色的作风。 柳清妍讪讪开口:“臣妾听公伯义之前说过,郑洋和北燕打仗时,遇到过被郑洋劫取粮草的情况,还不止一次。” 柳清妍托住下巴,将心底的不快忘了个干净,一心陷入回忆。 “臣妾分析了一下形势,这次戈里峰很有可能故技重施,于是臣妾安顿好京中的事情,和李大人商量后,让汪执统领带着发霉后,经过外观处理的粮草走官道,我和凝香带着真正的粮草,绕远走了鲜为人知的小路,所以耽误了很久……” 柳清妍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想想还真是后怕,她运气好,路上遇到讲道理的劫匪,劫匪一听他们要去给大齐将士送粮草,立即以礼相待,帮着他们送了一段路,还让他们走了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山中捷径。 绑匪头头还告诉柳清妍:“太子殿下啥时候登基,俺就啥时候洗手不干了,太子殿下统治大齐时,俺肯定比做这个强!” 可见,大齐储君在百姓心目中,很有威望。 尹翊听完,轻笑出声:“这个绑匪现在还在做打家劫舍这一行,看来孤还是做得不够。” 柳清妍见他脸上总算有了表情,还是为别人。 她心里无语,果然,只有他的子民能让他展颜。 “是是是,殿下,回去后,你可还要继续励精图治啊!” 柳清妍翻了个白眼儿,她本以为她天降神兵,他会表扬她,结果这么淡定,她很有挫败感。 戈里峰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多待,狠狠瞪了一眼尹翊,渴望又不甘地瞟了一眼柳清妍,愤然离开。 此战争告捷,大大鼓舞了士气,虽然柳清妍并未带来援军。 公伯义都不得不给她竖个大拇指,柳清研竟然带着兵部给的五百人…… 五百人?五百人。五百人! 带着五百人,不懂半点功夫,跑来北疆,还和北燕干了一架? 牛! 众人都听说过太子妃聪慧果敢,如今真觉得名副其实。 太子妃很聪明,将手下人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由两个士兵拉一根绳子,大面积拨动绳子,趁着晚上看不清状况,弄成极大的动静,让对方以为是大批援军,有效地令敌人退兵。 另一部分士兵将大量的树枝拴在马后,士兵再骑马在不远处狂奔,树枝会带起大量的烟尘。 晚上光线昏暗,不近身,远远望去,确实兵多将广,令人生畏。 这样就能给北燕士兵造成援军声势浩大、人数众多的感觉。 这步棋虽险,却也妙,太妙了! 柳清妍得意的摆摆手:“哪里哪里。” “但太子妃娘娘,您不怕露馅吗?” 平城的守将元邵上下打量这个纤弱的姑娘,实在不知她深居闺阁,胆子竟然这么大。 “这个自然是要有人配合的,否则,我一个人可真不行。” “配合?” 元邵不明白,这太子妃不是突然到的吗? 怎么会有配合? 公伯义是个机灵的,立马反应过来。 他恍然大悟,看向尹翊:“怪不得你当时一定要开城门,原来你料到没有援军!” 尹翊点点头,没有否认。 “援军到来,一定会喊打喊杀,这批援军居然没有露面,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箭矢,所以孤猜,是自己人但不是援兵。” “不怕北燕也发现端倪吗?” 柳清妍和尹翊互看一眼,调皮一笑,替尹翊解释。 “所以太子殿下一声令下,打开城门,北燕反应不过来,只知道大齐敢开城门,定是援兵到了。” 说罢,一脸求表扬的样子看向尹翊。 没想到,尹翊正满眼温柔地盯着她,眼中都是赞许。 她尴尬地回了个微笑,不自然地把眼睛转向其它地方。 “经此一事,我们有了喘息的机会,现在粮草也有,北燕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传孤指令,大家好生休养生息!” “是!” 深夜,尹翊正在前厅议事,柳清妍掌灯,拿着地形图研究平城的形势。 平城的刺史府暂时成为军政处。 唉,如果林家没有灭,爹爹依然镇守在这里,北燕怎么可能有动兵的勇气? 爹爹啊,您忠于那个听信奸人的永宁帝,死前可曾后悔? 如果现在的皇帝是尹翊,就不会有这场战争。 永宁帝,你必须让位! 柳清妍轻叹一声,抬起手指,沿地图的样式,移至平山处。 “在想什么?”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清越的男声。 一只手将她拦腰抱住,另一只手抓住她指向图上的手指,后背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101章 真正的内心 身后坚实的胸膛不断传来滚烫的温度…… 尹翊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带着男子特有的粗重。 每一次呼气带来的热风,都让柳清研感觉痒痒的,下意识的想要去躲闪。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方式拥抱她。 “在想平城的情况,在想殿下的难。” 她说的是实话,这里冰天雪地,朝中还有人使坏,尹翊要走的正道,真的很崎岖。 尹翊环住她的力度骤然一紧:“为什么要自己亲自过来?” 尹翊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的。 柳清妍心里怦怦乱跳,像小鹿乱撞似的,全身发麻发热。 “臣妾……觉得……别人不靠谱……臣妾就自己来……” 天哪,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 “呵呵……” 尹翊轻笑出声,嘴唇顺着她的耳朵和鬓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清研!你担心我了。” 声音低沉且肯定。 柳清妍下意识转头就要反驳。 “臣妾没有……臣妾只是……唔……” 谁知,刚一转头,尹翊好似早就等着她似的,低头吻住她,他身上特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柳清妍脑子霎时一阵空白,来不及反应,就被尹翊牵着走。 尹翊像是不满意这个姿势,手上用力,将她身体整个转过来,边吻她边将她抵到身后的桌边,在柳清妍窒息之前,这才放开。 “呼……呼……” 柳清妍大口大口喘气,她没想到尹翊这么突然。 “好点了吗?” 尹翊面不改色,左手环住她,右手撑住桌子,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似有若无地贴在一起。 他在问她呼吸有没有好点。 柳清妍拍拍胸口,点点头。 她没注意,尹翊狡黠一笑,将她推倒在桌上,双手钳制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俯身上来,再次吻上她。 甚至,比刚刚吻得更深。 柳清妍很少被这么控制住动不了身,有些不舒服,下意识要抬手反抗。 尹翊察觉到她反抗,手一使劲,将她更加牢牢地固定住,任由他攻城掠地。 他太想她了! 他不只是她的夫君,他还是大齐的太子。 戈里峰的突袭,本就令士气大乱。 他怎可、又怎敢在当时儿女情长。 天知道!当时他多想不顾一切冲上去,一把将那不怕死的娇人,揉进他怀里! 从最开始,他心里还揣测过是她,可当她真的出现。 他喜悦的背后,更多的是担忧和害怕! 万一暗处,突然飞来一支暗箭…… 他不敢想失去她的后果。 她奔向他时,他将她周身盯得紧紧的,全身神经紧绷,容不得有一丝差错。 她那时眼里都是他,他的眼里,也是她。 他的太子妃胆子真是太大了。 若非他沙场经验丰富,判断准确,及时打开城门配合她的计划。 今晚稍有失误,柳清研都只能落得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这些年,除了林云英,她可能是唯一和他有默契的人。 她有信心他能看懂她的算盘,他也看懂了。 后怕吗? 后怕! 却也有种不会有意外发生的坚定和自信。 她踏马而来出现在他面前,他的震惊和狂喜溢于言表。 清妍,你可知,此生能遇到你,我三生有幸。 你可知,别人说我风光霁月,只有我自己知晓我自己的龌龊。 面对你,人性的自私阴暗挡都挡不住,因为我想将你藏起来,为我一人所有! 戈里峰眼中的不甘,公伯义眼中的钦慕,他是男人,他都尽收眼底! 他不允许,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被任何人惦记。 他嫉妒,每次他们在她身上多落下一眼,他就想戳瞎他们的眼睛。 尹翊想到这里,手上的力道更甚。 她怎么就这么耀眼,耀眼到,他真的想金屋藏娇。 柳清妍第一次知晓男女间的体力差距这么大,尹翊不知为何,手上抓她的力道稍重,闷哼一声,吃痛起来。 尹翊眼皮一挑,忙抬起身,手上却没放开。 “怎么了?” “你抓疼我了……还有……你吻痛我了……” 尹翊见她满脸通红,眸中是躲闪的害羞,不敢看他,嗤嗤一笑。 “这好办……” 尹翊放开她的双手,柳清妍以为终于解放时。 下一刻,柳清妍腰间一紧,腾空而起,被尹翊公主抱着脱离地面。 尹翊瘦了些,这是她首先感觉到的。 手臂上的力道倒是没少。 尹翊似乎发现她走神,故意颠了一下她。 “啊……” 她忽觉失去重心的刹那,不由地抱住尹翊的脖子。 尹翊很满意她的亲近。 “这才对……太子妃,以后和我在一起,不准再想别的,这是命令……” 他的声音温柔却多了丝危险,眼角都是笑意却压迫感甚重。 在他似有若无的压迫下,柳清妍居然鬼使神差点头,没有反驳。 尹翊不再多言,将她抱至屏风后的床边,俯身而上。 屋中烛火摇曳,屋外寒风阵阵。 两具身子,在这个深夜里紧紧纠缠,诉说着分开的这几个月的思念。 第二天清早,柳清妍被练兵声吵醒。 尹翊早就不在了。 真无语,男女的体力悬殊这么大? 昨晚折腾那么晚,她全身酸痛,尹翊居然还能早起? 她服气。 “嘶——” 她抬手想伸个懒腰,右肩膀却像撑开了一样拉扯着,生疼。 应该是昨晚拉弓,被撑着了。 这具破烂身体。 “吱呀——” 隔着屏风,她虽看不清是谁,但能肯定,有人进来了。 凝香将熬好的粥端来给她。 “小姐,这是殿下一早起来让准备的,说你昨晚辛苦,肚子肯定饿了。” 说罢,冲她摆弄摆弄眼神,眼里都是我懂我懂的神色。 柳清妍脸一红,就要打她。 “咕噜——” 此时,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 凝香忙举碗投降:“小姐,小姐,我错了,你快吃吧!” 柳清妍狠狠瞟了她一眼,不想和肚子过不去,结过碗。 尝试着喝了一口,不烫,这才大口大口喝起来。 “殿下呢?” “殿下在练武场练兵。” “哦。” “小姐,你一会儿要去练武场吗?” 柳清妍摇摇头,她又不是没见过,不想去。 她昨晚研究了平山的地形,算上今日,援军还有七日才到。 戈里峰最多三日后就会回过味来,大举进攻。 现在还不能高兴太早,在援军到来之前,必须想到办法对付戈里峰。 “那你想去平城哪里逛逛吗?” 柳清妍抬首,示意她看那边的布防图。 “平山,是个值得多去看看的好地方。” 第102章 平山 平山山脚。 “怎么不上去?神神秘秘把我叫出来,也不说到底要干啥。” 公伯义一路上骂骂咧咧,他真无语,他都来到北疆,都难逃给柳清妍继续当护卫。 柳清妍没有搭理他,一个人闷头前行,身后跟着公伯义和凝香。 马被拴在山下,他们三人徒步上山。 柳清妍身上披着尹翊给她的银白色狐裘,一身利落的劲装打扮,长发高高束起,两条银白色发带垂落至腰间,整个身影仿佛和天地融为一体。 雪很厚,一脚踩进去,能淹没齐膝靴子的高度。 今日没有下雪,戈里峰也没回过味,不会轻举妄动,尹翊忙于公务没空管她,她正是过来探查地形的好时机。 “哎呦……到了。” 终于翻到平山山顶,柳清妍松了一口气,嘴边呼出一团白雾。 平山为什么叫平山,就是因为它相较于其他山头,没那么陡峭。 公伯义捂着肚子,最后一个跟上来。 “瞧你那点力气,一个大男人这么磨叽,就这还打仗呢?娶媳妇都没那个体力吧?” 凝香叉着腰,有些鄙夷。 “大姐,我总得在后面注意一下形势保护你们吧?万一有敌军上来呢?” 公伯义一脸好心没好报的表情。 “这……辛苦你了……” 凝香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捂嘴,她方才不是故意冒犯的。 柳清妍没有注意她俩的打打闹闹,一直在周围走来走去查看地形。 她走了一会儿,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随手捡起一根枯树枝,找一片平整的雪地在上面写写画画。 一炷香之后。 “公伯义。” 她眼神依然在画的图上面,轻叫出声。 公伯义见她一脸郑重,不敢怠慢,小跑至她身侧。 “过来一下,凝香,你也过来。” 柳清妍指着地上的图,比比划划给他们讲解自己方才思考的计划。 “听明白了吗?” 她讲完,扔了树枝,搓搓手,在嘴边哈热气。 凝香点点头。 “小姐,这……殿下能同意么?” 她听完全部计划,很完美,但是太子殿下和小姐感情最深时,殿下定然不会同意。 公伯义双手抱胸,头一偏。 “别说太子不同意,我都不同意,这个计划没有我,你办不成!” 柳清妍哈哈手,耳后的发带和扬起的碎发纠缠在一起,她抬眸看向这苍凉的白茫茫。 “公伯义,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要让你当我的护卫吗?尹翊明明已经把封铠给我了。” 公伯义陡然看向她,他想过,难道不是因为他义父的原因,让他提前来东宫当差跟随未来的帝王吗? 柳清妍身子瘦小,站在这天地旷野间,隐隐透出一丝莫名的铿锵和孤寂。 公伯义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她,他好像觉得她的身影模糊了,眼前的她不是她。 “不知道。” 柳清妍不再冲手哈热气,负手而立,转身看向一脸傲娇的公伯义。 “因为,封铠永远只会效忠于尹翊,而你,只会效忠于我。” 她这话极度自信,公伯义都无法理解她的自信来源于哪里,来源于义父?还是来源于他对她的感情。 都不是。 若干年之后,公伯义想起平山上的这段对话,他才恍然大悟。 当年柳清妍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她自信,而是她对他有信心。 一个将林云英当做榜样,能因为林云英的特质被柳清妍吸引的公伯义,注定要走那条最艰难的路。 这条路虽然残忍,但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柳清妍回来时,天色早就暗下来。 尹翊将整个平城翻遍了,他几乎都要确定柳清妍戈里峰抓去了,正要招人研究怎么救她的战术时,三个踏马而归的人进了城门,让在城楼上焦急的他失去平时的自持,从台阶上跑下来。 “你去哪里了?” 柳清妍还未来得及下马,尹翊早已冲到她身边。 “殿下担心了?” 她没正面回答,用调皮的音调调侃尹翊。 果然,尹翊没好气瞥了她一眼,伸手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我去平山了。” 尹翊环在她腰间的手一滞,只是单手放开,右手自然而然地搂上她。 “回去说。” 尹翊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殿下的语气中,有些颤抖。 柳清妍也察觉到了,果然,尹翊懂了。 他那么聪明,只要她一说平城,他立马就知晓她要做什么。 “殿下……” 柳清妍抬眸,视线里都是尹翊的下颚。 他不去看她,只有柳清妍知道,他脸上虽神色如常,但搂在她腰间的手快要把她捏碎。 尹翊生气了。 一进卧房的门,尹翊不让任何人跟进来,凝香讪讪留在门外,专心致志地当起了门神。 “孤不同意!” 尹翊在她开口前,就表明自己的态度。 本想喝一杯水,拿起杯子居然发现里面是空的,没好气地又放下。 柳清妍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可爱,捂嘴一笑,又怕尹翊没面子,拼命憋住,上前帮他倒了一杯水。 “我去平山看过了,不算太高,周围有一半多是悬崖,上去很容易被困住,如果在戈里峰反应过来之前,将他引到那里,擒住他,威胁北燕退兵。但依照戈里郸的性子,他不会退兵,倒也可以给我们争取时间,等到援军到来。” 柳清妍将水杯推至他手边。 “所以,你就去引戈里峰上山?” 尹翊将手收回来,没有接那杯水。 “殿下,臣妾也不愿意,但毕竟,臣妾是最合适的人。” 柳清妍耐着性子和他解释,尹翊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定不会轻而易举被儿女情长绊倒。 “殿下,你要为了平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作为第一要考虑的,所以我们尽可能减少风险,这是你这个太子和我这个太子妃必要要做的事。” “啪——” 尹翊站起身子,手重重在桌上拍下。 “可孤还是你的夫君,保护你也是孤的责任!你当我大齐的男儿愿意让他们太子妃——一介女子护佑自己吗?柳清妍,你未免小瞧了我大齐男儿的血性!” 桌上水杯被震得颠簸了一下,杯中的水花溅到绛红的桌布上,渗进去,生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还有,如果你是孤,会允许太子妃去引诱觊觎太子妃的男人吗?” 第103章 赤脚雪地 “可是殿下……” “不必再说了!” 尹翊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眉峰上挑,可见明显怒意。 “今日孤要和元将军等商量事情,太子妃不必等孤回来了。” 寅时。 柳清妍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枕边空空如也,柳清妍摸着旁边空荡荡的地方,若有所思。 黑暗中,她双目清明,了无睡意。 尹翊果真生气了啊。 这个男人!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听劝。 她又不是去真的找戈里峰,明明是很好的计策,他到底哪根筋不对,要这么阻止? 是她是太子妃,名义上是她的女人,他没面子? 应该不会,尹翊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他是一个有大局观的人,怎么也会像普通男人吃腌臜之醋。 柳清妍抓起枕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辗转反侧半个小时后,终于还是坐起来。 不睡了,她去看看那个男人大晚上不睡觉,到底在做何事! 此时月亮正月,今日是这个月的十六,她拉开门,月中被月光照的虽不如白昼,却也明亮如斯。 嘶,真冷! 月色虽美,周遭环境确是刺骨的凉。 她穿上白日尹翊给她的狐裘,顶着圆月,去找她的男人回家睡觉。 脚踩在雪上,簌簌作响,她觉得好生有趣,她好久没尝过赤脚在雪中奔跑的感觉。 以前还是林云英的时候,常常在冬日的雪地里赤脚奔跑,从小到大亦如是。 林明是个开明的父亲,不像其他父亲那样将她抱起,骂她胡来。 他觉得孩子有孩子的心性,既然喜欢,快乐就好,毕竟人生太苦,欢喜的时光总是远远少于苦难的。 不过,这身体得越发强健才行。 所以那时,她在雪地里每多玩半个时辰,就得多练两个时辰的功,这是父亲的铁律,若是违背,军法处置。 她那时自小习武,身体也倍儿棒。 每次在雪地里疯玩结束,哥哥林云浪总是送上一大碗姜汤,一边逼她喝下去,一边笑骂她野,眉目中都是看她高兴,他也被感染的喜色。 明明是很久远的事,却好像发生在昨日。 脚底的凉意渗入,却没有寒冷的感觉,甚至被尹翊气出来的郁结,反而好了一些。 前面就是尹翊在的前厅,远远看去,里面依然灯火通明。 但好像,只有尹翊一个人。 距离太远,她还看不太清。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前厅门口。 她驻足观望,那是谁? 尹翊的红颜? 不太可能,来人身材魁梧,是个男子。 只见他要进去时,停在门口,似是在犹豫进不进去。 最后,他还是没有进去,退出来,朝西边走了。 究竟是谁? 夜色朦胧,她走到门口时,对方已然走远。 她探出身子,脑袋朝那人离去的方向探去,正在琢磨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是谁。 “你在做什么?” 倏然,一阵薄怒声响起。 下一刻,身子腾空而起。 温暖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尹翊正在屋内看兵书,听到外面有些细碎的动静,出来探个究竟。 一出门,就见她的太子妃散发素容,赤着脚站在雪地里,探头探脑不知在看什么。 这细若薄柳的身子,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 往日白嫩的小脚,此时冻得通红,像带皮蒸出来的地瓜色。 他瞬间愠怒,赶紧将她抱到屋里。 本来想今晚就在这里应付一下,白日对她说话重了些,他不知如何面对她。 处理朝政之事,他得心应手,但夫妻之间的事,别说深谙相处之道,他就是个愣头青。 “殿下,我没事!雪地里挺好玩的!” 尹翊正在给她擦拭脚上化了的雪水。 “殿下,擦干就好了,我以前经常在雪地里赤脚跑,没事的。” 见尹翊耐心擦干,将她的脚放到木屐里,柳清妍就要站起身子。 “殿……” “不准动!” 尹翊轻呵出声,柳清妍刚离开坐垫的身子,施施然又坐了回去。 他还在生气? 昨天的气生到今天,他气性太大了些。 她偷偷抬头,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尹翊发觉自己又口气重了些,他摸摸她的头顶,放缓语气:“你先待着别动。” 轻叹一声,出去了。 他说不敢动,柳清妍就不敢动。 她四处张望,很是好奇,她没好好看过这间屋子。 陈设简单,四周是清一色的书籍。 之前应该是书房,临时改造成这个样子。 东面的里间放着一张黑漆木桌子,上面有一本打开的书,一盏灯。 尹翊应该经常坐在那边看书。 不一会儿,尹翊回来了,这次,他带了一个大铁盆。 盆里面有热水,还冒着腾腾热气。 “来,把脚伸进来。” 尹翊蹲下,作势要将她的脚放进去。 柳清妍吓坏了,瞪大双眼,他要干什么,给我洗脚? 她一惊,就要站起身子,一把被尹翊按住。 尹翊挽起袖子,蹲在她面前。 似是知晓她心中顾虑,边把她的脚缓缓放进盆里,边解释道:“你受了寒气,必须要排出去,你想每个月那几天都难受吗?孤见你好几次都疼的冒汗,特意请教太医,太医说平时不能受寒。” 堂堂太子爷,居然给她端洗脚水,还给她洗脚?! 柳清妍一时怔愣,平时聪明的大脑,此时也是转不过弯来。 “烫吗?” “……” 她没注意到他问话,只是一脸傻愣愣地看向尹翊。 他竟然如此心细,都发现她每个月那几日肚子不舒服? “烫吗?” 尹翊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语气轻柔。 “额……不会……” 她赶紧摇头。 尹翊用手将水滑起,水面摇晃,能淹没到她小腿根。 没过一会儿,尹翊想起什么,又出去,不一会儿进来,这次手里端着一个大碗,送至柳清妍面前。 浓浓刺鼻的姜味随热气钻入柳清妍鼻孔里,辣味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把这个趁热都喝下去。” 尹翊声音依然温润,却没得商量。 柳清妍见面前比自己脸大出一圈的碗,有些打颤。 这比当初林云浪给她送姜汤的碗都大。 尹翊见她有些犹豫,以为她嫌弃这碗不好看。 “军队里面都是这种碗,你且将就用。” “殿下误会了,我不是嫌弃这碗难看,我是嫌它太……好吧……” 见尹翊一脸你必须把它都喝完的表情,默默闭嘴,硬着头皮,忍着辣,都喝了。 “殿下,方才你门口有人,我看见了。” “嗯。”尹翊接过她递过来的碗,替她将嘴角留下的水渍抹干净,“孤知道是谁。” “是谁?” 第104章 没有援军 尹翊笑笑,没有回答她,而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不困吗?” 柳清妍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摇摇头,她才不困,方才在雪里面走了一会儿,现在很清醒。 “不困。” 她还盯着尹翊,等他的答案。 尹翊将盆收至一边,将方才挽上去的袖子放下来,整理好衣服。 “可是孤困了,想休息,我们回去吧。” 尹翊牵起她的手,牵至里间的桌子前。 嗯? 在这里休息? 桌子上? 柳清妍疑惑半天,忽然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尹翊克制自持,高贵雅正,没想到也会这样…… 她倒是不反对,她本来就是一个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人。 “那个……殿下……好歹我们把门关上吧?” 柳清妍低头,抠抠手指,有些小紧张,还有些小兴奋。 尹翊放开他的手,走近左边的书架旁,弯腰,找到他要的东西,又直起身子。 “为什么关门?一会儿我们要回去。” 尹翊走过来,蹲下。 “抬脚。” 他握住他的脚腕,说道。 嗯?情况不对。 她这才发现,尹翊方才拿出一双他自己干净的靴子,此时正摆在她脚边。 他要给她换鞋。 呸呸呸,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能对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有这种邪恶的想法。 尽管尹翊在床上,挺不风光霁月。 柳清妍抬起脚,很听话的伸进他的靴子里。 “这双靴子孤一直没穿,放在这里备用,没想到被你先捷足先登。你白日去平山,鞋湿了,本想说明日带你出去买鞋,结果你倒好,光脚跑过来……” “另一只抬起来。” 柳清妍像个犯错的孩子,乖乖放下穿好的一只,将另一只抬起来。 尹翊见她穿好,站起身,牵起她的手。 尹翊的掌心凹凸不平的硬,是常年习武的茧子,不扎手,却很暖。 她方才虽喝了姜汤,却也不如他手的温度高。 月光倾泻,与雪交相辉映,整个大地爽利又静谧,两个人儿紧牵着手,缓缓走在回去的路上。 路过一棵枯木,一根早就开缝的枝条压不住雪花的重量,脱落下来,积雪像飞絮一样散落,形成一面缥缈薄纱,隔着这面薄纱看去,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不知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开怀。 柳清妍的脚太小了,穿上尹翊的鞋子,总是有种拖地的感觉。 走过的路都是一截一截的长印子,和尹翊身旁利落的脚印形成鲜明对比。 “殿下,你看,我虽然脚小,但是踩得印子比你大。” 柳清妍边走边看身后,一脸骄傲。 尹翊宠溺的瞥了她一眼,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替她注意脚下的路。 若干年后,当尹翊成为一代帝王,自己一人走过每条路时,都会想起,某个深夜了,全世界只有他和她,没人打扰。 她赤脚找她回家,他牵着的人,是他毕生的牵挂。 第二日,尹翊醒来,柳清妍已不在。 “清妍,清妍?” 他昨晚睡得太晚,今天起得迟了些。 封平进来,抱拳禀报,递给尹翊一封信。 “殿下,娘娘出门去了。” 尹翊连忙打开,笔墨早已干涸。 “胡闹!” 尹翊勃然大怒,一把揪下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快速穿上,边系腰带边出门。 “封平,将所有将领招来前厅议事,要快! ” 平山顶,柳清妍早已带着公伯义,等在那里。 上来时,柳清妍脚崴了,生疼,此时坐在石头上小憩,公伯义立在她身边,等她吩咐。 “公伯义,你看,这平山从我们上来的那里看,不算陡峭,上来才发现,悬崖好多。” 公伯义抬起脚尖,往下望了一眼,可不嘛,下面都是深不见底的黑,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 “我之前却很喜欢来这里,心很容易让人平静。这座平山,就像每个人的人生,外表看,不陡峭,攀登很容易,其实上来了,就发现处处是深渊。” 柳清妍边捏脚,边叹气。 脚崴了,一会儿下山是个问题。 公伯义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养在京都的大小姐吗?怎么会来过这里?” 公伯义握着刀柄,没好气地问,这姐妹儿,说谎这么深沉,听着和真的一样。 柳清妍不管他,空洞地望着天空,说道:“第一次到这里,是我父亲带我来的。北疆很少有极热的季节,偶然有暖洋洋的一段时间,平山的雪都化了,小草冒出头,这里可漂亮了,父亲就带我来这里玩,说这里能看到广袤的风景,让我学会人生看得开阔些,不要拘泥于狭隘之地,日子就会少很多烦恼。” 虽说是讲给他听,但林明爹爹那时的教导,她一直记得,恍如昨日。 “所以,这里是有你和你爹爹共同回忆的地方吗?” 柳清妍点点头:“平山,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地方呢。” “咔嚓咔嚓……” 身后忽然传来踩雪的脚步声。 公伯义下意识拔刀:“是谁?” “原来,你在这里啊!” 熟悉的声音,柳清妍回头,瘦骨嶙峋的身子骨撞入她的眼帘。 阴鸷的眼神像定在她身上,眸中盛满狂喜。 戈里峰,他怎么在这里? 戈里峰身边跟了不少人,除了青风,还有二十人。 看架势,一个个都是练家子。 柳清妍眼中露出一瞬的慌乱,随之便恢复冷静,要不是一直仔细盯着她,根本看不出来她的情绪起伏。 但这丝慌乱被戈里蜂捕捉到了。 果然,她只带着她的护卫来的。 “世子,别来无恙!臣妾崴了脚,站不起来,就不和你打招呼了。” 戈里峰到了很久,听他们谈话很久,确认来的人是柳清妍,他才出现。 他注意到,她方才就在摸脚坐着,原来如此。 柳清妍见戈里峰没有动,示意公伯义让开,拍拍身边的石头:“世子殿下,坐过来吧,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对你有伤害。” 青风作势要跟着,被戈里蜂抬手拦住。 “既然柳小姐让过去,戈里峰恭敬不如从命。” 戈里峰走过去前,递给青风一个眼神,示意他随时注意情况。 柳清妍没看见他们之间的互动,一副反正我也跑不了了,爱咋地咋地的样子。 “世子,这次是铁了心要把我带回北燕吧?北燕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吗?提前给我讲讲吧。” 戈里峰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今日一早得到消息:不知为何,大齐太子妃喜欢去平山,昨日见北燕大军褪去,专门去了一趟,今日准备再去。 他是知道林云英之前很喜欢和林明来到这个地方的。 那就说得通,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地方。 但,她一向倔强的很,明知他今日为她而来,她却如此平静,不符合她一贯的烈性子。 “北燕很好,去了你就知道。” 戈里峰回答,眼睛继续盯着她的脸,想从里面捕捉到别的信息。 柳清妍不躲避他的目光,甚至坦然给他解答他的疑惑:“世子,我现在跑得了吗?” 戈里峰眉头微皱,瞳色幽深,正要说话。 山下陡然间传来金戈铁马的声音。 戈里峰一惊:“你……” 柳清妍伸了个懒腰:“大齐的将士已经来了,世子,你跑不了了。” 须臾之间,戈里峰就明白发生什么。 “柳小姐,你的太子殿下,为了胜利,居然派你来将我引出,活捉我,然后拖延至大齐的援军到,是吧?” 柳清妍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世子猜到了?对啊,尹翊一会儿就上来了,你试试看你跑的了吗?” “哈哈哈……好个聪明的女子,你以为你们这些伎俩我不知道吗?” 戈里峰仰天长啸,将衣袖一甩,他手下的人一把钳制住她和公伯义,他俩立马动弹不得。 “今日你没带你那个形影不离的姐妹,我就猜到你要做危险的事,不想连累她,只带了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护卫,当初他在东宫时,尹翊还真是放心让他保护你!” 公伯义一听说他无用,怒气横生,就要起身。 奈何人多势众,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离他又近了些。 他无奈,只能憋屈地就范,眼中都是厉色。 “还有,”戈里峰走到她面前,贴耳轻声对她说。 “听到了吗?” 刀剑声从山下传来,越来越近。 他闭上眼睛,一脸沉醉的表情。 “我的十五万大军,你觉得尹翊有几条命可以救你?估计尹翊,现在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柳清妍的身躯猛地一阵。 “你……” 戈里峰居然将十五万兵力全部出动! “我告诉你,”戈里峰猛地捏着她的下巴,“你给我好好听着,今天,北燕的大军,必将踏平平城!” “哦,对了,你根本没有带援军来吧?” 第105章 真假柳清妍 “哦,对了,你根本没有带援军来吧?” 戈里峰轻轻出声,捏柳清妍下巴的手却很使劲。 想想那晚被她的假把式哄得落荒而逃,就气不打一处来,手上的力气更大。 “嘶……” 柳清妍被捏的生疼。 戈里峰不为所动,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从来不知道害怕。 她是林云英时,他就想听到她投降,她只要认输,他就不用杀她,他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他会对他很好。 用北燕秘术招她回来,她还是这么的冷漠无情。 戈里峰盯着柳清妍的眼睛,眼里没有一丝他想要的爱意,只有恨! 为什么?为什么? 大齐皇帝哪里好,放任奸人残害忠良,她无家可归,她为什么还是不属于他,还是要呆在尹翊身边? 戈里峰恶狠狠甩开她的下巴。 “拖着他们下山,我要让她见见尹翊的尸体!” 柳清妍脚痛,站不直,被两人夹着拖着走,戈里峰被五花大绑,跟在后面。 山下刀光剑影,根本不知山上的情况。 尹翊估算了一下人数,这里估计是北燕的五万大军。 不知山上的情形,但可以料定,戈里峰故意中圈套,看似是她引他过来,实则是他引他过来。 戈里峰,你这是料定要取我的性命了吗? “殿下,怎么办!戈里峰十万大军正在平城下,准备进攻平城!” 封平杀了一条血路跑来,边杀敌人边和尹翊报告方才得到的消息。 尹翊眉峰一挑,今日,戈里峰既要杀了他,又要攻下平城。 他怕城池有所变动,今次他只带了一万人马过来,如何与这五万人对抗。 不远处,戈里峰揪过柳清妍,将她搂在怀中,指指下方。 “齐”字的军旗周围,都是穿棕色铠甲的大齐将士,被黑色玄甲的北燕包了个密不透风。 “来,看好了,看看你的尹翊怎么被活生生万箭穿心……” 戈里峰在她耳边,像是哄她说什么甜言蜜语似的,谁能想到是这么凶残的字眼儿。 柳清妍偏过头,下意识躲开他,和公伯义对视一眼,这才继续看远处的战况。 平城。 主帅席上的人正在品茶,手中的茶杯还冒着热气。 “报——十万大军已在平城下!” 禀报的人报完,抬头等待命令。 手指白嫩纤长,手部皮肤比茶杯的透着光亮,一看便是女子的手。 不错,此时在平城坐镇的,正是柳清妍! 平山上那个,是凝香戴了易容面具,模仿的她。 “好。” 清脆有力的女声响起。 “元将军!” 柳清妍依然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像男子那样束起长发。 立在一旁的元邵听令,走出来。 “元将军,太子殿下于平山制衡戈里峰,但戈里峰麾下十万大军今日势必要拿下我平城,尔等有何意见?” “我等听娘娘吩咐!” 柳清妍带粮草,用假援军诈退戈里峰,加上之前她和尹翊一起做的种种事迹,让他们对这个太子妃心服口服。 “很好,殿下不在,尔等听我号令!” 很难想象,这具身子居然能拿出碾压千军万马的气势。 元邵想起今早,他正要去练兵,被柳清妍叫住。 “元将军!哦不,应该叫你,图将军吧?” 元邵身子一僵,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一闪而过,拱手作揖。 “臣不懂太子妃的话是什么意思?” 柳清妍拍拍他的肩膀,她在图惩檩那本名册上上见过他,自是知晓他的底细。 “你本是图家旁支的族人,奈何之前为了苟且,成为秦国安的人,一直和北燕有联系,现在秦国安倒台,你已有把柄被北燕捏住,不知何去何从。” 柳清妍轻哼一声,提起昨晚:“昨晚,太子殿下门外的身影,就是将军你吧?你为何不进去?” 元邵缓缓直起身子,不再似刚刚那么恭敬,一脸警惕:“娘娘何意?” 柳清妍指指自己身后,站的有一段距离的凝香。 “将军放心,她是我的心腹,我没有带别人来。” 元邵这才稍稍松口气:“娘娘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和尹翊都知晓你曾效忠于宦官,秦国安已死,殿下惜才,认为你是名将才,就没有多追究,毕竟,大齐目前最需要将才。每个地方运送粮草的路线都不一样,这路线只掌握在为数不多的人手里,但地方守城的将军必定会知道。” 柳清妍顿了顿,看向他:“粮草的运送路线,是你透露给北燕的吧?” 元邵不答话,默认。 “是秦国安当初逼宫,放走戈里峰时,让你透露出去的吧?” 元邵一惊,哑然失色,全中。 他当时根本不知道秦国安为什么要平城运送粮草的路线,也不知朝中局势,他远在北疆,只知他背后的靠山从他父亲那一代开始,就是以宦官为靠山。 他自然也是对秦国安言听计从,就把图纸给了秦国安。 一个月前,他接到戈里峰的密信,告诉他图纸在北燕手里。 他现在就是大齐的叛徒,必须要听从北燕的命令,否则,要被诛灭九族! 元邵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成了通敌叛国的人。 “太子妃娘娘,末将不知他要拿给北燕……” 柳清妍点点头:“我知道,殿下也知道,要不然他为什么放任你继续守城呢?北燕让你提供情报了吧?” 元邵点头:“在下有分寸,都是提供的无关痛痒的情报。” 无关痛痒的情报? “元将军,这军中,可有你的亲人?” “末将和表哥相依为命。” 元邵不知她要说什么。 “哦~” 柳清妍意味深长地一笑,明白。 得到自己想要的,自是没事了,就要回去。 这就结束了? 元邵不懂,太子和太子妃知晓一切,却不治罪? “娘娘,您和殿下为何不揭发我?末将横竖都做了对不起大齐的事情,光之前效忠秦国安就足以致死了啊!” 听到他惊讶的腔调,柳清妍停下脚步,转身,一脸淡然。 “元将军,你之前明明效忠秦国安,但你为什么现在这么效忠于太子殿下呢?” 元邵握紧手里的刀柄,心头一股酸意。 “父亲那时,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我们选择背靠大树好乘凉,不得不仰仗宦官苟活,末将不像家族他人走文官之路,只想做个守护边防的兵将,守护大齐子民。虽说我不得不服从宦官,但我也有铮铮铁骨,太子殿下的到来,让末将看到大齐的希冀,末将相信,跟着太子殿下,九州的子民才有好日子过啊!” 元邵说的字字真切,他本还说要不逃到北燕投降算了,永宁帝这皇帝当的,估计也教育不出什么好儿子,大齐未来堪忧。 北燕的君主爱护子民,不搞拉帮结派那一套,他就是个粗人,有吃有喝就行。 爱国吗? 爱! 他不是没见过他老爹苟且偷生、卑躬屈膝在宦官脚下的样子,他对这种政治下的国家,他找不到爱它的意义。 林家这么有风骨的世家,忠心无二,都被搞了个通敌叛国罪名。 他图邵的忠心值几个钱? 他给自己偷偷改了姓,也算是对他们家倚仗宦官的一种反抗。 元邵知自己不算是聪明的,他没那个脑子和别人斗,只想远离是是非非,不给家族带来麻烦。 结果,还是没有躲过去。 和太子殿下相处这半年多,他从他身上学到很多。 殿下大义,总能找到事情的重心然后解决。 军法严明,决断利落。 更重要的是,他爱民如子,经常回城时,不让士兵伤到过路的百姓,有时间还和街边的百姓坐坐,体察民生。 他也听过太子殿下的事迹,更听过他拔除朝中的宦官势力,掀开大齐朝政黑暗的一大部分。 有魄力,他服! 如果国家将来交给的是这样的人,那他找到爱这片国土、守护这片国土的意义。 只是,殿下愿意给他机会吗? “这不就得了?” 柳清妍知晓他内心的纠结,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嗯?” 元邵不明白,什么意思。 柳清妍抿嘴一笑,转身摆摆手:“太子殿下也是这么想的,元将军,好好守住平城哦!” 元邵解开所有心结,被太子妃招来商议计策,就有了目前这一出。 “元将军,一会儿,你来打头阵!” 柳清妍发号施令。 元邵抱拳,铿锵有力:“是,谨遵娘娘号令!” 平山。 戈里峰正洋洋得意,丝毫没发觉身旁的“柳清妍”悄悄站直双腿。 “啊——” 不知何时,公伯义早已解开双手,趁他身边的人没反应过来,抽出他的剑,电光火石间,除了青风和戈里峰,其他人都被抹了脖子。 “你……” 青风护在戈里峰身旁,护住身后的戈里峰。 人最忌惮将后背留给敌人。 “柳清妍”悄悄拔下头上的簪子,照着青风一扔,正中青风的心脏! 毫无意外,青风未来的及转身,就倒地,双目怒睁,死不瞑目。 “别动!” 戈里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柳清妍”反手按在地上, 看着此时站直双腿的柳清妍,戈里峰心知中计了。 “哎呦,哈哈哈……” 公伯义拍拍手,蹲下和戈里峰平视:“小爷我可是江贼,只有我绑人,哪里轮得到别人绑我?” “柳清妍”踹了他一脚:“殿下一万人抗五万大军,怕是不行啊,我们快去!” 凝香终于露出正常声音说话,她个子比柳清妍高,只能假装崴脚直不起身子,戴着易容面具才不会露出马脚。 昨晚学了一夜小姐的说话声,死活不像,临了嗓子哑了,居然像了! 真是天助他们也! 公伯义捡起他方才挣脱的绳子,绑住戈里峰,和凝香一起,带戈里峰下山。 山下的尹翊正打的如火如荼,他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 忽然,传来一声少年的清脆嗓音。 “别打了,看看这是谁?” 第106章 戈里峰之死 正打的激烈的大齐和北燕将士一听,寻声而去。 尤其北燕士兵,见自家世子被人勒紧喉咙,忙呼吁自己的兵将,不要轻举妄动。 “北燕将士听好了,你们世子在我大齐手里,如果乱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公伯义冲着山下的人群大吼。 很明显,山下的北燕人不知怎么办了。 世子对于他们来说,那是支柱般的存在,近几年北燕扩张领土,都是世子带他们上战场。 别看他身子单薄,智商谋略都是一等一的,他们心中,是信奉他的。 戈里峰恶狠狠盯着眼前的“柳清妍”。 “你到底是谁?” 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凝香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拔出鞘。 刀光闪闪,刺的戈里峰眼睛一晃。 “你猜。” 凝香冲下边喊:“尔等挺好,如果我们今日离不开平山,尔等也休想让你们的世子活命!” 戈里峰不服气,要挣扎:“尔等不……” “闭嘴!” 凝香将刀子往他脖子插的里了些,都有隐隐血渍冒出来。 戈里峰顿觉脖子有些刺骨的疼,下意识闭嘴,眼珠子往匕首的方向看,不再多言。 北燕士兵见状,更加不敢动。 局势大好。 尹翊一开始也以为是柳清妍,但见身形,如不是刻意模仿,明显是不像的。 柳清妍身形没那么高,而且,女子方才说话,也不是柳清妍的声音。 是凝香。 凝香会易容。 尹翊想起昌陵之行,他见识过。 原来,他被柳清妍算计了。 他过来时,还在埋怨她骗他,说好的不来平山当诱饵。 昨晚睡前,她举手发誓。 没想到,她真的没来,算她信守承诺! 尹翊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瞬间明白她所有的计划。 太子若是不出现,“柳清妍”怕是会露馅,戈里峰可是听到他出发,才来的平山。 戈里峰不傻。 擒贼先擒王。 她倒是将这句话玩的明明白白。 凝香和公伯义带至尹翊身边,抱拳行礼。 “戈里峰的十万大军直逼平城,我们赶紧回去!” 平城下。 柳清妍坐镇城楼,北燕军队想要登梯子上楼,就被北燕士兵搬起石头砸下去。 此时,城楼下,有一排排大大的长木杆,下面有个支点,距离支点短的那一段盛满大块石头,距离支点长的地方,是几名身强力壮的汉子。 是投石器,本来是一器一投,她改良了,现在可以一器多投。 “压!” 汉子们压一端,另一端的石头腾空而飞,正好越过城楼,砸向正前门的北燕士兵。 柳清妍站在城楼上,头顶越过的都是各种石头,她毫不畏惧,冷静地查看战场。 她仔细计算了城楼的高度,石头的重量,木杆的长度……估算出怎么才能正好在里边射出这些石头。 她是量子博士,这点程度的理科知识,她还是拿手的。 她计算了不同的距离,发射石头的位置不同,全面精准覆盖,不会有任何一个死角。 从天而降这么多石头,连个跑的地方都没有,北燕的带头将领没想到。 有一枚石头直直落在一名北燕士兵头上,瞬间脑浆四溅。 还有北燕士兵逃窜,被地上的尸体绊倒,眼睁睁看着石头落在他身上,将他拦腰斩断。 有些稍大些的石头,落下来压死人还会滚,滚过没有断气 想要挣扎起身的北燕士兵身上,让他们一命呜呼。 如果是箭,有盾牌。 但是这石头,是会砸死人的! 十万大军,现在起码损伤一万了! 北燕士兵赶紧后退,不敢再靠近城门。 柳清妍一挥手,扔石头的这边停下来。 北疆常年天气寒冷,草木少,石头多啊。 北燕来一波,她打一波,她就不信,重力加速度,砸不死你们! 北燕试探靠近城门一步,就会有石头雨砸下来。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远处人马的到来打破这场僵局。 尹翊骑马在前领头,凝香,公伯义紧随其后,身后是大齐的一万将士和北燕的五万大军。 公伯义和戈里峰共乘一骑,北燕的将领们几次想要偷袭额,都无效。 “太子殿下归来,开城门!” 柳清妍见他们完好无损,放下心。 虽然没和尹翊说,但是捉了一个戈里峰回来,不亏! “等一下!” 刹那间,她的脸煞白,东面不远处过来一队人马,看样子,是北燕人! 她慌忙叫住开城门的士兵。 来人走近,谁都没想到,是戈里郸。 他人长得雄壮,马匹都比随行人大一个号。 世子被抓,群龙无首,谁都没想到,戈里郸会出现。 北燕将士瞬间有了主心骨。 柳清妍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背心莫名发凉。 戈里郸驻足,望向对面的尹翊。 尹翊也驻足,面无表情。 两人虽并未出声,周身却似乎罩出一个强大的气场,谁要靠近,就会化为灰烬。 戈里峰沉淀深厚,目光幽深。 尹翊年轻睿智,眸色坚定。 二人居然气势不分伯仲! 不知何时,北燕的十几万大军都默默退到了戈里郸身后。 柳清妍在高处看的最清,北燕身后乌泱泱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尹翊身后的一万人马,就是毛毛雨。 公伯义下马,将戈里峰带到尹翊身旁。 尹翊看了一眼戈里峰,发现戈里峰正看向的是城楼,柳清妍站着的那里。 尹翊心头有些不适,轻轻咬了咬后槽牙。 他握紧腰间的剑,随时准备刀剑相向。 柳清妍的手放在城墙上,指甲都将墙面抠出痕迹。 戈里郸的出现,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两方开战,纯粹以卵击石,城门也不能随意打开! 北燕兵力太多,撤退不及时,城门关不上,一个不小心,平城就会沦陷。 戈里郸拿起马背上的弓,抽出一支箭,对准尹翊的方向。 尹翊缓缓拔刀,盯着他。 整个场面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戈里郸一箭射出,正向尹翊。 戈里郸不愧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这一箭,划过的地方,都有阵阵破空之声,狠快准! “殿下!” 尹翊丝毫不惧,他的箭快,他的剑也快! “碰——” 火花四起,尹翊挥剑如闪电,弹开戈里郸射来的猛箭。 “世子!” 北燕军队忽然有人叫道。 紧接着,北燕军队出现骚动。 同时,尹翊耳边又出现一阵破空声,他猛地转头一看。 方才戈里郸又射出一支箭,正中尹翊马下,戈里峰的心脉! 好狠! 戈里峰得尽北燕军心,如果戈里峰被尹翊抓去当了质子,北燕必败无疑! 戈里郸铁了心要攻下大齐,不允许有任何失误! 父弑子,亲眼所见,在场没人不震撼! “哈哈哈……” 戈里峰口吐鲜血,眼中没有震惊,只有不甘和渴望。 他倒地,眼睛并未看戈里郸,眼神一直定在柳清妍的方向。 甚至,他想爬的近一些,离她更近一些。 他撑着身子,往前匍匐,地上都是一道道血迹。 其实,在戈里郸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要被舍弃了。 他父亲那么多儿子,不差他这一个。 这些年他为北燕立下汗马功劳,但和父亲的宏图大业比起来,根本只是凤毛麟角。 所以,父亲怎么会让他成为北燕的软肋。 将死之人,自是想看看世上最牵挂的人。 林云英,为什么,我总是看你看不够呢? 我死了,你还记得我吗? 我这一生,你是我唯一的渴望。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连我死,都不能离她更近一点。 为什么连我死,她都距离我那么远。 明明她就在城楼之上,她就在我眼前…… 身体的意识渐渐被抽离。 原来,人死真的会有走马灯。 戈里峰又回到那时,林云英一袭红色铠甲,肆意朝他刺来。 她张扬明亮,是他毕生的渴求和向往。 原来,人死的那一瞬间,真的会去到他想要去的地方。 属于他的林云英,穿着初遇那身红色铠甲,收起她的剑,朝他伸手,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戈里峰探出手,想要抓住…… 最终,他笑着闭上了眼睛,没人知道,他终是带着和林云英在一起的梦,咽下最后一口气。 戈里峰胳膊掉到地上时,袖摆蹦出一抹绿色的东西。 公伯义走上前,捡起来递给尹翊。 “殿下,是一只耳坠。” 尹翊认得,这是那日舞剑,柳清妍丢了没找到的那只耳坠。 他紧紧握紧拳头,心中五味杂陈。 此时,不知为何,飘来一朵蒲公英,在戈里蜂的头上停留片刻后,又被吹起,飘啊飘,飘到北燕的营地里,进到戈里峰的营帐中,落在桌子上的一盆干枯的小草上。 这小草就是那晚,戈里峰在林家旧院里,林云英的卧房门口挖来的。 小草长在京都林家的大院里,自是不适应北疆的气候。 戈里峰虽呵护得紧,它却还是枯死了。 戈里郸丝毫不心疼自己死了儿子,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早已去了的戈里峰。 “没用的东西!” 戈里郸拔出剑,指向尹翊。 “大齐的太子殿下,如若你肯开城投降,自愿献出平城,我必饶你性命!” 戈里郸沉声开口,声音稳得,一点都不像刚刚死了儿子的父亲。 “孤要是不呢?” 尹翊目露寒光,严阵以待,丝毫不示弱。 第107章 千钧一发 尹栩看着北燕方向,黑压压的十五万士兵,心中一沉。 “城内将士听令!无孤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开城门!” “殿下!” 城墙………… 柳清研看着尹栩满脸决绝,心知他的决定。 她恨! 此刻不能下去与他并肩作战。 平成还需要她,尹栩还需要她! 她要为他在后方,好好守住那万千子民。 “殿下!” 城墙上的将士们惊叫着,眼中热泪溢出,他们明白,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 “哪怕孤今日战死,平城都不可置百姓性命于不顾!违者军法处置!” 孤注一掷的军令! 所有人虎躯一震。 尹翊冲城墙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话音落在柳清妍耳中,她听到他含了太多不舍,腔调中却已抱着必死的心! 凝香怔怔看向柳清妍,小姐,不要难过,凝香本就是林家人,死在护国的沙场上,是林家人毕生的荣耀。 公伯义满脑子都是义父郑洋的身影。 “傻小子,你什么时候能为了这个国家,无惧身死,你才配说是林家军的后人!” 义父,就是这种感觉吗? 此时,我不害怕,甚至有虽死犹荣的自豪。 他忽然想到,当年林云英赴死之前,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他这才望向城楼的方向,想起柳清妍劝他去参加武状元考试,告诉他一定可以成为和林云英一样的人。 他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上了真正的沙场,哪怕这次死了,我见到林云英,也能仰起头直视她的目光。 底气不虚地告诉她,林将军,我以你为表率! 柳清妍抿嘴咬牙,红血丝漫上眼眶,她拼命咬住下嘴吹,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无比后悔,她这次使了一个什么愚蠢的计策! 没有活捉戈里峰也罢,难道如今还要搭上尹翊的性命? 尹翊,凝香,封平,封铠,公伯义…… 她本就没多少亲近的人,这一刻都要看着他们葬送在这里吗? 寒风阵阵,刮在两方人马的脸上,所有人都神情肃穆,怒视对手。 大齐的将士们守卫的是国土,是家园,是自己的亲人。 要想身后的亲人高枕无忧地生活,必须要由他们用鲜血去筑起这面护墙! 北燕的生存地是塞外,气候环境想要生存实在太过艰难,祖祖辈辈都是如此,他们受够了! 他们需要寻找新的生存之地。为他们的家人谋取一个更加舒适的地方生存。 城楼上的柳清妍不断眺望东边,援军呢?难道真的等不到了吗? 戈里郸嘴角一勾,眼中挡不住对尹翊的欣赏。 戈里郸霎时剑指高空,大喊道:“北燕将士听令,世子死于北疆战场,我们夺下平城,为世子报仇!” “得令!” “冲啊!” 两方人马冲上前,打在一起。 “西四里以外,放!” 柳清妍指挥下方负责投石器的将士们。 负责西四里以外的将士得令,压动投石器,精准将石头投放在西边四里以外。 尹翊所在的上空,没有任何飞石。 戈里郸的大片人马,被从天而降的大石头伤的不轻。 一名北燕士兵身姿灵巧,正躲过去一块落下的石头袭击,转眼他待的地方就被另一块石头砸下来,冲着他的右肩膀,将他直接砸倒在地,右胳膊被紧紧压住。 “东五里以外,放!” …… “弓箭手,准备!掩护殿下!” “西三里以外,放!” …… 尹翊在下面刀剑厮杀,柳清妍在上面精准推算位置。 一旦出现大齐将士被围攻的地方,她就算准位置,让投石器投向那里。 戈里郸总算意识到这个太子妃有多厉害,为什么自家儿子就那么念念不忘。 北燕大军被投石器砸的害怕了,施施然不敢继续上前。 有士兵上来,小声报告:“娘娘,石头没了,北燕大军太多了。” “你说什么?” “再多也有个数,要运来新的,怕是还得半个时辰。” 柳清妍咬紧后槽牙,今天这一关,注定过不去了吗? 戈里郸见漫天石头雨停了,多年战场经验告诉他,对方的石头已用光。 柳清妍改良的投石器伤了大约两万人。 剩下的十三万依然能战。 尹翊那边只剩下七千人了。 戈里郸哼哼一笑,大吼道:“他们已经没有石头可用了,你们给我上!今次只要活捉大齐太子,大齐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别说加官进爵,到时候本王愿意和你们平分大齐国土!” “是!” 北燕士兵吼声震耳欲聋,大地都在抖三抖。 城内的士兵听到戈里郸的大言不惭,义愤填膺! 个个跃跃欲试,要和北燕决一死战。 “娘娘,开城门吧!” “不开城门,没办法援助殿下,殿下会死的!” “娘娘,开城门吧!” …… 柳清妍看着下方还在拼杀的尹翊,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渍,但他不知疲倦,战场上的他不再是往日的温润,取而代之的是誓死扞卫大齐的决心。 “嗖——” 一支箭飞来,柳清妍慌忙一躲,箭朝她耳侧飞去,钉在身后的墙上,摇晃一阵才停下来。 箭法太过凌厉,箭飞过的风,都将她脸上划了一道破皮,丝丝鲜血蔓延出来。 “太子妃,开城门吧!本王亲自过来请你开城门!” 戈里郸已经来到城楼下,他带着一部分军队,等在城门口。 他今日不光要尹翊的性命,还要平城。 “娘娘,末将愿意带兵,出去拼死一战!” “娘娘……” 柳清妍双手握拳,怎么还不来,城中的六万兵马,是平城百姓最后一道屏障,现在到达该怎么办? “娘娘,那边有人!” 人群中陡然一阵惊呼。 柳清妍忙顺着他喊得方向看去。 东面战马奔腾,狼烟四起。 齐国的军旗以高昂飘动,引领的军队神采奕奕,满脸无畏。 是援军,是援军! 为首的元邵拼命挥动马鞭,他终于赶上了! 其实,援军到来的时间不是七天,是两天。 当初尹翊知晓军中有北燕的奸细,故意放出风声,大齐的援军七日才到。 一方面是为了让大齐军中不疏忽,严阵以待。 另一方面是为了让北燕放下防备,杀他个措手不及,挫挫北燕的锐气! 这下,戈里郸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柳清妍何时去平山,尹翊何时去,也是柳清妍故意放出消息,让这个消息传达给戈里峰。 这个奸细已经失去价值,被柳清妍揪出来——竟然是元邵的表哥。 此人当初是秦国安的专业狗腿子,呆在平城,当北燕和秦国安交流的媒介。 尹翊早就知道是他,让他留着传递一些想给北燕传递的消息。 比如,援军到达的时间,让北燕放松警惕。 柳清妍今早见元邵时,给了他一份图纸。 “元将军,这里的山路我都知道,援军不必翻过这座山,这里的阴沟里有一条隧道,你从这条隧道出去,接应援军从这里过来,援军这样可提前半日到达!” 这是她来平城的路上画的,算时间,援军今天应该是到这座山附近了。 她驻守北疆时间长,父亲那会没事就带她去周围逛逛,她发现不少弯弯绕绕,环境原始,没人出没的好地方, 柳清妍打开图纸,指指上面的弯弯绕绕,尽可能讲解的详细。 元邵震惊的说不出口,这口才,这见识,他实在不觉得太子妃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子。 “娘娘,您到底是何许人也?” 第108章 北燕撤军 柳清妍没有回答他,反而指着图纸问他。 “听明白了?” “……末将明白!” “那好!由你去接应援军!戈里峰很快就会知道那日的援军是诈他,料不到今日他会带多少兵力过来,我们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 “末将定不辜负娘娘使命!” 元邵见前方北燕乌泱泱的大军,心下一阵后怕,幸好娘娘提前预判。 城楼上的柳清妍明显看到了元邵的,她双手托住墙垛,极力控制住因为放松瘫软的身子。 十万援军,十万援军! 元邵做到了! 她虽表面镇定,内心早就设想过无数可怕的后果,比如她的记忆出现问题,元邵走错了路。 幸好,幸好。 也幸好尹翊见她担心,告诉她援军其实两日就到。 她才有心思布置这些。 爹爹曾说,读再多兵书也不如多考虑一切最坏的可能。 柳清妍见元邵带着援军,奔赴至尹翊身边,她无比庆幸,父亲的话她都记在了脑中。 尹翊,你不会有事了。 本想着,抓住戈里峰,能免于很多战火。 柳清妍和尹翊都想在戈里峰回过味之前,抓住戈里峰,威胁北燕退兵,继续让戈里蜂成为大齐的质子,免于战火。 她和尹翊唯独漏算,戈里郸会杀了自己的儿子。 原来,以战止战,真的是宿命。 因为,野心家永远存在。 真正能浇灭野心的,唯有鲜血! 尹翊见元邵带着援军过来,禁不住嘴上的笑意。 “殿下,末将来迟!” 元邵杀掉尹翊身边的两名北燕士兵,眼含热泪:“殿下,还好您没事!” “殿下,末将衡延,带领展雁军十万现行支援,还有十万不和我们在一个营地,有些远。今日傍晚到!” 展雁军的首领抱拳,虽已快至暮年,却神采奕奕。 这人是林明身前好友——衡延衡老将军。 永宁帝灭了林家满门后,军中大将各个心寒,走的走,辞官的辞官,军中可用的将才太少了。 衡延衡老将军本来也以辞官回乡,秦国安死后,尹翊三顾茅庐,才说服秦老将军回来整顿展雁军,为大齐培养能兵强将。 尹翊鼻头发酸,为大齐一生征战的老将军,本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级,还要披荆斩棘上战场。 他这个储君,真是当之有愧。 “老将军辛苦!孤……” 尹翊鼻头发酸,看着白发丝丝的老将军,有些说不出话。 衡延知他心中所想,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殿下,撑腰的老鬼来了,老朽陪您打他娘的北燕!” 衡延?! 戈里郸知晓这人,林明之后,他国第二忌讳的人。 他比林明年纪大,早就不问世事,尹翊竟然能将他找来? 衡延手下怎么能有弱兵弱将? 十万展雁军的加入,立马就扭转了局势。 戈里郸一看抵挡不了,此时明显北燕已死伤不少。 援军出现的太突然,根本没有预料到。 “撤退!” 戈里郸下令,北燕将士一听,纷纷向西逃窜。 有很多“燕”字旗都没有捡,被扔的遍地都是。 戈里峰的尸体依然停在原地,他早已闭了眼,嘴角依然是死前的微笑,仿佛世事都已打扰不了他。 城楼上的柳清妍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这才敢放心的笑出声。 尹翊已来到城楼下,冲封铠点点头,封铠大声冲守门将士喊道。 “太子殿下懿旨,开城门!” 柳清妍大声附和道:“开城门!接太子殿下凯旋归来!” “开城门!” “开城门!” …… 这像是一道祝福语一样,每人生怕别人没听到,一个传一个。 开城门。 简简单单三个字,没有人比在场经历这场战役的人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 大齐一国储君,说过没有他的旨意,不准开城门! 他是抱着必死的心下的这道旨意。 东宫懿旨,仅次于圣旨。 这不是一道简单军令了。 如今,太子殿下的第二道懿旨,就是“开城门”。 振奋了大齐的士气,威慑了北燕,更告诉九州大地各个对大齐虎视眈眈的国家——我大齐的储君有勇有谋,尔等想要侵犯大齐国土,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沉重的城门终于打开,尹翊从没有一场战争让他觉得,活着真好。 夜晚,第二批援军到达,众人围着篝火分成一堆一堆,火上烤着的是百姓送的全羊,经历生死,畅快地把酒言欢。 尹翊说出自己决策欠妥,非要将援军日期传成七日,本想打对方措手不及,好好灭灭北燕的威风。 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这么狠,出乎自己的预料,没有逮到人质,险些使了平城和自己的性命。 元邵摇摇头,放下酒碗:“殿下莫要这样说,行军打仗,给冒的险还是要冒的,谁知晓对手多狡猾,不过像戈里父子这么狡猾又狠毒的,真是不多见。” 衡延附和道:“老夫打仗比你们久,什么场面没见过。殿下这招棋虽然险,却好在计算精准,殿下今早出发去平山时,难道没有算准老夫会提前半日到达吗?” 一旁的柳清妍恍然大悟,对啊,那条小路她和父亲说过,父亲定是告诉过衡延将军,但是尹翊怎么会知道。 柳清妍疑惑地看向尹翊,众人也不明白衡延将军什么意思。 尹翊并不隐瞒,解释道:“我曾去信给老将军求援时,希望他尽可能提前到。老将军回‘半日未尝不可’!孤知老将军不是信口雌黄之人,便信了。” 原来如此,尹翊原来早就部署好一切。 “殿下,若我不带着粮草过来,你们也是有机会再挨两日的?” 柳清妍瞬间觉得自己好没成就感。 尹翊点点头:“是,孤本来准备杀了战马,熬两日,援军到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柳清妍不死心,她还是不信一切都在尹翊的掌控之中:“那我谎称带了援军,吓退戈里峰时,你们不是已经没有援军,万一真打过来怎么办?” “其实,”公伯义捏着酒杯,替尹翊解答,“太子殿下让城中的奸细传给北燕的消息是,援军随时会来,放出很多个时间。戈里峰知太子殿下谨慎,怀疑殿下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试探虚实,今天早上才放消息,让戈里蜂确认大齐的援兵七日才到。” 尹翊颔首称是,见柳清妍的表情越来越不好看,忙接着解释:“不过孤没你想的那么全,竟然想到要抓戈里峰作为威胁北燕的人质,孤认为是一个好办法,就将计就计了,没想到戈里郸那么狠心。” 柳清妍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原来,尹翊不需要她。 今日,是她自作聪明,差点葬送了他的性命。 如果没有这件事,尹翊也会将北燕打个措手不及。 之后,柳清妍都没再多吃几口,一直到晚饭结束。 她独自一人借口去城楼看看,顺道消消食。 她回想白日的场景,越发自责后怕,心中很是难受。 “小云英?” 柳清妍一惊,谁在叫她? 第109章 裕德皇后的死 柳清妍惊讶地转头,衡延老将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慈爱地看着她。 眼神没有疏离和陌生,和当初她是林云英,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怎么了?这么几年没见,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啊?” 衡延一扫战场上的凌厉,此时就是一个宠爱挚友孩子的伯伯。 “衡……衡伯伯……” “哎!” 老头亲切地答应了一声,笑容满面。 两人在城楼上边散步,边说话。 衡延说是听境慈大师说了一切,又接到郑洋的来信,他才决定答应尹翊三顾茅庐的请求,否则再也不会为尹家卖命。 毕竟,林家的下场,寒了所有人的心。 “你没有告诉太子殿下?” 衡延问道,他今日是看得见太子对柳清妍的情意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柳清妍如实说出自己的顾虑:“我现在的身份是宰相的女儿,尹翊亲手葬了林云英,在这里他信任我,我不知回去京都,他还会不会信任我,我一直都觉得他对我有猜疑……” “别告诉他!” “嗯?” 衡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知道太子的母后和皇兄是如何死的吗?” 柳清妍一听不对,难道不是传出来的那样? “不是说是宦官烧死的吗?” “不是,也不对,应该是只是一半真相。” 柳清妍惊得说不出话,驻足在原地。 衡延探口气,望向天空,回忆道:“我那时正好在京中陈述军务,知晓所有的事情。陛下听信谗言,有一个很厉害的神婆说裕德皇后和三皇子是大凶之人,必须除去,烈火驱邪,要将他们活活烧死。” “所以陛下信了?” “陛下那时一股子冲劲,怎么可能会信,这定是宦官的伎俩。” “那怎么会……” 衡延无奈:“宦官大肆流传此谣言,一时之间,裕德皇后是妖后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些流言已牵扯出陛下,说陛下受到蛊惑。陛下虽极力镇压,但众人不敢表面上有什么,背地里依然在议论。 裕德皇后知晓陛下的宏图壮志,加上宦官的谗言,以为只有自己死,才能保陛下千秋万代的清誉,遂带着三皇子,一起葬身于火海。这也是殿下明明兄弟中排行老四,确被世人知为三皇子之因,这是宦官一手操作,抹杀三皇子的存在,掩饰自己的罪行。” 柳清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更能理解尹翊要推翻宦官的决心。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不让你告诉殿下。殿下最痛恨鬼神之说,你说了或许会弄巧成拙。” 柳清妍同意,怪不得缙洲之行,尹翊听到河神娶妻,坚定认为是有人作祟。 “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魂魄,现在是尹翊下一个敌人之女,他亲手葬了林云英,你若说了,他势必会认为你和宰相有密谋。” “我相信尹翊,师父和您,还有郑洋都相信,他怎么会不信?况且,你们可以帮我作证啊!” 衡延见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指指天上的月亮:“你知晓月亮为何这么亮吗?” 柳清妍点点头,解释了一番地球自转的原理。 衡延做好听到匪夷所思想法的准备,还是很惊讶,惊讶过后,语重心长告诉她。 “云英,我们作证,尹翊只会怀疑宰相一手遮天,强大到蒙蔽了我们。尹翊只会相信他见到的,他未见过的,他绝不相信!这也是这么些年,他能走到今天的根本原因。 就像你方才说的这些,他没有亲眼见过,他不会信……” 衡延还告诉她,曾经宫里有宫女为了讨他欢心,说皇后娘娘的灵魂会变成一只蝴蝶来看她,他立马将宫女打入辛者库,每天只吃一顿饭,反省整整两个月,罪名是她妖言惑众! 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会有灵魂,那是鬼神之说! 这完全不是对人和善的尹翊可以做出来的事。 “所以,林云英被他亲手葬了,她就是死了,他不会接受任何她还活着的可能。裕德皇后的死,给他造成的伤害有利有弊吧,不过这弊端,目前也只有你的真实身份,重要吗? 你只有三年时间,就算他信了,有什么改变吗? 只会让他更加愧疚,而你,三年之期一过,柳清妍死了,你们回到各自的人生,尹翊将成为大齐难得的帝王,他的后宫会有数不清的女人。 人生还在继续,所以你的身份,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柳清妍的心越来越沉,她知道衡延说的是真的,这次穿越过来用的燃料只剩最后一点,只够三年。 尹翊对她,会一点都能不思念吗? 心口像是被地上的颗颗沙粒反复摩擦,点点疼痛,最后放大。 想到他今后的生活不再有自己,自己渐渐被遗忘,她的胸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她好像对尹翊的感情,变质了啊。 什么时候,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要干什么,还是对他有了男女之情? 是再次回来见到他的第一眼? 还是他救自己那次? 或者说,她很早就喜欢她了,只是那时年少,一心只在沙场,没有发现战友情背后藏着的丝丝心动。 她说不清,她只知道,她在十五岁那年遇到尹翊后,眼中就再没看到其他男人。 尹翊,你呢? 你会记得我吗? 她的穿越课题指导教授心脏病突发死亡,没人知晓燃料的制作方法,她想再回来,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她就这样陪着尹翊吧。 她的身份是否被知晓,确实没那么重要。 陛下和裕德皇后那么情真意切,不妨碍陛下又有了陈贵妃和后宫佳丽三千。 她倒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陪着他。 “衡伯伯,我明白,尹翊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衡延目送柳清妍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下,心中一片苍凉。 转身,看向城下一片漆黑,耳边不时传来风声,仿佛听到,当年林明将军和他谈笑时说的那段话: “老衡啊,这两个孩子要是能走在一起,到时候,你来当主婚人!” 衡延摸摸城墙,凉感从指间渗入。 老林啊,这两个孩子,你在天有灵,能不能帮帮他们。 柳清妍回去时,尹翊还未睡,他无心看书,正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望望门口。 数不清第几十次望向门口,终于看到柳清妍的身影。 “你怎么才回来?” 尹翊迎上她,他就怕她生气。 “出去走走,你们几个大老爷们谈事,我在一边你也不方便。” 柳清妍挽住尹翊的胳膊,亲密地朝屋里走去,看不出半点不开心。 尹翊还是想解释。 “清妍,你不要有挫败感。如果不是你,我们不可能抓到戈里峰,更不可能要了戈里峰的命。 