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长媳》 001海棠春 谢景翕死的并不痛苦,甜汤绵暖,是她喜欢的口味,就连最后补的那一刀也干净利落。十几年的别院生活,已经快要磨光了她所有的不甘与恨意,只是她都已经这般不介意的活着了,还有谁会费尽周章的送她上路呢? 谢景翕到死都没有想明白,然而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生跟死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口气的事,早死早干净这句话终有一天用在了她身上,只是在将死的那一刻,谢景翕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一到春天就海棠满园的地方…… 将入三月,谢府后院的一株海棠就生了花。 那株西府是三姑娘从南边移过来的,原就不宜在北边生根,栽种之时又逢酷夏,三两年了都未见生个嫩芽,就连专门料理园子的花匠都说养断了根,若非三姑娘护着,怕是早就当柴火烧了。 然现如今再看,那枯败的枝桠上竟颤颤巍巍的生了几朵花出来,春寒料峭里小心翼翼的舒展着,不由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谢景翕披了一件大毛裘衣站在树下,白嫩玉手轻浮花瓣,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意,大梦一场,死而复生,她的海棠终于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姑娘快进屋来,一大清早的仔细着凉!”明玉和着手站在屋檐下冲谢景翕道,那怕冷的样子看上去比谢景翕这个做姑娘的还要娇弱些。 明玉是跟着谢景翕一起打南边过来的,住了几年还是受不得北方的寒凉,等谢景翕一进屋就把门关的严严实实,抱住了手炉就不撒手,“姑娘你怎么就不怕冷呢,这遭瘟的天儿我可受不了了,南边这会子都已经脱了袄子了,这边竟是比寒冬腊月还要凉些。” 谢景翕不在意的笑笑,沏了杯茶端在手心里,“楠哥儿那边可有动静?” 明玉切了一声,“岂止是有动静,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我就不明白了,五哥儿自己贪玩落进了冰窟窿,又关我们什么事,非要说我们枯死了的海棠作妖开花不吉利,赵姨娘哭着喊着要把我们园子里的海棠给烧了,倒是非要这般哥儿的痴傻症就好了,我看回头真砍了这海棠,她那宝贝哥儿还傻着,她要怎么打脸。” “不奇怪。”谢景翕有一搭没一搭的嘬着茶水,“赵姨娘卖尽风姿就得了那么一个哥儿,平日里有个磕碰都要闹着请太医来瞧,今次这般岂能安稳的了。” “那也不能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啊,姑娘平日里与人为善,又没得罪谁,柿子专挑软的捏吗!也不知道老爷怎么会纳了这么个妇人,要是老夫人在,还由的一个姨娘来欺负我们姑娘!” “京都的天,你总是要适应的。”谢景翕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但是方才那样的话,是万不能再说了。” 其实谢景翕心里清楚,海棠的事纯粹就是借题发挥,看她不顺眼才是真的,这些事她早都习惯了,但再不济她也是谢府的嫡女,没有连种棵海棠都要瞧人脸色的道理。 “去把我那件大毛夹袄穿上,我们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明玉哭丧脸,不情不愿的跟着谢景翕去了谢夫人的院子。 谢家起兴于江南望族,祖上也曾出过随王伴驾的能人,很是兴盛了几代,即便有那么几代不大争气,倒也不曾没落。直到这一辈又出了位阁老,也就是谢景翕的父亲谢岑,谢氏一门这才复又兴旺起来。 谢景翕的祖父早亡,是祖母秦氏一个人带出了两个儿子,尤其次子谢岑自小刻苦,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如今的位子,娶的是前户部尚书之女许氏。许氏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从屋内的一瓶一器到穿戴打扮,无不端庄气派。 谢景翕进来的时候,婆子们都围着许氏回话,谢景翕自己打帘进屋,脸上丝毫没有计较,她对着许氏盈盈一拜,道了声母亲。 在谢景翕进屋的那一刻,婆子们就自发的闭了嘴退到一边,连方才玩闹的四哥儿六姐儿都压了声。四哥儿谢景昱是谢景翕一胞同生的龙凤子,见胞姐进来,正要搭话,可见大家都没了声儿,就怯怯的低下头,与六姐儿大眼瞪小眼。 谢景翕仿佛没瞧见一般,径自坐在许氏下首,许氏偏头对谢景昱道:“四哥儿该去学堂了,多大个人了还只顾着跟姐儿们玩闹,以后少往后院跑,多跟着你父亲在书房转转才是正经。” 谢景昱闷头闷脑的应了一声,就耷拉着脑袋退下了。谢景翕对许氏道:“不知楠哥儿怎么样了,太医可是来瞧过了?” 一提太医这茬,许氏脑门就突突跳,也亏得她教养好沉的住气,这才不温不火的应道:“你父亲卖了好大的脸请了张太医过来瞧了,楠哥儿这次亏了根本,又吓的不轻,性命是无忧了,就看醒来如何了。” 许氏这般一说,谢景翕就知道方才赵姨娘已经来闹过了,到底不是亲生的,说起楠哥痴傻的事,就透着股子轻巧。谢岑位高权重,但子嗣不甚繁冗,许氏这头连生了四胎才得了一个谢景昱,算是有了嫡子。倒是赵氏一举得男,虽是庶子,谢岑也甚是欢喜,一直养在主母房里当嫡子一般教养,但昨儿落了冰窟窿,恐怕是烧坏了脑子,即便能养大了,楠哥儿以后怕也不中用了。 这事换做是谁,怕是都要闹上一闹,何况是赵姨娘这般没事都要作出点事来的性子,许氏夹在中间不讨好,日子怕也不好过。 许氏跟前的李嬷嬷见起了话头,就抖机灵似的跟了句,“太太,可见这老话说的是再没有错的,事有异相必有妖,那海棠花开的蹊跷,我看不如就砍了,没准儿五哥儿就醒了呢,您先头怕三姐儿心疼不肯说,我看三姐儿最是深明大义的,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李嬷嬷这话没人敢接茬,屋子里一下就又安静了,谢景翕连个眉头都没动,嘴角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没落,李嬷嬷这话已经怼到了她脑门上,仿佛她要是不砍了那海棠,就成了谢家的大罪人。 谢岑曾下放到江南熬了几年资历,谢景翕跟谢景怡就是那时候生的,只是他俩刚出生不久,谢岑就接到了回京的诏令,幼子幼女太小不便长途跋涉,于是就留在了江南老家。后来谢岑想要将谢景昱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就把谢景昱接进京,而谢景翕却一直留在南边老太太跟前的,也是这几年到了说亲的年纪才接进京来。 原本有那些个心气儿高的京城闺秀,自来瞧不上小地方出来的,变着法儿欺负她,可三姑娘向来温婉知礼,从未跟人红过脸,时间久了倒也搏了个好名声。 故而李嬷嬷说话也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何况她自觉这般是一心为着太太想,太太因为五哥这事,已经吃了老爷两日的冷脸,只要三姑娘这厢砍了海棠,太太多少也能搏个深明大义的名儿,太太不好明说,可不是现成的巧宗等着她。 可谁成想三姑娘压根不接茬,权当她放了个屁一般,弄得她好生没脸。谢景翕转了个话头,“二姐姐的好事怕就这几日了吧,母亲可有接到信儿?” 提起二姑娘来,许氏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许氏这三个姐儿,大姐儿二姐儿嫁的都好,肚子也争气,大姐儿谢景怡嫁的是兵部尚书的嫡子,进门三年抱了俩。二姐儿谢景琪嫁的是安奉候府次子,去年刚进门就有了喜,据说怀的还是双子,许氏如何能不高兴。 “前儿你二姐夫还亲自来了一趟,说是就这几日了,阖府上下提前一个月就准备好了,一下生两个,府里可有的忙了。” “都是母亲传来的福气,毕竟双子可不是人人都能求来的,我们家竟然出了两对儿,好预兆呢。” 这话说进了许氏心里,原本这个三姐儿自小没带在身边,自己的心思都花在了大姐二姐身上,后来又接了四哥过来,养了几年倒也亲近,却是唯独没有对谢景翕尽过半分心,再加上她与婆母不那么和顺,连带着对她养大的姐儿也有些疏远。 但这个三姐儿却最为懂事贴心,说话做事都甚和她的心意,也没被那老婆母养的一副小家子气,何况现今身边就只剩了这么一个,许氏对她也逐渐亲近起来。 “你大姐夫不日也要进京,你大姐姐他们回来,倒是正好赶上二姐生产,说起来我们家开春就喜事不断,也是个好景象,回头跟我去庙里多添些香火,也保佑你二姐姐能顺利生产。” 许氏这样一说,屋里顿时附和声起,五哥的事便没有人再提起,而她的海棠枯木逢春,谁还能说出半个不详的字眼来寻晦气么。 她谢景翕温婉贤淑了一辈子,许氏不喜欢她是老太太养大的,她就连四哥儿也不亲近,许氏要她嫁谁她半个不字也不曾说过,可是到头来照样没落什么好下场,重活一世,那是再不能由着她们拿捏的。 002又遇难产 这厢正说着,谢岑回来了,婆子们忙退出去打帘烧水,迎着谢岑进屋。谢岑书香世家出身,即便官场浮沉多年,依然带着几分中年人特有的书卷气,他环视一圈,径自坐在许氏左手边。 许氏察言观色的亲自接了茶水放下,“老爷这会子赶回来,可是朝廷里有甚事。” 谢岑虽然不动声色,但行动间还是透出些许喜气,自然逃不过这满屋子最会察言观色的妇人眼,他端起茶饮了两口放下道:“圣上今儿早上准了陈阁老的告老折子,陈阁老与我老师是同辈,他不日离京,我们自然不能少了礼数,你去准备点合适的东西送过去,改明儿让昱哥儿同我一道去送送陈老。” 谢岑虽入了内阁,却资历最浅,上有首辅次辅主事,他在前辈老师面前,也不过是个后生晚辈,陈阁老手握内阁大权多年,如今告老还乡,谢岑离权利中心就又近了一步,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许氏到底不似一般的无知妇人,听话听音,她立刻就听懂了事情的关键,况且谢岑要带着四哥出去见世面,她如何能不高兴,眼见着五哥就要不中用,府里也就一个四哥,老爷这是要费心培养了。 “夫君放心,我都醒的,这就叫人去备礼。” “你且先别忙这个,还有个事我要与你商议,是关于三丫头的亲事。” 许氏先是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谢景翕,第一反应是让她回避,可见谢岑丝毫没有避着的意思,话堵在嘴边也就没有提。 倒是谢景翕并没有娇羞扭捏,谢岑看在眼里不由赞许,遇事不慌,这丫头是个沉得住气的,于是也就当着她的面道:“这事方尚书跟我提了好几回,他家二哥是个成事的孩子,但因着三姐年纪还小,我就一直没有应,今儿又跟我提了一回,我想着三姐年纪也到了,这才与你们商议一下。” 户部尚书家的次子,论起来是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而且瞧谢岑的意思是要应了的,谢家与户部兵部皆有姻亲,政治上互为助力,谢岑当然喜闻乐见。原本因着谢景翕自小没在京城,许氏并没有打算将她嫁进高门,如今能说到这样一桩怎么看都合适的亲事,她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夫君若是觉的合适,我自然是同意的,我与方夫人也有几分私交,听闻他家二哥前年中了探花,如今虽在翰林院熬资历,但早晚也是能出头的,而且据说品貌不错,名声也端正,是个不错的孩子。” 谢岑点点头,看样子也甚是满意。许氏话里的意思谢景翕听的明白,她大约是想问这样优秀的一个大家公子,怎么就会三番五次的求娶她谢景翕呢,所有人都觉得合适,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来问一句她愿不愿意呢? 还是觉的她一个小地方教养出来的丫头,能嫁进这样的人家,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得来的呢,谢景翕心里一阵阵发笑,却对于她自己的婚事半分也没有置喙,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不会有人再提了。 三姑娘要跟方家二公子定亲的事虽没有定下来,但却已经悄悄传开了,府里的人眼见着看三姑娘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可谢景翕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该干嘛干嘛。 