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太子妃殿下要造反》 第1章 引子 息国承启二十六年,京都大雪。 乌云荫翳,遮天蔽日,登上城楼放眼望去,遍地雪色。黎明时分开始落雪,不过一日便是积雪半尺。 府邸清寂,风轻轻吹动树枝,薄雪倾覆,扑通一声溅落在地,发出簌簌的声响。回廊上时有仆人走动,偶尔传出几道小声抱怨。 “这天气越发地冷了。” “是啊,怕是又要有不少百姓人家要遭殃了。” “你说……殿下许久没来过这边了,怕不是忘了屋内住的那位姑娘。” “……这话可千万别说,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况且屋内那位,可是有些身份的,虽说许久未来,但着上好的银碳与布帛可是向来少不了的……” 许是怕被屋内人听见,外面嚼舌根的两人悄悄压低了些说话的声音,几近弱不可闻。 “现在什么时辰了?” 屋内熏香袅袅,炭火噼啪一声乍响,似是惊动了床上久眠之人,浅青色的帷幔无风轻拂,掩映之间依稀可见女子窈窕的身姿,声线却是极淡地传出。 屋内外俱是一静,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宫女垂首候在山水屏风后面,垂首应答:“回姑娘,现在已是巳时了。” 说完,宫女又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句:“姑娘可需要洗漱?” “嗯。”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上前帮她将两侧的帘子挽起束成一团挂在一旁的钩子上。 女子一身素衣,青丝成瀑,面容姣好却难掩苍白,她微垂着眼睑,坐于铜镜前,任由侍女们帮自己打理头发。 “把窗户打开吧。” 淡淡的声音乍然响起,身后帮她挽发的宫女一愣,一旁有人小声劝解道:“姑娘,近日天寒,开窗恐生风……” “打开。” 虽只有淡淡一句话,却让方才说话的那人脸色一白,忙垂首应下,走过去将窗户支起。 刚支起窗户便可听见屋外传来“太子殿下”的高呼声。 一人从屋外迈进,裹挟着一身寒气,冷冽逼人,屋内的烛火微微一闪 “都出去吧。” 来人挥挥手,屋内众人便都垂首退出,最后将门轻轻掩上,屋内重归宁静。 而女子自始至终都静静坐在铜镜前。 “子衿。” 嗓音清冷,犹如清泉叮咚作响。 沈子衿充耳不闻,半支着下巴望着窗外,长发顺着她的动作垂落一旁,头顶带着的玛瑙步摇微扬,叮铃作响,脖颈白皙,犹如脆弱易折的梅枝。 “今年的雪下得真大。” 她低声喃喃道。 “近来天寒,应当多增些衣物,还有窗户……”余光瞥见敞开的窗子,苏珩眉心轻蹙,“是谁这么不小心……” “我让她们开的。” 沈子衿打断他,“我喜欢,怎么,你不喜欢吗?” 她回头望着他,眼底似笑非笑。 苏珩身着黑色大衣,长身玉立,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沈子衿接着又轻笑了声,缓缓道来:“可是……我就喜欢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啊。” “因为你不高兴,我才高兴得起来。” 女子面色冷然,唇角勾起一抹淡淡嘲讽的笑。 苏珩只是望着她,眸底神色不明,不知悲喜。 “你既喜欢看雪景,那便开着吧。” 他缓缓移步,将挂在一旁架子上的大袄取下,披在她身上,却被女子一手拍开。 苏珩的手在半空顿了几瞬,却还是继续若无其事将一披风披在她肩上,温声道:“天冷易感风寒,你素来不喜吃药,平时便多注意些身子。” 沈子衿垂眸不语。 他向往常一般坐在一旁,先给她倒了一杯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香袅袅,暖气氤氲。 苏珩轻抿一口,开始和她说话,语气平淡地像是在与人话家常,却又像是在自说自话,因为坐在对面的女子自始至终未给出任何回复。 屋外雪下得更大了,远方房檐高耸,积雪成灾,屋内燃着袅袅熏香,帷幔轻拂,男子声线温和,如玉激石。 “苏珩……” 沈子衿轻声打断他,朝他看来,却是眼里无光。 “你要娶妻了?” 苏珩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是疏忽冷了下来。 “谁和你说的?” 沈子衿垂首,轻呵了声。 “果真如此。” “我困了。” 她微敛了眉眼,半支着下巴,望着院中梅树一隅,神色不明。 “那你好好歇息,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若是需要些什么,便让人和李玉说。” 苏珩面上未见丝毫恼怒之色,坦然起身轻拂衣角,身姿如松不见颓意,正绕过屏风便听身后传来女子清冷缓慢的嗓音。 “以后别再来了。” 苏珩脚步缓缓停下。 “我不会忘记一万沈家军是如何被坑杀,沈家是如何被满门抄斩,不会忘记我阿爹阿兄马革裹尸却尸骨未寒,甚至不能送柩回京,更不会忘记你手上沾满的几万条人命。” “苏珩,你的出现只会让我觉得更加恶心,一遍一遍地忆起你曾经的所作所为,那些虚伪迎合,满腹心机……你以为我会感恩你全力将我从地牢里救出来吗,我不会,我们沈家的儿女不怕死,唯俱苟活。” “所以,苏珩,别让我继续恨你,下一次我会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大风倏忽将五门被吹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席卷而来,吹散满室烛火,男子身形微晃,半晌才微微侧首,露出一丝释然般的笑。 “子衿。” 他轻声唤她,嗓音清朗,一如往昔。 “只要你活着,便是恨我,也是好的。” 言罢,转身离开。 整个皇宫笼罩在阴云密布的苍穹之下,朱瓦红墙,冷冽肃穆,那年京城落了历年来最大的一次雪。 承启二十七年春,息国太子苏珩与魏相嫡女微青沅成婚,皇恩浩荡,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乐声响彻天地,弦歌不绝。 新婚当夜,太子府偏院起火,火势盛大,转眼间便是波及周遭宫殿,一同焚毁,烈焰焚天,等众人发现时已是救助不及。 彻夜过后,满目狼藉,已非昔时模样。 第2章 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春日阴雨绵绵,连下了三日,溢满碧塘。 尚是料峭春寒的时节,屋内却暖和得很,炉中燃着炭火,不时发出噼啪声响,熏香袅袅,帷幔轻扬,小窗微敞,漏进几缕春风寒意。 女子靠坐在窗棂处,小脸略显苍白,却是一幅清丽可人的模样,身段明婉,黛眉淡如远山,嘴唇小巧,漾着淡淡的弧度。双目乌黑清亮,如寒星秋水,透着一股朦胧疏离,形似雾中青山。 无疑,这是一张美人脸,且偏柔弱,就像话本中所写走的三步路就带喘的类型,这无疑很能激发男人保护欲,却并非是她喜欢的模样。 坐在窗边吹久了风,这具身子便开始发寒,沈子衿忍不住清咳了声,心里暗暗叹气。这副身子不仅长相柔弱,就连体质也是格外脆弱,和前世她每日不间断锻炼身子所打造的硬朗身子相比,真是差远了。 这具身子原叫楼瑾,不过是一个正六品闲官的嫡次女,现在的朝代仍是她原来那个,息国承启之年,却是承启三十年。她明明记得自己倒在了那场大火中,醒来时便已经在这具身子中了。 而今已是第三天。 刚将窗子放下,便听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打开,来人穿着一袭淡黄色衣裳的,卷着寒风走了进来,脸庞偏圆,模样稚嫩,倒显得十分清秀。 侍女见她咳嗽忙将手中的汤药放下,扶着她在桌旁坐下,再去瞧了眼窗子是否关严实了。 “小姐,您才刚好,可千万别着凉了,”侍女边将汤药摆在沈子衿面前,一边小声嘟嚷着,“小姐向来身子骨弱,若是生了病又得苦一番。” 侍女名唤枕月,是原身的贴身婢女,和原身同年,今年方过十四,算是比她年长几月。从记忆中来看,两人相处得极好,枕月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在原身落水昏迷这段时间一直陪在身边认真照料,事无巨细。 “好了枕月,我这不是在乖乖吃药了。” 沈子衿接过对方递来的汤勺,轻舀了几口方才一饮而尽,药汁苦涩,让她不觉轻蹙了柳眉。 她抬眸便见枕月一脸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不觉失笑,放下汤碗,半支着下巴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 小丫头踌躇半天,几欲张口最后还是摇摇头道,“小姐,您才刚醒,身子骨还很弱,所以,所以……老爷特意吩咐过您近来不能再擅自出去玩了。” 沈子衿眉梢微扬,瞥了眼面前眼神闪躲的小丫头,心里虽有疑惑却还是掩下,淡淡应了声。 枕月对于她的反应有些意外,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小姐,那,那您先好好歇息,有什么需要喊奴婢。” 沈子衿微微颔首,枕月微微福身便是端着汤碗掩门离开了。 天光从微敞的小窗间漏进,看时间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她抬手将窗户支起,吹散一屋子的沉闷气味,随意裹了件大衣便是出了房间。 院落不大,却收拾得极为干净,春日暖阳明媚,冬雪消融,隐约露出藏青色的青石板。 几个仆从正在小道上打扫,沈子衿伸了个懒腰打算四处逛逛,却意外地发现所有人在见到她之后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匆匆行完礼就迅速跑开了,似乎并不愿意和她多说什么。 沈子衿正觉得纳闷时,突然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你怎么出来了?” 下一秒,一道黄色身影出现在眼前,直直挡住她的过道。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干净衣裳,样貌清秀稚嫩,两人眉眼之间倒有几分相似。 对方正满脸不善地盯着自己看,眼神透着警惕,“你怎么出来了?阿爹不是禁了你的足不让你出来了吗?” 从原身零碎的记忆中可以知道这位就是原身的弟弟楼祈。 不过会有人用“你”来称呼自己的姐姐吗?还是这种如此不善的语气神态,不像姐弟,反倒像是仇人。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并未回答他的问题,楼祈见她不说话,眉心一皱,“喂,和你说话呢。” “你这是?” 沈子衿的视线在对方手里提着的药材上顿了几秒,刚问出口下一秒便见楼祈猛地变了脸色,表情比刚才还难看,“你还好意思说,这还不都是怪你。” 沈子衿沉默不语。 那真是十分抱歉,刚接手这具身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她表情默然,楼祈以为她是心虚了,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下你开心了吧,就是因为你才害得阿姐现在高烧不退,要不是因为你天天向着外人,阿姐又怎么会掉进河里生了风寒。” 少年郎说着说着蓦然红了眼眶,紧接着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猛地把她推开跑走了。 沈子衿听完一阵错愕,也没注意到他会突然推自己,后退几步,重心不稳下意识便跌坐在地,正好被刚从厨房回来的枕月看到。 “哎呀,小姐,你怎么了?” 枕月忙扶起她,帮她拍走身上的灰尘,沈子衿却是猛地抓住她的手,反倒将她吓了一跳。 “小姐……” “你告诉我,之前是发生了什么?” “小姐……小姐是全都不记得了吗?”枕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表情小心翼翼。 沈子衿点点头。 “其实这件事是因为小姐和赵小姐一起出去玩……”枕月偷瞄沈子衿一脸,见她没有露出生气的神色才提着胆子继续讲。 总之,整个故事大概就是赵家小姐约各家贵女一同出游,在游玩过程中原主与原主的大姐产生了一点口角,后来在推搡之间将自己的姐姐推下河,但也不小心让自己也掉下河的事情。 沈子衿冥想片刻,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楼祈会说她向着外人,毕竟原身记忆中因为这样帮着外人说话伤害自家人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是这次实在是过于严重,所以才被众人以讹传讹传出什么因嫉妒谋害亲姐的坏名声了。 不过…… 沈子衿沉思良久,原主虽帮着外人,但也不像是会害人的性子,更何况,原主也直接因此丧了命,所以这件事情最大可能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阿姐病得严重吗?”沈子衿问。 枕月迟疑几秒先是点头,末了,又加上一句,“大小姐已经昏迷好几天了,比小姐您昏迷的时间还要长些。” “走,去阿姐院中看看。” 方掀开帘子,便可听见屋内传出的一阵抽泣声,伴随着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阿娘就是因为你和阿爹平日里太纵容她,大姐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坐在 床边边的女子盘着发,穿着一身天蓝色锦缎,俨然一副妇人模样,听了楼祈的话后又忍不住掩帕落泪。 一旁站着的儒雅男子瞪了楼祈一眼,“你怎么和你阿娘说话的。” 男子接着搂过女人的肩膀细细宽慰。 楼祈双手抱胸,不满地撅起嘴,甫一移开视线便瞧见刚进屋的沈子衿,顿时长眉一横,伸手挡在前方。 “喂,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踏进这里的?” “阿祈,阿瑾好歹是你姐姐,不可如此说话。” 楼彦低喝道,虽说他也知晓一些事情,但做父母的看事情总能明晰些,也并未太过相信,只是存了几分疑。 他走上前,温声道:“阿瑾,好些了吗,怎么出门了?” 沈子衿刚欲张口,被楼祈截了胡,“她能不好吗,她不就是巴不得得到阿娘阿爹的关心所以才故意跳进水里的吗?” “而且阿爹你看她,都被禁足了还不安生到处跑。” “够了阿祈,阿瑾毕竟是你姐姐,还不快和阿瑾道歉。” 见楼彦脸色微冷,楼祈轻抿了唇,朝楼瑾冷哼了一声便是偏过头不再理她,决口不提道歉的事情。 楼彦被楼祈的态度气得红了脸,刚欲上前便被沈子衿拦住,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少年面前,鬓边的发丝在日光下轻盈起舞。 沈子衿福了福身道:“阿爹,阿祈不过是孩子,况且阿瑾已经无碍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阿姐的病情,阿瑾知晓一些岐黄之术,许是能派上些用场。” 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人便都愣住了。 楼彦率先回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楼祈则是微怔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半晌别扭地偏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才不是孩子……” 沈子衿可不管他说什么,径直走到床边,抬手掀起帘子一角。 床上女子脸色苍白,却难掩昳丽之姿,却气血不足,听枕月说已经吃了几天的药,病情应当有些许好转才对,可病人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缓和,反倒还有些加重。 倒是和阿兄小时候的症状有些相似。 沈时小时候有一回贪玩跑出去,结果不知道被谁推到河里去了,发了高烧也是一直不见好,后来查了几天才查出是有人动了手脚。 看来,原主的姐姐应当也是被有心之人陷害了。 沈子衿扫了一眼便将帘子放下。 “如何?” 楼彦忙上前一步,先前抽泣的蓝衣女子也是停止了哭泣,这会正紧紧盯着她,见她不语又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也是,徐大夫都已经诊断过了,我怎能料想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楼祈在旁边忍不住挠头,“阿娘你别哭……” 话还未说完便又被楼彦给瞪了回去。 沈子衿打量着房间里的布局,这才答道:“还未到最糟糕的境地。” 正巧,屋外有人进来。 来人穿着和枕月一般的侍女服饰,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见到沈子衿的身影先是一愣,忙将汤碗放在一旁,福身行礼。 沈子衿目光落在汤碗上,心念一动,舀起一小勺便是尝了一口。 “喂,这药是随便能喝的吗,你……” 沈子衿不理会楼祈的大呼小叫,却是缓缓放下汤勺,目光锐利盯着方才进来的侍女。 “这汤药一直都是你熬的?” 屋内人也是一怔,楼祈直接上前舀了一口尝尝,嘀咕一句:“没什么毛病啊,不一直是这个味道?” 侍女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声音打颤,“回,回二小姐,汤药一直都是奴婢负责煎熬的,但一直都是按照徐大夫给的药方还有三少爷亲自抓的药来的,不,不可能会出错啊……” “可否让我看一眼徐大夫给的药方?” “……给。” 楼祈不情不愿地从怀中将药方递给她。 “多谢。” 沈子衿接过药方,出于习惯道了声谢,不理会楼祈错愕地神色,扫视了眼药方随后缓缓将纸张叠好,沉思良久,喊上枕月。 “枕月,带上汤碗随我去一趟药房。” “是。” 等众人赶到药房时,沈子衿刚放下手中的东西,见楼彦进来方才开口,“阿爹,阿姐一直高烧不退的原因已经找到了,就在这煮药膳的罐子里。” “方才我喝那碗药汤时便吃出了茶碱的味道,茶碱可销蚀药性,最忌讳和汤药放在一起,但我方才看徐大夫的药方还有抓回来的药,并未出现任何与茶碱有关的药引子,所以便来药房看看,果然找到了这个。” 沈子衿将煮药膳的罐子放倒,从底层揩下一些细碎粉末。 “这就是茶碱。” “茶碱味苦,微溶于水,所以药罐底层才会残留一些。” 她起身,将罐子交给枕月,一面絮絮道来,“方才我问过厨房的人了,煎药之事向来是阿姐身边的侍女碧皖在做……” 一直站在众人后方的侍女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忙不迭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解释道:“二小姐,奴婢不知道这药罐里头藏有茶碱啊二小姐,更,更何况,大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不可能害她啊。” 侍女一个劲地磕头,转眼间额头便红了一块,让人忍不住心生恻隐。 沈子衿将其扶起,温声宽慰道:“只是推测罢了,你不必太过焦虑。” 碧皖浑身发抖,满面泪痕,颤巍巍就着枕月的胳膊起身,“谢二小姐信任。” 沈子衿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和楼彦道:“阿爹,我猜测在阿姐汤药中放茶碱的凶手还在府中,所以最好将整府的嫌疑人都集中起来观察。” “不过碧皖对阿姐忠心耿耿,可以不用关起来。”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传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人不满地嚷嚷起来,“二小姐,我不服,我们对楼府同样忠心耿耿,凭什么不关碧皖关我们?” 沈子衿唇角一弯,看向人群中说话那人,却是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先是一怔,接着老老实实答了一句。 “奴叫张呈。” “张呈是吗,这个问题问得好,”沈子衿扫视了一圈众人,缓缓开口道:“若是大家能够自证清白,或者找证人澄清自己无罪,亦或是揭发他人嫌疑之处,那也可以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楼祈长眉一横,眉头紧皱,嚷嚷道:“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沈子衿没管他,却是紧紧地看向楼彦,高大的男子扫视周围一圈人,重新看向沈子衿,良久,微微颔首。 沈子衿本以为自己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对方直接答应了,倒是让她感到些许意外。 …… 回院落的路上,沈子衿看了眼几欲张口问自己的枕月,不禁失笑开口:“以后有什么就直接问吧。” 枕月这才兴冲冲地将自己心里藏了一路的疑问问了出来,“小姐怎么知道凶手还在府上?” “我猜的。” 沈子衿答。 “……那小姐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沈子衿了然一笑。 “算是吧。” “那小姐为何还要将众人都关起来?” “当然是为了……引蛇出洞。” 第3章 怕蛇的楼祈 距离那日审问已经过去了三天,自那日知道楼婳的汤药被人放了茶碱后,薛容便不敢再让他人经手药膳,全部亲力亲为,楼婳的病情也便慢慢好了起来。 沈子衿也从楼府众人七嘴八舌的告状揭发中收集到了不少信息。 枕月手里怀揣着一沓纸甫一进房,便开始和沈子衿愤愤不平地抱怨。 “真没想到厨房的刘老三居然昧着良心藏了这么多银两,亏得老爷夫人待他不薄。” “还有那个门房,居然仗着我们家老爷的官势在乡里坊间干出那么多欺男霸女的事情,要不是今日有人说出来,谁能料想他做过那些事情。” “还有……” 沈子衿刚开始听枕月抱怨起这些事情倒是有几分兴趣和意外,过了几天,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对方却似乎并没有讲腻,她也便随枕月讲权当出气了。 “不过小姐你可真厉害,你怎么想出这么好的法子让他们主动讲出来的啊?” 沈子衿失笑着摇头,她当初的本意本是为了让凶手露出马脚,这些事情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反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家中平日可是阿娘主事?”她问。 枕月摇头,“夫人一直身子不好,所以府中大小事情一些交由夫人身边最信任的青嬷嬷,一些便交给大小姐,不过青嬷嬷前些时日回乡带孙子了,走后不久又碰上大小姐和二小姐同时落水昏迷,家中没有姨太理事,慌了一段时间,不过被老爷还有楼祈少爷压下,才成现今这副还算平静的样子。” “阿爹身为一家之主,为何不管事?”沈子衿喝茶的动作微顿,眉心轻蹙。 “自从三年前老爷遭人陷害贬了官,后来又被仇家打折了左腿,平日里和父亲交好的世家官员也因为贬官之事而断了往来,老爷瘸了腿,坠了志,越发心灰意冷,便常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偏院,鲜少管事了。” “若非这次两位小姐都出了事,老爷也不会出院子。” 沈子衿手指纤长白皙,缓缓搭在桌上,半支着下颌想事,半晌松了手,指指桌上摆放着地一沓供词道:“你把这些文件按事件大小整理好,送到阿爹书房请他亲自查看。” “是。” “还有,之前让你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小姐放心吧,奴婢一直盯着呢,不过……”枕月摸摸后脑勺,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小姐为何要让奴婢盯着碧皖呢,碧皖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加之小姐不是相信碧皖所说的,没有将她关起来吗?” 沈子衿唇角微勾,闻言冲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地笑,“我何时说过信她所说。” “这忠心与否,也要试试才知道。” …… “阿嚏——” 夜凉如水,星月高垂,静谧的苍穹之下乍然响起一道喷嚏声,少年揉揉鼻子,身子伏在屋顶上,转头看了眼旁边双目炯炯,紧盯着前方的沈子衿,小声嘀咕了一句,“喂,你什么时候学会爬屋顶了啊?” 沈子衿没回头,只老神在在地答了句,“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楼祈一噎,见她不想理自己,哼了一声也没再开口说话。 少顷。 “阿嚏——” “喂,你该不会是骗我吧?”楼祈揉揉鼻子,扭头问她。 沈子衿回首瞟了他一眼,懒洋洋道:“你要是觉得冷了,可以先回去。” 楼祈盯着她看了好一眼,扭开脑袋从鼻子里哼气,“我得好好盯着你,要不然谁知道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沈子衿不觉哑然失笑。 时间回到今日下午。 “小姐小姐!” 枕月提起裙摆兴冲冲地跑进来,张口就说,“今日碧皖出去了。” 沈子衿轻抿了口茶,闻言唇角一勾,将茶盏置于岸上,等了今日可算让她等到了。 “可派人继续盯着了?” “回小姐,奴婢让卧山在那边盯着呢,一有动静便回来禀报您。” “做得好。” 沈子衿赞许一声,小巧的脸上露出淡雅的笑意,“帮我寻一套适合夜间出行的衣裳。” “是。” “阿姐那边病情如何了?”沈子衿突然想起这茬事。 “大小姐自那日起病情便缓和了不少,现在已经可以下地了。” 沈子衿颔首,“甚好。” 毕竟占了人家妹妹的身子,自当要将这些事情料理清楚,权当积福了。 “阿爹那边怎么样了?” 枕月迟疑片刻,压低了声线,“老爷那边未有什么动静。” 沈子衿微敛了眸子,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杯壁,沉思片刻便暂且将这事放下,看来当年之事对楼彦打击实在过大,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夜幕低垂,一道黑影在乌憧憧的楼阁之间飞窜。 沈子衿方停稳脚步,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微微侧首,躲过背后伸来的手,随后一把扼住对方的手,猛地一收紧便将对方掷于地上。 “哎呀——” “是我是我……” 黑暗中猛地传来一道痛呼,熟悉的嗓音令沈子衿刚要伸向对方脖颈的动作猛地一顿,连带着扼住对方的手一松,她后退几步靠在门槛上,盯着眼前揉着肩膀一脸苦相的人没说话。 “疼死我了。” 楼祈边揉着胳膊,边小声抱怨道:“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 沈子衿抱胸站在一旁,姿势慵懒闲适,闻言嗤笑一声,“你自己功夫不深,背后搞偷袭不成,反倒来怪起别人了?” “我又没想偷袭你!”楼祈嚷嚷地喊了出来。 沈子衿老神在在地盯着他看,似笑非笑,“所以呢,三更半夜地跟在我身后想做什么?” 楼祈顿觉有些心虚,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白天不小心听到了枕月和她的对话,这才晚上偷偷摸摸跟着她出来吧。 他想了几秒这才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出来练功夫,练功夫不行吗?再说了,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大晚上在屋顶飞来飞去做什么?” “还有……”楼祈紧盯着她,上下打量一阵,满脸狐疑,“你这一身的功夫都是从哪学的?什么时候学的?” 沈子衿看出他在说谎,既没戳穿他,也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趁他不注意在他头顶摸了一把,一脸好笑道:“我可是你姐姐,这是你和亲姐说话的态度吗?” 楼祈脸一红,下意识打掉对方的手,满面不耐烦地正准备说什么,却意外对上沈子衿微微错愕的眼神,刚到嘴边的话又打了个转咽了回去,偏过头小声嘀咕道:“你算什么姐姐,只会向着别人,一点都不会关心家里人……” 沈子衿微怔片刻,收回的手背在身后,脸上不见丝毫恼意,却是笑了句,“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捉凶手啊?” 笑容在月色映照之下熠熠生辉。 …… 再之后,两人便在楼顶伏了半个时辰。 楼祈觉得今晚的自己真的是非常反常,居然会老老实实跟着素来向着外人,对家里的事从来漠不关心的沈子衿一起去抓凶手,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未出阁女子,能懂什么。 不过……好像也是她找出了大姐汤碗里被人放了茶碱的事情,如果不是她…… 而且,她好像突然对自己温柔了很多,明明她以前说话都不会这样的…… 楼祈为自己心里的想法一怔,忙甩头把脑子多余的水甩出来,还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些事情不是她应该做的吗,阿姐也是因为她才掉进河里高烧不退的,而且她对自己的温柔也一定是错觉,她那样的人对自己都狠得下心,就只为了博得阿爹阿娘的宠爱,还能指望她对别人温柔吗? 楼祈在心里一遍遍地这样安慰自己。 楼祈心里怎么想的沈子衿可不管,但突然看见他给了自己两个巴掌她还是愣了一下,旋即默默移开视线,心里头想着这孩子怕不是给冻傻了。 在料峭寒风中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楼祈饶是再有性子也被磨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嚷嚷着便被沈子衿按住了嘴巴。 “等一下。” 她面容冷肃,唇线绷直,楼祈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里刚升腾起的怒意也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沈子衿则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巷子。 碧皖进巷子前先往周围望了几眼,见无人才加快脚步进了暗巷,没过一会,便有一名黑袍人走进巷子。 因为距离隔得远,加之楼顶风大,所以两人谈话听得并不清楚。 只见那黑袍人从袖中拿了什么东西递给碧皖,虽说她很快便将手收了回去,但沈子衿还是注意到了那双纤长白皙的手腕,不觉微微一怔,竟是名女子? 她弯腰,正准备以房檐作为遮挡物靠近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响声,脚边有瓦砾滚动的声音,虽不大,但在静谧的夜空之下却是极为响亮。 随后,楼祈骤然站了起来,沈子衿心里头暗叫不好,忙把他的头压下,耶顺带看清了让他骤然变了脸色的事物。 一条全黑的小蛇。 沈子衿心里头有些无语,手下利落地揪住蛇的七寸将它扔了下去。 危机解除,楼祈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而巷子里已然没了两人的身影。 楼祈尚还心有余悸,看沈子衿的脸色也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但又拉不下面子和她道歉,扭捏好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准备道歉时,却见沈子衿跳下了屋顶。 “喂,你……” …… 回到紫竹轩时已是深夜,枕月正在外面来回踱步,见她回来忙迎上前,“小姐,怎么样,抓到凶手了吗?” 沈子衿轻抿了口茶润润喉,微微摇头,抬眸见枕月满脸失望懊恼的神色,不禁宽慰道:“倒也并非是毫无收获。” 枕月面上一喜,“小姐可是有了什么新线索。” 沈子衿想起那只手,肌肤白皙,手指纤长,极大可能是名女子,她斟酌片刻方才问道:“阿姐可有京中哪位贵女交恶?” 枕月思考几秒这才摇摇头,“未曾听过大小姐与人交恶,大小姐为人温婉贤淑,亲和大方,向来为京中人称颂,可以说是京中所有贵女的典范,被人嫉妒在心倒是有可能,与人交恶怕是……不太可能了。” “如此看来,倒有可能是遭人嫉妒了。” 沈子衿喃喃自语道。 她揉揉眉心,岔开了话题,“今日可有人来找我?” 话音刚落,枕月便一个劲地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今天夜里小姐回来半柱香前,碧皖突然来了这边,说是问小姐在不在院里,大小姐想小姐喊您过去说说话,不过奴婢说您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 半柱香之前……如今看来他们似乎应该猜到了些什么,所以才会特意来她院中来试探什么吧。 沈子衿微眯了眼,双手托腮。 良久,似是想起什么,她唇角微翘,柳眉弯弯,透着一股狡黠。 第4章 别扭的小孩 晓春时节,碧柳拂面,院落枝丫抽了新绿,万物盎然生机。连连下了半月余的春雨总算歇了脚,碧波春水盈满池塘,天空初晴,天色湛蓝明朗。 沈子衿甫一进门,便见正靠坐在床头看书的倩影,日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如墨般铺陈开的青丝上,光影明灭般犹如浮动于江面之下的袅袅水荇,女子身姿绰约多姿,柳叶眉弯弯犹如新月,眉如远山,皎如云间月,山间雾。 “阿姐。” 沈子衿轻唤一声,楼婳缓缓抬头,露出淡雅的面容,见是她不觉莞尔,温声笑道:“是阿瑾啊,快到阿姐这边坐。” 说罢,往一旁挪动身子,为她空出一块地方。 沈子衿乖巧地坐在一旁,瞟了眼楼婳方才一直在看的书,居然是一本账册,她这才注意到床旁的木架子上摆放着的皆是一本本账册,轻皱了眉头,正欲开口便被楼婳瞧出了神色,笑着解释道:“阿姐身子骨已经好些了,偶尔看看也无妨,毕竟都是些重要的事情,都交给其他人也不放心。” “听说阿瑾之前也昏迷了一阵,现在可好些了?” “多谢阿姐挂念,阿瑾已经好些了……先前害得阿姐受了风寒,险些丧了命,是阿瑾之过,而且自病了一场后,阿瑾便想通了很多事情,之前很多事都一直鬼迷心窍做错了,连累阿姐受苦,求阿姐原谅。” 楼婳微怔几秒,却是掩唇轻笑一声,“之前听人说起阿瑾大病一场醒来倒是变了不少,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她轻轻握住沈子衿的手,反倒宽慰起她了,“都是嫡亲的姐妹,说什么求不求的,阿姐自知你本性纯真,又怎么会生出这些邪念,不过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罢了。” “阿瑾日后多个心眼,不让自己再受他人欺负阿姐便放心了。” 女子声音轻柔缓慢,让人听来不觉如沐春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皆透着温婉大方。真不愧是京中两姝之一,被称为京中贵女典范的女子,即便是被自己妹妹陷害到险些丧了命仍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宽宥。 沈子衿望着楼婳温婉清丽的笑容,心底微微有些触动。 “听说这次是阿瑾找出茶碱之事,不愧是阿瑾,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冰雪聪明。”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动作自然熟练。 被女子这么一番夸赞,饶是沈子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只好清咳一声假装移开话茬。 “阿姐,我来看你了。” 这时,少年清亮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语气中透着一丝欢快,楼祈穿着一身青衫,踏着马云靴信步从门外走进。 “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莲……” 嗓音透着淡淡的欢喜,然而话音在看到床边那道身影后便戛然而止。 见沈子衿坐在床上,楼祈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前挡在楼婳面前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阿姐才刚好,不许你再伤害她了。” “阿祈。” 楼婳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道:“阿瑾是来看我的,而且阿瑾也是你姐姐,这么说话可不礼貌了。” 楼婳轻掩了唇角笑着说:“阿祈莫非是许久不见阿瑾,所以有些生疏了?不过我可是听小厮说阿瑾昏迷那段时日你也常去看望过呢。” “阿姐,你怎么讲出来了……” 楼祈脸上一郝,接着又偷瞄了楼婳一眼,他也自知自己刚才反应过头了,但可实在是被沈子衿之前的作为整出阴影了,生怕她又对阿姐做出不利的事情,这才下意识护住她,可让他去道歉又舍不下面子,只是撇撇嘴,倒没再说什么。 乍然听到楼婳这些话,沈子衿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楼祈一眼,少年接触到她的目光却是忙冷哼一声偏过了头。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好得很,天天向着外人欺负我们。” 楼祈不甘示弱地顶了一句。 “阿祈莫不是有些吃醋?” 楼婳轻笑一声,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让楼祈瞬间又红了脸,急嚷嚷和楼婳解释,“才,才不是呢……” 沈子衿哑然失笑,这楼婳说话可真有意思,字字句句都是对准了楼祈傲娇的直肠子,不过这姐弟俩的相处倒是让她有些羡慕和怀念啊。 虽说沈时是她兄长,不过他小时候可是顽皮得很,经常欺负她,性子和楼祈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沈子衿可以专治各种傲娇和不符,三下五除二就把沈时的臭性子治了个服服帖帖。 …… 在楼婳房中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沈子衿和楼祈两人才离开。 “喂,你要我做什么?” 楼祈别扭地开口,目光却是紧紧盯着走在前面的身影。 沈子衿背着手走在前面,闻言听住脚步,背着手回头冲他笑笑,笑容透着一丝狡黠,“真的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楼祈双手环胸,还是那副臭屁的表情,“烧杀淫掠不做,毫无底线不做,丧尽天良不做。” 沈子衿笑着在他额头轻敲一下。 “当然不会让你去做那般伤天害理之事。” “你过来。” 楼祈虽一脸狐疑,却还是配合地把耳际凑近,听她说完猛地蹙了眉,腾一下红了脸,几欲开口说什么,瞧见她笑眯眯的神色又咽了回去,满脸怀疑地盯着她:“你莫不是在整我?” “非也非也。” 沈子衿摇头晃脑地吟哦一阵便是离去,只余楼祈只身站在原地咬牙切齿,脸上一阵青红皂白,神色难测。 “小姐,你和三少爷说了什么呀?” 枕月好奇地发问。 沈子衿轻点了下她的脑袋,笑得一脸神秘莫测。 “自是……好东西。” * 春日明媚,万物盎然生机,院落树木已有了些繁茂的模样。 “阿爹那边可有动静了?” 沈子衿摇晃着杯盏,却是开口问起了这件事。 枕月摇摇头。 “老爷那边虽说没什么动静,但已经把那些供词都交给大小姐了,大小姐也已经开始整治府上了,不少之前抖出来的极大恶行者都被大小姐赶出府了。” “而且,最近也有不少人抖出了碧皖的几件事,料是她碧皖平日没少拿着大小姐的银子霍霍用来收买人心,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引了所有的怒火也没人帮她说话了。” “看来有人马上就要坐不住了。” 沈子衿眼里皆是笑意,显然心情十分愉悦。 枕月瞧了眼沈子衿心情极好的模样,眼底也不觉多了几分喜色,毕竟自己是小姐院中的下人,小姐好他们这些下人也自然能跟着沾沾光,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也不禁多说了一句,“我就说咱们小姐如此聪明伶俐,定然不会像外头说的那样一无是处,那与大小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呢。” 谁料沈子衿却是笑意微敛,缓缓将茶盏置于案上,默不作声。 枕月一见沈子衿的脸色便知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跪下磕头,“是奴婢失言,求小姐恕罪。” 上头久久未传来声响,枕月心跳犹如鼓点,半晌,才传来一道轻叹声。 沈子衿将她扶起,宽慰道:“我知你心中不过是为了我着想,我也并无怪罪之意,只是我既将你留在我身边便是看中了你的为人秉性,稳重细心,往后切莫因小失大,逞一时嘴皮子快。” 枕月拿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重重点头应下,“谢小姐栽培,往后奴婢必会更加竭力伺候小姐。” “以后这样的事断不可再说了,阿姐是府上的嫡长女,她肩上担着的责任远远大于我,而我们也不过都是楼府的儿女,不论现今如何,未来如何,都与楼府同在,与楼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是一家人何必分出个高低中下,和谐共事,方可长久。”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动静。 “你也可算是说了句中听的话了。” 楼祈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衣裳,少年眉清目秀,脊背笔挺犹如松柏,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淡淡瞟了她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东西买好了?”沈子衿一笑,自动忽略他刚才的暗讽。 “嗯。” 楼祈瞟了眼候在一旁的枕月,后者垂首离开了屋子,他看了眼枕月离开的身影,小声嘀咕了句,“你倒是很会收买人心。” 沈子衿柳眉微挑,接过对方递来的包裹,“谢了。” 楼祈在屋子里站了半天也没见她让自己坐下喝杯茶,别扭了好一阵才双手环胸讽刺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连杯热茶都不给喝一口就要赶人了?” 沈子衿悠闲地品了口茶,闻言抬眸朝他看去一眼,接着下颌微抬点了点眼前的茶盏,示意他自己倒茶。 楼祈看清她的意思,一噎,“你……” “说了那么多话不渴吗?” 沈子衿慢悠悠道。 楼祈正欲发火,突然想起自己确实跑了一大早没喝水,这会是真有点渴了,只得住了嘴,气炸呼呼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子衿暗笑摇头。 还真是个别扭的小孩。 —— “真没看出来,这碧皖居然是这样的人啊,大小姐待她不薄她居然做出这等卖主求荣的事情。” “真是白瞎了楼府这么多年的栽培。”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 “……” 碧皖刚从外面见完人回来,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心想着马上就可以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还有数不完的金银珠宝,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 然而当她刚踏进院子,便听见自己房前聚集了不少人,话语粗鄙,句句戳人脊梁骨,脚步不过顿了几秒便被几个护卫模样的人给抓住了,脑子还有些晕,只能凭借本能挣扎呼喊。 “你,你们干什么?” “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不能抓我,我可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女。” “经人举报,就是你私藏茶碱,勾结外人陷害大小姐,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护卫一脸冷漠地开口。 “我,我,不是我,不是我……” 闻言,碧皖只觉得浑身冰冷,瘫软在地。 …… 比起楼府那边的潇潇冷雨,紫竹轩内却是一派祥和安宁。 “小姐,那碧皖真的会来吗?” 枕月正在屋前徘徊,时不时跑进来问一声,太妃椅上的女子身着天蓝色长裙,肩上披着白色大袄,正闭眼假寐,抬眸瞧见她满脸焦急的神色,宽慰道:“放心好了,她必定会来的,我们只要等着她上钩就行。” 果然,没等多久,院外便传来一阵喧闹声,沈子衿缓缓睁眼,与枕月对视一眼,眸里俱是笑意。 “何人喧哗?” 沈子衿走出房门,一人守在门口,闻言拱手,“惊扰了二小姐,属下这就让让他们把人带出去。” “慢着,”沈子衿微微抬手,枕月顺势接话,“把人带进来吧。” “是。” 被人拖进来的碧皖发丝凌乱,裙摆处也因挣扎许久而染上不少灰尘,本如枯木般死灰的眼睛在看到沈子衿后却是猛地亮了起来,想要跑过来,却被护卫拦住。 “二小姐,这碧皖死活说要见您一面,死活都拦不住,实在是……” 那护卫头子赫然便是当日首个发问的张呈,正一脸为难地说着。 “二小姐,二小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唔……” 沈子衿看了眼被人捂住嘴巴的碧皖,朝张呈点点头,淡笑了声,“无妨,她想说什么就让她说什么吧。” “是。” 碧皖忙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径直跪在她面前,仰天痛哭道:“二小姐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奴婢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您说您不满大小姐许久,怨恨老爷夫人偏心大小姐和小少爷,因而对您漠不关心,奴婢这才帮您在大小姐的汤碗里放茶碱的啊——” “二小姐,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您不能对奴婢见死不救啊二小姐——” 一语惊起一干人,方才进院子的楼祈和楼彦几人也是齐齐愣住,视线越过乌压压的人群落在中央的那道身影上。 女子天蓝色衣袂翩翩,面容一派淡然风轻,身姿纤弱,脊背却是挺得笔直,犹如烈风中毫不曲折的松柏,不惧风雨。 第5章 好一个禽择良木而栖 一石激起千层浪,碧皖此话一出众人中犹如炸了锅般沸沸扬扬,发出一阵嗡鸣声。 “碧皖此话可是真的,当真是这二小姐陷大小姐于不义?” “不过话说回来,这老爷夫人平日也没少管大小姐和小少爷,对这二小姐也是不管不顾得多,这么一想倒也是说得通……” “好一通贼喊捉贼的戏码,我还因二小姐前些日子的作为而感到钦佩,没想到却是掩人耳目的戏码,这下子为了保身便弃了自己的棋子,当真是心机深沉,心肠歹毒。” “……” 嗡嗡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渐大的倾向,楼祈紧紧咬住下唇盯着女子,眼底神色不明。 而处于旋涡中心的沈子衿却始终身正如松,未对流言给予半分目光。 沈子衿轻呵了一声,却是微微附身对于地上的碧皖一字一句道:“凡事要凭证据讲话,你说是我指使你放的茶碱,可有什么证据吗?” “二小姐莫不是要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部赖在奴婢身上?” 沈子衿神色平静,闻言不过冷笑一声。 “没做过的事自然是问心无愧,反倒是你,无凭无据地污蔑我,要知道恶意诋毁京中贵女,可知是什么下场?” 碧皖浑身一抖,低垂着头,眼神左右闪烁不定,似想起什么,忙不迭大叫起来,“二小姐房中有一个装满了茶碱的香包,那个香包是奴婢亲手绣的然后送给小姐地的,香包外面有一朵菡萏,奴婢曾见过二小姐将香包放在床底的匣子里。” 楼彦注视着沈子衿,“此事可是真的?” 沈子衿朝他微微福身,眼眸清亮澄澈,“阿爹派人去里边一瞧便知。” 楼彦授意,身旁便有一位老妇躬身进屋,少顷便拿了一个香包出来,香包外面确有一朵如水菡萏。 只是那老媪拿着荷包,面上却有些欲言又止。 楼祈见到那块香包却是一怔,愣愣看向沈子衿,“这不是……” 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子衿几人身上,并无人注意到这边。 碧皖一见到那个香包便是死死咬住就是她送的那个,“对没错!就是这个,这个香包便是我送给二小姐那个!” “二小姐,这下您没话说了吧,这一切都是您指使奴婢做的,如今想要将奴婢踹开可是不能得偿所愿了。” 碧皖咬牙切齿地说着,眼底流露出满满的恶意。 沈子衿却是倏忽笑出声,“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送我那个?” 听她这么一说,碧皖心里头倏忽闪过一丝怪异,然而此刻的情形却不容她多想,只好一口死咬定,“没错,奴婢记得很清楚,就是这块,里面还装满了茶碱……” 然而,话音在看到女子将香包里的东西倒出时却是一阵粉色的粉末戛然而止,碧皖豁然睁大了眼睛,失声喊了出来,“怎,怎么会……” 沈子衿慢条斯理地将香包里的香粉全部倒出,面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啧啧几声,“哎呀呀,真是可惜了阿祈给我买的水粉,我可是好不容易劝动他帮我带回来的呢。” 楼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此刻也没在意她对自己的称谓,见楼彦望来才点点头才轻抿着唇开口应下,“确是我买的。” 沈子衿没想到他会如此配合自己,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几秒便收了目光重新看向一旁瘫软在地的碧皖,启唇轻笑,“你是如何知道这个香囊是放在何处的?” “还有你以为你自己为何能够如此顺利地进入我房间放香包?”沈子衿唇角勾起一道冷漠的弧度,“那是因为你放东西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屋顶。” 碧皖脸色煞白,瞳孔微微睁大,“你早就知道……”似是想起什么,她脸色猛地一变,“那晚的人是……” 沈子衿挑眉,“正是我。” “我早就知道你是凶手,你说你不知道茶碱是什么,可我那日扶你起来时却见你指腹皲裂,后来去问了阿姐院中的人才知你平日一不做刺绣之活,二不做浣洗之事,何来皲裂,当时只对你存了一份疑,所以特意只关其他人不关你,就是想诈诈你,不过让枕月观察了你几天你便露出了马脚,所以那天晚上我便跟着你一道去了路,果然见你与人私通。” “那你如何得知我的举动?” “平日无事,自然是学了些小功夫,看唇语也便能将你们说的话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因而我便让楼祈去买了个一模一样的香包回来,而你原先放在我床底下的那个则在……” “在我这里。” 女子轻柔的声音乍然响起,众人回头便见楼婳由人搀扶着款款上前,她手里拿着的东西赫然便是碧皖口中的香包。 碧皖脸色煞白,“小,小姐……” 楼婳轻咳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血色,满脸痛心地看着她,“碧皖,我楼家向来待你不薄,我更是待你亲如姐妹,你何以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 碧皖死死咬住下唇,静了半晌却是冷笑一声,“楼家是待我不薄,可以说是很好,可我家中尚有弟妹需要上学堂,每月的俸禄根本不够一家人生计。” “若是不够,为何不与我说起这事?” 碧皖抬头直直看向女子,满脸不屑,“和你说?说你说又能有什么用?每月再给我多透支一些银两吗,我的好大小姐,你还当楼府是曾经那个位列四大世家之一的楼府吗,现今的楼家早就破败了。” 她语气微顿了几秒,接着说:“我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要和大小姐一同共进退,一同撑过楼府最艰难的日子,只是这都三年了,楼府依旧还是像扶不起的烂泥巴,可不就是谁都能踩上一脚,就凭这样的楼家如何让我再交付忠心?” “更何况我自己就只是个女儿家,今年应该过了二十,也到成婚的年纪了,楼家曾经是京中大户没错,但现在已经落败不堪,哪家看得上我一个落魄世家的婢女?这楼府家主不管事,家母体弱多病,不堪大用,连大小姐你都自己病重自顾不暇,更别说帮我寻一门好亲事了,都说禽择良木而栖,奴婢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吗?” 楼婳漆黑的眸子望着她,眼眸越发黯然,最后只余失望。 “你竟如此想……” 四下一时肃静,良久沈子衿才悠悠开口,“归根到底,所言种种不过都是你的自私自利罢了。” 碧皖死死咬住下唇,恨恨地盯着面前坦然自若的女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奴婢所做之事不过是侍人为主尽其忠,拿钱办事罢了。” “好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一句侍人为主尽其忠,拿钱办事。” 沈子衿轻抵抚掌,嗓音却是倏忽冷了下来。 “可你的自私自利,为何要让我阿姐的命来承担,为何要让我楼家来承担?”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铿锵有力。 “你说楼家大厦将倾,衰败不堪,这是事实,你说想为自己选择一个高门大主我们也不阻拦,但你为何对我阿姐下此毒手?我阿姐待你不薄,不曾苛责打骂,可谓问心无愧,可你确恩将仇报,趁我阿娘病弱,阿弟年幼,阿爹不管事便想要魂不知鬼不觉地让阿姐高烧不退就此病逝,可曾想过这会对我楼家造成灭顶之灾?!你又可知你手上会沾上多少无辜鲜血!” “后来你知我阿姐身体恢复,一技不成便又生一技,知晓我楼府内院不和,便想要将茶碱之事诬陷于我,以姐妹不合之事将我楼家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试问你只是想要择良木而栖,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让自己嫁个好人家,还是已经被金钱利益冲昏了头脑,想要我楼家自此一蹶不振,从京城永远消失?!” 一字一句振聋发聩,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生疼,哑口无言。 楼祈怔怔地看着眼前面容冷冽的女子,唇线绷得笔直,眼底流露出极淡的,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复杂情感。 碧皖整个人瘫软在地,被堵得哑口无言,已然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在碧皖被拖走之前,沈子衿淡淡望了她一眼,只言此一句,“你说得没错,禽择良木而栖,可你真的以为你选择的是一条正确的路吗?” “你当真觉得我楼家没有重回往昔荣光的一日吗?” 此时此刻,日光落在少女娇柔的面容上,发丝轻扬,衣袂翻飞,虽身姿纤弱如薄柳,脊背笔直犹如一杆长枪,让人不觉心神安定。 闹剧落下帷幕,众人啧啧感叹几声便是准备散去。 “各位暂留。” 楼婳的声音缓缓响起,声音轻缓却有力,让人不自觉停下脚步。 “卧山,都记好了吗?” 沈子衿看向方才一直拿着一个小册子站在一旁的小厮,小厮一听,忙点头应下,将书本恭敬呈上。 “回二小姐,已经都记好了。” 沈子衿接过册子,飞快地扫了几眼便是将册子递给楼婳,两人相视一笑。 “现今楼府银两短缺,府上人员冗杂,需要进行裁减,所以方才一事,我让人将众人的反应都记录在册,合格者便可留下,不合格者也不必担心,我们也将家契还给你们,备好银两自行离府即可。”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乍然白了脸,亦有人面色复杂,神色各异,悲喜未知,可算是众生百态。 沈子衿并未参与其中,她朝院门口望去,却见楼彦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只余楼祈在原地左右踱步,满脸踌躇,时不时朝她瞟来一眼,偶尔对上她的目光时却是迅速移开。 沈子衿心里头发笑,径直走过去。 楼祈见她过去,忙停下脚步,摸着后脑勺四下乱飘,等她走近了些才装作不经意般低声问起,“你之前让我买女子香就是为了今日的事情啊?” 沈子衿含笑点头。 楼祈手指从鼻尖下一滑,撇过头,似是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一句,“你还挺聪明的……” 沈子衿看了他几眼,径直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道:“阿弟也很聪明啊。” 楼祈猛地跳起来,忙后退几步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蓦然红了脸,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孔雀。 “你,你以后不能随便摸我头!” 炸炸呼呼地扔下这句话,少年便一溜烟跑走了。 枕月候在一旁小声问:“小姐,你为何偏要让三少爷买女子香啊,如果只是为了诈碧皖的话,不是放其他的也可以吗?” 沈子衿莞尔,唇角抿开一丝狡黠的笑。 “枕月你不觉得他害羞的样子特别有趣吗?” 枕月:“……” 原来你竟是这样的小姐…… 第6章 楼祈被打了 春去暑往,枝叶抽了新绿,不过初夏便是枝繁叶茂,浓密成荫,院落的池塘开满了菡萏,掩映于假山溪水之间,一眼望去只见满眼翠绿。 自碧皖之事落下帷幕,楼府便是削减了将近三分之二的人员,府中这才不用每日缩衣减食,简以度日,留下的人要么心腹,要么是忠心老实不乱嚼舌根之人,府上一派清肃祥和。 彼时日光和煦明媚,院落一片安宁,只余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沈子衿半支着下巴坐在窗台处,望着院落繁茂的树木,目光浅浅落在其中一株上,与其他开了花的树木相比,这株只长满了叶子的树倒显得十分突兀,她静了半晌才问:“墙角那株,是梅树吗?” 枕月探头望了眼,点头应答,“回小姐,正是梅树,而且是腊梅。” 沈子衿眼波微动,泛起丝丝涟漪,久久不语,枕月见她不语,又是一脸神色复杂以为是见了那梅树不开心,小声询问,“小姐可是不喜那腊梅,若是不喜,奴婢差人来砍了?” 沈子衿眼眸微敛,“罢了。” “留着冬日赏雪景,倒也别有风味。” 嗓音清淡,听不出悲喜。 枕月好奇地瞧了眼院落的梅树,再看看垂首坐在一旁的沈子衿,摸摸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摇头不再多想了。 见沈子衿饮茶的动作,枕月又不觉打趣道:“小姐自两月前大病痊愈之后,倒是比以前更喜欢喝茶了。” 沈子衿指腹不自觉摸上杯壁,闻言挑眉轻笑,“是吗?” 这些前世的习惯,她一时之间倒是没改过来。 “大小姐知您喜欢喝茶,前几日特意差人又送来一些,奴婢都帮小姐收好放在匣子里了。” 沈子衿轻饮了口茶,听她提起大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时日没有去西苑了,起身道:“随我去阿姐院中坐坐。” 甫一进屋,便听房里传出一阵轻响,沈子衿掀了帘子进去,楼婳正在整理书桌,旁边站着的小丫头里抱着一卷画册,见她进门微微福身,“二小姐。” 沈子衿朝她微微点头。 这小丫头是她亲自为楼婳挑选的,名唤翠屏,为人活泼灵动,与枕月倒是有几分相似。 “阿瑾你来啦。” 楼婳转头,见是沈子衿忙唤人沏茶,她卸下手套,接过侍女端来的凉水净了净手。 “阿姐这是……” 楼婳见她视线落在桌子上,笑着开口,“近日府中清闲无事,便想着将房中东西清一些出来,好多腾些位置出来置放书籍。” 一提到书籍沈子衿就脑壳疼,楼婳看的书与她前世读的兵书完全不同,她也向来不喜欢读那些文绉绉的书籍,忙扯开话茬。 余光瞥见一旁的画卷上,沈子衿拿起几幅问道:“这些是……” 楼婳眼神微微有些黯然,拿过一册展开给她看,上面赫然是一张画像,且是男子之像。 “这些本来是我为碧皖选夫婿差人画的画像,都是好人家,本打算过几日与她说起这事的,不过后来正遇上我落水昏迷,便耽搁了,之后……” 她说着,便又停了下来,轻叹了口气。 “现今也不需要了,都扔了吧。” 楼婳苦笑作罢,挥挥手让翠屏抱着画像出去了。 自碧皖那日被拖走后,沈子衿罚了十棍便将其关进了柴房,谁知两日后她便三尺白绫自尽了,独留一封遗书。后来楼府差人去寻了她的家人,却不料碧皖一家老小的住所早已是人去楼空。 沈子衿心底怀疑许是指使碧皖放茶碱的幕后凶手接走了她的家人,猜想碧皖会自杀兴许也与那人有关,但背后之人做得一丝不苟,她追查了几天也不见有丝毫起色,只好循序渐进。 “阿姐……” 沈子衿正欲说什么,便见对方朝她释然一笑,“阿瑾放心,阿姐无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楼婳在周遭扫视一圈,最后从杂物堆中翻出一双手套递给沈子衿,见她好奇地望着自己,眸色清亮温和,唇角一弯,脸上露出罕见的狡黠笑意,“既然阿瑾无事,不妨和我一起收拾吧?” 沈子衿不觉哑然失笑,却是接过手套,应承下来。 “好。”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方聊到楼府日后走向,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阿姐!” 紧接着,少年的身影迅速如猴从屋外窜进,径直掀了帘子进来,满脸兴高采烈,“阿姐,阿爹说今晚同我们一起用膳!” 沈子衿和楼婳俱是一怔,后者一把抓住楼祈的衣袖,声线轻颤,难掩激动,“真,真的吗,阿祈你没听错?” “我真听到了阿姐,阿爹真说了,”楼祈声音微微哽咽,“阿爹还说以后大家都一起用膳……” 楼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脑袋还有些发晕,好不会才缓过神,眼中微微湿润,却是含泪而笑,不住地说:“太,太好了。” 沈子衿望着他们,轻弯了唇角,顿觉脸上有些湿润,伸手一摸却是一怔,葱白的指尖上赫然沾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她竟连自己什么时候落的泪也不知。 心里倏忽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手轻抚上胸口,是因为原主的情绪还残留在这具身体里吗? 不过既然占了你的身子,那我必然会将你所有遗憾一一完成。 前尘往事种种,不过黄粱一梦。 * 时至初夏,气温回暖,临近端午,京中时常阴雨绵绵,清晨尚是晴日,不过午后便是闷雷作响,大雨倾盆而至。 沈子衿站在屋檐下,望着顷刻间便密如帘幕的夏雨,微微愣神,回神便见枕月从院外跑进,淋了一身的雨。 “小姐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枕月气喘呼呼地站她面前站定,一口气还没上来,咽了口口水便是作答,“三少爷,三少爷被人打了!” 沈子衿一怔,“楼祈现在人在哪里?” “三,三少爷现在在正厅……等,等一下小姐,奴婢去拿伞……” 没等枕月说完,沈子衿提起裙摆便朝正厅跑去,步履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正厅。 还未等她站稳脚跟,一道身影从屋内冲出,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 “阿祈……” 薛容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楼祈匆匆瞥了她一眼便迅速跑进雨里,转眼消失在回廊,沈子衿望见他沾满了泥泞的衣角以及通红的眼眶。 楼彦,薛容和楼婳都在大厅内,薛容正在抹眼泪,小声抽泣着,楼婳在一旁低声安慰她,楼彦则是满脸怒意,神色之间隐隐夹着愧疚和自责。 “阿爹,阿祈他……”沈子衿想起方才看到的他的样子,语气一顿才接下去,“是和人打架了吗?” 楼彦微微颔首,薛容抹了眼泪,在一旁接话,“听小厮说阿祈在学堂武院和人起了冲突便打了起来,但敌不寡众便落了下乘,被打成这副模样,这让为娘的如何不心疼……” 沈子衿默然,看向楼彦,“那动手的那一方……” “是端康王家的小世子,”楼彦深叹了口气,满脸愧疚,“是为父没用,都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出一口气……” 端康王是当今圣上母家的旁亲,本是攀不上什么亲戚,不过是因为当年圣上寻访下江南遇刺,是当时还是八品小官的黄乔,黄呈的父亲,也就是皇后的表舅为圣上挡了一刀。但那黄乔不幸因此丧命,圣上感念救命之恩,便封了黄乔的儿子黄天河为端阳王。十几年前这端康王府还算老实忠谨,不过这几年圣上龙体越发不佳便行事逐渐嚣张,已经惹了不少民怨,不过碍于朝廷无人管辖约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过去了,于是这王府行事便越发放纵。 “阿爹不必将这错揽在自己身上,此事和阿爹无关,是端康王府行事嚣张,不过楼祈可有说是因什么事起了冲突吗?” 楼彦缓缓摇头,“并未提起只言片语,方才也问过小厮了,也是不知。” “这孩子打小就倔强,小时候被人欺负了也是闷声不吭,这长大了性子也是没丝毫改进,真是愁死我了。” 薛容在一旁边一面拭泪,一面轻叹道,满脸忧心忡忡。 沈子衿则一脸若有所思。 * “你确定这里就是学堂的武院吗?” 沈子衿躲在灌木丛中,压低了声线问一旁的枕月。 对方一脸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点头应答,“是的,小姐我都提前打听好了,翻过这座墙再往走几步就是武院了,这个时辰正是学堂的武学课,学生们正好都在武院,三少爷肯定也在。” 沈子衿颔首,眼睛盯着眼前的围墙,拍拍她的肩膀,“做得好。等会我进去后,你先回府,若有人问起我便说我……睡了。” 枕月瞟了眼现在正当头的太阳,还是默默地点点头。 “不过小姐……”枕月神色有些犹豫,“您真要私自翻进去吗,奴婢听说这学堂背后似乎有皇室撑腰,您这要是被抓到了后果可是……” 沈子衿眸子乌黑发亮,闻言朝她轻笑一声。 “你信我。” 区区围墙而已,根本难不倒她。 沈子衿迅速翻上围墙,守在树上,躲过墙下巡逻队的搜查悄无声息地落地,一路东躲西藏,顺道欣赏了一番学堂的清雅径直,绕了不少路才终于看到几个学生的影子。 她隐在假山后,朝正在场上打拳的少年们偷瞄几眼,日上当头,烈日炎炎,少年们露出精壮的小臂,挥拳的动作干脆利落,倒是练得不错。 沈子衿瞧见他们打拳的姿势先是一怔,旋即在心里轻呵一声。 之前我沈家在世时对其百般打压刁难,没想到灭门后反倒对我们家创出来的东西一个个照用不误,当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练了一柱香的时间,武打老师这才让众人休息,自己则进屋喝茶去了,少年们三两分开,席地而坐。 席间几个少年对视几眼,皆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随后相继起身朝坐在武器柜旁的身影走去,渐成一个包围圈,将其中的少年团团围住。 周围的少年们则面面相觑,有人想要去喊夫子,被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拦住。 —— 竹林掩映之间,隐约可见几道盘坐的身影,清风徐来,衣袂翩然。 “学堂有人擅闯?” 持黑棋的男子落子微顿,声线清冷。 “是。” “方才听暗卫来报,确是如此。”对面那人颔首应答。 男子持棋缓了半秒,便是干脆落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极为好看。 对面的男子唇角一勾,笑容无奈,将手中棋子放进棋盒,旋即起身拱手而立,嗓音清润含笑。 “这局是殿下赢了,殿下棋艺精进,是述安不才,让殿下笑话了。” “承认。” 清风袭来,竹叶声声入耳,撩起青年额前的碎发,眼眸黝黑如星,寒如檐上雪。 第7章 猪头配猪脑,倒是极为合适 “我就说为何处处都见不着殿下与述安的身影,没想到你们居然背着我在这下棋。” 竹叶掩映之间依稀可见一截紫色衣角,那人半倚靠在树下,声音含笑,清亮入耳。 “那端康王府的小世子又在欺负人了,可要一同前去看戏?” 玄衣男子将棋子扔回棋盒,拂袖起身。 “走吧。” 练武场。 场上一时气氛凝固,周遭不少学生纷纷从地上起身,顿时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被殃及池鱼。 楼祈见几人围上来时便迅速坐起身,脚步缓缓退后,目光紧紧地盯着其中一人,“黄烊,你想干什么?” 被称作黄烊的少年满脸赘肉,吊三角眼,双手抱胸站在众人中央,此时嘴角一咧,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楼祈,本世子昨天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吧,以后不许再出现在学堂,白白污了我的眼,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楼祈紧紧盯着他,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却终是一松,“我来学堂是来上学的,不是来打架的,若你想找人切磋,恕我不能奉陪。” 黄烊浓眉一扬,正欲发火,倏忽想起什么事情嗤笑一声,“楼祈,昨天你不是很横吗,不是说要把我打趴下吗,怎么今日就怂成这副模样了?” “世子殿下,你怕是贵人多忘事,这楼祈的父亲不过是个六品的典仪,哪有您父亲端康王威风,自然是要对世子殿下您摇尾乞怜了。” 有人在一旁谄媚地奉承道。 黄烊显然对这话极为受用,他下颌高高抬起,极为傲慢地打量了楼祈一阵,不屑道:“不过就是孬种生的小孬种。” 楼祈的脸色瞬时变得阴沉,他死咬住下唇,直接冲了上前。 “不许你侮辱我阿爹!” 话音刚落,黄烊脸上便直直挨了一拳,周围的人连带着黄烊本人都有些发懵,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时,脸色霎时变得阴沉,捂着脸冲周围的人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上!” 周围几人全朝楼祈涌了过去,楼祈刚开始还能回击,到后面人多势众,也沦为只能被动挨打的份。 “都给我好好教训他,敢打本少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远处的回廊处,几道人影掩映其间。 “这端康王府近来可是张狂嚣张得很啊。” 一人负手而立,紫衣华贵,一双桃花眼笑意满满,眼底却闪着暗愣的光,他半倚靠在围栏上,瞧见场上一幕,嗤笑一声。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康平小郡王近来已是民怨载道,想必大理寺那边也积了不少折子。” 月白袍子的儒士立于玄衣男子身后,轻抚折扇摇头作答。 “这楼家的小公子倒是有些志气,不过敌不胜寡怕是要吃些苦头咯,”紫衣男子对着场上的混乱啧啧几声,“瞧这被打的,真是惨烈……” 他微眯起眼时,笑得像只狐狸,语气透着漫不经心。 “不过懂得将方才课上所学及时运用上,倒是有几分领悟,算是可塑之才。” 场上混乱一片,打人的有,劝架的也有。 “别打了!” “不就是个怂货生的小孬种吗,竟敢伤本世子的脸。” “打!给我往死里打!” 黄烊捂着自己的右脸恶狠狠地盯着被众人围殴的少年,语气凶狠,虽是一身华贵衣裳,却口出恶语,当真是浪费了这一身的好衣裳。 然而虽说是这么多人围攻楼祈,却总有几人打着打着突然被旁人给了一拳,绊了一跤,人没打成自己倒是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疼死爷爷我了,你怎么打人的啊,都打到我身上了……” “哪个不长眼的啊……” “哎哟——” 几人顿时乱作一团,人没打到,倒是闹出了不少洋相,让黄烊看得来气。 他怒骂一声“都是蠢材”,索性自己卷了衣袖上前,环顾四周捡了块石头上前,“给我抓住他,本世子亲自来。” 场上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劝阻,“世子殿下此举可是有些逾越礼法了,断不可……” 黄烊朝那人冷笑一声,一把将那人推开,嘴里囔囔道:“礼法,什么礼法?本世子就是法!” 眼看着就要砸到少年身上,黄烊却突然脚底一滑,最后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而手里的石头高高扬起后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手上。 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是哪个tnn养的敢阴本世子?!” 黄烊才刚被人扶起,左手疼得厉害,正哇哇大叫着,此时,一个小石子准确无误地弹上他的左脸,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右脸又被什么东西打中,左右几下,不过转瞬之间,那黄烊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楼祈这才得空被旁人从地上扶起来,看到此情此景脑袋也有些发晕。 “到底是哪个奶奶的乖孙子敢打……” “哎呀呀,是谁打得我们的端康王小世子殿下这般模样了,倒是十成十像个名副其实的猪头了。” “不过这猪头配猪脑,倒是极为合适。” 叫骂声未落,场上乍然传来这么一句戏语,周遭已有学生忍不住轻笑出声。 黄烊刚被人扶起,乍然听此一言,众人赤裸裸嘲讽的目光聪四面八方射来,让他不禁怒火中烧,扭头正要发火,却在看到来人后吓得直接瘫软在地。 “是哪个不长……太,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第8章 阿娘不能再陪着你了 玄衣男子走在最前面,身姿清瘦笔挺,衣袂飘然宛若谪仙,眉眼清冷犹如山顶积雪,眼眸透着无情,深邃意蕴悠长,白玉雕琢的脸庞上不含一丝情绪。 走在左后方的男子一身紫衣绶带,自是贵不可言,一双桃花眼似多情又似无情,右后方的青年一袭月白色袍子,袖口绣着精致的祥云纹,眼中含笑,眉目如画,温意舒朗。 黄烊啪地一声跪在地上,忙不迭磕了几个响头,却是战战兢兢,汗如雨下,不过少顷衣裳便是像从水里拉出来一般。 “方,方才口出狂,狂言,还请太,太子殿下恕罪……” 京中谁人不知这太子殿下为人狠戾凶残,冷酷无情,还掌管着刑狱司,凡是进去的人无一人生还,民间都传闻喊出苏珩太子殿下的名号,能让小儿止哭,可是家喻户晓的修罗魔刹,又因为长相出众俊雅,人称“玉面罗刹”。 而左后方的青年则也是京中威名远扬的叶将阑叶小将军,也是个杀神,人称“笑面虎”,而左后方的青年虽说出身姑苏范氏豪门大户,贵为息国文学世家之首,为人儒雅知礼,却极擅长攻心算计之事,与他对上只会输得连裤衩都不剩。 他今个儿是出门没看皇历吗,惹上谁不好偏偏惹上这三尊大佛。 许久,上头才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起来吧。” 顿了几秒,声音重新传来,却是比刚才还要冷冽几分。 “黄烊。” 黄烊刚由着扶着起来,乍然听见苏珩喊自己的名字,腿一软便又跪了下去,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太,太子殿下……” 叶将阑瞥了眼前头的苏珩,这才缓缓道来:“这学堂讲的是先礼后兵,端的是京中世家的矜贵守礼,而端康王府的小世子随意打骂同学之友,目无法纪,言辞粗鄙,莫并非以为这皇室的学堂是你端康王府不成?” 言辞带笑,语气轻缓,却透着一股冷冽。 黄烊已是一身汗津津,大气也不敢出,顾不上全身疼痛,只一个劲地磕头认罪。 “是黄烊不识礼数,惊扰了太子殿下,叶小将军和范公子……” “若有下次,直接扔出学堂,再不得入内。” 嗓音清冷,不含丝毫感情。 黄烊脸色煞白。 “私自斗殴,去罚抄礼则自省篇一百遍,绕操场跑二十圈。” “是……” “楼祈。” 楼祈一怔,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楼祈在。” “礼则静心篇十遍,跑十圈。” 楼祈一时怔忡,半晌没回话,倒是叶将阑笑着开口,“楼小公子莫不是觉得这惩罚少了?” 他这才回神,忙不迭应下。 沈子衿在那三人出现时便迅速离开现场,沿着来时路一路到了围墙,她正欲翻上去便感知到身后的动静,眼神微凝,侧身躲过身后那人的攻击。 两人一招一式旗鼓相当,沈子衿回头间猛然对上对方的脸,眼眸微滞,却不料正好被对方钻了空子,一把抓下头巾。 青丝如瀑,铺陈开无边旖旎。 身后人有一瞬间愣神,沈子衿趁此翻墙迅速离开。 “殿下。” 叶将阑等人赶来。 “可抓到那人了?” “逃了。” 苏珩语气淡然,仰头盯着围墙上方四角的天空。 那里枝叶繁茂,有几枝直直伸向围墙外面,头顶垂下一片阴影,落在他如玉般的脸上,遮掩住朦胧晦涩的双眸。 — “方才帮助楼祈之人应当就是站在这里了。” 叶将阑半蹲在地上,修长的指尖抹了一下假山上被蹭掉的一条细小的划痕,指腹轻轻摩挲。 苏珩的目光落在一旁湿漉漉的草丛上,上面零星散落着几颗小石子,杂草混杂之间,依稀可见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 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指尖夹起草丛间的那抹银光,赫然是半只玉白色的耳珰。 “居然是名女子?” 叶将阑微讶。 “查一查这只耳珰是不是学堂的。” “是。” 叶将阑接过耳坠,接着问:“殿下,那此事可要追查?” 苏珩微敛了眸子,盯着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淡淡开口道:“让人查一查楼府近来的异常便可。” 叶将阑与范景笙对视一眼,忙拱手应下。 * 沈子衿回去时,枕月正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见她回来忙不迭迎上前。 “小姐,此去可还顺利,可有受伤?” 沈子衿言简意骇地回复。 “顺利,无事。” 枕月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真是担心死奴婢了,见到小姐您没事奴婢可算放心了。” 沈子衿就着桌旁坐下,手半支着下颌。 “小姐可有探清欺负小少爷……” 枕月一面正为她沏茶,一面关切的问道,余光瞥见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话音戛然而止,微怔了片刻才道:“小姐……您的手……” 沈子衿垂眸,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在微微轻颤,她忙将手抽回袖中,脸色透着些许苍白,笑容微微勉强。 “我没事,可能是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那小姐您好好休息,奴婢在外头守着,如果有事唤奴婢即可。” “嗯。” 枕月微微福身退了出去,将门轻轻掩上。 四下寂静,沈子衿顿时泄了气,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她望着落满日光的窗棂,神色怔怔。 她微阖上眼,藏于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成拳。 “苏珩……” 万籁俱寂之间,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声。 恍然间,耳边传来阵阵厮杀惨叫声,凄厉万分,由远及近。 “阿兄,等你和阿爹归来,我们一家人一同去塞外看雪吧?” “好,那卿卿可要在家乖乖的,要好好照顾阿娘啊。” …… “卿卿,要好好活着……阿娘往后……不能陪着你了……” “沈子衿,是你害死你父母和你阿兄,让沈家满门抄斩,让沈家军一万将士横死塞外,你还有脸活着吗?!”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 阵阵凄厉的叫喊声回响在耳边,让她犹如置身于当时的杀戮中,恍然惊醒时,才觉一身汗津津,濡湿了衣裳。 窗外分明是五月盛夏,她却通体冰冷,寒意彻骨,如坠冰窖。 第9章 楼祈喜欢的女子 月凉如水,织就一地华锦。 夜色与假山掩映之间,依稀可见几点烛光,仆从侍女提着灯笼穿过回廊。正是夜深人静之时,一处院子却传来几道通呼声。 “嘶——你轻点擦。” 少年不满地嚷嚷,正帮他擦药的小厮一脸委屈,小声嘀咕了一句,“谁叫少爷您伤得这么重,还不让夫人帮您擦药……” 少年瞪了他一眼小厮这才闭了嘴,乖乖擦药。 然而,没过几秒,院子里又传出一道痛叫声,隐约夹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十堰,我都叫你擦轻一点了!你是不是想疼死本少爷我!” 十堰委屈巴巴:“……” “噗嗤。” 乍然传来一道轻笑,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你又何苦为难一个小厮?” 待看清门边站着的人,楼祈嗖地一声站起来,刚准备嚷嚷什么突然想起自己一身狼狈,又忙转过身,语气凶巴巴。 “你,你来干什么?” “这里不欢迎你,十堰送客!” 十堰有些为难地看看楼祈,又看看沈子衿,最后还是朝沈子衿走去。 女子冲他颔首点头,“还是我来吧。” 小厮忙恭敬将药瓶奉上,走之前还泪汪汪地看了她一眼,感激之情流露于表。 身后半晌没有回声,楼祈忍不住回头却只见沈子衿半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半环着胸,悠然自得,而屋内已然没了小厮的身影。 “你怎么还在这?!” 沈子衿自顾自地走到桌旁坐下,闻言晃了晃自己的白瓷药瓶,“我要是走了,谁给你擦药?” 楼祈本想抢过药瓶,不料被沈子衿躲开,为掩饰尴尬,他故意偏过脑袋冷哼一声,“我才不需要,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沈子衿挑眉,笑盈盈地望着对方,“那也不知道方才是谁让十堰轻点擦。” “既然自己可以擦,又何苦为难一个粗手粗脚的小厮呢,那不就是自己擦不到吗?” 楼祈闻言急红了脸,“我……你……”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你这个人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讨人厌啊?!” 沈子衿微怔,旋即却是微勾了唇角,双手放在下巴处,悠悠道:“原来我以前很讨人厌啊……” 语气悠然,却让楼祈听出一丝落寞的意味,他不禁偷瞄了她一眼,揉揉鼻子小声道:“倒也没有那么讨厌……现在也就比以前好了一点点而已……” 说着,还特意用手比划了一点点是多少。 沈子衿失笑出声,就着他说的话往下说,“好好好,就比以前好了一点点,那么我的好阿弟,现在可以擦药了吗?” “这么俊俏的一张脸要是毁容了可就没女孩子追咯。” “……” “谁是你的……好阿弟……” “还有什么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追不追,女孩子要矜持!” 楼祈嘴上不饶人,却是乖乖地坐了下来,莫了还满脸不情不愿地来了句,“那你,你轻点擦啊……” “好好好。” “楼祈,问你个问题。” “嗯?” “你该不会是喜欢端庄贤淑,温柔大方的女子吧?” 女子的声音中夹着丝丝笑意,“就像阿娘阿姐那样的?” 楼祈骤然红了脸,满脸红晕,最后恼羞成怒,“喂,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我,我才不是……”说到后面声音倒是减弱了不少。 沈子衿却是一脸恍然大悟,紧接着笑得一脸意味深长,颔首点头应道:“嗯,我知道了。” “……喂楼瑾,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啊,我不准你乱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 “你耍赖,你明明刚才还说你知道了。” “听你这口气,那你知道我知道什么?” “……” 一番嘴皮子功夫下来,楼祈被气得七窍冒烟,满脸通红,而罪魁祸首则一脸云淡风轻地笑着,好不自在。 余光瞥见身旁气呼呼的少年,沈子衿心里想得出神,明明楼彦是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文官,薛容也是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没想到两人竟生下这么个天生反骨的傲娇儿子,当真是让人觉得稀奇。不过转念想想楼婳,倒也可以理解了,估计这便是传闻中的传女不传男吧。 “喂,”楼祈瞅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别扭,“今日在学堂,暗中出手的人是你吗?” 沈子衿喝茶的动作却是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是我吗?” 楼祈紧紧盯着她,轻抿了下唇。 “我觉得就是你。” 沈子衿莞尔,“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人毒打,怎么都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观吧?” 楼祈先是一愣,旋即撇撇嘴,“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欺负了,以前你还不是……”似乎想起什么往事,他神色一顿,忙住了嘴。 沈子衿抬眸看了他一眼,少年虽言语平静,眼底却是微微黯然,想想曾经倒也可以理解了,原主阴郁沉默,连话都没和家里人说过几句,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维护他的事情。 如此说来,楼祈对她倒也是情有可原。 “若你以后受了委屈,大可回家和我们说。” 沈子衿丹唇轻启,笑着摸上他的脑袋。 “哼,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回家哭哭啼啼像什么,”接着又臭屁地冷哼一声,“还有我都说过,不可以摸我的头了,我都十二岁了。” 沈子衿收回手,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嗯,十三岁的男子汉了,可以有喜欢的人了呢。” 这话又给楼祈闹了个大红脸,他直直跳起来,满脸通红,“我才没有,你,你不要乱说!” 沈子衿满脸意味深长的笑,你看我信不信。 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支着下巴问他,“你们学堂端阳那天可是有蹴鞠赛?” 楼祈点点头,见她一脸感兴趣,忙加了句,“不过学堂外的人可不允许参加,还有女子也不能参加。” 沈子衿懒洋洋瞥了他一眼,“我又没说我要参加,不过……”她语气一顿,却是笑弯了眉眼。 “你想不想换种法子杀杀那个什么端康王世子的锐气?” …… 距离端阳还有半月余,学堂便已推出一岁一季的蹴鞠赛,在学堂外张贴了参赛的赛队名单,黄纸甫一张贴出便是吸引了无数人的观看。 “今年的名单可是异彩纷呈诶,居然连皇子都参加了。” “有好几组呢,你看你看,这楼祈可是楼府的小少爷?” “就是那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楼典仪的儿子?!他居然也参赛了?” “是啊你看,还是球头呢。” “可真是稀奇了,不过听说这楼府最近几月也是稀奇得很,那楼典仪几年不出门,近日竟然开始出门了,我上回还看到他和府衙的官员在抚仙楼喝酒。” “啧啧,真是稀事啊……” “可不是嘛……” …… 街角处,几道身影林立。 “楼兄,我们真要和那端康王的小世子比蹴鞠吗?”一人探出头望了人群拥挤的学堂门口,回过头揣揣不安地说着,周围不少人相互对望几眼,俱是一脸忐忑。 “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毕竟人家是世子,我们……” 有人提议还未说完便被其中一人打断,那人敲了下之前说话的小个子少年的头,一脸恨铁不成钢,“这都还没开始,你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你要是敢退出以后就别跟别人说我是你哥。” 小个子少年莫名挨了一个爆栗,委屈巴巴不敢再说话。 “乌蒙说得对,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了,这还有半月才到端阳,我们好好练练,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可能。”楼祈沉思片刻,打气道。 少年们面面相觑,看着面前一脸自信满满的楼祈,也不觉多了几分信心, “那,那我们就试试,打不了就是丢个脸,大爷们的,敢作敢当还怕丢脸不成。” “瞧你这话说得我们就一定会输一样,那什么端康王世子,不过是仗着点权势罢了,上回见太子殿下不也那副怂样,没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那黄烊平日欺人太甚,也是该趁此机会出口恶气了。” “楼兄,我们跟着你干。”乌蒙拍拍胸膛,一脸担保道。 楼祈看着周围人火热的视线,心头不觉一热,重重点头应下。 “不过……我们该找谁教教我们啊?” 人群中有人弱弱发问,给原本热血澎拜的一群人浇了盆冷水。 “那个……或许有一个人可以教我们……” 楼祈脸色有些怪异地开口道。 一刻钟后,少年郎们跟着楼祈到了一处偏僻之所,看着眼前破败的门框以及上面蜘蛛网的檐角,众人一阵沉默。 “楼兄,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有人沉默良久才发问。 别说其他人不想进,就连楼祈自己都不想进,但是想到昨晚沈子衿和自己说的话,还是咬咬牙抬脚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随后轰隆一声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众人:“……” 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待尘雾散去楼祈等人才看清院内的布局,只见院落正中央端坐着一位少年,桌面干净,放着一壶茶。 少年素色的衣裳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手指葱白修长,正轻着茶,闻声眉眼微抬,朝他们看去,眼眸乌亮,夹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紧接着发出一道短促的叫声。 “哟。” “你们把门弄坏了?” 第10章 傲娇大少爷 端康王府内。 一道身影甫一进门便一路直往大殿冲去,还没进门,呼喊声率先传出,径直打断屋内人说话。 “日后若有其他吩……” “爹,那楼祈竟敢和我叫嚣,实在是……” 黄烊一进门话未说完,便被坐在主座上的中年男子厉声打断,“阿烊,不可无礼!” 接着,男子又忙往旁边拱手堆笑道:“刘御史,这是小儿黄烊,管教不严,方才让您见笑了。” 黄烊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人,那人坐在左侧上座,尖角脸,眼神习惯性眯成一条线,虽其貌不扬但碍不过衣裳华丽,神色间透着倨傲,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皮笑肉不笑,随意拱了拱手算作回礼,“端康王言重了,小公子此乃真性情,无碍,无碍。” 黄呈拱手一笑,旋即朝黄烊暗地使了个眼色,后者撇撇嘴,乖乖在一旁低头候着。 “那之后的事情就劳烦御史了。” “好说好说。” 两人之间的对话不过半炷香时间便结束了,见那御史离开,黄烊这才上前询问:“阿爹,方才那人是谁啊,如此嚣张。” 黄呈负手而立,微眯着眼望着外面,眼底神色不明,他侧首瞥了眼自己的儿子,转身进了大殿。 “小孩子家家不要问这么多,你只需记住以后要对那刘御史恭敬些便是。” 黄烊撇撇嘴,乖乖跟在后面进了大殿。 黄呈在主座坐下,饮了口茶润润喉,这才重新看向他,“方才你说什么楼……” “楼祈,”黄烊忙接下话茬,“他爹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不过仗着以前的一点荣光,才能和我进一个学堂而已。” “不过也只能派在丙班,和一些九流之子混在一起。” “楼彦?” 黄呈喝茶的动作一顿。 “对,就是京中那个已经没落很多年的楼家,那楼祈便是那楼家唯一的男丁。” “一个楼家而已,”黄呈沉思片刻,继续喝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继而斜了眼看向黄烊,“他们欺负你了?” “可不就是了,那楼祈处处与我作对,这次居然还公然挑衅我,说要与我在半月后的学堂蹴鞠赛中争个高低,阿爹你说这不是丝毫不把我们端康王府放在眼里啊!” 黄呈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儿子的心思,紧接着慢悠悠道:“说吧,想要爹帮你什么?” 黄烊搓了搓手,笑得合不拢嘴,“就知道阿爹疼我,那爹可以给我找几个武馆头头装扮成我们的样子上场吗?” “你是觉得凭借自己的能力打不赢那楼家的小子?” 蓦然被人戳中心思,黄烊脸色一僵,声音支支吾吾地忙给自己打掩护,“怎,怎么可能,我可是爹的儿子,怎么可能打不赢,只是自己有这个实力也不够啊,这其他人也得配合儿子不是……就平时那群饭桶……那群狐朋狗友,哪有那个实力当儿子的队友啊爹你说是吧?” “而且,爹你想想,若是这打赢了自然好,若是打输了……那不也丢您的面子嘛……” “罢了罢了,此事你自己看着来便可,区区一个落魄世家,欺负本王的儿子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黄呈茶盏往桌上一放,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 沈子衿话音甫落,众少年便陷入一阵沉默,有人不禁回道:“方才我们到时,这门便是坏的了,怎能说就是我们弄坏的?” “可是我之前进来时这门可没坏。” “这位兄台,你唬人的吧,不从门这边进来,怎么进?” 沈子衿坦然道:“我翻墙进来的啊。” 众人齐齐扭头望了眼四面高耸的墙壁,默默咽了口水,心里纷纷猜测这人是谁,居然能越过一丈高的围墙。 有人还是不相信,正准备嚷嚷,便被楼祈拦了下来,他轻咳一声,瞄了眼正笑眯眯望着他们的沈子衿,这才发话:“这位便是我请来的……教练,姓……青。” 嗓音听着也总透着一股不确定。 少年们错愕万分,乌蒙更是直接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他那小身板看着被风吹一下就会倒,长得文文弱弱,如何能教我们。” 众人默默打量着两人,乌蒙身躯壮如黑熊,眼瞧着就十分有力,而对方瘦小得像跟树枝一样,不像个男子,倒像个娘娘腔,顿时觉得对方那小身板根本不够看,于是纷纷点头。 楼祈紧紧盯着沈子衿看,生怕她一个不乐意撂摊子不干,那他真不知上哪去找人。 谁知对方神色依旧十分悠闲地喝着茶,起身一振衣袖,在他们面前施施然坐下,抬眸轻笑道:“我就坐在这里,若是有人可以让我离开凳子,我便认输。”她顿了几秒,扫视了一圈众人惊异的神色后,方言,“不过若是我做到了,接下来的十五天,你们便要听我的。” 少年们面面相觑了几秒,有人小声嘀咕一句:“你这样莫不是让人说我们欺负你?” “我自己定下的规矩,谈何欺负。” 许是被沈子衿自信的气度吓到,半晌都没人上前,楼祈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上前时,一道身影便是从中踏出,赫然是乌蒙。 “那我先来。” “得罪了。” 话音刚落,壮实的身影便是飞射而出,一拳挥出,撕破风气,直直轰向对方,力道之大可从他裸露的肱骨看出。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拳便定了胜负,却见沈子衿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拳头,正当他们都暗自惋惜她的手臂怕是废了时,对方却真的制住了乌蒙的拳头,饶他再用力她都纹丝不动。 沈子衿一手制住了乌蒙的拳头,另一手却还能悠闲地饮茶,着实让人惊讶。 乌蒙咬牙,见一技不成,便打算换一技,正打算将拳头收回却见自己无论是将手向前还是收回都无济于事,对方始终巍然不动,他心里大骇,还未来得及反应,耳旁乍然传来一道轻笑,随后腹部便是挨了一脚,他直直后退几米方停住。 “承认。” 声音轻轻落下,却重重地砸在所有人心上。 四周鸦雀无声。 “不会吧,乌大哥那一拳连我都不敢应下,他居然不仅接下来,还有精力抬腿踢人。” “该不会是乌大哥放水了吧?” 楼祈则是怔怔地望着沈子衿,眼眸乌黑明亮。 乌蒙亲身经历,感触最深。 他一手捂着腹部,眼里的惊骇还未消散,他满脸不可置信,听到其他人的讨论声更觉一阵害躁,哪里是他放了水,真正放了水的人可是面前这位少年,最后一脚只堪堪使了不到三成的力气却能一脚把他踢开。 若是她使出全力…… 乌蒙望了眼高耸坚实的围墙,下意识咽了口水。 “青兄好功力,我乌某第一个佩服,接下来怎么安排全凭青兄说了算,”乌蒙握拳,声音洪亮,态度极为诚恳,“方才出言不逊,还望青兄见谅。” “无碍。” “不过见乌兄方才挥拳,拳法不错,不过底盘尚有些不稳,动作不够灵活,日后练练,说不定大有裨益。” 乌蒙脸露惊喜,连忙应下。“多谢青兄指点。” “不过是陋见罢了,算不上什么指点,乌兄过奖了。” 沈子衿颔首,继而笑盈盈地看向在场其他人。 “还有人有异议吗?” 少年们见乌蒙都败在沈子衿手下,隐隐生出退意,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这时,一道瘦小的身影从中走出,语气磕磕绊绊:“我,我打不过你,但是我想和你比试比试,找找自己有哪些不足,不,不知可行?” 声音不大,甚至是因为胆怯而微微发颤,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当,当然,我也听你的了。”瘦小少年忙不迭加了句,倒是惹得众人顿觉一阵低笑。 “喂,程宿,你别怂啊,是男人是比划一场啊。” “是啊是啊……” 被唤作程宿的少年涨红了一张脸,瞪了身后起哄几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的话。 沈子衿挑眉,颔首应下。 “当然可以。” 一招比试下来,沈子衿已然看出程宿身上所在的问题。 “你身材瘦小,动作却很灵活,应该多练练身法,而非重于气力的比拼。” 周围的人顿时都有些跃跃欲试,个个都叫嚣着要和她比一场,直接把正准备上场和她比试一番的楼祈挤到了角落里。 楼祈看着眼前乖乖排队上前,被打飞还满脸高兴的少年们,还有给众人耐心做出指点的沈子衿,难得一噎,十分不乐意地撇撇嘴,满脸臭屁地小声嘀咕道: “明明我才是最亲的那个好吧。” …… 直到日暮时分,云蒸霞蔚,倦鸟归巢,孩童争相嬉戏的声响透过门缝传来时,少年郎们才修好了大门重新按上,相比于满头大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其他人,沈子衿脸上却是半点汗未出,面白如玉,清爽干净。 众人相互告别归家,转眼院子里便只剩下沈子衿和楼祈两人。 “你穿这男装真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楼祈踱步走过来,如是夸赞道。 沈子衿闻言却是会心一笑,那自然,她前世可是没少跟着阿兄穿着男装混军营,连动作神态都学了个七七八八,那能不像吗? “那个……”少年郎看了她一眼又是瞟开,来来回回几次才摸上后脑勺,半是期待地开口,“你这一身的功夫是从哪学的啊?” 沈子衿侧首望了他一眼,瞧见他眼底透着的期待,心底一笑,莫名起了想捉弄他的心思。 “你想知道啊?” “想。” 难得见他这么乖乖应答,沈子衿眉梢微挑,俏脸扬起一丝笑,透着淡淡的狡黠。 “那你喊我一声二姐我就告诉你。” 楼祈一噎,忿忿地看着她。 “让本少爷喊你姐姐你就做梦吧,哼,不说就算了,反正本少爷也不稀罕。” 傲娇小少爷又是一脸臭屁地把头扭向一边,沈子衿摇头直笑,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好了,我的傲娇大少爷,再不回去阿爹他们该急了。” 楼祈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喂,你真的不说吗?” “看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看过话本吗?” “看过一些。” “话本里面不是都有写少年偶入秘境,获得武功秘籍最后一鸣惊人的吗,我也是一次偶然之间,入了个梦,最后在梦里习得了一本练武秘籍,一步登天了。” “……” “我看起来这么好骗吗……” 夜色中乍然传来噗嗤一声轻笑,夹杂着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 “喂,你致胜乌蒙那一套功法,可以教教我吗?” “你想学啊,那得要让我考虑考虑……” “你……” 寸寸霞光洒满归程,倒映着他们归家的身影,暮色四合,黑暗中渐亮起几缕微光,随后汇聚成万家灯火。 憧憧灯影,亮如白昼。 第11章 蹴鞠赛 远方尚未破晓,天光朦胧氤氲,月色当空,四下清寂。 突地传来“哐啷——”一声,惊扰了院外树枝上栖息的飞鸟,鸟儿噗嗤一声振翅飞远。 楼祈猛地从床上坐起,还是一脸睡意惺忪的模样,往床边看去却见那里站着一道黑影,顿时一惊,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忙伸手摸向放在一旁的佩剑。 “你,你是人是鬼啊!” “是我。” 黑影中缓缓传出这么一声。 听出是谁的声音,楼祈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心有余悸:“真是吓死我了,你站在那里就不能吱个声吗……” 阴影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洒满月光的地方,月色浅浅染上衣摆,眉眼越发明朗,直至被楼祈看清。 沈子衿双手环胸,长发高高束起,不施粉黛的脸庞如白玉般洁白无瑕,双手环胸,眼眸平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脸色在月光映照下却是十分惨白,还是令楼祈身形一抖。 “你,你大清早地来找我干什么?而,而且且这里还是男子的房间,你,你快出去。” 楼祈默默扯了扯自己的被子。 沈子衿脸上不见丝毫娇羞反应,老神在在地倚靠在桌旁。 “你先前不是说要我教你功法吗?” 楼祈这才反应过来,先是一喜,“你同意了?” 沈子衿颔首,见她点头楼祈的高兴劲儿还没起来便被她后面接上的话泼了个冷水,“不过既是练武,那定然是要拿出决心的。以后每日寅时一刻后到城北的破房子见我。”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楼祈轰得里焦外嫩。 “寅时?!” 城北的破房子就是之前学堂那群少年们与沈子衿相遇的地方,离楼府少说也得有几公里,一刻钟洗漱加赶路,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楼祈刚准备说什么,便被沈子衿悠悠打断,“什么都不必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做不到,那就不必再练武了。” “一刻钟,我在城北等你一刻钟。”沈子衿侧首淡淡瞟了他一眼,说完便是干脆利落转身离开。 一刻钟后,沈子衿如期在破房子门口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楼祈,对方扶着门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眸子却是极为清亮,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做到了。” 沈子衿轻抿了口清茶,掩下嘴角轻扬的弧度,声声缓慢。 “慢了。” “罚多做一套拳法。” 直至练武这一刻,楼祈才意识到平时的沈子衿对自己有多仁慈温柔,因为一提到练武之事,她就换了个人似的,冷冽肃杀,分明是军营里地将士上战场时才有的神态,就跟那晚和她一起爬屋檐时一样,半分情面不留。 难不成真的是上次落水让她幡然醒悟,亦或者她真的在梦里获得了一本秘籍,要不然一个人前后的改变怎么会这么大。 “喂,你,你真的是楼瑾吗?” 这个问题闹得自己心痒痒,他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沈子衿斜了他一眼,冷笑出声,“看来你还有精力想别的事情,实在没有练到啊,负重一斗。” 楼祈:“!!!” 是亲姐无疑了,和小时候欺负自己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临近辰时,少年们如约到场,却见沈子衿和楼祈已经到了,相比于沈子衿的云淡风轻,楼祈却是一副像从水里被捞出来的模样,浑身汗津津,正靠坐在墙角歇息。 众人:“???” 沈子衿笑意盈盈地和他们打招呼,众人一抖,一股寒意莫名从脚底迅速钻上直冲大脑。 楼祈望着他们的神色中莫名生出几分同情,欲提醒他们几句,在沈子衿瞥眼望来时又忙将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众少年郎在日后魔鬼般的训练中才逐渐证实自己第一日的想法,这青兄与他们第一次遇见的一团和气完全不同,一提起练兵之事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果断杀伐,倒像个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将军一样。 “青兄练起人还真的半点情面都不留啊……” 好不容易熬到歇脚,众人聚在墙角,你一言我一语地便聊起了天。 “是啊,这练法真是闻所未闻……” 话音未落,便被身旁一人打断,那人面露犹豫之色,压低了声线道:“倒也并非是闻所未闻,你们可还记得沈家?” 此言一出,周遭便是一静,少顷才有了声音。 “自然记得。” “不过说起沈家也是可惜,沈将……沈宴秋,据说他一出便是让那戎族吓破了胆,十几年不敢犯境,那沈家的嫡长子沈承之也是一杆长枪红袍耍得出神入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啊……” “想当年我还视沈小将军为大英雄,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进沈家军受他指点几句,若能一同上阵杀敌,便是战死,也是光宗耀祖,够讲半辈子了的事情了。” “去他娘的谋逆,这沈将军怎会是谋逆之人,只是当年无人站出来说话。” “可惜那沈家精忠报国,最后却连条血脉都没能留住,沈府覆灭,那沈府嫡女虽说被人救出却也是被人害死,尸骨无存。” 有人拳头砸向另一只手,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遗憾神色。 气氛一时沉寂。 “不过你们觉不觉得这青兄教的功法与那沈家军练兵之法有些相似?”见众人默然,乌蒙左右瞅了几眼,这才开口打破沉默。 听他这么一说,少年们这才发现似乎是有些相似之处。 “莫非这青兄也是沈家军的崇拜者?” “嘘,此话以后断不能再说了,毕竟这沈家可是……” “不过青兄呢?” 众人四下环顾,最后在屋檐上见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沈子衿左手搭在屈起的左腿上,立于风口脊背却挺得笔直,未施粉黛的面容极为白皙,未见波澜。 习武之人功力深厚,自然也听见了他们方才所言,他神色微微恍然,面前仿若又浮现起那几道熟悉的面容。 “卿卿……” 青年一身盔甲坐于高头大马,执鞭轻扬,穿过红楼长街,桃李春风之中,清朗俊逸的眉眼多情含笑,肆意张扬。 可一晃眼便是随风消散,踪迹难觅。 她阿兄十五岁生擒戎族喀什首领,一战成名,是天生的战神,亦是满街红袖抛的少年郎,可谁又能料到这样的少年才俊最后会落得只能马革裹尸,横死他乡的结局,深甚至为国殉身后都不能送柩回京。 沈子衿微垂了眸,眼底森然冷漠。 既重活一世,她必然要替沈家洗刷耻辱。 …… 学堂竹林。 风声穿林打叶而来,清香满怀,令人不觉神台清朗。 假山溪水掩映之间,光影明暗交错,花红叶绿,铺就锦色华毯,几道身影林立其间。 “述安的棋艺可是越发精进了啊,比起太子殿下也是不遑多让哦。” 一身紫衣华贵,穿着踏云靴的男子慵懒慵懒地盘腿坐在一旁,正支着下巴望着一旁对弈的两人,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月白袍子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持白棋落在盘上,方朝他撇去一嘴,嘴上说道:“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岂非是述安一介臣子比得上的,裴之可真的折煞我了。” 叶将阑轻笑,刚准备再打趣几句,坐在对方的男子朝他淡淡瞟了一眼,他这才轻咳一声,忙岔开话题,“明日便是端阳了,听说这学堂今年的蹴鞠赛极为精彩,不知可有人同我一齐去观赏?” 风过竹叶,簌簌作响。 除此之外,别无应答之声。 玄衣男子微垂着脸,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落下片片阴影,白玉雕琢的脸上云淡风轻,不见丝毫情绪。 他抬手落子,一招击杀。 范述安见自己又输了,拱手行礼。 “今日又是臣输了,殿下竿头日上,棋艺精进,且独创一派,已非臣所能匹敌。” 苏珩颔首,拱手回礼,“述安过谦了,锦亦的棋艺也是范老先生所授,自是与范氏渊源颇深,谈何输赢之分,不过是借力罢了。” “殿下言重。” 叶裴之默默盯着面前你来我往,互相拱手礼让的两人,一双桃花眼角染上淡淡的无奈,“我说,你们是已经忘了这里还有个人了吗?” “若是硬要分出个你输我赢,还不如就让我来当这个头筹,你们这样让来让去的真没意思。” 苏珩淡淡瞥了他一眼,眼底蕴着淡淡笑意,与范述安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次日端阳,晨曦初露,旭日东升。 少年郎们头发高束,身着黑衣劲服,腰间系着一截红白分明的缎子,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妄与日争红。辰时未到,四周看台上便是人潮攒动,乌压压的犹如涌动的黑云。宝马香车停于场地之外,女子们携手同行,男子们簇拥在一起,下赌押注,四角处设有更衣室与休息室,亦有小贩来往叫卖,热闹非凡。 门口更是直接摆上了下赌注的桌子,不少人挤在门口,为自己心仪的球队下注,叫嚷声汇聚一堂,热闹非凡。 “下注下注,一两银子起步咯!!” 身着水蓝色衣裳的女子头顶带着幕帘,身段婀娜,在台前停下,并不急着下注,反倒扫了眼球队名单,开口问道:“方便问问现在押金最高的是哪一只球队?” 小厮热情地招待,顺道指了指牌子上的名号,“正是十三皇子的雄鹰。” 他本以为她要压十三皇子那一队,却没想到那女子微微颔首便道:“那我压百日红。” “这里是五百两白银,劳烦了。” 小厮接过纸钞时还有些懵然,以为自己方才听岔了,忙再问了句,“您确定要押百日红,而不是雄鹰?” “确定。” 说完,女子便转身离开,汇入人流中不见踪影。 “可这百日红如何能比得过雄鹰啊……”小厮嘀咕着,一边去翻账册,见这百日红还尚且无一人加注,更是啧啧几声抬头道:“押这队的人怕是要血本无归咯。” 正当他在百日红下方批上五百两白银的字号时,眼前又是一沓纸钞拍在桌子上,声音紧随而来。 “我出七千两,押百日红赢!” 来人全身笼罩在紫色幕帘中,看不清面容,不过从清脆的声音便可听出是位娇俏的小女郎。 高声一出,便是吸引了在场无数目光,众人纷纷议论这百日红是哪一只皇亲国戚的球队,也纷纷打量这出手如此阔绰之人是哪家名门望族的千金。 小厮则直接傻了眼,等他反应过来时来人已经离开。 小女郎叉着腰站在蹴鞠赛门口,想起自己刚丢的全部家产,心里一阵抽痛,她目光炯炯地盯着球场的方向,握紧了粉拳。 “楼祈,你要是输了本公主可绝不轻饶你!” 第12章 他们可以请外援,我们自然也可以 “小姐,您真要下这么多啊?” 水蓝色衣裳的女子顺着人群顺利进了场,侍女一身素色衣裳提着包裹走在一旁,见走远了些才小声劝道:“你都快把您的全部积蓄都投进去了。” 女子赫然便是沈子衿,听枕月一言,她伸手比了个五的手势,无奈出声:“这五百两这还算多啊?我看那什么十三皇子的下注银两都过万了。” “更何况,难道你不相信你小姐我的实力?” 枕月忙不迭摇头解释:“才没有才没有,奴婢最信任小姐了,只是这蹴鞠赛毕竟不是小姐您上嘛……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奴婢怕……” “怕我血本无归啊?” 沈子衿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宽心,“放心吧,这次一定赚他个盆满钵满,正好补上前段时间花出去的钱。” 前半个月,为了帮助楼祈练好功法,她可没少花银子帮他开小灶,腰包都瘪了,可不得趁这次机会大赚一笔。 “走,我们去找阿姐。” 另一边。 “公……小,小姐,你跑慢些,奴婢跟不上了……” “哎呀,沁碧,都说让你平时跟我一起习武啦,你看你动作这么慢。”紫衣少女嘴上说着,却还是去扶靠在一旁大口喘气的素色少女。 等好不容易气顺了,素色少女咽了咽口水道:“小姐,您当真要押那么多啊?” “那当然,我刚才瞟了眼,都没人押他,楼祈知道了该有多难过,我不得给他捧个场。” 紫衣少女一脸一本正经,末了还点点头,加了句,“我可真够义气。” 沁碧沉默几秒,在心中默默嘀咕了一句,那不是因为你喜欢这楼家三少爷。 不过她可不敢把这话讲出来,只是说道:“可,可是,那些银两都是你把自己的首饰当了换的,若是被人发现了……” “哎呀哎呀,不会的,本公……本小姐是活当,到时候也是可以赎回来的啊。” 沁碧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可,可那些都是您的首饰,若是您刚才押注的那一支队没赢,您……” “不准说不赢。” 紫衣女子攥紧了小粉拳,目光坚定。 “要是楼祈敢输了,就把他揍一顿。”说着,小粉拳还在空中做了个一拳挥过去的手势。 沁碧:“……” 蹴鞠场中间是一个类圆形的大场地,两头设有三尺高的球门,四周用篱笆与布条将场地圈了起来,以防孩童误入受伤。 看场席的正中央建有三尺高楼,最高楼便是皇室落座落座之处,往下一层便是学院高官大贵,一层便是学院教习,负责场上秩序。站在高处一眼望去便是乌压压的人群,虽熙熙攘攘,却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沈子衿眼尖瞧见了前边卖糖人的摊贩,只是铺子前面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了,便让楼婳留在原地等她,自己拉上枕月一溜烟钻了进去。 楼婳本想出声让她小心些,便见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人群之中,旋即一笑便是由着她了。 周遭人流汹涌,声音嘈杂,楼婳本想寻个清净点的地方等沈子衿,不料方转身便被身旁经过的人流撞倒,惊呼声尚未发出便是直直倒入了一个温热的怀中,对方身材颀长,月白袍子皎洁如月,衣襟上沾染的青檀香悠悠传来。 楼婳自知失礼,顿时羞红了脸,脸上发烫,忙退出那人怀抱,垂首致谢。 “多谢公子,方才实属抱歉。” “无碍,小姐可受伤?” 嗓音温润,从头顶传来。 楼婳方抬头,当看清那人的相貌时便是直直一怔,对方亦然,浅棕色的眸子在落在她身上时,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错愕。 楼婳唇角轻抿,丹唇轻启,轻声道:“没有受伤,方才多谢……范公子。” “楼姑娘没有受伤……便好。” 范景笙浅浅一笑,面容温和,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少顷又问了句,“楼姑娘……也是来看蹴鞠的?” 楼婳颔首。 “范公子……也是来看蹴鞠赛的吗?” “正是。” “楼姑……” “阿姐。” 此时,耳旁传来熟悉的嗓音,楼婳回头便见沈子衿手里拿着两个糖人从人群那头跑来,裙摆生风,脸上漾着浅浅笑意。 “阿姐,这个小兔子给你,与你极为相配……” 沈子衿笑意盈盈地伸手,将其中一个小兔子糖人递给楼婳。 楼婳瞧见她额角沁出的汗珠,拾起一方手帕替她细细擦去,眼底蕴着温柔的稀碎笑意,“你啊你啊,又跑出些汗来了。” 沈子衿笑笑,正欲再开口,余光瞥见站在一旁一袭月白袍子清雅犹如明月的身影,男子衣裳用的是上好的蚕丝绸缎,料子肉眼一瞧便可瞧出,只有京城的毓秀坊才有,端的是华贵气派。 她神色微顿,低声询问,“这位是……” “在下是姑苏范氏范景笙,字述安。” “方才我险些被人摔倒,是范公子扶了我一把。” 楼婳在一旁低声小声解释道。 听闻是姑苏范氏,沈子衿微微一怔。 范氏是息国名门望族之首,出身姑苏,范老爷子更是当过三朝太子太傅,辅佐先皇开创息国伟业,门下桃李无数,朝中更是有重臣都是他门下弟子,虽说已退隐姑苏,不理朝政,但在朝中也颇为德高望重,天下谁人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范公”。 而范老爷子膝下育有三子,二子夭折,独留两子。大儿子范文森乃是朝中一品大学士,妻子则是一品娴贞夫人,幺子也是正四品御前侍卫,可谓是高官达贵,名门望族,与现今的他们本无任何瓜葛。 然而,当年楼家兴旺之时,楼老爷子尚还在世时,便与范氏交好。在范景笙尚是两岁小童时两家便定下姻亲,若是嫡孙辈中楼家出了一女,两家便结为秦晋之好。本是范楼两家老夫人之间的戏谈,谁料最后楼家果真生了一位嫡长女,正是楼婳。若是楼家未曾落魄,这婚事自然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如今楼府落魄,与范氏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此事也历来被京中人当作茶后笑谈。 她刚接手这具身体时便对此事略有耳闻,不过听说这范氏文学世家,书香门第,这范景笙更是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难得的青年才俊,三岁赋诗,五岁出口成章,十一岁便已是进士,未及弱冠,才情样貌已可与怀瑾公子苏兰筠相匹敌。 不过少息,沈子衿便从愣怔中回神,不动声色地将将楼婳挡在身后,福身行礼。 “多谢范公子方才相助,只是现今我与阿姐尚有些事情需去处理,恕不能奉陪。” 语罢,沈子衿垂首致谢,拉上楼婳离开。 楼婳走之前匆匆看了月白袍子的身影一眼,轻抿了唇朝他微微颔首。 “公子在看什么?” 一旁的小书童好奇地看着范景笙,接着又将目光转向女子离开的方向,恍然大悟道:“莫非是在看楼姑娘?” 范景笙收回目光,折扇在书童头顶轻轻一敲,“书墨,慎言。” 小书童吃痛,摸着脑袋撇撇嘴道:“公子真是口是心非。” —— 随着一声锣鼓声响,场上万籁俱静,一身绯衣的司仪立于高台之上,洪亮的声音久久回荡于台子上空。 “比赛开始!” 各球队少年们皆戴着银质獠牙面具,一身英姿飒爽,十三皇子的雄鹰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势不可挡,台上一阵叫好声,楼祈的百日红虽说刚上场时还有些生涩,但随着比赛推进也渐入佳境。 转眼间便到了楼祈与黄烊对阵的时候,也是决出进入前三甲的名单。 黄烊刚上台沈子衿便觉察出异样,他身后几名球员步履稳健,个个都是练家子,一看就是习武十数年,分明不是这学堂的学生。 沈子衿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没想到这黄烊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楼婳见她脸色不佳,关切问道:“阿瑾,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姐没事,小问题罢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附近买些小糖果。” “好。” 沈子衿离开官场席后便绕路去了候场台,才刚到候场席便听台上一阵锣鼓响声传来,司仪的声音清晰入耳。 “暂停休息——” 如是司仪中途突然喊暂时休息,那必然是有人受了伤不得已先暂停比赛。 沈子衿心里咯噔一声响,暗叫不好,临近一阵脚步声,她忙躲到幕帘背后,果然下一秒便见众人背着一少年郎进来,透过缝隙看去,背上之人赫然是程宿。 少年郎们手忙脚乱地把程宿放在塌上,立刻便有人去喊了太医。 “这个黄烊真是卑鄙,自知打不过我们便请了外援,那些人一看便是外面武馆的练家子。” “学院也没有规定不可以请外援,这才被他钻了空子。” “那现在程宿又被人暗算伤了腿,我们哪里还有什么胜算。” 少年们俱是一脸颓败与气愤,左右相顾皆叹了口气,楼祈站在人群中央,看了眼躺在床上疼得直打滚的少年,不觉握紧了双手,咬咬牙正准备说什么,被屋内另一道声音截了胡。 “他们可以请外援,我们自然也可以。” 一道白色身影从帘子身后缓缓走出,一身白衣胜雪,风姿绰约。 第13章 楼祈&黄烊 “青兄?!” 一见是沈子衿,乌蒙第一个冲上来,“青兄你怎么来了?来看我们比赛?” “来看比赛,也是来帮你们。” “青兄方才的意思便是……” 沈子衿唇角一翘,“我就是你们的外援。” 众人一怔,尚未来得及感到高兴时,便听一句“不可!”乍然响起。 楼祈忙将沈子衿拉到一旁,压低了语气道:“你这个女子怎能上场,要是在场上被人识破了身份可怎么办?” “你担心我啊?” 沈子衿唇角微翘,看着楼祈,少年一听顿时脸上一郝,“我才没有,你别自恋了,我……我那是怕你拖累我。” 沈子衿闻言只是挑眉轻笑,半抱着胸道:“那你大可放心了,我定然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可,可你毕竟是……” “若你想赢,这次便听我的。” 沈子衿望着他,眸子漆黑如墨,神色冷静异常。 楼祈微怔,半晌才低声道了句,“可我是男子汉……” 话音未落,便被沈子衿打断,她嗓音清凉,眉目传神之间神采飞扬。“男子汉又如何,女子又如何,在我看来你只是我要保护的家人而已。” “身为姐姐保护自己的弟弟,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寻常,反而让楼祈听来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他甚至还多眨了几下想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 女子一袭白衣胜雪,犹如晴空之下的白莲,笑容熠丽明媚,自信又张扬,还是曾经那张熟悉的脸,却又不是让她讨厌的那张脸。 …… 天色湛蓝明晰,雄鹰长啸,翱翔于天。 伴随着最后一抹烛光消失,场上锣鼓声响,双方人马陆续从两侧休息台走向场中央,白裳黑裤,干劲十足。 “世子殿下,这百日红气势与方才不可同日而语了,稍后需小心些。” 一人悄然走到黄烊身侧,俯在他耳际低声提醒道。 黄烊微眯了眼,瞥了眼对面的楼祈,眼神微微阴沉,不过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是螳臂当车,垂死挣扎罢了,我花大价钱雇你们来,你们做好你们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 那人还欲说些什么,见黄烊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终还是垂头退下。 他看了眼不远处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道身影,习武之人的五官感觉敏锐至极,自然可以看出百日红刚换上之人绝非普通少年可比…… 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方才所感知的不过是错觉了。 “楼祈,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赌约啊。” 两方对垒时,黄烊双手环胸,眼神嚣张地比了个孬种的手势,“你若是输了,可别忘了跪在地上给你爷爷当牛做马。” “还叫百日红呢,我看叫百日衰才对。” 说完,黄烊周遭便发出一阵适宜的哄笑声,声音刺耳难耐。 “黄烊你不要太嚣张了!” 有少年叫嚣着要冲过去,被楼祈拦住,他眼神冰冷地盯着他,身侧的拳头缓缓收紧,余光瞥见沈子衿平静如水的侧脸,微怔了几秒,仅仅只是望着她浮躁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外在之语,无需放在心上,只当狗在乱吠。” 沈子衿走到他身旁,朝他轻轻弯了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只需要将脚底的球打到他开不了口便可。” 楼祈对上她狡黠的笑,怔了片刻便是了然,傲娇地撇开头,“还用得着你说,我自然会打得他心服口服。” 沈子衿抿唇笑。 台上一幕自然毫无遗漏地落在高台之上众人眼中。 “看来这百日红是认为还有一战之力啊。” 有人摸着山羊须,和茶案对面的官员低语道。 “莫非是方才在藏拙?” “也并非并无可能……不过和这端康王的小儿比起,还是差了一截。” 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到坐于最前方的那道身影。玄衣身影静静坐在椅子上,案前摆放着袅袅香茶,白皙如雪的手指根根纤长有力,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眸子漆黑如墨,冷如冬泉。 “这百日红瞧着气势比之前高了些,倒是多了几分有趣,殿下,您觉得最后谁最后能夺魁?” 叶将阑一袭紫衣靠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下面的场景,却是看向前方的玄衣身影。 苏珩微眯了眼,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一阵上楼的咚咚声,随后少年清亮的声音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区区魁首,自然是本皇子拿下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十三皇子。” 少年一身华贵紫衣,金缕绶带,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劲儿,随意打量众人间余光瞥见坐于最前头的身影,眼前一亮,径直绕过众人奔了过去。 “皇兄!” “皇兄,你也是如此认为的吧?” 苏栩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苏珩,眸子乌黑发亮,闪着稀碎的光芒,与刚才的倨傲相比,此刻就像只笨拙的名贵猫种。 苏珩不觉莞尔,摸了摸他的头,颔首应道:“嗯,往届的魁首一直都是阿栩啊。” “我就知道皇兄是最疼我的。” 心思单纯的苏栩一听这话便觉浑身舒畅,十分配合地在仆人端来的软塌上坐下,浑然不觉自己占了他人的位置。 一直候在一旁的叶将阑和范景笙暗暗对望一眼,俱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无奈,乖乖走到一旁坐下。 所以十三皇子到底有没有听出殿下的意思啊…… 不过殿下也只有在面对十三皇子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温和的笑吧,偌大的京城估计也只有十三皇子敢这样和殿下说话了吧。 随着锣鼓声响,一只飞矢破空而来,直直射穿了竹球上方吊着的绳子,场上的比赛拉开序幕。 “黄烊虽说有几人是武馆教头,但黄烊自恃必胜,必然不会多加练习,因而他们的配合性并不高,而百日红所有人的配合都是我一起教的,论这一点场上没有球队可以比得上。虽说他们力气比我们大,但我们可以以灵活取胜,注意不要与他们有丝毫碰撞,点球就走。” 场上方刚拉开序幕,百日红便打了一场出色的配合战,转眼间便拿下了八分,着实打了黄烊一个措手不及。 “一群废物!!” 黄烊一下场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脚踢开了放在一旁的凳子,肥腻的脸上此刻沾满了汗水,看着更让人作呕。 他指着面前几人便是一阵破口大骂,“你们不是说你们很厉害吗?还什么精英,一场小儿科的蹴鞠就打成这样?!真是一群废物!” 其中一人沉默片刻方才上前,沉声劝道:“世子殿下,蹴鞠若要赢需要球头与球员之间的配合,可我们的配合打得一塌糊……实在是很难取胜……” “配合?打个普普通通地的蹴鞠需要什么配合,你当是行军打仗啊,要不要给你一万将士啊?你们没本事就不要到处找理由?!下一场若是再扳不回比分,你们就等着死吧!!” 黄烊声音极大,吸引了不少看台上的目光,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了,几人阴沉着脸,垂着头一语不发。 下一场重新开始,沈子衿刚抢过球时便察觉出那几人作战策略变了,倒像是有针对性地对付他们三个球头。 她左右扫视一圈,将筑球高高抛给跑在自己斜对方的楼祈,少年一接过球便是赶紧转身朝对方球门跑去,最后在球友的帮助下成功进球。 此时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沈子衿抽空远远地瞟了眼两方的比分牌,百日红领先三分。 只要再将这个比分坚持半柱香,便可以进入前三甲。 奔跑间,有人直接撞到了沈子衿身上,面具也随之松落在地,她迅速捡好面具戴上。方戴好,筑球往她的方向疾冲而来,身后传来楼祈的急呼声。 “小心!” 沈子衿耳朵一动,没回头,腰往下一沉避开飞来的球,余光瞥见左边挥来的腿,带着狠厉的腿风,直直逼来,她旋即转身勾腿,将那球踩在脚底,却不料那人接着挥腿,目标竟是她的脚踝。 她眼眸微凝,将球往天空一踢,堪堪避开那人的腿风。 避开了一道攻击却不一定能避开背后的偷袭,只见身后一人一脚狠狠扫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是为时已晚,他们的目标竟是先让她受伤下场。 沈子衿眼底一暗,伸手格挡,最后被撞得后退几步,左臂瞬间袭一阵震痛感袭来,她眉心微皱,动作微顿了几秒,便是强行将疼痛感压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左臂背在身后,抬腿控住下落的球,脚下速度不退,一路带球投进了对方的球门。 随着时间的拉长,左臂上传来的疼痛感越发强烈,沈子衿背在身后的左臂轻颤,额间冷汗直冒,却仍强撑着没有被人发现。 “这少年倒是有趣,看着是个好苗子。” 叶将阑坐在席间,目光却是落在沈子衿身上,半是玩味道。 苏珩淡淡瞥了台下那人一眼,眼底沉静如水,让人看不出悲喜。 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落下,随着最后一抹尘灰落下,锣鼓声响,百日红胜出成功进入前三甲,参加七日后的魁首之争。 一身白衣红腰带的少年们激动地簇拥在一起,邀请沈子衿加入他们被她淡淡婉拒了,她趁众人不注意先溜回了更衣室。 高台之上。 “那楼祈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苏栩右脚屈起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膝上,张口往自己嘴里扔了颗葡萄,懒洋洋道了句。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苏珩瞥来的视线,忙将屈起的腿默默放下,正襟危坐。 “阿芷呢?你们没有一道来?” 苏珩缓缓抿了口茶,慢悠悠问道。 苏栩撇撇嘴,“她啊,不知道又跑哪个地方玩了呗。”说完又小声嘀咕一声,“反正她也不喜欢我这个哥哥……去哪也不会说。” 苏珩淡淡瞥了他一眼。 ……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口中的阿芷正鬼鬼祟祟地偷溜进了更衣间。 沈子衿刚换好衣服,正准备离开便听见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帷幔后传来,忙止住了脚步,那人脚步渐进,不过几秒便是快到她的跟前。 沈子衿耳廓一动,便是察觉到屋外正朝这边走来的几道脚步声,一把伸手带着那人一齐滚进床底。 第14章 我们来做个交易? “你……” 小姑娘豁地睁大了眼睛,刚准备发声,便被沈子衿捂住了嘴巴。 “嘘,有人进来了。” 小姑娘忙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喊出声,沈子衿这才松开手,紧紧盯着门口。不过半瞬,一群少年从门口处涌进来,彼此勾肩搭背,好不热闹。 紧接着,少年们便开始脱衣服,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哇——”刚发出声音便被沈子衿捂住嘴,却还是漏出几点音被人听见。 沈子衿脸一黑,一只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一只遮住小姑娘的眼睛。 最靠近床方向的少年猛地停下脱衣的动作,忙问周围人。 “你们有没有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啊?” “呿,李晟,你是不是太久没见女孩子所以产生幻觉了啊?” “要不要我们带你去西巷玩玩啊。” “好了别说了,早点换完衣服回家了。” 是楼祈的声音。 “咱们的楼兄该不会也没去过吧?” 少年们哄笑一堂,倒把之前说话的少年和楼祈都闹了个大红脸。 好不容易等少年们换完衣服走了,两人这才从床底钻了出来,拍去裙摆的灰尘。 “算他楼祈不敢去西巷,要不然我非要揍他一顿。” 正将衣摆上灰尘拂去,沈子衿蓦然听见身旁的小姑娘这么来了一句嘀咕,她微微挑眉,抬头问道:“姑娘认识楼祈?” “那当然,我们是一个学……我们是朋友。” 竟不知楼祈有一位如此非富即贵的姑娘做朋友。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前人几眼,目光从她奇异的眸色上一闪而过。 自息国先祖开国以来,国力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与戎族多有经商往来,也自然有不少本土人与戎族之人通婚。戎族人高鼻梁,眼眸深邃,眼睛偏琉璃瓦色,因而十分好辨认,看这小姑娘大抵也是两族通婚的后裔。 小姑娘一身紫衣,琉璃色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如雪般明澈,模样娇俏可爱,衣摆华丽明艳,绣着草长莺飞,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小姑娘抬头瞅了她几眼,发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男子的更衣间里?” 沈子衿不答,懒洋洋地靠立在一旁,反问她,“你又是谁?怎会在此?” 小姑娘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本……我,我迷路了不行嘛,我迷路了……” “哦~~”沈子衿双手抱胸,笑眯眯地踱步走到她面前,倾身笑道,“姑娘如此有针对性的迷路让人很难不会猜想你的动机不是来做什么其他事情的啊。” 小姑娘一脸忿然地盯着她,嘟嚷着一张嘴,“那你想怎么办?” 终于说到了自己的点子上,沈子衿唇角笑意放大,黝黑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泽。 “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今日我们在此相遇纯属偶然,所以我不把你出现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别人,你也要对我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保密。” 小姑娘先是一怔,继而犯起了嘀咕,“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 小姑娘毫不思索地应承下来。 “那我答应了,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你的事情,不过要是你敢透露半点我的事情,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沈子衿一笑,摆摆手,“我对你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不过既然有缘相识一场,我叫苏芷,你叫什么?” 听到苏芷二字沈子衿微怔几秒。 “我叫青雉。” ……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苏芷,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受伤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 她擦拭去额头的汗珠,一路强撑着左臂的刺痛从楼府后院悄悄回到紫竹轩,唤了枕月进来帮自己包扎伤口。 轻褪下衣肩上的轻纱,才见赛雪的晶莹肌肤上一大片青紫色的淤青斑驳其上,看着十分狰狞,枕月忍不住倒吸一阵冷气,蓦然红了眼眶。 “小姐……” “无事,小伤而已,帮我上药吧。” 沈子衿神色淡淡的,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枕月忙拿袖子擦擦眼泪,从一旁的木匣子里拿出一个洁白的瓷瓶,边抹在青紫处边小声嘀咕道:“小姐若不上场的话,必然不用受这番苦痛了。” “自然不能让人欺负我们楼家的人。” 枕月点点头,握紧了自己的小粉拳,“那什么端康王世子也真是欺人太甚了。” 小丫头忿忿地发泄完一腔怒火后,发现自己居然说着说着就忘记帮沈子衿抹药了,见女子一脸无奈地笑望着自己,枕月羞红了脸,忙拾起药瓶继续拆。 不过一会,又接着嘀咕一句:“不过小姐对三少爷可真好。” 沈子衿挑眉笑了声,戏谑道:“难道我以前待他不好?” 枕月忙摇头,“没有没有,小姐以前对三少爷也……挺好的,只是小姐不擅长言语……” 听出枕月话语中的停顿与委婉,沈子衿笑笑没再问什么了。 “小姐……那今日的事情要和大小姐和夫人她们提起吗?” 沈子衿靠坐在窗棂边,闻声摇摇头道:“不用了,这种小事就不用让他们担心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枕月低低回应道:“小姐向来都如此好强,什么都不和夫人说,所以夫人也便鲜少关心小姐。” 沈子衿闻言一怔,好一会才意识到她在为自己抱不平,唇角漾起淡淡无奈的笑意。 “阿娘身子不好,阿爹又鲜少主事,阿姐要操心家中这么多事,阿弟尚且年幼,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然就没那么多时间来管我了。不过这样不也挺好的,自由自在的,正所谓福祸相依,事事相对,也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之说。” “小姐说得对,是奴婢多嘴了。” 抹好药后,沈子衿有些困便打算睡下了,不料刚躺下便听见屋外传来动静,听声音是楼祈,不过应该是被被枕月拦下了。 “让他进来吧。” 沈子衿神色恹恹,朝外淡淡说了句。 第15章 百日红要解散了?! 楼祈应该是一路跑回来的,还有些气喘,一进门便一眼瞧见了坐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的身影,他脚步微顿几秒,停在帘子外。 少年郎沉默片刻才略微别扭地问:“你,你还好吗?” “小伤而已,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学堂没什么事,我看你早走了,就赶紧回来了。” “黄烊道歉了吗?” “道歉了。” 沈子衿听说过他们的赌约,若是楼祈输了自然是给黄烊做牛做马,若是楼祈赢了,黄烊便是要当众向他道歉,并向楼府道歉,想来那么多人的场上,他也不敢毁约,丢脸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阿姐回来了吗?”沈子衿接着问。 “还未,阿姐和我回去时遇见了范公子,阿姐坐范公子的马车回来,许是要晚些才到,我先骑马回来的。” “回来看我?”沈子衿不由得戏谑道。 少年郎蓦然红了脸,沉默几秒却是难得地承认了下来,只是声音压得极低,“不,不行吗,毕竟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不过今日,谢谢你了。” 半晌,屋内蓦然响起这么一句,两人皆是一怔。 沈子衿眉眼一弯,略微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却又是莫名起了想捉弄他的心思,“你方才说什么?” 楼祈一噎,沉默两秒只好再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说……谢谢你……” “一句谢谢就完事了啊,我这手臂受的伤可不轻啊。” “那你方才不是说没事小伤而已吗?”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我说我也是你二姐你怎么天天只喊大姐不喊我呢?” “那,那能一样吗……” 本来挺有气势一句话,被他一说反倒是多了几分心虚的表现。 “喂,你今天为了帮我受这么重的伤,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这么……这样子的,”少年低低喊了一声,墨黑色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她看,轻抿了下唇才接着说:“那,那你,你以后真的都不会再帮着外人了吗?” 沈子衿柳梢微挑,老神在在地望着他,隔着珠帘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直直照进,落在她明媚娇艳的眉眼上,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因为明明我们才是一家……算了算了,你好好休息吧……” 少年烦闷地抓抓后脑勺,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脚下生风般跑走了。 不一会儿,枕月便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赫然拿着一个小瓷瓶。 “小姐,这是三少爷让我拿给您的膏药。” 晶莹剔透的瓷瓶在日光折射下发出一阵耀眼的五彩光泽,沈子衿接过白瓷瓶放在手心轻轻摩挲,不觉轻弯了唇角,明明自己是来送药的,结果傲娇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提。 虽说对沈子衿来说这是小伤,但对于这具身体来说确并不是小伤,毕竟是一副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没经历过校场千锤百炼的身子,受一点磕磕碰碰浑身便疼得出奇,尽管前几月每日都有练武养了些,不过见效还是甚微。 第二日,沈子衿对这一点深有体会。她本想早起去看看楼祈他们练得如何,然而一起身四肢百骸便蔓延开一股难言的酸痛感,方刚起身便只能颓然躺回床上。 沈子衿在床上躺了半天,最终无奈只得把枕月喊进来,方梳洗完毕,便见卧山奔进院子汇报学堂的情况。 “三小姐,大事不好了!” “三少爷的百日红要散伙了!”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学堂操场上人影憧憧。 “李德,刘启非你们……” “楼哥,对不起,我们,我们不能和你们一起踢蹴鞠了……” “我,我也是,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要照顾,十分抱歉……” “我这几天要和我父母一起去外地了……” “我,我也是,我姐姐要成亲了,我得帮忙,所以这几天都抽不出空来……” 站在楼祈面前的几个少年相互对望间都有几分愧疚,低垂着脑袋不敢看楼祈的表情。 “你放狗屁,你姐姐都出嫁三年了,哪来的又要成亲了!” 乌蒙气势汹汹地盯着那人,口水直直朝人脸上喷去,说姐姐成亲要去帮忙的少年缩着脑袋躲在人群后面,半点不敢吭声。 “楼哥,对不起,我也要和你说一声抱歉了……” 对面的少年话音刚落,乌蒙一把扯住对面一人的领子,一脸愤怒道:“唐期,大家之前都说好了吧,要一起夺魁,你们这样子做对得起我们吗?!” 被揪住领子的少年脸色有些难堪,下意识偏了头。 “对,是我对不起你们,所以我走!” 说罢,唐期一把扯开乌蒙的手,转身便走。 剩下几人见状,也赶紧转身跑了,本是十几人的队伍瞬间便少了将近一半的人。 “你们……” 剩下几人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楼祈拦住想要上前打骂的乌蒙,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咬咬牙沉声道:“算了,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这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乌蒙一脸阴沉地坐在一旁,一拳打在树上,树叶簌簌落下。 “只是我们现在的队伍人数都凑不齐了……可如何是好……” 楼祈轻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半晌才缓缓松开。 “我们再试试其他人。” 然而半个时辰下来,除了甲乙两个班没有问,其他几个班都问了,都是无一人答应加入他们,饶是他们再粗神经,也可以想到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肯定是黄烊,就他喜欢搞这么小动作,这么大个人了,输都输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甚为嚣张的声音。 “呦,没人了啊。” 第16章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楼祈紧紧盯着面前肥头大耳的少年,对方一脸不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紧接着嗤笑道:“我看你们还是认输吧,现在连人都凑不齐,踢什么蹴鞠。” “黄烊你有本事就不要搞这些背后的小动作,让人平生看不起!” 黄烊冷笑一声道:“乌蒙,凡事要讲究证据,本世子只是跟他们说了几句,是他们自己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主动退出,只能说你们运气不好,和我有什么干系?” “明明就是你个输不起的,自己没实力便只能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亏你还是世子殿下,干脆就叫输不起世子得了。” 闻言,黄烊脸色便是一顿,登时变得难看起来,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乌蒙你……”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便是瞬时响了起来。 “黄烊,你在干什么?!”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众人面前一晃,便是稳稳当当地落在楼祈面前,来人穿着一袭束身红衣,红衣明艳如火,模样娇俏可人,俏脸微抬,正气势汹汹地盯着眼前几人。 “本公主前些日子不过生病没来学堂,就听说你欺负楼祈的事情,这次又被本公主抓到你欺负楼祈,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等看清眼前之人是谁,黄烊顿时被吓得忙不迭认错。 “十四公主殿下息怒,冤枉啊,本世……我正在和楼祈闹着玩,切磋武艺呢。” 这京中谁人不知这十四公主是混世魔王十三皇子的胞妹,也是景昱帝最小的女儿,太子殿下的掌上明珠,极受一众皇子公主喜爱,平时磕了碰了太医院的人都要提防着掉脑袋,更不用说有人敢招惹她。 黄烊瞪了旁人一眼,十四公主回来的事情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旁人也是一脸委屈,这事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啊…… “行了行了,本公主今日有事,暂时不和你计较,下次若还让本公主看到你欺负楼祈,定要打断你双腿,听到没有?! “是是是,听到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苏芷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盯着黄烊,“那还不快滚。” 黄烊忙灰溜溜地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楼祈听见身后有人这么小声嘀咕着,等他回神时眼前便是苏芷放大了的俏脸。 对方踮起脚尖凑近了看他,见他回神冲他眨眨眼,语气关切道:“楼祈,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楼祈忙后退几步,作揖行礼。 “谢十四公主解围,我……没事。” 苏芷撇撇嘴,一脸不乐意了,“你怎么也开始整这些没用的虚礼了啊,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这些的。” 她瞅了几眼见楼祈还是不说话,鼓着腮帮摆摆手,一脸无趣道:“算了算了,随便你咯。” “公主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恕我们先走了。” 说完,楼祈行了一礼,火速拉上乌蒙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剩下几人还有些错愕,等反应过来便也迅速离开了。 “喂楼祈你……” 苏芷眼睁睁地看着楼祈等人消失在回廊间,正准备追上去一旁的侍卫忙拦住她,低声说了句,“殿下,您不是说要去找九公主殿下吗?” 那侍卫说完这一句便在苏芷瞪来的视线中迅速站了回去,一脸凛然正气,丝毫不管苏芷充满怨念的眼神。 苏芷一脸忿忿地盯着楼祈消失的地方,狠狠跺了跺脚,却也只能放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语气不满地小声嘀咕道:“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居然跑这么快……” 见后面没人再跟上来了,楼祈这才停下脚步,背倚靠着墙松了口气,乌蒙靠在一旁,边喘着气看着他,边不解道:“楼祈,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怕十四公主啊?” 楼祈摸摸鼻子,“没有啊,我才没有怕,怕她呢……” “可是十四公主似乎对你很好诶,但是你每次见到她都要跑,你该不会是……” 乌蒙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眼,正当他快看出了点什么时便被楼祈一把拦住胳膊。 “好了,别猜了,现在找人是最重要的!” 然而,一群人找了一上午,也没能找到愿意加入的人,一些武馆听说是百日红的蹴鞠队更是直接闭门谢客,这下别说是学生了,就连武馆教练都没个影儿。 而关于百日红不得已要散伙,无法参加三日后夺魁之赛的消息也便在京中不胫而走了。 紫竹轩内。 “没人?” 沈子衿问。 枕月候在一旁,点点头应道:“听卧山说三少爷和其他几位公子在京中找了许久,都被武馆赶出来了,一个人也没找到。” 沈子衿葱白的指尖半支着下颌,望着远处碧塘中盛开的白莲想得出神,良久才道:“枕月,你和卧山帮我打探一下黄烊之前雇的是哪家武馆的人。” “是。” …… 太子府邸。 院落清幽,曲意回廊,流水潺潺撞上石壁叮铃作响,风过树梢,簌簌的声响从林间传来,绿叶红花,花红柳绿,几道身影掩映其间。 “时近汛期,江南一带恐有洪涝灾害,朝中有不少大臣纷纷上书请治水患。” 一人持白子缓缓落下。 “述安怎么看?” 黑子紧接着落下。 “宫中那位近来身子越发不好,殿下虽贵为皇储,可难保无人狼子野心,潜在深处伺机而动。” 持黑子之人放棋的动作微顿了几秒,微微抬眸,慢条斯理地开口,“述安是建议我也去江南?” “殿下天资聪颖,自是明白述安的意思。” 苏珩手指轻顿,随后将黑子下在白子身旁,淡淡道:“如此,也好。” 对弈之间,倏忽传来一道喊声扰乱这一片清幽。 “太子哥哥!” 苏珩下棋的动作一顿,将棋子扔回棋盘中,范景笙起身微微行礼,从一条小道离开。 第17章 白日里翻墙的少女 不一会儿,少女娇俏的身影便出现在回廊之间。 “太子哥哥,十三这个混蛋又欺负我!” 苏芷提着裙摆,撅着嘴跑进小亭子,冲到苏珩身边撒娇。 “太子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十三,动不动就欺负我。” 苏珩眼底蕴了点笑意,“嗯,阿芷且说说看,怎么欺负的?” “就是……” 苏芷正欲开口,话音被人白白打断。 “皇兄你莫要听她乱说。” “我哪里又欺负你了,苏芷你莫要在皇兄面前乱说话,明明是你没大没小!” 少年郎匆匆从回廊那端奔来,全然不顾平日里皇子的形象,只是跑路的姿势透着莫名的怪异。 苏珩微微蹙眉,张口问了出来,“阿栩,你的腿怎么了?” 苏芷忙将头撇到一旁,观天观地就是不观两人,苏栩则是一脸忿忿不平,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闻言忙不迭抱怨道:“可不就是十四这个臭丫头打的,整天拿个枪耍来耍去,没个女孩子的样子,这次居然直接拿枪打了自己的兄长?!” “皇兄你说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苏珩抬眼,眼神轻飘飘看了苏芷一眼,眼底蕴着淡淡的笑意,虽未言一语,却让人不怒自威。 苏芷轻抿了下唇,撇了撇嘴巴,小声嘀咕道:“还不是这次十三说了很过分的话,要不然我也不会打他……” “十四……” 苏栩瞧见苏珩的脸色,老老实实地把事情都交代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苏珩沉默了良久,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总得来说是这样的,说来也很简单,就是苏芷本想帮楼家那小子想办法,打算去校场喊几个人去给他充数,这件事情被苏栩知道了,本来不说话两人就相安无事,然而苏栩硬要来一句“你干脆将那楼祈招为驸马得了,胳膊肘往外拐都快拐到天上去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可就惹了苏芷心中不快,加上苏芷几日又都被楼祈躲着不见,心里一腔怒火顿时被挑了起来,便拿出红缨枪打了苏栩一顿。 苏珩听完一阵扶额无奈,所以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是楼家那个小子吗? 他瞧了眼候在一旁双手搅在一起的苏芷,微垂了视线道:“楼家那小子出了什么事?” 苏芷一听有戏,忙不迭和他解释一通,什么被端康王府的小世子欺负,球队人数不够之类的,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黄烊的坏话。 苏珩怎会听不出她的添油加醋,眼看她还要继续唠叨一阵,他适时轻咳一声,小姑娘这才忙住了嘴。 “这件事情,阿栩你怎么看?” 苏珩径直看向一旁的少年。 苏栩没想到苏珩会问自己先是愣了几秒,思考片刻方才接着回答:“既然是入了前三甲,这楼祈想必也是有些实力,如若因为人数不足而被迫弃赛,或者因此输了比赛,那倒显得我胜之不武。” “你就知道你自己可以赢……” 苏芷撇撇嘴,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规则人定,自然可以改,公平起见,如若他以校场的人来充数,那另外两支队伍也自然可以选择同等身份水平的人,如此比赛方显学堂公平。” 苏珩微勾,颔首点头。 “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想法,那这件事便由你来处理吧。” …… 紫竹轩内。 小院荷风阵阵,清爽之感拂面而来。 藕衣紫裙的女子靠坐在窗棂,身姿绰约落拓,眸色清浅,葱白的手指间夹着一块白色帕子,正细细擦拭着剑身,身着素衣的小丫头候在一旁正和她说着什么。 “你说他们被武馆老板赶了出来?” 沈子衿拭剑的动作微顿,抬眸看了枕月一眼,对方颔首应道:“是的小姐,奴婢去找他们时他们已经被赶出来了,便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路,结果发现其他武馆的人也不收他们,似乎是在忌惮什么。” 沈子衿沉吟片刻,继续擦拭,边问道:“后来他们几人去了哪里?” “回小姐,奴婢后来又跟着他们去了几个地方,无一例外地都没有人收他们几个,所以他们后来便先回去了。” 沈子衿将剑一抛,准确无误地插回剑鞘之中,她从窗棂下来,拍拍衣上的灰尘。 “事情做得这么绝,总归是有报应的。” 她悠悠道了一句。 枕月不解:“小姐在说什么?” “没什么,感概罢了。” 沈子衿提步朝院外走去,声音远远飘来。 “我去一趟竹园,不用跟着我了。” 去楼祈松园的路上必然要经过一处花圃,假山林立,流水潺潺。沈子衿方经过此地,便听旁边高墙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脚步一顿,方抬头朝围墙上落去,便见一道黑影从墙上跌落最后准确无误地摔在她面前。 “哎呀这围墙,摔残我了……” 少女吃痛的声音清晰传来。 对方正摸着摔疼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蓦然抬头对上沈子衿的目光,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俱是一阵沉寂。 第18章 我便是楼府的二小姐 青天白日之下,蓦然看见一个翻自家围墙的人,沈子衿总觉得自己应该做出点反应,然而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女,她却只觉得一阵难言的沉默。 因为这少女赫然是几天前偶然遇见的苏芷。 堂堂十四公主居然在翻自家的围墙,这个事实着实令她有些哭笑不得。 还没等沈子衿做出反应,苏芷在看到她后率先喊了出来,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 沈子衿默然,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应该在哪? “回十四公主,我就住在……” “啊,我知道了,你是楼府的奴婢对不对?” 沈子衿一时沉默,不知是应还是不应,不过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苏芷便又借着问了句,“不过你认得本公主?” 沈子衿颔首。 苏芷环顾四周见无人方凑近了些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既然你认识本公主,那本公主就直接和你说了,此次我来是来找人的,所以我来过的事情也不要告诉楼典仪了,听明白了吗?” 沈子衿配合地点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少女一袭红衣,腰间系着一块通体白皙的玉佩,上面赫然刻了一个芷字。 她瞟了眼便淡淡收回了视线。 “不过你是哪个院的小丫头?” 苏芷见她衣裳素净,方出口询问,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盯着她看,眼中透着几分探究。 良久,沈子衿才垂首答了句:“二小姐院中的。” “二小姐?”苏芷听完一怔,紧接着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不是楼祈的二姐吗,不过听说两人关系可不好。” 说着苏芷又看了她几眼方才轻咳几声正色道:“本公主此次是特意来找楼祈的,不过并不想惊动楼典仪,所以烦扰你另条小路了。” 找楼祈?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轻挑了下眉梢。 “公主随我来。” 苏芷跟在沈子衿身后慢悠悠走着,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扫除的仆从,便好奇地问了出来。 “你们楼府平时人这么少的吗?” “人数够用即可。” 沈子衿言简意赅地回答。 苏芷半天没说话,半晌才说了句,“那个……我问你几个问题啊。” “公主请问。” “问的问题切忌不可与他人提起啊。” “……好。” 少女扭捏一阵才小声道:“你们家主母是个怎样的人啊?” 沈子衿:“……” 她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夫人为人亲善,对我们……这些仆人也是极好。” “那,那你们楼府的大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我听京中其他贵女说楼府大小姐温婉贤淑,才情出众,堪称典范。” “公主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苏芷小声嘀咕一句,“那也不是还没有相处过嘛……” “那你们二小姐怎么样嘞,我听人说楼府二小姐与楼府其他人俱是不和?” 沈子衿唇角微弯,“未与同游,不予置评。” 苏芷尚未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见沈子衿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脚步。 “回公主殿下,松园到了。” 苏芷回神,抬头看向面前刻着松园二字的牌匾,扭头问沈子衿:“楼祈就住这里?” “嗯。” 闻言,苏芷便想从正门入,脚刚踏进去便又迅速收了回去,沉思片刻又绕到一旁的围墙上停下,往后退了几步便准备翻上去。 她余光瞥见径直从大门进去的沈子衿,忙喊住她,不料对方已经推门进去了。 “等,等一下——” 正在院中练武的楼祈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停下手中的长剑,转身便见到那抹窈窕的身影,轻蹙了眉头。 “你怎么来了?” 楼祈将剑插回剑鞘中扔给十堰,朝沈子衿走来,后来跟上的苏芷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刚准备应答几句便听眼前的女子含笑的声音响起。 “怎么,我不能来?” 苏芷:“???” 你不是一个小丫头吗,你们楼府的主仆说话都这么随意的吗? 楼祈撇撇嘴,“那你伤刚好点了吗就到处乱跑?小心疼不死你。” 沈子衿眼底蕴了点笑意,“难得啊,你在担心我?” 楼祈被沈子衿的话语一噎,微偏了头。 苏芷左看看右看看,听到这句话瞬间坐不住了,忙跑上前拦在两人中间,扬声道:“楼祈,本公主还在这里呢。” 看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楼祈也是一脸瞠目结舌,“十,十四公主?!” 苏芷微抬了下颌,撇撇嘴看着他,“还算你记得本公主。” 她说完,又转身看向面前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的沈子衿,微扬着小脸,语气不善道:“你不是个小丫头吗,见到主子怎么是这个口气?” “还有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瞧见气势汹汹的苏芷,楼祈眼皮一跳,紧接着又一脸难言地看了沈子衿一眼。 沈子衿唇角一翘,言笑晏晏。 “回十四公主,我便是楼府的二小姐楼瑾。” “楼祈的二姐。” 第19章 傲娇的两人 苏芷瞅瞅楼祈,再瞅了眼沈子衿,对着她道:“你就是楼府的二小姐?” 沈子衿颔首。 “正是。” 苏芷似乎被沈子衿的话噎了一下,微微偏了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幸好刚才没说什么坏话。” 听到这话的沈子衿眉毛微动,不动声色地瞥了少女一眼。 “那你之前为何不自报身份?还随便编了个名字骗本公主,你胆子可真大啊。” “公主息怒,之前事出从权,多有欺瞒还请公主见谅。” 沈子衿认错态度极好地行礼谢罪。 苏芷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轻咳了声便没计较了,毕竟自己当时也算是出师不利,正好碰上了她。 “那你方才谎称自己是这楼府的下人,这又怎么解释?” “方才不是公主殿下这么认为的吗?” 沈子衿满脸无辜地看着苏芷,对方一噎,不依不饶地问了句,“那你不会解释一下吗?” “若是我解释一通,其一公主也许不会相信,其二我要自证我自己的身份,必然会花费一些时间,公主行事如此……低调,又急着来找人,想必也不愿意多花时间在这上面吧?” 见她说得有理,苏芷狐疑地看了她几眼。 “……不知十四公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虽不知两人之前是怎么认识的,但楼祈觉得现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搞清楚这位小祖宗突然到访的目的,于是便问了出来。 苏芷闻言秀眉微扬,叉腰站着,努努嘴道:“怎么,不欢迎本公主?本公主没点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自然不是……” 难得看见楼祈这副模样,沈子衿饶有兴致地坐在一旁看戏,顺道让十堰下去烧一壶新茶。 “其实本公主这次来是有正事的。听说你一直招不到人,所以十三……太子哥哥说了,你们所差的人数可以到校场选,届时其他两队也从校场选出相应人数即可。” 沈子衿坐在一旁,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指腹轻轻摸索着杯壁,半晌才微敛了眸子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楼祈微怔几秒方才回神,苏芷轻咳了声,双手环胸偷瞄了他一眼才接着往下说,“那需要本公主帮你去校场喊几个人吗?” 沈子衿瞥了楼祈一眼,见少年沉思几瞬便朝她看来,见她望着自己又忙不迭移开视线。 “多谢公主美意,此事公主已经帮了大忙,剩下的事就留给我自己处理便好。” “可是你不是招不到人了嘛,还有你知道多少人要本公主帮忙我还不答应,你怎么还拒绝了嘞?” 见自己被拒绝,苏芷一脸不满地盯着楼祈,双手叉腰。 