今日不仅狠狠挫了北燕的士气,还动摇北燕的军心,戈里郸那么凶狠,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北燕跟随他的将领今日回去,怕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值不值了。” 柳清妍很耐心地听完他的话,见他拼命解释的样子很是可爱,有些想笑。 “臣妾明白。” “那你……” 尹翊见她还是不开心,还想说些什么。 柳清妍出声打断他:“殿下!你没有什么要问臣妾的吗?” 柳清妍知尹翊定是对她有诸多疑问,不知他为何憋着,自己主动提出来,省得他想东想西。 “有。孤其实可以不问,谁都有自己的秘密。” 对啊,这不才正是那个一贯尊重所有人的太子殿下,尹栩吗? “殿下,你没有怀疑过臣妾是林云英吗?戈里峰可是对臣妾使用过秘术的。” 柳清妍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怀疑过。” 柳清妍一喜,她是不是可以告诉他,他会信她? 尹翊叹口气,不想隐瞒。 “孤怀疑过戈里峰的秘术,只是孤并未觉得他使用秘术前后,你有什么不同,自是打消这个念头。后来,你越来越经验,性子直爽,和一般的官家女儿不一样,这次到北疆,更让我发觉你更多的亮点。” “那证明……” “证明你是个优秀的女孩!云英也是个优秀的女孩。孤亲手葬了她,她早就不在了。如果孤因为你的好,就认为你是她,未免对你太不公平了些。 况且,孤的母亲死于鬼神之说,孤怎么可以那么想你。” 尹翊没有看到,柳清妍眼中的光一点点散去,最后归为寂静。 “殿下,您说的对,我是柳清妍,怎么会是林云英,对我不公平。殿下,谢谢你!” 最后这声谢谢,她是替柳清妍本人对尹翊说的。 若是尹翊娶了柳清妍本人,她也会被呵护的很好,因为尹翊真的懂怎么尊重自己的妻子。 尹翊见她眼中那股子无名的情绪散去,松了口气:“那你能告诉孤,你为何知晓给元邵图纸上画的那条近道?” 第110章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昨日从平山下来时,我骑马跑远了些,无意中发现的……” 柳清妍早就想好应对的理由。 尹翊相信了,他的太子妃想法多,行事另类,他信。 “那你的五箭连发怎么做到的?孤只听闻云英会这个,还没亲眼见她使过,只听刘老将军和郑洋说过几次。” 柳清妍回忆了一下,她和尹翊为战友的几年,确实没在他面前使过,每次使,她都不在场,就很奇怪。 “唉……那是臣妾有一次在山里玩,一个老师傅好像是个辞官返乡的将军,听说臣妾在宰相府过得战战兢兢,他教了臣妾箭术,算是保命之法……” “那你的兵法也是他教的?” 柳清妍忽然发现,这个理由是万能的,能让她在战场的一切行为合理起来。 “是,他经常还给臣妾讲一些战场上的事情……” 她越编越来劲,挽着尹翊,边说边进屋。 尹翊听了一晚上的柳清妍战场奇遇。 柳清妍本来想第二日回京都,她呆在这里也没用了。 尹翊却不同意。 说她的所学所用很重要,要求她必须留下。 她不明白,尹翊身边已有能兵强将,要她干吗? 尹翊死活不放她回去。 又过了些日子,她发现军队一路往北燕的方向打过去,她才隐隐有了些猜测。 这天,他风尘仆仆回来,脸色不好。 “清妍,戈里峰的死,让孤明白,以戈止戈,是消灭野心最直接,代价最小的方式,北燕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进门,狐裘还没解下来,就忍不住和她商议。 “所以殿下,你想怎么做?” 她接过尹翊脱下的狐裘。 “孤要灭了北燕!” 柳清妍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刚要递过去茶杯的手还是一滞。 自古帝王,很少有胆子灭国的。 她属实没想到,风光霁月的尹翊,居然有如此大的野心。 “殿下想好了?” 那尹翊要她留下就不显得奇怪了。 要覆灭一个国家哪里那么简单,尹翊需要她的脑子。 “想好了。” 尹翊不想让柳清妍认为自己是个嗜血的人,尽管下定决心,还是想要解释些什么。 方才他在前厅,说出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不赞同,你一言我一语,没一句他爱听的。 “孤知道,这样就和北燕侵犯大齐没什么两样,但是清妍,孤不这么做,北燕的野心不会消失,大齐北疆的子民永无宁日……”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柳清妍没等他说完,迎上他的眼睛,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八个字。 “你……” 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 尹翊瞳孔颤动,他已做好她也反对的准备,没想到她居然懂他! 北燕的当权者有野心,但是北燕百姓是无辜的。 他最初做出这个决定时,很多人都反对。 大家都是爱好和平之人,就想守住自己的家园好好过安生日子。 若是去侵犯北燕,将北燕疆土收归大齐,和戈里郸有什么区别? 天下之人如何看尹翊?怎么看大齐? 柳清妍知晓他的困境,大齐所在的中原,虽然朝代更替,却一直坚守这里,很少有拓展疆土的帝王。 他的身边自是缺少支持他的人。 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读过秦王扫六合的风采,听过成吉思汗开疆扩土的故事。 尹翊有雄心,为什么不呢? 以后大齐子民可以少学一门语言,这是对子孙后代多大的福气? “殿下,我们不能只看当下的胜利。回顾历史,北燕一直对我中原的北疆骚扰不断。人心不足蛇吞象,北燕人永远觊觎中原的物产丰富,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他们活着,这野心就不会断!不如就让北燕成为大齐的一部分,我大齐和北燕子民,取长补短,惠及大齐和北燕千秋万代。” 她走近他,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来到他的面前,手扶上他皱起的眉头。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殿下,侵略是不对,但一味地反对侵略,那是罔顾事实!” 柳清妍没说错,北燕一直挑衅,要是能攻下北燕,将北燕收入麾下,将惠及千秋万代。 尹翊真的没想到,他的女人,他一直以为她聪慧,却没想到她有这般见识。 她的话真的像给他心上添了一把火焰,让尹翊全身发烫,后背发麻,充满力量。 “哈哈哈……” 尹翊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痛快! 他抬起一直紧握剑柄的手,因为激动,手还有些颤抖,抚上柳清妍坚定的双眼。 这双眼睛太亮了,里面仿若能装满群山沟壑,看透尘世万代。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说的好,孤此生能得你一人,值了!” 他尹翊终其一生,能遇到一个这样懂他,与他齐头并进的人,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宰相的闺阁里,怎么就养出如此有胸怀的女子?! “殿下!” “殿下!” …… 此时,一直在门口的大将们陆续走进来,虽身上寒气重,却各个满脸荣光,精神焕发。 衡延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我等本来想一起再劝殿下三思,方才在门口听到娘娘的一番话……” 虽不是故意,但别人说话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衡延轻哼一声,掩饰尴尬,很快神情郑重起来。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我大齐这些年,被宦官折腾的,整个九州以为我们已仿若高山倾倒,对我们虎视眈眈。殿下,我愿意追随殿下,攻打北燕!” 元邵不甘示弱,走上前借着衡延的话继续道。 “娘娘的八个字如雷贯耳,让我等心头一颤!我等此时放过北燕,就是在罔顾北燕还来侵犯的事实,若是不打,北燕定会卷土重来,这不就是给了他们养精蓄锐,继续攻打我们的下一次机会吗?” “对,倒不如一次性把它打趴下!” “末将愿意!” “末将也愿意!” …… 各个不再反对,声音铿锵有力,神情饱满。 “以戈止戈,焉知不是为了四海太平?” 这是林明将军生前经常说的一句话。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看着面前一个个雄心壮志的将军,柳清妍欣慰不已,不由感叹,父亲,我越来越懂你的风骨了。 “好,等攻下北燕国都,孤一定与各位把酒言欢!” “是!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个北疆上空,远处的雪山都仿若被震撼,山顶的雪块莫名一震,滚下山来。 永宁二十九年二月,太子尹翊灭北燕,班师回朝,举国欢庆。 尹翊军功甚伟,永宁帝龙颜大悦,赐他太祖开国宝剑! 自古以来,太祖的开国宝剑只传帝王,如今给了太子殿下,这是不是表明,永宁帝准备让位,自己要关上门做个闲散的太上皇了? 人们也只是心里默默猜测,给他们十个脑袋,也不敢在明面上探讨。 这些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太子的威慑力狠狠给了对大齐虎视眈眈的其他国家一击! 怎么? 以为我大齐已被宦官掏空了? 怎么可能? 只要我太子殿下在,尔等想要进攻大齐,掂量掂量自己吧! 说不准,下一个北燕就是你! 大齐百姓扬眉吐气,有他国百姓来大齐经商运货,大齐百姓看见了,本来就直的腰杆还要挺一挺,随时随地不忘记扬大齐国威。 二月初十,东宫盆栽里的报春花含苞待放。 尹翊一大早就去上朝了,柳清妍打发时间,拿出剪刀,想给盆栽修剪一下枝叶。 她最近一直失神,都忘了手上还在用剪刀,一不小心,剪刀伤到了手。 鲜血直流,滴到叶子上,叶子也被染成红色。 “小姐,你怎么搞得?” 第111章 宰相的焦虑 柳清妍算算日子,她还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陪尹翊攻打北燕,出乎她的意料。 打仗这么久,更是在计划之外。 这三个月,她必须要为林家洗刷冤屈,还林家清白! 回东宫的第三天,她将凝香叫来。 撕开她脸上的易容面具。 面具下全然不是凝香的面貌,单眼皮,细长的凤眼下略显凌厉,只见左脸露出一道疤痕。 疤痕虽较她刚来林家时,淡了很多,却依然醒目。 柳清妍依然记得,当初林云浪刚带她回来,凝香的目光总是怯怯的,逢人就往林云浪身后躲。 那时的林云英受尽一家宠爱,甚是调皮,对什么都很好奇。 家里来了一个新的漂亮姐姐,她就难免想要亲近她,和她做朋友。 林云英拉着她上山打猎,拉着她逛街买衣服,拉着她去吃翠玉糕,拉着她泡温泉…… 有时,林云英闯祸了,哥哥拿出戒尺要教训她时,就往凝香身后躲。 哥哥见打不到林云英,只能左手叉腰,右手拿戒尺指着她俩:“卿荷,你还是被她带坏了!” 凝香,不,她的名字叫做卿荷,林卿荷,是哥哥送给她的名字。 卿荷在林家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她比林云英大一岁。 林云英死的时候,她十七岁,林家被灭,她二十岁。 她十二岁来到林家,林家就是给她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柳清妍知她此时心中五味杂陈,深深看了一眼那道疤痕,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眸:“卿荷,我们该把哥哥救出来了。” 柳清妍瞳色幽深,里面藏了很多情绪,林卿荷懂。 “好。” 眼睛坚定如斯,只要是林家的事情,她愿意。 太子灭了北燕,扩张大齐的领土,功绩史无前例。 尹翊与历史上历年来开辟疆土的将领不同,他不屠城,不烧杀抢掠。 他积极派人去北燕进行通商,让中原人能吃到什么,北燕就能吃到什么;中原人用什么,北燕人也用什么。 虽然时间短,但效果显着,北燕人很快就淡忘亡国之感,开始找新的出路。 太子尹翊贤德之名更甚,朝堂一派新盛,曾经那些总是上朝打瞌睡耳聋的老大人,最近头不晕也不花,健步如飞,常常深夜至东宫和太子殿下聊朝政至深夜。 有人开心,也总有人不开心,比如,宰相。 近来,柳休发觉自己这个百官之首越来越虚,臣子都以太子为首的东宫马首是瞻。 多年为官,自是比一般人敏锐。 这一日,他的谏言再次没有被采纳,心中的愤懑再也挺不住,疑心越来越大。 他收拾收拾,来到东宫。 柳清妍正在修剪枝丫,见宰相走进来,放下剪刀,缓缓转身,面向他。 “爹爹来了?” 宰相一愣,不知为何,柳清妍转身的那瞬间,台阶上的女儿那么陌生。 她并未做什么出格事情,双手合在身前,满脸微笑,很是淑德。 是眼中闪过的莫名情绪吗? 柳清妍心中都是对眼前这人的憎恶。 如今,东宫势大,她越来越不想忍了。 林云浪,只要救出他,她就能和柳休好好算这笔账了。 她眼中的愤恨被她一瞬间掩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迎上去,亲昵地搀扶住宰相:“爹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啊?快进屋。” 有空,可不有空吗? 东宫势大,他确实越来越闲。 宰相坐下,示意柳清妍屏退宫女,只剩下二人。 “我儿今日可好?” 宰相接过柳清妍递过来的茶,掀开茶盖,轻吹水面上的茶叶。 柳清妍没有坐在上首,坐在宰相身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还好,近日殿下似乎分外忙,很久没回来吃饭了。” 宰相一顿,神色明显不自然。 柳清妍将他的不快尽收眼底,暗暗一笑,继续如常地和宰相拉家常:“爹爹今日身体可好?” “还好。” 宰相抿了一口茶,见柳清妍一脸坦然,言笑晏晏的样子,虽没有不对,还是让他一阵恼火。 他爹什么处境他不知道吗? “女儿,最近怎么不和殿下回来吃饭?” 柳清妍翻了个白眼儿,这是在开始旁敲侧击东宫的态度了吗? “爹爹明鉴,殿下近日来实在很忙,爹爹想必是殿下的左右手,应是知晓。爹爹在朝堂,想必比我见殿下次数多,定要替我嘱咐殿下多多注意身子啊!” 柳清妍东拉西扯,一脸关心和焦急。 “殿下就这样,忙起来没个样子,爹爹也要注意身体,殿下还得仰仗爹爹呢!” “好……好……” 宰相真不知道这个女儿到底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柳家的处境。 他这个女儿倒是一直不灵光,他不能拐弯了。 “女儿,来来来……” 宰相环顾四周,确认没人,让柳清妍附耳过来。 “女儿,殿下到底对宰相府是什么态度?” 柳清妍猜到他就要问这个,立马露出满脸迷茫,听不懂的样子。 “什么什么态度?殿下不是和我们柳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吗?爹爹怎么这么问?” 柳清妍跟着尹翊出去打仗,尹翊并没有上报朝廷,下边的军士也不入朝,并未有人知晓。 柳清妍只是说自己接到殿下的书信,殿下路过缙洲接她一起回来的。 因此,京都没人知晓太子妃战场上的风采。 宰相亦然。 “听说近来有朝臣旁敲侧击,要为殿下娶侧妃,殿下没有告诉你吗?” 东宫只有一位太子妃,皇家定是要开枝散叶,太子一定会有侧妃,毋庸置疑。 柳清妍捂嘴一笑:“爹爹,这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太子不可能只有一名太子妃吧?” “那殿下是否说过,他心中有属意哪位贵女吗?” 柳清妍见柳相一脸严色,不敢怠慢,仔细想想,摇摇头。 “没有,殿下没告诉我。” 宰相见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什么都不清楚,气不打一处来。 “孽障,要你何用!” 愤慨拂袖而去。 凝香端着一盘糕点,正要进来时,见宰相一脸不高兴出了门。 她冲宰相行礼,都没有搭理她。 柳清妍随后走出,挑出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看着宰相离去的方向。 晚上,柳清妍正在用饭,凝香拿着一封信,递上来。 柳清妍看了眼信封,放在桌上,继续动筷吃饭。 凝香不解:“小姐,你不看看吗?” 柳清妍摇摇头:“不用看,我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封铠呢,将他叫进来。” 公伯义因为北上立下汗马功劳,现在被驻守北疆,成为北疆的镇北将军,负责攻占下的北燕同大齐要道的治安。 柳清妍的贴身侍卫空了,自是把封铠留下继续成为她的贴身侍卫。 三更天,尹翊处理完公事,舒展舒展胳膊,才从书房出来。 “殿下,娘娘等着您呢。” 第112章 最后的软肋 全三掌好灯笼,在前面边开路。 “她还没睡?” 尹翊听到全三提到她,嘴角禁不住一笑,心头泛着甜。 他现在,已经听到她名字就这么开心了吗? 刚进门,柳清妍正一身素衣,散发靠在床沿上,双目微闭,手中的话本半开半合散落在手边。 尹翊摆摆手,全三会意,蹑手蹑脚退下,还不忘关上门。 他上前,轻轻将柳清妍手中的话本收起来,看了一眼。 戏说白蛇。 四个字惹得尹翊有些失笑,他其实有些羡慕她,随性生活,好似没有半分烦恼。 柳清妍睡着睡着,头慢慢垂下去,眼看就要掉下去,尹翊伸出手,好笑地扶住她。 她听到动静,微微转醒,见尹翊手中拿着翻开的话本,优异的鼻梁骨下,是温暖的笑意。 糟糕,她怎么睡着了,最近分外嗜睡。 “殿下,你回来了。” “嗯。” 尹翊看向她,手自然的扶上她的脸:“今天一天做什么了?” 烛光洒在他身上,激起一阵模糊的光晕,他的眼睛虽显疲态,却依然有神,深深地望向她。 柳清妍从手里取出那封信,递给他。 “爹爹给的。” “这……” 尹翊打开,一看笔迹就知道是谁。 “想清楚了?” 他不问,她知他已知她所想,点点头。 “殿下,您不会拒绝吧?” 尹翊摇摇头,将被子给她往上盖了点:“孤有什么拒绝的,是时候了,你若不说,孤这几日也准备同你商议。” 他眼神看向桌边的烛火,火光在他眸中熠熠生辉。 他的瞳色越来越深,快要将火光隐去。 “有些人有些事,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 翌日,柳清妍遵照信中相邀,回宰相府,探望生病的“母亲”。 昨日,宰相心中所指,二夫人病重,念念不忘柳清妍,想要她回来。 脚指头都能想到,不应该是柳清语回去吗?为何单单要她回去? 果然,柳清妍带着补品前往宰相府时,二夫人正悠哉悠哉在庭院中不服气。 “别不服气!” 二夫人吐了一口葡萄皮:“你爹爹让我在这里等你,告知你他在书房。” 二夫人的无理惹得凝香不快,正要上前怼几句,被柳清妍拦住。 柳清妍上前,关心地打量了半天二夫人,见二夫人完好,长长松了口气,这才退下。 “二娘,好好保重身体,清妍告退。” 走出庭院一截,忽然听见二夫人的鬼哭狼嚎。 “痒死了,痒死了,咱们家有虫子吗……” 凝香见柳清妍一脸泰然自若,忽然想起,境慈大师给过柳清妍的痒痒粉还有很多。 瞬间了然,幸灾乐祸回头看了一眼,挽好柳清妍,大摇大摆进了宰相的书房。 一个时辰后,凝香在门口腿都等麻了,柳清妍才从宰相书房里出来。 凝香迎上去:“小姐,怎么这么久?” 柳清妍还未开口,宰相跟着出来。 “今日就不留你在家用饭了,你二娘病重,当心把病气带给太子殿下。” 柳清妍垂首,很是乖巧:“是。” 凝香见宰相一脸郑重,柳清妍也满脸重色,她不敢多问。 终于,在回去的马车上,柳清妍主动开口了。 “凝香,我们今晚去救哥哥吧。” 凝香呼吸一滞,她听到了什么? “小姐……” 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柳清妍肯定地点点头,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力道越来越重。 “今晚,我要去见哥哥。宰相现已慌了,开始督促我要替他打听太子的盘算,我提出要求,最近要多见林云浪几面。” 凝香不解,宰相可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的人啊! “他答应了?” “是,他不傻,太子明面上对他依然倚仗,却渐渐分刮他的势力,现很多他的人都被大理寺查出把柄,被太子提自己人上去,他定是要用我这颗距离太子最近的棋子。” 她的无知和不解,都被宰相看出来是假的。 宰相当时不好在东宫和她翻脸,出此下策将她引入府中商议。 柳清妍眼神一横,眼中的怒气再也藏不住:“只要将哥哥救出来,我就能毫无软肋,让他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她忽然想起,昨夜和尹翊商量救林云浪的计划。 尹翊凑近她,用只有二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太子妃,你去做吧,天塌不下来。上次的事,孤不会再让它发生。” 她其实内心的彷徨的,不知到底会不会成功,计划会不会搞砸。 尹翊的话,仿佛定海神针,总是能稳稳定住她的心,让她坚信,这次一定能成功! 当天夜里,柳清妍就去了林云浪被关着的地方。 第二日天,又去。 隔天,再去。 宰相生气不同意:“你还没有给我我想要的。” 柳清妍没有慌神,眼神风轻云淡:“爹爹,如果不让我能经常见到林公子,女儿怕爹爹一不小心食言,杀了林公子,女儿岂不是太傻了?” 宰相看着这个一脸胸有成竹的女儿,心中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厉害。 “你就不怕老夫真的杀了他?” 柳清妍轻哼一声:“爹爹要杀,那爹爹就动手吧。” 宰相惊诧,转身看向她。 柳清妍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都想好了,爹爹杀了林云浪,我就自尽,让爹爹再没有我这颗棋子可用!” 宰相眼神微眯,慑出危险气息。 “你威胁老夫?” 柳清妍见好就收,郑重道:“爹爹,虽女儿不知爹爹为何非要扣留林公子,但是女儿还是要仰仗柳家。女儿只要能常常见到他,女儿自会给爹爹要的东西。” 说罢,柳清妍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团:“这是殿下拟定的中书省的名单,爹爹……” 宰相一把夺过,看过后确认是太子的笔迹,仔细想了想,还是摆摆手。 “柳章,带她去。” 每次柳清妍去一次,林云浪立即就被换个地方。 这几天一连下来,林云浪被运送了无数次,换了无数个地方。 柳清妍每次去,地方都不同,还被蒙着眼。 封平只敢带人跟一会儿不跟一会儿,宰相很狡猾,故意绕远,甚至同样的路会走好几次,等根据绕的路判断出林云浪的位置赶到时,林云浪已被转移。 尹翊按照封平报上来的路线,在京都的图上写写画画,完全没有规律可寻。 尹翊揉揉太阳穴:“再跟!” 宰相不累,下面的人累了。 林云浪事关重大,所以总是那批人在运送他的行踪。 最近清明,阴雨连天,他们每次运送都是下雨,路滑,还不方便。 在柳清妍第二十次见过林云浪后,这些人按道理就要换地方,有人不耐烦了。 “有完没完?明天天亮前,我们换好就行,不一定非得立即就换地方吧?” “对,林云浪这段时间都快被颠簸死了。” “外头下着雨,我这旧伤都复发了,一直没好。” …… 众人商议,想拖一段时间,等雨停了,再出去送。 等的就是这个时间! 尹翊利用这段时间,有了更多时间思考,他将路线画出来,终于锁定位置。 “封平,去,在京都西街的养乐坊!” 封平马不停蹄地赶到,正巧遇上出来的几人推着推车,车上的草席下,正是昏迷的林允浪。 “你们是谁?” 那些人拔出刀,刀剑相象。 封平面不改色:“我乃禁卫军,今晚值夜,尔等车上是什么?把那人留下,和我去见京兆尹蔡大人!” “大哥,不好!” “这人要是落在官兵手里,上面的怕是会杀了我们全家!” …… “拼了!” 几人放下推车,拔刀朝封平砍去。 车上的林云浪被颠簸地将手臂露出草率,紧闭的双眼依然没有醒来。 这些人各个武功高强,招式狠毒,很难缠。 几乎将敌手一招毙命。 封平不惧,迎上去。 眼看对方渐渐落了下风,封平飞起身子,准备给对方的头目致命一击。 刹那间,一股烧焦味传来。 封平大惊,此时才看清,林云浪身下是火药。 “上面说了,万一出状况,把你们同归于尽。” 一名腿部受重伤,不知何时爬至林云浪身侧,伸出刀,朝林云浪的命脉砍去。 第113章 救出林云浪 封平已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蒙面人飞身而出,踢翻即将落在林云浪脖颈上的刀踢至空中。 封平见状,趁机跃上去,将刀踢下去,直中刺林云浪的男子额间。 封平落地,转身,蒙面人早已将火药的引子踩灭。 好险! 这帮人正要抹脖子自尽时,被封平手下人拦住。 蒙面人一把将林云浪抱在怀中,先探脉。 指间传来隐隐挑动,蒙面人才安心,摘下面罩,松了口气。 封平上前,这才看清来者是谁。 “凝香?娘娘呢?” 此时,柳清妍正躺在柳相府中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焦急地等待。 每次她看完林云浪,宰相都让她第二天再回东宫。 就是防止她部署救林云浪。 半个时辰前。 封平找到林云的信号弹出现在空中时,柳清妍和凝香放心的同时,心也揪起来。 信号弹是告诉城中的人马,林云浪出现在哪里,去往你那里,不代表林云浪脱险。 凝香站在她身后,一直紧紧攥紧手,指甲都将手掌心的抠出血。 “小姐,相爷吩咐,给您送的宵夜到了。” 门口传来丫鬟的敲门声。 是柳相派来监督的人。 “来了。” 凝香开门,接过丫鬟手中的托盘,打发她下去。 丫鬟扫了一眼柳清妍,见她在,这才离去。 柳清妍将凝香拉过来,指指房梁。 “你看那个位置,有块地方是活的,可以出去。真的柳清妍曾经被软禁时,想办法弄出来的,你从这里出去,去找封平。” “小姐,我走了,那你……” 柳清妍边替她换衣服,边解释。 “你是凝香,你又不会武功,宰相不会说什么。 我算好了,那个丫鬟一刻来一次,主要是监视我在不在,刚开始不会发现你不在。你快些,在她发现你不在之前,赶回来就行。” 凝香抓住柳清妍的手。 “小姐,我不走!万一被发现,你今晚会死的,殿下赶不过来救你啊!” 尹翊为了节省时间,在京都最中心那处,根据各个方位传过来的路线,分析林云浪可能的位置派人前往。 为了不引起宰相怀疑,每次柳清妍都只带着凝香,不带任何其他人。 她怕尹翊担心,告诉尹翊自有办法。 柳清妍知她的心意,把腰带给她系好,拿出一把剑给她。 “当时尹翊被困在平城,我一刻都待不住想要到他身边,我懂你的心情! 方才尹翊的人放了信号弹,你应知晓在哪个位置,如果我是林云英,我一定马不停蹄去了。” “小姐……” 柳清妍无论做什么都理智,唯独这次,她不想让凝香理智。 “卿荷!” 见凝香还在犹豫,她重重吼了一声。 凝香,不,卿荷一愣。 柳清妍见她冷静下来,握住她的手,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听好了,柳休派的人定然都是高手,你去了一定会帮上忙! 你带着我这份焦急,去救哥哥,亲自救他出来,拜托了!” 柳清妍的眼神由焦躁变成恳求。 卿荷懂了,为什么小姐非要冒这个险让她离开这里,去找公子。 小姐是不想让这次行动出一点点差错,她卿荷在,林云浪定会被救出来,小姐知道她对公子的心。 这次不能出错,哪怕放弃自己,公子也要出来。 只要公子没事,林家被洗刷冤屈迟早的事情。 林云浪被救走,柳清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啊! 宰相必定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小姐,你是抱着必死的心吗? 卿荷拒绝不了柳清妍的眼神,眼角含泪,郑重颔首。 “小姐,等我回来。” 她已换好一身利落的劲装,跃上房梁,摸到那片活的瓦片,撬开。 低头深深看了一眼柳清妍,飞身出去,将瓦片盖上还原。 柳清妍确定她走后,放下帷幔,摘下首饰,熄灯,上床假寐。 大约半个时辰后。 柳清妍听到院落中熙熙攘攘的声音。 “砰——” 房门被踹开,宰相带人进来,将柳清妍一把拽下床。 顷刻间,屋中被火把照的犹如白昼。 柳清妍疼的扶住自己磕到地的胳膊:“爹爹为何这么大的火气?” “啪——” 柳休见她还在装傻,一巴掌甩上去。 “孽障!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还有脸问我?” 柳休恨不得掐死她。 柳清妍捂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眼中溢满害怕的泪水。 “爹爹,到底发生什么了?” 内心却大喜,哥哥被救出来了! “准备家法!” 柳清妍被驾出院子,扔到一片钉板面前。 钉子的尖头锋利无比,火光之下,颗颗钉子宛如饿狼的眼睛,寒光四溢,令人心颤。 她被这阵仗吓得后退,紧紧抱住柳休的腿。 “爹爹,不……不要啊,您总要让女儿死的明白啊!” 柳休揪住柳清妍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看着他。 “你老实告诉我,林云浪在哪里?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你爹不是傻子!” 柳清妍一脸痛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林公子?我我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宰相见她死鸭子嘴硬,再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张嘴机会。 他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钉板前,使劲扔了上去。 柳清妍毫无抵抗力,整个人瞬间躺了上去,全身立马被密密麻麻的钉子穿透,万箭穿心般,根根刺入。 “啊——” 柳清妍叫唤出声,面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起。 “说,林云浪在哪里?” 宰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都是冷漠。 柳清妍全身颤抖,动一下,就刺入新的钉子,她只敢仰起头,不让头扎到钉子。 “女……儿……不……知……” 柳休一挥手,底下人会意,将盐水泼上去。 伤口像被猛地撕裂地疼了一下,下一刻,疼痛蔓延至全身。 下人将钉板泼满盐水,几人将柳清妍在的一侧抬起,柳清妍顺着整个钉板,滚落到另一边,又滚至的地上。 “说,还是不说?” 宰相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隐隐响起。 很久,地上的柳清妍才动了一下指头,挣扎着要站起来。 呵呵…… 她怕是,撑不过今天了。 不过,哥哥被救出来,林家就有希望。 尹翊已掌控朝纲,天下归心,扳倒柳休,迟早的事情。 她其实,可以放心去了。 “女儿……不知……” 她嘴唇一片白色,说话都在颤。 神智越来越不清醒,她仿佛看到林明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腹部一阵疼痛,她顿觉下体一股子热流涌出。 怎么回事? 她脑中最后的一丝清醒,想起她最近嗜睡,嘴角勾起,她,对不起尹翊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呢! 宰相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女儿,她居然是这么硬骨头的东西! “来人,再上家法!” 相府外。 “停——” 月光下,一辆马车停在宰相府门口。 帘子轻启,一人匆匆下车。 第114章 柳清妍苏醒 来人身穿玄色带帽披风,下了马车,准备进入就被拦住。 他将披风上的帽子摘下,一张清秀的脸露出来。 “二小姐!” 门口站岗的兵士认出柳清语,忙拱手行礼。 柳清语一脸慌张:“我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连夜赶来,母亲还好吧?” 守卫们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不知道。 柳清语不想纠结他们的样子,只身往里冲。 守卫们见是受宠的二小姐,这是人家自己家,这是拦还是不拦? 犹豫时,清语已经闯进去了。 “娘,清语回来了……” 清语快步走进去,见前院人很少,后院听到声音。 这是怎么了? 她寻声而去,老远就见很多人,举着火把,将后院照的犹如白昼。 地上,隐隐约约好像躺着一个人。 身旁钉板上的钉子熠熠生辉,她最清楚那个东西。 她小时候,弄丢父亲的信件,姐姐柳清妍替她滚那个板子,她才免于责罚。 柳清语跑上去,推开拖着柳清妍身体的人,阻止他们又要把她扔到钉板上。 “你怎么回来了?” 宰相被二女儿的出现惊到了。 柳清语上前,抱紧柳清妍,顾不上回答柳休,摇晃柳清妍。 “姐姐,姐姐,你怎么样?” 柳清妍朦胧中听到柳清语的声音。 她嘴角一勾,看来今日死不了啊。 她让凝香出去时,最后嘱咐她,顺便带个消息给柳清语,想的就是这个结果。 柳清妍微微睁开眼,撑不住,昏死过去。 “你们疯了吗?你们疯了吗?这是太子妃!爹爹,你准备让柳家被灭九族吗?” 柳清语打量柳清妍的全身上下,下半身的血已染红她在的地方,还不时有鲜血渗出。 “血……血……” 生过孩子的她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柳清语解下披风,慌慌张张给她盖上,抱紧她。 宰相不想和柳清语多废话:“这个孽障,她做的事情足够让柳家被灭九族了!你,快回你房间去!” 见柳清语不放手,宰相准备让人分开她俩。 柳清语使劲掐柳清妍的人中:“姐姐,你别吓我啊,姐姐……” 柳清妍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太子殿下到——” 全三的声音响起,宰相一惊,来不及将柳清妍藏起来,尹翊就进来了。 封平封铠开路,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参见太子殿下!” 尹翊顾不得两旁跪下的人,一眼看到柳清语怀中抱着的柳清妍。 院中的钉板上面还渗着血,血迹还未干涸。 尹翊几乎瞬间知晓发生了什么,奔向柳清妍。 “殿下……” 柳清语已带了哭腔,只有她能感觉到,柳清妍的血湿了她的衣服,她都能感觉血是热的。 “殿下,快,快,好多血,好多血……” 尹翊想要接过柳清妍,但她全身是血,是伤口,脸色惨白。 尹翊无措地哆嗦手,不知怎么接过自己的太子妃,仿佛他一碰她,她就能碎了。 自责,悔恨,心疼,担心…… 所有的情绪一瞬间纠成一根麻绳,将他的心死死勒住,快要窒息。 他怎么就不能早一点! “全三,将太医院所有太医宣至东宫!” “是!” 尹翊抱起柳清妍,他全程没有看宰相一眼。 “殿下,我的马车在外面,她现在不能骑马!” 柳清语帮忙盖严实柳清妍身上的披风,告诉尹翊。 尹翊冲她使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将柳清妍带走。 一滩血还在原地,晕染的整个地面像腥红的画布,密密麻麻的钉子上都是未干的血渍。 管家柳章看到尹翊脸上的愤怒,怯怯提醒宰相:“老爷,我们是不是要和那位报备啊?” 柳休气急败坏地踹倒路边的一个花盆,长长吸了口气,又呼出。 “更衣,我要进宫觐见陛下!” 从宰相府到东宫这段路,尹翊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 怀中的柳清妍不省人事,脸色越来越白。 身下的血止不住地流。 他抱她从大门口进到卧房,一路上都是血迹。 