两日后,楠哥终于醒了,竟是痴傻的谁也不认,赵姨娘险些哭死,二姑娘那边也在这时候传了信过来,倒是难产,人怕是要保不住。 许氏听了信后差点当场晕过去,也顾不得埋怨赵姨娘哭丧似的晦气了,叫上身边得力的老嬷嬷,带着谢景翕就去了安奉候府。 安奉候府根基深厚,百年老宅透着威严,这会却是乱的鸡飞狗跳。谢景翕再次踏进安奉候大门的时候,内心并无波澜,这座宅门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爱与恨,她不屑再多看一眼。 谢景琪的境况并不好,许氏赶来的时候已经熬干了精气,若不是拿参汤吊着,怕是早就没了,太医的意思是大人就算保住了,恐怕将来也是不中用,虽没有明确表态,却是在暗示要保孩子。 许氏自然不同意,可站在安奉候的立场,却是想要保孩子的,但这话却不好明说。安奉候夫人曾氏陪着许氏哭天抹泪,“大人孩子自然是都要保的,媳妇福大命大,定会没事的。” “我儿生产,怎么不见姑爷守着,我儿这般,他怎么能不在跟前……” 许氏没见到女婿,自然心有不满,这是等着他拿主意的时候,他不开口,太医就不敢决断,再这样耽搁下去,怕是母子都要不好了。曾氏忙劝慰道:“恒儿一早就陪他父亲去了京郊,已经得了信儿,就要回来了,亲家母莫慌,媳妇会没事的。” 曾氏这般说,许氏也不好说什么,曾氏陪着许氏进了产房,也是怕谢景琪不好了,能最后见一面。谢景翕姑娘家家的不宜进去,就在外面候着,前世谢景琪难产,谢景翕并没有跟过来,是以现场是怎么个境况她并没有亲眼见到,但日后回想起来,谢景琪难产的事怕是另有蹊跷。 前世谢景琪产下双子后血崩而亡,许氏怕一双外孙在顾家失了庇护,硬是将谢景翕嫁给顾恒做继室,顾家水深,谢景翕进来没多久,谢景琪留下的两个孩儿就双双得病夭折,因此泼在谢景翕身上的脏水洗都洗不掉。 许氏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夫君顾恒也开始对她疏远,若非因着与谢家的关联,她在顾府怕是早没了立足之地。谢景翕不愿委曲求全,自己求了去别院生活,直到再次被人杀害。 前世她不愿争,所有的事她也从未细想,但如今串联起来,不免有些骇人,如果从谢景琪难产开始就在有人谋划,还有那两个孩儿的夭折,再到自己死亡,究竟是谁如此不待见谢家人呢,毕竟她前世涉世未深,从未与人结怨,若说是冲她而来,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谢景翕想的入神,并未瞧见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人,待对上顾恒的眼神时,谢景翕还没有从方才的思考中回过神来。 那个人依稀还是初见的样子,意气风发俊美无双,走在哪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谢景翕那愣愣的模样,似乎很容易叫人误会,待她回过神来方觉失态,随即不动声色的别开目光。 顾恒知道场合不对,但嘴角还是挑了一个弧度,他没想到她会来,正要与平日一般调侃她几句,待听见产房的响动后,只好欲言又止。 谢景翕怀着些许仓惶之意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她原本以为对这个人已经无知无觉,就如同对待一切人事那般平静。但那张脸再次毫无预兆出现的时候,她仍旧意难平,谢景翕不愿面对心内的那丝期许,这种在前世出现了无数次,却终究失望的东西。 谢景翕漫无目的的走在园子里,竟有些不大想回去,方才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但不免心虚,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或者不知道怎么再次接受二姐的死亡,然后她就要面对嫁做继室的命运,一切又回到原来的起点,她真能力挽狂澜改变命运吗,她其实是不确定的。 即便可以,她也无法再次面对那个人,因为前世的顾恒,终究是叫她失望了,他的不信任他的放弃,就如同一根根的刺横亘在她心头,到死也没有拔出来。 但如果她的二姐没有死呢,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谢景翕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太医不是说她是有希望活下来的么,或者她可以说动顾恒放弃那两个孩子。 谢景翕忽略掉心里的那点不忍,转身往回走,但却在走进二姐园子的一瞬间停住了脚步,她似乎闻到了一股不太寻常的味道,这个味道单薄的很,若不是她别院独居的十几年闻惯了这些花草的味道,她险些就分辨不出来。 谢景翕不动声色的循着气味寻找,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角发现了一些好像野草一样的植物。这种植物有很多种叫法,谢景翕喜欢叫它丹碧草。丹碧草同一般的小杂草一样不起眼,长在花圃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且在春夏两季的时候会开一些小白花,藏在草丛里就像点缀的小星星。 丹碧草开花的时候会发出一丝十分不易察觉的味道,其实与人并无害处,但并不适宜经常服用蜂蜜的人,虽然这种说法是她偶然从一本杂书上看来的,但她还是记住了。而且巧的是,二姐谢景琪最爱食甜食,平日喝水都要加些蜂蜜,是一日也离不了的。如若是常人那般偶尔饮用,即便有丹碧草的味道,也没有太大妨碍,但若是长期这般,却易伤人元气。 这对有孕的女子来说却是有很大妨碍的,虽不至于致人性命,但生产之时若母体元气不足,加上体虚,即便顺产怕也要吃些苦头,更别说是二姐怀了双子。如今二姐精力不济,很有可能没等孩子生出了就没了气力,若是耽搁的久一些,生出来的也必定是死胎。 若说这一切是有人故意为之,谢景翕觉的即便东窗事发,这都称不上是个阴谋,这种并不罕见的杂草,二姐爱食蜂蜜,怀了双子,这一切但凡换个人来都不一定成立,却是无比巧合的都应在了二姐身上。 谢景翕暗自心惊,就在她沉默之际,忽闻一声压抑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她讶异的回身,却是见到了一个几乎已经要忘记的人。 003顾昀其人 来人正是顾家大少爷顾昀。 顾昀其人,向来以体弱多病性情古怪闻名,多数人只知其名却鲜少见他本人,顶着顾家大少爷的名字却游离于世家之外。 谢景翕嫁进顾府多年,见到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他每次都一副孱弱的模样站的很远,她的圈子内根本没有他的位置,是以对这个大伯并不熟悉,如今突然见着,不免有些意外。 “姑娘见过我?”出乎意料的,顾昀先开了口。 此人定是十分警觉的,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失神都被他看出了端倪,谢景翕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心说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进安奉候府,就屡次失态。 谢景翕默默吸了口气,垂下眼睑道:“大少爷怎么过来了?” 顾昀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握拳咳嗽了一声,颔首示意过后便径自进了院子,谢景翕只觉此人的确古怪,撇撇嘴也跟着进了院子。 谢景翕并不知道顾昀是带了药来的,他常年在外游历,道是得了不少奇药,正巧今次回来听闻二弟妹生产虚脱,便带了一颗回魂丸。此举简直若神佛显灵,顾恒那样个骄傲的性子都对他千恩万谢,屋里焦灼的气氛顿时散了开来。 谢景翕冷眼瞧着,她是比谁都希望二姐活着的,那头谢景琪服了药,微弱的喊叫声渐渐清晰起来,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有气力喊,人就没事。 如此这般折腾了几个时辰,二姐终于生了,龙凤双子,大姐儿尚可,但大哥儿却不大好,原就生的小,加上母体里待久了,生出来的时候一度没有呼吸,但好在最终还是活了过来。 安奉候上下都松了口气,只除了谢景翕,因为她知道二姐当初乃是死于产后血崩,最危险的时候并没有过去,她其实十分想问一下顾家大少爷还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但转眼就不见了顾昀其人,倒是迎上了顾恒的视线。 “你今儿倒是话少,是累了不成?”顾恒略带调侃的注视,谢景翕却敛了笑意,“我替二姐担心呢,原本生龙活虎个人虚弱成这样,坐月子的时候可千万要调理得当才行。” 顾恒并非糊涂之人,谢景翕话里有话,他一下就听出了味,这是在怨他对妻子照顾不周么,还是在提醒他一些别的什么。但顾恒想说,作为一个丈夫,他自觉已经尽到了本分,至于本分以外的所有,并非他能控制,就如同当年他不能自主选择自己的妻子一般。一切并非情愿,除了本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但顾恒在触及到谢景翕漠然的目光后,有些话就被一种叫做骄傲的东西挡在了喉中,相顾无言,谢景翕便毫不犹豫的走开了。顾恒默默握紧了拳头,正如他当初对她说的的一句戏言,谢家三姑娘看似温婉娴熟,实则最是冷漠无情。 折腾了一天,许氏不好再留在侯府,待谢景琪平安生产后,就同谢景翕回了谢府。不知是否顾大少爷的药起了作用,二姐并未血崩,但伤了根本,以后怕是很难再有身孕。这让许氏喜忧参半,虽说有了一个大哥,但这对于侯府那样的人家来说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大哥体弱,将来是个什么章程还未可知,二姐如果不能再生,就势必要添别的女人…… 许氏心里的担忧无人能替她分担,还有府里赵姨娘这么个烂摊子,一夜之间许氏就憔悴了不少,谢景翕隔天来请安的时候,就又赶上了赵姨娘的一出好戏。 自从楠哥儿落水,赵姨娘每日必要闹上一场,次数多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就连原本偏爱她的谢岑也怕了她,每日就在前院书房忙,夜里也鲜少回后院来,赵姨娘无人可闹,就只好赶着每日请安的这会在太太屋里作妖。 楠哥儿的事没有人是喜闻乐见的,即便是许氏,也不曾苛待过他,又不是宫里那般非要你死我活的斗,家里总共就两个哥儿,即便是主母,也是乐见家里子孙昌盛的,况且若无意外,嫡子嫡孙的地位根本不是一个庶子能够撼动的,许氏能把五哥带在身边,就不会存了什么龌龊念头,最多有些私心罢了。 但赵姨娘就不一样了,抛开她生的这个哥儿,说到底也就是比奴婢好一些而已,身份摆在那,如果像薛姨娘那般本分也就罢了,偏她又不肯消停,自觉生了哥儿就能母凭子贵。孰不知若是许氏不高兴,随便寻个理由就能把她撵到庄子里去,她生的哥儿照样还是喊许氏母亲,离了主母的庇护,这些个庶子在府里,那就什么也不是。 赵姨娘哭的撕心裂肺,谢景翕远远听着,真是凄凉无比,那赵姨娘哭的瘫倒在地,嘴里不过还是重复那些话,“太太你可不能不管楠哥儿啊,那孩子从小虎头虎脑,老爷都夸他聪明,将来必成大器的,现如今成了这样,太医可不能不来啊,我听说前儿二姐儿得了良药,求夫人再去求一颗来给楠哥儿,呜呜我苦命的楠哥儿,你母亲不肯救你啊……” “……是你!都是你!”赵姨娘瞧见谢景翕进屋,瞬间就把矛头指向了她,“你说你从南边带来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那海棠定是成了精的妖怪,来嗦我儿的命啊,我要砍了那妖树,砍了我儿就好了,就认得我了……” 谢景翕甫一进门就被赵姨娘攥住了裙角,甩都甩不开,许氏坐在上首不住的捏眉心,她倒是能眼不见心不烦的把人给丢出去,但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五哥都成了那个样子,要是再苛待赵姨娘,她就更加不好做人了。老爷虽是不过问,但也瞧着她办事呢,眼下要是二姐好好的,她或者还有些心力,但现如今她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她闹,闹累了也就罢了。 谢景翕岂能不知母亲的心思,她俯首看着伏在脚下形容狼狈的赵姨娘,莞尔道:“姨娘还是快些起来罢,回头要是父亲过来瞧见,那多不好呀。” 赵姨娘一听谢岑要过来,立马撒了手。 赵姨娘能在府里立足,靠的也就是这张脸,谢岑原是不大好男女之事,当初娶了许氏也是视若珍宝,若非为着子嗣,许氏也不会做主给他添了两位姨娘。 薛姨娘是许氏娘家带来的,抬成姨娘也是顺理成章,这个赵姨娘却是当年谢岑进京,官僚同党献给他的,许氏见她还算周正,也就点了头。