少年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刚欲解释,周遭便传来一道突兀的低笑声。 “噗嗤——” 苏芷秀眉一横,怒气直指向坐在一旁笑的沈子衿,“你笑什么?” “当然笑我的好阿弟,人嘴笨不知该如何和公主解释,反倒让殿下误会了?” 楼祈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苏芷则是愣了一瞬,眉头微蹙,“这话什么意思?” “自然是……”沈子衿故意卖了个关子,慢悠悠走到楼祈身边,拍拍他的肩头笑眯眯地说:“自然是因为我阿弟好面子啊,这种话男子汉可一般都不会说出来的。” 楼祈:“……” 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就要发作被沈子衿按住了肩膀。 女子一面按住他,一面笑眯眯地和苏芷说:“公主殿下帮了我阿弟这么多忙,我阿弟十分感激,但他也男子汉顶天立地要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不能全靠公主,所以便打算自己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所以辜负公主殿下的美意,还请殿下恕罪。” 苏芷微怔几秒,随后狐疑地看了楼祈一眼,见他一脸沉默方信了几分,神色这才松动几分,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既然这样,那本公主也就不勉强了。” “多谢公主。” “不过,楼祈你给本公主记住,不管你找的是谁,魁首可一定要给本公主拿下,否则本公主可绝不放过你!” 毕竟还有自己投的七千两啊。 尽管苏芷心里在滴血,但面上仍是一片云淡风轻。 “楼祈自当尽力而为。” 等苏芷走后,楼祈才松了口气,狐疑地看了眼沈子衿,问道:“你和十四公主之前认识?” 想起那天在更衣间的事情,沈子衿轻抿了唇笑了下,慢悠悠道:“算是吧。” 楼祈目光幽幽地看向沈子衿,转而偏过头冷哼一声,“不过你刚才一口一个阿弟倒是叫得亲密,真是好演技,我要是别人真当被被你骗过去了。” 沈子衿挑眉轻笑,“我难道叫错了?我的好、阿、弟。” 楼祈脸色蓦然一红,嚷嚷道:“不准这么喊我。” “那喊你什么?” “莫非要像阿姐阿娘一样喊你……阿祈?” 沈子衿瞥了眼少年鲜红欲滴的耳垂,心里一阵好笑,摇摇头道:“行了,不喊你别的,就喊你楼祈。” 喊阿祈这个称谓喊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你方才为什么要胡诌乱扯,什么羞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可是某位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呢。” “我哪有说过?!” 沈子衿笑,“我可没说是你啊。” “……” “不过你似乎不愿意我选校场的人。” “校场的新兵个个心高气傲,想要驯服绝非几日便能做到的,并非佳选,再者,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人选了。” 第20章 那些首饰还在当铺里 苏芷匆匆赶回宫,正准备从后院翻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殿换衣服便见曦昉殿内一阵寂静,院落乌压压站了一群人。 苏芷心头一跳,本想默默转身离开,下一秒正殿便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想跑哪去?” 苏芷露出一脸沮丧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转身进殿,便见主座上赫然一道曼妙的身影,女子一袭藕色薄纱轻盈,面容娇艳,琉璃色的眼眸犹如水晶般剔透,一头墨色卷发犹如水藻般优美,体态匀称轻挑,眉眼含情。 苏芷瞟了眼跪在地上的侍女,也便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恭敬地喊了句。 “母妃。” 女子气态慵懒地支着下颌,悠悠品了口茶,眉眼轻抬,目光在苏芷身上顿了几秒,方才悠悠开口道:“舍得回来了?” 苏芷默默撅着小嘴站着,闻言小声嘀咕了一句,“阿芷就是出宫逛了一下嘛,十三也经常跑出去也不见被说母妃就说我不说十三。” 语气中透露出满满的不服气。 奚菱悦神色一顿,面色瞬时带上些许无奈,“你说这话,莫不是在怪你母妃偏心?” 苏芷继续撇着小嘴,嘟囔道:“阿芷可不敢。” 奚菱悦与站在一旁的嬷嬷对视一眼,眼底俱是无奈,扶额轻笑道“行了你这丫头,母妃不过是就让你跪了一下,你说话就这么含沙射影的,都怪玉嬷嬷平日太宠着你了,瞧把你宠得这般无法无天了。” 站在一旁的嬷嬷温和地笑着开口道:“娘娘可真折煞老奴了,若非不是娘娘宠着十四公主,老奴也不敢僭越啊。” 苏芷忙不迭从地上起来,顺带扶起跪在一旁的侍女。 她朝奚菱悦奔去,一把搂住女子蹭了蹭她的脸颊,亲昵道:“我就知道母妃舍不得罚我。” 奚菱悦顺势搂住她,眉间含笑,哪里还有方才一点威严,眼底无奈道:“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没个正形。” 苏芷吐吐舌头,“母妃,阿芷今岁不过十二,还是个孩子呢。” “这话说得可真不害臊,你太子哥哥在你这个年纪都是少年才俊了。” 苏芷撇撇嘴,满脸不乐意,“太子哥哥那是神人,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比的了,而且太子哥哥说了,阿芷只需要每天快快乐乐就行了,难道母妃不希望阿芷天天开心吗?” “你这孩子,功夫没什么,倒是学了几分伶牙俐齿的劲儿……” 一旁的玉嬷嬷适时开口道:“公主,娘娘虽然嘴上说公主不是个孩子,可实地里还是把公主当成小孩子呢,今日娘娘来看你,还特地做了你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呢。” “啊——阿玉真好——” 玉嬷嬷老脸一红,顿时笑成了朵花,然而听见奚菱悦的咳嗽声后忙轻咳了声正了正色,只是眼里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 “咳咳——” 苏芷赶忙搂上奚菱悦的臂弯,露出甜甜的笑。 “阿芷最最最喜欢母妃啦!” 奚菱悦红唇轻掩,欲抿着唇笑最终还是轻笑出声,葱白如玉的指尖在她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正当苏芷吃得香时,突然听见奚菱悦在一旁问道:“对了阿芷,母妃上回送你的那支绿雪寻芳簪可还在,母妃打算照着再让人帮你打造一副头饰。” 苏芷心里咯噔一响,手里的勺子顿时掉进了碗里,和站在一旁的侍女对视一眼,俱是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完了。 那些首饰还在当铺里。 …… 此时,沈子衿已来到一处偏僻破败的小院。 “小姐,奴婢与卧山查过了,这处小院便是武馆那几人歇脚的地方。” 枕月压低了声线,俯身凑在她耳际小声道。 沈子衿隔着浅白色的幕帘,盯着眼前陈旧的小院,颔首应下。 第21章 加入百日红的蹴鞠队 小院里几人围坐桌旁,俱是清一色的稚嫩脸庞,其间一人将酒碗猛地拍在桌子上,一抹唇角狠狠道:“这什么狗屁世子做得什么事儿啊!” “对啊,大哥都和他讲了切莫逞一人风头,自己不懂打球骂起别人来头头是道。” “这下还断了哥们几个的财路,这京城都没地儿待了。” “俺,俺离开俺的家乡时还想着挣大钱回去呢,这下好了……都要被灰溜溜地赶回去了……” 话音一出,其余四人俱是一脸叹气,一名青年双手环胸,一脸沉默地坐着没说话,此人赫然便是先前劝说黄烊无果的人,也是几人口中的大哥唐弩。 正当几人愁眉莫展时,便听见一阵门扉敲动声,唐驽颔首示意一人去看看,过了一会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赫然是位姑娘的声音。 在听完屋外人的来意时,院内几人俱是一脸狐疑。 “屋外是两名女子。” “女子?!” “当真有这么好的事情,来了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大哥,此事怕有蹊跷……” 坐在一旁的少年一脸眉清目秀,沉思几秒后郑重开口。 唐驽看向门口,屋外人似乎并不着急,说了一声后便再无一丝声音发出,倒就像是在等他们商量,又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他沉思几秒便是开口,“让她们进来吧。” 沈子衿甫一踏进院子便可感知到屋内几人充满探究的目光,其中一个长相斯文的青年则是从她进屋开始便一直盯着自己,眼里的警惕显露无遗,丝毫没有因为她们是女子而放松警惕。 她隔着帘幕在几人身上随意扫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坐于主座的壮实大汉身上。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唐驽却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视线直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眉心微挑,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率先开口问“两位姑娘方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字面意思,”枕月微抬下颌,强装镇静地将沈子衿之前和自己讲的话一字一句说出来,“各位公子现在被端康王府的人打压,而端康王世子此人又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你们在京中已是找不到一份可供谋生的伙计,但我们家小姐可以给你们。” “哦?”唐驽一脸玩味地勾唇一笑,目光落在一旁静立的倩影上,“我如何信你家小姐可以给出这样的承诺?” “唐公子放心,你们的顾虑我家小姐自然考虑到了,这里是五份契约,不是卖身契,而是活契。” 枕月说着,将卷纸摊开放在桌子上。 唐驽瞟了眼,并不着急拿起来看,反倒接着问:“有条件?”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不过这条件对你们来说也并不陌生,自是很容易办到。” “什么?” “加入百日红的蹴鞠队,打赢比赛。”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少顷唐驽才从错愕中回神,沉思片刻,目光锐利地盯着脸容掩饰在幕帘之下的身影。 “你是楼家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唐公子做个交易,交易内容已经全部写在契约中了,唐公子不妨看看是否满意再谈?” 帘子中传来女子清雅的声音,枕月适时退后站到沈子衿身后。 唐驽盯着木桌上的白纸黑字看了几眼方拿起来过了一遍,本是微蹙的眉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也舒缓下来。 他重新看向沈子衿,表情也有了些松动。 “你上面所写内容可都当真?” “自然。” “可我要对我几个弟兄负责,如何让我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临阵倒戈,何况,为了打一场比赛说不定会得罪上端康王府,也并非可取之法。” “说句不中听的,就算不打这么一场比赛,各位不也是被端康王针对上了,你们明明不过是帮他打了场比赛便被针对地在京城中待不下去了,以端康王府的性子,说不定哪日突然心血来潮就要杀人灭口了。” 闻言,唐驽脸色微微凝重,在心底斟酌片刻才问了句:“除了为我们提供一份工作,同时也包括会将我们的亲人一同接到庄子上护他们周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有这一纸契约在,若我言而无信,唐公子自然可以拿着这纸去官府告我。” 唐驽沉思片刻,如鹰般的视线直直看向沈子衿,随后重重应下。 “好,我应下了。” …… 七日后,夺魁之赛如约而至。 烈日炎炎,已是盛夏,天光初晓,钟鼓声从遥远天际清晰传来,整座城池瞬间便活了起来,小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宝马香车在街坊之间络绎不绝。不过辰时,蹴鞠场上便是一片人声鼎沸。 入口处停了不少达官显贵的马车,装璜华丽典雅,环佩玎玲作响,悦耳动听。 沈子衿与楼婳头上戴着浅色的幕帘,在枕月和翠屏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一旁的帘子轻轻掀起,露出薛容温婉而略显苍白的脸。 薛容轻声道:“那我和你阿爹先去那边了,婳儿,你和阿瑾早些过来。” 楼婳福身颔首。 “好,阿娘。” 待马车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沈子衿才挽着楼婳的手去买糖人。 “阿瑾近些日子似乎爱上吃甜食了?” 楼婳笑着打趣了一句,沈子衿朝她吐吐舌头,接过摊主递来的两根兔子糖人,将其中一根递给楼婳,笑着答:“阿姐不是也很爱吃吗?” 楼婳唇角含笑。 “对了阿姐这次可有做什么香囊送……” 沈子衿话音尚未落下,便听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阿瑾?” 第22章 那便一同前往吧? 沈子衿抬眸朝来人看去,只见两人前方赫然杵着一道明丽的身影,女子身着藕色长裙,腰间系着翡翠环佩,款款行来时叮铃作响,玉白的指尖轻掀起幕帘一角,露出其下温婉可人的笑脸。 对方眉眼间含着笑意,见到她们后眼底带着淡淡的讶异,提起裙摆缓步走来。 “楼姐姐。” 女子先和楼婳微微行了个礼,随后朝阿瑾走来,语气熟稔亲昵,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担忧。 “阿瑾,听闻你之前落水染了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在女子出现之时,沈子衿便察觉到楼婳微微僵硬的身子,她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才收回视线,望向面前的女子。 原主的记忆中曾经常出现过此人的身影,赵侍郎家的二小姐赵月枝,与原主是好姐妹,原主待她比待自己的亲姐还要好些。然而原主感染风寒那几日却未见任何人拜访,接下来几月余也未曾出现,倒是让人不得不琢磨着这份交情究竟如何。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继而浅浅一笑,“多谢记挂,已无大碍了。” 赵月枝闻言,被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弄得一怔,不过几瞬后便恢复如常,一派亲昵自然地和她说:“阿瑾,我听说这附近可开了一家新的首饰店,颇得京中贵女赏识,我们今日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楼姐姐要和我们一起吗?” 赵月枝笑得眉眼弯弯,探过身子看向站在沈子衿一旁的楼婳。 楼婳微怔片刻,继而温婉一笑,“我便不……” 话音未落,沈子衿便截断话茬,对着赵月枝开口道:“好啊,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同前行吧?” 她说完,便又看向楼婳,眨眨眼笑意盈盈道:“阿姐先前不是说想买一支珠钗吗?不如我们此次一起去看看,许是能瞧见喜欢的款式呢。” 楼婳一怔,瞧见女子望向自己时眼角流露出的淡淡狡黠,轻弯了唇角应下。 “阿瑾说得对,正好可以一同去看看。” 赵月枝本以为楼婳会拒绝,没想到她却直接应承了下来,直直愣在原地。 沈子衿可不管赵月枝如何想,临走前见她还站在原地,不禁笑道:“赵小姐不是说要去看看吗,还不走吗?” “啊,好……” 五月梅雨时节,天气湿润,虫蚁频出,因而街坊之上有不少卖熏香定神的香囊,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等走到首饰店铺时,枕月和翠屏怀中已经抱了不少东西,一进门便有伙计热情地出来迎接。 “阿瑾,我觉得这支与你甚为相配……” 赵月枝从中挑了一支,正预备和沈子衿说时便见对方背对着她正与楼婳谈论哪支好看。 “阿姐,我觉得这支玉兰色的簪子很好看啊,你快戴上试试。” “好……” 两人言笑晏晏,气氛融洽。 听见声响,沈子衿回头询问,“赵小姐方才说什么?” 赵月枝轻抿了下唇,摇摇头笑笑。 “没事。” 直到三人到了蹴鞠场,赵府的人找来接她去那边的官场席,赵月枝都没和沈子衿说上几句话,只得和两人告别匆匆离开。 沈子衿望着女子离开的身影,微微眯了眼。 “阿瑾变了许多啊……” 等赵月枝的身影消失在两人面前,沈子衿便听楼婳来了这么一句,她侧首便见楼婳正望着自己,浅棕色地眼眸中夹着明晰的温柔笑意,“毕竟以前阿瑾向来都是和赵二小姐亲近的。” 语气温和,却夹着淡淡的苦涩。 沈子衿不禁默然,想来原身以前没少做过伤害家里人的事情啊…… 她一面在心底微微感慨,一面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宽慰道:“自然是发觉自己之前做错了些事情,也发现只有阿姐你们对自己才是真心的好啊。” 楼婳微微一怔,温婉的脸上笑意清浅,抬手她头顶轻轻摸了一下。 “阿瑾能这么想,阿姐很开心。” …… 场上热闹非凡,往来人群络绎不绝。沈子衿方才在席上坐下,便瞧见了对面高台之上那道身姿曼妙的身影,女子衣裳华美轻盈,一双丹凤眼轻挑,墨色卷发自然垂落肩头,眉眼流转之间尽显风情,正侧首和一旁的少女说着什么,眼神透着宠溺。 一旁的少女挽着她的肩膀,亲昵地靠在女子肩头。 蓦然瞧见两人的身影,沈子衿眼神微顿,少顷才移开视线。 场上锣鼓声响,夺魁之赛正式开始。比赛采用签制,第一场便是楼祈与秦蹇的比赛。 秦蹇是秦慎的幺子,尚书府的小公子,为人走的是沉稳扎实的步子。虽说前面输了几球,不过少顷楼祈便逐渐掌握了球场上的动向,将比分成功追回,最后锣鼓一响,百日红胜。 “承让。” “楼公子打法稳健,智勇双全,令秦某配合,日后若有机会,希望还可以与楼公子比划比划。” 秦蹇脸上不见丝毫恼怒,反倒是十分诚恳地与楼祈约定以后切磋。 休息三刻钟后十三皇子苏栩与楼祈的比赛,也是真正的魁首之争。 第23章 半梦半醒半浮生 “楼家那位小公子便是你看好的那个人?” 奚菱悦目光懒懒地落在台上,转而侧首问苏芷。 苏芷忙不迭点头。 苏栩起身,闻言在一旁撇撇嘴,满脸不服气道:“哼哼,真是长大了,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你就等着血本无归吧。” 苏芷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你就知道你自己一定会赢?我可不觉得。” “那你就等着看吧。” 苏栩冷哼一声,与苏珩和奚菱悦告别后便是下楼去做热身运动了。 苏芷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殿下怎么看?”奚菱悦问。 苏珩注视着台下,少顷才缓缓道了句:“骄兵必败。” “这孩子,也确实是该有人治治他的无法无天了。” 奚菱悦探头瞧了眼苏栩的模样,摇摇头作罢,继而看向苏珩,掩唇轻笑一声,“看着殿下如今如此沉稳的样子,反倒让我想起几年前,殿下意气风发的模样。” “如若我没记错的话,殿下那时也是很爱玩蹴鞠的吧?” “对啊对啊,阿芷也记得,太子哥哥以前不是很爱玩吗?” 苏珩闻言却是一怔,眼神微微恍然几秒,方才淡淡笑了句,“娘娘竟还记得这事,时间太久远,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正当两人交谈间,台下的比赛已然拉开序幕。 楼祈看着对面站在最前头的傲气少年,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方才沈子衿偷偷溜过来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十三皇子实力强劲,但心高气傲,刚开始必然对你有所轻视,所以一上场便拿出全力进攻的气势拿下比分,一则是攻其不备,二则是杀杀他的锐气。” 虽不明白沈子衿为什么懂那么多,但此刻楼祈却愿意相信她。 随着两声锣鼓声响,楼祈压低了身子,大喝一声。 “冲!” 楼祈刚开始猛如虎的攻势确实让苏栩愣怔了一瞬,等他幡然醒悟过来时,已经被对方夺下了几分,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实力并不弱,是自己方才轻敌了,忙咬咬牙冲上前。 双方实力强劲,比分始终粘得很紧,最终还是以楼祈领先一分险胜。 直到锣鼓声响,司仪报比分的声音清晰回响在上空,苏栩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输了的事实,他一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微微攥紧了拳头。 “十三皇子……承认。” “方才是我取了些巧,否则我也并非是殿下的对手。” 少年清亮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拉回他的思绪。 苏栩抬头,便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楼祈,他轻抿了下唇,静了几秒才撇过头道:“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哪有那么多理由,此次就是本皇子输了。” 苏栩重新看向楼祈,清秀的脸上满是倔强认真的神色。 “你就是楼祈?” “……是。” “好,本皇子可记住你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战,到那时本皇子绝不会再输给你,你可得小心了。” 楼祈顿时松了口气,中气十足地应声答道。 “好!” 苏栩满脸羞愧地回了高台,台上此刻只剩下苏珩一人,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奚贵妃和阿芷先回去了。” 苏珩转过身,淡淡道。 苏栩紧抿着唇,垂着脑袋,模样十分沮丧,“皇兄,我……” “若是在战场上,依你方才的战术,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苏珩清隽的脸上平静如水,眼眸深不见底,话语淡然却又不怒自威。 苏栩垂着头,不敢说半句话。 “不过此次可学到了什么?”苏珩又问。 “不可心高气傲,率意轻敌。” “嗯,自知哪里错了便好,”苏珩微微颔首,“少年人,要的是志气与傲气,而非刚愎自用。” “谨记皇兄教诲。” “回去后武课多练半个时辰。” “是。” 随着比赛落下帷幕,场上人群逐渐散去,四下也逐渐变得空旷安静,苏珩只身站在高台之上,目光像是落在台上,却又带上了几丝恍然。 “喂,你服不服?” “七皇子,我罩的,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他,我打的你满地找牙。” “你会不会踢蹴鞠啊,我教你啊。” 少女一袭红妆束身,满头秀发高高束起,红带飞扬,映衬着身后渺远的天际,眉眼间神色飞扬,手握一杆红缨枪,恣意傲然,直指苍穹。 …… “殿下呢?” 范景笙正送完各官员离开,见叶将阑半倚靠在栏杆处,走过去轻声询问。 叶将阑微抬下颌指指楼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范景笙颔首会意。 苏珩微微抬眼望向天际辽远的苍穹,半晌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不过人间数年,恍然惊觉,半梦半醒间,浮生已过。 第24章 这赵小姐如何? 楼府的马车停在靠外围,楼彦先扶薛容进去歇息,沈子衿和楼婳则在门口等楼祈。 等了半晌没等到楼祈,反而等来了也准备回府的赵月枝。 几人再次碰上面,赵月枝先是怔了几秒,继而率先停下脚步,轻声轻语地喊道:“楼姐姐。” “赵小姐。” 楼婳颔首应答。 赵月枝继而朝她看来,嗓音轻柔:“阿瑾,恭喜你啊,阿祈夺得了魁首,说不定入了某位达官显贵的眼呢……不过定然是阿瑾你教的好吧?” “过奖了,阿祈他能夺得魁首,自然是全凭他自己的努力。” 沈子衿依旧是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赵月枝轻抿了下唇,正欲开口说,“阿瑾,我怎么觉得你今日对我有些……” 还未说完,话音便被人打断,少年清朗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阿姐——” 楼祈兴冲冲地跑上前,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在看到赵月枝的身影后便是猛地一僵,脸色眼见地暗沉了下来。 赵月枝像是没看到他的脸色一般,笑意盈盈地和他打招呼,“阿祈,恭喜你夺得魁首。” 楼祈脸色不太好看,本不想理她不过瞧见楼婳朝自己点头的神色便又不情不愿地拱手行礼,极为冷淡地回了一句。 “过奖。” “阿祈少年才俊,真是让人羡慕啊。”赵月枝笑着感慨一句,接着亲昵地握住沈子衿的手说,语气轻柔,“之前走的匆忙忘记和你说了,阿瑾,阿兄明日要从塞外回来了,信上说此次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都是你喜欢的,何时有空来府上小叙?”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落落大方地微福了身,“多谢赵小姐美意,若有空我与阿姐自会上门拜访,只是最近实在是抽不出空,事情繁多,还望赵小姐见谅。” 话语说得滴水不漏,却让赵月枝罕见地微白了脸,她神色有几分僵硬,良久才勉强地笑了笑,“如此,那我也不便强人所难了。” 不过几瞬,她又恢复到往昔的笑容,“阿瑾不必如此客气,有事的话自然是要将事情办完若是无事,日后有空可一定要来啊,我和阿兄都很想念你。” “多谢赵小姐盛情邀约,若有暇,自会登门好好拜访。” 两人再聊了几句,赵月枝便坐上赵府的马车回去了。 “阿瑾,我们回去吧。”楼婳说。 “好。” 楼祈看了沈子衿一眼,冷哼一声率先走在前面,半句话都没和她说。 “阿祈他性子便如此,也……不太喜欢赵小姐,并不是针对你的意思。”楼婳怕沈子衿多想,在一旁轻声宽慰道。 实际上,沈子衿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冲楼婳摇头笑了笑。 另一边。 赵月枝正坐上赵府的马车,靠在一旁假寐。 一旁的侍女小声开口道:“小姐,这楼二小姐莫不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为何对您态度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女子半倚靠着软榻,闻言微微睁眼,斜了那侍女一眼,淡淡道:“如是她真知道了,对我的态度可就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她沉思几秒,又道:“不过自她几月前落水后,倒是许久不曾来找过我了。” “听过那楼二小姐似乎和那楼大小姐与那楼三少爷和好如初了。”那侍女接着说。 赵月枝轻呵了声,“哪里那么容易和好。” —— 回到紫竹轩,沈子衿方卸下一身包袱躺在椅子上。 枕月将之前逛街买来的货物放在外室,接着给她倒了一杯茶解解渴。 “小姐。”枕月面色有些犹豫。 沈子衿看了她一眼,“但说无妨。” “奴婢就是觉得小姐自几月前那次落水醒来后就变了很多,比如说今天……” 她话语顿了几秒,见沈子衿望着自己,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才继续说:“以前小姐与赵小姐交好,总爱去赵府玩,平日里总是……有时会冷落大小姐和三少爷……三少爷不喜欢赵小姐,小姐还会和三少爷因为赵小姐的事情吵嘴……” “而且,上次,上次落水就是因为赵小姐的事情,大小姐才会落水,所以,外面之前都在疯传小姐您是,您是……您向着外人的,失心偏颇……” 枕月说完,偷偷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子衿的神色,见她神色平静才轻轻松了口气。 沈子衿微垂着眼,陷入沉思。 其实,自她接手这具身体以来,便发觉脑海中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关于落水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她没有任何影响,并且所有关于赵月枝的记忆她其实都不太记得,只有些许模糊的概念,许是原主受了什么刺激,将这件事忘了,也可能是她故意不想记起。 可即便不记得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子衿仍可以感知到在遇见赵月枝时这具身体产生的刺激反应,那种涌上心头的强烈情感让她无法忽视。 枕月说两人是闺中密友,如今看来曾经或者是,但如今一定不是,落水那日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原主不会推自己的亲姐落水,耶定然不会自己故意掉进水里,会不会这整件事情都其实是别有用心之人一手策划出来的。 会不会就是赵月枝? 但她无根无据,断不能随意揣测。 沉思良久,沈子衿才缓缓回神。 “枕月,你说说看,这赵小姐是个怎样的人?”沈子衿问。 枕月思考了几秒才小声道:“这赵府原来不是四大世家之中的,不过是在咱们楼府没落后便家族兴起,顶替了楼家的位置。赵家家主是京中从三品的光禄寺卿,赵家大郎则是军中校尉,这赵小姐也是京中贵女,算得上是京中大户了。” 枕月想了想,又加了句,“这赵小姐虽说也是才华横溢,有落雁之姿,不过和咱们大小姐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咱们大小姐当年可是正二品的嫡长女,那才算得上容色倾城,才情无双,吟诗作画无一不精通,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为京中贵女的典范了,就如今楼家没落,可大小姐的名声仍名扬在外……” “京中贵女的典范……” …… 沈子衿坐在秋千上晃荡着,望着不远处坐在小亭子间和薛容学习刺绣的楼婳。 女子眉眼低垂,墨黑的青丝垂落肩头,肤如凝脂,皎若云月,面容清雅,举手投足之间俱是风雅,仪容得体,温意大方,担得起这典范的称号。 “喂。” 蓦然出现的声音径直打断她的出神。 沈子衿凝了凝神,便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楼祈,少年郎一袭干净素雅的青衫,正叉着腰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 “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25章 谁稀罕你的好?! 沈子衿只觉他这话问得奇怪,便随意答了句,“闲来无事,出来散散心。” “你闲来无事还会呆在家里啊,哪次不都偷偷跑出去找你的那个什么小姐妹,那什么赵小姐。”楼祈双手抱胸,没好气地答了句。 沈子衿脸上浮起淡淡戏谑的笑。 “为什么你这话听着一股子醋坛子打翻了的味道。” “我才没有,你可不要自作多情了!” 一听这话,楼祈便跟炸毛的孔雀一样。 沈子衿笑而不语。 楼祈站在一旁,片刻后却又犹犹豫豫地问了句:“喂,你,你上次为什么不答应那个赵小姐的邀请啊?” 语气透着几分不肯定。 沈子衿抬眼朝他看去,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答应?” 楼祈先是一怔,继而撇撇嘴,满脸不服气地嘀咕道:“你不是最喜欢去赵府玩的吗,每次对她比对我和阿姐还好……” “那你这么说,那我以后对你好一点?” 沈子衿笑望着他。 “谁,谁稀罕你的好?!” 楼祈偏了头,忍不住嚷嚷道。 “好好好,你不稀罕。” 沈子衿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死鸭子嘴硬,脸上云淡风轻着,转瞬想起什么事,又笑眯眯地加了句,“反正只要十四公主对你好就行了对吧。” 楼祈蓦然红了脸,见沈子衿一脸打趣地望着自己,顿时连耳垂子都迅速烧了起来,又碍于不敢大声说话,只得气鼓鼓地盯着她看。 沈子衿适时岔开话题问:“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是……我们大家想请你去抚仙楼喝酒庆祝夺魁,但是我帮你拒绝了,所以就换成了买小礼物给你。” 楼祈从怀中掏出一条剑穗递给她,手不自觉地摸上后脑勺,轻咳一声,“经常看你擦剑,我就想着买一条剑穗送给你,一点小心意,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少年语气中透着淡淡的不自然,偏过头,眼底夹着淡淡地期待,目光不自觉地往她脸上瞟去。 沈子衿盯着楼祈手中的剑穗,静了半晌才伸手接过。 剑穗上方串着一个翡翠绿的圆形环佩,通体温润,其上刻着一个瑾字,深青色的流苏上方由一颗墨黑色的珠子串在一起。 指腹摩挲着剑穗看了半晌,沈子衿才收回目光望向楼祈,转而眉眼一弯,莞尔一笑。 “谢谢,我很喜欢。” 骤然见到沈子衿脸上的脸,楼祈先是微怔了几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喜,喜欢就好……” 沈子衿温意一笑,看来还真是个少年,心思都表现在脸上了。 —— 随着端阳蹴鞠赛落下帷幕,民间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端阳宴,京中设宴三日,百姓与官员同乐。 民间素有端阳包粽子,互赠香囊,踏青,赛龙舟等民俗活动,所以端阳宴办得极为盛大,未至当日街市之上便已是人声鼎沸,锣鼓声声。 转眼间便到了端阳宴第一日,街坊之间人影憧憧,灯笼高悬,彩旗轻扬,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帷幔轻扬间依稀可见轿中坐着的美娇娘,路边看杂技的叫好声与小摊小贩的叫卖吆喝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繁华市井的景象。 马车缓缓在江边停下,沈子衿扶着枕月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眼前一片绿色盎然,杨柳依依,清风拂面,香风阵阵,数道女子婉约曼妙的身影掩映其间,花红柳绿,莺歌燕舞。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时便瞬间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众人神色各异,窃窃私语间视线仍落在他们身上。 “哟,这不是楼大小姐吗?” 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蓦然响起。 第26章 新婚送一只断燕?! 沈子衿闻声望去,便见正前方几道身影簇拥在一起,其中一道鹅黄色的身影犹如众星捧月般得站在众人中央,目光轻慢,正满脸不屑地打量着他们。 “真是稀客啊,楼大小姐可是有好几月都不曾出来逛逛了,近来可是风寒好些了?” 鹅黄色女子唇角泛起淡淡的笑,声音却让人听来顿觉刺耳。 “多谢王小姐记挂,今日能出来自然是好了。”楼婳淡淡回应,话语不卑不亢。 “好了就好,”王蔷目光落到一旁的沈子衿身上,蓦然露出一丝冷笑,直勾勾盯着她开始冷嘲热讽,“毕竟你这风寒可是由你好妹妹一手造成的,若是没好那该有多可惜啊。” 毕竟当日原主推楼婳下去这件事情是有目共睹的,人虽不是很多,但还是被几双眼睛看到了,因而这件事情在众贵女间也不算什么稀事,都可以说算是一个笑柄了。 沈子衿虽然并没有当日之事的清晰记忆,但也听枕月说了不少外面的事情,自然是知道外面贵女对她们的那些言语评论,虽说众人都认为当时是原主推自己的姐姐落水,但沈子衿却并不这么认为。 “你说是吧,楼二小姐?” 王蔷见沈子衿垂眸不语,以为她心虚了,便故意拔高了音量,引得周遭一群人望来。 “毕竟这推自己的亲姐姐落水的事情在我们京城可是独一份啊。” 王蔷轻掩唇角,和周围几个贵女笑作一团。 “王小姐还请慎言……” 楼婳正欲上前辩解,被沈子衿轻轻拉住了手,刚才一直垂首静立的女子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神色之间俱是坦然。 沈子衿朝楼婳笑着摇头,转而侧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几人,丹唇轻启,却是兀自先笑了声,“王小姐倒是提醒我一件趣事了,我曾听闻,三年前当今太子殿下即将迎娶魏相之女魏青沅时,王小姐作为太子妃的表妹,居然送了一份大礼给自家即将新婚燕尔的姐姐……” 女子嗓音轻缓,字字有力,眼角虽带着笑,却无丝毫笑意深入眼底。 王蔷脸色却是骤然一变,话语脱口而出。 “你闭嘴!” 沈子衿唇角轻勾,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倒是慢悠悠地来了句:“王小姐,我还没说是什么礼物呢,莫不是你就因为心虚怕了?” “对啊,王小姐若是没做过,何必心虚。” “听一听不就知道做没做过。” 王蔷脸色微微难看,眼神不善地看向沈子衿,“你若敢乱说,我定不会放过你。” 沈子衿唇角笑意放大,“王小姐何不听听我说的是什么呢?” “那日,王小姐送的可是一只……断燕。”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王蔷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断燕这寓意可不好,新婚最忌讳送这个了……” “没想到这王小姐居然是这样的人啊……” …… “毕竟自己表姐新婚送断燕的事情在我们京城可是独一份啊。” 见沈子衿拿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来抵她,王蔷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死死盯着沈子衿,“楼二小姐你莫要血口喷人,白白污了我的名声,我与表姐情同姐妹,她新婚我怎会送此干事物。” 第27章 此话一半真一半假 沈子衿好整以暇地看着王蔷的反应,半晌才轻勾了唇角道:“王小姐尚且知道血口喷人污人名声,可知你方才说我把我阿姐推下去那番话会污了我的名声,以及污了我们楼家的名声?” “我与我阿姐是嫡亲的姐妹,或许有小口角,那自然也是我们的事情,何时轮到他人说三道四,以讹传讹,胡说八道?”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王蔷的目光顿时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仿若刚才跟着王蔷一起嘲笑沈子衿的不是他们一般。 沈子衿看够了众人的戏码,心里泛起一丝冷笑,这才慢悠悠来了句,“方才和诸位说的,有一半是真,有一半假,还请诸位可自行猜测。” 说完这句话,沈子衿重新看向王蔷,“王小姐,常言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以后说话还请慎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请心里有数,毕竟王小姐也不想被那些所谓的人云亦云平白污了名声吧?” 女子落字清楚,话语铿锵有力,重重落在所有人心上。 接触到女子意味深长的笑,王蔷脸色微微发白。 事已至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借着王蔷杀鸡儆猴罢了,便当看了场戏自行散去了。 王蔷虽心有不甘,也只能狠狠地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 “你们可知方才楼小姐说的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啊?” “送礼物是真吧……” “不见然。” 身旁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 王蔷狠狠瞪了说话的几人,转身气愤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了,楼婳才悄悄压低了声线问沈子衿:“阿瑾,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 沈子衿微微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真没想到一向端庄文静的楼婳也有热衷于八卦的时候。 她眯着眼睛盯着远方想了片刻,才颔首应下。 那些话可都是前世她被苏珩囚禁在太子府时,当今太子妃魏青沅亲口和她说的,当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不远处的阁楼之上,几道身影林立。 “这楼府的二小姐生得伶牙俐齿,倒是和民间懦弱阴郁的传闻不太一样啊。”叶将阑半倚靠在栏杆上,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满满,手中拿着把折扇悠悠扇风。 “述安,你觉得这楼二小姐方才那番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叶将阑微微侧首,问一旁的人。 范景笙一身白袍,在案前落座,正酌饮清茶,闻言只轻笑了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叶将阑哑然失笑,目光重新落在那道在江边停下的天蓝色倩影上,继而轻勾了唇角,吐出几个字。 “我倒觉得她所言全为真。” 叶将阑视线往旁边微移,不知想到了什么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转头冲着范景笙慢悠悠道:“听闻楼府与范府十几年前就定下了一桩婚事,似乎便是楼大小姐?” “今日一见楼大小姐果国色天香,与述安甚为相配啊。” 范景笙饮茶的动作一顿,眼神透露出淡淡的无奈。 “裴之还是莫要打趣我了。” 叶将阑唇角笑意放大,“不过我还听闻这楼大小姐可是被称为京中贵女的典范,双姝之一,才识过人,温婉贤淑,倾慕者可不少,述安可要加把劲呢。” 听出好友话语中的戏谑,范景笙唇角无奈,未置一言。 叶将阑笑着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紧接着拉起范景笙的袖子便道:“今日是端阳宴,待在这里喝茶算什么劲,走,下去逛逛。” — 江岸彩旗飘扬,人流如织。 因为是民宴,因而官员与百姓之间并无多少隔阂,就连看龙舟的观台都是连在一起的。 沈子衿停在一处小摊前,摊位上赫然摆放着各式香囊,针脚细密精致。 摊主是一位妇人,见有顾客上门忙热情地招呼起来。 “小娘子是要送心上人的吗?” 沈子衿一怔,淡笑了句,“不是。” “那就是要送家人的吧。”妇人温声笑道。 沈子衿颔首点头。 “这几款寓意比较好,小娘子可以看看。” 沈子衿挑挑选选挑了将近一柱香时间才选定了几个香囊,付完银两后便将其中一个淡青色的香囊递给枕月。 “端阳安康。” 沈子衿微笑道。 枕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惊喜地接过,“谢谢小姐。” 看着枕月欣喜若狂的神色,沈子衿也不觉轻弯了唇角。 小丫头将香囊佩戴在腰间,扭捏了一阵才道:“那个……小姐,其实奴婢也给您准备了一个香囊,不过是奴婢自己做的手工,怕您嫌丑所以一直没拿出来。” 沈子衿一怔,继而轻笑,“重要的心意,我怎么会嫌弃。” 枕月这才将香囊从怀中拿出,一面递给她一面道:“奴婢知道小姐最喜欢薄荷香,所以在里面装满了薄荷,图案也是按照小姐喜欢的样式绣的。” 沈子衿手心躺着一个针脚细密精致的香囊,白色的外包上绣着一把佩剑的图示,剑上还有一条藏青色的流苏,赫然是前不久楼祈送她的那条剑穗,足见绣香囊的人花足了心思。 她轻轻摩挲着香囊,眼底透着淡淡的温情,许久才道了一句。 “我很喜欢,谢谢。” 枕月腼腆地笑了起来,“小姐喜欢便好。” 两人正准备起身离开,这时,身后蓦然传来一道男子清润的嗓音。 “小......瑾?” 第28章 原身爱慕的人 沈子衿下意识回头一望,便见不远处站着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男子清瘦文秀,模样文质彬彬,蓝色长袍翩翩,眼眸含笑,提脚缓缓朝她走来。 从未有人这样唤过自己,沈子衿不动声色地一面打量着那人,一面在脑海中搜刮记忆,最后终于找到了属于这人的记忆。 赵府的嫡长子,赵月枝口中已经从塞外归来的兄长,以及......原身一直以来仰慕的人。 原身一直以为自己将这份情感隐藏的很好,但其实对方早就知道了只是从不点破,如今看来倒是心悦君兮君不知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子衿顿时觉得有点头大。她对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见面,别说半分感情都没有,就是连名字都不知道,若是突然表现出自己不喜欢的姿态说不定会被怀疑。 不过还是先过了先下这一关再说。 沈子衿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对方的视线,微微福身,“赵......公子,许久不见。” 赵子奚先是一怔,点头道:“确实是许久未见了,算算都过了小半年,不知小瑾近来可好?” “一切安好,多谢赵公子记挂。” 他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小瑾以前都是喊我子奚哥哥的,莫非是几月未见生疏了?” 沈子衿目光坦然地望向他,“自然是因为成长了许多,楼瑾即将及笄,赵公子也已有婚配,断然是不可再像以前一样了。” 女子目光澄澈,神色认真,不再像曾经眼中总带着小鹿般的欣喜与羞涩。 赵子奚微怔片刻,不过马上便是恢复如常,含笑释然道:“确是成长了些。” 他四顾环望了一阵方才开口道:“没想到一回来便赶上了一年一回的端阳盛宴,当真是幸运,不知小瑾可愿一同观景?” “抱歉了赵公子,我今日是与自家阿姐一同来的。” 赵子奚一怔,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复便见女子施施然行了一礼,“赵公子,我要去寻我阿姐了,失陪。” 说完,沈子衿便转身离开,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人群中了。 赵子奚望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心间透着些许不自然,不过很快便被抛之脑后了。 这时,他眼前蓦然一黑,少女轻灵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猜猜我是谁?” 赵子奚唇角微勾,笑容中透着淡淡的宠溺,轻声唤道:“月枝。” “真是的,阿兄每次都可以猜出我是谁,一点都不好玩。” 赵月枝撇撇嘴,背着手从男子身后走上前,一面小声嘀咕着。 赵子奚无奈一笑,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都这么大个人了,也该稳重些了。” 赵月枝冲他吐吐舌头,“我也就在兄长面前如此而已。” 话音甫落,她又凑近了些冲赵子奚促狭一笑:“方才在那边好像看到阿兄对面有位姑娘,隔得远看不清,阿兄是在和哪家千金畅聊啊?” “你就莫要打趣为兄了,”他语气一顿,继而看向她,“不过那人你也认识,正是楼府的二小姐。” 赵月枝笑容一顿,继而又扬了点笑道:“方才那人是阿瑾?” “嗯,”见赵月枝神色有几分异样,赵子奚不禁心生奇怪,“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情吗?” “倒也并非什么事情,不过是因为阿瑾最近不知为何和我生疏了许多。”赵月枝轻抿着唇,表情透着几分委屈。 赵子奚一怔,莫名想起方才楼瑾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是生疏了不少。 他沉思几秒,继而开口,“可能是......成长了不少?” 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确定。 赵月枝一噎,“......” 另一边。 枕月走在沈子衿后方,回头见身后没有男子的身影后才压低了声音问沈子衿,“小姐,你往常最爱缠着赵公子,为何今日......” 因为这幅身子的芯子就不是以前的楼瑾了。 沈子衿在心底默默念了句,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淡淡道了句:“自然是不再喜欢了。” “奴婢还以为你很喜欢赵公子呢......”小丫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沈子衿微挑了眉,戏谑道:“你很希望我喜欢那位赵公子?” 枕月连忙摆手,忙不迭解释道:“奴婢才不喜欢呢,奴婢只希望小姐能够开心一点,因为小姐以前只有和赵公子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开心的。” 沈子衿不禁一怔,便听她犹豫了几秒后接着说:“不过奴婢觉得这赵公子对小姐并无意。而且这赵公子自小便与吴家订了姻亲,所以小姐嫁过去怕是要受些委屈......” 沈子衿摇头失笑,“我何时说过要嫁过去了?” 这话倒把枕月问懵了,她好一会才开口道:“小姐之前一直说很喜欢赵公子,非他不嫁啊。” “我居然说过这样的话?!” 沈子衿默然,忍不住扶额,紧接着又问了句:“这话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枕月小心翼翼地回道:“这话三少爷也听过。” 沈子衿:“......”还是让最不想知道的人知道了。 第29章 阿姐若喜欢便去试试 她轻咳了声,接着一本正经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反正你小姐我现在已经没有喜欢的人了。” 枕月望着她,轻掩着唇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姐现在和三少爷真像。” 沈子衿瞥了她一眼,不觉笑了出来。 “不过小姐现在想清楚了,奴婢真替小姐感到高兴,”枕月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紧接着又摸摸脑袋小声嘀咕道,“毕竟奴婢也不太喜欢赵小姐,虽然赵公子人还不错。” 提起赵公子,沈子衿露出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才问了句,“枕月你刚才说这赵公子与一位吴小姐早就定了亲,那你可知他们见过面吗,互相观感如何?” 虽不知沈子衿为何突然这么问,但枕月还是思考了几秒继而答道:“赵府与吴家之前见过几面,观感的话应该还算不错吧.....毕竟那吴小姐也是京中较为有名的大家闺秀。” “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想到了阿姐,”沈子衿俏脸微顿,又问道:“不知阿姐有和那位范公子见过面吗?” “先前应当是一直没见过的,因为范公子出身姑苏,前几年才入京,而楼府一直以来闭门谢客,因而两家也许久未见过了。” 突然想起什么,枕月猛地一抚掌叹道:“不过上次蹴鞠赛当日大小姐便和范公子见过一面。” “如此说来,两人也算没正式见过面了……” 沈子衿摸着下巴一脸沉思,目光落在不远处杨柳依依的江边那道正踮着脚尖四下眺望的倩影,收了要再问其他事情的心思。 她微提起裙摆,朝那道倩影走去。 —— 上午是端阳开宴,下午是龙舟赛,晚上则是歌舞宴。江边每时每刻皆是人满为患,各处港口都停泊了各式各样的画船,船上雕楼画栋,红木青瓦,美不胜收。 时至傍晚,江边灯光通明,灯火晕染着浓墨似的夜色,忽明忽暗,倒映在江边,氤氲开一片犹如晚霞般的殷红,灯火辉煌映得画船上人影憧憧,一派歌舞升平。 此时正有一群人聚在几幅白纸前,左右窃窃私语着,纸上赫然写着几句诗词,不过有几处字眼空着,案上摆放着好几处砚台。 “此次作诗填词由范大学士烦文森与范公做评审,诸位若有人已经想出了答案,便可将上前将这答案写在纸上,落上诸位的名字,稍后便会将答案一同交给范大学士与范公查看以定名次。” 此言一出,便是满座哗然。 一听此次作诗填词有两位文坛巨擘坐镇,众人眼神顿时火热了不少,个个绞尽脑汁,挤破了脑袋把答案写在纸上,以期自己可以获得两位巨擘的青睐。 “填白吧,更合适。” “我倒觉得填冷字好。” “小女子私以为此句中填藏字为最配。” 人群间蓦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女子声线轻缓,犹如环佩叮当作响。 众人纷纷望去,便见一道淡黄色的身影静立其中,女子身姿款款,青丝成瀑,头上戴着一支银步摇,其间点缀着几朵桃花,淡雅而不失风度。 “那人是谁?” “这等美人你居然不知道?这可是居然是陆相府的二小姐陆行歌,陆相的掌上明珠,她姐姐陆行云可是太子殿下的婕妤,正是盛宠之时。” “今日一见,这陆小姐果真是倾国倾城,文思出众啊。” “据说爱慕她的人都可以排到京外十里路了。” “居然是她。”楼婳一见她,微喃道。 沈子衿问:“阿姐认识这位陆小姐?” 楼婳颔首答道:“虽谈不上什么相熟,但她只要参加女子诗会,魁首必定是她,。” “比起阿姐也是不遑多让?” 楼婳失笑,微敛了眸子,“我已经好些年没参加过诗会了,说不定就生疏了。” 沈子衿站在人群外围,望着面前拥挤不堪的人群,闻言看了楼婳一眼,继而笑着握上她的手,宽慰道:“阿姐学识过人,就不要妄自菲薄了,而且阿姐不是最喜欢着吟诗作画吗,要不去试试吧?” 楼婳先是一怔,下意识朝诗画上望去几眼,却又收回视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阿姐还是不去了,就和你待在一起吧。” 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沈子衿还是一眼就看出楼婳眼底淡淡的渴望,她和枕月对视一眼,对方顿时会意,推了推楼婳身旁小丫鬟翠屏的胳膊,两人簇拥着楼婳往人群中走去。 “阿瑾……” 楼婳还欲说什么,被沈子衿截住话茬,“阿姐若真喜欢,去试试便好了,不用在意其他。” 第30章 什么楼家? 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到了人群中央,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楼阁,几个书生手里各抱着一捆巨大的白色绸缎从高台上垂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龙凤凤舞,笔力遒劲的大字,分别是风,花,雪,月四字。 书生站在二楼高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锣鼓轻轻一敲,朗声道:“上局诗句填词比赛已经分出胜负,陆相府陆行歌小姐的藏字为最佳,获得甲首,秦尚书府秦蹇获乙首……” 陆行歌静静站在台下,脸上不见丝毫骄躁,闻言只是朝不远处那道青衫身影微微福身,语气平缓温婉。 “秦公子承认。” “陆小姐才思出众,秦某佩服。” 青衫男子拱手回礼。 一声锣鼓声毕,伙计的声音高高传来,“下一局为飞花令,此次有四字,风花雪月,比赛规则是四人一起比赛,诸位尽可畅谈诗诗词春秋,如若有一人答不上来,便退场,直到台上只剩下最后一人,那人便是最后的赢家。” “一人只能参加一次,如果在上一场中输了便不可再参加下一场。” “第一个词,风。” 话音刚落,台下便是一阵嗡嗡作响,不过半刻便有一人上场,紧接着台上便站满了四人。 楼婳方才也想上台,刚迈出步子便是被旁边一人撞上前猛地挤下了身影,幸好被一旁一直站着的翠屏稳稳扶住身影才没跌倒,不过已经错失了上场的机会 “你……” 翠屏正准备上台和他理论一番,便见那人撞了之后连句道歉都没说便挤开人群走到一旁去了,直接把翠屏气了个大红脸。 “罢了,人家也是无心。” 楼婳冲她微微摇头,轻声宽慰道:“还有三局呢。” 第一局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是出了胜负。 “第二个词,花。” 台上一位衣裳干净的书生朝台下的一道身影微微拱手,朗声道:“在下一直很仰慕陆小姐的才华,不知可否邀请陆小姐一同上台比试一番。” 沈子衿回头,便见陆行歌神色微怔,正欲颔首应下。 一名侍女从远处匆匆跑来,俯身在她耳际轻语了几句,便见她蓦然变了脸色,匆匆和台上那位书生说了句抱歉的话便跟着那道身影匆匆离开了。 书生面露遗憾,却也只能痴痴望着陆行歌离去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这一局楼婳早就做出了充足的准备,然而她刚上台又是被一人差点不小心撞上来,直接又错失了一次机会。 “对不住了,这位姑娘。” 那名男子突然撞上来也有些懵然,忙不迭和楼婳道歉。 见他态度良好,不像是故意撞上来的样子,翠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绷着脸说了句下次小心些。 沈子衿静静看着那名男子一脸不知所措地摸着后脑勺四下观望着,嘴唇微动,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说的是,方才谁推的我。 她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道朝外走去的身影,一路跟了过去,最后见他拐进了一处胡同,不出一会,便见他掂量着一个钱袋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等那人出来后,沈子衿在暗处等了几秒便见一人随后从里面缓缓走出来,身姿窈窕,赫然是位女子。 沈子衿回去后,便见楼婳几人周围围了不少人。 “臭娘们,别诬陷老子。” “明明是你故意推我们家小姐的!我们家小姐好声好气和你说话,你不仅推了人不道歉,还几次三番把我家小姐推倒在地,让她几次错失上场的机会,现在反来恶人先告状!” 枕月扶起楼婳,翠屏则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去去去,哪来的贱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说我推了我便推了,你有证据吗?” “你……你就是推了,你……” 翠屏被她的赖皮气得说不出话,转头看向众人便可其他人眼神微微闪躲,显然都不想出来惹一身骚上身,这时便听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我看见了。” 众人扭头望去,便见一道身影静立其间,一身月白袍子挺拔落拓,眉目清隽入画,眼眸含星,赫然是范景笙。 楼婳微怔。 “多谢范公子。” “楼姑娘客气了。” 见有人看见,那人眼神微微闪躲,脚步微微后退。 “并且,这位公子,请注意你方才的言词。” 楼婳上前几步,唇角轻抿,脸上已然没了平日的温柔笑意,“翠屏是我楼府的人,何时轮得到你出言不逊平白侮辱她。” 那人冷笑一声,啐了一口道:“都不过是不要脸的小娘们,不在家相夫教子,挤在一群大男人中间对什么诗,害不害臊。” “还什么楼府,芝麻大小的官爷说得出来。” 那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楼婳身上,眼底透着淫笑的光,“你方才说我推了你家小姐,该不会是用手摸了哪里吧,那这位小娘子可就不干净了啊……” “你……” 翠屏直接气红了脸,连楼婳脸色都有些难看。 那人说着便想要伸手去摸楼婳,然而手刚伸出来时,那人的身影便直接飞了出来,最后直直砸在台上,惊起一阵灰。 众人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天蓝色的身影,等回过神来时便听到一阵杀猪般的痛叫伤,纷纷望去时才见一道天蓝色的身影站在前方,脊背笔直犹如一杆直入云霄的枪。 天蓝色女子声音清泠,一双绣云靴的脚赫然踩在那人的手背。 第31章 哪只手碰了便砍了哪只手 “你方才把我阿姐推到地上,所以我将你踢倒在地,算是一平。” “另外,你方才说用手碰了我阿姐,哪只手碰的?” “是左手还是右手?” “若是是左手碰的那便砍了左手,是右手就砍了右手,如若是……” “如若两只手都碰了那便都砍了。” 沈子衿面容平静,语气更是淡然,说出的话却是冷漠至极,在场的都是些文人墨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都被震撼住了。 “说!” 沈子衿脚下用力,痛得那人不住地拍打她的手喊放手,她却是纹丝不动,那人只得边痛呼边求饶。 “女侠饶命,是,是左手,不不不,是右手……不不不,我,我压根就没碰到她……” 沈子衿冷笑一声,脚下用力,“是吗……” 那人一边拼尽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一边不住磕头,“是是是,我根本没有碰她……” “大声点说!” “啊啊啊……饶命饶命……是是是,我没有碰她,是我自己心思龌龊,胡言乱语,和这位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沈子衿这才松开他的手,紧接着慢悠悠道:“既然你已说没碰,那也算一平了。不过方才你出言不逊,侮辱我阿姐,侮辱我楼府众人与我楼府,那你说我要不要把你这张脸嘴撕了?” “不不不……”那人吓得整个人都懵了,那还有方才的嚣张,马上反应过来沈子衿的意思,忙不迭爬到楼婳和翠屏面前,一个劲地磕头认罪,“是小人方才不小心推了两位,是有眼不识泰山,出,出言不逊侮辱了两位姑奶奶,还,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小人日后定会好好做人……” “何人喧哗?”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高台上清晰传来。 只见阁楼之上赫然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中年男子面容儒雅冷峻,风度翩翩,另一人虽是满头银发,却带着几分仙风道骨,脱然出尘的意味,年岁最高,目光却仍是炯炯有神,透着三分闲散与笑意,让人猜不透。 “范公。” “范大学士。” 见众人纷纷躬身行礼,沈子衿这才意识到这两人便是众人口中此次诗会的评审,范氏的家主与那位早已经退位闲居,远离朝堂的范老爷子。 范文森目光清然,目光在沈子衿身上微微停留几秒后便是离开,最后轻飘飘落在人群中央的范景笙身上。 “景笙,你来说说。” “父亲,祖父。” 范景笙先是躬身行礼,随后才开始细细道来。 听完范景笙的叙述,范文森沉思片刻后便是看向楼婳,“此人蓄意破坏诗会,饶了诸位雅致,出言不逊侮辱他人,既然婳儿是受害人,便交由你来处理如何?” 楼婳先是一怔,紧接着微微福身行礼,“范世叔。” “既然范世叔说交由我来处理,那楼婳先谢过范世叔了。” 楼婳说完,目光便是落在一旁的地痞身上。 “这位公子,你方才出口伤人,言行不端,其错有三。” 第32章 不过是故人罢了 “侮辱我楼家人与我楼府,是为其一。” “我楼府虽落败,但百年基业,风骨犹存,何时由得他人胡说八道出口无状,因此你要向我楼府道歉。” “侮辱女子,是为其二。” “这天下断没有一条成文的规定是说女子就一定要在家相夫教子,断没有一条规定说女子作诗便是伤风败俗,有辱斯文,女子亦可谈论经纬,上阵杀敌,我们女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因此你要向全天下的女子道歉。” “蓄意伤人,是为其三。” “我与你之前素未谋面,你却三番两次故意阻拦我上台,最后故意将我推倒在地,我不计较你此番,但是我想问一句,是否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那地痞跪倒在地,不住地在道歉,声音胡说八道,显然已经被吓傻了,但听到最后一句话还是猛地顿了几秒,眼神左右闪躲,声音支支吾吾。 “你若说出幕后指使者,自然是可从轻发落。” 楼婳接着说。 那地痞一听,顿了几秒后便是咬咬牙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全身掩盖在一身黑袍里,听声音就是个不男不女的,给了我一袋银子让我不准你上台,那人还说等诗会结束事成之后还可以再给一袋银子。” 说着,便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将自己的银子掏出。 楼婳接过银袋,瞥了几眼上面朴素的花纹,旋即将银袋递给一旁的沈子衿,她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眼眸微暗,旋即把银袋递给枕月,让她交给范大学士。 “念你认错良好,我阿妹也已经将你惩罚过了,因此我们便不再多说什么,将你送官思过,你可服?” “这,我之前都已经道歉了……” 那人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一双藏青色的步履,方才痛苦不堪的记忆由接着浮上心头,忙不迭应下。 “服,服服服,思过好,思过好……” 只要可以远离这尊杀神,怎么都好。 闹剧落下帷幕,人群中顿时传出一阵议论纷纷的声音。 “方才说话那人是楼府的二小姐?不是传闻懦弱阴郁,楼家姐弟不和吗,怎么今日一见倒是有几分气魄。” “正是那楼二小姐。” “早就听闻这楼二小姐自几月前落水后便是性情大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旁边那位便是楼典仪的爱女,当年名动京师的才女楼婳楼大小姐?” “没错,她当年一人驳斥群雄的场面我现在还记得啊,那等风采,真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不过据说她在楼家被贬之后便许久未出府了……” “……” 楼阁之上。 “父亲觉得如何?” 范文森望着台上台下的场景,轻声询问站在一旁鹤发仙骨的老人。 范老爷子轻抚了抚羊角须,半晌微微颔首,“可以。” 能被范老爷子做出这等评价的人可不多,范文森听后便是愣了几瞬,目光落在台下那道巧笑倩兮的身影上,紧接着也是微微颔首,“确实,端庄贤淑,进退得宜,才情不差。” “比起她父亲倒是好了不少。”范老爷子冷哼了一声。 范文森微微失笑,自知范老爷子对当年楼彦闭府不出的事情深感不满,也并未说什么。 “方才将那地痞制服的便是楼府的那个二丫头?” “正是。” 范老爷子微眯着眼睛,半是打量地看着沈子衿,许久才悠悠道了句,“当真是变了不少。” “却是与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不知父亲说的是哪位故人?”范文森诧异道。 范老爷子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声音远远传来。 “故人罢了。” 声音悠扬绵长,犹如一句叹息。 第33章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书生站在阁楼上宣布楼婳进入第四局最后一次月的飞花令比赛。 沈子衿早就绕过众人去了之前见的那个小巷子里,巷子一片黑暗,时不时有几分吱吱声传来,透着一股阴暗潮湿的气息。 她点起了一个火折子,蹲在地上四下搜寻,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一束隐晦的光泽,她定睛一望便见土中赫然藏着半只璎珞圈,只余一个项圈裸露出地表,许是被人不小心落下且踩了一脚。 她用手帕将璎珞圈包起,放在火折子下细细观看,璎珞圈质地细致,看大小和她的手腕差不多,上面镶着的珠宝光泽温润明亮,明显是新玉,应该是方才那人落下的。 沈子衿将璎珞圈细细包好,见周遭无人才离开。 枕月正在不远处等她,见她许久才回来神色透着几分焦急,“小姐你方才怎么去了这么久,奴婢可担心了你。” “抱歉让你担心了,回去再和你细说。” “阿姐呢?” 枕月微侧开身子,沈子衿一眼便可瞧见不远处的倩影,楼婳轻掩了唇角,正在和范景笙说话。 沈子衿十分识趣地没去凑热闹,而是让枕月带自己去了附近的厢房。 夜色渐晚,岸上灯光通明,亮如白昼,灯火映照在江面上,灯影婆娑,画船在江上轻晃,流水潺潺。 沈子衿推门进屋,绕到屏风后打算换衣服,便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她脚下猛地一顿,刚准备退出去,一柄剑已然横在她的脖颈下。 听到动静的枕月正准备上前,沈子衿啊了一声后,装作慌张道:“枕月,我突然发现我身上戴着的玉佩似乎不见了,许是落在诗会那边了,你去帮我找找。我有些也困了,想歇息一会,你先去和阿姐说一声,若是我一刻钟后睡过头了,你们便来找我。” 枕月先是一怔,虽不太明白小姐为何只歇息一刻钟,但还是理智地没有问过来,轻轻应下,随后把门关上离开。 四下沉寂,只余淡淡的轻喘声。 余光瞥见枕月离开的身影,沈子衿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垂眸瞥见颈下泛着冷冽光泽的剑,淡淡道:“人都走了,这位兄台还不将剑放下吗?” “方才事出从权,得罪了。” 旁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透着深深的沙哑。 听到这个声音,沈子衿却是猛地一怔,浑身肌肉瞬时紧绷,瞳孔猛地一缩。 她缓缓回头,便看见眼前赫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帷幕后赫然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就着月色与灯光,可以看清那人的模样。 男子一身玄衣,手紧紧捂着腹部,指缝间透出丝丝鲜血,好看的眉毛因为痛楚轻轻蹙起,面容犹如白玉雕琢,此刻却更显得苍白无力,眼眸清冷犹如月下寒潭,隐隐落落,不见丝毫光亮。 他死死地盯着沈子衿,另一只手则紧握住剑柄。 在见到女子那一刻他先是微怔了几秒,继而紧紧地盯着她,只是最后实在撑不住,只好用剑撑住身子单膝跪地,汩汩鲜血从腹部流出,溅落在地。 沈子衿倏忽攥紧了拳头,浑身轻颤。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此时此景遇见苏珩。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害她沈家满门抄斩的人。 第34章 世间怎会有起死回生之术?! 她倏忽攥紧了袖中的手,低垂着头微敛了眸子,靠着强大的意志才没将袖中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插进他的胸膛。 明明只需一招便可为她沈家报仇,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现在不是沈子衿,而是楼瑾,她的身后是整个楼家,而苏珩贵为太子殿下,她不可能拿楼府全府人的性命去赌,也不可让楼家重蹈当年沈家的覆辙。 她要报仇,但不是现在。 在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沈子衿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她再心中深深松了口气,转身开始在屋里随便翻找着什么东西。 期间苏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子衿,直到她在自己面前蹲下,见她将手中的帷幕扯成丝丝条状物,如墨般漆黑的眸底闪过丝丝讶异。 沈子衿抬眸朝他看来,俏脸仍是一派平静自若,“小女子先前学过一些岐黄之术,若太子殿下相信我的话,我可为公子包扎伤口。” 闻言,苏珩先是怔了一怔,紧接着目光倏忽变得锐利,紧紧盯着她,眸色微深。 “楼二小姐认识本殿?” 沈子衿手里的动作微顿,几瞬后才淡淡道:“之前有幸远远地见过殿下一面。” “那你不怕见血?” “在医者面前,不过都是伤患罢了。” 苏珩朝她微微颔首,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透着些许苍白。 “那便有劳了。” “殿下得罪了。” 说完这一句,沈子衿便蹲下身子,将苏珩腹部上方的衣裳微微掀开,只见男子腹上赫然是一条巨大的伤口,旁边还有几道细小的划痕,血肉模糊,鲜血将他的衣裳尽数染红,看着令人一阵头皮发麻。 她微敛了眸子,一面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将里面的粉末细细撒在伤口上,一面在心里微感心惊,苏珩的武功她是知晓的,天底下难有敌友,谁又有那种能耐将他伤到这个地步。 在沈子衿帮苏珩包扎伤口期间,苏珩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女子面容白皙文雅,看着弱不禁风,此刻却是一派云淡风轻,除了她在刚看到他时眼底流露出的巨大震惊,以及将伤口撕开时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淡淡的惊异外,别无其他感情。 他不禁微暗了眸子,将眼中莫名的情绪掩下。 看来楼二小姐果真不和传闻中说的那般,自落水后便是突然性情大变。 不过片刻,沈子衿便已经将伤口包扎好,她起身将染血的布料扎成团迅速开窗扔出江面再迅速关窗。 “最后几日,殿下需忌荤腥,辛辣,酒茶以及不可做剧烈运动,亦不可行房事。” 听到最后一句,苏珩微微沉默了片刻,继而才轻轻应了一句。 “今日多谢楼二小姐了。” 男子清冷的嗓音响起。 苏珩将衣裳束好,扶着一旁的栏杆踉跄起身,末了还不忘朝她微微拱手。 沈子衿微怔,没想到苏珩认识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他贵为太子,知道这些事情也不算奇怪。 “殿下言重了。”沈子衿微微福身,语气始终如初。 苏珩沉默片刻后便又道:“今日之事还请楼二小姐死守。” 沈子衿自然知晓这些事情,说出去对她也并无任何好处,便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这块玉佩……”苏珩说着,将腰间一直系着的玉佩扯下递给沈子衿,眸色深邃,“若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可拿着这块玉佩来太子府寻我。” 玉佩通体莹白,光泽温润滑腻,中央镂空的地方镶着一颗翡翠色的珠子,其上刻着一个锦字,让人一眼望去便觉是块极品宝玉。 沈子衿愣了片刻才接过玉佩。 “谢殿下,楼瑾自当死守秘密。” 苏珩颔首,唇角微微翘起,露出淡淡的弧度。 “多谢。” “既然殿下已无大碍,便恕我先行告退。” 正当沈子衿准备推门离开时,男子清润冷冽的嗓音又接着传来。 “楼二小姐便是那日闯入学堂之人吧?” “还有百日红的功夫也是你传授的?” 沈子衿脚步微顿,微敛了眸子一言不发,随后她便听苏珩继续道:“三年前沈家之案落下后,沈家军亲传的武功便是鲜少出现在民间,本殿虽不知楼二小姐从何得知这失传的军中武功,但若是想韬光养晦,为沈家复仇,日后还请务必小心了。” 沈子衿本以为苏珩认出了自己,手心已满是汗水,她听完最后一句才知他只是将自己认成了一个仰慕沈家遗风,想为沈家复仇的普通人罢了。 明明他便是罪魁祸首,偏还要装出一副维护沈家的模样,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当真是城府深重,也难怪她当年会被他蒙蔽。 她深呼了口气,藏于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她故意装出一副迷惑的模样朝苏珩看去一眼,眼底带着丝丝笑意,笑却不入眼底。 “殿下莫不是认错人了?” “您方才说沈家的什么军中武功,楼瑾并未听说过。” “恕楼瑾先行告退。” 沈子衿微微福身,不等苏珩做出任何反应便推门离开了。 苏珩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回廊间再也看不见。 他无力地退后几步,最后颓然般地靠在窗棂旁,微垂着头压低了眸子。 不出半刻,屋内便出现另一人的身影,男子一身紫色劲装,面冠如玉,赫然是叶将阑。 “殿下!” 叶将阑一眼瞧见苏珩染血的衣裳,微怔了几瞬后赶紧上前扶住苏珩摇摇欲坠的身子。 苏珩终于忍不住捂着嘴重咳了声,竟是生生咳出一口凝红色的血,他脸色苍白得犹如鬼魅般吓人,浑身无力径直歪头倒在叶将阑肩上。 “殿下不是说只是去见一位故人吗,怎会被人伤得如此之重……” 叶将阑将人扶到床头躺好,将方才带来的衣服放在一边,衣裳半露间可见腹部上缠着的绷带,他微微一怔,“这伤……” “别人包扎的。” “那方才咳出的血……” “不是因为这伤,不过气急攻心罢了……” 苏珩低低道,说出的话却让叶将阑一怔。 他无力地靠着床栏,微垂着眉眼,神色微微有些怔然,声音轻弱,犹如低喃自语。 “裴之,你说这世上真有人可以起死回生吗……” 叶将阑一怔,还未做出答复便见苏珩惨然一笑,笑容苍白无力,声音弱不可闻。 “可我居然差点就相信,这世上真有人可以起死回生……” …… 第35章 我不需要你勉强 “小姐,小姐……” 沈子衿悠悠回神,便看见枕月站在自己面前,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见沈子衿回神,枕月这才松了口气,眉眼间透着几分不满和无奈道:“小姐,自打昨天从诗会上回来,您便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先前大小姐叫您,您也是半天没回神。” “是吗……” 沈子衿一手支着下巴,轻抚额头,闻言微微失笑,真没想到上次那件事情对自己影响这么大。 “我不过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罢了,不用担心。” 枕月见沈子衿看着不像出事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脸上露出淡淡羞涩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小姐,奴婢听说过几日就是暑热了,想趁着这几日和翠屏约着一起在院子里放风筝,不知道小姐允不允许?” 沈子衿一怔,心底微微感慨岁月流逝得飞快,继而点头应答:“当然可以。” “那,那小姐要一起去玩吗?” 瞧见小丫头眼里的隐隐期待,沈子衿微怔几秒后不觉莞尔一笑。 “好啊。” 她似乎也许久没玩过放风筝这些快乐而又遥远的事情了。 “小姐小姐,你放风筝好厉害啊……” “你们也不赖啊。” “再往上一点点,对对对……” “……”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玩风筝,真幼稚。” 刚进门的楼祈看见正和枕月一同玩耍的沈子衿,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沈子衿正仰头望着蓝天上的纸鸢,一面放线收线,闻言朝他淡淡瞥去一眼,笑眯眯地说着:“我可是听阿姐说你小时候可没少缠着她陪你放风筝啊。” 楼祈脸一红,满脸不满地回头冲刚进院子的楼婳小声抱怨道:“大姐,你为什么这种事情都和她说啊,害我被她嘲笑。” 楼婳一听,不觉轻声一笑,嗓音放柔道:“可是阿祈小时候也是很喜欢放风筝啊,这不是一件很可爱的事情吗?” 楼祈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哪,哪里可爱了……小时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反正现在我已经不玩了。” 沈子衿与楼婳对视一眼,眼底俱是笑意。 “这样子啊……”沈子衿故意将尾音拉长,手下不动声色地轻轻收了线,便让纸鸢落了他人一乘,她故意哎呀一声喊出来,“好像快输了……”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便听见了楼祈毫不客气嘲笑的声音,“你居然连放风筝都不会,太好笑了吧……” “不玩风筝的人可没资格评价。” 沈子衿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指着天上飞的纸鸢朝他的方向微扬了下巴,“指不定你玩的还比不上我呢。” 这笑容在楼祈看来可是十分嚣张,他顿时飞快跑过来,一把接着沈子衿递来的风筝线,气炸呼呼地叉腰道:“谁说我比不上你了,今日就让你好好看看我的厉害。” 沈子衿唇角一弯,勾起一个狡黠的笑,等的可就是你这句话了。 “好啊。”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楼祈都没能从沈子衿手下躲过一局,此时此刻,他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刚才是在用激将法让自己上场的,顿时忿忿地看了她一眼。 玩了一会,沈子衿将风筝线递给一旁的枕月,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向坐在对面的楼婳,问道:“阿姐怎么突然来了。” 楼婳轻抿着唇笑了声,下颌微抬看向楼祈,后者这会也已经放下了风筝线,注意到两人望来的视线蓦然红了脸,手不自觉地开始挠挠后脑勺,微撇了撇嘴:“那个……为什么大姐他们都有,连枕月翠屏都有你送的香囊,就我没有端阳的香囊。” 沈子衿一听,先是一怔,不禁失笑,竟不知他居然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她对他没有收到香囊也是有些意外。 她转头看向枕月,她记得当时她有事,便让枕月帮她送给楼祈。 枕月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欲哭无泪,“还请小姐恕罪,此事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见那个香囊造型奇特……有几处针脚也,也很漂亮,所以便想帮小姐再锦上添花一下再交给三少爷,没想到……” 话未说完,在场几人顿时都有些沉默,最后楼婳噗嗤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 “我倒也想看看阿瑾绣的是何等奇特的香囊呢。”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虽然枕月楼婳说话比较委婉,但众人都听出来时沈子衿绣活太差,连枕月都看不下去了,这才起了想偷偷帮她加工一下的想法。 沈子衿不禁扶额,这算是丢脸丢到家了,脸罕见地微红了些。 不出一会,枕月便将香囊从房中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几人定睛看了一眼,还真是造型奇特,针脚优美,就连这老虎都绣成四不像了。 “真丑。” 楼祈小声嘀咕了一句,眼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嫌弃。 “三少爷,其实你和大小姐,还有老爷夫人的香囊小姐都是绣了很久的,手指上都满是针孔……” “枕月……” 沈子衿悠悠开口道,枕月连忙闭嘴,后退几步乖乖站在身后。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尴尬,小声嘀咕一句“你爱要不要……”便想伸手把香囊收回。 然而少年一手抢过香囊,放在手中掂量。 楼祈左右打量了它几眼,清秀的脸上仍满是嫌弃,不过最终还是将它塞进了自己怀中,还分外傲娇地美其名曰:“虽然这么难看,但既然你这么用心,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沈子衿冷笑一句,“我并不需要你勉强。” 周围人见状,也是不禁轻笑出声。 “本少爷乐意!” 春日阑珊,夏日初开,荷叶盈满池塘,蛙声阵阵,院落浓荫翳翳,一派安详宁谧。 第36章 装神弄鬼 太子府。 一身青紫色的身影静伫立在窗棂边,负手而立,眼眸漆黑清冷犹如月下清潭,隐隐若若不见丝毫光亮。 少顷,男子身后无声无息落了片人影。 “回禀殿下,属下办事不力,未能追到人,还请殿下责罚。” 苏珩白玉雕琢般的脸上不见丝毫情感,半张脸沐浴月光,半张脸隐入夜色。 “情况如何?” “属下等人本将追上那人,突然一队陌生人马横空出现,将那人劫走,属下抓住一人,也当场……服毒自尽了。” “尸体可带回来了?” “已带回。” 苏珩眼眸平淡,侧首道:“自行下去领罚吧。” “谢殿下宽恕。” 待黑影消失后,另一道紫色身影从阴影中浮缓缓走出,白日中俊俏轻佻的一张脸在夜色掩映下却带上别样的冷漠。 “那具尸体我已经看过了,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可有这个图案外无其他东西。” 叶将阑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给苏珩。 “我命人画了出来,也已经派人先去查了。” 苏珩接过图纸,就着月色,目光落在图纸上,上面赫然是一朵不知名的花。 “这个图案既不是戎族的,但在息国境内又从未出现过,兴许是一个新出不久。” “我问过述安,述安说他需要些时日查阅一番,许是过几日便可知晓。” 苏珩盯着图纸,许久才低应了一声。 “尽力而为便可。” 叶将阑微微拱手,抬头间看向静立在窗前的那道身影,脑海中莫名又回想起那日苏珩遭人刺杀失意怅然的模样。 他自十二岁起便知叶家肩上担负着的使命,要匡扶正统,跟随储君走南闯北,继承叶家志向。因而他自十五岁起就一直跟在苏珩身边,如今恍然已过四年载,却也只在三年前见过他失态的模样。 那时他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跪在满是废墟泥泞的宫殿前,怀中抱着一具焦黑的尸体无声落泪。 自此之后,便只剩下世人传闻的“玉面罗刹”,肉体尤在,只是失了心。 他不禁问了出来,“以殿下的武功,那日为何会被人伤得如此严重?” 问完顿觉失言,忙不迭拱手致谢。 “殿下恕罪,是臣逾越了。” 苏珩默然片刻才道:“无妨,你说得对,我本该可以躲过那一剑的……”话语听来,倒像是一句若有可无的感慨。 “殿下的意思是……” 苏珩抬眸看向窗外,神色微微怔然,“因为我当时看到了一个人。” “我曾问过你是否相信这世上有人可以起死回生,是因为我看到的那个人是子衿。” “沈府沈子衿?!” 叶将阑瞳孔猛地放大,失声喊了出来,“她不是已经……” “对,她确实已经死了,甚至距离她死去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苏珩的嗓音轻颤,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悲凉。 叶将阑迟疑了几秒才犹豫着说:“那……殿下是怀疑……” 苏珩的的目光静静望着外面落满清辉的枝桠,眼眸闪着幽暗的光,犹如深渊寒潭。 “既然有人装神弄鬼,自然是要把人找出来看看究竟是人,还是鬼。” “是。” “还有,派人留心一下楼家二小姐的动静。” “是。” 门外。 鹅黄色的女子面容娇媚明丽,只是脸色微微苍白,交叠放在腹上的双手微微攥紧,身后跟着一个端着茶盏点心的侍女。 “婕妤,我们还要进去吗?” 侍女俯身,小心翼翼地低语问道。 闻言,女子攥紧的手指又缓缓松开,她眸色微微有些黯然,半晌才摇摇头道:“既然殿下在忙,那便不打扰了。” 言罢,便踏着满院清辉悄然离开。 第37章 府衙办事 夏日炎炎,晚风微凉,华灯初上,通明如昼,楼府内亦是一片灯火通明。 今夜楼府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用膳。 “算算日子,我们一家人也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吃饭了。”薛容含笑着往沈子衿几人碗中夹菜。 前些日子因薛容咳疾又犯不能受凉,因而一家人已经许久没有在一起用膳了,直至最近才好了些。 薛容望着他们,露出一脸怜爱的神色,“听说最近出了不少事情,都是阿瑾和婳儿在操持,看你们现在都瘦好些了,快多吃点。” “阿娘,我也尽力了的。” 楼祈闻言在一旁嚷嚷道,顾忌着薛容身子刚好,因而压低了些声线。 其余几人俱是一笑,薛容朝他看去,唇角泛起宠溺的笑,“好好好,我们的阿祈也长大了,男子汉也能担起责任了。” 楼祈微红着脸,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胡乱扒拉着手里的饭。 沈子衿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眉间也不觉舒缓了不少。 “阿爹,您的脚好些了吗?”楼婳问道。 楼彦颔首,儒雅的脸上映着淡淡的笑意。 “正在用针灸,已经好些了。” 自从楼彦开始重整旗鼓时,楼家一家人都在为他寻求治疗腿折方面的大夫,几月前他们好不容易寻得一位民间大夫,几月的针灸疗法下来,楼彦的脚也慢慢好转。 “听闻阿瑾从一月前便开始教阿祈武功?”楼彦突然看向她,温声问道。 沈子衿颔首点头。 楼彦沉思几秒便是接着问:“阿爹想问问你这一身武功从何而来?这并不是质问的意思,若阿瑾不便回答也无妨。” 沈子衿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就备好了回答,这会缓缓道:“回父亲,自我上次落水后,每晚都有一位老先生在梦里教我习武,我便跟着他学了一些。” 撒谎撒得丝毫不觉得脸红心跳。 话音刚落,便听楼祈冷哼一声,眼神挑衅地看着她,“你当阿爹是我啊,会相信你这种胡编乱诌的谎话……” 然而,楼彦脸色却是猛地激动起来,倏忽站起身询问:“那位老先生可是鹤发虚颜,一身白衣?” 沈子衿却是被楼彦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不仅是她,其余人都怔住了。 当事人更是一脸懵然,她只不过是想着现今的人都是迷信所以随便编了一个,但楼彦似乎……相信了? 事已至此,沈子衿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大概是有那么点像。” 楼彦猛地一抚掌,素然淡然儒雅的脸上涌现出巨大的惊喜,“那就没错了,阿瑾你这满身武艺如何而来也便有迹可循了,正是那位老先生。” 沈子衿不知道他口中那位老先生是何方神圣,所以这会听着也默不作声。 薛容面色沉思几瞬后,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眸。她看向楼彦,面上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夫君说的可是阿瑾刚满月那一年来家中做客的那位云游道士?” 楼彦颔首,见沈子衿几人都是一脸茫然,这才将那些陈年旧事道出。 十几年前,原主尚还在襁褓之中,刚满月时便突然高烧陷入昏迷,见过许多大夫都治不好,眼看着便要熬不住,陆府突然来了位云游道士,在原主身上随意使了个法术,第二日原主便痊愈了。 在那之后,那位云游道士顺便为原主算了一挂,说她将来有三次大劫难,因与之有缘,所以十四岁那年会送她一场际遇。 说完这些话,那云游道士便离开了,此后与楼府人再无相见。 沈子衿听完这番话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具身子今年便已经十四,三次大劫难中的一次她应该已经经历过了,不出意外便是前几月的落水,所以际遇是指这她的到来的。 这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人,可以剥开重重迷雾,看见别人的未来吗? 沈子衿微垂了眼眸,只觉告诉自己将来有必要去见见这位云游道士。 “阿爹知道这位高人的居所吗?”沈子衿问。 楼彦摇摇头道:“高人居无定所,我也试着去寻找过,但全都无果。” 沈子衿只好暂时先将这个想法压在心底。 “阿瑾,那位高人可有在梦里和你说些什么?”楼彦接着问。 这个话都是她自己胡诌的,还能指望还说什么话,沈子衿假装沉思的样子,良久才硬着头皮道:“没有,他只是说让我好好习武,说……日后许有大造化。” 她一脸云淡风轻地说着,实际上却在心底微微感慨自己胡编乱诌的本领真是演绎得如火纯青了。 楼彦脸上露出淡淡遗憾的神色,温声说道:“那你便听老先生的,好好练武,日后不管有没有什么造化,总归不是坏事。” 沈子衿颔首应下。 “她满月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楼祈小声嘀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扭头朝她看来,瘪瘪嘴道,“原来你之前没骗我啊……” 沈子衿只能笑而不语。 之前的话她还真的是在骗他,不过谁知道最后误打误撞,就好像变成了真的。 正当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用膳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沈子衿几人方站起身,便见红蓝色劲装的衙役径直闯进门,笔直地站立两旁,一人面容冷峻缓缓从门外迈进,先是朝楼彦微微拱手。 “楼大人,府衙办事,深夜叨扰,还望海涵。” 一听是府衙办事,众人皆是一阵慌张 楼彦一见这场面,虽愣了几秒,但马上便又恢复淡定,安抚好众人后便上前,朝那青年微微拱手回礼。 “章大人,不知今夜到访,所谓何事?” “自然是府衙办事。” 章庭抬首,视线直接越过众人落在那道绿色身影上,声音冷冽,掷地有声。 “楼二小姐,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第38章 我和你们走 此话一出,满座震惊。 “张大人,这其间可有什么误会?” 楼彦虽是一怔,却是眉头轻蹙。 “人证物证俱全,何来的误会。” 沈子衿站在人群后方,自然能感知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过眼前一晃便是隔绝了那人的视线。 她神色微怔,方抬头间便见楼婳和楼祈站在自己面前,挡住那道目光。 “张大人,”楼婳嗓音轻柔而坚定,缓缓响起,“我妹妹向来知礼守礼,我必然不会犯事,此次是否出了什么误会?” “府衙抓人,自然是不会平白无故,毫无依据,还请各位不要耽误府衙办事。” 章庭微微拱手,面无表情道。 “我们自然不敢耽误府衙办事,也知各位艰辛,只是这抓人讲究证据,我楼家清清白白,自然不能随便让人把人抓走了,张大人若有证据,何不拿出给我们看看,若有误会也自然可以解释清楚。” 楼婳眼神冷静,直直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几人,神色丝毫不惧。 章庭微蹙了下眉头,继而挥挥手便有一名衙役上前,将手中的画卷展开。 他指了指画卷,扭头问沈子衿,“楼二小姐可认得此人?” 沈子衿抬眼看去,微微一怔,画卷上赫然是当日诗会时与她起冲突的那个地痞流氓。 她微蹙了眉头,心底顿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便听章庭接着说:“此人名叫刘海,是城东刘家人的独生子,之前与楼二小姐起了些冲突,被抓进了府衙,昨天被放出来,然而当晚便死在郊外,身上被人划了无数刀,据孙书生兄妹作证,当晚是楼小姐持刀杀了刘海。”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胡说!” 楼祈愤怒地喊了出来。 “五天前我家小姐一整天都在府,根本没有出门,他们这是血口喷人。” 枕月一听便想站出来解释,被一旁的衙役拦住。 “如今证据确凿,孙氏兄妹便是证人,所以楼二小姐,还请和我们走一趟。” 章庭语气强硬,脸上隐约闪过一丝不耐烦。 “那牢狱是随便能去一趟的地方吗?!”楼祈不住地嚷嚷道,一脸怒意,“他说他们有人证物证,我们自然也有人证物证,为何只听他们只言片语,这不公平!” “阿祈,”楼彦低低喊了他一句,楼祈紧抿着唇没再开口,楼彦上前一步,拱手道:“张大人,这其间定然有什么误会,阿瑾想来秉性纯良,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否宽限我们几日找出证据以证清白?” “抱歉楼大人,”章庭面无表情地朝楼彦拱了拱手,“还请各位配合府衙办事,否则休怪我们以阻扰府衙办事将各位秉公执法。” 他冷着一张脸,右手直接抚上了腰际的佩剑,此举一动,周围的衙役也纷纷抬手握上一旁的剑柄。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剑拔弩张。 此情此景这便是谈不拢的意思了,连楼彦的脸色也微微变得难看起来。 “你们敢!” 楼祈手刚抚上腰间的佩剑,女子的手按在他的手背,制止了他的动作。 紧接着,女子淡然清冷的声音乍起。 “我和你们走,但不准伤害我的家人。” 第39章 牢狱中的炼药师 “阿瑾?!” “阿瑾……” “你……” 楼祈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涩,一句话都说不出。 “楼二小姐若是配合,我们自然是不会动其他人。” 两名衙役走上前便想要抓住她的手臂,被人微侧身避开。 女子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冷如清泉。 “我自己会走。” 楼府外停了不少人,见府衙的人出来纷纷让出一条路,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纷纷传来,吵得她耳膜生疼,然而下一秒她却清晰地听见了楼祈的声音。 “二姐!” 沈子衿蓦然停住脚步,下意识回头便见楼祈从门内跑出来。 少年站在门口,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握紧成拳,眼眶泛着红丝,白皙清秀的脸上满是倔强。 沈子衿轻抿了唇,朝章庭福身,言辞诚恳。 “还请张大人容我和我阿弟说几句话。” 章庭轻皱了眉,却是答应了。 沈子衿穿过人群走到到楼祈面前,望了他几眼,继而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泪珠,微笑着打趣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哭?” “我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楼祈忙不迭拿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此时也不忘记傲娇几句,仍是一副嘴硬的样子。 “我才没有呢。” 他目光紧紧盯着沈子衿,唇线抿成一条线,眼神坚定。 “那你说话算话,一定要回来啊……” “嗯,我一定。” 沈子衿颔首莞尔道,紧接着又摸了一下楼祈的头顶,轻叹了一句,“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听到你喊我二姐啊……” 楼祈蓦然微红了眼眶,“喂你可不要得寸……” “我可还没有承认你。” 沈子衿笑而不语。 紧接着她突然上前一步伸手虚抱了楼祈一下,在他耳边轻轻落下一句低语,随后转身离开。 楼祈望着那道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怔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脑海中回想起沈子衿方才和自己说的话。 “阿祈,不要哭,要坚强,因为你要记住,你是楼家唯一的男子汉,所有人都可以倒下,但你绝对不可以。” “还有,若我三日内没出来,三日后你便去我房里找一块刻着锦字的玉佩去太子府找人,就说你是楼家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笑容透着释然与不易察觉的温情,让他心底的坚冰开始慢慢融化。 …… 牢狱阴森可怖,时不时传出几声鬼哭狼嚎还有鞭挞身体发出的哀嚎声,听来让人顿觉心惊胆颤。 沈子衿穿着白色囚衣,跟在狱卒身后进了牢房,开锁的声音惊动了周遭不少人,个个都站起身,不怀好意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那狱卒看着颇为年青,在她进去时小声说了句,“这里都是些大男人,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子衿抬头,神色微讶地看了他一眼,颔首致谢。 “多谢。” “没事儿。” 他挠挠头,憨笑了声,锁好门便离开了。 沈子衿自己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屈膝坐下,位子还没坐热便听对面牢里有声音传来。 男子声音粗犷恶俗,听来让人觉得油腻腻的。 “哟,这次怎么来了个小娘们,还长得这么水灵灵的?” 沈子衿靠墙盘坐着,微闭了眼似在假寐。 那壮汉见没人理他,言语越发放肆。 “装什么假清高,这大晚上的进来该不会是被偷人被抓了吧……”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淫笑声。 然而壮汉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颗石子径直飞进了他微张的嘴巴里,顿时堵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呸!什么东西?” 那壮汉将口中的东西吐出,没想到是块石头,顿时怒火中烧,怒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乖孙子拿石头砸我?” 周围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听完根本不怕事情闹大,一个个的开始起哄。 “哟,我们的好大哥今个被人揍了啊。” “脸都快被丢光了。” 壮汉脸色阴沉地打量了几眼那抹始终坐着歇息的纤细身影,见对方始终没有反应才打消了自己的念头,朝门口猛地啐了一口才消停。 随着夜色渐深,四周嗡嗡的窃语声也便弱了下来,最后变成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打噜声。 沈子衿缓缓睁开眼睛,微微抬起下颌便可看见苍穹之上高悬的明月以及窗外浓墨般粘稠沉重的夜色。 上一次被关进地牢仿佛就发现在昨天,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进来了。 沈子衿左手随意搭在左膝上,目光怔然地望着上方,神情间透露出几分落寞清寂。 “喂,小丫头,方才那石子可是你投的?” 正当她沉思时,旁边蓦然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声线透着几分浑厚。 闻言,沈子衿神色微怔,微微侧首,便见旁边牢房中正有一道身影靠墙坐着,蓬头垢面,看不清神色,隐隐间有一股怪味袭来。 她微微颔首,“正是,先生好眼力。” 那人一笑,“正好瞧见罢了,算不上什么好眼力。” “先生谦虚了。”能在这么幽暗的环境中看清她的手势可不只是碰巧看见了就可以的。 “先生……”那人微仰着头又重复一遍,继而又是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已经许久没听人这么叫过我了,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礼。” “小丫头,你是怎么进来的?” “遭人诬陷,”她静了几秒才淡淡道,继而反问道,“先生呢?” 他微微感概几声,这才答道:“我啊,是自己进来的。” 沈子衿微微一怔,“先生何出此言?” “早年间做错了事,便自己进来赎罪了。” 首次听闻还有这样的人,沈子衿倍感意外,不禁问了句,“那先生因何感到愧疚?” 那人沉思片刻便是悠悠答道:“谋财害命啊……三年前一时鬼迷心窍,接受了那人给的黄金,没想到却是害了人……” 说着,他抬头朝她看过来,苦笑一声,“这些年进来的要么是疯子,要么是无恶不作的暴徒,已经好久没人陪我这样说话了。” 虽不知他所言,但沈子衿仍保持着缄默不语地听着,听他说完才道:“先生以前做什么的,方才听你说接了黄金,可是镖师之类?” 那人摇头。 “鄙人不过是个炼药师,平日便弄些瓶瓶罐罐。” “先生可会看病?” 沈子衿问。 那人微微失笑,“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我,看病倒是不会,但看相倒是会些小技。” “看相以知病症?”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技术,不过与你所说也相差无几了。” “先生谦虚了,先生的技术既能被达官贵人看上,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实不相瞒,我有一位朋友,她常年体弱多病,补药不离身却始终医不好,想请先生看看。” 那人微怔片刻,既而失笑出声:“你这小丫头可真有趣,我可不出去,你这位朋友难不成要进来?” “先生当真决定不出去了?私以为,以先生之才,若能发挥作用,也必能造福一方百姓,先生说要以己身赎罪,可如今先生最好的赎罪是救活更多的人,才能不枉费这一身才学。” 那人沉思几秒后却是笑道:“小丫头,刚才你说是被人诬陷,你就已经确定自己能出去了?” “我在这里几年,已经见过不少认被诬陷入狱最后老死狱中,或被酷刑折磨而死,或是自杀的人了。” “不管如何,先试试再说,人在便有希望。” 窗外的月色透过窗子落在满是茅草的地上,犹如在月色下翻涌发光的清泉,波光粼粼,不过是被尘埃掩盖了光泽。 沈子衿微抬了眼望着那抹光,语气坚定地回答。 那人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你这丫头倒是伶俐得很,今日你我相遇这里也算是是有缘,若你真能出去,我便考虑考虑。”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喊我云蓟便好。” “那便静候云蓟先生佳音。” 第40章 未曾做过,何错之有 次日很快便到了。 沈子衿整夜都未入眠,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直到牢狱门被人重新打开,几个衙役径直闯了进来。 门外站着两人,一人一身宽大的绯红官袍,国字脸,正满脸嫌弃地左右四顾,看了沈子衿一眼便是懒懒道了一句,“带走。” 另一人则赫然是昨日的章庭。 话音甫落,便有人上前将她的手腕铐住,她半垂着眼,由着衙役推着自己往前走。 一路走到一处巨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正中央的火盆中火丝翻滚,充斥着整个房子满是热浪滔天。 沈子衿微敛了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只见那绯红官袍的中年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在正前方一把干净的椅子上坐下,两旁的衙役按着她的肩膀便要让她下跪,奈何女子身姿笔直,腿竟然半点也没弯曲。 男人摆摆手,让他们放开她,紧接着看了她几眼,懒洋洋地来了句,“你便是楼家的二小姐楼瑾?” “正是。” “本官是府衙的主簿,敝姓张,今日京兆尹大人不在,便由本官来审问。” “见过张大人。” 沈子衿只是微微福身。 “有人举报你故意杀害城南刘海,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沈子衿目光坦然地直视前方,“大人说笑了,我并没有做过此事,谈何认罪之事?更何况若说人证物证,我自然也有证据证明清白,这件事情许是些许误会,大人何不听听?” 张启双手搭在椅子柄上,神色透着淡淡的惬意,像是没听见她方才所说的话一般又重复问了一句,“本官再问你一句,你可认罪?” 沈子衿眼眸微暗,藏于袖中地手微微攥紧,看来今日之事必然不会好了。 “楼瑾自认问心无愧,为何认罪。” 张启呵了一声,挥挥手便有人从一旁搬了几副刑具上前,直接摆在她面前,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反应慢悠悠道:“这些刑具可不管你是谁,若是用到楼二小姐娇嫩的皮肤上,不知道你还受不受得住了。” “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认不认罪。” 看来这人今日一定要让自己屈打成招了。 沈子衿目光从那些刑具上一扫而过,未见丝毫波澜,语气仍是不卑不亢。 “那楼瑾也便和大人再说一遍,自己自认问心无愧,谈何认罪。” 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张启一挥手,便有衙役上前想要将沈子衿按住,被她轻易躲开,她目光直直看向张启,眼眸微冷,扬声道:“张大人近日莫非是要用私刑不成?” “律法规定,若主审官不在,任何人不得擅用刑法,张大人莫非是要知法犯法?” 张启脸色一顿,紧接着冷笑一声,“本官便是来传达京兆尹大人的命令的。” “若是如此,大人该拿出文书来,若无京兆尹大人的文书,张大人岂非假传命令,擅用刑法了?” “再者,我也有人证物证自证清白,张大人却置之不理,只一味让我认罪,没做过的事我自然不会认罪,大人便又想用严刑拷打逼我就范,岂不是知法犯法,目无王法?!” 沈子衿字字句句在理,堵得张启哑口无言。 他一拍桌子起身,怒道:“楼瑾罪行昭昭,拒不认罪,影响府衙办事,罪加一等,且出言不逊侮辱朝中命官,罪加一等。” “给本官用刑!” 沈子衿盯着张启目光骤冷,余光瞥见两旁朝自己走来的几人,冷喝一句。 “放肆!” 话音甫落,她却觉身上一软,头脑一晃便要倒地,她得单膝跪地撑住身子,心里顿时大骇。 一双镶着金丝边的靴子在她面前停下,张启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早就听闻楼二小姐会些武功,从你进门起屋内便燃上了这种无色无味的香。” “来人上刑,直到她招供为止。” 沈子衿想要躲开,浑身便使不上丝毫气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伸进木条之间。 “慢着。” 正当要用刑时,章庭的声音传来。 她微微抬头,便见章庭站在张启身后,男子微微拱手,声线淡淡,“张大人,此番审问并非用刑,而是审问更多线索,楼二小姐既然说她也有人证物证,何不听听她的?” 张启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冷道:“你在教本官做事?” 章庭看了连忙跪下,“章庭不敢,只是怕大人擅用私刑被京兆尹大人知道了说不定会怪罪大人,更何况楼典仪也有从六品的官职在身。” “行了,本官知道了,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周围都是我的人,谁能知道,便是她死在这里,楼典仪也不能耐本官如何,不过是个从六品的芝麻官,京城里随便一位就能碾死他。” “你可听明白了?” 张启冷冷瞥了章庭一眼。 “是。” 章庭微垂着脑袋应下。 沈子衿死死咬住下唇,抬头看向张启,“我与张大人素昧平生,张大人何以要置我于死地?” 张启压低了身子,却是俯在她耳际低声笑了句。 “自然是有人要你的命。” “用刑开始!” 话音甫落,沈子衿顿觉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骨头犹如被生生碾得粉碎,一寸寸断裂。 她的眼前蓦然闪过前世阿娘诀别时的脸,凄艳绝美,犹如凋零时的彼岸花,耳旁仿佛传来族人背生生折磨死时发出的阵阵凄厉的声音。 她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喊出来,等停下来时她已是一身冷汗津津,脸色苍白,下唇都已经被生生咬出血。 “认不认?” 张启的声音传来。 她手指微微颤抖,却还是紧咬住下唇。 “没做过的事,我不认!” “继续用刑!” 熟悉的剧痛感瞬间袭来,她疼得神色恍惚,仿佛听到谁又在问什么,眼前恍然间飘过一截金玉绸缎,犹如轻羽般抚过脸颊。 那人低低呢喃着,像在说什么。 一声一声呼唤着。 “卿卿……” 第41章 前尘回忆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一群女眷衣衫褴褛,全都蜷缩在角落里,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气氛间透着低迷绝望。 女子手脚都带上了厚重的镣铐,衣裳灰白,脸上满是灰尘,遮住姣好的面容,满头长发披散肩头,唯独露出一双犹如寒星银月般地清冷眸子,她靠在墙角,紧紧抱着靠在肩上瑟瑟发颤的妇人。 “阿娘,你好些了吗?” 灰衣女子低低问道,便见怀中的妇人微微抬起头,脸色苍白,虽难掩昳丽之色。 她手指上满是血迹斑斑,朝灰衣女子露出淡淡的笑,手指微抬,微颤着轻轻拢了拢她鬓边垂下的发丝。 “阿娘好多了,卿卿不用担心我。” 余光瞥见妇人血迹斑斑的手指,灰衣女子骤然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你们之前居然敢对阿娘用刑,阿娘可是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他们怎敢……” 妇人笑容满是戚然,“虚名罢了,既然是亲封,自然也是可以收回去的。” “阿娘,我不相信阿爹阿兄他们会造反,我们一定会被放出去的。”灰衣女子抹去眼角的泪,一脸坚定地说。 妇人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润,颔首道:“我相信你阿爹和时儿,他们断不会是那样的人。” “那卿卿怕不怕?” “有阿娘在身边,卿卿什么都不怕,阿娘要快点好起来。” “好……”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开门声传来,几个衙役闯进来,女眷间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拼命往墙角缩去,紧接着其中一位衙役便是停在了她们面前。 那人面容冷峻,微微拱手,“沈夫人,还请和我们走一趟。” 妇人微怔,灰衣女子忙起身挡在她面前,眼眸锐利,死死盯着眼前几人。 “你们想带我阿娘去哪里?” “自然是请沈夫人有事,还请沈小姐让开。” 那人仍是一脸冰冷,丝毫不近人情。 “卿卿。” 妇人轻咳一声,踉跄着从墙角站起身,虽是满身污垢,无华衣覆身,却仍难掩周身温婉端庄的气质。 她冲灰衣女子轻轻摇头道:“卿卿不必担心,就在这里好好等阿娘回来,他们不会做什么的。” “阿娘……” 灰衣女子还未说什么,便被妇人打断,她爱怜地抚摸着灰衣女子的头,神色温柔,只是笑容落满清寂。 “卿卿,记得在这里等阿娘回来。” 灰衣女子只能趴在栏杆上,远远地望着那道一抹白色逐渐消失在眼前。 如果当时她知道这一别是永别,她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让阿娘离开。 接下来两日没有任何人来过,牢狱里每日都笼罩在一片绝望与啜泣中。 灰衣女子等得焦心万分,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天,便是突然来了一大群人,衙役们将各个牢房的门都打开,随后守在一旁岿然不动。 “我阿娘呢?” 灰衣女子慌张拽住其中一人的袖子,急切问道。 那人甩开她的袖子,一脸嫌弃。 “你们把我阿娘带去哪里了?!说啊!” 灰衣女子怒嚎道,挣扎着要跑出去,被脚上手上的镣铐绊倒,膝盖一弯直直摔在地上,污泥浊水溅了她满脸。 她不停地发问,却始终无一人回答,直到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上前,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沈大将军沈丞,骁骑将军沈时甩沈家一万将士与外族勾结,意图谋逆,现以伏诛,一品诰命夫人林檎婉伏罪殒身,念沈家百世累德,因而九族免车裂之刑,赐全尸……” 后面的话灰衣女子一句都听不见了,她仓皇后退几步,看着周遭的人一个个地被带走,最后全部死在她面前。 他们死之前的话语依旧回荡在耳边。 一声一声,犹如魔音绕梁。 “沈子衿,是你害死你父母和你阿兄,让沈家满门抄斩,让沈家军一万将士横死塞外,你还有脸活着吗?!”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阿爹阿兄不可能会谋逆?! 阿娘怎么会死?! 灰衣女子想要跑出去问个清楚,却被脚上的锁链绊倒,直直摔倒在地,溅了满脸的鲜血和泥土,可那太监只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便是转身离开。 “告诉我,我阿娘怎么会死?!她说了会回来的,她说了让我等她的……” “告诉我,告诉我……” 四周空落落的,无一人回答。 最后只有一个小衙役回答了她的问题。 “沈夫人是跳楼身亡的。” “沈小姐……还请节哀。” 灰衣女子一瞬间失了所有气力,颓然跌落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一片黑暗中呆了多久,直到牢房的大门重新被人打开。 她晕倒在地上,恍惚间睁眼也只看见一小截乌金锦袍,浑身镀了银白色的光,踏着满地银辉从黑暗中缓缓朝她走来。 “子衿……” …… “丫头,丫头醒醒……” 恍然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沈子衿只觉头疼欲裂,试着睁了好几次才终于撑开眼皮,面前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秋云蓟见她醒来,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关切地问道:“丫头,你怎么样了?” 沈子衿意识渐渐回笼,四下环顾才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牢房,因双手已是不能动弹,她只能用全身的气力让自己靠墙坐着。 “死不了。” 她头靠着墙,低头间便瞧见自己血迹斑斑,已经痛到毫无知觉的双手,惨淡一笑。 原来阿娘生前是如此的疼啊…… “先生,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沈子衿问。 “昨日夜里,你被那章捕头带回来的,手指上全是血。”秋云蓟回忆起那场面,仍是心有余悸,看向沈子衿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欣赏。 “你这小丫头倒是能忍。” 沈子衿勉强一笑,“不过是心有不甘,不想屈打成招罢了。” 秋云蓟轻抚了抚自己的羊角须,看着沈子衿神色若有所思,“看来这背后之人是想屈打成招了。” “丫头,你是和谁结了什么愁什么怨吗,怎有人出如此毒招陷害于你?” 沈子衿摇摇头,“不知。” 秋云蓟轻叹一句,“这可就棘手了。” 第42章 你可知逃狱是死罪 “早就听闻楼二小姐会些武功,从你进门起屋内便燃上了这种无色无味的香。” “来人上刑,直到她招供为止。” …… “我与陆大人素昧平生,陆大人何以要置我于死地?” “自然是有人要你的命。” …… 毫无疑问,这是栽赃陷害,目的就是让她屈打成招,死在狱中。 可她与那孙氏兄妹毫无恩怨可言,甚至都未曾见过一面,何来的栽赃? 如今看来,倒像是有人故意陷害于她,甚至买通了府衙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可从原身的记忆中来看,并未有人与她有如此之深的仇恨。 沈子衿仰头靠着墙,正想的出神,这时,牢房吱呀一声响,一人从门外走进。 赫然是章庭。 章庭仍是初见时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在沈子衿面前蹲下,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递给她。 沈子衿一怔,并未立刻接过。 明明前两天抓自己的时候还是一脸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今日突然变得这么热情,倒让沈子衿愣住了,半晌才道:“章大人这是……” 章庭将小瓷瓶轻放在地上,起身一脸平静道:“我并不是什么大人,楼二小姐直接喊我名字便可。” “这是治疗伤口的,并不值多少钱。” “楼二小姐若不嫌弃,便接着吧。” “多谢。” 沈子衿挣扎着起身,强忍着手指的疼痛朝他微微拱手,行了一个君子之礼。 章庭脚步一顿,微微侧首道:“不必言谢,我只不过敬楼二小姐虽为女子却铁骨铮铮,章某佩服,若枉死狱中,实为可惜。” 沈子衿却道:“我谢你,除了是感恩你在用刑时的两次相助,也是为一件往事。” 一件她差点就忘记的往事。 章庭身子微顿,淡淡道了句:“楼二小姐好自为之。” 沈子衿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地上的小瓶子上。 …… 一入夜,牢狱中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沈子衿向来睡眠浅,更遑论在这样的情形下,只闭着眼假寐。 忽闻耳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沈子衿甫一睁开眼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牢房外。 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色披风下,手里正拿着一把钥匙。 等看清那人是谁时,沈子衿微微一怔。 “阿瑾,他们要杀你,我把守卫迷晕拿到了钥匙,外面没人了,你现在快离开吧。” 赵月枝一把推开门,拉着她的手便要往外跑,沈子衿忙扯开她的手,眼睛紧紧盯着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来救你的啊,虽然我知道你杀那个人定然是有苦衷的,但是我也不能看着你去死,不过现在情况紧急说不那么多了,你先跟我出去,出去后我再慢慢和你讲。” 沈子衿听到这话后却是猛地一怔,后退几步,失笑道:“你认为人是我杀的?” 赵月枝一怔,连忙回答:“我,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看着赵月枝微微闪躲的眼,沈子衿的眼神却是缓缓冷了下来,她望着赵月枝,犹如望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那你可知,逃狱不管什么轻重罪行,都是格杀勿论的?” 赵月枝脸上立刻出现慌张的神色,急忙解释道:“我,我不知道啊,我只想救你,他们要杀你,我……”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们要杀我,京兆尹如今并没有说要杀我,但如果我逃狱,被抓到那就必死无疑,身上的罪名也便永远无法澄清,而且我若走了,楼家该怎么办?” 沈子衿紧紧盯着赵月枝,看着她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我,我……” 赵月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底微红,泛起一丝泪光,“阿瑾,你,你居然怀疑我……” 正当这时,不远处传来几道说话声,打断了两人的讲话。 沈子衿将赵月枝推出牢房,眼神却是极为平静。 “你快走吧。” 赵月枝望了眼门口,又看了眼沈子衿,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沈子衿望着那抹消失的白色身影,面容平静,只是眼神微冷。 看赵月枝的神色真挚得不像是在撒谎,倒像是真的想帮她,但她所做的事情却是漏洞百出。 她究竟是真的想帮她,但却并不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还是只是费尽心思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帮助她逃狱再让自己被按上一个畏罪潜逃格杀勿论的罪名? 不论她的目的如何,作为原身最好的朋友,到头来却并不相信她,枉费原身对她掏心掏肺,甚至胜过自己家人。 当真是可悲。 “看来你这好友也是有趣的很。”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沈子衿回头,便见秋云蓟靠着墙,微眯着眼沉思道:“幸好你方才没有答应她。” “既是好友,却又不相信你,又要救你出去……” “真是怪哉怪哉啊。” 秋云蓟低低感叹一声,合衣睡下。 沈子衿一脸若有所思。 第二日,沈子衿终于见到了楼家人。 “阿瑾!” 沈子衿甫一抬头便看见站在牢房外面的几人,眼眸霍然睁大,急忙起身。 “阿爹,阿姐,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拜托章大人让我们进来看你一眼,但是你阿娘她自你入狱后便昏迷了,所以今日未能来看你。” 沈子衿这才注意到守在一旁的章庭,两人视线对上,微微颔首。 “他们居然对你用刑了……阿瑾,你受苦了……”楼婳低头间看见沈子衿已然结了血痂的手,眼眶顿时红了一圈,眼见着就要落泪。 沈子衿忙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晶莹,轻声道:“阿姐莫哭,我现在无事的。” “是为父无用,害我儿……” 楼彦一脸愧疚地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 “阿姐阿爹,你们别这么说,见到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见到此情此景,沈子衿心中也不觉感慨万千,她看向楼彦,问道:“阿爹,阿娘可还好?” 楼彦微微点头,“你阿娘已经醒了,现在无碍。” 第43章 公审 “楼大人,时间快到了。” 章庭在一旁催促道。 “好好好,我们马上,阿瑾,这是些治疗的伤药,你留着些……”楼彦从怀中掏出些膏药一股脑塞进楼瑾怀里,紧接着凑近她低声道:“阿爹一定救你出来的。” 沈子衿深深望了他一眼,余光瞥见楼彦鬓角的白发,不觉一怔。 楼彦今年才三十有五,怎么就华发早生。想来是这段时间为救她回来出来殚精竭虑,操劳过度了。 沈子衿心中微微感动,大抵是这具身体的反应,让她不觉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她强忍住心底涌上的情感,微红了眼眶说道:“让阿爹费心了,是孩儿不孝。阿姐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再和楼祈说几句话。” “好好好,你们先说,我们先出去等着。” 沈子衿看了章庭一眼,对方会意,说了句“请尽快”便提剑出去了。 沈子衿的目光这才看向一直站在两人身后默不作声的少年,楼祈见她喊自己,忙走上前。 “你……你想说什么?” “你凑近些,”沈子衿压低了声线,俯在他耳际道:“你明日之内想办法去陆炎的庄子上探一探有没有这个图案,如果有,便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到太子府。” 楼祈一怔,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应承下来。 “好。” 沈子衿轻声道:“辛苦你了,阿娘便拜托你多加照顾了,楼家也是,这个时候加强人手,莫让人钻了空子。”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楼祈紧紧抿着唇偏过头,紧接着又低低道了句,“如果你真觉得我辛苦,就赶紧回来。” 沈子衿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润,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一把,却是温和地应了下来。 “好。” “那你一定要等我。”楼祈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她。 沈子衿含笑点头,“嗯,回去吧。” 楼祈最后瞥了眼她满是伤痕的手,咬咬牙转身离开了。 沈子衿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那里有一束光落在黝黑潮湿的地板上,少年身影微微晃动,步上台阶,紧接着门扉缓缓合上,连带着那道伫立在门口的身影和那束光一同消失,一切重归于冷寂。 当夜,沈子衿便发起了高烧,头疼欲裂昏睡不醒,恍惚间有人一直在喊她,紧接着又喂了她一杯水,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温水下肚,让她胃里舒服了些。 她拽进那人的袖子,迷迷糊糊间问道:“是章大人吗,多谢了……” 那人身形微顿,只低低道了一句,“明日开庭,京兆尹沈清河大人尚未回来,所以主审官是陆大人,楼二小姐……还请保重。” 说完这句,章庭便迅速离开了。 沈子衿脑子里发出阵阵的抽痛感,不一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被泼了一脸的冷水,冷意袭来,她怔然惊醒,挣扎着睁眼却见那张大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腻烦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带走。” 沈子衿浑身酸软,毫无气力,只能任由人将自己拖走。 牢房外天光乍泄,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眼,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她一路被人带到正堂,堂外已经站了不少百姓,此刻正纷纷议论着,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带证人!” 随着一人高呼,那孙氏兄妹便从另一边被带上前,两人余光瞟了一眼侧方的沈子衿,便是迅速离开了视线。 沈子衿面色苍白地犹如薄纸,一吹就散。 一旁侯堂的楼彦见她脸上毫无血色,断然顾不得平日的礼数,儒雅的脸上满是愤怒,怒不可遏道:“陆炎,你竟敢私自用刑?!” 陆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楼大人哪里的话,府衙办事,楼二小姐不配合府衙行事,自然是要受些苦头了。” “陆炎,京兆尹不在,任何人都不能擅用私刑,你私自用刑就是藐视朝廷律法!” 陆炎冷笑一声,一拍惊堂木,“楼彦,还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公堂,我所做之事自然都是奉了沈大人的指令,你若再胡言乱语扰乱公堂秩序,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你……” 楼彦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余光瞥见沈子衿朝他轻轻摇头,只得咬咬牙,振袖坐下。 陆炎面露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台下的人。 第44章 本殿看谁敢 素衣女子虽说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脊背却是挺得笔直,看人一眼望去犹如一杆笔直的枪,不露半分颓势。 “楼瑾,孙氏兄妹作证,说你赶尽杀绝,杀了城南的刘海,如今证据确凿,你可还有什么想说?” 沈子衿目光紧紧地盯着台上之人,闻言冷笑道:“陆大人这话问的可真是可笑,既然你已经一口咬定就是我杀了那刘海,只听一面证词,不听我半句所言,如今也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还有什么想说。” “不会吧,这陆炎当真如此行事?” “这楼二小姐平日便也看着不像什么会杀人的姑娘,这话听着有几分可信。” “你这话说得可就有失偏颇了啊……可能是这楼二小姐故意隐瞒呢。” “……” 听着台下众人所言,陆炎脸色微微难看,讥笑道:“看来楼二小姐还是伶牙俐齿,拒不认罪了?” 沈子衿毫无畏惧地看着陆炎,目光凛然坦荡,“没做出之事,何来的认罪?” “陆大人从头到尾都只是让我认罪,而不论是非对错,青红皂白,试问陆大人审的是命案,还是视人命为草芥,想随便找个替罪羊抵命随意结案?!”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放肆!” 陆炎一拍惊堂木,起身怒喝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上刑!” “陆炎你敢!” 楼彦一震桌案,连忙起身。 陆炎狞笑道:“楼彦,你看我敢不敢!” 话音刚落,一道清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本殿看谁敢!” “何人胆敢堂上喧哗……” 陆炎本是一腔怒火无法释放,听见此声更觉得自己被挑衅,怒不可遏道,然而待他看清楚来人是谁时,话音却戛然而止。 苏珩一身玄色衣袍,面容冷寂俊雅,眉眼之间透着无情。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面前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沈子衿腰微微一弯,险些要直接扑地,苏珩正欲上前扶住她,便有一人先他一步将人抱住。 苏珩将迈出的腿缓缓收回。 侧后方的紫衣男子余光瞥见这一幕,眼神微微诧异地看了苏珩一眼。 楼祈扶稳沈子衿,一脸紧张道:“喂,你,你没事吧……” 沈子衿朝他勉强笑笑,“死不了。” “不准你乱说什么死不死的,有我在,才不会让你死呢。” 沈子衿低低一笑,说话有气无力。 “嗯,我知道,阿祈最厉害了……” 陆炎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险些瘫软在地,扶着桌角,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断然没想到苏珩会亲自来,忙快步走上前,拱手赔笑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未能远临,陆炎有罪。” 苏珩瞥了他一眼,未言片语。 “陆大人,你确实有罪。” 轻笑声骤然响起。 这个时候还能笑出声的,也就只有叶将阑这个笑面虎了。 “不知陆大人你可认得这份文书?” 陆炎颤巍巍抬头,便见叶将阑手里赫然拿着一份绯红的文书,脸色顿时一僵。他常年待在沈清河身边,又怎会不知道这文书是沈清河所有。 苏珩淡淡地望着他,将文书扔到陆炎面前,“你将这份文书和你手里那份文书做个对比,然后告诉本殿,哪份才是真的,可听明白了?” 文书在陆炎面前缓缓展开,露出沈清河熟悉的字体,其后还有一个亲章。 对于沈清河的亲章,陆炎自然是清楚得不得再清楚了,想到自己手里那份伪造的印章,顿时垂着脑袋哆哆嗦嗦,说话都不利索了,连忙磕头认罪,“下官一时糊涂,僭越假传沈大人旨意,不过下官,下官也都是受人指使啊,还请殿下饶命啊……” 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阵阵咚咚的声响,片刻后便是一阵血肉模糊,可眼前的人眼波却是连半分涟漪都未起,目光冷冽犹如万年寒冰。 苏珩看了叶将阑一眼,后者会意,展开手中的文书朗声念道:“京中府衙陆炎,假传旨意,违背律法,贪墨银两数万,罪行昭昭,现革去官职,终身监禁典狱司。” 陆炎犹如被卸去全身气力般瘫软在地,他爬过去想抓住苏珩的衣角,被男子无情振开。 “殿下,殿下饶命啊,殿下……叶小将军,叶小将军饶命啊……我这都是受人指使啊……” 叶将阑微微俯身,一双桃花眼笑得极为灿烂,说出的话却是极为冷漠无情。 “陆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不管是贪墨也好,指使也罢,都好好到典狱司里好好反省吧。” “来人,带下去。” “饶命啊饶命啊——殿下,殿下——” 闹剧落幕,沈子衿心头总算卸了一个大包袱,正挣扎着想要起身时,便顿觉一阵头重脚轻,径直栽了下去。 昏迷之前,一阵熟悉的龙木檀香悠悠袭来。 “喂,楼瑾,楼瑾……二姐,你……” 声音渐渐飘远,犹如飘入千山万壑,融入天地。 第45章 倒进太子殿下怀里?! 沈子衿缓缓睁开眼时,眼前妃色的帷幔微微晃荡,光影迷离,犹如池中水荇,她的身后不是潮湿冰凉的地板,而是柔软温馨的床榻。 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缓缓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已经从那个冰冷潮湿,虫蚁横行的地牢回来了。 沈子衿轻拂开帷幔正准备下床,房门便从外面被人打开,紧接着一道粉色身影走了进来,见她起来忙不迭放下手里端着的铜盆。 “小姐你才刚醒,怎么就下床了?” 沈子衿由着枕月扶着自己在案前坐下,枕月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件大袄披在她肩上,关切问道:“小姐好些了吗?” “好些了。” 她微微颔首,继而抬头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是太子殿下昨日送您回来的。” 沈子衿微微一怔,片刻后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没想到两次进地牢,最后都是苏珩来救自己,当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枕月低头间目光瞥见沈子衿满是伤痕的手,又不禁红了眼眶,小脸上满是忿忿不平道:“他们居然敢对小姐您用私刑,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姐你受苦了。” “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沈子衿朝她宽慰地笑笑,摸了摸小丫鬟的头。 她刚洗漱好,楼祈便从外面匆匆跑来,手里拿着药,见她醒来忙将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道:“你,你醒了啊……” 沈子衿对着镜子整理衣摆,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 楼祈轻咳了声,朝枕月使了个眼神,枕月会意,连忙走过去,小心接过他背后的药包,随后悄声退了出去。 沈子衿看着镜子里这一幕,顿感无奈,他们两个到底知不知道镜子里可以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啊…… 不过她也只是轻弯了弯唇,假装没看见并未点破。 楼祈十分自然熟练地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太子殿下那日可还说了什么?”沈子衿问。 楼祈答道:“太子殿下说京兆尹沈大人明日将会回来,特许你在三日内找出线索,若三日后无法自证清白,仍是按律法处置。” “三日吗……” 沈子衿低声喃喃道,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时间也足够了。” “还有其他的吗?” 楼祈瞅了她几眼,好奇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知道那陆炎将银两都藏在那个庄子上,还知道藏银两的那个那么隐晦的标志。” 沈子衿轻饮了杯茶,心里想总不可能告诉你这是她前世蹲牢狱时听一个将死之人说的吧?那人正是陆炎曾经的账房先生,被利用完就被陆炎杀人灭口了。 那时她待在牢狱里,可是被迫听了好多这样的阴私之事,只是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在牢狱中突然想起罢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楼祈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道:“那个……就是你与那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啊?” “嗯,”沈子衿听后微微失笑,“人家贵为太子,与我能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当时晕倒后,直接倒在人家太子殿下怀中里……” “噗——” 沈子衿直接将茶水喷了出来,一脸错愕失声道:“我倒在他怀里?!” 楼祈默默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反应,“而且我听闻那太子殿下素来洁癖得很,旁人碰了他袖子他都要把整件衣裳换了,但是当时……” “我眼睛没问题,也看得很清楚,他好像是……接住了你……” 楼祈还特意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 沈子衿:“……” 第46章 殿下觉得呢 十里长亭,竹林青翠,雨滴拍打着竹叶,脆响阵阵。远处青山空蒙,融入雨雾中, 沈子衿将伞折起立在一旁,目光落在前方负手而立的墨色身影上,眼眸微敛,微微福身。 “太子殿下。” 苏珩缓缓转过身,一身墨色衣裳纤尘不染,乌发垂落肩头,面冠似玉,清冷矜傲,手中握着一个卷轴,衣袖间露出的手指白净而纤长。 皎皎君子,泽世明珠。 苏珩目光轻盈,落在沈子衿身上,随后将手中的卷轴递给她。 “这是沈府尹的文书。” 沈子衿微怔,上前接过,打开一看,左下方赫然是沈清河的印章。 “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助。” 虽说沈子衿与他苏珩有仇,但原身和楼家与他并无任何恩怨,该谢的还是要谢,不过是说句话的功夫而已。 “不必谢我,”苏珩眸色淡然,“你让人将如此重要的消息交与本殿,我自然要做出回报。” “不过……你是如何得知被本殿在调查这件事情,以及……”他目光锐利,盯着她,“又是如何得知这赃款在哪里的?” 沈子衿抬眼,面容平静地望着他,俏脸上无丝毫畏惧,闻言不过笑了声,“这些事情于太子殿下而言,似乎并不重要吧。” 苏珩盯着她默不作声,眼眸清冽冷淡,半晌移开了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什,“这个是楼二小姐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一眼瞧见他手中的物什,沈子衿一时怔然,男子手中静静躺着一只玉白色的耳珰,赫然便是她不久前不知掉在哪里的。 不过怎么会出现在苏珩这里?! 难不成是他捡到了?! 她正犹豫着,便听苏珩接着说,“楼二小姐不用拒绝,因为本殿知道这个就是你掉落在学堂假山后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撒谎,我已经知道就是你的了,老老实实交代了吧。 沈子衿微微攥紧了指尖。 看来苏珩应当是知道自己当时出手之事了。 她索性坦然承认,大大方方地看向他,目光清然。 “殿下神机妙算,没错,这只耳珰就是我的,殿下如是要罚,楼瑾自然无话可说。不过……我阿弟在学堂平白受人欺负,遭人侮辱,学堂不出面,我作为姐姐自然要为我阿弟讨个公道。” 苏珩静静望着她,倏忽唇角弯起淡淡的弧度。 “本殿何时说过要罚?” 这下轮到沈子衿错愕了。 苏珩只看了她一眼,唇角笑意微敛。 “自己的阿弟被人欺负,作为姐姐的出面教训理由正当,本殿不会说什么,学堂也并不会追究此事,本殿只不过希望楼二小姐日后做事情小心些为好。” 男子嗓音平静轻缓,只是说到最后一句时微顿了一瞬。 沈子衿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被耍了,不过还是将心底地不情不愿压下,老老实实地应道:“多谢殿下提点,楼瑾记住了。” 见苏珩没什么话要说,沈子衿便想告辞,不料刚撑伞准备离开,便被苏珩叫住。 “楼二小姐为何不直接拿着玉佩来找本殿?” 雨滴滑落檐角,溅落在水洼中,四下安静,水声滴滴答答,犹如乐曲,清脆入耳。 水面清澈如镜,倒影出女子微微顿住的身形。 沈子衿撑伞的动作顿了一瞬,面容平静地反问道:“殿下觉得呢?” 她没等苏珩回答,微微福身,撑伞离开。 苏珩静望着那道逐渐隐入烟雨中的身影,眼底朦胧深邃,犹如楼外青山,云中冷月。 第47章 女孩子看这些容易做梦 夜色渐浓,明月低垂,已是盛夏,蝉鸣声纷起。 沈子衿身着轻便的衣裳,身姿利落地翻上墙,正从墙上平稳落地时,余光瞥见便一道靠在墙边,全身隐在黑暗中的身影。 少年从树影中缓缓走出,面容俊俏白皙,眼眸漆黑明亮,穿着一身干净的青衫,腰间佩着一柄长剑。 他直直朝她看来,紧接着撇了撇嘴,满脸不乐意道:“你又想一个人去?” 沈子衿轻拍了拍衣摆上的浮尘,闻言柳眉轻挑。 “枕月和你说的?” “我自己猜的。” 楼祈下颌微抬,表情中透露出一丝洋洋得意。 沈子衿莞尔,打趣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夸一下你可真聪明?” “你带我一起去就好了。” 少年双手环胸,脸上俱是傲娇的神色。 沈子衿失笑,却是极为配合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那……楼三少爷,请。” 夜色渐深,街市上灯火阑珊,四下一片寂静,唯有打更人轻敲锣鼓,一路晃悠,一路说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两人趁着夜色一路向府衙赶去,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府衙。 四下昏暗一片,沈子衿轻车熟路地来到停放刘海尸体的仵作房,躲过衙役的巡逻靠近一旁的窗子,随后轻抬脚踝,利落地翻身进去。 楼祈跟着沈子衿翻窗。 然而甫一进去,一股恶臭味便是猛地袭来,他只觉得胃内一阵翻天滚地,这才注意到沈子衿带自己来的地方赫然是衙役内的仵作房,而他一眼望去,面前全是僵直着身子躺在席上被白布遮掩住的尸体。 然而当事人却一脸淡定地在尸体边翻来找去,最后在其中一具尸体面前停下。 眼看着她就要伸手便要揭开白布,楼祈忙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前低声道:“还,还是让我来吧,你毕竟是个女子,看这些容易做噩梦。” 做噩梦? 沈子衿轻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楼祈一面露出一脸嫌弃的样子,一面又去掀开白布。 当看清那具尸体后,楼祈还是没忍住立马远离。 沈子衿瞥了眼在一旁扶着墙干呕的楼祈,摇摇头,还是自己亲自上阵。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长条捂住鼻孔,随后利落地轻扯开尸体身体上几个血迹斑斑的地方,只见尸体上胸膛,大腿,小腿和背部皆有数道刀伤。 但这些伤口…… 沈子衿又检查了一下刘海的头足,发现他脚底的鞋十分干净,而头部后脑勺的地方像是被什么重物重重砸击,早就结满了血痂。 她微眯了眼,绕着尸体打转,一面沉思道。 这时,楼祈嘀咕的声音从一旁低低传来,“怎么这背上的伤口这么多?” 闻言,沈子衿却是一怔,她忙走过去一看,果然背部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看着十分狰狞。 她戴好手套,轻轻翻了翻几道极深的伤口,隐隐约约却摸到了什么东西,她手下一顿,侧首喊楼祈。 “火折子凑近一点。” 楼祈配合地将火折子凑近了些,沈子衿定睛一看,便从尸体的肉中拿出了一块奇怪的物什。 “这是什么鬼东西。” 楼祈倒吸了口冷气,小声嘀咕了一句。 沈子衿打量着手里的东西,随后将东西装进事先准备的小袋子里封好口。 怕被人发现,沈子衿本想让楼祈把火折子灭了,却突然注意到什么奇怪的景象,忙自己接过火折子,凑近了些看,刘海的背上赫然有几条密密麻麻的抓痕。 她眸子微敛,正想着事,蓦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眼眸一凝,拉上楼祈便是躲在白色帷幔后面。 门吱呀一声响起,旋即一人从门外走进,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却是在即将看到他们的时候顿住脚步折返回去,随后轻掩上门离开。 沈子衿见屋内屋外再无动静,确定无人后这才离开了府衙。 第48章 其实你是女子?! 次日。 日正当头,街市繁闹,小摊小贩往来络绎不绝。 青年一袭青衫,模样文质彬彬,手里提着一包药,肩上背着一个包裹,正步履匆匆地穿过人群,最后在一处破旧的小院前停下,轻敲了几下门。 随后门被打开,青年进屋。 两道身影蹲守在离那院子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口,正鬼鬼祟祟地探着脑袋,引来路人纷纷回首。 “我们要在这里守多久啊?” 楼祈蹲在一旁,揉了揉发酸的小腿肚,探出脑袋朝那边望了眼,回头冲沈子衿小声嘀咕道:“他们看着很正常啊。” 沈子衿却是一瞬不眨地盯着小院,眼底透着深思。 “楼祈?”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身后响起,夹着几分惊喜与意外。 两人同时回头,紧接着便是齐齐愣在原地。 “乌蒙?” “青……兄?!” “你,你怎么……” 见乌蒙一脸诧异万分的模样,沈子衿和楼祈两人心里顿时咯噔一响。 沈子衿低头一望,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女装,而楼祈反应过来想帮她遮挡一下也来不及了。 …… “其实你是女的?!还是楼祈的二姐?!” 乌蒙霍然起身,猛地拍了一下木桌,力道之大让沈子衿怀疑这桌子下一秒就要被他劈成两半。 她默默点了点头。 “嘘,小声点……” “我,我,我……”乌蒙在院里打了几个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最后看着沈子衿睁大了眼睛道:“我居然被一名女子打败了?!” 沈子衿:“……” 倒也不必如此惊讶。 楼祈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剑眉一扬,“乌蒙,怎么,你瞧不起女子?” 乌蒙连忙摆手道歉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没想到青兄是名女子,还是一名武功这么厉害的女子,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巾帼……” “巾帼不让须眉。”沈子衿解围道。 乌蒙猛地一抚掌,狂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句话。” 他朝沈子衿一拱手,“方才乌某失言,还请青……楼,楼二小姐不要介怀。” 沈子衿微微福身,“之前对乌兄多有隐瞒,还请乌兄多多见谅。” 乌蒙连忙摆手,“见谅见谅……不不不,没事没事……” 接着,摸着后脑勺憨笑地笑了笑。 楼祈杵在一旁,一脸莫名地看看乌蒙,再看看沈子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喂,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了?” 沈子衿这才回归正题,问道:“今日我们来是想调查一下关于刘海那桩命案,不知乌兄对可有了解?” 乌蒙闻言先是一怔,看向沈子衿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怪异,楼祈见他目光不对,直接往他肩上锤了一下。 “好你个乌蒙,你该不会真认为我姐是杀人凶手吧?” “楼祈,淡定淡定,我这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先打起来了。”乌蒙忍不住朝楼祈翻了个白眼,再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一拳,继而看向沈子衿,清了清嗓子道:“我自然也是不相信楼二小姐是这样的人。” 楼祈只呵呵一笑,对于他刚才的表情不置可否。 “只是……”乌蒙犹豫了几秒,这才低声道:“这孙氏兄妹在我们这是人缘极好的。听我爹娘说,他们的双亲在逃难途中被山匪杀了,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却都是善良纯朴的人。孙大哥是秀才,经常教我们这上不起学的小孩学字,而她的妹妹孙玉做些蔻丹的小生意,有时候也会送些小玩具穷人家的小孩。” “只是自从上次命案出了后,孙玉便受了刺激,有好几天都没再做蔻丹了,他们家的大门也时常关着。” “而那刘海……”一听到刘海,乌蒙便是一拳重重锤在桌案上,满脸厌恶,“吃喝嫖赌,游手好闲样样精通,就是不学好,死了也是活该。” 沈子衿陷入一脸沉思。 “不过……”乌蒙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急急说了句,“我既不相信青……楼二小姐是这样的人,确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诬陷他人的事情。” 沈子衿看了乌蒙一眼,继而笑着摇头道:“乌兄,你不相信站在谁的立场,你跟着自己的心走便好了。” 乌蒙瞧见女子脸上明熙的笑,微微一怔,紧接着却是微红了脸。 楼祈眼露狐疑地看了乌蒙一眼,一脸警惕,凑近他小声道:“乌蒙,你可不能打我姐的主意啊。” 乌蒙忙轻咳了声,偏过视线。 “我是那样的人吗?” 见楼祈一直盯着自己,乌蒙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连忙解释道:“我那叫欣赏,欣赏懂不懂,就是……惺惺相惜的……” 楼祈冷哼一声,一脸“我信你就有鬼”的表情。 惺惺相惜是这么用吗? 夜色笼罩,月上柳梢,小院落满银辉,犹如镀上一层华锦。 沈子衿坐在桌旁,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正拿着装着指甲的小袋子放在烛火上细细打量着。 枕月端着点心进来,见沈子衿还盯着袋子看,笑道:“小姐你这都看半天了,再看不吃饭也是看不出朵花来的。” “这是奴婢吩咐厨房给你做的糕点,都是您喜欢的味道,您在狱中啊,肯定没吃好,都饿瘦一圈了。” 沈子衿拗不过她,只好张嘴尝了一块,点头称赞道:“好吃。” 枕月微微一笑,候在一旁。 沈子衿看了袋子几眼,继而放在桌上,问道:“枕月,你可知这蔻丹是如何制成的?” 枕月不假思索地回答:“蔻丹是千层红制成的,捣成糊状,也可以捣成晾干后在捣碎再溶入特制的液体搅乱。” “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这千层红制成的蔻丹可易被擦掉?” 枕月摇摇头,“极不易,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涂蔻丹时一般会将指甲周围的肌肤也染上一些,要很用力才能擦去一点。” 沈子衿微压了眼眸,琥珀色的瞳孔中满是沉思,“只是穷苦人家会用吗?” 枕月点点头,“穷苦人家的姑娘买不起更贵重的配置,便都是用这蔻丹直直将手指裹住。” “那你可听闻这京中的秦楼楚馆有哪位会用这种千层红制成的蔻丹吗?” 枕月先是一怔,继而摇摇头道:“这个奴婢不太清楚,不过奴婢觉得若是用这种蔻丹的话,恐不太美观,或许也不会有人用吧。” 沈子衿半支着下巴,目光注视着眼前摇曳的烛火,若有所思。 第49章 吾心之固,固不可移 竹林青翠,竹声阵阵。 “多日不见,太子殿下的棋艺精进不少,连微臣都是不及啊,哈哈。” 竹林间突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笑声,紧接着传来男子平淡清冷的嗓音。 “沈叔叔过谦了,锦亦的棋艺传自范沈两家,自然是沈叔叔教的好。” “哈哈,倒是不甚听你说这样的话。” 中年男子一身青衫落拓,虽鬓角微白,眼神却极为犀利,神采焕发,不似上了年纪的人。 沈清河垂首注视棋盘,一边问道:“听说你最近在处理陆炎的事情?” “嗯,陆炎的案子明面上是赃款,实际上却牵涉极广,关系复杂。” “锦亦是怀疑与戎族有关?” 苏珩微微颔首,落子无声。 沈清河轻抚胡须,面色越发凝重,“近年来,这戎族越发猖獗,屡次挑衅边境百姓,没想到这都渗透到京城里了。” 念及此,沈清河咬牙切齿道:“真没想到这陆炎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却是这样的人,实在是我识人不清,险些酿成大祸。” “沈叔叔不必自责,只怪那陆炎藏得太深,若非他此次心急暴露了踪迹,锦亦也难以发现。” 沈清河一阵唏嘘过后,便是问起了另一桩事情。 “那个小姑娘的事情如何了?” 苏珩落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少顷点点头道:“此事还要多亏沈叔叔的帮忙。” 沈清河笑了笑,半是感叹道:“倒是许久都不见你这样关心别人了,还特意向我求了一道文书允她三日期限。” “莫非那人是殿下的红颜知己?” 说这话时,沈清河脸上夹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苏珩面容闪过丝丝无奈。 “沈叔叔知我心中所想,还是莫要打趣锦亦了。” 沈清河低头打量着棋盘,半是感叹一声,“我倒想知道那姑娘是何方神圣,能让殿下如此另眼相待。” “不过是因为之前救过锦亦一次,欠人人情自然是要还的。” “哦?”沈清河饶有兴味地看着苏珩,“这世上莫不是还有人可以伤到殿下?” “沈叔叔莫不是以为锦亦是天神,刀枪不入?” 苏珩摇头失笑。 “微臣看着,殿下可不就是刀枪不入了?”沈清河笑着笑着,眼角笑意却是微敛。 “殿下的话骗别人可以,却是断然骗不了我的。如今算算日子,臣与殿下都相识近十年了。殿下心中所想,莫非是以为我猜不出?” “让我猜猜,莫非那姑娘与沈家有关?” 苏珩神色如常,闻言微微失笑,摇头轻叹道:“沈叔叔总是能猜到锦亦心中所言。” 他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黑眸微抬。 “她身上学的是沈家军的武功。” “这天下之大,学武之人数不胜数,武功秘法自然归于一派,难免会有些相似,莫非殿下见着了与沈家军武功相似的便要竭力保护,”沈清河摇摇头,惋惜道:“可这天下之大,殿下如何能保护的过来,又该如何保护?” “殿下,这死者不复,往生需生者节哀啊。” 苏珩眼眸微敛,眸中水雾氤氲,朦胧晦涩,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知道......可我心之固,任他星移斗转,固不可变。” 声音缥缈,透着淡淡的哀伤与苦涩。 沈清河望着面前固执的男子,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 “若殿下执意要走这条路,那微臣便也生死相随了,毕竟臣这条命都是殿下救下,当年若没有殿下一碗热粥,臣怕是早就冻死在那个寒夜了,哪还有今日的沈府尹。” “谢沈叔叔成全。” “殿下心若顽石,我又何尝不是啊。” 沈清河喃喃自语道。 第50章 毓秀阁青娥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毓秀阁作为京城最大的青楼,一至夜里门口便是热闹非凡,彩裙飘拂,暗香盈袖。 脸上扑着白粉的姑娘身段妖娆,摇曳生姿,朝过往路人暗抛媚眼。 红衣少年在门口站定,一摇折扇半遮面,侧首看向一旁畏手畏脚,颇有些别扭的少年,低声道:“把腰杆给我挺直了,再这个样子回去就扣你月钱。” 被迫扮成小厮的枕月面露苦色,心里欲哭无泪,实在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突然扮成男装来混青楼,不过一听要扣月钱还是立马挺直了背,只是在旁边姑娘靠来时还是僵直了身子不敢动。 沈子衿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踏步朝里走去,身后的青衣少年连忙推开准备靠上前的姑娘跟上去。 比起外头的花枝招展,毓秀阁才是真正的内别有洞天,雕楼画栋,浅色的帷幔轻摇,上方空顶,一眼可望见天空,正中央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水池,其间搭建起一座高台,舞女轻纱掩面,身姿婀娜,步步生莲,乐音四起,轻歌曼舞,令人陶醉。 此情此景,美不胜收,也难怪会是全京城最繁华且盛大的青楼。 沈子衿在心里微微感慨一句,回头瞧见已经目瞪口呆的枕月,无奈地推了推她的肩膀这才将她的魂儿拉了回来。 “哟,这两位小公子瞧着可真俊俏,是头一回来吧?” 一旁的中年妇人摇着手中的团扇,扭着腰肢上前,还未靠近,一股浓重的脂粉味顿时扑鼻而来,沈子衿有些不适地用折扇半遮了面。 只见那妈妈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余光瞥见沈子衿腰间配着的玉佩更是眼光发亮,娇笑着继续说:“两位公子好生面生,是头一次来吧?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青,他姓月。” 沈子衿言简意赅地答道。 “可真是个风花雪月般的好名字呢,”那妈妈笑得花枝乱颤,正往沈子衿身上靠,被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便是轻松躲开,也不恼,继续娇笑道:“不知两位小公子可是来找哪位姑娘的,可需要奴来介绍介绍,我们这啊,就属红玉姑娘的名头最盛,不过其余姑娘也个个都是上乘之姿......” 见那老妈妈还要继续说,沈子衿折扇轻合,径直打断了她的话。 “妈妈不用再费心介绍了,我们已有了人选,今日便只找青娥姑娘。” 老妈妈顿时脸色一垮,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满脸不屑,与方才献殷勤的热情劲儿成了鲜明对比。 她冷瞧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穷鬼”。 随后吩咐一旁的小丫头,“带这两位去三楼。”便扭着腰肢走开了。 “你......” 枕月气不过,正欲上前与她理论,便被沈子衿拦下,只好气呼呼地瞪了那女子一眼,跟着沈子衿上楼。 “还请两位在此稍等片刻,青娥姑娘马上就到。” “有劳。” 侍女说完,便是合上门离开。 待门外没了动静,枕月才忍不住抱怨道:“小......公子,那老妇方才也太狗眼看人低了,你就该让奴......我去好好教训她一顿。” 一边说着,一边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然后明日京城便传出楼二小姐逛青楼被骂穷鬼,据理力争不成恐名誉受损?” 沈子衿边打量着这处布置典雅别致的厢房,闻言朝枕月望去一眼,语气悠然。 枕月却是急了,“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一紧张,连称呼都忘了。 沈子衿微笑道:“我知你心中所想,不过我倒觉得挺好的,低调点有利于办事,更何况我们今日的目的可不是来找美人聊天的。” “是。” 枕月老老实实地应下。 不一会,门被轻轻打开,一女子从门外款款走进。 粉衣薄纱,手指白皙且纤长,轻纱掩面,腰间珠玉轻敲,别有韵味。 “奴见过两位公子。” 声音婉柔平顺。 “青娥姑娘为何带着面纱?” “恐奴面容不堪,引公子心生不悦。” 沈子衿倒并没有觉得什么悦不悦的,只是怕她尴尬,便没让她将面纱取下。 “奴为公子倒茶。” 青娥走上前,服帖地为沈子衿和枕月都倒了杯茶,倒完茶却是静候在一旁,柔声询问道:“不知公子是想听曲还是谈心?” “都不是。” 青娥微怔,看向沈子衿的目光顿时透出些许耐人寻味,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些。便要伸手褪去自己的衣裳。 沈子衿一看,差点没将嘴里刚下肚的茶吐出来,忙不迭背过身子。 第51章 凭心而动 饶是她此刻也不觉微红了脸。 “青娥姑娘,青某此次来是想问姑娘几件事,并非是要......做其他事情。” 青娥褪衣的动作一顿。 “姑娘先将衣裳穿好。” 身后片刻后便传来动静,女子柔柔的嗓音重新响起。 “公子可以转过身了。” 沈子衿这才回身,见青娥目光透着微微诧异,微微失笑地望着自己,轻声道:“青娥不过一阶女流之辈,长年呆在这毓秀阁,因早些年被毁容便连客人都不曾见过几个,更是已经好些年没出去过了,目光短浅,见识浅陋,许是不能为公子解惑。” 沈子衿正了正色,却是含笑道:“青娥姑娘说笑了,姑娘虽说甚少接客,可这消息最为灵通,想来这京城也没有姑娘不知道的事情吧?” 青娥微微一怔,眼底暗芒一闪,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含笑道:“没想到公子也是懂行的人,没错,奴没了容貌无人依靠,便只能在这搜罗些消息营生,既然公子已经知晓奴的身份,奴也便不隐瞒了,不知公子想问什么?” “一个简单的问题。” “不知青娥姑娘可知这城中青楼有哪一家的姑娘用的是千层红制成的蔻丹?” 青娥思索几秒便摇头道:“无一人。” “无一人?” 青娥颔首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千层红制成的蔻丹,极其易染在手指上,且不易擦去,实在是影响美观。之前阁里便有一位姑娘用的就是这种,不过被客人嫌弃过后便没再用了,因此青楼中就算是清扫的丫环都不太喜欢用这千层红制成的蔻丹。” “不知这回答,公子可满意?” “多谢青娥姑娘。” 沈子衿拱手行礼。 “公子多礼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子衿也便不打算久留,当即便准备带着枕月离开,不料刚踏出房门,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楼上走来,她连忙进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动作之大让屋内的两人俱是一脸迷惑地看着她。 正抬腿准备上楼的苏珩脚步一顿,望着那道禁闭的门轻蹙了眉头,若方才他没看错,那人是楼二小姐? 不过她怎会出现在此? “殿……公子,怎么了?” 叶将阑压低了声线轻声询问。 苏珩收回视线,淡淡道:“无事。” 少顷,沈子衿又悄悄打开一条缝,见外面没了熟悉的身影,这才拉着枕月准备离开,不料刚踏出房门一步便又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人声线淡淡,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不确定。 “楼……二小姐……” 沈子衿缓缓回头,便瞧见一张熟悉的冷脸。 居然是章庭。 两人对视一眼,气氛顿时一冷。 沈子衿心想:原来如此向来面无表情,铁面无私的人居然也会来逛温柔乡,这究竟是天下男人都一个样,还是这章庭春心萌动了? 章庭则是用分外怪异的眼神望着沈子衿,心里则是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他可从没听闻这毓秀阁有男子。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瞧出些许东西,于是心照不宣地拱手行礼。 “楼二小姐。” “章大人。” 沈子衿接着问:“不知章大人……为何在此?” 章庭面露尴尬,少顷便又恢复如常,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属下陪太子殿下来查案。” “太子殿下?” 沈子衿微微诧异,她记得章庭是府衙的人,怎么跟着苏珩了? 似是看出了沈子衿的疑惑,章庭解释道:“沈府尹大人让我跟着太子殿下学习。” 看来这京兆尹沈清河和苏珩关系匪浅啊。 沈子衿在心底默默感慨。 “楼二小姐怎么……也出现在这?”章庭问。 “目的自然与章大人一样,来查案。” 章庭沉默片刻后又道:“后日便是开庭审了,不知楼二小姐进展如何?” “已有了些许眉目,”沈子衿答完,顿觉这话有些不对劲,便抬头问他,“章大人……之前不是一直怀疑凶手是我吗,怎么如今……” 章庭轻咳了声道:“之前章某不过是秉公执法,并没有怀疑任何人的意思,现如今仍是如此,只是章某现今更相信楼二小姐罢了。” 沈子衿不觉莞尔一笑,“章大人为何如此轻信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 章庭面无表情,只是眼波微动,平静陈述,“不是轻信,是凭心而动。” “我素来不喜奸邪小人,乐见铁骨铮铮之辈,楼二小姐便是这样的人。” 第52章 大人这个朋友 “凭心而动……” 沈子衿喃喃自语道,继而轻弯了唇角,朝章庭拱手行礼。 “之前章大人在狱中几番相助,楼瑾还未来得及道谢。多谢了。” 章庭拱手回礼。 “楼二小姐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无须挂齿。” “患难之间方显真情,章大人正义凛然,公私分明,令人敬佩,我楼瑾交定章大人这个朋友了。” 闻言,章庭微怔,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瞧着却有几分不好意思,匆匆找了个理由便逃开了。 沈子衿一脸莫名。 枕月在一旁感慨道:“没想到这章大人先前看着冷酷无情,却是个如此面冷心热之人啊,不愧是没落世家的公子,气度不凡啊……” 沈子衿一怔,问道:“这章庭从前是没落世家的公子?” 枕月颔首,“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青嬷嬷曾经提过几句,这章庭祖上和开国皇帝有些关联呢,不过自从太祖谎时站错了位便日益颓败了。” 沈子衿脸色有些意外。 若她没记错的话,沈家当前阿爹便与一位姓章的世伯交好。 这世间看来还真是阴差阳错,世事无常啊…… 雅致的厢房内。 玄衣男子坐在桌旁,握着茶盏的手白净修长,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清茶,目光淡淡地落在面前地上跪着的几人。 叶将阑站在一旁,玩弄着手里的匕首。 “除了你们,今夜还有人谁要来?” 苏珩淡淡问道。 几人跪在地上,浑身打颤,垂着脑袋,暗地里面面相觑。 “殿,殿下,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只是来听个曲儿……” 那人话音未落,一把匕首便是准确无误的插进他的手心,那人痛呼声都还未发出,便被身后的黑衣侍卫捂了嘴巴,只能双脚乱蹬,胡乱发出唔唔的痛嗷声。 “本殿的耐心可没有这么好。” 苏珩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其余几人都是一脸惶恐万分,争先恐后地磕头认罪。 “我说,我说,还有几位御史......”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消息便是套了个七七八八。 苏珩走出房间,微微侧目,淡淡道:“屋子收拾干净,其余人押回典狱司。” “是。” —— 夜色渐浓,烛火渐熄,偶尔几声犬吠从深巷中悠悠传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动静。 屋内本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直至深夜降临才渐渐开始有了些响声,半晌,屋内便是亮起了一盏灯,照得人影憧憧。 “玉儿,你又做噩梦了?”屋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紧接着便传来一道怯弱的女声,夹着低低的哽咽声。 “阿兄,我又梦到那晚的情形了,我好怕……” “玉儿莫怕,阿兄就坐在这里守着你,你好几夜未睡个好觉了,今夜好好歇息。” “嗯……” “阿兄,明日就是开庭了,我们真要这么做吗?” “……” 那孙连声音压得极低,弱不可闻。 两人又说了几句,屋内这才重新恢复静谧。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屋顶离开,朝城郊赶去。 城郊种着连片的千层红,在夜色下翻滚,呼呼作响。 沈子衿来到证词中所说的地方,孙家妹妹说就是在这个地方看到了她杀害刘海,因而这里说不定便藏了一些线索。 现场一遍狼藉,满是挣扎过后的痕迹,倒是把周围一圈的花花草草都折腾坏了,看那形状倒像是个人形,地上千层红的汁水和鲜血混在一起,还有些渗进了泥土之中,在夜色映照之下倒显得有几分狰狞。 沈子衿蹲下身,手指轻捻了捻落败的千层红,花朵在重力碾压之下便瞬间爆出殷红色的汁水。 她盯着指尖的汁水眼眸微暗。 第53章 消失的指甲盖 三日之期至。 一大早,府衙门口便被堵得水泄不通,问审堂两侧整齐地站着两排衙役,侧后方左右皆设有坐席。 楼彦一行人方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从对面月白色衣袍的男子。 范景笙一身白衣素净清雅,风骨自成,明显是在等他们,见楼彦等人至便迎上前,朝楼彦微微拱手作揖。 “楼世伯。” 楼彦回礼。 “范世侄。” 范景笙继而看向沈子衿 紧接着颔首道:“楼二小姐,今日殿下有些事,未能抽身亲自到场,便让范某来此。” “多谢范公子,殿下有心了。还请范公子代我向殿下道谢。” “楼二小姐放心。” 范景笙进堂前目光扫过楼婳,朝她微微颔首。 楼婳微怔,福身回礼。 见主人公到场,众人纷纷让道。正堂中央正前方主座上一名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那人身着一袭绯红色官袍,其间绣着一双大雁,鬓角微白,面容冷肃,眼神锐利,暗含锋芒,赫然便是京中府衙总领事京兆尹沈清河。 只见沈清河一掷桌案,场上便是瞬间安静下来。 沈清河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下身姿略显单薄的女子,沉声道:“犯人楼瑾,孙家妹妹亲眼看见是你存心报复,杀了刘海,如今三日之期已至,可有线索自证清白了?” 沈子衿站在台下,身姿笔直,神色平静自若,声音不卑不亢。 “回京兆尹大人,楼瑾已找到证据。” 沈清河颔首,看向一旁,其身旁一个文官得到指示,高声呼道:“传孙家兄妹进堂!” 不一会儿,孙家兄妹便也出现在众人面前,男子文秀端正,他怀中搀扶的那女孩面容清秀,年龄看着不过十三,神色十分惶恐,甫一见到沈子衿便是忙躲到自己阿兄身后瑟瑟发抖。 “肃静!” 沈子衿一掷惊堂木,满场寂静,他看向孙玉,继而道:“孙家妹妹因何如此害怕?” “回大人,我小妹自从那晚见到……楼二小姐杀人一幕后便是每夜都在做噩梦,近来夜里一直都没睡好。今日蓦然见到杀人凶手,自然是十分害怕了。” 那青年跪在地上,言辞诚恳,话语中字字句句都是指向沈子衿杀人的事实。 “呵。” 沈子衿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目光微抬落在孙连身上,“我想先问问这位公子,公子认识我?” “自然是认识的。孙某虽才学浅薄,却也参加了诗会,小姐在诗会上的那番话也自然给孙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某当时本以为小姐是一仗义忠勇之辈,可没想到楼二小姐居然是这样一个心思狭隘之人。” 沈子衿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既然是认识,那孙公子也必然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看清了我杀人的脸,才认出我的吧?” “那不知孙公子可还记得我当时的表情?” “自……”孙连神色一顿,继而垂头道,“自然是不可能的,楼二小姐莫不是记错了,孙某虽然对小姐印象深刻,可那日看到你杀人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 沈子衿闻言面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抱歉地笑笑。 “实在是抱歉,我居然忘记了,方才听孙公子几句话,还以为孙公子也看见了''我''杀人呢。” 沈子衿继而看向一旁的孙玉,在她面前微蹲下身子,唇角却是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既然孙姑娘亲眼目睹了我杀人,那不知孙姑娘可还记得我杀人时的神情是怎么样的?” 她慢悠悠地说着,尾音故意拉得极长,“是平静的,还是害怕的,亦或是看着人在拼命挣扎却徒劳,最后一点点把他杀了时的兴奋与快感呢?” 孙玉脸色煞白一片,连孙连也是蓦然变了神色,,忙将自己的妹妹挡在身后,神色僵硬冷漠。 “还请楼二小姐不要岔开话题。” “我妹妹自幼体弱,见到小姐杀人那一幕更是吓得几晚未眠,还请楼二小姐不要无端针对她!” 沈子衿看了他们几眼,轻呵一声,缓缓起身,她身后拍了拍裙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却是兀自笑了起来,“我不过是询问了一些最基本的事情,你们何必反应这么大?” “若不是做贼心虚了,或是被我识破了什么?” “不过若真说起针对,我与你们速来无冤无仇,你们为何平白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害我险些蒙冤惨死狱中?” 女子嗓音轻缓有力,字字清晰。 “莫非这楼二小姐真是被冤枉的?” “你想想这楼典仪一家都是善良正直的人,楼典仪正直,这薛容也是温柔贤惠,看着也不太想会生出个会杀人的女儿啊。” “那可不一定啊。” “这孙书生据说也是十里百里有文采的秀才啊,早早没了爹娘,自己挣钱把妹妹拉扯大,平日里看着也是文质彬彬,温和守礼,看着也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 一道青衫落拓的笔挺身影站在人群中,静静旁听,目光始终落在大堂中央那道白色的倩影上。 “肃静!” 话音甫落,孙玉神色微顿,她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孙连则是更淡定一些,很快便想出了应对的法子,不慌不忙道:“楼二小姐,杀了人便是杀了人,君子行得端坐得正便不怕他人言语。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楼二小姐在杀人时便该想到杀人偿命这个道理,若非我们看到了人作案还不能报案将犯人绳之以法吗?若非我们作为证人,却不能发声,任由他人反咬一口泼脏水吗?” “楼二小姐还是早些认罪为好。” 孙连话音正落,堂上蓦然响起两下鼓掌声。 “孙公子真不愧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文思敏捷,伶牙俐齿,泼脏水的能力更是一流不过……” 沈子衿唇角一勾,笑容凉薄冰冷,“不过可惜的是,孙公子用错地方了。” “我且再问你们一句,你们到现在还认为是我杀了刘海吗?” 孙连脸上神色不动分毫,仍是一副冷静自若的样子,只是微微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令其深深陷入肉中。 “楼二小姐莫不是在威胁我们,看到了便是看到了,难不成要我们屈打成招说没看见不成?” 沈子衿转而看向孙玉,语气放轻道:“那我再问孙小姐一句,孙小姐那日当真看到了杀刘海的人是我?” 沈子衿走至枕月面前,俯在她耳际低语道:“若你是有苦衷,只要你如实说出,我会尽全力保你们。” 孙玉死死咬住下唇,眼睑下垂,闻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挣扎,她不自觉攥紧了孙连的衣袖,最终还是垂了脑袋低低答道:“我,我……那日……确实是看到了楼二小姐杀了刘海……” 话音刚落,沈子衿身形微微一顿,眼眸深深地望着孙玉,对方却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微敛了眸子,骤然低笑了声。 “很好。”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沈子衿眼眸冰凉地盯着两人,眼眸微微下移,落在孙玉裸露出来的手背上,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她收回目光,继而一笑,“听闻那日过后孙小姐便不再售卖蔻丹了,对外称是因为受了惊吓是吗?” “对,想先静养几天。” “方才瞥见孙小姐的手指,指甲上涂的蔻丹可真好看,只是突然把指甲都剪了,倒是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孙玉微紧了紧手。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反应,继续道:“不过这倒是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 “若我没记错的话,死者刘海背上似乎也有几条奇怪的痕迹,而且……”她顿了几秒才继续道,“依稀之间还可以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蔻丹味。” “而我手上从未碰过蔻丹这种东西,并且蔻丹如果抹在指甲上,极易将整个指尖染成红色,很难擦去。” “如我没猜错的话,孙小姐手上应该有尚未消退的红色印记吧?” 孙玉脸色微微一变,她死死攥紧袖子,低着头一句不发。 沈清河是如何精明的人,自然知道沈子衿什么意思,马上便派人去仵作房检验,还有人上前检查孙玉的指甲,无一不和沈子衿说得不差。 孙连仍然强装镇定道:“我妹妹平日里会做些蔻丹的生意补贴家用,手指被染成红色应该不见怪吧,且修剪指甲是寻常人都会做的事情,楼二小姐怕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沈子衿唇角微勾,“孙公子说得当然没错,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孙小姐左手无名指上的整个指甲盖不见了呢?” 话音刚落,孙玉和孙连两人身形猛地一顿。 第54章 挣扎的人是你 “若我没看错的,方才我见衙役检查孙姑娘的手时,便瞧见了一块肉红色的手指,不知我可有说错?” 沈子衿这话是对于方才那衙役说的,那衙役先是愣了一秒,随后点头道:“确实如此。”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瑟瑟发抖的孙玉,连那孙连的脸色都是有几分难看。 “整个肉显露出来,必然是很疼的吧,不过我看孙小姐方才一直捂着手,若是很疼的话,怎么不让大夫缠个绷带呢,莫非是觉得这番作为会更引人注目?” 孙玉蓦然紧了手,孙连低声安慰了她几句便朝沈子衿说道:“我们穷苦人家平日里要做的活计多,指甲弄掉的事情,比比皆是,平日里若总是缠着绷带,那必然会影响做事,如此普通平凡的小事,楼二小姐又何必抓着不放,若非是想趁机侮辱一下我们这些贫苦人家来衬托你们的高贵?” 话音甫落,人群中顿时传来阵阵起哄声,沈子衿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神色瞧着却是极为认同孙连的话,甚至还点点头。 “孙公子这话说得极好,不过我所言并非是侮辱,而是关心,毕竟一个指甲盖掉了的事情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极为疼痛的,所以我特意在刘海的尸体上找了找,孙公子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孙连轻皱了眉头,“什么?” 沈子衿冷冷一笑,“自然是孙小姐左手无名指的整个指甲盖。” 一声落下,满座震惊,孙玉和孙连则瞬间变了脸色,整张脸煞白一片,毫无血色。 “这个指甲盖陷入了刘海背上的血肉里,正好被一道刀伤遮掩住了,在背心中央那道最深的刀伤里,今日不妨把这个指甲盖和孙小姐的指尖做个对比,你说是这样吗,孙小姐?” 沈子衿幽幽说道。 孙玉噤若寒蝉,不敢做声。 沈子衿拍拍手,一个小厮从人群中走出,手里端着一个小盘子,盘子中赫然放着一片血迹斑斑的指甲盖。 两相对比,正合适。 孙连也是脸色发白,还想争辩:“一个指甲盖能说什么,楼小姐莫不是以为一个指甲盖便能诬陷我们了?” 沈子衿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眼底蕴着深深的冷意。 “诬陷你们?” “那我且再问孙小姐一句,你说当日见我杀刘海,试问当时刘海有没有挣扎?” 孙玉已然被方才的指甲壳震得慌了手脚,此刻下唇却被生生咬出血,眼神微微闪躲,半晌才犹犹豫豫道:“应该,应该是在挣扎的,对,他是在挣扎的……” 沈子衿唇角一勾,声音冷冷落下。 “错!” “刘海根本没有挣扎,因为他是一击毙命。” “伤口在后脑勺,是被人用什么重物砸中,当场死亡,而他身上这些刀伤,一刀一刀全都不致命,不过都是用来遮掩女子的指甲印罢了” “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他其实没有……” 孙玉已然慌了神,却还想要狡辩,被沈子衿冷冷打断。 “孙小姐,你说对了一半,现场确实是有挣扎过的痕迹,不过却不是刘海的,而是……” 她顿了几秒,继而看向孙玉,目光中沉沉落落。 “你的。” 一音落下,众人头顶像犹如被炸了个响雷,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情况啊这……” “还看不出来吗,这一看就是刘海强迫了孙玉,孙连就把孙玉杀了啊,这致命伤在背后可不就是孙玉被刘海强迫的时候,孙连从后面砸的一把把人砸死了呗。” “那刀伤又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为了掩盖孙玉在刘海身上弄出的伤口。” “那这孙玉不是不干净了啊。” “啧啧这么水灵灵的姑娘,可真是作孽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孙玉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瞬间像失了所有气力一般瘫软在地。关于那天晚上所有不好的记忆铺天盖地般袭来,伴随着周遭所有的恶意与嘲讽,化作利剑一寸寸插进她的身子里。 “你们闭嘴,我妹妹她没有,她没有!” 一听自己妹妹被侮辱,孙连都顾不上反驳沈子衿说的话猛地起身,冲站在外面品头论足的众人大喊,却被衙役拦住。他双目赤红,挣扎着想要解释,却只看到眼前一双双充满鄙视与恶意的眼睛,他怔然退后几步,最后仓皇跌落在地。 他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 “是我,是我……不要再说了……” 第55章 为什么是我 “不要再说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孙玉伏在地上,面色颓败惨白,已是满脸泪水。 孙连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而震惊,忙不迭跌跌撞撞地爬过来,抱住她失声道:“玉儿,你……” 孙玉却是朝沈子衿看去,先是磕了三下头才道:“楼二小姐,我自知我们罪孽深重,可我还是想问一句,楼二小姐刚才说的话可作数?” 沈子衿一怔,很快便想到了方才自己做出的承诺,她颔首应道:“作数。” 孙玉又是朝她重重磕了三个头,低低道:“多谢楼二小姐大恩大德。” 她回头看向孙连,眼里满含泪水,声音哽咽:“兄长,我们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好不好,这样活着太累了……” 孙连蓦然红了眼眶,神色隐忍,他垂着头跪在地上,咬咬牙,这才将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盘说出。 “我和我妹妹一直住在城郊,本分过日子,不过刘海见我妹妹貌美,因而常来骚扰我妹妹,还想将我妹妹娶回去,可这刘海吃喝嫖赌,寻花问柳,我怎会忍心让我妹妹嫁给这样的人,便严辞拒绝了他,不料……” 孙连狠狠一咬牙,“那日我回来得晚了些,等我回来玉儿她已经去城郊附近的花丛采千层红准备做蔻丹,我去寻她正好碰上那刘海强迫玉儿,我一时怒火中烧,便搬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他头上,不料正好把他砸死了。我和玉儿十分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怕被人发现本想把尸体埋进去。可是当时但是突然有个黑袍人出现,说只要将此事诬陷给楼二小姐,便可以给我们很多黄金,还能让人治好我妹妹的病,也可以把我们送离京城,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和我妹妹当时十分害怕,又想着可以有这么多好处,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了,……”孙连脸上愧疚万分,朝沈子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听见黑袍人几个字,沈子衿轻蹙柳眉。 “那你可还记得那黑袍人长什么样?” 孙连摇摇头,“那人戴着面具,全身都是黑色,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不男不女的,听不出究竟是谁。” 他说完便朝她的方向猛地磕了几个头,声音哽咽,“楼二小姐,抱歉,是我们太自私太害怕害你蒙冤入狱,我知道我这样说抵消不了自己犯下的任何罪孽,可玉儿她是没错的,这一切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逼她这么说的,我只求楼二小姐能放她一马……” 说着,又往地上磕了几个头,嘴里不住地说是自己的错。 “兄长兄长,不是这样的,都是玉儿的错……” “兄长他是为了我才会杀人的,兄长才是无辜的,求楼二小姐放兄长一马……” 沈子衿向来不喜有人跪她,正想把人拉起来,和他们说谁都可以不用死,却见那孙连抬头望向门外时却蓦然睁大了眼睛,他猛地推开沈子衿冲向一旁,迅速拔剑便抹了脖子。 “兄长!”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蓦然响起。 沈子衿骤然被人推开,身子还未站稳,方抬头便眼睁睁看着孙连倒地的身影,热腾的鲜血喷涌而出。 她尚未从惊愕中回神,便又听见一声重重的“咚——”响,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 沈子衿倏忽睁大了眼睛,猛地一回头便见孙玉软软倒在地上的身影,少女白皙的额头上满是鲜血淋漓,狰狞至极。 她向着她的方向轻轻弯了下唇角,嘴唇上下嗡动,话音未落便阖上眼了。 沈子衿怔然,脚下后退几步。 她看见了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为什么是我....... 第56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仲夏时节,雷雨频发,方至未时,天空忽地一声巨响,大雨便是倾盆而下,人群匆忙奔跑回家,片刻后便露出空落落的街坊。 大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转眼间便盈满池塘,雨水织成雨帘,远处青山半掩,烟雾缭绕,袅袅升烟。 一道纤细的身影半倚靠着窗棂,肩上披着大衣,秀发披散开,依稀可见水滴溅落在地,眼眸犹如被蒙上白纱,晦暗难测。 她满脸都是泪水,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沈子衿望着被人风得哗哗作响的树叶,眼眸微微黯然,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 自以为心若顽石,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却终究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最后也只能看着两条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逝去,甚至在她说那句话时来不及和她说一句你没错。 当时的场景,若她没看错的话,定然是孙连是在看向外面的人群后才突然选择拔剑自刎,所以他定然是见到了什么人。 兴许那人便是指使他们诬陷自己的黑袍人。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弃子了,被那个黑衣人抛弃的存在。若能成功将此事诬陷于她,那那人的目的便达到了,但若不能,当孙玉被强迫的事情爆出她必定难再独活,而孙连再给他心里施加点压力便也能逼得他拔剑自刎,没了线索便能将自己从此事中彻底摘除出去,当真是一箭双雕,心机深沉。 他们的死,真是可悲。 这时,枕月端着热水推门而入,见沈子衿又靠在窗边,忙不迭放下水盆把人拉回来。 “小姐,你才淋了一身雨回来,不能再吹风了,可容易感冒了。” 沈子衿由着枕月拉着自己在桌旁坐下,她微敛着眸子,半晌才低低道了一句:“枕月,你说我做对了吗?” 枕月动作一顿,一面帮沈子衿将脸上的雨水轻柔擦去,一面一本正经道:“小姐只要跟随自己的心就好了,反正在奴婢心里,小姐做的都是对的。” 沈子衿望着窗外,只觉得仲夏的雨下得更大了。 …… 赵子奚刚将伞收好进府,便见鹅黄色衣裳的女子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连把伞都没打淋了一身,又像是没看到他一般直直往里跑。 “月枝?” 赵子奚顿觉有些奇怪,便出声喊道。 赵月枝俏脸微微有些苍白,眼神还有些恍惚,闻声猛地一回头骤然见到赵子奚的脸,脸色一僵,微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阿,阿兄,你怎么在这?” 余光瞥见他手边的纸伞,顿了几秒才恢复到往常的笑容,“阿兄方才出去了?” 赵子奚颔首。 “我方才去了一趟府衙。外面正下着雨,你怎么不打伞回来,秋叶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 一听见他去了府衙,赵月枝脸色微异,她将手背在身后笑笑道:“秋叶啊,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方才走着走着就走散了,我想着离家也近就直接跑回来了。” 她话语间微顿了几秒,又假装无意再问了一句:“阿兄方才说去府衙了,阿兄去那地方做什么?” “去见个人。”赵子奚轻咳了一声,面色透着几分不自然,继而想起一件事,又问道:“月枝之前可听闻阿瑾入狱的事情?” 女子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盯着赵子奚看了几眼才道:“自然是听说了,我也去过几次想看望阿瑾,不过阿瑾似乎不太愿意见到我。” 语气中还透着几分委屈。 赵子奚神色一怔。 “为何?” 赵月枝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许是因为她心情不大好吧。” 赵子奚则轻蹙了眉头。 赵月枝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问道:“方才去府衙,阿兄不会是去见阿瑾了吧?” 赵子奚面上有些许尴尬,轻咳一声,岔过话题,“你衣裳都湿透了,快些回去换衣服吧。” 说着,把自己的伞递给赵月枝。 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冲他吐吐舌头笑了笑,接过伞离开。 见少女俏丽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赵子奚脑海中蓦然回忆起她方才仓皇进来时脸上万分紧张的神色,沉思几秒,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卷一:风起完结 第57章 云蓟先生 暮春时节,院落绿意盎然,枝繁叶茂,因着几日的雷雨,池塘里溢满清水,荷叶铺天盖地开着,娇粉色的菡萏掩映其间,露珠晶莹,天色明媚。 假山绿水掩映之间,依稀可见一道如惊龙般跃起的身影,女子英姿勃发,动作干净利落,手里剑轻挑落花,穿云出月。 一招落下,女子负剑而立,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鼓掌声,伴随着一道浑厚的笑声。 “哈哈,丫头这剑式武得可真好看啊。” 只见一道穿着宽大灰袍,头戴冠玉,面容硬朗的中年人正大步从门外迈进。 沈子衿将剑递给枕月,让她备茶,自己则迎上前,盈盈笑道:“云蓟先生。” 秋云蓟应了声,目光打量着这处小院,颔首笑道:“你这小院倒是布置得别具一格。” “先生可要进来喝茶品鉴一番?” 秋云蓟脸上笑呵呵,听这话佯装不乐意道:“自然是要喝上一杯的,难不成让我看一眼就走?” 知他在开玩笑,沈子衿含笑不语,微微侧身朝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先生请。” “不知先生这些日子在府上住得可还舒心?” 秋云蓟轻抿了口茶,紧接着发出阵阵感慨,“倒是许久没喝上这么好的茶了啊……”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怅然。 “二三小友于屋中煮茶饮酒,观雪吟诗,当真是风雅之至啊。” 秋云蓟感叹几声,继而看向沈子衿朗笑道:“丫头这儿环境十分清幽,自然住得是十分舒畅了,晚间睡着连骨头都酥软了不少,哈哈。” 自刘海命案落下帷幕,沈子衿便将秋云蓟从狱中救出,如今已是过去一月余。 “先生喜欢便好。”沈子衿轻言道。 两人谈了一阵风月,这才问上重点,“先生,恕楼瑾冒昧问一句,我阿娘的病和我阿爹的腿疾如何?” 秋云蓟沉思半晌才道:“令尊的腿疾已经开始好转,只是尊夫人的病有些蹊跷,病症虽不大,却能持续很久并且时不时复发几次,长此以往,恐对身体有害。” 他脸色微顿了几秒,继而问她,“不知尊夫人是何时出现这种病症的?” 沈子衿思索片刻道:“三年前。阿娘从前虽身子弱,但也并不是弱不禁风,至少像个正常人,如今却是常年只能待在屋内不能外出。” 秋云蓟轻抚胡须,神色凝重,少顷才道:“此事古怪,丫头,容我再想想。” 他顿了几秒,接着道:“丫头,恕我多嘴,说句题外话。” “先生但说无妨。” “我住在府上的这些时日也听说过些许事情,曾经我也算做过幕僚的人,阴私之事自然也是有所耳闻,你们府上最近事情频发,被人针对诬陷的层出不穷,尊夫人的病兴许可以从这方向考虑考虑。” 沈子衿微垂着头,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她起身行礼道:“多谢先生。” 秋云蓟笑道:“不必多言谢字,若不是你,我现在还在那地牢里呆着,哪能像如今观景赏花,喝酒吟诗啊。” 沈子衿也是打趣一笑,“若是先生日后被人追杀,或许就会埋怨小辈如今将您带出来。” 秋云蓟摆摆手,满不在乎。 “既然我已选择和你出来,便是做好了这一切的打算,人生在世,快意当前,生死不论。” “好一句快意当前,生死不论。” 沈子衿低吟了一声,唇角弯起淡淡的笑,“今日既然我与先生有缘,方才又听先生说雪中煮酒烹茶观景是为风雅之至,若先生日后要离开,我绝不阻拦,且我愿与先生定下四月之约,四月后天水长亭见。” “好!” 秋云蓟乐呵一笑,将手中茶与沈子衿轻轻一碰便是一饮而尽。 “不过丫头这话我琢磨着,莫不是在赶我走了?” 他笑着打趣道。 沈子衿轻抿着唇笑,唇角漾起两个淡淡的梨涡,只见她轻缓摇头,语气坚定。 “不是我赶先生,是我留不住先生,且先生志不在此,而在天地,我倒是希望先生不走,留在我楼府当个随性大夫,可这不但屈了先生的才,而且困了先生的志,这样的事我可不做。” 秋云蓟摇头失笑,“你这丫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老咯老咯,连个小娃娃斗说不过咯。” “先生正当壮年,哪里老了。” “你莫要油嘴滑舌的,我这头发都快白了,还不算老啊,你莫不是以为那山间的老怪才算老。” 第58章 康平王萧胤 沈子衿到薛容的落雪轩时,院落中绿意傲然,人影憧憧。阿娘院中种的最多的树便是桃树,春时万树飞红,不过此时正值暮夏,只余满眼碧绿,不见娇红脸庞,不过却也别具风味。 几个小丫鬟正在一旁踢毽子,不时发出一阵低语轻笑声,楼婳则坐在薛容身旁…… 见两人又在研究女红之道,沈子衿轻抚额头,顿觉一阵头疼。 前世因为筹备婚事被阿娘捉着关在家学女红和中馈之事的场景仿若又浮现在面前。 那时阿兄总是在一旁嘲笑她绣的花样奇奇怪怪,行为举止一点也不像个女郎,一看就不是做当家主母的料。 后来,那桩婚事果然告吹,她准备了几月的嫁衣最终也没能穿上,反而迎来了沈家灭门。 沈子衿思绪飘远,目光悠然地落在两人头顶的葡萄藤架上。 葡萄藤纤细的藤蔓顺着竹架一路蜿蜒而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木架,远远望去犹如一张绿网,藤下女子风姿婉约,稀碎的日光顺着绿叶之间的缝隙倾泻而下,如流光倾泻万里。 在一旁削竹子的楼祈眼尖地发现了进门的沈子衿,见对方朝薛容和楼婳他们走去,忙放下手中的木头拍拍手跑过去。 “阿瑾,”薛容见是她,先是一怔继而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一旁的坐垫,“到阿娘这边来坐。” 沈子衿乖巧地坐过去,刚落座便听楼婳含笑道:“阿瑾今日怎么突然有空来了?阿姐没记错的话,你是最讨厌做女红的吧?” 闻言,薛容也笑了起来。 沈子衿脸一红,轻咳一声,“我来又不是为了学习女红的,自然是为了向阿娘问些事情。” 薛容一听便放下了手中的刺绣,轻柔道:“阿瑾想问什么?” “云蓟先生说阿娘的病来得有些蹊跷,想让我多留心留心阿娘这些年有什么发生过什么,与什么人接触过,或是起了什么冲突,亦或是有什么其他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薛容放下手中的绣布,思忖片刻才缓缓道来:“自楼府被贬,你阿爹跌了志向后我便许久未出去参加过宴席了,不过我确实是从那段时间开始觉得身子变差了不少,也不过是以为早些落下地疾病便没放在心上。如今说来近年来的事情不太可能,不过说起以前的话……我与你阿爹不甚与人起冲突,更别说结仇……” 她垂着眼,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却是朝楼婳看去一眼,面色微微凝重。 “不过倒是与一人结了死仇。” “谁?” “康平王萧胤。” 沈子衿一怔,在京城呆了这么久,她自然也听说过这康平王府的萧胤,不过却是听说他三年前不知因何事被贬到了青州,与京城隔着几百里。 薛容看出她的疑惑,继续悠悠道:“当年你阿爹还是正二品官员时,康平王尚还在京中,尚未被贬离京师。萧胤此人是太子妃母族王氏一族的人,也是魏相的妻弟,为人阴险狡诈,且极好酒色,府上妻妾无数,本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毫无纠葛,却不料他居然说要将我的婳儿纳为妾,我婳儿是楼府的嫡长女,正二品官员的嫡长女岂能有被人纳为妾的说法,还是这般酒色之徒,这康平王分明就是羞辱我楼家……” 言及此,薛容不觉有些激动,连带着神色都红润了不少,显然是极为愤怒。 “阿娘,我来说吧。” 楼婳柔声道:“那年我不过十三,尚未及笄,不说此事,就是萧胤此人贪婪荒淫,我也断不会答应,阿爹更是当堂臭骂了他一顿,谁知这萧胤怀恨在心,找人打折了阿爹的腿,再以当年一桩旧案弹劾阿爹,圣上当时忙于沈家之事,对此事未予以多少关注,便交由刑部负责。可那刑部尚书早已被人买通,便将我楼家贬了官,阿爹也便从此坠了志向,不过那萧胤也不知是得罪了何人,也被贬到了青州,三年不得回京。” “不过算算日子,他也……要回来了……” 第59章 你想上战场杀敌? 话音甫落,气氛微微凝重。 半晌,才听少年气炸呼呼地打破沉默,“管他是萧胤还是萧什么,只要他敢伤害我阿姐,我定然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让他连他爹娘都不认识。” 楼祈这话倒是倏忽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众人都笑了,就连一旁侍候的侍女也不禁低笑出声。 沈子衿唇角微扬,瞥了他一眼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打得别人满地找牙,我看是别人打得你满地找牙吧。” 楼祈鼓着腮帮,一脸不满冲她嚷嚷道:“楼瑾,你这是姐姐对弟弟说话的样子吗?不打气就算了,还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我是提醒你一句,到时别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沈子衿老神在在地喝了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气红的脸庞。 “好了好了,你们俩一到一块便要吵嘴,”薛容摇头失笑,继而看向楼祈,“阿祈,阿瑾是你姐姐,怎么能直呼姓名呢?” 少年撇撇嘴,瞪了一眼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楼瑾,转身跑走了,继续削自己的竹子,还特意拿背对着他们。 沈子衿一笑,突然觉得这弟弟真是傲娇的可爱。 “说来倒也怪,阿祈小时候可是很黏阿瑾,没想到长大后两人却是一到一起便拌嘴。” 薛容摇头失笑,“不说这事了,”她抬眸看向沈子衿,问道:“如今看来,与楼府结仇的便只有这一家了,阿瑾可有些眉目了?” 沈子衿陷入沉思,半晌回神,“此事也并非无可能,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是萧胤的可能性偏大,应该还有些其他藏在暗处的敌人没有露面。” “阿娘,我觉得我们日后要小心些,毕竟最近阿爹刚复出便升了官,我们先前一直默默无闻都有人下毒针对,更不论此时此刻风头浪尖上。” 薛容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柔和,道:“那是自然,不过阿瑾啊,你自然几月前落水后,似乎长大了许多啊。” “是啊,阿瑾变了很多,以前都不怎么和我们亲的。” 楼婳在一旁笑着附和道。 沈子衿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自然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能想明白便是好事。” “阿瑾今日要一起来学学女红吗?” 话音刚落,沈子衿忙不迭摆手,跑开的速度比兔子还快。 她宁愿跟着楼祈削一上午的竹子也不愿意在那里坐上一刻钟。 身后传来薛容和楼婳的轻笑声。 “看来阿瑾这怕女红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啊。” “是啊……” “你削木头做什么?” 沈子衿问。 “自然是为了制剑啊。”楼祈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认真且小心地削竹子。 沈子衿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径直拿起一根粗细正当的木头放在手里掂量了几秒,随后道:“刀借我用一下。” “什么?” 楼祈没好气道。 沈子衿抬起下颌点点了手中的木头,意味明显,“不是说要制剑?” 楼祈满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会做?你做过吗?” 沈子衿轻挑眉。 “当然。” 接过楼祈递来的小刀,沈子衿三下五除二便削出了一把剑的形状,楼祈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这么快……” “制剑也是要讲究方法的,你这样做可不行,不省力,速度还慢,凑过来点,我和你细细讲讲。” 见沈子衿正经不似说谎,楼祈默默朝她那边移了点。 “你先要将……然后……” 不一会儿,楼祈跟着沈子衿的教法现学现用,很快做出了一柄木剑,顿时喜笑颜开。 余光瞥见少年郎神采飞扬的眉眼,沈子衿不自觉轻弯了唇角,继续垂首倒弄自己的木剑。 少顷,便又听楼祈在一旁问:“那个……你最近怎么都不去赵府了?” 沈子衿一面听着,手上削竹子的动作不停,闻言只随意答了一句,“怎么,你很希望我去赵府?” “我,我才没有呢,反,反正你想去哪都不关我的事。” 沈子衿心里冷哼一声,真是个死傲娇。 “那,那那个,那个什么赵家大郎,你还喜欢吗?”楼祈小声问。 “小孩子家家问这个干什么?” 楼祈撇撇嘴,满脸不乐意得叉腰道:“我跟你说清楚,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你能总是这样喊我,我都已经十二了。” 沈子衿笑,眉眼弯弯。 “是,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可以讨论婚嫁之事了。” 一听后半句,楼祈整张脸顿时通红通红,哽着脖子道:“你,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个字,他干脆冷哼一声道:“戎族在外,家国未平,怎可空谈儿女私情。” 沈子衿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向楼祈,半晌才问:“你想上战场杀敌?” 第60章 清远将军那样的人 楼祈一扬小脸,满脸骄傲,“那当然,我是要成为像清远将军那样的人。” 沈子衿脸色有些怔然,半晌才微微垂了眼,盯着手中的竹子却是在发呆。 清远将军是她阿兄的名号,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从别人口中听到。 见沈子衿神色有些异常,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楼祈顿觉奇怪,不禁问道:“你怎么突然不说话啊?不乐意啊?” 少顷沈子衿这才抬头,已然恢复到往常的神色,淡笑一声,声音微微有些发涩,“为什么……为什么想成为……清远将军那样的人呢?” “因为清远将军年少成名,那可是十五岁便可生擒戎族首领的少年将军,自然令人钦佩得很。” 少年的眉眼之间满是憧憬与敬佩,眼眸微微发亮。 沈子衿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但沈家可是被判了谋逆罪名的。” 楼祈清抿了唇,神色顿时变得倔强起来。 “我可不信沈家会谋逆,他们定然是被冤枉的,若将来有机会,我定要为他们平反。” 沈子衿猛地一怔,眼底飞快地闪过什么,她低声喃喃自语道:“我也不信他们会谋逆,但是……” 沈子衿重新看向楼祈,少年挥着拳,在空气中打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她望着他,轻声道:“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相信。 “你在说什么?” 楼祈满脸狐疑地盯着她,顿觉她的笑容格外瘆人。 沈子衿倏忽弯了唇,冲他狡黠一笑,“我在想啊,如果你不谈儿女私情的话,那宫中那位可要等好久了啊。” “……” 下一秒的场景便是沈子衿被满脸通红的楼祈拿着剑在院子里追着跑,一个较了真,一个则是云淡风轻。坐于藤下的两人望着此情此景,眼底俱是宠溺笑意。 “楼瑾!!” “你给我站住,不许跑!” “阿娘说了不准喊名字,要叫二姐,真是没大没小。” 院落柳绿花红,日光烂漫,映入女子蕴着点点笑意的眸中。 —— 月色当空,万籁俱静。 秋云蓟如往常般提着一壶酒进了小院,刚欲进屋便察觉到屋内异样,袖中的药粉尚未洒出,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剑稳稳落在离他脖颈处不到两寸的地方。 他冷汗直冒,尚未回神,便见那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待他接过信后,那人便迅速消失离开。 他尚惊魂未定,四周环顾见人已走这才松了口气。 屋外有仆从听见动静轻声询问,秋云蓟回应无事,将案前的烛火点亮,随后打开信件。 紧接着,他攥紧了纸张,脸色蓦然变得苍白,映照着幽幽烛火,犹如鬼魅。 隔日,沈子衿便将薛容屋内院中的东西翻了个新,终于在熏香中找出了点问题。 “你说这熏香是我给阿娘用的?” 沈子衿听完彩月的描述,微微一怔。 名唤彩月的侍女是薛容曾经的老仆青嬷嬷的孙女,自青嬷嬷告老回乡后便背薛容留在身旁服侍,她点点头,“确实是小姐多年前给夫人用的,夫人闻着味道不错,又是二小姐的一番孝心,这些年便都只用这一瓶。” 沈子衿眼眸微压,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瓷白小瓶,半晌才对那侍女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等彩月离开后,枕月这才上前询问道:“小姐,可是这熏香出了什么问题?” “暂时还不敢妄下推测,需要再验一验。” 她继而抬头看向枕月,“枕月,你去请一下云蓟先生,便说我已经找到了些许线索。” “是,小姐。” 沈子衿盯着手中之物,瓷白的小瓶下方雕着一只莲,出水菡萏,纤尘不染,却是极为陌生的样式。 她从没有在自己屋内见过这个款式,并且原身虽对楼家人怀有怨怼,却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此人究竟是谁呢? 这种手笔似乎与半年前指使碧皖拿茶碱诬陷她的背后之人手法如出一辙,目的就是为了让楼府家破人亡,且将罪名全部按在原身身上。 第61章 公子谦谦,温润而泽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沈子衿低声自语道。 她尚未想明白这一点,便见枕月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着气,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递给她。 “小,小姐,云蓟先生不在房内,只留了这么一封信。” 沈子衿微怔,忙接过信,打开一看便知是秋云蓟的笔迹,快速浏览一遍后便将信件置于案上。 “小姐,云蓟先生是走了吗?” 沈子衿颔首,继而悠悠叹了口气,眼底浮起淡淡的无奈,“终究是留不住人。” 她回头见枕月神色有些失落,不禁笑着宽慰道:“若有缘,自会再见,不是还有四月之约吗?” “嗯嗯,小姐说得对,有缘自会千里相逢。” “不过小姐……不是说有人在抓云蓟先生吗,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事?” “先生绝顶聪明,自然不会轻易为人所困。” “那小姐,先生还在信里写了什么吗?” 沈子衿微眯着眼打量着手中的瓷瓶,唇角轻勾。 “先生神机妙算,已经寻出阿娘的病症所在了。” …… 明月当空,低垂枝桠,夜色下的竹林犹如流动的碧色波澜翻腾,风声过境,扰乱一池幽静。 此时,幽深中传出几道簌簌声响,犹如脚踩落叶发出的声音,半晌,几道身影在一座竹亭前停下。 秋云蓟的绷带被人揭开,眼前这才恢复清明,只见眼前竹林浩瀚,明月低悬,竹亭间有一人负手而立,一身白衣胜雪,衣摆上明暗交错不定。 “公子,人已带到。” 黑衣人拱手作揖,嗓音听不出男女,待亭中那人摆手后便悄然隐入竹林。 “云蓟先生,许久不见了。” 平静温润的嗓音如清泉作响,划过空寂的夜色。 那人缓缓转身,从黑暗中步步走到月色映照的地方,君子端方,满身清辉,面容犹如白玉雕琢般无瑕,眸底蕴着笑,却仿佛不在笑,笑容温和,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秋云蓟霍然睁大了眼睛,眼底难掩惊愕之色。 “是你?!” 自知失礼,秋云蓟忙跪在地上。 “云蓟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先生不必多礼,”白袍男子轻扶起秋云蓟,嗓音清润温和,“是兰筠失礼了,蓦然请先生来,惊扰了先生,还请先生您不要怪罪。” “不敢不敢,殿下言重了。” 秋云蓟想站起来,却发觉腿脚发软又跌了回去,上头低低传来青年的轻笑声。 “先生行如此大礼,兰筠可受不起。” 秋云蓟强撑着站起身,后退几步朝对方勉强笑笑。 青年低笑一声,“云蓟先生似乎很怕我?” 声音轻而缓,嗓音温润,犹如暖泉叮咚。 秋云蓟忙不迭摇头,噗通一声跪下,道:“殿,殿下龙章凤姿,贵不可言,老朽骤然见到殿下……心中一时激动便失了态,还请殿下恕罪。” 青年含笑道:“云蓟先生这是哪里的话,云蓟才华横溢,才是让兰筠佩服啊。” “殿下,殿下莫要折煞老朽了,不知今日殿下把老朽抓……是有何事需要老朽去做吗?” 白衣青年依旧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闻言轻笑,声线温柔令人不觉沉溺其中。 “自然是想请先生救一个人。” 第62章 赵府?! 云蓟先生在信中交代,薛容屋内的花香与这熏香结合则会变成一种慢性毒药,慢慢深入人的骨髓最后致人悄然离世。因而次日,沈子衿便将薛容院中的花与熏香全部重整了一顿。 “阿娘,你可还记得我这品熏香是何人赠予我的?”沈子衿问。 薛容垂眸沉思半晌才轻轻摇头,“阿娘也不知,只知是你某天突然来院中说这品香与我甚为相配,阿娘定然喜欢。” “怎么了?” “那阿娘你可有过了解,这京中哪里有售卖这种熏香的地方?” 薛容沉吟道:“流金芳和绾碧亭是京中最大的两家熏香铺子,阿瑾可以前去问问。” “那不知阿娘可还知道这张图纸是出自哪家首饰店?” 沈子衿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给薛容,薛容接过一看颔首道:“看着款式应当是敛英坊三年前的招牌款式。” 图纸上赫然画着的是她诗会那日在泥泞中找到的璎珞圈。 “招牌款式?” “阿娘虽不喜出门,却也知道去年前敛英坊的招牌款式正是一套红菏菡萏。” “一套……阿娘是说着招牌款式有一套?”沈子衿一针见血,立即发现了重点。 薛容点头认同,纤长的指尖指向正中央的一朵莲花,“敛英坊每年都有一套新款式出现,去年的是云燕翩飞,前年的是彩凤呈祥,三年前的款式则是红菏菡萏。” “一套款式包括头饰,耳饰,腰饰与足饰,每年仅此一套。若阿娘没记错的话,去年是太子妃获得,前岁是陆家小姐,再往前阿娘便记不大清了。” 沈子衿目光落在中央那朵莲花上,思忖片刻,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一个图案。 “多谢阿娘,阿瑾知晓了。” 她说完,正欲离开便被薛容叫住。 “阿瑾。” 沈子衿不明所以,所以站在原地,便见薛容款款走上前,她轻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坠落耳鬓边的头发拢在耳际后边,她一时不习惯这样亲昵的姿势,微微偏了头。 薛容嗓音轻柔悦耳,语气关心。 “阿瑾,这些日子你又瘦了,阿娘知道你为了我的病情四处奔波,可平日也该多休息休息。” 因着女子突然的动作,沈子衿微微一怔,继而垂首应下。 “阿瑾会的,多谢阿娘关心。” “阿娘身子弱,才应早些歇息,阿瑾下次再来看阿娘。” “嗯,好。” 一直注视着沈子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薛容这才收回视线,悠悠叹了口气,抬手让彩月搀扶着自己在榻上坐下。 她伸手抚上案前摆放的花朵,神色间透着几分惆怅,轻声叹道:“小时起,阿瑾似乎就不太和我这个娘亲亲,平日里我与婳儿或是与阿祈说话,阿瑾便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不说话,也不上前。想来是那时家中事情繁重,我顾念着要教养婳儿,还要照顾尚在襁褓中的阿祈,没想到便因此冷落了阿瑾。如今思索一番,许是我有失偏颇,导致我们母女离心……” 听出薛容语气中的淡淡失落,彩月沉默几瞬后,在一旁细心宽慰道:“夫人您多虑了,您对二小姐的好,奴婢们都看在眼里,二小姐也都知道的。只是二小姐一向不善言辞,看着心冷却是极为热心,平日里也是很在乎夫人您的。” 薛容闻言只是轻叹了一声。 “我只是希望阿瑾不要怪我。” 沈子衿回到院中,先去了书房,展开笔纸将薛容刚才说的两个店铺名称记下,继而将小瓷瓶上的莲花图案与璎珞圈进行对比,这才发现,两者的雕刻手法出自一家。 是巧合吗? 正巧枕月端茶进屋,沈子衿将画纸交给她。 “枕月,你让卧山带着这张图去敛英坊问问三年前的那一套红菏菡萏的款式定给了谁。” 枕月忙接过图纸。 “是。” 沈子衿盯着案台上自己陈列出来的线索,陷入沉思。 从一开始指使碧皖下茶碱想神不知鬼不觉将楼家整垮继而嫁祸给她,再之后阻扰阿姐参加诗会,诬陷她入狱,再加上这次从薛容房内找出的熏香,这件事许是从很早之前便开始谋划了。 如此说来,那人应当是与楼家有世仇,可楼家就是在曾经是正二品官员时便一直不曾树敌,唯一一个结了怨的萧胤也远在青州,所以最大的理由便是风头太盛遭人记恨。 沈子衿思索一番,总觉得自己缺失了一段非常重要的记忆,而那段记忆则和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有些莫大的关系。 正当她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时,门外便传来卧山的声音。 “二小姐在吗?” 枕月这会帮她去敛英坊了,沈子衿轻掀帘子走出去,便见卧山手里拿着两张帖子,正踮脚眺望,见她出来忙上前。 “二小姐,方才楼府来了个小厮自称赵府来递帖子,说他们家二小姐于七日后办及笄之宴,请您前往赴宴。” 沈子衿一怔,继而接过帖子,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 打开帖子,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她看了几眼,便将其放在了一旁。 没过多时,枕月便急匆匆回来了,甫一进屋便是迫不及待地说话。 “小姐,奴,奴婢终于查到了三年前那款样式订给谁了!” “赵府??!” 第63章 我出双倍价格买下 沈子衿微微愕然。 枕月点点头接着说:“敛英坊的掌柜说三年前是赵大人亲自去取的这一套红菏菡萏,说是送给赵二小姐作为生辰礼物。” 沈子衿盯着案台上的图纸微微发愣,眼神却是缓缓冷了下来。 如果这个璎珞圈是赵月枝的,那那个神秘的黑袍人是赵月枝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不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对她究竟有什么好处? 她半支着下巴,垂首望着桌子上的簪花小帖,玉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晌缓缓停了下来,放下手,缓缓直立起身。 这几天忙上忙下,倒是让她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时她在狱中,赵月枝那晚突然出现说有人要杀她,要带她走,可举止行为间皆透着几分怪异。 而且,作为原身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她却并不相信原身。 所以黑袍人,很有可能就是赵月枝。 沈子衿目光落在请帖上,眼眸微暗。 看来这生辰宴必然是要去了。 —— “阿姐可有喜欢的款式?” “这支颜色挺不错。” “那阿姐看看这支如何。” 沈子衿将一支通体青翠的簪子往楼婳发髻上轻轻一戴,正面望去瞧了几眼,又换了一支银白色的簪子,左右打量了一阵点点头一脸煞有其事道:“果然长得好看的人戴什么都好看。” 楼婳莞尔一笑,“你这丫头真是越发喜欢说俏皮话了,我们家阿瑾难道就不好看了吗?” 说着,她从匣子中拿出一支青玉色步摇往沈子衿头上轻轻一戴,女子模样娇俏,肤色白皙,戴上青色的步摇倒是衬得肌肤雪白,越发娇俏。 楼婳望着她,眼眸蕴着淡淡的笑意,不觉打趣道:“我们家阿瑾也是个大美人了,等年末腊月及笄后便可婚配了。” 沈子衿却是笑眯眯地凑近楼婳,眼角露出一丝狡黠,“我还早呢,不过阿姐可不早了,也不知道阿姐将来会便宜了哪位世家公子。” 楼婳一怔,眼底微微闪烁,不过稍息便恢复如常,伸手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一下,轻笑道:“阿瑾你啊……居然开始编排自家亲姐了,莫不是学到了阿祈那一套。” 想象一下楼祈听到这话定然会暴跳如雷的模样,沈子衿就忍不住想笑。 “阿姐,楼祈那小子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她,又该闹腾了。” “说起阿祈,等会别忘记帮他最喜欢的糕点了。” 沈子衿撇撇嘴,“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喜欢吃这些小点心,果然还是个小屁孩。” 楼婳掩唇轻笑,轻轻捏了她粉嫩的小脸,眼底半是打趣道:“阿瑾自己不也是个孩子吗?” “好了好了,阿姐,说好今日就是挑首饰的,不准说其他的。” 沈子衿见话题扯远了,忙拉了回来。 “好好好,都听阿瑾的。” 楼婳眼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宠溺。 两人在敛英坊挑挑拣拣了半天总算拿定了主意,正在柜台结账时便听门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她们买的东西,我出双倍价格买下。” 第64章 权势高便有资格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迈进,女子身着粉色纱裙,头顶戴着繁复的首饰,面容虽说娇俏却是极为嚣张,正眼神挑衅地看着沈子衿。 “哟,这不是楼府大小姐和二小姐吗?自从上次端阳一见,倒是许久不见了啊。” 沈子衿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王蔷,柳眉轻蹙。 王蔷嘴角上扬,从门外走进来,头颅微抬,整个人便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余光瞥见桌上的首饰盒,“这几支首饰样式倒是新颖,本小姐要了。” 说着伸手就要拿起,被另一只手按住。 沈子衿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眼底却是微冷。 “先来后到的道理,王小姐难道不知道吗?” 王蔷冷笑一声,“什么先来后到,本小姐喜欢这些首饰,那这些首饰就必然是我的,谁敢和本小姐抢。而且本小姐只知道这世上谁的拳头硬便听谁的,谁的权位高便听谁的。” “你不过一个五品小官之女,我阿爹可是正三品左右督御史,楼二小姐,你可拎得清我们俩谁的权位高?” 王蔷高傲地抬起下巴,满脸不屑地打量着面前两人。 沈子衿面色微冷,目光落在首饰盒上,顿时心生一技,压了压唇角的笑,“这买东西和做官可不一样,权位再高也得拿得出银两不是,方才王小姐说要以双倍价钱买下这些首饰,那我便以三倍价钱买下。” 王蔷脸色一僵,冷哼一声道:“没想到楼二小姐还挺有骨气的,那我便出四倍你能奈我何?” “这……”掌柜一脸为难,左右看看都不能得罪。 “五倍。”沈子衿继续云淡风轻地往上加价格,还不忘朝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目光。 王蔷面色微微阴沉,刚欲加价格身旁的侍女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小姐,今日带的银两并不多……” 然而,她此刻可管不了那么多,咬咬牙便将价格又翻了一番。 “我出七倍。” 沈子衿唇角微动,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松开按住首饰盒的手,后退一步福身道:“王小姐财大气粗,我自然比不过,看来今日这首饰与我是无缘了。” 王蔷这才意识到这是沈子衿设的一个圈套,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楼瑾你,你居然敢耍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表舅可是当今魏相,你敢耍我我表舅不会放过你的。” 沈子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笑出声,“不会放过我?” “王小姐,试问你今岁贵庚?可有十五,应该已过及笄之年了吧,都是可以成婚做别人娘亲的年纪了,怎么还是一有事便找长辈呢,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小童?” “你……”王蔷死死咬住下唇,她向来没有被人这么骂过,一时之间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道:“你这个贱蹄子,居然敢这么说我,凭你的身份怎么敢和我争东西……” 楼婳声线渐冷,“王小姐,还望慎言。” “我慎不慎言干你什么事?!” 女子微扬了声调,声音尖锐刺耳。 “十倍。” 正当众人争执不下时,门外蓦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嗓音。 第65章 我那好兄弟送的 沈子衿抬头望去便见两道锦衣玉带的翩翩身影从门外大步迈进。 走在前头的人身着紫衣华服,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情,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唇角勾着笑,走在侧后方的人一身雪色锦袍,束发高冠,面容清逸,模样温润端正。 楼婳的目光与那侧后方的人对上,两人皆是微微一怔。 “这首饰我出十倍。” 相互问完礼后,叶将阑一双桃花眼看向王蔷,脸上挂着惯常的三分笑意,“适才听王小姐说这世上谁的拳头硬便听谁的,谁的权位高便听谁的,不知叶某的拳头够硬,权位够高吗?” “可能入得了王小姐的眼?” 王蔷脸色有些难看,笑容微微勉强,好不容易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叶,叶小将军说笑了。” “叶将军位高权重,骁勇善战,是百姓心目中的战神,哪里我阿爹一个文官所能比得过的。” “哦?” 闻言,叶将阑眼神微微眯起,一双潋滟的眼睛不笑时便有几分森森然的意味。 他微微倾身靠近王蔷,眼里笑意潋滟,透着冷漠。 “王小姐的意思是只看我父帅面子,而并非我。” 青年的气场无形间压过来,王蔷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哪还有刚才一半的气焰,忙结结巴巴道:“自,自然不是,叶小将军少年英雄,朝中谁人不知,是王蔷口误失礼了,还请叶小将军恕罪。” 上头许久没传来动静,少顷,一道清朗的笑声蓦然响起。 “述安,你说我有这么可怕吗,我自知样貌不是清绝,可也算得上是俊朗,为何这王小姐怎么只光顾着埋头说话而不看我一眼?” 范景笙束着手站在一旁,闻言颇感无奈地朝他看去一眼。 沈子衿则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心里对这位自己前世还算敬佩的少年将军刷新了认知,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声,你方才把人吓得那么狠,谁敢看你,谁又知道会不会突然看见一张杀气腾腾的脸,咔嚓一声就把人脖子给砍了。 叶将阑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径直朝她这边望了一眼,便只见一张素净淡雅的脸。 沈子衿脸上露出颇为迷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看向自己。 叶将阑剑眉轻挑,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移开了目光。 王蔷狠狠剜了沈子衿一眼,赶紧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这下敛英坊内便只剩下四人了。 “既然叶小将军喜欢这些首饰,那便让与叶小将军,阿姐,我们去下一家看看吧。” 沈子衿朝两人微微福身,正拉上楼婳的手准备离开,被人叫住。 “慢着。” 叶将阑悠悠道了句,紧接着伸手拿起柜台上的首饰放在手里打了个转,话锋一转落在沈子衿身上,转头轻笑: “我何时说过我喜欢这些首饰了?” 沈子衿和楼婳俱是一愣,随后便见叶将阑将首饰盒递给他们,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我一个大老粗,要这首饰做什么,自然是要黄金赠佳人,才算风流佳话。” 沈子衿眼底微讶,摇摇头道:“无功不受禄,既然是叶小将军买下的,那自然是由叶小将军收着。” “楼二小姐说得对,这首饰由我收着,自然便也由我处理,那我将其送给楼二小姐和楼大小姐作为见面礼也应当可以吧?” 沈子衿因他的话一噎,下意识脱口一句,“你送我我就收啊……” “阿瑾……” 楼婳的声音蓦然响起让她察觉自己方才失言,忙住了嘴。 叶将阑却是一怔,继而轻笑一声,将其中一个匣子收回,眼里笑意不减。 “倒是叶某唐突了,等下次寻个好的理由再将这匣子赠予楼二小姐。” 收了一个匣子,面前还有一个匣子,沈子衿与楼婳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于是楼婳轻声询问道:“这个匣子是……” 叶将阑装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一把将方才一直杵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白袍男子拉过来,笑眯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这匣子自然是我这好兄弟想赠予楼大小姐的。” 范景笙:“……” 楼婳,沈子衿:“……” 第66章 生辰宴 沈子衿默默瞟了范景笙一眼,面色如常,心里头冷笑一声。 好啊,看着君子端方的一个人,居然就已经开始打起她阿姐的主意了。 话音甫落,便将在场几人都闹了个大红脸,范景笙更是耳垂红了一大片,他连忙从叶将阑手上夺过匣子,朝楼婳微微拱手,嗓音清润,却略显急促。 “抱,抱歉歉楼大小姐,是范某唐突了,还请见谅。” 不待楼婳做出任何反应,他说完便如脚底生风般便迅速离开了。 叶将阑眼底满是看戏的笑意,朝两人拱手作揖,“失礼了。” 走之前又看了沈子衿,一双桃花眼里笑意聚散,“楼二小姐,有缘再见。” 沈子衿只觉眼前的场景变得让她有些看不懂,正欲和楼婳吐槽几句,刚扭头便是直直愣住。 楼婳微垂着头,发丝轻盈飘落肩头,遮住半边酌红的面颊,她眼眸犹如一汪清水,泛起丝丝涟漪。 沈子衿一怔,紧接着默默移开了视线。 七日后。 赵府门前门庭若市,官员纷纷下车,彼此间拱手行礼,相谈甚欢。府内高阁林立,依山傍水,花红柳绿,美不胜收。 后院小筑是专为女眷而设,依水而建,中央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面中央便是一座偌大的亭子,流水潺潺,从假山上倾泻而下,在石壁上落下叮咚脆响。 绿叶红花之间,几名少女在丛间追逐,将花瓣吹到对方头上身上,花香四溢,面容明媚犹如春光乍泄,笑声清脆悦耳。 亭阁中众女子正聊着最近京中的趣事,不时发出几声哄笑声,身着明黄色衣裳的妙龄女子犹如众星捧月般坐在众人中间。 “王小姐今日做的蔻丹可真好看。” 一人眼尖,突然瞧见王蔷衣袖间露出的粉色蔻丹,不觉惊叹出来,顿时吸引了周围一圈女眷的目光。 “当真是好看极了,这个颜色衬得王小姐肌肤白皙娇嫩,王小姐,快和我们说说可有什么独家配方?” 一女子含笑恭维道。 “说不定啊,今日王小姐是女为悦己者容呢。” 女子们纷纷发出阵阵娇笑声。 一时之间被众人围观称颂的感觉让王蔷有些飘飘然,她假装不满瞥了眼他们一眼,却是轻扬了唇,抬起自己的手在众人面前过了一圈半会,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我这蔻丹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是我表舅母特意托人从戎族带来的香料,据说那可是戎族王族才可享用的,一般人可享受不到。” “居然是戎族王族可以享受的,那不知王小姐可还有那种香料,小女不才,想寻一些不知……” “我也想要,不知……” “我也……” 王蔷高傲地扬起了头颅,唇角的弧度是如何也压不下去,“既然如此,我便让我舅母再寻些回来,只是到底是贵重货物,自然是要费些时日的” “多谢王小姐,时间不是问题,没想到王小姐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可真是人美心善,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啊……” “是啊是啊……”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不一样的声音。 “居然是楼家小姐……” 第67章 陆二小姐 沈子衿和楼婳甫一走进院子便看见眼前一片柳绿花红,莺歌燕舞的夏日盛景。 看到眼前繁花盛开,日光明媚的景象,她不觉微恍了眼。 前世自己因而喜欢舞刀弄枪而向来为京中贵女所嘲笑,也因在一次宴席上与京中一位贵女起了冲突,之后便再没参加过类似的聚会,因而不说京中贵女谁是谁认不清,便是此番情景也是鲜少得见。 有人进来,众人纷纷抬首望来,看向她们的眼神也顿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这两人不是楼府的小姐吗?没想到他们居然也在邀请内。” “向来听闻这楼二小姐楼瑾与楼府的姐弟关系处得不好,如今看来倒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了。” “听说楼府闭府后,倒是许久不曾见楼家人出来了,今日倒是难得一见当年名动京师的才女。” “不知道这楼大小姐与这赵二小姐比起来,谁的名头更盛啊。” “自然是楼大小姐啊,虽说这楼府不似曾经,但听闻人家前些日子参加端阳诗会,一上场便是拿下了魁首,才情出众,出口成章,将其他男子堵得是哑口无言,风采比起当年也是不遑多让。”一粉衣女子下颌微抬,满脸骄傲,仿佛当日夺魁的是自己。 刚说完,旁边一道蓝衣女子便不甘示弱地说道:“我倒觉得这赵二小姐人不错,这楼大小姐多少假清高,过于端庄,还是这赵二小姐灵动活泼,又不输才情。” “那赵二小姐才是……” 眼看两人要因为此事而争吵起来,旁边女子纷纷上前劝解,两人这才平息了怒火,冷哼一声。 两人一出场便抢了她的风头,王蔷的脸顿时有些难看。 她可不会忘记她上次在敛英坊坑她以及上上次端阳宴那日当着众人的面驳斥她的面子。 这次她一定要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王蔷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满脸志在必得。 沈子衿可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四下正有些无聊时,便听一道轻快的嗓音传来。 “婳姐姐。” 沈子衿闻声望去便见不远处亭子里,一红衣少女正朝她们的方向挥挥手,少女小脸娇俏,喊完便又提着裙角小跑过来,拉着楼婳的手便往亭子里走。 “姐姐姐,你好久不曾出来玩过了,正好我们在这猜字谜,一起来玩吧。” 少女说着,探出头朝沈子衿笑了笑,“瑾姐姐,你也一起来吧。” 沈子衿轻挑眉梢,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喊自己,顿时多看了这少女一眼,只是记忆中鲜少有这人的影子出现,因而并不认识她的身份。 “这人是赵府的赵四小姐,今岁刚过十一。” 楼婳在一旁小声为她解释。 沈子衿闻言微微诧异,她可从未听说过赵府有一个赵四小姐,她一直以为这赵府里只有一个赵子奚和赵月枝。 楼婳似乎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只是碍于场合不便明说,只给了她一个稍后和你解释的眼神。 “婳姐姐,你觉得这句句应该填什么好呀?月瑶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 赵月瑶清脆的嗓音拉回沈子衿的思绪。 “……” 她望着少女托着腮认真盯着画册的神色,这才注意到她眉眼之间确实与赵月枝有几分相似,只是赵月枝的长相更明艳大方些,而这赵四小姐则更文静些,给人的感觉就是只小鹿。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赵月瑶微微抬头,先是一怔,继而朝她歪着脑袋露出一道甜甜的笑,眸子漆黑明亮。 沈子衿微微一怔,少顷回神,朝她微微颔首。 见亭子几人对诗对得起劲,沈子衿没去叨扰他们,四处打量了一阵便和楼婳说了一声,起身打算去其他地方逛逛。 一道目光则狠狠地盯着女子离开的背影。 一路上大多数都是不相熟的人,沈子衿正百无聊赖地逛着,迎面便走来一道倩影。 女子粉衣轻纱,容色上佳,赫然便是端阳诗会当日遇到的那位陆家二小姐陆行歌,因为楼婳对她印象不错,沈子衿便也将她的长相一并记了下来。 两人迎面相对,微微福身便错身而过。 不料,沈子衿却倏忽停下脚步,转头直接喊住了那道身影。 “陆二小姐请留步。” 粉衣女子停住脚步,回头一脸疑惑地望着她,柔声问道:“楼二小姐可有事?” “抱歉,失礼了,楼瑾只是觉得陆二小姐身上的熏香分外好闻,便想唐突一句,陆二小姐是何熏香。” 陆行歌闻言神色一怔,继而轻笑出声,从袖中掏出一个翡翠色的小瓶子,柔柔问道:“楼二小姐说的可是这个?” 沈子衿凑近鼻子一闻,自己方才闻到的便是这个味道。 她微微颔首,视线从瓷瓶上一掠而过,紧接着看向陆行歌,“不知陆二小姐这款香膏是哪家店铺才有的?” “这款香膏只有流金坊的汨罗春才有,我很喜欢,楼二小姐可是也喜欢,”陆行歌眼底微微发亮,“楼二小姐若是喜欢,这瓶便赠予楼二小姐了。” 沈子衿被女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微微一怔。 见沈子衿迟迟不接过,陆行云以为她是误会这瓶她已经用过了,连忙道歉道:“这小瓷瓶是我昨日刚买的,还未用过……若非是楼二小姐并不喜欢这香膏?” “不不不,陆二小姐误会了,我很喜欢,只是今日与陆二小姐首次见面便收了礼物,楼瑾有些受宠若惊,且若是我拿走了陆二小姐随身携带的香膏,你不就没了……” 陆行歌一怔,径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陆二小姐莫非是担心我只有这一瓶?” 这下轮到沈子衿一怔,语气间透着微微的不确定。 “难道……不是?” 陆行歌笑着又从袖中掏出一瓶,赫然是一模一样的款式,连小瓷瓶的大小都是一样的,饶是沈子衿也不觉默然片刻。 “今日突见楼二小姐和我一样也喜欢汨罗春,久逢知己,行云十分欢喜,便想赠一瓶送予楼二小姐,若是唐突了楼二小姐,还请见谅。”陆行云微微福身,嗓音轻柔诚恳。 “陆二小姐言重了,既是如此,那楼瑾便不客气地收下了,”沈子衿没再拒绝,收下了瓶子,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方才听陆二小姐说知己之事,莫非这京城……鲜少有人买这汨罗春?” 陆行歌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淡淡的落寞神色,摇头轻叹一声。 “少之又少。原因倒也不是因为这汨罗春味道不雅,只是因为汨罗春容易与一种花相冲,如若将此花的花粉与这种香膏混合便是一味毒,且味道相融,不易察觉,虽毒素不大,但长此以往仍损伤身子。” 沈子衿闻言脸色微顿,眸子紧紧盯着陆行歌。 “不知是哪一种花?” “白兰。” 沈子衿倏忽攥紧了袖中的手指,脸上不动声色。 云蓟先生便曾在心中提过此花,与陆行云所说之事分毫不差。 “多谢陆二小姐告知。” “楼二小姐多礼了。” 两相告别,沈子衿继续遛达,只是越往外人便越多,人多眼杂的,也不太适合观察,便索性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路过一处水池时,沈子衿停住脚步,侧首瞟了一眼身后,淡淡道:“跟了我一路,还不出来?” 身后安静一片,却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沈子衿冷笑一声,余光瞥见一旁草丛里的一根细绳,灵机一动,拿起一根树枝轻轻一挑,绳子便朝假山后面飞去。 没过多时,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顿时从假山后面传来,紧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窜出。 “有蛇!” 待看清身上的东西不是蛇只是一条普通的绳子时,王蔷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回头便见沈子衿一脸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看,顿时恼羞成怒道:“楼瑾,你居然敢耍我!” “哟,居然是王小姐,实在是对不住啊,我还以为是哪来的登徒子,一路跟着我,无端让人害怕呢。” 沈子衿环胸而立,戏谑一句。 “你……” 王蔷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愤恨地看着她,“楼瑾我表舅可是魏相,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王小姐的表舅是当今魏相,这话你可不止说出一次了,所以呢,嗯?又是让你表舅来杀我?” 王蔷涨红了脸,刚欲说什么,脑海中又响起沈子衿那日说自己是三岁小童的话,又莫名把话咽了回去,只瞪着眼睛看着她。 沈子衿冷冷一笑,懒懒靠在一旁的假山上,“说吧,王小姐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王蔷脸色一变,眼眸微闪了一下,说话顿时支支吾吾起来。 “我哪里跟着你,只不过是,是碰巧看见你在这赵府里东逛西走,行为鬼崇而已。不过……” 她话语一顿,紧接着又嗤笑一声道:“你该不会是要与何人在此幽会吧?” 女子说着,脸上露出鄙夷的笑,“果然,你与你那好姐妹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性子,与人私会这一块真是干得炉火纯青啊。” 沈子衿柳眉一蹙,总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奇怪,沉声问:“你说什么?谁?” “自然是你的好姐妹赵月枝啊。” “啊……忘记和你说了,你可知与他私会之人是谁?” 沈子衿盯着她看,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王蔷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唇角上扬,轻吐出几个字。 “范景笙。”。 第68章 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沈子衿猛地一怔,神色之间满是愕然。 王蔷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子衿错愕的神情,脸上带着小人得志的笑,洋洋得意道:“没想到吧,楼瑾,你说若是你阿姐也知晓此事,想必表情也是和你一样精彩吧,不过就楼婳那身子骨,该不会一时气急攻心就一命归……”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匕首赫然横在了她的脖子下。 女子用手抵着匕首,分明是一张柔美的脸,此刻却是眼底幽暗森然,隐隐闪过一丝肃杀之意,眸子冷冽犹如暗夜中闪着幽光的狼,看得王蔷浑身发冷。 “你,你……想干嘛……” 她当场被吓得险些时直接跌落在地,却又因着那匕首离得实在是近,只能僵直着身子,半分不敢动,浑身哆嗦。 “我,我可是……” “这是你看到的还是你听别人说的?” 沈子衿径直打断她的话,冷冷问。 王蔷结结巴巴:“我,我自己看,看到的……” “还有谁知道这事吗?” “……只,只有我一人。” “什么时候看到的?” “一,一年前。” “哪里,说具体。” “一,一次宴席上,我出来闲逛,突然……看见赵月枝和范公子两个人在一起,她,她,她抱着范,范公子……” 眼看着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王蔷顿觉腿软,欲哭无泪道:“我,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都说了,为,为什么你还要……” “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是敢把这些话说出去,但凡我听到一点风声,你的舌头还有你的命便都留不住了。” “我的刀不长眼,可不管你是谁。” 王蔷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舌头,忙不迭点头,生怕慢了一秒自己的舌头就保不住了。 沈子衿这才收回匕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见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王蔷瞬间便如同失了所有气力般跌落在地。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眼底惊恐难消。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从沈子衿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杀意。 她是真的想杀了她。 …… 接近午时开宴,正堂人员往来,喧闹繁盛。 女眷与男子之间隔着一块硕大无比的屏风,用以区分正侧堂。女眷之间又用屏风隔开妇人与尚未婚配嫁娶的女儿家。 沈子衿从侧门偷溜了进去,在人群中随便瞅了一眼便找到了楼婳的身影,猫着身子在楼婳身旁坐下。 见楼瑾回来,楼婳低声询问:“阿瑾,你方才去哪了,找了你许久不见你人影,阿姐便先过来了。” 沈子衿侧过身子,朝她轻轻吐了下舌头,“方才就在赵府内随意逛了逛,阿姐不用担心。” 楼婳眼露无奈地朝她笑笑,重新坐直了身子,目视前方。 沈子衿看着女子柔美温婉的侧脸,脑海中却是突然回想起刚才王蔷和自己说的话,在那样的情景下,王蔷不可能撒谎,所以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若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那阿姐该如何自处? 第69章 太子婕妤 除此之外,赵月枝与范景笙之间,为何会有这样的关系? 以赵月枝与原身的交情,她不可能对范楼两家的婚事毫无知晓。 所以是明知故犯吗? 沈子衿俏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目光冷冷地落在对面一袭月白袍子,正与人交谈笑的华衣男子身上, 男子面容清俊,笑容温润,举止言谈端方有礼,不似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不过连眼睛都有可能会骗人,王蔷亲眼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而她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但若此事是真的,管他是什么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她都必然不会放过他。 范景笙正与人说着话,突然感到颈后传来一阵飕飕凉意,一回头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心里顿时有些纳闷。 余光瞥见王蔷进殿,沈子衿淡淡瞟了她一眼,谁知对方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一见到她便慌慌张张地将视线移开,眼底闪躲,全无之前的嚣张气焰。 旁边有贵女询问她怎么了,王蔷只面容勉强地摇摇头。 沈子衿收回视线,轻抿了口茶,秀眉微微挑起。 尚未开宴,众人便在席间低声交谈着,耳边嗡嗡的说话声吵的沈子衿是一阵头疼欲裂,顿时觉得自己今日应邀来参加这及笄之礼就是来受苦的。 果然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正当她暗暗苦恼时,旁边传来几道低声交谈的声音。 “这陆二小姐可真是个好人啊,我方才帕子掉了,她瞧见了居然便将自己的帕子赠给了我。” 蓦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沈子衿顿时悄悄竖起了耳朵,闻言侧首望了眼,便见一旁说话的素衣少女手中拽着一张浅紫色的帕子。 沈子衿抬眸瞟了眼坐在不远处席上的粉色身影,只见对方正姿势优雅地吃着席上的糕点,末了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 而他手中的帕子也赫然是浅紫色的。 她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微微侧过首轻笑出声。 一时之间想到这陆二小姐说不定在袖中藏了不少一样的东西,便觉得这人实在有趣的紧。 “不过你可知这陆二小姐的姐姐是何人?” “当然知晓,这陆相之女,陆家大小姐陆行云可是当今太子殿下的陆婕妤,这京中有谁不知这陆婕妤自两年前入了这东宫后,便是盛宠不断啊。” “不过我可听说过一则秘辛,当年选妃那时,这陆二小姐当年本是要与陆大小姐一同入东宫的,不过前一夜陆二小姐便冒得了急症,错失了进东宫的机会,等她痊愈后也便无人提及此事了。” “这就是天意弄人啊……” “天意弄人尚未可知,不过这内宅的阴私之事可不少啊,”一女子啧啧称奇,想了几秒才压低了声线道:“你说当年有无可能这陆二小姐的病是被陆大小姐……” “嘘,敢对陆婕妤胡乱猜测,你不要命啦!” 两人说话的声音这才弱了下来。 沈子衿坐在一旁,轻抿了口茶,神色清然,只是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第70章 犯了几条? 众人纷纷交谈着,整个赵府正堂皆是一阵嗡嗡声,女子们聚在一堆讨论京中八卦,目光时不时落在对面席间的几道清俊身影上,脸色赧红,男子们则品茶论道,朗声高语。 不过半炷香时间,赵府家主,家母以及赵月枝这才姗姗到来,宴席正式开宴。 赵乾一身宽大衣袍,面容端正,脸上笑容满面,一派和气之相,站在高台之上朝众人举杯。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不吝远途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之礼,赵某感激不尽,特以此杯先干为敬。” 众人纷纷行礼,遥遥举杯,最后一饮而尽。 “今日,诸位可尽兴而返,不醉不归!” “开宴——” 只听仆从高呼一声,端着美味菜肴的侍女鱼贯而入,众人纷纷解开束缚,离席交谈,觥筹交错之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赵家家主与赵家家母携着赵月枝在男方席位那边敬酒,到范景笙这一边时,三人的身影正巧将范景笙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让沈子衿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两方人似乎谈了一会便听赵乾爽朗的笑声传来,直到三人离开,范景笙身旁的几位公子哥越过席位与他笑谈了几句,而范景笙的脸上则露出微微无奈的神色。 沈子衿盯着他们嗡动的唇角,大致算是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范兄觉得这赵二小姐如何?” “子辰兄你莫要问范兄这等问题,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哦?范兄居然已有婚约,这等美事我怎么不知。” “你近年才回的京,自然是不知。” “不知是哪家闺秀,能得范兄青睐?” “自然是楼典仪之女,楼婳。” “居然是她……” —— “阿瑾,阿瑾……” 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轻柔嗓音,径直拉回她的的思绪。 沈子衿回头便见楼婳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见她回神才轻笑一声,面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 “怎么又在发呆?” 沈子衿收回视线,摇摇头问道:“阿姐,怎么了?” 楼婳见四下无人望来,悄悄地将自己席上的一盘菜与沈子衿调换了,许是没少做这种事,做起来得心应手,末了暗地里朝她眨了眨眼,低声道:“阿姐知你从小就喜欢吃这碧螺拔丝,没人看到……” 沈子衿微微一怔,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这道菜,抬头瞧见女子面上柔和的神色,心里微暖。 虽然……但是就冲这份心意,也得把它吃个精光。 然而,沈子衿刚动了几筷子,一道讥讽的女声从席间清晰传来。 “哟,楼二小姐莫不是在家不怎么吃过饭,所以特意来筵席上放开了吃,连自家阿姐案上的菜都不放过?” 沈子衿缓缓放下筷子,目光朝那人看去。 众女眷见有好戏看,顿时都默默放下了筷子,个个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却都支愣起耳朵旁听着。 女子一袭绛紫色衣裙站在坐在王蔷一侧,容貌算得上清秀,却是满脸傲慢地打量着她,面露鄙夷地神色。 沈子衿一眼便瞧见了绛紫色衣裙女子身旁的王蔷,清楚地看见王蔷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想让她别再说了,然而对方瞥见沈子衿看了她一眼,又忙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女子不明所以,以为是王蔷觉得自己不够卖力,便又冷嘲热讽了一句,“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一点教养都不知。” 王蔷扶额垂首,已经放弃拯救了。 “你不知这礼仪,但你阿姐,楼大小姐可是被称作京中贵女的典范,难道也不知?还是说……莫非楼府的家教便是如此?” 自己用餐用得好的,莫名其妙来个人骂自己没教养,还是小门小户出身,连带着自家阿姐一起被骂了,断然是脾气好的人也会恼怒,更别提她沈子衿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沈子衿眼底泛起一丝冷意,抬眸直视对方,末了蓦然笑了一句,只是笑容瘆人。 温姸以为她要说什么话,没想到却是听见一道极为冷漠的嗓音,“试问我在楼府吃得好不好,和这位小姐有什么关系?” “这位小姐若是想要针对我那便直接说,扯我阿姐是何意,又扯我楼府的家教是何意?” “我与我阿姐姐妹情深,与他人有何干系?我是吃了你家的大米还是穿了你家的衣服,轮得到你在此叫嚣?!” 温姸没想到她这么伶牙俐齿,一时之间被堵得无话可说,只涨了红一张脸。 一时急得气上心头,竟径直伸手指着她怒道:“你,你……你言行无度,出言无状,不知分寸!” 沈子衿反倒是低笑了声,转而却是问了一个令人意外的话题:“说话之人可是温家小姐?” 温姸高傲地抬了抬下巴,“正是。” 温家是武学世家,温家家主温世亭正是骁骑营副统领,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看来便是眼前这位了。 沈子衿启唇轻笑道:“原来出身武学世家,难怪温家小姐不懂律法了。” 温姸柳眉一横,“你说什么?” “我可从未听过哪一条律法明文规定亲家姐妹不准在筵席上交换菜品。” 温姸先是愣了一秒,既而反应过来冷笑一声,“这自然是京中贵女编纂的女子则上的。楼二小姐见识浅薄,放诞不羁,向来不遵守礼则规范,自然没有听过了。” 沈子衿唇角一勾,“若真说起言行无度之事,温小姐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吧。” “什么?” 沈子衿轻轻一笑,目光朗朗,骤然拔高了音量道:“女子则第一则说食不言寝不语,不过我刚才可不止一次看到温小姐与旁人聊天。” “女子则第二则说同一盘菜不可夹菜超过两次,可我见温小姐夹了那道爆炒凤舌不下三次。” “第三则说……” …… “第九则……” 偌大的赵府正殿,此刻鸦雀无声,就连男方那边不觉停下推杯换盏的动作,不住地往这边往来。 每说一句,温姸的脸色便是多了一分难看,等沈子衿最后一句落下时,她已是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众人打量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让她顿时有些无地自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死死盯着沈子衿。 只见女子眼底笑意淡然,又语气悠悠地加了句,“还有最后一则,不可当堂以手指人。” “温小姐,可要我们帮你算算你犯了几则?” 想要以女子则来揪她的小辫子,她可是在楼婳房中翻看过几次的人,虽不喜这些条条框框,但又怎会不知? 温姸脸色惨白,险些站不住脚。 “各位相聚此处,想来也并非是看谁吃相最为优雅,哪道菜吃得少,谁坐得最为端正,只是好不容易相聚一堂,久别叙旧,偏偏有人不安生,要说些煞风景的话,楼瑾自知自己不懂着百般规矩,可却是知道一点的,如是有人想要非议什么,好歹自己要做个表率吧?” 沈子衿脸上漾着浅浅的笑,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绛紫色衣裙女子身上。 温妍死死咬住下唇,面色极为难看。 “这说话之人是谁?” “你不认识?这可是楼典仪之女,楼府的二小姐。” “啧啧,没想到是如此的伶牙俐齿啊。” “那温小姐是温统领唯一的女儿,想来宝贝的很,没想到养成了这番刁蛮的性子。” “反观那楼二小姐倒是颇有几分胆识啊。” “……” 气氛正当凝固之时,女子的娇笑声蓦然传来。 “哟,这位便是楼二小姐吧,当真是生得花容月貌,伶牙俐齿啊。” 第71章 投壶 声音突兀,却无疑打破了僵局。 沈子衿抬眸望去,便见说话之人赫然便是那赵家主母,女子衣裳华贵,面容娇艳,一双丹凤眼,打量了她一阵笑道:“早就听月枝说她那位闺中密友性格独特,今日一见还真是。” “真是好些时日不见你了,没想到出落得如此水灵灵了,怎么近日都不见你来府上坐坐?” 沈子衿起微微福身,淡然应道:“近来事务繁忙,未抽出空前来拜访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赵夫人眼珠子提溜一转,蓦然发出一声娇笑,“女子平日里不过就是些诗画女红,头一回听说女子谈事务繁忙的,楼二小姐还真是个有趣的人,还真是讨人喜欢。” 沈子衿默不作声。 赵夫人笑盈盈地望了她一眼,继而看向温姸,“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全,菜品准备不周,搅了各位雅致,今日咱们谈什么女子则,尽管放心大胆地吃,不必讲究那些个虚礼,你说是吗,温小姐,楼二小姐?” 温姸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既然对方给了自己一个台阶,那自然是要顺势而下。 她冷哼了一声,乖乖坐下。 沈子衿淡淡一笑,“自然是听赵夫人的安排。” 赵夫人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此事小事化了,到此便告了一段落。 待那三人走远了,沈子衿周遭才渐渐起了些声音。 “听说那赵夫人可不是这赵大少爷和赵二小姐的生母,而是被扶上来的一个姨娘。而两位公子小姐的生母五年前便过世了。”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一见那赵夫人还真是一股子狐媚劲,不过看这处事,还是有些手段的啊。” “可不是嘛。” “……” 沈子衿轻抿了口茶,面上不动声色地听着,目光则转向端坐在上位的赵月枝身上。女子今日穿了一件金丝织锦礼袍,袖口精致,衣摆上绣着花鸟图案,眉眼精致婉约,看着文若秀气。 宴会近半,众人都已然有些醉意,赵乾提议玩游戏,顿时获得了一致赞同。 客场便从殿内搬置到殿外。 沈子衿站在众人身后瞟了眼,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六尺开外赫然摆着一个小壶,旁边放着几十支竹匾。 原来是投壶游戏。 比起男子,女眷这边的壶距离倒并非很远,四尺尔尔,不过对于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们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沈子衿前世没怎么参加过宴会,所以对于这个游戏也只是略有耳闻,未曾实践过,想来和军中的射箭游戏相差无几,便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不过她见众人兴致勾在游戏上了,便想偷偷溜去后院探查情况。 然而她刚转身准备溜走,便听一道声音骤然响起,矛头直直指向她。 “楼二小姐,听闻你会些拳脚功夫,今日此番良辰美景,亲朋相聚,你何不来露两手,为我们大家助助兴?” 沈子衿轻蹙了眉头,听这声音不用想都知道是方才在筵席上被她怼到哑口无言的温姸。 见沈子衿回头不语,温妍眼神透着挑衅,冷哼一声道:“莫非楼二小姐担心自己武艺不精,因而不敢?” 然而,沈子衿注意力却不再她身上,而是落在了一旁的王蔷身上。若她方才没看错的好话,王蔷应是朝那温妍送了个白眼吧。 沈子衿:“......” 王蔷:你就等si吧,莫挨老子…… 沈子衿的目光从周遭女子神色各异,或嘲讽或不屑的面色上一扫而过,沉默几秒后才看向温妍,紧接着唇角一勾,神色明朗淡然。 “好啊,那我们就来比比。” 一听有好戏看,众女眷纷纷让道。 “这温家小姐可是武学世家啊,这楼二小姐赢得了吗?” “我看难啊……” “阿瑾,你……”楼婳握住她的手,本想说她从未试过投壶,却被沈子衿反握住手,笑着宽慰道:“阿姐,你信我。” 许是女子笑容太过于明丽自信,楼婳微微一怔,松了手。 温姸见沈子衿一脸淡然自若,自己心里反而有些打鼓,不过一想到自己从小虽然只是随便学了些武,但想来也不会输给一比一个只学了些三脚猫功夫的人,顿时又挺直了腰,颇为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沈子衿稍稍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竹匾,便有低笑声从旁传来,“你看这楼二小姐,连投壶的姿势都不知道。” 温姸自然也是听见了这些话,信心更足,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越发傲慢。 “每人三根竹匾,投入最多者为胜,鉴于楼二小姐从未投过壶,所以我便先让你两根,总共五根,不过若是你最后五根也投不进去,我们自然也不会笑……” 话音未落,“咚——”的一声脆响落下,竹匾在壶中旋转了几下才缓缓停下。 女子回头,眉梢微挑,唇角一勾,笑容明艳大方。 “温小姐方才说什么?” 第72章 比射箭 四下鸦雀无声,许久才传来一阵吸气声。 “这楼家二小姐可真厉害。” “可不是嘛,这一次投壶便投中了。” “许是运气好吧......” 听着众人纷纷的议论声,温姸只觉脸上一阵发烫,顿时气不打一处出,一张脸涨得通红,刚想说的话只能灰溜溜地咽了回去,强装淡定道:“看来楼二小姐今日运气不错,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一直保持下去。” 沈子衿唇角一勾,未言半句,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温家小姐。 一时之间这么多人望着自己,温姸心跳如鼓,握着竹匾的手心不觉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她在心里深呼一口气,看准时机将竹匾一掷而出,竹匾哐啷一声投进了壶里。 温姸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眼神颇为挑衅地看了沈子衿一眼,“如何?楼二小姐可要继续比?” 沈子衿掂量了下手中的竹匾,挑眉轻笑道:“既然温小姐对自己如此有自信,那我们不妨来比个大的?” 望着女子唇角漾起的笑,温姸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还未思考清楚便听沈子衿淡淡嗤笑一句,“温小姐莫非是不敢?” 温姸面色一僵,见这么多人望着自己,就连一旁玩的世家公子也有不少人好奇地往这边瞟了几眼,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竟直接应了下来。 “有,有何不敢?” 沈子衿唇角笑意放大,这才悠悠说道:“这投壶与射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楼瑾听闻温小姐正好是武学出身,不如我们便来比比射箭?” “射箭?” 听到有两名女子要比射箭,众人顿时是一脸诧异外加看好戏,纷纷空开场地。 “你想怎么比?” 沈子衿正试了试弓箭,闻言放下弓箭,指了指院内三丈开外的大树,朝温姸看去一眼,“那棵树,王小姐可能瞧见?” 温姸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颔首道:“自然可以。” “每人三箭,等下仆从将树叶摇下时射箭,谁射中的树叶多便算谁胜,如何?” 温姸一时之间搞不准沈子衿的想法,但想想她一个断然不过学了几个月武功的人,自然是敌不过她学了十几年的武,一时之间便又想开了,想来她这话说来也不会是哗众取宠,夺人眼球罢了,她这三箭定然可以好好锉锉她的锐气,也算完成了王蔷交给自己的任务。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嗤笑一声便是应道。 “当然可以。” 沈子衿淡淡一勾,“王小姐先请。” 温姸倨傲地接过弓箭,三箭陆续射出,直直射中树干中央。 一旁的仆从跑上前将箭矢上的树叶拔下来数了数,继而高声道:“共八片。” “这温家小姐真不愧是将门之后啊,这等功力也算可以了。” “这楼二小姐还是有些冲动了。” “还是有些不稳重,这下子怕是很难收场了。” 众人纷纷点头,看样子对温姸的表现颇为满意,相比之下却是并不看好沈子衿。 温姸颇有几分得意地走下台,末了还眼神挑衅地看了沈子衿一眼,然而对方看都不看她一眼,神色云淡风轻,丝毫未受周遭声音的影响。 沈子衿接过弓箭,下一秒却是将三支箭矢同时放在了一张弓上,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偌大的广场上满场哗然。 “这楼二小姐未免也太过于狂妄了吧?” “女子闭眼射箭,闻所未闻......” “倒也并非无前例。” “这牛皮可不要吹破了才好。” “......” 楼婳望着女子笔直的背影,微微攥紧了袖中的帕子,眼神中透露出隐隐的担心。 沈子衿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她在原地站稳后,便缓缓拉开了手中的弓箭,自动隔绝了周遭一切的声音,只细细感受着周围风流动的痕迹,风声,树叶飘舞时发出的沙沙声,万物尽收耳内。 下一秒,她猛地拉弓射箭,箭矢犹如烈马般飞奔出去,直直划破空气,发出嗡嗡的声响。 一支稳稳当当地扎进面前的树干中央,另外两支则分别扎进大树两旁的地上。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细细的哄笑声。 “看来这牛皮是吹爆了......” “当真是自食其果。” “怕是一片都没有射中吧。” 有人笑,也自然有人沉思。 叶将阑倚靠在门框上,目光瞟了眼不远处,紧接着看向沈子衿,眼底露出微微的诧异,神色间露出一丝若有所思。 沈子衿不言不语,只是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看向不远处的三支箭矢。 正当众人议论不休时,空气中蓦然传来小厮的尖叫声。 “十片!” “楼二小姐射中了十片!” 话音甫落,满场哗然。 女子脊背挺得笔直,长相柔美,神色间却可见一抹坚定傲然,唇角微微一勾,模样云淡风轻,却仿佛对世间所有事情都充满了自信。 “怎么可能?你闭着眼睛射怎么可能射中这么多?!”温妍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沈子衿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含笑,“看来如温小姐所言,我今日运气不错。” “我不信,这定然是你运气好罢了,谈何实力。” 温妍死死咬住下唇,眼眸阴翳,倏忽冷笑一声道:“那不知楼二小姐可敢再玩一个大的?” 沈子衿眼底笑意一收,轻蹙眉梢,“温小姐想怎么比?” 温妍朝人群中喊了一句,便有一个小丫头垂首走出来,低低道了一声“小姐。” “你去拿两个苹果过来。” 小丫头应了一声,很快便拿了两个苹果回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明这温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似意识到温妍的意图,沈子衿微皱了眉头,便见一面温妍掂量着手中的苹果,道;“规则便是我们的侍女头上顶着一个苹果站在三丈开外,谁能射中苹果便算谁赢。” 话音刚落,那侍女便瞬间变了脸色。 众人哗然,沈子衿也是脸色微变,语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要以人为靶?!” “当然。” 沈子衿轻抿了唇,目光冷冷地看向温妍,“你可知以人为靶风险有多大,只是为了赢得一场比赛便草菅人命,若是误伤了......” “楼二小姐这是对自己的箭术没有信心吗?” 温妍眼神挑衅地看着沈子衿。 “看来楼二小姐也不过如传闻一般,与你父亲同出一辙的......” “住口!” 第73章 往事不复 女子声线骤然上扬,沈子衿整张脸如覆冰霜,目光冷冽,温姸一时被吓住。 沈子衿微微攥紧手心,蓦然沉默,半晌才沉声道:“好,那我答应你,不过......” 她接过枕月递来的弓箭,侧首淡淡望了她一眼,“还望温小姐记住一句话,谨言慎行,否则……” 温妍正欲上前准备顶回去,便见王蔷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角,见女子冲她轻轻摇摇头,顿时不满地嘟囔一声,“阿蔷你拉我做什么?” 王蔷顿觉心累,只觉得此时此刻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不是她之前与温妍说了不少沈子衿的坏话,她也不会为替她强出头而得罪沈子衿。 这可是个杀神...... 王蔷望了眼不远处正和其他人说话的女子,女子虽然长相柔弱,身姿单薄,可却像隐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般让人心生畏惧,她默默收回了视线。 “枕月,你相信我吗?” 枕月重重点头,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奴婢信小姐。” 沈子衿眼底闪过一丝温和的光,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好。” 双方在场上站定,温妍扭头望了沈子衿一眼,问道:“楼二小姐先?” 沈子衿并不在意谁先谁后,只淡淡道了句,“随意。” 温妍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迈上前一步,“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只见女子缓缓拉开弓箭,满脸自信,然而就当她还未瞄准侍女上方的苹果时,箭却突然飞了出去,对准的却是那侍女的天灵盖。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柔弱的手径直抓住了那只箭矢。 那侍女瞬间瘫软在地。 沈子衿将箭矢扔在地上,余光瞥了眼已然吓得后退几步跌落在地的温妍,以及在被扔在脚边已然断成两截的弓箭。 众人这才回神,纷纷围了上前。 “阿瑾!” 楼婳忙提着衣裙跑上前,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担心,焦急问道:“你没事吧?” 沈子衿将手藏于袖中背在身后,朝她摇摇头笑道:“阿姐不用担心,我没事。” 楼婳四下看了几眼见她确实没事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教训她,“你说你胆子也太大了,方才那么危险你竟然直接拿手去接箭矢,若是出了......” “嗯嗯,阿姐说的是。” 沈子衿乖巧地垂着脑袋,犹如一个听训的小孩,哪还有方才半分冷冽之势。 “你弓箭怎么会断?” “实在是蹊跷。” 另一边,赵乾自然也发现了断裂的弓箭,顿时震怒,表示要彻查此事,而温妍已然被方才的突发事件吓住,由着王蔷扶着自己离开。 沈子衿瞥了眼人群身后一个悄悄离开的身影,以及赵夫人脸上微微有些异样的神色,沉默半瞬。 赵府内的阴私之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闹剧结束,众人酒也醒了大半,宴席渐散,趣味阑珊。 沈子衿找了个要上茅厕的由头,本想趁着场面混乱去探一探赵月枝的厢房,不料半路居然又遇见了赵子奚。 男子一袭青衫落拓,眉目俊朗,脸色泛起丝丝温润的光泽。 沈子衿暗暗在心里道了一句今日诸事不宜便打算偷偷溜走,不料又被来人叫住。 只见赵子奚径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脸色闪过微微不自然的神色,却是轻声道:“阿瑾,我方才见你受伤了,这是我一直随身放着的伤药,你拿着吧。” 沈子衿面露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男子轻咳一声避开了她的目光。 “多谢赵公子的心意,不过只是小伤而已,楼瑾已无大碍。” 赵子奚神色一怔,手在空中停了半晌才缓缓收回,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阿瑾,你......你何时学会学的武,我竟不知......” “为了防身,随便学了一些。” 沈子衿淡淡道。 “当真只是随便学学吗,方才我看你射箭,故意压低了几分,想来若是不压低还能再射中一些,你的箭术居然也到了这般地步。” 赵子奚紧紧盯着她,却见女子微微抬了眼,黝黑的眼眸中清澈坚定,微微闪过一丝嘲讽,“如若不学武便要被人欺负,赵公子,你可知半年前我被人推下水,险些丧了命。” 女子的眼眸深邃冷漠,话语平静自若,赵子奚神色微怔望着她,轻抿了唇微垂了头,“抱歉,我......并非那个意思......” 沈子衿却是低低笑了声,“赵公子不必道歉,这不过是我个人的问题。” 闻见有脚步声传来,沈子衿忙微微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赵子奚怔怔望着那道逐渐消失在花红柳绿,假山掩映之间的身影,微垂了眸子,神色间透出几分寂寥。 当年那个会吵着说学武太累想让他保护自己的小女孩原来早就长成了他全然陌生的样子了。 “我只是觉得学武太累了......” 喃喃自语声随风吹散。 ---- 坐上回家的马车,沈子衿才从楼婳的解释中明白赵府现今的情况。 赵府如今共有一位公子,两位小姐。赵月枝和赵子奚皆是赵乾曾经的原配夫人所生,不过这原配夫人却在五年前便去世了。三姨娘以及三姨娘所生的赵三小姐三年前便死了,四姨娘生的赵四小姐因为身子骨娇弱,一年也未出几次门,因而外界鲜少知道赵府还有个四小姐。 自赵子奚赵月枝的生母离世后不到一年,赵乾便将曾经的二姨娘提了上来,也便是现在的赵夫人,不过这赵夫人膝下近年来却一直没有孩子,连带着几位姨娘也是无所出。 沈子衿把玩着手里的白色小瓷瓶,淡淡道:“枕月,以前赵府可有帖子送来过?” 枕月点点头,“有的,不过奴婢都帮小姐之前的意思一并回绝了,”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地回了句,“可是奴婢做错了?” “没有,不过......若是赵府近日又有人递帖子,便通知我一声。” “好的,小姐。” “还有枕月,你可还记得我落水的地方?” “自然记得。” “离这边可远?” “不远,便在城郊锦园小筑。” 第74章 我永远不会忘记 不出三日,赵府那边便有帖子递了过来,不过是赵月枝邀她去院中小叙。 “小姐可要去?” 见沈子衿盯着帖子看了半晌,枕月小心翼翼地问。 “嗯。” “枕月,我与阿姐落水那天,你可在现场?” 沈子衿低声问道。 “在的。” 沈子衿沉思几秒才道:“你也看见了我推阿姐落水?” 枕月急忙道:“不不不,奴婢才不觉得是小姐推了大小姐呢,定然是被人陷害了。” “但在外人看来确实是我推阿姐下水的……”沈子衿喃喃自语,一脸若有所思。 “那你可能看到我是怎么落水的?” 枕月犹豫了一会,这才小声道:“小姐,小姐是自己跳下去的……但,但这都是别人说的,奴婢都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小姐肯定是被人推下去的。” 瞧见枕月慌忙摇头的样子,沈子衿不觉失笑,起身道:“走吧,去赵府看看。” 一进赵府,便有人领着自己去了小筑,一路走过去,还是与上次来时一般的模样,只是不少仆从正在搬东西打扫院子。 “二小姐被老爷喊过去了,许是要一会,还请楼二小姐在此先等待片刻。” 侍女垂首说完,便是转身离开。 沈子衿则四处打量着这处小筑,院内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草木繁盛,正中央还有一个大池塘,池内种满了莲花,这个时节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意蕴盎然。 树林掩映间依稀可见几道身影,背着身子不知道在玩什么。 沈子衿好奇地一路走过去,随后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脸,赫然是及笄之宴当日看见的那位赵四小姐。 赵月瑶正在地上拍着小球,候在一旁的侍女先瞧见了走过来的沈子衿,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眼尚未察觉的赵月瑶,忙垂首行了一礼。 “见过楼二小姐。” 听见声响,赵月瑶这才忙反应过来,略微惊慌地回头,忙低低说了句。 “瑾,瑾姐姐……” 沈子衿正觉得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尚还没来得及问时便又听女子柔柔的声音传来。 “阿瑾,阿瑶,你们在说什么?” 女子声音如沐春风,沈子衿却清晰地在赵月瑶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异样,虽然被她掩饰得很好,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恐惧。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赵月枝,只见女子款款走来,唇角含笑,笑容温和。 虽然不明白赵月瑶为什么会如此怕赵月枝,但沈子衿还是配合地说了一句,“方才见赵四妹妹在玩球,觉得有趣,便想过来一起玩玩。” 赵月瑶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赵月枝一怔,继而轻笑出声,“真看不出来阿瑾居然有这样的小孩子心性,莫不是要和一个小孩子争个小球。” “阿兄上回带了不少小玩意儿来,阿瑾就莫不要和她争了,”赵月枝说完,继而看向赵月瑶,“阿瑶下去玩吧。” 赵月瑶低低应了一声便是迅速离开了。 “阿瑾好些时日不来了,感觉都生疏了不少。”见赵月瑶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赵月枝这才笑盈盈地看向沈子衿,神色之间还透着几分委屈。 “都怪我自己,在你入狱的时候居然不相信你,你对我感情淡了也是正常的。” 沈子衿沉默几瞬,这才缓缓道:“抱歉,之前的记忆我都不太记得了。” 赵月枝一怔,微微失笑,“阿瑾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不认得我了?” 沈子衿摇摇头道:“我记得你们,但是落水前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 赵月枝眼眸一闪,紧接着又问了句,“你如何落水那天的事情也不记得了吗?” 沈子衿配合地摇摇头。 赵月枝紧紧盯着她,见沈子衿脸上表情不似作假这才笑了出来,笑容释然道:“我先前还有些失落,因为毕竟阿瑾突然对我冷淡了不少,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你受了刺激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不过这事怎么没听楼……他们说过呢?” “因为楼府当时还有碧皖一事尚未查清,我担心说出来平白增添负担。” 提及碧皖二字时,沈子衿特意朝赵月枝看了一眼,女子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异样。 难道不是她…… “还是阿瑾想的周全些,不过如是记不得了也没关系,反正落水那日也并无多少大事,不过就是些……你与婳姐姐的争吵,若是想起来,许是还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姐妹之情。” 沈子衿脸上不动声色,闻言装出分外错愕的神色,“我与阿姐争吵?” 赵月枝神色微微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句道:“本是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情,我无暇去干涉,但既然我们是好友,那我便说句题外话,楼叔叔和楼叔母对婳姐姐和阿祈都挺好,只是对阿瑾你……” 沈子衿微垂了眸子,掩下眸底的异色,不过这幅表情在赵月枝看来却像是因为这番话而难过,她轻轻握住她的手笑笑道:“不过没关系啊,我们作为好朋友,我自然会帮你出谋划策的嘛,更何况楼叔母和阿瑾毕竟是母女,偏心也偏不到什么地方去的。” “来,我带你去看我的好东西……” 沈子衿由着赵月枝拉着自己去了厢房。 厢房里布置典雅,且燃着好闻的熏香,一眼望去,满屋子都挂着一切与莲花有关的事物,床被绣着莲花的图案,桌子椅子上刻着莲花的图案,就连被子茶壶都是。 沈子衿直觉这个厢房有些熟悉,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熟悉却又让她感到陌生的画面,两个少女在屋子里转着圈跑来跑去,发出阵阵铃铛般的笑声。 “阿瑾?” 一声轻轻的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沈子衿这才回神,便见赵月枝正将自己按在梳妆台前。 “这些都是我自己制作的香膏熏香,都是些小玩意,你若喜欢便带几个回去,给你阿娘阿姐用,他们必然喜欢。” 沈子衿定睛一望,便见面前摆着十几个玉色小瓶,而每个瓶子上都赫然有一个莲花的图案。 她放在膝上的手倏忽攥紧,若她没记错的话,她房中也有一个一样的瓶子,也绣着相似的图案。 原来送她那瓶香薰的人真的是她。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拿起一个放在手中把玩,指尖摩挲着瓶子外壁上刻着的莲花上,继而又看向四周,继而问道:“你很喜欢莲花吗?” 赵月枝先是微怔了一会,眼神微微柔和,颔首道:“是啊,莲花是我阿娘最喜欢的花。” 是说之前那位赵夫人吗? 沈子衿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愣了几秒,“抱歉……” 赵月枝唇角微勾,笑容平静仿佛真的满不在意,“无事,反正现在府上也没有人还记得这件事情了,忘了……其实也挺好的……” “阿瑾可有选好?” 说到一半,赵月枝脸色又恢复正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反正说不定都是毒药,挑什么也不所谓了。 念及此,沈子衿随便挑了两瓶看着还算顺眼的带走好好研究。 “阿瑾,知道你喜欢吃碧螺拔丝,所以我今日午膳特意让厨房多炒了几个菜,你留下一起吃吧,午后便让阿兄让你回去。” “你不用与赵大人一同用膳吗?” 沈子衿微微诧异,外界不是说他们父女感情很好吗? 赵月枝唇角笑意微收,神色莫名有些淡淡的,“父亲平日要应酬,就算有空也会陪着大夫人。” 沈子衿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拒绝了。 虽然还想再套些话,但实在是小命要紧,她真的很怕她会在菜里下毒。 —— “阿兄,你可要好好送阿瑾回去啊。” 赵月枝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冲着赵子奚撒娇道,“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城北的糖葫芦,老余家的是最好吃的。” 青衫男子眼底漾着宠溺的目光,伸手在她的额上轻轻一点,“好好好,你这个小馋猫。” 赵月枝吐吐舌头,继而看向一旁的沈子衿,又笑了句,“阿瑾你下次还要再来玩啊,还有阿兄那你可不能欺负阿瑾啊。” 沈子衿笑而不语。 赵子奚则是脸色微红,神色微微无奈,“有你这么说阿兄的吗?” “好啦好啦,快去快回啊。” 沈子衿离开时,余光瞥见一个小脑袋从院内探出头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她望过来,又忙把脑袋收了回去。 她微微挑眉,假装没看见,转身离开。 待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赵月枝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眼神渐渐淡了下来。 一旁的侍女上前一步,低低道:“小姐,怎么样?” 赵月枝懒懒道:“本想多留她待一会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不过看她神色,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小姐……” 女子微微失笑,唇角扯开一道冷漠的笑,“那又如何?” “该做的事情还是一件都不会少。” 赵月枝目光幽幽地看着那一处荷塘,似是感慨般发出一声叹息。 “秋叶,你说这人啊……一旦太久,太久没有怀念着一件东西,就很容易把那件忘了,对吧?” “小姐……” 秋叶欲言又止。 赵月枝望着眼前苍凉的景致,倏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可我不管过了多久,时间再长,都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些人都安置好了吗?” “依小姐的吩咐,已经都安置好了。” 赵月枝微微侧首,眼底泛起淡淡的冷意。 —— “赵公子,便送到这吧。” 沈子衿望了眼不远处的楼府,停住脚步,朝身旁的青衫男子微微福身。 “多谢赵公子。” 赵子奚见她如此客气,神色微微有些失落,他轻咳了声,这才道:“阿瑾若是平日有空,可以多来赵府玩玩。” 沈子衿神色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赵子奚连忙解释道:“月枝她平日鲜少与京中其他贵女往来,我又时常在外,所以阿瑾你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虽然不知道你与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口角,但月枝绝不是什么坏人,她从小便心地善良,我也希望……你们之间的误会可以早日解除。” 闻言,沈子衿神色顿了几秒,默默瞧了赵子奚一眼,顿时不知该说是赵月枝隐藏的太好还是赵子奚太傻憨憨一个了,他居然丝毫没发现自己妹妹做的事情。 “多谢赵公子告知。” “告辞。” 甫一踏进紫竹轩,沈子衿便一眼瞧见了那道叉腰站立在门口的身影。枕月垂首守在一旁,余光瞥见女子进来的身影,忙朝她猛地眨了几下眼睛。 少年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她,气势汹汹道:“你不是说不会去赵府了吗?今日居然还让那什么赵家公子送你回来。” 沈子衿:“???” 她要找线索,自然是要去赵府,而且她何时说过不去了? “我何时……说过不去的?” 楼祈一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半晌又叉着腰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不会再和那赵家二小姐玩在一块吗?” 沈子衿:“???” 抱歉了。 这样的话她似乎也从来没有说过。 “你今日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沈子衿岔开话题问。 楼祈冷哼一声,偏了头,还是枕月上前,将手中的佛珠交给沈子衿,一边说道:“半月后便是礼佛节了,三少爷是来专程来给小姐您送佛珠的,见您不在便一直等着。” 沈子衿轻轻挑眉,瞟了眼楼祈,唇角弯了弯,“那便要好好谢谢三少爷了?” 楼祈轻咳了声。 “那倒不用。” 沈子衿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弯唇一笑:“那不知道三少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楼祈放下手问:“什么?” 一炷香后,城郊锦园小筑。 “你突然来这地方做什么?” 楼祈四处打量着,小声嘀咕道。 沈子衿站在楼阁上,下面赫然是一处荷塘,她微垂着眸子打量着这处高台,再望了眼下方的河岸。 枕月说楼婳和他都是从这里落水的,而越是靠近围栏,脑中传来的抵制感觉便越明显,显然,原主对这个地方有着极大的抗拒,而就是这样的抗拒让她下意识封闭了所有关于这件事情不好的回忆。 但是这段回忆对她来说极为重要,她必须要将这段记忆找回来。 沈子衿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池水,手指微微攥紧,倾身便是毫无犹豫地跳了下去。 楼祈甫一抬头便看见那道直直坠落进池里的身影,瞬时睁大了眼眸。 “二姐!” 第75章 将计就计 “阿祈。” “你又跑去哪玩了,怎么滚了一身的泥?” 绿影红花之间,女子柔婉的声音隐隐传来,身段婀娜,微微俯身将面前一个矮小的身影揽在怀中,抬起袖子细细将他脸上的污垢擦去。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欢快地跑过来,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递给女子,“阿娘,我已经都写好了。” “婳儿写得真不错,今日你们阿爹回来,和阿娘一起用膳好不好?” “好啊好啊。” 稚嫩的童音乍然响起。 一道娇小的身影躲在不远处,偷偷望着三人和谐的景致,静静看着刚伸出的脚步又默默收了回去,最终还是没上前…… …… 眼前场景一变,便又是一处陌生的场景,杨柳依依,春日明媚。 两道身影在湖边对峙而立,面容模糊,只能依稀听见一阵争吵声。 “阿姐,你不用再说了,我若是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一定也能过的很好吧,毕竟从小到大,有我也没和我一个样。” “不是的,阿瑾不是这样的,阿爹阿娘,我,阿祈,还有你,我们五个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都是……” “够了,那是你们,从小到大阿爹阿娘只会关心你们,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既不是家中的嫡长女,也不是唯一的男丁,既不会诗书琴画,一无是处,他们不喜欢我也是正常。” “不是的,阿瑾……” 白衣女子正要上前,却被蓝衣女子猛地一挥手,脚下突然踩种了一颗石头,身下一个不稳直直倾身掉进了碧湖。 “阿姐!” 青衣女子正走到湖边喊人来叫,一双素白的手便从身后伸出,随后一把将女子推进了湖里。 女子掉进湖里之前,微抬了眼,最终只能看到一个冷漠的面容。 “怎么会是......你.....” 那人眼眸阴翳,嘴唇微微嗡动,吐出几个字。 “和你的好姐姐一起去……” …… 时间回到总角年岁时,女孩们手拉着手坐在院内的秋千上荡悠来荡悠去,孩童时铃铛般的笑声清脆传来。 “阿瑾,不要难过,如果你觉得难过了,就来赵府找我玩呀。” “阿瑾,叔母他们一定都是喜欢你的,就像我阿爹阿娘还有我阿兄一定都是爱我的。” “阿瑾,拉勾勾,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阿瑾……” 时间一晃,总角孩童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阿瑾,我觉得叔母还是有失偏颇,总是顾念着婳姐姐和阿祈,对阿瑾你都不怎么在意的,你该去和你阿姐争一争。” “月枝你说什么?” “阿瑾,你要争一争,要不然你阿娘阿爹就总是偏心婳姐姐和阿祈,到时候楼府就没你的地位了。” “阿瑾,这瓶香薰是我精心调配的,你送给你阿娘她定然喜欢……” …… “楼瑾,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和大姐争吵,你太让人失望了。” “反正你们也从来没有对我有过期待不是吗?” “你……” 她竟然差点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没再听楼祈喊过自己姐姐,明明以前那个小不点最喜欢粘着自己。 …… “月枝,你也喜欢范公子?”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可以.....” “怎么,我不可以喜欢吗?” “你怎么可以喜欢他?他是我阿姐的未婚夫,你喜欢他是没有结果的。” “范公子皎皎君子,我为何就不能心悦于他?我不仅要喜欢他,我还要把他从你阿姐身边抢回来。” “你说……什么?” “瞧你这副样子,我是开玩笑的啦。” 背过身的女子没能注意到身后女子的眼眸一瞬间变得幽暗。 ……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件事,那我便留不得你了。” “和你的好阿姐一起去死吧。” 原来之前的所有都是骗她的,是她错信他人,险些害死了阿姐,害了楼府。 湖水铺天盖地侵袭而来,冰凉刺骨,日光照映在湖面,光影迷离。 幽幽碧波之中,沈子衿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恍然间看到当年那个身材比她还矮小的孩童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牵她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声音清脆。 一声一声唤的是。 “二姐姐……” 水光潋滟之间,她仿佛看见一道朦胧的身影渐渐从自己的身体中抽离出去,越飘越远,最后消失在天地之间,最后只余最后一句。 “谢谢你……” “二姐……” “二姐……” “二姐……” 直到第三声落下,沈子衿才悠悠转醒,乍现的日光直逼眼睛,让她微微有些不适地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前这才缓缓清明。 她猛地轻咳了几声,由人扶着慢慢坐起身。 “楼瑾,你在发什么疯啊,直接往湖里跳,你不要命了啊!” 旁边乍然传来一阵怒骂声,夹着一丝隐隐哭腔。 楼祈拍她背的力道极大,沈子衿险些一些一口气没上来。 她连咳了几声方恢复了些声音,抬眼瞧见楼祈凶巴巴的模样,反倒是轻笑了几声,伸手在他头顶摸了一把,笑盈盈道:“这不是有你在啊,我怎么会出事。” 楼祈紧抿着唇,满脸倔强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啊?” 沈子衿一怔,继而一笑,“我没有想不开,只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 “就为了确定什么连命都不要了……” 楼祈紧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她,“你下次干这些事情就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吗?” “好好好,下次提前和你说。” 沈子衿配合地笑着点头。 “给,衣服披着,小心着凉。” 楼祈脱下外衣,披在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心底微微一暖,又忍不住在少年头上摸了一把,惹得少年大喊大叫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准摸头。 两人坐着马车回了楼府,见沈子衿一身湿漉漉地回来,枕月登时吓了一跳,忙让她准备热水沐浴。 沈子衿倚在窗前,却是陷入沉思。 枕月说当时所有人都在河岸上,就沈子衿和楼婳两个人上了阁楼,不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要人站得越靠里边,岸上的人则越不能看到人。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沈子衿自己跳下去的,但其实是赵月枝将她推下去,因为阁楼位置高,众人只能看见站在栏杆旁的沈子衿,却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里面的赵月枝。 “枕月,你有没有发现赵二小姐以前与现在大不相同了?” 沈子衿肩上披了件红色的披风,半支着下巴,目光盯着岸上幽幽闪烁的烛火,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正在整理床铺的枕月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想,又摇摇头道:“没有发现。” “小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 从记忆中来看,赵月枝之前遇见原身与楼家人吵架都是劝和,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变成挑拨离间了,费尽各种心思来恶化原身与楼家人的关系。 一个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性格如此大变? 赵月枝与楼府又究竟有什么愁什么怨,让她这么恨他们? 沈子衿望着幽幽烛光,微微出神。 “枕月,昨天让你带去验的香膏怎么样了?” 沈子衿想起昨天从赵府带来的两瓶香膏,一回府她便让枕月先拿去验了,想来今天应当出了结果。 “回小姐,已经验出来了。” 枕月说着,从怀中将一张纸拿出。 “徐大夫说这两瓶香膏中加入了极多的白兰,毒性极强,若是用了,十日内便会有生命危险。” “真没想到这赵二小姐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枕月狠狠道,“枉费往日夫人待她不薄。” 沈子衿面色凝重,握着小瓷瓶的指尖微微发白。 赵月枝往日加入的香薰都是一点点,可是这次给她的香薰居然足足翻了几番,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还是说,她憋着大招没发出来…… 沈子衿思忖片刻,猛地起身。 “枕月,随我去一趟阿娘院里。” 不出三日,楼府夫人病重的消失传出,楼府上下乱成一团糟。 小院子里,女子一身藕粉色衣裙,婷婷袅袅,正拿着剪刀细细修剪枝桠,听到一旁侍女所说的,动作顿了几秒,朝她去一眼,“你说楼府夫人已经病重了?” 秋叶点点头,“是的,楼府家主在京中四处寻医,都没有找到治疗之法。” 她边说着,脸上不觉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小姐,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赵月枝收回视线,继续云淡风轻地修剪枝丫,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少顷又微微收敛,放下手中的剪刀。 “随我去楼府一探虚实。” “是。” 听到赵二小姐上门拜访的消息时,沈子衿还在药房煎药,闻言和楼婳对视一眼,扬唇一笑。 “阿瑾,不知道伯母怎么样了?”赵月枝甫一看到沈子衿便忍不住红了眼眶,焦急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听说伯母病重的消息后便忙赶了过来,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一些补品。” 沈子衿眼眶通红,显然是已经哭过许久了,她声音微微哽咽,还特意偏过头擦了下眼泪,朝她勉强地笑笑,“谢谢你,抱歉让你担心了。” 赵月枝盯着她看,见她脸上表情真挚,不像是装出来的,既而摇摇头,柔声道:“这个时候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本就是好姐妹。” “大夫怎么说?” 她继而问道。 沈子衿听完声音越发哽咽,死死咬住下唇,“阿爹找了不少大夫,全都说药石无医,恐怕活……” 她没继续往下说,但赵月枝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往床上望了眼,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我这边再看看能否寻到一些大夫,阿瑾你别太忧心了,伯母吉人天相,肯定会好起来的,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身子。” 赵月枝轻声细语地宽慰道。 “我们出来聊聊,让伯母好好歇息。” 赵月枝微垂了眸,趁沈子衿出门的间隙朝身后的侍女隐晦地瞥去一道视线,秋叶会意,轻轻颔首。 一番周旋下来,赵月枝便推辞家中有事便回去了。 坐上会赵府的马车,赵月枝缓缓抹去眼角的泪,方才温柔的表情已然被冷漠掩盖。 “如何?” 她淡淡问。 “小姐,奴婢等你们走后瞧了一眼香薰和床上的楼夫人,香薰确实是您制的那一款,而楼夫人脸色灰白,印堂发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 赵月枝闻言唇角扬起一个冷笑,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一切按计划进行,只等楼府传出白事。” “是。” 待赵月枝离开后,沈子衿深呼了口气,终于撑不住大声喊枕月。 “枕月枕月,快给我水!” “辣死我了!” 好不容易缓解了眼睛上的灼伤感,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瘫在桌上动都不想动,楼婳坐在一旁轻叹了一声,拿出手中的帕子将她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擦去,无奈道了一句:“阿瑾受苦了。” 楼祈双手环胸,靠立在柱子旁,闻言撇撇嘴,“谁叫她非要把辣椒水往眼睛上抹,不疼死她还算好的了。” “不逼真点怎么骗得过赵月枝。” 沈子衿说着,目光落在紧闭的门窗,轻抿了唇,眼神微微黯然,低低道:“更何况,我这不算什么,阿娘才是真的病了。” 一说到薛容,三人顿时沉默。 他们都是装的,但只有薛容,却是实打实地真病了。 时间回到三天前。 “阿瑾你说,是赵二小姐几次三番想要陷害我们?” 听完沈子衿一番陈述,饶是楼婳也不觉惊愕出声。 只见随着沈子衿缓缓点头,众人皆是一脸凝重,楼祈更是愤怒地一拍案台,咬牙切齿道:“我早就知道这赵二小姐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就看她总是挑拨离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楼彦和薛容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忧心忡忡,他们防这防那,断然没有想到会是赵府。 楼婳此刻也是有些沉默,毕竟她虽然对赵月枝总是在沈子衿面前挑拨他们的关系颇有微词,可她只当是女儿家之间的小把戏,作为长辈也不好说什么,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想害他们。 “先前她一直在养精蓄锐,这一次突然下足了剂量,我猜想她可能后头有什么大招,但对方在暗我们在明,猜不准下一步阴谋是什么,所以我打算将计就计。她现在很大可能并不知晓我已经知道这香薰的秘密,那我便如她所愿,就用了这香薰生场大病骗过她,在她准备下一步时便打她个措手不及。” 闻言,在场几人脸色皆变,楼彦更是斩钉截铁道:“不可,这香薰毒性如此强烈,阿瑾你断不能如此冒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薛容在一旁颔首道:“阿瑾,为娘不能让你这么冒险。” “阿爹阿娘,”沈子衿握住他们的手,笑着宽慰道,“阿爹阿娘莫不是忘记了云蓟先生?” 第76章 风雨欲来 两人一怔,楼彦沉思了几秒,继而试探性地询问道:“莫非是云蓟先生给了你什么东西。” 沈子衿点头,将藏在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云蓟先生查出阿娘病症所在时便制好了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只要在毒发十日之内服下此药便可解毒,我会没事的。” 气氛一时沉默,半晌,才听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既然如此,这香薰便让我来用吧。” 几人错愕地看向薛容,“阿娘?” 沈子衿登时拒绝,“坚决不可。” 薛容眼神温和地望着沈子衿,“有何不可,阿瑾不是说有解药吗,既然有解药只要服下便好了。” “可,可是药三分毒,谁也不能确定这个过程会不会有任何差池意外,阿娘身子方才好些,断然不能这么做。” 沈子衿坚决摇头。 “那便让我来了,我男子汉大丈夫,天天练武,身子硬气的很,再强的毒也奈何不了我。” 薛容轻轻摇头,“既然如此,那我便更不能让你们去冒险了。” 她望了眼案上的小白瓷瓶,抬眼朝面前几人看去,眼底隐隐闪着温和而又坚定的光泽,“婳儿,阿瑾,阿祈,你们都还尚且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断不能冒这种风险,先不说此话,你们都是我孩子,哪有父母让孩子去打头阵的?” “不......”沈子衿还想说什么,被薛容柔声打断,“阿瑾,你不是说这香薰本就是给我用的吗,三年前赵二小姐也给了你一瓶,若是给我用的话,不用正说明了你还信她,并没有发现这香薰的问题。” “所以我才是最合适的人。” 话音刚落,在场便是陷入一片沉寂中。 沈子衿沉默不语,只是缓缓攥紧了拳头。 楼婳抿着唇不说话,楼祈更是直接红了眼。 气氛沉寂中,楼彦平静的声音缓缓传来。 “就依你们阿娘的意思来吧。” 沈子衿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阿爹?!” 楼彦苦笑一声,儒雅的脸上满是无奈,望着薛容的目光中夹着淡淡的柔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他们,紧接着缓缓道:“你们阿娘虽然看着柔弱,极好说话,可却是最固执的那个。而且,你阿娘说的没错,我们作为父母的,怎能让子女在前头冲锋陷阵,为父过去已经做错了三年,断然不能再做错了。” “况且,”楼彦看向沈子衿,“阿瑾不是说这毒药只有小成概率有生命危险吗,既然注定是要赌一把,又为何不赌赌我们大家都平安无事的可能性。” “阿瑾......” 四人齐齐看向沈子衿。 她深呼一口气,知道此刻一定要自己做个决定了,她郑重其事地看向薛容,“阿娘,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等着我来救你。” 薛容莞尔一笑。 “好,阿娘等你。” ...... “小姐,方才有个小乞丐送来了一封信。” “可有说是谁送的?” 枕月摇摇头,“卧山说方才那小乞丐只说了这句是给楼府二小姐后便跑了。” 沈子衿心下一阵疑惑,拆开信封一看也是完全陌生的字体。 然而,把信里的内容看完,沈子衿柳眉轻轻蹙起。 见她脸色微微凝重,枕月也不觉有些焦急,“小姐,莫非这信中写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沈子衿摇摇头,“不是什么好事,但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枕月接过信封一看,脸上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看向沈子衿,“这是……” 沈子衿半倚在案旁,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信上写的是赵月枝有一个很隐秘的宅子,在城郊城隍庙附近,除了她和她的侍女,没有人进去过。” “真是奇怪了,先不说那人是谁,平白无故给我们递个这样的消息所谓何意。” 枕月摸摸脑袋,一脸莫名其妙。 沈子衿望着案上的信,陷入沉思。 不仅如此,给他们递信的人还准确地知道他们在调查赵月枝的事情,这无疑就像是引着他们去寻那处宅子一般。 不过,既然那人给了线索,她定然是要去看看。 夜色降临,沈子衿悄声潜入小院,趴在屋顶上不动不动。不一会儿便看见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进了院子。 “他们都安顿好了吗?” “回小姐,已经都安置好了。” “和他们都说清楚了吧,若是说错了什么话会有什么下场。” “一切都按小姐的吩咐说好了,只待一声令下便送他们进京。” “做得好,事成之后自有奖赏。” 那黑衣人说完,四下望了几眼便上马车离开了。 沈子衿在屋顶上等了半晌,等下边没了动静才轻轻掀开一片碎瓦片,透过一丝缝隙这才看清了下边的动静,两个大人以及一个孩子,都不过十岁模样。 “娘亲,小幺儿还可以见到阿兄吗?”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捏着妇人的衣角,低低问道。 妇人声音微微哽咽,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声安慰道:“会的......只要我们乖乖听话,小幺儿马上就能见到阿兄了。” “他们为什么要抓阿兄啊......” “因为......” 沈子衿瞧那妇人极为面熟,定睛望了几眼,脑海中猛地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碧皖?! —— 庭院沉寂,已是深夜。 一道身影悄然推开后院大门进来,门发出“吱呀”一声后又归于沉寂。 那人四下望了眼见无人这才匆匆往一处走去,却不料乍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微的动静。 黑影一顿,下意识回头,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低喝道:“谁在那?” 黑暗中一片安静,随后发出一阵沙沙声,一道人影缓缓走出来,如玉般的面容在月色下慢慢浮现出来。 那人一顿,脚步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想遮住脸却听男子清润的声音平静传来。 “月枝,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黑影猛地一顿,既而轻放下斗篷,朝男子扬唇一笑,强装镇定柔声问道:“我睡不着,便想出去散散心,不知不觉就忘记时间了,阿兄呢,怎么这么晚还没歇息?” 赵子奚静静盯着她看,月色掩映下的眸子空落清然,莫名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赵月枝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笑容勉强道:“阿,阿兄?你怎么不讲话?” 半晌,才听男子平静的嗓音继续传来。 “最近有些事情扰梦,便来这边散步。” “不知是什么事情扰梦,阿兄可以说给月枝听听,月枝许能为阿兄分担些。” 赵子奚淡淡笑了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月枝你平日早些回家,夜间女孩子一人在外不太安全。” “早些歇息吧。” 赵月枝微微福身,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语气轻快道:“那阿兄我先回房了。阿兄也早些歇息。” 待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赵子奚唇角笑意微敛,唇角绷直,背在身后的手不觉用力,攥紧了手里的信笺。 第77章 满身风月,难敌世俗 次日凌晨,鸡鸣未起,万籁俱静。 又有一封信悄悄被送进了楼府。 深夜,沈子衿悄悄潜进了赵府,蹲守在赵月枝厢房屋顶。 赵月枝正在坐在案台前对镜梳妆,没坐多久便有侍女匆忙跑进来说西苑着火了的事情,满院子的人都被喊去救火了。 待其他人都离开了,沈子衿才从屋顶上下来,按信上所说将潜入赵月枝的厢房,在书架上摸索一番果然找到了一个暗格,轻轻一扭,旁边便是传来一声闷响。 沈子衿在四处摸索一番,翻开一旁的莲花长卷,便见墙上赫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地道口。 她沿着墙壁,顺着阶梯走下去,没走多久狭窄的地道,眼前便豁然开朗。 密道里有一个小房间,布置典雅,正中央挂着一幅仕女图,赵月枝的模样倒与画上女子颇有几分相似,面前的长案上摆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 沈子衿正四处打量着,眼前突然闪现一张人脸,她心里一惊,险些拔起匕首径直刺了过去。 见那人也十分惊恐地望着自己,沈子衿定睛一看才看清楚眼前之人是个模样不过十岁的孩童。 沈子衿想起昨晚听到的那番话,试探性问了句:“你是,小幺儿的哥哥?” 那孩子一听,猛地睁大了眼睛,忙不迭点头。 见他有话想说,沈子衿嘱咐一声让他小声说话,便将他嘴里的布条拿开。 少年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来救我的吗?” 沈子衿顿了片刻才颔首,继而又道:“我会救你出来,但不是现在。” “小孩儿,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吗?” 少年急急道:“因为他们想用我威胁我阿爹阿娘,让他们作假证。” 沈子衿心里一咯噔,顿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轻蹙了眉头,“什么伪证?” “要我阿爹阿娘指认楼家才是害死我阿姐的凶手。” 沈子衿神色一顿,看来和她所想相差无几了。 不过...... 她继而看向少年,“你知道害死你阿姐之人是谁?” 少年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愤怒,强行压低了声音:“就是这赵二小姐。阿姐死前在信中写了赵二小姐答应她若她自尽不说出幕后主使便会善待我们,如若没有兑现承诺便将其罪行揭发,然而她果然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四处逃亡,哪有报官的机会,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她便将我抓起来威胁我阿爹阿娘作伪证。” 沈子衿沉思几秒,眼神微微阴翳,继而又抬眸看向少年,“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是坏人,根本不会救你吗?” 少年神色顿时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那你是坏人吗?” 沈子衿笑笑,只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有人来过的事情。” “还有,别害怕。” 少年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地,隐隐闪着光泽。 沈子衿将布条塞回他的嘴里,顺利离开地道,将一切归还原状,正准备离开时便听不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听着似乎有几个人。 她左右环顾,最后迅速翻过栏杆躲在假山后,正欲探出头看看那些人走了没,一只手突然捂上她的嘴巴。 沈子衿豁然睁大了眼睛。 正欲抽出袖间藏的匕首时,便听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男子衣袖上好闻的气味从身后渐渐包裹上前。 “阿瑾,是我。” 沈子衿一怔,停下挣扎的动作,那人顺势松开了手,她回头一望,就着月色果然看见赵子奚熟悉的脸,顿时一怔。 “赵公子,你怎么......在这?” 赵子奚神色有些异样,微偏了头,只答了一句“有些事情”,既而朝她看来,“阿瑾你呢?怎会在此?” 没想到第一次夜闯赵府便被抓了个正着,沈子衿脸上有几分尴尬,也只好说了句,“也有些事情。” 赵子奚沉默几秒,既而开口道:“我带你出去吧。” 沈子衿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出去?” 赵子奚颔首,随后果然身体力行地证实了她确实没听错,看着楼府的后院大门,沈子衿顿时有种感觉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你,是因为月枝的事情来的吧?” 他望着她,眸子清澈,问这话时眼底却是异常平静。 沈子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准备离开的身子一顿,又折返回来,“赵公子想听哪种回答?” 赵子奚却是低低笑了声,清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哀伤,“果然没错......” 沈子衿望着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句,淡淡道了一句,“赵公子若真想知道真相的话,可以去赵小姐的厢房密道看看。” 走出好一段路了,沈子衿回头还是可以看见赵子奚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原地,月色映照在他全身,光洁犹如神袛。 这世间,怎会有人能遗世独立,超凡脱俗。 纵使满身风月,也终有一日会被世俗染黑。 …… 楼夫人的病情日益加重,最终在立秋的第一日爆发,溘然长逝。 楼府传出白事的消息还未过半日,府衙便来了一群人击鼓鸣冤,控诉楼府草菅人命,杀害侍女碧皖。 一群官兵径直冲进了楼府,只见一阵鸡飞狗跳声中抓走了全府所有人,楼府大门也被贴上封的字条。 “你说除了楼瑾的侍女和楼夫人,其他人都已落网了?” 赵月枝坐在荷塘边,闻言愣怔。 “回小姐,是的,我远远地看着他们进大牢,却发现楼二小姐的侍女并未在其中。” “据当时说,枕月真好出去买东西了,因而并未在府上。” 赵月枝柳眉轻蹙,不知道在想什么,少顷淡淡道:“不过一个侍女罢了,连楼瑾都入狱了,饶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不过平日注意些便好了。” “是。” 待秋叶退下后,赵月枝目光幽然,落不到实处,眸底透着一丝怀念,半晌,扬起一丝残忍的笑,语气喃喃着: “阿娘,我等这一日,已经等很久了......” “小枝儿马上便可以为你报仇了……” 第78章 请大人等一个人 熏着暖香的书房,男子肩膀披着一件玄色锦袍,正端坐桌案旁,眉眼清冷淡漠,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毛笔,正垂着眸子练字。 帷幔外无声落了一道黑影。 “殿下,圣上今日召了大皇子。” 苏珩垂眸望着案上的白纸,眼神平静无澜,闻言不过轻应了一声。 那侍卫却没有立刻离开,苏珩未抬头,只淡淡道了句:“难得见你这般犹豫,有事便直说吧” “确有一事禀报,”那侍卫顿了几秒才接着道,“回殿下,楼府……被封了……” 苏珩手一顿,只这一瞬,毛笔上的墨汁在纸上氤氲开来。 他浑然不在意,抬眸:“被封?” 苏珩沉思片刻,继而道:“去查。” “是。” 屋内熏香袅袅,重归安宁,苏珩垂眸盯着案上被墨汁晕染的字迹,已然没了什么兴致。 —— 这是她第三遭进牢狱,第一次是随沈家,第二次是自己独身,而这第三次则是随楼家。 想来大概是她这体质天生凶煞,只适合一人独孤终老。 沈子衿这般在心里自嘲着,不知不觉便被带到了牢房门外。 “还请楼大人委屈几天,等查明真相自会还楼大人,楼府一个真相。” 章庭朝楼彦拱手作揖。 “哪里哪里,麻烦章大人了。” 楼彦拱手回礼。 章庭离开时,目光在沈子衿身上顿了几秒,眼底无澜,只是微微颔首。 待章庭走后,四下归于沉寂,周遭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声,虽然楼府众人并不在一个房内,只有楼婳和沈子衿在一处,楼彦和楼祈便在旁边一边,其他人又在另一间,但呜咽声还是清晰可以传入耳内。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计策中的一环而已,但沈子衿看到此情此景还是想起前世沈家灭门时的惨案,所有人都被拉了出去,独留她一人站在尸山血海中,不知归途。 而她现在,重新回到这里,又带着楼家冒了一次险,阿娘生死未卜…… “阿瑾。” 女子轻柔的嗓音从耳际传来,瞬间拉回她的思绪。 楼婳轻轻握住她的手,见她双手冰冷刺骨,不觉微怔,忙放在手心哈气捂热。 “阿瑾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许是体质吧。” 沈子衿勉强一笑,便听楼婳轻声安慰道:“别太担心,阿娘一定会没事的,我们楼府都会没事的。” 沈子衿知她心里也十分焦急害怕,说这话也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只轻轻抱住她。 一定会的。 前世她没能护住沈家,此生说什么也要护住楼家。 入秋的天,晚间还是泛起了丝丝凉意。章庭特意为他们寻了几间偏僻的牢房,地上还铺着干草垛,周围没什么人,自然也便听不到此起彼伏打呼噜的声音。 四下昏暗,只有楼房上空的小窗子漏进些许月色,光线明亮,照在地上的干草堆上,犹如水中浮动的藻荇。 沈子衿想来浅眠,一听到动静便醒得快,只眯着眼睛打量着来人。 来人一袭黑衣,身材娇小,许是四周太过于漆黑,沈子衿夜视能力却不错,好几次都见到她险些撞上了栏杆。 那人好一番摸索才来到她所在的牢房前,紧接着传来一阵低呼声,喊的名字却是—— “楼祈,楼祈……” 沈子衿沉默几秒,还是忍不住答了一句。 “楼祈在旁边那一间。” 那人有些尴尬,说了声抱歉便继续朝前摸索去,然而没走几步便又折返回来。 “那你是谁?” 沈子衿听声音早就知道她是谁,没想到对方却没认出自己,顿时沉默了半晌才道:“楼祈的二姐。” 那人也沉默了好一会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你啊……” 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径直从怀里拿出一点点心,穿过栏杆递给沈子衿。 “既然就只有你醒了,那便给你吧。” 沈子衿本不知道是什么,但一接过便可感受到纸包里传来的温度,赫然是一包食物。 “本……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本来想带一只大烤鸭来的,但怕装多了塞不下,又怕被发现,所以就只能塞一些可供填饱肚子的食物。” 那人压低了声线说道,末了又加了一句,“那,那个,我只是担心楼祈在这里饿肚子才送给他的,毕竟我们是好朋友,你可不要自做多情。” 夜色昏暗中,那人的眼眸却犹如水晶般晶莹透亮。 沈子衿注视着她,眼眸中闪着稀碎的光,犹如月光被揉碎,洒向湖泊,波光粼粼。 半晌,才听她低低道了一句。 “多谢十……” “嘘,都说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别和其他人说我来过了。” 那人左右警惕地望了几眼,又道:“此地不宜久留,那我先走了,等我救你们出来啊。”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四周沉寂的黑夜之中。 沈子衿半晌没说话,半晌,她走到墙壁旁靠坐下,像是自言自语般侧首轻声问道。 “你已经醒了吧?” 像是在自言自语。 少顷,却听墙那边传来一道低低的闷声回应。 —— 不知道在狱中待了多久,外面似乎开始下雨,发出阵阵淅淅沥沥的脆响,泥土的芬香混杂着秋天的气息袭来。 沈子衿正盘腿打坐,突然听见一道巨响,紧接着几人走了进来。 章庭走在前方,在牢房外站定,一挥手便有一人上前拿钥匙开了门。 “诸位请。” 跟着章庭一路来到了大堂,上方的牌匾赫然写着廉洁正气几个字,下方则是一脸正襟危坐的沈清河。 没想到才时隔一个月,便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 堂内跪着两人,堂外则聚集了不少人,对突然到来的楼家人指指点点。 堂内跪着的两人赫然便是碧皖的父母,两人视线一与沈子衿对上,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平静自然,反倒显得他们有些作贼心虚。 赵月枝坐在帷幕后,隔着青灰色的帷幔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开堂!” 惊堂木一拍,满座肃静。 “沈大人,”女子蓦然拔高了音量,一时之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在大人开始审理案件之前,楼瑾有样东西想请大人过目。” 沈清河微微挑眉,“不知楼二小姐所说的是何物?” “一个人,”沈子衿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清亮干脆,“不过在见到此人之前,楼瑾斗胆想请沈大人等半柱香。” 一语落下,满堂寂静。 第79章 反局 半晌,男子浑厚的笑声打破沉寂。 沈清河望着沈子衿,目光锐利。 “楼二小姐,你是第一个在开堂后让本官等半炷香的人。” 沈子衿直直迎上他的视线,话语不卑不亢,“因为这个人很有价值,值得等这半炷香,沈大人不妨等等看?” 两人对视几瞬,沈清河轻笑一声,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宣布暂时休庭。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纷纷猜测所为何意。 楼祈绷紧了小脸,看着模样有些凶神恶煞,而楼婳则轻轻捏了捏沈子衿的衣角,低语道:“阿瑾,真的赶得来吗……” 沈子衿反握住她的手,唇角轻抿开淡淡的弧度,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亮光,安慰道:“会的,阿姐,我相信枕月一定会来的,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许是被她脸上的自信感染,楼婳扬唇一笑,心中的紧张反而渐渐消散,轻轻颔首应下。 半炷香的时间已到,然而还是没有人到场。 “楼二小姐,时辰已到,你还有什么话说?” 万众瞩目之下,沈子衿轻轻攥紧了拳头,心里苦笑一声,果然还是没有赶上吗…… “既然……” “慢着!” 沈子衿黑眸一亮,霍然回头,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那抹熟悉的身影。 人群中央赫然站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女子模样清秀,额头上满是汗水,见这么多人望着自己小脸闪过一丝紧张。 “来者何人?” 沈清河朗声道。 “楼府楼二小姐的侍女枕月。” “所为何事?” “有一份重要文书要递给沈大人。” 枕月声线微微轻颤,强装镇定走上前,将手中的布帛递给沈清河。 “这是碧皖临死之前写的血书,还请沈大人过目。” 沈清河接过布帛,眉头骤然蹙起,视线朝坐在一旁的赵月枝扫去,沉声道:“赵二小姐,不知你手上的那块布帛可否让沈某看一眼?” 赵月枝笑容仍然沉静淡然,只是轻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自然可以。” 接过赵月枝手中的帕子,两相对比后,沈清河眼眸微微睁大。 “刘家二人,你们可认得出这字迹哪份属于你们女儿?” 堂上两人先是接过了赵月枝的那份,面面相觑,神色微微有些异样,然后再接过枕月递上那一方布帛时眼睛猛地睁大,眼看着那妇人便要惊声喊出来,那中年男子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打了个马虎眼。 沈清河自是人精,此时还有什么看不出来,视线直直看向赵月枝,“赵二小姐,你可知这信里写了什么?” 赵月枝面不改色,柔声道:“小女子不知。” 沈清河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信中写的是赵二小姐指使碧皖陷害楼大小姐,事情败露便以会照顾其家人为由逼迫碧皖自尽,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赵月枝面色平静,闻言也不过淡然一笑,微微福身道:“回沈大人,这碧皖是楼府的家仆,若要伪造一封遗书自然简单,如若就想凭借此定罪,怕是有失公允吧。” 