他站在床边,天旋地转,就见太医们神色匆匆,宫女们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去。 耳边都是各种声音,喊叫的,碎碎念的…… 他只知道很吵,却听不清每人在说什么。 眼前的一切,好似都蒙上一层红色的布,晃得心底越发寒凉。 “殿下,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孩子? 所以她才流了那么多血? “太子妃呢?那她呢?” 尹翊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揪住太医的领子。 “太子妃娘娘本就是头胎,坐胎不稳……往后只怕是再不能有孕了…………” “谁问你她能不能怀孕?孤问你,太子妃怎么样?!” 太医一个哆嗦,不敢再提孩子,赶紧改口。 “娘娘失血太多,伤势严重,只有扛过今晚的发热,才能确定没事……” 尹翊没等太医说完,一把揪住太医的肩,拉到柳清妍身旁。 “赵太医,你是太医院院正,孤相信你,孤求你,必须把她治好!” 尹翊双目腥红,红血丝快要爆出,平时的淡定谦和消失殆尽。 他抓住的是太医,其实抓着的是救命稻草,像是逆水之人抓住能救命的稻草。 赵太医早就听说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很好,又惧又畏,他只能抱拳回应。 “臣一定尽力!尽力!” 太医该做的都做了,宫女们不断换凉毛巾给柳清妍,让她降温快一些。 丑时,柳清妍依然高热不退。 东宫灯火通明,宫女太监进进出出,说话都很小声,怕吵到太子妃。 尹翊早就习惯夜晚和柳清妍说说话,现下她一晚上没有理他,静静躺在那里,他感到说不出的孤寂和悲凉。 他没有守住母后和兄长,最后连自己的妻子都受不住吗? “吱——” 一直沉寂的裕德皇后寝宫门开了,月色洒进,消瘦的人影迈过门槛,行尸走肉般进来,瘫倒在裕德皇后的画像前,跪下。 虽然裕德皇后不在了,这里却依然像她活着那样,被打扫的井井有条,还用着她生前喜欢的兰花熏香。 “母后——” 尹翊抬眼望向裕德皇后的画像,眼泪再也憋不住,他的无助和挫败,此刻全部释放出来。 “母后,帮帮儿臣好不好,儿臣真的想要留住她,儿臣想要留住她——” 字字发抖,带着啜泣的颤音。 他害怕,惶恐,不安。 这种感觉,和裕德皇后去世那晚一模一样。 整个世界都塌了。 太医说要熬过这一晚,等到天亮才见分晓。 他现在害怕白日到来。 万一天亮了,她没有醒怎么办? 他没招了,他真的没招了。 他一直自诩什么都在掌握之中,这一刻,失控了,全部失控了。 他像是独自一人踩在海中央的船上,没有船桨,四周都是大雾,只有他自己,空旷,无措又慌乱。 他抬眸,扫到桌上的黑漆檀木盒,他伸手取下来,打开。 一只木马出现在眼前。 小时候,裕德皇后还在,他要什么,母后总能满足他。 他喜欢宫外的玩具,母后总能想办法做一个一样的出来。 想做什么事情,父皇不同意,母后总会去劝父皇,他最后总能如意。 这只木马是他六岁时,裕德皇后做给他的。 那年出去祭祀,看到街边有卖木质玩具的,他想要,但又不敢耽误祭祀行程,一直憋着没说。 后来裕德皇后得知,按照他的描述,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送给他。 他一直留着。 后来,裕德皇后去世,他把这个东西放到她的画像前,像他陪着她一样。 尹翊紧紧握住小木马,护在胸前,双手不停发抖。 母后,您每次都能满足儿臣的心愿,您在天有灵,帮儿臣留住她吧。 儿臣求您了。 苍白的月亮,洒下苍白的月光,照的整个大地如尹栩此刻的心一般凄凉。 封平封铠不放心,一直跟随尹翊,等在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里渐渐传来呜咽的哭泣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心碎。 两人目露担忧,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摇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们的殿下,终究还是信了神明。 大齐太子,在太子妃生命垂危的这一晚,于母亲的画像前跪了整整一夜,乞求母亲帮他留住太子妃的性命。 翌日,朝阳露出头角,天空像被刚擦过般,明净。 柳清妍恍惚中,听到耳边有人说话。 她微微转醒,身上稍微动动都疼,身体轻飘飘,很无力。 头上忽感一阵凉凉的,应该是有人给她敷凉毛巾。 “水——水——” 正在她身旁洗帕子的宫女听到声音,赶紧抬头,柳清妍嘴唇微动,正说着什么。 她一喜:“娘娘醒了,叫太医,娘娘醒了!” 外厅的太医忙进来,替她诊脉施针。 尹翊正跪在裕德皇后画像前,愣愣地盯着画像,双目无神。 忽然,他看到画像上的母后牵着柳清妍,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 “翊儿,不要难过,母后在呢!” 裕德皇后将柳清妍的手牵至他眼前,眼神温柔似水,都是笑意。 他伸手要抓上去。 忽然。 “殿下,殿下,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全三由远及近的声音,令他猛然间惊醒。 手上抓了个空,眼前除了裕德皇后的画像,什么都没有。 是幻觉啊。 “殿下,娘娘……娘娘醒了!” 全三推开门跑进来,跑的太急,气喘吁吁,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裤子都破了。 尹翊抬手抹干脸上的泪,对着画像重重磕了三个头。 “多谢母后!” 封平封铠闻声进来,站在尹翊身后。 尹翊撑着蒲团,在全三的搀扶下缓缓站起。 毕竟跪了一夜,双腿早已没有知觉。 他忽感身子一软,眉眼一黑,身子踉跄了一下,歪倒在一边。 “殿下!” 几人眼疾手快,上去扶住他。 全三见一向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此时满脸疲惫,衣冠不整,双目赤红,红血丝如蛛网般布满眼睛,忠心的小太监再也忍不住,小脸一垮,声音也带了哭腔。 “殿下,娘娘没事了,你也要注意身子啊!” 尹翊借他的力撑住身子,在他肩上拍了拍,颔首。 “走,回东宫。” 声音暗哑低沉。 此时,拐角处,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驻足,见尹翊离开,他也从另一个角落拐过去,消失。 第115章 林云浪的昏迷 “微臣告退。” 柳相见永宁帝摆手,弓身退下。 永宁帝听下面人上报,太子在裕德皇后宫中跪了一夜。 他一顿,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都忘了,尹翊很早就没了母亲,一直都很懂事地承担一切,建功立业。 他也很久没去裕德皇后那里了。 距离早朝还有一阵,他想去裕德皇后殿里,看看尹翊是不是一晚上没睡。 前脚刚过去,后脚尹翊就被全三叫回东宫。 永宁帝知晓昨晚发生的一切,他与宰相商谈一夜,毫无睡意。 此时,他正在御花园散步,回想宰相的话。 “陛下,太子妃救出林云浪,臣不敢确定太子是否参与。无论殿下是否参与,这林云浪落在太子妃手中,陛下的秘密,臣定是没有任何法子保住了。” 宰相句句都透露出太子妃留不得,一点都没有半分做父亲的不忍心。 永宁帝看不出情绪,手搭在龙椅扶手上的龙头上,沉声道:“柳相,这柳清妍是你的女儿,你就这么冷情?” 柳休一脸忠义,丝毫不留恋。 “为了江山社稷稳固,臣自是分得清孰轻孰重。” 永宁帝有时觉得,作为帝王,自己是不是有些儿女情长了。 尹翊回到东宫,柳清妍微闭着眼睛,正被宫女扶着喂水,呛了一口。 他见柳清妍呛得咳嗽,眉头一皱。 “孤来吧。” 他轻轻接过宫女怀中的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清妍,孤要喂你喝水了,你张开嘴,不然会呛到你。” 柳清妍听懂了,尹翊的勺子递过到嘴边,她感受到勺子,张开嘴。 尹翊见她有回应,大喜,缓缓喂进去。 “慢点喝,还有。” 他吹吹勺子,尝试是合适的温度,再喂她。 柳清妍烧了一夜,喝了点水,嗓子舒服很多,身体感觉流畅些。 她试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尹翊拿水的双手,再往上看,是尹翊满眼关怀的侧脸。 她抬起胳膊,摸上尹翊的手,明显感觉尹翊的手一颤。 “不喝了?” 尹翊嗓子有些沙哑。 “嗯。” 她颔首,冲他露出一个浅笑。 她看到他眼中的情绪,知晓他此时的心意。 尹翊见她面色发白,依然还用力笑来安慰她,眼中的自责更甚,将水递给宫女,两只手抱牢她,下颚抵在她额头。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让你受苦了。” 宫女很有眼力见地退下去,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两人。 柳清妍摸摸自己平坦的腹部,想证实自己昏迷前的想法。 “殿下,我肚子里,是不是有了孩子?” 期待,又有点欢喜。 尹翊抓住她放在肚子上的手,闷声点头。 “是,有了……又……没了。” “是……是吗?” 柳清妍心中还是失望。 昏迷那一刻,她猜到了,甚至有了期盼。 一醒来,期盼落空,她心中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又空又疼。 她其实,挺想知道,尹翊和她的孩子长什么样子。 “是,虽然孩子没了,但那件事很成功,他被安置在很安全的地方。” 尹翊知她最关心的那件事,说出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知道,殿下不会怠慢他。” 柳清妍眼角默默流出一滴泪水,滴落至尹翊的手臂上,她想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尹翊感到凉意,一慌,给她擦泪。 “殿下,对不起,我知你最疼惜家人,却没能替你留住这个孩子。” “殿下,对不起。” “对不起。” …… 她虚弱,道歉的声音都有气无力,却依然随着一颗一颗的泪珠,不断喃喃道。 尹翊抱住她,不敢太用力,怕碰到伤口。 柳清妍每一声对不起,都像刀子插在尹翊身上。 这段时间他忙昏了头,怎么就没有注意这件事情? 他们感情正盛,他这个丈夫不应该去操心这件事吗? “不要道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在乎孩子,我只在乎你好不好。只要你好了,孩子想要多少有多少。” 他微微抬头,不让泪水流出来。 他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又马上失去。 他难过吗? 定然是难过的。 和柳清妍比起来,他更希望她好好活着,和她的安危比起来,孩子的存在若有似无。 他的妻子在他怀中,还能和他说话,他这具失了魂的身体才回神,才体会到,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永宁帝听完东宫线人的禀报,听说太子妃的孩子没了。 皇家是最在乎血脉的。 他脸上露出怒意,一拍桌子:“朕就知道,她决然不是尹翊的良配,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能做什么?” 德海大总管见龙颜不悦,眼睛一转,揣摩帝心后,选择沉默。 “德海,去,将宫中最好的画匠找来。” 秦国安死后,永宁帝封自己从小的随身太监为大太监总管。 德海一听,琢磨半天,没有琢磨明白。 圣心哪能那么容易揣测? 他乖乖照办。 凝香是下午才回来的。 她路上听封铠说了所有事情,懊恼的不得了。 小姐让她走,也是怕她被连累吧。 “小姐!” 她一进去,先给柳清妍跪下。 柳清妍正在喝药,见她这样,惊讶的药都差点没咽下去。 “跪着做甚,回来就好,我还有事问你呢。” 柳清妍摆摆手,将所有人支走。 凝香跪着匍匐到她身边,垂首低音:“小姐,公子没事,境慈大师给他用了药,我等他醒了,才回来的,小姐放心!” 柳清妍大喜,不顾身上的疼痛,将手搭在凝香身上。 “尹翊将他送到了师父那里?” 凝香点头,不敢看她。 柳清妍想了想,很满意尹翊的安排:“师父在,哥哥会没事的。” 凝香将林云浪的情况一字不落地告诉她。 “……小姐,你知道吗?公子好聪明。他怕自己扛不住酷刑,早就喝下身上境慈大师的药,让自己一直昏迷,柳休死活问不到话。” 对,柳清妍也奇怪,为何林云浪就没有清醒的时候,一开始她以为是重伤昏迷。 但是去了好几次,都不见清醒,她一直不懂为何。 她曾旁敲侧击问过柳休,柳休也纳闷这个林云浪为什么总是意识不清。 哥哥真是聪明。 不过,柳相到底要问哥哥什么?哥哥又在保守什么秘密? 当初灭林家时,唯独留下林云浪,会不会和这个秘密有关系? 柳清妍想,她该去见他了。 兄长,好久不见了。 桐山,忠予寺。 山上空气清新,鸟语花香,静谧至极。 境慈大师接过林云浪手里的药碗,翻开他眼皮,端详了一会儿,很满意地点点头。 “师父,您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林云浪自从醒来,镜慈大师就看着他笑,笑得他心里发毛。 境慈大师拍拍他的肩膀,抑制不住开心。 “好小子,你用两年半多的时间,证明我这个长久沉眠的药很靠谱,我真的谢谢你。” 一边感谢,一边暗暗腹诽。 这药自从制成,还没人给我试过呢! 你小子倒好,上断头台前竟然敢吃,不怕毒死你。 林云浪有些理解境慈大师如何能长寿,很大原因是因为心态好。 那会儿林家被抄家时,唯独将他和林家分开关押,他就有些特殊的预感。 他前几日刚得到镜慈大师新制的药,了解功效,他便想都没想就吞下了。 幸好他有随时带药的习惯。 林云浪揉揉额头,理了理卿荷和他说的一些事情,他想弄清这些事。 “师父,阿英复活成柳清妍,又嫁给尹翊,是怎么回事?” 第116章 尹翊与林家 境慈大师身子一顿,方才还沾沾自喜的眼神瞬间被无言代替。 境慈大师拨动手中的佛珠,长叹一口气。 “说来话长,要从我收到阿英的信件说起……” 旭日升起,竹林掩饰下的小溪,潺潺流动,流过林云浪的门口。 “事情就是这些,阿英现如今成为尹翊的太子妃。” 林云浪斜靠在卧榻上,闭眼凝神,脑中将一切快速理了一遍。 他从来不知,自己的妹妹竟有这样一番经历。 更多的是喜悦,无论她现在是谁,重要的是林云英还活着,没什么比这件事更加重要。 “咳咳咳……” 一阵微风从窗户边传来,吹在林云浪身上,他顿感凉意,止不住咳嗽。 境慈大师起身,关上窗户。 “你需要呼吸些新鲜空气,却也要适度,不能被风吹太久。你中毒那次,伤你太深。” 林云浪也不是天生身子骨弱,他也曾经戍守边疆,被敌方的奸细下了剧毒,幸好境慈大师当时正好在附近游历,将他一条命救回来。 从那之后,他落下病根,身子变得羸弱,再也没法上沙场杀敌,只能退居后方,出谋划策。 林云浪笑笑,不甚在意。 “注意到这些又如何?我的身子也好不了了。林家,真如父亲当初一语成谶,最终走上了君王猜忌的灭亡之路。” 当初,林家风头越来越盛,林明就让林家众人低调行事。 那时,宦官嚣张跋扈,宰相为首的文官虚与委蛇,林家的存在是有志之士唯一看得到的净土。 林家不能太低调,因为震慑朝中的暗黑势力,也不能太高调,防止帝王猜忌。 夹缝中求生存,林家太难。 林明对林云浪说过:“圣心不可测,林家的存在,会慢慢变成朝中各势力的眼中钉,林家的结局,我们要提早做好准备。” 林云浪回问父亲:“爹爹,难道无解吗?” 林明摇摇头:“有解,只是还要一些时间。在那个时间到来之前,我们林家先撑住大齐的脊梁,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林家被灭,东宫势力渐渐上来,现在朝堂一步步变得清明。 父亲,太子尹翊尹翊,就是那个解,是吗? 境慈大师见林云浪闭眼久久没做声,以为他睡着了,起身退了出去。 待关门声响起,林云浪睁开眼,瞳色越来越深,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鸟叫声,起身打开窗户。 他打开窗户的刹那,鸟叫声消失了。 “看到我,你就不叫了,是害怕了吗?” 他勾起唇角,喃喃道。 连续休养了十多天,柳清妍身子总算可以动了,小产坐月子,她还不能出屋外,只能在屋内活动活动。 凝香想扶住她,在房中慢慢走动。 “噔噔噔——” 敲门声响起。 隔着屏风,全三恭敬地进来:“娘娘,贵妃娘娘差人送来了补品。” 柳清妍点点头:“进来吧。” 一个接一个的宫娥走进来,有燕窝,有人参,有灵芝…… 应有尽有,如数家珍。 “娘娘,稍后每天还会有其他补品送来,贵妃娘娘让奴婢告诉娘娘,不用拘谨。” 为首的小宫娥说完,福了福身子,跟在全三身后,带着剩下的人退了下去。 凝香一个一个数,好家伙,陛下真是下了血本,真大方。 柳清妍没有抬眼看那些东西,小心移至桌前,左手拿起笔,想了想,写下一个纸条,递给凝香。 “把这个飞鸽传书,送到公伯义手中。” 凝香拿过,并未多问,吹口哨就要召鸽子过来。 柳清妍抓住她已放至嘴边的手:“你就不问问我做什么?” “小姐,你做什么定有你的道理,你想告诉我自然就会告诉我了。” 柳清妍听她这么说,上手扶上她的左脸,隔着面具,她摸着凝香那道疤的位置。 “卿荷,我想,你该用你真正的名字了。” 林云浪在山中待了七八天,身子总算恢复些,有了精气神。 这天,因前几日下过雨,空气混合泥土的香味,说不出的芬芳。 林云浪来了兴致,独自坐在院中,自弈起来。 不远处,脚步声响起。 对方像是不敢向前,驻足一会儿,才继续走来。 林云浪的视线都在棋盘上,嘴上却说:“太子殿下,看见在下醒了,反而胆怯是什么道理?殿下救我出来时,可是胆大的很呐。” 尹翊不知如何开口,他当初没赶到,还是让林家满门被斩,如今,他不知如何面对林云浪。 “……孤来看看。” 林云浪看出他的不安,他斟了一杯茶,放到对面,示意尹翊坐过去。 “殿下,对弈一盘吧。” 一炷香之后,执黑棋的林云浪胜,白棋输六子。 “啧啧啧……殿下,臣睡了将近三年,你这棋艺不如从前了呀,微臣可是记得,之前你每次都能在最后逆转,以一棋的优势胜过臣。” 曾几何时,尹翊有空就找林云浪对弈,二人谈论兵法,谈论朝政。 林云浪身体变差,有一段时间回到京都养身体。 林云英从小就不安分,这时长大些,便被父亲带去战场,开始戎马生涯。 他和尹翊的情份,是他养病这些日子建立起来的。 尹翊对于林云浪,亦师亦兄。 林云浪告诉他:“殿下,您与其在京中自苦,不如去边关体会一下用血用肉守卫大齐山河的感觉!” 尹翊被这句话触动,那时京中被宦官当道,他看着朝堂黑暗,作为储君,不知从何入手,天天垂头丧气。 “孤能上战场?” 他不确定,战场凶险,他这个天之骄子,金汤匙出生的人,去了会不会拖后腿,贻笑大方。 林云浪那时也如现在,将桌上的白棋移了一步,吃掉旁边的黑棋。 “殿下,你的心太净,奈何周围太暗,只有你这一道光,做不了什么。” 尹翊的心一下被击中,如雷贯耳,他正在找破局之法。 “孤难道要灭了身上这道光,融进去?” 林云浪将方才被吃掉的黑棋递到他眼前。 “不,殿下要扩大这道光的力量,还要找到其余被埋没的光。” 尹翊瞬间发觉前方的路通透很多。 他还太弱,连边疆真正的血性都没见过,怎么谈自己的抱负? 太祖当初建立大齐,也是经历太多,历练出来的睿智,沉稳,还有强大。 “殿下,去北疆吧,那里有很多人,他们在用自己的赤子之心守着这个国家,他们就是被挡住的一道道光。” 尹翊依然清晰记得,那时的林云浪,眼中没有历经沙场风霜的肃杀,只有见惯生死的淡然和对他的期许。 后来,他去了北疆,刚开始和谁都不熟,只能用沉默掩饰自己的不安。 虽自己是太子,但边疆天高皇帝远,他谨记太傅的话,要谦逊。 林云英豪爽不拘小节,没把他当太子,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别人说他闲话会护着他,若是需要,她都会拿刀砍了碎嘴的人。 他郁闷时,会替他做怪味糖葫芦。 甚至,还带他去妓院“见世面”…… 林明将军一直很有耐心,细细教他兵法。 尹翊一直以为,武将都是很粗鲁的。 林明将军打破他的固有印象,林明将军身上有武将的忠勇,但说话语速缓慢,眼神总是柔和地眯起来,颇有点文人的味道。 他有空,常给尹翊讲自己经历的各种战事,说一些自己的所见所闻。 让尹翊脱离京都之地的局限后,拓展视野,对护佑天下有了更深的思索。 尹翊很珍惜和林家人在一起,他在他们身上,总会吸收到很大的力量。 与林云英相处,自在无拘,她知他懂他,是他最好的战友,永远不存在背叛。 林云浪与他,是漆黑岔路中,忽然出现的火焰,照亮应走的那条康庄大道。 林明将军,是他所有的心向往之,林明总有办法察觉自己不曾察觉到弱点,然后悄无声息拔掉。 等尹翊回过神时,他早已强大太多,想起他曾问出的那句“孤能上战场吗?” 自己都要笑自己。 他如何不能,大齐太子,有勇有谋,身后有这么多和他一样,希望守护山河的将士,他如何不能? “殿下,殿下?” 林云浪见他走神,叫他,将他的神智拉回。 他正收棋子,准备重新来一盘。 尹翊看着桌上输掉的白子,他稳了稳心神,正要开口,被林云浪抢先一步。 “殿下,林家被灭,殿下不必担责,真正应该愧疚的,是金銮殿的那位。” “父皇他,也是听了谗言,孤想,他定是不愿意的。” “是吗?” 林云浪收棋子的手一顿,神色沉下来:“那如果微臣告诉殿下,他心中拍手叫好呢?” 第117章 争吵 尹翊虽敬重林云浪,却也听不得他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林兄,请慎言,父皇虽暂时被谗言迷惑,孤想,等林家洗刷冤屈,他会懊悔的。” 林云浪眸中的冷意一闪而过,还是被尹翊捕捉到。 林云浪将棋盘收拾干净,抬手示意。 “殿下,重新来一盘吧,这次换微臣执白子,殿下执黑子,殿下先请。” 一个时辰后,棋盘上势均力敌,黑白棋子难舍难分,双方打成平手。 一阵风吹过,带来阵阵山间绿叶的香气。 “林兄,好好保重身子,孤再来看你。” 尹翊望了一眼天色,夕阳只剩下半个身子,起身准备离开。 他今次只是想看看林云浪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如今看,没什么问题,他也放心了。 林云浪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殿下,太子妃可好?” 尹翊身子一滞,虽知晓他们有些渊源,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林云浪怕他误会,下一刻就解释。 “殿下莫怪,微臣曾遇长平君之子对其意图不轨,出手相助,太子妃重恩情,听凝香说太子妃因为这件事,被宰相用了家法,受重伤流产,身子可是好些了?” “她在东宫,孤自是会让她受到最好的大夫医治。” 林云浪想到柳清妍为救他,吃了这么多苦,心里就发堵,不得不怪罪眼前这个男人没保护好她。 想到这,面色不善,口气不客气:“殿下,为人夫君,自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微臣知殿下公务繁忙,殿下别忘记,护不了自己的妻子谈何护住天下百姓?” 尹翊听出他语气不善,却不知他气从何来。 据他所知,林云浪并未对柳清妍有情。 直觉告诉他,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是什么关系? 他欲开口多问几句,林云浪大手一挥,站起身负手而立。 “微臣累了,山路崎岖,殿下好走。” 月牙初露,东宫灯火已亮。 宫娥们陆陆续续端上饭菜,香气四溢。 柳清妍一直站在屏风旁,探头,看向门外。 尹翊今日去桐山看哥哥,她实在想知晓林云浪的情况。 凝香怕她站久了太累,扶她坐下。 “凝香,等我满月了,我们去桐山吧,请师父超度一下这个孩子,让他下辈子有个好归宿。” 柳清妍摸摸肚子,有些遗憾。 这个孩子来的太过于意外,她都说不上对他有没有感情。 当她知晓他存在时,他已经没了。 其实,若他来的早一些,她还能陪陪他。 如今,他没了,她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她一开始只想成为尹翊的幕僚。 后来,她想做好尹翊短时间内的妻子,能陪多久是多久。 之前,她不是没想过为尹翊生个孩子。 尹翊比她清醒,柳清妍的身子太瘦弱,暂时不适合受孕,想让她养养,合适再说。 尹翊经常让太医给她配汤药调理,不让她有孕。 她嫁给他这么久,一直肚子不见动静,在这个母凭子贵的时代,她就是没出息,宰相对她上家法也肆无忌惮。 这是尹翊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想到这,她心中激起酸楚,涌上眼眶。 不过,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这个孩子没了也挺好,等她走了,尹翊就不会对她有太多念想,可以好好过今后的生活。 “好,你小产的时辰我都记着了,回头我陪你一起去找境慈大师。” 凝香不想她勾起伤心事,赶紧转移话题。 “小姐,你要是担心公子,不如写信给他,我下次过去帮你带给他。” 凝香将笔墨纸砚摆在她面前,特地将纸捋了好几次,双手将笔递上。 “小姐,请!” 柳清妍被她这狗腿的样子逗笑了。 写些什么呢? 本有一肚子话,谁知,话到嘴边,反而无言了。 给哥哥写信,那她就不用左手了,下意识用右手。 “林云浪亲启……” 刚写了五个字,全三带着七八个宫娥过来。 “娘娘,宫娥们又送补品过来了。” “嗯嗯,替我谢谢贵妃娘娘,放到之前放的位置上就好。” 柳清妍抬首应了声,又低头继续写信。 此时,一个挺拔的身影迈进来。 “父皇的补品又到了?” 尹翊温润清雅的声音突然响起,屋中所有人忙行礼,柳清妍站起身子,在凝香的搀扶下走过来。 “参见殿下!” 柳清妍正要弯腿行礼,被尹翊制止,将她揽过来,冲着下面一群人抬抬手。 “几位宫人辛苦,免礼吧,替孤谢谢贵妃娘娘。” 宫娥们听罢,才敢起身。 “哎呦……” “碰——” 靠着架子的宫娥起身时,碰到架子,架子被震得晃了一下,上面的盒子跌落下来,满地的画卷掉落出来。 “奴婢知错,奴婢是不小心……” 那位小宫娥吓得面色惨白,赶紧跪下磕头。 尹翊看了一眼那个架子,还有地上散落的东西,眼中没有分毫责怪,声音依然谦和。 “没摔伤吧?全三,带她下去包扎一下,明天派人过来,将这个架子移的靠后些,免得再伤到人。” 宫娥摆手加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全三看了一眼那个架子,位置并不突兀,按道理一般人碰不到。 这个宫娥真是有出息。 “遵命!” 摔伤的小宫娥忙将地上散落的画卷整理起来,有几幅打开的,她也赶紧卷好。 尹翊无意中瞥了一眼,扫到画中红色的一角。 嗯? 这是什么画?他不记得这间房间里有这些东西。 “等一下。” 尹翊走过去,接过宫娥手里的画,打开一看,眉头霎时皱起来。 他又打开其它几幅,眉头越皱越厉害。 “把这个盒子里所有的画都打开!” 众人摸不着头脑,全三上前帮忙。 柳清妍和凝香互看一眼,不知发生何事。 一刻钟后,尹翊将所有的画卷都看过之后,脸上表情不明。 全三见太子脸色不好,召所有人退下去。 “殿下,怎么了?” 柳清妍实在迷惑,这是发生什么了?那个盒子里是什么? 凝香先跑过去,一个一个打开看,也是一惊。 “小姐,你看。” 她拿了几幅过去,柳清妍这才看见,都是林云英的各种姿势神态的画像。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尹翊所想了。 “殿下,不是……” 尹翊没说什么,见桌子上还未写完的信。 糟了! 柳清妍上去就要抢下来,奈何尹翊更快一步,他看到纸上的字迹。 尹翊一拍桌子,目露厉色。 “太子妃,当初柳休是让你模仿林云英,留在孤身边取得孤的信任吗?” “没……” “还说没有!那些画画的那么详细,一直藏在你的房中,你还说没有?!” 尹翊真的怒了。 在他心里,林家风骨高洁,任何人都不得玷污。 只要是林家的事情,容不得别人有丝毫腌臜之心。 柳休竟然利用林家在他心里的位置,试图让自己的女儿模仿几分林云英的神态举止来拨动他的心弦。 他曾调查过柳清妍,他得到的情报是柳清妍是个行事犹豫、胆小懦弱的大家闺秀。 为什么他接触到的不是这样? 原来原因在这里。 尹翊拿起那封信,抖动几下:“这笔记几乎一模一样,柳清妍,你真是学到精髓了。孤自记事,很少遇到左手写字,原来你怕用右手露馅啊!” 他知道她曾经寄人篱下,不得不听从宰相的安排。 但他想到,自己爱上的女人,居然用虚假的一面对着她,未对他说这些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尹翊见满桌的饭菜,想起今天出门时,柳清妍要他回来一起吃、晚膳。 晚膳? 没写完的这封信,怕才是她的本意。 她从未主动等他回来用膳。 尹翊拿着那封信,走到她面前,逼得她一步步后退。 “还有,孤想问,你和林云浪真的没有情分吗?太子妃,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惦记孤,邀请孤一同享用晚膳。” 尹翊越问越气,一向清越的眼神明显带上愤懑。 他经常深夜醒来,看她双目无神地想事情,问她也不说。 他当时就在想,她怎么总是琢磨不透。 “前几日,没了孩子,孤没见你有半分伤心,孤清楚了,你怎么可能在乎这个孩子?你的心里,良人怕是另有其人吧?” 第118章 罗靖柔 “殿下,你就是这么想臣妾的吗?” 柳清妍撑住桌子,胸口一阵憋闷,眼眶蒙上一层雾色,鼻头发酸。 尹翊拿着信,问她,他就想问明白一件事。 “清妍,你模仿云英,我不怪你,你有苦衷。但你和林云浪,到底是不是只是萍水相逢,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是与不是?” 尹翊盯着她的眼神,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她的情绪。 太灼热了,她受不住。 柳清妍偏过头,不敢看他。 她要怎么解释? 主动第一次嘱咐他一起吃晚饭,是因为他之前太忙了,她理解他不容易,不想不懂事。 这几日他瘦了太多,她心疼,想和他一起吃顿晚饭,能让他多吃些。 此时他认定她是被宰相逼迫模仿林云英,他生气他爱上的是假面的她,生气林家之人被奸人利用,以为她不在乎这个孩子,她不爱他…… 桩桩件件,此时告诉他,她是林云英,尹翊只会认为她已模仿的疯了,更生气。 无巧不成书。 “殿下,臣妾说什么都没用,殿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柳清妍彻底转过身子。 她很累,不想在争执了,身上的伤口和肚子在隐隐作痛。 尹翊眼里,她就是在闪躲,在心虚。 那他中了药那次问她,她和林云浪到底有没有情? 她说不是。 为何这么说? 是同情? 真是难堪啊! 堂堂大齐储君,他体会过难过,无助,无奈,第一次体会难堪。 凝香看着他俩,干着急,一拍手,一跺脚。 “殿下,不是这……” 尹翊摆手,阻止她开口。 “孤不想听了,今晚孤还有公务处理,太子妃用过晚膳,早早休息吧。” 尹翊没等柳清妍再多说一个字,头也不回走了。 尹翊一离开,柳清妍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 她跌坐在凳子上,远方传来滋滋的耳鸣声,过了一会儿,消失。 她才听到凝香在对她说话。 “……小姐,我们必须要告诉殿下了!明天我找境慈大师和公子过来,将这件事解释给他听。” 柳清妍摇摇头。 “小姐!” 凝香快要急死了,她不想看到殿下和小姐这么痛苦。 柳清妍抓住凝香的手,抹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让自己试图冷静,眼神由方才的空洞瞬间变得坚定。 “凝香,什么都不要说! 现在这个局势,太子和太子妃不和,能让朝臣得到太子彻底切断和柳家联系的信号,有助于他集结更多站在东宫的势力,震慑朝堂中还属于宰相的那一派,你明日出去,暗中将太子太子妃不和的消息快速传出去,传得越厉害越好!” 凝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家小姐是怎么做到这个时候还存有理智的。 柳清妍咬了一下下嘴唇,无奈地闭了闭眼,睁开。 “我知道你心疼我,但心疼没用! 我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样也很好,尹翊恨我吧,等我走了,他也不会难过,他会继续娶太子妃,我只是他的过客。” 凝香彻底说不出话,小姐啊,原来,你已经盘算好这么多了。 最近,宫中关于太子太子妃不和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这股风传到朝堂,大臣们如柳清妍所料,琢磨东宫是要彻底斩断和宰相的关系。 宰相大人,靠不了东宫这棵树了。 本就亲和东宫的一派,自是开心不已,终于将这个狗皮膏药摘出去了,他们早就看不上宰相的老奸巨猾。 观望的中立人士,继续中立,内心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们不是东宫一派又怎么样,太子殿下治朝清明,中立不就是站东宫吗? 宰相身后的这些人,很多重新开始谋算自己的仕途了。 不过,很快,一件事的发生,彻底让这些打着九九的人,有人更加欢喜有人更加忧愁。 三日后,大理寺门前的鼓被敲响。 大理寺的大门徐徐打开,一名左脸带疤的女子跪在门前,双手呈上状纸。 “臣女罗氏之女罗靖柔,状告宰相诬陷之罪!诬陷我父通敌叛国,使罗家满门抄斩,请大理寺为臣女主持公道!” 声音清脆响亮,字字震耳欲聋。 大理寺卿上官尚一拍惊堂木,目光灼灼。 “罗小姐,你说你要状告宰相柳大人?” 跪在堂中的女子毫不畏惧,眸中都是坚定。 “是!” 此女子正是揭下面具的凝香,林云浪赐名为林卿荷的罗家之女,罗靖柔! 罗靖柔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堂上坐的大理寺卿眼底闪过一丝赞叹的笑意,稍纵即逝。 上官尚打开状纸,认真看完状书,合上,放至一边。 “罗小姐,你的状书很完整。 上面说,十年前冬天,有个乞丐姑娘晕倒在你们家门口,罗夫人心善,将此女收留在府中做事,是她偷取罗将军的私印,在那份证明罗将军与北燕通敌叛国信上盖章,是吗?” “是,此女名叫骆珠,罗家被满门斩首时,她不在被斩首的人中,大人不认为很奇怪吗?” 上官尚让少卿翻阅了一下当初的卷宗,果然少了一个叫骆珠的名字。 “确实没有,罗小姐,当初你是如何逃脱的?这些年,你在哪里?” 上官尚一直对她说的是敬语,罗靖柔很感激,他还用敬语,是不是证明有人还是相信爹爹是清白的? “大人,我当时在乡下的姑母家,回去之后,家里已被满门抄斩。自此后,我一直流浪,有幸被柳家小姐,现太子妃收留,一直苟活至今。” 凝香拿过一封信,呈交上去。 “大人请看,这是现任北燕镇北将军公伯义给太子妃娘娘的书信,他曾是娘娘的护卫,对臣女的情况了解些,他翻看北燕皇宫的卷宗,找到一本当年北燕安排到大齐的细作名单,这个骆珠就在上面!” “哦?” 上官尚迫不及待打开,上面确实是公伯义的落款和签章。 “这个骆珠如今何在?” 凝香抱拳:“大人英明,该女子正在被押解回京的途中,由镇北将军亲自押解。” 上官尚松了一口气,他方才还担心这个女子是不是活着。 证人没死就行。 “罗小姐,本官暂时要将你押解到大理寺监牢,下官绝对保证罗小姐的安全,等骆珠进京,本官一定立即开堂审案!” “罗靖柔多谢大人!” 十年前罗修远之案有人上告,要求重审,这像一个捂了很久的火药包,不久就在京都炸开,传遍京都每个角落。 百姓们表面上没有太大情绪变化,暗中却铆足了劲儿竖起耳朵,专门路过大理寺门前,有意无意地瞄一眼,想顺带听点消息。 大理寺门口的衙役见最近大理寺门庭若市,互相打趣,这大理寺快赶上菜市场热闹了。 有人想听到案情进展,有人自是不想听到。 深夜,封平快速回来禀报。 “殿下,果然,有人前往大理寺监狱内,想杀掉凝香姑娘。” 不一会儿,封铠也回来了。 “殿下,镇北将军果然遇到偷袭,有人想要截杀他押解的人。” 正在低头处置公文的尹翊头都没抬。 “人怎么样?” “殿下放心,没人受伤。” “杀手呢?” “这个……” 封平封铠面面相觑,声音明显变小。 “杀手们都是死士,我们想要活捉他们,他们见势头不对,一个个都自尽了。” 殿下最近心情不好,估计要挨训了。 两人咬紧牙关,豁出去了。 谁知,尹翊并未震怒,手中批改公文的笔停顿了一下,想了想。 “无碍,务必保护好罗靖柔和骆珠!” “是!” 封封铠走后,尹翊放下笔,走到窗前,朝柳清妍卧房的方向望去。 还没熄灯,她还没有睡下。 她应该很担心凝香吧? 他竟然不知,原来凝香就是罗修远的女儿。 左脸的疤痕,就是流浪时被欺负留下的。 两天前,凝香来找他,当着他的面,撕开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这张脸他在昌陵见过,他一直以为这个才是面具。 凝香将自己的过往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并且告知他镇北将军已找到细作。 尹翊在这一刻,总算明白,当时需要有人维持北疆的安稳,柳清妍为何推荐公伯义。 为的就是今日,公伯义能为她所使。 他居然被蒙在骨子里,被瞒这么久。 尹翊没空去管柳清妍了,既然罗靖柔是忠良之后,这件事是关系国祚的事情,他不能置之不理。 镇北将军进京,上官尚宣布再审。 这天,被传的宰相未到,堂下只跪着一个罗靖柔! 堂上的上官尚也没到。 这是闹哪出? 观审的百姓们大眼瞪小眼,被告和主审都不在,为什么还要升堂? 第119章 罗家的真相 罗靖柔静静等在堂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了十年,就这一会儿,她有何等不得? 经历了五天牢狱之灾,脸上只是素雅,没有丝毫精神不佳,狼狈不堪,反而面色红润,精气饱满。 “来了来了!” 等了半刻钟,上官尚上堂,众人屏住呼吸。 上官尚并未上坐,而是走到罗靖柔面前,柔声道。 “罗小姐,请随在下进宫,陛下要亲审此案。” 罗靖柔身子明显一顿,抬头看他。 “小姐不必害怕,太子殿下也在场,今早是殿下亲自将宰相请到宫里的。” 请,这个字用的妙。 金銮殿上,永宁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坐在最上首的龙座上,俯视朝堂。 今日早朝,太子和大理寺卿在朝堂之上提到此案,永宁帝震怒。 “传,朕要见见这个罗靖柔,若是诬陷朕的宰相,决不轻饶!” 柳清妍今日出月子,天气已回暖,她一早等在金銮殿外,静待结果。 不一会儿,罗靖柔出现了。 上官尚开路,她满脸淡然地走在后面,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罗靖柔上台阶时,一眼望到门前的柳清妍。 柳清妍满脸担心,却又有鼓励她的笑意。 小姐,等我,我一定要为咱们讨个公道。 她冲柳清妍摆了个放心的手势,决然走进大殿,身影挺拔昂然。 “臣女罗靖柔,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女子的声音脆而有力,没有半分颤音,响彻整个大殿。 罗靖柔跪在殿中央,两旁上朝的大臣抱着笏板,一个个垂首,各个面无表情脸。 今日的朝堂没有往日的喋喋不休,朝臣们刻意连呼吸都放缓了。 有几个最近着凉受风寒的人,憋不住要咳嗽,将袖子折了好几层捂住嘴才轻轻咳出声。 笑话,陛下要审问的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啊。 若是被证实是诬陷,陛下难保不被传昏君罪名,贻笑天下。 龙座上那位看着没什么表情,有眼力劲儿的都已感觉到今天朝堂比平日冷上许多,哪个不开眼的敢说一句话。 “平身。” 永宁帝低沉的声音响起,手中拿着她的状纸。 “听说你状告宰相,朕看了你的状纸,公伯义何在?” 德海一听,大声传道:“陛下有旨,传镇北将军公伯义觐见!” 公伯义早早等在宫门外,整理好衣冠,卸下兵器,身后跟着两名大将,押送一名四十多岁的女子。 在宫人的带领下,大摇大摆上越过广场,登上台阶,跨入金銮殿的大门。 “末将参见陛下!” 不愧是初入疆场的人,虽年纪轻轻,却已有骇人的气势。 大臣们频频点头,对他赞赏不已。 大齐后生可畏啊! “起来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遵命!” 公伯义起身,先是被帝王之气震了一下,瞬间恢复正常心绪,坦然迎上永宁帝的龙颜,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道来。 “臣奉殿下之命,在北燕皇宫整理卷宗。无意中发现一本北燕刺入我大齐的奸细名册,末将仔细查看,里面有一人的任务指派是罗修远将军府邸,臣查阅他执行任务的时间,正好是十年前,罗将军被判通敌叛国罪名的那年。臣心下生疑,立即禀报太子殿下。” 尹翊出列,接过话茬。 “父皇,儿臣见其中必要蹊跷,查了下去,这人名叫骆珠,精通各种机关,以乞丐身份被罗夫人收入罗府,找机会偷出罗将军的印章,伪造罗将军通敌北燕的信件。” 永宁帝指了指绑在大殿上的女子:“让她说话。” 公伯义将她嘴里的布条拿下来,女主伸了伸舌头,抬眸看向永宁帝,眼中都是不屑。 “你们查的都对,我就是骆珠,当时我奉北燕皇帝的命令,潜入大齐。” 安静的朝堂上出现细碎的声音。 “难道罗将军真是冤枉的?” “细作都抓到了,还能有假?” …… 原来北燕不止明面上要抢大齐的边境,在暗中还派了奸细潜入大齐。 尹翊继续发问:“你来大齐,是要检查符牌与传信的,符牌证明身份,传信更是通行标志,二者缺一不可。这些,你是怎么拿到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危险起来。 “或者说,在大齐接应你的是谁?” 在场众人都懂了,北燕细作,想要拿到这两样东西不容易,况且还是潜入罗将军家,自是没那么好糊弄,必然是户部登记在案的人。 那就只能证明,大齐朝中有接应的人,此人和户部有关系。 户部尚书文应发陡然发觉身上传来好多视线,他忙一一怒瞪回去,什么玩意儿,十年前他还不在户部,他是三年前太子殿下提拔上来的,别给他扣屎盆子好不好? 一直沉默的宰相在骆珠出声之前,忽然开口。 “殿下的意思是,要从十年前的户部尚书开始审吗?这位大人早就归西,如何问的?” 尹翊笑笑:“柳相,孤有这么说吗?” 转头示意骆珠:“你继续。” “你们太子说的没错,北燕皇帝嘱咐我,要让我他写的信来大齐找人,他会安排好一切。” “至于是谁吗?” 骆珠将在场所有人扫了一圈,打量半天。 朝臣们暗暗腹诽,这姑奶奶可别瞎说,我可和你无冤无仇。 骆珠的眼神定在宰相身上:“柳相,宰相大人,不是你吗?” “放肆!” 宰相到底老练,脸不红心不跳:“老夫不认识你,如何助你?” 骆珠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尹翊。 “太子殿下请看,这是十年前,北燕从大齐刚刚学回去的榆木宣纸,技术不成熟,泛黄,发硬,粗糙,此宣纸只在当时的北燕盛行,大齐早就用更白的草木混合宣纸。这种纸的粗糙程度,只可能是那年北燕造出来的,供北燕皇室使用,北燕王用这个给柳相写了信,上面有北燕王的印章和柳相的回复印章,这份信不可能造假。” 尹翊看过,将信递给德海,德海递给永宁帝。 骆珠嘴角一勾,依然是不屑的样子。 “我完成任务回到北燕,我皇看过柳相的回复,就让我收起来,作为日后见宰相的凭证。你们不信就算了!现在北燕已亡国,我倒不如说实话为自己换个好前程,陛下和殿下如此英明,我无依无靠还要忽悠你们,这不是找死吗?” 罗靖柔静静听完这些事情,她早就在公伯义的来信中了解到这些,现在听到当事人亲口说出,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恶狠狠盯着骆珠。 “我母亲好心收留你,你不觉得愧疚吗?” “愧疚?” 骆珠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妹妹,我是奉命行事,该愧疚的是你们大齐!若是臣民一心,会有这种事情吗?守卫自己国家的将领都要杀害,你让周边国家怎么不对大齐动歪心思?!没有北燕,也会有南燕,东燕……” “你……” 第120章 重审林家之案 在场人虽不待见这名细作,却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有道理。 大齐自宦官当朝后,周边国家的骚扰不断。 自家问题确实多,怨不得任何人。 骆珠看淡生死的态度,以及言之有理的说辞,无疑已确定,宰相就是幕后陷害罗将军的人! 大理寺卿上官尚拍拍罗靖柔的肩膀,示意她安心。 他拖着笏牌,站在罗靖柔身侧,将自己查到的当年情形一一复述。 “陛下,当初罗家那么快就被灭门,其实也不是这么一件事情。 罗家被灭门之前,罗将军带领的军队丢失了一座城池,当时军饷迟迟不发,导致人心惶惶,后来内部有人举报,罗将军贪污军饷,和北燕通敌故意战败,之后搜出和北燕互通信件,导致罗家没有任何辨别机会就被满门处死。” 永宁帝点点头:“朕记得。” 罗靖柔听上官尚的叙述,眼前都是全家人死的场景。 回想那时,父母早就发觉不对,将她送走,她幸免于难。 原来,他们早就为她打点好了一切。 上官尚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卷轴,展示给所有人看。 “陛下,卷宗里记载,根本没有查到所谓罗将军贪污的军饷去向,所以,到现在,这笔军饷都没有下文!陛下,罗家一家的死,是由于一件件云里雾里的结果堆积起来的!” 上官尚拿到宰相面前。 “相爷,这个案子当初是你全权负责,军饷去了哪里?” 宰相袖子一甩,没有接。 “年代久远,本相怎么记得?!” “相爷……” “够了!” 永宁帝忽然呵斥一声,全场鸦雀无声。 永宁帝看向罗靖柔,呼出一口气:“证据确凿,你先回去,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又来了。 罗靖柔想起她去大理寺之前,柳清妍告诉过她,永宁帝很有可能会保下宰相。 之前种种事情,柳清妍总结下来,永宁帝就是在有意保住宰相。 “陛下!” 罗靖柔神情郑重,重重弯腰,磕了三个头。 大臣们一阵唏嘘,怎么行这么大礼,明明她有理啊。 “臣女有件事撒谎了,先和陛下请罪。” 永宁帝自是疑惑:“哦?” “陛下,小女之前说罗家灭门后一直流浪,直到遇到小姐,其实不然,臣女先遇到的,是……” “是什么?” 罗靖柔望了一眼同样看她的太子,继续说道:“是林家的公子林云浪。” 全场哗然,乖乖呦,林家是个什么概念?这姑娘咋就又和林家扯上关系了? 尹翊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就掠过,稍微往她身侧走近了些。 永宁帝明显脸色沉下来,肉眼可见的不悦。 “林家?” “对。” 说到林家,罗靖柔明显挺直腰背,眼神中有了视死如归。 说起罗家时,她身上是浓浓的哀伤。 谈起林家时,她身上是隐隐的倔强。 “当初宰相查出罗家通敌叛国,多年后又查出林家通敌叛国?陛下,宰相通敌叛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难道林家的真相不应该被怀疑一下吗?” 罗靖柔字字句句,充满恳切。 罗家的悲剧,已经铸成,只剩她一个人,她还活着就够了。 林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还有公子,小姐……他们教了她活下去的意义,她哪怕是死,都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替林家说上一句话! 永宁帝眉毛一挑:“你是在告诉朕,朕冤枉了两名臣子?” 罗靖柔心中早已冷笑,甚至翻白眼,面上却依然恭敬。 “陛下,宰相通敌叛国的对象是和北燕,罗家被诬陷通敌北燕,林家被诬陷通敌北燕。陛下,别说宰相已证据确凿,就算没有证据,陛下是不是忘了,林家的千金林云英,那是战死在和北燕对战的沙场上,林将军会和杀了自己女儿的北燕人通敌吗?” “臣女换个说法,太子殿下若是死在北燕的疆场上,北燕人来求陛下和解,陛下答应吗?” “放肆!” 永宁帝大怒。 诅咒天家,这是大罪。 “臣女就放肆了!陛下,您这么生气,那林将军是将,真刀真枪杀过多少人?他的剑会允许自己去向杀自己女儿的人和解吗?” 女子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有气势,震荡地整个大殿每一角都在回荡。 就差直白问一句永宁帝,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太子挥手,封平封铠上殿,将宰相绑起来。 “你……” 永宁帝不可置信。 “父皇,儿臣现将柳休押下去,关至大理寺监牢。至于这罗靖柔提到的林家,实在太重要,今日下朝,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儿臣这就协同上官大人,将林家的案子重新整理出来,交由父皇定夺。” 永宁帝站起身,忙伸手阻止:“朕何时这么说了?” 尹翊扶起罗靖柔,眼中对她满是赞赏。 “父皇,难道你要让你的子民,说你残害忠良吗?! 或者说,父皇是不敢查林家的案子?” 青年毫不畏惧的脸上,眉宇间都是不容置疑,隐隐可见帝王的气势,足以骇人。 “你……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永宁帝哆嗦着手,指着尹翊,显然气的不轻。 尹翊不惧皇威,迎上龙目,目光灼灼。 “请父皇明鉴,重查林家之案!” 尹翊双手交汇,郑重下跪。 “唰——” 除了宰相之外,在场所有的朝臣跟在尹翊身后,齐齐下跪。 “臣等请陛下彻查林家之案!” “臣等请陛下彻查林家之案!” “臣等请陛下彻查林家之案!” …… 声音洪亮如钟,摄人心脾! 柳清妍站在店门外,明显看见里面的声音,将金銮殿上空的鸟惊飞了。 太子携百官逼圣上重新为林将军一家翻案的事情很快传到京都的大街小巷。 “据说陛下气的回去立即唤了太医!” “那陛下同意了吗?” “陛下还没同意,不过有太子殿下在,定然有办法。” “太子殿下以后定然是个好皇帝!” “嘘——陛下还正值壮年,说这些,你不想活了?” …… 人们议论纷纷,时时关注宫里的动向。 罗靖柔没有第一时间回东宫,罗家洗去污名,她想光明正大回去罗家的府邸看看。 门上的封条已经破旧。 一般叛国官员的府邸不会轻易有人买,说风水不好,不吉利。 她摸摸门上风化的漆皮,掌心贴门,重重一推。 “吱呀——” 沉重的府门发出久远的闷声,在院中回荡。 院中已杂草丛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她走着走着,突然踩到绊脚的盒子。 定睛一看,是一个粉色灯笼,虽已破败,还是隐约看得见形儿。 是父亲做给她的粉色小灯笼,她记得当时拿着满府里面跑。 娘亲总会靠在父亲肩上看她满府乱窜,嘴上笑着嘱咐:“慢点,你慢点,别摔了……” 那时,真的很幸福呢! 罗靖柔闭眼回忆,呼吸着熟悉的空气,那些场景仿佛就在昨日。 “卿荷?” 清冷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第121章 罗府相见 罗靖柔转身,一双漠然的眼神映入眼帘。 林云浪是跟着她过来的。 “猜到你会回来这里,我就跟了过来。” 罗靖柔微微福身,她一向对他都是有礼有节的。 她始终记得,她那时流浪,手里吃着从狗嘴里抢过来的半张饼,路过一户人家门前,门口的几个孩子玩斩头的游戏。 “逆犯罗修远,你通敌叛国,今次叛你斩立决,你可有异议?” 扮演监斩官的孩子颐指气使,牛逼的不得了。 扮演被斩首犯人的孩子,跪在他面前,被两个“士兵”压着,瑟瑟发抖。 “我通敌叛国,我不对……我罪该万死……” “犯人”扮演的太过于入戏,最后竟然出了哭腔,上去抱住“监斩官”的大腿,求他别杀自己。 “大胆罗修远,本官要是放了你,怎么和黎民百姓交代?给老子滚……” 说罢,他咬住牙,恶狠狠将“罗修远”踹飞。 被踹飞的“罗修远”发出惨叫,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抱住“监斩官”的大腿,大叫道:“大人啊,我知错啦,我知错了……” 原来,百姓心中,爹爹成了这样不堪的人。 本来狼吞虎咽的罗靖柔瞬间感觉嘴里的食物不香了,她将半张饼塞到胸前的衣服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气势汹汹扑向那个“监斩官”! “不许你判罗修远死!我要撕烂你的嘴……” 她这么多天的挨饿挨冻,都没有让她这么大情绪波动。 爹爹说过,人的一生,别人的评价不重要,是非在自己心中就好。 可是爹爹,我没办法看你被侮辱,我不允许任何人说你的坏话! 四个男孩对战一个女孩,后果可想而知,罗靖柔被打的鼻青脸肿,左脸被划伤很深的一道疤。 她虽从小习武,但她饿了三天三夜,身上早就没有太多力气。 现在全凭蛮力和那股怒气撑着。 罗靖柔也不会放过他们,打不过一群,我就打一个! 她拼命咬住其中一个男孩子的手臂,无论她怎么被打,她都咬紧牙不松口。 渐渐地。她都感觉到自己的口齿渗入他的皮肤,血腥味溢满口鼻。 被咬的“监斩官”由一开始的嚣张,到惨叫,到痛哭流涕,连连求饶。 拉她的小孩子到底还小,没见过这么狠的人,被她的阵仗吓坏,后来不敢再动她了。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大人们闻讯赶来,才将他们分开。 男孩扑进父亲的怀里,一顿痛哭,告状。 其他孩子赶紧躲到各自大人身后。 好多人对着她一个,形势很明显。 她倒好,被分开是甩在地上,她站起来,擦擦嘴上的血渍,指着他们:“让我再听见你骂罗修远,我还要咬你,咬死你!” “哪来的叫花子!这么嚣张?!” 大人们气了,围住她,狠狠踹她! 她按照爹爹曾经教她的,双手护住头,爹爹说这样就可以保住性命。 她不能死,她还要替爹爹报仇。 此时,胸前的那块饼掉了出来,眼看就要被糟蹋。 不行,她三天没有吃饭了,那块饼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爹爹,靖柔要先护住吃的,不然靖柔没有被打死就被饿死了。 她放开手,不顾身上的拳打脚踢,挣扎着够到饼,正要塞到怀里,不知被哪里来的一脚,踹飞了。 她此处张望,找不到了。 头没了手护着,重重几脚下来,很快眼前一片模糊。 胸口涌上来的血腥堵在嗓子部分,堵住呼吸口。 她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不甘心,罗家的仇还没有报,她怎么能死。 “靖柔,靖柔……” 耳边传来几声叫她的声音,她一歪头,看到母亲正满眼温柔地看着她,伸手要将她抱住。 “娘亲,娘亲……” 身上的拳打脚踢消失,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好闻的皂荚味将她包围。 来人满脸焦急,拼命唤她,掐她人中。 恍惚间,她睁开眼睛,对上他慌乱的眸子。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终于找到你了!” 林云浪的正上方就是半露脸的太阳,阳光刺的她眼睛发疼,却让他宛若神明,在她眼中熠熠生辉。 “你是……” 罗靖柔哑声问。 林云浪将她抱起来,小小的她被他的披风包的牢牢的。 “我是林云浪,小时候你见过我,只不过你忘记了。别怕,我带你回家。” 别怕,我带你回家。 时隔多年,罗靖柔永远记得,她被他抱起的那一刻,她的人生重新被阳光照耀。 林云浪朝罗靖柔走来,微微弯下身子,对上她的眼睛。 “怎么了?叫你卿荷,你不答应了吗?这么嫌弃我取得名字?” 林云浪眼中露出嗔怪。 罗靖柔心中一慌,忙摆摆手。 “没有,公子,罗靖柔也是林卿荷,没有不认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他好笑地盯着她,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 “只是……只是方才,想起一些往事,难免失神。” “往事?” 林云浪站起身子,环视一圈满院子的狼藉,眼中闪过道不明的情绪。 “是啊,这里确实是个容易让你想起往事的地方。” 显然,林云浪以为她触景生情。 其实,到了今天,她并未有自己想象中大仇得报的爽朗,有的,只是雨过天晴的释然。 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爹爹曾说,他是将,手中斩杀万千人命,死不足惜。 爹爹也曾说,公道自在人心。 事情发展到今天,她想他理解爹爹对生死的淡然。 如今,大齐还在,小姐还在,公子也在。 这就是爹爹和林将军拼死守护大齐的意义。 没有什么比家人在自己身边更重要的了。 她仰头看向林云浪,他的侧脸棱角分明,虽然受重伤武功全非,沙场上磨出来的凌厉依然可见,是刻在骨子里的。 死者如斯,生者还要继续走她该走的路。 她偷偷抹去眼角滑下的眼泪,很庆幸,公子还在她身边,她不至于,失去太多。 她正要拾起那个粉色灯笼,林云浪抢先一步,弯腰拿在自己手里。 他端详半天,递还给她。 “靖柔,等一切事情结束,我们一起将罗家和林家的墓迁回各自的祖坟吧,他们在乱葬岗待太久了……” 罗靖柔点点头。 “好。” “还有……” 林云浪的手摸上那只灯笼,喃喃道:“等有空,我再帮你重新做一个……” 他的声音太小,罗靖柔没听到,将头靠近些:“公子,你说什么,大声点。” “没什么,” 林云浪轻哼一声,转移话题,对着空气道:“来了这么久还不现身,是不准备见到我了吗?” 柳清妍这才讪讪从门前进来。 她来了有一会儿了。 她双手紧握,有些局促,这副样子,林云浪会是什么表情。 “哥哥……” 林云浪漠然的眼神终于带了些情绪。 他先过去,走到她面前。 柳清妍低着头,看到他的脚出现在眼前,她依然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你忘记父亲曾说,林家子女永远要抬头挺胸活在世上吗?” 柳清妍一听,倏地抬头。 “云英不敢忘!” 林云浪轻轻笑出声,他总算在这张陌生面孔中,看到熟悉的身影。 以前,他就经常这么说做错事的她。 她对林家的家训总有强烈的反射弧。 他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有些怅然。 “对不起,我醒来太晚,你一个人,很累吧?” 你一个人,很累吧? 这是她这个世界仅剩的亲人对她的关心,柳清妍心中一个像闸一样的东西忽然打开,挡不住的酸意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扑上去,抱住林云浪,像以前那样,受了满满的委屈就要在他怀里哭。 林云浪像曾经一样,拍拍她的背,由着她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这个泪水没个停。 刘云浪才煞风景地来一句:“你再哭,京都要被水淹了……” “噗——” 她这才笑了。 “好啦,不哭了。” 林云浪替她抹平脸上的泪珠。 哥哥的手依然是凉的,熟悉的凉。 “你……” “我……” 两人正要说话,谁都没有注意到,罗府站着一人,他将她在林云浪怀里哭的所有场景看了个清。 尹翊握紧拳头,手上青筋凸起。 封平封铠看看自家太子爷,特地站远些,免得自己被殃及池鱼。 “林兄,太子妃,罗姑娘,原来尔等都在这里。” 第122章 上官尚的秘密 尹翊登门而入,款款走来,眉宇间隐隐可见帝王之气。 “太子殿下。” 林云浪放下自己正替柳清妍抹眼泪的手,抬手和众人一起行礼。 尹翊目光扫过柳清妍,未多说一句。 “林兄客气,都起来吧。” 尹翊虚扶了一把林云浪。 “林兄,今次就这么大摇大摆出现,人多眼杂,恐有不妥之处。” 尹翊走到林云浪面前,在他身边驻足。 不知是不是错觉,虽尹翊面无厉色,她就是能感知到他周身的空气冷下来。 林云浪颔首,叹口气:“微臣明白,只是靖柔是我林家之人,罗家一直是家父身前钦佩之人,于情于理,我都要过来看看靖柔。 殿下放心,微臣很是当心,境慈大师暗中派了一些弟子进入跟在我身旁,不会有事。” 尹翊明白,虽心有膈应,却这是不争的事实。 罗靖柔遭遇如此之大的事情,太子妃过来看她,对。 林云浪是林家人,救了罗靖柔,自是要来慰问。 他拼命压下心中的酸意,环视四周。 这座府宅,到处盛满岁月的痕迹。 满院狼藉,有碎掉的碗和案板,可见,当初抄家灭门是多么毫无准备。 尹翊招招手,全三拖着手里的圣旨,弓身走过来。 “罗小姐,罗将军为我大齐驻守边境,功不可没,却被人如此对待,这是父皇的圣旨,上面命人重开罗府大门,随后礼部派来助小姐的人就到。希望罗将军在天有灵,能够安息。” 重开罗府大门? 众人正要跪下接旨,被尹翊摆手制止。 他示意罗靖柔接过去。 圣旨反射的光线,刺痛罗靖柔的眼睛。 罗靖柔稳稳托住这方圣旨,仿若它有千斤重。 爹爹不是罪臣了,罗氏满门忠烈可以为后人所知,罗家没有通敌叛国。 尹翊见她眼眶中的热泪,到嘴边的安慰话不知从何说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芸芸众生有时不过草芥。 罗家大小姐,本来是将门之后,却沦落到宰相府当丫鬟。 尹翊想起在平城时,她面对戈里郸的大军压境,站在他身后,面上没有任何惧色。 他当时对这个在闺阁伺候大家闺秀的女子难免多看几眼。 饶是柳清妍再聪慧,她在小姐身边再久,也练不出她面对十五万大军面不改色的慑人胆魄。 如今真相大白,身为罗家之后,那么,一切都有答案。 忠勇,早就刻在忠烈时代人的骨子里。 “多谢殿下,多谢陛下。” 罗靖柔手颤抖地打开那道圣旨,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最后是后面的天子印玺。 “看完了吗?” 尹翊忽然冒出来一句。 罗靖柔点点头,抬头看向他。 见尹翊招呼全三,接过圣旨。 “全三,拿着这道圣旨,在罗府门前大声宣读十遍,告知世人,我大齐罗家满门的清白!” “是。” 罗靖柔怔住,她不知太子会这样做。 直到柳清妍过来,握住她的手,坚定鼓励的温柔掌心传入她的掌心,她才回过神。 “陛下圣旨,罗氏满门忠烈,由奸人构陷,年岁久远才得天日,朕心甚痛,今命礼部,择日开府,告慰英烈!” “陛下圣旨,罗氏满门忠烈,由奸人构陷,年岁久远才得天日,朕心甚痛,今命礼部,择日开府,告慰英烈!” “陛下圣旨,罗氏满门忠烈,由奸人构陷,年岁久远才得天日,朕心甚痛,今命礼部,择日开府,告慰英烈!” …… 整整十遍,全三声音郎朗,没有一点卡壳,将迟来的罗氏清白,宣读于众。 罗府门口渐渐聚集了百姓。 随着一遍又一遍的宣读,很快,几乎全京都的人都来了。 百姓们纷纷叫好。 这下这位宰相大人终于可以滚犊子了。 柳休作为百官之首时,不断加大纳税金额,月月加大一定幅度,百姓赋税负担越来越沉疴。 科考时,寒门士子入仕少之又少,甚至后来,大字不识几个的纨绔子弟都能在各部担任要职,为民做事嚣张跋扈。 更有甚者,强抢民女,京都还未及笄的女子,都被强抢入府,成为贵族子弟的爱妾,终日以泪洗面。 天灾人祸时,说的好听点官员带头捐粮,最后到达灾民手中的,都是发了霉的馊米。 …… 桩桩件件,百姓求告无门。 若是没有宰相这个百官之首点头,谁敢这么嚣张? 如今他残害忠良入狱,通敌叛国,百姓们不断感叹,金銮殿上的那位终于开眼了。 “当年罗将军在世时,凯旋归来总会将陛下赏赐的金银珠宝分给贫苦人……” “对,我爹当初就是用罗将军给的金银才娶了儿媳妇,现在子孙满堂,柳相真该死……” “罗将军若是还活着,我一定去从军,给他当副将……” 人群中不时传出众人追忆的哀叹声,好歹,苍天有眼。 百姓们心中的愤慨,在一声声圣旨宣读中,被安抚许多。 罗靖柔心中压了很久的石头,此时落地。 这么些年,这块石头让她午夜不得安生。 “……择日开府,告慰英烈!” 爹爹,娘亲,你们听到了吗? 你们看,现在全天下都听到,我们罗家是清白的! 罗府门前,丁香树下的松色官袍若在平时,定是惹眼。 此刻,没人关注大理寺卿上官尚停在这里。 他听着全三一声声的宣读, 鼻尖的酸楚化成记忆的碎片,拼凑出他不为人知的入仕之事。 其实,刮伤罗靖柔脸的人,是他。 他从未遇过这么凶狠的女孩,咬的他胳膊到现在有一道疤。 他也是长大后,反应过来当年那个小姑娘就是被林云浪所救。 上官尚从小就一直敬慕罗修远将军威名,想考武举走武将途径,奈何罗将军忽然因为通敌叛国被灭了满门。 他当时小,还不分青红黑白,只知道自己敬慕错了人。 乡里乡亲知晓他敬慕错了人,同龄人嘲笑他,他甚感丢人。 他把一切都归结在罗修远身上,就和小伙伴玩起侮辱罗家满门的游戏。 谁知,碰上的是流浪的罗靖柔,将他彻底咬醒。 他怎么能轻易怀疑自己敬慕的人? 这就是报应?、 他读书,和周围人打听罗家的事迹,心智成熟的同时,他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 他是绝对不信罗修远将军会通敌叛国! 他费尽心机,打点上下,看似稀里糊涂,其实是很有心机地安排,成为大理寺卿,就是想找机会,为罗将军翻案。 如今,真让他等到这个机会了! 上官尚整理好衣冠,面向罗府大门,双手合于胸前,弯下身子,深深鞠了三躬。 罗将军,小生有礼了。 虽未谋面,但能为罗将军一家的清白尽上绵薄之力,小生荣幸之至。 上官尚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他打量自己这身官袍,今日才发觉,这些官袍,那样好看顺眼。 看了一眼还在义愤填膺的百姓们,他才放下心,信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回东宫的路上。 柳清妍坐在尹翊身侧,马车中只能听见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响动。 她一心只在方才,林云浪说的段话:“林家与宰相并无半分亲近,为何宰相要留下我?况且,通敌叛国,宰相那种老奸巨猾的人,会轻易救下一个逆犯吗?” 哥哥说的不错,这根本不难猜出,宰相救下林云浪,必然是背后的人有底气不让他陷入问罪。 这个人,只能是皇帝。 林云浪身上到底有什么,让皇帝不得不救下林云浪? 她向哥哥言语间问过,但林云浪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当时林云浪的神情,没有寻常人想不通的迷惑。 以柳清妍对她的了解,他不可能不知。 哥哥为何要隐瞒? “你知晓林兄在隐瞒什么吗?” 尹翊率先打破沉默。 这是他俩好久之后,第一次单独待在一起。 “臣妾不知。” 她实话实说。 尹翊没再多说一句话,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待了很久,直到封铠一句话传来。 “殿下,娘娘,到了。” 尹翊起身,先站起身就要出去。 柳清妍坐在原地,并未有起身的迹象。 尹翊下车,见她久久不动,他正要撩开布帘看个究竟,柳清妍说话了。 “殿下先回去吧,我过会儿再下去,臣妾现在,不方便和殿下一同出现。” 声音淡漠,似与尹翊隔了很长一道屏障。 柳清妍说到底是柳家人,宰相前朝失势,处于后宫的她自是也要被牵连。 自古以来,朝臣和后宫看似无关,实则藕断丝连。 朝臣得重用,后妃自会受宠。 朝臣失去圣心,后妃被冷落。 后妃就是当权者对朝堂的态度。 圣心还未裁定,太子殿下此时乃是朝堂中清流的柱石,他对柳家人的态度,难免会被猜忌。 哪怕是夫妻,朝臣心中也是会有微词。 尹翊蹙了蹙眉,他明了她心中思虑。 她还是如此聪慧,形势怎样,她都了然于心。 尹翊转身要走,忽然想起离开罗府时,林云浪拜别他俩,最后对柳清妍深深一眼,露出难得的温柔。 “清妍妹妹,要好生照顾自己,自己不爱惜自己,你的亲人好友都会担心。” 他是有些怀疑,琢磨,吃味。 却也能辨别出来,林云浪看柳清妍的眼神中,没有男女爱怜,只有怜爱和疼惜。 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像一道巨大的屏障,将他生生隔离出去,眼神中传递着只有他们俩知晓的言语。 尹翊攥紧拳头,还是回到布帘前,问出他自己都掉价的话。 “清妍,你和林兄,是不是有事瞒着孤?” 声音中隐隐有期待,还有一丝不轻易察觉的哀伤。 这个布帘的柳清妍何尝没有听出来,她能说什么? 她等的就是今日,不能再踏错一步。 “是。” 她如实回答。 她终究狠不下心,还是多说几句。 “殿下,我知你心头千思万绪,臣妾答应你,等这些事情结束,臣妾一定给慢慢告知你所有的真相。” 算算日子,扳倒宰相就在这几日。 等把柳休送进去,她一定好好和尹翊谈一谈,到时不管多么匪夷所思,尹翊信不信,她都要说。 “所以殿下,这段时间,不要和柳家出身的臣妾有丝毫接触,以免落人口实,殿下辛苦建立的威望,毁于一旦。” 柳清妍的话,都在理。 尹翊说不出的滋味,他最是欣赏她如此理智,却也气她如此理智。 封铠奉命继续担任太子妃的贴身侍卫,站在原地没动。 就见太子殿下想撩起布帘的手停住,最后拂袖而去,背影孤寂。 深夜,大理寺牢狱。 皇帝带着德海,二人径直走到最里间的牢房。 这里一向是关押还未问罪的官员,宰相就被关在这里。 柳休一身官服还未退去,头上的冠帽不知去往何处,一头白发凌乱不堪。 他听到动静,只以为是狱卒来去,没有在意,背对牢门,闭眼打坐。 “柳休。” 沉重的声音响起。 柳休一听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忙转身。 只见对方那抹明黄,在昏暗的牢房中依然显眼,忙不迭跪好,铁链声当啷响动。 “陛下。” 第123章 金銮殿作证 正阳宫。 “啪——” 一盏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到下首的太子衣角。 “胡闹,朕说了不用宣读让罗家人听旨,你倒好,直接宣读给京都百姓!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真是说到做到!” 尹翊弓着身子,面不改色。 “父皇不用罗家听旨,是想诬陷人家,彰显皇家的恩赐吗?” 永宁帝被他戳中心坎,恼羞成怒。 “你……你这个逆子,你在说什么?” 永宁帝气的四下寻找,拿起桌上的几本书,朝尹翊头上砸去。 “逆子!你可知,皇家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尹翊没有躲,直直被砸到头,青了一块。 “皇家的颜面是今日丢的?怕是早就不在了吧?” “你……” “父皇,您久坐上面,怕是不知。皇家现在需要的不是颜面,是能证明给天下百姓——皇家还能为生民立命!” 尹翊最后一句话,特地拔高音调。 “父皇,儿臣所行之事,皆为大齐百姓,若是皇家脸面能为大齐百姓带来安康,儿臣必会维护。现如今,明明已经丢丢尽,父皇为何还要执意于此?” “你你你,逆子,你给朕滚!” 永宁帝的声音洪亮如钟,响彻整个正阳宫上空。 林家之案,朝臣心向往之,永宁帝辜负不得,否则会失去百官之心。 着大理寺卿上官尚,协理刑部,一同调查重审。 这几日,宫外早就传的沸沸扬扬。 大理寺卿上官尚,能力卓越,很快找到切入点,从柳府的管家柳章入手。 柳章的儿子喝醉酒强暴妇女,必须治罪。 太子大恩,若是柳章能提供柳相罪行之事,依照律法,算是功,可以考虑减轻柳章儿子的罪行。 柳章为了保儿子,抖出当年的事情。 柳章当年负责买通一个林家刚进府的丫鬟,叫做小结。 这丫鬟还未对林家有太多感情,很容易见钱眼开。 柳章给了其一笔重金,让其偷来林明的私章,伪造了一封信,这封信就是当初宰相在林府搜出的那封私通北燕的信件。 这封信由戈里峰亲手写下,印上林明的私章。 皇宫中有北燕皇帝写给大齐皇帝的手书,永宁帝命令高人对比,是戈里峰亲笔所写没有错。 这名林家的下人在林家满门抄斩的名单里,圣旨下来之前,已回到乡下,用宰相的重金,买了好几亩地,雇佣别人种地,自己摇身一变,变成乡里乡外的富农。 同时,千里之外的京都,林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被斩杀,血溅京都。 金銮殿上,上官尚将所有查清的事实一一道来。 