但能当个物件献出去的女人自然有一套笼络男人的手段,谢岑再清心寡欲也是个男人,偏爱那些知情知性的可人也是常事,于是就惯出了赵姨娘这么个样子。 赵姨娘再怎么作,也是不敢当着谢岑的面撒泼的,形象要是不顾了,还拿什么笼络男人,是以谢景翕一说谢岑,赵姨娘也顾不上哭天抹泪了,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把脑门上哭歪了的花扶正,许氏瞧她这副样子,嫌弃的说不出话来。 赵姨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越发有些着恼的看着谢景翕,“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是谁教导的如此邪性,自打你来,府里就怪事不断,连带着二姐儿也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真真是个丧门星!” 赵姨娘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非要把这些不相干的事往谢景翕身上扯,说起二姐,许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明摆着是制造嫌隙挑拨离间,不仅如此,还连带着老太太并老爷太太一起算作在内,她是老太太一手教养起来的,就是谢岑许氏都不能说半个不字,赵姨娘可真是打了谢府一家的脸。 “我听闻楠哥儿的奶娘昨儿跑了,楠哥儿跟前可还有人照料?”谢景翕坐的端正,聊家常似的口吻,“要我说楠哥儿这会正是认人的时候,姨娘与其在这里伤心,倒不如去守着楠哥儿,到底是母子连心,没准楠哥儿就好的快些呢。” 楠哥儿的奶娘是赵姨娘自己挑的,她觉的满意,许氏就没说什么,楠哥儿被奶娘娇纵惯了,许氏打骂不得,越发养的不像样子。这次楠哥儿出事,就是奶娘没看住才出了岔子,那奶娘自知罪责难逃,趁着家里乱的时候跑了,临走还顺了不少东西。 赵姨娘自知信错了人,也没脸计较,但楠哥儿醒来后不认人,除了奶娘没人敢去伺候,赵姨娘这个做母亲的不上心,整日里就只知道作闹,这会子被谢景翕点出来,赵姨娘越发没脸。 谢景翕这个性子,就如同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任你挑拨离间还是扣屎盆子,就是不着脑,不仅如此还温言温语好言相劝,说的你都不好意思再撒泼打闹。那言外之意就是说你只为自己闹,不把楠哥放在心上,讽刺的再明显不过,但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偏偏不让人觉的难堪。 赵姨娘这惯会作妖的厚脸皮都有些挂不住,探头探脑的没等着谢岑,便十分不情愿的去了楠哥儿处。许氏跟前儿一清静,头也不那么疼了,便招呼着谢景翕留下一起用早饭。 许氏跟前的两个嬷嬷,李嬷嬷同冯嬷嬷不禁面面相觑,先前怎么会觉的三姑娘性儿软好拿捏的呢,太太头疼了许久的赵姨娘,竟就这样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便是当年老爷太太最看重的大姑娘,也不敢说能有这手段。眼见着太太越发依赖三姑娘,这府里的风向,刮的她们都有些瞧不明白了。 004四哥出事 谢景翕陪许氏用过饭,又聊了几句家常,待近晌午十分才出了主屋,还没走出院子的,就瞧见前院的一个管事慌慌张张跑进来,险些撞了谢景翕。谢景翕估摸着有事,就拦下他:“母亲刚才有些乏了,这会刚歇下,徐管事可是有甚急事?” 徐管事是专管前后院琐事的管家,平日里常来往前后院回事,知道这是三姑娘提点她,许氏心情不大好,他说话就有了分寸。徐管家有些抹不开情面,再想想出的事,就悄悄跟谢景翕道:“不瞒三姑娘,是四少爷出事了。” 谢景翕心里咯噔一下,徐管家看了看四周又小声道:“您心里有个数就成了,少爷在书院与人起了争执,失手将张太尉家的孙儿给打伤了,张太尉不肯善罢甘休,就把事捅到了大理寺,张太尉跟大理寺走的近,把我们少爷压住了不肯放人,反正前头的事复杂的很,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您也别上火,老爷去了内阁还没回来,已经着人去通信儿了,我先秉了太太拿个主意。” 谢景翕谢了徐管家,就匆忙回了自己院子。这事发的突然,谢景翕并未记的四哥儿有过这么一出,四哥儿不是个惹事的性子,怎会与人动手,莫非是因着她?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明玉将手炉抱给谢景翕,谢景翕也没接,“景昱出事了,你去把我那套男装取来,我要出去。” 明玉大骇,“景昱少爷怎么了,姑娘你要去哪啊,明玉陪你!” “你不能去!”谢景翕厉声道:“景昱跟人起了口角,我怕父亲不肯饶他,去国子监提点他几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叫你做。” 谢景翕将明玉唤到跟前,如此这般的耳语了几句。明玉知晓事态严重,收起了往日的玩闹模样,亲自去给谢景翕准备行头去了。谢景翕心里也没底,但她不去瞧一眼不放心,谢岑那个脾气,定是不会饶过景昱的,若是张太尉打定主意要计较,景昱必定要吃苦头,但好在她想到了顾三娘。 说来顾家几个兄妹,除了顾恒,顾昀顾莞都有些不大寻常,顾昀就不必说了,顾莞顾三娘却真真是个奇女子。她一个闺阁女子,却是扮了男装去了国子监,世人皆知顾家有兄妹四人,却不知其实只有三个,顾莞一人就担了俩。 谢景翕与顾莞颇为投缘,前世她在别院的十几年,能长去看她的也就是顾莞了,她之所以敢只身去国子监,也是因着顾莞在,要么凭她自己,大约还真混不进去。谢景翕自称是侯府二爷跟前的小厮,过来给四少爷传话,门房通知了顾莞过来接她,顾三娘一看是谢景翕,就猜到了她为何而来。 “你可真够大胆的,不怕你爹知道了连你一并罚?算了,你要是怕也就不是谢景翕了。”顾三娘将谢景翕拉到一边,“你还不知道什么事吧?” 谢景翕点点头,“我猜当是与我有关的,景昱一向老实,不会主动寻事,景昱现在可还在国子监?” “在,人还好着呢,张家虽是报了大理寺,到底碍着你爹的面子,没把人带走,只是扣着,那张文顺也就是破了层油皮,死不了。” 顾三娘这样一说,谢景翕心里就有数了,那张太尉膝下子嗣不少,孙子就只这一个,平日里捧在手里都嫌不够,被人打一顿,岂能善罢甘休。听顾三娘的转述,这事的起因还是她跟方家的亲事,张家与方家有些个龌龊,张文顺自然不待见方家未来的小舅子谢景昱,于是十分嘴欠的讽刺了几句诸如谢景翕上不得台面攀高枝之类的,谢景昱气不过,就失手打了他。 要说这张文顺也是没事找抽,换成是谁不得揍他,要谢景翕说,揍也就揍了,但偏巧这事赶在谢岑要升次辅的这个节骨眼上,多少眼睛都盯着他呢,又是景昱出手伤人在先,无论如何是不能偏袒的,张家死咬住不放,谢景昱要是进一趟大理寺,至少也得脱层皮才能放出来。 谢景翕心下已经有了盘算,无论如何不能让谢景昱进大理寺,于是她跟着顾莞来到了暂时关押谢景昱的地方。顾莞是安奉候出来的,但凡到哪都能卖几分面子,谢景翕自称是侯府二少奶奶跟前的,听说自家兄弟出事,派人过来瞧一眼。 看守的人得了顾莞的好处,勉为其难的放了她们进去,谢景翕瞧见谢景昱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疼。 “阿姐你怎么来了!”谢景昱看见谢景翕不由惊讶,“要是父亲知道了,又要怪罪你了。” “你先莫管我,时间不多,你记住,什么话都不要说,千万不要认,阿姐很快就救你出去。” “阿姐……”谢景昱热血一退,也知道了害怕,“父亲肯定会打我的,我……” “打你你就受着!”谢景翕压低了声音,却十分严厉,“君子坦荡荡,自己做的事就要担的住,不就是挨几板子吗,死不了人。” 谢景翕一辈子最放不下这个弟弟,偏他又立不起来,让谢景翕很是头疼,被谢景翕训斥几句,谢景昱就老实了,谢景翕也不指望他能如何,过来瞧一眼也是确定他的安危,见他无事,嘱咐了几句就与顾莞离去了。 二人来的时候没人撞见,出去的时候却正巧撞上了国子监里下学的学生,有几个瞧见顾莞身边的谢景翕,不由打量了几眼,见她眉目如画模样俊俏,就纷纷走过来细瞧。 “呦,这位小兄弟眼生的紧,可是新来的?” 谢景翕这会只庆幸自己跟景昱并不相像,要是认出来就麻烦了,顾莞上前一步,把谢景翕挡在后面,“这是我家二嫂跟前的小厮,听说谢家四爷出了事,特意过来看一眼,并不是新来的,几位同学要是无事,劳烦让一步。” “小厮?”其中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问了一句,“我怎么不知道你家还有这么标志的小厮,可是养在你嫂嫂屋里的小厮,还是说压根就是你养在屋里的?” 这话引得几个学生哄堂大笑,谢景翕没想到国子监的学生也如此不要脸,这种玩笑竟能混说,顾莞到底是个女子,白白净净的最容易招人口舌。谢景翕知道顾莞性子火爆,这几个人专挑短处捏,她岂能容忍,今儿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其实谢景翕并不知晓,这几位平日里也是跟着张文顺的,顾家与谢家有姻亲,谢景昱的事连带着顾莞,他们这是故意来寻事的。 顾莞早忍这帮孙子很久了,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要开打,这几个明摆着就是想故技重施,引的顾莞先动手,顾莞身上带了功夫,真要上手,可就不是张文顺那样只蹭破油皮那样轻巧,谢景翕眼见不妙,只得拉住了顾莞。 “四少爷,我家二爷临走时吩咐过了,道是下学就来接你进宫,皇上留了侯爷在宫中用饭,点名叫四少爷去呢。” 谢景翕临时编了这么个话出来,顾莞一听就知道,她也聪明,顺杆往上爬,“哦那倒是不能动手了,回头挂了彩,让皇上瞧见不大好。” 那几个寻事的学生总算还有些脑子,知道安奉候府惹不得,人家可是没事就能跟皇上吃个午饭的身份,见皇上见的寻常,拉个家常都能捎带编排他们几句,没事去触这眉头作甚,于是只好作罢,心有不甘的让了路。 谢景翕好歹是松了一口气,跟着顾莞出了国子监,却是老远就瞧见安奉候府的车架过来。顾莞与谢景翕面面相觑,“怎么,二哥真要来接我啊?” 谢景翕摊摊手表示不知道,待车架停在她们跟前,还未等瞧见人,便先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了出来。 “大哥!”顾莞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谢景翕亦有些意外的对上了顾昀略带探究的眼神,那眼神冷冷清清却又深不见底,仿佛瞧一眼就能将人给吸进去,谢景翕不动声色的垂下眼,道了声,“大少爷。” 顾莞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他家大哥,虽然她与二哥一母同胞,二哥也疼她,但她就是爱与大哥亲近,不知是不是古怪的性子比较和,反正从小到大她就爱粘着顾昀,虽然顾昀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上车吧,家里就我一个闲人,我不来谁来。” “得了吧,大哥可是我们家最忙的人,整年也见不着几回,我巴不得是你来呢。” 顾莞一见了顾昀,小女儿的姿态就露出来了,直缠着顾昀不放,“大哥,我想吃岳春楼的酱鸭,狮子楼的狮子头,还有凤阳楼的臭鳜鱼……哎呀只可惜景翕不能与我们一道,我们还是先把景翕送回去吧,她是偷跑出来的,可不能叫谢家老爷发现了。” 顾昀这才看了谢景翕一眼,见她温顺的独坐一边,心下不由好笑。 005谁的手笔 顾昀什么也没问,谢景翕不由松了口气,她原以为他性子古怪,瞧见她这副样子偷偷出府,没准会阴阳怪气一番,没成想居然什么也没说,连个异样的眼神都没有,还十分周全的把她送回了谢府。 待谢景翕离去,顾莞就追着顾昀问,“大哥快说,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别拿话糊弄我,是不是谁又跟家里告状了!” 顾昀倚在车马壁上,脸色有些苍白的笑笑,“并非告状,有人说你在国子监被人欺负了,我这才过来的。” “我就是被人欺负了!要不是景翕拉着我,我非要收拾那帮孙子不可,要我说张文顺就是揍得轻了,换做是我,非打的他爹妈都认不出来!” 顾昀脸上瞧不出喜怒,“张家自有人收拾,他爹妈认不认得已经不重要了。” 顾莞一时没听懂她家大哥话里的意思,心想到底是谁提前跟府里人说的呢? 谢景翕回了府,明玉已经在等她了,“姑娘你可回来了,太太已经来问了好几回,都让我搪塞过去了。” “我知道了,我让你做的可都妥了?” “姑娘放心,都妥了。” 谢景翕点点头,换了衣服就去了许氏处。许氏一辈子顺遂,大概就没遇到过这么多焦头烂额的事,先是二姐又是四哥,后面还有个不省心的姨娘庶子,这一下就显出许氏的短处来。 “母亲,我方才去了顾三娘处,四哥儿的事已经听说了,父亲可有传话回来?” 许氏没有人拿主意,一见谢景翕回来,立马就握住了救命稻草,“你父亲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回话说要四哥儿去大理寺长长记性,我们四哥儿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那份罪,又不是杀人放火的,领回家来自个关起门来教训就是了,平日里凭他怎么教训,我从未拦着,那大理寺是人待的地方么……” 许氏也是没了主意,她知晓前面牵扯的不简单,所以更不敢跟谢岑求情,但要她眼睁睁看着四哥儿进大理寺受罪,她怎能坐得住。 谢景翕只好安慰,“母亲先莫着急,父亲也是有难处,样子总是要做一做的,哪里就真能忍心见四哥儿受罪了,父亲做事向来有分寸,他也是迫不得已,四哥又没有打死人,小打小闹的,大理寺又能如何,没听说过因为这事定罪的。” 许氏关心则乱,被谢景翕劝了几句心下稍安,勉强用了几口午饭,午觉也不睡了,坐在屋里等消息。直到旁晚十分,前头才传回话来,倒是四哥儿没进大理寺,但仍旧暂时看守在国子监,最迟明早上就回来了。 “父亲可回来了?”听闻四哥儿暂时没事,谢景翕又问了一句。 徐管事摸摸脑门上的汗,大冷天的一脑门汗,想来是跑的不轻,“老爷还在内阁呢,说是张太尉家的三爷在青楼失手打死了人,又有人往内阁递了折子,是弹劾张阁老一家卖官卖爵,欺压良民贪赃枉法的,老爷那头已经忙翻了天,皇上知晓了这事,正发火呢,没准今夜老爷就宿在内阁了,我来请太太给老爷收拾些细软。” 许氏忙叫李嬷嬷去收拾,又抓着徐管事问了几句,确保四哥儿没事才放他走,她拉着谢景翕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报,张家自家不干净,孙子儿子排着队出来惹事,都是根上学的,现在是顾不得我们家四哥儿了,还不知道把人给送回来赔礼,折子落在你父亲手里,看他还能坐的住。” 许氏这气话当真说不得,正是因为四哥儿这事,父亲才要避嫌,四哥儿一时不回来,就一时能堵住大家的嘴。知道四哥儿没事,谢景翕就能放心睡个觉,至于张家,都是迟早的事。 第二日一早,徐管事就过来回话,张家三爷打死的那个是陆家偏房的一个子侄,听闻那家子嗣艰难,半辈子就得了这么个宝贝哥儿,好端端的就给打死了,陆家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在京畿衙门外闹了一宿。衙门一瞧这事牵连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世家,没法子就又将折子递给了大理寺,大理寺现下哪敢再搀和张家的事,直接又把折子递给了内阁。 这陆家不是别家,正是兵部尚书陆家的偏房,也就是大姐的婆家。京城里这些个世家,弯弯绕绕的总是能牵扯到一起,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张家就是跟谢家过不去,把与谢家有关的几家都的罪了遍,现在再看四哥儿的事,就没有人说谢家的不是了。 到了旁晚,四哥儿同谢岑一起回了谢府,四哥儿照例是要受罚,被谢岑撵着去跪祠堂了。谢岑一夜未回,满脸的憔悴,许氏亲自伺候着替他净了手面,又递上熬了大半日的汤羹,这才坐下说话。 “张家的事怕是要忙一阵子,府里就交给夫人了。” “老爷说的哪里话,还不都是分内之事。”许氏给他递了漱口茶水,“我听闻是陆家的一个偏房子侄没了,我们可要着人去看看?” “去看看也是正经,但还是过几天吧,此事到现在也没个定论,张太尉也是个狠心的,竟是主动上书要自家儿子偿命,这一下倒让圣上有些不落忍,毕竟是老臣,我瞧圣上的意思,张家的事是不打算追究,但架不住有人咬住不放,几方势力一起出动,竟是想要趁此大做文章,一个萝卜带出一堆泥巴,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还有方家。”谢岑顿了顿又道:“三丫头的事就暂且不要提了。” 谢景翕对此毫无意外,反正不论方家圆家,从来都不会询问她的意见,只是谢景翕有一点想不通,张家三爷打死人的这事,怎么就那么巧赶在这个当口呢? …… 京郊的一处别院内,顾昀正与一位长者对弈。 那老头花白胡子一大把,愣是被顾昀逼的不剩几个子,嚷嚷着要悔棋,“哎哎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怎就不与人留条活路呢,怨不得娶不着媳妇。” 顾昀微微一笑,再落一子,直接将他杀的片甲不留,那老头索性将棋盘一推,耍赖不玩了。 “我瞧你最近的手笔大的很呐,孤家寡人的瞎折腾什么,怎么,真想娶媳妇了?” “老二都抱俩了,还不兴我寻一个么,家里指望不上,可不得自个挣份家业出来。” “呦呦呦,小子开窍了,是已经瞧好了吧,跟老头我说说是谁家的,没准我还能给你保个媒,谢媒钱就留着给你家小子添岁了,我就要你藏的那几壶酒就行了。” 顾昀不知被哪几个字取悦了,罕见的没跟老头计较,只是挑挑嘴角,“八字还没一撇呢。” …… 谢景琪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一个月子都没能下床,眼瞧着满月酒就要摆了,谢府里也开始忙活。 许氏现如今就只剩了二姐儿这一桩心事,前几日大姑娘谢景怡回了京,来谢府的时候,与许氏关起门来说了许久。 “二妹妹虽说生的艰难,这不是没事了么,一胎双子,就权当做了两回月子罢了,她年纪轻,将养几日就好了,母亲这还愁什么?” 许氏叹了口气,“你是没在跟前,不知道当时的凶险,我原本以为都要保不住了,要不是顾家大爷带来的药,你兴许已经见不着她了,现下是没事,可终究亏了身子,往后想再生,怕是艰难。” 谢景怡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里头的要紧,“母亲的意思是要再送个人去侯府?二妹妹身边不是带了人去的么,抬个姨娘还不是顺手的事。” “我给她配的人她一个都没收,身边但凡有点姿色的也都被她配了人,她那个性子怎会主动去给姑爷抬姨娘,不过这事我也就是想想,还没到那个份上。” 谢景怡心下一番计较,却是转了个话头,“我听闻父亲想把三妹妹说给方家,后来怎的又不提了?” “你久不在京城,有些事不知道,张家的案子,方家在里头犯着事呢,你父亲叫不要再提了。” 谢景怡一顿,“竟是可惜了。” 谢景怡回一趟谢府,各屋都走了一遭,最后才进了谢景翕的院子,看了一眼已经抽芽的海棠,对迎过来的谢景翕笑言:“这树海棠到底没辜负妹妹的一片苦心。” “是啊,原本以为活不了的,只是这树跟人一样,有些事也是说不准的。” 谢景怡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妹妹这般人物,以后不知便宜了哪家有福气的儿郎。” “到底是都不如大姐夫有福气的。”谢景翕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惹的谢景怡发笑。 谢景翕进府的时候,谢景怡已经嫁作人妇,是以与这个大姐不甚相熟,好在谢家大姐最会经营,是个剔透的人,又与谢景翕没有其他牵扯,反倒处的和睦。谢景怡方才听出了许氏话里的意思,如若这次二姐没挺过去,是打算把三姐嫁进侯府做继室的,现在二姐是没事了,但将来若是不能生养,怕不定便宜了谁去,二姐一向不善笼络人,能不能拿捏的住庶子姨娘们,还是不大好说。 006意外发现 可若是自家温顺懂事的三妹妹嫁过去,就又不一样了,只是碍于一个身份,许氏不大好开口,毕竟三妹妹一个正经嫡女,没有嫁过去做妾的道理。谢景怡本想过来探探口风,可瞧着谢景翕这般,谢景怡知道母亲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这哪里是二妹妹能轻易拿捏住的人。 “你大姐夫从西北带了些小玩意,你的那一份回头叫人送过来,我瞧你这屋怪冷清的,若是短了什么别不好意思说,如今母亲跟前就只你一个,还不是有好的都紧着你。” “二姐出嫁的时候,已经给了我好些,我平日里也用不着,屋里的东西也尽够了。” 谢景琪从来都不会把好东西留给别人,怕是母亲劝着,才拿了些不要的物件给她吧,谢景怡心里清楚,心说三妹妹是个懂事的。 “方家的事,你可知晓?” 谢景翕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婚姻之事岂能强求,总归是父母之命。” 谢景怡点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婚姻之事,有时候也是要争取的。” 方家的事放在谢家大姐嘴里是提点,但放在别家嘴里就有些难听。 顾家双子的满月宴上,二房的四姑娘就对着谢景翕一阵冷嘲热讽,“方家那样的人家,岂是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能肖想的,就是嫁过去也没得丢脸,能寻个秀才举人的也就罢了。” 四姑娘的大嫂邢氏忙拉住小姑子,“三姑娘这会子想是正伤心呢,你又何苦提这一茬。” 谢景翕心里冷笑,顾家二房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就认定了她失了方家这门亲事,就要哭天抹泪要死要活,何况这是在人家大房跟前编排二少奶奶娘家人,没见过脸这么大的。 谢景翕从来不会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呛声,可顾莞就不一样了,她早就看二房这一家子不顺眼,逮着机会就要呛他们几句,这会一听她们这样下谢景翕的脸,顿时不干了。 “邢嫂子哪里就瞧见景翕难过来着,再说了,您是瞧见方家跟谢家下聘礼了,还是请媒人上门了,没根没影儿的事你们也能说的头头是道,赶明儿也编几出好戏给家里的戏班子唱唱,没准还能火了呢。” 顾莞这是讽刺二房一家好搬弄是非,丢尽了顾家的脸,可二房这一家的脸皮早就被说毛了,平常的话轻易戳不破那层厚脸皮,那邢氏被顾莞说的满脸委屈,还道是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竟是拿着帕子抹起眼泪来。 那头四姑娘越发来劲,把邢氏拉到身后,“嫂子瞧见了吧,你的好心人家丢在地上踩呢,跟这种没有教养的人,有什么好心不好心的,还有莞姐姐,你可上点心吧,跟这样的人在一处,没得也学的眼皮子浅。” 顾莞气的正要抽她,就听见谢景翕扑哧一笑,“莞儿以后可少与我一处玩罢,我不曾有过飞上枝头的心,再把你也耽误了可如何是好。” 顾莞一听也跟着乐,顾家二房一向心大,一头蹭着安奉候的势,一面又想着把四姑娘往宫里送,偏偏四姑娘品貌一般,二房使了好些手段上去,都被宫里压了下来,皆是因着四姑娘不大出色的缘故。 顾家因为这事已是在圣上那里失了颜面,但二房就以为是安奉候见不得他们好,一直在上头压着。四姑娘高不成低不就,还整日想着有朝一日能进宫当娘娘,孰不知满京城都在瞧他们家的笑话,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 四姑娘进宫不成,也曾中意过方家二爷,但无奈人家不搭理,却是一心求娶谢景翕,是以四姑娘见了谢景翕,哪里能有个好话出来。 谢景翕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四姑娘,与顾莞玩笑着离开的时候,四姑娘还没回过味来,大家好端端的,都笑什么呢。 今日安奉候府满月宴,不少太太都在,都瞧着姐妹花似的两个姑娘,顾三姐爽朗率真,谢三姐温婉识大体,尤其谢家三姑娘,皆言其从小没养在太太跟前,有些个小家子气,可再瞧她待人接物言谈举止,真不比京城哪家姑娘差到哪去,甚至甩出了她们几条街。 这些太太们心里皆盘算着自家有没有合适的哥儿,那厢爷扎堆的地方,也有好几双眼冷眼瞧着。晋王箫毓戳戳一旁的顾昀,讶异道:“你也有瞧上谁的时候,要不要托王妃替你说和说和?” 顾昀握拳轻咳,把将到嘴边的那个不字吞了回去,“那就有劳王妃了。” 谢景翕同顾莞一起去看二少奶奶谢景琪,许氏与谢景怡已经同她说了许久体己话,奶娘把两个孩子抱出来,曾氏也陪着一起逗弄。 “亲家太太你瞧,这大哥儿可是像极了他父亲小时候。” 许氏应和着,谢景翕也瞧了一眼,实在没瞧出来这皱巴巴的一坨哪里像顾恒,大哥儿先天体弱,听说一直靠药养着,有些他不能喝的,还要奶娘先喝。大姐儿倒是有几分她父亲的影子,只是看上去,曾家仍旧只看重大哥儿罢了。 谢景翕一抬眼就瞧见了顾恒,她总觉得只要在这个屋子,他的目光就无处不在,一个不经意都能与他对上,谢景翕不免有些不自在,好在顾莞知道她在这里不自在,略坐了一会就拉她去了外面,谢景翕方松了口气。 “要是当初嫁进来的是你就好了。”也不知顾莞是玩笑还是瞧出了什么,谢景翕心里一顿。 “你怎么不早来京城几年呢,横竖都是娶谢家的姐儿,我倒宁愿是你,只可惜你来的时候,二哥都已经与你二姐定下了。” 谢景翕只是笑笑没说话,这话她也曾想过,当初要是早认识顾恒几年,有些事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但只可惜时也命也,这世上最说不得的就是如果二字。 “要不你嫁我大哥得了,他还缺个媳妇呢,你瞧他那个样子,实际最会疼人的,对我可好了。” 谢景翕想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里打了个激灵,那人瞧着怪渗人的,还是算了吧。 顾莞去了前面招呼各家太太奶奶,谢景翕就一人来到清净处转悠,待走到一假山处,隐隐听见里头有响动,谢景翕心下一动,立刻止住声响藏在了花丛之后。 假山里面似有一男一女,男的倒是听不出来,那个女声竟像是四姑娘。那男声气息有些粗重,光天化日的竟是在行不轨之事,谢景翕立时就有些尴尬,四姑娘行为不检点她是知道的,只是前世的他不怎么关心这些,是以就没放在心上,没成想居然在这里遇见了。 谢景翕刚想趁机离去,却不想里面的男人突然道:“怎么,我不比那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东西强,还有方家那个弱不经风的,也不知举不举的起来,哪能满足你这个小荡妇。” 里面的声音有些不堪,夹带着四姑娘的娇喘,“还不是我爹,就指着我嫁进宫扬眉吐气呢,我知道爷疼我,我都已经是爷的人了,将来是必要跟着爷的。” 谢景翕猛地一捂嘴,居然是太子爷!如果二房的跟太子有勾结,那大房是被蒙在鼓里,还是装作不知呢?前世的一些事突然就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假山那边就悉悉索索的准备出来,谢景翕惊慌之下不知是该躲还是跑,她藏身的这个地方,只稍仔细看就能发现,但要是现在跑,没准暴露的更快。 就在谢景翕慌乱的千钧一发之间,腰上突然传来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谢景翕没敢挣扎,只好任由他将自己拖走,只是前后脚的功夫,太子与四姑娘就一前一后的出了假山,而谢景翕被人紧紧箍在怀里,鼻尖尽是清凉的药味。 谢景翕有些懵,因为她看清了这人的脸,但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居然是那病秧子顾昀。不是说他病入膏肓只是熬日子么,怎么抓她的手会有如此大的气力。 待太子他们走远了,顾昀才松开手,立马就退到一边握拳轻咳,“姑娘对顾家的后院好像熟悉的很,但我奉劝一句,还是别乱走的好。” 谢景翕有些赧然,一面怪他语气不善,一面又觉的自己在人家家里乱走被逮住,的确有些不妥,只好低头道了声是。 顾昀盯着她的发髻,脸上的表情险些挂不住,心说这姑娘可够能装的,这样一副乖顺的样子不知蒙骗了多少人去,看上去柔柔弱弱,下起手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对付张家的手笔,他可是已经见识过了。 “顾莞方才还在寻你,你该回了。” 谢景翕有了台阶,如释重负的走了,走在路上还不住纳闷,这人到底是真有病假有病,那一身药味不是作假的,可若是说此人孱弱,瞧着也不像。总之谢景翕觉的,即便是父亲谢岑站在眼前,她都没怕过,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怎么就看不懂他呢,早知如此,前世合该多知道他些事。 007花宴帖子 安奉候府的满月宴要摆三天,这天结束,安奉候便留在曾氏屋里。二少奶奶生产亏了身子,到现在也下不了地,曾氏不得不亲自操持,一个满月宴已经累的她够呛。 曾氏边捶着老腰边道:“老爷今日可瞧见谢家三姑娘了,先头我没注意过,竟是个识大体的,也不知是谁将她传的不成样子,要我说,比她二姐可强多了,若是当初……” 安奉候岂能不知曾氏之意,只是一直有别的事梗在他心头,也就没接她的话茬,“你闲暇也替老大操持操持,他也老大不小了,不成样子。” 顾家老大并非曾氏所生,曾氏偏爱亲子顾恒也是有的,但是长子一向与她不亲近,她又有甚法子,曾氏不免有些委屈,“老爷这话说的,好像我从不为大哥儿考虑似的,只是他自个不愿娶,我又能如何。” “他要纳谢家三娘为妻,你心里有个数,有些事也该备着了。” 曾氏惊的够呛,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娶,娶三姑娘?” 安奉候叹了口气,“前几日他亲口与我说的,老大轻易不开口,难得这么一次。” “那怎么能行!”曾氏下意识的开口,“兄弟俩都娶谢家姑娘,这如何使得,何况老大那个身子骨,谢家怎么可能答应。” 安奉候看了曾氏一眼,曾氏有些讪讪,自知方才那话说的不应当,“老爷您这是同意了?” “老大不是来征求我们意见的,他能提前说一句,已是难得了。” 曾氏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晋王从安奉候府回去,在府内又摆了一桌,待到晚间,便留下了顾昀喝茶。晋王给顾昀上了上好的茶,自己却又斟了杯酒,“张家这次应该是要栽了,你这次出手,可是算好了的?” 哪里是他算好的,某人的大手笔,他只是添把柴罢了,顾昀端着茶嗅了嗅又放下,并不言语。 “哦,我知道了,可是为着谢家的那个小娘子?我就说呢,张家虽惹人嫌,也不至于这会就要收拾,原来是为着未来小舅子出头。” “张茂生这个老东西作威作福惯了,竟也有壮士断腕的狠劲,我倒有些欣赏他了,要怪就怪他这些不争气的儿孙,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陈阁老一下台,朝内的格局势必要变一变的,就算没有张茂生,这水也迟早要搅浑,所以他也只能认倒霉。” “得了吧,张茂生是递上来的枕头,那方家你敢说不是存了私心,顺带手的事儿做多了,可就透着猫腻了,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跟谢小娘子对上眼的,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顾昀只是笑笑,到把晋王逗乐了,“回头谢娘子要是知晓你这样算计她,还不得跟你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谢岑可不见得能把姑娘嫁给你,我瞧这老狐狸心可不小,没准是要留着三姑娘给他铺路的,岂能白白便宜了你这么颗闲子。” 顾昀一拱手,“那就有劳王妃了。” 气的晋王直接扔了酒壶过去,“好你个贼小子!” …… 谢家二姐足足做了两个月子才下地,许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除了赵姨娘偶尔到她跟前惹一顿嫌,府里也没了什么要紧事,就又像以前那般轻省。 自从谢岑掌了一部分内阁大权,就整日忙的见不着人,张家的案子牵连甚广,好几个大家都有所牵连,圣上被逼的不得不办,一时间京城内外心惶惶。 方家的事过后,谢景翕的亲事就没人再提起,她也乐的清静,除了给许氏请安,就整日猫在屋子里种花看书,好不清闲。 明玉终于脱下了袄子,坐在屋檐下托着腮帮子,看她家姑娘摆弄着花草,“姑娘你怎就一点不着急呢,那样好的一门亲事说没就没了,再要遇到像方公子那样的,还不定要什么时候呢。” 明玉实在搞不懂,她家姑娘这性子怎么越发像庙里入定的老僧,别说是雷打不动,就是哪天京城里变了天,都不带皱皱眉的。 谢景翕扫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修剪花枝,“怎么,说的好像你见过方家公子似的,别是你自己想嫁人了吧,要么改明儿我给你寻摸一门?” “姑娘你又取笑我了不是,我才不嫁人,这辈子就跟着姑娘你了!”明玉信誓旦旦,“那方家公子我还真就见过一回,上次给姑娘办事的时候经过朱雀街的一家书斋,听见那家主人唤了一声方公子,我就留心看了一眼,果真是个气质儒雅的白净公子,而且坊间传闻方公子洁身自好,到现在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真真是难得的,只可惜现在方家遭了事,不知会不会对他有所牵连。” 明玉说起方公子一脸憧憬的样子,谢景翕笑看她一眼,“看来我们明玉喜欢那样的男子,我记下了,这就留心着。” “姑娘!人家替你着急呢,没见过你这么坏的!” 主仆俩人正玩闹着,冯嬷嬷来了,她留心看了一眼院子里收拾的甚为齐整的花草,心中默许,面上愈发恭敬的笑道:“还是三姑娘会收拾,这院子春意盎然的,真是好看。” 谢景翕停了手上的活儿,招呼着冯嬷嬷屋里坐,“嬷嬷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母亲那里有事?寻个丫头过来招呼一声就罢了,何必您亲自跑一趟。” “不妨事的,原是太太叫我过来瞧一眼,看看姑娘这缺什么不曾,开了春,照例是要给姑娘们做几套新衣裳的,就顺道添些其它的。” 谢景翕心下一顿,使了个眼色叫明玉下去端茶,“叫母亲费心了,我屋里什么都不缺,衣服也够穿,那些小玩意就留给六妹妹罢。” “太太知道姑娘最是懂事,正巧过几日晋王妃府上要办花宴,给咱们太太下了帖子,点名叫姑娘也去,太太说这是姑娘们露脸的时候,添几件衣裳也是应当。” 谢景翕讶然,心道晋王妃怎会点名叫她去? 晋王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他是先皇的老来子,打生下来就以吃喝玩乐为毕生信念,原也不指望他能有甚作为,是以他这般浑浑噩噩的度日,也就无人能说什么,横竖皇家也不缺他一口饭吃。 只偏巧人家就有齐人之福,娶的乃是齐大学士之女齐氏,齐氏是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女,那等品貌原是进宫当娘娘都使得,却硬是落进了晋王后院。说来齐氏生母也是一位公主,论究起来却是晋王姑奶一辈,是以齐氏年纪虽不大,辈分倒是压人。 晋王惧内也是出了名,晋王府的大小事宜皆有晋王妃一人操持,晋王妃一介才女,平日里相交的人也都极为讲究,并非你有权有势就能被她瞧在眼睛里,故而今次晋王妃突然下帖子要她去,谢景翕心里难免疑惑。 但晋王妃有心较好,许氏自然不敢怠慢,是以当日家中便请来京城有名的绣娘,替谢景翕量身裁衣。 谢景翕来到许氏屋里的时候,桌上已经铺满了布匹首饰,正巧大姑娘也来了,与薛姨娘坐在一处打缨络。谢景翕楞了一下,薛姨娘自从生了六姑娘,身子骨就不大好,一直深居简出的,突然见着她到有些意外。 “大姐姐也在。”谢景翕先是给许氏请了安,就绕到谢景怡与薛姨娘跟前,“这络子可是给大姐儿打的。” 谢景怡笑道:“正是呢,一年大似一年的,去年刚打的今年就穿不下了,我手上活不大好,这不正跟薛姨娘学呢。” “大姐儿今年有四岁了吧,我这个做姨的手笨,竟是从不曾给她绣个一针半线的,回头也要请薛姨娘教教。” 薛姨娘正在绣一双鞋面,闻言提起头,绣针往头上蓖了蓖,她常年病着,脸上无甚血气,看上去不大精神,“两位姑娘莫的笑话我不是,我这手艺哪里放的上台面。” “姨娘快别妄自菲薄了,父亲可就只穿你做的鞋,无需上得台面,自家人用的东西,得体就好,总归教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景怡扑哧一笑,“姨娘你快应下吧,也不知道三妹妹这种绣朵花能把手扎成筛子的手艺还能不能教得好,好歹赶在出嫁之前能绣个像样的东西出来送给姑爷,省的到时候叫姑爷笑话。” 一番话逗的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谢景翕羞红了脸,“母亲你瞧大姐,我再也不要理她的。” 许氏也笑的合不拢嘴,“你非要去招惹她作甚,还不快过来挑几个颜色,我好让绣娘赶工。” 谢景翕看了眼又低下头去做伙计的薛姨娘,便拉了六姑娘一起去挑布料,六姑娘今年也已经十一二岁,过不上几年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只是她模样不大出挑,性子也唯唯诺诺,跟在谢景翕身后就像个小丫头。 谢景翕挑了一批鹅黄色的布料在她身上比了比,“倒是适合六姐儿。” 许氏在一旁看了道:“六姐儿的不着急,你先挑你的是正经,花宴上不能太素淡,我瞧那藕荷色的就适合。” 008初露端倪 谢景翕一听这话,就知道六姐儿是不能跟去花宴的,晋王妃这次设宴,各家太太奶奶自是不少,通常被主母带出去的女儿,被谁家相中的机会也大,虽说晋王妃并没有点名道姓要六姐儿去,可许氏就是带了去也不能说什么。 谢景翕没说话,还是将鹅黄的布料给留下了,六姐儿感念的看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坐到薛姨娘跟前。