枕月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中气十足地朝外面喊了声,“出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随后人群中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一个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推搡开人群,映入众人眼帘。 第八十章 少年一看到堂中坐着的两人便立马睁大了双眼,跑了过去。 “阿爹,阿娘!” 堂中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头,骤然看见朝自己跑来的少年,眼眶一热,失声喊了出来。 “幺哥儿!” 赵月枝顾不上礼仪,嚯地站起身,秋水般的眼眸瞬间睁大。 沈清河淡淡扫了她一眼。 看见堂上亲人重逢的一幕,众人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清河却是看向沈子衿,问,“这少年便是楼二小姐要等之人?” 沈子衿唇角一勾。 “正是。” 赵月枝死死咬住下唇,眼神透着阴翳望着沈子衿,心里则是一阵骇然。 那少年与家人相聚寒暄一阵后便是站起身,目光直直看向帷幔后的女子,缓缓举起手,一字一句道:“就是她,害死了我姐姐。” 赵月枝惨白着一张脸,攥紧了袖间的帕子,眼前的场景让她顾不上任何礼仪,强撑着笑容道:“这位少年说话还请有理有据。” “阿姐临终前,给我留了一份遗书,说让我记住赵二小姐答应她只要她自尽不泄露出半分消息便会好好待我们一家,若是赵二小姐没做到便将这封遗书送到官府。” 少年说着,眼神通红,恨恨地看向赵月枝,“可是赵二小姐居然出尔反尔,最后竟然要杀人灭口,我们一路逃亡还是被抓到了。就是他把我抓起来,威胁我阿爹阿娘,让他们帮她做伪证,我阿姐就是被她逼死的。” 少年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满场寂静。 沈清河沉声道:“赵二小姐可还有其实话要说?” 赵月枝脸色煞白一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住脚。 她身旁的侍女一直低着头,此刻咬咬牙噗通一声跪下,全身伏在地上,“沈大人明鉴,此事与我家小姐无丝毫关系,都是我想要害楼大小姐,这一切都是我的计谋,都是我自己暗地里做的,我家小姐一直都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赵月枝错愕地盯着伏在地上的秋叶,正欲说什么便被抢先一步。 只见秋叶朝赵月枝的方向重重地磕了磕了几个头,瓮声道:“小姐当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是奴婢自己德行有失,连累小姐,还请小姐赎罪,望小姐日后好好珍重。” 赵月枝知她在和自己告别,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番话说完,秋叶便被衙役带下去了。 众人本以为闹剧结束,没想到那秋叶刚被带下去,便听沈子衿清亮的嗓音接着想起,“除此之外,我还要控诉赵二小姐意图谋害我阿娘,楼府夫人,致其险些丧命。” 此言一出,便是满座震惊。 “前几天不是传出这楼夫人已经死了吗?” “你这还看不出来,定然是这一招引蛇出洞,让人误以为人没事,引得背后之人露出马脚......” “啧啧,这楼家人真不简单啊......” “这瓶香薰含有汨罗春与白兰的粉末,正是赵二小姐赠与我的,沈大人一进赵二小姐的密室便可知晓。” “还有......” 赵月枝仓皇跌落在地,往昔明媚温和的脸上已然血色全无。 她以为自己的计策万无一失,她藏了这么多年,就快要成功时,却被人无情粉碎。 兴许从她对上沈子衿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是输家了。 第80章 我不是她 沈子衿去牢狱看赵月枝时,女子一身白衣靠坐在墙角,素颜朝天,眼波古井无波,宛如一潭死水,见她过来也不过淡淡一瞥,声音不咸不淡。 “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仰头望天,惨然一笑,“所以看到我如今的处境,你满意了吗?” 沈子衿望着她,神色平静如水,将袖间的小白瓷瓶放在地上,淡淡道:“我并不是来取笑你的。” 赵月枝紧紧盯着她,倏忽笑了声,“其实你并没有失忆吧?” 沈子衿平静陈述道:“我确实失忆了,落水时的场景以及落水前所有关于你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是后来想起来了罢了。” “你早就知道香薰的事情了?” “嗯。” “还有藏在我房间的密道?” “嗯。” “那封遗书?” “遗书自然是碧皖自己写的,不过是我自己花了不少心血模仿她的字迹再加了不少内容重写一份的。” 赵月枝盯着沈子衿,眼底阴冷,倏忽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我可真没想到啊……楼瑾,你居然比我还会演戏,竟然直直将我骗过去了。” 沈子衿却是摇摇头:“真正会演戏的可不是我,不过……是你自己太心急了,所以露出了不少马脚。” 赵月枝冷冷一笑,“你们赢家惯会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对着败者指手画脚,用以显示你们的聪明吗,不过你怎么说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沈子衿静静看着她,半晌才道:“之前指使刘海阻挠我阿姐参加诗会的人是你吧?” “没错。” “还有孙氏兄妹那件事,你当时并不是想救我出去,而是想以畏罪潜逃的罪名将我就地格杀吧?” 赵月枝讥笑一声,“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聪明,猜得一字不落。” “没错,我当时便想杀了你,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没有上当。没想到你在那种境地之下都还有人来救你,真是让人羡慕不已啊……” 沉默片刻后,沈子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半环胸靠立在墙上平静道:“最后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微垂着眸,发出低低一笑,再抬头时却已然是一副冷漠的面孔,全无往昔半分温煦。 “真是可笑至极,你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居然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也对……像这种事情你又怎会放在心上。” 她骤然一笑,紧接着却是越笑越大声,最后居然怔怔落了泪。 “你说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楼瑾!” 赵月枝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定定看向沈子衿,眼底闪着恨恨的光,一字一句道: “你说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那你当年为什么不肯救我母亲?!” 沈子衿愣怔。 什……么? “我阿娘当年被人陷害入狱时,楼府尚还是豪门大户,正二品的官职,若是有心,自然可以救我阿娘出狱,可是我去找你,我想求你……” 赵月枝面容上满是嘲讽的笑,眼眶含着泪望着沈子衿,隐隐闪过仇恨的光,“我想着我们是好朋友,你说不定有办法救我阿娘,可是却连你们楼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被人当做丧家之犬般赶了出来!” “所以我就想着,你们楼家不是自诩清高贵重吗,那我便要将你们踩入尘泥之中,让你们永远耶不能翻身。” 沈子衿轻抿了唇,唇角绷直,记忆中对此并无半分印象。 “可我阿姐阿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他们……” “是啊,确实是无冤无仇……”面前的女子微微失笑,倏忽勾了唇直愣愣地看向沈子衿,“可是我嫉恨啊……” “我嫉恨为什么你阿娘可以一直呆在你身边,嫉恨为什么你有那么好的阿姐,嫉恨为什么你阿姐可以无忧无虑地做她的大小姐,还有个如此才华横溢,皎皎君子的良人,而我呢,我被人指着骂野种,被人明里背里说三道四的时候,我心里就会想,凭什么?” “明明我曾经也有一个很爱我的阿娘,可是她最后死了,她最后死了也不安生,还要被人戳脊梁骨指着骂着说水性杨花……” “所以我就要毁掉啊,我要让所有敢伤害我阿娘,说她坏话的人都杀了……” 话音未落,另一道嗓音轻轻响起。 “所以你便将她们都杀了吗?” 牢狱静悄悄地,显得这一声尤为清晰。 赵月枝听到这一声瞬时愣住,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浑身轻颤,紧接着僵直着身子,怔怔回头便看见了那道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的身影。 青年缓缓从黑暗中走出,身姿颀长,面容清朗,满身清风朗月半的气质,与这牢狱阴森泥泞地环境格格不入。 “阿,阿兄……怎,怎么会是……” 她脚步仓皇后退几秒,下意识挡住自己的脸。 赵子奚的眉眼之间满含哀伤,一字一句说的极慢,却像是从胸腔中蹦出来地一般,“所以你便将三姨娘,四姨娘,还有三妹都杀了?” “那是因为她们都该死!” 赵月枝死死咬住下唇,眼眸淬冷,“若非因为她们,阿娘不会入狱,也就是因为她们,母亲才会一直都过得不开心!” 赵子奚看着眼前几近疯癫,让他全然陌生的赵月枝,面容悲戚。他仿佛看到往昔那个乖巧听话,笑起来笑个小月牙似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跑得越来越快,直至消失不见。 “我以为不把那件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你便可以至少快乐地长大,可你最终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当年害死阿娘的,不是三姨娘她们,而是父亲。” 赵子奚唇角扯开一道苦笑,笑容勉强,眼底沉沉落落地满是愧疚,“是阿兄的错,是阿兄没有照顾好你,阿兄自以为这样可以保护你,没想到却是将你越推越远,让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赵月枝仓皇后退一步,满脸惊愕。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整个人犹如失心疯般喊了出来,“怎么会,怎么会……” 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没过多久便是指甲寸寸断裂,鲜血直流。 面前的女子满脸泪痕,满头秀发席地,布满灰尘,声音尖锐沙哑,哪还有半分昔日温柔明媚的模样。 赵子奚将她抱在怀中,将她的头按在怀,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好听,却是生生落了泪,滴滴溅落在地。 他哑了声音,低低道:“月枝……没事的,有阿兄陪着你……” 女子一动不动地躺在男子怀中,只有眼里还淌着泪,沈子衿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没了任何生息。 她缓缓在女子面前蹲下,神色清然,眸子漆黑发亮 眉眼却不含丝毫感情,她俯在赵月枝耳际,轻声道了几句。 “你说你一直想杀了我,其实你早就已经做到了。” “因为早在你将我从阁楼上推下去的时候,''我''便死了,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 “不是她。” 身后的声音沈子衿已然听不见了,她已经离开了牢狱,不过在走出牢狱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天空雾蒙蒙的,如覆青烟,外面阴雨绵绵,秋日的气息瞬间侵袭而来,寒气入骨。街上人烟稀少,空旷异常。 沈子衿驻足停望,久久未回神。 天色已晚,她撑开伞,一路走进万山烟雨中。 第81章 青山依旧,故人不复 不出两日,狱中便传出赵月枝自尽的消息。 沈子衿听到这件事后,手中持着的手笔一时顿住,好半天回神时却见白纸已被墨汁染得面目全非。 她搁下笔,望着窗外朗日晴空,秋高气爽,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一件多年前的事情。 那是一个雪夜。天地澄白一片 地面上屋檐上,落了厚重的雪,大雪压弯枝头,噗通一声滑落在地,发出簌簌声响。 路人早早归家,围着火炉取暖,街道上空旷异常。 喝醉了酒的仆从跌跌撞撞地往楼府的方向走,临近府邸时,便有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急匆匆跑过来,嘴上不住说着她是赵府的二小姐,有急事想求见楼家二小姐。 可那仆从本就之前在家中受了气,心里郁结,喝了酒便更是撒起了酒疯,一把呼开那道身影,嘴里骂道:“哪来的贱蹄子,我们楼府的二小姐是你想见就能见吗?” 言罢,又不痛快地往她踢了一脚,估计是踢到实处了,那道娇小的身影发出一声闷哼,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那仆从这才不解气地离开,没想到才刚走几步便又被人拉住了衣角,那人低低道了句,“我与你们家二小姐是好友,我真的有急事,还请大哥前去通报一声。” 那仆从心里恼火,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一脸凶神恶煞,“我们家楼府可是正二品,你是哪门子的小姐,什么赵府听都没听说过,也敢和我们小姐胡乱攀亲戚,松开!” 那道身影死死咬住下唇,抬头祈求,面容却是十分模糊,“还请这位大哥前往通报一声!” “你个小蹄子是听不懂人话吗?敢挡你爷爷的,看我好好教训你!” 那仆从顿时怒上心头,顿时一脚踹开那人,又不住踢了几脚,若非天气太冷了才收了脚,紧接着又往啐了一口才转身离开。 那道身影在雪夜中蜷着身子躺了许久,一动不动。 大雪覆满全身,道不尽人间萧条事。 …… 沈子衿在从牢狱出来后便让人去调查过此事,查了许久才查出来当夜当值的是何人,不过此人早就被辞退了,因此她也花了一番心思才找到那仆从的住所。 一番逼问之下那人才说当年酒醒后才意识到做错了事情,那时已经传出赵夫人死在狱中的事情,他怕担责便一直没有提起过,后来见没人来找自己的麻烦便渐渐地将此事忘记了。 这也是为什么楼府人对此事浑然不知情。 当真是一步错便步步错了。 沈子衿本想将此事和赵月枝说,可是后来想想又释然了。 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分了,毕竟往事不可追。 而她们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 初秋的天乍暖还寒,下过几场雨后便是冷气上涌,寒气逼人。 京中茶馆最近人满为患,谈论的全是这楼家与赵家之间的话题,说那楼二小姐如何识破赵月枝的阴谋,将那败局转败为胜,又道那赵二小姐是如何心狠手辣之人。 “真是没想到赵二小姐居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据说她与这楼二小姐可是好姐妹啊,竟然想害死楼家主母,栽赃陷害,灭人家满门。” “是啊,若非这楼二小姐识破了她的诡计,来一出引蛇出洞,瓮中捉鳖,这楼家岂不是要冤死狱中了?” “得亏那侍女死之前将那遗书留给了楼二小姐,否则楼府怕是永无翻身之地了哦。” “亏这赵家还是四大世家之一,居然教养出这样的女儿,还是楼典仪教女有方,瞧人家楼大小姐,闻名京城的才女,楼二小姐更是冰雪聪明,化解楼家的危机了......” “是啊是啊......” 一女子带着青色幕篱,着一身白衣端坐窗边,轻抿了口茶便又缓缓放在案上,闻言轻轻摇头,唇角扯开一个嘲讽的笑。 “真是世态炎凉,我分明记得他们曾经也这么说过楼家。” 她撑着脸,微眯着眼看向窗外繁华热闹的街坊。 一旁的侍女低低劝慰道,“小姐不用在意他们说过什么,他们想来便也只能在这些事情上嚼嚼舌根子了。” 女子失笑般地摇头,将一枚银锭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城郊有一处巨大的湖泊,放眼望去不见边际,湖面上水雾萦绕,远处山色空蒙,青山隐隐,映入烟雨中,犹如一块莹白的翡翠。 沈子衿行至湖边时,只见男子负手而立,身材修长笔挺,墨发高高束起,冠带在身后轻扬,一袭青衫翩翩,犹如要羽化成仙,随风而去。 他回头,面冠如玉,朝她轻轻一笑,手中抱着一个棕黑色的盒子。 嗓音一往如前的清润,只是此时透出一抹淡淡的沙哑。 “阿瑾,你来了。” “赵公子。” 沈子衿微微福身,继而抬脚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你要离京了?” 她问。 赵子奚静静望着绿水青山,微微颔首,“此去边境,许是不再回来了。” “我会带着月枝和我一起去,她定然也会喜欢那里的。” 说这话时,他唇角含着笑,注视着怀中抱着的盒子,神色温柔,既而朝她看了一眼,眼里夹杂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继而扬唇轻笑一声,“阿瑾真的和以前变化啊。” “是人总会变。” 赵子奚眸子微黯,半是自嘲地笑笑,喃喃道:“是啊,是人总会变。” “阿瑾,”他忍不住开口,“若是我当初……” “赵公子……”沈子衿轻声打断她,“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若是,往事不复。” 女子面容娇丽,眸子漆黑如墨,静静看着他,却像已经识破了他所有想说的话,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容,却又已非昔时模样。 赵子奚苦笑一声,脑海中蓦然想起那日她在狱中说的话。 “我早已经不是她。”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楼二小姐保重。” 青年衣袖翩然,朝她微微拱手,行了一个大礼,随后转身走进万山丘壑中。 “赵公子,珍重。” 沈子衿望着那道逐渐消失在烟雨蒙蒙中的颀长身影,喃喃出声。 像是在和自己的过去真正告别。 不再相见。 溪水长流,万山依旧,不过故人不复。 第82章 礼佛节 坐上回楼府的马车,沈子衿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窗外发呆。 虽说自己一直在望着窗外,可也不会忽视了枕月不停朝她偷偷瞥来的视线,她心底失笑,淡淡道:“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见自己被发现,枕月脸上闪过一抹郝然,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因为赵公子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啊?” 沈子衿挑眉一笑,目光朝她看来,“怎会这么觉得?” “因为方才见小姐望着赵公子的背影时,表情有些伤感。” 枕月老老实实地答。 沈子衿不觉摇头失笑,在她额头轻轻一点,“你这脑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你小姐我是会吃回头草的人吗?” 枕月摸着额头嘿嘿一笑,既而又夸耀一番:“不过凭我们小姐的资质才赋,不配个王公贵族还真说不过去了。” 沈子衿却是笑容微敛,唇角轻抿了一下。 “这样的话以后,莫再说了。” 直觉自家小姐心情不好,枕月非常迅速地闭嘴保持沉默。 然而,向来话痨的枕月自然是闲不住的,很快便又找了其他话题。 “小姐,你说这赵公子为何要帮我们啊?这赵二小姐可是他嫡亲的妹妹。” “总有人庇荫亲族,也总有人选择大义灭亲,人生千面,各相不同。” 沈子衿漫不经心道。 枕月点点头,觉得自家小姐说的甚有道理,紧接着又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将自己心底的疑惑一件件说了出来。 “不过让奴婢感到怀疑的还有几件事情,先前送进楼府的那几封信,总觉得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倒像是有人故意引着我们去做一样。” 沈子衿半支着下颌,目光落在窗外,在看到一抹身影后神色一顿。 “停车。” 外头已经停了雨,地上湿漉漉一片,茶馆里人声鼎沸,不时有几句笑骂声传出。 少女身着一袭粉衣,面容娇嫩清秀,正从茶馆内缓缓走出,抬头间便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女子,登时一怔,继而微微福身道:“瑾姐姐。” 沈子衿望着她,微扬了唇角的笑,“赵四小姐许久不曾出府,我倒是头一回在这里遇见你。” 赵月瑶浅浅一笑,“听秋菊说京中的百味生新出了一味淡茶,便想着来尝尝,没想到会遇见瑾姐姐,瑾姐姐也是来品茶的吗?” “品茶尚未可知,不过这故事却是听上一听也无妨。” 沈子衿唇角似笑非笑,“你说是吗,赵四小姐。” 赵月瑶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攥紧了手里的丝帕,她朝女子淡淡一笑,“瑾姐姐若是喜欢听故事,现在去说不定还能听上几句,月瑶便先回去了。” 说完,微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赵四小姐。” 沈子衿转过身,静静注视着女子,语气淡淡,“这听故事喝茶,都讲求心境,若是心境差些,这故事和茶水也便失了味道,这人做事也是一样,若是心境不齐,自然容易失了本心。你说,是吗?” 少女的身形缓缓定住,她未回头,只是嗓音轻柔,听不出情绪,“多些瑾姐姐教诲,只是月瑶也知道这世间万般皆是因果轮回,一命相抵的故事月瑶也听过不少。” “更何况月瑶只不过一介女流,向来只喜欢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守一方天地,平淡一生,人不犯我,我也定不犯人,仅此而已。” “瑾姐姐告辞。” 说完,赵月瑶便上了马车。 “小姐,你是怀疑......” 枕月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了句。 沈子衿望着已然行入人群中的马车,不过轻轻摇摇头。 “现在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自从赵月枝之事落下帷幕,赵府的声誉便是直线下降,没过多久便是传出有人搜罗出当年赵呈贪墨银两,害死自己当年结发妻子的消息,赵府也被贬离了京师,一时树倒猢狲散,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春去秋来,暑往寒来,院落的新绿逐渐染上一层透亮的青黄,秋日当空,碧空浩渺。 自楼彦升任正五品的礼部郎中以来,便时常在外奔波,回府的日子便少之又少,索性腿脚已经恢复了不少,据大夫说再过半年便可正常走路。薛容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楼府一派欣欣向荣。 时近初秋,凉风乍起,正是一年一度的礼佛节。 兰溪寺是整个息国最富盛名的寺院,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据说是因为一百年前各地战争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有一小部分人躲进了兰溪寺,当时的兰溪寺还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寺庙,然而当强敌来袭时,却径直从大门口走过,据那时的人们说是因为上天保佑了他们,让他们免受灾祸。一直到息国开祖皇帝平定战乱,之前的百姓便在兰溪寺周边建起村落,这里的人们日日供奉,许下的心愿都能成真,来的人便越来越多,自此盛名传出,百世香火不绝,堪称之最。 “每至礼佛节寺院门口的长街便是宝马香车络绎不绝,盛况之极真是一年更胜一年。” 听完楼祈摇头晃脑地讲完这一番话,末了还要加上这么一句感概,马车里的人俱是忍不住一笑。 沈子衿靠在一旁假寐,闻言轻笑出声,缓缓睁开眼睛。 “看来你很有说书的天赋啊,说起话来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她半支着下巴看着楼祈,眼底蕴着淡淡的笑意,“干脆你别去做将军了,就当个说书先生也挺好。” 楼祈一听,顿时不服气了,昂首挺胸道:“那怎么行,我是立志要做将军的人,虽然我有说书的才华,但是我习武的人天赋也不差呀,有道是大丈夫志在四方,怎可为琐事绊住。” 听着这分外不要脸的口气,沈子衿微微失笑,极为配合地朝他拱了拱手,嘴上念了句:“楼大将军有礼了。” “免礼免礼。” 楼祈扬了扬下巴,眉眼之间神色飞扬。 这话配上少年神气又分外傲娇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连楼彦都忍不住微微摇头失笑。 正好此时马车停下,小厮告诉众人兰溪寺到了。 沈子衿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一下车顿时被眼前的盛况微微惊住。 放眼望去,高大肃穆的兰溪寺耸立在不远处,一条宽敞的大道直通寺庙,整条街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轻纱微扬,露出轿中端坐的美娇娘,街道两旁满是小摊商贩,来往人群中既有息国人,也有戎族人,异色的瞳孔配上满头的波浪卷发,妖艳女郎轻扭腰肢,舞姿翩翩,于人群辗转间撒下金粉。 “兰溪寺地处偏西北,离戎族疆土最近,因而这边贸易通商也是最为频繁,戎族人与息国人通婚也最多。” 楼彦在一旁解释道。 “戎族人多为草绿色瞳孔,唯戎族王室为琉璃色瞳孔。” 听到后一句,沈子衿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人影,不禁问了出来,“十四公主也是戎族王室……” 楼彦颔首轻点,“正是。” “十三皇子与十四公主乃一对龙凤胎,皆奚贵妃所生,奚贵妃是戎族最大的部落喀什部落前族长最小的妹妹,因而两位皇子公主皆是琉璃色瞳孔。” “喀什的……前族长?” 沈子衿微感诧异。 “此事便说来话长了,不过是两年前的旧事罢了,不过……”楼彦语气一顿,含笑地看向她,“阿瑾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只是有些好奇。” 楼彦点点头,“多了解一些事情也并非什么坏事,你若感兴趣,我书房里有不少书籍,日后可时常来看看。” 沈子衿眼前一亮,没想到会突然得这么个意外之喜,自然是忙不迭应下。 “谢谢阿爹。” 楼彦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朝前走去。 “走吧。” 兰溪寺内求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求见最富盛名的忘尘大师的人更是多到踏破门槛,只是正轮到他们进殿时便见一个小和尚匆匆忙忙跑进去,没过多久,便有僧人出来解释。 “今日忘尘大师事情在急,恐不能为大家解惑,请诸位多多见谅。除了已经排到的前三者,其余人将自己想要询问的问题写在纸上,交由我们保管,五日后忘尘大师会在此处等候,大家来将纸条取走便可。” 虽说今日不能求见,但后面的人却是极为配合地接过小和尚递来的笔纸,虽面露失落,但确并未有人敢出言不逊,想来那位忘尘大师声誉应是极高。 而沈子衿一行人与另外两人则被僧人带到后院暂作歇息。 “烦请各位施主在此稍作修整,忘尘大师处理好事情便会有人领着诸位前去。” “麻烦这位小师傅了。” 僧人低眉顺眼,双手合十。 “施主客气了。” 沈子衿不是闲得住的人,在偏房待了一刻钟便是坐不住要出去逛逛。 寺庙里栽种着桃花,此刻已是绿树繁荫,回廊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沈子衿四下逛了逛,便是寻得一处幽静之所。 曲径通幽,林间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建造别致的小院,青瓦白墙,颇有些山水画中的感觉。 沈子衿脚步微怔,没想到这香火旺盛,人来人往的寺庙竟还有这么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庭院。 既然走到此处便是有缘,沈子衿正想拂开绿叶枝桠上前,便见门口左右站着两名女子,一见她眼神便是变得警惕起来,将剑横在身前上前一步。 “何人擅闯?” —— 沈子衿见有人也是微怔,心中对这幽静小院是有主的而微微感到惋惜,不过见对面两人似乎误会了自己,忙解释道:“我是今日来礼佛的香客,无意走到这里,见这边景致不错,便想观赏一番,不料是有主的,惊扰了两位,实属抱歉。” 那两名女子对视一眼,眼底露出淡淡的疑惑,其中一人将剑收了回去,径直问道:“你不知道此地?” 这问题把沈子衿问住了,她应该知道这里吗? 她默然几秒,老老实实地摇头。 见她面容错愕不似撒谎,这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名面相较为严肃的女子解释道:“既不知,便无罪。不过姑娘下回可要小心了,莫要再擅闯此处了。” “多谢提点。” 沈子衿临走前再回头望了那庭院一眼,最后看着它慢慢隐入密林深处。 回到偏房,沈子衿想了半天仍是没没想起此事,便假装无意问起楼婳,“阿姐,你可知兰溪寺有一处曲径小院?” 楼婳沉思几秒,继而问道:“阿瑾说的可是西南角靠山那一处?” 算算方向,确实是那一处。 沈子衿点点头,便见楼婳神色微微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缓缓道来:“兰溪寺西南角确实是有一处曲径小院,不过那一块是不准任何人去的,因为那里是两年前皇室为九公主建造用来养病的地方。” “全息国人都知道的,阿瑾莫不是忘了?” 沈子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重复了一遍。 “九公主……养病?” 楼婳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颔首低声道:“三年前,九公主突生了一场大病,生死一线,被救回来后也是身体每况愈下,陛下便为她建了这么一处小院,让她每月来住上几日养病。” 沈子衿听完,蓦然沉默,半晌才道:“九公主,不是被称为女中豪杰,怎会……” 怎么变成这般样子。 她记忆中的少女永远笑得最大声,最热烈,吃得饭永远最多,虽然她最毒舌,最喜欢和她对着干,却也是她被囚深宫那年,唯一给予她最多温暖的存在。 怎么会三年没见,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楼婳摇摇头,神色间透着些许惋惜。 “外界传闻是因为当年落下了风寒,一直未愈,不过说起此事,还当真是让人觉得惋惜……” …… 曲径小院。 林木繁盛,绿树成荫。 一女子白衣披发,靠窗而立,身姿清瘦,面容姣好却难掩憔悴,肩上披着上好的蚕丝披风,整个认人犹如一块易碎的宝玉。 “方才是何人?” 她轻声询问。 “回公主,不过是一个误闯进来的香客罢了。” 门外无声无息落了片人影。 女子垂着眸子,轻咳了几声,闻言低低喃道:“误闯起来的人……” “走了吗?”她又问。 “走了。” 第83章 谋逆之人 女子久久未言语,半晌,她抬眸望向守在一旁的侍女,苍白俏丽的小脸上漾起微微的笑意,却不觉让人顿感悲凉。 “阿姝,你说我已经多久没出去见见人了?” 一旁被唤作阿姝的侍女眉清目秀,垂首而立,闻言却是骤然微红了眼,脸上闪过欲言又止的神色,眼眶微微泛红。 “公主……” 女子摇头失笑。 “哭什么,我不过是问一句。” 她仰头望着窗外明媚的日光,光影斑驳,倒映在她湖水般深邃的眼眸中,只是眼底的光渐暗。 “应当有两年了吧……” 她低语轻喃道。 少顷,又侧首问,“皇兄之前是不是来过了?” 阿姝颔首,“回公主,四皇子殿下之前来看过公主一次,见公主已经歇息,在床头坐了一会便离开了。” 女子敛了眸子,微微沉思,半晌才低声道了一句。 “本宫有些乏了,把窗子关上吧。” “是。” 约莫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有僧人接他们去忘尘大师的住处,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小院被收拾得干净清寂,院中还栽种着几棵杏树。 年过花甲的老人静静盘坐在蒲团上,面朝神佛,面容平和。 沈子衿等人乖乖在僧人的指点下在一旁的蒲团上盘腿坐下,紧接着便有小僧递来一个签筒让每人抽了一只签,依次到忘尘大师面前求解。 沈子衿轻轻将手中的签翻开,上面无任何挂象,只有一句诗。 慎莫念过去,亦勿怨未来。 轮到她上前在忘尘大师面前坐下时,鹤发苍苍的老人睁眼,静静望了她一眼,只一眼沈子衿便觉那目光沉静如水,却似乎犹如刺破所有迷雾直逼她的灵魂,让她心尖猛地一颤。 大师尚未说什么,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后便有一群士兵径直闯了进来,在大门两侧站定。 “忘尘大师,叶某多有叨扰,还请包涵。” 来人一袭紫衣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身姿矫健,面容清俊,一双桃花眼高高扬起,真色似笑非笑。 忘尘大师未言其他,只微微颔首。 沈子衿则是望着忘尘大师微微怔然,直到自己被楼祈拉着匆忙间出了院落才缓缓回神。 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多是对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象摸不着头脑,这敬香敬得好好的,突然便被赶了出来,说什么典狱司捉拿重要罪犯,可罪犯的影子却是半点没看到。 正当一片纷扰嘈杂时,一道身影从众人中缓缓出现。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遭哗啦啦地跪了一地的人。 来人一身乌金云绣衫,袖口边绣着细密精致的银丝针脚,白玉雕琢的脸上淡然自若,眉眼间有情却又满含无情,临风而立,风姿凛然。 赫然是苏珩。 “平身。” “今日典狱司办案,有重要罪犯逃至兰溪寺,为免罪犯逃脱,因而先将各位暂且集中在此处,以免再寺院中误伤,若有得罪,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叶将阑站在苏珩身旁,朗声高语道。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圈人,继而轻轻摆手,身后便有一群铁甲士兵步履稳健地跑上前将整座兰溪寺包围,另有一队人则径直入了寺庙。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其间既有王公贵族也有平民百姓,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口舌是非,加之此时正是日上当头之时,暑气难消,众人等了将近半柱香还不见周围士兵动静,便有人坐不住了。 “叶小将军,你捉拿罪犯我们自然是没意见,可你进寺院抓人便可,将我们聚在这里是何意?” 说话之人是个中年男子,一身金色衣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非富即贵的土豪气息。 话音刚落,便是引起了一阵骚乱,人群中更是有不怕事大者躲在后面喊了出来。 “对啊对啊,这样压着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犯什么事情。” “还请各位再稍等片刻。” 叶将阑好脾气地笑了笑,一双桃花眼中无丝毫不耐烦。 说话那个富商眼眸微闪了几秒,便又不住地嚷嚷道:“对啊,我们又没犯事,你抓人就抓人将我们囚禁在此,我们要回去……” “是啊,凭什么啊?” “是太子也不能这样啊,瞧不起我们普通老百姓啊?” 眼看着人群便是骚动起来,众人叫嚷着要出去。 苏珩面不改色,目光淡然地瞥了那人一眼,未答只言片语只是倏忽接过一旁士兵递来的弓箭,轻轻拉弓,倏忽转了方向,箭心便是对准了刚才说话的富商,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 周遭声音戛然而止,那富商嗖地一声便是跪倒在地,吓得冷汗津津,“不,不知小人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惹太子殿下不悦了。” 苏珩面无表情,继续拉弓,手中的箭却倏忽射出,径直射中富商身后一道身影,那身影闷哼一声便是倒地身亡。 “本殿何时说了是在寺内抓人。” 嗓音清冷,犹如冷泉叮咚。 突然见有人倒在地上,周遭顿时发出一阵尖叫声,那富商则是浑身打着冷颤,满脸惊恐地看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苏珩。 “太,太子殿下……” 苏珩在那富商面前站定,继而缓缓蹲下身子,眼底闪过一丝暗芒,骤然冷笑道:“贾福,故意寻衅滋事扰乱公务,还有戎族勾结,你可知这都是什么下场?” 那贾老板脸色倏忽变得煞白,他脸手脚并用往前爬想要抓上苏珩的衣袖,却被人用力挣开。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冤枉啊太子殿下,我是冤枉的啊……” 叶将阑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冷然的笑意。 “贾老板,你的冤枉和委屈,就在狱中好好说吧。” “来人,带走。” 几个士兵拖走了那名富商还有地上躺着的尸体。 这时,一名士兵从院内匆匆跑出,俯在叶将阑耳际说了什么,紧接着叶将阑朝苏珩看去一眼,继而幅度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苏珩却是眼眸微暗,只抬手撤走了周围的士兵,见危机解除,众人这才微松了口气。 “罪犯方才躲藏在诸位之间,太子殿下恐打草惊蛇,致使那人引发骚乱,这才未提前告知,如今罪犯伏诛,已捉拿归案若叨扰了诸位今日礼佛的雅致,是叶某之过,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叶将阑朝众人拱手,笑吟吟道歉。 见过苏珩方才杀人的情景,场上谁还敢有任何异议,众人纷纷拱手回礼,嘴上也不知是不是口是心非地说些奉承话,各怀鬼胎,心照不宣,这部插曲便算过了。 苏珩走之前,脚步微顿了几秒,目光往人群中淡淡望了眼。 “那太子殿下方才是不是往我们这边望了一眼?” 楼祈扭头问沈子衿,便见女子神色自然地答了句,“你看错了。” 第84章 好兄弟就是用来坑的 长定殿。 殿内熏香袅袅,明黄色的帷幔随风轻舞,露出案前端坐着的明黄色身影。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一道身影缓缓步入,拱手行礼。 “父皇万安。” 景兆帝随意翻看着手中的奏折,闻言才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将奏折扔在一旁道:“你来了啊,坐吧。” 话毕,候在一旁的太监便上前递来一把椅子,两名宫女将帷幔束起。 “谢父皇。” 苏珩在一旁坐下,刚坐下便听景兆帝接着说:“许久不曾进宫了,太子近来可安好?” “多谢父皇挂念,臣近来很好。” “听闻你前不久遇了刺,伤势如何?”景兆帝淡淡问道,抬眼朝他看来。 “回父皇,伤势已经痊愈。” “行刺之人抓到了?” “尚在抓捕中。” “嗯。”景兆帝轻咳一声,又重新低头看奏折。 “父皇也是,应当保重龙体。” “嗯。” 景兆帝淡淡应了句,便无他话,屋内熏香袅袅,静若落针可闻。 许久,苏珩才听景兆帝接着道:“听闻太子前不久在兰溪寺抓了一个人?” 苏珩恭敬回道:“是,此人与戎……” “你自己处理便好,不用说与朕听,”景兆帝径直打断了苏珩讲话,神情之间透着淡淡的疲惫,摆摆手道:“朕乏了,退下吧。” 苏珩神色微顿了几秒,微敛了眸子应下,垂首退出长定殿。 殿外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青年白衣翩然,温润如玉,见苏珩从殿内出来,含笑点头道:“七弟。” “四哥。” 苏珩微微点头回礼。 “四皇子殿下,陛下传召。” 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 苏珩甫抬脚走下台阶,便听见殿内传出一阵爽朗浑厚的笑声,他脚步微顿了一瞬,却也只有一瞬而已,便继续步履平稳地走下楼梯。 …… 夜凉如水,寺庙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犹如黑暗中匍匐的巨兽,水榭回廊间,依稀可见几盏星灯,烛火幽幽,驱散寒夜的冷意。 一道黑影在回廊假山间穿梭,身轻如燕,躲避着四周巡视的武僧,一路顺利地抵达目的地,再在四周打量一眼便是从窗户翻身进去。 屋内没有烛火,漆黑一片。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血腥味,若有若无,味道极淡。 今早苏珩来抓人她便发现了不对劲,独独先将忘尘大师所在的别院围了起来,说明这里才是罪犯最先逃进的地方。 白天人多眼杂,因而夜晚才是最适合的时间。 她放轻脚步,没打火折子,就着月光四下观察。 这时,门外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有火把的幽光倒映在窗纸上,沈子衿四下观察一阵正欲躲开,一只手从身后伸出,径直将她一把拉了过去。 木檀香的熟悉气息骤然从身后席卷而来,沈子衿下意识劈了过去,那人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大手摁住她的手背在身后,低沉的嗓音从耳际传来,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别动。”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沈子衿动作一顿,屏息敛声,头被迫靠在对方身前,男子低低的呼吸声碰洒在耳垂上,这样陌生的姿势让她有些不习惯,微微侧了头,微微攥紧了手强忍着没做出下一步动作。 那僧人在屋内扫视一阵便转身离开了。 屋内重归于安静,屋外的脚步声渐远,沈子衿急忙推开那人,后退几步。 男子半张脸隐在黑暗中,月色透过窗棂,隐隐落落地洒在他脸上,如同覆满了白霜,她脸上蒙着布,独独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眉眼之间透着清冷孤傲,犹如檐上雪。 沈子衿记得他身上熟悉的木檀香味道,也自然记得他那双眼睛。 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之下遇见苏珩,人生还真是跟她开起了天大的玩笑。 “你是谁?” 男子的眸子漆黑如墨,紧紧盯着她,她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后退一步,对方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正欲上前一步,便见一阵浓烈的香味袭来。 他忙遮住口鼻,却还是因为猝不及防被吸入了几口,头脑微微有些发晕,等他回神时,眼前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而外面灯火通明,烛光幽幽倒映在窗前,显然聚集了不少人,他眼底微冷,顾不上别的,只好从后方的窗户翻出,迅速离开。 回到太子府,苏珩立马先去沐浴。 等他出来时,屋内赫然立着一道身影,望见了对方的动作,苏珩嘴角不可遏止地微微抽搐,半瞬恢复如常在案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男子身形高大,眉目俊俏,正一脸探究地盯着苏珩晾在一旁的夜行衣,桃花眼里赫然是满满的笑意。 少顷,回头戏谑道:“我瞧着殿下这衣襟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像是女子的香粉味呢?” “殿下莫不是背着我与述安去什么隐秘之所了?” 苏珩沉默半晌,淡淡瞥了他一眼,对方忙闭了嘴,晃着手里的扇子在一旁坐下。 “先前陆炎供出来的几位官员除了还有一位潜逃在外,其他已经尽数落网了。” 叶将阑微敛了唇角的笑意,低低道。 “谁?” “刘御史刘淮。” 苏珩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轻抿了一口清茶,轻轻置于案上。 “逃往哪里了?” “江南。” “裴之辛苦了。” 叶将阑微微拱手,恭逊道:“臣之本分事所在,不无辛苦。” “不知殿下此行去兰溪寺可还顺利?” 苏珩静了几瞬,缓缓摇头。 “现场只有一块带血的印迹,并无其他。” 叶将阑摸着下巴,露出一脸沉思,“看来应当是有其他人出现救走了那人。” “除此之外,现场还有一人出现。” 叶将阑剑眉微挑,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目光轻飘飘落在晾在一旁的夜行衣上,闪过一丝暧昧,“莫非是这女子?” 见苏珩脸色有些黑,叶将阑忍俊不禁道:“殿下该不会是被这女子坑了吧?” 估计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苏珩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眼冷漠地朝他瞥去一眼。 “叶裴之。” 每次苏珩连名带姓地喊他都没有好事,他眼皮猛地跳了几下,还没来得及深想,便听苏珩淡漠的声音继续传来。 “听说典狱司那边又出了不少新案,三日之内审出来,否则......” 叶将阑:“......” “殿下,那我可以带上述安和我一同去审案吗?” 好兄弟就是拿来坑的。 “随你。” 第85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翌日。 “与戎族勾结……” 沈子衿半支着下巴靠在案前,回想起当日苏珩对那名富商说的话,还有叶将阑冲苏珩微微摇头时的神色。 说不定这富商只是一个幌子,而那寺院内的人才是重头戏,不过最后似乎并没有被抓到。 不过昨晚苏珩又去了趟寺庙,估计是去找线索了,不过被她一搅和估计是没戏。 虽然她不能杀了他,但是使些小绊子还是可以的。 沈家当年便是被诬陷与戎族勾结,若是她顺着这条线索往下的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 沈子衿眼底微凝,想得入神时骤然听见院中传来一道惊叫声。 她忙起身,出门一望,便在围墙下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子一袭水红色束身长裙,眉眼娇俏,正叉着腰和枕月说什么,侍女显然被这人独特的出场方式吓得不轻,小脸一片煞白。 苏芷见她出来,忙招了招手。 “十四公主怎么来了?” 沈子衿微微讶异,她瞥了眼一旁的围墙,顿了几秒又默默加了句,“翻墙......进来的?” 苏芷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轻咳一声岔过话题,“不请本公主进去坐坐吗?” “公主请。” 沈子衿退后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院中地宫女也太不经吓了吧,我方才看她都快吓晕过去了。”苏芷撇撇嘴,不满地嘀咕道。 沈子衿瞥了眼后方委屈的枕月,失笑着摇摇头。 “本公主这次也是偷偷溜出来的,所以也请不要告诉别人。” 沈子衿了然地点点头,心里嘀咕,看你翻墙就知道又是偷跑出来了。 “不过这次却不是我一个人出来的,还有十三。” 沈子衿轻轻挑眉,十三皇子吗? “不过他说在外面等我,所以也便没有进来了......” 坐在楼府后院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中的苏栩不觉打了个哈欠,揉揉鼻子问外面的小厮,“风清,十四去多久了啊?” “回殿下,十四公主已经进去一炷香了。” 苏栩不耐烦地撇撇嘴,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在榻上,从旁边案上拿了颗葡萄往上一抛,没接住,又抛一颗,又没接住,再抛一颗,还是没接住。 来来回回好几次,都没接住,苏栩有些恼,大声让外面的风清换过一盘水果,然而叫了几声都没人应,便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风清,本皇子喊你......” 苏栩叉着腰,正准备叉腰训斥一顿,便见自家小厮跪在地上,而他的面前赫然立着几道身影...... 紫竹轩内一派安详宁和。 “所以十四公主今日来是为了邀我去骑马?” 沈子衿微微错愕。 苏芷轻咳一声,“当然,不过你一人前去的话,许是有些无聊,所以本公主允许你带上楼祈。” 沈子衿方才还有些迷惑,毕竟自己与这十四公主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她瞟了眼少女分外傲娇的神色,眼底隐隐夹着一丝期待,莫名起了想逗弄的意思,于是乎笑着道了一句,“楼瑾一个人并不觉得无聊,就不用带上楼祈了吧?” 苏芷瞬时睁大了眼睛,琉璃色的眼眸中满是错愕,似是没意识到她会这么说,不过当注意到对方脸上明显的笑意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顿时鼓着腮帮不满道:“你居然敢耍本公主?” 沈子衿笑笑,“所以十四公主为何不直接去邀请楼祈?” 苏芷小脸上闪过一丝别扭,扭捏一阵才小声道:“我直接去邀请他的话,他肯定又会拒绝我,更何况,我是公主,他算是外男,母妃说这样不合适。” 沈子衿微怔,心里有些发笑,没想到这楼祈居然还是个小纯情,这两个相互喜欢居然不自知。 “既是如此,那十四公主与楼祈便不能再玩在一起了,毕竟是外男。” 沈子衿老神在在地道了句,丝毫不觉得自己像是在拆散一对情侣,毕竟这两人八字没一撇呢。 苏芷急了,“喂,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啊,是外男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是本公主看中的人就好了。” “可是奚贵妃娘娘不是不允许你们玩在一起吗?” “母妃,母妃只是这么说而已......”苏芷神色有些忸怩,脸上不觉浮现出一抹红晕,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了她也没允许,只是让我可以与京中贵女多往来些,这样就有理由名名正言顺地把人约出来了......” 沈子衿:“......” 啊......原来是这样子。 意识到自己被人带偏了,苏芷连忙回神,“所以你帮不帮嘛,你要是以后帮的话,就当本公主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沈子衿柳眉微挑,眸子漆黑明亮。 “当然。” “公主凑近些,我和你再说些别的事,下次你要约楼祈,就和他反着说......” “而且还有......” 苏芷听着,眼神越发明亮,忙不迭点头。 枕月和卧山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移开了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面前两人,只要他们假装没听见,到时候出了问题就不是他们的错了...... 最后临走时,沈子衿不仅叫上了楼祈,把楼婳一起喊上了,毕竟到时候说不定就剩她一个孤家寡人了。 四人从后门溜了出去。 马车旁站着一道身影,赫然是苏栩。沈子衿余光瞥见马车前面的三匹马,微微皱了眉头,还未想清楚时,便见前方的少女已经走上前。 苏芷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十四你怎么不在马车上等着?” 苏栩望天望地就是不说话。 苏芷打量了他几眼,紧接着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笑眯眯道:“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不用等我啊,我这不很快就......” 少女一边上了马车,一边掀了帘子,待回头看见马车中坐着的几人后,脸上笑容一僵,话音戛然而止,打算默默放下帘子转身就走,却已然来不及。 “站住。” 马车内传出一道悠长淡漠的嗓音。 第86章 骑马 苏芷浑身一颤,默默回头,途中狠狠瞪了苏栩一眼,扯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 “太,太子哥哥......” 沈子衿一看这情景便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是苏珩,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冤家路窄,正想偷偷扯着楼婳离开,蓦然被人喊住。 “既然来了,便一起走吧。” 沈子衿脚步一顿,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本以为马车上顶多只有苏珩一人,然而当看清马车内的三人时,沈子衿还是沉默了好半天。 为什么叶将阑和范景笙也在...... 不过想来也便了然,这叶将军府与范氏想来是站在皇储这边的。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眯着眼笑成了一只狐狸的叶将阑,沈子衿默默移开了视线。 然而视线一移便又落在了玄衣乌袍的男子身上,不料对方也正盯着自己看,墨黑色的眸子平静如水,眉眼如画,她蓦然一顿,又是不动声色地移开。 所幸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没过几秒便消失了。 一路上,众人各怀鬼胎,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出声。 终于到了马场,苏栩和苏芷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匆匆奔下了马车。 楼婳下车时,身侧站着月白袍子的男子。 见对方朝自己伸手,楼婳愣了几瞬,将手搭在对方臂弯上,轻声道:“多谢。” 沈子衿盯着那只手,目光冷冷,莫名觉得有点碍眼。 她拂了拂裙摆,放眼望去,便见眼前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远处青山巍峨耸立,直入云霄,空气中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混着青草味。 远处的红衣少女跑出老远又折返回来,径直拉起楼祈的袖子往前跑去。 “楼祈快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楼祈突然被拽上袖子,险些一个踉跄,忙红着脸说“别扯袖子啊……”不过这话可并没有被少女听见。 沈子衿望着他们跑远的身影,眉眼一弯,不觉轻笑出声。 楼祈啊楼祈,你可别辜负了你阿姐我一番心意呢。 她微微侧首寻找楼婳的身影,见到女子面前的月白色袍子的青年时,笑容一顿,心里咬牙切齿。 好你个范景笙。 “楼姑娘可要试试骑马?” 范景笙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了一个问题,忙不迭问出声。 楼婳委婉道:“抱歉,我不太会骑马。” 范景笙清雅的脸上满是笑意,眸子微微发亮,“范某不才,会些马术,若楼姑娘想试试的话,我可以牵着你走。” 楼婳一怔,轻抿了下唇,还未张口便被另一道声音截下。 “不麻烦范公子了,我阿姐我来教便可。” 沈子衿不知何时出现在楼婳身旁,说完便是拉着楼婳离开。 “多谢范公子的好意,叨扰了。” 楼婳朝他微微福身,温声道。 “其实一点都不叨扰……” 范景笙低低说了句,唇角漾开一丝无奈的笑。 身后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男子戏谑的轻笑声传来。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来述安你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叶将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地幸灾乐祸怎么都掩饰不住。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男子背着手,渐行渐远。 范景笙:“……” 沈子衿和楼婳正在马厩选马,那一边楼祈三人早就骑马驰骋了。 “阿姐,就选一匹小马驹吧,这匹。” 沈子衿手指了指最边上的一头,便有人将马牵了出来,不过那马夫看她们的眼神总透着一股怀疑。 “二位姑娘可会骑马?” 沈子衿唇角一勾,轻拍了拍马背,旋即一个利落翻身上马,朝已然呆愣在一旁的马夫瞥了一眼。 “这样可算是证明了?” 马夫忙哈腰点头。 “可以了可以了。” 沈子衿下马,扶着楼婳上去后,牵着缰绳离开。 “看来这楼二小姐可真是个奇才啊……” 叶将阑环抱着胸,站在苏珩身旁,啧啧两声称奇,“这又会射箭又会骑马的,还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苏珩不语,寒霜似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那道走远的身影。 “阿姐是喜欢那范公子吗?” 沈子衿牵着缰绳走在前面,声音轻轻被风吹来。 楼婳神色微顿,素来平静温婉的脸上不觉浮现两抹淡淡的红晕,少顷恢复正常,唇角扬着温婉的笑,柔声道:“阿瑾为何突然这么问?” 沈子衿轻弯了唇角,笑眯眯地望着对方。 “阿姐这是在转移话题哦。” 楼婳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头,半晌她轻抿了唇角,声音低低的,似融入风中。 “喜欢。” 闻言却又像是一句感慨。 沈子衿尚未说什么,便又听楼婳折回头,脸上露出一个清淡的笑,“不过阿瑾放宽心啦,阿姐懂分寸的,毕竟今时不同往昔。” 沈子衿自然知道楼婳在说什么,不禁有些默然。 若是三年前,这段感情或许还有出路,但今日楼家落寞,虽说比起以往有了些起色,但与正一品的范氏大族还是犹如天壤之别。更何况这范家主母,范大学士范文森的嫡妻一品娴贞夫人却是出了名的挑剔高傲,向来讲求门当户对。 看来这段姻缘若要成功,免不了受一番波折啊。 “别光说我了,阿瑾可有意中人?” “等到腊月行了及笄礼便可婚配了呢。” 沈子衿正想得出神,便听楼婳轻笑的声音传来,回头便见对方笑望着自己。 闻言她先是微怔了一秒,既而才轻轻摇了摇头。 她早已经没了什么意中人,曾经的那个沈子衿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剩下的一段路,两人都有些各怀心事,慢悠悠在草场转了一圈,沈子衿这才牵着小马驹回了马场。 楼祈几人还没回来,早已经跑出了老远的地方,身影在草场上渐渐消失,成为几个小圆点。 沈子衿坐在外面的草坪上,撑着脸望着不远处草场连着山脉,山峦连着天空的地方,那里白云闲适,碧空万里,与塞外的天最大的不同便是这京郊的天自始至终都是碧色的,而塞外的天始终蒙着一层黄沙。虽然如此,却有着大漠孤烟的壮丽景致,有美酒夜光杯的晚宴,亦有胡笳阵阵,笛声婉转。 望着此情此景,竟让她回想起了曾经和阿爹阿兄待在塞外的情景。 算算时间,都已经过了将近七载了。 “楼二小姐不去骑马纵欢反倒待在这里发呆岂非虚度了此番良辰美景?” 男子含笑的声音传来。 第87章 故人难遇 沈子衿回头,便一眼瞧见了在自己身旁坐下的叶将阑,男子紫衣束发,面容俊俏,桃花眼里漾着浅浅的笑意,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她总觉得一和叶将阑对上,自己就跟对上了一只狐狸,直觉让她不要和来人打交道。 “那叶小将军呢,不也如此?” 叶将阑笑得漫不经心,“自然是骑马累了,停下来歇息。” 沈子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侧头一望便看见不远处范景笙和楼婳交谈的场景,下一秒男子布满笑容的脸适时出现,正好将她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柳眉一横,正欲起身跑过去便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拉住,声音静静传来。 “楼二小姐,有些事情是你不能阻止的,那倒不如顺其自然。” 沈子衿脚步缓缓停下,她望着不远处那道白裙女子脸上恬淡的神色,在望向男子时眼底流露出的隐晦欢喜。 她确实无法阻止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热忱喜欢。 就像曾经没人阻止得了她一样。 她总想着要保护所有人不让他们受伤,但有时候顺其自然或许会更好些。 “方才看到楼二小姐上马利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楼二小姐比试一场。” 叶将阑的男声适时响起。 沈子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声音远远传来。 “不比。” 叶将阑一怔,微微哑然失笑。 一干人玩到将近午时方回去,由尊贵的太子殿下护送他们到楼府。 苏芷在沈子衿走之前喊住了她。 “本公主过几天再来找你。” 沈子衿在马车下站定,闻言微微诧异,既而又弯了唇笑了声,“自然是随时欢迎十四公主来府上做客,自是......” 女子唇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公主以后来大可不必再翻墙了,突然从天而降个人,还是挺让人害怕的。” 几人听完,又是一阵沉默。苏芷脸上一郝,忿忿地望了她一眼。 “阿芷。” 一听到苏珩的声音,苏芷顿时缩成了一个鹌鹑,弱弱地应了声,“阿芷知道了。” 苏栩站在一旁偷笑。 而罪魁祸首已经神情轻松地进了楼府的大门。 接下来苏芷果然隔三差五地来楼府找她,有时候是来找楼祈,有时候是来找她,更有些时候是来找楼婳的。 美其名曰与京中贵女交好往来,其实沈子衿后来发现只有他们一家,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连带着学堂里的人都不敢对楼祈怎么样,就连黄烊也只敢趁着苏芷不在怼他几句。 “公主还不如直接向天下人告知楼祈那小子是你罩着的。” 沈子衿一边擦拭着手中的佩剑,一面无奈笑道。 苏芷一听这话,蓦然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拍案台道:“这方法好,本公主怎么没想到呢。” 她说着,一脸郑重地点点头,“等过些日子,本公主就和他们这么说,看他们谁还敢欺负楼祈。” 沈子衿拭剑的动作一顿,“......” 她不禁在心底替那位宫中的奚贵妃感到一阵同情。 至于苏芷什么时候说的,就是后话了。 “你也会武功?” 见沈子衿正在拭剑,苏芷支着下巴坐在她面前,自顾自地说道:“很少见贵女会习武,她们娇滴滴的,总觉得习武太累了。” 说完,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奇怪,苏芷忙吐吐舌头补充了一句,“本公主可并没有说你阿姐的意思。” 沈子衿并未放在心上。 “像我的几位皇姐中,也就只有九皇姐会些武功,我的骑术就是她教的,”提及此事,苏芷语气微微一顿,神色间闪过一丝落寞,“不过九皇姐也好久未曾出过门了。” 沈子衿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眸盯着手中的佩剑看了半晌,是了,她险些忘了此事。 少顷,又道:“不知九公主殿下得的是什么病症?” 苏芷摇摇头,“太医院的人都检查过几次了,民间寻访的神医也看了不少,就是找不出病症所在。” 沈子衿默然,既而看向苏芷,“若是十四公主殿下去寻九公主时,可否捎上我?” 苏芷一怔,既而面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有办法?” “办法谈不上,但是可以试一试。” 沈子衿神色平静,眸色漆黑发亮。 ...... “十四公主殿下。” 门口的士兵一见苏芷走上前,忙拱手行礼。 “嗯,本公主来看看九皇姐,你们去忙自己的吧。” 两位士兵目光直直落在苏芷身后一道带着幕篱的身影上,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其中一位恭敬道:“十四公主殿下,您身后这位......” 苏芷小脸一皱,“怎么,本公主带人来帮九皇姐治病你都要管?” “不不不,小人并非此意,还请公主殿下赎罪,公主殿下请进。” 说着,让开了脚步。 待两人消失在庭院回廊之间,门外的士兵对视一眼,一人微微颔首,“先去和四皇子点殿下说一声。” “九皇姐因为病症的问题,所以一直是和四皇兄住在皇子府的。这处府邸是父皇专门为四皇兄建的,当年就只有四皇兄一人封了府。” 苏芷一面领着沈子衿在丛林之间迂回辗转,一面和她解说着。 沈子衿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穿着浅色幕篱,半是怀念地望着周围的景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布置还是和当年一样。 她记得前世小时候自己最爱和沈时躲在假山后面吓人,没想到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喂,楼瑾,你在想什么呢?” “已经到了。” 少女清脆的声响拉回她的思绪。 沈子衿回神,望见眼前的院子,神色微微一怔。 苏芷已经提着裙摆进去了,刚进门便先喊了出来。 “九皇姐,小芷儿来看你了。” 甫一进门,一阵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院子被收拾得极其干净,四周种着各色的花草,绿荫满树,树下赫然挂着一个秋千。 红裙女子手中正拿着一把剪子,指尖葱白,闻声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只是脸上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往昔眉眼之间透着的英气也早已被苍白的脸色消磨殆尽。 她面向苏芷,轻弯了唇角。 “小芷儿,你怎么来了?” 时隔多年再遇故人,沈子衿只觉得眼眶微热,险些落泪。 第88章 心病难医不是吗? 苏芷亲昵地挽上她的臂弯,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当然是来看九皇姐啊,难道皇姐不欢迎吗?” 苏芜一笑,轻捏下她的鼻梁,笑着道:“当然不会啊。” 一旁的侍女也应和着笑道:“十四公主,您这几日没来,咱们公主可记挂着呢,每日都会在门口坐上一会等你。” “阿姝。” 苏芜斜了说话的那侍女一眼,阿姝笑着垂首后退一步。 她抬眼,继而看向从方才进门起便一直静静候在一旁的陌生身影,问道:“这位是......” 苏芷这才想起还有个人,忙把沈子衿拉上前,和苏芜介绍道:“这位便是小芷儿最近新交的朋友,楼府二小姐楼瑾。” 沈子衿将头顶的幕篱拿下来,缓缓抬头对上苏芜微怔的视线,微福了福身,“楼瑾见过九公主殿下。” 苏芜唇角笑意微收,微微颔首。 “既然是阿芷的朋友,那便不必多礼。” “谢过九公主殿下。” 沈子衿垂眸应下。 苏芜轻咳了几声,在一旁坐下,继而抬头看向沈子衿。 “不知楼二小姐今岁贵庚?” “过完腊月便及笄了。” 苏芜唇角一笑,“十四向来不爱与京中诸多贵女往来,本宫还以为楼二小姐与阿芷同岁,没想到楼二小姐比本宫虚减四岁,比起阿芷倒是虚长三岁,倒是有些意外了。” 听出女子话语中的试探,沈子衿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她怀疑的一天,她面上不动声色地回了句,“大抵是因为楼瑾府上清静些,茶水也好喝些吧。”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回答,苏芜不禁哑然失笑,多看了女子几眼,却见她眸子清澈明熙,不含杂质。 这双眼睛与记忆中某双眼睛重合,让她不觉微微失神。 “好了好了,九皇姐你们就别打哑谜了,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苏芷插在两人中间,对着苏芜道:“皇姐,我是特意让楼瑾过来帮你看病的。” 提起自己的病症,苏芜笑容微敛,脸色微冷,垂眸淡淡道:“我的病我自己心里清楚,别人医不了。” 苏芷鼓着腮帮,一脸不乐意,“皇姐,徐太医都说了,有病得治,不能拖着。” “我......” “九公主,十四公主曾和我说她的马术便是您教的,所以她一直期望着您能好起来,也一直期望着还能和你一起骑马驰骋疆场,所以您就算是为了这份期望,也应当要好好就医,早日康复。” 苏芷微微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本小姐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后面那句话?不过...... 注意到苏芜微微松动的表情,苏芷还是背着手在身后给沈子衿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沈子衿轻轻弯了下唇角。 苏芷和沈子衿两人联合最终终于说服了苏芜答应接受疗程。 “没想到你还挺会说话的,九皇姐从很早之前起便不愿就医了,没想到居然被你给说动了。” 苏芷微扬了小脸,眼里满是惊喜之色。 “自然也是十四公主与九公主姐妹情深,九公主才会答应的。” 苏芷叉腰而立,满脸骄傲道:“那当然,我和皇姐从小关系便很好。” ......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飘远,身影最后隐入绿叶红花之中。 楼阁之上的青年一身青衫,靛青色的衣领上绣着精细的流云纹,衣袂翩然,气质淡雅,目光平静落在那两道身影上。 “那人是谁?” 嗓音清润温和。 士兵站在青年身后,低低回道:“听十四公主说是楼府的二小姐,特意请来为九公主治病的。” “阿芜答应了吗?” “九公主答应了。” 男子唇角一勾,笑容清雅。 “倒是有趣了。” 沈子衿次日如约来到了四皇子府,估计是苏芜和他们交代过什么,她刚说明自己的来意门口的守卫便放她进去了,紧接着便有人带她在府上左拐右拐。 “多谢。” 与领自己过来的侍女轻声道了声谢,沈子衿这才重新踏进小院子,依旧是和昨天一般的景致,只是苏芜并不在院内。 昨日见到的那位名唤阿姝的侍女侯在门外,在见到她之后上前一步,“楼二小姐请。” 沈子衿不明所以,却还是极为配合地进了房间, 门在自己身后轻轻合上,屋内寂静一片,灯光有些昏暗,帷幔轻扬,熏香袅袅。 “进来吧?” 女子懒懒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夹杂着几声轻咳。 沈子衿垂首走入,只见女子一袭素白的衣裳,青丝披肩,肩上披着青色大袄,正半支着下颌望着镜中的自己。 “楼二小姐随意坐吧,本宫不过是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苏芜抬眸,目光透过镜子落在她身上。 “谢公主殿下。” 虽说是这么说,但沈子衿却并没有坐下,随后便听苏芜淡淡的声音传来,“本宫对楼二小姐与十四是如何相识的颇感兴趣,不知楼二小姐可否讲讲?” 沈子衿在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默念了一句果然,静了半晌才道:“大抵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苏芜轻蹙了眉头,“什么?” 沈子衿假装轻咳了声,满面无辜,老老实实答:“十四公主不让我说,九公主若是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十四公主。” 难得见到面前的女子一脸沉默地看着自己,沈子衿在心里偷了个乐。 苏芜盯着沈子衿看了半晌,确定她不像是在说谎后才淡淡移开了视线,甩开了心底一瞬间的不自然,她总觉得这话听着十分熟悉,像是有人在记忆中和自己说过一样。 她正了正色,一脸严肃道:“谅你也不敢骗本宫。” 紧接着,又加了句,“不过本宫需要提醒你一句,既然十四愿意与你交往,那必然是你有过人之处,不过十四心思纯净,若你敢对她起半分别的不该有的念头,本宫绝不会饶过你。” 沈子衿心底轻笑,过人之处? 她最大的过人之处便是她是楼祈的阿姐。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想,沈子衿面上仍是一脸云淡风轻,不动神色地垂首应道,“谨遵九公主教诲。” 苏芜素手轻扬,神色之间透露出淡淡的疲惫,“好了,你回去吧。” 沈子衿一怔,“那公主的治疗......” 苏芜神色平静,却透着一股冷漠,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的病我自己心底明白,无需任何人操心。” 沈子衿蓦然沉默下来,“所以昨日九公主应承下来也不过是为了不辜负十四公主一片心意,其实你根本没打算治病,只是让我过来权当给十四公主做个样子?” 女子话语轻柔,神色平静地望着她。 苏芜微微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失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既然知道了,那边这么做吧。” “本宫乏了,让阿姝带你出府吧。” 半晌,屋内的女子仍是纹丝不动,苏芜见她还杵在原地,柳眉轻皱,刚欲发火便听女子的声音淡淡传来。 “其实公主不是不愿意治疗,是怕治疗了仍治不好吧?” “毕竟,心病难医,不是吗?” 第89章 宫宴伊始 苏芜动作猛地一顿,缓缓抬眼朝她看来。 “你知道什么?” 女子嗓音清脆,眸子漆黑深邃,一眼望去似乎能够窥探一个人的所有心事。 闻言沈子衿轻轻弯了唇,似笑非笑地道了句:“我知道很多,不知九公主指的是哪件事?” 苏芷盯着她看了半晌,一步步缓缓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道:“就比如你究竟是谁?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子衿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静,“九公主莫不是忘了,我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员的嫡次女罢了。” “姓楼,名瑾。” “而方才我说的什么意思,自然是因为我听说过一些事情,而和我说这些话的人......”沈子衿顿了几秒,“正是九公主殿下所认识的人。” “谁?” “沈家沈子衿。” 苏芜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仓皇地后退一步,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你说谁?你和她什么关系?” 沈子衿面色极为平静,“我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因为年少时见过一次。” “当时我被一个人贩子绑架,又惊又惧,还很饿,当时她也在车上,给我塞了一个馒头,还和我讲了很多故事,比如说她有个很好的朋友,对方总是针对她却也是在她被罚学堂时会和她一起跪的人,比如她有个哥哥,很好的朋友偷偷喜欢她哥哥以为她不知道,还有很多......她讲了很多故事来安慰我。” “我当时并不知晓她是沈家嫡女,直到后来她以一人之力挑翻了人贩子圈我才明白,后来我便再也没见过她,再听闻她的消息时她却已经自焚而亡了。” “九公主,楼瑾虽未曾经历过,但也明白一个道理,死者已逝,生者长存。” 苏芜手撑在一旁,指尖微微发白,她背过身去,恍然怔怔落泪,久久才传来一句低低的呢喃声。 “死者已逝,生者长存......” 沈子衿离开房门时,阿姝正在煎药,见她出来忙上前几步,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她从袖中将一张白纸递给阿姝。 阿姝接过,展开一看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药材和点心,不禁出声问道;“这是......” 沈子衿瞥了眼一旁汩汩冒烟的药罐,继而道:“以后便用这个药方煎药,再搭配上有些点心效果更好。” 虽不明所以,但阿姝还是点头应下。 书房里燃着好闻的熏香,一人端坐案前,手中握着一支笔,目光落在面前的宣纸上,却是淡淡出声,“如何?”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一片黑影。 “回殿下,九公主在屋内见了那位楼小姐,两人聊了些时间才出来,不过属下不敢惊动九公主,所以并未就近观察。” “不过那楼小姐出来后便给阿姝姑娘递了张白纸。” 青年停下手中的狼毫,搁笔起身。 “嗯,我知道了,既然阿芜已经确定好了,那便无需再盯着了。” “是。” 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 青年垂眸盯着案上的宣纸,白纸黑字,赫然是一个静字。 自此后,沈子衿每日都会前往四皇子府为苏芜治病,不过因为沈子衿出门想来行事低调,所以京中也未传出什么有关于楼府勾搭上四皇子府的传闻。 秋去冬来,暑往寒来,转眼间便迎来了承启三十年的最后一个月。 京城从前几日便开始落雪,不出三日地上便是覆了一层白纱,天地澄白一片,纯净犹如处子。 腊月开头,景兆帝告宣天下,一月后将在宫中宴请百官,所有七品及以上官员皆可参加,自那以后,京中瞬间多了不少达官显贵,客栈里人满为患,街道上宝马香车络绎不绝,锣鼓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市井繁华,热闹非凡。 “最近这街上来的人可真多啊,这路都快被这马车给塞满了。” “那可不是嘛,这宫宴可是邀请了七品以上的官员,整整一千人呢。” “据说那位久居姑苏的一品诰命夫人也会来。” “真的假的......” “都有人看到姑苏范氏特有的马车进来了,还有人说看到范大学士亲自出门迎接呢,你说可不就是真的了。” “看来这次宫宴非比寻常啊。” “......” “你看这马车装潢华贵,这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啊。” “嘿,可不是嘛,你莫不是没看清这马车前竖的牌子?” “牌子?沐......莫非是江南沐家?!” “那是自然。” “这江南沐家可称得上是全息国首富啊,麾下商铺数不胜数。” “不知道沐家这次来的人是谁......” 另一边,小胡同。 绿色少女看看手中的地图,再看了看眼前漆黑的路,娇俏的脸上满是不耐烦,蹙着眉一把将地图拍在身后正气喘呼呼跟上来的少年身上,秀眉一横,叉着腰道:“祁瑾宣,你看你带的路,这都什么啊?” 身后的少年连忙手忙脚乱地接过地图,理了理方才跑过来时微微褶皱的衣角,这才看向地图,不过又看了看眼前乌漆嘛黑的小巷子,愣愣道:“诶,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是在这个地方的啊......” 绿衣女子小脸一皱,在一旁靠着墙,径直坐下,小声抱怨道:“本还想着先进城去给表哥一个惊喜,早知道你靠不住,还不如坐姑母的车来快些,本小姐脚都走疼了。” 祈瑾萱摸摸后脑勺,余光瞥见少女就要拖鞋的动作,忙不迭制止她,便捂住眼睛便道:“非礼勿视,女子当街不可脱屡,有,有伤风化......” 绿衣女子翻了个白眼,仰头深深叹了口气,“拜托了祁小公子,我脚疼,走不动了。” 祈瑾萱挠挠头,既而背过身子,在她面前蹲下,“那,那我背你.......” 绿衣女子一怔,紧接着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耳垂微红了一块,不过面前的少年并没有看到。 她站起身,在少年头顶上轻敲了一下。 “走了啊,呆瓜。” 祈瑾萱摸着自己被敲疼的头,追上去,边追边喊,“听雨,你为什么不要我背你啊,我可以背得动的。” “......” “听雨等等我......” “闭嘴啦!” 范府门口。 女子一袭玉白色宫袍,襟口处绣着精致的复古花纹,衣摆上绣有云烟花纹,满头青丝绾成一个妇人髻,一只翡翠色的百凤珠最爱你点缀其间。蛾眉轻蹙,面容清淡大气。 她扶着一旁侍女的手,在马车下缓缓站定,侧首问一旁的侍女。 “文森呢?” 嗓音轻柔坚定。 侍女顿了几秒,默默答道:“老爷他......还在路上。” 女子唇角一勾,却是勾出一个冷笑,“还在路上?” 侍女身子不抖,不敢说话。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匆匆赶来,因为跑来的缘故,头上的发冠有些歪,浑然没有人前的儒雅气质,而周围的人却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不动声色地站着。 “菀儿,一听闻你要来京城的消息,我便立马赶了过来,够迅速吧?” 范文森来不及喘气,忙不迭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沐菀斜了他一眼,“还知道来接我啊?公务不重要啊?” “那当然啊。” 范文森扶着人往府里走,便笑着道:“自然是菀儿更重要啊。” 沐菀唇角轻抿,微微一弯,帮他把头顶的发冠扶正,嗔道:“你跑过来也不注意些形象,看看你这样子,哪还有半点大学士的儒雅风度。” 范文森一笑,“这不还是因为着急来看你。” 两人说笑一阵,沐菀将将打量了一下院子,既而问:“景笙呢?” “今日陪太子殿下去马场了,许是还没回来。” 沐菀沉思片刻,既而又问道:“那楼家的姑娘你可见过?” 听沐菀提起楼婳,范文森先是一怔,既而点点头,“为夫觉得甚好。” 沐菀瞥了他一眼,眼底透露出不太相信的光芒,“真的?” “算了,等景笙回来,我亲自问他。” “好好好,都依夫人。” —— 最近几日,冬日清朗,苏芷常带着他们一起去马场骑马,不过意外的是,他们总能在马场碰见苏珩三人。虽说沈子衿与叶将阑的交情也在一次次比骑马中不觉有了些精进,对范景笙与楼婳的自然发展也有了些放松,但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坑了 望着不远处正说笑的两人,沈子衿沉默半晌,既而将目光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叶将阑身上,对方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眯眯地朝自己望来。 你是故意的吗? 把范景笙带过来制造机会? 你说呢? 两人眼神无声交汇了一阵,随后默契地将视线移开。 “听闻楼府几年前曾与一位王爷结下了冤仇,不知楼二小姐可知此事?” 蓦然听闻叶将阑来了这么一句。 沈子衿抬眸朝他看去,便见对方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视线落在她身上,接着说:“此次宫中设宴,延请四方,那位王爷自然是要回来了,算算,三年已满,也确实是该回来了。” 沈子衿心里一惊,她确实险些忘了这件事,不过...... 叶将阑为何会如此好心提醒她? 男子似是察觉到她异样疑惑的目光,桃花眼轻轻一挑,笑道:“楼二小姐不必如此谨慎,叶某不过单纯提醒一句。” “多谢叶将军提醒,楼瑾记住了。” 不管出于何目的,人家好心提醒她,与自己又无冤无仇的,自然是要道谢一番。 叶将阑也加了一句,“不过这话是太子殿下让我带给你的。” 沈子衿神色一顿,轻轻攥紧了袖中的手帕,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叶将阑的眼,他不动声色地轻挑了眉梢。 “还请叶小将军待我向太子殿下道一声谢。” 沈子衿微垂了眼帘,发丝遮住半边脸,让人看不清神色。 “自然。” 两人静默无声。 不远处正与楼婳的白袍男子身边站着一道小厮的身影,对方俯在他耳际低声说了什么,范景笙脸色微微一怔,和楼婳微微作揖便是急匆匆离开了。 “还有件事忘记和楼二小姐说了,”叶将阑含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此次宫宴,一直久居姑苏的娴贞夫人也回来了。” 沈子衿一怔,尚未来得及作出回复便听男子继续道:“此次江南沐家也来了人,正是沐家家主唯一的女儿,沐听雨,据说这沐听雨可是娴贞夫人的侄女,和述之听说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呢。” “......” 你话语中这浓郁的幸灾乐祸是什么意思? 坐上回楼府的马车,楼婳正半倚在案前看书,温婉犹如一幅仕女图,而沈子衿则是靠坐在一旁假寐,半晌又睁眼问道:“阿姐,你可听过这江南沐家。” 楼婳抬眸朝她看来,搁下书问道:“知晓一些,怎么了?” “听说这沐家家主的爱女要来京城赴宴,此事你可知?” 楼婳面容微微一怔,既而轻轻摇头,“不知。” “就是不知这沐大小姐是如何的人......”沈子衿小声嘀咕了一句,撑着手看向窗外。 就怕这沐二小姐是个刁蛮任性的性子,阿姐要受苦。 楼婳自然是已经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轻弯了唇角一笑,“人之品行如何,要自我去相处后才知,阿瑾不必为我担心。” 女子笑容温和,如沐春风,一点点抚平她心底的浮躁。 不过想起另外一件事,沈子衿脸上的笑容微顿。 “阿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说......” 范府。 “姑母,我的脚都走得累死了......”绿衣女子依偎在沐菀怀中,撅着小嘴撒娇道。 沐菀笑着揉揉她的发顶,一脸心疼道:“我们的小听雨辛苦了”,说着既而看向一旁的侍女道:“把我一直随身带着的膏药拿过来。” 范文森坐在一旁,神色微微感慨,怎么夫人就从没这么温柔对自己说话过呢。 沐听雨搂着沐菀的腰亲昵地蹭了蹭,“我就知道姑母对我最好啦,”说着又瞪了身后站着的少年一眼,“这次都怪祈瑾萱,还说自己画的地图万无一失呢,结果还不是迷路了。” 少年有些不服气,不过碍着长辈在此不敢多言,只是表情有些委屈。 沐菀和范文森听后面色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两人对视一眼,范文森既而看向少年,问道:“祁小公子会画图?” 第90章 娴贞夫人 祈瑾萱对着两人先是微微拱手行礼,继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是小孩子随便学的一些不入流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 “不知可否让我看一眼?” 祈瑾萱忙从怀中将卷轴递给范文森,对方接过,展开一眼,没过多时,眼神却是越发清亮,最后神色有些激动地合上,问他,“这图可都是祁小公子画的。” 祈瑾萱颔首,“正是,晚辈平日无事,又喜好地理,便查阅了不少书籍汇成这幅图。” 他说着,语气又是一顿,紧接着露出失落的神色,“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范文森拍拍祈瑾萱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祁小公子天赋异禀啊,这画图画得这么好可不是常人可以做得到的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祈瑾萱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尚还未反应过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像在梦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指自己,结结巴巴道:“......我,必成大器?” 范文森颔首。 沐菀在一旁笑道:“祁小公子不必过谦,既然文森这么说,那你必然是有实力在身的,日后在京城若是哪里想去,直接和我们说便好,我们与你父亲是世交,你住在府上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说便可。” 祈瑾萱神色有些激动,忙不迭拱手应下。 沐听雨撇撇嘴,见众人的视线都在他一人身上,顿时不乐意地叉腰道:“姑父姑母,你们再这样夸他,他尾巴都快敲到天上去了。” 祈瑾萱摸摸鼻尖。 沐菀自然听出沐听雨话语中的醋味,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我们的小听雨吃醋了啊。” 顺道问一旁的侍女,“通知景笙了吗?” 侍女福身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沐菀沉思几秒,又吩咐一句,“你去查查,这楼府是个什么情况,以及景笙最近一段时间可有与楼府交往甚密。” 范文森在一旁无奈开口:“夫人......”本想说小孩子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被女子一个眼神又给咽了回去。 “是。” 那侍女低头应了声,退了下去。 沐听雨望着两人的互动,眼珠子提溜一转。 一连下了几日的雪,远处高耸的楼阁上覆满积雪,冬日初晴,日光落在白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家家户户门口都积了不少雪,清晨众人拿着扫帚除雪,彼此交谈之间发出一阵轻笑声。 府邸里人来人往,打扫的打扫,搬东西的搬东西,也都在做除雪工作,趁着天晴将屋内的物什拿出来晒。 “小姐,这些东西您需要烧掉吗?” 枕月在整理内卧时,突然在床底翻出了一箱子的信件,上面覆满灰尘,许是放了有些时日了。 沈子衿迎着日光伸了个懒腰,闻声进屋便看见了面前的雕花箱子,打开一看,才知里面满是原主给赵子奚写的信,不过一封都未送出去过。 待看清了信的内容,她静了几秒,继而将信放回箱子里,淡淡道:“都烧了吧。” 她就已经不是她了。 “枕月,我待会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我。东西你看着需要扔就扔了。” “好的小姐。” 待沈子衿离开后,枕月继续收拾,却从床底搜出了一块玉佩,擦拭干净后才发现玉佩通体莹白,缀着一颗珠子,放在阳光下一眼望去便见其间刻着一个字。 是锦。 枕月歪着脑袋想了一阵,也不知道这玉佩是何人送给小姐的,她也从未记得小姐有哪位好友名字有锦字,不过看着玉佩不似凡物,许是小姐不小心掉在床下的,便捡起来放在床头的被子下。 等小姐回来问问她好了。 枕月这么想着,便又去忙别的事情,只是后来便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沈子衿一路离开楼府,正打算往茶馆的方向去探听更多的消息,却在路上看到了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正好路过两人,见他们神色异常地盯着楼府,便又默默折返回来,站在一旁的小摊上,假装买东西,实则却是不动神色地盯着他们看。 沐听雨推了推面前的少年,不满道:“你往旁边站点,挡着我视线了。” 祈瑾萱配合地往旁边一站,嘴里不住道:“此法鬼鬼祟祟,有失君子所为,亦非淑女所为,实在不妥......” 沐听雨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你能别念了啊,我头都疼了。” 少年语气一顿,委屈道:“可是此举实在不妥,要不我们别看了吧?” 沐听雨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要是觉得不妥你就自己回去,别管我了,反正我今日是一定要见到表哥喜欢的人的。” “我表哥那可是龙章凤姿,天下无双,我得先帮他看看这人配不配得上我表哥。” 祈瑾萱只好默默守在她身边,不敢再说什么。 沈子衿站在不远处,默默听着,虽然偷听墙角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对方都鬼鬼祟祟地躲在家门口了,听一下应当也无妨吧。 只是听她说起表哥,倒是让她有些错愕,此人该不会便是沐家的那位大小姐吧沐听雨? 而她口中的表哥就是范景笙? 龙章凤姿,天下无双? 念及此,沈子衿嘴角微微抽搐,亏她说的出口,这要是范景笙在场,不知道他又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沐听雨在门口守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顿时有些气馁,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怎么这么久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啊......” 祈瑾萱在一旁默默道了一句:“其实方才我看到有人出来了......” 沐听雨一听,秀眉一横,“那你方才这么不说?” “你不是嫌我烦吗?” 沐听雨死死攥紧了拳头,紧接着送了他一个爆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都不知道,真是个呆瓜!” “那人现在在哪?” 沐听雨问道。 祈瑾萱默默指了指一个地方,赫然便是沈子衿方才站的地方,然而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咦,人呢?” 沐听雨眼皮一动,眼看着又要上手,“祈瑾萱你居然耍我......” “在找我吗?” 两人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声音。 回头,便看见老神在在地环胸站在他们身后的身影,对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骤然凭空出现一个人,沐听雨险些没直接摔倒在地,等看清楚是个女子才恢复过来,微扬了小脸道:“你这人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要是吓到人了可怎么办?” 沈子衿挑眉轻笑,“这位小姐守在我府门口鬼鬼祟祟也挺吓人的。” 沐听雨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忙轻咳了几声,正色睨了她一眼道:“你便是楼婳?” 沈子衿险些没笑出声,干脆拒绝,“不是。” “那你是谁?” 沐听雨轻蹙了眉头问。 祈瑾萱在一旁默默开口,“这位应该是楼府的二......” 沐听雨瞪了他一眼,“不准说话。” 祈瑾萱配合地闭了嘴。 沈子衿瞥了他一眼,心里猜想他是谁,既而重新看向沐听雨,开口道:“三日后是琼花宴,沐二小姐若是也在邀请范围内,自然便知道我是谁,以及你还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 说完,转身离开。 她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后可不会陪他们在这里过家家。 “什么琼,什么宴?”沐听雨问。 “琼华宴。” “这是什么宴?” “就是京中贵胄之间流传的习俗,每年第一场雪停后的第三日便是穷=琼玉宴,也称听雪宴。”祈瑾萱摇头晃脑地解释道 “听雪就听雪呗,还取个这么难念的名字......”沐听雨小声嘀咕一句,随后猛地想起什么,“那为什么没有人邀请本小姐?!” 可能是觉得你和风雅搭不上边吧。 祈瑾萱在心底默默想着。 —— 第三日琼玉宴如约而至,定的地点赫然便是城郊锦园小筑。 沈子衿与楼婳到时,小筑里已是人满为患,眼前满是一片花红柳绿,女子们面容娇嫩,三五簇拥在一起交谈,不时发出阵阵铃铛般的笑声。男子们或半依栏杆,或轻晃折扇,谈笑风生,身姿翩翩。 远处青山半掩,绿水环绕,云烟袅袅,近处高楼耸立,天地澄白明澈。锦园小筑建在郊外,一眼望去,平阔辽远,白雪皑皑,是极好的观雪景点。 沈子衿肩头披着白色大袄,里间穿了一袭红色长裙,手中握着一个手暖,犹如雪地绽放的红梅。 “楼大小姐,楼二小姐。” 身旁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 沈子衿回头便可看见站在一旁的陆行歌,对方穿着一袭湖绿色长裙,面容明丽,正笑盈盈地走过来。 “我还担心你们不会来呢,见到你们来我可真高兴,总算有人说说话了。” 陆行歌含笑道,眸子极为清亮,话语真挚不似作假。 “这琼玉宴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自然是要出来看看,陆二小姐也是方到吗?” 陆行歌颔首,既而看向沈子衿,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白小瓶,“这瓶是我自己做的,楼二小姐看看可喜欢。” 女子望着沈子衿,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期待。 沈子衿接过,打开一闻,果然是她喜欢的味道,登时点点头,“我很喜欢。” 陆行歌眼前一亮,既而又像是松了口气般地笑叹了一句:“总算是有人喜欢了,楼二小姐可真是我的知音啊。” 沈子衿一笑。 自从上次在赵府一见,发现两人喜欢的香膏味道一致,此后便会时不时各自品鉴香薰,倒是意外结了一段善缘。 陆行歌接着又从袖中拿出另一个翠色小瓶递给楼婳,脸上露出一丝微郝的神色,“这瓶是想送楼大小姐的,但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所以不太好意思,还请楼大小姐不要嫌弃。” 楼婳一怔,没想到自己也有,既而轻笑着接过,“陆二小姐这番心意楼婳领了。这味道闻着我也很喜欢,陆二小姐有心了。” “那就好......要不,我们也便不要小姐来小姐去的称呼了,直呼姓名吧,我喊你们婳姐姐,阿瑾可好。” “甚好。” 正当三人想谈甚欢时,忽地听见门外传来一道高声。 “一品娴贞夫人到——” 随着高声落下,几道身影从小筑外缓缓走进,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走在前方的妇人一身浅紫色宫装,头绾乌鬓,凤钗飞斜,面容端庄典雅,眉色飞扬,不苟言笑,周身透着一股冷艳气质。身旁一绿裙少女面若桃花,双腮红润,眼眸如星,笑靥生花,眼底闪过几丝狡黠的目光,不觉为她增添了几分灵动。 走在侧后方的两步之遥的男子一身玉白袍子,衣襟与袖口绣着细细的繁复花纹,腰间绣着一快翡翠色的环佩,身姿颀长挺拔,面容清雅,目光温柔,剑眉轻弯,浅浅一笑便让人如沐春风,周生气质温润,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其后的少年一袭青衫,面容清秀俊雅,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前方的绿裙身影上,透着几分清澈懵懂,赫然是那日见到的何沐听雨一同探视楼府的少年。 在范景笙出现的那一瞬间,庭院之中的女子们都不觉理了理衣襟裙摆,拿乔姿势比起方才也是不遑多让。 沐菀的目光在周遭淡淡扫视一眼,便是落在大门旁的几人身上。 最左侧的女子一袭白色杏花长裙,袖口绣上精致的金纹蝴蝶,青纱曳地犹如青雾,满头乌发绾成双飞髻,仅用一根梅花白玉簪装饰,破献出几分清雅淡然,气若幽兰,面若银盘,杏眼朝他们往来时微微有些吃惊,旋即垂首行礼。其旁的女子一身湖绿色绸衫,秀眉凤目,唇不点而红,相貌清丽,也是个美人。 最旁边的女子一袭红色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大袄,初升的日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低晕,神色淡淡地望着他们,其间未见丝毫谄媚之色。 见沐菀视线落在楼婳几人身上,其他贵女都有些眼红,不过其间传出几道视线。 “这娴贞夫人可是最讲究门当户对的了,你说楼府如今不过正五品,人家范府可是正一品的高门大户,你说这楼大小姐还配得上了吗?” “此言有理,这范府趁此机会来说不定就是为了退婚呢。” “啧啧,曾经的京城第一才女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这一切都还尚未可知,还是等等看吧。” “......” 沐菀目光淡淡打量了几人一阵,还未张声便听便听沐听雨惊讶出声,“你不会那日见到的人吗?” 沈子衿一怔,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稳步上前,微微福身行礼。 听到对方喊自己沐二小姐时,沐听雨秀眉一扬,“你认识我?” “略有耳闻。” 第91章 君子端方 沐菀向来待在姑苏处理商事,所以十几年不曾在京中待过,加之楼府闭了三年的户,更是不曾见过楼婳几面,唯一几面还是她尚在襁褓之中时。 不过,她瞥了眼范景笙一眼,对方眼眸清亮,目光直直落在其间一道白裙身影之上,瞥见自家母亲的视线,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沐菀微挑眉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一眼望见了那道垂首静立的身影,丹唇轻启道: “婳儿?” 沐听雨分外意外地看了自家姑母一眼。 楼婳微微一怔,继而上前一步,“娴贞夫人。” 沐菀轻笑一声,“几年不见,没想到你这长这么大了,可阿爹阿娘他们可还好?” “多谢娴贞夫人的挂念,阿爹阿娘他们都挺好的。” “那就好,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带着景笙一同上门拜访。” 楼婳听完这话,又是一怔,以为不过是客气话,便应了下来。 而方才说坏话的贵女们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脸色也是登时变得有些难看,这娴贞夫人的意思莫不是要上门提亲了? “许久未来京师,婳儿可有闲空带我在京师逛逛?” 沐菀接着问。 “自是楼婳的荣幸。” 沐菀看了沐听雨一眼,紧接着又看向沈子衿,“这位便是婳儿的妹妹了吧,没想到也长这么大了。” “范夫人。” 沐菀深深看了她一眼,朝站在一旁的陆行歌微微颔首算是问候,随后便牵着楼婳的手离开。 锦园小筑向来是全京城最好的小筑,雕楼画栋,水榭楼阁,背靠青山,环绕绿水,据说夏日也是不少王公贵族的避暑胜地。 沈子衿与陆行歌一路朝里走,确实遇见了不少极为不错的风景,一路走走停停,倒是欣赏了许多不错的风景。 刚停在一处楼阁,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交谈声,愈发有朝这边蔓延的倾向。两人回头,这才看见了两道掩映在假山之处的身影。 绿裙女子的身影渐渐从假山后缓缓浮现,而她的面前赫然便是先前看到青衫少年,两人似乎因为什么事情正争吵了起来。 “祈瑾萱,你能别跟着我了吗?” 沐听雨秀眉一横,叉着腰语气不善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祈瑾萱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答应了沐姐姐,要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伤害。” 沐听雨一扶额,满脸不耐烦的神色,“又是一个个沐姐姐,你倒叫的亲昵。” 祈瑾萱眨眨眼,不说话。 沐听雨虽然性子嚣张了些,但一听见她大姐的名字,还是瞬间怂了,毕竟那可是沐府未来的掌事人啊,以她那雷厉风行的性子要是知道她在京城乱闯说不定会把她关到水上待上个一天半个月。 没想到这书呆子居然变聪明了,懂得拿姐姐来压她。 沐听雨瞥了少年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祈瑾萱在心里松了口气,暗暗乐道:沐姐姐说得果然没错。 心里想着,他一抬头便发现人已经走出好远了,连忙跟上去。 沐听雨没走几步便瞧见了正在湖边赏鱼的两人,发现其中一人正是她认识的人,便迅速提了裙摆跑过去。 “喂,你知道我的名字,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沈子衿回头便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娇小身影,这才道:“我是楼府二小姐楼瑾。” “那你呢?” 沐听雨看向陆行歌。 陆行歌微微失笑,应道:“我是陆府二小姐陆行歌。” 后面跟上来的祈瑾萱也忙朝两人行了一礼。 沐听雨晃悠了下脑袋,也大大方方的开始介绍自己,“我是江南沐家二小姐沐听雨,这是我的朋友,江南祁家三公子祈瑾萱。” “两位小姐有礼了。” 沈子衿在听闻那少年的身份时却是微微一怔,既而开口问道:“可是统管江南水师的那个祁家?” 祈瑾萱微微有些诧异,紧接着颔首应下。 “这么说来,我们家中都是排行老二,被人称作二小姐了啊?” 沐听雨不知道注意到了什么奇怪的点,突然十分惊奇地喊出声,沈子衿和陆行歌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些默然。 余光瞧见对方雀跃的神色,都不禁想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吗? 沐听雨估计是瞧见了她们默然沉默的神色,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那当然啦,老二就意味着家中不是最大的,做什么事情都会受限制,还会被人拿来作对比。” 说到最后,少女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番沉寂后,倒是陆行歌忍不住轻笑出声,“沐二小姐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四人倒是还算愉悦地谈论了一阵,直到陆行歌的侍女匆匆跑过来和她说了什么,女子脸色猛地一变,匆匆和他们告别离开,看背影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子衿有些意外地多看了几眼,被沐听雨的声音拉回思绪。 “喂,你不去找你阿姐吗?” 她问。 沈子衿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唇角一勾,笑道:“沐二小姐似乎极其关心我阿姐的事情啊。” 沐听雨偏过头轻咳一声,冷哼道:“本小姐还没有呢。” “不知沐二小姐对我阿姐可是有什么意见?” 沐听雨瞥了她一眼,又冷哼一句,“意见谈不上,毕竟姑母都这么认可她了那我一个小孩子说什么有用吗?” “还不是因为你阿姐,表哥现在都不陪我玩了,一天天的,就对着你阿姐的画像发呆。” 闻言,沈子衿一怔,娴贞夫人已经认可阿姐了?可她们这么多年不是才第一次见面吗?还有沐听雨说范景笙对于阿姐的画像发呆?! 好你个范景笙,这是早就对我阿姐存有这样的心思了。 沈子衿在心里哼哼地想着,余光瞥见刚穿过小门走进来的身影,灵机一动,启唇问道:“那你是觉得我阿姐配不上你表哥了咯?” 沐听雨浑然不觉身后靠近的两人,沉思几秒,小脸一本正经地答道:“倒也并非如此,主要是我表哥龙章凤姿,天下无双,可不是普通的凡俗女子可以比得上的。” “你阿姐,算是马马虎虎吧。” 看着眼前少女皱在一起很认真沉思的模样,沈子衿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走进准备喊人的范景笙:“......” 龙章凤姿? 天下无双? 求你别说了。 范景笙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他不禁回头,正对上女子朝自己望来的视线。 女子眼底带上淡淡的诧异,朝他浅浅一笑。 沈子衿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身后的身影上,悠悠开口问道:“是这样吗,范公子?” 沐听雨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后的身影,整个人猛地一顿,默默朝后移了几步,躲在祈瑾萱身后朝他吐吐舌头,颇有几分心虚道:“表哥。” 范景笙如玉般清雅的脸上满是无奈,拱手朝沈子衿与楼婳行礼道歉。 “舍妹出声不逊,还请两位小姐见谅。” 范景笙紧接着看向沐听雨,嗓音微冷,“听雨,不可被人品论他人,还不和楼大小姐道歉。” 沐听雨脸上有些委屈,撇了撇嘴,不过也自知自己方才说人坏话正好被当事人听到了,也便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抱歉,楼大小姐。” 楼婳温和一笑,“无妨,我并不介意。” 她说完这话,既而重新看向范景笙,轻掩唇角道:“因为沐二小姐确实所言不差,范公子的确是龙章凤姿,天下无双。” 隐隐瞥见女子带笑的唇角,饶是范景笙素来温润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忙拱手无奈道:“楼大小姐莫要打趣范某了。” 看着两人的互动,沈子衿和沐听雨只觉得冷雨在脸上拍。 “他们平时都这样的吗?” 沐听雨凑近了沈子衿问。 沈子衿摇摇头。 不过她明明记得楼婳与范景笙是跟着娴贞夫人的,怎么不见娴贞夫人的身影? 似乎看出了沈子衿的疑惑,沐听雨瞥了她一眼,这才解释道:“我姑母在前厅陪贵客聊天呢。” “贵客?” “嗯,今日四皇子殿下和九公主殿下来了,其他贵女也都聚在那个地方呢......” “不过这四皇子殿下还真是长得英俊潇洒,难怪名声大到我在江南那边都听说了不少......喂,你去哪?” 剩下的声音沈子衿都听见了,四周空寂到她只能听见耳旁呼呼作响的风声以及自己心脏发出的砰砰直跳的声响。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路穿过绿叶繁花,叶片上的露珠将她红色的裙摆染湿也浑然不觉,她只想让自己跑得更快些,然而当沈子衿看到殿内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她却缓缓停住了脚步,最后顿在原地。 殿内的男子墨发如瀑,玉冠高束,身着一袭浅紫色长袍,襟口袖口绣着淡青色的花纹图案,腰间系着藕色腰带,挂着玉色佩环和翡色竹箫,身姿颀长清雅,面容温雅俊非凡,犹如出尘的青莲,遗世独立,有道是“君子端方,如玉如磨”。 沈子衿望着殿内那道温润清雅的身影,怔在原地,再未上前一步。 就算她见到他又能如何呢? 告诉他,她是沈子衿,是卿卿,还是告诉他,让他和自己一起为沈家复仇? 心底的答案告诉她,都不是。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殿下,也可是世人敬仰崇拜的兰筠公子,却断然不能是一个谋逆之人的同党。 他是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满身清辉,而她早已经深陷泥泞,怎能把他从神坛之上拉下来,陪她在地狱度过余生。 她转身悄悄离开,彼此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 殿内的文雅男子像是感知到什么,蓦然抬眸朝门外看去,却只看到一张张花枝招展的脸,而方才那道身影倒像是他的错觉。 他微敛了眸子,收回目光。 “兄长,怎么了?” 苏芜坐在一旁,自然察觉到他的异样,出声询问道。 苏彧摇头,温和一笑,“无事。” 前厅门口聚了不少人,个个对着殿内翘首以待,众贵女见苏彧望过来,险些发出阵阵尖叫声,低声交谈间难掩语气间的激动。 “方才兰筠公子朝我们这边望了一眼,该不会是在看我?” “你想得美,肯定是在看我了。” “看我......” “看我......” “不过这四皇子殿下当真是称得上泽世明珠啊,如此样貌学识还有皇室的身份,更何况府内还无任何妻妾通房,难怪是全京城女子的梦中情郎。” 一男子见此盛况,啧啧出声感叹道。 “说不定人家四皇子可是有什么隐疾......” 一人撇撇嘴,满脸不屑,不过话音未落,便遭到了眼前一干贵女的怒目,脸色一尴尬,连忙摆手改了口,“说笑,说笑......” 一干女子这才收回视线,那说话的男子擦了擦头顶不存在的汗珠,深深松了口气,摇头道:“这实在是恐怖。” 所谓的琼玉宴,简而言之,便是一群文人墨客聚在一起听雪对诗,赏景看花。沈子衿想来不喜欢这些,便找了个理由偷偷溜了出去。 大部分的人都聚在楼阁上,其他地方的人自然就少了不少,沈子衿乐得清闲,便在园中四下逛着。 锦园小筑最让她喜欢的地方便是有一大片的梅林,冬雪一至便齐齐开放,娇艳的花朵挂满枝头,与白雪相得映彰,别有一番风味。 沈子衿正逛着,没想到却在梅林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女子背对着她望着雪景,半天没有出神。 她看清是谁,微微一怔。 “......九公主殿下。” 女子回头,见是沈子衿,神色之间也有几分讶异。微微失笑道:“怎么是你?怎么不在楼阁那边饮茶对诗?” “不太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索性便出来随便逛逛。” 沈子衿老老实实地答,既而又问:“公主呢,楼瑾还以为公主不甚喜欢出来。” 因为前几天她便和苏芜提过此事,不过对方兴致缺缺,她还以为她不回来了。 苏芜浅然一笑,唇角漾开两个淡淡的酒窝。 “本公主觉得你之前说的挺有道理的,也该出来多走动走动。” “不过我曾经也认识一个人,她也向来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你们倒是有几分相似。” 苏芜瞥了沈子衿一眼,重新看向枝头的腊梅,神情透露出淡淡的落寞。 语气漫不经心,悠悠传来。 沈子衿一怔,眼眸微垂,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倏忽静了下来,沈子衿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离开时。骤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阿芜,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男子清润如玉的嗓音清晰传来,字字犹如泉激山石,明晰悦耳。 第92章 骑马风波 听到耳旁传来的熟悉嗓音,沈子衿猛地顿在了原地,看着苏芜越过她直直奔向身后的人。 “兄长。” 沈子衿僵直了身子回头,果然在漫山梅林间瞧见了那张温雅而熟悉的脸。 男子身着一袭浅紫色长袍,腰间环佩清鸣,清脆悦耳,日光穿过枝丫落在他面上,衬得面容越发俊朗沉静,君子谦谦,温润如玉。 君子温如玉,衣摆绣山水。 苏彧将挂在臂弯间的披风披在苏芜肩上,唇角漾开一道无奈的笑。 “身子才刚好些,你也该多注意些。” 虽说是责备,满满的却都是关心。 苏芜轻抿着唇笑了下,“好啦,兄长每次都要说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苏彧眼角微微无奈,在女子头顶轻轻摸了一下,“不说说你可不会放在心上,你的性子为兄还不知道。” “......四皇子殿下。” 苏彧抬眼朝沈子衿看去,既而轻弯了唇角,露出一抹清雅的笑。 “是这位想必就是楼二小姐了。前些日子因为公务在身,未能好好拜访,舍妹的病劳烦楼二小姐惦记着,兰筠再次谢过。” 紧接着微微拱手。 沈子衿后退一步,避开他的礼,依旧是垂眸应道:“四皇子殿下言重了,楼瑾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效果如何还未可知。” 苏彧勾唇一笑,“楼二小姐莫要自谦了,阿芜的病比起几月前已经好了不少,这可都是楼二小姐的功劳。” “楼二小姐此番是来赏梅林雪景的吗,乍暖还寒,还请多注意身体。” 苏彧温和一笑,便是带着苏芜离开了梅林。 沈子衿微微抬首,便是抬头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发呆,身影一路隐入假山绿水,雕楼画栋之间,直至再也看不见。 回程的路上,天色已晚,远处云蒸霞蔚,倦鸟归巢,街市上亮着几盏灯火,随风摇曳,烛火憧憧。 沈子衿坐在马车里,却是难得地一路无话,等马车在楼府门口慢慢停下,她正欲下车,便听楼婳的声音犹豫着传来。 “阿瑾,你与那四皇子殿下......” 沈子衿脚步微顿,放下掀开帘子的手,回头朝楼婳望去。 “阿姐,怎么了?” 楼婳微抿了唇,唇角又继而漾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无事,你好好歇息。” “好。” 两人各怀心思地进了府邸。 琼玉宴过后,雪融初晴,万物清霁。 沈子衿三人几乎天天都可以收到来自苏芷的邀请,不是去游湖便是去骑马,总之算是把京城逛了个遍。 而沐听雨自从来了京城之后便是每日缠着范景笙带她出去玩,于是乎范景笙每次出来玩,身后总跟着两条小尾巴。 楼祈知道祈瑾萱这个人时愣了几秒,只见对方十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真对不住啊,楼小公子,我们祁家世代姓这个,名字又和楼二小姐的名重了,实在抱歉。” 沈子衿一怔,这才发现对方名字中赫然是她和楼祈的名字的重合,虽并不在意,却还是为少年的敏锐而微微惊讶。 楼祈当然是笑着说无妨,随后便迅速和谐交谈起来。 不过比起楼祈与祈瑾萱的和谐交谈,苏芷和沐听雨两人一见面,就跟吃了火药桶一样,大抵生活的环境都十分优渥,向来是被放在心尖尖上宠大,再加上年纪尚小,对礼节不甚讲究,所以两人一见面便互相看不顺眼。 至少沈子衿是这么觉得,简而言之,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吃饱了撑着。 她坐在草坪上,看着眼前的两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实在是吵的她脑壳一阵抽疼,目光落在不远处正拉着楼婳谈笑风生的范景笙身上,顿时变得有些幽怨。 自从范景笙前不久发现骑马时只有她一个人闲着时,对方便是毫不犹豫地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她。 本想偷偷溜走,可沈子衿身子才刚开始动,两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异口同声道:“你想去哪?” 沈子衿默默收回了刚迈出的腿,冲两人礼貌一笑,“哪都不去,你们,你们继续。” 随后,她支着下颌,继续百无聊赖地盯着她们你来我往地较量着,最后直接提出要比骑马。 “骑马?” 沐听雨一怔。 苏芷小脸一扬,神情骄傲,“怎么,你不敢?” 沐听雨秀眉一横,把手中的东西一把全丢给身后不停劝吵的祈瑾萱,上前一步,“有什么不敢的。” 说着,两人来到了马场旁的马厩,各自去挑选了自己看得顺眼的马匹牵着走向起点。 “听雨听雨,你会骑马吗?” 祈瑾萱跟在一旁,不住地劝道,“马场可非儿戏,你若除了出了什么意外,后果很严重的,都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 沐听雨忍不住打断他,斜了他一眼,“你到底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担心你自己被骂啊,而且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啊?” 祈瑾萱一怔,既而忙道:“我当然是担心你啊,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 沐听雨听得有些烦了,停下脚步看向祈瑾萱,把缰绳往他身上一甩,“那你要是害怕我出什么问题的话,你代我去啊?” 祈瑾萱一怔,还没回答便见沐听雨撇撇嘴,偏过头一脸不屑道:“归根到底你还是担心你......” “好,我去。” 话音未落,便听少年坚定的嗓音打断她的话。 沐听雨怔怔回头,便见少年定定地望着自己,下唇轻抿,唇线绷直,眼眸漆黑清亮,让她神色一顿。 只见祈瑾萱朝苏芷微微拱手行礼,“十四公主殿下,听雨她其实从未骑过马,方才只是一时气话,还请公主不要怪罪,此次由我代她上场,公主也可让楼小公子上场以示公平。” 沐听雨撇撇嘴,却是罕见地没再说什么。 少年不卑不亢,嗓音清朗,且字字在理,知礼懂进退,让人心服。 苏芷与楼祈面面相觑,既然对方已经给了台阶下,她也并非知礼不饶人的人,便将此事接过,只是苏芷语气微微有些不确定,“这位祁小公子也会骑马?” 祈瑾萱脸色一顿,随后应下。 待他坐上马背,沐听雨站在一旁,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轻抿了唇角,说话时神色微微有些许不自然。 “你,你会骑马吗,要是不会我们认输就行了,我又不是一定非得要争个高低......” 祈瑾萱朝她宽慰一笑,“放心,我一定会赢的。” 沐听雨愣愣地望着他。 只待一声令下,两匹马便是飞奔而出。很明显楼祈的马在绕弯的时候便将祈瑾萱的马超了一大截。 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大,祈瑾萱咬咬牙猛地夹紧了马肚,马一受惊便是猛地朝前冲去,速度之大让祈瑾萱都难以控制。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径直冲过终点线再继续往前冲,祈瑾萱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哪里真的会骑马,只能死死抱住马脖子。 “祈瑾萱!” 第九十三章 沈子衿一看便知不好,忙将楼祈从马背上拉了下来,径直上了马背朝前方那道身影冲去。 “拉住缰绳!” 沈子衿骑着马,很快便追上前那道身影,从侧边冲着祈瑾萱大喊道。 见祈瑾萱拉住缰绳,沈子衿才继续道:“不要害怕,也不要拉得太紧,轻轻拍拍背部,它会慢慢安静下来的。” 许是沈子衿的话起了作用,马儿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慢慢停下脚步。沈子衿从马上下来,先扶着祈瑾萱从马背上下来,再轻轻帮马儿顺了顺鬃毛,拍拍脸颊让它自己去玩了。 祈瑾萱此刻还有些心惊,险些站不住脚,虽苍白着一张脸,却仍不忘向沈子衿道谢,“多谢楼二小姐相助。” “无妨,祁小公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 “下次若再碰到此类情况,需保持镇静,因为马上之人的情绪会影响马儿,并且要拉住缰绳但不要拉得过紧。” 祈瑾萱在她面前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楼二小姐教诲,瑾萱谨记于心。” 此时,众人也纷纷赶来。 沐听雨顾不上其他,匆忙跑上前,俏脸上满是紧张与担忧,“祈瑾萱,你怎么样了,受伤了没?” 祈瑾萱摇摇头,望着少女出声宽慰道:“我没事,没伤到哪,方才多谢楼二小姐出手相助。” 沐听雨朝她看来一眼,紧接着信誓旦旦道:“祈瑾萱是我朋友,也是我让代我上场的,今日你救了他就是我沐听雨的恩人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子衿倒是一怔,失笑着摇头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沐二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沐听雨撇撇嘴,轻抿了下唇,“我沐家向来不喜欢欠人情。” 沈子衿失笑,“那便却之不恭了。” 见无人受伤,众人方才松了口气,旁听得知这只是一场小孩子之间的赌局后,饶是温文尔雅的范景笙都有些严辞厉言,将沐听雨和祈瑾萱喊到一旁好好教训一顿,而苏芷和楼祈...... 沈子衿望了眼两人面前的两道身影,默默收回视线。 有楼婳在,楼祈自然是免不了一番训斥,而苏芷作为十四公主,虽说被苏珩视为嫡亲妹妹,却也是该骂就骂,毫不嘴软,毕竟骑马这件事是苏芷率先提出的,虽说是祁瑾萱最后鲁莽了些。 “你可真是个呆瓜,明明自己也不会骑马,还这么逞能。” 沐听雨小脸无奈又愤怒,只得气炸呼呼地叉腰盯着祁瑾萱。 面前的少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今天你想赢啊,而我想帮你。” 沐听雨一愣,继而眼神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撇了撇嘴道:“本小姐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啊,都没有自己的想法。” 祁瑾萱笑了下,未言片语,只是看向少女的眸底清亮,透着淡淡不易察觉的温情。 —— 及笄礼在十二月中旬,楼府自十二月初便开始筹办,不过半月便是邀请了不少宾客,因为楼府被贬,加之三年闭门谢户,最近又突然开门迎客,上了一职,所以京中不少人尚还处于观望状态。 因而办好这场及笄礼,也是楼府重新打入贵族圈的一个契机。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当日十四公主与九公主两位皇室公主会到场,甚至还有叶小将军,一品娴贞夫人及范氏未来的接班人范景笙,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 及笄礼当日,楼府门院门庭若市,宾客接踵而至,门口爆竹声声,红帘翩飞。院内早已经早早摆好了酒席,宾客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沈子衿虽只想草草解决了自己的及笄礼,但架不住其他人的想法,个个积极地在当天为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她望着镜中的人,微微有些发怔。 女子模样娇俏偏柔美,一双杏眼十分灵动,眼眸漆黑如墨,犹如三月寒潭,雾蒙蒙地让人一眼望不见底,长着一张瓜子脸,画着精致的眉妆,虽仍不过十五岁,却能看出日后必会倾国倾城,眉眼间透着三分春意,三分漫不经心,唇角微微一勾,笑容凉薄淡然。 原来转眼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而她也已经在这具身体里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沈子衿半支着下颌,正想得出神,便见枕月从门外匆匆跑进,一进屋还未喘上一口气便忙说道:“小姐,老爷喊你去前厅,及笄的拜礼已经准备好了。” 她面上平静地点点头,实则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几乎可以预知道到今日自己必定由一场硬仗要打。 好不容易等到行完拜礼,再跟着楼彦和薛容在众宾客之间穿梭问候一番后,沈子衿总算可以歇息一阵了。 她扶着树干,忍住想要将满头簪子步摇扯下的冲动,弯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脚踝。 四下望了眼,也没看见枕月的身影,沈子衿心里正纳闷她跑哪去了,便倏忽听见身后传来楼婳的声音。 “阿瑾。” 对方朝她温和一笑,“去我屋里坐坐吧。” 第93章 宫门深深 女子的厢房布置得十分温馨典雅,一进房一股淡淡的女子香混杂着书墨香袭来,粉色的帷幔轻晃,日光透过窗棂落在窗边的绿色盆栽上,透着淡淡的绿影。 沈子衿淡淡瞥了眼书架上满满的书,摸了摸鼻尖,默默收回。 “枕月许是去忙了。” 楼婳边说着,背对着她在找什么,等转身时沈子衿注意到她手中拿着一个檀木色的匣子,手指纤长如玉。 “这是止疼的膏药,阿姐早就猜到你今日定要操劳一番,所以特意提前买好了。” 楼婳冲她轻轻一笑,在她面前坐下。 “阿姐有心了。” 沈子衿往脚踝上擦了一点,顿时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过了半晌酸痛的感觉便消散了不少。 “可有效果?” 楼婳问。 沈子衿连忙点头,眼底带着一抹惊喜,“挺不错的,阿姐眼里挑东西的眼光真好。” 上头传来一声轻笑。 “这瓶呀,是我两年前及笄礼时用的,所以自然有了些经验。” 沈子衿了然,抬头间朝沈子衿望去便见楼婳则半支着头,坐在一旁静静望着她,末了轻弯唇角道:“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我们阿瑾都长这么大了啊......” 眼底夹着淡淡的感慨,听来令人思绪万千。 沈子衿垂眸接下话茬,“是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都在这具身体里待了这么久了。 沈子衿心里微微感慨一句,继而重新整理了情绪,抬眼朝楼婳看去,眼里满是沉甸甸的笑意。 “时间却是挺快的,连阿姐都马上不是别人家的了。” 楼婳微微一怔,神色间微顿,继而面露无奈之色道:“你啊你,怎么也开始打趣你阿姐了。” 真提起这事,沈子衿脸上笑意微敛。 “阿姐,今日娴贞夫人来......” 似是已经知晓了对方心里的想法,楼婳轻轻摇头,“不是。” “范夫人此次来做客,只是与阿爹阿娘他们叙叙旧,并没有提起别的事情。” 见沈子衿一脸沉思,楼婳轻笑着开口道:“阿瑾不用担心我,这些事情我自会分得清。不过......” 女子面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阿瑾既及笄了,也应对自己的婚事过上些心了。” 沈子衿神色有些无奈。 正当两人聊着天,彩月从门外走进。 “大小姐,二小姐,宴席即将开始,夫人喊你们过去。” “好的,我们知道了。” 沈子衿起身时,余光瞥见楼婳做了个打气的手势,不觉莞尔一笑。 —— 夜凉如水,院落梅树积雪压枝,时不时落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沈子衿倚窗而立,默然望着院落,枕月则在一旁帮她拆今日收到的礼物。 大多都是些字画笔墨之内的礼物,除了十四公主等人送的礼物别出心裁外,其他大都没什么看点。 “小姐,这些礼物可要放哪里?” 沈子衿回头,便见枕月怀中抱着一大把的字画,神色懒懒道:“随便找个箱子放着吧。” “那案台上这些也是一起发进去吗?” 沈子衿目光落在案上,静了几秒才慢慢走过去,随意把玩了一阵,从里面挑出几个可以随身带着的东西,随后才道:“这些也都放进去吧。” “是。” 沈子衿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想起薛容百日时和她说过的话。 “这玉佩是当年的那位云游道士留下来的,说是在你及笄之年交给你,说若是有缘日后自会再见。” 她盯着手中的玉佩打量了一阵,看质地玉佩浑浊不堪,实在不像是什么好玉。不过她想起楼彦曾经和她说过这云游道士曾经预言过她一生的三次磨难,已经有一次了,想来还有两次。 看来日后若有机会还是要去见见这位道士一探究竟。 —— 暮冬末,京城飘雪。 长街灯火长明,宝马香车,金锣绸缎,帷幔彩帐,袅袅绕行,绵延几里,进宫的队伍从宫门一路排到京外,长街两侧人头攒动,孩童穿梭其间,一眼望去,犹如乌云压境,鼓声震天动地,乐声绕梁三日,壮观至极。 宫门前是人流拥挤,高官达贵偕同各家女眷也纷纷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沈子衿站的位置尚处于正中央,不论是往前或者往后都看不到尽头,照实让她为这宫宴之盛大都惊讶不已。 前世沈家因为景兆帝的恩许,他们向来是直接坐马车进了皇宫,所以也从未排过队。 轮到他们时,走在最前方的楼彦朝那站在门口的太监递上一份帖子,帖子下面赫然压着几张银票。那太监见怪不怪,神情懒洋洋地接过帖子,朝沈子衿几人看了几眼,随后挥挥手放行了,而那银票则是不动声色地进了自己袖里。 “进了宫便要事事小心,宫中个个都是人精,行差踏错便有可能步入深渊。” 楼彦微侧了首,低声和他们说道。 沈子衿几人颔首,一路跟着宫人穿过朱瓦红墙进了临时准备的厢房。男子自打近了宫门起便是去了另一处,而女眷则在另一处。 厢房虽小,期间却布置典雅,燃着淡淡的熏香,案上放置着一壶新茶,几碟点心, 门外时不时闪过几个人影,偶尔传进几声交谈。 “据说此次宫宴是太子殿下一手操办的。” “倒是有些出奇,圣上怎会让太子来操持?” “不知,”门外那人顿了几秒,既而又道:“许是圣上为了试炼太子的能力?” “难测啊,难测啊......” 沈子衿轻抿了口茶,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枕月侯在一旁,神色有些不解,低声询问道“小姐,随意议论当朝太子不是要被杀头的吗?” 沈子衿放下茶盏,微微敛了眸子,淡淡道:“明面上自然不允许,但暗地里总会有些流言蜚语,毕竟......” 苏珩的储君之位可非正当。 她前世也听过不少流言蜚语,只是选择相信他,因而对这些事情向来不理。 “毕竟朝中总有不认他这储君之位的人。” 沈子衿悠悠开口,起身道:“枕月,陪我出去逛逛吧。” “是。” 甫一开门,便见隔壁厢房的门被打开,一人从屋内走出,赫然便是王蔷。 两人目光对上,登时一怔。 沈子衿有些意外,没想到王蔷会正好被安置在她隔壁,不过眼前这情景看起来倒是冤家路窄了。 见是沈子衿,王蔷脸色微顿,像是见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脚下后退一句,匆忙道了一句,“楼二小姐。” 随后,迅速转身离开。 枕月站在一旁,一脸奇怪地问道:“这王小姐以前不是向来喜欢与小姐叫板吗,怎么今日见了小姐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啊?” 沈子衿望着王蔷几近落荒而逃的身影,眉梢微挑,难不成是上次在赵府给她留下阴影了? 她默默想了几秒,锁芯将此事给抛诸脑后了。 女眷所在的位置应该是皇宫后院的外围,穿过几扇红门才算真正入了后院。地面铺陈着大块的青石板,四周则是高大的红墙朱瓦,仰头一望也不过只能看见四角的天空,隅隅独生。 皇宫内雕楼画栋,九步一阁,三步一楼,其间回廊曲折,小径幽深,湖泉叮咚,碧波荡漾,是世人称颂的人间仙境,人间富贵之地,却也是无数人的埋骨之地。 沈子衿仰头望着那四角天空,既而垂眸低头。 她差点,也成了这皇宫浮华虚妄背后的陪葬品。 迎面吹来一阵风,沈子衿顿时心凉,不觉将肩上的披风系紧了些。 ——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花园,其间亭台水榭,隐约传来流水潺潺的声响,夹着孩童分外欢腾的笑声。 沈子衿方踏进院子,便有一个两三岁的孩童径直撞上她的腿,见他要摔倒,沈子衿连忙扶住了他。 孩童脸庞通红一片,一双眼睛犹如黑葡萄般晶莹透亮,正眨巴着双眼看着沈子衿。 实在是孩童长得可爱,沈子衿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俯身轻轻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小鱼儿。” 孩童奶声奶气地应答着,话语含糊不清,沈子衿也算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正欲再说什么,下一秒,便有一名宫装妇人连忙跑上前,从沈子衿接过孩童,接着不住和她道歉道:“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冲撞了。” 接着又对怀中的孩童轻声劝诱道:“撞到了这位姐姐,小鱼儿有没有道歉呀?” “对,对不起......脚,脚.......” 沈子衿因为他的发音有些忍俊不禁,不觉莞尔一笑,答道:“无事。” 她抬头,见妇人一袭浅青色宫装,衣着素淡清雅,笑时唇角有一个梨涡,衬得面容十分温和亲切。 宫宴伊始,薛容便让她恶补了宫中各位贵人以及朝中众多女眷的画像特征,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喻贵人。” 妇人对沈子衿认识自己有几分讶异,不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冲她温和地笑了笑便是将小鱼儿牵走了。 在园中逛了一圈,沈子衿正打算离开时,便听身后传来喊声,回头一望发现是一个陌生的老嬷嬷,衣裳干净,穿的是上好的丝绸。 老嬷嬷在她面前站定,轻声问道:“可是楼二小姐?” 沈子衿一怔,既而微微点头。 “正是。” 老嬷嬷冲她温和笑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方水上长亭,“我家娘娘请楼二小姐前往一叙。” 沈子衿朝那处望去一眼,亭中的几道身影被岸边的柳树遮了大半,只能看见几道模糊的倩影。 “敢问是哪位娘娘?” “奚贵妃娘娘。” 亭子里坐落着几道身影,皆是一袭宫装,其间还有方才先前见到的那位喻贵人。 两人视线对上,愣了几秒后便是为我颔首。 正前方的女子一袭浅紫色大袄,袖间绣有彩云浮光,面容娇艳,琉璃色的眼眸犹如水晶般剔透,一头墨色卷发简单地束起一半用一根簪子绾着,握着茶盏的手洁白剔透。旁边极为女子面容也是美的各有千秋,一眼望去犹如一场视觉盛宴。 奚菱悦笑望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楼二小姐请坐。” 沈子衿接过侍女递来的椅子,轻声道谢后便是坐下。 “突然把楼二小姐喊过来,还请见谅,只是听说阿芷那丫头平日顽皮得很,近段时间给你以及楼府都带去了不少麻烦,叨扰许久,特向楼二小姐道声歉。” 沈子衿自然不可能受她的礼,连忙道:“贵妃娘娘言重了,十四公主天真活泼,乃真性情,能与十四公主交往,是楼瑾的荣幸,并没有叨扰。” 奚菱悦轻掩唇角一笑,“楼二小姐可真会说话。” “听闻楼二小姐前不久刚过了及笄之礼?” 对面一位穿着绿色宫装的女子开口道,目光看向沈子衿,既而笑道,“听说当日可是连九公主都去赴宴了?” 一旁的蓝衣女子咦了一声, 轻掩了唇角问道:“莫不是那位自三年前起便久居府上不曾出门的九公主?” 绿衣宫装的女子颔首。 “正是。” “看来楼二小姐与九公主所交甚密啊,真是令人好生羡慕。”一女子轻掩唇角微微一笑,笑容意味深长。 “娘娘谬赞了,不过是因为楼瑾知晓一些岐黄之术,而九公主殿下为人宽宥大方。” 沈子衿滴水不漏地淡淡道。 那宫装妇人低哼了声,显然对沈子衿的反应有些不满,正欲说什么,便听自己侧边坐着的女子轻咳了声,这才忙将到嘴的话应下。 “今日喊楼二小姐前来,只是单纯聊聊,并无他意,楼二小姐不必拘谨,与我们一同赏赏雪景,聊聊宫外的事情吧。” 奚菱悦丹唇轻启,直直看向沈子衿,唇角微翘道。 “是。” 与诸位娘娘谈论了一阵,她们这才放走沈子衿。 沈子衿沿着来时路走了一段,便听枕月在一旁低低开口道:“小姐,方才奴婢听那洁嫔娘娘的意思,似乎是在有意试探小姐与九公主的关系?” 沈子衿遥遥望了眼早已经消失在围墙之间的亭阁,眼眸微凝,半晌淡淡道:“这宫中可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她们哪里是在问她与苏芜的关系,分明是在含沙射影地问楼府与四皇子府以及与太子府的关系。而奚贵妃向来与苏珩的母亲檀贵人交好,自檀贵人病逝后便一直有照顾在被关在冷宫中的苏珩,如今苏珩登上储君之位,奚贵妃自然是站在太子身后的。 见她与苏芜和苏芷同时交好,不免起了疑心,这才让人来试探试探。 沈子衿悠悠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第94章 可有合眼缘的姑娘 时近黄昏,日薄西山,霞光万丈,云烟袅袅,暖色的余晖洒落在高伟的宫殿之上,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此时宫殿已挂上各色灯笼,灯火通明如昼。宫女来往之间,裙带飘飘,端着水果点心,丝竹声四起,柔美的语调回荡于宫殿之上,殿内人头攒动,觥筹交错,往来不绝。 高台上的位置正空着,因为尚未开宴,所以殿内气氛颇为轻松悠然。 因为楼彦前不久升任了从四品的盐运使,因而在席间的位置处于中央偏后一些,放眼望去,靠近主座的位置上满是达官显贵,期间还有不少生面孔,想来是一直驻守在外的将领官员。 沐家富可敌国,再加上沐听雨与沐菀的关系,所以她自然便被安排坐在了沐菀的下座,而祈瑾萱作为统领江南水师将领祁筵的小儿子,坐的位置自然也便靠前不少。 沈子衿安安静静地坐在席间吃糕点,向来不喜参加女儿家家的宴会。 “范夫人,真是许久未见了。” 正当众人交谈甚欢时,席间蓦然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到靠近上座的席位上坐着一位衣着明艳的妇人,不过三十的模样,浑身穿衣戴银,富贵异常。 妇人目光落在对面正悠闲喝茶的沐菀身上,神色间闪过一丝嫉恨,很快便又恢复如常,笑道:“据我们上次见面,想来都已经过去几年了,不知范夫人在江南那边过得如何?” “不过江南那地方潮湿的很,想来是过得不好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这两位夫人自十年前起便有些许矛盾,这几年更是愈发剧烈。 女子慢悠悠放下茶盏,抬眸朝那妇人看去一眼,神色淡淡道:“多谢萧夫人记挂,我在江南那边生活的自来是比不上萧夫人,萧夫人眼见着脸都圆润了不少,想必是大鱼大肉没吃少,长出些富态来了吧。” 周遭众人虽未笑出声,但唇角微扬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看来范夫人这毒舌的功夫还是丝毫不减当年啊。 “你......” 萧夫人顿时有些语塞,满脸涨得通红。 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萧夫人脸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听说范夫人前几日去了楼府,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件事,这楼府与范府先前可是定有婚约的,莫不是范夫人此次回京是来操持婚事的?” 她说着,目光不屑地打量着坐在不远处的楼府几人,笑容讥讽,“不过我看这楼家没落多年了,如今才不过一个从四品的官职在身,范夫人不是最注重门当户对的嘛,这与楼府结亲可是有些低就。” 话音一落,场上数道目光便是落在楼府与范府几人身上,神色各异,透着好奇,同情,幸灾乐祸,嘲讽不屑,万生众相,冷漠之至。 谁不知道这康平王府与楼府是世仇,前几年这康平王箫胤欲求楼婳被楼彦当堂臭骂的事情,楼彦的腿据说也是被康平王打折的,而康平王府也一度怀疑是楼府背后指使人针对。 楼祈满脸怒意,正欲发作,被一旁的沈子衿轻轻按住手。 见女子面色凝重地冲自己摇摇头,楼祈自知现在不是他能说话的场合,只好把心底的怒意生生逼下。 沈子衿望着那萧夫人,眼底淬冷。 她确实是还有一笔账要与康平王府好好算算。 席间传来几声议论。 “这楼府与康平王府有过过节?” “你久居京外,对于三年前的事情啊不太了解,这康平王啊,当年看上了楼大小姐,欲纳其为妾,被楼彦当堂臭骂一顿,这康平王啊怀恨在心,便找人打折了楼彦的腿。” “人家嫡长女岂有为妾的说法,这康平王莫不是在欺负人?” “嘿,这康平王当年干出的嚣张事可少了吗。” “这楼府可有麻烦了......” “可不是嘛,被康平王府盯上,无异于兔子被毒蛇盯上。” “......” “没想到这楼府这么惨。” 席间一女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一边和一旁的同伴说,一边感慨道。 王蔷分外怪异地瞥了她一眼,“你也会说这样的话,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这次宫宴要好好整楼家,与那楼二小姐不死不休吗?” 温妍撇撇嘴,“我那是气话好不好,还不是为了帮你出头吗?” “况且我温家可是武学世家,正二品的官职,仗势欺人算什么好汉,要么就和那楼二小姐堂堂正正比一场,欺负一个文学史家算什么。” “......” 你是忘记上回在赵府自己被吓得腿软的事情了吗? 还想着去和楼瑾比。 王蔷在心里默默想着。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那萧夫人看着对面的沐菀,神色颇有几分得意。 沐菀拦住正欲开口说什么的范文森,缓缓放下茶盏,却是莫名勾了唇角,露出一抹笑。 “萧夫人这番话倒是让我也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听说三年前萧夫人的爱子欲纳楼府的大小姐为妾,当时楼府还是正二品的大官,且不论与我范府有婚约在身,这康平王府上也有不少妻妾了吧,儿女也有不少了吧,还想那正二品官员的嫡长女为妾,这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 只见沐菀神色冷漠,骤然高扬了语调,“于私而言,我自己本人倒是不知,这说我向来讲究门当户对的事情,是从何传出的,是空穴来风,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而且我范府与楼府的婚事,何须轮到他人置喙?” “于公而言,楼府与我范府皆是开国元勋之后,世家贵族,百年基业,萧夫人不过一介妇人出身便敢出言讽刺楼范两家,莫不是将圣上的恩勋随意践踏在地?” 沐菀一字一句,铿将有力,将那萧夫人怼的哑口无言,呆愣在原地,还是她身旁的蓝衣女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把她拉回席上。 “范夫人,家母一时失言,还请范夫人宽宥大方,大人不记小人过。” 蓝衣女子面容柔婉娇俏,朝沐菀盈盈福身,语气诚恳。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沐菀神色微缓,冲那女子微微颔首。 女子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高亮的嗓音。 “哈哈,这么热闹,莫不是都在迎接本王的到来?”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一道身影从殿外大迈步走进,男子步履稳健,穿着一袭幽紫色的锦衣长袍,肩上披着黑色大氅,剑眉高挑,眉目之间与苏珩倒是有几分想相似。 一见来人,众人纷纷拱手行礼。 “见过佑安王殿下。” 沈子衿跟着众人福身,等那男子从堂前走过,不觉多看了几眼。 苏琮一振衣袍,待坐定后才乐呵呵开口笑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诸位都好吃好喝,不必拘束啊。” “谢佑安王殿下。” 苏琮的目光扫过全场,旋即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朝席上众人走去,边走边玩笑似地开口道:“本王许些时候没出来了,有些小辈都不甚记得了。这位可是尚书府的小女儿,没想到许久未见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啊。” “王爷谬赞了,正是小女。” “这位是......” 方才剑拔弩张的形势不觉被这满脸笑容的王爷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席间众人见气氛有些许缓和,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方才的事情终究在众人心头埋下一根刺。 表面的和谐交谈,内里的暗流涌动。 楼彦则领着楼婳三人前去与范府交谈,以谢方才维护之意。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剩下的重臣连同各位王公贵族也纷纷到场。除了主座的龙椅空着,台阶之上坐着的是苏珩,苏彧,苏芜,苏芷以及其他皇子公主及众后院女眷,再下方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两位丞相陆行与魏岐,再之后便是按照官职排列的席位。 陆行侧位便是相识的陆行歌,两人目光对上,微微颔首。 沈子衿目光落在台阶上的那道身影上,男子冕冠高束,金色长袍上袖着云中青龙的图案,针脚细密,纹理有条,面容俊雅淡漠,眸底犹如月色般的清冷朦胧,只是淡淡饮着酒,比起其他皇子与后院女眷的交谈,这一边倒是十分安静。 她移了目光,目光落在一旁的女子身上。 左侧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锦绣绫罗衣裙,脸蛋白皙,淡淡的柳叶眉,面容温婉,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右侧的女子一袭红色锦缎宫袍,明艳清丽,眉眼之间与陆行歌有几分相似,此刻正望着男子,眼底夹着隐隐的光亮。 似是察觉到别人的视线,苏珩朝下方的席位上淡淡瞥去一眼,却只看到红裙女子微侧了首和身旁的少年说话,侧脸白皙透亮。 “殿下在看什么?” 察觉到男子的异样,陆行云低声询问道。 苏珩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轻抿了口杯中的酒,朝她淡淡道了一句:“无事。” 陆行云自知他不愿多言,也便没再询问,体贴地给苏珩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殿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苏珩颔首,脸上扬起淡淡的笑。 “谢谢。” 陆行云脸色却是一僵,不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常,轻声道:“殿下喜欢便好。” 台下自然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不过这幕在其他看来却是极为亲密。沈子衿身旁便有人低低感慨道:“这陆婕妤可真是独获太子殿下的宠爱啊。” “可不是嘛......” 正在谈话的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女子的神色。 夜色如浓墨般晕染了整片天空,随着天边最后一丝光沉沉落下,殿内处处燃起琉璃花灯,顿时亮如白昼。 “皇太后娘娘驾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尖锐细长的声音响起,满朝大臣便乌压压地跪了一片。 “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爱卿平身。” 一番行礼后,众人便是在各自席位上坐下。 “今日虽是国宴,却也是除夕团圆宴,幸得各位爱卿不辞千里前来朝贺,实乃国之大幸。朕敬各位一杯。” 景兆帝起身,便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摇摇举杯,道贺一句陛下除夕万康,便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待众人落座,一直守在身旁的太监便是扯了一嗓子。 “开宴——” 殿外人此起彼伏,一路传了下去,不过少息,便有宫娥步履平缓地呈上各色菜肴,舞姬袅袅婷婷地漫步前行,舞袖长抛,姿态优美。 沈子衿打量着周围众人的神色,目光摇摇落在坐在高台之上的几人。 景兆帝身穿一袭明晃晃的龙袍,面容严肃,不怒自威,眉毛浓黑整齐,目光迥然明亮,丝毫让人看不清已然患病。 身旁的皇后面容姣好,端庄大气,与坐于身旁的奚贵妃相比,前者是温婉大方,庄严华贵的一国之母,后者则是娉婷万种,艳绝人寰的后宫宠妃,风格迥然不同。皇太后坐在侧位,面容慈祥温和,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透过眉眼仍可见昔年亦是位温婉端庄的美人。 目光在景兆帝上流连几瞬,沈子衿这才收回视线,只是缓缓攥紧了手心,眸子半敛,乌发自然垂落胸前,遮住她眸底的异样。 席间歌舞升平,舞女衣袖飘荡,鸣笛声起,乐声悠扬动听,众人觥筹交错,喜气洋洋。 “父皇,”席间蓦然传出一道声音,只见立于前方台阶之上的苏琮起身,朝台上几人遥遥举杯,朗声道:“儿臣祝父皇,母后,祖母岁除安康,祝我息国强力一年胜比一年。” 景兆帝仍是那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只是神色微微缓和。 “琮儿有心了。” 皇太后目光落在苏琮身上,脸色微微担忧道:“前不久听妙玉说你偶感了风寒,怎么这般不小心,近来可好些了?” 苏琮起身行礼,脸上满是爽朗的笑意,“让祖母担忧了,孙儿身子硬朗得很,皇祖母尽管放心,孙儿自会好好照顾自己,孙儿可是还想着陪皇祖母过百岁诞辰呢。” 皇太后慈祥的脸上露出点点笑意,和皇后交谈一番,乐呵呵笑了起来,“就老八最会说话。” 有了先例,众皇子公主也纷纷起身朝三人举杯行酒。 “这佑安王是圣上的嫡长子,也是皇后的第一个儿子,看样子虽被关了几年幽禁,还是心头上的肉啊。” “那自然啊,不过这几年幽禁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因为当年一件事......” “......” “小六啊,你也该学学你大哥,多笑笑才好,整天和你父皇一样摆着一张长脸,女孩子都要被你吓跑了。” 皇太后佯装不乐地瞥了苏珩与景兆帝一眼,虽是责备,但却不见丝毫责备之意。 “母后教训的是。” 景兆帝难得露出一丝笑。 苏珩微垂了眸子,应声道:“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谨遵。” 皇太后摇摇头,略微混浊的眼眸在苏珩一旁的两位女子身上停留几秒便是笑道:“还有往后啊,小六也多来后宫走动走动,祖母还盼着抱上曾孙儿呢。” 魏青沅脸色微郝,在一旁乖巧地低了头,陆行云望着苏珩,却是微黯了眸子。 苏湮眸色清浅,瞧不出神色,只是配合着应和了几句。 皇太后微微颔首,移开视线。 “不过说起曾孙女,哀家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了,”皇太后说着,继而看向坐在席间饮茶的淡定身影,却是微蹙了眉头,“小四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没个人陪在身边,眼看着都快二十有三了,王府也该有位女主人打理打理事物,好减轻负担。” “不知此次宫宴可有合眼缘的姑娘?” 第95章 讨个机会 皇太后慈祥的声音从台上传来,瞬间便吸引了在场不少人的注意力,席间骤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有不少女子更是稍稍理了理裙摆衣角,满怀期望地望着台上。 这京中谁人不知这四皇子已及弱冠,是出了名的君子端方,不近女色,府内别说是正妃侧妃,就连半个侧妃的影儿都望不见,也未有隐疾传出,这谁要是嫁过去,享受一世荣华富贵不必说,指不定还有丈夫一心一意的对待。 这等天大的好事,谁不想要? 闻言,苏彧却是动作微顿,少顷便是放下茶盏,起身行礼。 “回皇祖母,孙儿已有心上人。” 嗓音温文清雅,如玉般的脸上却透着一股坚定之色。 沈子衿盯着前方如朗月清风的男子,仿佛听见在场无数女眷心碎的声音。 台上的皇太后亦是一脸意外,顿时起了兴致,忙问:“不知是哪家贵女,今日可有到场?” 苏彧沉默良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少顷,众人才听男子清润的嗓音重新响起。 “那女子不过一介平民,身份低微,且如今去了远方,尚未归来。” 偌大的朝堂上静得滴水可闻,半晌才传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显然是对这四皇子所挂念之人是个平民也感到一阵出奇,就连台上的景兆帝都是微蹙了眉头,厉声道:“胡闹!我皇家儿郎,怎能等一平民女儿?” 皇太后闻言也是一怔,既而忙安抚皇帝,这才重新看向台下的苏彧,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哀家倒有些好奇了,这究竟是何等奇女子,能让我皇家儿郎等她数年?” “常言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孙儿此生只愿等她,还请皇祖母全了孙儿这番心意,也勿辜负了其他女子的一番苦心。” 苏彧脊背挺得笔直,俯身弯腰作揖,神色平静自若,向来温润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泽。 皇后望着台下的男子,再看了眼景兆帝有些难看的神色,眼眸里微微闪过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太后略显混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伤痛,轻叹了口气,年迈的面容有些疲累,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哀家年岁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自己思忖着来吧。” “谢皇祖母成全。” 回到坐席,一旁的苏琮凑过来,话语中藏着浓浓的兴致,“四弟,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你违逆父皇皇祖母的意思啊,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苏彧温和笑笑,眼眸微垂。 “自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以后若有机会,必会带你去看看。” 苏琮知他不愿多说,也不勉强,笑着道了声好便作罢。 “阿芜,皇祖母许久未见你了,近来可好些了?” 皇太后看向一直在席间端坐着的紫衣女子,温声问道。 苏芜垂首俯身,轻声应道:“多谢皇祖母记挂,阿芜已经好些了。” 皇太后朝她伸手,露出慈祥的笑容,“来,到皇祖母这边来。” 苏芜起身,踏上台阶,在皇太后身边坐下,年迈的老人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眸微微湿润,嗓音温和,“听说你近来已经能出门逛逛了,这可是好事,皇祖母为你感到高兴。” 说着轻轻抚摸了她的头顶,微微感慨道:“孙儿这些日子都受苦了。” 紧接着对着一直站在一旁的侍女道:“妙玉啊,你赶明儿替哀家去佑安王府送些补药,以求哀家不能亲自前往的心意。” 被唤做妙玉的宫女低声应道。 “谢皇祖母。” 苏芜乖巧点头,微斜了眸子朝台下某处望去一眼,继而继续开口道:“皇祖母,其实孙儿此次能痊愈,多亏了一人。” “不知是哪位神医?” 察觉到女子视线的沈子衿望着茶盏的手一顿,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下一秒便听苏芜的嗓音接着响起。 “正是楼家二小姐。” 众人的目光倏忽落在台下一人身上,眼神透着探究,嫉妒,还有不屑与深思。就连楼彦几人都是一脸意外地看着她,只是不敢表现地太过于明显。 沈子衿轻捏了衣角,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苏芜突然提她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虽然心里波涛汹涌,女子缓缓起身,跪在正殿中央,面上云淡风轻,镇静自若。 “楼家楼瑾恭祝皇上,皇后娘娘,皇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岁岁安康。” “倒是个妙人,起身回话,不必多礼。” 皇太后乐呵呵一笑,嗓音温和。 “谢皇太后娘娘。” “听阿芜说便是你治好了她的病?哀家很是好奇,连太医都未曾找出病症,你是如何发现的?” 沈子衿微微抬头,视线扫过苏芜,对方朝自己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她登时一怔,少顷才反应过来,“回太后娘娘,九公主殿下的病并非是我一人治好的,而是因为太医署的方子与公主殿下的方子,民女不过对方子进行了一些加工而已,实则只是取了一些巧,不敢说治好了公主的病,只能说尽力而为。” 皇太后与景兆帝对视一眼,“说说看。” “民女不过先调查了九公主殿下平日的习性与膳食,病症在于茶饭不思,民女便想着在不减去药性的同时将膳食融入日常的药膳料理中,随后再让公主慢慢戒了药膳,吊起公主殿下的胃口,随后慢慢调理公主殿下的身子。” 沈子衿说完,末了又加了一句,“若非九公主殿下的信任,民女也不敢如此。” “倒是聪明。” “你也不必谦虚,是你的功劳自然便是你的,想要什么赏赐?” 皇太后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满脸和蔼地望着沈子衿。 “为公主殿下治病,是民女的荣幸,不敢有邀功的想法。” 沈子衿先是怔了一秒,旋即连忙低头。 她救苏芜,只是因为她们前世是最好的朋友,并没有想要攀附权贵的心思。 “不要奖励莫不是显得我皇家有时威仪?” 皇后在一旁淡淡开口道:“既然母后已经说了,那你接着便是。” 话音未落,场上众人神色各异,感慨的有,羡慕的有,不屑的有,而沈子衿站在台下,却是微微攥紧了手心,眼眸发暗,谁也不知道这赏赐是真赏还是试探。 她假装思忖片刻后这才开口道:“回皇太后娘娘,民女斗胆想向您讨一个进入皇宫藏书阁的机会。” 第96章 新年顺遂,福禧安康 众人神色有些错愕,皇太后也是一怔,“没了?” 沈子衿神色如常,摇摇头道:“没了。” 皇后此刻也有些意外,沉思片刻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忙笑着和皇太后道:“母后某不是忘了,这楼二小姐出身楼府,这楼府可是有名的文学世家,家里个个都爱读书,这楼大小姐还是闻名京城的才女呢。” 皇太后一怔,“竟是如此?” 皇后颔首应道。 皇太后微微失笑,重新朝沈子衿看去,紧接着笑道:“没想到你竟是个爱读书的孩子,也不知该如何说你,罢了罢了,便允了你吧,隔日哀家便拟道懿旨。” “谢皇上,皇后,皇太后娘娘。” 重新回到席位上,沈子衿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满是汗珠,她擦袖子轻擦了擦,在心底轻轻松了口气。 果然伴君如伴虎,这宫中个个都是人精啊...... 宫苑深深,朱门林立,金碧辉煌。夜宴接近尾声,台上歌舞升平,灯火阑珊,台下众人已是醉眼微醺。 临近告宴,只见太监一声落下,等高台之上的几人动了,其他人方敢动。只见景兆帝与皇后搀扶着皇太后一路离开大殿。 台下熙熙攘攘,众官员们有的相互前行,有的相互拱手告别。 行至宫门时,沈子衿驻足回头,却见那道灯火辉煌的宫殿高楼林立,隐在无边的苍穹之下,静穆肃然,犹如可以吞噬所有的巨物,匍匐在地。 夜里寒气逼人,东风乍起,空中夹着晶莹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沈子衿不觉搂紧了手中的大袄,回过头跟上楼婳的脚步。 车辆驶离皇宫,行走在空旷寂静的大街上,忽地迎面驶来一匹马,马上之人一身黑衣劲装,马背上放着弩箭,箭羽上系着一个白色长带,急速挥着长鞭朝皇宫跑去。 沈子衿远远望去,便见那道骑马的身影一路飞快地冲入了宫门内,等放下帘子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宫门也已宵禁,而这匹马却能畅通无阻地进来,要么是身份极为崇高,要么是有件大事。 她盯着马车中一处,微微眯了眼。 若她没看错的话,箭羽上系着一个白袋子,只有一家。 江南水师。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进京,莫非是江南那边出了什么事? 马车在巨大的墨色苍穹之下,渐渐驶离皇城。 太子府。 月色清冷,一地白霜。 正殿里正燃着烛火,却是空寂无人。陆行云提着裙摆跑进,看到殿中无人,脸上笑意微敛,缓缓伫立,眼眸微移,问一旁的小太监。 “殿下呢?” 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低声答:“殿下今个刚回府便去明月阁了。”最后几个字念的极轻,生怕惹得面前这位发怒。 陆行云静立良久,眼底的欣喜缓缓沉下,半晌才缓缓道了句,“嗯。” 身旁的小宫女微微瞧见她脸色微白,压低了声线问:“婕妤可要去看看?” 陆行云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不过稍瞬即逝,皙白俏丽的脸庞在烛光的照耀之下散发着如玉般的光泽。 她转身,脚步迈得极轻,声音融入风中,远远传来。 “不了,回宫吧。” 待陆行云离开后,小太监才暗暗给自己捏了把汗,府中谁不知这陆婕妤是殿下最宠爱的女人,往日见殿下去了别院,都是要闹一番了,结果这次居然没有发怒。不过也是,这明月阁里住的,可是位死人,人都不在了,能争什么宠。 自殿下登基以来,每每在除夕当夜,总要去明月阁待上一整夜,身旁只带着李玉公公。听宫里人言,这明月阁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却只死了一人,发生的时间正好是三年前的除夕夜,他虽进府进得晚,却也听人说起过那天正好是殿下迎娶太子妃的时间。 而那李玉公公是殿下还在冷宫,尚未被立为储君时便带在身边的,自是亲近的很。不少后来入宫的宫人们都对这明月阁有着莫大的兴趣,去找李玉公公打探消息时,却只得到对方一句轻微的叹息声。 他说,不过是故人罢了。 小太监正想着,倏忽身后一股凉风袭来,顿时打了个冷战,忙敛了自己的心思,不敢再胡思乱想。 —— 隔日便是新年第一日,楼府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沈子衿早早地被枕月拉起来梳妆打扮,随后便是川上薛容早早为自己的红色蚕丝棉袍,火红犹如嫁衣,衬得肌肤白皙透亮。 待装扮好一切,枕月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沈子衿,圆润可爱的脸上满是笑意。 “小姐福喜安康。” 沈子衿了然,接过红包,既而从匣子中拿了一叠红包出来,将最上面的那个递给枕月,笑眯眯道:“新年顺遂。” “这边是给府上其他人的,枕月你喊自己人帮我一起发了。” 沈子衿刚说完,面前的小丫头眼前登时一亮,接过红包便是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老远都能传来对方欢快的笑声。 她摇头失笑,手中握着暖手,踏出房门。 晴雪初霁,院落一片清明,墙角的梅树枝头欧已然结了不少花苞,迎着料峭寒意凛然绽放。 一上午都忙着去找楼彦薛容他们讨红包,一路上都不亦乐乎,全府上下因为收到了主人家给的红包,个个都十分欢喜,楼府上下一片喜乐安详。 晚上,等到夜幕降临,一群人窝在大殿前看烟火。 点燃烟火的伙计就交给楼祈了。 少爷绷着一张脸,手里拿着一炷香,挪着步子朝放在正中央的烟筒走去,等点燃烟筒后便是迅速逃离现场。 烟火嗖地一声腾空,随后在天空砰的一声炸开,五彩的光芒映照着幽蓝色的苍穹,犹如流光般从天空滑落,倒映在所有仰头看着的人的眼中,流光溢彩。 一辆马车在府外经过时,看到这一幕缓缓停下。 侯在一旁的太监小声问:“殿下可要进去看看?”