百官耳朵一听,这不是和罗将军一家惨死有异曲同工之处吗? “父皇,不仅如此,儿臣还有一事,当年林明将军之女,林云英也是死于宰相与北燕谋划之中。” 尹翊待上官尚说完,有条不紊地揭发柳休之罪。 龙座上的永宁帝眼沉如墨,头上的珠帘挡住他的表情。 “有何证据?” 尹翊看向上官尚,上官尚会意,从袖中拿出一道奏本。 “陛下,这是柳章画押的另一道诉书,上面记载,当初北疆沙场,宰相前一晚给林云英下了药,让第二日上战场的林云英体力大减,死在疆场上。” 德海呈上给永宁帝。 永宁帝一看,很是生气。 “这个柳章,会卖主到这个地步吗?此人此时只想给儿子脱罪,难不保有夸大其词的地方,尔等可有其他证据?” 尹翊和上官尚面面相觑,这还要证据? 证人的证词不够吗? 百官深吸一口气,这个宰相,究竟做了什么,被皇帝这么护着。 永宁帝明显察觉百官的愤懑,叹口气,老态龙钟,沉声道。 “柳相在此事之前,于社稷有功,于朕,有恩。 你们罗列出的条条罪证,朕还需再证实一番。” 永宁帝的眸色幽不见底,声音中满是疲态与无可奈何。 “陛下圣明。” 朝臣们能说什么? 当初宰相设计杀掉秦国安义父——曹禺,他是宦官的首领,比秦国安要凶残百倍。 好几次于奸臣之手救陛下性命。 说到底也为大齐拔除祸患,否则,曹禺加秦国安,太子殿下不会这么快就稳固朝纲。 当年就是为此,陛下顶住压力,让他拜相。 就是看准他有能力与宦官抗衡。 不出永宁帝所料,他确实做到与宦官周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犯罪,该有的罪名得有,但莫须有的罪名,陛下不会同意。 说到底,宰相确实在宦官势力猖獗时制衡其锋芒,让大齐朝纲虽暗却未崩塌。 皇帝说此的意义,就是要打住给柳相安罪名。 毕竟,你不能因为人家做了坏事,就否定所有的好事。 宦官是谁?当初那是谁都闻之丧胆的存在。 有人揣摩圣意揣摩的清清楚楚,出来应声:“陛下所言,令臣醍醐灌顶。在此的朝臣,这么些年能安稳呆在原位,离不开宰相的庇护。” 紧接着,有其他几人出来应和。 永宁帝满意之极。 尹翊怕的就是如此,他不知父皇到底为什么力保宰相的性命,只要罪名足够多,宰相的功过总有抵完之时。 看来,宰相只是发配边疆,性命怕是要不了。 柳相必须在百姓眼前问斩,才能挽救皇家在百姓心中那微乎其微的地位。 为今之计,他只能回去修书一封给郑洋,请他来京都一趟。 永宁帝见最烦人的两人闭嘴了,心中的大石头落地。 “既如此,传旨,宰相柳休革去官职,举家发配……”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女声。 “谁说没有证据?” 话音刚落,柳清妍梳着高耸的凌云髻,头戴金叉步摇,火焰般的花钿贴于额间,一身镶金边的紫色交领宽袖襦裙好不华贵。 她今天一早起来,命丫鬟好生打扮,她要登入金銮殿。 今天,是澄清林家清白关键的一天,她怎么可以不在。 大臣们揉揉眼睛,太子妃今日的气势如此不同,缓缓进来时,周身透着骇人的气势。 这气势,很少见,有点像前几日的镇北将军,铿锵慑人。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宁帝没想到柳休的这个女儿会来。 面见天颜,背后都是百官,近几日明知是天子触霉头时,竟眉头都不皱一下。 镇北将军第一次立于朝堂,都难免震撼。 她面色如常,竟然有如此胆魄。 “你刚出月子,这里不是该来的地方。” 永宁帝倒也没发火,这太子妃的气魄,倒是值得他另眼看几眼。 “父皇不是说没有证据吗?儿臣有证据!德海公公,请呈给陛下。” 柳清妍掏出一个折成三角的符纸。 “儿臣进宫之前,曾夜夜做噩梦,人心惶惶,爹爹便找来青龙寺的慧善大师做法,驱赶邪祟,这才让小女安然入眠。” 尹翊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柳清妍察觉到时,心中涌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这股力量托住她隐隐的不安。 她咳了一声,声音比方才还要响亮。 “当时儿臣日日梦到林云英前来索命,神志不清,家父怕耽误东宫选妃,只能出此下策。想要做法灵验,务必写下冤魂真实死亡原因才可行。爹爹为了让我早日康复,特亲笔写下。慧善大师做法后,这张符纸便就在我这里。” 说话间,符纸已被抵到永宁帝手中。 柳清妍昂首,一点都不惧怕,身影立在大殿中央,宛若一棵劲松。 “父皇,这个符纸是慧善大师做法专用符纸,里面加了佛祖前燃尽的香灰,材质特殊,民间不流传。据说法力深厚,慧善大师怕出乱子,每用一张做好标记,记载好用途。陛下若是有疑问,可以去青龙寺查探究竟,寺庙的高僧定是认得。” 九州大陆对玄学还是敬畏的,任谁都不敢质疑。 哪怕是宰相,当初女儿入东宫,定是希望多方神明佛祖保佑顺利。 柳相定不会瞎写触犯神灵,将柳家的前程搭进去。 只不过,宰相以为林云英死的真相定会被做法烧成灰烬,他还为此让柳章特地全程盯着法事。 千算万算,还是没有互助这张符纸。 全场哗然,铁板钉钉的事实,宰相还怎么抵赖。 宰相照猫画虎,连续两次陷害忠良,害的忠良满门被屠。 若是还不定死罪,大齐朝廷威望何在? 尹翊端好朝笏,上前一步,站在柳清妍身侧。 “父皇,儿臣知晓您最在意皇家颜面,不杀柳休,大齐的颜面也怕是无法存在于九州大地上了!” “请陛下下旨,莫寒忠良风骨!” 尹翊一贯清越的声音此时添了不容置疑的坚决。 朝臣们紧随太子,举起朝笏,冲着龙座上首的帝王,深深躬下身子。 “请陛下下旨,莫寒忠良风骨!” 柳清妍定定望着上首的帝王,眼中出现从没有的晶亮和坚定。 在她身旁的尹翊被她的眼神震慑住。 那瞬间,她有一种和所有人隔绝的从容。 他越来越看不懂她。 她这么帮林家,就像她说的,她有分辨是非黑白的能力,她要知恩图报。 若理由真是这么简单,她眼中露出的藏不住的坚毅怎么解释? 那股坚毅不只是品格,不只是心性,更多的是经历沧桑和磨砺之后。像璞玉一样闪耀的存在。 尹翊想看透她,她的身前却仿佛有一层模糊的轻纱,他隐约看的见,却看不清。 “朕,再想想。” 第124章 百官罢朝 大理寺监狱。 柳家都被收监,柳休一人一个监狱,他隔壁的是被收押的家人。 柳清颢一直哭哭啼啼,一个时辰之前,本来都不哭了。 但二夫人的泪珠像不要钱似的,没完没了的下滑。 “我可怜的颢儿啊,你怎么这么惨啊!你怎么如此之惨啊!大好前程就要上断头台了啊……” 柳清颢被母亲哭的,心越来越绝望。 他忍不住趴到牢门上,哭泣着问正在闭眼打坐的宰相:“爹爹,我们会死吗?” 宰相倒是淡定地很,一脸平静。 “不是告诉过你们好多回了?我们不但不会死,我们柳家的福气,在后头呢!男子汉,稳住!” 柳清颢见自己爹爹这么胸有成竹,渗出袖子抹干眼泪。 “不过……” 柳休想到什么,眉头微蹙,思虑再三,下定决心。 “颢儿,你且将耳朵伸过来……” 柳清颢不知自己爹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自是乖乖将耳朵伸过去。 二夫人咬着手绢,看他俩不知在低声言语什么,止住哭声,想凑上去听听。 宰相一剂飞眼甩过去,二夫人吓得一瘫,忙缩回角落中。 宰相这才俯下身,嘱咐柳清颢没有嘱咐完的话。 三日后,皇宫传来陛下圣旨,宰相柳休,通敌叛国,残害忠良,举家发配边疆,以儆效尤。 东宫的柳清妍让下人念了三遍皇帝的圣旨,久久没有说话。 远在桐山的林云浪接到罗靖柔的消息,不咸不淡问了句:“靖柔,林家迁坟的日子定好了吗?” “还没。” 罗靖柔一身劲装,站在桌前。 她一早得知圣旨,就赶来为林云浪报信。 林家清白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却没有给恶人应有的惩罚。 罗家“通敌叛国”,满门被灭。 林家“通敌叛国”,牵连九族。 柳家通敌叛国,举家迁往边疆。 这世道,真是好笑。 林云浪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窗边的桃树叶子被吹得瑟瑟作响,响声很快被山谷吞噬,不会有人注意到它发出的响声。 罗靖柔怕林云浪受凉,找了件墨色外袍给他披上。 林云浪左手叩在窗户边上,发出“噔噔……”的响动。 “告诉阿英,林家迁坟之日,定在柳相发配那日吧。” 两日后的午时,宰相发配,从大理寺出来,出京都城门往东走。 一大早,到神武门的太监本来睡眼惺忪,看到眼前的场景被吓了一跳,立即清醒。 神武门前,以太子为首,百官齐齐举朝笏跪着,双眼目视前方,神情肃穆。 永宁帝刚从陈贵妃的寝宫醒来,就接到德海的禀报,说太子一大早携领百官跪在宫门外面。 此时,街上的百姓已将附近围的水泄不通。 “胡闹!他是要造反不成?!百官不上朝,却跪在宫门口,太子太乱来了。” 永宁帝吹胡子瞪眼,急急忙忙穿上靴子。 陈贵妃见龙颜不悦,手忙脚乱和宫娥一起替皇帝穿衣。 “陛下别生气,父子俩哪里有解不开的结?估计有些误会。” “误会?!朕要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朕还没死呢!” 永宁帝边往外走边系腰带,怒气冲冲。 德海一路小跑地跟在身后。 永宁帝忽然停住,有些微喘,不再着急赶去。 德海差点撞在永宁帝身上,面露惧色,扶正歪了的帽子,站好。 永宁帝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慌什么?让他们等着。” 日上三竿。 永宁帝第一次上大臣的朝,他也不做声,在龙座上坐着。 今早请假的朝臣不多,但也不少,口径一致,都是病假。 病假? 永宁帝轻哼一声,怕是不想和太子对立,又怕得罪他,故意“病”了。 一帮老狐狸! 神武门外。 太子一行人齐齐跪着,大多数大臣腿脚酸麻,忍不住用手捶腿。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都跪了一上午了,陛下还不出现?” “百官罢朝,前所未有,陛下不让殿下吃点苦头,面子往哪里摆?” “这么大阵仗,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宰相通敌叛国,罪孽深重,陛下不知有何打算,非只判宰相流放边疆。” “对啊,这种罪行,不应该诛灭九族吗?” …… 神武门的大门霎时大开,禁军陆陆续续小跑出来,排成两列,将跪宫门的人团团围住,在朝臣和百姓只见隔起一堵人墙。 禁军出动,皇帝一定到了。 跪在地上的众人立即端正身形,面容郑重。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宁帝心中虽觉愤懑,却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 百官罢朝,前所未有。 他摆摆手,示意要张口的太子住嘴,眼神落在跪在太子身边你的上官尚身上。 “上官卿,告诉朕,众卿在这里何如?” 上官尚面向永宁帝,眼神垂至地下。 “臣回答陛下之前,有一问想先问陛下。” “说。” “陛下可知当初宦官横行,我为何入仕?” “为何?” “因为陛下重用罗家和林家,让年幼的臣相信,大齐朝堂的紊乱是一时的,臣与陛下的心是一直都,都在期盼那个清明的朝纲!” 声声入耳,铿锵有力。 “殿下,我身后的这些,都是当初与黑暗斗争爬上来的官员,我们坚持至今,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所有奸佞被除去,君臣一心为民立命,现如今不知为何,陛下非要如此?” 身后跟着上官尚的大臣们眼中都是悲壮,他们确是如此。 有人受过胯下之辱,有人暂时仰人鼻息,包括上官尚,当初为了登上大理寺卿的位子,借银子打点一切。 京兆府尹蔡赫想起自己,五考被宰相的人顶替,家中田产变卖干净,也没有打点出一官半职。 要不是太子从北疆归来,开始不顾强权整顿,他才有信心考第六次,才有如今的仕途。 太子殿下坚守的,就是他们隐隐寒士坚守的。 宰相,必须杀! 所有的公平和光明,都是建立郎朗乾坤之下。 若是没有朗朗乾坤,恶人不能严惩,那法度和朝廷威信就是笑话。 “请陛下降旨,斩杀柳休!” 大臣们异口同声,声音响破天际。 此时,人群的不远处,一排排白幡迎风扬起,各种白色纸钱吹得遍地都是。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为首的林云浪拖着一个木制牌位,上面赫赫写着“家父林明将军之灵位。” 他的身后,是一排排盖着白布的林家人尸骨。 抬担架的,都是曾经林家军的将士们。 他们虽被编入别的军队,但林家的魂早就刻入他们的魂,刻入骨。 他们身穿盔甲,头戴孝带,满身肃穆,跟在林云浪身后,一言不发。 太子下令,挖出乱葬岗的林家尸骨,为林家忠良迁坟。 林云浪是林家目前的家主,自是他来安排一切,他风光地办了丧礼,不急于入土,就是为了今日, 一阵风吹来,除掉其中一件尸体的白布,整整白骨显露出来,骷髅头和身子是分离的。 人群中的一个小女孩吓得闭上眼,惊叫出声。 “呀,好可怕。” 小女孩的母亲抱起她,缓缓将她的手拨开,摸摸她的脸。 “孩子,别怕,那是保卫我们的忠良白骨,是林家人的白骨,没什么好怕的。” 小姑娘似乎被母亲鼓舞了,小心翼翼睁开眼。 白骨已被盖好,她看到的是白布。 忠良的白骨不可怕。 母亲的话像是有神奇的力量,抚平心中的不安,一直盯着长长的队伍,心中被埋下不知名的种子。 “微臣林云浪,叩见陛下!” 第125章 对峙宫门 永宁帝身子一震,像是见了鬼。 柳休明明说他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 他想起那晚,柳休深夜进宫,说有人劫持林云浪。 情况危急,柳休怕林云浪被劫走,下面的人一箭射死林云浪。 不过,柳休说自己已得到永宁帝要的东西。 柳休被囚禁在大理寺监牢,他不放心,去探监,再三和柳休确认,林云浪确实死了。 死了也好! 活着是个累赘! 但皇帝要的东西,只有柳休一人知道在哪里,皇帝若是要杀他,他立即将东西公之于众。 林云浪,就好端端站在他身前。 永宁帝的愤怒犹如火山爆发,恐惧更似席卷而来的海潮,二者夹杂,让他慌得六神无主,一时差点跌倒,幸好被身边的德海扶着。 “你……你……你……” 永宁帝颤抖着手,指着林云浪,语无伦次。 林云浪早就料到他这副样子,抬起头,轻笑出声,满眼怨愤和不甘。 “陛下,午夜梦回,有没有梦到林家百口人,在敲您寝殿的大门?” “你……禁卫军何在?给朕抓起这个逆贼!” “在!” 禁卫军十人听令,就要转身过来。 刚一转身,忽然人群散开,一小分队军士过来,很是齐齐挡在禁卫军面前。 军士尽头,公伯义身穿铠甲走出来,身形挺拔,眉宇间都是慑人的气势。 “谁敢往前动一步,格杀勿论!” 镇北大将军是经历沙场的人,年纪轻,但身上宛如阎罗的嗜血气息浑然天成,霎时震慑住蠢蠢欲动的禁卫军。 禁卫军意欲拔刀,刀鞘已露,刀光凛凛。 “唰——” 那一队人马士气更甚,在禁卫军拔刀之前,更快地将刀拔出,架在禁卫军身上。 两方人马彼此对峙,气势谁都不输谁,气氛紧张。 镇北将军敢在天子脚下拦禁卫军? 禁卫军一生都忠于帝王,和禁卫军对峙,无疑就是和天子对着干! 永宁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沉声低喝:“太子,你!你要造反吗?” 此时,到了柳相被放逐的时刻,按照大齐律法,官员被判流放,是要从宫门的侧门出发,意欲被天子放弃,永生不再录用。 柳休穿着囚服,脖子上夹着夹板,身上带着沉重的脚链,和以往的意气风发比,好不狼狈。 他看到眼前这一幕,瞬间明白什么,心中的忐忑虽没有表现出来,却肉眼可见面色灰白。 尹翊抬眸看向他,话确是对永宁帝说的:“父皇,儿臣不造反,儿臣只要一个公道!我大齐律法开明,流放者有立功之举,可减免刑罚,儿臣害怕有心之人不思悔改,利用此为非作歹,卷土重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少数不理解的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太子非要斩杀柳相。 就是不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宰相诡计多端,只要有机会,就会翻身想办法重回朝堂,报复回来! 殿下怕是堵死了宰相最后一条路! 果然,柳休猛地盯着尹翊,眼中红血丝暴起,肉眼可见的恼怒,很明显,他的算盘被尹翊猜到了。 他和永宁帝做过交易,只要流放他,他就不会将那个秘密泄露出去。 他坚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如今,这太子这么大阵仗要逼他去死。 他恶狠狠地盯住尹翊,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了。 尹翊站起身,走到林云浪面前,将他扶起来。 转身走到帝王两步之遥,目光坚定,声音宛如海啸,振聋发聩。 “永宁三年,父皇的皇位还未稳固,宦官当道,意欲毒死父皇找灵王六岁之子继位,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是罗将军,在边境提前推断预知,最后一刻安排亲信救父皇于奸人之手!” “永宁七年,父皇行清正改革,意欲整顿朝纲,触及当时多方利益,宦官为首,他们另立新君,逼宫意图杀掉父皇。是罗将军,带着当时还是一个百夫长的林明将军千里勤王,闯入皇宫救了父皇,还有尚才十岁的大皇兄。” “别说了!” 永宁帝嘶吼出声,面红耳赤,一甩袖子,头晕眼花,不敢看任何人。 身形已有些不稳,德海忙上前扶住他。 尹翊不管他,音调更高。 “永宁十五年!北疆局势艰险,林明将军出征之前,担心父皇安危,替父皇安排暗线,京中局势复杂,当父皇发觉无人可信时,可启动这条暗线。宦官趁林明将军不在,罗将军逐步失去您的信任时,意欲杀您。您早已来不及通知暗线,又是罗将军,深夜得知林将军的线人来报,一身素衣,孤身一人持剑先到您的面前,身上还血迹斑斑……” “轰隆——” 不知何时,天色已变,乌云密布,一道惊雷声响起,划破云啸,仿若无数冤魂的怒吼。 永宁帝被吓得一惊,跌坐在地。 忙要起身时,抬眼对上的正是林云浪手中的灵位“家父林明之灵位 ”。 “啊,啊,别过来……” 他面色陡然变青,吓得后退几步。 天边的惊雷不断,雨滴淅淅沥沥落下。 永宁帝的龙袍皱在一起,不再平整。 “桩桩件件,罗家,林家……他们哪里背叛过父皇?如今他们被奸人陷害,父皇却要护着一个奸臣的性命,扪心自问,您良心过得去吗?” 尹翊没有让步,慢慢走向他,脸上都是厉色,落在他身上的雨滴都没有消减他丝毫气势。 永宁帝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德海想要上前来扶,被尹翊一个眼神瞪过去,吓得忙退至一旁。 “别过来,别过来……” 永宁帝连连后退,不敢看太子的眼睛。 尹翊叹口气,上前扶起他,招招手,宫人这才敢打伞过来。 林云浪立在那里,手中拿着林明的牌位,似一座石碑,无声似有声地反抗。 人群中一位大娘将伞伸至林云浪的地方,示意他拿着。 “林公子,林将军生前救了我儿子,老婆子给你送把伞,别淋坏了,要是受了寒,林将军在天有灵,会心疼的。” 林云浪心头一暖,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摇摇头拒绝。 公伯义看到,走过去,对大娘说了声谢谢,将伞打开,将伞面全部顶在林云浪上空,自己被雨淋着。 太子重新站到林云浪身旁,双手指尖一合,躬身一拜。 “恳请父皇,下旨斩杀罪臣柳休!” 上官尚应声,和众百官一起齐声道:“恳请陛下,下旨斩杀罪臣柳休!” 雨还在下,将大地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中。 一面是明黄的天子銮驾。 一面是暗色的百官跪拜。 看似一跪一站,跪的一方众志成城,眼神坚定,周身布满要为忠臣良将讨公道的气势,天崩地裂都不后退。 气氛紧张之时,没人注意到,一个瘦弱年老的背影正往这边。 姜太傅在姜初露的搀扶下,来到永宁帝身前。 姜太傅行动逐渐不便,早已不理朝中世事。 姜太傅学富五车,拜内阁大学士,永宁二十三年因病辞去官职。 因威望高,被永宁帝留在京中调养身体。 他是太子的老师,哪怕没有官职,众人也敬重他称一句“姜太傅。” 永宁帝见姜太傅过来,亲自过去迎接。 “姜卿,太子最听你的话,快劝劝他。” 谁知,姜太傅对着永宁帝行礼之后,哀叹一声,走至林云浪身旁。 “云浪。” 林云浪抬起头,看向姜太傅,他以为姜太傅是来阻止的,心中难免有些复杂。 谁知,姜太傅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好样的。” 说罢,面朝皇帝,跪在林云浪身前。 “臣,姜富车叩请陛下,准众臣所奏。” “姜卿,连你也……” 永宁帝大失所望,手指微颤,不可置信。 姜太傅满腔哀痛:“陛下,难道要因为一个未发生的可能……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吗?陛下,臣下了九泉,自会向各方祖宗承担大错,万万不会让他们怪罪陛下,请陛下放心!” “所以臣,姜富车叩请陛下,准百官所奏!” 声音沙哑苍劲,让在场所有人听到什么叫朝上朝下都尊敬的太傅! 柳休在一旁神色俱灭,脸色灰白,瘫坐在地。 他知道,他今天,走不出这里了。 永宁帝看了一眼柳休,闭上眼睛,思索。 众人屏住呼吸,都在等天子的最后谕令。 第126章 雨过天晴 尹翊满脸坚毅,如果……如果最后的结果还不行,他只能大逆不道一次了! “一切,都是天意!” 永宁帝睁开眼,过去扶起林云浪,叹息一声。 “传旨,明日午时三刻,将柳休处斩!” 顷刻间,周围都是哗然。 终于……终于…… 终于等来这个结果。 “陛下……” 柳休要说什么,永宁帝打断他。 “柳休的家人,男的降为奴籍,女的收为官妓。” 柳休看着皇帝眼中的狠厉,心中一凉。 狡兔死,走狗烹。【1】 狗皇帝竟以他柳族之人做威胁…… 果然,他眼中的不甘一点点消失,最后化为空洞。 “陛下圣明!” 百官高呼万岁,声音振聋发聩。 百姓们哀叹,柳休一人之死,怎可抵罗、林两家上百血肉之躯! 柳休,死不足惜! 罗家,林家,太不容易。 宦官,奸臣…… 一切雨过天晴。 为林云浪递伞的奶奶年纪大了,走路慢,待人群散去时,颤颤巍巍的身影,并未走出多远。 “好,好,好啊……” 老奶奶边走边抹眼泪,连连说好。 忽然,胳膊被人挽起,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挽住她。 天色转晴,阳光渐渐露出头,地上的水渍反射的周围波光粼粼,街道上焕然一新,空气中都是泥土的芳香。 “奶奶,我送您回家吧。” 柳清妍灿然一笑,仿佛周身都是点点星光,很是明丽。 老奶奶一怔,亲和地一笑,慈爱地搭上她的手。 “好啊,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我啊……” 柳清妍顿了顿,边扶着老奶奶走,边有耐心的回答。 “奶奶,我是林家的孩子……” 翌日午时三刻,太子监斩。 “斩!” 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热血喷出,柳休的首级滚落下刑台。 首级停落处,除了一人,其他百姓都往后躲避。 此人双目俯视,眼中没有惧怕,只有满满狠意。 柳清妍想踹一脚,却又不想脏了自己的脚,抬起腿又放下去。 一代奸相的一生,就此了结。 她终于得偿所愿。 百姓的欢呼声响彻京都上空,震动整个大齐。 回宫时,尹翊并未骑马坐车,自己一个人漫步在街市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的最多的,就是秦国安。 秦国安死前曾说:“太子殿下,我在想,若你早出生几十年,我一定会是你最好的臣子。” 其实,秦国安的死在尹翊心中一直像一个死结。 倒不是说他后悔杀掉这个宦官头目,他难受的是,秦国安一身才华,最后为了求生走上与自己理想抱负截然不同的路。 柳休一死,为非作歹的宰相党彻底宣告失败,暗地里无数的秦国安,死去的都能瞑目,活着的将会重新燃起希望。 “哇哇哇——” 他路过一户人家,里面传出一声婴儿的叫声,一个穿着藏蓝色粗麻的汉子开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路过的尹翊。 他惊喜万分,上前行过礼,说明来意。 原来在他的家乡,若是生子后,出门第一个碰到的人赐名,会给孩子带来很大的福气。 这位父亲请尹翊赐名。 他们全家刚从外地搬来京都,不认识太子,却也见尹翊气质卓然,非富即贵,心中暗暗有些不安,怕尹翊拒绝。 尹翊点头,恭喜对方。 找路边的说书摊借来笔墨,轻声问道:“您贵姓。” “免贵姓秦。” “孩子是男是女?” “男。” “您对孩子有何期盼?” 汉子想了想,搓搓手,露出憨厚清澈的微笑。 “俺没啥墨水,是个粗人,俺希望孩子能多读书,将来等太子殿下登基,给太子殿下当臣子,成为大齐的栋梁!” 尹翊一听,颔首了然于心,沉思片刻,在纸上大笔一挥,写下孩子的名字。 “秦思国。”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2】 三个大字,一气呵成,跃然纸上。 尹翊解下身上装饰的潘云玉坠,连同写着孩子名字的纸折好,一同交到男子的手中。 男子感激不尽,一直说谢谢。 迫不及待进屋报喜,嗓门声大到在熙攘的街道中很显眼。 “孩子他娘,孩子有名字了!秦思国,叫秦思国耶!” 一个老人迎出来,开心的一起给孩子的母亲报喜。 “太好啦,秦思国,这名儿好!这名儿好!” “思国,小思国,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 欢声笑语乡间邻里,邻居们闻声乐呵呵进去报喜。 “好名字,恭喜呀!” “喜得一子,万福之家啊!” …… 尹翊眸中渐渐溢满笑意,心中某些打结的地方慢慢释然,一切仿佛都是天意。 他忽然明白“国泰民安”的意义。 男子出来送喜糖时,发现贵人已经走远。 此时,猛地想起尹翊的一身风华,惊了个愣怔。 最近人们口中议论最多的是当今太子,方才那位的气度和风采,莫不是…… 脑中的预感不容他有任何质疑,忙冲尹翊离去的方向跪下,磕头叩拜,嘴里不住念叨。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林家府邸。 林云浪回来,最先修缮的就是林氏祠堂。 他摆好林家人口的牌位,正要跪拜。 “云浪,云浪……” 门口陡然传来几声熟悉的声音,音调中满是喜悦。 林云浪应声迎接,一出门,热泪涌上心头。 郑洋,衡延,姜太傅…… 当初父亲的好友属下,一个个陆陆续续进来。 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好多编入其他军队,曾是林家军要职的将士们也来了。 不一会儿,一院子被人站满了。 衡延上前,拉住他的手。 “云浪,你看,这都是曾经的林家军,我们都来陪你重开林府!” “是啊,林公子,别怕,我们都在呢!” 郑洋为了赶路,身上都是汗,也顾不上讲究衣服整不整齐了。 “公子,我们来了……” “公子,我们来帮你……” …… 时隔多年,岁月并未磨灭他们眼中的神采,恍若之间,他们所有人又回到当年。 “云浪多谢各位!” 林云浪鼻头发酸,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郑重地躬身,双手相对,拜谢大家。 沉寂多年的林府,尘埃遍地。 但那又如何,林家的精神一直都在,像精神养分似的,滋补着每一个大齐赤诚的灵魂。 角落处,一个小兵正在有条不紊地搬东西,他一点都不陌生,很好地将东西全部归位。 林云浪早就被他吸引,此时终于有空和他说上话。 “你不准备去祠堂拜拜父亲的灵位吗?” 小兵一怔,还是没有瞒过去。 他转身,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故意涂抹花哨的脸。 是柳清妍。 “这张面容,不敢见爹爹和林家的亲人。” 柳清妍无措的抠抠手指,不知怎么办才好。 林云浪叹口气,将她拉至林家的牌位前。 “跪下。” 她乖乖下跪,不敢抬头。 林云浪见她这样,也没多说,体贴地关上门,留她一人在祠堂。 好久好久,屋子里都是檀香味。 她这才鼓足勇气,抬头迎上正中间林明和夫人的牌位。 “爹爹,娘亲,我这个样子,你们还认得清吗……” 她跪坐在蒲团上,絮絮叨叨,像是曾经父母在世时,和他们聊天似的。 “我这个样子,你们一定很震惊,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哪怕没有人回应,她也详详细细,将自己为何变成这个样子,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说的太专注,连门外的人影都没发现。 两日后,正阳宫。 永宁帝正在接见一名不速之客,任何人不得进入。 该人退下后,永宁帝思量良久,才吩咐德海。 “召暗卫进来,朕有要事吩咐。” 注释:【1】狡兔死,走狗烹。——《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2】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阮籍《咏怀》 第127章 预感 清早,一抹阳光照在尹翊脸上,眼皮微抬,晃得他神色清明。 他随意抬起手背,挡住阳光,缓缓睁开眼睛。 迎上柳清妍满眼的笑意。 “殿下醒了?” 昨晚他回来太晚,迷迷糊糊进了卧房,完全忘记两人似乎还有矛盾没有解决。 好吧,他承认他故意的。 毕竟这段时间独自一人睡觉,睡眠质量真的很不济。 柳相已死,她隐瞒什么自始至终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她是他的妻子,好多事情,她找到合适的时机总会过去的。 尹翊很惊讶:“你醒的这么早?” 柳清妍枕着胳膊,凑近他。 “嗯,想多看看殿下。” 她实话实说。 她醒来时,天都不亮,再无睡意。 她记得尹翊回来,不过他回卧房睡觉,是不生气了吗? 她没理他,身子往里睡了睡。 就听见尹翊轻手轻脚,上床叫了她几声,她装作没有听见,没应答。 尹翊轻轻探口气,手搂上她的腰,扳正她的身子,将她移到自己的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下,不久后便传来熟睡声。 柳清妍睡得浅,不久后就醒来了。 不知为何,从昨日起就心神不宁,总是梦魇。 她没了睡意,闻着尹翊身上好闻的檀香味,有些想笑。 听全三说尹翊最近睡眠不好,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看着尹翊,不知不觉整整一夜过去,天亮了。 “有的是机会,看你的眼睛红红的,白日找时间补觉。” 尹翊将她拉到怀里,搂住,鼻尖埋入她的发丝,花瓣的清香味传来。 “嗯。” 柳清妍手摸上他的胸口,手指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两人都很默契,都没提之前的冲突。 尹翊有些发痒,抓握住她的手,点了她鼻子一下。 “一大早就这么调皮?” “嗯。” 回去的时间还有五日,她想等尹翊今晚回来,她要告诉他那些真相。 信也好,不信也罢,她不想骗他。 本来最近就想和他谈谈,但朝中一切事务还有待整顿,每天都见不到尹翊的人影。 他半夜回来,脸上都是疲态,她也不忍再说。 “殿下,听全三说今日你要去巡查京都郊外的防护,那就是要出宫了?回来时,记得给我带一份翠玉糕。” “还是这么贪吃?” 尹翊没有否认,失笑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殿下……” 柳清妍坐起身子,抱住他的胳膊,摇来摇去,娇嗔道。 “好好好……” 尹翊被她缠的没办法,无奈答应。 “而且……” “而且什么?” 尹翊捏捏她的脸,虽未使劲,还是怜爱地帮她揉了揉。 柳清妍卖了个关子,一脸狡黠。 “先不告诉你,总之,我也有好吃的做给殿下吃。” “哦?那孤就期待太子妃的手艺。” “噔噔噔——” 两人正说着话。全三叩门进来。 “殿下,公伯将军到了,正在等您。” 公伯将军?公伯义还在京都? 不等柳清妍问,尹翊就解释道:“等京都形势稳定, 他再回北疆。” 柳清妍见有人催,忙起来帮尹翊系腰带。 趁尹翊洗脸时,她想了想,吩咐宫娥几句,不一会儿,宫娥带来一个小包袱。 柳清妍打开确认无误,这才递给尹翊。 尹翊擦干手上的水,接过:“这是什么?” “估计来不及吃早膳了,殿下带着这个路上吃,不至于饿着肚子。” 全三探头看了一眼外面,催道:“殿下,天色不早了,该上路了。” “知道了,催什么催!全三,你应该去做说书先生,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啰嗦。” 尹翊脸上罕见出现了不耐烦。 全三一脸憋屈,敢怒不敢言,眉毛拧成了一团。 尹翊怕他再唠叨,抹了抹柳清妍的脸,这才依依不舍出门。 柳清妍好笑地送走他们,不知尹翊自己发现美,她明显感觉,尹翊整个人真的松了一口气,像把压在身上多年似泰山的担子放下的轻松惬意。 拔除宦官,攻占北燕,除掉奸相,这样的太子,未来的帝王,史书上免不了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柳清妍招呼过来宫娥:“吩咐厨房,给空一块地方出来,本宫要大展身手。” 罗靖柔一直在忙罗家的事情,最近没有入宫,封铠只会打打杀杀,今天的一切,只能她自己来了。 东宫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很奇怪,今日的太子妃好忙碌。 上午,将自己关在卧房中,不知写写画画什么,中午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下午就在厨房捣鼓,乌烟瘴气,不准任何人到跟前。 外面的宫娥太监见厨房青烟袅袅,呛得连连咳嗽,想进去看个究竟,又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封铠鼓起勇气,试探地问了句:“娘娘,您还在吗?” 没有回应。 他继续试探:“娘娘,您还在吗?” 没有回应。 几人面面相觑,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顾不得太子妃的命令,就要往里冲。 忽然,门口窜出来一个人影。 “哈哈哈,我做出来了!” 头发潦草,脸上都是锅底黑,却挡不住炯炯有神眼睛中的神采,正是柳清妍。 众人见太子妃好好的,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只见柳清妍手里拿了一把糖葫芦,热气好客地分给大家。 “来来来,不要客气,我还摸不准东宫灶火的脾气,就费了些劲儿,大家不要客气, 不要客气……” 今日的太子妃好不一样,应该是和殿下和好了! 果然,主子心情好,下面的才能有汤喝。 一帮人边开心接过,边真心向老天祈祷,让殿下和娘娘的感情永远不出问题。 京都郊外。 柳清妍为尹翊带的吃食,尹翊还剩了些。 郑洋见太子马上多了一个小包袱,疑惑地问:“殿下,这是什么?” 现在朝局稳当,郑洋自然不用再害怕抛头露面了。 尹翊嘴角勾起:“今天早上,太子妃给我带的翠玉糕。” “翠玉糕?这不是娘娘的最爱吗?” “是,孤开始也很诧异,她居然舍得。” 谁都看得出来,尹翊脸上的开心不是假的。 郑洋见太子太子妃感情这么好,自是开心,见自家像个木头桩子的外甥有些来气,捅了一把公伯义。 “喂,傻小子,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老子想抱孙子了!” 公伯义一整天都处于失神状态,别人一起讨论事情说笑,他就站在一旁神游太虚。 被没来由这么一捅,郑洋是武将,手劲儿大,公伯义被捅的一弯腰,腰间有什么东西调出来。 “臭小子,想什么呢?这是啥?” 郑洋见状,上前拾起,是一个折好的纸团。 “别。” 第128章 太子恍然 公伯义回过神,肉眼可见的慌了。 “哦~你小子……” 郑洋见他的表情,以为是和姑娘的信件,一脸好小子的表情,他要做一个“雅致”人,便没有打开,递给他。 郑洋不好奇,不代表别人不好奇。 “哎?” 