待回头与薛姨娘回了屋,六姐儿仍是闷闷的,“娘,为什么我不能去花宴呢?” 薛姨娘坐在炕上,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晋王妃点名要你三姐姐去,太太那张帖子怕也是沾了她的光,自是没有你的,不过我们六姐儿年纪还小,往后我会求太太多带你出去的,不急什么的。” 六姐儿喏喏,“三姐姐人好模样也出挑,晋王妃那样的身份也瞧的上她,我打心眼里羡慕的紧,只是我终究是比不了她的。” “何止是你,这一家子怕是都不如她,往后你多跟她走的近些,总是没错的。” 六姐儿疑惑的看着薛姨娘,并不能十分理解她的话,但娘要她跟三姐姐,她还是很乐意的。 晋王妃的花宴设在京郊的一处别院,谢景翕一大早就打扮停当,陪着许氏上了马车,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来到别院。这时候天气渐暖,姑娘太太们都穿的轻便鲜嫩,远处一看,如同百花争艳。 晋王妃老早就想见一见谢家三姑娘,昨晚上顾昀在的时候,她还道:“我还真想见一见是个什么样的可人,能把你顾大少的心收了去。” 晋王也在一旁顺嘴抹油,“总归是不如我家王妃的,但在这京城,也是数的上了,这小子眼光向来挑,自是差不了。” 顾昀道:“蒲柳之姿罢了,王妃多费心。” 晋王妃嗤笑,“还不是你媳妇呢,倒替人家谦虚上了,要真是蒲柳之姿,我都不好意思出面。” 顾昀忙拱手,“在我眼里,自是谁都比不过的。” 晋王妃也是在见了谢景翕后,方知顾昀此言不虚,那一堆太太姑娘里,她一眼就瞧见了许氏身边跟着的那位。晋王妃是何等眼力,她向来自视清高惯了,能入得了她的眼,就不是一般人。 谢景翕一身天青色烟裙,腰身剪裁的极为得体,脸上粉黛略施,气质十分的幽静舒适,晋王妃一向不大喜欢过于明艳的装扮,这样简单大方却很有气韵的最能入她的眼,以至于其她打扮的或娇嫩或艳丽的,都被她略了去。 谢景翕一眼瞧见了冲她招手的顾莞,俩人就和到一起说话,顾莞今日穿了一身桃色裙衫,艳丽明媚,俩人凑在一处,现成的一朵花,远远看着甚是扎眼。晋王妃请来的太太身上多少都有诰命,许氏自是忙着寒暄,园中一时笑语晏晏,直到晋王妃出来。 “大家不必拘礼,今儿原是趁着天儿好,请大家过来乐上一乐,玩闹罢了。”晋王妃顺着人群打量,视线停在谢景翕身上,“那是谁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没见过的。” “那是谢家的三姑娘。”晋王妃身边的一个太太回道。 “正是小女,叫王妃见笑了。”许氏也上前一步道。 “哦,便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三姑娘?快过来让我瞧瞧。” 谢景翕正跟顾莞说话,突然被点了名,心下还有些疑惑,心说自己从未与晋王妃有过交际,怎会突然对她感起兴趣来了。 谢景翕不敢怠慢,只好恭敬上前行礼,“景翕见过晋王妃。” “嗯,到底是江南长大的,这气韵就是不一般。”晋王妃含笑,“听闻是老太太亲自教导的,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但凡提起这个话题,京城里的小姐们大都没有好话,众所周知,谢阁老如今虽权倾朝野,但幼时家中却有些没落,他这一脉人才凋敝,也幸而是谢阁老自己争气,方才有了今日之地位。老太太在江南,说好听点是望族出身,实际不过是沾了儿子光的乡野村妇,在这些人眼里,那是提鞋都不配的。 别说是别人,就是许氏也颇有些瞧不上自家婆母,毕竟身份摆在那,从小根深蒂固的一些观念,要融合也难。是以许氏一听晋王妃说起这个,脸上就有些不大有光,那老太太自是不会教三姐儿琴棋书画的,这也是让她心有芥蒂的一方面,若是大姐二姐在,她才有十足的底气。 不过谢景翕半分也不介意,提起老太太来,她仍旧笑意盈盈,“老祖宗宠着,景翕平日也就看些杂书罢了。” 此话一出,不知哪家小姐忍不住噗嗤一声,面上能忍住的,心里也无不发笑,晋王妃却好像突然来了兴致,“哦,倒是有趣,我平日也爱看些杂书,改明儿有什么好的话本子可千万跟我说说,我这几日正缺着呢。” 谢景翕应道:“是。” 晋王妃见她乖巧的不动声色,心里也赞许她沉稳,但凡能屈能伸者皆是狠绝之辈,倒是跟顾家大少般配。晋王妃又问了几句闲话,谢景翕皆一一答了,瞧王妃甚为满意的样子,众人瞧热闹的心思不免落空。 王妃不理会众人的计较,叫人抬了几盆盆栽上来,放眼一瞧,大都叫不上名字,竟是些罕见之物,太太姑娘们不禁面面相觑,不知王妃用意何在。 “晋王前几日得了这么几盆,我瞧着新鲜,端出来叫你们也看看。” 又是先前那个嘴快的太太开口,“当真是罕见之物,我竟是一样也说不上来。” “是啊是啊,真的没见过呢。”一些太太也跟着附和。 顾莞在谢景翕跟前小声道:“那是大理寺卿李大人的太太,平日里最爱挑头卖乖,搬弄是非,王妃早就烦了她,偏巧她娘家又跟齐大人家沾亲带故的,每回必要厚着脸蹭过来,我瞧你看的仔细,你可是认得那些花花草草的?” 谢景翕盯着其中一株,眼稍的疑惑一闪而过,她岂止认得,前世在顾恒屋里,就曾见过一盆一模一样的。 “我倒是认得几株。”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人群中出来一气质娴雅,模样却有几分明丽的女子。 顾莞照例与谢景翕贴耳,“这就是方家的四姑娘方晚晴,有几分才情,平日里一向自视甚高,不大与我们这些人交往,当初原是想与我二哥说亲的,只是后来没成,这次又出了你与方家二爷的事,大约是不大待见你们谢家人的。” 原来她就是方晚晴,前世谢景翕倒是听过,她二姐死的时候,安奉候府也是有意纳方家这位四姑娘为继室,但后来还是被谢家抢了先,只听闻她后来嫁的不甚如意,没几年就去了山上带发修行。 要说晋王妃与人不同之处,就是她结交的人大都不计身份,方晚晴在京城颇有些才名,是以即便最近方家摊上了事,大家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时候,王妃仍旧给方家下了帖子。 方晚晴袅袅上前,对着几株品头论足一番,“恕晚晴孤陋寡闻,也就只认得这几株,其它的还请王妃解惑。” 晋王妃笑笑,“晚晴已是难得,我最开始还不及你呢。”王妃又朝一直默默不语的谢景翕看去,“景翕可识得?” 谢景翕回道:“也是识不全的,还请王妃解惑。” 方晚晴一直关注着谢景翕这边,待听见她的回答后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谢景翕前世净与这些花草为伴,自然是都认得,只是她不爱显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再加上心里想着别的,更是不愿费神周全。 晋王妃倒也没有追问,“是前几日圣上赏的,太子与晋王各得了几盆,倒也不是什么珍贵物种,不过是巧在匠心独运罢了。” 众人围着王妃恭维一番,谢景翕心里却在思度,圣上只赏了太子与晋王,那顾恒的那一盆是何处得来的呢?是从晋王处,还是太子呢,安奉候自来是皇帝一党,安奉候府兴旺百年,这也与他们一向不掺合党争有莫大关联,莫非顾恒暗中,竟是另有谋算不成? “啊!有蛇!”不知是谁叫喊了一声,谢景翕被惊的回了神,只见方才还围坐一团笑语晏晏的太太小姐,顿时做了鸟兽散,皆大惊失色。 晋王妃倒还坐得住,巡视了场中一圈,不由皱眉,今儿请的女客,故而她老早就将一些侍卫嬷嬷遣到别处,跟前只留了几个机灵俊俏的丫头,倒是赏心悦目,可一旦遇上事就不大中用了。 此处是城郊,庄子靠近荒山野外的,难免有蛇虫出没,谢景翕一眼就瞧出了那是条尖吻蝮,此时刚巧就在那位李太太脚下,吐着蛇信子跃跃欲试。那李太太吓的一动不动,脸上早没了方才眉飞色舞的神气。 顾莞艺高人胆大,又是个仗义的性子,这就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上前,却被谢景翕拉住,“莫动,那蛇有剧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009落水事件 晋王妃怕惊扰了毒蛇反而不妙,故而并没有唤侍卫过来,若不是身边丫头拦着,她倒是有心亲自过去结果了那毒蛇。就在焦灼之际,忽见谢景翕缓慢朝着蛇走了过去,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只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谢景翕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李太太就要被她吓尿了,她到底行不行啊,别回头反而惊扰了毒蛇,她可是首当其冲啊。 谢景翕也不去看李太太惨白的脸,看上去动作缓慢,却在靠近的一瞬间伸手抓住了蛇之七寸,另一只手又顺势握住了蛇脑袋,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方才虎视眈眈的毒蛇就已乖顺的被她制住。 晋王妃送了一口气,这才吩咐身边的丫头去喊人过来。 “景翕你行啊,我见了这玩意都发怵,你到是胆大。”顾莞上前,对着那蛇一阵呲牙咧嘴,“看你还嚣张。” 那些松了好大一口气的太太奶奶就又开始七嘴八舌,“可对亏了三姑娘,到底是在乡下呆过的,就是比我们胆子大。” “是啊是啊,可没吓死我。” 谢景翕并不理睬,自顾与那蛇玩耍,没一会那蛇就盘着她的手腕,看上去很是乖顺。这时一侍卫跑过来,对着晋王妃躬身道:“回王妃,方才晋王并几位少爷听闻王妃处得了一条蛇,便派属下前来讨要,倒是要烹了下酒助兴。” “咦,这毒蛇竟是能吃的么?”有些太太奶奶不免一脸嫌弃,这种阴毒之物怎可裹腹。 晋王妃却是笑言,“他们倒是会享用,便拿过去吧。” “是,晋王还问是那位姑娘得的,说是要赏。” 这话一出,各位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竟是叫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得了晋王的赏,王妃却道:“去跟殿下回,正是谢府的三姑娘得的,他有甚好东西可尽管拿出来,不够的我再添些。” 侍卫正要退下,谢景翕却突然道:“且慢,晋王与王妃抬爱,不过是小事一桩,我不要别的,只求能将这蛇胆赏了我便是。” “哦?”晋王妃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要这蛇胆可是入药?想不到你也懂这些。” “王妃见笑了,是家中老祖宗有些咳痰之症,我留着它的确是入药所用。” 晋王妃点点头,“倒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去跟晋王说,这蛇胆就留给她罢。” 方晚晴暗暗咬了牙,其他的或多或少羡慕嫉妒,看着谢景翕出风头,心里大都是不舒服的,但也有一些会瞧风向的,眼见着晋王妃对谢景翕青睐有加,也盘算着跟谢家夫人搭上话,毕竟以谢阁老如今的地位,多结交总是没坏处的。 待赏过了花,晋王妃又提议游船,晋王的庄子建的巧妙,恰巧将一片水域圈在其中,后经人工改造,游湖赏玩皆不在话下,听闻之前圣上与宫中娘娘过来赏玩,也很是夸赞了一番,以此便越发出名。 今日晋王妃与晋王分头设宴,京城有头有脸的也都到了个齐全,那厢各家少爷们正与晋王在湖中抓鱼,捞上来便就地开膛架在火上烤,一时香气四溢。晋王拿了一份刚烧好的蛇肉递给顾昀,“喏,你媳妇逮的,快尝尝鲜。” 顾昀似笑非笑的接过肉,晋王又道:“我都听王妃跟前的丫头细说了,你那媳妇可真够邪性的,竟敢徒手去抓,听的我脊梁骨直冒冷气,换做是我,直接上刀砍了完事,一个不小心被咬上一口,也够遭罪的。” 顾昀却丝毫不感到意外似的,吃着谢景翕抓的蛇,唇齿都冒着香气,“要的就是这份邪性,要不满京城的姑娘,娶谁不是娶呢。” 那厢女客们离的远,闻不见这头的热闹,只跃跃欲试的等着上船,毕竟对于京城这些旱鸭子姑娘来说,游船是件稀罕事。 谢景翕是见惯了的,南边不缺水,她小时候顽皮,整日泡在水里也是有的,是以她跟顾莞在后面也不着急凑热闹,后来还是晋王妃瞧见她俩,这才一并喊到她的船上。方晚晴自是也在,她一直跟在王妃身边,瞧见谢景翕上来,只是颔首示意,并不多言。 “瞧见了吧,够清高的,跟谁要巴结她似的。”顾莞小声嘀咕,谢景翕也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方才还险些吓尿的李太太,这会又开始眉飞色舞,“我活到这把年岁,还是头一回坐船呢,你瞧这景致,就是跟在岸上瞧不一样,呀,好多锦鲤呢!” 湖里的锦鲤皆围聚过来,女客们争相投喂,一时兴致大好。晋王妃也抓了把婢女递过来的鱼食,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这里难得不是人工堆砌的,天然野趣,看上去也别有一番滋味。” 