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开帘子,目光沉静地落在院内。 少女仰头望着,侧脸温和明媚,眼底流光溢彩,紧接着微垂了头和身旁的女子在说什么,两人唇角都弯了一下,犹如月牙般好看。 就当院内的少女即将朝外面望来时,马车内的人既然将手放下。 声音透过帷幔慢慢传来,融入寒冷的夜色。 “不停了,直接回府吧。” 沈子衿望着府外那辆缓缓离开的马车,心下一阵好奇,心里猜想是谁。 还未想清楚,便被楼婳拉去一起放烟火了。 众人的笑声传出老远。 第97章 当年之事 新年的气氛就属前几日浓厚,等过了初五,集市上也陆陆续续开始出现小摊小贩的身影,每日清晨的叫卖声重新响起,整座城池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起来。 等过了初八,沈子衿带着皇太后给自己的玉佩去了皇宫,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藏书阁。 关于当年沈家谋逆一案一直以来便是疑点重重,那封阿爹亲自写的谋逆信,还有让阿爹兄长失去战斗力的毒药......凡此种种,无不显示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阿爹阿兄断然不可能谋逆,定然是有人设了一个死局,目的就是让沈家灭门。 沈子衿在书架上四处找寻,总算找到了一些有关当年沈家一案留下的卷宗。 时间显示是息国承启二十六年春,只是消息极少,不过寥寥几句,写明沈家沈宴秋连同沈家长子沈时意图谋反,就地格杀,而沈府株连九族,独留下沈氏之女...... 看完最后一行,沈子衿合上书,深呼了口气,好一会才平复下心情,这哪里是什么谋逆,不过是因为功高盖主,被帝王猜忌罢了,而苏珩,不过是帝王手下一把最好的刀。 她轻抿了下唇,目光微冷。 找了一上午,沈子衿也未找到任何有关于当年那个下的毒药,卷宗众多毒药,却并没有那一类的任何记载。 沈子衿正翻着页,突然想起什么,眼前一亮。 云蓟先生不就是炼药大师吗,或许他能知道一些线索以及当年的事情。 正好过几日便是两人约定的四月之期了,如果云蓟先生如期赴约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毒药的幕后真凶。 待到沈子衿离开后,一道隐在墙角处的颀长身影这才从黑暗中走出来,注视着那道走远的身影,淡淡问道:“查到了什么?” 男子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哑着嗓子道:“方才只是看了一些关于戎族,以及几年前沈家那桩案子。” 男子微眯了眼,眼底晦涩一片。 几日后,天水长亭。 少女穿着红色斗篷,手里哈着气,不时抬头看了眼来时路,见枕月从不远处跑来,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在见到对方摇摇头后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失望。 枕月不住呼着气,一面看着前方,一面回头问她:“小姐,咱们都等了这么久了,云蓟先生真的会来吗?” 沈子衿心里也有些打鼓,闻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但暂且再等等吧。” 不远处一处高楼。 白袍男子肩上披着玄色大氅,端坐在窗台前,慢条斯理地饮着酒,温润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悠然自得。 反观苏彧的镇定,其对面的男子则是头冒冷汗,不住抬眼朝不远处望去几眼,正欲开口说什么,被男子截下。 “兰筠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人需要云蓟先生特意易容,还打晕我的侍卫也要去见,原来是楼家的那个小姑娘啊。” 苏彧啜饮了一口清茶,唇角轻弯着开口道,神情惬意。 秋云蓟脸色微微发白,忙起身跪下行礼,“打晕殿下的侍卫实属情非得已,还请殿下恕罪,老朽回去自会领罚,只是我与那小丫头不过有些眼缘,约着一起饮酒罢了,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她。” 上头久久才传来一道轻笑声,苏彧缓缓将秋云蓟从地上扶起,“兰筠不过随便说说,可没说要对那个小丫头做什么,云蓟先生可不要自乱阵脚了啊。” 男子嗓音轻而慢,且温和有礼,可却无形之中透着一股寒意。 苏彧缓缓踱着步子走到秋云蓟身后,慢声道:“兰筠这只是担心云蓟先生的安危,毕竟有人一直在找到不是吗?” 秋云蓟脸色更是苍白。 “再者,云蓟先生许是不知道,这楼家的小丫头最近胆子大得很,还在查当年沈家一案,你说她要是知道了当年那件事情......” 苏彧没再往下说,秋云蓟却已经险些撑不住脚,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 苏彧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侧首身后便有两人将秋云蓟带走了。 楼下传来阵阵淅沥声,夹杂着众人的惊呼声。 身后一个侍从走上前,低声询问道:“殿下,可要回府?” 苏彧只是怔怔望着某一处,神情微怆,半晌敛了眸子低笑一声,“长青,你说一直等着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 被换作长青的侍卫默然不语。 苏彧看了几眼才挥袖离开,神色淡淡。 “送一把伞过去。” 长眼底流露出淡淡的诧异,但在苏彧身边呆了有些年头了,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低头应道。 冬雨下得突然,街市之上也满是仓皇奔走的人群,而沈子衿两人也自然未曾料想到会突然下雨,一时之间便被困在了小亭子里。 一下雨,天色便暗沉下来,江上也起了雨雾,这小亭子四面都极为开阔,一刮风便是一阵刺骨的凉意袭来。 沈子衿缩着胳膊,饶是她经常强健体魄此刻寒风刺骨也是有些吃不住,更别提小胳膊小腿的枕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打算跑回去时,一道灰色的身影逐渐从雨雾中显现出来。那人从不远处处一路走来,将手中的两把伞放在一旁,朝沈子衿拱拱手,便是毫不犹豫地走了。 沈子衿还未来得及问对方是谁,灰衣男子的身影便已然消失在雨幕之中。 四周刮来的刺骨寒风容不得她多想,哆哆嗦嗦地撑伞往楼府赶去。 沈子衿和枕月到了楼府后便是齐齐倒下,风寒来得气势汹汹,不过病了几天便又重新复原了在,还真是印证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倒是楼婳几人知道他们跑去天水长亭那边吹风,没少把她们好好教训一顿。楼祈虽说嘴上不饶人,不过去药方抓药却是比谁都积极。 京城的雪停了,却传出另一则消息。 江南一带今年下了罕见的大雪,不少地方都遭了殃,恳请景兆帝派兵支援,而谁去则又是让朝中议论纷纷的事情。 毕竟这江南地区甚少下雪,河海结冰的事情更是少了又少,天将异象,谁知是什么征兆,更何况天气渐渐回暖,这河流融冰也会造成洪涝之灾,这一环接一环的事情,治不好要治罪,更还要提防着丢了性命的可能性。 “就无一人想去这江南赈灾吗?!” 龙椅之上的景兆帝冷冷扫视了一眼台下,脸上已是有些怒意。 众官员面面相觑,就当这时,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父皇,儿臣愿意一试。” 嗓音清朗干脆,令不少官员眼神微讶。 见有人站出来,景兆帝脸色微微有些缓和,一手抵在膝上,微眯了眼,“你要去赈灾?” 苏珩俊脸平静,垂首应道:“是。” “那便太子殿下去看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定不负父皇所托。” “叶啸天。” “末将在。” “传朕旨意,点三千骁骑军,随太子殿下前去江南。” “末将领命。” 散了席,苏珩沿着楼梯直下,半路被苏彧和苏琮喊住。 “六弟。” “大哥,四哥。” “此前江南赈灾,困难重重,还望小心。” “多谢大哥四哥关心。” “......” 不出一日,苏珩和叶将阑带领三千骁骑军前往江南赈灾的消失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出行那天,百姓随行,锣鼓喧天。 在苏珩和叶将阑离京后,几队人马也离开了京城。 第98章 江南之行 尚是二月寒冬,春寒料峭,冰雪尚未消融,就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冷意。 一队人马在近河岸的山腰处暂驻休整,一部分侍卫四处分散,查看地形与食物,另一部分则有意无意地保护着队中唯一的一辆马车。 一只手轻掀帘子,露出其间绿裙女子娇俏的脸。 沐听雨打了个哈哈,在一旁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面揉揉肩膀小声嘀咕道:“坐了一天马车,垫子都是硬邦邦的,本小姐腰都酸了。” “再过几日便可到江南,还请小姐再受些苦。” 一旁走来一个红衣劲装的女侍从,手中拿一个荷叶,盛着不少晶莹剔透的红果,严肃的脸在看向沐听雨时语气不觉温和下来。 “小姐可要吃些果子?” 沐听雨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伸手捻了一个,咬一口,瞬间便有一股香甜的汁水迸出,顿时惊异地看了眼,“还挺好吃的。” 接着,把剩下的半个也一起吃了。 “这种果子叫红果,只有京城这一带才有,小姐若是喜欢,属下让人再采撷些在路上为小姐解渴。” 女侍从回答道。 沐听雨望着四周忙碌的身影,有些不解道:“知夏、,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拿姑母给粮食来充饥啊,让大家还要四处奔走寻找粮食。” 被唤做知夏的侍从摇摇头,一脸凝重道:“小姐许是不知这一带并不太平,这一片已经算是远离京城,且时有匪寇出没,若是被盯上许有麻烦。” 见知夏一脸严肃的神色,沐听雨本想说我们人多的话也忙吞了回去,点点头。 知夏是她姐姐的下属,武艺高强,此次入京特意来保护她的,她说的话准没错。 沐听雨在周边随意逛了几圈,旋即正准备上马车躺着,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是从祈瑾萱那个方向传来的。 沐听雨连忙提起裙摆一路跑过去,只见对方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惊吓,手中的地图都险些拿不住,微颤的手指指着板车下面,结结巴巴道:“我,我方才看到一双眼睛。” 知夏一听,左手无声一挥,周围的侍卫放轻脚步围了上去。 就当这时,木板底部发出一道轻微的动静,侍卫们心头一紧,下意识抚上腰间的刀剑。 本以为是什么山怪精灵,没想到这板车下藏着的却是一个妙龄娘子。 知夏上前挡在两人面前,厉声道:“你是何人?” 黑衣女子擦了擦自己灰扑扑的脸,冲面前两人轻弯了唇角。 “好久不见,沐二小姐,祁小公子,方才惊扰实属抱歉。” 蓦然听见熟悉的嗓音,沐听雨一怔愣神,忙按住知夏想拔剑的动作,试探性出声:“你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沐听雨豁然睁大了眼睛,“你是楼......” 沈子衿适时截断沐听雨想说的话,冲她颔首应道,“正是沐二小姐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 沐听雨忙将人拉到一旁,左右打量了一阵才一脸狐疑地小声开口道:“你,你真的是沈子衿,怎么是这副模样?” 沈子衿解释道:“我真的就是,不过是因为易了容,变成这副模样。” “易容?” 沐听雨一听,顿时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易容啊,而且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在这里?” “一时之间说来话长,不过还请沐二小姐放心,我并没有恶意。此次事出从急,有些事情要去江南办,便借了沐二小姐的车子,还望海涵。” “本来的身份会造成一些困扰,这才易容换了一重身份,沐二小姐便唤我青雉吧,也请沐二小姐代我向祁小公子说明一番。” “行吧,虽然不明白你要做什么,不过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多谢沐二小姐。” 这事沐听雨倒没介意,也没深究,毕竟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不会傻到去探个究竟。只是对她只身一人下江南感到有些奇怪,不过见她不太愿意说的表情,也便撇撇嘴没再问了。 “那你便跟我一起坐马车里吧。” 沐听雨说完,提起裙摆便准备上马车,被一旁的知夏拉到一旁,一脸凝重地和她说着什么。 沈子衿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并不在意,而是四下望了几眼,最后目光锁定一处,眼底闪过一丝幽暗。 最后,也不知道沐听雨和知夏说了什么,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虽还有警惕,却比刚才淡了不少。 待沈子衿上了马车后,却是压低了声线和沐听雨说了一句:“侍卫中有内奸。” 沐听雨豁然睁大了眼睛,沈子衿在她想要叫出声时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对方不住点点头,等沈子衿松开了自己的嘴巴才小声道:“需要我怎么做?” 眼睛里亮晶晶的,闪过异常期待而激动的光芒。 看懂了沐听雨眼中的兴奋,沈子衿沉默半晌才和她说明了意思。 紧接着,马车中传出沐听雨喊脚酸的声音,让知夏进来帮她按摩腿。 待知夏进来后,便见面前两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你说侍卫里有内奸?” 知夏先是错愕,旋即脸色严肃地盯着沈子衿,“这位姑娘,你让我如何信你这一面之词?” “我知晓知夏姑娘不信我,但你总归是信你家小姐的吧?”沈子衿平静陈述,“身后几十条尾巴已经跟了一路,说不定是要找机会动手,若是知夏姑娘因为自己一面之词而让你们家小姐陷入危机之中,试问知夏姑娘该如何交差。” “你在威胁我?” 知夏微眯了眼,半打量地看着沈子衿。 沈子衿平静对上对方的神色,小脸上波澜不惊,“不敢,不过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知夏望了眼还在一旁演戏喊疼的沐听雨,对方见她望来,忙不迭点头。 她回头,最后问了沈子衿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找我?” 沈子衿微微一笑,“因为知夏姑娘是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那个。” 知夏深深望了她一眼,没再问其他,直截了当道;“想要我做什么?” 沈子衿微勾了唇。 队伍在行进几公里后,在一小树林暂做修整。 沈子衿下了马车,和对面的知夏对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 祈瑾萱拿着地图走了过来。 应当是沐听雨早就和他说了,所以他在与自己交谈时也并未喊她真名。 “按这个脚程,许是还有六日才能到江南......” 抬头间见沈子衿一脸凝重地望着四周,望了眼周围众人也是如此,顿时一脸错愕问道:“青姑娘这是......” 沈子衿压低了声线道:“祁小公子,待会你便守在这马车上,切莫让任何人靠近这辆马车,护好自身周全......” 祈瑾萱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沈子衿持剑冲了过去,不远处突地传来一声尖叫。 “有匪寇!” 第99章 援兵 众人顿时慌了一阵,不过在知夏的指挥下便开始有序地抵制。 此次出门在外,沈子衿自然不会忘带自己的佩剑,只见她一脚踹开一个匪徒,抢了对方的刀往祈瑾萱的方向一扔。 “接着!” 祈瑾萱睁大着眼睛望着径直插在面前车板上的大刀,上面还沾着温热的鲜血,下意识被背靠上马车,险些没有直接跌倒在地。、 他望着周遭的景象,有人杀人,也有人被杀,一咬牙,双手颤抖地握紧大刀,守在马车上。 沐听雨惴惴不安地坐在马车里,双手搅在一起,她被知夏吩咐只能待在马车里,可她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总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正想掀开帘子,便看见眼前一道寒芒一闪而过,一只箭矢从自己眼前径直飞过,插在土里。 她瞬间将帘子放下,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还是,还是待在马车里别出去好了...... 然而没待多久,便听祈瑾萱颤抖的声线隔着帘子从外面传来。 沐听雨心里一惊,忙掀开帘子一看,便见祈瑾萱正被一个大汉步步逼退,手中刀因为剧烈颤抖的身子而晃个不停。 她四下焦急,最后看到了一把不知道被谁扔到马车旁的刀登时管不了那么多了,跳下马车便朝大汉一刀挥去。 然而被那大汉躲开,沐听雨也因为惯性直直朝前倒去,眼看着眼前的刀就要挥到女孩身上,一只箭矢破空袭来,直直插在那大汉的脑门上。 那人身子一顿,最后直直朝后倒去。 沐听雨已经吓得腿脚发软,跌倒在地,祈瑾萱也没好到哪里去,惨白着一张脸,浑身发抖。 她望着眼前不动不动的尸体,缓缓回头。 一道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平地上,还保持着弯弓射箭的姿势,她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能看见那双漆黑发亮,平静自若的眼眸,周围躺了一圈的尸体,而她站在中央,娇小的身子却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能够包容万物。 一番整顿下来,一死六伤,算是比较好的局面。 将死去的那位侍卫埋葬好,确保他的尸体不会被饿狼刨出后,知夏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重新看向沈子衿,已然全无方才的警惕。 她由衷地垂首道歉:“方才对姑娘言出失礼,还请姑娘见谅。” 沈子衿并不放在心上,换做是她也是对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心怀警惕,这是人之常情。 “知夏姑娘言重了,出门在外谨慎些才是好事。” 知夏神色颇为感慨地看着沈子衿,不仅赞叹道:“方才一见姑娘你武艺精湛,不知可是承袭哪一派?”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淡然一笑,“不过各家都学了些皮毛,算不上精湛,也不算承自哪派。” 见沈子衿并不想多说,知夏也便没有再多问,只是再聊了几句便去休息了。 众人修整半时辰后便重新开始赶路,已经临近黄昏,之前那一处血腥气重自然是不能过夜,必须要在天黑之前尽快赶到下一个落脚处。 二月的天暗得早,不过一个时辰便是漆黑一片。 沐听雨正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吃着水果,和其他三人抱怨屁股都坐疼了,祈瑾萱和沈子衿都缄默不语,知夏温声安慰着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就当这时,马车猛地停下。 沈子衿和知夏对视一眼,知夏掀了帘子刚欲问什么,“发生了什么......”便见马车外的侍卫一脸惊恐的看着前方。 两人一掀开帘子一看,便见面前的道路上赫然立着几道身影,黑夜将他们的影子拉大,犹如暗夜中蛰伏的野兽,随时会扑上来。 树叶发出阵阵簌簌的声响,气氛肃杀,安静地有几分诡异,月色映照在他们染血的剑和脸上戴着的面具上,折射出幽暗冷冽的光芒。 “又有土匪要来了?” 沐听雨一直未听见声音,不禁探出脑袋问,被知夏挡在身前,只能看到一片身影。 “小姐先回马车。” 声音夹着从所未有的紧张。 “不是土匪,但却胜过土匪。” 沈子衿也是一脸凝重地盯着面前几人,缓缓握紧腰间的佩剑。 他们剑上染了血,衣摆上也是血迹斑斑,方才应该是经历了一场厮杀,而此刻出现在这里,看这架势因为是他们正好撞上枪口,要杀人灭口了。 知夏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唇线绷得笔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扬声道:“我们无意阻拦阁下的路,我们这让一步如何?” 然而对面始终没有传来声响,片刻后,一人微朝前移了一步。 在那人方动之时,沈子衿瞳孔猛地一缩,随后迅速拔剑侧挡,将马车旁一人挡了一剑,却救不了走在前头的一个侍卫。 那人身子一软,露出面前的黑衣人。 “杀!” 话音刚落,绷紧的线登时一断,月色下的树林犹如屠宰场。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数量都是无用。 眼见着有黑衣人已经摸到了马车,知夏急忙回防,不料急则生乱,一黑衣人从背后刺来,她急忙侧闪还是被刺中了左臂。 沈子衿一刀从后面刺进黑衣人的颈部,将人踹开,一只手扶稳知夏,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渐成包围圈的几个黑衣人,几个侍卫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 对方脸色苍白,左臂汩汩鲜血留出,溅落在地。 “知夏!” 沐听雨忙从马车里跑出来,来到知夏身旁,对方见她出来,脸上又惊又怒,忙用右手推着道:“小姐你快回去。” “现在马车也不安全了,我也不可能总让你们来保护我。” 沐听雨说着,用力撕下自己的裙角替知夏包扎伤口,祈瑾萱站在一旁,也不知是从哪摸来了一把剑,双手双脚战战兢兢,却紧紧抿着唇,眼神坚定地选择站在了前面。 沈子衿不觉瞥了他一眼。 知夏负伤,形势急转直下,只剩下几个残兵弱将,面前几个黑衣人渐逼渐近,就当此时,一只箭矢破空射来,直直射中其中一人的脑袋,那人噗通一声倒地,其中几人一时慌了手脚,停住脚步四望了几眼, 正当此时,沈子衿神色一暗,抓住他们失神的一瞬间提剑直冲了上前,迅速斩杀一人。 女子眼神凛冽异常,鲜血溅了满脸却仍是神色平静。 转眼间便杀了三人,剩下两人已是心生退意,正欲逃跑。 沈子衿并不想放虎归山,她追上去,还未动静便见两人身子猛地一顿,随后朝后倒地,赫然露出胸前的箭矢。 而她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前方。 月影憧憧,落在那人身着的乌金玄袍上,衣摆生辉,宛如鎏金。来人从树影中走出,月色映照在他犹如白玉雕琢的脸庞上,散发着如玉般的光泽,眉眼清冷,眼眸深邃异常,视线微微一垂,落在她身上。 第100章 人各有长短 夜色笼罩下的营地篝火憧憧,人影走动时将巨大的影子投射在洁白的营帐上。月色清凉如水,寒风袭来,外面巡逻的士兵不多不少,大多数人都是待在帐子中或者围着篝火取暖。 主帐旁的小帐子里灯火通明,偶有人影晃动,一人从中走出,吩咐下边的士兵去取些金疮药和解毒药。 “知夏,知夏......你还好吗?” 绿裙女子一直守在沈子衿身旁,双手紧紧的攥着女子的右臂,眼眶通红一片。 面前的女子额头满是汗水,眉头紧皱,几乎要拧成一个川字,左臂汩汩流出一股黑紫色的血,闻声勉强睁开一丝线,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小,小姐......我没事......” 沐听雨接过旁人递来的毛巾,细细擦去知夏额角的汗珠,紧紧咬着唇道:“你一定会没事的,本小姐可不准你倒下,你可说了要一起回江南的……” 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床上的女子已然晕死过去。 “药来了!” 只见帐外传来一道声音,沐听雨忙惊喜回头,便见玄衣男子将药递给了沈子衿,黑裙女子上前一步,将药强制喂给了知夏。 见她无意识吞了下去,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这剑上的毒来势汹汹,幸好苏珩这里有解药。 她起身看向一旁担忧万分的沐听雨,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便能醒了。” 剩下几人一听,脸上紧绷着的表情这才松了不少。 沐听雨摇摇头,一脸倔强道:“我要守在知夏身边,她是为了保护我才会中毒的。” 沈子衿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真觉得内疚的话,应当是让她明天醒来时能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姐。” 沐听雨轻抿了唇,在沈子衿一番劝解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休息了。 劝走了沐听雨和祈瑾萱两人,沈子衿也正准备离开,身后有一道声音传来,“不知这位姑娘也出自哪家哪派?” 沈子衿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后方两道身影。 叶将阑一双桃花眼中蕴着淡淡的探究,目光落在沈子衿身上,勾起一道玩味的笑,“方才见这位姑娘武艺高强,顷刻间便杀了三人,叶某有些好奇,便来问问,还望不要唐突了佳人。” 沈子衿瞟了眼静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苏珩,心中有些打鼓,毕竟她没想到会在此见到他们。 苏珩曾见过她的武功,她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认出自己,但看对方缄默的模样,一时之间才猜不准他的心思。而叶将阑看来是并没有认出自己,不觉让她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重复了一遍先前和知夏说的那番话,淡淡道:“江湖儿女,不过各家都学了些皮毛,算不上精湛,也不算承自哪派。” 叶将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也不知是信没信,而苏珩只淡淡望了她一眼,未言片语。 见两人无话可说,沈子衿迅速告辞离开。 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进了营帐,那道颇具实质性的目光才消失。 沈子衿深深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手心不觉出了细密的汗珠。 叶将阑望着那道离开的身影,脸上笑容微敛,看向前方始终缄默不语的男子,低声道,“殿下,会不会是京城派来的?” 苏珩望着空寂的营地,火光倒映在他眼底,幽幽欲燃,许久才传出一道淡淡的嗓音。 “不是。” 叶将阑略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对他说的话这么肯定而有些意外。 “之前行刺的黑衣人招了吗?” 苏珩没管叶将阑想的什么,微微侧首问道。 提起这事,叶将阑脸色十分沉重,面色凝重道:“都是死士,已经自尽了。” 他神色有些阴沉,“没想到京城那边的人这么快便坐不住了,殿下这才刚出来几天便迫不及待地派人过来。” 苏珩神色反倒是异常平静,似乎已经对这些事情看淡了,闻声也只不过轻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毕竟那个位置谁都想坐。” 叶将阑望着他,欲言又止,“殿下......” “我没事。” 苏珩转身,进了营帐,声音远远飘来,“好好安葬死去的侍卫。” “是。” 夜色渐深,四下安静。 沈子衿躺在床上,听着四下传来的虫鸣声,偶有巡逻的将士走路时盔甲撞击发出的簌簌声响。 和在楼府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沈子衿脑海中突然想起前几日还在京中的事情。 几日前,她尚在皇宫藏书阁查找资料时便听宫中人传出苏珩将南下治灾的事情,不过她当时并不打算去,然而她却听闻这康平王箫胤回来了,人马上便到了江南。 而她查到的典宗也显示,这箫胤也是参与沈家谋逆案的人员之一。 所以,这趟江南一定要下。 阿爹阿娘应该早就知道她离开的事情了吧,不过她已经让枕月把她准备的那套说辞说给他们听了,他们信不信她人都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楼祈那小子指不定又会在家里大声叫嚷自己出去不带他。 脑海中浮现出对方抓狂万分的模样,沈子衿忍不住低笑出声,自己明明就是个不过十三的少年,却非要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然而唇角的弧度马上便又沉了下去,当年沈家的案子就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自己心头,让她怎么都无法忘怀。 辗转反侧依旧无法入眠,沈子衿索性起身,掀开帐子打算去外面走走,正欲往左侧走,便见前方赫然有一道清瘦的身影。 沈子衿微怔,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对方似乎发现了身后的动静,忙抬袖擦了擦眼角这才回头看向她,忙起身拱手。 “楼......青姑娘。” 见对方发现自己,沈子衿也便没想隐瞒,径直走过去。 “祁小公子这么晚还没休息,可是有些想念江南?” 沈子衿径直在石头上坐下,既而冲他笑了笑,“要不要坐下聊聊天?” 祈瑾萱脸上有些局促,扭捏一阵才在一旁坐下,微垂着头,手指握在一起,回答了她刚才问的问题。 “说出来青姑娘可别见怪,我确实是有些想念江南了,想念江南的草长莺飞,风平浪静。” “可一想到这些,就又会想到今日白天看见的那些血腥场面,想到自己是那么的没用,连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祈瑾萱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抬头看向沈子衿,本以为会在女子面上看到什么鄙视的表情,却见对方始终平静地看着他。 第101章 沐府家主 少顷,沈子衿才移开视线,她目视着远方,语气轻松地缓缓道:“觉得江南好,是因为有人替我们挡了一切,只让我们看到了世间最好的一面,当有一天看到了恶的那一面,正常人自然受不了,这很正常,而见过了世俗恶的一面还能保持善的一面,便是祁小公子你们的过人之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无需拿别人的长处来与自己的短处相比,像鸟儿就该在天空飞,鱼儿便当生活在水中,若要见惯了天空的鸟儿去适应水中的生活,那不是适应,那是自杀。” 沈子衿重新看向祈瑾萱,眼底带着深深的赞许,“听闻祁小公子擅长画图,这便是万中无一的天才的,你的才华可以发挥在幕后,行军打仗最是缺这样的人才。” 祈瑾萱一时愣神,半晌才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低低感慨一句,“似乎,似乎每次和青姑娘在一起都有一种特别安心安稳的感觉。” 沈子衿微怔,一时失笑,“是吗?” 少年望着她的眼眸清澈异常,并不夹杂着丝毫的儿女情感,眼底隐约夹着一丝钦佩,“青姑娘给人的感觉就像......长辈一样,就像姐姐一样。” 祈瑾萱说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时失言,还请青姑娘见谅......因为我是家中幺子,上面只有两个哥哥。” 沈子衿对他这么说微微感到有些意外,既而轻笑出声,“我应比祁小公子虚长三岁,祁小公若是愿意,自然可以在心中当做认了个姐姐。” 祈瑾萱一怔,眼眸微微敞亮。 “当真可以?” “自然。” 两人畅聊一番,沈子衿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一道躲在树后的身影,神色微顿了一秒,眼底带上了一丝促狭的笑意,压低了声音问:“祁小公子想要保护的人,莫非是沐二小姐?” 祈瑾萱的脸蓦然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摸着脑袋声若蚊鸣地应了下来。 “嗯......” 拱了拱手道,“还请青姑娘要将此事告诉听雨。” 沈子衿自然不会说,因为那人已经听见了,她轻轻一笑,起身拍拍他的肩,侧过身时又道了一句:“未来长路漫漫,祁小公子的人生才刚开始,机会无限。” 次日清晨,山林鸟声阵阵,清脆入耳。 沈子衿向来起得早,此刻营地四处也陆陆续续有将士伸着懒腰从帐子里走出,在看到缓步走进营地中央的身影后,忙收了手臂,站得笔直。 “集合!” 沈子衿绕过众人先去看了知夏,女子躺在床上,脸色比起昨晚已经好了不少,眉心舒展。 不出半日知夏便醒了过来,因为灾情严重,所以众人不敢停留过长,等伤患休养得差不多了便立即赶路。 依苏珩说昨晚的黑衣人是冲着他来的,逃跑过程中遇见了沐家一人这才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这番事故归咎于他,所以他有责任护送他们回到江南。 沐听雨几人没有拒绝,毕竟跟着骁骑军走,也能避免路上遇上其他事端。 一路上叶将阑可没少在沈子衿身边旁敲侧击地探底,不过都被沈子衿不动声色地应了回去。 一行人不出三日便到了江南之地。州府是位中年男子,长相端正,一身凛然正气,已经携众官员在主城外等了许久,见苏珩一行人到达,忙将众人迎了进去,嘴上说着舟车劳顿之类嘘寒问暖的话。 苏珩离开之前朝沈子衿的方向望了一眼,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女子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沈子衿一行人先跟着沐听雨回了沐府,沐府极大,正殿后还有不少小院子,院中栽种着不少名贵花种,放眼望去,只觉乱花渐欲迷人眼。 她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奇,这不愧是息国首富啊,当真是财力雄厚。 一行人在正厅等了一阵,便见一道倩影从门外快步走进,而坐在席位上的沐听雨在看到那抹身影后也是猛地站了起来。 “阿姐!” 接下来便是一场姐妹重逢的场景。 沈子衿望着眼前的女子,倒是没想到这沐家的家主竟是名女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女子一袭绿裙,华贵大气,眉眼之间英气十足,爱怜地摸了摸怀中少女的头,轻声道:“小雨儿你受苦了。” 沐听雨一脸委屈异常,忙不迭和她说起这一路上的惊险遭遇,而其他人也已经见怪不怪了,都在旁边等着两人叙完旧才开口说话。 “回家主,是知夏无能,险些没能护住二小姐。” 知夏单膝跪地,沉声开口道。 沐昭云扶起知夏,笑着宽慰道:“不用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还负了伤,险些送命,只是那些商行的兄弟......” 提起这事,她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沉声道:“我定然不会放过。” “家主,此行还多亏了青姑娘,若非她一路相助,和太子殿下一起杀了那些黑衣人,我们也是凶多吉少。” 沐昭云这才注意到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黑衣女子,女子面容沉稳,见她望来微微颔首道:“沐大小姐。” 沐昭云收回打量的目光,定睛看向她的脸,轻弯了唇角笑道:“此次青姑娘救了小雨儿,便是我沐府的贵客,我沐府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沐府可以做到,必将竭尽全力相助。” 沈子衿微微拱手,“沐大小姐言重了,一路上也是沐二小姐多加照顾我,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青姑娘不必多礼,既然救了那便救了,我沐府还差这个人情不成。”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众人都面露疲惫,沐昭云微微侧首,和身旁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人领着他们去厢房休息。 身处陌生的环境,沈子衿向来浅眠,一点动静都可以把她惊醒,不过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黄昏,除了走动的侍女来屋内添些柴火外,别无其他声音。 沐昭云特意备好了丰盛的晚宴为他们接风洗尘。这几日都吃得干粮,实在让人难以下咽,这会突然吃上熟悉的热食,沈子衿顿时觉得自己的肚子不用再遭罪了。 吃完晚宴,沐昭云便叫住了沈子衿。 “青姑娘,可否聊聊?” 第102章 康平王回来了 沈子衿脚步一顿,心里暗暗道了一句果然。 沐听雨有些意外,看了沐昭云一眼,又重新看向沈子衿,正欲说什么,被沐昭云斜了一眼打断。 “秋兰,带听雨回房间休息。” 沐听雨撇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守在一旁的侍女仆从都被遣散,大殿之内转眼间便只剩下沈子衿与沐昭云两人。 华衣贵裳的女子在小桌旁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冲她挑眉一笑,“青姑娘不坐吗?” 沈子衿面容淡定地在桌旁坐下,自然地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沐昭云瞥了眼茶杯,也轻抿了口,接着慢悠悠道:“就不怕我会下毒?” 沈子衿目光坦然地看向沐昭云,语气平静,“沐大小姐会吗?” 沐昭云兀自一笑,放下茶盏看向沈子衿,“昭云今日一见便知青姑娘是个聪明人,自然也知道我把你留下来是为了什么。” 沈子衿自然知道,“沐大小姐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好。” 沐昭云唇角的笑意微敛,目光锁定她,眼神蓦然冷漠下来,“青姑娘靠近我妹妹,是别有用心?” “我说不是,沐大小姐可信?” 深沈子衿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平静。 沐昭云盯着她看了半晌,轻抿了口茶,话语中夹着淡淡的讽刺,“青姑娘都不愿以真面目和真实身份示人,他人怀疑也是极为正常不过吧?” 沈子衿眼里闪过一丝愣神,还没等她作出其他反应,便听沐昭云淡淡开口道:“我曾问过听雨青姑娘来自何处,听雨说青姑娘来自京城。” “我看青姑娘与听雨关系甚为亲密,可我自然熟悉自家妹妹的性格,她自然不会这番帮人,很显然,青姑娘与我妹妹是好友,且我看青姑娘与祁家的小公子关系也是匪浅......” 沈子衿缓缓放下茶杯,微微抬眸朝沐昭云看去。 面前的女子语气悠然地接着说:“听闻听雨在京中交了一个好友,此人还在马场救了祁小公子一命,昭云一直想见一面,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了。” “你说这不是很巧吗?” “楼二小姐。” 沐昭云看着沈子衿,脸上漾着自信的笑。 沈子衿心中叹了口气,为沐昭云观察入微的能力而微微感到一阵感慨,不过上午一个照面,对方便想了这么多,最后直接把她的真实身份给猜出来了。 真不愧是能镇得住水陆两大商道的沐家家主啊。 沈子衿起身,诚挚道歉,“沐大小姐所言不差,我就是楼家楼瑾,不过此番下江南是有要事在身,不能以真面目相示,欺骗了沐大小姐,还请见谅。” “我不管你为什么从京城跑出来来到这江南,但只要你对听雨动手,不对沐府动手,不做伤天害命之事,楼二小姐便始终是我沐府的贵客。” “当然。” 沈子衿坦然迎上她的视线,女子眸色黑暗分明,隐隐闪过一丝坚定,“沐大小姐放心,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我并没有想要伤害沐二小姐的想法,以后也绝不会有,楼瑾只是想请沐府帮个忙。” 沐昭云微眯了眼,“帮忙?” “你救了听雨,我沐府确实欠你一个人情。” 沈子衿颔首,抬眸目光澄澈地望着女子,“沐家息国第一富甲,商铺无数,高手无数,暗道网罗的消息更是一绝,据我所知,这息国可无人敢与沐家直面叫嚣。” “所以我想请沐府之后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 “康平王箫胤。” 沐昭云神色微顿,看向沈子衿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探究,“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你要调查他做什么?” “自然是要讨债。” “三年前康平王诬陷我楼家,伤我阿爹,据说三年流放刑罚已满,他会在江南待上一段时间。” 沐昭云没想到是因为这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好,此事我沐府应了。” “多谢沐大小姐。” 待眼前的身影消失,一道身影从外面走进来,俯身在沐昭云身旁低声道:“家主,你信那楼二小姐所说?” 沐昭云微眯了眼,缓缓道:“一个人的嘴巴可能会撒谎,可她的眼睛绝对不会。” “再看看吧。” 自那次谈话后,沐昭云没再来找她,而沈子衿也便心安理得地在沐府住了下来。因为是家主口中的贵客,据说还是沐二小姐的救命恩人,因而沐府众人都对她十分恭敬,照料有加。 沈子衿日子过得十分悠闲,偶尔在江南城中四处逛逛,了解民情。苏珩的军队已经顺利融入当地百姓中,帮助当地百姓赈灾,收获了各地老百姓的一致称赞。 这几日停了雪,受灾状况慢慢恢复,加上苏珩及军队的帮助,受灾严重的村庄居民已经差不多转移到了外城暂时住下,时不时有沐府或者其他商贾的仆人在难民聚集地施粥。 沈子衿还在其间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 祈瑾萱站在摊位前,正配合着面前的青年递碗,丝毫没有公子哥的傲气,而面前施粥的青年也是一脸笑意,比起祈瑾萱却是年长了几岁。 听说这祁府有三位公子,大公子是水师的将军,二公子则是军师,还有一位三公子便是祈瑾萱。 看眼前的青年一脸清秀文弱,想来应该是祁府的二公子了。 祈瑾萱眼尖,看见了那道站在巷子口的熟悉身影,手中的动作一顿,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 沈子衿冲她颔首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转身离开。 青年倒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自己这个弟弟向来待人有些腼腆,鲜少有朋友,顿时好奇出声道:“瑾萱,你在和谁打招呼?” 祈瑾萱眼底流露出淡淡的钦佩与感激,“一个很厉害的人。” 沈子衿四下逛了几道这才打道回府。 然而,江南几日的风平浪静被那个人的到来所打破。 一日,天灰蒙蒙的,未出晴,尚是集市时分,路上行人熙熙攘攘。 沐昭云素来有初一十五去城外寺庙上香的习惯,这日正好是十五,沐府众人驾着马车准备出城,与她想法相同前往上香的人也自然不在少数。 沈子衿想着在城中是逛,城外也是逛,倒不如出城看看,便也坐在队伍中。 然而在靠近城门时,马车却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沈子衿急忙稳住身子,扯住身旁下意识遥往前倒去的身影。 “小姐,前面的路好像被人堵住了。” 马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沐昭云看了她一眼,这才掀开帘子一角,轻蹙了眉,询问一旁的侍女,“ 秋兰,你去前头瞧瞧,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 沈子衿掀起帘子一角,望着前方拥挤不堪的车道,不知为何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时,北环做秋兰的侍女便回来了,说是前方有辆高大的马车挡住了路,让前面的马车都不好走。 沐昭云柳眉微蹙,正欲下车,沈子衿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女子望了她一眼,点点头,接着又和沐听雨叮嘱了几句,这才离车。 前方排了一整条龙的马车,也有人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下了马车去前面看看使出了什么情况。 离前方的喧嚣愈来愈近,争吵声也越来越清晰,最后直接演变为大声喧哗。不少人围在一旁,面面相觑。 只见打手模样的人一脸凶神恶煞,左眼上横着一条狰狞的伤疤,猛地推了面前的一个小厮一下,那小厮便捂着肩膀痛叫,后退一步。 打手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痰,语气嚣张,“什么货色,也敢拦着你爷爷的路。” 那小厮被人扶起,却是不敢上前,旁观人也皆是敢怒不敢言。 “知道这里头坐的是哪位吗,可是当今太子的表哥,康平小郡王!都把你们的狗眼擦亮些,别不长眼睛地撞上来,小心爷爷我宰了你们。” 说着,扬了扬腰间系着的大刀。 打手刀抵在身前,众人避之不及,纷纷后退,推搡间不知谁撞倒了一名来不及闪避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忍不住发出一道痛呼,还未起身便听马车中有声音传来。 “崔吉,都说了要对女子温柔些,怎么可以撞到这么美丽的姑娘呢?” 话音刚落,帷帘被一双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拉开,里头还漏出几声娇笑声,那方才倒地的女子脸色瞬间煞白,顾不上腰间的疼痛,手脚并脚想要逃开,被两个高大壮汉拦住。 “怎么,这位姑娘是见到本王不开心,跑得这么急?” 阴柔的声音乍然响起,令人无端生出一股恶寒感。 沈子衿这才看清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人,半垂了眼帘,微微攥紧了拳头。 他就是箫胤,当年侮辱楼家,害死他们沈家满门的人。 男子只着内衬便是出了门,外头披着一件红色袍子,大拇指上带着一个硕大的白玉扳指,相貌端正瘦削,如果忽视眼底闪着的淫秽视线,倒也还算个端正之人。可惜白瞎了那么一张好脸生在这么一个风流成性的人脸上。 “哟哟,瞧这小脸蛋,水灵灵的。” 箫胤轻佻地抬起女子的下颌,眼看着就要靠近一亲芳泽,人群中冲出一个布衣书生,嘶声裂肺地喊“娘子——”旋即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小郡王放过我娘子——求小郡王放过我娘子——” 声音悲怆,转眼间额头便是见了血,让人见之恻隐,然而对上酒色成性,暴虐无常的康平王,谁都没有那个胆量,在场众人纷纷侧目无人敢上前,心底哀婉这女子定然逃不过一死了。 “带走。” 箫胤冷漠出声,直立起身,对着女子挥了挥手,便有两人上前,径直架起女子的胳膊便要拖走。 那女子推搡挣扎之间,竟是使出莫大的力气,撞开了一旁的大汉,撞入一旁的人群中,旁人急忙闪躲,那女子扑地,挣扎着抬头看向众人,竟与沈子衿的目光直直对上。 沈子衿浑身一怔。 那目光满含凄切悲楚,盈满了泪水。 她不觉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正欲开口。 “慢着......” 话音未落,另一道淡漠的嗓音传来。 “住手。” 第103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箫胤皱着眉头,正要朝沈子衿望去的视线顿时被另一人吸引去。 男子一身玄青乌金锦袍,墨色的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眉目清冷犹如檐上雪。 沈子衿觉得苏珩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地上顿了几秒,这才移开。 “见过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行礼。 正当这时,一群士兵整装待发,穿过众人上前,而沈子衿面前的将士正好将朝她望来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箫胤眉头一皱,抬眼看去,没想到却看到了苏珩,顿时挑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哟,这不是我的太子表妹夫吗?” “怎么不在京城好好待着当你的太子,跑来这天寒地冻的江南了?” 箫胤脸上不见丝毫惧意,唇角轻扬,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苏珩眉眼清淡,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淡淡道:“你刚三年期满,从青州回来,莫不是又想回去了?” 箫胤脸色猛地一僵,眼神有些阴冷,片刻后低低一笑,“呀呀呀,没想到这都过去了这么久,表妹夫你这冷冰冰的性子还是没改啊。” 他大手一挥,身后两个侍从对视一眼,便将那女子松开。 箫胤笑意满满地盯着苏珩,双手一摊,“你看我这下什么都没做,我的好妹夫,可满意了?” 苏珩神色淡淡,闻言瞥了他一眼,“但愿如此。” “说起这女子,”箫胤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那女子身上,见到对方惊恐万分的表情心情却是十分愉悦地看向苏珩,“听说表妹夫与我那表妹三年仍无所出,要不要我送几个美姬给妹夫?” 苏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不必了。” 箫胤呵呵一笑,大手一挥便上了马车。 “回府。” 只是在他刚进马车那一瞬间,脸上堆满的笑意瞬间消失,布满阴霾。 闹剧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那对年轻的夫妇跪在地上和苏珩道谢,临走之前那女子朝沈子衿看去一眼,露出感激的视线。 沈子衿微怔,等她反应过来时苏珩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太子殿下。” 沈子衿退开一步,跟着众人垂首道。 男子话语淡淡,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康平王酒色成性......青姑娘是女子,理应尽量避免与他的正面冲突,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情,不用自己出面,可以去附近巡逻队寻我。” 沈子衿愣了几秒,心里头顿时闪过几丝怪异感,她尚未想明白,等她回神时男子已经走远了。 而她收回视线,没想到正见到沐昭云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神色。 “......” 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一行人从寺庙拜完香回城时,已是时近黄昏。 接下来几天,江南城中皆是一片祥和,沈子衿正纳闷这康平小郡王竟会这么老实时,城中传出噩耗。 一具赤裸的女子尸体出现在天桥下面,浑身青紫,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面容枯燥到完全看不清面容,一人坐在她身旁,拔剑自刎,倒在点上,鲜血汩汩流出,最后一路流进河里。桥下人来往,有人驻足叹息,有人来去匆匆,亦有人冷漠异常,世间百态。 “这是谁干出这样的事啊,杀千刀啊......” “实在是太过分了.” “怎么觉得这人长得有些面熟啊?” “那书生看着像是与康平小郡王起冲突那日那个,那这地上的女子......” “嘘,你可小声点,据说有人看见这具女尸是从康平王府的后院里抬出来的,周围的人都听见那天晚上传出女子的惨叫声了......” “这,这.......终究是人命如草芥啊,这王府会遭报应的。” “报应不报应不知道,但是这下子就算有人有证据,又有谁敢告发,那可是暴虐无性的康平王啊......” 那日黄昏,下了雨,沈子衿到时,路上已经是人烟稀少了,而桥洞下刮起了大风,眼见着要吹起尸体上盖着的草席,她快步跑过去,却发现眼前映入一道青色身影,有人先她一步,将草席重新盖好。 沈子衿忙侧身躲在树后面。 来人一袭天青色锦袍,袖中露出的手指纤长白皙。撑着伞站在一旁的将士见到眼前的惨象,也是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低声愤怒开口道:“殿下,这康平王实在是目无王法......” “竟不将您放在心上。” 苏珩眸子似蒙上了一层云雾,令人看不清楚,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眼波幽暗,半晌才冷了神色道:“那些债,我会一一向他讨回来。” “找人把他们好好安葬,再去问问他们是否有家人,好生......照顾。” “是。” 待两人离开后,沈子衿才从树后走出来,瞥了眼那道已经走远的身影,收回视线落在那两具尸体上,久久无言。 半年前孙氏兄妹死在她面前的景象仿佛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孙玉临死前那双绝望的眼睛,还有那句话。 [为什么是我......] 沈子衿深深呼了口气,攥紧了手心。 少顷,才转身离开。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偶有寒风穿墙袭来,透人心骨。 夜色渐深,沐府一处院子却始终亮着烛火,灯影晃晃,照得人影孑然一身。 沈子衿独坐在案前,就着灯光静静望着手中的玉佩,灯光辉映之下,玉佩通体纯白,中间镂空的地方藏着一颗翡翠色的宝珠,中央绣着一个锦字,赫然是半年前她在画船上救苏珩那次他给自己的那块。 虽然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包裹里,因为明明已经被她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但…… 沈子衿转念一眼,微微失笑,应当是枕月上回收拾房内东西时找出来的,以为对她很重要便放进去了。 她正想把玉佩放回包袱里,眼前灯影一晃,让她中央刻着的另一个字。 她神色一怔,将手收回重新放在灯光下转了一转,当看清其间刻着的字后又是一怔。 中间刻着的字赫然是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第104章 山洪爆发 沈子衿猛地一怔,耳畔蓦然传来一道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仿佛还能忆起那人坐在树下,摇头晃脑念诗的模样。 这是她前世送他的玉佩,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还是这样的方式。 她倏忽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眼神微微闪过一丝复杂。 想起沈家的惨案,想起曾经那些甜言蜜语与口蜜腹剑,沈子衿深呼了口气,闭眼,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 她已经错信过一次,断不可能再错信一次。 不过算来,苏珩如果是沈家之案的主谋,康平王是罪魁祸首之一,那他们应当是认识,但从今日两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倒像是一对世仇,也不像是真的。 看来当年的案子牵扯了不少人,苏珩与那康平王应当是属于两伙人,虽然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灭沈家满门,但说不定是触碰到各自不少利益吧。 看来有必要去探趟康平王府了。 念及此,沈子衿将玉佩塞回包裹,吹灭了灯火。 深夜。 四下安寂。 苏珩正伏案批阅文书,灯影悠悠,照在男子修长白皙的指尖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他微揉着眉心,抬头朝窗外望了眼,明月低垂,已是深夜。 他搁下笔,将文书收起,扔在一旁。 屋外的侍卫听见屋内的声响,低声问了句:“殿下,夜深了,可需要歇息?” 苏珩一手支着半边头,声音懒懒传来,透着淡淡疲惫。 “不了,你先下去吧。” “是。” 四下空寂,苏珩垂着眸子,闭目养神,脑海中蓦然想起前不久那天晚上所看到的那幕。 女子执剑在血雨中翻飞,剑法利落,脸上沾满鲜血,眼神冰冷犀利,犹如杀神,朝他望来的那么一瞬间让他感受到一股极其的熟悉感。 分明是一张不同的脸,却给了他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苏珩冥想着,从怀中将玉佩掏出,赫然和当日给沈子衿的玉佩一模一样。 他轻轻摩挲着玉佩上刻着的字,微暗了眼眸,眼底浮起淡淡的哀伤,片刻后苦笑作罢。 门外传来动静,有人说话的声音隔着帷幔传来。 随后便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进来。 苏珩不动声色地将玉佩放回怀中,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往昔的淡漠。 “京中那边可有动静?” 叶将阑拱手而立,沉声道:“述安信中写各大世家都相安无事,宫中也并无特别异常的事情发生,除了佑安王最近进宫频频,不过每次都是去看望皇后和太后娘娘。”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上前。 苏珩展开信件,浏览一遍后便点了火扔进一旁的火盆中,男子眼眸映着烛火,犹如烈焰。 “他们既然能派人刺杀我一次,那便定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后诸事小心。” “是。” 苏珩行至案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台,半晌又问:“康平王府近来如何?” “回殿下,康平王府这几日都无任何动静,那箫胤也管整日待在自己府上寻欢作乐。” “不过倒是常见这王府的下人去进一些粮铺。” “粮铺......” 苏珩低喃了一句。 叶将阑神色犹豫了一瞬,试探性问道:“会不会这箫胤并没打算整什么幺蛾子......” 苏珩唇角轻勾弯,勾勒出一抹冷笑,“事出反常必有妖,箫胤一直怀疑三年前是我将他贬离京城而对我恨之入骨,这次我南下赈灾,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叶将阑摸着下巴思考一番,倒是啧啧称奇,“不过这三年前的事情倒也是蹊跷,这箫胤在京城官大势大,居然还有人有那本事将他拉下马,这青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蛮荒得很。” 苏珩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箫胤暴虐残忍,在京中仇家甚多,这朝中也不乏有对他恨之入骨的人。” 苏珩负手走到窗边,敛了眸子沉思片刻,微微侧首,“派人盯紧王府的人,还有注意出城的人。” “是。” 苏珩微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灰蒙蒙的苍穹,脸色微微凝重。 这天气,冬去春来,渐渐回暖了。 —— 夜里,正处于沉眠中的村庄突然传出一阵犬吠声,叫声激烈,直接将最近的一户人家从睡梦中吵醒。 “这狗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啊......” 床上的女主人小声抱怨了一句,翻了个身朝里继续睡。 “我去看看。” 睡在外头的男人掀开被子,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哈开了门,正想去看看这狗什么情况时,忽地听见大地轰轰作响,其间夹着奇怪的轰鸣声。 寒风吹来,睡意消了大半,他打着灯笼看到眼前一幕时,险些没有直接跌落在地。 一股暗流从山上急速冲过,一路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当他看清了那道暗流是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发出一道尖叫声。 “山洪来了!!!” “快跑啊!!!” 原本寂静的村庄瞬间沸腾起来,瞬时亮起一盏盏灯火,夹着人群慌张的奔跑声和呼喊声,乱作一团。 山洪发出轰隆的声响,一路倾泻而下,所到之处狼藉一片。 ...... 次日,众多村庄遭遇了山洪的事情便席卷了整座城,城外突然出现了不少难民,浑身满是水泥。 尚是春寒料峭之时,许多人冻得嘴唇发紫,怀中的婴儿也是蜷缩在怀中连哭都哭不出来。 逃难跑得快,性命算是保住了,但是任何吃的用的穿的都没,众多人挤在城门口,也不管什么脏不脏的,簇拥在一起取暖。 “有吃的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大家不要抢,一个一个排好来,都有吃的。” 女子站在粥摊前,对着后面拥挤的人群大声说道,在一旁官兵的配合下,众人这才稍稍镇定下来,各领了一碗热粥和一个大肉包蹲在一旁吃。 随着难民的人数渐多,周围多摆了几个施粥点。 沈子衿作为在沐府白吃白喝了几天的贵客,自然也要尽一份力。 大多数人都是极为配合的,当然也有一些刺头,不过都被叶将阑带来的官兵整了个服服帖帖。 “青姑娘!”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第105章 只愿守好一方净土 沈子衿回头,便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几人,其中一个少年赫然便是祈瑾萱,也是方才喊她之人。 “祁小公子。” 沈子衿没想到会遇见祈瑾萱,微微一怔,见对方动作应该也是要施粥,点点头颔首算打招呼。 见对方面前还有人,祈瑾萱也没多聊,帮着自家二哥摆起了席位。 “这位便是你说个那名很厉害的女子?” 祁阳凑到祈瑾萱耳际,低声问道。 少年郎颔首,抬头间却见自家兄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等面前暂时没了人,沈子衿这才抽出空休息一会。 “青姑娘,您歇息一下,还是奴婢来吧。” 一旁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碗勺,轻声道。 “好,麻烦了。” 沈子衿走到一旁,正欲坐下休息一阵,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 “青姑娘。” 她回头,便见自己面前站了个样貌端庄文雅的青年,对方身旁赫然站着祈瑾萱,少年忙站出来解释道:“青姑娘,这是我二哥。” “在下祁阳,敢问姑娘芳名?” 沈子衿眼底闪过一丝怪异感,但还是应了一句,“青雉。” 祁阳笑着重复一遍,继而看向她,“青雉......真是个好名字!” 沈子衿:“......” 她胡乱取的名字,这人也觉得好? 沈子衿眼神分外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祁阳轻咳一声,继而又问:“不知青姑娘可有......” 沈子衿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看这情景,心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没聊几句便找了个理由逃走了。 祁阳颇为郁闷地看着那道逃走的身影,侧了首问自家阿弟。 “你说我长得很难看吗,自认为貌若潘安,怎么这青姑娘似乎不太待见我?” 祈瑾萱难得对自家兄长感到一阵无语,神色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二哥,你该不会是想相看楼二小姐吧?” 祁阳轻咳一声,用手中折扇轻敲了一下少年的脑袋,脸上有些心虚道:“你二哥我不要面子啊,谁让你直接说出来了。” “今日黄历说会遇见桃花,莫非......就是这青姑娘?” 祈瑾萱捂着头顶,“......” 随后,默默离开。 他还是回去把这件丢脸的事告诉大哥好了。 城楼上。 “殿下,这些都是最近村庄的人员名册,城门口聚集的人员也已清算完毕,共一万三千七十八人。” 江南州府宋清远将手中的名册递给面前的男子,恭敬道。 苏珩接过,快速翻阅过后便又拿给了一旁的叶将阑。 对方再看完这册子后,脸色微微有些凝重,“殿下,这人员......” 苏珩看了他一眼,知他心中所想,点点头道:“还有很多人没有逃出来,或许还被困山上。” “殿下的意思是......”叶将阑沉思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单膝跪下,“末将愿承殿下之意,去救人。” “不,”苏珩虚扶起他,一面道:“你留守江南城,本殿亲自去。” 闻言,两人俱是一怔,宋清远更是连忙开口,“殿下,万万不可啊,这山洪向来反复无常,您千金之躯,怎能如此犯险。” “是啊殿下,还是末将去吧。” 苏珩摇摇头,神色坚定道:“本殿身为储君,自当身先士卒,给予百姓支撑与信心。” 见叶将阑欲言又止,苏珩唇角淡淡笑道:“放心,我自有数,你留在这里,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 叶将阑注视着他,半晌单膝跪地。 “末将领命。” “宋州府,接下来几日便要劳烦你妥善安置这些百姓了。”苏珩对着宋清远,微微颔首道。 宋清远连忙拱手,“殿下言重了,这些本就是臣的子民,为人父母,不能向殿下一样征战在前,却也愿守好身后一方净土。” “我还需要一名会制图的能手,不知宋州府可有人选?” “制图......” 城外的百姓知晓太子殿下要亲自带兵去救援,都纷纷站起身迎送,有人说着自己还有亲人藏在哪里哪里,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效仿。 苏珩干脆让士兵拿笔一一记下。 “殿下,我和你一起去。” 闻声,苏珩看向来人,面前的女子正一脸坚定地望着自己,他轻蹙了眉头,正欲说什么,来人似乎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迅速接上话茬,“同为百姓,自当尽绵薄之力。” “我会些武功,可以自保,不用殿下费心,我见殿下军中所带的军医不多,而我正好还会些简单的伤口包扎,也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苏珩注视着她,最后问了一句,“救援不是儿戏,山洪随时可能爆发,本殿不可以顾及所有。” 沈子衿神色坚定地望着苏珩,眸子黝黑发亮,道:“殿下不必顾及我,此番是我个人行为,如有差池,系数个人承担。” 苏珩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最后颔首应承下来。 “好......” 话音刚落,人群外又传来一道高呼声,“青姑娘说得对——” 只见一名青年迅速穿过人群上前,看向沈子衿的眼睛亮得发光,“青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沈子衿默默看了他一眼,无奈行礼。 “祁二公子。” 祁阳朝她笑了笑,紧接着朝苏珩微微拱手,朗声道:“太子殿下,祁某不才,也会些武功,且擅谋略,特向殿下自荐,前往救援。” 祁家水师的军师? 苏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微微颔首正要应下,便见对方将身后的一人拉出,指着那少年道:“殿下,这是我三弟祈瑾萱,听说殿下在寻会制图之人,我三弟便是制图能手,百里无一的天才。” “可要比宋大人临时找的二愣子还要高得多。” 后方的二愣子:“......” 苏珩轻皱了眉头,目光稍稍移开,落在一旁的少年身上,淡淡道:“你会制图?” 少年显然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显得有些紧张,但眼神坚定,闻声拱手道:“回殿下,瑾萱自幼学过一些。” “好。” 几百号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朝着城外离去。 一个一直躲在城门暗处的黑影见军队离开,迅速转身,退入黑暗中。 第106章 救援 香雾盈满的卧室,透过帷幔可见床上的几道身影,男子只着一件白色里衬,枕在一女子腿上,另一名女子身姿妖娆,依偎在一旁伺候男子吃葡萄,不料被男子含住了指尖,发出阵阵娇笑。 门外蓦然出现一道黑影。 “王爷。” 箫胤懒懒的声音透过帷幔传出,“怎么了?” “太子已经离了京城。” 箫胤推开要倚上的女子,只着了一件内衬便下了床,“他亲自去的?” “依属下所见,却是如此。” 箫胤蓦然冷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扳指,“没想到苏珩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啊。” “那我可得好好送份大礼给他。” 男子笑着,眼底闪过一丝淬毒。 一行人正朝着城外村庄走去,因为江南城地势较高,所以远远地便可瞧见不远处山洪泛滥的景象,因为春暖雪融,河里的水也暴涨,淹了不少村庄,远远望去犹如一片汪洋。 沈子衿走在苏珩后方,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望着此情此景心情也是有些沉重,此番灾难一过,又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了。 走在后方的祁阳和祈瑾萱两人也是心有感慨,祁阳更是连连感慨道:“你以后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为兄我,可多危险啊......” 祈瑾萱:“......” 祁阳自言自语了几句,又紧接着警告称:“此次我虽答应了你要带你来见见世面,但你可要听我,要不然被大哥知道了非得让我负重跑校场。” 少年郎连连点头。 见自家小弟连声担保,祁阳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四下打量着,便瞧见了走在前头的沈子衿,眸子噔地一亮,一把拽上祈瑾宣便小跑上前。 “青姑娘!” 听到分外熟悉的嗓音,沈子衿回头果然便看见了祁阳的脸,青年笑容文雅,正笑眯眯地望着她,边拱了拱手道:“上回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向楼小姐道谢,我与大哥听说了青姑娘两次三番救瑾萱的事情,本想请青姑娘来府上小坐,恐不妥,便改了主意,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和我,和我们说......” “举手之劳,祁二公子不必客气。” 沈子衿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不咸不淡地回答。 “哪里哪里,救命之恩岂是举手之劳,不知楼小姐可有什么喜欢吃的菜,祁某不才,会些厨艺,楼小姐若不嫌弃,祁某可献个丑......” 话一出口,一时之间,在场三人有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祈瑾萱扶额无奈,因为自家二哥实在是像个开屏的孔雀。 感谢就感谢,和你厨艺有何关系? 气氛一时沉默,祁阳也发现了自己说的话会让人产生误会,忙用折扇轻掩了半边脸轻咳一声,既而才道:“那个......祁某的意思是说想亲自下厨表达我.....我与大哥对青姑娘的感激。” 沈子衿沉默了半晌,才淡淡答了句,“......莲藕羹吧。” 祁阳忙不迭应下。 “没问题。” 沈子衿被祁阳缠了一路问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差没把家底一起掏出来了,好不容易以如厕为由甩掉了他,总算可以休息一下。 苏珩正在和将士商量扎营的地点,余光瞥见正聊得甚欢的两人,动作一顿,脸色蓦然沉默了几秒。 祈瑾萱站在一旁,只觉得太子殿下此刻的脸色分外可怕。 一行人在高地暂时驻扎下来,简单地修整一番便带上工具开始搜救工作。分配人员时,沈子衿和十个士兵去了西侧山地,士兵兵分十路,有的队伍甚至划着船去已经被水淹没的平地找人。 见祁阳终于不跟着自己了,沈子衿总算可以松一口气,然而还未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她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加快了脚步,不过最后还是被对方追上了。 “青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祁阳凑到一旁,笑眯眯道,“还真是有缘啊。” 祈瑾萱只得跟在一旁,硬着头皮朝沈子衿拱手行礼,“青姑娘。”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子衿停下脚步,朝两人盈盈一拜,“祁二公子,祁小公子。” 她抬头,目光在两人身后的几十名士兵上停留了片刻,既而神色淡然问道:“两位公子也往这边走吗?” 祁阳颔首,“正好走的方向相同,不如一同前行,也好照拂一二。” “既然如此,那便一同前行吧。” 沈子衿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朝前继续走去。 山路泥泞湿滑,巨大的树木被巨石撞倒,横在道路中间,众人合力将树枝搬开,便可看见山谷下方水流湍急的景象。 流水浑浊不堪,偶有树枝碎石掺杂其间,发出阵阵淅沥声响。 沈子衿沿着水流一路往下走,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惊呼,闻声望去,便看见下游对岸一块临石的大石块上站着几人,水流时不时会撞上石壁,卷起一层浪花,旁边是一处陡峭的石壁。 站在石头上的十几人紧紧抱在一起,有小孩有老人,眼看着洪水就要漫上来,打湿几人的裤腿,他们的脸上满是因为深处绝境而绝望无助的神情。 沈子衿盯着湍急的水流看了几秒,紧接着捡了根树枝插在水里试了试,和旁人吩咐道:“麻烦捡一根粗棍子,大概......这么粗。” 一旁的士兵会意,转身跑开。 沈子衿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巨大的石头上,接着士兵递来的绳索,迅速绕在石头上绑紧,将绳索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身上,让五个人守着石头的绳子,再让五个人守在岸边。 祁阳瞧见她的动作,顿时一怔,马上便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急忙上前一步道:“我也来帮忙吧。” 沈子衿看了他一眼,“好。” 她将中间的绳子系在祁阳身上,再接过士兵找来的棍子慢慢往河里走,边走边用棍子探路。 索性水并不深,也并不是多湍急,顶多到她膝盖上一点,回头朝祁阳点了点头,对方会意,将绳子再放长了些。 沈子衿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对岸。石头上几人见有人来救自己,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 “姐姐,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被女人抱在怀中的小孩小脸红彤彤的,抓着女子的衣角,眼睛中透着怯弱的光,弱声说着。 沈子衿捏了捏她的小脸,温声道:“对,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孩童的眼镜倏忽亮了起来,露出甜甜的笑,令人不觉扫除心间阴霾。 第107章 救援意外 “等下大家排好队,两个两个一起走,把绳子绑在腰间,小孩和老人各隔着一个大人走,站中间,大人站两侧,抓着前面人的衣角,尽量不要走直线。” 第一个人是个少年郎,他跟在一个大汉后面,一路上虽然有些惊险,但最终有惊无险,成功到了对岸,在士兵的协力下拉了上去。 见有人成功,众人顿时多了些信心,然而才走了七八个人的样子,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水似乎涨高了些,已经漫上了石头。 她轻轻蹙了眉头,视线与对岸的祁阳对上,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凝重,两人皆看出对方视线中的意味。 沈子衿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雨下得更大了,不出一会,沈子衿便明显地发现水位上升了不少,而此时石头上还有几人未离开,他们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脸色顿时都有些惊慌。 “这,这水变高了!” “是啊是啊,我们都还没走啊......” 几人传来阵阵议论声,其中一名大汉便想推着前方的人快走,不料前面站着的是位老人,险些被他推进河里。 这下瞬间就引了众怒,那老人的家人自然不满,不住抬手推搡着那大汉。 “你干什么啊?!” “你差点把人推进水里了!” 那人此时也有些心虚,毕竟自己刚才也并没有想推他进河里,但这会见这么多人指着自己,顿时面上有些过不去,蓦然扬高音量嚷嚷道:“这水都上升这么多了,再不走就要死要这里了......” “可你也不能退人啊,我们也都不一样......” “对啊对啊......” “走得这么慢,就应该最后一个走,这下把我们都困在这里了......” 眼前寒光一闪,方才那大汉的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见到横在中间的匕首,瞬间噤声,见对方不是望着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女子声音冷若潭水,从旁传来。 “谁再吵耽误时间,我直接把谁扔进水里。” 不过都是些普通百姓,平日里顶多见过一些菜刀柴刀,哪里真见过什么刀剑,那人瞪着眼睛盯着眼前寒光四射的宝刀,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连忙后退一步尬笑道:“女,女侠,你,你先把这东西放下......我,我不吵,不吵......” 沈子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确实不敢吵了,这才将剑收回来。 方才的动乱这才平静下来。 眼见着石头上还剩下一个少年和一个壮年人,石头却被越发湍急的水流冲击中摇晃地越发剧烈。 沈子衿淌过水,一路摸到石头边缘,攥紧了手中的绳子,将匕首插进石壁固定石身。 待两人平安走到对岸,石头已经晃得剧烈,对岸的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一阵心惊肉跳,发出阵阵呼喊声。 “青姑娘,你拉紧绳子,我现在拉你过来。” 祁阳的声音隔着重重雨雾传来。 沈子衿松开匕首,迅速下水,攥紧手中的绳子缓慢朝河岸走去。 洪水汹涌,所幸才刚开始下雨,因而水中并无夹杂太多干柴碎石,沈子衿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不敢有丝毫松懈。 “大家再抓把劲!” 前方的人冲着后头拉绳子的人喊道。 “马上了马上了!” 眼见着快到了对面河岸,沈子衿脚下突然一滑,脸上的错愕神色尚未消散,整个身子瞬时倒了下去,一个浪头打来,水流激涌,瞬间淹没了女子的身影。 岸上的人顿时魂都给吓没了,在上面急得团团转,不住地大声呼喊名字。 “青姑娘!” “青姑娘!” 祈瑾萱就要下水救人,被一旁的祁阳拉住,“你想干什么?” “二哥,青姑娘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 “你这小身板去了也是送死。” 祁阳面容难得的阴沉。 “可是我不能......” “我去。” 祈瑾萱错愕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 祁阳盯着湖面看了几秒,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着便要解下腰间的绳子,这时,一个脑袋突然从水中冒出。 女子黑发披肩,狼狈不堪,一手紧紧攥着插进一侧石壁的匕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赫然是沈子衿。 众人见到熟悉的身影,顿时惊喜地喊了出来。 “是青姑娘!” “青姑娘没事!” “太好了,太好了......快把人拉上来......” 方才脚下突然踩空,饶是她也是慌了一瞬,所幸迅速反应过来,将手中的匕首插在石壁上固定身体,这才没被翻滚而来的浪头冲走。 只是这把匕首算是完全废了。 岸上的人连忙女子黑发上沾满了水,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衣裳尚在滴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显得脸色十分苍白憔悴,嘴唇微微发白,眉眼低垂间透着一股疲惫,看上去就像是个脆弱的瓷娃娃。 祁阳扶着她的手臂莫名顿了一瞬。 回到岸上,众将士忙将人围住一阵嘘寒问暖,连刚救起的百姓也有不少都一脸感激地围上前。 “青姑娘,你没事吧?” “刚才真是的太惊险,这山洪还真是可怕啊……” “是啊,真是谢谢楼姑娘了啊,若非青姑娘,我们现在也没命了。” “是啊是啊,楼姑娘真是个大好人。” “......” “青姑娘好些了吗?” 有人将斗篷披在她身上,挡住身后袭来的冷风,关切的声音传来。 方才过来用了不少力气,所以现在浑身提不起一丝劲,沈子衿只好扶着祁阳的手臂剧烈咳了一阵。 这会看抬头便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祁瑾萱,心底一暖,不觉弯了弯唇角。 “我没事,多谢。” 突然见到这么多双透着温情的眼睛,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有了一丝触动。 “姐姐,你没事吧?” 方才被她捏脸的孩童被女子抱在怀中,眼神透着清澈懵懂。 沈子衿微弯了唇角,朝她轻轻笑了笑。 “我没事。” “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沈子衿一面裹紧了衣裳,起身招呼众人,一面对着一旁的将士低声说,“派人去通知下游的人,让他们提防山洪随时会暴涨。” “是。” 安置好一切,沈子衿紧绷的神色这才松了不少,扭头便见祁阳神情一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眼底闪着复杂的光。 沈子衿:“???” 经过几天的搜救,沈子衿一行人救下了不少百姓,陆陆续续送到江南城,有些受伤不重大民间大夫也自发留下来照顾伤患,秩序井然有序。 随着搜救出的人不断增多,沈子衿在士兵中的威望也是高了不少,而她也敏锐地发现祁阳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奇怪。 不过每天救人都救得很疲惫,她也并没有其他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 夜里,沈子衿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浑身一阵热一阵冷,似乎有人在帐内走来走去,衣物发出阵阵窸窣声,随后便传来一道惊呼声。 她记得这声音,是同行的一位女军医,叫碧珠。 沈子衿实在是困得很,后来便昏昏迷迷地睡了过去,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再醒来时又是一个半夜,她揉揉有些抽痛的脑袋,喉咙里一阵发干,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时,大地突然一震,紧接着传来轰鸣声,夹杂着将士的惊呼声。 “山洪来了!” 号角声响彻在整片天空,高亢急促。 第108章 山洪再袭 沈子衿连忙披了件衣服跑出来,一眼便瞧见了旁边正从帐子中走出来的苏珩。 “报——” 一个士兵在苏珩跟前跪下,“殿下,上游的大坝炸了,洪水尽数涌出,这里也不安全了!” 苏珩眉头轻蹙,心头下意识划过不好的感觉,然而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当即沉声下令道:“尽快疏散百姓。” “是。” 不出片刻,大坝炸了洪水倾泻而出的消息便席卷了整个营地,因为发现的及时,再加上苏珩指挥得当,虽然慌了一阵,但总归是还算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沈子衿也在人群中跑着,却突然听见一阵呼救声,回头蓦然发现原来是一名男子被路上突然松动的树砸到了腿,树干巨大,一时半会搬不开,而众人忙着逃命,都自顾不暇,有人想停看了看身后渐近的洪水又狠心跑走了。 “三娘,你别管我了,快带着小絮儿先走吧!” “要是一起死,我断然不会把你一人留在这里。” 被唤作三娘的年轻妇人想祈求路人帮忙,却见众人都避之不及,连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帮忙,心中顿时一阵悲戚。 瞧见不远处翻滚的洪水,男子连忙伸手推开想要将自己身上树干搬开的妇人,大声喝道,“没用的,快走吧,要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小絮儿,你先跑上去,阿爹阿娘等下来找你好不好?” 见无人帮忙,妇人只好自己强行想将树干搬走,却发现只能搬动一小截,男子的腿根本出不来,无奈之下,只好红着眼眶俯身小声哄着脚边的孩童。 孩童明显可以感知到危险,她颤抖着手,抿着唇摇摇头,反而将妇人抱得更紧了,声音弱弱地传来,“小絮儿就要陪着阿爹阿娘,哪儿也不去。” 妇人蓦然红了眼睛,不欲狠心让这么小的孩子陪着他们,却也不愿离开,正急得团团转时,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 “再试试。” 她抬头才发现是一位女子,女子容貌清丽,只是脸色泛着淡淡不正常的苍白,手中拿着一根比自己手臂还粗上几倍的木头,转了几下伸进倒下的树木一旁。 妇人看着离得越发靠近的洪水,不愿看到无辜的人牵连进来,红着眼眶道:“没用的,我试过了 姑娘你别管我们了,你先走吧......” 沈子衿闻声朝妇人看去,眼神平静自若,“再不试试就真的没时间了。” 见她一脸淡定,妇人咬咬牙,跟着一起抬木头。 这会后方跑来几个负责留守的士兵,众人齐心总算在洪水到来前将男子的腿从树干下解救出来。 一家人团聚,顿时热泪盈眶,不住地向他们感激道。 “先留着命再来道谢吧,现在快走。” 沈子衿微喘着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扔掉手中的木头,扶起面前的几人。 等到众人好不容易跑到高地,看着下面翻滚的洪水,顿时一阵暗自庆幸自己跑得快。 祁阳虽说是水师的军师,但体力方面一直都是弱项,好不容易容易跑上来,便见高地上已经站满了人。他还未喘过气来,便听祁瑾萱紧张的声音传来。 “二哥,你方才有看到青姑娘吗?” 祁阳一怔,,他起身左右环顾也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心里一沉,“兴许是早就到了?” “可我方才到时,也并未看到青姑娘。” 祁瑾萱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我们去找找看。” 祁阳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然而找了半天,果然没看到沈子衿的身影。 两人无奈之下只好去找了苏珩。 苏珩正在和一位将领核对名册,蓦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叫喊声,见是祁阳和祁瑾萱两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过来了。 一见到苏珩,祁阳便是率先说了出来,“殿下,青姑娘不在这里!” 苏珩轻蹙了眉头,“怎么回事?” 两人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苏珩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四下望了几眼,也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神色微冷。 他将地图放在一旁的将士手上,径直朝最后到的几人快步走去。 “殿下……” “青雉呢?” 被问到话的人赫然是方才和沈子衿一起救人的士兵之一。 小兵闻声也是愣了几秒,“青姑娘不是在后面吗......” 然而他回头,后面并没有人,举目四望周遭也都是一脸疲惫,暗自庆幸躲过一劫的百姓,丝毫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倩影,他顿时也慌了神,忙扯过另一名士兵问:“青姑娘方才没有和我们一起上来吗?” 士兵突然被拉过来,也是愣了几秒一脸茫然道:“应,应该跟着一起来的啊,这跑上来的只有这么一条路......” “青姑娘呢,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碧珠手中拿着绷带,走过来问了句,两个士兵都是摇摇头,面上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苏珩。 只见她轻皱了眉头,突然一拍脑袋,睁大了眼睛,“青姑娘昨日还感染了风寒,莫不是落在了后面......” “邱忱。” 苏珩沉声喊了自己的副手,面容微微凝重。 只见方才和苏珩议事的那位将领闻声立即跑了过来。 “殿下。” 苏珩眯着眼望着渐近的水位,语气平缓有力,“一柱香后水位若是上涨,本殿还没回来,你便不用等我,带人先走。” 邱忱一怔,欲言又止,“殿下,不……” 苏珩目光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本殿只问你,能不能做到?” 邱忱神色顿时肃然,唇线紧绷,扬声应答。 “末将领命。” 苏珩脸上难得露出淡淡的笑容,轻拍了拍他的脊背,“这些百姓就交给你了。” 说完,迅速转身,沿着来时路往回跑,转眼间便消失在翻滚的山洪之中。 “殿下!” 剩余几人皆是满脸错愕,面面相觑。 “殿下有这么关心过人吗?” “好像没有。” “你们殿下与那青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两位将士面面相觑,摇摇头道:“不知道。” 只是所有人看下面翻滚的山洪,面色一时都有些凝重。 一柱香后。 “报——” “邱校尉,水位上升了一寸!” 邱忱面色凝重地盯着来时路,那里还是空无一人,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他沉声道:“再等等。” 不多时雨下得更大了。 “校尉,不能再等了,再等逃生的路也要被淹了!” 邱忱蓦然握手成拳,转身望着面前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山路,咬咬牙,下了撤退的命令。 第109章 字迹一样 京城。 四皇子府。 小院幽静,屋内燃着烛火,熏香袅袅,暖意融融。 女子半倚靠在藤椅上,身上盖了件狐裘,面容白皙,沉静昳丽,手中拿着书卷,鬓边几缕青丝垂落肩头,平添几分慵懒。 “公主,可要歇息了?” 阿姝一面拿起灯罩,剪了灯花抛进一侧的炉火中,一面关切问道。 苏芜未抬头,只淡淡道了句:“再看一会。” “夜里风大,可要多添件狐裘?” 阿姝将窗子收起了些。 “不用了。” 苏芜抬眸,望了眼在屋内忙上忙下的身影,苍白的脸庞浮起一丝淡淡的无奈,“你若困了,便先去睡着吧,不用忙活。” 阿姝忙叉着腰摇头道:“那怎么行,奴婢是公主的侍女,怎么能睡得比公主还早,更何况,奴婢不困,只想陪着公主。” 苏芜见拗不过她,微微一笑便随她去了。 “不过奴婢倒是发现了一件事,”阿姝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一得空便忍不住开闸,“自从那位楼二小姐来看过公主后,公主地病情便好了许多了。” 苏芜翻页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微敛了眸子道:“是吗?” 阿姝丝毫没察觉到苏芜动作的异样,一面铺着床,一面继续道:“要奴婢说,这楼二小姐开的方子比那位先生的还要好。” “公主这些日子都可以出去转悠了,等过些时日便可以骑马射箭,相信过不了多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曾经意气风发的公主殿下又回来了。” 说着,阿姝脸上不觉流露出淡淡的欢喜,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曾经意气风发的公主殿下…… 闻言,苏芜神色却是微微恍惚了一阵,片刻后,唇角抿开淡淡的自嘲。 阿姝瞧见苏芜的神色,顿时知晓自己方才失言,“奴,奴婢失言,还请公主责罚。” 苏芜脸上无半丝责备之意,闻言不过失笑一声,“责罚你什么?” “起来吧,我不怪你,你也不过是为我好罢了。” 阿姝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见苏芜确实无任何恼怒之色,这才松了口气,暗地里扇了自己一嘴巴,方才自己居然直接揭了公主的伤疤。 “阿姝,你觉得楼瑾此人如何?” 苏芜轻咳一声,把书搁置在案台。 阿姝沉思了几秒才道:“奴婢觉得楼二小姐人挺好的啊,和十三皇子和十四公主都玩得好,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对公主殿下十分上心啊,要出趟远门也不忘和奴婢交代事情。” 苏芜抓住关键字眼,抬头望来,“她出远门了?” 阿姝一怔,目光有些意外地看向苏芜,表情有些慌张,“公,公主您不知道此事吗?奴婢以为楼二小姐定然会和您说,所以便没告诉您。” 苏芜柳眉轻蹙,“她可有说自己去哪里了?” 阿姝摇摇头,“没有,楼二小姐只说了会出去几日。” 见苏芜一脸无言,阿姝小心翼翼开口道:“楼二小姐估计是怕公主殿下担心,所以方才没有公主讲的吧.....” 苏芜倒并不觉得生气,毕竟去哪里属于个人秘密,他人无权过问,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她离开前,可有说什么?” 苏芜半倚靠在藤椅上,问道。 阿姝颔首,将一直放在怀中的信拿了出来。 “楼二小姐走之前说不知道要去多久,所以特意写了一封信,嘱咐奴婢换了一张药膳,说是秋冬之时与春夏之时的药膳不一样,奴婢还特意贴身放着。” 苏芜接过信函,当瞧见信函上所写的内容后眼眸倏忽睁大,白皙的脸上瞬时布满错愕。 她腾地起身,捏着信的指尖微微攥紧,眼眸中满是错愕地看向阿姝,“你,你确定这信是她写的?” 阿姝被她的反应猛地吓了一跳,以为是这信件出了什么问题,结结巴巴开口道:“是,是楼二小姐写的……公主……” 苏芜捂着胸脯,身形仓皇向后退了一步,一手撑着案台,眼底惊愕难消,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是……” “公,公主您,您是不是犯病了……”阿姝见苏芜脸色煞白,以为她又病发,顿时被吓得失魂落魄,正准备跑出去喊太医,被女子沉声喊住。 “慢着!” 苏芜深吸了口气,强行压抑住内心的冲动,手中的药膳已经被她揉成了一团,“你方才说她之前也写过一张药膳?” “……回公主殿下,是……” “拿来我看看。” “是。” “顺便把我藏在床下箱子里的那封信一起拿出来。” 虽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说,但阿姝还是乖乖照做。 床下的匣子已经放了许多年不曾动过,上面覆了一层灰尘。 她取出信件,拍开上面的灰尘递给苏芜后,随后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芜的神色。 苏芜迫不及待的打开信件,将微微泛黄的纸张和雪白发亮的纸张放在一起做对比,片刻后,却是把信件按在胸前,神色又哭又笑。 嘴里还一个劲地说着胡话,喃喃道:“果然,果然是她……” 倒是把阿姝吓了个半死。 第二天,阿姝便陪同自家公主去了趟楼府。 此后,去楼府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了。 比起京城的风平浪静,江南则是风起云涌,诡谲多变。 “嘀嗒——” “嘀嗒——” 好像有水滴在脸上,透过肌肤传来淡淡的凉意,沈子衿睫毛轻颤几下,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晃过一片火光,隐约还有人影闪过。 待看清眼神一幕,她大脑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想去拿腰间的匕首,却发现身上的匕首早已不见踪影,心中顿时大骇。 这时,对面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 “匕首在你身旁。” 蓦然听见熟悉的嗓音,沈子衿动作一顿,猛地一抬头便看见坐在对面的男子,男子墨发半垂落胸前,身姿清瘦,只着了一件红色里衬,而两人中央燃着一簇火堆。 沈子衿扶额,秀眉轻蹙,闹钟传来阵阵抽痛声,她明明记得自己当时似乎晕倒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晕倒在山路上了。” 苏珩的声音淡淡传来。 这么说来,是苏珩救了自己。 意识到这个事情,沈子衿神色一顿,在心底苦笑一声,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了声谢。 “多谢殿下。” 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嘶哑。 “不必了。” “你曾救过本殿,本殿救你,我们算是两清了。” 沈子衿原本脑子还有些晕沉,闻言瞬间清醒,抬头朝苏珩看去,眼底微微惊愕,倏忽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苏珩手里拿着一根木棍,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火堆,漫不经心地撬撬木头,让火燃烧得更大些。 “觉得很惊讶?” “楼二小姐。” 第110章 当年主持的人,不正是殿下吗 闻声,他轻抬了眼,朝她看去,白玉雕琢的脸上闪过一抹戏谑,淡淡道:“从树林中第一次看到你,本殿便知你是她。” “殿下当时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说与不说,意义并不大,本殿并没有窥探他人想法的癖好。” 沈子衿攥紧了手心,轻抿了唇沉默不语,她先前本也怀疑苏珩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对方向来沉默话少,让人看不清摸不透,没想到今日对方会突然提起这事。 “兰溪寺那晚的那个人也是你吧?” 苏珩垂眸低着火堆,语气淡淡的,虽是疑问,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坚定。 “你……” 沈子衿一时错愕,便听男子清冷的嗓音接着传来,“本殿抱你的时候,在你身上闻到了当日那股香粉的味道。” 沈子衿轻抿了唇,眸子微敛,“所以殿下想说什么?” 苏珩重新抬头朝她看来,眸子深邃幽然,仿佛一眼便看穿了人心底的所有想法。 他兀自勾了唇,扯开一个冷冷的笑,“这话应当是我问你才对。” “楼二小姐,调查沈家一案,想做什么?” “你费尽心思进入皇家藏书阁,查当年的卷宗,又费尽心思来江南,本殿倒想问问楼二小姐,查这些事情意欲何为?” 沈子衿怵然。 她豁地睁大了眼睛,手指死死地插进手心,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所幸自己现在低着头,并未让苏珩看到太多异样的神色。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耳目之下,就连她去藏书阁查阅卷宗的事情都被他发现了。 苏珩铁定还没认出自己,毕竟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他现在应当只是怀疑自己做这件事情的动机,她不能自乱阵脚。 苏珩紧紧盯着对面那道垂着头的身影,眼底晦暗不定,隐隐闪过一丝复杂。 沈子衿在心底自我安慰着让自己镇静下来,平静对上苏珩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既然殿下这么问,那楼瑾斗胆问问殿下,殿下怎知我在调查这件事情,莫非殿下也在调查此事?” “但......”沈子衿微顿了几秒,看向苏珩的眼眸渐深,闪着幽幽微光,“当年的事情不是殿下主持的吗?” 话音一落,四周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只能听见火花噗嗤噗嗤发出的声响。 火光笼罩住苏珩全身,映照在他脸上,留下寸寸阴影,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一双清冷的,映着火苗的眸子。 这事可以算是苏珩的逆鳞,她突然提起,心底也有些打鼓,许久却听苏珩嗓音极淡地应了一声。 “嗯。” “你说的对,当年之事确实是我主持的。” 语气清淡,却莫名夹着淡淡的苦涩。 沈子衿一怔,抬头朝他望去却见他微微偏了脸,灯火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快到让她以为只是错觉,男子便又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清冷。 他朝她看来,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微垂了眼眸淡淡道:“楼二小姐不愿说,本殿也不强求,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当年沈家一案并非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若要查下去,便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沈子衿因他的反应而感到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他会十分愤怒,因为她将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但他平淡到让人感到奇怪,还特意出声出声提醒她。 实在是,诡异得很。 她注视着苏珩清隽的侧脸,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殿下难道不生气吗?” 苏珩微掀了眼皮朝她看来,“什么?” “有人在殿下面前说当年沈家一案,殿下难道不生气吗?” 面前的男子沉默半晌,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低低笑了一句,“为什么要生气?” 卷宗记载,当年沈家一案由太子苏珩亲自评定,反对苏珩储君之位的人皆说他利用沈氏嫡女才从冷宫出来,最后却是亲自灭了沈家满门,城府极深,心机诡异,难堪大任。 更有传闻称曾有一次一人在苏珩面前提及沈家之案,说他忘恩负义,不顾伦常,被苏珩当场一眼赐死,更是坐实了他冷酷无情的传闻。 然而,她面前这人,微闭着眼,仰着头靠着石壁,清隽的眉眼上满是怅然,唇角夹着淡淡嘲讽的笑意,看起来落寞异常。 “是啊,我确实是城府颇深,忘恩负义之人啊,他们说得对……” 她突然想起前世与苏珩在一起时,每次他想起难过的事情时便会闭着眼,仰着头不说话。 和现在的样子莫名重合。 有那么一瞬间,沈子衿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懂苏珩,无论是曾经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亦或是如今阴阳相隔身份悬殊之时。他从未过去,亦或是现在,都未曾流露出半分异样,让人永远猜不到下一秒究竟是地狱还是险境。 四下安静,外面下着淅沥的雨,屋内火光驱散淡淡的寒冷。 少顷,她听见苏珩的声音重新传来。 “不过本殿还是想问问楼二小姐为何会如此执着于当年沈家之案。” 男子说话间,已然恢复了往昔的清冷。 沈子衿沉默两秒,索性搬出之前搪塞苏芜的那套说辞,“沈家小姐早年于我有救命之恩。” 苏珩没打算深究,闻言良久才发出一句低笑。 “是吗......” 语气释然,却让她听出了一丝失落。 苏珩微垂了头,没再问什么,沈子衿也没再说什么,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突然之间便安静了下来。 夜里寒风袭来,沈子衿不觉裹紧了衣裳,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若是觉得冷,可以将衣服脱下烘烤。” 苏珩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即起身,将架子上的黑色斗篷取下放在沈子衿面前,最后走到外面。 沈子衿望着那道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唇角轻抿了一下,拾起地上的斗篷,朝火堆走去。 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声后,里面重新传来女子低低的声音。 “好了。” 苏珩垂眸望着外面的雨幕,静了半晌方才转身进屋,余光瞟了眼裹着长袍缩在墙角的身影,几秒后收回目光,重新在火堆旁坐下。 气氛一时冷寂。 沈子衿微敛着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现在所处之地,发现这里是一处山洞,但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晕倒在逃生的山路上,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她迷惑时,一旁传来响声,苏珩嗓音清淡地解释道:“途中遇见行刺的人,与军队走散了。” 沈子衿微微有些错愕,抬头看向他,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这句话,还是因为他会和自己解释,但觉得她应该要做出一些反应。 她在心中斟酌了下字眼,这才问出声,“行刺是来……” 苏珩微抬了眼,朝她看来,眼神透出一股戏谑,“来杀我的。” “所以楼二小姐是因我而受牵连。” 听出男子话语中的戏谑,沈子衿难得地沉默了几秒,脑海中蓦然闪过几个昏迷时出现的景象,苏珩抱着她,抵御几名黑衣人袭来的身影。 虽说黑衣人是来杀他的,她只是受了牵连,但对方毕竟也救了自己,至少也没有让自己受伤,也犯不上什么牵连。 怪就怪在那些黑衣人会正好在山洪暴发这个时候来杀苏珩,时机太巧了,巧到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整件事情都是早有预谋,而军中很大可能也出了奸细,可以充分洞察他的走向。 不过连她都想到这一点,苏珩肯定也想到了。 念及此,沈子衿下意识抬头朝苏珩望去一眼,男子眸子低垂,面容清隽淡然,脸上无丝毫情绪,仿佛正在被人追杀的不是他,正小心地拿着一块布擦拭着自己的剑身,火光幽幽映照在他的脸上,如玉生辉,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高大的身影被火光映照在石壁上,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火光照射下,他的脸色透着一股苍白。 第111章 杀了他 沈子衿微敛了眸子,神色不觉有些怅然,唇角勾起一丝自嘲般的笑。 他们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了,前世的一切如今想来倒像是一场恍如隔世的梦境。 在沈家被灭,她被关进太子府后,每次苏珩来看她,她都会含沙射影地逼走他,如今想来他们唯一一次平静的说话时还是他大婚前三日那天。 那日京城下了大雪,她让他别再来。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沈家以及沈家军几万条人命,早就已经回去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平静的时刻,虽然却是以不同的身份。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她却是楼府的二小姐楼瑾。 察觉到她的视线,苏珩轻掀了眼皮朝她看来,女子微侧了脸避开,侧脸平静淡然。 苏珩难得多看了她几眼。 许久,沈子衿才感觉到那道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才离开。 一时想起往事,沈子衿只觉得心情沉重,一时无言。 大风穿过石壁漏进,她拢了拢衣角,索性闭着眼睛假寐。 四下安静一片,时不时可以听见雨滴溅落的清脆声响,还有火苗噗嗤作响。 斗篷上带着男子身上惯有的檀香味,清雅淡然,她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得有太清醒,估计是风寒还没好,可她又不敢在此刻睡下,只能握紧拳头,将指甲插进骨肉中让自己保持清醒。 苏珩正垂眸假寐,忽地听见一声噗通的动静,睁开眼便见女子倒在地上,如墨般的乌发铺陈开,遮住半边脸。 他神色微怔。 “……楼瑾?” 试探着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苏珩起身走近一看,便见女子脸颊通红,一摸额头才发现她浑身都滚烫异常。 他微蹙了眉头,脑海中蓦然响起那名女军医说的话。 “她还感染了风寒,莫不是落在了后......” 苏珩盯着女子通红的面颊看了几眼,最终似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将女子揽进怀中。 期间女子的手无力滑落在地,苏珩余光瞥了眼,在见到她指甲中的斑斑血迹后眼神微顿了几秒。 沈子衿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一阵发热,一阵发冷,哆哆嗦嗦地想要找到可以取暖的地方,突然感觉像是被人抱住,四面八方都传来一股暖意,温暖得倒像是……阿娘的怀抱。 她下意识靠过去,想汲取最后一点温度,嘴里喃喃自语道:“阿娘……” “阿娘……好想你……”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直直射来。 沈子衿微微睁开眼睛,便和山洞外直直照进的阳光打了个照面,顿时刺得她眼睛一阵发酸。 她想拿手去遮挡,这才发现手被人压住了,正将手抽出来便又马上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瞬间僵直了身子,缓缓侧过身这才发现自己身旁赫然靠着一人,而对方的头正靠在自己肩上,一只手存在感极强地揽着她的腰,而自己刚才则一直靠在对方的胸膛。 男子略微沉重的呼吸声轻轻传来,喷洒在她裸露的脖颈上,蓦然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沈子衿顿时一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从男子的怀抱中慌忙推开,而方才一直靠着自己的高大身影因为没了支撑也瞬间倒向一侧。 她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恼羞成怒,脸上一阵通红,尚还有些心有余悸,然而即便方才发出那么大的动静却也没见对方醒来。 沈子衿自然也发现了不对劲,试探性地喊了几声。 “殿下……殿下……” “苏珩?” 连着喊了几声也没有任何反应,沈子衿心底下意识一慌,立刻蹲下身子察看这才发现他浑身滚烫得有些不正常,脸色苍白不堪,眉头紧锁,嘴唇发紫。 沈子衿脑子里异常清醒,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似乎从昨晚起他的脸色便十分苍白,她以为是火光的缘故,如今看来倒是十分不正常,看着嘴唇的颜色像是中毒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子衿先是一怔,旋即想起什么,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迅速在他身上找伤口,果然在他腹部发现了一道伤口。 男子精壮的腹上横亘着一道两寸长的伤口,上面只随便敷了些草药,虽止了血,马看上去仍是鲜血淋淋,经过一晚,血迹结痂,周边一圈隐隐发黑,看着十分狰狞。 因为他穿着红色内衬的缘故,她昨天才一点都没发现这道伤口。 只是这道伤口…… 沈子衿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昨天的画面,他们被人追杀,一人劈刀朝她砍来,她躲不开,是苏珩上前帮她挡下这一刀。 而昨晚再加上受了风寒,所以加重了病情 想到是苏珩替她挡下了这一刀,她动作倏忽一顿,错愕抬头,看向他的视线有些复杂,轻抿了唇。 沈子衿不觉微微攥紧手心,眼帘微垂,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心被人用绷带细细地包扎了起来。 她深呼了口气,耳畔回想起昨晚他说的那些话,以及他垂着眸子难过的表情,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涟漪,可她又想起沈家满门死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想起阿娘被逼跳楼的景象,还有阿爹和阿兄…… 前世苏珩便骗了自己,难道如今还要再信他一次吗? 她难道还要再重蹈当年的覆辙吗? 沈子衿视线渐冷了下去,她将苏珩靠放在墙上,缓缓起身,目光却是落在不远处的匕首上。 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苏珩才是害死沈家的真正元凶,现在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只要现在杀了他,就可以为沈家报仇了,就可以为阿爹阿娘阿兄他们报仇了…… 而且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的他,她不用再顾忌会有人报复楼家。 ...... 可是如果不是他,她兴许也死在那场洪水中了。 而且,自己昨晚夜里发热,应当也是他一直照顾自己。 沈子衿背对着身子,脸上变幻莫测,握在手中的匕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而隐隐颤抖。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背过身时,身后之人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第112章 是保护 昨日下了雨,山间草木湿漉漉的,春寒料峭,地上覆满白霜。 一道身影在林间窜来窜去,才采集到的草药用裙摆装好。 虽说因为山洪爆发很多地方都塌陷了,但还是有几处并没有遭到多少破坏。早些曾跟随阿爹阿兄行军打仗,自然懂得一些草药采集,没想到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沈子衿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草药,心想着应该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耳旁忽然听见一阵交谈声。 她一愣,连忙趴下,借助周围的草丛掩饰自己的身形。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几道黑衣人的身形闪现,时不时夹着几道说话声。 “你说这人受了伤能跑到哪里去。” “这刀上可是淬了毒,量他也跑不远,赶紧找,把人杀了好早点回去交差。” “是……” 沈子衿眼眸一凝,注视着那几人离开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是何人要杀苏珩,但毫无疑问地是,对方既然找到了这里,那就很有可能会找到他们现在的藏身之处。 沈子衿回去时,有意识地将自己来时的痕迹抹去,再往路上捡了些动物的粪便遮掩。 现在便是看是那群暗杀的人先找来,还是苏珩的亲信先找上来了。 回到山洞,苏珩还没醒,沈子衿注意到只是紧蹙的眉头有了些缓和,心里松了口气,果然用匕首割肉放毒血还是有些效果的。 她将采来的药洗干净,放在石案上,再用匕首将草药尽可能切碎抹在伤口处。 虽然不知道受的什么毒,但这些草药都是可以治百毒的通用草药,从苏珩忍了这么久来看,要么是毒性不强,要么是他的意志力太强,她倒觉得后面一种说法更有可能。 采药时,沈子衿也顺带采了些可以果腹的果子,快一天没吃饭了,这具身体也才刚好,劳累一阵还是有些乏力。 她靠在一旁,一面嚼着果子,一面朝苏珩看去。 男子阖着眼安静地躺在一旁,眉峰深刻,面容沉静隽永,墨发垂落肩头,比起平日的清冷反倒多了几丝温和脆弱,如果忽视他苍白到不正常的唇角与紧蹙的眉头,倒是一副令人心悦的美男图。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后没有选择杀了他,还鬼迷心窍地去帮他采草药。 那一瞬间心里划过的想法太复杂了,让她下意识便做出要救他的举动, 兴许是因为她看到他对那对书生夫妇的仁慈, 也兴许是因为他为自己挡了一刀,还将斗篷给了自己而加重了病情让她心有愧疚, 兴许是因为他几次三番救了自己而感到心软, 又兴许是因为他昨晚说的话,眼底流露出的那些哀伤的神情,如今的她只不过是个外人,他没有理由要骗自己, 再者兴许是当年案子的扑朔离奇,疑点重重。 …… 沈子衿选择了再一次听从心的安排。 她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心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或许会感到后悔吧。 但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当下之急,还是要平安回到江南才是。 临近黄昏,沈子衿正蹲守在洞口,隐隐约约看到离山洞不远处有火光,偶有人影闪动。 她顿时心生警惕,正准备带着苏珩转移阵地,却突然听见一阵呼喊声。 “殿下——” “太子殿下——” “青姑娘——” “青雉姑娘——” 是祁瑾萱。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子衿眼前噔地亮了起来,忙不迭折回山洞取出一个火把放在手中摇晃。 祈瑾萱一眼便看见了这一幕,连忙惊喜地喊了出来。 “在那里!” 最终沈子衿和苏珩被成功救出,回到了江南城,而苏珩遇刺中毒的事情也暂且被瞒了下来,以免军心不稳。 一回到沐府,沈子衿便察觉到众人看自己时眼神的不对劲,沐昭云更是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只是碍于她刚回来,没有说什么。 沈子衿虽然觉得奇怪,但浑身神经都疼,容不得她所想,赶紧沐浴完便躺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灾情已经渐渐稳定下来,苏珩不在城中的这段时间,曾被有心之人利用传谣言说没粮了,不过也很快便被叶将阑和宋清远给镇压了下来,并没有折腾起多大风浪。 沈子衿依旧每日在城中瞎逛,没想法今日居然正碰上穿着盔甲在街上巡逻的叶将阑,而他身后跟着的人赫然便是章庭。 她之前没在苏珩随性的军队中见到章庭,反而是在江南见到人? 莫非是先来了? 沈子衿心下疑惑,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叶小将军。” 以她现在的身份,认出青雉只会让人怀疑。 叶将阑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见到她微挑眉笑着道了声,“青姑娘。” 章庭并未认出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殿下之事,多谢青姑娘出手相助。” 叶将阑朝她拱手行礼,语气难得的诚恳。 沈子衿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一向笑面虎模样的叶将阑也会露出这般正经的神色,缓过神道:“叶小将军言重了,如若不是殿下那时舍身相救,也不会有今日的我。” 这几日,叶将阑自然也听说了不少她救百姓的事情,口口相传,都说太子殿下军中有位女军医救了不少人,以及当日山洪爆发的事情,闻言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青姑娘不必过谦,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直说无妨,叶某定当竭力相帮。” “听闻青姑娘偶染了风寒,不知近来可好?” “多谢叶小将军关心,不过是些小风寒,已经痊愈,”沈子衿微微福身,想起当日被带走的苏珩,既而抬头询问,“不知殿下情况如何?” “毒性已经控制住了,兴许过几日便可苏醒。” 叶将阑道。 沈子衿不知为何,竟在心里松了口气。 叶将阑望着沈子衿,眼底闪过一丝怪异,“叶某唐突,想问问青姑娘与殿下之前可是旧识?” 沈子衿一怔,有些不明所以,转念一想,当日自己回来时肩上赫然便披着苏珩的斗篷,想来应当是被人误会,解释道:“殿下宽大为怀,见我感染了风寒便将自己的斗篷给了我,我们之间并无旧识之情,还请叶小将军出面澄清一番。” 叶将阑是人精,怎会不清楚她什么意思,颔首后,便没再问什么。 待沈子衿离开后,一侧的章庭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将军还在怀疑吗?” 叶将阑盯着那道离开的身影,眼底幽暗,缓缓吐出几个字。 “她在撒谎。” 他既然知道当日之事,也自然听闻了当日苏珩去救青雉的事情。 凭他在苏珩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对苏珩的了解,他定然不会作出这般不明智的事情,就连曾经陆婕妤遇刺,他都只不过是多问了一句,而如今他却可以为了这人不顾自身险境,唯一可以证明的便是这青姑娘绝非面上这么简单。 他们一定认识,而且还很熟。 叶将阑微眯了眼。 “派人盯着她。” 章庭一怔,“是监视?” “不,是保护。” 第113章 京城之事 此次山洪来势汹汹,足足持续了半月余灾情才渐渐稳定下来。而洪水泛滥,不仅毁了不少农田村庄,更是让沐府部分陆上商路都受了阻。 沐昭云每日忙进忙出,早出晚归,倒是许久不曾碰见了。 不过倒是时常可以碰见祁阳和祁瑾萱,甚至有几回碰见了祁家家主,江南水师的统帅祁琰。 对方一袭红衣战袍,面如煞神,威风凛凛,没想到私底下却也是个宠弟狂魔。 自上次山洪遇险回来,祁阳看向她的眼神便完全变了个样,倒是不再缠着她问东问西,让她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有几分好奇。 “二哥,你如今对待青姑娘的态度怎么变化这么大,之前不都一见到人便问东问西的吗?” 见自家二哥难得地没有去孔雀开屏,祁瑾萱一脸好奇出声。 祁阳则轻咳了一声,折扇轻晃遮住半边脸,“你二哥对谁怎么样,你管得着?” “那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的,变脸竟变得如此之快。” 祁阳沉默半晌,持扇在他头顶上轻敲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敢拿你二哥开涮,你这小子最近很嚣张啊,是不是仗着大哥回来了,我不敢教训你。” “这些话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我都还没和大哥说起这事呢。” 祁阳警告称:“不许说,听到没。此事你要是和大哥说了,我便将你去救人的事情也告诉大哥。” “二哥真卑鄙。” 少年小声嘀咕了一句。 祁阳哼哼几声,抬眼望着前方亭亭玉立的身影,微眯着眼,扇面半遮面容,声音夹着几分感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这君子也是要看身份的啊......” 他那日可是亲眼见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去救人,人家太子殿下也喜欢她,他跑去凑什么热闹。 之前便觉得这青姑娘武艺高强,瞧着也不像是会耽于儿女私情的模样,如今又有了太子一事,看来来头不小。 他们祁家还是莫要掺入京城皇族的争斗中了。 祁阳不动声色地瞥了自家弟弟一眼,收回目光,在心里默默想着。 康平王府。 殿内猛地传来一道茶盏破碎的声音,夹杂着男子愤怒的吼声。 “你说人给救回来了?!” 箫胤一身紫衣,身形瘦削,坐在主座上,听完跪在面前的侍卫说的话,一掷案台怒道。 大殿中央赫然跪着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察觉到箫胤的怒意,整个人瑟瑟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冷汗津津道:“回,回小郡王,太子殿下......他已经回来了......” 话音未落,那人便被箫胤一脚踢开,上头传来男子怒不可遏的声音。 “废物一个!” 箫胤面容扭曲,满脸怒意,眼底布满阴霾,“本王费了那么多心力,却还是让苏珩被人救了回来,要你有何用!” 那侍卫吃痛倒在地上,一听这话忙忍着痛意起身,频频伏在地上磕头,声音悲切,“求小郡王饶命啊,饶命啊——再,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声声泣血,在场却是肃然一片,无一人敢上前求情。 这时,一人从一旁走上前,那人面上看着凶神恶煞,看向箫胤时神色却是极为恭敬,赫然便是当日的崔吉。 只见他压低了声线道:“王爷切莫动怒,现在您才回来,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如先留着他的命,先听听他把话说完再考虑要不要杀了他。” 箫胤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见是自己的心腹,脸上的怒气这才消减了些,一震衣袖在主座坐下。 崔吉适时给他倒了一杯茶,赔笑道:“王爷请喝茶,消消气,莫伤了自己的心肺。” 箫胤颇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不愧是自己的心腹,心情好些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地上跪着的侍从,冷冷道:“说吧,多说些,看看能不能保住你自己这条命。” 那侍卫一听,忙不迭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倾盘说出。 当提及当日苏珩与一名女子一同出现时,箫胤微微挑眉,戏谑一句,“没想到这苏珩还挺会享受啊,出去救人也不忘美人在怀。” “听城中人说,太子便是为了救这名女子才受的伤。” 箫胤斜了他一眼,冷嗤了一声:“受了伤你们都杀不了人,还真是废物。” 侍卫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这女子来自哪里?” “回王爷,听军中细作来报,据说是从京城那边来的。” “京城啊......” 箫胤慢腾腾地开口,手中端着的茶盏轻轻晃悠一番,茶水青碧,倒映出他幽暗的眼。 半晌,他冷笑一声,将茶盏轻放在案上。 “京城可是个好地方,不过本王倒真是好久没回去了。” 声线阴柔,听来却让人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崔吉在一旁瞧见他的神色,试探性问了句,“王爷,可要把人......” 说着,做了一个横过脖子的动作。 “欸,既然是我那表妹夫喜欢的女子,那本王自然是要看看是何等倾国之姿,”箫胤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扳指,眼底闪着一丝淫笑,“自然是把人抓来本王瞧瞧看了。” 崔吉哈腰应下。 “王爷说得对。” 应了一声,紧接着朝跪在地上的侍卫看去,声音不屑道:“王爷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侍卫战战兢兢地抬头,欲言欲止,蓦然对上箫胤冰冷的目光,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什么话也不敢再说,忙不迭应下。 “明,明白了。” “下去吧。” 那侍卫这才慌慌张张起身告退。 箫胤盯着那道仓皇逃跑的身影,眼底阴翳,蓦然冷笑一声,斜了眼问崔吉:“都清楚了吗?” “清楚清楚,王爷的意思属下明白,斩草要除根。” 男子悠悠喝了杯茶,发出一声喟叹,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轻松,“没了作用,暴露了行踪,就更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他微侧了首,神色如常,“切记处理干净。” “是,王爷放心,属下自当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不过......” 崔吉犹豫了一瞬,箫胤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怎么了?” “王爷,这京城许久没来信了,我们可要继续进行那边的交易?” 箫胤喝茶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冷笑一声道:“既然那边畏手畏脚的,那便我们自己收了,反正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到时候若问起来,也是他们自己错失良机,可怪不得本王了。” 他说着,微侧了脸道:“那边可说了什么时候碰头?” 崔吉面露警惕地在四周望了眼,这才附身在箫胤耳边低声道了句。 箫胤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第114章 戎族之人 “阿姐,我就不能出去玩吗?” 偌大的宅子中,骤然传出一道分外不满的声音。 只见少女穿着一身红色衣裳,俏脸上满是不耐与抱怨,叉着腰站在女子面前,分外不满道:“我都在家里被关了快一个月了,阿姐,你就不能让我出去玩玩吗?” 反观少女的暴躁,坐在主座的女子一身金色锦绣束身长裙,正面容淡然地饮着茶,丝毫不受对方的影响。 闻言,也只不过淡淡瞟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 “不准。” 沐听雨一听就头疼,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到沈子衿身上。 白裙女子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她自己在沐府的身份都只不过是位客人,又怎么敢对沐家家主说的话提出异议。 “现在山洪爆发,外面流民多了不少,各地都不甚太平,不是玩的时候。” 沐昭云轻放下茶盏,正色道。 沐听雨嘟囔着唇,一手指向一人的方向,叉着腰道:“可以为什么他都快可以出去?” 手指的方向赫然是今日来沐府做客的祁瑾萱。 少年摸了摸脑袋,见她指向自己,默默地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沐听雨不服气,“祁瑾萱都是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都可以跟着祁二哥哥去外面见见世面,而我好歹还会些武功,怎么就不可以了。” 沐昭云瞥了她,“你也知道瑾萱他是与祁二公子一同去的,你一个女子出去叫我如何放心?” 见硬的不行,沐听雨只能来软的,上前拉扯着沐昭云的手,还没来得及撒娇,便听沐昭云轻咳了一声,语气强硬。 “够了,这段时间你先在府里待着,等江南安定下来你再出去玩也不迟。” 沐听雨因她的语气先是愣了几秒,紧接着轻抿了唇,鼓着腮帮甩下一句气话就跑走了。 “不让就不让!” 沐昭云轻叹了口气,眼神充满歉意地看向在场另外两人。 “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紧接着她看向祁瑾萱,语气温和道:“瑾萱,我小妹向来与你交好,希望你能多替我劝劝她。” 祁瑾萱起身拱手行礼,“沐姐姐对听雨的一番苦心,她能明白的,瑾萱便先下去了。” 沐昭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颔首应答。 “你们也都出去吧。” 沐昭云瞥了一旁的侍女一眼,侍女会意,出去时还顺带将门一同关上,片刻后,屋内便只剩下沐昭云和沈子衿二人。 见屋内没了他人,沐昭云这才道:“楼二小姐先前让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线索。” 沈子衿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先前你与我提过这康平王,我便让人留心观察了一阵子,果然便见王府的人会在港口四处走动,不过都是伪装成水手的模样,若非江南之地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也很难辨识出。” 沈子衿微怔,“他们在港口做什么,莫非是接应什么人?” 沐昭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这是我的部下之前截下的一张纸条,看样子确实是要做什么交易。” “地点是在潇湘馆。” 沈子衿和沐昭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瞧出几分怪异。 自然是都知道这潇湘馆是做什么,自然是江南一地最负盛名的青楼。 “楼二小姐,可要去看看?” 沐昭云难得地卡住了一瞬。 沈子衿沉默半晌,默默点头,“自然要去。”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去青楼了。 躲在屋外的身影偷偷听着里面的人讲话的声音,心里暗暗有了盘算,小声嘀咕了一句,“既然你不让我去,那我就自己去。” 说着,朝屋里做了个鬼脸,拉上一旁已经石化的祁瑾萱匆匆离开。 —— 北有毓秀,南属潇湘。 说的便是这京城的毓秀坊与江南的潇湘馆。 潇湘馆邻着秦淮河,一至夜间华灯初上,江上碧波荡漾,花影与月色交相辉映,岸上灯火恢宏,倒映在江面上,犹如情人的含情眼,温柔缱绻。 门口的姑娘彩裙轻扬,舞姿妙曼,偶有书生驻足,脸颊飞红。这潇湘馆里燃着七宝琉璃灯,灯火辉映着离人的眼,也迷了离人的心。 潇湘馆旁边的一栋楼阁上,一人端坐于棋案前,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一旁热闹非凡的大街上。 当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时,猛地抛开手中的棋子,飞速翻身上瓦,跳上旁边楼阁的楼顶。 楼内丝竹声阵阵,人声鼎沸,正好遮掩了她踩动砖瓦发出的细微声响。 在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搂着一位女子进了一间房后,沈子衿脚步顿了一瞬才轻声继续跟了上去。 沈子衿被迫听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嗯啊声这才听到她想听的内容。 听脚步声,屋内似乎多了几个人,随后传出一道成年男子浑厚的嗓音。 “小郡王,你确定这地方是安全的?” 那人说的汉话不太纯正,听着有些别扭。 沈子衿眼眸一暗,这是戎族的声音。 “当然,既然要和你们做生意,那自然是要确保万无一失的。”箫胤的声音。 “汉话中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卡达穆,你就别担心了。”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拍了拍之前那人的肩膀,哈哈笑道。 “汉人最是狡猾,还是警惕些好。” 被叫做卡达穆的人皱着眉头道。 “同为盟友,卡达穆先生这样说可是有些不厚道了,我们又怎么会骗你们呢?”箫胤阴柔的嗓音响起。 接着传来一阵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 “今日为何只有小郡王一人前来?你的同伙呢?” “那人京中有些事情,抽不开身,不过卡达穆先生莫不是觉得本王不够资格与你们谈?” 箫胤瞳仁危险地眯起,嗓音阴柔轻缓,无形中带上一丝压力。 沈子衿神色一怔,京中还有人? 转念一想,上次在兰溪寺也见苏珩抓过一个富商,似乎也是与戎族有什么勾结,如今看来,戎族的势力也已渐渐渗入京城了。 听屋内继续说着话,沈子衿收回思绪,继续聚精会神地听着。 “小郡王这是哪里的话,卡达穆一向死板较真,所出的话总是不那么中听,不过我们想要和您做生意的诚心是不会变的,还请小郡王多多包涵。” “本王也并非什么小心眼的人,又怎么会怪罪两位先生呢。” “就是不知道两位先生这次带来的货物是什么?” 箫胤的语气这才有了些缓和。 屋内静了半晌,有人上前,俯身在箫胤耳际说了什么,沈子衿倾身将耳朵贴上瓦片,也只不过听见了零散的几个字。 “马......” “香料......” “......江南......” “扣下......” 第115章 被发现了? “你说被扣下了?!” 箫胤压低了声线,脸上又惊又怒。 “是的,我的货物被扣在永港,本以为会有小郡王的人在那接应,没想到最后却是无一人,连我的几个下属都不知所踪。” “此事与我们之前说的不一致,还请小郡王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卡达穆的语气僵硬,透着一股怀疑与冷意。 箫胤声音阴沉,“此事是本王失策,本王两日后必会给各位一个合理的解释,到时的地点会信条通知。” “希望小郡王说到做到,毕竟时机可不等人。” 话音落下,便听有人开门离开的声音。 随后,屋子里又重归平静。 “崔吉。”箫胤阴沉着脸喊人。 “属下在。” “此事可当真?” 崔吉小心翼翼地问:“王爷问的可是那批货物被扣永港的事情?” “那就说吗,这件事情本王不是全权交由你来处理吗?” “王,王爷,属下该死......只是属下也才刚得到消息,我们安插在码头那边的探子已经被人拔得所剩无几了。” “什么时候出的事情?” “前,前天......” “......这永港归谁管辖?” “江南一地的港口都归沐府管理。” “沐府......” 箫胤微眯了眼,手指轻轻敲击案台。 “王爷可是怀疑我们的人是被这沐府扣押下......” “去查。” “是......” 屋内静了一瞬,紧接着传来声响。 “跟那边的人说两日后仍约在这里见面。” “是......” —— 沈子衿出了潇湘馆,正准备回沐府,便见街上赫然出现一群衙役,两两抬着一个担架,架子上的人白布蒙面。 偶有大风吹开白布一角,露出其下焦黑的面容,却已是被海水泡得面目全非。 街道两侧的人纷纷避让,唯恐避之不及。 骤然见到这一幕惨绝人寰的一幕,沈子衿有些不适地轻蹙了眉头,隐在人群中听着众人纷纷议论着。 “我记得这是一支出海准备下海捞鱼的渔队吧,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不知道吧,这可是那火雷军的手笔。” “火雷军?!” 听到这名字的那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他们不是早就被剿灭了吗,怎么还会出现。” “嘿,只是剿了大部分人,还是逃了不少人,没想到这次江南灾情四起,便又重新拉帮结派,这次杀了这几个渔民,怕是想立个威。” “他们还真是一群畜生啊......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么让他们活活烧死了......” “听说他们还抓年轻女子,把她们关起来......” 哀婉叹息声四处可闻。 饶是她早些年跟着父兄四处征战,也未曾见过这种杀人手段,实在是惨绝人寰。 沈子衿心情有些沉重地回了沐府,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故意加快了脚步拐进一处深巷。 跟踪的人快步跑进,却发现巷子里并没有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正准备离开,一柄匕首径直横在脖颈下。 沈子衿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人,语气不善。 那人静了几秒,索性将盖在头上的幕篱扯下来,露出女子分外傲娇不满的脸。 “是本小姐啦。” 沐听雨撅着唇,“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见到熟悉的脸,沈子衿一时错愕,紧接着将匕首收回,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沐二小姐跟着我做什么?” “当然,当然是为了......”沐听雨眼神微微闪烁,有些心虚道,“就是方才正好碰到你了,就想看看你要去做什么?” 沈子衿盯着她看了几眼,语气透出一股不确定,“只是在路上碰到了我,而不是......从我出楼府便一直跟着我?” 沐听雨轻咳了一声,叉着腰佯装愤怒道:“你不信本小姐。” 被沈子衿黑暗分明的眸子盯着实在是太具有威严,沐听雨顿时泄了气,“好吧好吧,我承认,是一直跟着你,不过等你进了潇湘馆就没跟着了。” “不过你进那地方做什么?” “沐大小姐让你出府了?” 沈子衿转身,朝前走去,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知道......”沐听雨小声嘀咕一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快步小跑跟上去。 “你武功这么好,是和谁学的啊?” “父兄......自己学的。” “真厉害,你也教教我吧,我也想这么厉害。” 沈子衿瞥了她一眼,戏谑一笑,“好啊,那就每日从卯时起床。” “......那我还是算了吧。” “你们学武的人还真可怕。” “这世上,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 回到沐府,却见外面重兵把守,沈子衿一进去,便看见前厅几道身影林立,围着桌子似在探讨什么。 她路过时余光瞥了几眼,除了祁家的三位公子和沐昭云,没想到居然还看到了叶将阑的身影。 只是所有人面色都十分沉重。 “你们沐家与祁家似乎关系极好。” 沈子衿装作无心地提了一句。 “对啊,我们沐家与祁家是世交,祁家主兵,沐家主商,水师的船只也都是由我们沐家出......” 船只都是沐家出?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轻挑了眉,又接着问了句,“我在京中常见要是两大世家彼此交好,便会以结为秦晋之好来稳定关系,不过我见你们江南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习俗。” “这其实是祁沐两家的祖训,所以虽然阿姐与祁大哥两情相悦,也只能分开......” 自知说漏了嘴,沐听雨忙捂住了嘴巴,一脸惊恐道:“你可不能和阿姐说我和你说了这事,要不然她又要骂我了。” 沈子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怔愣了几秒,转念一想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沐家总揽了全息国最大的商业,祁家又是重握二十万水师的世家,当然是免不了要受帝王猜忌,先辈们这才定下祁沐两家可为友,但不可为亲的祖训。 还真是可悲。 两日之期将至,沈子衿想起箫胤当日说的那番话,正准备前去潇湘阁时,却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对! 箫胤当日与那戎族商人说的是“地点以信条方式通知,”但最后却又将地点定了下来,如此大次咧咧地说出来,倒像是说给什么人听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没有被发现,那么就是......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 第116章 那句话是他故意说的 念及此,沈子衿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就是方才正好碰到你了,就想看看你要去做什么?” “......” “好吧好吧,我承认,是一直跟着你,不过等你进了潇湘馆就没跟着了。” “......” 沈子衿忙折了身子去沐听雨所在的院子。 “你们小姐呢?” “她前半个时辰便出去了。” 糟了! 沈子衿心里暗叫,急忙出了沐府往潇湘馆跑去。 如果不出意外,当日还有一人也在场,就是沐听雨。 显然她的踪迹被箫胤发现了,所以那句话其实就是说给她听的。 只希望自己可以来得及...... 然而,沈子衿到时,那间屋子的门赫然敞开着,而里面空无一人,只余一股淡淡的异香。 沈子衿眼眸一凝,她记得这味道,云蓟先生离开之前曾给她留了不少药粉,且写明了各种用途,这种香味是用来迷人的。 看来她还是来迟了。 她缓缓起身,微微攥紧了手心,正欲离开便听外面赫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两道身影径直走了进来。 沈子衿在他们进门前往床下一滚,屏住了呼吸。 脚步临近,最后在床头坐下。 “人抓到了?” 上头传来箫胤慵懒的声音。 “回王爷,人已经抓到了,这人正是沐府的二小姐。” “呵,真没想到啊,那天偷听的小尾巴就是沐府的二小姐,还真是天助我也。” “王爷打算如何处理那人?” “既然那沐大小姐如此的不识好歹,不与我合作,那我自然是要送她一份大礼。” 上头蓦然传来一声冷笑。 “听闻最近江南地区出了一个火雷军,倒是很适合做把刀,替我和这沐府好好的玩一玩。” “王爷神机妙算,属下佩服,只是他们毕竟是水匪,粗鄙不堪,难以教化,许是不能听服于王爷。” “是人就有欲望,他们想要什么,只需赏一点便可让他们对本王摇尾乞怜,反正等他们鹬蚌相争斗个你死我活之时,便是渔翁得利之时,这些送出去的东西到时还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崔吉配合在一旁拍马屁。 “王爷真是妙啊。” 听了一阵,等他们离开后沈子衿才从床下爬出来迅速回了沐府。甫一进门,便见祁家三公子和沐昭云正从正殿走出来。 “青姑娘,怎么了?” 瞧见女子脸上焦急的神色,沐昭云不禁出声问道。 沈子衿走到她一侧,言简意赅地低声道了句:“沐听雨被抓了。” 沐昭云神色一惊。 “什么?!” —— “没想到这康平王居然如此嚣张,居然敢对听雨下手。” 祁琰坐在位置上,猛地一拍案席,满脸怒意,其余几人皆是沉着脸没说话。 “我没想到他居然......速度这么快......”沐昭云一手扶着额头,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 其余几人皆是一脸错愕,只有沈子衿神色分外平静,因为从她听到的那番话看来,箫胤之前来找过沐昭云。 沐昭云沉思片刻,片刻后才道:“昨日,箫胤来找过我.....” 深夜,她坐了桥子刚从店铺出来,便碰见了一个奇怪的黑衣人,对方似乎早早就在那里等着,还打晕了马夫,用匕首胁迫她进了一处深巷。 月光一路倾斜而下,眼前黑暗褪去,她这才看清面前赫然有一顶轿子,而四周空寂异常,寒风顺着空巷吹来,传来一阵腥味。 她方站稳身形,便听黑暗中传来一道阴柔的嗓音,“都说了对女子要温柔些。” 话音甫落,顶在她腰际的那柄匕首便撤走了。 “实在是本王这手下不懂事,今日冒犯了沐大小姐,还请小姐多多包涵。” 黑暗中继续传来几声低笑,嗓音低哑粘稠,犹如肌肤被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覆上,令人起了一层鸡皮。 沐昭云紧了紧袖间藏的匕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注视着那轿子,她记得这声音,“康平......小郡王?” “真没想到本王居然能被江南第一美人的沐大小姐记住,还真是本王的荣幸。” “不知王爷将我带到这里,所谓何事?” 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调笑,沐昭云不改神色,只淡淡道。 箫胤笑了声,“今日请沐小姐过来,自然是有一事相求。” 沐昭云冷嗤了一声,“王爷求人便是这个态度吗?在这?” 黑影中许久未传来声响,半晌才传出一句笑语,“沐大小姐还真是不解风情,这地方月黑风高的,可不就适合谈一些私密的话题。” 沐昭云轻蹙了眉头,“若是王爷无话可说,只是想找人聊聊天,恕我不奉陪。” 说着,正准备离开,一柄剑横在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沐大小姐还真是事务繁忙啊,连一刻钟都待不了,那本王也便直接说了。早就听闻这沐家可是息国首富,沐字号的店铺数不胜数,这江南的港口也都归沐家管辖,能将沐家经营得如此之好,想必沐大小姐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所以......” 沐昭云不做声,等着他继续道:“本王向来赏识聪明人,所以想与沐大小姐做桩生意。” 她微蹙了眉,面上不动声色道:“我们沐家向来不涉军政,小郡王怕是找错了人。” “本王想与沐家谈生意,自然了解过这一点,沐大小姐尽管放心,这桩交易必然会让你,让沐家赚个盆满钵满。” 沐昭云虽身在江南,但对康平王此人也是略有耳闻,名声极臭,好美色,性暴虐无常,且睚眦必报。 她虽绝对不会与此人结交,但也不愿得罪这种人,看今晚的阵架若她不说出什么,这康平王必然不会轻易放她走。 虽然沐家麾下高手无数,但还是看清隐在暗处的敌人为好。 沐昭云在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道:“不知小郡王想做什么?” 箫胤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这才接着说:“沐大小姐真是个聪明人,那本王便直说了。” “本王有几个手下,初次到江南来走一遭,自是好奇得很,日日出去转悠,可谁知这前不久去了一趟永港,便没回来了,沐大小姐难道不觉得这事离奇得很呐?” 沐昭云柳眉轻蹙,“恕昭云直言,永港并未发现什么外乡人,王爷莫不是就记错了。” “哦?”箫胤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轻笑出声,“难道真是本王记错了……不过……区区几个人,沐大小姐若是不知道,那也无妨,不过接下来这件事,沐大小姐总该知道了。” “听闻有一批货,被压在了永港,这事……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话音刚落,沐昭云脸色微微一变,她自然知道这批货,因为验过有问题,因而被扣押了下来,抓了几人却还是逃了几人。 她微眯了眼,脸色倏忽冷了下来,“这批货莫非是小郡王的?” “你只猜对了一半,这货是我的,也不是我的。”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批货物,沐大小姐若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放进来,本王自会有重金答谢小姐。” “若我不放呢?” 第117章 以我为饵 话音一落,空气死寂一片。 半晌传来箫胤的低笑声,“沐大小姐该不会不知我舅舅是谁吧?” 箫胤的母亲是当朝魏相的妹妹,而他则是魏相的亲侄子,这一点,只要是息国人便知道。 沐昭云唇角一勾,笑容泠泠,“若昭云没记错,皇族私自与戎族做交易,按律当判刑,昭云不过是为了提醒小郡王一句,小郡王莫非是要以身犯险?” 箫胤声音充满诱惑道:“呵呵,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只有我们都不说,谁能知道?更何况,沐大小姐坐拥息国财富,就不想将自己的疆土扩展到整个天下,享受暴利的欢愉吗?” “小郡王也当知道玩火自焚的道理。” “这坐拥天下财富的欢愉,沐家无福消受,也不愿消受,小郡王若要玩火,自有大把的人相随,恕沐府不从。” 女子面容冷冷,话语斩钉截铁。 转身便要离开,一柄剑阻拦了她的去路。 “放她走。” 箫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人动作顿了几秒这才收回剑。 等女子的身影消失在灯火深处,那人这才走到轿子旁,低声询问,“王爷,就这么让她走了?” 轿子内半晌才传出一句轻呵声。 “真是好久没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嗓音阴柔,听不出一丝情绪。 “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那人恭敬应答:“已经联系了那边的人,马上就可动手了。” “做得好,本王倒要看看这沐大小姐到时候求人时又是如何一副可怜姿态。” 笑声诡谲猖狂。 —— “那批货物是什么?” 沈子衿问。 沐昭云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答道:“兵器。” 在场人皆是一怔,旋即脸色微微凝重。 “看来这康平王与戎族勾结,狼子野心日月可昭。”祁阳沉声道。 “不过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与戎族勾结,且他背后实力庞大,盘根错节,不是我们可以撼动的。而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商讨如何救出听雨,以及如何将火雷军这根毒瘤连根拔起。” “依青姑娘所说,这火雷军已经和康平王沆瀣一气,听雨也在沈子衿手上,所以他们的目的很明显,是要那批被扣押的货物。” “但是如今的问题是,我们处在明,而对方在暗。火雷军行事诡秘,行踪不定,难以捉摸。” 听着祁阳的话,众人沉着脸,陷入沉思。 “我听说这火雷军暗地里在从事人口贩卖的生意,专门抓妙龄女子,转卖到别处捞取巨额利润。” 正当一片沉寂时,女子柔和的嗓音响起,吸引了在场人的目光。 只见女子双手交叠放在案前,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对上众人的视线,半晌,启唇道: “我可以做那个诱饵。” “其一如此我可以找到他们的巢穴,其二我会武功,可以尽量保全沐二。”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寂,连带着沐昭云都有些错愕地看着她,然而女子神色自如,不像是在撒谎。 “可你毕竟是女子,此番前去太危险了。” 祁阳摇摇头,看向她的神色间透着一股凝重。 “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才最合适。”沈子衿望着他,眸底闪过一丝坚定,斩钉截铁道。 祁阳一怔。 “若说女子,我自然也可以……” 沐昭云的声音尚未说完,被沈子衿轻声打断,“你是沐家的支柱,断然不能以身犯险,我去是最好的。” “各位别再犹豫了,多一秒钟就是多一份变数,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会尽力保全自己的。” 沈子衿微微弯了唇,朝众人露出一个释然般的笑容。 沐昭云深深地望着沈子衿,轻抿了唇。 “那便拜托了。” —— 深夜,大街上除了打更人的声音,别无其他声响,空寂异常。灯笼被寒风吹得簌簌作响,烛火剧烈晃动一番便是熄灭。年轻女子头上带着浅黄色的幕篱,手中正拿着一个花篮,正快速在巷子间穿行,步履匆匆。 沈子衿一面留心观察周周遭动静,一面在脑袋中回忆起白日祁阳等人和她说的话。 “这边靠近港口,曾有不少女子夜间行路突然失了踪影,是最容易遇上他们的地方。” “……” “我们会派人一路跟着你去,你且放心。” “……” 蓦然听见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沈子衿神色微顿,悄悄攥紧了手心,不觉加快了步伐。身后几人的脚步声也越发靠近,最后她眼前一黑,陷入了昏暗中。 等她悠悠转醒时时,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她揉了揉因被砸而有些发疼的脖颈,四下望了眼才发现这里是一处牢房,而周遭都是女子,不过十三,十四岁的模样。 她们神色凄惶恐惧,有的三两成群,为自己被抓前途渺茫而感到惊慌失措。四周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沈子衿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发现自己手脚都可以动,看来这匪徒十分自信,算定了她们一定没有能力自行逃走,这才连手铐和教练都没有加上,也或许是为了不在她们身上弄出痕迹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 念及此,她眼眸有些幽暗。 这里四周一切昏暗,连扇窗户都没有,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有现在她身在何处。 “这位姑娘,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她低声侧了首问一旁的陌生女子。 女子摇摇头,这时旁边一道嘶哑的嗓音传来,接下话茬,“申时。” 申时? 沈子衿暗暗吃惊,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这么久。 她看了那女子一眼,微微颔首道:“多谢。” 那女子神色木然地盯着她看了一眼,才移开视线。 沈子衿问了周围的女子,才知道他们都没有见过沐听雨,心中猜测她可能是被关在了别的地方。 转念一想,沐听雨作为交易的筹码,自然是不用和这些已经确定要被卖掉的女子们呆在一块。 沈子衿正想着该以通过什么方式找到沐听雨的下落,便见面前那扇一阵禁闭的大门突然被从外打开。 一个人影被重重地从门外扔进,砸进草堆里。 随后,那道光亮渐渐消失,门重新被关上。 沈子衿微蹙了眉,正欲说什么时,便突然昏暗中蓦然发出一道低哼。 这道声音…… 她浑身一震,连忙起身走到那道身影旁,那人正弓着腰,她将其扶起来,压低了上线问:“祁,祁瑾萱?” 那人身形猛地一顿,嗓音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欣喜。 “青,青姑娘?!” 第118章 你怎么会被抓 察觉到对方确实就是祁瑾萱,沈子衿一阵瞠目结舌,半晌才找回声音,本想问不是说只抓女子的,现在是男女都荤素不忌了吗? 但转念一想,现在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便压低了声音问:“你,你怎么会被抓?” 祁瑾萱难得地沉默一阵,随后才道:“我扮成了女子的样子被抓进来的。” 这下该轮到沈子衿沉默了,她是真没想到祈瑾萱会扮成女子的模样混进来,饶是现在形势紧张,她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祈瑾萱:“......” 少年蓦然红了脸,挠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语气有些不满道:“青姑娘你别笑了......” “好了好了,”沈子衿唇角敛了笑意,正了正色道:“那你为何要进来,你该知道这样很危险。” 祈瑾萱压低了声线,让声音只能让两个人听得见:“我们都很担心青姑娘的安危,所以我便自告奋勇地进来,想要帮你。”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青姑娘说我很会制图,所以我想试试看,试试看自己在逆境中可以发挥多大的作用。” “我也想试试。” 沈子衿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心里一时默然,突然之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是温暖,亦或是震撼,她本想说一句“你又不会武功,来做什么”,或者是一句“还真是天真的孩子”,或者来一句“这可不是儿戏,太冒险了,”但到了最后,她只是说了一句谢谢。 她轻抿了唇,半晌轻轻摸了一下少年的头顶,发自内心地低低道了句。 “谢谢。” 祈瑾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我知道我自己不会武功,但我会尽力配合青姑娘,尽力不会拖后腿的。” 明明周遭都是一片漆黑昏暗,她却看清了少年明亮清澈的眸子,照亮了这片肮脏的土地。 她不觉莞尔,说了一句。 “好样的。” “不过我倒挺想看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吧?” 女子戏谑一声,成功闹了少年一个大红脸。 除了中途来送饭或者又抓到女子的的时候开了门,其余时间,这扇门都是紧闭着的,根本让人看不到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然门没锁,但沈子衿知道,外面一定有不少人守着,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她们这群女子可不就是金灿灿的黄金。 虽然中途有不少隐晦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但却没有人真的对她们下手,不由得让沈子衿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大门才重新被打开,一道亮光投射进来,紧接着门逐渐敞开,月光倾斜而下,露出门口站着的两道高大身影。 为首那人身形高大壮硕,顶着肥硕的腰膀走进来,眼里的淫光几乎实质性,在周围一圈贵女身上流连一番,女子们顿时发出阵阵尖叫声,一个个不住地往墙角缩,想要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那道淫邪的目光落在她们这个方向,最后停了下来,沈子衿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她是特意易了容,但祈瑾萱底子本就好,若是扮成了女装,但那张脸仍是...... 感受到身旁人拽着自己衣角时发出的微微颤抖,沈子衿心里的弦也不觉绷紧。大脑中疯狂运转着待会若是真的发生这样的危险她该如何,是将面前两人杀了还是......虽然这样无疑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果然,那肥硕大汉一把推开面前挡着的沈子衿,径直拉起她身后的‘女子’,往外拖去。 空气中顿时响起一阵狰狞的笑声,“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容貌的小娘子,把人带到我房里去,我要好好享受一番。” 语毕,便有人上前想要带走祈瑾萱。 身后一只手拉住了祈瑾萱。 沈子衿紧紧拉住祈瑾萱,那大汉神色微恼,一脚在她左臂上狠狠踹了一脚,女子吃痛倒地,但始终未松开手。 她倒在地上,微垂着脑袋,这好遮掩住自己幽暗冷冽的眸子,她缓缓攥紧了手,抬眼看了眼那人腰间系着的大刀,心里思考着同时杀了两人逃跑的可能性,一面暗暗伸了手...... 正当那人还想再踹一脚,门外传出一道阴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沈子衿触电般地收回手,忙垂下脑袋降低存在感。 那大汉身形猛地一顿,看着那人从门外缓缓走进,脸上闪过一丝心虚的神色忙迎上前赔笑道:“哟,这不是唐三弟啊,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了?” 被换作唐三弟的清瘦男子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在面前两名女子身上扫视一圈,重新看向壮硕男人,冷笑着开口道:“鲁老二,你胆子还真大啊,居然蔑视军规,对这些女子下手?” “若她们因为你出了什么差错,导致货物卖不出去或者贬了值,你觉得把你自己卖了值得起那个价格吗?” “你觉得老大那边会放过你吗?!” 那鲁老二已是冷汗泠泠,险些没直接跪下来,豆大的汗珠从他油腻腻的脸上滚下,笑得勉强而卑微,“唐三弟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一时鬼迷心窍,险些酿成大祸,还请唐三弟帮我多多隐瞒此事,这以后多得的份额自当有一份要孝敬给你的。” 唐青虽未说话,但神色已然松了不少。 他瞥了眼地上的两名女子,吩咐旁边一人小心看管,这才转身离开。 等几人散去,那鲁老二才盯着那道离开的清瘦身影,堆着笑的脸庞瞬间阴暗下来,他的眼神淬毒,闪过一丝狠厉。 “大哥,怎么办?” 鲁老二呸了一声,狠狠道,“不就是贡献了几个消息,这才入了老大的眼,就以为自己攀上高枝了。” “就让他小人得志几天,想从老子身上挖肉,也得看老子同不同意,总有一天不会放过他。” 屋内重新恢复灰暗,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见祈瑾萱没事,一直紧紧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沉下。 沈子衿靠墙坐着,手轻捂着手臂。 “青......姐姐,你没事吧?” 旁边传来祈瑾萱低低的声音,夹杂着深深的担忧,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对方才会受伤,一时之间愧疚万分。 沈子衿朝她宽慰笑笑,轻声道:“我没事。” “这是我随身带着的伤药,有利于化瘀。” 旁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子嗓音。 第119章 作婢女? 