和郑洋同龄的将领见状,恶趣味上来,上前截住,有几个人抓住郑洋,其中一人笑嘻嘻打开。 军中向来如此,尹翊见怪不怪,由得他们胡闹。 “啥时候有的相好,都没告诉兄弟们,别那么小气嘛!” “住手,住手!” 郑洋要上前抢过,但被两人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大喊。 前面的人不听,边嬉笑着边打开。 “呦呦呦,那么着急作甚?你越着急兄弟们越好奇,我看看写的什么……” “云中?这是什么?” 那人翻来覆去,确定纸的正面背面都只有这两个字,一脸失望和疑惑:“就这两个字?‘云中’?什么东西?你相好的叫‘云中’?” “你……你快给我!” 公伯义的恼怒肉眼可见,挣扎开那两个人就要去抢。 郑洋见纸有些眼熟,看郑洋的表情似乎不对劲。 “你们别逗他了,看样子这小子真急了!” 说罢,郑洋上前将信抢过来,没有先还给公伯义,自己拿起来一看,脸色大变。 争抢过程中,尹翊好巧不巧,有意无意看到那两个字。 这不是…… 他当即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忙上前,凑近郑洋,将上面的字迹看的真真切切。 “郑大哥,这是云英的笔迹吧?‘云中’是什么意思?” 尹翊很肯定这是林云英的笔迹,他对信任的人从不妄加揣测,直接问出声。 郑洋眼珠一转,忙露出笑脸:“这笔迹只是相似,只是相似……” 心里暗骂,这死小子,林小将军给我在昌陵写的信一直在他这里? “相似?郑大哥,孤没忘记云英的字迹,你忘了?孤十岁就被太傅称记忆超群吗?” 尹翊脸上凝重的神色越来越甚。 郑洋见太子起疑,一拍脑门儿,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瞧我这记性,这是林小将军曾给我写的信,‘云中’是她告诉我的,说是‘平城’的另一个名字。义儿一直钦佩林云英,我就把这个送给他,激励他,哈哈哈……” 先打哈哈,过了今天这一关再说。 “是吗?” 尹翊明显不信。 公伯义接收到郑洋的眼色,垂眸冲尹翊颔首:“是。” 自从那日他偷听到林云英在林家祠堂的话,就再也不敢正眼看太子。 他虽因为柳清妍,一开始对太子喜欢不起来。 后来跟着尹翊行军打仗,收复北燕,出生入死,他打心里佩服这个男人。 君子洁而不矫,说的就是他。 柳清妍聪慧,他睿智,他们确实是很好的一对,他祝福! 公伯义知晓柳清妍就是林云英后,更加明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他对她的追逐,其实还是因为她是林云英,他尊崇的人一直没变。 当下,柳清妍的打算到底如何,他无从知晓,只能先替她保守秘密。 尹翊点头,神色不再严肃,信了。 郑洋瞬间松了口气。 尹翊将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尽收眼底,面不改色。 “郑大哥,你还没到耄耋之年吧?怎么就能这么快就记不得事情?” 郑洋彻底放松警惕,和尹翊闲聊起来。 “年纪大了,不由人啊!” “该忘记的事情可以忘记,不该忘记的也要记得啊。” “殿下说的对。” “这封信明明是清妍写的,你怎么能忘记呢?” “是是是……嗯?” 郑洋还眯着眼点头点的起劲,猛地反应过来,抬头迎上尹翊带着厉色的眼神。 周围人见尹翊面色不对,赶紧退下,只剩下公伯义。 “殿下,臣……臣……” 郑洋结巴起来,脑子怎么飞速转动,都不知怎么说。 他想说他一时口快,瞎说的,但太子那洞察一切的眼睛,他没信心太子会信。 “郑大哥,孤一直很尊敬你,你确定不说实话? 前不久,孤无意中发现惯用左手写字的清妍,右手写的字迹居然与云英很相似,孤当时以为是柳休要她模仿云英,获取孤的信任而使得伎俩。” 尹翊抬起这封信,拿到他眼前,让“云中”二字面对他。 “这封信既然出自她之手,那证明,昌陵一行,她用云英的字迹和你联系过。 ‘云中’二字就是只有你和她知晓的密语,否则,你不会轻易信任她。 她可是柳休的女儿,你厌恶柳休,你会和柳休的女儿有交集? 孤后来也去了昌陵,相比宰相的女儿,郑大哥你应是更信任孤的。 但你没有告诉孤这封信,为什么?” 尹翊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说出原因。 “因为你对她的信任,和孤一样,甚至超过了孤。” 他紧紧抿住嘴唇,又轻轻放开,脑子里闪过之前经历的种种。 她第一次见面就替他抚平蹙紧的眉头。 她熟读兵法,对战场毫不畏惧。 她五箭连发,不似不懂箭术之人。 她一开始就知他的喜好,懂他的情绪,仿佛和他认识很久。 不会的,这世上没有鬼神之说,都是妖言惑众,他亲手葬了林云英! 他的母后怎么死的,他还记忆犹新,他不会信这些。 尹翊遏制住脑子里那个荒唐的推断,还是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 “清妍,和云英,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殿下……” 郑洋在尹翊完全合理的逻辑中,失语了。 “回答孤!” 太子目光灼灼,厉色不减。 郑洋额前的冷汗直冒,他怎么编? 他会行军打仗,他能防御敌人偷袭,他能一刀砍死好多敌军…… 但临时编一个合理的故事,诓骗住眼前刚刚扳倒百官之首的太子,他真没那个本事! 云英将军,对不起! 郑洋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豁出去了。 “殿下,是这样……” 尹翊抬手,示意他先停下,转头问公伯义。 “看你的表情,你也知晓,所以这些天心神不宁?你舅舅并不知道你的心思?” 事到如今,公伯义再隐瞒也没意义,点头承认。 “是。” “很好。” 尹翊恢复不咸不淡的神情,眼中的瞳色深不见底。 “你们两人一个一个来,孤要听到全部真相。” …… 日落西山,天边的火烧云今日停留的时间分外长,太阳几乎都落尽了,它还如血般鲜艳。 郑洋和公伯义事无巨细禀报完毕,两人在下首静默,不敢出声。 上首的尹翊面色未有变化,眼神幽色晦暗,看不出任何神色。 信息量太大,是他中闻所未闻的。 屋中一片安静。 此时,封平骤然闯入,双手抱拳,面色慌张。 “殿下,东宫急报!娘娘她……她……她遭遇暗杀了!” 第129章 遭遇暗杀 尹翊惊起身子,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快,回宫!” 一路上,尹翊快马加鞭,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活着! 他千猜万算,就是没有猜对柳清妍瞒着他的是这些事。 怪不得,她看林云浪的眼神没有爱恋只有庆幸和心疼。 怪不得,她能理所当然背叛宰相,坚定不移和他站在一起。 怪不得,她能知晓援军到达平城的近路。 怪不得,戈里峰毫不怀疑她是林云英。 ……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其实,柳清妍除了没明说,她从未刻意隐瞒什么。 性格洒脱飞扬,做事聪慧不按常理…… 他怎么就是没有认出来她! 枉他是一国太子,信了她的兵法是偶遇的老兵教的。 宰相已死,宦官势力清退,皇宫的守卫全部是经过他亲自检验的,她身边还有封铠,如何会遭遇暗杀? 他到底算错了哪一步? 尹翊赶到东宫时,东宫灯火通明,除太医院元正赵太医请假,其他太医都在。 全三和封铠在门口急的直打转,尤其封铠,脸上挂满愧疚。 见太子回来,小太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跑到尹翊面前。 “殿下,您快去见娘娘最后一面吧!” 尹翊顾不上搭理他俩,急忙进屋。 柳清妍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煞白,整个人闭眼躺在那里,毫无生气。 胸前的心脉处虽缠着绷带,依然能看到血在滋滋渗出。 马太医见到太多生离死别,太子太子妃的感情有目共睹,心中不忍,还是艰难开口。 “殿下,娘娘失血太多,本来是要断气的,臣按照娘娘吩咐,给娘娘灌下参汤,封住娘娘的阴中阳三穴,尽可能拖到殿下回来。” 尹翊上前抓住她的手,冰凉彻骨,要不是太医告诉她还有一口气,没人会以为她还活着。 他听完马太医的禀告,早已凉成冰窖的内心燃起微弱火光,揪住他的袖子,恳求般猛地望向马太医。 “若将穴位一直被封住,她就可以不死,是吗?” 马太医一愣,想说什么,张开口又合上,什么都没说,不想辜负他眼里的希冀,摇摇头,垂下眼,不忍再看。 “不会,太子妃血流尽时,还是会死。看娘娘的脸色,封穴最多还能撑半个时辰。” “不过……” 马太医犹豫要不要开口。 尹翊眼中的光又亮起来,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催促他开口。 “不过什么?快说,孤保你无罪!” 马太医连连摆手,没有抬眼看尹翊。 “不敢不敢,臣是想,赵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兴许有办法。” “那赵太医此时在何处?” “出京都城外走亲戚,臣不知……” 马太医语气里一点底气都没有,京都城外那么大,找他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他这才犹豫到底说不说。 “来人!快……” 谁知,马太医话音刚落,尹翊正要下令找赵太医时,封平就掐着一个人的脖子进来了,正是太医院院正赵太医。 封平一回来见太医院院正没在,就先一步打听好去向,先去赵太医家看看回来没? 他运气好,刚好赶上。 老头年纪大了,刚到家门口,就被东宫的人带过来,气的没喘匀。 医者仁心,赵太医没有行礼,急急上去先探柳清妍的脉象,眉头越皱越紧,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翻开柳清妍的眼皮,长叹一口气,连连摇头,向太子躬身禀报。 “殿下,马太医他们的治疗并无不对,臣在,也是这些方法。臣还是劝殿下,拔了娘娘的针,最后见娘娘一面吧。” 尹翊全程将马太医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下早有预感,却还是一滞。 眼中全是不相信,不理解,早上还和她撒娇要翠玉糕吃的人,怎么忽然就不行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自说自话,眼神慌乱地抓起柳清妍的手,握紧。 “不拔针,孤不同意,她不能拔针!她能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不能拔针……” 尹翊有些语无伦次,全然无主,眼神茫然,抓着柳清妍的手哈气,不让她的手凉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上次太子妃生死未明,殿下六神无主到去求逝去的裕德皇后。 现下所有人都为太子妃判了死刑,可想而知,殿下何等煎熬? 赵太医耐着性子,蹲下身子,像哄小孩一样。语气轻和。 “殿下,娘娘这样,会渐渐窒息死去,她会死的很痛苦。 老臣知道您重情重义,不如,您和娘娘好好道别,没有遗憾最好啊。” 尹翊如死水的内心,终于被“痛苦”两个字激起一点波澜,理智这才稍稍回转,久久无言。 他眼看着柳清妍身前的血迹越渗越多,呼吸一点点变弱。 他怎么选?! 征战沙场,遇到两难的境地,他会毫不犹豫交出去自己的命。 此刻让他选择她性命的了结方式,难如登天! 赵太医为他指出那三处穴位的位置,轻轻嘱咐他:“殿下连续拔下这三根针,等到最后一根拔除,娘娘就会转醒……” 说罢,带着其他太医,悄悄退出去,房中只剩下他和她。 她的脸越来越白,人应有的生气越来越少。 他心中有个自认为坚不可摧东西正在一点点坍塌,化成恐惧和无措。 怎么会,为何会这样? 他以为他和她最大的障碍,是柳家覆灭后朝堂对于她太子妃的微词。 他正要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没想到老天先告诉他,拥有她的时间是四天。 下一刻,更残忍地告诉他,他连留住她此时都是妄想。 不,不行,他就要留住此刻,起码给自己今后留下一抹光。 他轻轻将她抱起来,按照赵太医方才的指示,轻拿轻放,一根一根拿掉她身上的针。 当第三根拔起时,柳清妍悠悠转醒,慢慢抬起眼皮。 虽显虚弱,看见他的那一刻,眼神还是亮起来。 “殿下,你回来了?” 尹翊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替她掖了掖被角,下颚抵在她的额头,尽量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强撑着笑意回应她。 “是,孤回来了,你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 他不想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他只想她最后是开心的。 “哦,我今天做了好多事,我给你做了好吃的,就放在你的书房,还给你写了好多东西,和好吃的放在一起了呢。” 柳清妍不让自己显得那么虚弱,音调尽量显得轻快些,两人手指紧握,她不断用大拇指摩挲他的手指。 尹翊听出她的用心,咬住下唇没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殿下,你要相信,有些事,是超出我预料的,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不要生气。” 尹翊,确实有好多事情不是我能预料的,比如,爱上你,也让你爱上我。 “好。” 尹翊的眼泪早就溢满眼眶,他咬牙遏制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其实,两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没人主动提起。 仿佛只要不提起,时间还有好久好久。 “殿下,新的太子妃,不准住在这间屋子,我会吃醋的。” “……好……” 柳清妍听到他这么说,终于放心。 他这是在告诉她,他会好好生活。 柳清妍继续搬弄他的手,尹翊明显感觉到,她的力气正在用尽。 “给你做的好吃的,你要吃光,不准分给别人……” “好。” “要按时吃饭,公事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 “还有,祝殿下……平安……喜乐……儿……孙……满……满堂……” 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失,在他掌心摩挲的手指停下,眸子渐渐阖上,眼角的泪珠顺着太阳穴滑落。 烛火摇曳,透出的光昏暗,将两人笼罩在一个只有彼此的空间里。 尹翊的泪再也忍不住,抱紧柳清妍的身子,啜泣不已,滴落至柳清妍的脸上。 她双眼紧闭,再没有起身,为他拭去泪水。 终是,她的寿命结束在了此刻,停留在他的怀里。 她在最后时刻,没有着急告诉他有关她的身份,而是怕他过得不好,字字句句都是她希望他好的嘱咐。 阿英,你的名字就叫林云英,对吧? 所以,这一次,你离开的时候,最在意的人是我,对不对? 尹翊不知流了多久的眼泪,眼泪似乎流干了。 他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肩膀,一手将发丝捻在手手指间,把玩她的头发。 “你知道吗?你是林云英的时候,刚认识你不久,你就带我去妓院长见识,我吓了一跳。” 尹翊抱牢她,不管她有没有回应,都像她还有意识似的,正常和她聊天。 “你是柳清妍时,上来就要替我抚平眉头,还动你送给我的那枚缺角的莲花玉坠,我也好一顿震惊。” “你看,无论你是何面目,总是会在最开始让我震惊呢……” 门外的封平,封铠,全三,公伯义…… 所有人都默契地守在门外,没人主动打扰里面的人。 正阳宫中。 永宁帝对着下首身穿黑色斗笠的人,沉声道:“你要的,朕已经办到了。朕要的东西呢?” “陛下别急。” 这人拿出黑色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卷轴。 “陛下要的,可是这个?” 第130章 有备而来 永宁帝看到那抹明黄,眼睛都发直,立即吩咐身边的德海。 “快去,给朕呈上来!” 德海下去,正要接过。 谁知,黑衣男主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副年轻却消瘦的轮廓。 正是柳清颢。 柳家遭难,他东躲西藏,脸上的贵公子气息完全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戾气,周身散发着一股压抑的阴冷气息。 德海见他不给,一脸惊讶。 “哎?你……” 柳清颢握住圣旨,往背后一藏,声音不见半分惧色。 “这个东西可是害了林家满门,陛下,草民要亲自呈给你才好啊!” 永宁帝没答应,眯起眼打量他半晌,冲德海使眼色。 德海会意,正要出去。 谁知,柳清颢先一步猜到他要干啥,嗤笑道:“草民劝陛下不要过于自作聪明,草民既然能到陛下面前,也不是太没脑子。陛下势力庞大,陛下若是抢,草民可不敢保证抢到的是不是真的。” 言语未有攻击力,却字字含有威胁。 那份圣旨的真伪还有待确认,万一是假的,惹怒柳清颢,真的还在他手中,不交出来怎么办? 永宁帝抬抬首,沉声道:“你呈上来吧。” 德海不知天子心里怎么想的。 “陛下,这……” 柳青瑶已大步走向永宁帝,上了不算长的台阶,来到他面前。 德海快步跑至永宁帝身边,全程死盯住柳清颢,只要柳清颢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举动,就要冲上去和他拼了。 柳青瑶双手呈上,言笑晏晏。 “陛下,请。” 永宁帝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圣旨,犹豫片刻,还是自行拿起,一点点打开。 柳清颢送上去,没在龙座旁多停留,面朝永宁帝,一步步退下去,眼色没移开永宁帝半分。 永宁帝越打开,脸色由惊喜逐步变成怀疑,由怀疑逐步变为愤怒。 “柳清颢,你敢耍朕!” 他站起身,将圣旨甩下去,一身怒气。 柳清颢早就料到永宁帝会是这种反应,眼中没有对帝王之怒的畏惧,只有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你刚刚的样子,比我想象中好笑太多了,有点像……像……” 柳清颢眼珠子转动两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对,像下蛋下不出来憋红脸的目击,您要是再多几声‘喔喔喔’叫,简直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肚子痛……哎呦……哈哈哈……” 柳清颢不顾永宁帝越来越铁青的脸,捂住肚子笑得没有正形,甚至在地上打滚。 永宁帝怎么受得住这种侮辱? 这柳清颢摆明就是来羞辱他的! “来人,押入天牢!严刑拷打!” 永宁帝一声令下,怒沉道。 门口的禁卫军听令进来时,柳清颢还在地上笑得打滚。 他们一怔愣,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帝王怒气已汹涌波涛,他们不敢有微词,赶紧将地上的人抬下去。 东宫。 太子抱着太子妃说了一夜话,东宫的下人们也无睡意。 柳清妍不是个虐待下人的人,对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常常能察觉到每个人的情绪。 嫁入东宫后,时不时给家境贫寒的太监宫女多安排些活儿,然后给好几倍的报酬。 美其名曰:“本分的活就挣本分的月钱,多余的活儿定是要多余月钱,才会有人做啊!” 多劳多得,下面的人很少有微词,多得是对她的敬爱。 今次,太子妃去世,心里不难过不可能,谁还能遇到这么好的主母? 封铠跪在门外,头垂下。 他在得知太子妃薨逝那一刻,跪在门口,谁拉都起不来。 殿下将太子妃的安危交给他。他哪里做的到位? 那时院中飞来一人要对太子妃不利,他眼疾手快打掉对方的武器。 对方见打不过,拾起地上的剑就要逃,他没想太多就追了上去,等再回去,太子妃已倒在血泊中,心脉处被一箭射穿。 来人怕留下线索,将射穿太子妃的箭带走,在他回来之前,一跃而走,不见人影。 调虎离山,还绕过东宫的护卫,这行人有备而来! 封平到底心疼自己的兄弟,给封铠递了一杯水,被封铠推开。 “我没保护好娘娘,哪里有脸再喝东宫一滴水?” 封平被他这牛脾气犟的火大。 “殿下也没说责怪你啊!听兄弟的话,快喝点水,稍后殿下定还有事情吩咐呢!” “我不!” “吱呀——” 紧闭了一晚上的寝殿门终于打开,屋外的人忙看向门口,他们没想到尹翊出来的这么快。 光线涌来,院外五月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清晨特有的凉意。 全三惊叫出声:“殿下!” 太子殿下,只是经历了一个晚上,身形就消瘦些许,下颚的胡渣星星点点,眼中的红血丝藏都藏不住,鬓角变白的几缕青丝尤其显眼。 一身华服不再整齐,衣角处发皱的纹路如暴起的青筋,成为一个人经历内心最难熬的印记。 大齐太子,从来都以皎皎君子,龙章凤姿闻名,是大齐皇室卓然天姿的典范。 如今这副狼狈模样,大概只有在裕德皇后去世时,被少许人见到过。 如今,再一次有这样一副尊容,便是痛失所爱之时。 “殿下……” 封铠抬首看自家殿下一眼,眉眼间愧疚更甚,又将头垂下去。 尹翊走至他面前,接过封平手里的水,长长叹口气。 “封铠,你跟了孤,有十多年了吧?” “太久了,末将记不清了。” “你的心性和能力,孤自是知晓。来人太过于狡猾强大,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东宫统领能应付的?” 尹翊经历了一晚的无眠,声音嘶哑疲惫,眼中的伤怀像烙上去般深刻。 封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你……” 尹翊左手扶起他,右手将水递给他。 “就算是孤这个太子,也有许多护不了的很多人和事,何况是你?” “我……” 封铠摸不到尹翊的心思了。 “孤不怪你,只怪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保护不好自己的妻子,还要把罪责推给下属,那孤这个储君,还不如让贤。” 封铠绝没想到,自己主子没有怪自己,还把过错主动揽到自己头上。 “殿下,您别这么说……” 尹翊把水拿的离他更近些。 “封铠,你跟着清妍时间最长,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会怎么做?” 封铠猛地抬头,被尹翊的话点醒了。 太子妃娘娘,做事从来不按章法,却从来不放过真正的幕后之人。 尹翊拍拍他的肩膀。 “想通了?那就打起精神,吃点东西喝些水,你总不能让孤失去了爱妃,还要失去一名爱将吧?这是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封铠心中的愧疚和自责慢慢转为一股热流,流入脑中和心海。 他接过那杯水,大口大口灌下,不时有水漏下,用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擦。 “殿下,封铠不自责了,听您吩咐。” 尹翊轻笑出声,眼中的哀伤划过一抹欣慰。 “将大理寺卿传入东宫,顺便让他带大理寺最好的仵作过来。” 仵作? 封铠不解,依然响亮答应:“是!” 第131章 验尸 太子妃薨逝,昭告天下。 百姓们站在布告前,一开始都不信。 一个年纪大的大爷让自家孙子读完第三遍时,才相信是真的。 太子妃聪慧,和太子一起除贪官正法道的事迹早已传遍大江南北。 “这么好的一对儿,老天不长眼,愣是让他们分开呀!” 卖豆腐的大姐裹着一个补补丁的围裙凑过来。 “唉,大爷,这太子妃说到底是柳家人,殿下不会记挂太久,男人嘛,哪个不是喜新厌旧啊。”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摇摇头,不赞同。 “太子妃和柳家不同,就是她当初拿出宰相谋害林云英小将军的罪证,让宰相赖无可赖。不过,大姐你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权利的中心,谁都不可能无辜,娘娘这死,怕是另有深意……” 在场的人点点头,皇家之事,少议论的好,很快便散去了。 大理寺卿清晨入了东宫,下午都没回来。 真是奇怪。 太子妃薨逝,太子下旨,后事先不举办,稍后再议。 朝臣议论纷纷,想去见见太子,宽慰几句,都被东宫的总管全三谢绝。 倒是这林家的公子和罗家的大小姐急匆匆进去,再也没出来。 这罗家大小姐和太子妃生前有主仆情分,可以理解。 林公子进去是个什么情况? 想不通。 朝臣们也不想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太子殿下虽经历丧妻之痛,却特没耽误政事。 他们这些人,操的哪门子心,还是该散去散去吧。 尹翊得到消息,出来迎接林云浪。 林云浪站在院中,扶手而立在假山前。 “林兄。” 林云浪转身,眼中一脸担忧。 “殿下,您还好吧?” 尹翊早已不再是那日的颓废,像往日般,淡雅稳重,根本看不出经历了巨大的挫折。 林云浪虽听别人说太子殿下没事了,这一见,才知外面都是谣传。 尹翊虽依然风华绝代,眼底满是被薄雾挡住的伤痛。 别人说他没事,只不过被他藏得好而已。 尹翊见他不再似之前那般咄咄逼人,有些失笑。 “看来林兄,气消了不少。” 怕林云浪尴尬,做出请的姿势。 “大理寺卿就在里面,就等林兄一起了。” 林云浪此刻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妹妹能心动于眼前的男子。 尹翊真的是有惊人的狠劲,这种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对别人狠。 他是对自己狠! 两个月前失去孩子,不久前换的恩师的清白,昨日知晓妻子身份的真相后,丧妻。 这些事,短时间内,他居然还能让朝堂有条不紊,冷静处理手头所有事情。 这个男人,这是生生埋了自己的心啊! 试问,铁打的人都做不到吧? 两人正要进去里间时,上官尚正好端出一个托盘,拿给他俩看。 “殿下,一切不出您所料,” 尹翊没有任何意外,点点头。 “二位怕是要陪孤进趟宫了。” 正阳宫。 “啪——” 永宁帝摔碎一个茶杯,殿中只有德海,他也不藏着掖着。 “这个柳休,真是个老狐狸,算好了一切!” 他亲自去天牢秘密审问过柳清颢,才知道自己着了柳休的道。 柳休只知道永宁帝要的是一道圣旨,圣旨在林家那里,很有可能在林云浪身上。 林云浪若是没死,定会被太子保护起来。 倘若柳休坚称自己已拿到这道圣旨,那就相当于有了免死金牌。 太子想让他死,永宁帝不想让这道旨意公布于天下,也会保他。 谁知,他小瞧太子的能力,自己还是没逃过问罪这条道。 不过,他为自己的儿子留下这免死金牌,也算不亏。 柳休死后,求柳清语帮忙,说有办法替柳家活着的人求得些恩泽。 柳清语为了柳家人少受些苦,自是同意将柳清颢带进宫。 这个柳清颢,将他父亲的安排做了其他算计。 要挟永宁帝杀了太子妃,才给他那道圣旨。 柳清颢恨柳清妍害了柳家,害自己如今一落千丈。 永宁帝早就为太子日后继承大统考虑,一直琢磨柳清妍的去处。 他绝不可能让柳清妍这个罪臣之女成为大齐未来的皇后,本想再为太子娶一位正妻,据说东丘的公主聪慧善良,是个不错的人选。 计划将柳清妍降为良娣,封东丘公主为新的太子妃。 柳清颢既然想要柳清妍的命,太子要柳清妍也没用,那就顺水推舟,杀了她无伤大雅。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太子重视这位太子妃到这种地步,竟然出动大理寺! 皇室成员死亡,都是由内务府调查处置,尹翊直接用了大理寺,上官尚那棵榆木,定然不会配合他,作伪证嫁祸到柳休身上。 失策! “太子殿下到——” 通报太监的声音响起,宫人推开门,太子和大理寺卿上官尚一同进来。 行礼平身后,永宁帝故作镇定。 “太子和爱卿有事启奏?” 太子眸色清明,眼中没有半分因伤痛太重而产生的迷茫。 “父皇,太子妃被暗杀,儿臣今日携大理寺卿一起调查,有了些线索,特来向父皇禀告。” 永宁帝心底一慌,面色无常。 “哦?太子节哀啊,有什么发现?朕一定里力惩不待!” 太子心底本来还得上首的人有所期待,看他的样子,最后一丝顾虑的没有了。 “父皇,今日儿臣差大理寺的仵作来验太子妃的尸身,在伤口处……” 永宁帝正端起一杯茶,听到太子的话,手一抖,震怒地打断太子。 “太子,太子妃是皇家之人,应由内务府调查死因,你用大理寺的人调查也就算了,竟还用上大理寺的仵作解剖尸身?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永宁帝没想到,尹翊一国太子,会允许男仵作在太子妃身上动刀? 愤怒和心虚交织在一起,永宁帝一时不知自己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太子不为所动,面无异色。 “法理面前,不分男女,仵作也是我大齐法理的一部分。父皇,我大齐地大物博,这点包同之心还是有的,况且儿臣以身作则,带头公正执法,对我大齐律法的施行,只有益处。” 永宁帝说不过他,太子用大齐律法的公正和皇家的颜面对峙,孰轻孰重泾渭分明。 上官尚躬身而立:“启奏陛下,仵作在太子妃的伤口中发现伤太子妃的倒刺,其他再无发现。” “那其他呢?杀手的相关背景呢?” 上官尚摇摇头,如实回答:“毫无头绪。” 永宁帝心里的大石头落下,终于放心,遗憾不已。 “慢慢查吧,皇宫刺杀,杀手既然进的来,就没那么容易被查出来。” 尹翊将他的慌乱和逐步变为平静的样子尽收眼底,冷笑道:“是,儿臣也在想,杀手进的来这东宫,引得开我东宫的大统领,尔后踪影被掩饰的一干二净,到底什么人能做的如此周全呢?” 永宁帝面色愠怒,怒声呵斥。 “太子,你什么意思?!” 第132章 遗诏 “儿臣没什么意思。” 尹翊神色郑重,话锋一转。 “父皇,太子妃流产时,是父皇您派陈贵妃来给太子妃送补品吗?” “不是,朕对这些又不懂,一切都是陈贵妃安排的。” 永宁帝不承认。 尹翊再问:“父皇,补品种中有百寿山顶的千年灵芝,这等宝物向来存于宝库,若是没有父皇允准,怕是贵妃娘娘拿不到吧?” 永宁帝想起那天的要送的补品,陈贵妃列了单子,他没仔细看,让户部尚书带她去宝库拿。 “朕忘了。” 尹翊拍拍手,封铠带进来一名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女,又跪下去。 小宫女吓得战战兢兢。 “叩……叩见陛下。” 永宁帝不知道太子带个宫女来干什么这,正要开口发问,尹翊先一步问宫女。 “你别怕,只需要回答孤两个问题。” “是。” “你是多久之前在贵妃娘娘那里当差的?” “一年前。” “之前在哪里当差?” “月华宫。” 小宫娥回答完这两个问题,心下一阵放松。 贵妃娘娘把殿下会问到的都交代了,她背的滚瓜烂熟,总算没说错。 尹翊让她下去,并未有任何表情。 “父皇,儿臣在您面前,该审的都审了,父皇难道真的不知儿臣何意吗?” 没有皇帝的授意,太子加强防备,谁能在偌大的皇宫里彻底隐匿杀手的行踪。 大理寺卿留在这里,就是告诉永宁帝,他找到证明禁卫军暗卫下手的证据。 陈贵妃给太子妃送补品,送的都是需要经过皇帝许可的贵重药材,到底是谁示意就不说了。 方才审问的宫女正是那日在东宫打翻盒子,掉出一堆画作的那个宫女。 她说她之前在月华宫做事,内侍监的记录也没错,但尹翊深查,她之前明明是在正阳宫做事! 尹翊目光灼灼,眼底幽暗深不见底。 他在等。 等永宁帝承认自己故意挑起他和太子妃的矛盾,好让他在朝堂的势力明确东宫对当时柳家的态度? 等永宁帝承认杀了自己儿子最爱的女人,好让他娶别的有势力的女子巩固今后的帝王之路? 永宁帝知晓一切都被太子猜到,心底倒也没那么虚了。 他站起身,负手而站,龙目满是晦暗不明。 “所以呢?太子,朕做的这些,有错吗?” 永宁帝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殿中很静,静的可怕。 一个是年过半百的帝王,一个是年轻气盛的储君。 二人之间谁都不让谁,汹涌波涛的气场仿佛能震碎任何鸟兽。 “父皇,您没错,您其实,可以不必杀了清妍,是有一个必须杀她的理由吧?” 半晌,尹翊先开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太子那么大本事,竟然不知晓什么理由吗?” “儿臣不知,儿臣也不想知道。”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尹翊的牙缝中蹦出来的。 “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永宁帝知道太子不能把他怎么样,有些好笑。 “谁?” 下一刻,殿门打开,身形瘦弱挺拔,却气势高洁的青年走进来。 “是我。” 青年的手中,正是一份明黄的卷绸,毫无疑问,那是圣旨。 “臣林云浪,参见陛下。” 林云浪端端正正,一身墨蓝色长袍衬的整个人有些潇洒不羁的味道。 永宁帝从他进殿,眼神死死盯着那抹明黄。 果然,那封圣旨,在他手中! 林云浪对于面前这位陛下,实在不想有什么好脸色。 他左手背后,右手举起来,一脸嘲弄:“要不要验证一下真伪?” “上官大人,您最公正严明,请您一看。” 上官尚经过尹翊许可,没看内容,确认结尾确实是先帝的玉玺——天启年间的玺印。 “既如此,那臣就读出来?” 林云浪抓着圣旨,试探地问上首的帝王。 “不!” “读!” 永宁帝和太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太子,你想造反吗?” 永宁帝彻底心虚,只能用嗔怒来掩饰。 圣旨里面是什么他清清楚楚,不能读出来! 尹翊摇摇头,他是他儿子,太了解他了。 越这样,越证明这卷圣旨很重要。 “父皇,殿外的人都被儿臣支开了,这里只有我们五个人,如果您介意,请您让德海公公退下。” 德海冷不丁被点名,很有眼力劲地准备退下。 “不用,德海看着朕长大,他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德海老泪纵横,抬起的脚步收了回来,虎视眈眈盯着殿中这帮人。 今天他们但凡敢伤害陛下一根毫毛,他一定第一个冲在前面。 “好。” 林云浪无所谓,这封圣旨从来只有上面那位觉得重要,在场所有人从没有认为它是一回事。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天启四十三年,朕身体日渐不佳,为保大齐国祚安稳,遂于今日传位于陈王,陈王心性坚忍,善良恭让,望各位爱卿辅佐陈王如朕在位,不得有误,钦此。” 整所大殿鸦雀无声。 永宁帝站都站不稳,瘫坐在龙椅上。 这是天启四十三年的圣旨,是先帝立下的传位遗诏,提到的陈王是先帝的六皇子,永宁帝是二皇子儒王。 太后被问罪时,提过传说中诏书上面写的是陈王继位,并未说为何最后继位的会是儒王永宁帝。 林云浪读完圣旨,将在场人眼中的惊讶环视一圈,自嘲道:“这就是让我林家满门被灭的原因!陛下,殿下,上官大人,你们作何感想?” 上官尚张开嘴,半天合不上。 尹翊瞳孔微睁,难掩惊讶。 原来是因为林家有这个东西,加上皇帝的猜忌,柳休趁此机会,设计陷害林家问斩。 永宁帝暗中授意柳休从林云浪手中得到这份圣旨,因此林云浪还活着。 他见没人回答他,环视一周,笑道:“这份圣旨,我一直谨遵父亲的教诲,万不得已定然不会拿出来,影响朝纲。” 说罢,脸色骤变,潜藏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眸中满是愤懑和悲恸。 “父亲当年是皇宫禁军的一名军士,他接近陛下和陈王很多次,清楚谁才适合做帝王!陈王善良却怯懦,登上皇位只会让宦官势力更嚣张,唯有当时是儒王的陛下您,表面唯唯喏喏实则忍辱负重,才不至于让大齐再腐烂下去。父亲偷走遗诏,太后毒死先帝,假传遗诏,陛下您顺利登上帝位。” 