晋王妃高兴,船便使进了深处,众人恍然大悟,这庄子竟是没有边际的,顺着水域一路,竟是都圈做了晋王的地方。 王妃的船行驶在前,行到一处芦苇茂密处,那里还有大片干枯的荷叶,以及一些才发出的新鲜荷叶,有些大胆的姑娘会顺手摘一片把玩,顾莞瞧着热闹,也顺手摘了两片,分与谢景翕一片。 只是突然间,船尾不知撞上了哪处暗礁,进而船身摇晃剧烈,那掌船者也是好手,迅速掉转船头,却不料刚把穿划将出去,就又遇一漩涡,此处看着风平浪静,却不曾知竟有如此大的漩涡,那船不受控制,脱了缰似的往下流方向冲去。 船上的女客们皆大惊失色,那船被撞的东倒西歪,船上的人站立不住,眼看着就要掉下去。晋王那边得到信儿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半晌,晋王听闻王妃的船出了事,简直魂不附体,“王妃可安好?混账东西,怎么不早来报,还不着人去救!” “回,回晋王殿下,王妃并无事,是谢家的那位姑娘,不知被水冲去了哪里,顾家小姐跟着下水去救人,这会也不知去向……” 还不等侍卫说完,顾家二爷顾恒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顾昀看在眼里,不由眼神一眯,却是从山后面绕了过去。 却说谢景翕方才甚是凶险,先是晋王妃身边的一个太太掉下了水,王妃见船上尽是不会水的,竟是亲自下水去救,这下可彻底乱了套,那可是晋王妃,要是有个好歹的,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是以皆争相要去救人,一时场面无比混乱。 谢景翕却是比旁人稳得住,她见王妃水性尚可,也就没去凑热闹,正想去船夫那头帮着掌船,却听见又有一人噗通落了水,那人正巧离着谢景翕近,她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抓,待瞧清了人,才知那是方晚晴。 “方姑娘千万抓住了,我托你上来。” 方晚晴死死咬住唇,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下沉,谢景翕毕竟一个小姑娘,力气有限,正要喊顾莞过来帮忙么,却突然感觉手上的力道一松,那方晚晴竟是自己松了手,口中还大喊着,“谢姑娘求你别撒手……” 谢景翕眉头一簇,没见过如此找死的,这种时候竟还玩这种把戏,谢景翕一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景翕!”顾莞急的直跳脚,要不是她不会水,早就跟着下去了,眼下看谢景翕下了水,她更是急得不行,对着案上的侍卫大喊,“还不快去禀告晋王,会水的赶紧下来救人啊!” 顾莞这一吆喝,湖面顿时跟下饺子似的,跳下了许多侍卫,但他们离得远,游过来还要半晌,正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那厢晋王妃将人救了上来,也顾不上身上凉,就要往谢景翕下水的地方跳,却是被周围人死死拉住,“王妃可莫要再跳了,您顾着身子要紧!” 晋王妃再看谢景翕的那个方向,心下一凉,那里水流湍急,人下去就不见了人影,水深不可测,她就是下去,也很有可能上不来,“都还愣着作甚,快去喊人来救!” 谢景翕心里是将方晚晴骂了个便,她自己光顾着演戏,也好歹寻个水浅的地方演,这一眨眼就能沉底的地方,不是找死吗!谢景翕在水下寻了好半晌,才终于瞧见被缠住脚的方晚晴,她快速将人救起,趁着最后一口气把人托了上去。 “上来了上来了!”王妃身边的丫头大声喊着,只见谢景翕拖着方晚晴,把她推到最近的一艘船上,众人一口气还没送出去,就见谢景翕被突然涌上的水再次卷了下去,这一下水流湍急无比,竟是眨眼间就不见了人。 这下可是急坏了晋王妃,心说好好的一个姑娘,若是救不回来,可怎么跟顾昀交代,一旁顾莞见无人来救,竟是直接抱了船上的一个木椅,跟着跳了下去。 等顾恒与侍卫赶到的时候,谢景翕已经消失了好一会,被救起来的方晚晴瞧见顾恒,正待上前搭句话,顾恒却好似没看见她一般,直接从她跟前过去,就近上了一艘船,直接去救人去了,那方姑娘惨白着脸,险些咬碎了牙。 010意料之外 侍卫们分头去寻,却也只寻到了顾莞,顾恒将腿脚抽筋的顾莞拉上来,厉声道;“你又不会水,跟着瞎搀和什么!景翕人呢?” 顾莞这会也顾不上分辨顾恒有些失态的语气了,边抽泣边道:“二哥,快救救景翕啊,她,她,我找不着她了,呜呜,她可不能有事。” 顾恒脱下身上的衣服扔给顾莞,也跟着下了水。 且说谢景翕这会可是不大好过,她方才救方晚晴已经耗费了体力,这下被乍暖还寒的湖水一冲,简直浑身抽筋,她索性也不挣扎,只憋着气任由水把她冲走,待到水流再次平静,她浮上水面再看,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由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这下除了等人来救,就只能自生自灭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来寻她,方才那片水域,一般的船怕是过不来的,人就更别提了,若是她这样的水性都没有法子,其他的也好不到哪去。 人在困境中,就难免生出一些落寞之意,她想着自己两世为人,竟是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依靠的人,不免凄凉,但这种念头不过一瞬,她就再次续了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朝着山上的方向游去。 谢景翕不知游了多久,身上的力气彻底没了,就俯仰在水面上,任由水托着她走,远远看着,浮尸一般骇人。顾昀见到的时候,心下跟着漏了一拍,心说他的姑娘可不能这样脆弱吧,待见着她人虽泡在水里,腿脚却是用着力气,不时动一下,心里这才松了口气,默默下了水,朝着她的方向悄声靠近。 谢景翕被水托了一会,身上又聚集了些力气,正待翻身再游,就觉周身水流似有浮动,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大手圈住,谢景翕正要挣扎,就听耳边有个声音道:“莫动,我们到岸上再说。” 谢景翕听清了来人的声音,居然是顾昀!谢景翕心下无比疑惑,心说他怎会过来救她,关键是他不是个病秧子吗,居然也会水,别回头救她一遭,再把自己搭进去。 好像知晓她心里的念头似的,顾昀半开玩笑似的说,“你不必奇怪,我若是就此撒手人寰,也不会怪你的。” 谢景翕:“……” “还有力气吗?”顾昀又问道。 有了刚才那番话,谢景翕哪里还敢叫他托着,“我自己还行。”言外之意就是你还是顾着自己吧。 顾昀也不强求,不过虽然撒了手,也仍旧在一旁护着,有了顾昀这么个老弱病残在旁边比着,谢景翕觉的自己格外多了把力气,竟是一口气游到了岸上,没叫顾昀再多费一丝体力。 待上了岸,谢景翕已经瘫倒在地,一点力气也没了,顾昀却是猛地一阵咳嗽,谢景翕方后知后觉,他刚才揽着自己的手是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 谢景翕一个猛子坐起来,“顾少爷你如何了?” 顾昀边咳边摆手,“无妨,你沁了水,别躺着,容易着凉。” 谢景翕哪还意思还躺着,正要起身去寻一些柴火,顾昀却是将她拦住,“我方才过来的时候,顺手捡了一些,那里有我留下的干净衣服,你先披上。” 顾昀果然是很快找来了柴火点上,谢景翕心说这人倒是心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游到此处吗?” “这也不难,水流到这四面环山处,自然就没有那么湍急,我顺着山上找过来,很容易找到这里,倒是顺着水过来找你的那些人,反而不大容易。” 谢景翕细想想,知道他说的是没错的,只是即便知晓,她也没以为会有人能想到这一点,可是顾家大少爷,为什么会冒险来找她呢? “晋王派来的人,估摸着还要有一会才到,一会我们顺着山路回去,应当会遇到他们。” 顾昀所料不假,果真他们走了没多久,晋王的人就找来了,待回到晋王的庄子,顾莞先第一个扑上来,“景翕你可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晋王妃也是终于松了口气,“还不快去把熬好的姜汤端上来,太医呢,没瞧见顾大少爷也落了水吗!” 下人一通忙活,谢景翕这才想起病秧子顾昀,正要去看他怎样,就听见有人说他晕过去了,晋王直接将人抬到了客房,几个太医都围过去不敢怠慢。 顾恒一行人被水流逼了回来,并未继续找寻,看见谢景翕安然归来,也忍不住上前,“三姑娘可还好?” 谢景翕没有去看他过分关爱的目光,“我没事,就是顾大少爷落了水,二少爷还是去看看,替我道声谢。” 顾恒握了握拳头,没有做声,已经换好衣服的方晚晴走过来,对谢景翕道:“谢姑娘舍身相救,晚晴感激不尽,都是我拖累了你,若非我硬求你别撒手,你也不会……” 谢景翕眼皮一抬,她倒是还忘了这么个罪魁祸首,她这意思,竟是自己迫不得已才去救的,好像她不喊那一嗓子,她谢景翕就要袖手旁观了似的。 “你自己抓不住,怎么还怪上景翕了!”顾莞这急脾气先是忍不住,差点指着方晚晴鼻子骂,“你一落水,景翕就第一个抓住了你,你以为大家眼睛都是瞎的吗,她要是不想管你,装没看见不就完了,用得着你来求吗!敢情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一场,都是你自个求来的,你这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方晚晴看来顾恒一眼,哭的更凶了,“都怨我……” 谢景翕忙拉住真想上前揍人的顾莞,“莞儿算了,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何必多说。”谢景翕又对方晚晴道:“方姑娘若是无自救之心,下次一定早说,没的连累了别人。” 晋王妃道:“还不快扶景翕去我房里,取我的一套衣服给她换上。” 谢景翕又听闻许氏方才晕了过去,已经事先送回了谢府,谢景翕没有说什么,换了衣服,就被谢府派来的人接回了谢府。 那厢许氏晕过去的事传进内阁,谢岑提前回府,又听闻三姑娘也落了水,忙派了人去接,待许氏醒来,才去询问今日之事。 许氏脸色苍白,对谢岑道:“老爷,快去瞧瞧三姐儿如何了,这孩子……” “行了,我已经派人去了,晋王已经派人送了信儿,说三姐儿已经找着了,这好好的怎么就落了水?” 许氏就将今日花宴上的事一一与谢岑说了,“老爷,我瞧着晋王妃对三姐儿好像很是青睐,却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哦?晋王从来不理会朝堂之事,那晋王妃也不大与我们家来往,如此倒是有些奇怪。” 许氏斟酌了一番又道:“我瞧着,晋王妃那个意思,怕是想替三姐儿说亲,今儿这场花宴,怕也不单纯,好些太太姑娘在,若说她没存了什么心思,那是不能够的。” 谢岑沉吟半晌,“齐大人府上,到的确有位年幼的公子,晋王妃替他保媒,倒也说得过去,但年纪好似与三姐儿对不上,若晋王妃瞧得上我们三姐儿,那自然是好的,有她保媒,有些事就不一样了。” “还有一事,我不曾与老爷商议,便是二姐儿,我原本打算着,若是二姐儿立不起来,就把三姐儿嫁过去的,毕竟侯府那样的人家,也不辱没了三姐儿的身份。” 谢岑闻言眉头一皱,“那如何使得,三姐儿怎能嫁过去做妾,侯府再好,我们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此事不妥!” 许氏顿时不敢再提,此事便也作罢。谢景翕回府后,先去看过许氏,才回了自己屋里,明玉一早得了信儿,早就生起了火炉,熬好了汤药,只待谢景翕一回来便用得上。 “姑娘,好好的出去一趟,怎就落水了呢,我备了药汤,你先去泡一泡驱寒,瞧你这手凉的。” 说起手凉,谢景翕想起来病秧子顾昀,他晕过去也不知醒没醒,瞧他那副样子,别回头真有个好歹,那自己这罪过可就大了。 “我好着呢,你先别忙活我,去把我存的那瓶药酒取出来送去顾府大少爷屋里,里面有使用的法子,顾大少爷为了救我,怕是不大好,我们理应去问一声的。” “顾大少爷?”明玉无比震惊,“他也能救了姑娘你?” “废什么话,就是顾大少爷,还不快去!” 明玉吐吐舌头,忙抱着药酒去了,等到她再回来,谢景翕已经泡过澡穿戴好了,“怎么样,顾少爷可醒了?” 明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顾,顾大少爷倒是醒了,可,可二小姐的大哥儿不好了,我听说府里已经忙做一团,好像是发了热,太医已经去了好几拨,不知能不能救的过来……” 谢景翕心里咯噔一下,大哥儿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若是救不过来……谢景翕心里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许氏极有可能旧事重提,再把她嫁给顾恒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侯府就派人过来报丧,倒是大哥儿夭折了。 