沈子衿微微侧首,这才发现说话之人便是方才自己刚醒时回答她时辰的那位,只见对方布满老茧的手指上放着一小瓶膏药,她看向沈子衿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奇异的神色。 沈子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对方以为自己不相信她,正准备将膏药收回去,“你若不需要便......” “谢谢。” 那女子有些意外沈子衿会真的接过膏药,听到道谢声,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头。 沈子衿抹了一些在手臂上,便又将膏药还给了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女子问。 “青雉。” “这是舍妹,青.....瑾。” “你们的名字可真好听,我就叫明珠。” 那女子自顾自的说着,却是和沈子衿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起了话。 从女子的自述中,沈子衿了解到她是彩云镇一个普通渔民的女儿,一次跟随自家阿爹出海的时候,不幸被火雷军的船只发现,阿爹被他们杀了,自己也被他们抓住关了起来。 “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被抓了就只有被卖掉的命运......”明珠微仰着头,神色带着几分嘲弄,紧紧咬着下唇,眼底透着一丝深深的仇恨。 沈子衿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只淡淡说了句,“没有到最后,一切都可有可能。” 明珠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目光触及女子平静如常的侧脸,心中莫名觉得心安,烦躁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会突然向她们示好,自然也是因为她方才看到了女子被推倒垂着首的模样,她的眼神冷冽坚定,隐隐闪过一丝杀意。 在这样的进退都只有一条路的时候,她选择相信面前这人真的可以创造可能性,尽管她们素昧平生,但她现在也别无选择。 “她们一天送三餐,每餐的食物都不一样,但每日的食物都是固定的。” 等到又有人来送餐时,明珠解释道。 沈子衿一怔,“你便是以此来推测时辰的?” 女子点头。 沈子衿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如今算来,现在的时辰应当是酉时。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歇息时,便见大门突然又被打开,紧接着又有几人出现,不由分说地把他们眼睛全部蒙上黑布,绑上手推搡着往前走。 迎面一阵风袭来,气味中略带着海水的腥咸,耳畔传来海浪翻滚的声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动静。 之后,便踏上了一阵微微摇晃的木板,随后便有人将她绑着的绳子解开,直到身后没有传来其他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走了另外一条路,其他人自己走的路不一样。 直到眼前的黑布被人扯下来,沈子衿这才看清自己处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而她面前负手站立的人赫然便是那日阻止鲁老二带走祈瑾萱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男子身形瘦削,脊背挺得笔直,她记得鲁老二喊他唐三弟,据说这火雷军的首领也极为重视面前这人,他与那个鲁老二似乎也有些个人恩怨。 身前的人缓缓移动身形,随后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对方的脸上赫然横亘着一条巨大的伤疤,从左眼一路蔓延至右脸耳际,让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多了几分狰狞恐怖。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侍女,在你上岸之前,就负责我的日常起居。” 那人声音嘶哑,像含着砂砾说话,磨着嗓子。 沈子衿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祈瑾萱和其他人去了哪里,但此刻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 她垂首,装出一幅文弱的样子低低应了声,“是......” 唐青瞟了她一眼,又淡淡加了一句,“若是你能服侍的好,我或许会向首领请求将你留下,若我对你不满意,则会毫无留情地把你发卖了。” “是......”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的门蓦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一道洪亮粗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哈哈,没想到你小子居然看上了一个小姑娘。” 沈子衿回头,眼前蓦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她吓得瞬时跌落在地,紧接着脸被人毫不留情地抬起,打量一阵后便是松开,那大汉轻嗤了一声,“胆子这么小,长得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你若是想要美女,我房中多的是,随便一个送给你那行,床上功夫也是一流,比起这根豆芽菜不知好了多少倍。” 沈子衿适时低了头,默不作声。 “多谢首领的美意,我不过就是随便找个侍女而已,太过于出众不就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了。” 唐青附声一笑。 “还是你小子会想,不过你啊,就是太死板了,这温柔乡可是令人餍足啊。” 那大汉哈哈一笑,绕过沈子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言语暧昧道:“这男人嘛,偶尔放松放松也助于身心健康,天天绷着,像什么话。” 唐青笑而不语。 大汉径直在主座上坐下,喝了壶茶赞了句好茶,这才锦绣说道:“你听人说,你把鲁老二看上的那小娘子送去了那小丫头房里?” 唐青垂首,恭敬应下,“是的,其一是为了杜绝鲁老二的贪念,其二那位小姐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不过听说最近不吃不喝,若是因为除了什么差池,与那边的交易也便不好进行了。” 大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你想的周全。” 紧接着,他又朝沈子衿瞥去一眼,唐青会意,微侧了首道:“你先下去准备晚膳,没有传唤不能进来。” “是。” 沈子衿低眉顺眼,敛眸应下。 第120章 不吃葱蒜 待沈子衿将门关上时,便听里面传来几道交谈的声音,“那边可有约定时间......” “过几日......” 她将门合上,便觉眼前洒下一片阴影,手微微一顿,回头便见两个大汉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其中一人一把扯开她,“去去去,别挡在门口。” 沈子衿走出老远回头便见那两个壮汉守在门口,一脸警惕地盯着所有的过来人,看来这火雷军的首领极为重视这唐青,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和他讨论。 那首领口中鲁老二看上的那小娘子,应当就是祈瑾萱,而小丫头应当便是沐听雨了。 没想到她果然在船上。 出了房间,迎面便是吹来一阵腥咸味的海风,船只摇晃,水花四溅。港口渐渐离远,成为遥远的点,就是不知道沐昭云那边知不知道他们已经被运上了船。 当下是先了解沐听雨他们被关在何处,以及那群女子被关在了何处。 沈子衿贴着木板走,实则是在听屋内的声音,遇到迎面走来的人便忙垂首快步离开,虽然有几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流连在身上,不过许是忌惮着她背后的人,所以并未对她有任何骚扰。 一路查探了半天的地形,沈子衿依旧还是没找到沐听雨的住处,但也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 沈子衿领了晚膳,一路畅通无阻地沿着来时路回了唐青的房间,门外的两个大汉已经离开,想必屋内的人也已经谈好了事情。 她站在外面敲了声,便听里面传来声音。 “进来。” 沈子衿垂首走近,将端着晚膳放在一旁便站在一旁。男子正坐在岸边查看地形图,这会搁下地图,折好放在一旁。 等了半晌见旁边的人还是没动,唐青淡淡出声道:“没服侍过人?” 沈子衿一怔,既而沉默,她确实是没服侍人,以她两世的身份,都是活在锦衣玉食的世家,也确实没人敢让她服侍,不过...... 虽然没服侍过人,但毕竟见过别人服侍。 她微卷起袖子,一手拿起筷子,一双递给唐青,另一只则自己拿着,小声询问:“大人想吃什么?” 唐青静了几秒才接过她递来的筷子,瞟了她一眼,声音沙哑道:“每样菜吃几口。” 这是她怕会下毒?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微挑了眉,她可求之不得,正好快一天没进食了。 于是乎,她拿起筷子正准备夹一筷子放在自己碗里,便见男子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又默默地换成了一小口。 见她尝完没事,唐青才开始动筷子。 男子吃相斯文,动作缓慢,有着与这张脸截然不同的气质,沈子衿总觉得自己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感觉,不过余光瞥见对方脸上狰狞的伤疤,又暗暗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喜欢吃葱蒜?” 冷不丁传来一声。 沈子衿神色一顿,微微抬头便见面前的男子一脸探究地望着自己,眼睛里透着奇异的光,她心里猛地一跳,藏于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蒜,蒜子和葱味道较重,我......奴婢担心吃了嘴里会有......” “无妨,你若喜欢,便多吃些。” 唐青搁下碗,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下颌顺带点了点面前的小碟子。 沈子衿:“......” 天知道她前世最不喜欢吃的两样东西就是蒜子和香葱,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没想到自己方才夹菜时一时失了警惕,心里也为唐青的观察入微而微微心惊。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装出一幅欣喜若狂的模样颤巍巍拿起筷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小碟子,颇有几分壮士扼腕的气概。 沈子衿一脸淡然地吃了一半,强行忍住自己想吐的欲望,正准备对剩下的半碗下手时,男子的声音从旁幽幽传来。 “好了,”他打断她的动作,声线冷冷,“扔了吧。” 说完,背过身继续翻看案上的地图。 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夜间睡觉时,因为唐青的要求,所以沈子衿迫不得已在屋内打了个地铺。 听着床上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沈子衿却是半分睡意也无,一是因为在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可能还是个杀人狂魔在一间房,再怎么心大的人也不可能睡得着,另一方面是她翻滚的腹腔。 百日强行吃了不喜欢的东西,直到现在那股淡淡的味道仍存在口腔里,她准备忍着,等唐青完全睡下才连忙悄声出了房间,走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吐了出来。 而她没注意到身后浓稠的黑暗中,一双眼睛深邃幽暗,犹如月光下闪着幽光的狼,紧紧盯着她。 第121章 你们在干什么? 昨晚折腾了一晚上,又是闹肚子又是呕吐,再加上根本睡不着,沈子衿一早起来便是盯着两只大黑眼,眼睛下面一片青紫。 她今日照常借着给唐青打水或者领膳食的任务在周遭转了一圈。船舱极大,约莫可以容纳几百上千人,这些人武功并不高,顶多算是些干架子,现在她所观察到的,除了那位统领,唐青还有十几位亲卫,其余人皆没有什么功夫,不过是靠着强兵利器在战争中取胜。 而且除了众人皆可自由行走的甲板以及一层,底下三层以及阁楼上两层皆不许人上去。 她上次借着迷路的机会本想上楼,却没想到被人拦了下来,那人警惕的目光如蛆附身,一直到她转了拐角才消失,令人不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从几天的观察来看,沐听雨与那些女子关押的地方很可能便在这些一般人不能去的地方,看来她得找个夜晚的时间去探一探。 自上次以后,唐青没再强迫她吃什么东西,说是做他的侍女,其实也不过是帮他端茶倒水,其余时间倒是可以由她自行安排。见他真的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 当房间里只有两人时,有时候她会在唐青身上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和谐,看着就像个贵气公子,然而当唐青和那首领及鲁老二说话时,身上充斥着匪气。 浑身充斥着疑点的人。 跟在唐青身边有好也有不好,好就好在自由,方便她四处观察,但坏也就坏在让她成了鲁老二与唐青之间对峙的牺牲品。 鲁老二之前便想将祁瑾萱收入房中,被唐青阻止了,而这次唐青居然直接大大咧咧地将人收入房中当了侍女,还是得了首领的首肯,实在是令人咬牙切齿。 因此,每次两人碰上都是一阵针锋相对。 夜里,沈子衿等床上传来一阵平稳沉重的呼吸声,她确定唐青已经完全睡下这才轻声掀开被子,放轻脚步离开。 她贴着木板踮着脚走,船只轻晃,目光所及是月色下苍蓝色的大海,走廊上点着几盏灯,将巡逻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沈子衿走到一处僻静之地,一踩栏杆飞身爬上上方的檐角,成功上了二楼。 一块瓦片在脚边轻轻晃动,眼看着摇摇欲坠,沈子衿忙伸脚一勾,瓦片晃荡几下便是渐渐平稳下来,她松了口气,将瓦片放在手上,重新放好。 她弓着身子,借着月光观察里边走廊是否有人,见无人这才悄声翻了进去。 二楼走廊十分空寂,除了挂在檐角随风晃动的灯笼,除此之外便是寂静一片。 她一路摸着门板,正欲拐过走廊,赫然便看见面前的木板上投射出一道黑影,且离得愈发靠近。 而她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房间竟然没有躲闪的地方。 突地,一旁的屋子传来一道开门声。 沈子衿心头一跳,抓着那人便是进了屋,随后迅速将门关上。 “你要是敢出声就把你扔海里。” 她一手反剪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是抵在了对方的脖颈处,压低了声音,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手下那人身形一顿,忙不迭点头。 因为目光死死盯着外面的黑影,沈子衿丝毫没注意到手下这人的异样,见屋外的脚步声渐离,她这才在心底深深松了口气。 “青,青姑娘?” 紧接着,手下传来一道试探性的低声呼喊。 沈子衿猛地一怔,下意识回头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碰到的人赫然是祈瑾萱,方才情况紧急,加上灯光昏暗,因而她都未曾发现这人是熟人。 正当她要说什么时,一个什么东西赫然抵上了她的腰际,紧接着少女微颤的声音传来。 “你,你放开他。”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子衿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被她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他们的房间,还真是幸运。 当她看清女子缓缓转过身时露出的熟悉面容时,沐听雨赫然睁大了眼睛,瞳孔紧缩,紧接着眼眶里便是湿润一片,强忍着泪意,声音微微哽咽,“你,你怎么才来啊......” 沈子衿一时错愕,下意识朝祈瑾萱看去,这才发现对方也是微红了眼眶,只是倔强地撇过头。 “你们......” 从沐听雨和祈瑾萱的讲述中,沈子衿才知道他们过得有多惨,吃不饱穿不暖,日常吃的都是些馊饭,或者掺了沙子,他们都是锦衣玉食家的公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绝食过几天,没想到后面直接不送食物,饿了几天才接着送。 上回鲁老二想来强行带走祈瑾萱,是沐听雨以死相逼,对方忌惮首领才松手,却也时不时派人来骚扰他们,祈瑾萱为了保护她,挨了不少打,在床上躺了许久才养好。 沈子衿一时默然,她以为沐听雨作为重要的筹码,最多被软禁,却也不会有人敢虐待她,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过得这般凄惨。 想来这其中定然有康平王的手笔,当真是睚眦必报。 念及此,沈子衿眼神危险地眯起,这笔账她会好好和他算。 不过......瞧见面前少女清瘦憔悴却越发坚毅的面容,她的眼睛里微微有些动容,也许经过这次的事情,少女也有了不少成长。 她终会明白这世间只会催人长大,而不是等你成长。 “你们门口没有人守着吗?”沈子衿问道。 祈瑾萱摇摇头,“也正因此,所以才会被人随意闯入。” 沈子衿微微沉思,这样有好处却也有坏处,虽说下面一楼有人守着楼梯口,可窗户那边是可以逃走的,虽说窗口极小,但一次过一人是没有问题。 他们应该是料定他们就算出去了也无处可去,这才没再门口设防。 “这个是我四处观察简单绘制而成的地图。” 正当她沉思时,祈瑾萱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赫然是一个船只的形状。 沈子衿接过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露出一脸诧异万分的神色,这张地图几乎就是这艘船只的缩影,大大小小,五脏俱全,甚至有些地方还进行了标红,瞬间解决了她不少难题,因为行动受限,她最多只能在甲板上活动,没想到对方直接将这艘的结构图都画了出来。 “有些黑色标注是我不太确定的地方,因为只是曾经见过类似的船只结构,所以便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祈瑾萱脸色微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没有,你做得很棒。”沈子衿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祈瑾萱笑了笑,毫不吝惜自己的称赞。 见天色不早,怕唐青醒来发现她不在,沈子衿便长话短说,再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沐听雨拉住了她的袖子,眼眸闪过一丝淡淡的不舍,却也只是抿着唇干巴巴地道了句:“......保重。” 那一刻,沈子衿心里突然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感情,她朝他们莞尔一笑。 “你们也是,保重。” 等着我来救你们。 最后的话,沈子衿并非说出口,在两人隐隐期待的目光中跳窗离开。 顺着檐角爬行了一圈,沈子衿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跳下去,拂了拂身上的灰尘离开。 只是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鲁老二。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身冤家路窄,忙低垂着脑袋打算从他身旁快速通过,眼见着拐角就是房间了,她却被人逼停了脚步。 眼前着面前朝自己走来的两个水手,沈子衿步步后退,而她的身后便又是正环胸而立不怀好意望着自己的肥硕男子。 “哟,这不是我们唐三弟的小侍女吗,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瞎逛?” “莫不是要来找我的?” 鲁老二油腻的声音乍然响起,眼神透着一股淫邪的光,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往栏杆的方向步步退去,微垂了眼,在心里思考若是现在将他们三人扔进海里会被人发现的可能性。 正当此时,一道清淡的声音骤然传来,男子嗓音低沉,透着淡淡的嘶哑。 “你们在做什么?” 沈子衿收回手,朝生源地望去,便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月色映照之下,他的眼眸犹如外面翻滚的藏青色大海,幽暗深邃,隐隐闪过危险冷酷的光。 第122章 真正的唐青 鲁老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心虚,迎上对方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哟,没想到这么晚,一个个的都还没睡呢。” 唐青走过来,不动声色地站在沈子衿面前,声音淡淡,“这话该我问你吧,鲁老二,你方才想对我的侍女做什么?” 鲁老二脸色一僵,没想到对方会直接说出来,脸上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对唐青发火,只好将矛头转向他身后的沈子衿身上。 眯着眼冷笑一声,“唐三弟,你这小侍女可不老实啊,这大半夜的还在外面瞎逛,你可别玩火自焚了啊。” 他脸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油腻腻的目光在沈子衿身上流连了好一阵才不舍地收回。 唐青丝毫不因他的话受影响,闻言仍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比起对我的关心,鲁老二你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听说你前些天打劫了一艘商船,所获甚丰啊。” “就是不知道首领知不知道这事。” 鲁老二脸色微变,眼神骤然变得狠厉,“你监视我?” 唐青唇角一勾,“彼此彼此。” 鲁老二面色有些阴沉,“所获多少,等首领凯旋回来,我自会向首领表明,不用你提醒。” “唐青你倒不如好好看着你的侍女,谁不知道这小娘们到时候会给你惹来多大的麻烦。” 说完,狠狠地瞪了沈子衿一眼,才转身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肥硕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眼前。 沈子衿:“???” “还不走?” 唐青走了几步,见沈子衿还站在原地,微侧了首看着她。 沈子衿忙收回思绪,跟上唐青的脚步,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凯旋归来? 是与沐家那边的谈判吗? 回到房间,沈子衿心情有些七上八下,眼眸微微警惕地盯着面前男人的背影,本以为自己被发现夜间出去回来会受责罚,正想着怎么解决却见男子径直上了床,侧了身望着里侧,没有半分想问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的意思。 沈子衿反倒有些错愕,下一瞬便听唐青的声音传来。 “还不睡吗?” “......现,现在睡。” 沈子衿合衣睡下,心里有些复杂,她不清楚唐青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他知道了也只是装作不知道。 如果是前者,那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月色当空,船只在大海上轻轻晃动,牵动着几人的心弦。 接连几日,沈子衿都趁唐青外出有事,不在房中的时间研究地图,其间又去找了祈瑾萱拿了一份江南港口地形图,对方显然料到了她会来,早早地就绘制好了。 “你们慢点吃,还有很多。” 沈子衿将怀中偷偷藏着的干粮点心一股脑放在桌子上,见面前两人因为吃得太急而猛烈咳嗽,忙给他们倒了杯水。 沐听雨一边大口吃着,一面红着眼眶恨恨道:“等我出去了,一定也要把他们关起来饿他们几天。” 沈子衿无奈一笑。 她不敢久留,和他们讨论了一番便是顺着来时路回去了。 进屋时,唐青还在睡,沈子衿轻轻将门带上,蹑手蹑脚地进了被窝。 一连好几天沈子衿都是这么干,她直觉唐青已经发现了自己,但也想不明白对方不去高发她的目的,直到有一日她发现了一个地道。 那天本该是她去厨房领晚膳的时间,但唐青还没回来,她便在房间里多呆了一会,没想到便听见一阵咚咚的声音,像是从木板下面传来的。 她觉得奇怪,便一路找了过去,最后在唐青床铺下方听见了与方才相差无几的咚咚声,接着试探性地敲了两声,没想到下面的木板再静了几秒后果然传来三声响动。 沈子衿一怔,忙将唐青上方的床铺移开,摸着上方的木板打开,却在下面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手脚都被绑住,连嘴巴都被布条塞住的人。 而沈子衿在看到那人后,神色却是猛地一怔,因为她清楚地看到面前这人与唐青长得一模一样,他的脸上也赫然横亘着一道伤疤。 一股冷意嗖地从脚底冒出。 那人正费劲地用头顶着上方,一张脸涨成了猪肝红,见有人出现,忙扭动着身子,示意拿走他嘴里的布条。 沈子衿扯开他布条之前,先嘱咐了一句,“你若敢大声喊人,我便杀了你。” 得到那人疯狂点头的回应,沈子衿这才扯开对方嘴里的布条,却听对方一张口便是一句。 “我才是真正的唐青!” “你把我救上去,等我和老大说了这事情重重有赏……” 那人紧紧地盯着沈子衿,然而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沈子衿已经将布条重新塞进了他嘴里。 沈子衿蹲坐在一旁,盯着他看了几秒,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面前这人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才是真正的唐青。相比朱熹爱,难怪她总觉得现在的假唐青浑身透着一股怪异感,原来是个冒牌货。 不过比起面前对首领绝对忠诚的唐青,以及对于她所做的事情视而不见的唐青,她还是更倾向于后者。 她手里拿着一柄匕首,看着对方为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到错愕而瞪大的眼睛,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我问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就点头,我就把布条拿开,你若是敢答非所问,我还是照样要杀了你,听明白了吗?” 那人冷汗津津地盯着眼前闪着寒光的匕首,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忙不迭点头。 “绑架你的人是谁?” 沈子衿问。 “不知道。” “不知道?”沈子衿眼神微微眯起,那人察觉到危险,忙不迭又加了句,“对,当……当时漆黑一片,对方打晕了我,再醒来我就在这了,所以女侠,冒牌货是谁我是真不知道。” 见对方忙着解释,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谎的神色,沈子衿暂且相信,问了下一个问题。 “怎么以前没听你有什么动静?” 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没见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怎么偏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因为冒充我的人每天都会给我撒迷药,我一觉可以睡大半天,今天是因为到饭点了......” 说着,那人神色颇有些不好意思。 沈子衿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先前很多事情现在倒是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唐青每餐都要让她去领两人份的米饭,吃饭的时候除了第一次,后面几次都不让她呆在屋内。 意识到假唐青就要回来了,沈子衿没再接着继续问,用刀柄把那人一刀劈晕,“咚——”的一声响,那人身子重新软了下去。 她把床铺复原,拍了拍手,正准备离开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 “做完了?” “做......” 沈子衿拍手的动作一顿,紧接着猛地一回头,便见男子正半依靠在门板上,瞳孔幽暗犹如月色下的苍青色大海,隐隐闪着幽光,见她目光望来,将身后的门轻轻关上,门闸啪嗒一声关上,转过身朝她一步步走来,清瘦的身影此刻却藏着无穷的压力。 “你,你到底是谁?” 沈子衿下意识后退一步,紧紧盯着走过来的男子。 男子在她面前站定,语气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悠悠道;“你觉得,我是谁?” 声音清冷,如清泉叮咚作响,完全不复往昔的嘶哑低沉。 沈子衿猛地一怔,看向他的眼里带上一丝不可置信,一脸错愕,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用小气音说了句,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殿,殿下?” 第123章 栽到阴沟里了 随后,沈子衿便看见眼前的男子朝她微微颔首,如墨般漆黑透亮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惊愕万分的模样。 她一阵瞠目结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你,为何会在这里?” 苏珩在床边坐下,闻言应了声,“箫胤与火雷军勾结。” “是为永港的货物一事吗?” 苏珩掀了眼皮朝她望来,“嗯。”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别无他话,气氛透露出一股难言的沉默。 沈子衿还真没想过这个假唐青居然是苏珩,明明上次见他对方还在床上躺着,神志不明,危在旦夕,没想到现在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身体实在强悍得让人惊讶而羡慕啊...... 她默默地瞅了对方一眼,又干巴巴地问了句,“殿下你的伤......好了吗?” “嗯,好了。” 话音一落,气氛重新陷入寂静中。 沈子衿良久才听见对方问了句,“你以自己为诱饵,进入火雷军,胆子还真大。” 对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底神色不明,让人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 沈子衿默默听着没回话。 “谈判胜利了。” 苏珩淡淡道。 沈子衿一怔,抛开脑海中其他想法,直直问道:“是与......” 苏珩颔首,走到案前,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她走过去一看,上面赫然是五个大字。 五日后,永港。 她知她意思,五日后,两方将在永港交接货物。 看来她要做好准备了。 次日,火雷军的首领石向明回来,许是心情不错,脸上堆满了笑意,大手一挥扬言说今要大摆宴席。 夜幕低垂,灯火通明,众人聚集在甲板上饮酒作乐。 舞女腰肢曼妙,身段婀娜,台下人眼神火热,酒酣之时便迫不及待地揉捏着一旁的女子,若非台上还有首领坐阵,早就就地办事了,而坐在一旁的女子衣裳暴露,眼神麻痹空洞,任由着男人摸索着腰肢。 沈子衿坐在苏珩身旁,听着旁边席位传来女子的痛呼声,她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这群禽兽…… 比起其他人糜乱的情境,苏珩周边就像真空一样,男子只是慢饮着酒,神色淡然,眸子清明。 台上的石向明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揽过一旁的女子按在怀中,笑呵呵地看向苏珩,“唐青,这般良辰美景,怎能让我们独享呢,来几个人伺候伺候我们的唐大人。” 说着,便有女子上前坐在唐青身旁,声音发嗲,“唐大人,奴伺候您。” 眼瞧着人就要往他怀中倒,苏珩伸手将其扶稳,触之即离,旋即起身朝台上人微微拱手,声音清淡,“多谢首领美意,只是唐某感念亡妻,如今三年之期尚未满,还请首领成全。” 石向明脸色微异,眼底隐隐闪过一丝不满,不过转瞬即逝,挥挥手便让那女子退下了,继而笑着饮酒道:“没想到我们的唐三弟还是个痴情种啊。” “首领,依我看啊,这唐三弟分明是嫌弃咱们这女子不够干净,不合胃口,不过我看他这小侍女就很不错,唐青可是宝贝地很呢……” 鲁老二油腻腻的声音从席间传来,不怀好意的目光直直落在沈子衿身上。 话音甫落,沈子衿瞬间便成了众矢之的。 毕竟谁都知道这唐青前不久收了个小侍女,一时之间都有些好奇,半是打量半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 “哦~”石向明的目光微微移开,落在沈子衿身上,透着一股饶有兴致,“倒是没想到你这小姑娘有这样的本事。” 沈子衿微紧了手。 “既然如此,本首领今夜便成人之美了。” “来人!” 石向明大手一挥,便有一人从台上走下,盘子中赫然放着一杯酒。 台上人的声音接着传来,“这杯酒就当是我赏你的了。” 沈子衿神色微顿,尚未做出反应便见面前的男人率先站起身,开口道:“我替她多谢首领的美意了,只是今日我这侍女要是喝醉了,明日可就没人料理了,这杯酒还是我……” “诶,”石向明打断他,一脸笑眯眯的模样,语气中却满汉威胁,“你且放宽心,这就是普通的果酒,不过助个兴,不醉人的。” “唐三弟莫不是看不上我这酒?” 石向明一手放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浓眉蹙起,佯装愤怒道。 “并非,只……” “首领,我鲁老二有个不情之请。” 这时,鲁老二的声音骤然响起,径直打断了苏珩想说的话。 “但说无妨。” 只见对方笑眯眯地盯着沈子衿道:“我对唐三弟这小侍女挺感兴趣的,若是唐青今日不愿意,那倒不如把这侍女赏了我,也算成人之美,不算是强人所难吧。” 苏珩骤然冷了视线,朝他直直看去。 鲁老二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一个激灵,擦了擦眼睛再看时对方已然恢复到往昔的平淡,直觉以为自己看错了。 石向明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沈子衿,眼底意味不明,“真没想到这小丫头本事还真大,竟让我的两名大将都为你倾倒。” “本首领都对你提起些兴趣了啊。” 话音刚落,场下人皆是一时怔住。 鲁老二看着对方好不容易吃瘪的景象,眼神透着一股幸灾乐祸,觉得浑身舒畅,心里狠狠地想着,总算是把先前的场子给找了回来,这下看你在首领面前是要保住自己的位置还是要保这小丫头。 沈子衿怎会不知鲁老二说这话将矛盾成功转移到了苏珩与她身上。 这可不就是说今日要么把人留下,要么把人让出去,如今看来这石向明确实如苏珩所说,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就算是自己最得意的手下,也是心存芥蒂。 如若现在石向明对苏珩起了疑心,往后苏珩的事情可就不好进展了。 她瞟了眼端坐在前方的苏珩,对方神色平静,只是眼眸微凝,唇线微微绷直。 眼瞧着台上石向明的眼神越发的不耐与危险,鲁老二颇有些幸灾乐祸,正准备说什么来个火上浇油,便听席上骤然传来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 “婢女谢过首领美意。” 沈子衿伏在地上诚谢,语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新回到席位上。 苏珩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不过却是转瞬即逝,他眼眸幽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女子已然垂着脑袋,在他身后跪好,模样看着乖巧可人。 台上的石向明神色有几分诧异,神色颇为暧昧地看着两人,却是对苏珩道:“唐青,没想到这婢女对你居然有意啊,那今日之事还真是成人之美了啊哈哈哈......” 说完,放声大笑几声。 自此,这件事情才算落下帷幕,鲁老二狠狠地看了两人一眼。 宴席散去,沈子衿便寻了个理由离开,迅速将含在嘴里的酒给全吐了出来,她可不信这火雷军的首领会给她喝什么果茶,指不定里面就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 她正松了口气,回头便见唐青半依靠在栏杆上,月色混着灯火,映照在他德的脸上,光怪陆离,明暗不定。 见他静望着自己,沈子衿有些心虚,正欲开口解释什么便发觉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脚步虚浮,只得扶住一旁的栏杆稳定身形。 “怎么会……” 她瞳孔紧缩又扩散,眼底满是错愕。 看着眼前朝自己步步走来的男子,沈子衿通体冰凉,眼前一阵发黑。 到底还是载到阴沟里去了。 第124章 殿下,你不会趁人之危吧 沈子衿微喘着气,身子根本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跌落在地,然后被眼前的男子抱起。 她伸手想推开他,拳头软绵绵地倒像是捶在棉花上,只好凭借最后一丝力气,堪堪拽住了他的衣袖,低低道:“……殿下,你该不会趁人之危吧......” 谁料,男子静了几秒后却是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像是从胸腔蔓延开来,夹着一丝戏谑。 “那可不一定了。” 沈子衿:“......” 苏珩将沈子衿抱在怀中,女子身姿轻盈,抱在手上就像完全没有重量一样,一路穿过众人暧昧的眼神,她一手将门推开,然后将女子直直放在床榻之上。 他静静伫立站在床旁,眼眸清幽,紧紧盯着床榻上之人,眼底神色不明,半晌修长的手指抚上腰际,腰间系着的腰带被扯开,犹如面条般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见到苏珩脱衣的动作,沈子衿瞳孔猛地缩紧又扩散,生平第一次结结巴巴地说话,奈何说出的话也没什么杀伤力,软绵绵地,像在瘙痒。 “苏……大大大人,你,你不能,你别乱来啊,你……” 谁料男子唇角勾了一丝笑,上了床覆上身,那一瞬间,彼此之间距离近到她甚至可以闻到男子衣襟上沾染的淡淡香气,是她熟悉的檀木香。 他两只手撑在一旁,黝黑的眸子锁定沈子衿,身下的女子神色微微慌张,面容白皙透着一丝酩红,犹如掺了酒的蜜液,她眼底还带着一丝新人破灭的错愕,眸子清凌凌的,犹如水晶般明澈,乌发清亮犹如海草般铺散开来,有几缕垂落在床际,衬着她白皙透亮的脸庞,宛若无暇宝玉。 沈子衿豁然瞪大了眼睛,清楚地看见了男子幽深的眸子里神色慌张的自己,她正欲说什么,下一秒苏珩伸手覆上了她的唇,紧接着身子微微压下,唇瓣凑到她耳际,一张一合。 “门外有人,配合我。” 沈子衿瞳孔一缩,还没想好要怎么配合时,便见自己的腰带被人轻轻解开,衣裳朝两侧铺陈开,男子却并没有继续往下,将她肩上的衣裳轻轻拉开。 沈子衿随便喊了几声,只觉得脸庞羞愤异常,强迫自己不与她视线对上,期间两人目光对上,她轻抿了唇,满脸通红不知是恼羞还是愤怒,迅速偏开了自己的视线。 苏珩神色也是微微一怔,半晌才敛了眸子将头埋进女子散发着淡淡馨香的脖颈,低低道:“继续。” 声音缱绻,犹如情人间的低声絮语,彼此距离近到就像是他在轻咬耳垂。 她想了想之前看到的话本里的桥段,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唇角翁动,几欲张口说些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半晌才红着脸低声应了句: “大人……轻,轻点……” 门外偷窥的石向明几人看了差不多了这才窃笑几声转身离开。 身上的人动作一怔,好一会儿都没动静,沈子衿有些纳闷,扭头望去便见苏珩眼底难得地带上了丝丝笑意,静望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微侧了身,在床侧躺下。 “人走了吗?” 沈子衿脸微微郝然,面色有些不自然,假装没看到对方戏谑的表情,低低问。 “嗯。” 床边人淡淡应了句。 沈子衿这才深深松了口气,整个人紧绷的神情也微微放松了点,但还是不敢完全放松,毕竟自己身旁还有一尊大佛。 不过对方若是真想做什么,凭自己现在这状况,担心也没用。 许是察觉到少女完全松懈下来的动作,苏珩微侧了首,朝她瞥去一眼,戏谑一笑,“没想到你还挺配合的。” 沈子衿没好气地来了句,“还不是因为殿下装得也很像啊。” 苏珩似是怔了几秒,沈子衿自知方才一时失言,神色怔忡地看了对方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才暗暗松了口气。 下次可不能这么口不择言了。 两人平躺在床上,倒真的像是盖着被子纯聊天。 “石向明给的酒以后别随便喝了。” 半晌,身侧的人来了这么一句。 “……嗯,不过在那种情境之下,我若不把酒喝了他会怀疑殿下你的吧。” 闻言苏珩轻嗤了一声,“石向明此人疑心过重,就算此次应承下来他也不一定会信我,应该说他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会相信。” 那我这次的酒不是白喝了。 沈子衿默默在心里想着。 苏珩似是察觉到她心里的想法,淡淡瞥了她一眼才接着移开视线。 “不过你这次喝了那杯就也能替我消除一些他对我的顾虑。” 沈子衿闻声微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两人又聊了几句,沈子衿便觉一阵困意袭来,许是因为那碗酒的缘故,她忍不住打了个哈哈,眼神低垂,透着淡淡的惺忪朦胧。 “困了吗?” 身旁传来男子的声音。 转眼间便实在是困得不行,可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紧接着陷入无意识的沉睡中。 见女子睡得昏沉,苏珩翻身下床,却并未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了许久。 最后她伸手,纤长的指尖撩起对方的一丝秀发,细细放在手中轻揉,眼眸深邃地盯着女子安静的睡眼,隐隐闪过一丝隐忍的光。 半晌,低低说了句什么,声音深沉犹如低吟,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第125章 逃离 经过几天的暗地查找,沈子衿总算是找到了关押女子的那间屋子,在地下一层,却因为门口守着人,所以无法靠近,只远远地瞥了眼。 随着明日交接日期的迈进,整艘船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各处都加强了防御,而沐听雨所住的那间屋子门口也被安置了几人进行巡逻和警戒。 交接这一日如约而至,正是晨曦微露之时,永港起了大风。 石向明还真是个警惕的人,连大部队的船只都未派去,只派了几十人坐了小船前去接洽。而这个角度望过去,也只不过可以瞧见永港的边界,即便拿着望远镜也看不清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沐听雨跟着火雷军的士兵上了另一艘小船。 没过多久,两方接洽成功,满箱满箱的货物被运上大船,石向明眼底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等货物完全装箱,这才发船离开。 夜幕降临,正当众人处于酣睡之时,一道道惊呼声隔着门板传来。 “着火了!” 沈子衿瞬间起身,和苏珩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过后便是迅速出了房间直奔地下一层。周围一片慌乱,甲板上满是跑动的身影,丝毫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动向。 地下一层是关押女子的地方,此时因为外面的动静,大家大都已经醒来,紧靠在一起,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个个脸上都是一片惊慌。 “明珠,你觉得我们会不会被杀......” 一个女子抱着头,露出胆怯的目光,低声问着一旁的女子。 明珠神色间也明显有些惊慌,目光却还是紧紧地盯着前方的一道身影,她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之前那名叫青雉的女子的妹妹,她莫名相信,那人一定会来救她。 正当她这么想着时,面前沉重的大方突然被推开,紧接着光直直照了进来。 她微仰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道逆光而立的身影。 “祈瑾萱!” “青姑娘!” 看见熟悉的身影,祈瑾萱眼前腾地一亮,站了起来。 沈子衿从门外冲进来,用手中的匕首将他手上的绳子隔开,环顾四周发现整间屋子大概有十个人,众人皆是一脸胆怯又透着期冀地望着她。 “我可以带大家一起走,但你们在要绝对服从我的安排,可以做到的站起来。” 众女子面面相觑,却始终无一人站起来,她没那么多时间和她们耗在这里,正欲出声便见其中一人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走。” 沈子衿循声望去,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女子目光坚定,紧紧地盯着她。 她记得她,名字好像叫明珠。 “还有人吗?” 沈子衿环顾四周,淡淡道:“时间紧急,你们若是选择留下,等下也会有官兵来救你们,只是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但你们跟我走,我可以尽量保保全你们。” “时间紧急,我数三个数,没有的话,我现在就走。” “三。” 依旧还是无人再站起来。 明珠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道,“等下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官兵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又会出现什么变故,但是现在正是离开的好时机,我们大家都在一起,还差没有个相互照应吗?” 彼此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毕竟有着相同的遭遇,总会怀有一份同情,不过如果他说了这番话后仍然没人愿意相信她,那她也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便看天命了。 沈子衿难得的看了她一眼。 其他人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动容。 “二。” 有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一。” 等到沈子衿话音落下,在场的十个人已经全部站起来了,有人紧紧地盯着沈子衿,嗓音微颤道:“我,我们相信明珠,既然她愿意相信你,那我们愿意跟你走。” “是啊,等下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不如现在走。” “好歹大家都在一起,也没那么怕了。” 沈子衿唇角微勾,颔首点头,随即压下唇角的弧度。 “走!” 沈子衿一面拿着一把长刀在前面开路,领着众人抄了小路来到后面的甲板上,一面在心里回想着苏珩之前和她说的话。 “你们先去船只后方,那里人少,防守最弱,许是会有人去接应你们。” 出了地下室的空间,外面满是打斗的痕迹,人员嘈杂混乱,时不时可以看到溅飞的血液,后方的女子们看到这副情景,下意识便要喊出去,想起沈子衿的话又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看着周围渐多的人群,沈子衿轻蹙了眉,只凭她一人虽然可以杀出一条路,但恐怕很难保全身后几人,本准备让她们找些武器防身,回头便见她们手中都拿着一把刀,还有什么木棍,虽说双手战战兢兢,但目光却也十分警惕地盯着四周,三两打着配合也能勉强对付一个人。 沈子衿目光微微柔和下来,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对付前面困难的人群。 好不容易到了甲板,沈子衿依着栏杆往下一望却并没有看到下方有船只或者官兵的身影。 她轻蹙了眉头,情形容不得她多想,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惊呼,紧接着甲板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臭娘们,原来都逃到这了。” 第126章 杀心 “臭娘们,原来都逃到这了。” 熟悉的嚣张声音传来,沈子衿轻蹙了眉头,回头果然看到了眼前鲁老二的身影,对方应该是之前发现人不见了便一路已经跟过来了。 看来对面十几将近二十个的匪徒,身后是波涛滚滚的大海,真当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而她们现在只有十个,除了她其他人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以一敌二十自然可以,但她身后要保护的目标太大,很容易被人抓到突破口。 但现在,除了直面敌人,没有其他办法。 “等下我冲上前,你带着其他人尽量围成一个圈,尽量不要让人靠近,我杀完他就来帮你们。” 沈子衿微侧了首,对着一旁的祁瑾萱低声道了句,“你,信不信我?” 对方视线紧紧地盯着她,眼底满当当的信任几乎多到要溢出来。 “我相信你,青姑娘。” “我们都信你。” “是,是啊……” 旁边传出一阵阵声响,女子们望着她的眼中犹如闪着淡淡的希望。 被人信任的感觉……还挺好的。 沈子衿在心里深呼了口气,眼神之间不觉流露出淡淡的柔和,朝众人轻轻一笑。 “好,你们保护好自己。” 再看向对面的敌人时,眼神已然变得冷漠至极,微微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一个箭步便是迅速朝站在正中央的鲁老二冲去。 鲁老二瞳孔猛地一缩,连忙往旁边一闪躲开她凌厉的刀风,抽出空朝两旁已经吓呆愣住的小兵吼道:“还不快给我杀!” 这些人这才回神,朝沈子衿渐渐围了上去,另外有几个小兵朝站在甲板旁的几名女子走去。 一番浴血奋战之后,甲板上满是飞溅的鲜血和尸体,沈子衿素白的衣裳上也沾满了鲜血,犹如雪地上绽放的红梅般妖艳。 “把刀放下,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身后骤然传来一道嘶吼声,沈子衿身形一顿,缓缓回头便见鲁老二一手扼住祁瑾萱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长刀,抵在他地脖颈上。 周围的女子都受了些伤,瘫坐在一旁失了所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瑾萱被抓。 鲁老二看着沈子衿犹如看着一个怪物,透着深深的恐惧,手脚战战兢兢,不住发抖,她实在是没想到这女人如此能打,打到他自己都有些害怕,好不容易扯了一人替自己挡了一刀这才保住了性命。 见沈子衿不动,鲁老二又把刀往祁瑾萱脖颈处近了几分,眼看着对方的脖颈开始见血,沈子衿紧张地上前一步。 “放开他!” 沈子衿微攥紧了握刀的手,神色冰冷地望着鲁老二。 “你,你把刀放下!” 他朝沈子衿咆哮道,满脸的赘肉犹如都在耸动般,十分狰狞。 沈子衿手中的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祁瑾萱脸上煞白一片,哑着嗓子喊,“青,青姑娘……不要……” 沈子衿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将刀扔在一旁。 鲁老二脸露一喜,“把你自己的手脚绑住……啊……你这臭娘们敢咬我!” 伴随着一声痛呼落下,祁瑾萱用手肘往后猛地踢了下他的腹部,男人吃痛,松开了手。 祁瑾萱趁此机会想要跑开,不料被男人反应过来拽住了头发,扼住喉咙压在栏杆上。 祁瑾萱的脸涨得通红,不住地拍打着男人的手。 “祁瑾萱!” 鲁老二扼住祁瑾萱喉咙的时候便发现了不对劲,察觉到他有喉结后更是怒不可遏,“你是个男的?!” “你居然敢骗老子!” 说着,把人推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沈子衿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从她面前直直消失的身影。 “祁瑾萱!” 她疯狂跑过去,往伸手去拉住他,一只箭矢嗖地破空飞来,直直陷入肉中,她吃痛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坠落深海的身影。 少年最后的笑容在眼前逐渐缩小,最后成为晨曦微露之时幻灭的泡沫。 沈子衿的瞳孔猛地睁大,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怔怔望着前方,仿佛手臂的疼痛不复存。 她的面前闪过数个画面。 少年笑容腼腆,纯真而又坚定,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 她说他相信她。 可她却没能履行承诺将他平安带回去,她明明说了会保护好他,会把他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沈子衿死死地扣着栏杆,指甲几乎寸断。 眼眶微红,微垂了眼盯着插在左臂上的箭矢,紧接着抬头朝站在不远处的几人看去,站在最前头的那男人身材魁梧壮硕,正保持着射箭的姿势。 她扶着手臂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盯着男人的眸子微微发冷,最后伸手,生生将箭矢折断,扔在一旁,整个过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左臂鲜血淋淋,鲜红的液体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最后顺着臂膀溅落在地,在脚边晕开朵朵血花,她站在布满尸体的甲板上,目光微微移开,落在前方不远处战战兢兢的鲁老二身上,那双眼睛眸光淬着深深的冷意,令人顿觉通体冰凉。 被沈子衿犹如恶魔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鲁老二浑身一颤,早就被沈子衿吓得半死,这会见有救兵赶来,忙跌跌撞撞起身,屁滚尿流地往回跑,嘴里不住地喊着, “首领,救命,救......” 话音戛然而止。 鲁老二肥硕的身子猛地顿在原地,紧接着他缓缓低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插在自己胸前的大刀,喉咙中发出几个破碎的音,手还保持着往前伸的动作,最后也只能轰然倒地,大块大块的鲜血从喉咙涌上来。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般硕大,满眼不甘。 而他身后的女子眼眸幽冷,仍然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朝那道尸体淡淡撇去一眼便是直直朝石向明看去。 石向明神色一寒,没想到她直接在他面前把人给杀了,而他连反应都不曾作出,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看来唐青这侍女也是大有来头。 想到唐青,石向明神色骤冷,他没想到唐青就是那个背叛他的人...... 他眼神阴翳,下令道:“把人杀了。” 第127章 你要照顾好自己 周围的匪徒渐成包围圈,一步步朝正中央的女子走去。 沈子衿右手紧紧握着刀,眼底杀意迸射。 虽说这匪徒都不过是些中空的架子,但敌不寡众,加上左臂中箭,沈子衿手脚还是受了几处伤,渐弱于下风。 千钧一发之时,一支箭矢破空袭来,直直插进她身后准备进行偷袭的人。 人群中传出几声尖叫声。 “官兵来了!” “船要沉了!” “快逃啊!” 漫天的箭雨落下,箭雨上燃着油脂,片刻后便是将甲板点燃。周遭传来一阵哀嚎痛呼声,整座船只顿时陷入一片火光之中,人影仓皇奔跑,犹如人间炼狱。 苏珩赶到时,甲板上满是尸体,女子们惊慌失措地围在一起站在栏杆旁,见穿着铠甲的军队到来,脸上纷纷露出劫后余生的惊喜。 “回殿下,除火雷军首领外,其他人已然都伏诛。” “嗯。” 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苏珩眉头轻蹙,“青雉呢?” “是,是说青姑娘吗?” 女子那边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苏珩抬眼望去,便见一个布衣女子正望着这边,鼓起勇气说道,“青,青姑娘,在那里......” 说着,伸手指了指前方一个地方。 苏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路望去,最后在甲板最高的地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女子衣摆上血迹斑斑,犹如雪地红梅,海风卷动她的裙袂,猎猎作响。她眼底冷若寒冰,而后缓缓抬臂,朝着海上某个方向拉弓射箭,最后一箭直直射出。 射中了那道准备逃跑的身影。 石向明魁梧的身影重重地倒进海里,溅起大块的浪花。 那一刻,她全身沐浴在火光中,微仰着头,犹如神只。 “殿下,船只马上就要沉了,需尽快离开。” 士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珩置若罔闻,朝前方跑去。 沈子衿瞬间失了所有气力般跌落在地,垂着脑袋,脸上湿润一片,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泪。 她杀了他们,她为祈瑾萱报了仇。 她眼前阵阵发黑,嘴角沁出一抹鲜血,身形一晃,直直朝地上倒去,却跌落了一个温凉的怀抱。 鼻尖袭来熟悉的檀木香,沈子衿眼皮耷拉几下便陷入了无意识的昏迷中。 —— “青姑娘,青姑娘.......” 耳旁隐隐传来呼唤的声音,沈子衿艰难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丝白光,映着水蓝色的帷幔,犹如水中浮动的藻荇。 一张透着惊喜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嗓音。 “青姑娘,你终于醒了!” “快通知大小姐他们,青姑娘醒了。” “这是……” 她想要从床上坐起来,无意碰到了左臂的伤口,顿时传出一阵刺痛,她低哼一声,一人忙扶过她的肩膀,拿了个枕头放在她身后,轻声问道:“这里是沐府,青姑娘现在好些了吗?” “多谢。” “好些了。” 沈子衿低低道了句这才空出些力气打量着四周。 屋内熟悉的布置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青姑娘可要吃些东西填填肚子?你都晕了两日了。” 侍女一面乖切地絮絮道,一面接过其他人递来的汤药。 “青姑娘刚被太子殿下带回来时,全身都是血,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可一定要好好补补。” 闻言,沈子衿微怔。 原来她已经昏迷了两日。 晕倒之前她记得鼻尖袭来一阵熟悉的檀木香,自己似乎是倒在了苏珩的怀里。 如今石向明已死,火雷军的事情应该也落下了帷幕。 只是…… 想起那道坠海的身影,沈子衿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心微微一沉。 她轻抿了唇,静了半晌才哑着嗓音问:“祁……小公子的尸首找到了吗?” 侍女闻言神色错愕,“青姑娘在说什么,什么祁小公子的尸首?” 见侍女一脸惊异地望着自己,沈子衿一愣,“祁小公子他不是……” 侍女笑笑,“祁小公子好好地呢,青姑娘昏迷的这两日还来看望过好几次呢。” 沈子衿眼眸微微睁大,脸上一阵瞠目结舌,半晌好不容易找回声音,便听门外突然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从外面传来。 “青姑娘!” 沈子衿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下一秒出现在自己面前,笑得一脸温煦的少年郎,对方三步做两步走过来,神色间难掩激动,笑容中隐隐夹着一丝释然。 “青姑娘,你终于醒了!” “你,你没事吧,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沈子衿忙不迭摇头,看着活生生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神色错愕,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怎么,你不是......” 祈瑾萱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神色微郝,“当时被推下船后,我也以为自己九死一生,但我没想到后来遇见了官府的船只。” 她深深松了口气,唇角轻弯,露出一个释然般的笑容,微微抬起右臂摸了摸对方的头。 “没事就好。” 其后,祁家几位公子,沐沐昭云以及听雨众人都来看望她,给她送了不少伤药让她好好静养,也与她聊起了不少城中之事,什么在火雷军首领死后,其他人尽数充作俘虏,被绑架的女子也都平安回来,那批积压在港口与火雷军进行交易的货物也已经被收了回来,江南海上总算恢复了风平浪静。 然而,听苏珩说,箫胤逃走了。 他本想趁此机会将其拉下马,一击致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没想到有人提前告知了他,将他带走了。 如今人说不定已经快马加鞭地回到了京城。 京城关系盘综复杂,箫胤的背后更好魏相撑腰,断然不会让人在他的权势之下动他的侄子。 “殿下是在怀疑是魏相派人接走了人?” 沈子衿问。 苏珩一身玄衣黑袍,长身玉立半依靠在门板上,闻言不可察觉地轻蹙了眉头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戎族之事在京中牵扯的势力太多,其中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如今江南之事已平,那殿下可有想好何时回京?” “五日后,”苏珩说着,瞥了她一眼,又接了一句,“等安定完江南受灾的百姓,以及处理好火雷军的事情,带着那一批货物离开。” 五日后......沈子衿在心底轻轻默念。 苏珩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眼波微澜,“楼......二小姐若是想要先行回去,我可以派一只小部队护送你平安回京。” 沈子衿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要摇摇头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我既然是偷偷跑出来的,也自然是要偷偷跑回去的。” “嗯。” 苏珩只应了声,杵在一旁没再说话。 月色如水,在窗前洒下寸寸银辉,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一人坐在窗前,一人则站在窗外,半倚靠着身子,似乎自他们从山洞回来后便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生变化。 苏珩微垂了眼,不动声色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穿着白色的里裙,肩头披着火红的狐裘,脸色微微透露出些许苍白,微敛着眸子,细密的睫毛与秀发顺着倾泻而下的月光在白玉般的脸上落下寸寸阴影。 他眼眸一压,微微倾身朝她看来,双臂依靠在窗前,低声道: “楼二小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第128章 婚事 沈子衿因他骤然靠近的动作一时定在原地,对方犹如黑夜般漆黑的瞳孔中闪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深邃幽然,像是透过她在看谁。 嗓音低沉,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情,令她不禁一怔。 她看见男子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她自己的身影,继而她瞧见对方缓缓伸手,像是要触摸什么,却在半空中又将手收了回去,低低说了声: “好好休息。” 而后转身离开,消失在院落的夜色中。 沈子衿望着那道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半晌才回过神来,空气中萦绕着若有若无地檀木香味,犹如最后一抹冬日阳光,消失在温煦的春日之中。 夜风四起,扰乱了她的思绪。 —— 左臂的伤养了将近十日才好些,春风席卷大地,万物回春,生机盎然。 因为要赶在苏珩入京之前回去,所以沈子衿没等自己的手臂完全养好伤便选择了一个深夜启程离开了,她并未通知任何人,只是留下了几封书信。 “殿下,人已经离开了。” 叶将阑微微拱手,对着面前那道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的身影道。 “是嘛,”苏珩低低说了句,微侧了首又道:“派人暗中保护她,不要被发现了。” “是。” 叶将阑拱手应下,转身离开,却又在走了几步后顿住脚步,“殿下,裴之作为臣,也作为殿下的朋友,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关心过一个人,因而只想问殿下一句。” “殿下与这青姑娘可是相识?” 苏珩眼底闪过一丝恍惚,闻言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大抵......” “是故人吧......” —— 沈子衿回到京城,已是三月初春,自她离开已是过去了足足两月余,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阿爹阿娘如何了。 念及此,沈子衿不觉加快了脚步,沿着熟悉的街道一路回了楼府。 院落的树木抽了新绿,青草盈盈。 她熟练地翻墙进去,一路摸到自己房间,即便已经许久未曾住过人,但屋内依旧布置得十分整洁干净。 沈子衿四处打量着,神色间透着十分的满意,看来她不在府上这段时间,枕月做得很好。 一声“哐啷——”的响声骤然响起,拉回她的思绪。 她回头,便见枕月瞪大了眼睛站在门口,手中的铜盆在见到面前之人的那一刹那便自动脱落在地,发出一阵乒乓的声响。 只见小丫头骤然红了眼眶,哽咽了声音, “小姐......” 沈子衿朝她莞尔一笑。 “我回来了。” “小姐,您要通知老爷夫人他们吗,他们都担心死了。” “暂时……不用吧……” 现在都这么晚了,想来他们已经也已经睡下了。 “那小姐,您要吃些东西吗,您看您都瘦了。” “......” “小姐,您要沐浴吗,奴婢这去给你打水。” “......” “小姐,您要先歇息吗,奴婢帮你铺床。” “......” “小姐,您要……” “......” 沈子衿一手扶额,忍不住出声打断她接下来还要说的话。 “枕月,先帮我打些热水吧,我想先沐浴。” 小丫头这才应下,急匆匆地跑出房间,不出一会儿便将水打好了。 等沐浴完,沈子衿刚准备躺下休息一阵时,便听门外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楼彦几人的身影瞬时映入眼帘。 “阿瑾。” 熟悉的温和嗓音夹着一丝激动,透着帷幔传来。 沈子衿嚯地从床上起身下床,一掀开帷幔便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人。 见到此情此景,她心间微微一颤,没由来的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暖与亲情,像是阔别许久未见,可明明只不过过了两月。 “还有……”她视线微偏,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少年郎身上,唇角的笑意渐大,透着淡淡的温情,“阿祁。” 一旁的少年郎一袭水青色的衣衫,衣裳干净整洁,站在一旁轻抿着唇望着她,见她望来才冷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她不觉红了眼眶,声音不可遏制地哽咽了,“……阿娘,阿爹,阿姐,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们一直担心我。” 为首的夫人一看见她便蓦然红了眼眶,快步上前拥住她,声音哽咽,泫然欲泣,“我的儿,你可总算回来了……” “让阿娘看看有没有瘦,在江南那边过得如何,有没有被人欺负……” 薛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沈子衿都没机会插话,还是楼婳在一旁柔声开口替她解了围。 “阿娘,阿瑾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让人欺负了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楼彦站在一旁感慨道,儒雅的脸上满是释然与温情,倒没有半分责备她先前不告而别的意思。 “是啊,回来了就好,”薛容破涕成笑,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阿瑾,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不告而别乐知道吗,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你还是个女子,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呀……” 说着,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沈子衿连忙开口,堵了她的眼泪,“阿娘,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更何况我有武功在身,这天下没几个人打得过我的,我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你啊你啊……”薛容轻声一叹,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好了,阿瑾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路上舟车劳顿定然吃了不少苦,让她好些歇息些,有什么明日再说。” 楼彦在一旁温和开口道。 “对对对,阿瑾累了吧,早些歇息,阿娘我们明日再来看你。” 说了好一番话,几人这才离开。 楼婳走之前欲言又止地望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子衿躺在床上,此刻却是半分睡意全无,见枕月也没睡,进来剪灯花,便喊住她陪自己说说她不在府上的两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回来的两日,沈子衿都呆在屋内,听枕月和自己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 比如楼彦又升了一官,已经是从三品的光禄寺卿;范府近来与楼府往来甚密,已经在商讨婚事...... 婚事? 沈子衿正在饮茶,闻言险些没将嘴里的茶一口喷出,猛咳了几声才道:“婚事?!阿姐与范景笙?!” 第129章 身份暴露 枕月颔首,一手点着下巴道:“这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沈子衿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复杂的心情,沉默了半晌才道:“什么时候?” “三月后。” 沈子衿一手扶额,皮笑肉不笑,真没想到范景笙这厮趁她不在京城趁机撬了阿姐的墙角。 “阿爹阿娘怎么说?” 她继而又问。 “老爷和夫人说一切凭大小姐的心意而动。” 话音甫落,沈子衿神色一顿,唇角漾开一道无奈的笑,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在马场女子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看来这场婚事早就已经注定了。 不过若是阿姐喜欢的话,那她也会毫无条件地支持她。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枕月思考片刻又点头应答:“前段时间陆行歌小姐来找过小姐,来邀小姐去踏青,不过因为小姐不在家,所以奴婢便婉拒了。” 沈子衿颔首点头,“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自从小姐离开半月后,九公主殿下来过几次楼府,有时是带着自己的侍女来,有时是和十四公主一起来,不过每次都是来找大小姐,聊了一会天便又离开,让人好生奇怪。” 沈子衿微怔,“九公主?” 她来找她做什么? “嗯,我知道了,等什么时候我会亲自去四皇子府拜访。” 枕月又零零碎碎地和她说了不少事情,都不过是些京城贵女之间鸡毛蒜皮,争风吃醋的小事。 沈子衿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了,苏珩说箫胤先逃回了京,应当是两日前。 “你可知康平王箫胤回京的事情?” 枕月脸色微微有些凝重,暗暗点了点头,“小姐昨日方到,许是不知,您回来的前一日,大小姐那日正好和其他贵女出游便是遇上了康平王。” 她神色一紧,“可有发生什么?” 枕月摇头,“那日是翠屏陪大小姐去的,奴婢所言都是翠屏和奴婢说的,不过听翠屏道那日相安无事并没有发生什么。” 沈子衿一手撑着手,陷入沉思,没想到箫胤这么快就和楼府对上,她思忖片刻,叮嘱道:“婚期临近之前,尽量不要让阿姐一人独自出门,多派着跟着她。” “是,”枕月低低应下,继而又试探性地问道:“小姐是在防着这康平王。” 沈子衿微眯了眼,想起在江南发生的那些事情,神色微冷。 “箫胤睚眦必报,不能不防。” —— 江南之地因为临海,所以四处可见潺潺流水,空气也十分湿润,相比之下,京城的天气偏干燥了。 春日明朗,万物复苏,沈子衿难得出门逛了逛,没想到正碰上苏珩班师回京。 三千骁骑营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大道上走过,火红的旗帜迎风鼓动,在风中猎猎作响,走在最前头的男子一身玄铁盔甲,寒星般的眸子不见波澜,眉眼清冷,日出的阳光映照在他乌金般的铁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泽,在他身前洒下寸寸阴影。 街道两旁满是拥挤的人群,发出闹哄哄的响声。 “据说这江南一地突然爆发山洪,太子殿下身先士卒参与救援,救了不少人嘞。” “还有这事,太子殿下当真是勤政为民啊。” “是啊是啊,殿下也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冷漠无情啊。” “嘿,瞧你这话说的,殿下那叫大公无私,是非分明,哪里是冷漠无情了。” “是是是,这位仁兄说得极是。” “呿,你们这些事情都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谁又真正见到过这位太子救人的场景,说不定也不过是糊弄人的罢了。”一人在一旁满脸不屑道。 “这位兄台所言差以,谁知这事情是不是空穴来风。” “这位兄台,你若不喜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在我们面前如此说,还来这边凑什么热闹。” 一男子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先前说话那人涨红了脸,正欲说什么,便瞧见高头大马上的人目光有望来的倾向,忙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 “殿下,是直接回宫吗?” 叶将阑将勒马向前一步,走到苏珩身旁低语了一句。 苏珩目光沉沉落在那道转身离开的倩影上,几瞬后收回视线,目光直视前方,唇角微微勾出一个自嘲般的笑。 “先回宫吧,要不然那边的人该急了。” “是。” 第二日,沈子衿便去了四皇子府,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小筑。 阿姝正在熬药,见是她先是一怔,紧接着露出惊喜的神色,放下手中的蒲扇快步小跑出来,“楼二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小姐且先等等,我这就去和公主说。” 沈子衿颔首,“有劳阿姝姑娘。” 她在院中闲逛一圈,小院的景致布局还是和她离开前一样,只是春日降临,冰雪消融,繁花似锦。 没等多久便见阿姝出来,她将门轻轻合上,朝她小跑上前。 “公主说楼二小姐直接进去便可。” “多谢。” “楼二小姐客气了。” 待沈子衿进了屋,阿姝低声吩咐一旁的侍卫,“公主吩咐守好这里,不准让任何人进入这里,可听明白了吗?” “是。” 甫一打开门,迎面而来淡淡的女子香,屋内燃着袅袅熏香,浅色的帷幔轻扬,一道倩影掩映在珠帘后,坐在窗边的案台前,纤白的手指半支着下巴,如墨般的长发犹如锦缎般铺陈而下。 “公主殿下。” 一句应下,却见前方没有任何回复,沈子衿微微抬眸才见苏芜已经掀了珠帘走上前,正站在她面前静静注视着自己。 她的眼底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子衿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怔,对方却是轻弯了一下唇角,扯开一个苍白的笑。 “好久不见了,楼二......小姐。” 沈子衿直觉这话有些奇怪,正想再探究探究时,却见却见对方绕过她走在一旁的案前坐下,紧接着倒了两杯茶,簌簌的流水声混着女子轻柔的嗓音悠悠传来。 她放下茶盏,语气之间却是透着一股淡淡的怀念。 “从三年前开始,我便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有个模糊的身影,一遍一遍地在对我说,要让我好好活着,我当时还在想,为什么她会突然那么说,知道那天晚上我听闻太子府偏院失火的事情,我才知道......原来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我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那天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早知如此,我一定会劝住她,我不会离开......我真傻啊,我居然一点都没看出她要轻生的念头......” “她还真是个残忍的人啊,你说,是吗?” “沈、子、衿。” 女子话音重重落下,沈子衿微微直立起身,身形僵在原地。 第130章 阿芜,许久不见了 承启二十七年春,尚是春寒料峭之时,整座京城笼罩在喜庆之间,街道之上锣鼓喧天,唢呐声起,乐声悠扬。 相比于街道之上的喧闹,明月阁则是清冷得多,除了院落新抽的新绿,别无其他亮眼的颜色。大门紧紧地合上,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去。 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笼,只能望见四角的天空。 “太子娶魏家的嫡长女,这场面何其盛大,真是可惜不能亲自去看看。” “听说今日还可以去找管家讨个红包呢,虽然钱不多,但好歹是个好彩头呢。” “可今日咱们的任务是要守着这屋内的这位,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太子可饶不了你我。” “我也就说说,断然不敢真这么做的。” “你说这太子对我们咱们屋内的这位主子是什么态度啊,这要是不喜欢,屋内的主子对太子态度都这么差,太子还是隔三差五地跑过来虚汗微暖,这要是换作旁人早就死了个几千回了,但这要是喜欢为何不封妃?” “嘘,你可小声点,主子们的事情,哪里轮到我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做好我们自己的分内事情便好。” “也倒是.......” 太子府里人声鼎沸,惊动了躺在榻上的身影。透过重重帷幔可以看见女子窈窕的身姿从榻上缓缓起身。 “现在什么时辰了?” 听见屋内的动静,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宫女小心翼翼地发问道:“姑娘,已经巳时了,您可要洗漱?” “嗯。” “姑娘今日想穿哪件?” 女子扫了眼眼前花红柳绿的衣裳,最后目光落在其中一套上,淡淡道:“就那道白色的吧。” 那宫女本欲说什么,但被身旁一人轻轻扯扯袖子给生咽了回去。 女子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洗漱完用完早膳便让她们下去了,远远地都可以听见她们低声交谈的话语,诸如“太子府大婚之日怎可穿白色”,“人家姑都不用去参加婚宴,自然是穿什么都可以”。 她微勾了唇,她当然不用去参加婚宴。 女子靠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天色,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紧接着一道浑厚的嗓音传来。 “猜猜我是谁?” 女子唇角露出些许弧度,微压了唇角,轻声道:“阿芜。” 身后的女子放下手,撇撇嘴道:“真没意思,每次都可以被你猜出是谁,本公主变了声音都不行。” 她娇丽的脸上满是抱怨,背着手走到女子面前坐下。 女子笑笑,望着她的视线温和,“又是翻墙进来的?” 苏芜脸上一郝,却还是假装傲娇的模样叉着腰道:“本公主要来看你一次可真不容易,你们这大门都紧紧关着,我难不成还可以飞进来?” 说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女子笑而不语,半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将唇角压下,声音微微发涩,“阿彧和你一起来的,参加.....婚宴?” 苏芜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紧接着又装出轻快的语气岔开了话题:“今天那个新娘子可真难看,连你一半都比不上,我才不去看呢。” 女子自知她在安慰自己,本想笑笑,却发现唇角干涩,半丝笑容都扯不开,随后微敛了眸子,没开口说话。 “等下要去见见兄长吗,我们......都挺担心你。” 苏芜轻抿了唇,低声问道。 她摇摇头,语气悠然,“还是不见的好,免得让他担心,我在这边过得挺好的,苏珩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可是他将你囚禁在身边,连个名分都不给你,你若是,若是当初答应了阿兄,该是风风光光的四皇子妃!” 苏芜死死咬住下唇,不觉扬高了音量,眼睛睁得老大,用力擦了一下袖子。 女子眸色微暗,半晌才哑着嗓子说: “抱歉,代我向阿彧说声......抱歉。” 她作为罪臣之女,怎么可能再将他拖下水,那般清朗犹如山月的男子,应当永远纤尘不染。 苏芜撇开脸,静了半晌才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好,我等着你们。” 走之前,女子再次叫住了苏芜,在她回过头那一刹那朝她轻轻弯了弯唇,吐出几个字。 “阿芜。” “你和阿彧要好好保重。” ....... 在苏芜离开后,女子回了屋子,在屋内坐到日暮西陲,也听了一天的锣鼓唢呐声。 她起身,喊了侍女进来。 “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一干人站在门外,此时面面相觑,都有些惴惴不安。 “今天是太子府大喜的日子,你们也一起去凑个喜庆吧,不用陪着我了。” 众人一时愣住,紧接着露出惊喜的神色,这时,有人担忧出口,“可是太子吩咐要我们好好照顾姑娘。” 女子朝说话那人淡淡望去一眼,“放心,是我让你们去的,他不会罚你们的。” 好不容易把一群人都劝走了,女子独身一人将大殿的人锁上,随后用桌子椅子将窗户全部堵上,最后点燃了火种。 她静坐在殿堂中央,看着火苗舔上帷幔,爬上房檐,看着大火滔天肆虐,最后吞噬所有过往与未来,吞噬一切。 ...... 良久,沈子衿才悠悠回神,她似乎叹了口气,转身朝面前的女子看去,声音发涩,唇角漾开一道苦笑。 “真是......许久不见了。” “阿芜。” 第131章 清风朗月 随着沈子衿话语落下,眼前的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眸,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下意识捂住了嘴唇,眼泪瞬间澎涌而出,声音越发哽咽。 “居然,居然......真的是你......” “是我……” 沈子衿朝面前的女子莞尔一笑,眸底透着淡淡的怀念与感慨。 她缓步上前一步,轻轻拥住苏芜清瘦的身影,哑着嗓音低低道了一句, “我回来了。” 好一会儿,苏芜才平复下心情,两人坐在桌旁,手握在一起,倒像极了往昔的样子。 听沈子衿讲完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苏芜几欲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便保持了沉默。此时此刻饶是她再怎么觉得这借尸还魂的事情令人感到十分的匪夷所思,但看着自己眼前活生生的人,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情。 “没想到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你相见。” 苏芜撑着半边脸,望着沈子衿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怀念。 “我也没想到。” 沈子衿微微失笑作声。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回来,以这样的身份。 “当年你死后,我以为沈家的人……”苏芜一面撑着桌面起身,抬起素白的手将灯罩中的灯花剪去一半,背对着她静默许久方才接下刚才的话茬。 “都死了。” 声音透着深深的绝望,春日料峭的寒意顺着窗沿攀爬进来,烛火微微晃动几下。 一室寂静。 沈子衿半靠着案台,微敛了眸子,默不作声。 沈家的人确实,都死了。 “难怪你能直道准确知道我的病症所在,难怪你会知道我那么多的喜好,原来从一开始起,我就没注意到你是她。” 苏芜转身,微微抬眼,朝她看来,唇角勾出一个苦笑,“原来你当时接近我也是因为这个。” “那你与这楼二小姐……” 沈子衿颔首,“确实有一面之缘。” 她前世十四岁时,确实从土匪手中救下过一个小女孩,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那天居然正好是这具身体的原身。 如今想来,还真是命运弄人。 “阿姝说你此次出了趟远门,你可是去了哪里?” “江南。” 苏芜一怔,“江南?” “箫胤在江南。” 沈子衿眸底笑意微敛,“我之前进皇家图书馆时,找到了当年沈家一案的一些线索。” 面前的女子微微凝眉,“你是怀疑箫胤参与了……” 沈子衿静静注视着她,紧接着微微颔首,在案旁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本想在江南将其一网打尽,没想到却让他被人接走了。” 苏芜没说话,半晌才愕然道:“你想为当年沈家一案翻案?” “是。” 苏芜久久未言,良久才垂了眸子失笑道:“也对,你本就是是这样的性子,不过当年的案子我也曾试图查过一些,但都不了了之,这整个案子布满迷雾,危险重重,我担心你……” 沈子衿朝她宽慰笑笑,“相信我,我会尽力保全自己的。” 苏芜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轻抚额头无奈地轻叹了一句,“你向来是这么固执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不过……” “若你今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毕竟我也至少……想为沈大哥报仇。” 说着,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 沈子衿自然不可能错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她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女子已经收拾好情绪冲她莞尔一笑,眉眼弯弯一如当年笑容狡黠的少女。 “不过这次,我可不会让你再随随便便走掉了。” 与她视线对上,沈子衿一笑。 “好。” 两人在屋内聊了许久,直到日暮西垂,沈子衿才离开。然而天色阴沉浓郁得似乎要沁出水,不出几瞬便下起了小雨,雨势渐大,她来之前未让楼府的人来送自己,所以倒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沈子衿正犹豫找个地方躲雨,一辆马车紧跟着在她面前停下,紧接着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楼二小姐,上来避避雨吧。” 男子熟悉的温润嗓音传来,让她直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多谢四皇子殿下。” 沈子衿略微局促地低声行礼,在马车门口停了几秒,才提着裙摆在一侧的座位上坐下。 马车内燃着好闻的熏香,袅袅犹如炊烟般染上衣摆,男子一袭白裳,半依靠在案台上,手中捧着一卷书,手指白净修长,望向她的眉眼清隽温雅,眸底清澈,蕴着点点笑意。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楼二小姐不必多礼。” 头发沾了雨珠,湿漉漉地贴在鬓角,沈子衿有些不适,微侧了头,抬袖擦了擦,没想到这一举动被对方发现。 “若是冷,便将这席毯子披在肩上。” 男子好听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张玄色毯子映入眼帘。 沈子衿动作微顿,随后接过毯子,盖在腿上,低声称谢。 苏彧看了她一眼,才重新垂头,细细翻阅手中的书卷。马车内气氛静默,除了车轱辘滚动发出的声响,混着雨滴溅落在屋顶的簌簌声音外,别无其他。 沈子衿看了眼面前的男子,半晌才微侧了身,将目光投向窗外。 楼府与四皇子府尚有一段距离,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才到。 “楼二小姐将伞一并带去吧,乍暖还寒,淋了雨容易感冒。”在她即将下马车前,苏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一旁的侍从搬来一个小凳子,手上盛着一把青色的伞。 沈子衿这才注意到那侍从是去年她与云蓟先生约定时来为他们送伞的那人,顿时有些错愕。 那日是他...... 她下意识回头,隔着帘子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好收回目光,接过对方递来的纸伞下了马车。 马车的身影缓缓隐入街角烟雨中,沈子衿撑着伞在雨中伫立良久,凝望着那处街角,她突然想起苏芜先前问过自己的问题。 “这件事情……要和兄长说吗……” 女子望着她,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犹豫。 沈子衿面色停顿片刻,半晌才缓缓摇头,语气坚定道:“不要告诉他。” 前世沈府尚在时,苏彧与沈府便关系十分密切,他们四人更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感情自然深厚,在沈府覆灭后,就连四皇子也受了不少非议。 她一定会为沈家报仇,但以他与阿兄感情的深厚,他必然会出面帮她,只是这条路布满荆棘和鲜血,她不愿再染脏他的手指。 沈子衿久久伫立在原地,直到枕月的声音匆匆传来才收回视线,提起裙摆走进楼府。 那般如风月般皎洁无暇的人,不应当被这万般世俗染黑。 第132章 阴谋四起 自苏珩回京述职,景兆帝震怒,势必要将与戎族勾结之人彻查,并将此事交由大理寺来管辖,将苏珩身上的职责剥了个干净,美其名曰江南赈灾甚是辛苦,应当好好休息,只赏了些黄金万两和庄子土地。 而关于箫胤与戎族勾结的那批货便暂时交由兵部管理。而箫胤与戎族人勾结的痕迹也被箫胤背后之人抹了个干净,大理寺查了几日便断了线索。 月上柳梢,银辉落满地,如同铺上一层锦缎。 太子府深院中传来几道交谈声。 “殿下,您说箫胤接回京城的人会不会是......那位?” 叶将阑压低了声音,问站在面前的男人。 青衣冠发的男子负手站在屋檐下,身形颀长,闻言微眯了眼,半晌摇摇头,“是他的可能性不大,自从三年前起,圣上放止大权旁落,便暗中设置了不少官职,实则是协助圣上处理国事,实则是为了监督左右两相,他便是箫胤的亲舅舅也要顾虑被圣上发现。” “那除去魏相,还有人与箫胤狼狈为奸,通敌卖国了,实在是息国之耻。”叶将阑狠狠地说着,面露厌恶。 “此事从长再议,圣上想来多疑,此事看来也是不想让我掺和其中,还是不要引起他的疑心,既然大理寺那边都未查出什么线索,显然他们做足了准备,我们循序渐进,莫要打草惊蛇了。”苏珩淡淡道。 “是。” “兰溪寺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那边回应查了几日便断了线索,那人就像凭空消失了。” 叶将阑拧着眉,也是一阵匪夷所思,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加了一句,“不过我在那人之前一直藏身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手中赫然是一方白色绢丝。 苏珩接过,展开一看,便见绢丝中赫然是一点白色的粉末。 “我已经让人去查过了,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迷药,那人许是被这药粉迷晕带走了。” 苏珩凑近一闻,神情闪过一丝错愕。 叶将阑正沉思着,余光瞥见苏珩的神色,以为他想到了什么,面露惊喜之色,“殿下可是有了线索?” 然而,他却见苏珩轻轻摇了头,淡淡道:“不是她。” “不是他?” 叶将阑疑惑道。 苏珩将绢丝重新包好,放在案上,沉思片刻后才接着解释道:“若是背后之人真想带走那人,必然不会在现场留下证据。” 叶将阑一下子便猜中了他话中之意,“殿下是怀疑那人是故意这么做,来误导我们?” 苏珩微敛了眸子,眼眸幽暗,半晌才缓缓道:“留心一下京城的炼药师或者派人去医馆走走。” “是。” 他又问起了另一桩事,“我不在京这段时间,述安那边可有什么异动?” 叶将阑脸色凝重地摇摇头,“您让盯着的几人都没有异常反应,平日里都只不过出去赏花赴宴,并没有任何异常。” “嗯,” 苏珩低应了一句,眉头深锁,随后才道了句,“先将部分人撤回来,切勿打草惊蛇。” “是。” 苏珩垂了眸子,半瞬后见叶将阑还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眸子清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在案台前坐下。 “有事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他清啜饮了口茶,微锁的眉头稍稍放松。 叶将阑这才犹豫着开口:“殿下,您先前当我暗中盯……保护楼二小姐,下面回应这楼二小姐与四皇子府所交甚密,您说她会不会……” “……”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抬头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苏珩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深意,等他睁大了眼睛再去瞧时,对方的眸子重新恢复清淡的模样。 “把其他人都撤回来,只让宋七去。” 良久,苏珩才道,握着茶盏的手指修长纤白,正悠悠晃着盏中的茶水,碧波荡漾,映衬着男子面容温和清润。 叶将阑却是因为他的话而猛地一阵错愕,失声道:“殿下不可,宋七可是专门保护殿下您的……” “有人比我更危险。” 苏珩轻启唇角,只说了一句便将叶将阑接下来想说的话堵了个彻底。 他朝叶将阑笑了笑,“我的身边不是有你吗?” 叶将阑唇角微微动了几下,最终也只能无奈应下,心里却是对沈子衿的身份越发好奇。 然而苏珩并没有为他解答,这个问题反而一直困在他心里,一困便是数年光景,等他幡然醒悟时,世间万物早已是物是人非。 夜色下的京城肃静冷寂,却是暗流涌动,巨大的城池在夜色下犹如蛰伏的野兽,不躲在暗处似乎随时准备扑杀猎物,一击毙命。 相比于一方的平静,另一方则是暴躁异常。 已是临近深夜了,仍可听见从一座府邸中传来暴跳如雷的声音。彼时灯火通明,人影闪动。 “你不是说他们死在船上了吗,怎么还有人活着!”紫衣男子扯住一人的衣领,眼神阴翳。 被扯住的一人浑身颤抖,牙齿上下打架,哆哆嗦嗦地开始说话:“属,属下……亲眼看见那座船翻了的,这……这……” 萧胤眼神阴沉得似乎可以渗水,他猛地推开那人,厌恶道:“废物一个!” 那人的手臂重重撞上桌角,却是连痛呼都生生咽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想到他命这么大,先前在洪灾下没让他死,这下让他回到京城了,还带回了那批货物,大理寺卿早晚会找到我身上。” 萧胤越想心里越慌张,未知的恐怖让他瞬间乱了阵脚,先前在江南的运筹帷幄此刻消散的一丝不剩,暴怒使他一个劲地摔着周围的东西,碎渣四溅,尖锐的物体划伤周围跪着的人的手脚,众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一旁的崔吉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发问,“殿,殿下,那边不是说会帮他处理了身后的尾巴……” 萧胤猛地转身朝他瞪了一眼,“主动权不在本王手中,如何让我安心!那人势必会以此来威胁本王,让本王为他所用。本以为可以凭借此次货物使自己的势力翻上一番,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被燕啄了眼!” 他满脸戾气。 正当崔吉一脸踌躇莫展时,门外蓦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兄长。” 紧接着,一道曼妙多姿的身影从门外走进,笑盈盈地朝萧胤看去。 萧胤见是自己的妹妹,眼底的戾气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疑惑出声:“玉儿,你怎么来了?” “猜想兄长此刻可能正在烦恼忧思,便让人煮了些清热顺气的银耳粥,兄长可要尝尝?” 萧玉浅浅一笑,将手中的银耳粥放在案前。 便是再恼,也断然不可在自家亲妹面前表现出来,萧胤只得压下心间的怒意,在桌旁坐下,只是仍绷着一张脸。 “兄长可是为货物一事忧虑?” 萧玉开门见山道。 萧胤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轻蹙了眉头,正想说什么便见女子笑道:“见兄长整日忧思,玉儿自然是想为兄长分忧的。” “咚——”的一声,萧胤将粥碗放在案上,带着审视的目光朝萧玉看去,“你有什么方法?” 萧玉唇角漾着笑,面容绵柔纤细,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兄长莫非忘了几年前的那桩案子?” 萧胤眉头一锁,紧接着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她的眼神中露出几分探究与欣喜,接着便听女子接着道了句: “几年前我们可以,现在自然也可以。” “不过此事却是需要从长计议。” 萧胤这下可是彻底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全经过,满意地拍了拍女子的手背,笑容满面,“玉儿不愧是本王的妹妹,真是冰雪聪明啊!” 萧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见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便动身离开了院子。 夜幕之下,众人各怀心思。 第133章 画船纷争 时值盛夏,暑气渐起,春雨渐多,近日来便是阴雨绵绵,乌云倾盖。 京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端阳盛会,街坊闹市喧嚣一片,夫妇牵着稚童的双手,穿梭于人群之中,小摊小贩的叫卖声四起,街旁又耍杂技的戏班,喷出的火苗直冲云霄,踩着高跷的人闪着身子躲避着奔跑的孩童,假装着朝前踉跄几步,周遭围了一群拍手称绝的观众。 江上清风四起,徐徐吹来,令人不觉心旷神怡,京中不少富家子弟趁兴出游,漫步江上。沈子衿和楼婳清早便约上陆行歌一同游湖。 湖面上笼罩着淡而薄的雾气,烟波袅袅,山色空蒙,远远望去犹如浮动的青色烟霞。其间小舟数点,依稀可闻丝竹绕耳之声,此情此景,倒是别具风雅。 三人志趣相投,自上次梅园赏雪一别后便是往来甚密,已是可以以名字相称。 正聊得兴头上时,小船突然剧烈地晃动一番,沈子衿忙扶稳身旁两人,紧接着便见枕月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有一艘船撞上咱们的船了。” “可知是哪一家?”沈子衿问道。 枕月摇摇头,“还不知,不过看这船的构造,当属皇家。” 屋内三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怔,接着便掀了帘子走到甲板上,这才看清撞上他们的船长什么模样。 眼前的画船通体银白,极为宏大,高约数尺,白帆迎风鼓动,猎猎作响。甲板上偶有人影晃动,时有笑声传来,有人探出头朝下望了几眼,不时传来几声议论。 “不知下面是哪家的小姐?” 甲板上传来男子爽朗的声音,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们面前,赫然是佑安王苏琮。 男子头戴羽冠,一袭锦衣,折扇轻晃,颇具风流姿态,看见下方几人微微挑眉,朝他们遥遥拱手示意,“原来是陆相的千金,还有楼寺卿的两位小姐。” “今日无意惊扰,还请几位小姐见谅,今日相逢便是有缘,不如一同上来游湖如何?” 三人对视一眼,便应下了。 紧接着上方放下一个木梯,稳稳地落在三人面前。 沈子衿让楼婳与陆行歌走在前头,自己断后,尚才上到一半,两处的画船便猛地晃动一番,连带着木梯也晃了几下,她们脚下不稳,险些落水。 楼婳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握上沈子衿的手微微有些苍白,还带着一丝心悸。 “今日没想到遇见了佑安王殿下,箫玉有礼了。” 下方蓦然传来女子柔柔的声音。 沈子衿上了船,回头一望便见下方的画船上赫然站着一名粉衣女子,赫然是宫宴那日见到的那位待在萧夫人身旁的女子。 若她没记错,她应当便是箫胤的妹妹箫玉。 方才若她没看错的话,也应当是她故意卡在她们上去的点故意撞上来的。 沈子衿微眯了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苏琮也没想到又遇上了箫玉,先是愣了几秒,便笑着也让人上来一同游湖。 箫玉眼里的喜悦难以掩饰,提起裙摆眼看着就要上来,没想到那木梯像是突然承受不住,发出吱呀一声。 她脸色一僵,忙加快步伐,然而木梯还是在她上来前便断了,幸亏站在甲板边缘的人急忙拉住了她,才幸免于难。 平安踏上甲板,箫玉正想松口气,便听见周遭传来的一阵议论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样子,慌忙整理了一番。 “箫小姐,您还好吗?” 方才拉她一把的人关心问道,是个面容清秀的青年。 箫玉听到声音,顿时僵了几秒,朝对方勉强一笑,“多谢......这位公子......” 听着周围隐隐约约传来的讥笑声,她暗地里微微攥紧了手心,轻轻咬住下唇,脸色有几分铁青,几乎要维持不住贵女温婉的模样。 方才一定是有人故意的,故意害她出丑。 苏琮适时出场,一面为刚才的变故和她道歉,一面让人去木梯断裂的原因,见闹剧过去,众人也便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四处散去。 箫玉四下打量着众人,势必要找出方才故意害她的人,却感知到一道奇异的目光,等她望过去时,却是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只好暂时将自己的愤怒压下,问了侍女梳妆的地方匆匆赶去。 看着那道几近落荒而逃的身影,沈子衿双手环胸,眼神泛起淡淡的冷意。 箫胤和箫玉,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虚伪。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年原主和楼婳可没少被她欺负,只是后来他们见楼府已是强弩之末,这才没再给予关注。 现在楼府声名渐起,这些魑魅魍魉便都跑出来了。 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说是游湖,其实也不过是一群贵女,富家子弟聚在一起依山水赋诗作画,附庸风雅。沈子衿想来不喜这些场合,可这画船人多,躲也躲不到哪去,便索性旁听着,顺便了解了解这京城的诸多事情。 不过倒是没想到范景笙也在。 看着不远处正相谈甚欢的两人,一想到楼范两家临近的婚事,沈子衿越发看范景笙不爽。 “楼姑娘......今晚的宴席,不知可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一同参加。” 范景笙声线温润,如玉般的脸庞不觉浮起一抹红色,眼神曜亮犹如明珠,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 楼婳静了几秒便缓缓点了点头,莞尔。 “好啊。” 范景笙神色一喜,正欲说什么一道声音从旁插进。 “范公子,”女子声线娇柔,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许久未见了,不知公子近来可好?” 看着蓦然出现在眼前打断两人谈话的女子,范景笙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然而良好的礼仪并未让他将心中的不快宣之于口,只是微微行了一礼,退后一步,“多谢秦小姐记挂,裴之一切都好。” 被换作秦小姐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挤到两人中间,顺带装作不经意之间撞了楼婳一下,范景笙伸手想扶她,秦笙向前一挡,伸手拽住男子的衣袖,故意举止亲密地靠近几步,声音柔柔开口,“范公子,我一直很仰慕你的文采,不知今日可有这个荣幸与你一同游湖?” 对方很明显,是故意插进来不想让他们说话。 范景笙脸色微僵,拂开对方的手,正欲发作,却见眼前的女子肩头重重被人拍了一下,女子回头,却看见一个蓦然出现在眼前的鬼面具,青面獠牙,诡秘异常。 “啊!” 秦笙被吓得直直后退,脚下一个不稳,直直摔倒在地,她铁青着一张脸抬头,正想看看是谁敢撞她,蓦然看到一张带笑的脸,对方拿开鬼面具,露出其下清丽淡雅的脸,只是脸上还带着几分诧异地望着她。 “居然不是行歌,”沈子衿露出分外诧异的神色,唇角一勾,拔高音量,吸引了周围的人纷纷看来,只见听女子满脸歉意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姐,方才见你站在这里,我还以为是陆小姐,真是抱歉了。” 说着,便想伸手去扶她,不料秦笙正在气头上,一把拍开她的手。 空气中传来一道清脆的“啪——”的一声,伴随着女子尖锐而愤怒的声音,“我这么大个人站在那里,你是瞎了没看见吗?” 沈子衿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收回手,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紧接着唇角一勾。 “那试问这位小姐,我阿姐站在那里,你是瞎了当没看见把她撞开吗?” 第134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女子话语清脆,字字句句放得极慢,让人听着不像是质问,倒像是说笑。 方才自然有人看到了那位秦笙的小举动,只是嗤之以鼻,众人心知肚明,只是向来不点破,如今这位正主的妹妹上场找场子,倒是起了几分兴致,自然是要看场好戏。 秦笙一听沈子衿的话,脸色便是一白,微微攥紧了手心,只是脸上不露分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无凭无据地不要随便诬陷人。” 沈子衿笑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无凭无据?” “方才见秦小姐站在这里,好巧不巧打断我阿姐与范公子的谈话,又把我阿姐挤开,我当是阿姐的哪位好友在开玩笑,真没想到居然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小姐。” 沈子衿好笑似地开口道,没等秦笙反驳便又接着说:“这京城谁人都知我阿姐与范公子的婚事临近,怎么就秦小姐未曾听说过?” “方才见秦小姐一直拉扯着范公子的衣袖,莫不是想做什么?” 沈子衿悠悠说完一句便没了下文,周围的都是人精,又怎会不知她什么意思。 不远处人群中簇拥着的两人倚栏而靠,苏琮晃悠着折扇,脸上露出几分兴致地看热闹,“真没想到这楼二小姐竟如此能说会道啊。” 站在一旁的玉白袍子的男子面色温润清雅,闻言也不过淡淡笑了声,“皇兄不过去劝劝?” 苏琮恨铁不成钢似地看了他一眼,折扇打在手上,“这不正好可以看唱戏嘛,这可比戏班的戏好看多了。” 苏彧微微挑眉,笑而不语。 秦笙脸上一阵青红皂白,蓦然笑道,却是看向楼婳,轻嗤了一句,“我竟不知,楼府的家教这么好,楼大小姐不是一向自持清高端庄的人,怎么这还没进门,就管起人来了?” 楼婳柳眉轻蹙,正欲说什么被沈子衿拦下,只见女子笑盈盈地开口,装出一份分外吃惊的模样,“莫非秦小姐想做妾?”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紧接着,人群中传出一道突兀的轻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苏琮苏彧两人,便又装作没听见似地收回视线。 秦笙脸上神色变化莫测,还未说话,范景笙倒是先开了口,男子声音清润,掷地有声,“裴之无意娶妾,今生也只会有婳儿一人,还望秦小姐早日放下,觅得他缘。” 众人神色各异,沈子衿也是颇为诧异地望了对方一眼,见他眸色清明,不似说谎或者气话,倒是有些意外。 他不可能不知道现在说这话意味着什么,作为范氏的未来继承人,说出的话便是代表了整个范氏。 众人一时沉默,神色各异,女眷们落在楼婳身上的目光则是透着深深的羡慕嫉妒,秦笙已然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任由着侍女将自己扶起,她的一腔情感还未宣之于口便被无情掐灭了。 楼婳脸上蓦然红了一块,犹如染了胭脂般红润,她匆匆告别众人跑开了,而范景笙也急忙赶过去追。 “楼姑娘。” 总觉得似乎被秀了一口。 沈子衿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甫一收回视线便听陆行歌的声音传来。 “阿瑾,听说你在找我?” 沈子衿循声望去,便见陆行歌站在半尺开外,粉衣娇艳,冲她俏皮地眨眨眼,“我就在这,可又别把我认错了哦。” 沈子衿一笑,自知她在帮她,亲昵地走过去揽上她的胳膊,“好好,断然不会了。” 闹剧结束,众人心怀鬼胎地散去,宴席重归于平静,只是平静之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一双眼睛隐在暗处,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眸底闪过一丝恶毒。 转眼入夜,岸上亮如白昼,灯火映照在江面上,犹如星河千里,水波荡漾,载着花灯踉跄着步子驶向远方。 花灯如昼,人影憧憧,街上所有人都带着一张面具,有各式图案,像兔子,喜鹊,狐狸,也有诸如青面獠牙的样式,人群簇拥在一起看戏法,好不热闹。 “阿姐,我觉得这个与你甚为相配。” 沈子衿几人在一处小摊前驻足,她径直拿起台子上一个兔子图案的面具往楼婳脸上一比,欢喜道。 “是啊是啊,这位小娘子戴上这面具啊可是好看极了!”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冲几人和蔼地笑笑,开口称赞道。 楼婳轻掩了唇角莞尔,一面接过沈子衿递来的面具,一面在摊上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一个狐狸面具。 “我倒觉得这个与我们阿瑾倒是极为相配,都是如出一辙的淘气。” 沈子衿弯弯唇角,接过对方递来的面具,嘴上说着俏皮话,“既然阿姐是在夸我,那我今晚就戴这个好了。” “可惜楼祈不在,要不然也给他买一个。” 楼祈今日一大早就被苏芷和苏栩喊走了,三人也不知道去哪玩了,不过有皇宫暗卫保护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转头见楼婳正和范景笙,沈子衿对上男子的视线,便见对方轻咳了一声,眼里意味性十足。 她静默了一句,眼里明显透着“你要是让我阿姐受一点伤我决不轻饶”的意味。对方给了她一个信誓旦旦的眼神。 “阿瑾......”待楼婳回头正要说什么时,便见身边已然没了女子的身影,登时一怔,尚未想清楚便听身旁的人轻咳一声,清雅的声音传来。 “楼姑娘,据说河岸可以放花灯,要一同前去吗?” 楼婳微敛了眸子,不知是娇羞还是其他,低低应了一声。 沈子衿系上狐狸面具四下一阵闲逛,在路上碰到一个买糖葫芦的行货商,索性买了一个慢悠悠地逛着。 月上柳梢,灯火通明,街坊人群渐多,唯一热闹的街口转眼便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正前方的场地里满是杂耍的艺人,周遭围了一群观赏的观众,冲天的火光映在所有人带着的面具上,阴暗不明,透出几分光怪陆离。 透着幽幽火光,沈子衿看见了站在她对面的那道颀长身影,脸上的狐狸面具遮住了他半边脸,却能瞧见对方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脸,以及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目光隐隐落落地在她身上停留几秒便是移开。 明明气氛热闹,围观人群的叫好声不绝于耳,她却感觉到气氛的诡异。 不对劲! 正当沈子衿心头一紧时,站在她侧边的书生直直朝前扑去,眼看着就要凑上前方艺人手中的火时,眼前寒光一闪。那艺人迅速冲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往那人身上刺。 一只手及时攥住了那书生的衣角,紧接着将手中的细木条朝那人握着匕首的手上投去,与此同时,一个飞镖准备无误地插入那艺人手上。 那人发出一阵哀嚎,手中的匕首适时落地。 沈子衿与对面那人对视一眼,随后快速移开视线。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围观的人群纷纷后退逃窜,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眼前突然寒光一闪,沈子衿眼眸一凝,迅速推开惊魂未定的书生,侧身一闪,堪堪避开从眼前一晃而过的长刀。 她抬脚踢开对方的长刀,紧接着一脚将人踢开,闪身避开身后的攻击,堪堪推到一旁,撞上装满着花灯的小摊。 眼前的彪形大汉提刀坎来,沈子衿手上没有武器,只能选择四处躲避,来不及去想这人为什么一直追着自己不放。 好不容易解决掉眼前的人,沈子衿闪身一躲,将身形隐入一旁的巷子中。 有人想要追进来,走了几步似乎被人拦住,紧接着低沉的声音传来,“先解决掉前面的。” 随后脚步声这才离开。 几个蒙面黑衣男从檐角飞下,手握长刀,直奔对面的男子。 狐狸面具的男子孤立无援,,眼看着就要陷入对方的包围圈中,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箭矢破空袭来,直直射中其中一人的后颈。 那人连闷哼都没发出便命丧黄泉了。 其他人短促地对视几眼,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已然心生退意,然而,却已是瓮中之鳖无路可逃。 随后,沈子衿才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旁出现,赫然是叶将阑。 她微怔,将目光移到狐狸面具的男子的面具。 他是...... 狐狸面具的男子将脸上的面具扯下,露出其下白玉雕琢而成的俊脸,眉眼无情,透着丝丝冷意。 赫然是苏珩。 男子微抬了眼眸,朝沈子衿躲藏的地方看来,她微侧了身,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因为距离隔得远,所以沈子衿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叶将阑的神色也不是没有喜事。 沈子衿响起方才那人的话,对方既然想杀她,那定然是与楼府有仇,那...... 突然想到什么,沈子衿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迅速朝河岸的方向跑去。 河岸临近城西,沈子衿匆匆赶到时,人群似乎并没有收到丝毫影响,依旧是灯红柳绿,一派祥和美好。 等沈子衿找到楼婳和范景笙时,没想到对方也在找她。 “阿瑾,你没事吧?” 楼婳握上她的手,手指微微发凉。 “阿姐,我没事,你方才可有见到什么异常?” 见到楼婳没事,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 楼婳摇头,继而答道:“不过方才倒是听说前方似是出了什么事情,阿姐担心你,见到你没事就放心了。” “是出了些事,不过阿姐我回去再和你说。” 沈子衿宽慰道,说这话时朝范景笙瞥去一眼,却见对方一脸若有所思。 第135章 疑心 “阿姐,你可知,我们楼府除了与箫胤结仇,可还有其他仇家?” 待回了楼府,沈子衿吩咐翠屏将门窗关上,一脸严肃地对着楼婳道。 女子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神色一紧,“可是你今晚......” 沈子衿颔首,“今晚我遭到了袭击,不过对方的主要目的是苏......太子殿下,所以才逃过一劫。” 楼婳面露深思,神色颇为凝重,沈子衿等了良久才听她缓缓说道:“其实我们楼府与赵府也曾有过一段渊源......” 她深吸了口气,直直看向沈子衿,“三年前阿爹会被诬陷贪墨贬官,我们都曾怀疑过赵府。此事我也是听阿爹提起过几句,当年赵府与我们楼府甚是交好,赵大人也与阿爹是上下官僚,阿爹也曾提拔过几次,不过后来却是阿爹被贬了官,而赵府却是毫发无损,反倒是一路直升。” “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毕竟无凭无据,也不愿平白诬陷他人。反倒是赵府,自从我们楼府被贬后便是断了往来,更是阿爹觉得心寒,便再也没提过此事了。” 言及此,楼婳轻轻叹了口气。 沈子衿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这么一提倒是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当时赵月枝尚在时,枕月曾查到一个线索,当年那套红菏菡萏的首饰最后是归赵府购得,当年不过小官的赵府,财力尚不雄厚,是如何抵得过京中众多贵族,夺得那套首饰的? 如今看来,除了当时所查出的贪污案件,这赵府或许另有端倪。 “阿姐,如今你婚事临近,近些日子你尽量少出门,我担心康平小郡王恐对你不利。”沈子衿不放心,还是叮嘱了一句。 楼婳自然知道她的心意,颔首应道,紧接着又低声说了句,“阿瑾,我听范公子说,近期戎族那边许是有远客要来。” 沈子衿微怔。 “戎族?” “嗯,听范公子所言,许是贵客。” 沈子衿微垂了眼眸,点点头,“阿姐我知晓了。” 楼婳盯着她看了一会,继而却是微微笑出声,如玉般娇嫩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柔和的笑,“阿瑾,你真的长大了啊。” “前些日子你离京,九公主来找过我几次,字字却是都在问你的事情,阿姐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与九公主殿下交往甚密了。” “有时候,阿姐就觉得你就是另外一个人。” 女子声音悠悠传来,却是让沈子衿浑身一颤。 这句话听着像是一句感慨,却又蕴含着其他的韵味,楼婳的眼神平静温柔,紧紧注视着她,令她暗暗握紧了手心,静了几秒方才平息下心头的紧张情绪含笑开口道:“阿姐莫不是不认我这个妹妹了,你可看清楚了,我可是如假包换的阿瑾。” 说着,牵起对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楼婳神色间似是闪过一丝怔忡,半晌回过神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莞尔轻笑,“是阿姐想多了,近来府上事情繁多,阿姐竟然都生出这样的念头了。” 沈子衿脸上不动声色,反倒是又笑了笑,“这不正说阿瑾长大了嘛,这是好事啊。” 楼婳望着她,颔首轻笑。 沈子衿离开楼婳的院子时,身后的女子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才收回目光,对着空寂,漾着昏黄灯光的院落悠悠叹了口气,轻抚上额头。 “小姐可是乏了?” 翠屏的声音从一旁轻轻传来。 良久,女子才低低应了一句。 “许是太乏了......” 沈子衿回到紫竹轩,将身子靠在门板上,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出了细密的汗珠,枕瞧见她的神色,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将手中端着水盆放在一旁,朝她走来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沈子衿摇头,避开她的视线,朝床头走去,无意瞥见镜中的自己,却是猛地一怔。 镜中人脸色发白,嘴唇几乎毫无血色,几缕头发垂落眉前,瞧着倒是十分狼狈。 方才见楼婳望向自己的神色,实在让她心里七上八下,久久不能平复,幸好最后算是打消了对方怀疑的念头。 时间过去一年有余,本以为自己已经瞒天过海,不料还是低估了一些事情,看来日后要更加小心。 直到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度,沈子衿仍是无法入眠,今夜楼婳说的那些话,以及今晚要来杀她的人到底是谁。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突然听见窗户传来一声咔哒的声响。 过了几秒,传来咚咚几声。 “谁?” 窗外没有回答,只是再敲了一声。 沈子衿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看却见外面空无一人,就着月光,她看清了窗棂上放着的一张小纸条,一颗小石子压在白纸上。 她将纸条抽出,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微微一怔。 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 小心箫、赵。 沈子衿眼眸微凝,这便是在提醒她赵府确实有问题了,她静了几秒,轻抿了唇角,良久低低道了句谢。 四周空旷无人,鸦雀无声,可她直觉那个人还在。 —— 自赵月枝事件与赵子奚大义灭亲抖出赵乾不少事情,赵府在京中的地位便是一落千丈,从三品官员被贬到了八品,成为京中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你就让我吃这东西?!” 一道愤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紧接着便传出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 小厮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大,大人......府上只有这些东西了......已经是最好的了......” 赵乾浑身气得发抖,拽起小厮的衣领,指着地上的那摊白粥,“这叫好东西?!你吃,你吃一个给我看看!” 说着,把小厮的头狠狠地按在地上那盆碎渣上,鲜血瞬间割破小厮的脸,剧痛袭来,他双手扑腾挣扎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好一会儿,那小厮才停止了扑腾,赵乾厌弃地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紧接着朝周围的人冷冷一笑,“你们谁敢再把这种东西端上来,仗责八十!” 屋子里的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应下,丝毫不敢朝地上不知生死的小厮瞧上一眼。 他挥挥手,会有几人忙站出来,将地上的尸体拖走,将门重新掩上。 赵乾尚未坐下,便听屋内突兀地传来一声娇笑。 “哎呀呀,赵大人怎么发了这么大一通火?” 第136章 当年的阴谋 赵乾嚯地站起身,只见一道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从帷幔后行走之间露出紫色的裙摆以及曼妙的身姿。 “你怎么来了?” 见到来人,赵乾眉头轻蹙,挥挥手让屋内的人都出去了。 黑袍人在屋内缓缓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地上沾染着鲜血与白粥的残渣上,传出几声轻笑,“真没想到啊,我们堂堂赵大人居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赵乾脸色阴沉,盯着黑袍人的眼眸幽幽泛着冷意。 “箫小姐特意跑一趟,该不会就是想嘲笑我的吧?” 闻言,萧玉轻笑一声,“自然是来相助赵大人的。” 葱白的手指从黑袍下露出,揭开盖在头上的斗篷,露出女子俏丽的脸,她自顾自在桌旁坐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朝赵乾淡淡瞥去一眼,语气悠然道:“赵大人难道不想重回当年的风采?” “萧小姐这话说得可真够轻巧。” 赵乾冷笑一声,继而又道:“去年我赵府墙倒,萧府是冷漠得很啊,如今说这话,也不怕风闪了舌头。” 萧玉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抹痛心,隐隐夹着几分无奈,“赵大人,我们箫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阿兄被人诬陷被放逐尚未回京,我与我娘在京中孤立无援,就算想要救赵大人也是无处可寻。” 说着,还垂眸抹了抹眼泪。 赵乾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唇角轻扯了扯,“箫小姐有话不妨直接开口。” “不知道赵大人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那桩案子?”萧玉问 赵乾脸色一变,手心倏忽缩紧,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你莫不是想拿当年的事情要挟我?” 萧玉笑盈盈地朝他看去,闻言掩唇轻笑,“赵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我与大人既是盟友,又怎会作出这般事情?” 赵乾紧紧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也不知道是信了没信,然而对方下面一句话却让他顿时大惊失色。 “不过楼府似乎正在重查当年的事情。” 萧玉丹唇轻启,请突出几个字,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的反应,进而接着慢悠悠道了句,“最近楼府声名鹊起,赵大人难不成想让他们重回当年,赵大人莫不是还想要再体会一次屈居人下,永无出头之日的感觉。” “我如何信你?”赵乾面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赵大人目标一致,如今赵大人孤立无援,若是失了帮手,这事情可有不好做了。而且赵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现在楼府根基尚浅,失了这样一个机会,大人日后若还想扳倒楼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啊,”萧玉循循善诱,见对方意有所动,继续加了把火,“赵大人你可要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可是参了不少,楼彦的腿疾也是拜你所赐,你说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些事情,凭他的权势......” “与其永远活在恐惧中,倒不如让那个当年的事情永远的成为一个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的秘密,这世上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萧玉意有所指,并未继续往下说,果然见对方神色隐隐阴沉下来,唇角抿开一道雀跃的弧度。 赵乾脸上变化莫测,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更多的是恐惧与心悸,显然萧玉的话对他起了反应。 当年的事情他确实参与了不少,楼彦的腿疾也是他找人的,这些年楼府的覆灭衰败他也都看在眼里,若是真让楼彦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他所为...... 赵乾呼吸一紧,瞳孔微缩,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朝萧玉看去,“箫小姐有何高见?” 萧玉唇角一勾。 “当然。” 离开赵府,萧玉重新戴好斗篷,上了回箫府的马车。 “小姐,你说这赵乾真会为我们所用吗?” 菡萏压低了声音问道。 面前正闭着眼睛假寐的女子微微睁开眼,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赵乾此人生性多疑,信也不过信个三分。” “奴婢不明白,既然那赵乾并不相信我们,那我们为何还要......” 萧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信不信无所谓,但人都是贪婪胆小的,为了自己的前途,自然愿意冒险一试。” 菡萏沉默几秒,继而惊喜道:“小姐这是想来个黄雀在后?” “楼府最近升得太快,当年兄长突然被贬,未能将其一举消灭,本想着那楼彦不过是个坠了志向的人,楼府上下没人撑得住场面,过几年便自取灭亡了,便也没多加关注,没想到竟让他起来了,实在是大意了。” 她眼底淬着一丝狠毒,“没想到赵月枝这么没用,如此万全的计策,居然都没对楼府造成任何影响。”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楼婳所拥有的一切便都是我的了......” 萧玉久久才平复下心情,接着冷笑道:“那赵子奚居然是个痴情的种,自己妹妹被人害死,还大义灭亲,那赵乾也是自讨苦吃,内宅的隐私之事没处理干净,最终还不是作茧自缚。” “所以小姐的下一步是......” 菡萏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倒是低估了那位楼二小姐,没想到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萧玉把玩着指甲上粉色的蔻丹,声音犹如幽冷的毒蛇。 “不过既然要扳倒楼府,那便先将此人杀了。” —— 夏日清凉,暑气未消,沈子衿带着枕月和卧山几人在院中整了个大冰库,将新鲜的瓜果放进去,不过半日便透着丝丝凉意,一口下去,解渴解馋又清凉爽口,很快便收买了院中上下所有人的胃。 沈子衿还差人给楼彦几人都送去一箱,这下子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整了个大冰匣子,冰过的水果清凉爽口。 然而,尽管往楼祈院中也送了一个,但对方仍然时不时来他屋内蹭水果。 今天已经不下三回了。 沈子衿默默地盯着眼前坐在藤椅上,一边不住地说着“好凉好凉”,一边往自己嘴里猛塞西瓜的少年,盯着对方看了老半天,她终于忍不住下了狠手,一把抽走他眼前的西瓜。 少年自然不乐意,忙抱住整个西瓜,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沈子衿哂笑一声,下颌点了点一旁快空的水果冰匣子,意味性十足地盯着他。 楼祈脸一红,“谁叫你房间放了个这么大的箱子,还可以装下一个这么大的西瓜。” “你怎么不吃你自己房间里的?”沈子衿问。 “吃,吃完了......”楼祈支支吾吾了几句。 守在一旁的十堰身子一顿,默默移开视线,实在不忍心戳穿自家少爷。自家少爷每天晚上被热得睡不着都会捧个大西瓜吃,还会时不时分他几口。 就冲这份仗义,就不能出卖他。 沈子衿看了看这主仆二人的神色,冷哼几声。 她靠回到藤椅上,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二姐我最近都快被你吃穷了,既然你每日都要来,好歹也要负担着一点吧。” 楼祈动作一顿,瞪大了眼睛看她,“亲弟弟来你都要算钱,你也太抠门了吧?” “这个时候你可知道说亲弟弟了,怎么不见你喊我二姐,”沈子衿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别想打亲情牌,这招对我没用。” 楼祈忿忿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似乎是吃了不少,此刻也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道:“那你要多少?” 沈子衿比了一个数字,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巴掌。 楼祈脸上闪过一丝纠结,半晌才垮着脸答应了。 “哦对了,”楼祈吃完西瓜,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角,说起了另一件事,“上次不是说要去……” 门外传来一声疾呼,打断楼祁说的话。 “小姐,大事不好了,大小姐她受伤了!” 第137章 游园纷争 沈子衿与楼祁赶到琴苑时,薛容的婢女彩月正侯在门口,脸上难掩焦急之色,见她过来忙迎了上前。 “阿娘在里面吗?”沈子衿问。 “回二小姐,夫人已经到了。” 沈子衿提起裙摆,快步进屋,掀开珠帘便看见了坐在桌旁的妇人。床边坐着一位大夫,正在为床上的人把脉,沉思几秒后方才起身,一旁的侍女将楼婳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徐大夫,不知怎么样了?” 屋内的几人连忙迎上前。 徐大夫微微拱手,摸了摸胡须,“夫人,二小姐,三少爷不必忧心,大小姐不过偶染了风寒,老夫开些驱寒的药材每日服下不出几日便可痊愈。” “至于脸上的伤,老夫也只能尽力开些药材消肿祛祛毒气,只是可能需要些许时日才能好,至于会不会留下痕迹……”许大夫迟疑了几秒,“老夫也不敢妄断。” “有劳大夫费心了,”薛容点点头,唤守在外面的彩月,“彩月,带徐大夫去账房。” “是,徐大夫,这边请。” “翠屏,这次是怎么回事?” 薛容到底是做过几年主母的人,再加上这几个月身子经过些调整,府中的事情不错都是经过她手的,很快便冷静下来,恢复至往日的威严,面色不豫在桌旁坐下。 翠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认罪,“翠屏没有保护好小姐,还请夫人责罚。” “并非是责罚你,你将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 翠屏小声抽泣着,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今日刘家小姐设宴,邀请众贵女一同赴宴……” “但没想到在宴席上,我们刚走到花园突然出现一群蜂,不追着其他人只追着小姐,慌乱中小姐便突然被人推到了水里,这才落水染了风寒……” 沈子衿沉吟片刻,继而问道:“阿姐今日可用了什么香,打开我瞧瞧。” 翠屏忙搬来放在脂粉奁,“小姐今日的妆容和香薰都是平日用的那款。” 沈子衿打开一闻,继而递给薛容,“阿娘闻闻这香味可有异常?” 薛容闻后摇摇头,“这香再寻常不过,阿瑾莫不是怀疑……” “对,既然问题不出在阿姐身上,那很大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沈子衿视线打量着屋内陈设的用品上,继而落在一处,微微眯起了眼。 她径直走过去,拂起一截衣袖放在鼻尖下一闻,眼眸一凝,回头问翠屏,“阿姐今日出门时,衣上可熏了什么香?” 翠屏一怔,“奴婢没记错的话,昨夜便熏好了,是百合香。” “阿姐可发现了什么?” 沈子衿微微颔首,“阿娘你且来闻闻,翠屏既然说熏的是百合香,可阿姐衣襟上分明沾上了蜂蜜的香气。” 薛容一闻,眉头紧接着微微蹙起。 翠屏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跪倒在地,“请夫人与二小姐明鉴,奴婢确实熏的是百合,而且大小姐对奴婢亲如姐妹,奴婢对大小姐绝无二心啊……” 沈子衿虚扶起她,宽慰地笑道:“并非说的是你,而是想问今日宴席上是否有人靠近了阿姐?” 翠屏丝毫不敢松口气,见此忙不迭解释自证清白,她沉思几秒后忙点头,“当时有很多人,不过小姐是和陆二小姐一同前往的……” 行歌? 沈子衿轻挑眉,便听翠屏继续说:“不过陆二小姐在小姐被蜂蛰时还在一旁帮忙……除此之外……” 小丫头不时捶着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抚掌,“啊,奴婢想起来了,奴婢记得当时在亭阁用食时,有个小丫鬟在端茶水时不小心泼到小姐身上,随后便有人领着小姐去暖阁换衣服了,不过奴婢一直记得上回小姐落水,所以便早早在马车里准备着小姐的换洗衣服,案例说不可能会被人有机会洒上蜂蜜的啊……” 沈子衿沉思片刻后紧接着问:“衣服可是你自己去取的?” “不是,当时奴婢陪着小姐去了暖阁,然后……箫小姐说正好她也要回去拿东西,便一道帮我们拿了,莫非是这箫小姐……” 沈子衿却是轻蹙了眉头,“哪个箫小姐?” “康平小郡王府的那位,萧小姐。” 居然是箫玉…… 看来原本三成的可能如今变成了七成。 沈子衿眼神微微眯起,这笔账,连同几年前的账,总有一天她会一起算。 —— 因为楼婳这次的落水事件,沈子衿心里总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感觉,上次是她被人追杀,这次是楼婳差点毁容,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搞垮他们楼府。 因此,接下来一段时间一直到楼婳婚事来临,沈子衿让翠屏寸步不离楼婳,以防后面再生波折。关于楼婳脸的事情,沈子衿去找了苏芜。 “治疗脸伤的?”苏芜喃喃自语着,一面在脂粉奁里翻箱倒柜,总算是找出了一小瓶。 “这可是前些年进贡的,据说复原效果奇好,我可一直都没舍得用,你……” 女子话未说完,沈子衿便一把接过,掂量了几下最后笑了笑。 “谢了。” 苏芜撇撇嘴,脸上却无丝毫不乐意。 “你还真不客气。”” “我们之间还需要客气吗?” 苏芜暼了眼小瓶子,懒懒道:“这东西每日早晚各擦一次,不出七天便可痊愈。” “记下了。” 苏芜坐在桌旁,一手半支着下颌看向她,眼里闪着沉沉的光,“你对楼家人可真好。” “因为我就是楼家人啊,”沈子衿说完,顿了顿,紧接着莞尔一笑,“至少这具身体是。” “那你……不打算回去了?” “回哪?” “做回沈子衿?” 沈子衿唇角笑意微敛,微微抿起,她抬眼朝苏芜看去,嘴角漾起一丝自嘲般的笑,“我还能回哪?” 苏芜愣神,等她回神时沈子衿已经准备离开了,开门前冲她笑得狡黠,“谢谢你的膏药,阿芜。” 回到琴苑,沈子衿掀开帘子进去时,楼婳正靠着引枕看书,乌发铺陈开来,犹如上好的锦缎,女子见她进屋,搁下书冲她微微一笑。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就去拿件东西,不过城东西的距离,”沈子衿从怀中掏出小瓷瓶,放在床头,“阿姐,这东西每日早晚擦一次,不过七日便可痊愈。” “阿瑾费心了。” 楼婳柔柔一笑,望着她欲言又止地又问道:“阿瑾……与九公主交往甚好?” “阿姐何出此言?” “楼府虽说许久不曾参加国宴,却也知道这伤药是进贡的极好贡品,十分珍贵,九公主断然不会随便给人。” “阿姐放心,这是九公主赏的,”沈子衿顿了几秒才道:“阿姐是否不愿我与九公主交往?” 楼婳忙笑着摇摇头,“交友看的是个人秉性,九公主为人正直爽朗,在民间一直声誉很好,阿瑾能与公主相交,也算是楼府幸事,不过……” 她神色微沉,露出几分凝重,“如今天子势微,各大皇子虽表面上平和安定,但京城的风云终有一天会降临,楼府世代文官,与武搭不上边,因而阿姐担心你与九公主相交过密会被牵连进四皇子党中。” 朝中大臣众多,除了几位毫不起眼的皇子,其中最为翘楚的便是大皇子苏琮仁心爱民,四皇子苏彧博古通今以及七皇子苏珩杀伐果断,有勇有谋。 然而自从前年景昱帝龙体越发不豫开始,京城的暗潮便开始涌动,各大党派纷纷林立。虽说陆相与太子有姻亲关系,但陆相始终处于中立姿态,而魏相则已经表明立场属于太子党,除此之外还有叶大将军和姑苏范氏。虽说表面看太子的赢面很大,但从苏珩南下江南立了功,一回京却被收了职则可见一斑,内里并非如此风光。则四皇子和大皇子则在民间多有勤政爱民的政绩,亦是不可小觑。 沈子衿着实没想到楼婳一个闺中女子竟也明白此番道理,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多谢阿姐教诲,阿瑾心中有数。” 楼婳点头微笑。 “阿姐知晓,阿瑾一一直都很聪明,对了阿瑾,阿祁可有和你说起那事?” “什么事?” —— 院落清寂,已是黄昏半晌,隔着四角的围墙隐约可以听见外头街道上传来的吆喝声,偶有孩童的笑声久久回荡于半空。 沈子衿半支着下巴靠坐在窗边,望着院落中绿树成荫的景象,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归宿感。 像是漂泊多年的心突然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此情此景她的脑海中倏忽想起苏芜那日与自己交谈时说的话。 “那你……不打算回去了?” “回哪?” “做回沈子衿?” 望着暮色四合的天际,沈子衿唇角轻扯,眼神微黯。 —— 箫胤是这个『箫』,而不是『萧』,没注意到之前一直打错了,非常抱歉……大家以后都以『箫』为准哈,以前的就不改啦。 错别字有点多,主要是打工人太忙了,只能晚上挤出一点时间来,我也会尽量注意一点哈,但如有请见谅。 祝观看愉快 第138章 宫宴前夕 “你想进军营?” 本以为去岁少年说的不过是无心之句,当听到对方亲口和自己说时,才知道是真的,不禁让她微微一怔。 楼祁眼神坚定地点点头,字句斩钉截铁,“想进。” “叶小将军说我的资历上佳,愿意收我做部下。”少年说这话时面色骄傲,眼里闪着隐隐期望的光。 “此事你可问过阿爹的意思了?” 沈子衿半倚靠在藤椅上,身子随着竹椅轻轻晃动。 “阿爹自然是同意了。” 沈子衿抬头朝他戏谑一笑,“阿爹都同意了,你问我莫不是想要我和你一起进军营,或者舍不得我?” 楼祁瞬间涨红了脸,哽着脖子扬声道:“你可不要自作多情了,堂堂男儿志在四方,岂会困于这些儿女情感。” “我们阿祁还真是有出息咯。” 沈子衿摇着蒲扇,笑眯眯道。 楼祁鼓着腮帮,身侧的拳头微微握紧,“楼瑾,我是在认真和你商量事情!” 沈子衿停下摇蒲扇的动作,抬眼朝他看来,唇角虽弯着,眼里却并没有多少笑意。 “那你可知楼家世代都是文官,从未出过武将?” “自然知道。”少年坚定发声,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朝她望来,“既然从未出过,那我便做这个先例。” “古亦有能者弃笔从戎,那我为何不能这么开这个先例。” 沈子衿脸上笑意微敛,话语不轻不慢。 “那你可知这条路的艰辛?没有根基,你会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努力,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更何况战场厮杀,刀剑无眼,这条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你……可还愿意?” 少年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我愿意!我愿意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四下安静,微风吹过挂满藤蔓的树枝,风过无痕,唯余树叶簌簌作响。 只听一道低笑声骤然响起。 “楼瑾你笑什么?!” 楼祁咬牙切齿道。 沈子衿不知何时起身,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眉眼弯弯,语气间透着难掩的温柔,“我们的阿祁终于长大了啊,马上就可以担起楼府的重任了。” “那我和阿姐就可以放心将楼府交给你了。” 楼祁先是冷哼了一声,听到这话却是愣了一下,“你说这话怎么像是你要走了一样?” 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脸色倏忽变得难看,眸子紧紧地盯着她,“你该不会又想一个人偷偷去哪里吧?我告诉你以后你可不能再偷偷跑出去玩了,毕竟……” 少年扭捏了好几秒,才低哑着声音说出那句话。 “毕竟我们都很担心你……” 沈子衿微微一怔,静了几秒才莞尔笑出声,缕缕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留下斑驳光影,看着不似真切。 “当然。” “我会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 随着婚事渐近,楼婳脸上的伤疤渐好,果然如苏芜所言不出七日便是好了个大概。因着一月后的婚事,楼范两家近来走动颇为密切,府上还来了位范氏家族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教养嬷嬷,据说是范夫人的乳母,为人亲和,严慈相济,是范夫人特意从姑苏请来教习楼婳礼法宗典的,然而薛容让沈子衿跟着那位嬷嬷一同学习,倒是让她难以托辞,因此苦了老长一段时间。 “赵府那边如何?” 沈子衿懒洋洋地半倚靠在藤椅上,面前的案席上温着茶,汩汩冒着热气。 “回二小姐,属下一直盯着那边,也未见赵府有什么动向,未曾有什么可疑人进出,不过最近倒是有一个疑点……” 卧山迟疑了片刻,面色犹豫。 沈子衿看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最近这赵府纳了一批舞姬,个个带着面纱。” 卧山挠挠头,面露疑惑。 沈子衿一手轻轻敲在雕着白兰花的扶手上,一脸若有所思。 外头传来一阵丝竹声,听着却是极为陌生的曲调,不似宫廷雅乐,也不似民间俗乐。 她不禁问了句,“外头是谁在奏乐?” “回二小姐,是戎族的乐队,近日已经入了京。” “戎族?” 沈子衿一怔,面色微异,脑海中似乎灵光一闪,依稀记得刚从江南回来时,楼婳似乎同她说起过最近戎族许有贵客来临,她微微垂眸,微侧了脸吩咐道, “去查查戎族来的是谁。” “是。” 不出一日,卧山便带着消息返回了楼府。 “左贤王?” 沈子衿微微皱眉,这是个极为陌生的名字。 卧山颔首,继续恭敬道:“据说这左贤王是现在喀什可汗最宠爱的儿子,这次戎族特意派他出使,据说是为了让他在部落中树立威信的。” “卧山,你可知现在的喀什首领是谁?”沈子衿问。 卧山沉思片刻,试探性回答:“属下愚钝,读书甚少,不过倒是听人提起过现在这位喀什首领是当今奚贵妃娘娘的堂兄,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沈子衿赞许地点点头,接着科普,“前喀什首领才是当今奚贵妃的亲兄长,不过四年前却是离奇患病去世,再之后这位新首领便迫不及待地上位。” 卧山就算再愚钝思考几秒后也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二小姐是怀疑……” 沈子衿微眯了眼。 其实她早就怀疑了,那位前喀什首领和沈家覆灭的时间太相近了,让她不得不怀疑上这位喀什新首领,而且当年沈家的罪名就是…… 与戎族勾结意图谋逆。 念及此,沈子衿眼眸微冷。 “去查查这位左贤王可有什么嗜好。” 她接着吩咐道。 “嗜好?” 卧山虽一脸疑惑,却还是照做。 虽说两族关系时有争锋,但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照做,戎族使者远道而来,息国自诩大国,自然不会放弃这样既能彰显国力,又能试探虚实的机会,于是皇宫那边传出消息,意在七日后后于宫中设宴招待,九品以上官职官员皆可参加,场面之盛,属实令人惊叹。 “小姐明日想穿什么?” 因为毕竟是场面盛大的国宴,所以枕月自三日前便开始操心她当日的首饰服装,而沈子衿自从从卧山那里知道左贤王的嗜好是喜爱搜罗美姬后便一直忙着查找戎族,还有萧赵两家的事情也不得不做好准备,箫胤最近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反常,所以她近日一贯忙到将近深夜入眠,实在没有过多的经历放在穿着打扮上,但又不好拂了她的一片好心,只好打个哈欠懒懒道了句。 “你看着喜欢就好。” 枕月无奈,“小姐,明天可是国宴诶,那些贵女哪个不打扮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准备艳压全场,就您一点都不担心吗?” “嗯……确实不担心。” 沈子衿实在对这些事情提不起什么兴趣,在对方晃了几下后仍然无精打采地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哈。 “……” 枕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最后还是泄气般地叹了口气,随她了。 夜色降临,枕月剪了烛花便离开了,沈子衿靠坐在案前,将手中最后一本册子看完便准备入睡突然听见纱窗上传来咚咚一声。 她上榻的动作一顿,披了件外衣走到窗户前,手中迟疑了片刻才支起纱窗。 窗外空无一人,只见窗棂上静静躺着一封信,打开信件一看,男子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纤白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将信折好,却是对着寂静的夜空低低喊了一句。 “殿下。” 无人回应。 “我知道你在,今日之事多谢。” 夜色翻滚之下,窗户吱呀一声重新合上。 一道身影缓缓从院落高大的梅树后步出,如墨般漆黑的眼眸里闪着沉沉的光,注视着面前的屋子。 灯火映照着女子单薄的剪影,折射在纱窗上,不多过,屋内便是陷入一片黑暗。 他驻足良久,方转身离开。 第139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到了宫宴这一日,宫门口至城门口的大街上排满了准备入宫的马车,真切印证了宝马香车盈满路那句话,人群拥堵,街市繁闹,高台之上,九曲回廊,四方来宾,八方汇聚。 沈子衿掀开帘子一角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自从借尸还魂重生而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四方来仪的盛景。 跟在轿旁的几个小丫头都是眼里都是兴奋之情。 “枕月,我突然想吃莲花糕了,你们几个一起去买吧,切勿走失了。” “是。” 几个小丫头听完,宛如脱缰的野马奔向人群,欢快声隔着人群都还能清晰入耳。 “你就不能等等嘛,现在马上就要入宫了。” 马车内传出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沈子衿一手半支着下颌,闻声朝他看来,手指点了点低下龟速前进的马车,“这里离宫门尚有几里路,照这个速度走,日上当头也不一定能到,你确定是马上?” 楼祁撇撇嘴,“慢是慢,可你现在让他们出去玩,他们玩乎所以忘了时辰可如何,今日这么多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就是不好玩了。” 楼婳在一旁掩唇轻笑,“阿祁许是没注意,阿瑾方才让卧山陪她们一起去了。” 楼祁瞬间涨红了眼,唇角蠕动几下,冷哼着撇开了头。 “今日良辰美景难得,几年不曾有,就让他们好好出去玩玩吧。”薛容笑着缓和气氛,继而看向楼祁,笑得温柔,“阿祁要不要也下去玩玩?” 少年一脸傲娇,“我才不要。” 然而片刻后,马车内四人看着楼祁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都不禁哑然失笑。 “还真是孩童心性。” 沈子衿摇头失笑。 “阿瑾,你也同意让阿祁进军营了吗?” 楼彦正了正色,说道。 “阿爹都同意了,想来阿爹心里清朗,阿瑾自然也无他话。”沈子衿恭顺答道。 “不过阿爹近来可有发现……的异样?” 沈子衿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赵”字。 楼彦沉吟片刻,脸色微微凝重,自从沈子衿一月前与他说起这事,他便一直放在心上,没想到有心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当年因为被贬官又被打折了腿因而坠了志向,竟没让他发现这一点,想来如若不是阿瑾,他现在或许依旧会一蹶不振,就感到一阵后怕。 所幸,天佑楼家,那么陈年老账终究会被一一发现。 楼彦满脸欣慰又感慨地看着沈子衿。 女子微低着头,一脸若有所思,正欲开口说什么,便见楼祁掀了帘子进来,似是察觉到马车内气氛的微微凝重,好奇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沈子衿冲他戏谑一笑,“在谈论你的婚事啊。” 楼祁瞬间红了脸,一脸支支吾吾,“你,你谈我的事情做什么啊……” 马车内传出几道低笑声。 辗转几回,马车才平稳停在宫门口,众人下车,排队一一检查这才算进了宫。 高大的朱红色宫墙耸立两旁,放眼望去只看得见长到望不见尽头的长廊,永远四角敝狭的天空,这里是世间最繁华的地方,却也是无数红颜的埋骨之地。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 朱红墙,永巷深。 一入宫便有宫女领着他们前往偏房暂作休息,只等夜宴开始。 随着夜幕降临,皇宫处处挂上了各色的琉璃灯盏,美不胜收,倒映在女子娇嫩精致的脸上,胭脂红润,犹如朝霞般明艳。 帝后以及戎族的来使还未至,殿里已经是一片热闹,交谈声不绝于耳。 “听闻楼大小姐下月便要成婚了?” 一道令人讨厌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箫胤正慵懒地靠坐在案席前,一身紫色长袍,一张阴柔的脸此刻看上去倒显得有几分诡异,眼神意味深长地盯着楼婳,目光如蚁跗骨。 “楼府与范府,文官配文官,倒是好姻缘啊。” 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指骨苍白。 “本王一心心悦于楼大小姐,楼大小姐几次三番拒绝,如今却答应了他人的求婚,当真是让本王心伤啊。” 楼婳脸色微微发白,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沈子衿走到一旁,轻轻握住了她略微冰凉的指尖。 “康平小郡王,还请慎言,我范氏与楼府的婚事自楼老太爷在世时便已定下,若是王爷诚意祝福,我范氏自然好礼相待,但若只是逞口舌之快那便休怪我们范氏不顾情面了。” 范文森拉住正欲上前的范景笙,虽是一脸温和儒雅,却难掩眉间冷意,将箫胤堵了个哑口无言,真不愧是可以一人辩群雄的大学士。 “范大学士莫要生气,我兄长说话总不着调,还请宽容一二。”女子柔声开口道。 范文森瞥了眼站在箫胤身旁那名女子,轻皱了眉。 “听说楼府还有一位姑娘,不知楼光卿,今日可能见上一面?”箫玉笑盈盈地朝楼府人看来。 沈子衿微眯了眼。 箫玉…… “本王也听说这楼府的另一位小姐也及笄了,楼大小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想来这另一位小姐必定也是沉鱼落雁之姿了吧?” 箫胤冷笑开口,目光在楼婳身后的女子身上划过一瞬。 “这个王八蛋……” 楼祁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楼彦和薛容脸上神色也不大好。 正当这时,殿外传来高呼。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到——” “陆婕妤到——” 一番行礼后,众人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方才的话题也被自然揭过。然而沈子衿却总能感觉到一丝恶意的目光久久萦绕着她。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沈子衿微垂着首,遮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夜色正浓,帝后与戎族使者也纷纷进殿。沈子衿在戎族几人身上打量了几眼,便确定了左贤王的身份。对方穿着一身极为华贵的狐裘大衣,头上戴着只有戎族王室才有资格佩戴的额饰,眉宇间倒是可以瞧出与高台上的那道倩影有几分相似。 所谓的宴席不过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彰显国力,含沙射影的较量,沈子衿对此根本毫无兴趣,她在意的是待会要发生的大事。 目光在对面的箫玉身上一掠而过,却见对方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前方的楼婳身上,她眸光顿时一暗。 倏忽便见对方转头朝自己微微一笑,顿时让她心头一跳,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便见对面的箫胤突然摇摇晃晃地起身。 “陛下,臣欲求娶楼氏嫡次女为正妃!” 第140章 婚事风波 “自从知道楼大小姐早有婚配之后,臣便断了这个念想,没想到今日一见楼二小姐顿时惊为天人,特以正妃之位求娶,还请陛下成全。” 箫胤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着实令人作呕。 一语既出,满座惊闻。众人目光各异,或幸灾乐祸,或好奇,或冷漠地落在楼府一干众人身上。 “你放……” 楼祁怒不可遏,径直拍案而立。 “坐下!” 楼彦沉声道,儒雅的脸上满是隐隐怒气,薛容坐在一旁,暗地里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楼祁咬咬唇,对上他的目光心有不甘却只好坐下,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那道倩影。 沈子衿朝对面看去,便见箫玉唇角弯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心里骤然一寒。 “哦?”台上之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不知楼二小姐是哪位?竟能让子甚这小子收心倒是难得。” 子甚是箫胤的字,据说是皇帝亲自取的,意蕴悠长。 “臣女在。” 沈子衿顶着众人的视线从席位上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步至正中央,双手交叠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 “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皇太后娘娘。” “倒是个标志人儿。” 上头传来一道笑声,“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沈子衿缓缓抬头,对上上方几人的视线,坐在左侧的便是当今息国最为尊贵的女人,一身华服,面目温和,正微侧了头和正中央的景昱帝说:“这孩子瞧着倒是不错,若是真能安了子甚的心,那这正妃之位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台上的人说的什么,她已经不想去管,只是在心里微微失笑,这些上位人自诩尊卑替别人随意点鸳鸯谱的习惯还是一点没变,真是高傲到令人讨厌。前世因她是大元帅之女,清远将军嫡亲的妹,加上一身沈家嫡传武艺,饶是豆蔻年华也没人敢逼她成婚,这一世倒是打了个正着。 “那朕问你,你可愿意?” 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楼祁看着正中央那道纤弱的身影咬咬牙想要冲上前被楼婳按住手轻轻摇摇头,女子脸上同样布满愁容却无能为力,眉目透着担忧,望着那道身影。 青衣女子的身形隐在人群中,冷笑着看着沈子衿,脸上浮起一丝幸灾乐祸。 苏芜险些直接起身,被一旁的苏彧拉住,轻飘飘瞥来一眼。男子手握着茶盏,嗓音清润,“阿芜,你想干什么?” 她望着男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压低了声音道:“阿兄,这箫胤酒色成性,荒淫无道,若是让那楼二小姐嫁过去了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苏芜注视着台上那道身影,眉间蕴含着无尽深情却又无情,只是轻抿了杯中茶,平静道:“再看看。” 苏珩微垂了眸子,墨黑般的眸子里似乎含着冰凌,冷冷地看向箫胤,如同看着一个死人,因为手中用力过猛的缘故,杯中茶隐隐有水波浮现。 沈子衿身躯微顿,脊背挺得笔直,身姿娇小纤弱却又像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袖中的拳头微微握紧。 见台下人久久不回话,景昱帝眼神危险地眯起,声音浑厚沉重。 “怎么不回话?” 沈子衿噗通一声重新跪下,额头磕地,一字一句道:“回陛下,臣女不愿。”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久久回荡于整座殿堂之上,四下死寂一片,久久未有人说话,良久才传出一阵吸气声。 “莫非你是觉得康平小郡王妃的身份配不上你?” 景昱帝不怒反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台下之人。 沈子衿抬头,目光澄澈,未有丝毫慌乱,“陛下言重了,臣女并非是不知好歹之人,能得陛下赐婚,康平小郡王青睐,实乃楼瑾三生有幸。” “然阿娘体弱,大姐即将出嫁,远嫁姑苏,距京遥远,小弟尚且年幼,且有进军营参军之愿,家中急需主持大局的人,所以楼瑾只愿留在阿娘身边,以尽孝道。” “听闻先皇在时,先皇后病重,即将远嫁的德昌公主辞去婚事,三年侍疾,传为佳话,臣女愿效仿德昌公主,侍奉母亲,拳拳孝心,还望陛下成全。” 话音甫落,沈子衿的额头重新重重磕在地板上,明明是七月炎夏,她却手指发凉,心跳如鼓。 台上久久未传来只语片言。 倏忽,传来一道笑声。 “难得还能在贵国遇见如此有趣的人,如此有孝心的人,陛下何不留着做儿媳?” 许是这人开的玩笑实在过于荒谬,众人纷纷循声望去,目光落在坐于上座的男子身上。男子一身狐裘大衣,耳垂吊着玉石耳坠,叮铃作响,古铜色的手指间轻轻晃悠着清茶,表情玩世不恭。 “听过贵国的四皇子殿下年及弱冠,府里却无半个妻妾,若真要指婚,何不指给四皇子呢,如此孝心可嘉的妙人儿,可不得抓紧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在说这左贤王口无遮拦,也有人说这好巧不巧地借了楼家的危机,总之众说纷纭。 苏彧适时起身,微微作揖含笑开口道:“左贤王莫不是折煞兰筠了,兰筠与楼二小姐并无任何往来,随意指婚岂非视为不尊重,婚姻并非儿戏,还是谨慎些为好。” 明眼人自然能听出苏彧的含沙射影,箫胤顿时脸色微微难看。 “父皇,既然楼二小姐一番孝心,还请父皇从长计议。” 苏珩起身,朝台上之人微微拱手。 “是啊皇上,这孩子有如此孝心,倒也是楼府的福气造化,做父母的又怎么忍心早早将孩子嫁出去。” 