林云浪说到这里,想到父亲的一生为大齐担忧,换来的是这种结局。 “父亲有没有通敌叛国,宰相的算计,陛下您身为帝王,在痛失罗将军之后,不清楚林家的冤屈是怎么回事吗?到底是鸟尽弓藏,还是怕我们林家功高震主?陛下!你真的看不见父亲的耿耿忠心吗?!” “别说了!” 永宁帝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顷刻间就被掩盖过去。 “陛下,您怕这份圣旨有一天会威胁到您的皇位,对吗?您登基后,不就陈王全家得了疫病,没一个活口。是谁的手笔,陛下清楚,父亲清楚。父亲本想毁了这道圣旨,见您对陈王的所作所为太狠,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便留下这份圣旨,防止您做出出格的事情,害了大齐。” “后来,您的作为证明他没看错人,这份圣旨就只是废纸。” “父亲一直告诉我,当年偷走圣旨是最正确的决定!您拔除宦官一半的势力,扶持起最适合呆在宰相位置与宦官抗衡的柳休,挡住宦官的眼线替太子一步步谋划今后,父亲说您真的是最适合当大齐皇帝的人!甚至陈王都告诉过父亲,陛下您有主意,比他更适合当皇帝。” 林云浪把心中的积怨全部释放,声音回归往常的冷冽,还带有浓浓的不屑和嘲讽。 拥护面前这个人当了皇帝的所有人,下场都是死。 真是可笑。 “林家宁死不屈的忠心,百姓信,朝臣信,宦官秦国安信,害他的柳休都信,只有陛下您不信!”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也罢。” 林云浪将从腰间掏出一个火折子,掀开盖子,吹出丝丝火焰。 上官尚大惊。 “林公子,你要做什么?” 只见林云浪点燃圣旨一角,火焰一点点从下向上蔓延,火光像日过时的火烧云,刺眼却短暂。 烧得还剩一半时,林云浪将圣旨扔在地上,盯着它被化为灰烬。 林云浪端正身子,冲永宁帝看去,目光中都是不得不释然的不甘和无奈。 “陛下,可还满意?” “朕……” 林云浪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 “父亲一生,只希望大齐朝纲永固,国祚安稳。这样的结果,相信是父亲最想看到的。 微臣告退,请陛下好自为之!” 林云浪一甩衣摆,背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背影孤寂有力,他尽管多年没再上战场,但那股子武将坦荡无畏的傲气早已刻在骨子里。 谁都没有看到,林云浪转身的那瞬间,眼泪从眼角滴下。 为什么流泪? 是替父亲不值得? 还是心疼林家一腔忠勇错付? 都不是。 他只是为这个世间没有答案,牺牲掉那么多人而感到悲凉。 殿门打开,外面的光漫进来,渐渐拥抱住他整个身影。 “你……” 永宁帝冲着林云浪的背影要抓住什么,终究抓了一场空,眼里都是不可置信的悔恨。 他以为他的皇位是太后用不明手段抢来的,却从不相信,他的皇位是众望所归。 他因自己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看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随时要反了他。 但这些人,早就承认他这个皇帝。 上官尚看看太子,太子面无表情,眼底却都是大风大浪后压不住的疲累。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滴滴——滴滴——” 第133章 第三次穿越 一滴眼泪滑落。 柳清妍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几声奇怪的声音,意识渐渐回转,缓缓睁开眼睛。 “学姐,学姐……” 柳清妍,不,林云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看着头顶无影灯,林云英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学姐,恭喜你,穿越的二次实验成功了!恭喜你又在那里生活三年,平安返回。” 是晴晴! “我睡了几天?” 林云英揉揉额头,意识逐渐清醒,拿掉头上插满各种线的电磁圈。 “三个月,和你计算的数据一样,这里的一个月就是那里的一年,教授留下的燃料刚好够用。” 晴晴掏出胸前口袋的笔,在她手上的本子记了一笔,递给林云英。 林云英接过,却没有立马看数据。 桌上的电子台历显示,2153年。 眼神涣散,意识还在刚刚的九州大陆。 “晴晴,你先出去,我要缓缓。” 量子时空实验终于成功,她终于完成导师临终没有完结的课题,所有的燃料用尽,意味着她再也回不去那个时空了。 她看着玻璃墙上干干净净的脸,大波浪卷的发型,提醒她真的回来了,那里的一切已经消失。 尹翊,应该很难过吧。 第一次穿越过去的样貌和自己本身的样貌及名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是:在这里她是纯人工合成的受精卵,无父无母的小环境下长大,在那里却父母双全。 林云英照例呆在实验室写论文,她没有家。 自己从被创造出来,就是被插各种管子进行各种实验,她是不经历女性孕育,人工流水线生产人的唯一实验胜利品。 她的成功,世人才看到她这样被创造出来的人伦常有很多问题,法律禁止相关的课题研究,她成为唯一的人造人。 哪怕后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工作需要,实验室依然是她呆的最多的地方。 “啪——” 手中的笔掉到地上,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格外响亮。 林云英弯腰捡起笔,外头传来鞭炮声和小孩子们的嘻嘻声音。 想到在九州大陆过年节,是林云英时,她有家人;是柳清妍时,她有尹翊和凝香。 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都是自己的爱人。 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己只有自己。 除夕夜守岁,林云英头一次觉得这样难熬,屏幕上的文献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烦躁地关掉电脑。 她真的很想他们。 凌晨五点,她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 她试过强制连接那个时空,但电脑黑屏,没有燃料,她彻底和那个时空划清界限。 回来这几天,她天天精神恍惚,她不知活在这个时空的意义是什么。 又是一夜无眠,她去了教授生前的办公室,关于量子穿越的燃料没有找到任何资料。 教授突发心脏病去世,留下的燃料只够她第二次穿越的那三年。 怎么办? 往后余生,她都要在行尸走肉中度过吗?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人一直孤独。 可怕的是人在享受过尘世喧嚣后的孤独。 清醒的时候,孤独的难受。 难得睡着时,梦中都是九州的亲人,醒来是整颗心失落到低点的空落落。 真的回不去了吗? “叮——” 电脑响起一声消息,她瞟过去,看到内容时,眼神不敢相信地露出狂喜。 “你好,《量子穿越追踪研究》稿子今日五点已经刊发,请登录su期刊查阅。” 《量子穿越追踪研究》是教授生前投的科学研究稿子,期刊发布之前都涉及知识产权保密,这种量子研究决定刊登之前,要经历两年的审稿期。 林云英赶紧登陆,文章中果然有穿越燃料的介绍,但只是粗略的制作步骤,毕竟文章的重点不是燃料。 不过,有点资料就行,接下来她来努力吧。 尹翊,等我啊! 九州大齐。 年结,尹翊还在书房处理公务。 旁边是柳清妍那日写下关于她身份的信件,时常被翻看,边缘被磨出些许毛边。 今年宫里的宴席,他借口公务繁忙,早早就离席回东宫。 全三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糖葫芦。 “殿下,您吃点东西吧。” 尹翊见是糖葫芦,放下手中的朱砂笔,示意全三过来。 “还有很多吗?” 全三老实回答:“最后两只了。” 这是娘娘走之前留下的,殿下除了这个,别的东西都吃的很少,全三干着急没办法。 尹翊骤然想起什么,失笑起来。 “记得她刚学的时候,把火头兵的灶台都炸了。” 全三难得见他心情好,有笑脸,心里也开心。 “是,那日做这些时,娘娘也差点把厨房给炸了,出来时灰头土脸的。” “是吗?” 尹翊眼底的笑意如风吹过的湖面,温柔不已。 “对,殿下您不知道,那天娘娘把我们都轰出去,自己一个人噼里啪啦在厨房忙碌……” 全三鼻头一酸,酸的是殿下又想娘娘了。 不过还是很开心,因为殿下自娘娘走后,再难看到笑意了,今天难得看他心情不错,他拼命将那天柳清妍做饭的事情描述的细致。 外头烟花声音阵阵,里头是全三夸张的描混杂着尹翊的低笑声。 太子的书房,明明用了上好的木炭,来人却依然感到有阵说不出的凉意。 下人们暗中私语,可能太子妃走了,也带走殿下身边所有的温度。 现代,五个月后。 林云英平均每天睡两个小时,她终于研究出燃料,不负恩师的期望。 她升级了这次的燃料,这下,她可以不只限于意识穿越,整个人都会穿越。 新的法律规定,为不打破宇宙生态,严禁穿越研究,规定明日生效。 她今天必须走! 晴晴要协助她。 她穿戴好一切装备,进入仪器时,晴晴好心提醒她。 “学姐,这次的燃料,只够你自己去了,这一别,你怕是回不来了,你要不想想吧?” 林云英摇摇头,眼中都是坦然和期盼。 “谢谢你,晴晴,我的亲人都在那里,我坚信我的选择。” “可是……” “人一生,有爱的陪伴,才是真正的人。” 晴晴和她是多年的朋友,懂她的感受,她能明显感觉到,学姐回来后,比从前有人味儿了。 “祝福你,学姐。” “也祝福你,晴晴。” “嘀嘀——您即将穿越至九州大陆,请做好安全措施。” 林云英闭上眼,耳边传来风声,经历身体撕裂又重组的疼痛后,耳边的风声停止。 “这是哪里?东丘?” 脚下半人高的野草,遮住视线。 看着陌生的环境,虽早已设定好地点,但她还是有些迷茫。 忽然一阵眩晕感传来,脑中刺痛,林云英瞬间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噔噔噔……” 一匹白马从远处跑来,用舌头舔开她的头发,看清她的脸后,仰天嘶鸣! 白马见她好久没有反应,低头将她拖起来,沿河岸跑走。 林云英再醒来时,已是晚上,她正躺在野外的篝火旁边。 “姑娘,你醒来?” 一个身穿藏蓝色裙子,头上扎满鞭子的大娘扶起她,递给她一碗水。 “请问这是哪里?” “这是东丘的旷野,你被小白拖回来的。” 林云英一阵疑惑, 他是谁。 “小白?” 大娘指指她身后,她一看,喜出望外。 “飞儿,是你!真的是你啊!” 飞儿是她的战马,她第一次穿越身亡后,飞儿就不知去向,她以为它回到某个草原上生活了。 林云英跑过去,抱住飞儿的身子使劲抚摸它,眼眶都是激动的泪水。 飞儿也像从前那样,舔舔她的脸。 她花了几天时间,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东丘公主病入膏肓,但东丘公主与大齐太子一年前定下婚约。 若是取消,会伤了大齐的颜面,若是不取消,她一身病气嫁过去,只怕会得罪大齐。 东丘的皇帝有一儿一女,没有别的女儿可以嫁过去。 皇室的其他公主都不愿意嫁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他又不愿意强迫别人,正在发愁。 林云英算算时间,九州距离她上次离开,已过了五个年头。 永宁帝替尹翊定亲,是迟早的事情。 大道理都懂,心里却有些发酸。 不过,她还是柳清妍时,就没放弃给尹翊物色下一任太子妃,她当时选中东丘的公主,有意无意在陈贵妃面前提过多次。 她走之前,也探过陈贵妃口风,永宁帝也认为东丘公主不错,毕竟,他不可能让罪臣的女儿一直当太子妃。 推断不错,果然是东丘的公主,她没押错宝。 尹翊扛了这么久,一年前才答应,不容易,就原谅他一点点“见异思迁”。 她本打算是想办法先在东丘立足,通过对大齐的了解接近东丘公主,一步步让自己有些势力,再作为使臣前往大齐去见尹翊。 尹翊若是娶妻,她就做两国的来使,为大齐和东丘的百姓做些事情,没事就回林家休息休息,有哥哥在,她的日子不至于过不下去。 尹翊若是未娶妻,她就天天给东丘公主讲尹翊的坏话,让她放弃尹翊,这样自己还有可能和他在一起。 无巧不成书,东丘公主病了,那就从长计议。 救她的那位大娘是公主身边的嬷嬷,到野外替公主“放生”,祈祷她病痛能快快好。 中途见公主的爱马拖着一个姑娘,于是便救回来了。 “大娘,请带我去见东丘的陛下,我有办法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第134章 余生 东丘皇帝见了林云英,大喜,眉眼间和他的公主有几分相似,不熟的人看不出差别。 东丘皇帝问她是否愿意替代公主嫁过去?赏赐她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林云英故作为难,东丘皇帝提出要将她认作干女儿,以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东丘是她的底气。 林云英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十日后,东丘公主坐在仪仗里,被东丘皇帝以最高规格的出嫁礼仪送出东丘。 东丘皇宫真正的公主寝殿内,一名长相精致英气的女子正在床上大口大口啃鸡腿。 嬷嬷递了杯水给她。 “我的宝贝公主,你慢些!” 公主咕咚咕咚喝光,又拿了一个新的鸡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嬷嬷,别管我!这段时间装病憋死我了,天天清淡清淡,我又不是和尚!” 嬷嬷被她这吃相惊到了,一个劲儿给她拍背,怕她噎住。 “好公主,这大齐太子就是未来的大齐皇帝,你为何这么不想嫁给他?奴婢帮您找替身,累的一把老骨头差点废了。” 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幸好本公主聪明,提前打听了一圈,据说这大齐太子奇丑无比,浑身的毛长得像未开化的猴子,鬼才要嫁给他!” 说罢,还后怕的抖了抖身子,一脸恐惧。 “而且……” 公主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一脸娇羞:“父皇新提拔的大将军比那个太子强太多了!” 大齐,东宫。 “某未开化的猴子”正在亭中与林云浪对弈,一旁假山上的瀑布湍流不急,好不惬意。 “奇丑无比?浑身长毛?” 林云浪不顾形象笑出声,他实在没想到仪表堂堂的太子殿下居然为了吓跑新娘,对外这么编排自己。 尹翊在左下角落上一子白棋。 “父皇主动和东丘定下婚约,不能悔婚,只能出此下策!” 林云浪手执一子黑棋,思索片刻,下到尹翊方才那子的旁边。 “可是殿下,东丘的公主已在来的路上,您总不能将人家撵回去吧?” 这堂堂公主,被撵回去,东丘的面子丢了不说,怕是又会挑起两国战火。 “吃。” 尹翊收起两枚黑子,得意的在林云浪面前划过,林云浪大惊。 “林兄,你输了。” 林云浪顾不上东丘公主了,忙开始收拾棋盘。 “重来重来,你都赢了两盘了!” 林云浪走出阴影后,最近又恢复他幼稚活跃的一面了。 尹翊想起,前几日姜太傅病重,前往林府跪拜林明的灵位。 此时正是将疑惑解开时。 “林兄,姜太傅和令尊生前是好友,为何前几日才去拜见?” “殿下心中不早有怀疑吗?心虚。” “真是姜太傅将林明将军有先帝遗诏的事告诉父皇的? 姜太傅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林云浪收拾棋子的手一顿,眼中划过一丝厉色,一改方才的口气,面色凝重,如实相告。 “父亲和姜太傅有一日喝酒时,两人谈论朝政尽兴,父亲多喝了几杯,说漏了嘴。姜太傅知晓后,告知陛下。 本意是督促陛下亲政爱民,不要对林家再多打压,物极必反……” 尹翊一怔,他没想到是这个缘由,顺着林云浪说下去。 “谁知,陛下疑心更甚,灭了林家满门。姜太傅愧疚太甚,辞去内阁大学士之位。 林家洗刷冤屈,他一直愧疚不敢见林将军,感觉时日无多时,才敢跪拜林将军?” 林云浪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他一开始没想到,源头竟是如此。 尹翊站起身,负手而立,手中摩挲着一枚白棋,盯着眼前的瀑布,内心的波涛比眼前的瀑布更甚。 两个月后,东丘送亲仪仗到达京都。 三日后,东宫迎娶新的太子妃。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 大红婚房,林云英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想起他答应柳清妍不会让新太子妃住她住过的寝殿,心中有些得意,喃喃自语。 “你果真守信……” 盖头将视线堵得严严实实,林云英只能听到好多宫女进进出出放东西。 全三在一旁指挥。 好一会儿,宫女都走了,全三关门要走时,她叫住他。 “全三公公。” 全三停下。 “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 看来东宫上下一心,没人认她这个新太子妃。 林云英撩起盖头,好笑地问他。 “你为何不唤我太子妃?” 全三头顶望天,他真觉得这个公主不要脸,殿下都自毁形象了,还是死皮赖脸嫁过来。 他捋了捋拂尘,决心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翻了个白眼儿,不屑地转过头看向东丘公主。 “这……” 看到柳清妍的脸时,到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准备比划的手停在半空。 “……你……娘……娘娘……” 我滴个乖乖呦! 他知晓先前那位太子妃和殿下所有的故事,知晓她原本的样子就是林云英小将军的模样。 这五年殿下思念的紧,日日描摹她的画像,熟悉的他一个内侍都能闭眼画几笔。 眼神聪慧,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加上这张脸。 “娘……娘娘?” 小太监又惊又喜,小心地试探出声,声音都在颤抖。 林云英眸中含泪,点点头。 “殿下就说您一定会想办法回来!” 全三抹干净眼里的泪花,一蹦三尺高。 她忙安抚住他,不准他说出去,她要给尹翊一个惊喜。 全三捂住嘴,点头如捣蒜,他愿意配合。 他抓了些吃的给她:“娘娘,您先垫垫肚子,殿下正在前厅应付宾客,晚些回来。” “不急。” 好事多磨,她激动归激动,还是不由地想象一会儿尹翊见到她的样子。 是会先哭,还是会先抱抱她? 不知道,很期待呢。 等啊等,很久很久,林云英等的快睡着了。 “吱——” 三更天,尹翊一身酒气,终于在林云英快睡着时,推门进来。 林云英瞬间清醒,赶紧坐端正。 心里将他骂了好几百遍,这么晚,头上的新娘冠沉死了。 不过,心里还是隐隐期待他的反应。 头上的盖头忽然被掀起,扔至一边。 她一脸期待地望向尹翊。 这才发现,尹翊穿的常服,连喜服都没换。 他看都没看她,斜背着她开口。 “公主早些歇息,孤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宫女就在外面,公主有事吩咐她们就好。” 声音依然温润,却带着浓浓的疏离感。 “孤知公主曾装病不愿嫁与孤,孤不强求。请公主稍加忍耐,这阵风声过去,孤会护送公主回东丘!” 说罢,尹翊冲着她的方向礼貌性的颔首,没垂眼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毫不留恋。 “你……” 林云英笑容僵在了脸上,出声时,他早就大步走远。 林云英忙趴窗户上一看,真走了! 这个大木头! 气不打一处来! 全三蹑手蹑脚地进来,替自己主子赔不是,好声提议。 “娘娘,要不,您去找殿下?” 林云英没好气地一甩枕头:“不去!这头倔驴!你也不准告诉他!” “但……” 全三想劝几句,被林云英的眼神逼得住嘴了,讪讪要退出去。 “那娘娘你好好休息,有事吩咐小的。” “回来!” “嗯?娘娘有何吩咐?” “帮我把头上的冠摘了,重死了!” “哦。” 该死的尹翊,我为了回来多辛苦,脖子都掉了,你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这么喜欢书房,那你多睡几天! 一连几天,太子殿下新婚燕尔,日日憩在书房,井井有条地处理政事。 林云英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去罗府啦,林府啦,随意逛逛,照样过日子。 她不急,来日方长,现在是东丘公主,娘家有人,谁敢拿她怎么样? 只有全三在原地急的团团转。 打破这一切的平静,是十日后。 京都相邻的池州遭遇蝗灾,好多灾民优先跑来京都避难,谋生路。 一时之间,京都街上都是贼民。 太子因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日日难见踪影。 林家的家训有一条就是不得袖手旁观。 林云英利用太子妃的身份,号召后宫捐款捐物。 得了一笔不小的费用后,她忙找粮店买了些米,和罗靖柔一起在西街口处,难民聚集地开棚施粥。 尹翊正和林云浪安抚南街的灾民,确保他们都吃上热粥后,这才有空歇息一会儿。 林云浪试探地问他:“殿下,这东丘公主长什么样子,有大齐的姑娘好看吗?” “不知。” “不知?你是他夫君,怎么会不知?” 他憋住笑,装出惊讶的样子。 尹翊有些不耐烦:“你哪天有空,来东宫不就见到了?” 林云浪仰天长叹,他真得帮帮这个妹夫。 他推推尹翊的胳膊肘,郑重道:“殿下,听说今日东丘公主和靖柔在西街口施粥,太子妃怎么这么快就和靖柔关系这么好了? 这赈灾的钱财可都是自己的嫁妆,以及宫里各位娘娘捐出来的。” 尹翊眉头一皱,他倒是没想到这个东丘公主这么善良仁心。 林云浪一看有戏,继续煽风点火。 “殿下,先别说人家是太子妃,这个关头没给你掉面! 哪怕是大齐人用自己的钱财接济百姓,你都得去看看表示感谢吧? 何况人家是东丘公主?咱大齐讲究礼法,你不去的话,明显丢大齐的脸啊!” 尹翊眉头越皱越深,确实是那么回事儿。 林云浪使出最后一击。 “走吧,趁现在有时间,我陪你去,正好我也看看这位东丘公主是个什么模样。” 大老远,就能听到西街处的吆喝声。 “大家别挤,管够,别挤,人人都有……” 尹翊前进的脚步一顿,这声音? 他脑子里闪过一丝预感,却又害怕失望,不由足下生风,快步过去。 很快,他看到一排长长的队伍,队伍的尽头,是施粥的两名女子。 一名,是罗家大小姐。 另一名……正是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他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驻足原地,不敢上前,怕打碎眼前的这一切。 罗靖柔最先看到太子,她捅了捅林云英,示意她往那边看。 林云英抬眼,正正好撞进尹翊惊喜的眼神中。 林云浪抬抬眉眼,揶揄道:“殿下,这太子妃,是不是殿下喜欢的样貌啊?” 尹翊没回他,一心还沉浸在自己的震撼中。 林云浪自讨没趣,过去接过林云英手里的大勺,将林云英一肘子推出去。 全三抱了一袋新米过来,见此情景,心下一阵雀跃,自家殿下再也不用睡书房了! 林云英缓步走向尹翊,她陡然有些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尹翊立在原地,袖中的手握紧,眉眼微动,落下的声音不大,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 “东丘……的……公……主?” 林云英摇头,来到他面前。 尹翊眼眶开始发红,声音带上藏不住的委屈,沉声道。 “清妍?” 她依然摇头。 “你……你是……” 林云英终是不忍心,朝他又走近一步。 看了一眼他腰间那枚缺角的莲花玉坠,攥在手里,大拇指摩挲几下,对上尹翊惊喜到发愣的眼神,无奈又心疼。 “尹翊,我再帮你刻一枚新的吧?” 太子深深吸口气,确定不是梦,才轻声开口。 “……好。” 尹翊的声音暗沉发颤,眼底尘封的思念几乎溢出。 尘世喧嚣,他的世界徒然只剩下她粲然的笑脸。 纵使日后万载年华尚未可知,眼前人始终是彼此坚定不移的余生。 (全文完) 番外 一切圆满 林云英一觉醒来,腰间还搭着尹翊的手臂。 尹翊的呼吸声均匀地在耳畔响起。 他连朝服都没换, 下了朝就来找她睡回笼觉,她迷迷糊糊有点印象,但太困了,就由他去了。 觉睡饱了,此时一点都不困,尹翊却睡的很熟。 当皇帝明明比当太子睡觉时间多啊! 怎么这么困? 她要不,起床看看午膳的菜谱吧? 她亲了尹翊的脸一下,左手轻轻抬起他放到她腰间的手,右手撑住床,就要起身。 谁知,本以为沉睡的尹翊往回一搂,林云英没有招架之力,跌倒他怀里。 尹翊眼睛都没有睁开,将他的下颚在她发间蹭了蹭。 “乖,再陪我睡会儿,最近我都睡不好。” 林云英想起,自从她回来,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尹翊似乎总在白日找时间抱着她打盹儿。 “陛下,我发现你怎么越来越懒?你是太子的时候不这样啊。” 尹翊听到这话,半晌闭眼没说话,就在林云英以为他睡着时,幽幽开口。 “当皇帝比当太子累多了。” 说罢,搂住她,不给她任何机会再起身。 他没说实话。 尹翊那么睿智,朝堂大臣都是可用之才,哪有那么累? 林云英讪讪闭嘴,她只好听话地窝好,边想边陷入梦乡中。 一个月后,林云英终于找到尹翊白天贪睡的原因。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穿越的仪器坏了,她吓得惊醒,满身都是汗。 她刷地睁开眼睛,尹翊躺在她身侧。 “做噩梦了?” 清越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帮她擦掉额间的汗珠。 “嗯。” 林云英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尹翊,对上他满是爱意的眸子。 他眼神清澈,毫无半点睡意。 看样子,他醒来很久。 尹翊下床,没有叫人,自己帮她倒了一杯水,尝尝温度,合适,才拿到她嘴边。 望了望天,快寅时了,他这是多早就醒来? 林云英咕咕喝完水。 “还要吗?”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宛如寒夜里的一股热风,总是让她心头暖暖的。 她摇摇头。 “你醒了多久了?” 她有些心疼他,怪不得白日找时间打盹儿,原来每晚都这么早醒。 她这个妻子,一直没察觉,真是不称职。 尹翊将水放回桌子上,抱紧她,整理了一下被角,确定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不知道,感觉睡了很久,醒来没想到天还这么早。” 尹翊神色认真,不像说假话。 这样下去不行,身子怎么吃得消。 她不能不管。 “找太医看看吧。” 尹翊摇摇头,看着她痴痴地笑。 “没用……” 林云英哪里听她的,太医院晚上都有值班太医,她立马唤了全三,传太医。 太医摸完尹翊的脉搏,探口气。 “陛下此症状是心疾,这些年陛下也该放下了,否则,心疾不解,旧人不去,对新人也不公平啊。” 太医说着,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后。 “微臣开点安神的方子,陛下按时服下。不眠症伴随陛下这么久,陛下自己最是清楚,心病还需心药医,臣的药只是辅助。” 一瞬间,林云英就明白怎么回事。 她顿时鼻头泛酸,眼睛不自禁蒙上一层雾气。 “朕明白,全三,送太医。” 所有人都退去,房间只剩他们俩。 林云英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 “快过来,不嫌冷啊!” 尹翊招手,她仿佛没听到。 他干脆起身,将她抱过来,搂在怀里。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事,失眠症而已,慢慢会好的。” 林云英抱紧他:“什么时候开始的?老实交代!” 尹翊摩挲她的肩头,想了想,不再瞒着她。 “从柳清妍身死时,你彻底离开这里。” “这么久……” 她仔细想想,可能对她来说是简单的五个月,但是对尹翊来说,那是他真真切切度过的五年啊。 “我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还是好不了?” 尹翊摇摇头,哭笑道:“可能是后怕吧。阿英,你那个世界的文明太超前,我控制不了。 哪怕你在我身边,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又会离开,害怕一睁眼一切都是梦,我只有睁眼看着你,才真真实实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 林云英身子一滞,她不知道自己给他留下这么大阴影。 怪不得,白日他打盹儿都是在她身边,哪怕睡得踏实,也会猛地醒来看她一眼,才放心地继续睡。 处理公事,他都会抽空抬起头,问下边的人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宫里现在每时每刻,都有人向他报告她的动向。 一开始很不自在,像感觉随时在被监视。 和尹翊沟通无果,她拗不过他,想到他失而复得的心情,就由着他去了。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他失而复得的心情有多强烈。 她不在,他想她想的失眠。 她回来了,他害怕她再消失,不敢闭眼。 “尹翊,来。” 她轻轻按倒尹翊,让他躺下,将二人盖好。 枕着他的胳膊,手放在他胸膛的心口处,合上眼,感受那里的心跳声。 “尹翊,在那个世界,我没有家,没有爱人。这里才有我在乎的一切,有你,有哥哥,有靖柔……我就在这里,你放心地合上眼,我就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声音糯糯的,满是心疼。 尹翊环住她,切实感受她的体温,她放在他心口手的温度。 “好。” 沧海桑田,帝王寝殿内,好久没有如此静谧。 谁能想到,一代帝王,午夜梦回时,只不过是个患得患失的丈夫。 “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皇后娘娘有喜了!” 一日,全三奔跑着进来禀报时,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龙座上的帝王正在用朱砂批阅奏章,手上的笔一顿,笔尖的赤色砂墨滴到面前摊开的奏折上,染红很大一个圆点。 尹翊放下笔,忙起身。 “你慢些,全三,摆驾太医院!” 嗯?不是皇后的凤仪宫吗? 全三不解,还是摆驾太医院。 林云英呆在凤仪宫,摸摸肚子,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 她怀孕的消息早就传给尹翊了,怎么半天没有人来。 一炷香后,尹翊快步走进来,身后的全三和封平封铠,每人拿了厚厚一摞书,吭哧吭哧搬进来。 “阿英,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 尹翊神色郑重,眉头紧蹙,不像是开玩笑。 林云英怀疑他有毛病,忙上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陛下,您可是昨夜感染风寒,发烫了?” 要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皇家不是最在乎开枝散叶吗? 她回来一年不到,永宁帝就薨逝,太子继位,国号——康启。 尹翊三十多岁终于有了一个孩子,居然不要? 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尹翊抓下她的手,握在手里,没有放开。 “你听我说,方才去太医院挑了一些产妇的书籍来看,知晓这女子生产,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可怕得很! 朕承受不住失去你的代价!万一,万一出事,怎么办?!” 尹翊的脸色越来越白,仿佛都已经看到那个不好的结果。 “那你没有太子怎么办?” “找皇家的孩子过继一个,只要对黎民百姓好,身份什么不重要。” 饶是林云英这种新时代女性,也惊讶尹翊太有觉悟。 这种思想可不是一般男人有的。 “陛下,没事的,哪个女子有了爱自己的丈夫后,不生孩子的?” “你可以不生!” 尹翊一脸郑重。 林云英见她不像开玩笑,表情严肃的朝堂上刻板的小老头,有些好笑。 接下来的每天,耐心给他做思想工作。 做了好久,才打消他离谱的念头。 十个月很快,眼看就要临盆。 林云英半夜就肚子疼,一直忍着没有说,等尹翊去上朝,才让全三宣太医。 靖柔急的责怪她:“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让陛下知道啊?真能忍!” “没事,疼很久才会生。尹翊那个性子,我生孩子他要在旁边,我生出来之前他先吓死了。” 事情比想象中顽固,本以为尹翊下朝前就能生出来。 谁知,皇后娘娘娘怀了双子,第二个孩子有些难产。 尹翊下朝后,得知消息,飞奔至凤仪宫。 嬷嬷抱来先出生的孩子要给他看,他理都没理。 林云浪一直等在门口,见尹翊转来转去。 “陛下,我见过我娘生孩子,该出来就出来了,你着急没用!” 尹翊不听他的,走来走去,自言自语一刻都没有停。 “我就说不要孩子,不要孩子,若她有事,这两个孩子朕都送到乡野之地!” “喊叫声越来越弱,是不是情况不妙?” “不行,还得找多一些太医来……” 真是罕见,温润淡雅的陛下居然有这么絮叨的一面。 林云浪很稀罕。 “啊——” “哇哇哇……” 屋内林云英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后,响起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 产婆和宫女喜悦的声音响起。 尹翊顾不得礼法了,推门冲进去,趴到林云英的床前,摸她的脸。 “你还好吗?” 林云英见他一脸惨白,手已经紧张到发冷。 他很担心。 她虽疲惫,还是拼命挤出一丝微笑,让他安心。 “我没事,陛下放心。” 尹翊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长舒一口气,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没事?我有事!朕的寿命缩短了起码有二十年,皇后该当何罪?!” 林云英装出害怕的样子,故意说话打结。 “这……这……臣妾不知,要不,帮陛下多做几支糖葫芦可好?” 眼神中都是有恃无恐的狡黠。 “你呀!” 尹翊垂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松了一口气,两人呼吸交错。 “我真的快吓死了!” 他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话音里满满的脆弱和委屈,仿佛劫后余生的人是他。 林云英不知怎么安慰他,只能用力地抱紧他,让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没事,他在她身边。 康启二年,帝得二子。 康启三年,林云浪拜相。 …… 康启十年,科举揭榜,一名为“秦思国”的少年夺得榜首,为当年状元。 据悉,该少年天资聪颖,连中三元,以“何为仁政”为题作答,文获甲等。 帝二子皆优,大皇子善武,二皇子善文,出类拔萃,不分伯仲。 …… 康启帝在位,政通人和,广纳谏言,史称——康启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