久久未说话的皇太后慈眉善目地开口道。 景昱帝眼神不定地望着台下之人,随意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孩子个个都有想法,是朕年纪大了,此事容后再议吧。” “父皇正值壮年,何来老了一说。” 苏彧温润一笑。 箫胤正欲说什么,骤然对上苏珩冷冷的目光,心脏猛地一紧。 见危机解除,沈子衿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后背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宴席步入后续,一片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期间,楼婳借故有些头疼,便先行回去歇息。 “路途遥远,恐各位女眷不记得路了,奴婢便负责领路,小姐请跟奴婢走吧。”一个宫女打扮的婢女走过来,垂首恭敬行礼道。 沈子衿淡淡一笑,“那便有劳这位姐姐了。” “不敢当。” 婢女微微福身,扶着楼婳离开。 不远处,一个小宫女穿着茶盏不小心撞上了那道青衣身影,茶盏倾覆,裙裾濡湿。 秦笙脸色不佳,不过碍于脸面只好隐忍着,由侍女扶着看见离开正殿 沈子衿望着他们远去,直至融入黑夜消失不见的身影,眼眸幽深,犹如暮色四合时的夜色。 第141章 宫宴落幕 宴席进入尾声,众人兴致正浓,便见殿外拦了一人,那人似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不由传出一阵争执声。 皇帝身旁的太监赶忙提脚下了台阶,去门口打听一阵便是回来了,俯身在景昱帝耳边说了什么,只见皇帝剑眉微蹙,挥挥手让那人进殿了。 那宫女神色分外慌张地跑进来,脚步飞快,最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发生何事了?” 景昱帝面色不佳,冷着嗓音问。 “方,方才奴婢去喊秦府女眷屋内喊人时,却,却见……秦,秦小姐和一个陌生男人……而,而那男人似,似乎便是……康平小郡王……” 小丫头结结巴巴地说着,骤然羞红了脸伏在地上,话虽未说完,然而在场个个都是人精,怎么不明白接下来要说什么。 场上静了几瞬,随后便是议论纷纷。 一贵妇从席上猛地站起身,直直上台便是给了那丫鬟一巴掌,“大胆奴才,竟敢随意诋毁主子!” 从那宫女的头猛地偏到一旁,脸猛然红了一块,可见这贵妇用了多大的劲。那宫女捂着脸,有红丝顺着耳廓缓缓流出,而她似没察觉到,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半晌不敢动。 皇后眉心微皱,面露不悦,“秦夫人,事情尚未可知,断不可如此草下结论,且这宫女是我宫中之人,如此行事可是僭越了?” 那秦夫人这才如梦初醒,自知犯了大忌,忙跪下磕头认罪。 “贱内一时冲动,还望皇上,皇后,皇太后,各位大臣见谅。” 席位之上秦士郎脸色煞白,忙起身,在殿中央跪下谢罪。 皇后脸色稍缓,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众人也无心席宴,个个伸长了脖子准备看好戏,偏今个又有戎族使者前来,不能做得太明显,没看这台上景昱帝的神色已经黑成了锅炭了吗。 先请戎族使者去偏殿修整一番,一群人这才浩浩荡荡地赶往西厢,几个丫鬟甫一将门打开,便可闻到屋内散发出的馥郁香气,令在场众人更是脸色一变。 家有美妾的人对这股香气自是不陌生,自是房事时用来助兴的,然而却被用在这里,可想而知这其间景致是何等的糜乱。 众人见皇上几人脸色不佳,皆是对那赵家人退避三舍。里头查看情况的丫鬟出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答:“回陛下,里面的人确是秦小姐和康平小郡王。” 秦夫人脸色一片惨白,整个人直直往后退了几步,下一秒便是哭喊着冲了进去,全然不顾自身贵妇形象。秦士郎铁青着一张脸进去,不多时便传出愤怒的声音。 “逆子!” 听着屋内的哭喊声和尖叫声,屋外人脸色俱是不佳,本是国宴,与国同庆之事却不料出了这样的污秽之事,实在是扫兴至极。 谁料这秦夫人已被自家女儿被玷污这件事情冲晕了头脑,从屋内冲出跪倒在景昱帝和皇后面前,磕头哭喊着,声声泣血:“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还请为我们秦家做主啊,阿笙她一直秉性纯良端庄,断然不会和康平小郡王行此苟且之事啊陛下,她定然是被人诬陷的啊,还请陛下为她做主啊……” 转眼间额头便见了红,看着让人颇为心碎,然而根本无人敢上前。 “其他人暂入偏殿修整,小明子带几名女子进屋查看。” 景昱帝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说完便振袖离开。 皇太后眉头紧锁,直摇头,虽一句未言,却是由着皇后搀扶着自己一步步行远。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谢太后娘娘……”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惋惜,有人冷眼旁观,亦有人幸灾乐祸,亦有人眼神惋惜,复杂难辨,只一瞬间,便见了世间百态。 众人在偏殿等了将近一刻钟,秦笙才由秦夫人搀扶着,脸上蒙着面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双腿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一旁则跪着也已经清醒过来的箫胤。 “陛下,在房内发现了含情散。” 小明子将小包的粉末包好,递给景昱帝,面色微微有些犹豫,“是在……在……” 景昱帝冷着脸,“但说无妨。” 那太监这才低声道:“是从秦小姐衣中发现的……” 一语既出,众人都是官场上的人精,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向秦府母女两人的目光顿时耐人寻味起来。 秦夫人脸色煞白,慌不择词之下竟想将罪名全部按在康平小郡王身上,“陛下陛下,这其间定然是有误会啊陛下……一定是康平小郡王强迫我女儿啊……” “秦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家胤儿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用得着强迫你家女儿,这分明是你家女儿觊觎郡王妃的位置,勾引得我家……” 不多时,便上演了一场狗咬狗的大战。 “这箫胤还想求娶楼氏嫡女,谁知道今遭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可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嘘,你可小声点,虽说这箫胤府内妻妾成群,但好歹有个郡王府的称号,这郡王妃的尊贵总有人趋之若鹜。” 秦笙满脸绝望地跌落在地,面纱下的脸死灰一片,她知道自己已经完了,正在此时,视线对上一道平静如水的目光,她的眼睛瞬时瞪大,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计划…… 沈子衿站在众人身后,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眼底闪过几近冷酷的光。 她未曾想,竟真会有人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如果她没有早日知晓秦笙的计划,如若她没有提前知道将楼婳转移开,那如今在房内的人会不会就是阿姐。 秦笙本想将这招用在范景笙身上,不料对方半路被发现端倪的叶将阑叫走,这才被以为计划一切照常进行的康平王钻了空子。只是他也没想到屋内的人并不是楼婳,而是秦笙。 终究是终日打雁,被燕啄了眼,自食其果罢了。 闹剧落幕,离宫前,沈子衿去寻了那位殿上被秦夫人扇了一巴掌的小宫女,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子,让她去治治耳朵和红肿的脸。 小宫女衣裳简朴,被她的动作惊得顿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跪在地上磕头道谢。 她不过是个当值的小宫女,却平白受了这样的委屈。 生逢乱世,人人都是浮萍。 宫宴草草散去,而秦府则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据说那秦小姐回去后便形似疯癫,整日胡言乱语,不停喊着楼婳的名字,让人一阵唏嘘。民间最不缺的便是好奇心和八卦,这会已经差不多编排出一出大戏。那秦小姐莫不是嫉妒那楼家大小姐,本想设局毁了人家清白,却不料自己着了道。总之,秦小姐,以及秦府的名声算是臭了。 相比于赵府的闹腾,楼府则是繁忙得多。 婚期将近,要忙的大事小事多到数不清。 这样的闹剧持续了半月余,直至秦府传出秦小姐癸水未来,整日干呕的事情。也不知道秦府使了什么手段,康平小郡王府这才不得不以郡王侧妃之礼迎娶秦小姐进门。 同日,便是范楼两家的订婚之日。 与郡王府的简陋敷衍相比,楼范两家的婚事则是风风光光,十里红妆,乐声不绝,万人称颂。 楼婳出嫁那天,云霞成绮,娇妍似锦。女子凤冠霞帔,风姿绰约,只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沈子衿站在楼阁之上,远远地望着女子上轿离开的倩影,神情微恍惚,半晌却是自嘲般地勾了唇角。 “小姐怎么不去送送大小姐,此去一别,姑苏与京城遥遥相隔,再见可就难上加难了。” 沈子衿闻言神色怔忡,良久只淡淡笑了句,“有阿祁去送就好了,阿姐看到我指不定要落泪,新娘哭花了眼可不吉利了。” 最后一句嗓音低低的,犹如叹息般融入风中消失不见。 沈子衿转身进屋。 终忆起,浮云来去,终有一散。 第142章 风云再起 自京中声势最为浩大的两场婚姻落下帷幕,时间早已进入金秋九月,众人热闹也看了,笑话也看了,繁华落下,只余唏嘘。 一处庭院。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东西破碎的脆响,惊动了檐角暂作休息的鸟儿,噗嗤一声振翅飞走。 “滚,都给我滚!” 紧接着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 “侧妃娘娘,您小心不要动了胎气……” 侍女仆从伏在地上,半晌不敢乱动。 “王爷呢?” 撒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气,秦笙总算消停了些,由着人搀扶着自己在榻上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轻轻出了口气,冷冷地瞥了眼底下大气也不敢出的众人。 “王,王爷他……”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咬咬牙低声道:“回,回侧妃,王爷去了西苑……” “噗呲——” 茶盏在侍女脚边碎裂,几片弹上她的额头顿时见红,紧接着上头传来女子冷酷的声音。 “都是废物!给我滚出去!” 众人赶忙离开,离开之前将屋门一起关上。 “哟,秦小姐又在发脾气呢。” “都给我滚出去!” 待看清那道身影,秦笙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眉头紧锁,“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箫玉微微一笑,“我们既然是盟友,我又怎会来取笑你的呢秦小姐,只是见你有孕在身,过来送些补品罢了。” 秦笙一手撑着桌子,冷冷一笑,“我可没忘记我如今的境地拜谁所赐,你这个时候出来假惺惺,说出来谁信?” “秦小姐这话说得可不中听,这难道不是怪你自己吗?” 箫玉慢悠悠地说着,自顾自在桌旁坐下,轻吹了口茶盏,却又重新放下,似笑非笑地看向秦笙,“是你自己贪心不足以吞象,居然妄图用含情散对付范景笙,也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 秦笙脸色青白交替,脸上隐隐发怒,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箫玉,我是你兄长堂堂正正娶进来的,算是你的长嫂,长辈惩罚后辈不算失礼吧,给我跪下!” 箫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娇笑出声。 “长嫂?!” “秦笙你莫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兄长将你娶进来娶的可是侧妃,侧妃你可知什么意思?说好听点是妃,说难听点也不过就是个妾,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嫂嫂了?” 她脸色讥笑,施施然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笙被气得不轻,微微一笑,话语中满含威胁。 “你若还想在郡王府安心待着就好好安分守己,别整什么幺蛾子,否则,这侧妃的名头,我想收还不是跟我兄长说一句话的功夫?” “你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老死在这里,那就尽管折腾,这王府不过多一具尸体而已。” 说完,身姿款款地离开。 “这个贱人!” 秦笙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开,丰满的胸脯微微起伏,捂着肚子大口喘气,满脸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模样看着十分狰狞。 一旁的侍女忙上前一步,搀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宽慰道:“小姐,切莫动了胎气。” 见是自己最为器重的婢女,秦笙脸色这才缓和一些,明玉是她母家陪嫁的丫鬟,陪伴数年,自然可以算是这郡王府里她最信任的人了。 “小姐如今只需容忍几个月,顺利诞下长子,再加上老爷的官职权势,届时这郡王府谁敢和小姐叫嚣。” 秦笙轻轻抚摸着肚子,眼底幽暗。 “如今也便只有依靠他了。” —— 萧郡王府的风波自然有人知,有人不知,不过却无人在意。 两月后,金秋九月的季节,便是楼婳回府省亲的日子,楼府上下喜洋洋一片,楼彦和薛容早早地便开始准备着归省那一天的食材,整府都忙得不可开交。 初为人妇,楼婳比起在闺阁中时却是丰腴了些,往昔娇俏的脸也不觉多了几丝些温婉端庄。 注意到对方一直有意在吃酸的东西,沈子衿先是愣了几秒,正欲开口说什么便听薛容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 “婳儿,莫非你……” 懂的人都懂,连楼彦都停下吃饭的动作朝她看去,只见女子与身旁月白袍子的男子对视一眼,脸色微郝,颔首轻缓道:“已经一月余了。” “那……亲家那边可知晓?” 薛容一怔,脸色一喜,语气微急。 见女子点头的模样,薛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居然也不和娘说,接下来几日就在娘这里好好安胎。” “好,阿娘。”楼婳柔柔一笑,解释了一番,“前些日子因着大夫说胎象还不稳定,所以便想着等稳定了再和阿爹阿娘说,以免二老担心。” 楼婳笑意温柔地点头,与范景笙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温情。 果然是即将当娘的人,全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沈子衿望着他们,由衷地在心里感叹道。 薛容以养胎的名义让楼婳名正言顺地在楼府待上一段时间,前些日子楼祁进了军营的缘故,平日也是忙得见不到人影,随着日子临近中秋,这才得空回府,一家人这才得以团聚。 —— 初秋已至,院落树木凋零,露出光秃的枝丫,仆人手持扫帚正在树下细细打扫,见到从身旁走过的少女纷纷停下动作。 “二小姐好。” 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少女微微颔首,穿过昏除的仆人,提起裙摆进了内院。刚一进屋,便看见正端坐在案前的中年男子。 “阿爹,您唤我?” 行礼过后,沈子衿这才开口问道。 “瑾丫头来了,来,到阿爹这边坐。”见她进屋,楼彦搁笔,喜上眉梢。 “不知阿爹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楼瑾呵呵一笑,起身在榻前坐下,“本也没什么,只是想着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想和瑾丫头聊聊,怎么,莫不是嫌弃阿爹老了,不想跟阿爹聊了吗?” 沈子衿莞尔,“阿爹说笑了,这不是月夕节将近了,想着阿爹每日都要忙着庆典的事情,忙里忙外的也不好叨扰。” 楼彦显然对这话十分受用,嘴角的笑一直都没降下,不住地说着“瑾丫头长大了,还懂得体恤人”之类的话。 “阿爹最近可有发现赵府有何异常?” 提起赵府之事,楼彦神色顿时严肃,沉思片刻才摇头道:“本以为他会在我主持庆典上动些手脚,但观察下来倒是安静得很,让人不禁生疑啊……” 沈子衿与楼彦想到了一块,也以为赵乾会在庆典中动手脚,但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更觉得诡异了,七日后的中秋庆典连皇帝都会亲自登场,若是想要对楼府下手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这赵府既然已经存了要与我为敌的心,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为父在庆典上会加注意……”楼彦说着,朝她看来,目光欣慰,“这段时间因为庆典一事,府中多了不少人手,瑾丫头帮着你阿娘一道料理,也是辛苦了。” 沈子衿摇摇头,“与父亲所做之事相比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官场尔虞我诈,争锋相对,阿爹近日劳心劳神,也该好好休息。” “嗯……是该好好休息,”楼彦轻抚眉头,神色间颇有些疲惫,继而想起一事,接着道“婳儿难得回来一趟,你有空也可多陪陪你阿姐,出去散散心,整日呆在府中都快闷坏了。” “有姐夫陪着阿姐,想来也用不上我。”沈子衿眨眨眼,半似开玩笑道。 楼彦无奈地笑道:“你是你,你姐夫是你姐夫,这两者哪能是一样啊……” 经这么一打岔,一扫刚才沉闷的气氛。 楼彦说着,突然想起一事,“瑾丫头,容阿爹多嘴一句,之前有见你与太子殿下有些交情,可是……有意?” 沈子衿微怔,袖中的帕子微紧,继而有些哭笑不得,“阿爹你真是想多了,我与殿下不过是在江南有过一些交集,谈不上有意无意的。” “瑾丫头不必顾及其他,若你真喜欢,为父……” “阿爹,”沈子衿轻声开口,打断他的话,“阿爹多虑了,我与太子殿下顶多算是几面之缘的朋友,阿瑾向往自由,不愿拘于神宫,也无意于他,只想好好待在父母身边侍奉您与阿娘,更何况太子殿下皇室贵胄,又怎会看上我一个普通女子。” 见她一脸平静自若,楼彦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将手搭在她肩上,郑重其事道:“瑾丫头你能这么想,为父就放心了,太子殿下虽文武双全,又是将来的储君,虽可享荣华富贵,但深宫堪比官场……殿下,并非良配。”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沈子衿神色微微有些恍惚,脑海中骤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话。 “七皇子虽天纵英才,皇家贵胄,但此人城府颇深,性情不定,并非良人,我与你阿兄皆不希望你与他成婚。” “……” 沈子衿苦笑作罢。 无论是曾经,抑或现在,当真都是一语成谶。 从院落中出来,已是傍晚,树木间笼着橙黄色温柔的薄纱,如画卷般徐徐铺开。待回到紫竹轩,沈子衿便吩咐卧山去准备一份最近入府的名单。 遥遥望去,只见云蒸霞蔚的天际外笼着一片乌云。 要变天了。 第143章 楼彦受伤 正当午后,太阳高照,是个晴日。院落中人影幢幢,忙碌异常。 “小姐,这是今日府中新增的人员名单。” 卧山进屋,将手中的名单交给呈上。 沈子衿手持剪刀,正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修剪枝叶,见外头有人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伸手接过,随意翻了翻,足足有一本,虽说程序简陋了不少,但也记录了生平家世以及入府时间等。 “赵府那边明面上迟迟没有动静,小姐是怀疑会在这人员上动手脚?”卧山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并非全无可能,只是这人员颇多,需多费些心思盯着了。” “是。” “箫府那边如何了?” “前些日子与赵府私下往来了几次,此后便无其他动静了。” “是吗……” 卧山神色有些犹豫,沈子衿余光瞥见,淡淡道:“有事便说吧。” “……之前太子殿下从永港带回来的那批货物,昨日被盗了!” 沈子衿手中动作一顿,神色微微意外,抬眸看去。 “……怎么被盗的? “奴才听了这个消息那是十分惊讶,毕竟居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闹事那真是不要命了,所以奴才特意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看守所起了大火,烧得那叫一个大啊,不过幸好只是有几人受了点伤,但是等火灭了之后东西却都不翼而飞了,现在大理寺卿正在全京城大肆搜人,弄得人心惶惶的……” 卧山一脸忧心忡忡,“本该说这件事情与我们是没什么关联的,但怪就怪在这次失窃的东西都是些珠宝之类的,正好这段时间我们为了筹备中秋晚宴正是需要这些东西,奴才担心会被有心之人……” 沈子衿垂眸沉思了几秒,继而问道:“阿爹可知晓此事了?” “家主今日早朝,失窃之事已经传遍京城,应当是已经听闻此事了。” “阿爹向来谨慎,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但难免会有些疏漏之处,这样,从今日起从我身边多派些人帮衬着阿娘阿爹,确保不会被有心人钻空子。” “可小姐身边……”卧山神色犹豫。 沈子衿神色淡淡,“放心,全京城能伤我没几个,我会小心些的。” “是。” 正当两人讨论此事时,枕月已经从门外进来了。 “小姐,您之前吩咐我去查的画像之人的身份,已经有线索了,”枕月恭顺答道,面露喜色,从袖中将一张画像递上前,“此人名叫周开,几月前才到京城,且住在极为偏僻的南郊,极少出户,所以周围人一概不知,还是有一回一户邻居因为孩童乱跑的缘故仓促进了他的院子这才被人注意到,和小姐交给我的画像之人长得八九分像。” 周开? 看来是已经改了名字。 在江南时,她分明记得他叫卡达穆,是个不折不扣的戎族之人,看来是箫胤差不多时间到了京城。 “不过,奴婢偷偷跟上去的时候,发现他似乎与赵府的人多有联系。” 沈子衿一怔,“如何得知是赵府的?” 枕月解释道:“和周开碰面的人是曾经……赵二小姐身边的一个仆从,因着小姐曾经与赵二小姐的关系所以见过几面,而且此人左耳后有一道疤痕,极好辨认。” 为什么戎族的人会和赵府牵扯上? “继续盯着周开,另外……把这个画像给太子府一张,稍微透露些赵府与戎族的事情,不用你亲自去,找人帮忙把画像交过去就好了,莫要让人知道是我们做的。” “是小姐,”枕月恭顺应下,转而又小声道,“不过小姐,奴婢有一点不明白,如若我们可以找到一些线索上报上去,不是大功一件,为何不让人知道呢?” 沈子衿目光悠悠地落在刚才修剪过的垂兰上,微眯了眼。 若她所料不错,卡达穆会不惜冒险来到京城应当是为了被苏珩收缴的那批货,亦或是要和什么人做交易。 京城的水太深了,地老虎多的是,楼府现今还是太脆弱,经不起一点折腾。 —— “殿下,方才门卫递上来一张画像。” 日光穿过古朴的窗棂落在一双修长的手指上,案前人面冠如玉,琥珀色的眸子清寡淡漠。听到动静,他轻搁下笔,抬眸接过侍从递来的信件。 “据守卫说这信件是一个小乞丐送来的,还没等问话,人就先跑了。” 青墨色干净衣裳的少年挠挠头,探头看了眼,一脸不解道:“看着就是张普普通通的画像,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啊。” 苏珩瞥了他一眼,将画像平铺在案上,沉默不语。 宋七看着苏珩不说话,自然也是不敢吭声,只好等在一旁,半晌便见苏珩将画像还给他,接着吩咐道:“让宋二根据此画像多临摹几张,发给下面的人,尽快寻找到此人的线索报上来。” “……是。” 虽然不理解,但宋七还是乖乖将画像折好塞进怀中,却见苏珩一直盯着自己,顿时有些疑惑不解,“殿下……为何这般看着我?” “画像,给我。” 他言简意赅道。 “???” 宋七一头雾水,“不是……殿下不是让属下交给宋二临摹吗,给殿下了怎么……” “回去临摹完再把这张原画给我。” “……” 宋七不解,但他还是照做了,小脸皱巴巴地正准备出去便又突然想起什么折了回来。 “殿下,自从您让我一直盯着那楼二小姐,她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待在楼府,半点事情都没出,您放心好了。” 苏珩执笔的动作一顿,眉色淡淡扫了他一眼。 “不过既然没事的话,那还需要继续盯着么,要不我还是回来保护……” “继续保护。” 苏珩语气凉凉的,宋七摸摸鼻尖,乖乖行礼应下,出门前正碰上进屋的叶将阑,撇撇嘴走了。 “这宋七看着怎么不开心啊,殿下你又训斥他了?” 叶将阑瞧了他一眼,脚步已然跨进屋子里,这话显然是对着苏珩说的,语气半是玩笑。 苏珩眼神淡淡横了他一眼,对方顿时正襟危坐,收了脸上挂着惯常漫不经心的笑,轻咳一声开始讲正事。 “殿下,江南那批货遭失窃的事情已经交给刑部处理了,最近戎族勾结之风兴盛,不少官员都是岌岌可危,生怕哪一天被人弹劾说与戎族勾结……” 听着叶将阑徐徐讲着事情,苏珩在宣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殿下,您有在听吗?” “嗯。” 见对方一直盯着案台,叶将阑余光一瞥,便见到一个巨大的字体,笔迹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赫然是一个「等」字。 视线跃过檐角便可瞧见四角天空日头正盛,院落树影婆娑,檐角的古铃被风吹响,空灵清脆,久久绕梁。 该是起风了。 —— 距离中秋夜宴,只余五日。 沈子衿正陪着薛容料理事情,骤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藕粉色衣着的侍女步履急促地走进屋来。 “彩月,何事如此慌慌张张的?” 薛容放下手中的账本,轻蹙了眉,朝来人看去。 彩月微垂着头,匆忙行了个礼便急声喊道:“夫人不好了,老爷他受伤了!” “什么?!” 沈子衿与薛容俱是一脸错愕。 第144章 勾结戎族? “徐大夫,我夫君他如何了?” 薛容手指搅着帕子,急急开口问道,脸上满是布满愁容。 年过半百的老者沉吟片刻后徐徐起身,眉头紧皱,“大人脉象极为不稳,这是中了毒的征兆啊……” 薛容一听,脚步一个不稳,险些跌落在地,由得彩月在一旁搀扶着她。 “可,可有救治之法?” 她声音轻颤。 徐大夫缓缓摇头,“难上加难。” 薛容险些晕倒。 沈子衿此刻也是满脸凝重,握着帕子的手缓缓收紧,侧首望了眼薛容,让彩月先带她去侧厅歇息,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在老者身上。 “方才大夫说难上加难,这么说来可是还有医治之法,还请大夫告知,若我阿爹醒来必当重谢于大夫。” 徐大夫轻抚了抚山羊须,轻叹一声,“并非是我不愿告知,只是这解毒之法实在太过于罕见,所以这才说难上加难呐……” “这毒我几年前见过一回,也曾见人救治过,解毒之人便是云蓟先生,但据我所知,这云蓟先生已是失踪许久了。” 说着,露出满脸遗憾而羞愧的模样。 “当年与云蓟先生有幸一遇,也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可差得太远了。” 云蓟先生? 话音刚落,沈子衿便是一怔,而后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立刻吩咐枕月去将她房中那个小匣子拿过来。 等到枕月将匣子搬过来沈子衿打开时,众人这才注意到匣子里竟然满满当当的都是药瓶与药方。 “这,这是……” 徐大夫一脸瞠目结舌,待看清上面的字样时更是喜形于色,激动到涨红了脸正准备说什么时被沈子衿垂首打断。 “还请大夫先救我父亲,待他醒后再言其他也不迟。” 有了云蓟先生当初给自己的东西,徐大夫不过半刻便是摸索出了解毒的方子,迅速写好便去配药了。 待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沈子衿这才空出时间询问楼彦遇刺一事,才知是从寺庙回来时在路上遇刺,当时听说是前方有马受了惊,伤了不少人,歹人许是那时趁乱将毒针刺进楼彦身体里的的。 沈子衿扫了眼屋外站着的人,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询问离自己最近的护卫,“今日方砚未随父亲一起去寺庙吗?” 护卫低着头,恭敬答道:“今日方大哥家中老母出了岔子,便与老爷告了假回家看望去了。” 方砚是家生子,与楼家是签了死契的,而楼府对他又有救命之恩,素来与楼彦形影不离,是楼彦最忠心的护卫,且其功夫不弱,若他在身边定然不会让人近了身,然而这次遇刺正好在方砚休假时期发生,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而那人既然知道楼彦今日的行程,又能知晓方砚今日不在府,很大可能便是她如今眼皮子底下的这群人中的某个或者……某些。 沈子衿眼眸微敛,正垂眸想着什么时,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二小姐不好了,门外突然来了官府的官差,非要说老爷与戎族有勾结,要闯进来那人,被三公子和十三皇子暂时拦在门外了。” 沈子衿一怔,顾不上院落里的人,低低吩咐了卧山一句看好阿爹便匆匆朝外跑去。 院落人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一人隐在人群中,见此情景趁众人没注意迅速离开了原地。 楼府大门处。 “十三皇子,楼公子,还请不要让卑职难做。” 为首的一人身着紫黑色官服,面色冷肃,赫然便是之前与楼府有过一些纠葛的章庭。 “章庭你这是什么意思,毫无证据就敢来楼府抓人,沈清河便是这么教你的么?” 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站在一干官差面前也是丝毫不落下风,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怒意地盯着面前不苟言笑的青年。 “若无证据,卑职也不敢带人前来,十三皇子,今日大理寺卿只是奉命办案,还请殿下不要阻挠。” “连本殿下的话都不听,章庭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苏栩一震衣角,上前一步,与楼祁并肩而立。 “我阿爹一生清正,又岂会与戎族同流合污,章大人莫不是搞错了?” 楼祁立在门口,不肯退让半步。 仍是一脸铁面无私,正欲说什么,便听一道女声从府内传来。 “阿弟说的不错,我阿爹向来清正刚直,断然不会做出与戎族有所勾结的事情,其中定然是有些误会。” 女子纤细的身影显露在众人面前。 “阿姐……” 见到沈子衿的身影,楼祁面色一喜,正欲说什么被女子轻描淡写瞥去一眼,紧接着她朝一旁的苏栩微微行礼便是重新看向章庭。 “章大人,方才在院里听您说是有证据,可否告知是何证据?若是有了误会,也好让我们自证清白,也避免大理寺法费周章抓错了人白白浪费时间精力不是么” 章庭沉默几瞬,这才缓缓道来,“今日大理寺收到一封书信,赫然是楼大人与戎族通信的往来证据,经确凿确实出自楼大人之笔。” “章大人,敢问这封信是何人呈上去?” 章庭神色微闪,“这信是今日申时出现在大理寺门口的,见到信时并未见到人。” 沈子衿面色一顿,袖中的帕子轻轻攥紧,眼底偶有郁色,申时……赫然便是阿爹回府前半个时辰。偏偏在这个时候,阿爹病重,阿娘昏迷,楼家无人主持大局的时候出现这档子事,明显是之前就算计好了有意针对楼府的计策。 她稳了稳心神,脸上依旧沉静,继续开口道:“章大人此番辛苦周折跑一趟,想必已经从街坊邻居口中知晓我阿爹正是在大人发现那封信时前半个时辰内遭歹人陷害的,如何危在旦夕,不能亲自现身作证,然而事出突然必有妖……若章大人信得过楼瑾,还请多通融几日,我必会找到证据证明我楼府清白,何况此时正值中秋夜宴,我楼府奉圣恩主持宴席,若是这个时候出了岔子,想必章大人那边也难做。” 说着,缓缓移了移脚步,稳稳地站在大门。她脊背挺得笔直,犹如一杆枪直逼云天,神色间未见丝毫女儿家的仓皇失措,便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不能移开目光。 章庭眼眸微澜,此时一道声音从旁传来。 “章大人莫不是心软了?” 章大人面色一暗。 沈子衿抬眸望去,这才注意到站在章庭左后方的赫然便是去年有过一面之缘的赵乾,眉心微皱。 赵乾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她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望向他的眼神微微暗了下去。 赵乾抖了抖衣袍,呵呵笑了几声,“章大人莫不是忘了如今可是证据确凿,都是楼彦的笔迹了还谈何污蔑,说什么通融几日,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章大人可担当得起吗?” 话语慢悠悠的,却是满含威胁。 章庭沉默几秒,持剑的手缓缓一顿,赵乾冷哼了一声,“若是章大人犹豫寡断,那赵某便要自己亲自捉拿叛贼了!” 说着,大手一挥,便要带人冲上前。 “放肆!” 沈子衿正欲上前阻拦,一支箭矢突然袭来,稳当当地插在两队人马中间。 “慢着!” 随着一道清亮高亢的嗓音落下,一道纵马奔来的身影这才缓缓在楼府门前。 “叶小将军,”赵乾打了个手势,众人纷纷停下,他往前几步,冲着端坐在马上的人谄媚一笑,“叶小将军今日怎么来了?” 叶将阑剑眉微挑,余光瞥了眼正怔愣站在门口的几人,这才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的小人,“怎么,你赵乾能来,我叶某就不能来了?” 赵乾拱手做笑,“哪里的话,叶小将军英勇非凡,自是哪都去的了……只是今日大理寺办案来捉拿叛贼,恐怠慢了叶小将军。” “哦,”叶将阑从马上下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道,“这儿哪里有什么叛贼,莫不是赵大人说的是你自己?” 赵乾作揖的手一顿,脸皮抖了抖。 “叶小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赵家虽说只是一员小官,却也是忠心于朝廷,甘为朝廷肝脑涂地的。” 叶将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撇开目光望向面色冷峻的章庭。 “叶小将军此刻到来,想必是有要事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啊,叶某此刻前来,当然是有要事的,方才圣上刚好下了旨,让大理寺配合太子殿下一同负责戎族的案子,章大人与赵大人先前走走得急许是没有等到旨意下达下来,所以叶某特来告知一声。” 叶将阑老神在在地走上楼梯,瞥了沈子衿一眼,微微颔首。 一个官差模样的人从叶将阑身后跑上前,附在章庭耳后说了什么,章庭轻皱了眉头,随后才重新看向叶将阑。 “如此,戎族的案子往后便要太子殿下与叶小将军多费些心了。” “小事一桩,”叶将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如此,今日这事便散了吧。” “那如何了得,这楼彦勾结戎族,今日之事就如此作罢?”赵乾脸上又惊又怒,这话竟是对着叶将阑开口说的。 叶将阑脸上虽带着笑,眼底却不见分毫。 “怎么太子殿下的想法赵大人也有异议?” 赵乾浑身一颤,连忙垂头。 “不敢不敢,即使殿下的意思想必早已胸有成竹了,不过这勾结戎族一事却是不容小觑,圣上也极为挂心,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叶将阑望向他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冷笑一声,“赵大人可真是为国分忧啊,八品录事的职责还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嘛……” 他语气一顿,“这戎族之事叶某可没说不审,只是这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楼府是否勾结戎族尚未可知,就算是今日有证据证明这件事,但章大人也该知道两日后便是中秋宴会,这宴席可是陛下亲自下旨让楼府办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我可担待不起啊,所以若要审,也该讲个轻重缓急的道理你说是吗,章大人?” 叶将阑的目光如炬,堪堪与他对上,后者冷汗直冒,连忙作揖附和:“叶小将军说的是,是下官僭越了。” 随后,一群人便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楼府。 “今日,多谢叶小将军了。” 沈子衿对着叶将阑俯身行礼。 “楼二小姐客气了,叶某不过是奉殿下之命前来而已。”叶将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翡翠色的小瓶子。 “听闻楼大人中毒了,这是上好的丹药,有舒缓抑制的功效,许是能帮上些忙。” 沈子衿接过。 “多谢,还望叶小将军代我向殿下道谢,今日之事若非没有二位,恐怕难以善了。” 等将叶将阑与十三皇子送走后,后院徐大夫已经研制出了解药给楼彦服下了,病情总算得到了缓解,再让枕月遣人去和楼婳道了声平安,今日幸亏楼婳并未在府,要不然动怒对于孕妇来说可并非好事。 沈子衿一人坐在窗前,指腹细细抚着翡翠色的瓷瓶,骤然想起今天傍晚叶将阑离开前与她说的那番话。 “戎族之人已有了线索,所以今天下午殿下便匆匆赶去了皇宫求了旨意,想必不用我多说楼二小姐也该知晓殿下对此事是如何的上心,不然也不会派我亲自前来……” 她垂了眸子,神色微敛。 第145章 当堂对质 五日光阴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了中秋这一日。 虽说楼彦体内的毒已除,可毕竟身子还是虚弱的很,沈子衿本想劝他告假在府静养,但后者听闻了那天那天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与他们一同前去宫中,旁人拗不过沈子衿只好多带了些丹药以防万一。 虽说此事本不想告诉楼婳,但京中消息传得快,不出一日,楼婳便匆匆赶回府,结伴而行的还有范景笙,沈子衿和薛容劝了好一番才将其劝回去。 一至中秋,街道坊市上便是热闹非凡,人影幢幢,摩肩接踵,处处张灯结彩,高楼亭台上点缀着灯笼,可想晚上是怎么一番美景。卖月饼,小食,花灯的小摊小贩林立在两旁,偶有官差衙役的身影闪现其中维持秩序,中央大道则挤满了入宫参宴的马车,队伍龟速朝皇城走去,自清晨直至申时才行进皇宫大门。 比起去年的国宴,今日再次踏足皇宫便觉恍如隔世,是天下荣华富贵处,却也是白骨皑皑地。 沈子衿和楼祁一路乖巧地跟着薛容和楼彦到了偏殿歇息,只等酉时开宴。 入宫前一日,章庭私下来找过她。 “昨日之事,多有得罪,还请楼二姑娘见谅。” “章大人言重了,本就是在其位谋其职,章大人不过奉命行事而已,何来得罪之说,不过今日楼府不太平,章大人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告吗?” 章庭颔首,随后才道:“近几日赵乾动作频频,恐在宫宴上生乱,还请楼二姑娘多多小心,若是……在宫宴之上相遇,恕章庭无法从宽……” 沈子衿福了福身,领了他这份情,“今日多谢章大人前来相告,楼府必当记住大人的恩情。” “不过……章大人不信楼府是反叛之人么?” 章庭微怔,继而笑了笑,“直觉而已,再者……我信殿下。” …… 酉时未至,天色已晚,只余天际淡淡的余辉,橘黄色与蔚蓝色交相辉映,绚丽夺目,宫中燃起琉璃宫灯,沿着长廊一路燃至永巷,灯火通明,堪比白昼。烛火跳跃,人影幢幢。 “阿爹的伤尚未好,你跟着点阿爹,等下若是有人敬酒,能避则避,不能避则你挡了。” 沈子衿扯了扯楼祁的袖子,压低了嗓音说道。少年拍了拍胸膛,一面信誓旦旦。 她瞧着他的模样,颇有些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切莫冲动行事。” 少年撇撇嘴,似是对她地不信任感到不满,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若他们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招惹他们的,阿姐你放心吧。” 沈子衿悠悠叹了口气,看着他跑到楼彦身边的身影,我可是真不放心啊…… “阿瑾。” 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她回头一看便看见了一身蓝衣的娇俏女子,便是陆行歌。 “我们许久没好好叙旧了,如何去那边好好聊聊天。” 她走过来轻握住她的手,笑容粲然。 “好。” 等到了一旁人少的地儿,陆行歌这才低声开口道:“阿瑾我听阿父说楼府牵扯进了戎族一案中,楼大人也受伤了,可是出了什么误会?” 见对方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沈子衿心底微暖,“陆姐姐不必担心,此事我会处理好,只是如今楼府遭人陷害,你该离我远些才是。” 陆行歌一脸恨铁不成钢,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你啊,就是喜欢一个人承担所有,这件事情叫我怎么不担心,此事连圣上都是极为上心,虽说女子不干政,但我也听说了江南那些赃物被盗的事情,若是此事又被人拿来做文章,你们该当如何……如果真出了事……” 她贝齿紧咬,“若是出了事,我便去求阿爹……” “不可,”沈子衿急忙打断她,“此事牵扯重大,陆相向来不干党派之事,若是牵扯进来,在皇帝心中必然犹如一根刺,事情说不定会更糟。” “可是……” 沈子衿反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凉,她低低安慰道:“会没事的,你信我。” 宴席上果真未出现任何事情,一阵风平浪静,可沈子衿知道,等宫宴散去,便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果然,等到太监一声尖锐的嗓音落下,一道声音骤然从殿外传来。 “陛下,臣大理寺录事赵乾有要事启奏。” 只见一道身影被拦在了门外,赫然便是赵乾。待目光触及那道身影,沈子衿微微攥紧了手心,抬眸便对上对面箫玉射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大胆,没看到陛下现在乏……” 太监的声音尚未落下,被景兆帝摆摆手打断,坐在高位的男人两鬓已是多了些斑白头发,揉了揉眉心,不怒自威。 “进来吧。” 赵乾这才急急从殿下进来,直接跪倒在高台之下。 “臣要奏楼府楼彦,勾结戎族,疑盗窃赃物一事。” 一音落下,满座哗然。 “赵乾,你莫要血口喷人!” 楼彦怒道,紧接着惊咳几声,顾不上病情急急下座跪在地上,“还请圣上明鉴,我楼府一门自开府之日起便世代效忠于朝廷,断不可能与戎族勾结,还请圣上还臣一个清白。” 说完,以头抢地,重重磕下。 其余楼府众人也纷纷跪下。 “圣上,此言不假,楼府世代在朝为官,自然不可能做出此等反叛之事,期间许是有误会。” 范大学士从席间走出。 “啧啧,范大学士这话可真是太偏心楼家了吧,难道是觉得想说这赵大人空口无凭地诬陷楼府不成,大学士莫不是与楼府结亲之后,这话说的都有失偏颇了。” 箫胤懒懒地倚靠在案前,语气状似玩笑,却暗杀射影。 “小郡王言重了,”范大学士不卑不亢,淡然开口,“圣上明鉴,臣并非有意偏袒哪一方,只是这凡事讲求证据,如是空口白凭的,便是谁都能诬陷谁,那我息国皇朝岂非律法松懈了,既然这位赵大人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找到了证据,自然可以当堂对证。” “不过……”他语气一顿,“术业有专攻,审案子自当是由审案的人来办,有陛下与文武百官坐镇,想来这案子也定能快速查个水落石出。” 景兆帝磕了眼皮瞅了范大学士一眼,颔首望向一旁的太监,问道:“负责戎族之案的是谁?” 太监陪笑道:“陛下近日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许是记岔了,前几日您下旨让太子殿下与大理寺……共同负责戎族之案。” “那就太子来审吧。” 景兆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半倚靠在龙椅一侧。 “是,臣遵旨。” 苏珩起身作揖。 “殿下,家父前些日子遭人陷害中毒,如今身子尚未好,所以臣女斗胆想请殿下允家父起来,以免病情恶化,耽误案情进展。” 苏珩看向出声的女子,阖眸垂下,淡淡道:“那就都赐座吧。” “方才出声的是谁?”景兆帝瞥了眼一旁的太监,后者会意,低声答道:“乃是楼寺卿的嫡次女,名唤楼瑾。” “倒是孝顺。” 他淡淡说了句,让人捉摸不透。 太监垂首不语。 “方才赵大人说您告楼彦楼大人勾结戎族,此事可有证据?”苏珩端坐在案前。 赵乾拱手,“自然是有的。” 一挥手,便有人从殿外呈上一件东西,赫然是一封信。 “这封信是有人放在大理寺门前的,字迹与楼彦的字迹如出一辙,殿下一阅此信便可知晓。” 苏珩拆开信封看了一眼,随后将信封呈上给景兆帝看,等一干文武百官看完再回到苏珩手中时,他重新看向楼彦。 “楼大人,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自己的笔迹?” 楼彦上前一看,登时脸色微变,在座的都是明眼人,自然看出了端倪,连景兆帝都是微眯起了眼。 “楼大人可还有话要说?” 楼彦跪在地,“还请圣上明鉴,这字虽与臣所写足有十分之像,但臣可对天发誓,臣断然没有写过这些话。” “已是证据确凿,楼大人莫不是要以为是谁诬陷于你。”赵乾微眯着眼睛,一脸不善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又朝高台之上拱手行礼,“殿下,圣上,我朝历来禁止与戎族私下沟通,且已经载入律法,而律法乃国之重器,不可动摇,然而楼彦竟然枉顾律法,若是不严刑惩戒,来日便会有成千上万人步此后尘,恐危及国之根本啊。” “赵大人,你莫要血口喷人!” 楼彦怒极,气急攻心之下竟一阵剧烈咳嗽,脚下险些站不稳。 “爹!” 楼祁和薛容连忙扶住楼彦,眼看前者便要上前据理力争,被女子伸手拦下,只见沈子衿缓步上前,立于众人之前,抬眸看向的人便是赵乾。 她先是福身行礼,随后坦然开口道:“方才听赵大人说,这封信是因为笔迹与我阿爹所写一致,所以便指证我阿爹通敌戎族可对?” 赵乾眼神不善地盯着她,“这封信分明便是楼彦写的,何来笔迹相似之说?” “可我阿爹分明未曾写过这封信,遭人陷害。” 赵乾轻嗤了一声,“狡辩之词,谁不会说。” 她脸色平静到有些寻常,“那按赵大人的说法,只要字迹一样,便可将罪名定在那人身上了?” 赵乾轻皱了眉头,“字迹相同,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沈子衿低笑了声,“楼瑾明白了,既然如此……”她唇角笑容一收,转身却是朝着台上福了福身子, “殿下,陛下,臣女也有一案要报。” 她一字一句,语气坚定。 “臣女也要告赵大人私通戎族!” 第146章 反戈一击 一语落下,不仅是文武百官与赵乾一脸错愕,便是台上的苏珩与景兆帝都是愣了一瞬。 众人将目光投向从殿下缓缓走近的身影身上,章庭将手上的信呈给苏珩,只见对方扫了一眼后眼神便冷冷地扫了赵乾一眼。 “这封信,赵大人又做何解释?” 赵乾心头一跳,颤颤巍巍接过纸张一看,豁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这定是诬陷,臣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请圣上圣裁啊!” 随着纸张翩翩落下,众人轻飘飘瞥去一眼,却愕然地发现上面赫然是赵乾的笔迹,简直是一模一样,面面相觑间都是有些幸灾乐祸。 “看来有好戏看咯。” 坐在上座的锦衣青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兴致盎然地盯着下面,朝身旁倾了身子,一面道,“四弟怎么看?” 苏彧将茶盏轻放在案上,闻言微微失笑道:“不过闹剧罢了。” 苏琮却是啧啧称奇,“这楼二小姐倒是有趣得很。” 苏彧微抬眼朝楼下看去,浅浅收回目光,清俊的脸上毫无波澜。 赵乾话语刚落下,沈子衿似笑非笑的声音便从旁传来,“方才赵大人不是说是谁的字迹便谁便是与戎族勾结之人吗?” 赵乾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方才被人给耍了,阴沉着一张脸盯着沈子衿,“是你诬陷的我?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大人真是说笑了,楼瑾不过一介女流,怎么有那本事诬陷大人,不过大人一看到这封信便直言不是自己亲手所写,方才我阿爹也是如此,赵大人可是说这是辩解之词啊,莫不是用到自己身上,就变成别人谋害自己了。” “你……”赵乾头一回感到气结,眼神阴翳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只得咬牙切齿道,“真是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沈子衿微微福身,不卑不亢,“赵大人谬赞了。” 他咬牙,振袖一挥,索性不再与她争辩,转而看向苏珩,言辞恳切道:“殿下,此事定然是有人诬陷,这世上亦有不少人有仿写临摹之能,许是有人故意以此陷害微臣,还请殿下与圣上明鉴啊!” “赵大人所言即是,臣女亦是同感,家父与赵大人必定都是为奸人所害,还请殿下早日还赵大人与家父一个清白!” “……” 席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赵乾恶狠狠地看了沈子衿一眼,却是冷笑一声,“就算信件是假,可你楼家盗窃赃物又当做何解释,莫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是别人冤枉你们楼家了?” “敢问赵大人所言的证据是什么?” “今晚宫人检查物品时便发现楼府所呈上来的宝物中居然有那批从江南收缴的赃物,亦有宫人作证。” 赵乾手掌拍了两下,便有一个素蓝色衣裳的太监从门外匆匆走进,随后跪倒在殿中,“奴才杨德见过圣上。” “平身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杨德脑袋压得低低的,沈子衿站在一旁,却觉这人侧脸有几分眼熟。 只听那人絮絮道:“奴才今日虽大公公检查财物时,本未发现端倪,但后竟有人发现这才知道是有几件宝物后面刻了戎字,赫然是戎族之物,兹事体大,便上告给了赵大人。” “为何不是和大理寺卿陈大人说,而是和赵大人说呢?”苏珩淡淡问。 “因为当时刚出去没几步便遇上了赵大人,便与赵大人言及此事了。” 赵乾连忙道:“臣听闻此事,也是急急上报给了陈大人,因恐扰了圣上与诸位老臣的兴致,陈大人这才未及时开口言明此事。” 苏珩看了一旁的陈贺一眼,对方颔首。 这下子,殿中的气氛顿时冷肃了许多,不少落在楼府人身上的目光都是耐人寻味了起来,毕竟如今人赃俱获,楼府想要自证可非难事,更何况是在这么要命的节骨眼上。 只见沈子衿却仍是一副尘心自若的样子,闻言也只不过是平静讲述道:“还请殿下差人将楼府带进屋的宝物箱子与检查宝物的宫人与账本带来,还请陛下与各位大人稍等片刻,等东西一到,楼瑾自有办法自证清白。” 众人面面相觑,苏珩瞥了她一眼,朝台上迅速看去一眼,随后颔首。 待片刻后人与物俱已经送达。 “这位公公,您可还记得方才检查时是瞧见了哪几件东西刻着戎字?” 沈子衿俯身的一瞬间便是突然看清了那位一直低头的小太监的脸,登时一怔,见到对方在遇上她的目光后却是迅速低了头,声音细若蚊鸣。 “那支八宝如意……还有……” 随后,沈子衿让人将他所指之事从宝物中拿出,放在一旁,又将人将箱子里的宝物竟是倒出,放在另一侧,随后居然俯身在箱底摸索一番。 赵乾在一旁却是一脸不耐烦,不禁冷嘲热讽道:“楼侄女,诸位大人可没那闲情陪你在这里玩捉迷藏……” 话音未落,便见沈子衿似乎触动了某个机关,只见箱底顿时翻开了一个盒子,她将裸露出来的账本拾起,展露在众人眼前。 “先前听闻赃物被盗时,我楼府便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便特意在箱子里做了一个暗格,在入宫前将宝物的账本放入其中。这本才是楼府应该呈上去的账本,却不知为何被替换成了这位公公手中的这本。” 沈子衿将账本呈上,目光坦然面对众人,“大臣在进宫前,都会现将所带之物检查一遍,这宝物也不例外,所以既然我楼府能通过第一关检查,那必然是没问题的,所以问题一定出现在检查的宫人与这账本身上,因而楼瑾斗胆将检查的宫人一并押下,方便检查。” “其次……”她说话的语气一顿,话锋一转,目光悠然然落在地上跪着的太监身上,“我楼府将要呈上的账本,除了本府负责宝物登记的人员外,并无其他人知晓,所以伪造的账本必定是我楼府有人故意仿造,而近来楼府增派了不少人手,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所以我令下人将入府之人的特征个个记下,所以我观这位小太监,与我府上最近新进的仆人倒是极为相似,殿下不妨让他抬头,也好我看清楚?” “抬起头来。” 然而,话语落下,地上那人却毫无动静,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突然跃起,袖间的匕首展露出来,竟是实实朝沈子衿挥去。 席间发出一阵惊呼。 “有刺客!” 沈子衿一怔,脚步下意识往后一退,眼前白光一闪,偶有鲜血滴落在滴。便见那人跪倒在地,被冲上殿的御林军按压住。 而沈子衿微怔了片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来人,鲜血从他抬起的手臂间缓缓流下,溅落在地。 “殿下,殿下受伤了……快传太医!” 沈子衿神色微怔地看着被众人围在其中的苏珩,对方神色如常地握着手,面色沉静地飞快瞥了她一眼,随后微垂了眸子和已经从台上奔来的华衣女子低声说话。 “殿下伤得可重?” “无碍。” 那女子在离开时,朝她轻轻瞥来一眼,眼神透出几分深究,却是垂了眸移开视线。 依稀间可听闻席间有人啧啧说话的声音。 “这陆婕妤对殿下还真是情深义重啊……两人倒是极为般配。” 沈子衿静静望着两人的背影,神色淡然,只是手心微紧。 只见被人按在地上的杨德却是突然挣扎起来,朝赵乾的方向大喊: “大人,大人救我啊!不是您说只要我帮您诬陷楼家,您就许我荣华富贵的吗!” “胡说八道!” 赵乾也是被此情景愣了半晌,随后脸色铁青道。 “大人,您不能这样啊,大人,是您说让我做的,那,那封信也是您让我写的啊,赃物也是您拿给我的啊……大人!大人您说成功之后,赃物给我一成的啊……” 眼看着杨德奋力挣扎,语无伦次的模样,沈子衿也是一脸意外,余光瞥见赵乾一脸猝不及防的惊怒模样,微移了目光,朝坐在后座的箫云箫胤看去,却见对方端着茶盏,头颅微垂,令人瞧不见半分神情。 直到宴席彻底散去,楼府众人才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对于旁人而言,今晚所有事情都不过一场闹剧,但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一场生死博弈。 沈子衿坐在马车上,望着被华灯笼罩的皇宫,离远了再看,路旁路灯稀少,偌大的皇城在夜色中犹如伏地蛰伏的巨兽,仿佛下一秒便要将你吞食入腹,骸骨不剩。 第147章 赐婚(一) 不久,京城中赵府彻底倒台之事便是传得沸沸扬扬,赵府满门被判流放定州。而前日已经远离京城的赵子奚却是听闻已自刎而亡。曾经三品的朝廷大官,如今却是树倒猢狲散,让人唏嘘不已。原来这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那人既然能给,也自然可以收回去。 听卧山说起赵子奚之事时,沈子衿点火的手微微一滞,微垂了眸将烛火点亮,眼前烛火跳跃,倒映在她静默的眸中倒是有些寂寥。 身体里莫名涌出的感情或许是来自于原身吧,毕竟他们曾经也算是青梅竹马,若她与赵月枝未走到那一步,原身还在,那他们此时此刻他该是不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了。 “枕月,明日随我去灵隐寺走一遭。” “是。” 为他,亦是为原身点一盏长明灯,也算这世上对他们最后一点成全了。 失窃的赃物在赵府找到了一部分极少的一部分,虽说不全却也坐实了赵乾窃取一事。 “没想到这赵府胆子这么大啊,竟然敢盗窃赃物。”枕月一面为她斟茶,一面啧啧称奇,一阵感慨。 沈子衿接过她递来的茶杯,轻呼开热气,抬抬眸朝她看去,“你觉得如何?” “难道小姐不这么认为吗,毕竟东西都是从赵府中搜出来的”枕月沉思几秒,说着又露出些许不好意思,“听小姐的口气这赵乾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了,不过……奴婢愚钝,只能想到这了。” “你可终于承认自己愚钝了,平时说你傻乎乎的你还不信。”卧山适时出现,在一旁冷嘲热讽。 枕月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叉腰,“卧山你在说什么呢!你说谁傻乎乎的。” 卧山摸摸鼻尖,连忙高声认错,随后轻咳了一声,这才回归正经。“不过卑职倒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毕竟当日那杨德怎么看都像是突然反戈指证赵乾。” “那你说说这杨德究竟为什么要倒戈?”枕月开口道。 卧山想了想,最后摸了摸脑袋憨笑道:“这个属下就还没想到,许是被什么人要挟了吧,不过我们小姐料事如神,聪慧过人,肯定已经知道了。” “就你喜欢贫嘴。” 枕月往他头上敲了一下,顺便白了他一眼。 “你怎么又打我的头!”卧山不甘示弱。 望着眼前打闹的两人,沈子衿轻抿着嘴,笑意无奈地摇摇头。 她神色淡淡,轻抿了口淡茶,吐出几个字,“是箫胤。” 立在一旁的卧山和枕月豁然睁大了眼睛,便听沈子衿接着缓缓道来,“若猜得不错,这件事该是赵乾与箫胤打算合谋对付楼府,不过赵乾没想到自己会被箫胤暗算,而赵乾后知后觉自己被骗了想拉箫胤下水时已是为时已晚,箫胤自然不会让人抓住自己这么多把柄,选择了杀人灭口。” 卧山一手握拳捶上另一只手,恨恨道:“居然又是那康平小郡王,这次要不是小姐提前做了准备,恐怕就要被他暗算了。” “小姐,那,那些货物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被……康平小郡王给盗了……” 枕月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沈子衿摇摇头,“此事尚未找到证据,不可乱说,不过……殿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着卧山说的,只见对方摇摇头,“暂未,不过殿下那边派人来过了,许诺不出三日定会找到证据。” 沈子衿继而又问起楼婳的事情。 “大小姐在范府那边待得挺好的,二小姐尽管放心吧,范公子若是敢欺负大小姐,奴婢立马就派人回来和您说。” 枕月说着,还顺带挥了挥小拳头。 沈子衿不禁莞尔,随后唇角的笑又轻轻压下。 她想起那天晚上在大牢里发生的事情。 等她意识到这一点赶去大牢时,却只看见了赵乾的尸体,是毒发身亡。 是苏珩告诉她是箫胤下的手,因为他先她半刻钟到,本想问赵乾一些事情,谁料正说到关键事情时,他突然口吐白沫,随后便倒地气绝。 “食物被人下了毒。”他如是说。 那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大理寺下毒,在大理寺一定是有自己的眼线,沈子衿与苏珩既知已经不能从一个死人身上得出什么便迅速撤退。 已是深夜,街市上灯影阑珊,人影寥寥。 “殿下如何得知是箫胤杀人灭口的?” 她问,秋夜的风微凉,她走到男人左后方,悄悄捻了捻衣领。 “我与箫胤打交道数年,他的路数我清楚得很,这种毒是由专人配置而成,曾见过他使用过无数次,自是明白。” “何毒?” 苏珩望了她一眼,似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留时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有些事情楼二小姐还是不要知晓为好,不过楼二小姐这么晚了还去大牢也是为了赵乾一事?” 沈子衿平视他的目光,“自然是和殿下一样的目的。” 苏珩微眯了眼,背着手视线直视前方,随后侧了脸朝她瞥来淡淡一眼,“我曾和楼二小姐说过,有些事情若要牵扯其中,便要做好万劫不复,粉身碎骨的准备,你可明白?” 女子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有些事情注定要去做,纵是粉身碎骨,也不悔。” “……是吗……” 苏珩低低呢喃一道,神色微微恍惚了几秒,随后微垂了眼睑,语气平静。 “当年楼家之事,是箫胤授意赵乾进行构陷,你阿爹的腿也是他们派人打折的。” “并且……我从赵乾口中得出当年沈……沈家一案,箫胤确有参与其中。” …… “小姐,小姐……” 沈子衿回神时,便见枕月顶着硕大的瞳孔在她面前晃,见她眼神重新聚焦这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小姐,刚才你突然一言不发,可把奴婢吓坏了。” 沈子衿揉揉眉心,神色显露疲累,立在一旁的卧山见她面露难色,关切问道:“小姐看着脸色不大好,可需要喊大夫?” 她摇摇头,微垂了眼,只是挥了挥手。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待枕月卧山等人下去,沈子衿独自一人坐在案台前,秋日的习习凉风徐徐吹进,暮色的日光穿过斑驳陆离的花纹轻飘飘落在案台上,纤细的身影陷入光影明灭之间,背影显得静穆沉默。 其实那晚苏珩后面还说了其他话。 他说当年沈将军和沈小将军与沈家军所服用的解药与箫胤现在所使用的毒药如出一辙,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沈子衿之前也查到过相关的东西,当时空缺的线索与苏珩所说的话对上,箫胤果然是当年那场叛国案的参与者之一。 那年的悲剧,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他不会忘记阿爹阿兄是怎么死的,甚至他们死之后还要被人诬陷担上勾结戎族的罪名 拉回思绪,沈子衿缓缓攥紧了手心,眼神微微敛下。 连带着楼家的份,当年的新仇旧恨她会和箫胤好好算清楚。 —— 然而,苏珩的消息尚未等到,沈子衿却是等来了皇宫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楼氏女楼瑾样貌出众,贤淑良德……与四皇子苏彧佳偶天成,实属良配,特封楼氏女楼瑾为四皇子妃,明年春后择期完婚,钦此——” 随着太监尖锐的嗓音落下,整座庭院静寂无声。 第148章 赐婚(二) “……特封楼氏女楼瑾为四皇子妃,明年春后择期完婚,钦此——” 庭院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见秋风乍起,穿叶而过的簌簌声响,沈子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面,只觉得最后几个字犹如响在耳畔犹如晴天霹雳,嗡嗡作响,周遭仿佛陷入死水般悄然无声。 “楼二小姐,还不快快接旨,这可是圣上亲口赐婚,旁人都享受不来这福分呢。” 太监显然以为楼瑾是被这莫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极有耐心地等着,肉砌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挤得两只眼睛小小的,像是睁不开。 然而只有跪在他一旁的楼祁侧头时,才清晰地看到她的表情,她的眼中有震惊与愕然,却唯独没有丝毫惊喜。 他作势便要起身,被楼彦悄然攥住衣袖,只见他连忙起身先将人请进屋子,一面朗声笑道:“瞧我这丫头,平日未见着什么大场面,今日见到圣旨居然都呆住了,怠慢了公公还请公公见谅啊。” 他一面使着马虎眼让薛容赶紧将人扶起,一面陪着人往里走。太监斜着身子瞧了眼起身的女子,见她一直垂着头也让人看不清什么表情,对楼彦的话倒也信了几分,索性笑了笑,客气地答道:“哪里哪里,楼寺卿可是谦虚了,中秋家宴这楼二姑娘与赵乾那厮对峙一事可是精彩万分啊,就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啊。” “公公真是谬赞了啊,我这小女平素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日里也格外淘气,不服管教,恐怕担不起这四皇子妃的殊荣啊……” “这些都是姑娘的真性情,自是无碍,”太监瞥了楼彦一眼,“莫不是楼大人看不上陛下亲赐的这桩婚事,想要抗旨不成?” 楼彦身子一抖,脸上不露丝毫,“公公这是哪里的话,只是小女性格实在顽劣,恐当不起这皇家儿媳,给皇家抹黑那就是罪过了啊……” 太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语气傲然,“既然是圣上亲自赐婚的,那必然是有圣上自己的考量,皇子选妃兹事体大,自然也是有教养嬷嬷管束的,这点楼大人不必担忧。” “公公所言极是,只是……” “阿瑾……” 这边楼彦话音未落,殿外便突然传来薛容的惊呼声,众人出门一看,便见沈子衿已然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凭借之前太后所给的令牌,沈子衿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皇宫,等下了马提起裙摆便要朝大殿的方向跑去,不料拐角的地方仓皇间撞上一道身影。 那人抬袖轻扶了她一把,袖口敞开,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玉檀香从衣襟上传来,幽幽清香让她微微一怔。 沈子衿站定,抬头便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面冠清隽秀雅,垂眸朝她看来,墨黑色的眸子平静无澜。 她连忙退后一步,福身行礼。 “见过四皇子殿下。” “楼二小姐……也是为了圣旨一事而来?”苏彧嗓音温和。 沈子衿一怔,想来他会出现在这里,看来也是因为此事,微微颔首。 苏彧面色露出一丝无奈,语气微含歉意,“抱歉,楼二小姐,此事是我将你牵扯进来,若非我先前在父皇面前提起过你几句,你也不会被卷进来,不过……你此时再去找圣上恐怕有些不妥……” “我早先便去了,不过……”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摇摇头微压低了嗓音,“父皇所下的圣旨,断不可能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你若贸然前去恐怕会被视为抗旨。” 沈子衿神色有些挣扎,“可是……” 她说着轻抿了唇,随后退出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微微福身道:“四皇子殿下天子贵胄,本应配更好的人,楼瑾生性顽劣,恐不能担当不起皇子妃的殊荣。” 苏彧望着她,神色微怔,如玉般的脸上露出失笑的神色,“可没有女儿家会这么说自己,楼二小姐才思敏捷,快人快语,重情重义,兰筠倒是佩服得很。” “殿下言重了,不过……此事当真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吗……” 沈子衿仍然不死心。 苏彧微敛了眸子,紧接着却是摇头,眼底泛起淡淡的无奈。 “父皇是铁了心要为我寻门亲事了,此事错在我将楼二小姐卷起来……不过现在不是提话的好时机,但秋猎眼看将近,到时我再请父皇收回成命,只是这段时间要多委屈楼二小姐了。” 说着朝她福身,风姿气度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傲慢。 沈子衿自然不可能受他的理,忙侧过身,在听到他的话时不由得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那便多谢四皇子殿下了。” 苏彧浅浅一笑,“楼二小姐与阿芜有缘,近几个月来也常见阿芜比以往开怀不少,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该是我谢谢楼二姑娘了。” 他的笑容明朗清润,恍惚之间让她看到了当年的影子,她神色依稀恍了几秒,见她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迅速收回视线,匆匆低了头。 她本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却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只因有些话早早地便失去了再说的机会了。 等她回到楼府时,天空布满云翳,沉甸甸地像是压在所有人心头,还未踏进府院沈子衿便见门口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朝她俯身作揖。 “在下宋七,奉殿下之命来接楼二姑娘去福来酒楼一叙。” 苏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见她? 沈子衿一时有些疑惑,却还是坐上马车去了福来酒楼。 窗前伫立着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视线穿过他高高束起的乌金发冠落在窗外,外面雨势渐大,此时大雨成帘,随风起舞,连带着远处的青山明湖也落了雾。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子衿瞥了眼身后关上的房间,淡淡抬头,看向伫立在窗边的身影,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见她神色淡淡,他像是顿了几秒,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负责戎族与箫胤来往的那个商人已经抓到了。” 沈子衿先是一怔,旋即脸上一喜,声线微澜。 “真的吗?” 苏珩颔首。 “多谢殿下。” 听到重要的线索已经掌握在手里,饶是她也不禁有些激动,毕竟这卡达穆可是扳倒箫胤最有力的证据了。 见面前的人一直未有其他言语,沈子衿静了几秒才试探性开口问道:“如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那我便先告退了。” 苏珩愣了愣,墨黑色的眸子锁定她,半晌才低着嗓音问:“你可……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什么?”沈子衿有些摸不着脑袋,摇摇头,“楼瑾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苏珩默了几秒,似是苦笑了一下。 “是么……你与四哥的婚事我也听闻了,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去找圣上收回圣旨。” 似是没想到苏珩会说出这样的话,沈子衿一面诧异又怔愣地看着他,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少倾才道:“现今殿下忙于戎族一事,事务繁忙,更何况既是圣旨,又岂会轻易收回,此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不过很快便被清冷覆盖,他微垂了眼,重新转过身,语气淡然。 “既然没别的事情,那便让宋七送你回去吧。” 等房门口关上,苏珩站在雨幕前,脑海中响起今日在听说那道赐婚的圣旨匆匆赶去皇宫却看到沈子衿和苏彧站在一起的模样。青年神色温柔俊朗地注视着面前的人,而少女微微仰头,模样明晰动人,远远望去俨然一对郎才女貌。 一如十年前。 他垂眸,缓缓攥紧了手心握着的玉佩,尖锐的棱角割伤皮肤,顷刻间便有血丝渗出,顺着指缝流淌而下。 第149章 箫府风波 秋意渐浓,秋天乍起,吹红了整个京城,漫山遍野的枫林映染了半片苍穹,远远望去犹如燃烧的烈焰。 自赵府倒台,当年旧事重翻篇章,楼府隐隐有重回当年四大世家的辉煌,随着圣旨的传开,一时之间,楼府门前门庭若市,门楣都几乎被踏破。 谁人不知这四皇子殿下乃是当今圣上曾最宠爱的月贵妃所生,可惜月贵妃前几年便逝世了,圣上却为她追封了皇贵妃的谥号,这四皇子也是独受圣上的宠爱,所以这四皇子妃的位置京城可有不少人盯着,没想到被楼瑾拿下,还是圣旨赐婚,一时风光无限的同时也是让人羡慕不已。 而沈子衿深受其害。平日贵女们聚会,她陪同薛容一起参加时,总能觉察出如针在背的感觉,实在是让人不自在。 反观陆行歌,却是真心实意地祝她,甚至已经开始为她准备新婚礼物,着实让沈子衿顿觉一阵头大,但又不好与她说这桩婚事恐怕并不会成真的事实,只好干笑一阵糊弄过去了。 虽说参加这种女眷宴席着实无聊,却也能让她在嗑瓜子百无聊赖地同时寻得不少八卦,例如箫胤近日纳了不少小妾,以及箫胤每日因为秦笙与箫胤的争吵闹了不少笑话。 “话说这秦小姐还真是精力充沛啊,怀着身孕却还能去捉小郡王的奸情,倒是让人觉得有趣的很。” “这不能喊秦小姐了,人家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康平小郡王妃。” 众贵女笑作一团,有人不屑道:“说得好听是郡王妃,其实不过是个用龌龊手段获得的一个侧妃,还不是妾。” 看来这秦笙平日里与她们的相处着实是不太友好。 沈子衿默默吃着果盘里的水果,刚塞了颗葡萄入口,没想到话题却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有人朝她看来,语气之间充满艳羡,“要说这京中最好的缘分,该是这楼府的大小姐与二小姐了吧?” 沈子衿吃果子的姿势一顿,还未开口,众人迎合声四起,将她想说的都给堵了回去。 “这楼大小姐嫁与四大世家之一的范家,未来可是要做主母的,虽说不时常出门了,但听说前些日子有人见了,肚子已经开始显怀,怕是有三四个月了,这可是未来范家二房的嫡长孙啊。” “现在楼二小姐也与四皇子殿下婚事将近,这四皇子妃可是堂堂正正的正妻,比起秦笙那个小郡王妃不知强了多少倍啊。” “是啊是啊,这楼府也是要发达了……” “……” 沈子衿本想打个哈哈将此事应付过去,没想到竟有人径直问起了楼祁的婚事。 她一口凉茶险些没径直喷出,一阵剧烈咳嗽,幸好坐在一旁的陆行歌忙给她递了一方帕巾。 “不知楼小公子年岁几何,可有心上人否,家中尚有一幼妹,正好可以让他们认识认识,年少时多些玩伴也不错你说是吧楼二小姐。” “我家中正好也有一个妹妹,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楼小公子的年龄相仿,许是有不少话题……” “我家……” …… 沈子衿眼角抽搐,这群如狼似虎的女子简直太可怕,楼祁还不过十四就打上了他的主意。 不过那小子的心上人可是当朝十四公主,圣上的掌上明珠啊。 沈子衿想着,不觉失笑。 随着秋猎渐近,京中诸事繁忙,显得颇为热闹,然而此时此刻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秦笙滑胎了。 胎儿已经成形,是个男孩,不过没保住。 据说那日是秦笙与箫胤因什么事发生了口角,箫胤推搡了秦笙一下,对方腹部撞上桌子角当场落了红。 滑胎之事落下后,秦家与箫胤算是彻底落了仇。那位秦大人爱女心切,搜罗证据参了箫胤十几本,惹得圣上动怒罚了箫胤三月禁足以及半年供奉。在那之后秦笙也与箫胤和离了。 不过嫁过人又滑了胎的女子处境尴尬,秦笙回到秦府就幽居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渐渐便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然而关于箫胤的风波却并未落下,叶将阑参本表明戎族赃物之事与箫胤有关,由于箫胤涉嫌勾结戎族一事兹事体大,圣上震怒,将整个箫府关押。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箫府庭院之中,骤然传出一阵瓷器碎裂之声,紧接着传出男子震怒的声音。 “连一个妇人都对付不了,要你们有何用!” 箫胤背着手在院中来回走动,脸上满是惊恐与震怒,跪在下首的一干众人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崔吉立在一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王爷,你说侧妃……她怎么会知道王爷的藏宝地的,属下怀疑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箫胤闻言冷笑一声,“就秦笙那脑子,纵然是想破了脑袋也绝无可能知道这些,还妄图以为有了这些便可以威胁我,真是异想天开!” 他侧了身子问,“那边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回复?” 崔吉垮了脸,摇摇头,“派出去的人一无所获。” 箫胤一拳重重拍在案上,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当真是树倒猢狲散,何况本王这还没倒呢,他们便避之不及了,真是我的好盟友啊……” 崔吉神色犹豫,隐隐露出几分担心,“王爷你说这叶小将军怎会知道此事,按理由来说我们杀了赵乾本该永绝后患,可谁料……” 他语气一顿,一手重重落在另一只手心,语气惊愕万分,“莫非此事与……太子殿下有关?” 箫胤背着手在屋内走动,闻言停下脚步,微眯了眼睛,语气森冷。 “苏珩向来与我不对付,虽说是叶将阑参的本,但叶家向来与苏珩交好,叶将阑更是他身边的一条好狗,这件事情必然有苏珩的手笔,”他冷嗤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左手上的绿玉扳指,“叶家可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啊。” “崔吉,你秘密去一趟左贤王府探探口风。”箫胤道。 崔吉在他身边待了多年,不过愣神半息便是猜出他的意图,忙不迭应下之时还不忘溜须拍马了一阵。 “若是左贤王愿意出面,本王便可彻底摆脱现在的局面。” 另一边。 大理寺狱。 夜色昏暗,牢狱中烛火闪烁,依稀可闻一阵尖锐的惨叫声从黑暗中传出,衬得烛火犹如鬼火般可怖。 一玄衣男子端坐在案前,烛火落在绣满锦绣的衣袂上,暗影流光,手持的茶盏中波光粼粼,倒映着墙壁上悬挂的刑具。 他面色平静,轻抿了口清茶,刚将茶盏磕上案台,便见面前的大门倏忽打开,随后一人从牢狱中走出,朝面前的人拱手。 “殿下,已经招了。” 面前的男子面冠如玉,神情清冷,闻言勾了唇角。 “走,去皇宫。” —— “你说什么?!左贤王早已离京?!” 在听到崔吉万马加鞭跑回来的禀报时,箫胤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攥紧他的衣领。 “王,王爷,千真万确啊,奴才去寻左贤王的时候,使馆已经是人去楼空了,不过他们走的匆忙,使馆里只留下了一封信。”崔吉手脚哆嗦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箫胤这才松开他的衣领,急不可耐地拆开信封,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瞳孔瞬间睁大,整个人如定在原地般一动不动,手中的纸张也随之飘落在地。 “完了……” 他脚步仓皇往后一退,整个人失魂落魄般跌落座椅。 “王,王爷,信上是……”他余光瞥见信封上面的几个字,待看清上面的字样时也是大惊失色。 “这,这,他们居然抓到了卡达穆,他可是……王,王爷,这下我们怎么办,这卡达穆可是见过您的真容的啊……” 好一会,箫胤涣散的瞳孔才缓缓聚焦,他腾地起身,一把推开崔吉便要往后跑,一面走,一面念念有词。 “不行,我要去找舅舅,舅舅肯定会救……” “小郡王这是想要去哪?” 还未踏出院落,便听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箫胤瞪大了眼睛,看着缓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玄衣男子,以及他后面一干御林军。 第150章 生死两茫茫 冬日乍现,天空未出晴,雾蒙蒙地似是落了灰。枕月推开窗棂,这才注意到院落落了一地银霜。初冬的冷风爬上窗台悄然入屋。 “呼,”她双手合十轻轻缩了缩脖子,又将窗子稍稍虚掩上,一面将打好的洗脸水搁置在架上,一面道:“小姐,今日便是立冬了,天气着实有些冷,您身子骨怕冷,等晚上时候奴婢再去领些银炭。” “哦对了,小姐,夫人前些日子为您与大小姐选了几套冬装,让彩月姐姐来问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 沈子衿伸了个懒腰,由着枕月在她肩头披上一件大氅,在梳妆台前坐下,她打了个哈哈,懒懒道:“正好今日没什么事情,那便今日去吧。” “阿姐近日会回府么?”她转念一想,又问道。 枕月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大小姐会回来的消息。” 沈子衿把玩着胭脂盒,“前些日子吩咐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枕月一笑,“小姐吩咐要上心的事情,奴婢早就备好了,是要送去范府那边么。” 沈子衿唇角微弯,“那就早早送去吧,正好可以让阿姐好好选选,权当解解闷了。” “小姐待大小姐可真伤心,大小姐这才刚满五个月呢,您就准备好了给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用的东西,”枕月一面将发簪插进发丝间,一面打趣道,“比夫人还早呢。” “等到明年开春小小姐或者小小少年生下来后一定很缠小姐的。” “就你贫嘴。” 沈子衿莞尔一笑,语气无奈,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笑意微收,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垂了眸。 “小姐小姐——” 刚用完早膳,卧山便急匆匆地从门外冲下,整个人甚至来不及喘口气便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小姐,大喜事啊,康平小郡王已经被抓起来关进大牢了!街上人都在传康平小郡王勾结戎族的事情,已经坐实了。” 沈子衿神色一怔,语气不觉一紧,“此事可当真?” 卧山咽了咽口水,上下不接下气,但难掩语气中的兴奋,“千真万确,昨晚太子殿下请了圣旨带着御林军去捉拿的,动静极大,南市那边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沈子衿心里一静,看来应该是卡达穆的事情被审出来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便可以抓住箫胤致命的软肋。 沈子衿微眯了眼,连带着手中的杯子都隐隐发颤。 审判的结果不过三日便已经下来,大理寺遵循圣上的旨意,判处箫府满门贬为庶民,世代不可做官,同时流放岭南,再不许回京。 —— “诶诶诶,吃饭了——” “本王可是堂堂小郡王,你们居然敢让我吃这种东西,小心我让我舅舅杀了你们!” 箫胤发丝污糟不堪,双手戴着手铐,趴在门框处,面目狰狞地盯着眼前的狱卒。 “嘿,摆什么官架子,爱吃不吃,不吃喂狗!” 狱卒狠狠一鞭子打在馒头上,馒头啪嗒一声跌落在一旁的脏水中。 “还什么王爷,都已经被圣旨贬为庶民了,摆什么官威。” “啧啧,真是遭报应了。” “嘿,敢和戎族勾结,还不就是自寻死路……” 等那两人走远了,才有一人鬼鬼祟祟地从一旁的墙壁后面出现,凑近了箫胤低声道:“小王爷,你让我去找的人那边回复说让你好自为之。” 箫胤瞪大了眼睛,显得表情分外狰狞,他死死抓住那狱卒的手,“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在骗我?!我舅舅怎么可能会不救我!” “你是不是故意骗我的银子,根本没有去找我舅舅!” 狱卒骤然闻到一股馊味,忙捏了鼻子撤回袖子,看他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一时觉得既可怜又可恨,只说了最后一句,“小王爷,你好自为之。” 说罢,左右望了眼,赶紧跑走了。 箫胤用力摇晃着面前的铁门,嘶声呼喊着却听不到丝毫回声。 正当他绝望地跌落在地时,黑暗中却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心里顿时腾起一阵恐惧感。 然而脚步声始终都在,并且越来越近,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他睁大了眼睛,却见面前无一人,回头却发现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缩进墙角。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他声线颤抖,一个劲地往墙角缩。 面前的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露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容,她直立起身,表情玩味地看着他,“你手上沾染了那么无辜人的鲜血,居然也会这么怕?” 听出是人的声音,箫胤这才不自觉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面前这张脸有点熟悉,片刻后才想起她是谁。 “你,你是楼瑾?!你怎么可能在这里?”他失声喊了出来。 “猜对了。” 沈子衿把玩着袖间的小刀,上方小窗漏下一丝光,照在匕首上,闪着银白色锋利的光泽,照亮了她冷漠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一道尖锐的惨叫声响起,匕首便插进了箫胤的左手心。 “现在我问你的话,那必须如实回答,如果你敢骗我,我便断你一根手指,听清楚了吗?” “别妄图想要喊人,这里只有你我醒着。” 她凑近了他,低声细语此刻听来却犹如地狱恶魔之语。 箫胤疼得尖声叫了出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目光淬毒,“你敢动我,我舅舅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等我出去之后我要杀了……啊!” 沈子衿轻轻转了下匕首,内里的肉顿时翻了上来,一阵血肉模糊。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下一刀就是你的右手了。” “我,我说……” 箫胤疼得冷汗直冒,小腿打颤,偏偏另一只手刚才被沈子衿一起卸了,软趴趴地落在一旁。 “第一个问题,当年沈家谋逆案,你是否参与其中了?” “……我,我没有……啊……”一只手指头整齐切下,箫胤疼得声音都变形,连忙改口,“参加了……参加了……那些药就是我下的。” 沈子衿目光微暗,手下微微用力,像是用了极大的耐力才阻止自己没有一刀封喉给他一个痛快。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参与了那场谋逆案。” “还,还有……一个人,但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啊……我说的是真的!他,他谁都不相信,是他把药拿给我,让我,让我下到沈恪和沈,沈时的饭菜中的……” “那四年前楼府之事是你策划的?” “……是。” “我阿爹的腿也是你指使人打折的?” “……没错。” “楼府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么做?” “只有,只有楼府倒台了,楼婳自然而然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还有……”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箫胤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脸色苍白,神志不清了。 沈子衿将匕首拔出来,轻轻擦拭上面的血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他说。 “我本以为皇帝会想当初对沈家那样对萧家,却没想到是我太天真了,原来当年的沈家一案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帝王的猜忌罢了,既然他不愿对萧家下手,那便由我自己亲自来,为沈家报仇,为我阿爹,阿兄,为十万沈家军报仇了。” 话音重重落下,箫胤瞳孔微缩,他看着她,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恐惧。 他骤然想起记忆中那道年仅十四岁便可独自应战千军万马的少女,一袭红袍,一杆长枪,立于天地之间。 “你,难道你是……你不是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吗?!” 沈子衿轻轻一笑,光影落在她皎洁犹如白玉般的脸庞上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没错,我已经死了,可上天有眼,让我重新活了过来。” “你,你——” 箫胤不断往后缩,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女子手持匕首缓缓走近的身影,最后一道寒芒闪过。 “这一刀敬这世间因你而枉死的无数女子,你该死。” “这一刀敬我阿爹他一身铮铮铁骨,凛然正义,被你诬陷,打折了腿,差点坠了志向,你该死。” “这最后一刀则敬我沈家满门与沈家军,他们精忠报国,被人诬陷无辜枉死,你该死。” “你放心,幕后主使者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这样你在路上不是也有一个伴了。” …… 沈子衿从牢狱中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雨,天空轰隆作响,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要洗刷这世间所有的罪恶。 她仰头望着天,雨水顺着脸部轮廓渗进衣裳里,一时之间令人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阿爹,阿兄……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抬眼却见不远处赫然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白衣阑珊,执伞而立。 那人站在初冬的雨夜里,身后映着空荡的街市与雨幕,寒风萧瑟,卷起他的衣袂,他的肩头落了霜,许是等候多时。 第151章 秋猎困局 初冬的风凌冽刺骨,一个劲地地朝人脸刮来,天空出晴,日光穿过云层照耀大地,驱散寒意,虽说天寒地冻的,街市上的人却并未少半分,行人裹着大氅长袍,搓着手心朝集市的方向小跑去,路上遇见熟人邻居还会停下脚步点头问好,路旁小贩高声叫卖,中气十足,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致。 “卖报卖报啦,最新的报刊——” “你听说了吗,这康平小郡王死在牢里了,据看管的狱卒说浑身全是刀痕,刀刀入骨,死得那叫一个凄惨啊。” “嘿,那还真是大快人心啊,这小郡王以前没少作恶,今日算是死得其所了。” “你可小声点。” “有什么不能说的,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已经将萧家的罪行公之于众了,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光那箫胤就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女子若说是流放那还真算是便宜他了,” “也不知道是何等勇士,真是为民除害啊。” “是啊是啊……” “嘿,听说这箫胤入狱前曾向自己的舅舅求救不过被魏相拒之门外了。” “这箫胤犯的可是死罪,纵使魏相权倾朝野,也不可能抗旨不遵吧。” “……” 众人纷扰的议论声从街道一旁的茶馆中传来,偶尔传来几声叫好。 “阿瑾,你在想什么?” 身旁传来轻柔的嗓音,拉回女子的思绪,沈子衿微微抬眸,便见楼婳侧脸望着自己。 她的目光自然地从一旁的茶馆收回,冲女子摇摇头笑道:“想起了一些往事,阿姐想去哪里逛逛?” 楼婳并未探究过深,“前些日子我在敛芳斋订了一套装饰,今天正好可以去看看做得如何了。” 沈子衿微怔,“为我?” 楼婳含笑着冲她眨了眨眼,表情中难得露出一丝揶揄,“阿瑾该不会忘了自己有婚约在身吧,虽说四皇子地位尊贵,可也不能让人怠慢了我们家阿瑾呢。” 闻言,沈子衿心间微暖,紧接着无奈笑出来,“阿姐莫要打趣我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更何况明年开春才是……” 指不定半路突然出现了什么事情这婚事就成不了真的了。 她在心里嘀咕着,却终究没说出口。 “女儿家一生仅有一次的大事,阿瑾你也该上点心啊。”楼婳抬手在她额头轻轻一点,无奈浅笑。 沈子衿并不想在自己的婚事上做过多解释,打着哈哈便将此事翻篇。 街上人群拥挤,沈子衿和翠屏护着楼婳往前走,虽说离敛芳斋只有不到半里路,可今日人实在多,怕出什么影响楼婳,沈子衿索性先将人扶到一旁。 正巧一辆马车从远驶来。 “让开让开——” 小摊小贩忙不迭推着装满货物的车朝一旁匆匆推去,却没想到撞上另一辆车,顿时造成本就拥挤的街道更加水泄不通。人群推搡之下,有人仓促间撞上沈子衿一行人,楼婳退后几步才站稳。 “阿姐,你没事吧?” 沈子衿连忙扶稳她,一旁被人流冲开的翠屏也急忙跑过来,脸色紧张生怕楼婳出什么差池,见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我哪有这么脆弱,无碍的。”楼婳一手下意识抚上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笑着摇头宽慰道。 沈子衿四下望了望,见周围人群拥挤,还是出口建议道:“阿姐,不如我们先回府吧,今日人太多了,许是不太安全。” 楼婳神色犹豫,“可是……阿姐还有东西尚未给你……” 沈子衿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等秋猎结束后,楼婳便要启程回姑苏了,自然是有些东西想亲自给她。 “阿姐没事的,就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你的安全重要啊,等秋猎结束,说不定还会有机会,那若是没了机会,那我还不能去姑苏找你吗?” 楼婳最终还是被沈子衿说服了,只好将今日逛街的事情暂时搁置。 一干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楼婳身上,就连沈子衿都没注意到前方意图明确朝自己撞来的人,只当是一个普通的行人。 等到那人走到隐蔽的角落,这才将袖中的东西递给眼前的人。 “这是你的赏银。” 面前人身裹在黑布之间,只伸出葱白的手指接过,随后旁边有人扔给他一袋银子。 那人掂量着银子,咧嘴一笑,没想到随便抢个香囊竟也能得一袋银子,正欲转身就走,眼前寒芒一闪。 “你……”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鲜血溅在墙上,那人捂着流血的脖颈,黑色的剪影再墙上挣扎几下最后倒地死绝。 随着箫府的彻底倒台,与戎族勾结一事便彻底落下了帷幕,被盗的赃物也已寻回,京城诸事也总算落下了。随之而来便是皇家秋猎。 因之前戎族之事,所以秋猎的日期一拖再拖,终于定在了小雪这一天。 天气初晴,万物明朗,枝头尚且映着白霜,号角已然吹响,明晃晃的庭帐在烈烈东风中肆虐,马场上满是驭马的小将,个个精神抖擞,颇有种虎虎生威的既视感。近处则是方从马车上下来的女眷们,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既定的位置。 女眷们穿着各式各色的衣裙,气质多样,有的静若处子,有的活泼好动,有的淡若明莲花,裙摆摇曳之间,熠熠生辉,犹如绽放在冬日暖阳之下最明艳的蝶兰花。 沈子衿穿着红色大氅,从马车上下来时便看到眼前繁花似锦的一幕,近处宝马香车,美人盈目,远处雄鹰展翅,高飞长鸣,赫然是一派生机。 她没想到会在范府的马车旁看到楼婳的身影,忙提了裙摆小跑前去。 如是她没记错的话,楼婳现在应该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范府出于安全考虑,应当不会让她出门才对。 楼婳今日是一袭淡蓝色的衣裙,肩上披着鎏金的白色的凤毛大氅,极衬她的肤色,越发显得温婉贤淑。 她正和范景笙说着什么,男子面色温润,只是神色之间隐隐有几分担忧,而女子抬手抚平他眉间褶皱,冲他温和地笑了笑,将袖中他准备的浅青色衣襟系在他衣襟处。 待两人温存完,沈子衿才提步上前。 “阿姐,”她歪了头,从楼婳身后出现,随后站定身子,“阿姐今日怎么也来了?” 楼婳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 “今日景笙也会参加秋猎大赛,我想来为他加油。” 沈子衿听后,一时不知该哭该笑,范府的人就这么有着这对年轻夫妻胡来吗?不过看到周围人群中隐隐落在这边的目光,她心里有些安心,看来范府的人对楼婳确实上心。 不过她看着楼婳难得的小女儿家的心思,微微怔愣,一时之间突然涌起一阵没由来的羡慕。 待她意识到那股久违的感情时,她整个人猛地一怔,随后迅速收敛了心思。 她真是疯了,居然还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阿瑾呢,可有为四皇子殿下准备压襟?” 没想到楼婳会突然这么问,沈子衿微怔,手指无意识轻轻按住自己袖中藏着的小盒子。 见她一脸失神,楼婳也有些意外,微感诧异道:“阿瑾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今日是秋猎,未婚女子可以向心仪的男子或者向自己的亲人送出自己制作的压襟,如果是送给心仪的男子,对方将压襟带在衣襟上便是表明属意于她。 不过…… 沈子衿刚想说什么便被突如其来的敲锣打鼓的声音打断,眼见着秋猎即将开始,两人只好搁置了话题朝场中走去。 在尽完君臣之仪后,随着锣鼓声响,秋猎也正式拉开序幕。参加秋猎的无疑都是皇家子弟或者大臣儿女,个个跃跃欲试,准备在这场秋猎中拿下头筹。 沈子衿在比赛场地上居然看到了楼祁的身影,对方的目光与她对上,率先别扭地离开了目光。 她一阵无语,这臭小子居然背着她参加了秋猎。 不过…… 她余光注意到他衣襟上挂着的压襟,唇角轻抿。若是她没看错的话,这个颜色的压襟应该是苏芷做的。她目光微微移开,落在高台上坐在雍容华贵的贵妃身旁的少女。少女梳着可爱的双尾髻,在女子的斥责下乖乖低着头,却是在没人的角落悄悄吐了吐舌头。 沈子衿失笑着摇摇头,却没想到对上另一道视线。 那人见她回神,莞尔轻笑。 沈子衿没想到会刚好对上苏彧的目光,微微一怔,目光在他空无一物的衣襟处停留了几秒,随后礼貌地点了点头,自动忽略身后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轻抿了口茶水,心里却想着如何寻个时机将压襟送给苏彧权当他为解除他们的婚事出谋划策的谢礼了吧。 宴会正酣,时不时有士兵将各参赛者所捕获的猎物带来放在场上。 “小姐,大事不好了……” 枕月匆匆忙忙跑过来,满脸焦急,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大小姐不见了!” 第152章 死生一线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轰下,沈子衿四下环顾果然没看到楼婳的身影,攥紧了拳头,冷了神色,“翠屏呢,没有跟着阿姐么?” 枕月摇摇头,“没有看到翠屏去哪了。奴婢最后一次见大小姐,她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再之后就不知道了。” 她指了一个方向,露出满脸懊恼的神色,“奴婢当时应该跟上去看看的……”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先让人去通知范府的人,我自己去那边看看。” 沈子衿管不上别的,寻了个合适的时候便迅速离开坐席,朝方才枕月的方向奔去,四周树林密集,阳光稀少,处处透着阴森诡异,她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正觉得蹊跷时,前方隐约出现一个黑影,她以前是阿姐,忙跑上前,当看清黑影的脸时却是猛地一怔。 “枕月?!” 身后厉风袭来,沈子衿一惊,忙不迭往旁一滚。 另一边。 楼婳将手中的香囊与匕首攥得紧紧地,一步步朝着秦笙和自己说的地点走去,周围树林稀疏,空荡的有些反常,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急促,全身紧绷,连带着腹部似乎都开始隐隐作痛,当看见面前来人时,才停住脚步。 “我就知道你会一个人来。” 来人转过身,一身青衣,赫然便是之前一直销声匿迹的秦笙。比起那时娇媚的脸,此刻却是浑身透着一股阴郁。 楼婳一脸警惕地盯着她,丝毫不敢松懈。 “阿瑾在哪里?” 秦笙像是听到极其可笑的笑话般失笑出声,“果真是一孕傻三年,楼婳,凭你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会猜不出这是一个陷阱?” “不过嘛……”她把玩着自己新涂的蔻丹,艳丽的颜色在日光的折射下犹如毒蛇鲜艳的颜色,却可淬出剧烈的毒性,抬眼朝她看去,笑得不怀好意,“我猜肯定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但是你不敢拿你妹妹的性命相比是么,所以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真是令人羡慕的姐妹情深啊。” 楼婳呼吸微微急促,脚步缓缓后退,握紧了手中唯一的利器,以免分散她的注意力。 “秦小姐身份尊贵,何至于把自己变成这样,今日你若伤了我,你该知道这会对你的父亲,对秦家会有什么影响。” “身份尊贵……”秦笙放下手,表情犹如覆上一层冷霜,“你说我身份尊贵?我一个已经嫁过人的,甚至滑过胎的女人,连我的娘家都看不起我,我那有什么未来?秦家的影响……呵,我连个棋子都不是,他们根本没人在意我的死活!” 楼婳轻抿了唇,看着眼前的女子逐渐疯狂的神情,她眼神猛地放大,紧缩了一下,整个人像是癔症般。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凭什么你现在可以过得这么好,凭什么你可以阖家美满,儿女满堂,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本该都是我的……只要,只要把你杀了,把你杀了一切都会好的……” 话音刚落,楼婳身后落了两道黑影,举刀朝她砍来,楼婳堪堪避开,刀锋尖锐,树皮被生生砍下了一块。 楼婳后背撞上树干,她呼吸急促,脸色苍白,一手抚着隐隐作痛的腹部,笑容苦涩,另一只手指腹微微曲起,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人举刀砍来的狰狞模样。 —— 沈子衿将昏迷的枕月带回时,却发现宴席上已是一片混乱,忙拉住一旁匆匆跑过的侍女问了才知楼婳失踪的事情,听说楼婳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是秦笙,然而秦笙却闭口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嘿,这下子秦家要完了。” 有人幸灾乐祸了一句。 “不过这秋猎场危机重重,这楼大小姐还怀着身孕,走丢了要活下来可就不太可能了啊……” “……” 别的声音沈子衿都听不见,唯独听见秦家以及楼婳走失的消息。 范府和楼府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连皇家都出动了大批御林军,不过暂时都音讯全无。 “秦笙!”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冲出,最后一把匕首稳稳地落在秦笙面前的地上,她仓皇后退一步,却见自己自己被人扭住了脖子。 “放肆!” “阿瑾……” 周围一阵惊呼声响起。刚听到动静从猎场回来的众人自然也见到了这一幕。 沈子衿扼住秦笙的脖子,眼神阴翳,“说,我阿姐在哪里?” “你,你放手……我,我不知道……” 秦笙死命捶着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 “我再问一遍,我阿姐在哪里,你若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现在杀了你,就算有天王老子在也没人保得了你!” 她手下缓缓用力,秦笙的眼眸已经泛白,秦尚书面露怒色,“小儿放肆,你这是要当着陛下的面杀人吗!”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敢动我的家人,我也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话音重重落在,砸在众人心上,满座静谧,在场竟无一人敢出言半句,连那秦尚书都像被噤了声的鹌鹑。 沈子衿盯着秦笙的眼神愈发危险,“说!” 秦笙只觉得一阵窒息的感觉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死命挤出几个字。 “我……我说……” 沈子衿松开手,秦笙跌坐在地,不住咳嗽,手指颤巍巍地指了一个方向。 “在……在那里……” 沈子衿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死人,语气冰冷。 “你最好祈祷我阿姐没事,若她出了什么事情,我会亲手了结了你!” 说完,松开了手,朝树林里奔去。 秦笙瘫软在地,手指甲深深陷入土里。 —— 楼婳蜷缩在树后,发髻微乱,娟丽的脸庞上满是灰尘。她模样狼狈不堪,看着自己不远处的孤狼,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袖中剑已经用完了,如今她全身上下的武器只有眼前这把染血的匕首,没想到自己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杀手的追击,最终却还是要惨死在畜牲手中。 她垂眸,手心覆上开始微微震动的腹部,表情哀伤。 “是娘亲不好,娘亲恐怕保护不了你了……” 那孤狼摩挲着爪子准备冲上来,她咬咬牙,颤巍巍站起身,准备殊死一搏时,后方一柄飞刀袭来,直接飞射进正俯冲而来的孤狼的眉心。 那畜生还未发出一声低唔便是倒地气绝。 “阿姐——” 少女焦急的嗓音从空气中传来,楼婳缓缓睁大了眼睛,她看着在自己面前倒地的尸体,顶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猛地回头便是看到那道朝自己奔向而来的身影。 沈子衿一把搂住楼婳,不知道是因为失而复得亦或是太过恐怖而浑身轻颤,她的指腹尚且还因为方才用力震出匕首而有些发麻,心脏在看到那狼即将伤到亲人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滞留,丝毫顾不上之前因为在树林和人一战而受伤的手臂。 可是这一次,她终于救下了自己的亲人。 沈子衿紧紧抱住楼婳,眼眶微微湿润,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释然。 见到楼婳虽然样子狼狈,但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时,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但是并未打算久留,这里血腥味太重,而且狼群向来不是单狼出没,有了一只难保不会出现一群。 沈子衿扶着楼婳,匆匆朝营地赶去,因着楼婳脸色不大好,又怀着身孕,所以步子就慢了些。 只是,他们虽然幸运地没有遇到群狼,却遇上了更危险的东西。 当沈子衿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巨大兽型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瞳孔微缩,面露惊悚。 那黑色硕大的身影从密林中缓缓浮现,巨大的阴影压下,犹如要将他们吞噬入永恒的黑夜之中。 第153章 坠崖 黑熊站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方,棕黑色的兽眸四处张望着,像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瞳孔似乎有些涣散。 沈子衿握着匕首的掌心微微发抖,她定了定神,本想拉着楼婳悄无声息地退后离开,方移动一步便见眼前的黑熊直直朝她们看来,冰冷的兽眸准确无误地锁定她们。 被这么一双兽眸盯着,沈子衿只觉得浑身战栗,她喉咙微微发涩。 “阿瑾,你别管我了,你先走……” 身后传来低声微弱的嗓音。 楼婳一手捂着腹部,神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停滞,额头上早已渗出冷汗,身体的疲累本早早地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只是强撑的意志在看到面前出现的巨大黑熊时几乎被彻底击溃。 她知道已经预料到自己绝对逃不掉的命运,她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个拖累,可只要她能拖住这头畜生,那阿瑾便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那黑熊徘徊在不远处似乎正在衡量什么,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沈子衿紧紧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嗓音,“阿姐,我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她注意到楼婳颜色的不正常苍白,心里头一紧,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阿姐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黑熊,它站在不远处权衡了一番后便是缓缓上前,就在此时,沈子衿猛地朝黑熊的眼睛撒去一股粉末。 黑熊的眼睛受到刺激,捂着眼睛嗷叫着退后,趁此空隙,沈子衿忙抱起楼婳往回跑。 身后隐约传来巨熊的嘶吼声,她不敢回头,只能一个劲地往回跑,然而这条路像是跑不到尽头一般,半个人影未见等到终于见到人影时,却发现那人是…… “大姐,二姐,你们……” 楼祁眼尖,一眼便看见沈子衿正在淌血的左臂,以及她怀中脸色苍白,冷汗直冒的楼婳,惊愕出声道:“怎么回事,大姐她怎么会……” “还有大姐你的手臂……” 沈子衿匆匆将楼婳交给楼祁,急促道:“情况紧急来不及和你说太多……现在快走,带阿姐离开这里!” 楼祁正想说什么,一道熊吼传来,声音像是从不远处传来的,他脸色一变,“那你呢,你怎么办?” 沈子衿握紧了匕首,转过身子面朝来时的方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先拖延时间。” “不行,我要帮你!”楼祁上前一步,语气略急。 “那阿姐呢!”她微侧了头,语气冷冽,斩钉截铁道,“阿姐她等不了了,再等下去她就会有性命危险。” 看着怀中憔悴虚弱,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楼婳,再看看面前浑身狼狈,甚至手臂还在渗血的沈子衿,无论是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要放弃另一方...... 楼祁死死咬住嘴唇,眼神露出深深的挣扎。 “可我......” “放心,我不会死的……” 沈子衿回头冲他展颜一笑,阳光从上方浓密的树枝间漏下,落在她明媚的脸上,清晰生动。 楼祁一时怔忡。 她微垂了眸子,语气宽慰轻松,“我不是说还要等你变成大将军么,相信我,我等你带人来救我。” “好了,快走吧,再走就来不及了……” 她背过身,脊背挺得笔直,不再去看他们。 “那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救你!” 望着眼前诀别的身影,楼祁骤然红了眼眶,他后退一步,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他将手中的剑放在地上,步步往后退,最后眼眶含泪,抱着楼婳,转身往营帐的方向飞跑离开。 听见身后传来奔跑的声音渐行渐远,沈子衿低声喃喃道:“阿祁,以后楼家,就拜托你了。” 她释然般地笑了笑,仰起头,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跃入视野中的巨大身影,面容缓缓被冰雪覆盖,最后一咬牙提剑冲了上去。 至少该为他们争取到逃生的机会...... 楼祁最后一次回头时,只看到浓密的树丛遮掩住女子清瘦笔直的身影,她提剑冲上前,背影决绝傲然。 …… 沈子衿浑身是血地背靠着大树,手中的剑早已经脱力般跌落在地,满是疲惫地眼眶中倒映出面前浑身是伤,已经被彻底激怒的巨熊嘶吼着朝她奔来的庞大身影。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仰头望着从树缝间漏下的层层阳光,细碎而明亮,冬日的阳光虽温暖,却终究有些冷冽。 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大仇未报就要死在一头畜牲手里,还真是讽刺啊。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感,再睁开眼睛时便看见黑熊在她的面前倒下,露出站在黑熊身后的那道身影。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墨黑色地瞳孔微微放大。 那人一身玄衣如墨,灿若寒星的眸中满是冷意,鲜血沾上了他如玉般的脸庞透出几分诡异的昳丽,鎏金的长袍在猎猎冬风中肆虐,划开华丽的视线,仍保持着将剑插入巨熊身体的姿势。 随后,她便看到面前的人突然单膝跪地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咳咳咳……” 鲜红的血液落在他玄黑色的战袍上让人分不清是血还是衣裳的颜色。 “有人在追杀我,趁他们没发现你……快走吧……” 他嗓音透出深深的虚弱,几度想站起身却跪回了地上,显然刚才那一剑浪费了他全部的体力。 沈子衿一时怔忡,悄然攥紧了手心,她在原地顿了半晌却是提步朝他走去,随后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费力将人托起。 “为什么……不走?” 耳畔传来低低的嗓音,低沉低哑,像是在自言自语。 “......殿下刚才救了我,我现在救你,我们扯平了。” 沈子衿微垂了眸子,没有再说其他。 苏珩微扯了下唇角,似是笑了一下。 可大抵是今日运气不好,处处都是绝境。 沈子衿看着眼前的悬崖,余光瞥见身后缓缓上前的杀手们,微扯了唇角,露出一丝自嘲般的苦笑,“看来我们今日的运气都不太好。” “是啊……不过你若和他说说,他说不定会放了你。”苏珩垂了眸,话语半是开玩笑的语气。 沈子衿瞥了他一眼,实在看不出来这人在这种情景下还有一本正经开玩笑的心情。 “因为要杀我的人,可是你的未婚夫君。” 话音未落,沈子衿猛地一怔,还未消化完这个巨大的消息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这地方作为你的埋骨之地,倒也是不错。” 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清润嗓音,沈子衿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缓缓转过身,待看清不远处那道站在众人中央的白衣身影确实是苏彧时,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人白衣羽冠,仍是那副清润温雅宛若天神般的脸,唇角噙着熟悉的温润笑意,只是眼底淬冷,淡漠而蔑视苍生,不是她十几年生涯中所认识的那个人。 在见到沈子衿的身影时,苏彧的表情微顿,随之不可遏制地轻蹙了眉,似是对于她出现在这里感到意外和棘手,他神色恢复正常,露出淡淡温和的笑,似乎现在的场景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楼二小姐怎会在此?” 察觉出他话语中的冷漠与审视,沈子衿微微一怔,心里骤然腾起一阵陌生的感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彧,犹豫片刻才上前一步,正欲说什么时便见对方突然自顾自地接过话茬,“之前楼二小姐一直对我们的婚事不满意不是么?” 沈子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在这个点提起这件事情,然而他脸上洋溢的温润笑容却让她脚步一滞,顿在了原地。 “那么,”他敛了笑,眼神冷酷,“只要你死了,这婚婚事自然作罢。” 女子瞳孔微微放大,随之剧烈紧缩,她眼神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几近冷酷无情的男子,她喉咙微哽,顾不上开始隐隐作痛的伤口,语气急急开口。 “阿彧,其实我是子衿啊……” “子衿……” 苏彧似是怔了一秒,微垂了眸,喉咙里漏出一丝低笑,再抬眼时,脸色越发冰冷,眼神嘲弄地看着她。 他轻轻道,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楼二小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冒充她。” “我的子衿,早就死了。” 午夜梦回,他做过无数的梦,梦见过沈家的覆灭只是一场梦,梦见他爱的人仍然站在原地等他,可当他惊醒时,只是那场绵延了整座明月阁的大火。大火弥漫了整个天地,烧烬一切。 他希望宫殿里那具尸体是假的,他拼了命地找了好多年,却只能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每当他坐在沈子衿的墓碑前饮酒时,就知道她永远回不来了。 而那些妄图冒充她的人,也该死。 浅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白衣男子淡漠冷冽的眼神,以及他轻轻挥手间身后树林中射出的漫天遍野的冰冷箭雨。 漫天的寒风刺骨中,她听见他冷冽的嗓音重重落下,在他心间砸开一个无底洞。 “杀!” 第154章 无垠山 “卿卿,卿卿……” “子衿子衿……” 坠入深渊那一刻,似乎有无数双手拉扯着自己朝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坠去,她伸手朝向水面破碎的波光,瞳孔开始涣散,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像是渐渐从眼前掠过。 “你害死了你阿爹阿娘阿兄,将整个沈家拉下水,你就是沈家的千古罪人!” “……” “……因为你轻信苏珩,现在落到这般田地全是你咎由自取。” “……” “你该死!” “……” “阿兄,阿爹,等你们凯旋回来,我们就去塞北看雪可好?” “好,都听卿卿的。”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契阔,与子成说。” “……” “苏珩,是你负了我,我恨你!” “……子衿,若你当初答应了皇兄,你还是风风光光的四皇子妃,而不是被苏珩困在这四角天地,毫无自由可言。” …… 梦里是纯白的世界,像极了那年大雪覆盖的京城,她仓皇地朝前跑去,却只看到周围的景象在她面前一点点变成烟灰随风消散,掉入历史的罅隙。耳旁像是无数个人声音在说话,纷纷扰扰犹如魔音绕梁,下一秒却是坠入无声的世界。 “子衿。” 耳旁骤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 她回头,视野中跃进一道熟悉的纯白身影,那人站在不远处浅笑地望着她。 “阿彧……” 然而等她跑过去时,却只见对方神色冰冷地望着自己,胸前一阵钝痛袭来,她稍稍垂首却见自己的胸膛赫然插着一支箭矢。 “只要你死了,这场婚约自然不做数。” “杀!” …… 沈子衿惊醒时,视野间跃进一道青色的模糊身影,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四肢百骸泛起阵阵钝痛,手臂更似有千钧般纹丝不动。 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响声,正背对着她的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她万分熟悉的脸。 当看到那人的脸时,沈子衿一阵错愕。 “赵……子奚?” 眼前的青衣男子仍是那副含笑温和的模样,俊朗的外表丝毫未变,只是眼神平静地看着她,笑了笑。 “是我。” 他语气顿了一下,轻弯了唇角:“小瑾,好久未见了。” 一刻钟后。 在赵子奚的讲解下,沈子衿才弄清事情的经过。当日撞破苏彧杀苏珩的事情后,苏彧自然不会留活口,他们二人选择跳崖,所幸之事是悬崖下有不少树木,加之苏珩紧紧抱着她,减缓了冲力,不过被他们跌入江河后便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明明是必死的局,没想到却正好被上山采药的赵子奚一并捡了回去。若说她不怀疑是不可能的,只是眼下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这里是哪里?” 沈子衿四下望了眼,屋子布置得极为简单典雅,桌台上摆着插花字画,透过小窗可以看见窗外淡淡的奶白色雾气以及隐约可见的山水。 “这里是无垠山。” “无垠山……”沈子衿喃喃一句,却发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丝毫印象。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赵子奚抬眸笑笑,“不必担心,等师傅回来,这些困惑他会为你们解答。” 既然这么说,那她也不好再说其他,转移了话题,“那你为何会在此?” 赵子奚微垂了眼,手执蒲扇细细扇着风,随后声音才轻轻传来。 “那日我本欲自尽,不过被一位道士救了回来……后来,后来经历了不少其他的事情,最后几番周折才答应跟他拜师学艺,留在这里。” 沈子衿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心里微微感慨,不过想到赵府的事情,神色一顿,语气犹豫:“赵府……抱歉……不过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赵子奚手中蒲扇的动作一顿,没回头,许是静了几秒才开口道:“不必说什么抱歉,这件事情本就是我赵府亏欠你们的,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正确的事情。” 他说着,回头冲她笑了笑,眼眸澄澈,并无丝毫虚伪,只是神色过于平淡,说完便重新收回视线,微垂了眸子,不知是难过还是释然。 “你伤势虽然看着可怕,可幸好都是些可以治愈的外伤,只是力量衰竭,加之在河中浸泡许久造成身体虚弱,好好调养一番便好。” 赵子奚一面说着,一面将煎好的药倒出,动作细致熟练,在床上坐下准备喂她时便听她低低开口道:“我自己来吧。” 他一怔,“手臂可以动吗?” 沈子衿颔首,他这才将药碗轻轻吹凉了些再递给她。 这药实在是苦,饶是她一口闷下也是忍不住皱了眉头,下一秒却见眼前骤然多出一双手,手心赫然躺着一块奶白色的糖果。 沈子衿怔怔,随后便听男子温和的嗓音响起,言语中带着丝丝怀念。 “我还记得你小时吃药最不喜苦味,这药有些苦,所以我特意给你买了蜜饯。” 目光触及对方含笑的眸子,沈子衿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声道谢,随后接过糖果塞进口中,丝丝清凉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 赵子奚看着她,微垂了眸子,没说话。 “太……”沈子衿本想隐瞒苏珩的身份,可马上便想起赵子奚是见过他的,这才改口直接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赵子奚表情有些凝重,“他的伤势大都是内伤,体内肋骨更是断了几根,我现在只能用些草药些缓解一些外伤阵痛,若要治好,怕是需要师傅回来。” “那,老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归来?”沈子衿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急促。 赵子奚看了她一眼,“应该就这几日了。” 他语气顿了几秒,像是安慰她道:“小瑾不必担心,师傅神通广大,纵是起死回生也并非没有可能。” 沈子衿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笑而不语。 赵子奚起身,拍拍衣襟上的灰尘,脸色温和地冲他笑笑,“你先好好养伤,若有什么想吃便和我说。” 沈子衿颔首,待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收回目光。 五日后,那位传闻中的老先生终于归山了。 在此期间,沈子衿的伤情也在赵子奚熬的汤药中好了不少,不过三日便可以正常下地走路。期间她去看过苏珩,对方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憔悴不堪。 “师傅,你回来了!” 听见门外的动静,沈子衿起身匆匆出门,然而在见到那道山门口的熟悉身影时脚步猛地怔住。 竟是熟人。 第155章 白鹤先生 “白,白鹤先生?!” 在看到站在门口的那道身影时,沈子衿失声喊了出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影站在小院门口,鹤发虚颜,笑容满面,手执一壶酒,一派豪放不羁的作风。 听到声音的白衫老者回头,见是她,先是一怔,随后轻抚胡须,笑眯眯道:“原来是小阿衿啊,倒是许久未见了。” 小阿衿…… 骤然听到熟悉的称谓,沈子衿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老者,只觉恍如隔世。 前世沈家尚未覆灭时,阿爹有一忘年至交,名讳白鹤,年幼时总可见那位鹤发老者来家中做客,听说是云游四海的仙人,只是等她年长了些便许久未曾见过了。听阿爹说是去云游四海了,沈家覆灭之前她见过一次,此后便再没见过,没想到与他再见会是在这般情境之下。 不过令沈子衿意外的是,自己现在是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对方居然也能一眼看穿她的身份,着实奇怪。 白发老者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只是呵呵笑道:“小阿衿,等救了你那位朋友再言其他如何?” 沈子衿这才想起她身后的屋内还有一名亟待救治的伤患,忙点头让开步子。 “小瑾,”赵子奚与她一同在外等待,这会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与师傅他老人家……相熟?” 沈子衿不禁哑然失笑,她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白鹤先生能识破她这具身体,更别说该如何和赵子奚讲,只是摇了摇头,神色茫然。 “我也……不清楚。” 赵子奚只当她不愿多说,自然也不愿强求,只和她一起安静地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等候。 不过一个时辰,只听身后的房门传来“吱呀”一声响,两人起身便见白鹤先生缓缓从房中走出。 还未等老者开口,沈子衿便是率先上前,急急开口问道:“如何?” 他半睁的眼瞟了眼站在一旁的青色身影,随后懒懒打了个哈哈,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声音懒散,“人已经治好了,再过一刻……”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冲了进去。 看着那道匆匆进屋的身影,白鹤不觉失笑,“这妮子还是这性子。” 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失落的青色身影,白鹤微微挑眉,打趣道:“莫非我的好徒儿心悦人家小姑娘?” 赵子奚一听,脸色一变,眼神闪躲避开他的视线,耳垂微红,“师傅您想多了。” 白鹤哈哈一笑,微眯了眼看着静谧的山林,“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们年轻人总爱别扭来别扭去。” 赵子奚微微握紧了手心,“可若是她心里已然……” 话音落了半截,女子浅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忙收了话茬,低了头。 白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随后朝沈子衿看去,“如何?看到人没事这下可放心了?你这小丫头还不信我。” 听出老者语气中的不满,沈子衿自觉理亏,老老实实地道歉,“多谢白鹤先生。” 白鹤一听顿时又不乐意了,不禁笑骂道:“嘿,你这妮子如今倒是客气的很,以我与你父亲的交情,这些小事何……” 话音未落,白鹤便住了口,沈子衿也是一副默然不语的模样。 提起那两个字,两人都是一静,半晌白鹤似是轻轻叹了口气,背过手朝院外踱步走去。 “小阿衿,许久未见了,陪我走走?” 沈子衿小跑跟上。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映染半边天际,犹如火烧一般,橘黄色的余辉落满了山峰,落在枝头像是开满了一树树金色的花,山脚下一船孤舟立于江面上,迎着远方的半轮悬日,海鸥低飞,犹如江面孤鸿,怡然自得。 “先生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等走出了一段距离,沈子衿才问道。 白鹤先生手执一壶酒,半倚靠在树干上,闻言笑笑,“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份,我还知道你这具身体是谁的。” 沈子衿一怔,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喉咙微哽,话语呼之欲出,“莫非我会重生到这具身体里是因为……” 然而,她却见面前的老者摇摇头,缓缓说出另一件令她震撼的事情。 “你并非重生,只是离魂罢了,你原先的肉身还在。” 沈子衿瞳孔微缩,还未等她从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时便听白鹤的声音继续传来。 “当年我堪破天机,知道沈家定有一劫,与沈恪说了,他却始终相信所谓的圣心,失了最后的机会。” “真是可惜了,这是愚忠啊……” 说这话时,他满眼都是遗憾与痛惜,摇摇头长叹一句,又仰头饮酒。 “你阿爹啊,看似待人随和,却是执拗得很,认定的事情不可能改变,既然事情已经无力回天我想着至少要保住沈家最后的血脉,所以当年明月阁那具尸体是我伪造的,你的肉体还在,只是魂魄阴差阳错之间落到了这具身体里。” “你这丫头真是糊涂啊,当年居然做出自杀的事情,若是老夫再晚来一秒,这……”他几乎说不下去,满脸愧悔,“若是连沈家最后的血脉也没能保住,那老夫也没脸再去地下见你阿爹了。” 沈子衿垂眸,一时默然,眼底隐隐闪过淡淡哀伤。 当年的她众叛亲离,家族因她而覆灭,十万英魂日夜缠身, 自己又被迫困锁深宫,犹如折翼的金丝雀,连报仇都做不到,早已万念俱灰,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心了。 许是气氛过于沉重,她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继续问道:“那先生,子衿有一事不明白,我为何会离魂,又为何会阴差阳错地进入这具身体,其中缘由先生可知?” 白鹤轻捋了捋长须,沉思良久后才道:“若我所参不错的话,这具身体有一枚玉佩可锁魂。早些年老夫游历人间时,曾救过一孩童一命,并赠了一枚玉佩,应当便是小阿衿你现在这具体。” 沈子衿一怔,随后迅速回忆起她刚进入这具身体没多久时的事情,楼彦与薛容曾说起过她小时险些丧命的时候,是一位云游道士救了她一命,并留下一枚玉佩说是让薛容在她及笄之时给她。 原来世间事,冥冥之中早就有了因果定数。 既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那沈子衿自然是想再看看自己当年的身体。 白鹤捋捋白须笑笑,“不急这一时,毕竟时机一到,你是要回去的。” 沈子衿一时怔愣,等她回神时却见面前已经没了白鹤的身影,只剩一轮清月,以及搁置在巨石上的半壶浊酒。 她沿着山路慢慢往回去,等她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停在苏珩的房门口,一时怔住,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却见房门自己打开,随后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银色清晖落在他衣角,月华灼灼,皎皎如月。他的视线浅浅落在她身上,薄如蝉翼,轻轻一扇,在他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颊上落下深深的黑影。 沈子衿停住脚步,与她遥遥对望。 一如许多年前在冷宫的那一幕,那时冷宫清月,银辉万丈,她趴在墙头,怔怔看着身姿笔挺地立在庭院中的清冷少年郎,是一身布衣也无法遮掩的矜贵傲然。 而如今面前那人轻扯了唇角,嗓音低哑,融入夜色。 “我该喊你楼二小姐,亦或是……子……沈二姑娘?” 第156章 当时明月 沈子衿微敛了眸子,偏头避开他如炬的目光,神色淡淡。 “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又何须多此一举再问一遍。” 早在那日在地牢看到苏珩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地方时,她便知道他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从地牢那日听到的那些话时发现的? 还是更早。 沈子衿无从可知,她只知道苏珩曾经那些怪异的行为,以及自己周身出现的那道毫无恶意只为保护的身影在这一刻突然真相大白。 他早就知道了她是谁。 可她还是想再问一句,“那么殿下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珩肩头披着外衣,缓缓从屋檐下走出,月色清辉落满身,犹如落了一身白霜,他微微抬眼,望向她的眼眸宛如大海般深邃平静。 “从见你的第一面起便怀疑了,本以为你只是与沈家有交情的人,但后来便查出你的与众不同,虽说借尸还魂不过怪诞之言,可当这一切就摆在面前时,我却不得不信。” 沈子衿沉默几瞬,才问:“当年下江南时,你便知道我了?” “嗯。” “还有火雷军那次……” “嗯。” “让我吃……” “故意让你吃不喜欢的东西,也是为了证明你是她。” “……楼府附近那些人?” “我的授意。” 话已至此,沈子衿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原来早就在他的注视之下。 她轻抿了唇,默然静立。 苏珩靠在檐下的栏杆上,唇角微勾起一丝苦笑,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当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沈子衿靠在一旁的栏杆上,手心缓缓收紧,闻言垂眸,并没有将白鹤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说出来,只是自嘲笑笑,“若我没有重生,确实是死了,死在了明月阁那场大火里。” 话音刚落,四下静谧,惟有虫鸣声四起,勾勒出月色的痕迹。 “对不起……” 良久,空中传来一声低哑的嗓音。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无济于事,可我终归是欠你……欠你们一声对不起。” 沈子衿缓缓攥紧了手,她深呼了口气,像是无法忍受般,快步冲到苏珩面前。 “住口!你没资格提他们!” 她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抵在门上,死死咬住下唇,眼眶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你确实是该说对不起,但不是对我,是对沈家,对我沈家军十万将士!” “我沈家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你,皇位那位,还有当年参与的所有人,都有罪!都该道歉!” 苏珩猝不及防被她一推,脊背撞上身后的木板门,仓促间触及伤口闷哼一声,却并没有反抗,闻言只是微垂了眸子,默然不语。 “苏珩,我沈家待你不薄,你却袖手旁观,与他们沆瀣一气,构陷我沈家满门,是为不仁,” “当年我待你情深义重,你却用我的手把你最好的刀,让我亲手害死了我沈家,是为不义,” “苏珩,你不仁不义,为了储君之位不折手段,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 满庭寂静,唯有女子压抑的哽咽声不绝于耳。 发泄完一阵后,沈子衿心里的情绪这才缓缓平息,她死死攥紧手心,才将心里满腔悲愤压下。 她缓缓松开禁锢住苏珩的手,全身像是泄了气般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失神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自嘲般低低笑了两声。 “其实这一切都怪我自己……” 她喃喃道,抬头朝苏珩看去,眼底满是潮湿的泪意。 “是我当年错信了你,是我为了嫁给你,不顾及整个沈家的立场……” “是我做错了,如果我当初……在冷宫时没有救你就好了……” 话音重重落在他心上,苏珩仓皇间朝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重重撞上门框,扶着门栏的修长骨节几乎攥得发白,脑海中始终回想着她方才说的话。 “如果我当初……在冷宫时没有救你就好了……” 她竟然……后悔了…… 他重重咳嗽了一阵,径直吐了一口血,颜色乌黑,赫然是一直困在肺中的淤血。 他微怔,脑内突然一闪,还未想清楚时,余光女子的身影缓缓走近,最后在他面前洒下一片阴影,女子的嗓音淡淡从上方传来。 “殿下救了我一命,如今殿下将淤血吐出,身体已无大碍,我们便算两清了。” 说着,她转身打算离开,却被身后那人拉住手腕,紧接着声音低低传来。 “方才那些是你的真心话吧。” 沈子衿不语。 苏珩颤巍巍地直立起身,指腹随意抹去唇角的血迹,沉静的目光看向面前背对着自己的纤细身影。 “我知道你一直都恨在我,恨我利用你将毒放在了香囊里再让你交给沈……沈恪和沈时,恨我是当年沈家谋逆案的主事之人,对沈家置之不顾,恨我将你困在深宫,恨我无情无义,不仁不义……” “可是有些话,当年未能说出口导致我遗恨终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便一定要说清楚。” “当年香囊里的毒不是我下的,我本在里面放了解毒的药;当年沈家军的那场陷阱也不是我操持的;当年我以为只要把你留在我身边,至少可以保护好你,是我太过自负了,没想到最后是我自己害死了你……” “阿衿。” 苏珩低声唤她。 骤然听到熟悉的称呼,沈子衿浑身一怔,垂眸。 “我从未利用过你,也从未想过害沈家……” “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有一日可以登上储君之位,向你阿爹阿兄证明,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有实力与你相配,我希望能有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力,保护你也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我与魏青璃,和陆行云都只有夫妻之名,并不任何儿女私情……” “这些话本该在五年前和你说的,我常常在想,若是我那时有机会说出口,会不会我们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他永远记得六年前那个晚上,他满心欢喜地本欲去沈家提亲,却无意间听到的那些话。 “七皇子为人虽待你真心,可城府极深,心思深重,更何况他势单力薄,恐难护你周全,若是我与阿兄都不在你身边,难保他不会生出二心,不是良配啊。” “我看四皇子为人端方雅正,学识过人,与你又是青梅竹马,虽说月贵妃病逝,然母家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若你与四皇子在一起,我与你阿兄也便放心了。” 院内月色如水,那道身影伫立良久,肩头落了厚厚的霜,连带着发丝尖都湿漉漉的。 “……” 苏珩缓缓松开了握紧着的手,见面前的人仍是纹丝不动,唇角抿开淡淡苦笑。 他像是释然般叹了口气,“我想说的就这些了,信不信……由你。” 说完微垂了眸子,转身缓步朝屋内走去。 少女清瘦的身影站在屋檐下,风吹动树林,簌簌作响。 她垂了脑袋,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不言不语。而屋内的人后背抵在禁闭的门上,微仰着头,透过窗棂望向山间清月。 古今明月亘古不变,物是却已人非。 第157章 山水之间 无垠山地处戎族与息国的接壤处,却几乎与世隔绝,沈子衿在这里住了将近一月余,除了赵子奚与白鹤先生,愣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白鹤要么整日睡大觉,要么下山几天不见踪影,因而她每日所见所闻最多的不过就是看着赵子奚一会提着水桶去菜圃药圃浇水,一会又是在旁边的院子劈柴,好好一个锦衣少年郎愣是被白鹤蹉跎成了一个山间村夫。 后来才听白鹤先生说是因为山下布了九处八卦迷离阵,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找不着地,倒是远离俗世清幽,安静得很。 可沈子衿心中始终有些挂念楼府,担心楼祁与楼婳的事情,只是如今她处境尴尬,距离京城又远,加之那日遇上苏彧截杀苏珩的事情,已经不适合再回去了。 只是她还未想好到底要去哪。 而且这山间的生活实在是清闲得很,还真让她有些乐不思蜀了。她整日要么和赵子奚一同去采药熟悉药材,要么武,要么在水塘边钓鱼,简直是不亦乐乎,她甚至生出要在这里度过余生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便被她迅速打消了。 她身上还有别的使命,断然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这里可以是停泊港,却不能是终点。 至少目前不能。 两月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沈子衿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而苏珩的伤也已经好了大半,偶尔可以看见他早起练剑的身影,不过看对方地神色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失踪数月京城那边会发生什么。 自那日晚上后,两人便是鲜少碰面,沈子衿也有意无意地不与苏珩碰上。 “小瑾,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赵子奚打了井水从湖边路过时,见她正坐在湖边垂钓,不禁开口提了一句。 每日赵子奚问得最多的问题便是这个,沈子衿早已驾轻就熟,抬眼指了指自己的鱼竿。 “今日,要不就吃这个?” 赵子奚一怔,旋即颔首应下。 “等我将井水提回去便过来和你一起。”他说着,转身回小院的脚步都变快了不少。 沈子衿本想拒绝的话在见到对方轻快地飞奔回去的身影时,在唇边打了一个转又咽了回去。 她微垂了眸子,目光微微下垂,落在澄澈清碧的湖面,上面清晰地倒映出她姣好的面容。 前几日,白鹤先生来找过她,她去看过自己的身体,被封在冰棺之中,完好无损,他说再过几月便可以用离魂之术将灵魂换回去了,她可以继续用回她自己的身体,只是…… 属于原身的灵魂,永远回不来了…… 她如今选择留在这里,大抵也是出于原身心底最后残留的一丝念想,作最后的告别吧。 湖底鱼虾潜行,在听到湖岸传来的声响扑腾一声游向更远的地方,镜面晕开细细的波纹,将湖岸的人影照得支离破碎。 沈子衿半支着下颌,一手懒洋洋地撑着脸,听见身后传来脚踩落叶的嘎吱声响时以为是赵子奚便没回头,随意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大石头,“赵大哥你就坐哪吧,视角好。” “……” 身后只有风声。 “若是今日能钓到几条大鱼,午餐便足够了。” 身后依旧没传来回复,紧接着她便透着水面看清了盘腿在自己身旁坐下的身影。 她手持鱼竿的动作微顿,余光便见对方将装鱼的木桶放在一旁,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开始整理鱼饵,动作熟练一点儿也不生疏。 “两条?” 她听见身旁传来一声低笑,对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一侧的木桶里,里面赫然便只有两条不过半斤重的小鱼。 “若是照你这个钓法,咱们今日可以不用吃饭了。” 听出男子笑意中的揶揄,沈子衿摸摸鼻尖,脸色微郝,却并不服输。 “这是因为我还不熟练,等我熟练了,定能钓上一条大鱼。” 苏珩挑眉望她,眉眼间的冷漠因着沉沉笑意淡了不少,他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甩出去的鱼竿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那便比比看,一个时辰之内谁钓得更多,便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如何算赢?” “按斤量称重。” “烧杀淫掠,违背天理,违背原则的事情,坚持不做。” 沈子衿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义正言辞道。 苏珩垂眸,唇角漾开淡淡的笑,嗓音温和地说道。 事实证明,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她与苏珩打的赌,永远只有她自个输,对方似乎每次都是胜券在握,稳稳当当得赢到最后。 “钓鱼讲究的是一个平心静心,你太浮躁了,所以鱼都被吓跑了。” 苏珩如是点评道。 沈子衿偷瞄了眼对方木桶里将近半桶的大鱼,再看看自己桶里惨不忍睹的几只小鱼小虾,默默偏开视线红了脸。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愿赌服输,她撇撇嘴,瓮声瓮气地问。 苏珩墨黑犹如暗夜的眸子望着她,目光清幽看着不似真切,嗓音良久才淡淡传来。 “你以后别再喊我殿下了。” “君臣有别,尊卑有序,不能不喊。” 苏珩因她的话一噎,眼角露出些许无奈,“那私下里你就别喊了。” “那喊什么?” 苏珩轻咳了声,低低说了两个字,嗓音化在春日的晴阳中,温柔缱绻。 “阿珩。” 沈子衿身子一顿,旋即微微低垂了眼,这是前世自己最喜欢喊他的名字。 …… “阿珩——” “都说了不准这么喊我啦,像个小孩子一样。” “啊……你不喜欢吗?”少女托举着脸,露出满脸失落,“可是我喊他们都是阿芜阿彧的喊,这样子才显得我们关系好啊。” 骤然听到情敌的名字,少年顿时黑了脸,旋即扭过头,声音别扭,“那,那随便好了,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吧。” “真的吗?” 许是少女弯腰凑身过来时,脸上的笑容过于明媚,一瞬间晃了他的眼。 他慌忙避开视线,嘴里小声嘟囔说着那可不能在人前喊,却是自顾自隐秘地翘了唇,大风扬起,露出他微红的耳际。 “那,自然是真的。” …… 苏珩望着面前一言不发的沈子衿,明明是料峭春寒之际,他却蕴了一手心的汗。 她嘴唇微动,刚准备开口说什么时,一道声音乍然响起,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瑾。” 赵子奚站在不远处,朝两人招招手。 “师傅回来了。” 骤然对上男子冰冷的视线,赵子奚一怔,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鹤先生回来,便意味着离魂之术可以开始了。 “阿衿。” 苏珩在身后唤她的声音。 沈子衿脚步一顿,只听声音低低从后方传来。 “我等你。” 第158章 过往释然 “师傅说让你去冰室找他。” 赵子奚领着沈子衿一路往冰室的方向走,临近门口时,他脚步停在原地打开冰室的大门。 沈子衿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由寒冰堆砌而成的冰洞,刚想进去的动作在想起一些事情时突然顿在原地。 她垂了眼,迟疑了几秒才转身,看着赵子奚欲言又止,正准备开口时便听见对方率先一步说话。 “我知道。” 他笑了笑,眼神一如既往透着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这下反倒让她愣住,她声音怔怔道:“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也知道你不是她。” 赵子奚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半倚靠在树下的墨黑色身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 他的目光过于平淡,她一时怔忡,听他继续说。 “我知道你不是小瑾,我观察了你很久,你和她的生活习性全然不同,我其实早就猜到了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只是我自己还存有最后一丝念想罢了。” “只是我想知道……她……小瑾她还能回来吗?” 赵子奚望着她,眼底透着隐约的期冀,却在看到沈子衿缓缓摇头的动作时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旋即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与哀伤。 “到底是我害死了她……” 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头,蹲下身子,低声喃喃道。 沈子衿垂眸,掩下心底骤然激起的强烈感情,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 “她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她低低道,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告慰原身。 当年的事情是赵月枝做错了? 还是那个拦着她不让她见楼瑾的仆从做错了吗? 他们都不过是历史浩瀚长河中的小人物,本就不起眼,这些错误也早已跟随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分不清谁对谁错了。 “能不能再抱你一下,最后以小瑾的身份。” “好。” 她笑着,身后隐约浮现另一道模糊的影子。 赵子奚神色恍然。 彼此春风四起,他仿佛看见当年的红裙少女双手塞满了糖葫芦,穿过周遭拥挤的人群朝他奔来,笑容璀璨犹如明珠,却像日出前海上的泡沫,消失在日出之际。 …… 京城,四皇子府。 尚是春寒料峭之际,窗户敞开,屋内燃着清香,袅袅升起,将整个屋子熏得温馨舒适。 锦衣男子独坐在案前,把玩着手中的压襟,浅青色的宝石镶嵌在中央,被窗外漏进的日光一照,闪着耀眼的光芒,映射出男子温润淡漠的眼。 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只是苏珩当日说的那番话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他尤记得他中箭坠崖时那充满嘲弄的眼神。 他一字一句道:“你一定会后悔你今日所为。” 他到底想说什么? 还有楼瑾说的那番话。 他心中平生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修饰。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冒充沈子衿妄图接近他,无一例外被识破处理掉了,失望地越多,他已经忘记希望了。 “殿下。” 窗边无声落了片人影。 思绪被打断,苏彧将手中的压襟塞回袖间,目光微斜,落在窗边纤细的身影上,琥珀色的眸子极淡。 “如何?” 垂首的身影低低道:“回殿下,并未找到任何尸首,崖底河流湍急,难以下水,属下顺着河流直下依旧毫无所获,再往前走就是戎族边境了,属下已经派人乔装进入外境,不过还需些时日。” 嗓音轻柔,赫然是名女子。 苏彧轻皱了眉,正欲发话便听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九公主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 “让开,我要见皇兄!” “殿下有令……” “让她进来吧。” 等到屋内传来声音,侍从这才让开。苏彧挥挥手,让屋内的黑衣女子退下,随后看向急匆匆跑进来的红衣女子。 “阿芜,何事……” 苏彧尚未说完,便见苏芜一脸焦急地看着他,整张脸惨白一脸,语气急促道:“皇兄,你实话告诉我,秋猎当日你是不是派人截杀苏珩了?” 闻言,苏彧脸上笑意微敛。 “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 苏芜紧紧拽住他的袖子,眼眸紧紧盯着他看,“皇兄你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问你一句,当日楼二小姐是否与他在一起?” 苏彧沉默片刻,淡淡应了声。 “嗯。” “那你……”闻言,苏芜只觉得喉咙一阵发涩,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嗓音开始发抖。 “那你……你把她一起杀了?” 苏彧神色默然,没有说话,便已回答了她的问题。 苏芜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脚步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低低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抬眼,满眼是泪,哽咽着声音低低道:“阿兄,她可是子衿啊……” 苏彧手边的茶盏骤然被推翻,他倏忽起身,上前一步,双手死死地拽住她的肩膀,满脸愕然地盯着她。 “阿芜方才你,你说什么……你说她是谁?” “她,她是子衿啊……阿兄……” 苏彧袖中的压襟咕噜一声从袖中掉了出来,滚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 卷二 云开「完结」 卷三就是完结卷啦,为了理一理卷三的思绪,重新整理一下大纲,所以可能会过些时间再重新更新,期待下次再见。 第159章 重回京城 卷三「雾散」开启 息国承启三十二年,春。 草长莺飞,春日明朗,万物欣欣向荣。 放眼望去,无垠山是漫山遍野的青绿,犹如一块隐匿在白色雾霭中的上好翡翠。山脚下坐落着数处造型奇特的土包房子,门前用木板围成栅栏圈出一个小小院子,再不远处则是一望无垠的青翠草坪,偶有牛羊的低头吃草的身影若隐若现,一派天高草地见牛羊的和谐景致。 “青青姐姐——” 远远地可以听见孩童叮铃铃的声响传来,嗓音脆生生地惊飞山林飞鸟。 “牛车马上就要要走了,你快来呀!” 女子一袭青衣,衣裳整洁干净,布衣依旧难掩身段优雅,肩头挎着素色的包裹,她站在山脚的地方,闻声回头望去,紧接着素净白皙的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收回目光朝不远处聚集的一队牛车走去。 方才叫喊的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女童,脸庞因为大声说话而涨红,见女子走来这才蹦蹦跳跳地上了牛车。 对方小身板利落地爬上木板,扒拉出一个舒适的窝让给沈子衿,再在一旁扒拉出一个小窝给自己,紧挨着她的位置。 周围人忍俊不禁,纷纷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待青衣女子走近,牛车边聚集的一队人马朝她憨笑的笑了笑,其中一个扎着白色头巾,衣着干净朴素的女子朝她歉意笑笑。 “阿青这一路上可能要麻烦你了啊,吉雅这孩子非要吵着和你坐在一起。” 余光瞥见眼露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大眼睛,青衣女子微笑着摇头。 “没关系。” 等人陆陆续续到齐,牛车这才缓缓走动。 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无垠山,等到牛马驶入更深处的荒地,逐渐被沙石遮掩时,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无垠山。 院落门前树林荫蔽,绿色掩映之间隐约可见几道身影。 “她……走了么?” 一人发声,过了半晌才听见另一道声音响起。 “人已经走了。” 山林空寂之间,只闻一句淡淡的叹息声。 —— 到蕲州的路途虽然遥远而枯燥,但身旁有吉雅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倒也并不是多么无聊。 等进了城,一行人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小姑娘轻轻拽着她的袖子,眼里满是依依不舍,眼巴巴地问:“青青姐姐,阿娘说你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找亲人,那你以后还会再回来看我们吗?” 青衣女子俯身,在小姑娘头顶轻轻摸了一下,面露微笑,“一定会的,只要吉雅乖乖长大,我一定会去看你们的。” 吉雅撇撇嘴,强忍着想放声大哭的冲动,连带着声音开始哽咽,“那,那你还会回来给我讲好多好多好听的故事么?” 她颔首。 小姑娘抹了抹眼睛,轻轻抱了她一下,飞快地躲到后面去了。 “这孩子……”先前与她说话的女人笑声叹息一句,将从牛车上准备的包裹递给她,“阿青这些是大家伙准备的一些盘缠粮食,路途遥远,多加保重。” 青衣女子郑重其事地接过包袱,看向面前一群淳朴的人家。 “现在天下不太平,大家……路上千万小心。” “阿青姑娘放心吧,我们卖完东西就回去。” “更何况我们都是大汉子,真要是碰上点什么土匪头子一拳一个就没了……” “嘿克亚,你喝了几十年的酒还挥得起拳头吗,到时别被人笑掉大牙……” “布尔图你有种别跑,居然调侃你老子。” “……” 众人说笑打闹着,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 告别完众人,青衣女子先是进了客栈休整,随后便去市集上挑了一匹好马,购置了一些路上所需的东西。 当天夜里她便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件,白色的纸张插在箭矢上,从敞开的窗户里射进,准确无误地射进地板上。 展开一看,纸张上只显示寥寥数字。 一切准备妥当。 青衣女子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火苗悄然舔舐上洁白纸张,眨眼间便做灰飞散尽,她清幽平淡的眼眸中倒映着闪烁的烛火,眼底掠过沉沉的光。 蕲州地处西边,可以算是息国最西北的城池,要赶回京城她足足花了两天两夜,从荒凉的戈壁边塞到绿意盎然的草原,之后终于走到了山清水秀,一望无际的平原。 沈子衿望着眼前高耸的城门,城门口排起了长队,马车随着人流半个时辰才挪了几步,隐约可见挑着扁担的老者,也有携家带口投奔京城亲戚的身影。 她跟在人群身后,步步离近城门口,队伍挪得极慢,半晌才移动半尺,身后人群中隐约传来嘟囔的抱怨声。 “两年前我来京城游玩,这进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如今怎么变得如此之慢,你我都在这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莫兄你许久未来,怕是不清楚……” 身后的声音故意压低,但对于常年习武之人来说要听到也并非难事,只听声音继续传来,“去年皇家冬猎,太子殿下突然遭了袭击,若非殿下前几月回来,大家甚至以为……据说刺杀是京城外的人干的,虽说还未查出始作俑者,但自那以后,这入城的手续便严格了不少……” “而且这京中近来是动荡不少,圣上病倒,这四皇子的未婚妻,就是楼府的二小姐,也在冬猎之时坠崖身亡了,只是尸首都还未找到,四皇子情深义重,派人搜寻了几月都无果……” 沈子衿脚步微顿,等她回神时才发现面前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自己。 穿着铁质甲胄的士兵一人手中拿着一张画像,正对着过往众人细细查看,另一人则负责检查随行行李。 等到沈子衿时将行李交给士兵检查时,拿着画像的士兵却是对着画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来京城所为何事?”那人问道。 “家中父母遇上土匪,全部遇难,只剩小女子一人来京中投奔亲戚。” 沈子衿说着,低垂下头,一副几欲落泪的表情,孤女的苦难形象展露无疑。 士兵挠挠头,再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便将包袱交给她,让她进去了。 “嘿,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好欺负了。” “你小子别多嘴。”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骂声,沈子衿收起表情,余光在周围瞥了几眼不动声色地进了一处小巷。 方才路过城门口时,她瞥了眼上面的画像,赫然是楼瑾的模样,看来苏彧并没有放弃寻找她的意图,随后便猜到十有八九是苏芜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要不然他又怎会对于一个未曾见过几面的贵女苦苦追寻这么长时间。 对于一年前的事…… 沈子衿垂眸,不愿再回忆起当日坠崖时苏彧对自己说过的话与做过的事。 虽然她不知道这些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但如今现在楼瑾已经去世,她也不愿将他再扯进这些纠纷中,事到如今她只想为沈家平反当年的冤案,还她阿兄阿爹,还沈家一个清白。 她最后眺望了一眼城门,大理石堆砌的城墙巍峨雄伟,壮丽非凡,在日光照耀下光滑明亮,近处人群熙攘,依旧是繁华盛世,而她转身朝前走去,前途渺茫。 未来会如何,谁都无法预料。 但只要一直往前走,黑夜总会迎来黎明。 第160章 江氏孤女 “江姑娘,还请您先在此处暂作歇息,奴婢先去通知二太太。” “有劳了。” 身着翠绿色衣裙的侍女领着沈子衿在偏室坐下,端茶倒水伺候一番后这才垂首退下。 待屋子重新静下,沈子衿这才得空打量起自己所处的房屋,正堂屋梁上高悬着一个黑漆牌匾,上方忠正刚毅四字入木三分,倒是让她回想起这牌匾的由来。 当年沈家与叶家也算颇有摩擦,但总归是怀着惺惺相惜之心。那时阿爹大捷归来,圣上亲书写了精忠报国四字赐予沈家,没过多久,叶家也拼了个大捷归来,在凯旋宴上直接开口想请圣上赐字,众人哈哈大笑,知晓这叶城与沈恪素来喜欢比个高低,圣上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便一同辞了这块牌匾。 想来这都过去好些年了,沈府早就被烧毁,而今也只剩下沈家这一副。 沈子衿垂眸不语。 候在一旁的侍女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没发现,便大着胆子小声询问:“姑娘这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在来叶府的路上她便吃过一些果子,这会还不算饿,便摇头作罢。 侍女也便没再说话了。 过了半晌,倒是沈子衿率先开口问道:“如今叶府是什么情况,可否麻烦为我讲解一番?” 侍女微微诧异,忙福身道:“姑娘客气了。” “如今叶府上上下下共一百零四人,老太爷膝下有大爷,二爷,三姑娘,大爷膝下只有叶大少爷一个儿女……” 从侍女口中,沈子衿也算大致了解了现在的处境。 叶老太爷膝下子孙并不多,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远嫁金陵暂且不提,叶家大房叶城生有一个儿子,便是叶将阑,而二旁叶潘尚且无子嗣,而苏珩为她在京中准备的身份便是与这叶家二房有关,她现在的名字叫江绾绾,父亲本是江州富家一方的商贾,母亲是这叶家二房主母的亲妹妹秦雪蕙,但因江夫一次出海遇难,江母悲痛欲绝没几日便也随他去了,一家子家中丧失两个主心骨,她不得不变卖家产,不得已千里迢迢赶来投奔亲戚。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沈子衿便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亲姨母以及叶潘,因沈子衿的身世,双方唏嘘了好一阵秦雪宁才停止流泪,握着她的手表示一定会待她如己出。 安顿好一切,沈子衿这才见到了叶将阑,她名义上的姨表兄。 “殿下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屏退下众人,叶将阑这才将怀中的信封递给她,浅色的眼眸透露出淡淡的打量与审视。 “多谢。” 沈子衿接过信封,并不着急拆开,反倒是叶将阑,杵在门口好一会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等他抬头看去时却见他已经移开了目光。 “叶小将军还有其他事情吗?”沈子衿问。 “若是在外人眼中,青姑娘还是喊我表兄为好。”叶将阑淡淡提点了一句。 “好。” “那你好好歇息,明天我带你去见老太爷,虽说如今只是以假身份在府上住着,不过还是不要被人起疑最好。” 沈子衿颔首,表示明白。 就当叶将阑准备离开时,沈子衿突然想起另一茬事,“叶小将军,冒昧问一声,苏……殿下遇刺一事探查得如何了?” 叶将阑止了脚步,“有了些许眉目,”他说着,又补了一句,“那日现场未留下痕迹,殿下所中的箭矢也不过是普通的箭矢,若是青姑娘知晓什么,还请如实告知。” 沈子衿微怔,听他的语气,他并不知道当日是苏彧刺杀的苏珩,但最后一句话是在提醒她什么吗? 不过没等她问出声,叶将阑已经离开了房间。 她索性先拆了信件,寥寥看了几眼便将信件烧毁。 —— 另一边。 竹影深深,夜色浓重,月色被乌云笼罩,整片竹林坠入泼墨般的浓稠昏暗中。 一道身影独坐亭中,一动不动。 忽然间,一片刀光剑影闪现,一颗犹如划破长空的光亮,须臾之间,乌云散开,清冷的月色落在那人月白色的衣袍上,光点斑驳。 “宋七,退下。” 淡漠的嗓音自亭中传出,黑影重新隐入竹林中,踪影全无。 月白袍子的男子身形颀长,余光瞥了眼身后,这才拨开面前挡眼的竹叶,露出端方雅正的一张脸,只是脸上全无温和的笑意,眼带寒星,死死地盯着面前端坐于棋盘前的身影上。 正是苏彧。 “子衿在哪?”他低低吐出几个字。 闻言苏珩只是轻轻扯了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她在哪里你不是最清楚么,她可是被你自己亲手推进悬崖尸骨无存的……” “你闭嘴!” 苏彧眼眸含冰,白皙的骨节因为死死攥紧而发白,“你都能活得好好的,她一定还活着。” 苏珩冷笑一声,掷下棋子,抬眼朝他看去。 “你不是已经见到她的尸首了吗?还有什么不信的?” 其实楼瑾的尸首早就被白鹤先生设计圆回来了,只是眼前的男子不相信罢了。 “当日她可是亲口承认了自己是谁,是你不相信她,是你害死了她。” 当这个真相被人活生生地剖开来时,苏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疼痛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神情恍惚了几瞬,一手紧紧扶着亭栏,很快便稳定下心绪,竟是低低笑了几声。 “你以为我会信么?” “既然她能起死回生一次,那么为什么不会有第二次呢,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就算是再借尸还魂一次我也一定会找到她。” “而且,不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子衿都是我名正言顺的四皇子妃,而你……”苏彧温润的脸上满是讽刺的笑,“一个曾经欺骗利用她,甚至最后都护不住她的人,根本没资格拥有她。” 苏珩盯着他,眼眸泛起丝丝凉意,袖中手心攥紧,骨节微微发白。 风过无痕,只余竹声阵阵。 —— 见过叶老太爷与叶城后,沈子衿便算是真正在叶府住了下来,吃穿用度皆是按照叶家嫡女的标准来的,想来秦雪蕙与这叶家二太太确实是姐妹情深,加之叶府子孙零丁,倒是让她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卷入宅斗之中。 不出几日,四皇子府便传出声音,已经寻到了楼瑾的尸首,择日定棺下葬。 出殡那天,沈子衿带着兜帽出了门,街上人流极多,这出殡仪仗赫然是按照皇子妃的仪式来的,看热闹稀嘘的人居多,所以她挤了半天愣是挤不进去分毫,只远远地瞧见走在最前方的一队白衣人,连楼府人的脸都未瞧见。 不过看他们佝偻的身形,想来不会多好受。 沈子衿只觉得心上闷闷的,草草看了几眼便是打道回府了,想着有空时偷偷溜去楼府看望二老。 这几日京中甚是动荡,先是圣上病倒,再是太子遇刺,现在还有了出殡这档子事,可谓是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不过太子遇刺的真凶一直没找到,反倒是另一件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关于沈家当年的谋逆案。 第161章 清明重逢 当年沈家满门忠烈,世代效忠皇帝,到沈恪这一代沈家更是昌盛,战功赫赫,备受百姓爱戴,甚至被圣上信封大元帅一职,可谓风光无限,是真正的京中勋贵世家。然而最后却被卷入谋逆案之中,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自古帝王心难测,朝中虽有不少人心里感叹这是功高盖主了,毕竟这天下姓苏,而不是沈,当年之事发生时,朝中亦有不少人递了折子劝谏,然而沈家谋逆的证据确凿,圣上已经下死了决心,加之上书劝谏的朝臣都被贬了官,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也便没有敢发言陈情了。 如今时隔数年,这些陈年旧事竟会重提,着实让人顿感意外。 京中关于沈家当年谋逆之案是遭人陷害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三人成虎,不出一日,竟传出有证据表明沈家确实是遭人陷害的事实,不过不出两日,这些流言便被朝廷压下。虽说表面仍是一派祥和,但内里已经开始暗流涌动。 春日阴雨绵绵,自她来到京城没几日起便开始下雨,不知不觉竟连续下了将近半月的雨,江上水涨船高,池塘春水盈满,虽说滋润万物却也不免让人多了些忧愁。 再过些日子便是寒食清明,家家户户开始筹办祭祖之事,作为未出嫁的女儿,沈子衿自然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只是叶二夫人忙起来后也鲜少来她的院子唠嗑,倒也让她乐得清闲。 “姑娘,过几日便是清明宴了,陆家向咱们楼府递了帖子,姑娘可要去赴约?” 一个身着湖绿色长衫的身影从门口闪进,正是秦雪宁送来侍奉她的侍女阿月。 她手中拿着一封红色的帖子,放在案台。 沈子衿喝茶的动作慢了半拍,思索片刻后才问,“可是陆家二小姐陆行歌?” “正是。” 闻言沈子衿微微诧异,她不过前半月才以江绾绾的身份回到叶家,与京中贵女都未有任何交集,叶家因着女眷稀少,也鲜少参加这种宴会,这次居然会邀请她。 许是看出沈子衿脸上的诧异,阿月在旁解释道:“恕奴婢多嘴,陆家二小姐这是向您示好呢。” 沈子衿确实不知道,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姑娘您初来乍到许是不太清楚,二太太如今膝下无子,而您是二太太的亲外甥女,又是叶府现今唯一的贵女,二太太虽为人低调不喜欢张扬,但对您的态度可谓是人尽皆知呢,之前京中不少贵女想与您结交,不过都被二太太以舟车劳顿为由婉拒了,如今陆二小姐特意递了帖子来是为让她融入京中京中贵女圈子的欢迎仪式呢,若换做其他人,可鲜有这种荣光。” 听阿月这么一说,沈子衿这才明朗不少,纤细的指尖轻轻敲击案台,“这么说来,这宴会我是参加为好?” 侍女颔首,紧接着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愤不平,“咱们叶家因女眷甚少被暗里嘲讽了好些年,如今姑娘入了叶府肯定可以好好打他们的脸。” 沈子衿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没想到这妮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倒也是个活泼的。 不过既然用了叶家的身份,那这点小忙帮帮自然不为过。 感知到她的目光,阿月脸颊一红,忙垂首认错。 “姑娘恕罪,是奴婢聒噪了。” 沈子衿倒不介意,半支着下巴摆摆手,“性子活泼点挺好,我曾经也有……” 说起曾经的事情,她便想起自己作为沈家嫡女与楼家女儿的事情,前一个一直陪伴她长大的侍女最后却死在狱中,而另一个则是缘分到头了。 想来她的身边总是充斥着别离与遗憾。 许是察觉到沈子衿突然沉默的神色,阿月试探着开口问:“姑娘。” 沈子衿摇摇头,笑着说没事,继续听她念起那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陆府早早便订了城西的锦风小院,到清明宴这一日,小院门庭若市,宝马香车盈满街道,小摊小贩早早出了摊,吆喝声四起,伴着清晨鸟鸣唱破天际。院内古筝丝竹声不绝于耳,身着白裙薄衣的女子面覆轻纱,坐于侧边,院门敞开,人群络绎不绝。 沈子衿随秦雪宁从下车上下来时便看到眼前这般莺歌燕舞,宝马香车的繁华景致。女眷们相聚一堂,畅谈之时溢出几声娇笑。 等见过陆家家主与主母后,秦雪宁便将沈子衿介绍给了几位自己的小姐妹,一干众人夸耀一番后秦雪宁便让她自己四处走动了。 此次宴会极其盛大,除了各世家贵族,连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等皇族也在邀请范围内,虽说太子与四皇子因事未至,但大皇子苏琮而赏脸到场也是令人倍感意外。 沈子衿在院中逛了几圈,可算找到了人群中最亮眼的几人。 男子身形颀长,身着一袭绛紫色对襟长衫,腰间环佩琮琮作响,长发上插着一支翡翠玉簪,衬得身姿越发温润清雅,嘴角含笑和身侧的女子说话,眼底溢满温柔。而女子身着浅紫色对襟曳地长裙,面容柔美温婉,体态偏丰腴,满头青丝绾成一个夫人的发髻,垂落一侧肩头,许是听见男子说了什么发笑的事情,她半遮了面,露出微弯的眉眼。 两人侧后方站着一道沉默的身影,英姿卓卓的少年郎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眼底隐约夹着淡淡的不耐,一身苍青色的劲装,脊背笔挺,犹如一株初生的白杨朝气蓬勃,随着年岁增加不知不觉间渐渐褪去稚嫩,露出俊朗坚毅的面容,竟不知不觉中吸引了周围不少女子含羞的目光。 而沈子衿站在长廊里,只远远望了眼犹如众星捧月般站在最中间的三人。 她看了好一会,也没打算前去拜访,反倒是少年出于习武的敏锐感察觉到一道一直望着这边的目光,抬眸望去时便只见雕栏画栋的长廊上人来人往,并无任何异样。 沈子衿早早便在楼祁望过来时离开了原地。 息国素来有清明踢蹴鞠的习俗,丝竹宴过后,一干人便聚在早就备好的台子坐下,而场上赫然便是几道已经换上白衣黑裤一身劲装的少年郎。 沈子衿瞟了眼,楼祁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十三皇子,以及各大世家的公子哥。不过看队形,楼祁居然有十三皇子是一队,想当年那场蹴鞠苏栩输给了楼祁还一直想着要和他一较高下,可谓是龙虎相斗,没想到这会两人居然结成了同盟。 比赛规则以哪队先进十八球为胜,共比三场,三局两胜制。 随着裁判锣鼓声响,比赛正式拉开序幕,相较于场上的剑拔弩张,台上的气氛则悠然自得不少,纷纷对着台下众人的表演摇头晃脑。 “不愧是十三皇子,这开局便拦了对手一球,干得好!” “毕竟可是太子殿下一手带出来的,自然是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 “嘿,方才夺下第一球的可是楼府的小公子?” “正是。” “听说这楼小公子还还入了叶小将军的眼,重点栽培呢,倒是有几分当年沈家清远将军的风头,想当年那沈时……” “嘘,你不要命了,胆敢议论这些事情,前些日子沈家的谣言你都不记得了,莫要让有心之人听去了。” 那人这才噤声。 好巧不巧正好坐在前座的有心之人·沈子衿便听见了这些话:“……” “不过话说起来,这楼府近几年风光得很啊,莫说这嫡长女嫁与范府嫡长子,楼小公子前途无量就是,若非这楼二小姐福薄,要是能嫁与四皇子殿下,那这楼家便算是真正的平步青云了啊。” “不过四皇子殿下情深义重,想来也不会亏待了楼府。” “这楼府可真是走运哦。” “……” 这些话听着酸溜溜的,倒是让人有些不喜,且没有避着其他人说,怕是有心让周围之人听去。 “兄台家中可有胞妹?” 两人话音甫落,便见另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抬眼望去便见一身湖绿衣裙的少女浅笑望着他们,眸子清亮,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162章 清明祭祀 “兄台家中可有胞妹?” 乍然听见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两人皆是一愣,先前说话那人轻皱了眉头,面露审视地瞧了她一眼,见她衣裳简雅朴素,猜想并非是什么大户人家下颌微抬,倨傲回答:“家中却有一胞妹,不知这位姑娘问这个所为何事?” “那便是了,想来公子与自家胞妹感情极深,如是有一天与自己的胞妹生死分离,想来这感觉也定然不好受吧?” 闻言那人身旁的蓝衫公子眼眸微闪,似乎已经猜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而那人却是脸色微变,轻斥道:“哪里来的女郎,真是好不知礼数,我胞妹好好的,岂非被你诅咒一通。” 沈子衿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望着他,“原来兄台也会因这些事情而感到不开心啊,”她说着,半托了腮,笑盈盈地望着那人,“那既然如此,兄台应当对于这番遭遇感同身受了。” “若是你可胞妹与皇族接亲,但最后却意外离世,就算那皇族对你们家甚是关怀,你也不愿见到自己的仕途是用胞妹的生命换来的吧,若是其他人再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想来兄台心里也是如刀割般难受吧?” 平和话音落下,场上沉默半瞬,这下不仅是面前这人,这下连周围坐着看热闹的一群人也都纷纷侧首看来,想来自然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那人脸上青红交加,怎会听不出沈子衿话中有话,在周围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先是朝坐于前方不远,已经望过来的楼婳三人拱手道歉,再是看了她一眼,说声歉意的话便匆匆掷袖而逃。 台下蹴鞠宴正式落下帷幕,楼祁所在的队伍不负众望夺下魁首,蹴鞠结束后便是文人骚客吟诗作对,诗书赋琴。时至申时,清明宴才会真正落幕。 “江姑娘请留步。” 沈子衿迈出府门的脚步一滞,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在喊自己,驻足回首便见淡紫色衣裙的女子微提着裙摆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蹴鞠宴上之事,多谢江姑娘仗义执言。” 楼婳朝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沈子衿侧身一闪,避开了她的礼,闻言淡然一笑,“……范夫人过誉,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楼婳莞尔,眸子泛起一丝清亮,“不知为何,见到江姑娘总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听闻江姑娘是半月前才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可以来范府寻我,我虽是一介妇人,但游玩之所也是了解一些。” 沈子衿自然不会推脱,碍于周围人多眼杂,两人就此暂作告别。 “夫,夫人。” 女子身后传来一道气喘呼呼的声音,显来是刚小跑过来的 “翠屏,”楼婳轻唤,嗓音低低的,像是叹息,“你说我是不是太想阿瑾了,见谁都像她。” 身后的侍女沉默半晌,最后只好低声安慰道:“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楼婳微垂了眸子,良久似是释然地呼了口气,抬眸朝她笑笑,“罢了,是我忧思了,我们回府吧。” 待马车走开一段距离,沈子衿靠在窗边,手掀开一角,望着窗外的风景怔怔发呆。 即便是她如今换了身份,易了容,改了身形与声音,楼婳她还是可以察觉到她身上的熟悉感吗? 看来她遇上以前熟悉的人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第二日便是清明祭祖之日,连带着来寺庙上香祈愿的人都多了不少。 “你先回府吧,不用跟着我了,我在这城中随意逛逛。” “是。” 侍女虽有些担忧,但见沈子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也将剩下的吞下。 楼家的祭祖之地她曾经以楼瑾的身份每年去祭拜过几回,所以自然认得路,雇了马车朝郊外行了几里路便到了。 这个时间应该是已经祭拜过了,大理石堆砌的白色墓碑前摆满了团簇的鲜花蜡烛。沈子衿不过随意扫了几眼便看见了刻着楼瑾的墓碑。 她将手中的白色鲜花放在碑前,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却见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她忙闪身一躲,直接上树,身影掩在树叶之间。 只见来人手中攥着一束菊花,正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瞧了几眼见前方没人才迈着小步子往前跑。 待看清那人熟悉的脸时,沈子衿微微挑眉,神色有些讶异。 女子将花放在墓碑前,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她听见。 “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还总是和我作对,烦人的很……” “……但你也算是本小姐看得顺眼的人了,希望你以后到了那边好好生活吧,以后多给你烧点纸钱……” 沈子衿:“……” 女子自言自语念叨完几句,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打了个冷颤忙不迭跑走了。 沈子衿望着那道跑远的身影,眼里若有所思。 回到京城后,她先悄悄去了楼府,见到了楼彦和薛容,终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一年半,两人便多了不少白发。担起楼府的重任压在楼祁身上,倒是让楼祁的性子比起以往沉稳了不少。 离开楼府,她折了身去了相隔不远的范府。 范府比起以往院内倒是多了不少守卫,沈子衿隐在假山后,听着屋内女子细细哄着婴孩哭闹的声音,这才在心里微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楼婳正轻摇着婴儿车,透过窗棂看见门房匆匆跑来的身影,翠屏出去一会便又跑了回来,手中比方才多了一个盒子。 “翠屏,发生何事了?” 她轻声询问。 “夫人,方才门房在后院门口发现了一个这个,但是不知道是谁放的。” 楼婳一怔,接过盒子待走出内室才轻轻拆开上面的装饰,随后发现盒子里赫然躺着一串玉色的长生结,其下垫着一张洁白的纸张,用朱红色的笔迹写着「满岁安康」。 “这……小公子不是已过满月一月余了,这礼送得未免太迟了些吧?” 余光瞥见纸条上写的字,翠屏小声嘀咕道。 在看到纸张上的字时,楼婳眼眸却是豁然睁大,连她记得这字,连带着攥着纸张的手却是隐隐颤抖。 她还记得以前阿瑾写字最喜欢在康字最后一笔勾卷一下。 她将长生结紧握在手中,几欲落泪,却是释然般含泪笑出来。 阿瑾她……她一定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不愿见他们,但知道她还活得好好的便够了。 “翠屏,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三公子也不要吗?” “阿祁……也暂时不要告诉他,以后我会和他说的。” “是。” 清明过后,伴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属于夏日的暑气也渐渐蔓延上来。宫中传来消息景兆帝的病情得到控制,已经渐渐好转,是为一件喜事。 然而喜讯只持续几天便被另一件事打破。 端康王府的小公子死于楼祁之手。 第163章 养育之恩 门啪地一声被人从外头打开,紧接着一道臃肿的身影气冲冲地冲进屋子,一屁股坐上主座,椅子登时发出咿呀的哀嚎。 “这楼祁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骑到我头上!” 只见坐在椅子上的身影高大,却顶着一身的富贵膘,满脸横肉堆砌出一双宛如豆粒的眼睛,鼻子重重哼哧出两股浑浊的气流,满脸横怒,许是气不过,右手重重捶在桌子上,撞得茶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赫然便是几年前蹴鞠赛上输给楼祁的端康王黄呈之子黄烊。 一旁的小厮瑟瑟发抖,生怕自己的性命就像这桌子一般脆弱不堪。 “你说我该怎么出这口气?” 黄烊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小厮。 小厮顿时汗如雨下,心里发苦,这次分明是自家公子敌不过人家,又在蹴鞠赛上输给了那楼小公子,可这些话要是他敢说出来,毫无疑问立马便会人头落地,他大脑中疯狂搜罗着意见,可越紧张越是什么都想不起,不出半晌便是汗津津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 “真是个废物!废物!废物!” 黄烊腾地起身,一脚踢在他腹上,真是越看越不解气,又踢了几脚才摔门出去。 小厮抚着腹部蜷缩着身子,头磕在地上,双手死死攥紧,遮掩住自己眼底深深的恨意。 深夜。 街上已是灯光阑珊,一道醉醺醺的身影从街道尽头走出。 “走,继续喝。” 黄烊一手揽着美人柔软的肩头,一手拿着酒杯,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爷,怎么还没到你府上啊,奴家都等不急了~” 柔媚滑腻的声音从怀中传出,美人醉眼迷离,显然比他还醉。 黄烊低头,在美人亲了好几口,放肆大笑,“等会爷好好疼你。” “讨厌~” 没过几时,黄烊便觉胃中一阵翻滚,趴着路旁的小摊吐了出来,美人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吐了好一会,黄烊酒意也醒了一些,正准备去找人,便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若有若无的 前头的巷子里突然传来几声响动,他半拖着步子靠近,听见说话声便悄悄隐在墙后。 “这件事情应当不用我再教你怎么做了吧?” “……下,可是要……” “嗯。” “可他们毕竟是我们与戎族……” “……” 还有一人在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骤然听到几个关键字,黄烊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微屏住呼吸打算再细细听时,一道柔软的身子贴上后背。 “爷……” 未等女子发声,黄烊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巴。 然而,巷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下死寂一片。 …… “你说什么?!” 听到阿月和自己说的话,沈子衿倏忽站起身,脸色微微发白。 阿月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结结巴巴开始道:“楼,楼小公子杀了端康王府的小公子,今早……衙门就去抓……” 未等她说完,沈子衿已经提了裙摆跑出去。 在脑中搜罗半天记忆沈子衿才想起那所谓的端康王府的小公子是谁,不就是她前几年那场蹴鞠赛的对手么,他像是仗着王府身份欺凌楼祁,两人虽说结怨已深,但她不相信楼祁他未杀了黄烊。 仇归仇,怨归怨,黄烊虽心狠手辣,但罪不至死。 这件事情一定是诬陷。 街市上满是拥挤的人群,不时可以听见众人议论此事的声音。等他匆匆赶到衙门时,门口已经人满为患,而她只看见满身是血的楼祁被戴上镣铐推进大门的身影,而众人最前方赫然是楼彦与薛容 “秦大人,此事定有蹊跷,我儿他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啊。” “楼大人,如今证据确凿,我们也不过是秉公执法,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来人带走。” “阿祁——” 薛容由楼彦搀扶着,声泪俱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押走。 声音哀怮,闻者落泪。 即便是后来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范景笙与楼婳都未能阻拦片刻。 沈子衿站在人群后方,只觉得五月的天冰冷异常。寒意从脚底蔓延,僵住全身。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等她回神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等她回到自己住处时,便看见一道身影在她的门前不断徘徊踱步,见她回来立马走上前。 “……江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叶将阑一脸凝重的表情,沈子衿微微颔首,顷刻间,这院子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小将军想要和我说什么?” 沈子衿神色间有些疲惫,半倚靠在檐下栏杆处。 叶将阑锐利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道:“想必楼……青姑娘应当已经听说了楼府的事情,但叶某希望你不要插手此事。” 叶将阑是京城除了苏珩外,唯一知道她的身份的人,想来是借用这个身份之时苏珩告诉他的。 闻言沈子衿微微僵直了身子,目光飘然落在他身上,唇角勾出一个笑,眼底却无丝毫笑意。 “他让你这么说的?” 叶将阑面无表情,“若是殿下,定然不会这么说,青姑娘该知道殿下对你情深义重,只要与你有关的事,殿下从不会袖手旁观。” “那小将军也该知道我曾姓楼,生育之恩养育之恩,你让我置身事外,我如何能做到?” 沈子衿轻抿了唇,面容隐忍。 叶将阑罕见地沉默半晌,片刻才回:“殿下调查沈家当年的案子如今分身乏术,前不久更是旧伤复发,险些丧命……青姑娘,我理解你为人子女的情感,也希望你可以……哪怕稍微感受到殿下对你的情义……更何况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甚至与皇……”他喉咙微哽,终究还是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此事兹事体大,绝非你可以撼动。” 沈子衿微怔,苏珩旧伤复发?此事她居然毫不知情,真是讽刺,也难怪上次清明宴未见到他到场。 她微敛了眸子,半晌才低声道:“楼家的事我一定会帮,但殿下……还请叶小将军不要告诉殿下,也不要让他发现如若被发现,便告诉他,此事是家事,我不愿牵扯任何人。” 良久,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开始说话。 “以及……”半晌,沈子衿又问了句,“殿下现今如何了?” 叶将阑背对着他,“已经脱离危险了……青姑娘,保重。” 沈子衿深呼了口气,仰头看望院落枝条错落的参天大树,落在不远处的天际之上,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顷刻间便被乌云覆盖。 不出一日,楼府小公子杀了端康王府小公子的事情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竟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了楼祁杀了黄烊,总之流言传得五花八门,此事闹得京城无人不知,连带着楼府的声誉也迅速下降,甚至被知晓此事的圣上暂革职在家。 而端康王黄呈更是放言要让楼家血债血偿。 沈子衿曾去溜进仵作室看过,夏日闷热尸首已经开始发臭,而伤口最深的地方便是胸口,被人直接插入心脏,一击毙命,甚至直接捅到了背面。 然而正当她准备将尸首恢复全状时,余光却突然瞟到尸首心脏背面似乎动了一下。 她戴着手套的指尖一顿,抬眼细细看去时便见伤口处又动了一下,她拿工具轻轻挑开一丝血肉,待见到伤口处的白色挪动时猛地睁大了眼眸。 一般来说,旧伤口会比新伤口更容易生蛆,更何况是现在如此炎热的夏天,常规情况下二十四个时辰便可,但如今距离楼祁杀人的时辰远远未过十二时辰。 等她将尸首恢复原状时,果然发现正面的伤口并没有生蛆,而连带着她注意到背面与正面的伤口刺的部位有偏差。 黄烊昨日凌晨就死了,还是毫无防备,被人背刺身亡,而这与证词完全不同。 沈子衿微眯了一眼,这无疑是一条重要讯息,但如今时间紧急,而她身份特殊不好直接出面,这件事又该让谁出面指证…… 她思考一阵,一个合适的人选便浮现在脑海中。 第164章 毓秀女子 “你听说了没,那楼小公子指不定没杀那端康王府的小公子。” “嘿,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主要还是从今日凌晨讲说……这衙门的章大人是知府沈清河沈大人的手下,今日凌晨突然带了人不顾秦大人的阻拦闯进仵作堂要亲自检查尸体,这一检查可就出了问题了啊,这黄烊啊,根本就不是昨晚死的,是昨日凌晨死的,与证人说的证词全然不同。” “那这……这不是妥妥的栽赃陷害了吗,那既然如此,楼小公子为何还没被放出来?” “嘿,既然有人看见了楼小公子杀人,那终究也是有嫌疑在的,这秦大人可是与端康王府交往甚密,也不会轻易放人……”那人喝了口茶,继续解释,“不过啊,这刑罚至少可以免去一些。” “那这秦大人……” “这秦大人办案不细,不过因为是端康王府的人,所以也只是被革除主审官的名头,降为副官了……” “那这主审官……” “自然是章大人了。” “……这可真是一波三折,让人心惊啊……” “可不是嘛,不过这楼府,也是够呛的咯。” …… 交谈声从两侧茶馆酒楼中传出,混着街市上人来人往的嘈杂声,喧闹得很。 夜色初上,一道身姿矫健地在楼阁间快速走动,最后停在了一家门可罗雀的高楼前,上方的牌匾出赫然刻着「毓秀阁」三字。 此事虽说有了一些眉目,楼祁短时间应当不会被执刑,但时间拖得久了,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章庭接手后,立刻便将所有与黄烊有关系的人物都控制起来,除了楼府被限制了活动,还有一家青楼,便是面前这家全京城最大的青楼,也是沈子衿遭孙家兄妹诬陷时曾去过的那家。 据说黄烊死前一天曾去过,在毓秀阁待了一晚,凌晨方才离开,而这与她猜测的黄烊身死的时间大致符合。 她瞧了眼毓秀阁前站立的两道衙门的身影,决定从后院翻进去。后院的防卫果然轻松不少,她沿着门悄声行动,待听到屋内传出的动静时这才闪身进去。 “你是谁……” 屋内的话音戛然而止。 妆容浓烈,头戴簪花的艳俗妇女,嘴里塞了一个布条,正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唔唔声看着眼前前几息突然闯进,迅速将自己绑住的身影。 眼前之人浑身裹在黑衣中,看体形是名女子,脸上只瞧得见一双一双清亮的眼睛。 沈子衿靠立在桌旁,随意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抬眸朝她瞥去一眼,还未等她开口,便见妇人忙不迭点头。 “我拿开布条,绝对不喊人?” 妇人连忙点头。 “你若是喊了人……”沈子衿的匕首在指尖间打了转,握在手中缓缓下移,最后对准了她的心脏。 妇人眼中满是惊恐,点头如捣蒜。 沈子衿这才拿开她口中的布条。 “不知,不知姑娘此番前来是要问什么吗,妈妈我若是知道,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鸨扬起谄媚的笑。 “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想知道那日与黄烊一同离开的女子是谁,现今何处?” 粗粝的嗓音响起,宛如指甲刮过锅底。 老鸨一怔,神色有些犹豫,“这……” 沈子衿弹了一下匕首上莫须有的灰尘,匕首寒光一闪,发出铮铮的声响。 老鸨身形一抖,生怕再来一下自己就小命不保了,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那姑娘叫翠娥,是今岁被父母卖进来的一个小姑娘,人也伶俐,说话好听,一直很得黄小公子的喜欢,但小公子一直未给她赎身,这事……我们也不好说,只是前天晚上那姑娘就没回来了,等到第二日才来了个男人,拿了银子过来赎身,足足有三百两银子啊,说是她父母病重要人回去伺候,不过也没见到人,我问了几句那人有些不耐烦,也就没问了,再者……我们既然拿到银子了,自然便不会去管人闲事……” 老鸨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而沈子衿则是陷入冥想,随机问道:“翠娥姑娘与自己的养父母感情如何?” 之间老鸨沉思几秒才摇摇头,“当是不好,翠娥那丫头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父母,也从未回去过……啊我记得,之前有一回提起过,她说恨不得他们去死。” 如今看来这位翠娥姑娘与自己父母的感情可以说是厌恶至极,那么他们病重她很大可能是不会回去的,更何况突然多出这么一个人拿着这么一大笔银子来赎身。 看来她也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黄烊与她很有可能是同一个时间点死亡的,而他们是凌晨才离开,黄烊也很有可能是凌晨才死,会不会有可能是他们在路上碰到了什么,被人杀人灭口了? 问了来赎身那人的样貌体型,沈子衿便离开了毓秀阁,起身去了案发现场。 只是她走得早,未注意到在她离开半盏茶的功夫后,一道身影推门而进。 门外是把守的衙役,沈子衿先是让两人昏睡,随后推门而入,屋内满是大滩大滩的血迹,溅在门上,窗棂上。 证人描述当日晚上有不少人在这处小院游玩,楼祁醉了酒被人扶进去歇息,然而不出一个时辰便听见屋内传出尖叫声,众人赶来时,屋内亮着灯,只看见楼祁将匕首插进黄烊身体的黑影投射在门窗上。 当时门被人锁上,等撞进去的时候只看到满身是血的楼祁,紧握在手的匕首以及他面前倒地死绝的黄烊。 而四周窗户并没有被人开动的痕迹,所以众人才会认为是楼祁杀的黄烊。 当年沈父在世时,白鹤先生多次来家中做客,曾与他们讲过不少机关术,奇门遁甲之类的事情,沈时对这些甚感兴趣,便跟着学了不少,她虽不喜这些,却也耳濡目染听了一些。 曾有一桩便是密室杀人案,讲的就是凶手杀人后藏于密道中,等众人离开才逃出城外的故事,倒是与这桩案件大体一致。 沈子衿在地板上左右敲了敲,还真让她发现一处异常空洞之处,赫然便是在书架旁摆放着一株绿植的地方,她在书架上左右摩挲了一阵,只听轻微的地动声后,露出一个不过一尺长宽的洞口。 黑黝黝的,让人瞧不见下方的动静,沈子衿还未深入,率先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若隐若无的腐臭。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声响。 “嘿兄弟,怎么睡着了?” “……起来起来……可别误了差事。” “唉你说这这差事怎么就轮到我们来做了,真是无趣。” “你可别说了。” 紧接着门被人从外推开,来人在屋内扫视一圈,见到一切如常时才关门离开。 第165章 黄雀在后 洞内漆黑一片,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感觉,方才在洞口闻到的刺鼻恶臭在进入洞内后便变得越发让人难以忍受,沈子衿索性扯下一小截布料戳成条条塞入鼻内。 随后点燃火折子观察四周,洞内不大,不过两尺的宽度,四周墙壁光滑,看痕迹却并不像是最近才开凿出来的,像是有些年岁了。 但在这样一处庭院中,又为何会有这么一处刚好可以容人的地洞呢? 怎么会这么巧? 可是四周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若是真正的凶手杀了黄烊,对方逃入这里之后,又是怎么出去的? 沈子衿往前走了半步,刚欲抬脚,便觉一阵黏腻的感觉从脚底传来,将火折子凑近看了眼才发现自己脚下是一摊血迹,默默挪开了脚。 不过让她看到意外的是,这一处上方的泥土居然有些松动,她拿匕首尝试挖了挖,居然被挖空了一个小洞,洞外透出微弱的光。 不过片刻后,清水溪才挖出不过一尺的小洞,从洞口钻出后面前是两条岔路口。她将地上的土块重新塞上,待四周查无异常后便选了左边的岔路口一直往前走。 洞内别有洞天,倒像是一处陵墓,想来这些道路口应当都是曾经的工匠挖掘出来的。沈子衿朝前走了好一会,也未曾见到任何人,而在进入陵墓之前,地上的血迹也便戛然而止。 陵墓为了防止盗墓贼,想来会布置重重机关,让人突然措手不及死于非命,而这处洞府该说是被人保护得很好还是没有被发现,竟然一具尸体半个骷髅都未曾发现,总觉得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 正当她缓慢寻找着出口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低微的说话声,她一时惊悚,急忙止了脚步,敛声屏气躲在石壁后。 “你答应过我的!若我帮你把黄烊的死嫁祸给楼家,你便许我黄金万两,护我顺利离开京城!” 一道声线颤抖的声音响起,听声音年纪不会太大。 “……是说过这样的话,但你问问自己做到了吗?” 话音刚落,另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许是那人故意遮了嗓门,所以她听不出那人到底是谁。 “我,我……已经帮你把人引到了这里的院子,已经把脏水泼到了楼府身上,我已经做到了我可以做到的……” “楼府只要查到证据,翻案指日可待,这么容易的事情你居然也办不好,还险些让人查到……身上,我能留你这废物一命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沈子衿心念一动,查到他身上?是还有人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吗? “你说,若是我这个时候把你推出去,你会不会死得很惨?” 那人嗓音故意压得极低,犹如恶魔低语。 气氛僵化了好半晌,随后便听见一声噗通的响声,紧接着那人充满恐惧的声音响起,“殿下,殿下救我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是我被端康王发现,我一定会死得很惨的啊!” 沈子衿瞳孔猛地一缩。 景昱帝虽子嗣丰裕,但能被称之为殿下的不过五指之数,除却夭折或过早离世的孩子,膝下现在世的皇子之数不过七人,公主六人。 而他口中的殿下又究竟指的是谁?! 正当沈子衿苦思冥想时,声音接着响起,“这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你秘密潜入大牢,下到楼祁的饭菜里面,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保你半生无忧。” “……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小的愿意,能继续为殿下做事是小的的荣幸。” “去吧,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 不出半晌,已然没了声响,沈子衿悄悄探头望去,便见那里已空无一人,当她准备跟上那人的背影离开时,脑后猛然发凉,她急忙退回去。 只见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原地,只露出一双阴鸷的双眼探视着周围。在扫视一圈后,才算真正离开。 沈子衿额角冒出嘻嘻冷汗,大气都不敢出,丝毫不敢松懈,再等了好一会才离开原地。 跟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七拐八拐,沈子衿终于寻到了陵墓出口,是一处极为隐秘的不过露出地面半尺高被杂草掩盖的洞穴,跟上去之前她在洞穴处做了一个细小的标记。 这人脚步虚浮,不像是所谓的练家子,她跟了一阵,借着夜色掩映,没被人发现,不出片刻便近了他的身将人制服。 等看到那人的正脸时,才愕然发现对方是蹴鞠赛时跟在黄烊身边的小厮。 “救……” 那人还未来得及喊出声便被他点了定穴,动弹不得,喉咙上赫然抵着一把匕首,看着她瞪大了瞳孔。 “我不想杀人,但不意味着我不会杀人,我知道你只是想逃离京城,也知道黄烊不是你杀的,所以如果你肯告诉我指使你的人是谁并且作证,把毒药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你下半辈子平安无忧。” 那人愣了几秒,嘲讽道:“我如何相信你真的会放我一条生路?” “我说到做到,也不会过多追究你污蔑栽赃的事情,”见他依旧不松手,下了一剂猛药,“你现在所效忠的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你替他做了这么多事情你以为他还会放过你吗,不过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但一旦你真的杀了楼祁,那才真正是你的死期,但我不一样,只要你可以讲事情原委明明白白地写出来,并且将那人的特征写下来,我保证不需要你当面作证,便可以放你离开京城。” 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紧紧盯着她,语气已经开始隐隐松动,“所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那我陪你走一遭,不过你得先给我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要有可以防身的地方。” 现在往前也是死,往后……这人的匕首就抵在自己脖子上,要是他敢说不顾忌也要一命呜呼。 不过后者的代价明显更小,他只能赌一把。 然而就当两人准备离开时,一支箭矢破空袭来。 沈子衿寒眼底寒芒一闪,急忙将人推开,闪身一躲,箭矢直直插入地面,借着月光看清箭矢头部翻着的紫色液体,眼眸微凝。 她一手抓住已经被吓懵了瘫坐在地的小厮,急促道:“快走!” 那人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神看着前方,充斥着满满的恐惧。 “他,他来杀我了,他要杀了我……” 沈子衿一面要抵御来自身后的箭矢,一面要护着人,着实有些捉襟见肘,朝他大吼道:“冷静点,跟紧我你就不会死!” 那人恍若未闻,趁沈子衿不注意一把推开她朝前奔去,沈子衿连忙朝他奔去,却听后方破空声袭来。 她微偏过头,箭矢穿过扬起发梢,倒映出她微睁的眼眸,寒光四射,箭矢嗡嗡作响,直直插入那人的身体中。 那人中箭倒地,片刻后,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出来。 他倒下时,头朝着她的方向,嘴唇上下嗡动,来不及说完便咽了气,死不瞑目。 沈子衿心跳急促,眼眸微缩,尚来不及消化那几句唇语的意思,后方攻击的箭矢骤然消失。 紧接着一阵啪啪的鼓掌声从身后的密林中传出,此情此景,诡异异常。 第166章 水落 “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 嘶哑的嗓音传出,与陵墓中的声音如出一辙。沈子衿猛然回首,便见一道身影缓缓从黑黝黝的密林中走出。 风荡而过,树林声响簌簌,上方被浓雾笼罩着的弯月随雾散去而显现出来,明月清晖落在树梢,明暗交叠。 那人全身裹在黑袍中,只露出一双阴鸷般锐利的双眼,犹如猎人看猎物般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令人心头一紧,头皮发麻。 “若非我跟上来瞧了眼,倒是差点漏了你这个小老鼠。” 黑袍人像是在笑,眼底却是冰冷一遍,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早在黑袍人出现时,她便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切或许都是一个圈套,他早就发现自己躲在那里,所言所做或许都是为了将她引出。 是她大意了。 沈子衿缓缓收紧袖间匕首,目光警惕地盯着周围渐成包围圈的黑衣人,连带着呼吸也微微急促。 虽说周围的黑衣人不足为惧,但若加上面前武功绝不比她弱黑袍人,以及他们的弓箭上都藏了毒这一点,若是他们一起上,她的胜算极低。 “我要活的。” 只听见一声冰冷的嗓音从黑袍人传出,周围的黑衣人便开始动了,不过须臾便是提刀冲了上前。 沈子衿一把扯开早早绑在腰间的长鞭,鞭子如长蛇扫向四周,犹如荡开的银线,却蕴含无尽的力道,杀手猝不及防被长鞭扫过,腰间发麻。 四周短暂地出了一个豁口,沈子衿迅速后退,黑袍人眼眸微凝,一脚蹬在一黑衣人肩头,手心用力朝她抓去。 沈子衿本想避开,后方倏忽飞来两只箭矢,她闪身一躲避开毒箭,袖中剑朝四周射去,黑袍人侧了脸,她这才堪堪避开他的手势,却见对面另一只手直直朝她却突然朝她脸上招呼过来。 她一惊,连忙伸手格挡,下方一时漏了空隙,只见眼前的黑袍人唇角一勾,劲腿一扫,她的腹部便遭了狠狠一击,后背狠狠撞上身后的树干。 沈子衿发出一声闷哼,随意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眼神冷冷地盯着面前一干黑衣人。 “你这武功瞧着倒是有些熟悉,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黑袍人半是开玩笑道,只是盯着她的眼底越发阴鸷冰寒,像是要透过他看到什么人。 他轻蹙了眉,眼神露出几丝探究。 可是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说,你到底是谁?” 沈子衿微平复下心绪,这才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黑袍人哦了一声,倒是被人勾起了兴趣,如今这人对她已经没有威胁,他并不介意多花些时间欣赏一下人之将死前的挣扎。 “不妨说来听听。” “如若你告诉你……”沈子衿说着,嗓音骤低,紧接着趁众人放松警惕时,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扬出一阵白色粉末。 黑袍人脸色一僵,脸上的震惊还未消除,急促道:“快退下!” 虽然警察喊得及时,还是有几人吸入了粉末,捂着喉咙发出嗬嗬几声迅速倒地身亡。 黑袍人眼眸猛地一缩,眼眸里充斥着满满的震惊,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狂喜,然而等他发现那里已然没了女子的身影,脸上的表情迅速被震怒替代。 “给我找!把山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到!” 沈子衿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抹去嘴角缓缓渗出的血液,脚步踉跄地朝前小跑着,脸色越发苍白。 那人那一脚可以说是使了十足的力道,若非这具身体是她自己的,早些有内功支撑,恐怕便是九死一生,不死也残,根本毫无生还的希望。幸好她一直都有随身佩戴云蓟先生给他的药粉毒粉,若非真的是要栽了跟头。 知道了他的秘密,对方肯定会漫山遍野地找她,她还得尽快回去把消息写好秘密送给章庭,否则晚了就不知道该出什么篓子了。 她得赶紧回去…… 可没出多久,沈子衿只觉得身体越发沉重,每走一步便觉腹腔里一阵翻滚,疼得几乎站不住,她半靠着树,身子渐渐瘫软最后滑落在地,恍然间似乎看到一角玄衣。 紧随着像是跌落一片温暖的云里。 她半阖了眼,彻底昏死过去。 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小时候,阿娘坐在院内巨大的葡萄藤架下,怀中抱着小小的她,正一个字一个字教她念书,个头矮小的孩子牙牙学语,却没一个字念对了。 不远处是正在练剑的阿兄,孩童衣衫单薄,身形瘦削稚嫩,还是一只手连剑鞘都抱不稳的年纪,已经要面对父亲严厉的教导。 每每被父亲训哭,阿兄都会跑过来阿娘,而她用小手笨拙小心翼翼抹去小小少年郎眼角的泪,笑得没心没肺。 “阿兄吹吹,不哭啦。” 后来等她到了习武的年纪,每次练得疼得哇哇叫就来找阿娘,那时阿兄身形拔长,已有了小大人的硬朗模样,笑得一脸灿烂,把她抱在怀中,点点她的小鼻子。 “卿卿不哭,兄长给你吹吹。” 可是后来,那些走在她身边陪她长大的人们,却一个个渐行渐远,消失在息国承启二十六年的那场大雪里。 大雪覆满过往,回忆却越发清晰。 …… 沈子衿悠悠转醒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上方浅粉色的帷幔,她只觉得脸上干滞的有些僵硬,抬手一抹却发现已是满脸泪痕。 “你醒了。” 不远处传来声音,沈子衿侧脸望去。 玄色华丽的锦袍,扎着半马尾的如瀑乌发,白玉雕琢的脸庞,深邃清寒的一双丹凤眼,衣角垂落足边,迤逦生辉。 “……是你救了我?” 一张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很。 “嗯。” 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他抬眸朝她看来,紧接着端了一杯温茶递给她。 “谢谢。” 沈子衿本想坐起发现腹部使不上力,一时窘迫。 面前之人自然看出她的窘迫,上前将枕头垫在她身后,如墨长发因着他的动作无意垂落她的肩头,贴着她的脖颈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衣襟处散发着淡淡檀香的气息,沈子衿微侧了脸。 “这里是哪里?” 苏珩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接下来说出的话险些让她一口茶直接喷到他脸上。 “这里是明月阁。” 沈子衿喝茶的动作一滞,微敛了眸子将茶捧在手中,只是轻轻摩挲着杯壁。 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少顷才听苏珩平静的嗓音传来,“这里无人发现,你可以放心。” 沈子衿垂了眸子,低应了声。 苏珩注视了他几秒,稍后才移开目光,话语平静地陈述着:“你已经昏迷了两日,关于楼家的事情,在你昏迷期间便已经解决了,楼府已经澄清遭人陷害,楼祁今日清晨便无罪释放了。” 沈子衿一怔,意识到什么喉咙微哽,看着他半晌才低低道了句,“谢谢你,也对不起……” “叶小将军说你受了伤,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毕竟也是家事,我想……自己解决。” 苏珩沉默,良久才道:“事情是你自己解决的,人也是你自己发现的,我不过是尽了职责所在而已,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沈子衿神色微顿,朝他看去,却见他已经移开了目光,背着手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外面已然破晓的天光。光影勾勒出他分明轮廓,竟恍然多了几分温柔的痕迹。 “凶手是谁?” “定案的凶手是黄烊身边的小厮,而真正的凶手……”他说话的语气一顿,“这人你也认识。” “谁?” “苏琮。” 第167章 探病 沈子衿指尖一抖,杯中的茶水险些洒在绸缎般柔软的锦被上,神色错愕地朝他望去。 “可楼府与苏琮向来无冤无仇,又怎会……” 苏珩的反应并不感到丝毫奇怪,可见是早就料到了,只听他嗓音轻缓,絮絮念道:“楼府与苏琮自然是无冤无仇,可你是否还记得一年前楼府曾涉及了一桩案子。” “赵府。” 他缓缓吐出两字。 沈子衿一怔,紧接着似是意识到什么,木棕色的眼眸缓缓睁大,连带着脸色也渐渐凝固下来。 “……与戎族勾结……这怎么……会……” 苏珩瞥了她一眼,“我起初也并不相信,虽说如今证据未凿,但种种迹象表明是他的可能性很大。” 苏琮是息国唯一一个亲封的亲王,又是皇帝的嫡长子,本该权位至高无上,但因无意权力,游戏山水,从未任何结党营私的意图,所以被民间称作山水王爷。 乍然听到他可能存在与戎族勾结的嫌疑时,沈子衿心里的不可置信不亚于突然听到一头从未上过树的母猪有一天不仅上了树,还是一棵参天大树。 “而且沈家的案子……已经有了些眉目……” 苏珩一顿,墨黑色的眸子朝她望来,眼底情绪不言而喻。 沈子衿纤白的指尖一顿,继而缓缓收紧,“你……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的那桩案子与大皇子有关?” 苏珩微微颔首。 “现在虽证据未凿,但却有一些线查到了他的身上。” “他既然蛰伏多年,那便肯定不会轻易暴露,如今突然现身,要么是时机成熟,要么是发生了其他意料不到的事情,比如……前不久的沈家风波。” 沈子衿神色沉默,前不久突然冒出的沈家翻案的风波自然是苏珩一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隐在暗处的人。 轻缓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白衣侍女端着一碗汤进来,轻放在案上后垂首退出,对屋内两人所言充耳不闻。 “苏琮不会无缘无故杀黄烊,如今看来只有一种可能,”联想到这一点,那就不难猜出黄烊是怎么死的,她目光冷静地看着苏珩,“他是被杀人灭口了。” 苏珩微微颔首,慢踱着步走到案前。 “那殿下……你又是如何知道苏琮与戎族勾结的?” 沈子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却见苏珩将案上的汤药端起,径直递给她,脸上挂着一本正经的神色,“你如今有伤在身,不要忧思过多,先将汤药喝了。” 沈子衿一噎,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感觉就像看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往后一页却发现右下方写着「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几字。 望着她难得吃瘪的表情,苏珩眼角微勾,看起来心情不错,深邃的墨黑色眼眸中染了点笑意,脸上一直紧绷的神情犹如冰雪消融般褪去。 “乖乖喝了药,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语气带了点哄三岁孩童吃药的循循善诱。 沈子衿:“……” 平安回到叶府,一切风平浪静,秦雪宁和叶潘两人也并未对她几天不在府而责问她,想来是苏珩让叶将阑替她提前打点了一番。 说起叶将阑,沈子衿神色微囧,之前自己还放言不需要苏珩出马,结果还是他给自己善后。虽说之前问苏珩时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骗他。 果不其然,在府上与叶将阑狭路相逢时,对方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越过她离开。 “姑娘,你与大少爷可是起了什么冲突?”阿月小声询问,“为何奴婢见大少爷对您似乎有些……” 沈子衿摸摸鼻尖,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无事。” 黄烊一案落下帷幕,楼府的风波也总算过去,不过苏琮倒是将自己从中摘了个一干二净,丝毫没有被人查到自己身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京城又起了另一场风波,苏琮为了医治皇帝的病,将全城所有的炼药炼丹医师都请到皇宫,诊治过程极为反复,据说还需要对医师进行背景调查。 沈子衿闻言却是心头一跳,莫名觉得这件事情,虽然打着医治皇帝病的幌子,却隐约与自己有关。 毕竟她并没有错过当日她离开时对方眼神中透露出的惊讶与狂喜。 是因为粉末么? 不过粉末是云蓟先生给她的,莫非二人之前有什么关系? 话说起来,她已经好几年未曾见到云蓟先生了,虽说他匆忙离开时给自己留了一封信以及这些药瓶,但如今看来,或许他离开另有隐情。 沈子衿在一面沉思着,待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熟悉的地方。 望着眼前熟悉的白色墙壁,她脚步微顿。 院内种满了梨花,此时已过春日,满树洁白的梨花褪去,露出绿意萦绕的枝头,一派春意满园,夏日盎然。枝头娇俏地伸出墙头,路面上积了不少梨花,行人踩过留于履底,芳香一路萦绕。 她本想来看看楼祁,虽然人已经放出来了,但凭端康王眦睚必报的性子定然也会让他吃点苦头。 见四下无人,沈子衿放轻脚步,将怀中早早准备好地膏药放在后院门口,本想偷偷离开,谁知面前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 她一时闪躲不及,本想转身匆匆离开,却还是被人发现。 “阿瑾。” 身后传来一道微微急促的声响。 第168章 坦白 身后传来女子微微急促的声音,这里并无他人,喊的是谁自然了然于心。 沈子衿本想快步离开装作没听见,却在听到女子低低哽咽的声音时还是缓缓停住了脚步。 “阿瑾,是你吗?” 她沉默,并未开口,心想着如若楼婳走上前想要看她是谁,那她便赶紧离开,但等了一会却也没见人上前。 声音也只是从身后不远的距离传来。 “自从阿祁回来后,我每日都会来楼府后院等一个时辰,本以为你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今日还能等到你。” 回复她的只有簌簌风声,楼婳却恍然未觉,脸上带着笑望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陌生身影。 “我知道你是来看阿祁的,他很好,虽然受了点伤,但都是皮肉伤,已经开始痊愈了。” “……” “我知道阿祁能回来是因为你,我曾去找过章大人,我知道那些信是你写的,即便你故意用了不同的笔迹我还是可以认出那是你的字。” “……” “孩子的岁礼我已经收到了,晏晏很喜欢,忘记和你说了,我生了一个儿子,名唤修宴,范修宴……等他长大了些,我就和他说他有个很爱他的小姨,是他小姨用性命护住了她,我会跟他说他小姨小时候也和他一样贪玩贪吃,像只小仓鼠一样,我会和他说……” 楼婳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到后面竟又笑又哭的,面前脊背站得笔直的女子一言不发,却是静静听了许久。 半晌,才见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少顷,沈子衿听见她哽咽着嗓音低低道:“抱歉姑娘,将你认成我妹妹了,我只是,我只是……太思念她了……”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 楼婳紧紧看着眼前的身影,心里有那么一刻希望她回头,却也不希望她回头,随后她便看见面前的身影微移了脚步,最后却是头也不回地走进一树梨花雨中。 “珍重。” 天地之间,她听见她的声音低低传入耳中。 等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楼婳终于掩面流泪。 她们都知道彼此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不过数尺的距离,更是身份,是宿命,是两条走向不同未来的岔道。 她不愿自己成为她的枷锁牵绊,而她只愿他们一生安康喜乐。 “姑娘,方才二夫人来找您。” 沈子衿刚回到叶府,阿月便迎了上来。 “姨母有说找我有何事吗?” 阿月摇摇头,“夫人未说,只是让姑娘回府后便去找她。” 虽不理解叶二夫人怎么突然找她,不过修整完沈子衿还是老老实实去了萱草阁。 “姨母。” 沈子衿微微福身行礼。 “快快起来吧,不用多礼,来到我姨母这边坐。” 秦雪宁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她身旁坐下,眼眸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笑眯眯地问:“若我没记错的话,绾绾今年应当十八了吧?” 沈子衿心中警觉,“回姨母,虚岁确实是十八了。” 秦雪宁颔首,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意越来越深,“也是大姑娘了啊,姨母这次把你喊过来确实是有一事想与你说说。” “姨母请讲。” “姨母想着,绾绾你年纪也不小了,女子婚姻大事乃是至关重要,既然你父母去世的早,那便由姨母来替你做这个主可好?” 沈子衿顿时头皮发麻,没想到上辈子没体验过的催婚这辈子居然体验上了,她现在可丝毫没有打算成亲啊。 可瞧着秦雪宁眼中的关心与担忧,想着她也是一片真挚,也不会直接开口让她失望,话语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绾绾知道姨母一心为我好,但如今阿爹阿娘去世不过才去两年,守孝还需三年,绾绾也想多陪在姨母身边说说话。” 秦雪宁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心底欣慰,“姨母知晓你一番孝心,你阿爹阿娘也是为了为你觅一门上佳的亲事才一直耽搁着,只是没想到……” 她说着,悠悠叹了声,神色哀婉,少顷才继续道:“你守孝是一番孝心,姨母自然不会强迫,婚姻大事等守孝后再说也不迟,不过绾绾初来京城,许是这京城贵族子弟都未曾见过,现今正好七夕将近,有个良辰宴是为众京城已到适婚年龄却尚未有婚配的贵女与贵族子弟举办的,绾绾去看看也正好熟悉熟悉。” 沈子衿:“……” 余光瞥见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的秦雪宁,她只觉得一阵头疼,在心中叹了声点头应下。 看来是时候找个机会传播一下她“不适合婚配”的谣言了。 良辰宴定在三日后,地点在近郊区的锦溪小院。沈子衿对这种贵族之间觥筹交错的宴会提不起一丝兴趣,还是阿月拖着她去敛芳阁购置了一批首饰。 她原本想着这宴会不过是一群少女少年郎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吟诗作画,等宴席开幕自己到现场走个过场就走,却不料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宴会当日,沈子衿踩着时辰到锦溪小院,等她从叶家的马车上下来时,便瞬间吸引了场上大多数人的目光。 一身湖绿色的翠烟衫,对襟袖口绣着细细的祥云针脚,身披浅青色的水雾烟岚薄纱,蛮腰纤细,视线上移,落在一张白皙娇俏的脸上,明眸皓齿,面容上佳。 叶家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前些日子迎来了一位远房亲戚的事情自然人尽皆知,且不论那位叶二夫人将其视如己出,如今光是沈子衿的样貌,便是足够让人过目不忘,尤其是那双明眸,笑时灿若寒星,平视时目若寒星,如琉璃般晶莹透彻。 沈子衿先是去拜访了主策划者,负责宴会操持的是淮南侯夫人苏琴,是位面容端庄静娴,风韵犹存的妇人。 说起淮南侯夫人,这位可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妹妹,封号永宁,因先皇子嗣稀少,这永宁公主与当今圣上又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圣上登基后尊容无限。早些年下嫁给云州淮南侯,膝下育有两子,为人亲和端庄,夫妻和睦,一直居住在云州,今岁才与淮南侯回京城居住。 余光瞥见不远处徐徐走近的身影,沈子衿脚步微顿了一瞬,随后加快了脚步。 远远瞥见一道消失在回廊转角的绿色身影,苏彧并未放在心上,淡淡收回目光看向面前正含笑望着自己的苏琴。 “皇姑姑。” “你还认我这个姑姑?” 苏琴瞟了眼如今身高早已超过自己的俊朗男子,将茶盏轻放在案上,没好气道,“给你写的信可有收到?” 苏彧面容平静,笑道:“信件已经收到了,侄儿多谢皇姑姑挂念,今日风景不错,皇姑姑若不出去踏青真是可惜了。” “别想岔开话题,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本宫还不清楚你性子如何。”苏琴扫了眼一旁的席位。 “坐吧,皇姑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苏彧乖乖坐下。 “那本宫也就开门见山了,你觉得今日宴会上的贵女如何,可有相看得上的女子,皇姑姑可亲自为你替圣上请旨。” 第169章 交情 苏彧神色怔了怔,继而温润一笑,“今日参加宴会的都是京城的世家贵女,自然是一顶一的好。” 苏琴娥眉轻蹙,“彧儿,你该知道本宫不是问你这个。” 男子眼眸微敛,一言不发,苏琴真是越看越生气,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德行,和她兄长一样固执得很。 “本宫觉得陆相的第二个女儿陆行歌甚好,彧儿你觉得如何?” 苏彧垂眸,嗓音轻缓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陆二小姐虽好,却并非侄儿的良配,侄儿不愿耽误人家。” 站在苏琴身后的老嬷嬷都替两人着急,忍不住开口道:“四皇子殿下,夫人也是为您着想,您又何必作茧自缚呢。” 苏彧自然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起身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 苏琴倏忽起身。 苏彧嗓音平淡,只是望着苏琴的眼神越发坚定,“侄儿曾说要等一人,便一定会等下去,便是一生不娶也心甘情愿,还请皇姑姑成全。” 苏琴又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她跌坐在座位上,半晌没说话,只是眼神微微黯然,眼底透露出深深的遗憾,“我又何尝想逼你,可那孩子已经去世多年了啊,这些年一直都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啊……” 苏彧垂眸,不言不语。 “罢了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宫也就不再提了。”苏琴抚了抚眉心,疲惫道。 “谢皇姑姑。” “阿芜这孩子呢?也和你一样的想法?” “回皇姑姑,阿芜她也不想嫁。” 闻言苏琴只觉得心头一阵闷痛,为什么她曾经两个最听话的孙儿孙女都和沈家一干子人轴上了。 她挥挥手,让苏彧退下了。 院内池塘盈满荷花,满塘绿色青翠欲滴,衬得粉色娇嫩,桥上人来人往,桥下少年郎泛舟江上,莲间嬉戏,正是夏日万物明媚之时。 宴会上她也见到了不少熟人,无论是曾经与她交好或者结仇的,如今都坐在一起聊着近日发生的八卦,因着今日的话题本就是结亲,自然逃不开京中为人喜闻乐见的几桩婚事,其中被说的最多的便是魏相嫡女魏青璃,陆相嫡长女陆行云与楼府嫡长女楼婳。 前二女嫁与太子殿下,后者便嫁与姑苏世家的嫡长子,怎么看都是几桩美谈。 “不过这太子妃进太子府好些年了,怎么也不见肚子有动静呢,虽说陆婕妤深受眷宠,可也没见太子府传出什么喜事啊,该不会……” 一年轻女子眼神瞟向四周,见无人望过来这才压低了嗓音低声说着。 “嘘,你可真是不要命了,太子殿下的事情是你我可以干涉的吗?”另一人连忙捂住她的嘴巴,眼里满是警惕。 “我也就随意说说,不过你们难道不好奇么,这太子妃是太子立为储君之时便册封了的,这如今都过去四五年了,这其中……” 周围一干女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淡淡道:“就算真有隐情那也轮不到我们在这里嚼舌根,若是让他人听见了,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其他女子纷纷点头称是,先前说话的女子闻言撇撇嘴,嘴上咕嚷着什么倒是听进去了,便换了个话题继续说。 沈子衿听了半个时辰的八卦,期间倒是有不少公子哥来找她闲聊,见她态度不冷不热也便终止了。 离了席位,她在小院子四处转悠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较僻静的假山处,她打了个转,正打算离开。 “喂你们想干什么!” 一阵推搡的动静从假山后传来。 女子略微尖锐的声音接着传出,“我告诉你们,我可是魏相的表侄女!你们若是敢欺负我,小心我姑母让你们好看!” “嘿,王蔷,你还真当自己是魏府的大小姐了啊,你以为魏青璃嫁人了,你就可以在魏府当大小姐了?” “不过是魏相家一条可怜的狗,真把自己当小姐了,别人看在魏家给你面子,我们可不会。” “……你……” “你若答应了我做妾,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毕竟对你来说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做狗而已哈哈哈哈。” “……放手!刘承德,你这个卑鄙小人!”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出。 “臭婊子敢打我,把人给我抓住,我要亲自教训她!” 推搡声夹杂着衣裳被撕裂的清脆声响。 “刘承德,你若是敢强迫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女子声音带上了丝丝哭腔,一手死死攥紧自己的衣领,一手则颤抖着紧紧握着银簪,尖锐的簪尖离脖颈不过半寸。 就当她手指用力准备插进脖颈时,一颗小石子打中她的手腕,她一时吃痛下意识松了手。 紧接着,王蔷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在自己眼前蹦跶的两人在自己面前倒下,露出站在他们身后的倩影。 那人身材高挑,眼眸平静地俯视她,眸光清冽却并未有任何鄙夷,竟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他,他们死了……” 王蔷声线发颤,下意识缩紧了自己的手臂。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沈子衿淡淡道。 王蔷眼神仇恨地盯着面前两人,却还是冷静下来没有现在一刀杀了他们,注意到来自上方的目光,她有些难堪,扒拉了几下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单薄衣裳,下意识蜷缩起身子。 倏忽,一件斗篷盖在她身上,女子衣襟上淡淡的幽香袭来,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 王蔷错愕抬头,便见来人将她扶起,嗓音淡淡,却是说着毫不相关的话题。 “你落水了,走吧,我带你去换身衣裳。” 王蔷一怔,迅速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她攥紧了身上的衣裳,等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去。 沈子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头发全部弄湿后才走到她面前,低低开口道:“我们走吧。” 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沈子衿特意走了一条人少的路线,让阿月去马车上将自己备用的衣裳拿来让王蔷换上。 “谢谢。” 她低声道谢,抬头却见来人已经推门离开了房间。 等她换好衣裳出门时,方才救她那人已经不在,只有一个丫鬟还候在门外,见她出来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 “这些是我们姑娘吩咐要交给王小姐的,说是让王小姐自行处理。” “这块玉佩应当是小姐的随身之物,还请保管好。” 将东西一一交与王蔷后,丫鬟微福身便离开了。 王蔷怔怔望着怀中的东西,眼眸微澜,抿唇轻弯了一下。 第170章 宁可错杀 夜凉如水,在地面铺就一袭银白色地毯,黑黝黝的屋子里亮着盏油灯,人影憧憧投射在纱窗上,随着灯火摇曳显得越发光怪陆离。 “人还没找到吗?” 男子负手而立,嗓音淬着寒冰。 单膝跪在地上的身形一抖,头几乎磕在地上,“回,回王爷,京城中的医师炼药师属下都派人一一查看过,都没有人知晓那味药……” “是吗……” 男子转过身,锐利的黑眸紧紧盯着面前的黑影,兀自笑出声,嗓音犹如喃喃自语,“不过这件事情也确实是为难你们了,毕竟那个人都消失五年了。” “下去吧。” 那人身形猛地一颤,疏忽瞪大的眼眸泄露了他心中的恐惧,还未待他说什么,阴影中出现一道身影,捂住他的嘴巴将其拖进黑暗中,那人双腿挣扎了几下不再动弹。 “有进展了?” 男子身后无声落了片人影,“属下将京城翻了个遍,确实无人知晓这味药,不过其中一位徐大夫曾说这味药他曾在一人那里见过,但是……” 男子紧紧盯着他,“但说无妨。” “是,属下曾问那仁是否是云蓟先生,他说不是,是……楼府的二小姐,不过属下打听到这楼二小姐早已经在一年前的冬猎中丧生。” 男子眼神半是打量地望着眼前的黑影,想起那日看到的身影,微眯了眼,看身形很大可能是位女子。 他疏忽勾了唇,“倒是有趣得很。” “日后盯紧楼府,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报上来,”男子半环着臂弯,嘴角挂着冷酷的笑,“倒是险些让本王漏了一条大鱼。” “是。” “端康王那边如何?”他问。 “端康王已经好几日不曾出府,整日守在灵堂,王爷,我们杀了他儿子,会不会被发现,不如这颗棋子我们……” 言罢,做出一个手在脖颈处一横的动作。 苏琮坐在玉椅上,手指轻案台,半是考量,少顷才摆手道:“不急,这颗棋子毕竟跟了我们很久,骤然舍弃本王还真有些舍不得。” “若非他儿子好奇心害死猫,本王自然也不会杀了他,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如今事情暂时未怀疑到本王身上,本王留着他还有点别的用处。” “王爷明鉴,只是有件事……” 那人欲言又止。 苏琮淡漠地瞥来一眼,“有话直说。” “近来太子那边动静颇大,险些查到我们身上了。” 闻言,苏琮不过冷笑一声,“让那边的动作快点,若是查到我们头上便全杀了。” “还有宫里多安插些人手,尤其是那位宫里……这天怕是马上就要变了。” 黑影身形一抖,顿时冷汗津津,连忙应下。 —— 已是深夜,长廊灯火通明,不时有甲兵来回巡逻的身影。正是夜深人静之时,一阵嘈杂声从正殿传出,紧接着迅速蔓延至整座皇宫。 “发生什么了?” “外头为何如此吵闹?” 正在熟睡的嫔妃们骤然惊醒,见外面灯火通明忙派宫人出去探查一二,得到的消息不外都是正殿那位夜里突然咳血晕过去了。 “发生什么了,圣上又咳血了?” 得知消息的皇后稍化了妆容,只披了一件大氅便朝乾清殿赶去,屋内乌压压地站了一屋子的太医。 “谢太医,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皇后直接问站在最前头的太医署长。 那人一袭紫衫,两鬓斑白,拱手作揖回话:“娘娘不必过度忧思,陛下许是梦魇颤抖,噩梦惊醒气急攻心这才咳了血,先下微臣为陛下施了针,已是缓和不少了。” 听到已无大碍的消息,皇后这才微微收心,留下来伺候陛下,将一干众人屏退。 屋内只燃着两盏长明灯,寂静之中偶尔可听闻灯花噗嗤作响,火苗摇曳,落在坐在床头那道身影的脸庞上,面容阴暗不明,眼神幽幽如明火,落在浅黄色的帷幕上毫无焦距。 宫中的风云沈子衿自然不曾知晓。 黄烊的案子虽然落幕,可只有知情几人才知道幕后凶手始终存在,苏珩上次与自己说的那些话,连带着沈家当年的案子都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苏琮他为什么会与沈家的案子有关?当年苏琮也曾镇南关待过数年,听阿爹阿兄说此人光明磊落,豪放不羁,值得交往。可如果苏琮与当年沈家一案有关,那要么是苏琮城府极深,要么是这期间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眼下苏琮利用端康王对付楼府一事她确实要与他好好算一笔,既然此事与戎族有关,那说不定可以从中挖出一些其他线索。 据苏珩的信件回复,端康王与苏琮暗地中有不少联系,甚至查到不少与康平小郡王相关的线索,沈子衿越发怀疑当初康平小郡王在京城联系的合作人是苏琮。 既然苏琮可以利用端康王对付楼府,那她自然也可以利用端康王让苏琮尝试一下被人反咬一口的滋味。 既然苏琮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让端康王府与楼府相争,那她自然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隔天,端康王府便收到了一封信。 “王爷,门外有个小乞丐送了不来了封信。”管家急匆匆地从外跑进。 灵堂正中央放置着一副棺材,棺材前一个身披孝服的妇人哭得声泪俱下,头几乎要垂到地上。 “我的儿啊,你走了为娘可怎么办啊......” 听见声音,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眼睛死寂一片,因着儿子突然暴毙,黄呈的两鬓已经斑白,面无表情地看了管家一眼,想起身却险些摔倒,管家忙上前扶稳他。 两人走进内室,管家才将信件拿出,黄呈展开一看,苍老疲惫的面容瞬间被愤怒替代,握着信件的手指死死攥紧,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管家见他神色不对,一时心惊,“王爷,这信中可是写了什么?” 黄呈将信交给他,负手而立。 等看完信上的内容,管家大惊失色,忙看向面前人,“王爷,这......这,这不可能吧,您与佑安王殿下......不是盟友吗.......” 黄呈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本王倒希望是假的,可我儿......”提起自己惨死的儿子,他眼底露出一丝沉痛,马上便被阴翳仇恨覆盖,“我儿惨死,不管是谁杀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本王都要为他报仇!” “王爷这是相信是......杀的少爷?”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黄呈瞥了眼信件,面无表情道:“并不排除是有人想拿我们当刀使的可能,不过我与佑安王的事情,鲜少有人知道。” 整个王府也不过是管家以及几位暗卫知晓,连他儿子夫人都不知道,而这封信的主人既然能将这些事情说的如此清楚,说不定真是佑安王那边人的临终之言。 因烊儿无意发现了佑安王的秘密而被杀人灭口,而佑安王担心负责杀人的那个人泄露消息被让他发现也把那人一起杀了。 “王爷,那我们下一步......” 黄呈眼神深沉,“不管如何,派我们自己的人秘密盯紧佑安王那边,一有消息立刻汇报。” 管家不敢多言,立刻应下。 待人退出房间,黄呈目视着满屋子的白绫,想起自己惨死的儿子,眼神越发沉重冰冷。 他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第171章 相看 良辰宴过后,秦雪宁似乎对她的婚事上了不少心,备着整整一屋子的男子画像让她过去看看是否有顺眼的。 沈子衿一阵头皮发麻,然而每当她想拒绝时,秦雪宁背过身一副伤神的模样拿着帕子抹眼泪,声音伤痛道:“我那妹妹妹夫去世的早,留下你这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姨母本想为你求得一门好亲事,以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没成想……” 她只好好声好气地哄着,毕竟叶家的人,尤其是叶潘与秦雪宁待自己极好,隐隐有将她收做义女的打算,就算不为别的,也该为这份关怀之情。 然而等秦雪宁回头时,沈子衿却见她脸上毫无泪痕,听见她的保证脸上满是惊喜的笑意。 沈子衿:“……” 她竟没发现这秦母性子这般活泼。 息国女子束缚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只是看在什么方面,若是见外男时需要避嫌,也只需要带上一个幕帘遮着便可,对于婚姻这块倒是更为宽松。 因着秦雪宁的要求,沈子衿不得不参加了几场另类的相看,她本就不愿与人相与,只是因着秦母一番好意不忍拒绝,也不愿给叶府抹黑因而才平静下心来和人聊些无聊的八卦。 只是总有些人偏偏往她枪口上撞。 男子面貌倒是清秀俊俏,只是双手环胸靠坐立在椅子上,眼神不屑地上下打量坐在对面的湖蓝色倩影,眼神露骨令人不喜,无形之中给自己的样貌抹了黑。 沈子衿只是静静看向面前的男人,根据他的身份她已经大抵可以猜出他的身份。 “洛阳枫亭侯何家?” 何琛面露不屑地打量她,下颌几乎翘上了天,“在下正是家中嫡子何琛。” “想必爱慕何公子的女子应当不少吧?” 何琛闻言更是嚣张,一手搭在支起的膝上,傲慢道:“那是自然,想嫁入我侯府的人能从洛阳排到京城。” 说着,还眼神轻佻,意有所指地瞧了沈子衿。 沈子衿恍若未见,只是继续道:“那既然如此,何工子又何须自己出来相看,坐在家中等着不更闲适。” “本公子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呢,”何琛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高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娘说年长几岁的女子更懂疼人,非要我亲自过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老女人……也不过如此。” 连带着幕帘的沈子衿都能感知到他露骨的眼神,轻皱了眉头,更别说候在一旁的阿月,当下便冷了神色,正欲愤怒开口:“大……” 沈子衿微抬手,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阿月只好面露愤怒地看着他,忍着没有发作,只是觉得和这人相处着实委屈了自己的眼神和耳朵。 “本公子府上可是百年世家,祖上封侯,我舅母乃是当今圣上的妹妹永宁公主,我们府上规矩少,只需每日卯时起侍奉母亲,敬重兄嫂,教养五六个孩子便可,家中琐事皆无需你插手。” “不过……”何琛瞥了眼立在一旁眼睛快要喷火的侍女,厌恶道:“到底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我何府可不是什么粗鄙不堪之人都能进。” “你!”阿月愤怒出口,小粉拳攥得紧紧地,似乎准备随时冲上去大展身手。 沈子衿不怒反笑,缓缓起身行礼后才道:“何公子说的对,何府富贵不可言,自然不是我们这等粗鄙之人可以配得上的,不过何公子这样的……” 她上下打量了何琛一眼,嫣然一笑:“正好我也看不上。” 对付这种乳臭未干目中无人的小屁孩,她怼都不想怼。 她撇下一句话,不管身后人如何,起身离开。 何琛被她的话说得一怔,随后迅速反应过来,自己何时被人这么驳过面子,气急败坏地冲出去。 “你,你给我站住!” 已经走到门口的沈子衿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小步一迈便出了酒馆的门。 “喂,本公子叫你站住!”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便想直接拉住她的手,沈子衿早有预料,侧身一躲,阿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挡在沈子衿身前,怒目道:“何公子,我家小姐可是良家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众人纷纷望来,虽不明所以可据刚才的形势也能猜出几分,周围顿时聚了一圈人指指点点。 何琛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过于出众,然而冷静下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围的法子,他身旁的小厮见状,忙说:“方才我家公子想叫住这位姑娘,提醒姑娘脚下,不料失了分寸,还请姑娘见谅。” 何琛顺驴下坡,“没错就是这样,本公子是好心提醒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你分明是想拉我家小姐的手!我小姐都已经拒绝了你分明是你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你可知这对我家小姐……” “阿月……” 沈子衿叫住她,与此同时,另一道清润的嗓音徐徐传来。 “发生何事了?” 沈子衿怔怔回头,便见人群中自动分开一条道,后方一道身材颀长清瘦的身影缓缓上前。 男子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衫,衣摆处绣着的色泽沉稳的纹路,宛如高山流水般的古曲,周身气质温润,眉眼疏朗清隽。 她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 “秉之,你怎么在此?” 遇见熟人,苏彧轻蹙了眉。 一见是自己认识的人,何琛登时眼前一亮,“表兄你可要替我做主啊,我分明是想帮她,分明被她倒打一耙,害我名声。” 阿月正欲辩驳,沈子衿抬手搭在她肩上,她咽了声,默默退后。 苏彧看了眼对面的两名女子,站在最前方的身影一袭湖蓝色衣裙,衣裙翩然,虽然带着洁白的幕帘却依稀可以感知到那人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心中虽然疑惑,却还是出于礼貌淡淡一笑。 听了周围人的议论声,加上自己确实有听闻枫亭侯有意为他的婚事在京中寻一户贵女,事情也算了解的七七八八,他自然不会大庭广众之下驳了侯府的面子,却也不能让面前这两位姑娘受了委屈。 “你自己做的事情应当自己心里清楚,既然对方都不再追究,你又何必咄咄相逼。” 苏彧淡扫了何琛一眼,他咽了声音,瞬间像只鹌鹑一样歇了脑袋。 “表兄教训的是,秉之知错了。” 他虽然在家中被宠得无法无天,却从小便很怕这个表兄,明明对方是京中有名的谦谦君子,可小时候便潜意识觉得他不好让人接近,长大后更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他杀人的画面,让他越发恐惧。 苏彧领着何琛和她道歉,沈子衿自然不愿将事情闹大,福身后便上了叶府来接她的马车,离开众人的视线。 “叶府的姑娘?” 苏彧低喃一句,目光朝他瞥来。 何琛撇撇嘴,“她哪是叶府的姑娘,不过是叶府的一门远房亲戚而已,若非她父母双亡,又怎会进的了将军府,真是一朝飞上枝头……” 苏彧眼神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何琛瞬间噤声。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开的马车,眼眸深邃,透露出一丝探究。 本以为秦雪宁会因何琛的事情暂时歇了给她寻一门婚事的念头,谁料对方只是筛选人选越发谨慎,并且保证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沈子衿顿时歇了想和她辩解的念头。 直到某一天,沈子衿和叶将阑同时出现在一个院子里,那天恰巧叶大夫人和叶二夫人也在,注意到两位夫人落在他们身上意味深长的笑,沈叶两人脑中瞬间警觉。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瞧出一丝惊恐。 只是未等两位长辈发话,京中的浪潮便席卷而来,将所有人裹挟在内。 宫中传来消息,圣上病倒。 与此同时,端康王黄呈在府上畏罪自杀。 第172章 人心惶惶 几日前。 “你说什么?!” 黄呈正坐在木椅上,听见属下回禀的消息整个人腾地一声起身,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目瞪欲裂。 “你说是佑安王杀了烊儿?!” 属下一脸惊恐,忙不迭点头,被黄呈勒住脖子有些呼吸困难。 一旁的管家连忙上前稳住黄呈的心思,一面朝他问道:“你,你确定你没听错?” 等黄呈松开他的衣领,那人这才顺了口气,连忙回答:“属,属下确定没听错,前几日我一直跟着佑安王,见他总是频繁出入一家客栈,心中生疑便跟了上前,便听那屋子里有不少人,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黄呈脸色不耐烦。 “还有戎族人……” “那日他们说了不少……” …… “亲王殿下,我们小可汗可是对你极为推崇啊,如今让我们损失了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 “本王自然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被几只跳梁小丑耽搁了一些事情,等回头定会给小可汗献上一份大礼。” “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了。” …… “上回偷听我们讲话的小子处理了吗?” “当然,这一点使者大可放心。” “啧啧,亲王可真是心狠手辣啊,连自己盟友的亲属都能下得去手。” “一切以大局为重而已。” “……呵呵,亲王这性格我族最是喜欢。” …… 等属下将他们说的话绘声绘色地说出来后,整间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主座的桌子应声而裂。 黄呈瞠目欲裂,几欲当场持刀冲去亲王府把人杀了,幸亏管家把人抱住。 他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将心底的满腔怒火压下,他走到书桌旁坐下,厉声道:“研墨,我要上折子进宫面圣!” 管家心头猛地一跳,不出几瞬便猜到黄呈的用意,大惊失色道:“王爷三思啊……” “您要是将佑安王的事情暴露出来,王爷您也……这是两败俱伤的事情万万做不得啊王爷……” 黄呈脸色冷峻,“本王顾不上那么多了,今日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要为我儿报仇。”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王爷……”管家还在苦苦哀求,几欲老泪纵横。 “别说了,我已下定决定,等我上了折子之前,我会安置好你们,管家你带上亲信财帛珠宝把夫人小姐秘密送出京城,就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生活。” “王爷……”管家知道他去意已决,只好拿袖子抹了把泪,上前为黄呈研墨,已经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 他这条命是王爷捡回来的,既然王爷决心赴死,他便一生追随。 …… 乾清宫外站了一大群人,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却让人遍体生寒。等了一刻钟方才将面前的大门打开。 见出来的人是皇后,众人忙上前询问,“皇后娘娘,陛下如何了?妾身特意煮了冰糖燕窝粥,进去瞧瞧皇上可好。” 皇后瞥了问话那人,再扫视了周围一圈,这才脸色平静道:“皇上方才已经睡下来,御医说近段时间莫要打扰,诸位妹妹还是请回吧。” “这……皇后娘娘,妾身愿意留在皇上侍疾。” 一人连忙跪下。 “皇后娘娘,臣妾也愿意。” “娘娘,妾身有侍疾的经历,也愿意……” “妾身……” 其他人有样学样,不过几瞬也乌压压跪了一地。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面上仍是一派端庄温和的笑,“诸位妹妹快快起来吧,诸位妹妹的一番心意皇上醒来后定会知晓,不过如今暑气渐起,这么多人挤在乾清宫不易于皇上病情好转,诸位妹妹先回去好好歇息。” 众人面面相觑,见皇后娘娘始终不愿松口,自己在这跪着也不像话便相互搀扶着起来了。 “那便辛苦皇后姐姐了。” 待众人消失在殿门前,皇后脸上笑意渐收,余光瞥了眼一直候在一旁的一个太监,那人微微抬头与她目光对视一眼便迅速移开。 扶岚宫。 华衣女子一身紫色薄纱,半倚靠在太妃椅上,葱白的手指间捧着一本书,感受着侍女扇来的悠悠清风。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门外走进,见她一脸惬意轻叹了口气,低声询问道:“方才老奴打听到各宫妃嫔都去乾清殿了,娘娘真不去看看?” 奚菱悦摆摆手让侍女下去了,搁下书,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闻言微挑了眉,漫不经心道:“本宫去与不去都是一样,反正都见不到人。” 玉嬷嬷一怔,眼角染上淡淡的讶异,“娘娘如何知道,方才去的各宫妃嫔全被皇后娘娘堵在了门口。” 奚菱悦微扯了唇边,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嘲讽还是玩味的笑,“她的性子我可最清楚不过了。” 她走到窗边,柔软的身子半倚靠着窗棂,盯着天上正当头的太阳,狭长的凤眼微眯起,琉璃色的眼眸微微闪烁,语气悠悠道。 “阿玉,你说这宫中的太平日子是不是就快没了。” 玉嬷嬷垂首立在她身旁,默不作声。 …… 两件事情一齐落下,京中顿时一阵人心惶惶。 已是深夜,院中虫鸣纷纷,小窗微敞着,夏风顺着窗棂漏进吹散一室闷热,屋内点着一盏烛火,随风轻轻摇曳,烛影落在墙壁上,斑驳陆离。 沈子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回想起今天京中传出的消息。 乍一听到听到端康王在府中畏罪自杀的事情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被杀人灭口,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苏琮。看来对方很有可能是发现了端康王的二心,便先下手为强了。 可端康王若死了,有些重要线索便不能通过他摸到了。 沈子衿悠悠叹了口气。 这时,窗户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沈子衿一怔,坐起身。 “何人?” 门外没有回声,随后便又响起三声颇有规律的敲击声。 她下床,随后披了件外衣起身悄悄展开窗户,窗外没有人影,她似是察觉到什么,试探性小声喊了句。 “……殿下,是你吗?” 院中无人回应,半晌,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来人浑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唯有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展露在外,只见窗外这人径直将面罩半扯下,露出白玉般的脸庞。 “是我。” 沈子衿微微诧异于苏珩竟会这么晚来,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微微一怔,“殿下这么晚来莫非是因为今早的……” 两人视线对上,苏珩微微颔首,“正是。” “黄呈他当真是因为畏罪自杀?”她问。 苏珩摇头,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苏琮本想杀了他,被我聊到救下,他便将一封满苏琮罪证的折子递给了我,便自尽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沈子衿一愣,便听他继续说:“最近几天京城恐有大变动,届时我会让宋七护着你,你多加小心。” 沈子衿轻抿了唇,眸色微暗,“可是因为宫中那位……” 苏珩无声点头,低声嘱咐了几声便匆匆离开。 “苏珩……” 话语脱口而出。 苏珩脚步一顿,便听身后声音轻轻传来。 “……那你保重。” 他无声弯了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温情,随后身影跃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沈子衿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倾身将窗户重新关上,望着灯火幽幽的屋子,将脊背靠着窗台,久久未回神。 第173章 宫变 信中确实将大皇子的罪行揭露无疑,可这本奏折如是呈到宫中那人面前,怕是直接要被气到原地升天,可见黄呈是存了必死的决心要与黄烊同归于尽。 黄烊虽与楼祁纠纷不断,却罪不至死,且这世间是是非非哪有什么对错,黄呈虽心狠手辣,却将所有的关怀给了自己的家人妻儿,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然而,还未等到佑安王府与端康王府的动向,京中便发生了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皇子逼宫,意图谋反。 如今京中坏事连连不断,京中人人自危,此时还是艳阳高照,街道之上却只有寥寥几人,各家各院纷纷闭门谢客。 听到宫中传出的消息,沈子衿顾不上其他,急忙换了一身衣裳便要出去,不料却被人堵在了门口。 “让开!”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侍卫,她认识他,是苏珩派来保护她的宋七。 “殿下有令,姑娘不能离开。” 宋七一板一眼地说道。 沈子衿冷呵一声,“你以为自己拦得住我?” 宋七正色道:“奉命而已。” 沈子衿不愿与他多费唇舌,抽出腰间的鞭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宫中亦是一阵兵荒马乱,彼时正是上朝的时候,苏珩因代为监国,正与众大臣在正殿商讨国事,这时四面八方突然突然冲进一群甲兵,手持刀剑弓箭将众人团团围住。 大臣之间发出阵阵惊呼声,难以维持住平时的端庄儒雅。 “大胆,朝堂之上谁敢持兵器上殿!” “这是……” “发生了什么?” “各位大人,真是别来无恙啊。”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只是这声音对于众人来说都不陌生。 苏珩一身玄衣蟒袍端坐在龙椅上,清冷的眸子默默注视着台下众大臣的反应,有人沉默,有人惊恐,有人愤怒,亦有人幸灾乐祸,可谓众生百态。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步步从殿外走近的身影,目光落在对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 “这不是我的好七弟么,不知那龙椅的滋味坐着如何?” 苏琮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竟是佑安王?!” “怎么会是佑安王!” “佑安王殿下,朝堂之上不得手持兵器,你这是何意?莫非要违抗圣上的命令!” 一位大人义正言辞道。 苏琮低低笑了两句,“圣上?” “所谓的命令不过都是由人来编造的罢了,若是我坐上那个位置,这些命令便由我来制定了。” “佑安王你莫非是想要谋反!” “圣上还在世,你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诸位大人,我劝你们还是少费些口舌,免得等下这周围的兵器不长眼,一个不小心伤了各位大人可就不好了。” 众人噤声几瞬,目光落在周围寒光闪闪的甲兵身上,身影瑟缩。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大费周章想着会有人来救你们了,整个皇宫都已在我的掌控之中,包括……”苏琮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包括你们所信仰的圣上。” 话音落下,犹如压死众大臣最后一根稻草,有人甚至瘫软在地。 “佑安王,圣上乃是你的父亲,你莫不是要弑君!” 有人站出来,满脸愤怒道。 只见他话音未落,一只箭矢嗖地一声刺进他的左胸,鲜血喷涌而出,溅洒在离得最近的大臣上。 “张大人小心!” 那人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自己面前划过。 “本王劝各位大人说话时三思而后行,否则这箭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不是对准了各位的咽喉心脏。” 苏琮慢悠悠地说着,脸上挂着残忍的笑。 台下嗡嗡的声响戛然而止,众人像是被扼住喉咙,丝毫不敢发出声音。 被唤作张大人的大臣由得他人扶着自己,已是满脸血丝全无。 “佑安王这是何意?” 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站出来,浓眉大眼,正蹙着眉看着面前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人。 叶城作为武将,驰骋沙场多年自然不用担心周围区区几个小兵,但这毕竟是在朝堂上,且还有众多大臣在,至少要顾念他们的安危。 苏琮循声望去,见是叶城,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叶将军真是好久不见了,说起来我们一起在塞北喝酒的场景真就像昨日才发生的事情呢。” 叶城一怔,不明白面前这人突然提起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苏琮也并不打算与他多言,朗声道:“只要各位大臣在本王登基后不抵抗,辅佐于我,今日便可不杀,他日便可高官俸禄!” 大臣之间沉默半晌,彼此目光交替,暗流隐隐流动,加上方才见识过苏琮的铁血手腕,无人说话却也无人做出任何反应。 “微臣愿跟随佑安王殿下——” 有人第一个人打头阵,后面也有几人跟风。 “刘大人,你这是何意,莫不是要造反!” 有人恨铁不成钢,也有人骨头发软。 苏琮挑衅的目光径直看向从方才自己进殿起便一直沉默地坐在龙椅上的身影。 “七弟难道不想说什么吗?” 苏珩缓缓起身,脖颈旁的刀剑也随着他的动静缓缓上移,他眸子漆黑如墨,神色却是过分冷漠平静,轻启唇角。 “怀瑾确有一事想问大皇兄。” 苏琮挑眉,“若是想要兄长放你一马,将你的太子之位让出后自然可以。” 苏珩微扯了唇边的笑,眸子微冷,犹如冬日檐上雪,清澈透亮。 “怀瑾只想问一件事,当初沈家之事是否是皇兄所为?” 随着整座大殿沉寂下来的,还有苏琮逐渐阴沉的脸。 沈子衿正赶到皇宫,绕过殿外整装待发的甲兵,一跃上正殿的房顶,然而她脚步稍稍站稳,便听见殿内传出男子平静的嗓音,整个人怔在原地。 苏琮脸上笑意微敛,望着苏珩的眸子一片阴翳,对周围大臣投来的惊愕目光恍若未闻,冷笑道:“没想到我的好七弟还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啊,为这件事情的真相蛰伏了这么多年还真是辛苦你了。” 苏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答案了然若揭,只是问了一句。 “为什么?” 苏琮眼眸中闪过一丝怨恨的光芒:“因为他们该死!” “十五年前沈恪无情无义,贪生怕死,为求富贵害死了我妻女,如今他沈家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报应罢了!是他活该!” 苏琮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眼底带上一丝痛快的恨意。 屋顶上的那人缓缓收紧了拳头,此时此刻只想冲进去亲手了结了他。 苏珩微垂了眸子,半晌都没再说话,良久抬眼望去,“可你,当真以为自己赢了吗?” 还未等苏琮说什么,当看见那道从后殿步履蹒跚走出来的身影时,他的瞳孔猛然放大。 第174章 真相 半个时辰前,乾清殿。 殿内燃着熏香,淡淡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帷幔轻扬,隐约可见大床上一道微微凸出的黑影,偶有几声咳嗽声从明黄色的帐子中传出,四下幽静。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紧接着女子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退下吧。” 几瞬过后,屋内重归于安宁,灯火幽幽,顺着风流动的轨迹轻舞摇曳,长明灯将来人的身影一路拉长,阴影最后投放在帷幔上,被烛火照着斑驳陆离。 一道身影在燃着袅袅熏香的熏炉前停下,微微俯身,指法熟练地开始研香,打开炉盖换了香,她浅白色的手指在合上盖子时似是颤了下,衣袖口沾上些许香粉。 她恍若未闻,合上盖子便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我们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安静地坐着了。” 女子呢喃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躺在场上的那人说话。 龙床上的那人一阵咳嗽,而女子坐在床边,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偶尔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像少女般轻弯了唇角,露出明快的笑容。 “我还记得你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喜欢带着我偷偷跑出去,被父皇逮着了总会把我护在身后……” “我还记得……” “……”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你将一个个女人迎入宫开始…… “从你为了保住你自己的皇位纵容沈氏一门逼死吉雅和阿念开始……” “从你将琮儿关入宗人府开始……” “……” 女人的眼底被丝丝仇恨缠绕,带着一丝疯狂与恍惚,她缓缓起身,袖中露出一条白绫,垂在地上。 她双手捧着白绫,朝床头走去。 “陛下,臣妾会陪你的,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声音喃喃,宛若低吟,融入黑暗中。 …… 四周突然冲入一大批羽林卫,将先前甲兵团团包围,局面被瞬间扭转,正当众人神色仓皇惊异时,一道尖叫传出。 “陛,陛下……” 一位方才反水的大臣望着一个方向,突然之间瘫软在地。 众人浑身一震,寻声望去,便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自羽林卫身后缓缓走上前。 那人一袭龙袍,明明不过半百之年却已是华发半身,由宫人搀扶着,眸子尚还清明,只是满含愤怒地盯着朝堂之上的众人。 苏珩一手搀扶着景兆帝在龙椅上坐下。 “完了……” 此时此刻无论是属于佑安王一派亦或是方才反水的大臣们,个个心如死灰地跌落在地。 苏琮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道目含怒意地朝自己望来的身影,眼底满是惊愕。 “明明……” “你是想说明明朕理应死在了噩梦中是吗?” 景兆帝怒目而视,手里死死攥着龙椅,好一会才平复下心情。 看着此情此景,苏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目光微移,落在正一脸平静望着自己的苏珩身上,那双眼眸中没有嘲弄,没有幸灾乐祸,只是过于深邃幽暗,他微敛了眸子,唇角扯开一个嘲弄的笑。 “原来……” 苏琮 “真的朕的好儿子啊……朕平日便是这么教导你的?!你今日竟干出弑父弑君,残害同胞的事……” 景兆帝怒不可遏。 “自古成王败寇,今日兵败,我无怨无悔,只是造反之事是儿臣一手策划,母后也不过是受儿臣胁迫所为,还请父皇饶母后一命。” 苏琮一震衣袖,在台上跪下,额头重重磕上地面。 “你还有脸提她,咳咳咳……” 险些被枕边之人亲手勒死的恐惧尚还萦绕在心头,景昱帝剧烈咳嗽了一阵方才平复下心情。 “还请陛下放过皇后娘娘一命。” 苏琮以头抢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已经是血迹斑斑。 景兆帝看着苏琮的眼底满是愤怒,却是失望更多,他望着台下的儿子,眼底闪过一丝伤痛,却是撇过了视线,声音冷硬。 “皇后唐氏,伙同佑安王意图谋反,夺皇后之位,贬为庶人,送庵堂,而佑安王……”他语气微顿,“贵为嫡长子,意图弑君,罪行凿凿,……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京,其他大臣……” 话音重重落下,满堂肃静,方才还抱着一丝期冀的大臣纷纷跪地哭嚎,一片哀嚎声中,唯有一道身影将头重重捶在地面。 “谢,皇上恩典。” 景兆帝眼底沉痛地看着苏琮,直到苏琮被羽林卫压住双肩时,仍是一言不发,年迈的帝王不忍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嫡长子就这么离开,尽管他犯下了如此滔天罪行,他还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让他免于一死,如他母亲一般只贬作庶人。 “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吗?” 苏琮停住脚步,发丝垂落肩头,神情看上去落寞万分,许久他才抬头朝他望去,“父皇……” 景兆帝以为他要说什么为自己求情的话,却见苏琮下一句却是道:“你为了自己的皇位,可以将自己的儿媳和嫡长孙推出去挡灾,你为了自己的皇位可以算计沈家……” 苏琮朝苏珩望去一眼,“沈家百年基业,忠心耿耿,最后却也恐惧功高盖主,就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落了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他生生笑出了眼泪,丝毫不管台上已是面色铁青的景兆帝。 “你猜忌一生……无时无刻不在恐惧自己的皇位被人抢走,所有人都被你弃如敝履,可最后不也像我一样成了个孤家寡人,落了个一无所有的境地了……” 一只竹简准确无误地砸中他的磕头,顿时鲜血如注。 “逆子,你这个逆子!” 大殿静若针毡,高台上传出景兆帝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只见苏琮落魄的身影步步朝殿外走去,最后消失在晨曦微露之时。 第175章 地牢 佑安王作为主谋,被虢夺皇子身份,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京,皇后被废,贬为庶人,削发为尼,青灯一生,所有谋逆同党视情节严重与否皆被判处流放千里或诛九族之刑。 随着佑安王逼宫之事彻底落下帷幕,当年沈家谋逆之案也终沉冤得雪,彼时却引出了另一桩陈年旧事。 十五年前,苏琮还是太子之时,曾在塞北待过一段时间,期间与戎族一位公主相爱,两人鹣鲽情深膝下育有一女。然而十年前戎族来势汹汹,沈将军当时重病无法上战场。沈恪年幼尚还不能代管军营,被戎族偷袭导致太子妃被抓。 戎族想以此作为要挟,若要换回太子妃,需拿郾城和蕲州城作为交换,这些可都是边塞重地,自然不可拱手让人。然而这时,有人传言大皇子需继承大统断不可立戎族之后为正妃,需废除正妃,无需再救,逼得太子妃在戎族自尽。等沈家军从戎族手中夺回小郡主后,那个年幼的孩子却在接回来的半月间突发奇症去世,从那以后,苏琮便再没立妻。苏琮得到消息沈将军乃是受皇帝之命让太子妃在戎族军中自杀的消息,与皇帝当堂对峙,皇帝大发雷霆,将其软禁四年。 一朝荣光,一朝跌落成泥,都不过是一人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 夜色深深,街道上灯火阑珊。 一道黑影在乌瓦房梁之上脚步轻点,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牢狱中灯光昏暗,墙壁上时不时倒映着巡逻之人走动的黑影,沈子衿敛声屏气,沿着墙壁放轻脚步,隐在黑暗中,清亮的眸子盯着来往众人。 待寻得间隙,将一人击晕拖入黑暗中,随后一道衙役的身影走出,顺手从台子上拿了个火把,从最底处的地牢走去。 虽然沈家之事沉冤得雪,一切真相大白,但当年还有些事情她想亲自问问苏琮。 地牢一般关押着穷凶极恶之徒,因而用的牢房也是最坚固的材质。她甫一走入,一股恶臭便袭来,她下意识捂了口鼻,借着燃烧的火折子朝离苏琮牢房最近的地方悄声走去。 等靠近时,然而未等她靠近,一道朦胧的声音穿过转角传来,她脚步霎时一顿,连忙停住,将火折子的光熄灭,脊背紧贴着墙壁。 她静细一听,声音确实是从转角处传来,听着甚至还有几分熟悉,越听越熟悉,最后大脑已经自动识别出那个离她不过几米远的身影是谁。 意识到对方是谁,沈子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会是他…… 牢房前。 一道颀长身影笔挺而立,一身洁白的锦衣与地牢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来人面冠似玉,皎皎犹如明月,琥珀色的眸子静静望着面前穿着囚服的苏琮,半晌,才传出低低的嗓音。 “没想到我们兄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苏琮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锦衣青年,目光诧异了几秒,随后倒是释然般笑了出来。 “草民不过一介庶民,又岂敢与四殿下称兄道弟,不知四殿下此番前来可是要说什么?” 苏彧眼底眸光沉沉落落,望着面前面容憔悴,满目沧桑,头发如狂草般不修边幅,丝毫没有皇子风范的苏琮,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皇后娘娘已经被送去了皇陵,至少性命无忧。” “多谢……” “到底是什么,将这一切都变成了物是人非的样子。”苏彧轻声道。 苏琮沉默,空气凝固一瞬方才传出一道平静的声音。 “往事不可追,无论是对是错,我都无悔,而四弟……你,来日方长,该好好珍惜。” 这是他作为兄长,能和他说的最后一句。 “无论是对是错……”在听到这句话时,他却是低低笑出声,抬眸看向苏琮时眼底却是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可兄长你可知,这世间事情,有因有果,人都况且不能独善其身,又何况是人为造成的事情?” 听出苏彧话中有话,苏琮面色一怔,未来得及说其他便在听到他说的下一句话时脸色骤然一变。 “可你当真以为,你为当年她们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没有一句说出了名字,可苏琮却霎时间听出了苏彧的意思,他一改方才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把冲到牢房门口,双手死死攥着栏杆,语气急促。 “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男子仓皇失措的样子,苏彧微垂了眼眸,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封字迹斑驳的信件递给他。 信件干瘪褶皱,甚至连带着信件都破碎了几个角,纸张泛着深褐色,布满年岁的痕迹。 苏琮瞳孔伸缩又放大,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与沉痛,他死死盯着手中信件上熟悉的笔迹,全身颤栗,手臂无力地垂落,连带着信件一同瘫坐在地。 信件左下角写着几字。 「吉雅绝笔」。 “不可能,这不可能,吉雅她不可能是选择自己自杀的,她说过会等我的,她说过的……” 苏琮低低喃喃道,瞳孔放大涣散。 苏彧望着苏琮失魂落魄的模样,用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一字一句道:“这封信是吉雅绝笔书,当年沈将军拼死把人救出来,却只救出了一个不过五岁的婴孩,这封绝笔信被有心之人扣下,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幕。” “沈将军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半生戎马,为国鞠躬尽瘁,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了结此生。” “兄长,你以为你论迹不论心,可你该知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沈府不曾亏欠于你,可你可永远亏欠了他们。” “永远亏欠了他们——” 话音久久萦绕在他耳边,让他回想起那些年他做过的那些事情,那时他与沈恪他们在塞北畅快饮酒的夜晚,那些被他陷害,不曾归家的英魂,还有那些…… 苏琮死死抱着头,气急攻心之下竟然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这些年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自己究竟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苏琮以头垂地,又哭又笑,一时竟有些魔怔。 老四不愧是老四,直到死的这一刻都不让他安心啊…… 沈子衿听着转角处传来的低低呜咽声,久久未回神,只是死死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整个人像是累极了一般靠着墙壁,眸光微敛。 此时并不是什么值得感伤的地点,她迅速收拾好情绪,正准备悄然离开时,抬头便瞧见自己不远处赫然站立着一道笔直修长的身影。 那人锦衣垂地,衣袂翩翩,光影落在月白的袍子上,勾勒出清冽的痕迹,光影明灭,衬得其人脸庞晦暗暗不明。 第176章 暴露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当看到那道身影时,沈子衿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 光影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微敛着眸子,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垂落出淡淡的痕迹,分明是一张清风朗月般的脸庞,此刻却如暗夜中敛了爪牙的狼王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陌生到她不敢相认。 “你是何人?” 苏彧淡淡道,脚步却是朝她缓缓走来。 沈子衿见他朝自己走来,下意识便想逃,然而脚步还未动便迅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另一个身份,穿着也是衙役的衣服,灯光昏暗,他或许查看不出自己的身份…… 脑海中霎时闪过多种方案,她定定神,低头行礼道:“见过殿下,今日小人当差,负责巡逻地牢。” “是吗?” 他嗓音淡淡,令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子衿袖中双手紧握,隐隐觉得后背发冷,正寻思着该怎么继续编时,一股冷香骤然袭来。 她心中警铃声大响,借着火把昏暗的灯光便可瞧见垂落在自己足边不过两寸之余的月白袍子。 那人倾身探来,语气冰冷。 “可本殿今夜并未允许任何人进入地牢,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听出苏彧语气中森冷的杀意,沈子衿霎时冷汗津津,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在诈她还是试探。 她只好仓皇跪下,“殿下恕罪,小人,小人……其实是故意跟过来的。” 苏彧微眯了眼,没有说话。 “小人对殿下钦佩已久,想着今日此刻地牢只有殿下一人,所以,所以特意跑过来……” “只是一时迷了路,无意惊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一口气说完一大串话,沈子衿大气也不敢出。 苏彧盯着面前这人,眸子被夜色侵染,漆黑如墨,他垂眸只能看见对方黑漆漆的脑门,眼里不知信没信,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 “钦佩已久?” 他语气意味不明,微福身扼住她的下颚,眼神幽然,唇角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 “女扮男装混进来,在这个小角落里守了半个时辰,现在说钦慕已久,你倒不妨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女儿或许死得晚些。” 沈子衿呼吸一窒,望着面前眼眸冰冷地望着自己的人,手中用力打落他的手,紧接着整个人脚步后撤。 苏彧怔了几秒,反手朝她抓来,沈子衿下腰避开,拿过一旁的火把朝人扔去,趁他躲避的瞬间迅速朝反方向跑,这里空间狭小,如若等会其他人听到动静赶来,她手脚施展不开必然难以逃脱,如今只能绕过另一条路走。 可她终究低估了苏彧的武力,纵然她从牢中另一处出口逃了出来,等回头却仍发现苏彧紧紧跟在她身后。 苏彧眸子紧紧跟着那人纤细的身影,眼底越发深沉。 苏彧果然很快便跟上了他,两人在屋顶交手一阵,沈子衿见苏彧身后正朝这边飞奔过来的几道身影,心中一紧张,竟被苏彧抓住空隙,一把扯下她脸上带着的面皮。 沈子衿仓皇遮脸,却还是让人看见了眼睛。 月色之下,面前人的眼眸犹如星辰般灿烂,苏彧一时怔然,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错愕。 抓住他愣神地这一瞬间,沈子衿急忙飞身消失在屋檐之间。 “殿下,还要追吗?” 见面前的锦衣男子神色恍惚的模样,身后跟来的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低声询问道。 苏彧盯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手心微微颤抖。 “不必追了。” 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 寻了一处僻静之地翻墙入了叶府,沈子衿见院中四周无人方才从窗子处翻身进了屋子。 没过几时,屋外传出阿月的声音。 “小姐,你可会回来了?” 屋内传出淡淡的嗓音,“阿月,备水,我要沐浴。” 阿月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照做。 待沐浴完,沈子衿借着镜子便瞧见了自己左肩一大块青紫,乍然出现在一片雪白的肌理之上显得过于突兀。 不愿让其他人发现自己受伤的事情,所以沈子衿只好自己抹药,没想到他下手还挺狠。 念及此,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虽说自己方才及时遮住了脸没有被看到,但她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认出了她。 否则方才的怔神又是何意。 如今再去找苏琮已无可能,此事看来得从长计议。 另一边。 苏彧坐在案台前,望着桌上摆着的人皮面具怔怔发呆。 他的身后无声落了片人影,烛火幽幽,倒映出那人纤细的身形。 “殿下,您唤我?” 来人垂首低声道。 苏彧回神,将人皮面具交于她,开口道:“可能闻出其上有什么味道?” 来人双手接过后,放置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几息过后才点头道:“有淡淡的女子香,闻这味道,应该是清薄荷香。” “这女子香京城可有售卖?” “是敛芳阁的新品,京中众多贵女都喜欢,殿下......”来人语气微顿。 “我要将近半年来所有在敛芳阁内买过此香的人数名单,以及近段时间京中贵女亦或富甲商贾走动的讯息。” “是,”那人低声应下,紧接着由低声循声询问了一句,“殿下要寻之人,可有其他特征?” 苏彧淡淡瞥了她一眼,移开目光,眼睑半收,“她的左肩应当有伤,以及……” 他微垂着眸子,眼底溢出温柔的光,轻声道。 “她的眼睛,很漂亮。” 第177章 游湖 隔天京中便传出苏琮在狱中服毒自杀的消息,景昱帝听后大病一场,久久缠绵病榻,昏迷前令太子苏珩代为监察国事。皇后被废,便由奚贵妃代掌凤印,执掌后宫。 沈家之案沉冤得雪,沈恪追封为司马大元帅,位及宰相,赐亲王位承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沈时追封为骁骑少将军,一品诰命夫人林檎婉追封顺德正妃,沈氏女沈子衿追封为郡主,赐长宁之号。沈府也于中秋过后开始重新翻修。 可死后的风光终究敌不过故人还在。 不知不觉间,盛夏将至,院内蝉鸣纷纷,像极了人群的聒噪,不眠不休,京中池塘荷花团簇盛开,映日荷花,接天莲叶,江面之上时有行人来往不绝,身影倒影入江面,波光粼粼。 京中近来游湖宴,采荷宴繁多,邀请的帖子络绎不绝地送入各府贵女手中。 沈子衿虽无兴致,却也不会太过突出,便索性答应了几个。 其中一个便是太子妃主办的宴席。 当日苏珩不在府上,因而只有一干女眷,抱着想来瞧瞧太子风光的贵女们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年册封储君之时,太子府修建了两所,一所临皇城,一所临城郊,近江岸,平时办公之所在近皇城之所内,游玩避暑则自然而然选择了近江岸的府邸。 江面上画船众多,游湖起兴之人不绝如缕,丝竹声穿过丝丝缕缕的清晨雾气,传至江边。远处青山云烟缭绕,青烟袅袅,犹如披了绿丝带的少女出面犹半遮面。 贵女们乘舟出行,一干众人倚在围栏旁,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江面风景。 沈子衿尝了些点心,有些兴致阑珊地半支着手,目光落在外面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的贵女身上,心中感慨。 若是她再年轻个数岁,也必然是像他们一样活泼好动。 算算年纪,这副身子今年应当是二十有三了,按正常思维已经可以算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亲了。 她走出厢房,江面清风徐来,吹散一时的莫名怅然。 “今日竟没见到太子殿下,还真是可惜。” 风中夹杂着低低的议论声,从身旁不远不近的距离传来。 沈子衿不动声色地挑眉,他对这种宴会向来不感兴趣,自然不会前来。 “人家太子殿下天资贵胄,岂是我们想看就能看到的。” “话虽如此,可如今……病重,储君之位已定,未来必然是要继承大统的,如此尊贵的身份,若是能成为他的女人,天底下又有几人不动心呢?” “……这魏府还真是押对了宝啊。”有人发出类似的感慨。 “嘿,不过我听说太子被立储君之位,魏相可是出了很大的功劳,太子与如今的太子妃可是没有分毫男女之情,要不然为什么太子妃现今还不曾有身孕。” “不是说这太子妃早年受了风寒,无法受孕么?” “可这陆婕妤也不曾有身孕又该如何作数?” “……” “这事在京中也不是秘密,听说太子曾经唯一深爱的女子就是那沈家的二小姐沈子衿,不过当年谋逆之案落定,那沈家二小姐也便自焚了,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若那沈二小姐还在世,想来这太子妃之位也轮不到……” “嘘,你可小声些,莫要让有心之人听去了。” 几名女子四下环顾一阵,见周围有人连忙推搡着离开。 作为话题的当事人已经听了全部内容的沈子衿:“……”她颇为无语地看了二人背影一眼,方才这儿人数众多,按你们的音量等反应过来这话早就被周围人听去了。 “江,江姑娘?” 身后骤然传来一道试探性的声音。 沈子衿回头,便见身后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待看清她的脸后神色微诧。 “真的是你啊江姑娘,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你了。” 王蔷提了衣裙兴冲冲地冲她跑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惊喜与意外。 “我之前和你发了帖子,不过听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些了吗?”王蔷关心地问。 虽然有些搞不懂对方突然亲昵的姿态,但沈子衿还是秉持着不让对方尴尬的念头,在脑海中搜刮一阵似乎是有什么王家小姐给她递帖子的事情,不过当时伤还没好便拒绝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关心。” 王蔷隐隐松了口气,脸上犹豫了一瞬,扬起淡淡的笑:“之前那个……真的非常谢谢你了。” 沈子衿想了想才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情。 “举手之劳而已。” “不是举手之劳,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王蔷望着她,脸上带着隐隐的激动与感激。 蓦然对上对方真挚的眼眸,沈子衿微哑了声音。 于她而言自然是举手之劳,对付一个酒囊饭袋罢了。虽然与王蔷闹过不愉快,但那毕竟是陈年往事了,她自然不会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更何清明那日,她可是看到对方偷偷来祭奠楼瑾的,眼前这人似乎也并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坏。 念及此,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王蔷一眼。 根据以前的经历,王蔷此人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该当是嚣张跋扈,娇蛮无礼的,但看她与自己说话的姿态,却是全然不一样。 “你是第一次对我这么好的人。” 王蔷点了点鼻子,冲她展颜一笑,“如果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我除了不会武功,其他都会。” 沈子衿挑眉,觉得眼前的女子莫名有趣。 这时周围人群隐隐骚动,沈子衿敏锐地注意到王蔷看向某个方向,脸色微变。 她不动声色地移了视线望去,便见几道靓丽的身影站在人群中间,犹如众星捧月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人一袭浅黄色曳地对襟长裙,袖间挽着浅粉色的薄纱,头戴风双燕金钗,面容端庄温柔,其后一道身影尤为突出,一身紫色衣裙穿着并未让人聚觉得显老,反而是衬出女子肤白貌美,贵气十足,一双丹凤眼含情脉脉,眼尾微挑,流露出深浅不一的妩媚。 “见过太子妃,见过陆婕妤。” 众人哗啦啦地跪下开始行礼。 “都起来吧。” 走在最前头的黄衣女子微微颔首,露出清浅的笑意,声线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今日不过是游湖宴,大家都不必如此局促。” “谢太子妃。” 沈子衿淡淡扫了两人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们之间的交情止步于当年她被苏珩锁在明月阁那段时间。,早些时间还能让人来看她时魏青璃便来过一次,和她不少话,之后她伤了苏珩后,不仅屋内所有利器被没收,也没再允许任何人来看她。 “阿蔷。” 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 沈子衿余光瞥见身旁的女子身形骤然僵硬。 只见魏青璃缓步走上前,脸上笑意温和,关切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前些日子母亲说你落水生了病,如今可好些了?” 王蔷笑容微微勉强,强打起精神道:“多谢太子妃关心,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魏青璃轻松了口气,脸上表情真挚,神色有些无奈道:“我们是表姐妹,不必如此客气。” “嘿,太子妃和王蔷关系还真好。” “可不是嘛,有个太子妃的表姐真好……” “瞧瞧这王家小姐,住在魏家,吃着魏家的,居然还不领情,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点教养。” 王蔷骤然涨红了脸,对着方才说话几人气冲冲道:“你们再说什么啊,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阿蔷。” 魏青璃低喝道。 王蔷止了声,飞快看了沈子衿一眼,欲言又止,听到周围的声音眼底有些难堪,轻抿了唇飞快推搡开众人离开。 沈子衿怔怔望着王蔷几近落荒而逃的身影,目光收回,落在面前笑容温和和众人道歉的魏青璃身上,一脸若有所思。 魏青璃冲她歉意笑了笑,与她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反倒是其身后的紫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阵,紧接着红唇微启,问了一句,“江姑娘现今住在叶府?” 沈子衿颔首。 陆行云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因着今日游湖踏青的人极多,从船上下来时人群推搡拥挤,沈子衿期间不小心被人撞到左肩,还未痊愈的地方隐隐作响,她下意识轻蹙了眉头。 那人意识到自己撞了人,回头忙不迭小声道谢,满脸歉意。 沈子衿摇摇头,想来对方并非有意,也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178章 明顺之殇 夜色初上,花灯映月,长廊间可见侍女打着灯笼来回走动的身影。 屋内点着灯,烛火通明,将案前端坐的身影投射到窗纸上,剪影幽幽。 外头传来声响,苏珩停笔抬眸问,“宋五,发生何事了?” 屋外传来回应,“回殿下,太子妃殿下来了。” 苏珩搁了笔,淡淡道:“让人进来吧。” 随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倩影出现在屋内,女子双手端着食盒,款款走到案前,将餐盒打开,将其中的小菜一个个取出放在桌上。 “妾身听闻殿下近日不喜厨房的吃食,吃得也少了许多,便自作主张做了些殿下喜欢的开胃菜,殿下可愿尝尝?” “太子妃有心了。” 苏珩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魏青璃脸上笑容不改,见苏珩在餐桌旁坐下眼底微喜,却见苏珩只是随意夹了几口便停了筷子,笑容微顿。 “可是饭菜不合殿下的胃口?” 她语气有些忐忑。 苏珩轻擦拭了唇角,淡笑了一句,“挺好吃的,不过本殿先前在宫内陪父皇吃了一顿,如今有些吃不下了。” “原来如此,是妾身不懂事了,未能提前了解殿下已经已经吃过,竟然还擅自做主。” 魏青璃笑容微微勉强,很快便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 “无妨。” 魏青璃吩咐侍女将饭菜撤下,屋内重归于静。 苏珩等了一会,见魏青璃仍然杵在屋内没走,抬眸朝她看去,“太子妃还有事吗?” 魏青璃神色微微犹豫,半晌似是下定决心道:“殿下,妾身今岁已经二十有三了。” 苏珩玉白的脸庞上面无表情。 她似是有些难堪,停顿了好些时间方才鼓起勇气问道:“今夜,殿下可要去我屋内歇息?” 话音落下,屋内一静。 苏珩没有搭话,只是静静望着她,对方漆黑如墨的眸子令她心中没由来腾起一股心悸的恐惧。 “是妾身僭越了,还请殿下恕罪。” “下不为例。” 苏珩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魏青璃缓缓握紧了袖间的手心,后背隐隐发凉,本欲说出的话到后面却是一字未提,得到回应后便是丝毫不敢停留,匆匆离开。 “太子妃聪慧,自是明白本殿与你之间的关系,本殿曾说过可以给你想要的富贵锦绣,人前的相敬如宾,但……也就仅此而已。” 听着身后传来的清冷的嗓音,魏青璃死死攥紧了手心,长长的指甲几乎深入血肉之间。 她垂眸。 “妾身谨记。” 回去的路上,魏青璃意外与陆行云撞上。对方看似刚游园回来,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花香。 两人对视一眼,魏青璃自然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狼狈,依旧温和一笑便想越过对方离开。 “看姐姐的神情,是刚从正殿回来?” 身旁传来淡淡的笑声,“看来太子妃姐姐是在殿下那边吃了瘪,现在并不开心啊。” 被人一针见血地说破心事,饶是魏青璃端庄的表情也露出一丝皲裂,她攥紧了手心的丝帕,半晌才恢复往日温和的表情,微微侧首,余光瞥了眼陆行云手中捧着的花篮,淡淡道:“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激我,咱们都不过彼此罢了。” “不。” 陆行云轻呵了一声,狭长的丹凤眼朝她看去,脸上扬起淡淡妩媚的笑,“我们不一样。” 魏青璃面露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语气轻松道:“你要的是爱情,可殿下心里小到只装得下一人,眼里早已看不见别人,你自然得不到你想要的。” “那你呢,难道你不是吗?”魏青璃反问。 “我当然不是,”陆行云冲她嫣然一笑,“陪伴于我而言便已足够,我并不需要殿下给我任何。” —— 京中近日并不风平浪静,宫中传来噩耗,景兆帝病重,虽说前段时间是为了逼出大皇子,但此时此刻是实打实地药石无医,悬着半条命,乾清殿的人日日勒紧裤腰带不敢有丝毫懈怠。边境也不太平,戎族近来屡屡在边境骚扰,叶城奉命戍守边疆,然而近来是非争端频繁,就连江南一带也是水患水匪四起,朝中有能力的大臣个个被排出,就连太子府也忙得团团转。 自苏琮那日与景兆帝当堂对质后,沈子衿没再见过苏珩,见叶将阑都忙得脚不沾地,可想而知苏珩会有多忙。 如今沈家之案沉冤得雪,她最大的心愿已然完成,如今还未离开京城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云蓟先生的线索。毕竟她去探过佑安王府,从中发现了云蓟先生赠给自己的粉末。 何况与大皇子勾结的戎族之人并未找出。 京中宴席甚多,沈子衿推了不少宴席,却还是不得不参加几场。左肩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一切安静地简直不可思议。 明明心愿得了,她心里却始终不踏实,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夏日闷雷阵阵,不过午后三刻便是天雷滚滚,顷刻间便落了倾盆大雨,行人避之不及,匆忙归家。 宫中传来噩耗,年迈的帝王在点着长明灯的宫殿中咽了气,享年五十七岁。 息国承启三十六年,景昱帝崩,谥号承乾,宫中素缟,满城斋戒。 同年九月,太子珩登基,号明顺。 同年十月,戎族大举来犯,叶将军重伤,边境数城被困,鄞州城被夺,明顺帝御驾亲征,率领叶家军连夜赶往边境,与戎族鏖战数日,夺回重城。 同年十一月,江南水匪四起,祁府水师奋力抵抗,惨胜。 同年十二月,明顺帝在边境遇刺,生死不明,搜寻半月未果,朝中大臣举四皇子彧登储君之位。 这一年,皇朝漂泊,战争四起,尸横万里,史称明顺之殇。 「卷三完」 第179章 囚禁 那一年,春寒料峭,冰天雪地。 京城下了雪,鹅毛大雪从灰蒙蒙不见一丝光亮的天际飘落,不过半夜便掩埋整座巨大的城池。 院落中落满了雪,枝头被雪压弯,只听噗嗤一声便折了枝,滚落成泥。寒梅独绽枝头,与雪相得益彰。小窗大敞,一道纤薄的身体临窗而坐,洁白的衣角曳地,顺着烈风的痕迹衣袂翩然,宛若乘风而去。 侍女敲门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水盆,见她又坐在窗台,眼中欲言又止,最终将口中的话咽下,出去片刻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落中。 “阿衿。” 男子温润的嗓音响起,月白色的袍子垂地,提步朝她走来。 “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又打开窗子了?” 临窗而坐的女子并无任何反应。 男子并不生气,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走至案前,轻笑出声,“莫不是你院中的人伺候不到?” 只听身后响起噗通几声,白衣女子这才有了反应,转头朝站在倚靠在窗台前的颀长身影看去。 她眼底微澜,轻抿了唇,“你别伤害他们。” “你听话,我就谁都不会伤害。” 苏彧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面冠似玉,眸色清浅,衬得周身越发清雅温柔。 沈子衿看着面前的男子,心里骤然升腾起一股陌生到恐惧的感觉。 窗户大雪纷飞,而屋内燃着银碳,却比屋内更冷。 她被苏彧囚禁了。 当那日沈子衿从一间陌生的房间醒过来时,脑海中便有了不好的猜想。 那日得到苏珩的线索,她离开叶府一路赶去,却不料这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尽管她迅速意识到这一切是阴谋,但还是吸进了不少迷药,逃出没几步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掌灯昏暗一片,月光穿过窗台浅浅在地上落下影子,屋内像是空无一人,可她却分明感知到黑暗中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她意识还有些迟钝,全身也有些酸软,过了好半晌才使了力起身,然而在她起身那一刻,她骤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她下意识伸手朝自己脸上摸去,心里暗叫不好。 与此同时,黑暗中传来一道哒哒的脚步声,响在寂静的空间显得尤为诡异。 她仓皇抬头便只看到那张呈现在月光中的熟悉面孔。 那人一身白衣曳地生辉,面如皎月,眸色是清澈的琥珀色,长发半垂,落在胸前,对上她的目光时那张温润的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 “阿衿。” 他一字一句,话语缱绻犹如低吟,却带上了几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自那以后,她便发现不仅自己全身武力丧失,就连自己住的地方什么利器都没有,她像是被重新关进笼子的金丝雀,像极了七年前她被苏珩锁在深宫的那个时候。 那时苏珩是以保护她的名义,可如今又是为何呢? 苏彧虽抑制了她的武功,却并未过多限制她的自由,仍允许她在院中府上随意活动,只是她的身边始终有人跟随。 她曾想过逃出去,然而那晚被抓回来后,她院中的人便被赐死了,一个个惨死在她的面前。 而她曾经所熟知的那个人,那个笑容干净明朗的少年郎,正站在满地鲜血前,一脸温柔到近乎残忍地望着她。 眼底是不曾见过的深邃冷漠。 作为将军之女,她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她不能让无辜的他人为自己而死。 自那以后,她就被苏彧软禁了。 彻彻底底。 “把窗关上,嗯?” 苏彧朝她说来,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 沈子衿微垂了眸子,正欲从窗棂上下来时却见下一秒,来人双手置在她两侧,头颅微垂,眸子朝她看来。 这个姿势在外面看来就像是半拥抱,沈子衿一惊,下意识便被往后退,但等她意识到身后空荡荡时,即将双手攥紧窗栏,因为被迫用力稳定身形不让自己朝前倒入他人的怀抱,所以没过一会她的脸色便涨得通红。 “你,你离我远点……” 苏彧微低了头,垂眸看她,眼里神色不明,却是笑道:“阿衿,你喊我什么?”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头顶,近乎静到彼此可闻,沈子衿仓皇扭过头,偏开他的视线,半晌才低低唤了一声。 “……阿彧。” 苏彧心情极好地弯了唇,一手揽过她的身子便将人直接拽入怀中。 棉质的外衣微冷,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冰冷的触感贴上脸颊,她下意识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让我抱一会。” 还没等她意识过来,一个重重地东西落在她肩头,男子低哑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我找了你七年,阿衿,我找了你七年……”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述说着多年的思念。 “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这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无……” 他说话的嗓音微顿,而怀中的沈子衿则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该怎么和他说,自己曾经不愿找他是不想把他卷起来,可是如今她好像发现她所认识的人已经完全陌生了。 “抱歉……” 她最后似乎只能说一句。 “刚说抱歉的是我,我不知道那日是你,险些伤了你。” 苏彧的下巴在她肩头轻轻挪动,紧接着一个温热的吻隔着单薄的布料传传来,浅浅隐在左肩曾经受伤的地方。 “现在还疼吗?”他的嗓音低哑。 沈子衿轻攥紧了手心,偏头忍住想要推开他的冲动。 “已经不疼了。” 苏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肩头,隐隐上移落在脖颈处,传来淡淡的痒意。他的呼吸灼热,越来越近,就在即将触上时,沈子衿心中一惊,一把推开他,眼里带着微小的淡淡恐惧。 苏彧猝不及防被推开,脸上还有些愕然,而当他看清面前女子眼底的恐惧时,迷离的眸子瞬间清醒。 他眼底微红,半遮了眼。 “抱歉,吓到你了……” 他说完便匆匆离开,几近落荒而逃。 而沈子衿悄然滑落在地,微微拢紧了衣角,只觉得屋内的空气比外面还冷。 第180章 相处 苏彧几日未来找她,沈子衿乐得清闲,加上他突然放宽了她的活动范围,她便不时在府上转悠转悠。 这里并非是四皇子府。 沈子衿本想去找苏芜,后知后觉意识到苏芜前些年便被自封了府搬出去了,想来就算这里是四皇子府她也见不到人。 这处院子她未见过,布置却与沈府雷同,想来是苏彧在郊区早早便置办好的。这里的仆从并非都是练家子,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看来是对给自己下的药粉极为有信心。 那么,他是从何时发现自己的身份的? 沈子衿驻足,望着满园红梅,目光越过枝头落在近若咫尺的天际,天空灰蒙蒙一片,不见天光,乌云密布,沉重地像是要从天空压下来。 也不知道苏珩如何了? 他遇刺那日她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上只写了两字。 「小心。」 笔力虬劲,字迹潦草。 小心谁? 还未等她回信,便传出苏珩遇刺失踪的消息。 边塞距离京城有十数日的距离,快马加鞭也需五日,说明这封信在送到她手中之前,苏珩便已经发现了什么。 综合近来的情况而言,苏珩遇刺失踪,下落不明,而他膝下并无子嗣,所以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京中几位皇子。 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 苏彧。 沈子衿微敛了眸子,手心攥紧。 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的世道,然而她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属于造成的。她所认识的阿彧从来便是满身清晖如皎皎明月,他是泽世明珠,却独独不可能是刽子手,不可能是战争的发起者。 可这一切发生的太巧了。 念及此,她微微攥紧藏于袖中的手心,紧接着深呼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 “姑娘……” 骤然回神,便见一旁的侍女正诧异着眼神望着她,低声提醒道:“落雪了。” 沈子衿微抬眸,一朵洁白从眼前飘落,她神色一怔,抬头望去,丝丝凉凉的冷意扑面而来,潮湿地感觉落在脸上。 不过才停了半日雪,居然又下起来了。 瑞雪兆丰年,不过今年怕是会闹雪灾。 “苏彧去哪了?” 沈子衿半支着下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目光朝在一旁点熏香的女子望去。 侍女身形一颤,忙垂首恭敬回:“姑娘说笑了,殿下的行踪奴婢怎知。” 沈子衿半垂了眼,没再说话,随后只是淡淡道了句, “是吗?” 侍女不语。 “九公主近日可有来?”她接着问。 侍女手心微紧,摇摇头。 沈子衿移开目光,低头陷入沉思,正好错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 冬至那日,苏彧来了。 沈子衿推开窗,便看见容貌俊秀的青年站在树下,雪花簌簌落满肩头,风姿如画。 她一怔。 “阿衿。” 他唇角印着浅笑,眉眼温柔,将肩头的雪花抖落,衣衫上雪融留下淡淡的印迹,走进屋内。 “用膳了吗?” 苏彧侧首,问一旁的侍女,见侍女摇头时眉眼微挑,朝沈子衿望去,“阿衿,一同用膳吧,赶来我正赶得巧了。” 侍女小心翼翼询问菜品,苏彧不怎么在意,“按平日她的喜好来便是。” 末了,他又加了句,“饺子用蟹黄馅的。” “是。” 待侍女离开,屋内重新恢复平静。 “近些日子在这里可生活得好?” 苏彧含笑问道,半支着下巴朝她站立的方向望去。 沈子衿半倚在窗框前,面容半掩在阴影中,只是微垂了眸子,低低出声道:“阿彧,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屋内静得可怕,外面雪落的簌簌声响清晰可闻。 “今日是冬至节,团圆佳节,你我二人不聊这些沉重的话题。” 屋内依旧没有回声,只有倾茶时响起的窸窣声。 半晌,茶盏磕上案席的声响传来。 “我们多年未见,你想对我说的话就只有这些么?” 他的嗓音听来平淡如常,不知悲喜。 沈子衿抬眸望去,便见方才还坐在桌前的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一双琥珀色清亮的眸子此刻静静地看着她。 “我……” 他的眸光幽深,沈子衿偏了头,刚欲开口说什么,一道端着菜碟的身影走了进来,热腾腾的饺子香扑鼻而来。 “先吃饺子吧。” 苏彧却是转身,身形略微僵硬地朝桌旁走去,周身萦绕着阴沉的气氛。 沈子衿轻抿了唇,没再说什么。 用膳时,两人都没再提刚才不愉快的话题,气氛透着诡异的平静。 “过几日会有戎族使节来朝议和,到时我来接你。” 沈子衿微微诧异,旋即轻蹙了眉头。 戎族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议和? 而且苏彧为何要带上她? 她如今虽然被苏彧关在这里,两人之间并无亲密举动,但在外人眼中终究像个没名没份的妾室,出席这么隆重的场合属实不宜。 苏彧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过几日我会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沈府的嫡女,息国的长宁郡主,唯一的异姓郡主,这个身份够了。” 沈子衿直觉这句话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对于公开她的身份,她并无过多纠结,若非怕苏彧发现她,她之前便有回到沈府的打算。 “阿衿。” 直到离开时,苏彧才回答了她最开始的问题。 “……再多等我一些时间,马上……马上一切便会回到最初的地方……” 沈子衿并不明白他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戎族使节来访的时间定在四日后,正是苏彧立为太子后一日。 那日京城停了雪,宫中灯火恢宏,长明灯彻夜不明,暖黄色的灯火映染了半边天际。 直到那一日,沈子衿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第181章 结亲 正当两国交战之时,戎族却蓦然来访,朝中大臣无一不感到诡异意外,纷纷劝诫苏彧要万分小心戎族之人耍诈。 来访者是戎族的小可汗,便是先皇在位时曾来访的左贤王。 宫殿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琉璃灯盏辉映出众人满面通红的脸颊,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 主座之上坐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身形颀长,一身浅紫色对襟长袍,袖口间绣着细致生动的祥云图案,面冠似玉,灿若星眸,微侧了首和坐在一旁之人说话。 而他身旁坐着的人一身湖绿色衣裙,身姿纤细高挑,头顶带着洁白的幕帘,女子柔和分明的轮廓若隐若现。 众人纷纷朝主座投去诧异的目光,显然对这位有资格坐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女子感到十分愕然。 “阿衿,这是你喜欢吃的菜。” 苏彧执箸往她面前的餐盘里夹了一只蟹黄酥饼,笑意熏然地望着她。 沈子衿顿了好几秒才伸手动了筷子。 “很好吃。” 苏彧笑意越深,“这是按照你以前最喜欢的口味做的,你若喜欢便多吃点。” 沈子衿微微颔首。 比起主台上的温馨,台下则是一阵波涛汹涌,一道暗处的目光始终望着台上两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收紧。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苏彧神色微冷朝台下望去,见异常方才离开视线。 此次议和并不顺利,不过戎族也讨不到好处,虽说此次战役,叶将军受伤短期内不能上战场,加上苏珩失踪,国事不稳,但戎族也被重创元气大伤。 因此,虽说戎族使者咄咄逼人,息国部分重臣也并未退却半分,然而却总有些保守的大臣不愿再起战事,表示愿和平解决两国争端。 那戎族使者听着周围人的讨论,眼神微闪,继而说道:“贵国太子殿下,既然我们两国都愿化干戈为玉帛,倒不如永结秦晋之好,我族可保证百年与贵国交好,不起争端。” “倒也并非不行。” “一个公主便可换来我朝百年安稳。” “如今息国不能再起争端了……” “可是该派哪个公主呢……” “你们真是糊涂!我息国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何须一名女子来为我朝牺牲!” “秦大人莫非有更好的见解?” “你……” 听着大臣们的讨论,沈子衿眼皮微跳,心头霎时响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听闻贵国殿下有一位胞妹,天姿国色,加上我族小可汗至今尚未有可敦,若与我族小可汗结亲,于两国而言,岂非美事一桩。” 沈子衿心中一惊,险些失态,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今的处境方才冷静下来。 而面冠如玉的青年眸色沉沉地望着说话的使者,眼底闪过一丝肃杀,不过还在为自己的好计谋沾沾自喜的使者全然没有注意到。 “这是要送九公主殿下去和亲?” “九公主二十有余仍未出嫁,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这九公主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殿下未必会答应。” “……” 听着众大臣的议论,苏彧脸色越发冰冷,沈子衿坐在他身旁,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微微攥紧的手心。 见主座之人迟迟没有动静,台下大臣们也纷纷噤声。 半晌,才听台上传来回声。 “此事兹事体大,断不可草草定下,”男子清润的嗓音重新响起,苏彧幽黑的眸子静静朝使者看去,唇角微勾,“既然双方皆有议和之心,使者不妨在京中多住些时日再做打算,也好趁此机会好好” 使者挑眉,以为苏彧是妥协松口的意思,顿时多了几分趾高气昂,微侧首朝身后一直未说话的左贤王看去见对方微微颔首方才回礼道:“既然贵国太子殿下诚意邀请,那我族就却之不恭了。” 苏彧笑意微冷。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昭示各位。” 苏彧起身,轻拍手,一直立在身后的一道身影便呈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上前。 夜色初上,小院深深,清幽寂静。 一间屋子透出淡淡的灯光,偶尔传来几声女子低低的咳嗽声。 紧接着,寂静被打破,一道身影匆匆穿过走廊推门而入。 “公主不好了!” 半倚靠在床头的身影肩头披着一件大氅,内里是一件浅粉色的衣裳,纤细苍白的手指间捧着一本书,脸颊小巧清秀,闻言微抬了眼,柳眉轻蹙,手中的书籍翻了一页。 “阿姝,何事如此惊慌?” 名唤阿姝的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大喘着气道:“是……是太子殿下他……” “兄长他怎么了?” 听到苏彧的字眼,苏芜搁下书,朝她望去。 阿姝咽了咽口水,深呼了几口气方才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出,“是太子殿下他,亲封了一名女子为正妃,于三月后完婚,这事已经在今晚的宴席上宣开了……” 苏芜一怔,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清澈的眼眸微微睁大,她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紧紧拉住她的手,“那名女子是谁?” 她的声线紧张,连带着身形微微颤抖。 “听太子殿下说,那名女子是沈氏遗孤,正是先皇亲封的长宁郡主。” 第182章 相认 太子别院。 直到这一刻,沈子衿才恍然大悟苏彧说的所谓回到最初是指什么。 她一脸震惊地望着苏彧,手撑在身后的案上,“阿彧,你知道你今晚自己在做什么吗?” 苏彧一身紫衣华服立在门边,微抬了眼,朝她看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阿衿,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就丝毫不清楚么?”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沈子衿偏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眸子微垂,半晌哑了声音道:“抱歉,那你该知道我……” “为什么?”他问。 她一怔,“什么?” “为什么你心中只有苏珩?” 沈子衿不语。 苏彧如玉的脸颊上浮起淡淡苍白,他眼神沉痛地望着她,眼底深邃,却又像拢上一层薄雾,令人看不清。 “我时常会想,明明是我先遇见你,我们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可为何到最后你喜欢上的人不是我?” 她垂首,长发顺着动作垂落肩头,遮住半边脸颊,声音闷闷传来,“我……” 苏彧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哀伤,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当初你坠崖,我从阿芜口中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你既就回来那么久,却从未来找我,你告诉了苏珩,告诉了苏芜,却独独没有告诉我……” “不是的……”沈子衿抬头急忙道,对上对方哀伤的眸子时顿了几秒,脚步仓皇朝后退了一步,摇摇头苦笑道,“不是的……” 当年四皇子与沈家交好,沈家被诬陷与戎族勾结时,他亦受了牵连波及,这一次他有坦荡的阳关路要走,她又何必要将他拉到自己注定要一条路走到黑的独木桥呢。 她轻抿了唇,嗓音低低的,“我所认识的阿彧该是泽世明珠,不染尘事,我,我并不想将你拉进来。” 苏彧似是愣了一秒,脚步朝后退了一步,他一手抚上额头,半晌低哑笑出声,喃喃自语。 “泽世明珠……” “你说你记忆中的阿彧是满身清风朗月,犹如皎皎明月……可我这满身清风有什么用,当年的我无权无势,根本救不了你们。” “我甚至只能看着我的知己,我爱的人,我敬重的长辈走向死亡而我却无能为力。” “阿衿,你不会懂这种感情,就像你永远不懂我对你的感情一样。” 他深邃温润的眸子望着她,眼底满是伤痛,遗憾与悔恨。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沈子衿紧紧抿着唇,垂首不语。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固,只听得见灯花噗嗤一声断裂的声音。 正当此时,屋内传来争执声响。 “兄长在哪,我要见他。” “九公主,殿下此时有事,您不可……” 沈子衿微抬了头,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男人。 苏彧已收拾了情绪,淡淡道:“长青,让她进来吧。” 门被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来人一身红裙,许是来得急发丝微乱,呼吸急促。 她在见到屋内那张熟悉的面容时整个人大脑轰得一声炸开,脚步急促地冲上前最后一把抱住她。 “子衿……真的是你……” 她的声泪俱下,不多时沈子衿便觉自己的衣襟湿了半边。 “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芜哭得大声,沈子衿只觉得心头一阵钝痛,她吸了吸鼻子,憋去眼眶的湿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细声调侃道:“你再哭我可就要换一身衣裳了。” 怀中女子顶着两只樱桃大的眼泪抬头嗔了她一眼,眼神不满,“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有心情调侃我。” “毕竟以前也不知道是谁哭都不让我知道,还特意拿辣椒熏眼睛。” 提起以前的事情,沈子衿脸上浮现出淡淡怀念的笑。 苏芜一噎,被她调侃一番也忘记哭这档子事,叉着腰语气不满地顶回去,“你还不是一样,习武被训哭了就一个躲在被子里闷闷地哭。” “咱们五十步也别笑百步了。” 两人目光对上,半晌却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苏芜眼角含泪,泪中含笑,轻轻抱了她。 “欢迎归家。” 沈子衿眼眶一热,紧紧回抱住她。 等她回过神来时,屋内已然没了苏彧的身影。连带着方才两人争辩的话题也戛然而止。 当晚,沈子衿与苏芜同榻而眠,屋内的灯盏结了长长的灯花,在寂静的夜里噼啪作响。 两人躺在榻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从苏芜口中她才得知自沈家当年覆灭之后,苏彧便一直在暗暗培养自己的势力,组建暗卫营,甚至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他的耳目,为他卖命。同时也在暗中调查诬陷之事,确实在康平王身上查到了一些线索,所以当年康平王被贬边境也是他暗中使然,只是势单力薄,未能在边境除去他。不过阴差阳错之下,也给了楼府喘息的机会。 “阿兄他其实一直很喜欢你,从小我便看出来,不过阿兄性子温和内敛,不愿告知你让你为难,沈家覆灭之后他也一直在找你,只是这些年……他变了很多。” 帐子中传出苏芜的声音。 他在世人眼里淡泊名利的兰筠公子,暗地里却已经开始争权夺势,培养自己的耳目与爪牙。这些事情他从未避着她做,所以她虽然不理时事,却也知晓一些。 “所有人都变了。”她接着喃喃道。 “子衿,你当真不喜欢阿兄么?”她问。 沈子衿垂眸,良久才道:“阿玉于我而言,是挚友,是知己,仅此而已。” 苏芜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开,“其实坦白说,我更希望你与阿兄在一起,可我更希望你过得开心。” 黑暗中,她望着她的眼眸闪闪发光,宛若明珠。 沈子衿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少顷,认真道:“阿芜,谢谢你。” 苏芜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脸庞微郝,有些不自在道:“我不过是看在你是沈大哥妹妹的份上才对你好,可不是因为你。” 还是熟悉的傲娇。 沈子衿莞尔,听到熟悉的字眼,她微垂了眼,表情低迷,“抱歉,是我阿兄……负了你。” 提起沈时的名字,两人都有些沉默,苏芜的半边脸隐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却还是故作轻松道:“好啦,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如今沈家之案沉冤得雪,万事大吉,如今需要考虑的……是你与阿兄的婚事。” “阿兄固执,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便不会轻易罢手,你……”苏芜语气迟疑。 沈子衿望着上方宝蓝色的帷幔,暖黄色的灯光笼罩住宝蓝色的床帘,上面光阴浮动。 “阿芜,我需要你帮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