011大闹侯府 安奉候府二爷家添龙凤子的时候,京城里就没有不知道的,从圣上到世家无不羡慕,尤其圣上子嗣不旺,还曾私下里问过安奉候,可是有甚秘诀,安奉候只道是巧合,亦有可能是二少奶奶家传之故,圣上听闻恍然大悟,一度曾想过要不要也纳一个谢家女放在后宫。 但谢家女子能拿得出手的两个都已嫁作人妇,此事遂也作罢,只赏了好些物件给二爷屋里,让安奉候府很是风光了一阵子。现如今大哥儿夭折,传的比当初还快,连一大早去了内阁的谢岑,都接到了同僚的告慰,而赶去内阁报丧的人却还未至。 谢景翕虽早有预料,却仍抱有一丝侥幸之心,如今希望破灭,却也顾不上多想,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就赶去了许氏屋里。冯嬷嬷守在屋外,直冲谢景翕打眼色,谢景翕以为许氏又不好了,进屋才发现,许氏居然已经穿戴停当。 许氏罕见的没有跟以往那般,竟好似打了鸡血,一双温和的眸子怒目圆睁,瞧见谢景翕进屋,立时就要往外冲,“快与我去侯府走一趟,我好端端的外孙,竟就这样被他们养没了,还有你二姐,多么健朗活泼的一个人,去了侯府不到两年,竟也成了半个废人,若说侯府里头没有猫腻,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相信的,是当我们谢府没有人了吗!” 许氏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何曾有过这般嘴脸,与楠哥出事那会淡定的反映,简直判若两人。谢景翕心知她这次是真的急了,一副要大闹侯府的架势,有心拦一拦,却也知许氏根本不会听她的。 “母亲好歹先用些早饭,一会侯府定是忙乱,您昨儿才发了眩晕症,今儿万一累倒了可如何是好。”谢景翕上前扶许氏坐下,又对着一旁不知所措的李嬷嬷道:“去陆府请大姐过来,就说母亲与我在家等她,一起去侯府。” 李嬷嬷如梦初醒,“三姑娘这话对,无论如何太太也要顾着自己,我这就去陆府请大姑娘去。” 许氏这才重新坐下,胳膊往炕桌上一撑,喘着粗气,“这侯府定是与我谢家八字不合,可怜我二姐儿,人才刚能下地,她拼了命生出来的哥儿就没了,你说她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谢景翕没有接话,许氏这是又在往她身上打着注意呢,现在埋怨与侯府八字不合,当时可是卯足了劲的往侯府里送人。谢景翕心里琢磨着,前世大哥儿生的健壮,后来染病死了这事是有蹊跷,可这回大哥儿原就生的弱,这模样也不知能不能养大,谁又会冒险害一个不见得能养大的小孩子呢。 谢景翕给许氏盛了一碗热汤,斟酌道:“大哥儿虽说先天体弱,可当日并未听太医说有甚要紧症状,只说小孩子恐怕难养些,往后注意着点也是无碍,照说侯府那样的人家,再难养也养的起的,好端端的,怎就……” 谢景翕欲言又止,许氏怎会不知后院那些弯弯绕绕,被谢景翕这不经意的一提点,许氏好似想到了什么,顿时就坐不住,匆匆喝了几口汤,这就预备要走。谢景翕这回并没有拦着,与许氏匆匆出了门子,好在大姑娘赶得及时,竟是在门外碰上了。 谢景怡看了谢景翕一眼,谢景翕与她摇摇头,谢景怡便什么也没问,又转身上了自家轿子,与她们一道去了侯府。 安奉候府罕见的大门紧闭,门外并未见异常,可是到了二爷的院子,就沉静的发闷,曾氏已经哭晕过去好几遭,听闻谢府来了人,又挣扎着爬起来,让人搀扶着过来。 谢景翕她们进来时候,只有顾恒一人在园子里,原本神采奕奕的一个人此时憔悴不堪,从昨夜大哥儿发病,他就一直站在这,竟是一夜未合眼,在瞧见谢景翕的时候,还有些愣怔。 “妹夫还站在这作甚,二妹妹可好?”谢景怡提点了一句,顾恒才如梦初醒,“她,她在屋里。” 许氏正眼也未瞧他一眼,径自进了屋,远远瞧见二姐儿一个人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眼神直愣愣的不知瞧着哪,头顶上的邪火顿时就散了,哭喊着就扑上去抱住了二姐儿。 “我苦命的二姐儿啊……” 谢景翕与谢景怡听见哭声,顿觉不妙,一起冲了进去,这才瞧见谢景琪竟是抱着大哥儿不撒手,那摸样好似魔症了一般,谢景怡上前拉住许氏,“母亲,二妹妹已是如此,您又何苦再招她,到底先把她劝住才是正经,大哥儿可是等不得的。” “谁要抱走我儿!我看谁敢!我儿睡的好好的,你们做什么都来吵她!”谢景琪一听见有人说大哥儿,顿时疯了一般,抱着大哥儿直往墙边靠,许氏刚要上前,就险些被她踢了脸,“走开走开,你们都走开!” 许氏被她吓的不轻,也不敢哭了,“好好好,我们不吵他,大哥儿睡的香,我们不吵她……” 谢景翕环视屋内一眼,问了一句,“怎么没瞧见大哥儿的奶娘?” 谢景怡被她一提醒,便冲着缩在一边的丫头们道:“都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大哥儿回头醒过来该饿了,还不去把奶娘喊过来!” 几个小丫头一阵惊悚,却也如释重负,忙不迭下去喊人,曾氏被人搀扶着进来,瞧见许氏就又开始嚎,“亲家太太,我们也是没了法子,媳妇连恒儿也不认,大哥儿这还等着下葬,您好歹劝慰几句。” “你们竟还怪怨我们二姐儿,我好好的一个孩子,嫁进来不到两年,如今都成了个什么样子,姑爷人呢,站在门外做什么样子,二姐儿生产的时候你去哪了,我们二姐都这样了,你还不闻不问!” 许氏一听见曾氏进门,方才的火顿时又窜了上来,曾氏被她吓了一跳,却也并不示弱,“亲家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媳妇嫁进来,我们也是当自家女儿疼的,何曾委屈过她半分,生产的事都是说不准的,就是大哥儿,我们也心肝肉似的疼,谁还盼着他们不好是怎么着。” 谢景怡赶忙拉住许氏,“母亲少说几句吧,二妹妹还那个样子,咱们就别在这争口角了。” “呦,这怎么话说的,怎么还吵上了。”谢景怡话音刚落,二房的四姑娘就进了门,俨然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大伯母您一片好心被人误会了不是,我们侯府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干出欺负儿媳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大哥儿生的时候就不大康健,养不住也是有的,谁家还没有个孩童夭折的事,我听闻前几日府上不就有位哥儿掉进冰窟窿了吗。” 四姑娘此人真是最擅长戳人痛处火上浇油,几句话连带了两家人,话又说回来了,谁又说过侯府是他们二房的了。曾氏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好明着与二房撕破脸,可许氏就不一样了,原就憋着一肚子火,不能跟侯夫人掐,换来个无关紧要的二房小辈,她岂有再忍的道理。 “你又是什么东西,拿多大的脸在这教训我们!”许氏挣开谢景怡,一个巴掌招呼了上去,“这是哪家没有教养的丫头,跟这胡说八道,有没有老子娘管的!” 要说许氏还真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日里那样端庄温和一个人,教训起人来竟也不含糊,四姑娘被她打的踉跄,待回过神来也不干了,猛地上前一推,险些把许氏推倒在地。许氏被谢景怡扶住,气的直发抖,“反了天了,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许氏身份摆在这,比起一个靠侯府生存,身上也没有品级的顾家二房出来的庶小姐,谁轻谁重谁也拎得清,即便这是在侯府家门里。曾氏原就看二房的不顺眼,竟也不曾拦着,只对门外的顾恒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拉住你岳母。” 顾恒带了人来,正准备把四姑娘请出去,没成想四姑娘也是个厉害的,挣脱开众人,蹲在地上就开始嚎,“到底有没有王法了,这是我们顾家的地方,竟也由得外人来发号施令,你们到底听谁的!” 那厢顾恒见闹的不成样子,正要强行把四姑娘拖出去,谁知二少奶奶谢景琪突然从床上冲了过来,大哥儿被她放在床上,她光着脚蓬乱着头发,手里攥着个枕头,直接就招呼在了四姑娘头上,抡圆了砸。 众人惊的一时竟忘了拦,谢景琪连踹带砸,泼妇掐架般的架势,“你说谁养不住,你才养不住,我们家哥儿好好的,你满嘴放什么屁!” 谢景琪是个敢说敢骂的,平日里被许氏惯得不轻,更是养出了一身的刁蛮脾气,大家小姐那一套在她这压根就不好使,四姑娘已经被她打懵了,只能抱着头嚎,“疯了疯了,二少奶奶疯了,快来人啊要杀人了……” 谢景琪才不管她那一套,直接拽着四姑娘的头发往院子里托,一时间,二房园子里都快被四姑娘杀猪似的嚎叫声填满了,眼看着就要溢出侯府闹的人尽皆知,一家人这才反应过来,“快去拉住二少奶奶,真要闹出人命了……” 012鸡飞狗跳 谢景翕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走到床边抱起了大哥儿。 大哥儿夭折多时,那不祥的凉意隔着襁褓都传到了谢景翕手上,前世大哥儿没的时候,谢景翕都没来得及瞧一眼,然后泼天的脏水就浇到了她头上,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分辨一句,她心里对这两个孩子是充满恨意的。 可是如今再看,谢景翕的恨意便不再凝结在孩子身上,如同许氏所言,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总归是一件再也无法挽回的憾事。谢景翕慢慢揭开襁褓,小身子开始僵硬,皮肤泛着青黑色,看上去有些骇人,不过谢景翕并不在意,她迅速检查他的异样,如果说谢景琪的难产是有人设计,那样微妙的法子都能用,那大哥儿的死,也很有可能不易察觉。 况且她曾经对顾恒提点过,那顾恒极有可能已经让人检查过了,如果是行家都瞧不出来的问题,应该在哪呢?谢景翕慢慢掰开大哥儿的小嘴,四周看了一圈,并无异常,最后抬起了大哥儿的舌头,她细细查看了舌下,发现部分血丝已经开始变黑,但是并不明显,如果不细看大约是发现不了。 谢景翕心下有了计较,就重新将大哥儿包好,悄悄将他递给谢景怡,谢景怡一下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趁着谢景琪不注意,快速把大哥儿抱了出去。现在也顾不得谢景琪发不发疯了,大哥儿若是再不收殓,怕是要烂在屋里。 那厢谢景琪却是险些把四姑娘揪成个秃子,几个人愣是劝不住她,侍卫们又不敢动粗,这时候二少奶奶才是要紧,至于那二房四姑娘,就自求多福吧。 四姑娘已经喊破了嗓子,瘫倒在地上,只顾抱着脑袋不撒手,幸而谢景琪如今用的是冬枕,枕头已然被砸漏,里面填充的诸如棉絮决明子之类,已经撒了四姑娘满头满脑,看上去简直狼狈不堪。 闻讯而来的二房中人一看这场面,差点晕过去,为首的邢氏张皇失措,“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闹成这副样子,你们都不管管的吗,这是要闹出人命吗,来,来人呐,快把二少奶奶拉住啊,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还不去家里喊人过来!” 邢氏自然也是使唤不动侯府中人的,只得指派身边的丫头回家叫人,曾氏看闹的有点过,只好站出来道:“峰哥儿媳妇你也莫着急,你说恒儿房里出了这种事,大家正伤心呢,四姑娘偏生要过来说些不中听的招惹她,这四姑娘真是,该让人说什么好呢……” 曾氏说的委婉,可邢氏再傻,也知道人家在指着鼻子骂四姑娘不知道好歹,自家小姑子是个什么德行,她当然知道,但说到底,邢氏自个儿也不是什么明白人,小门小户出来的,心里多的是小算计,偏偏脑子还不大够用,所以使的手段总是透着那么一股子拙劣。 “可是再怎么话说,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啊,总得有人管管不是,二少奶奶这样发疯,你们也不拦着,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侯府的脸面可不是都丢尽了,可怜小姑子,这要是打出个好歹,我可怎么跟家里交代。” 曾氏心里冷哼一声,二房真是个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也不知道这么大的脸是谁给的。顾恒见再闹就要不好,只好上前抱住谢景琪,硬把她拉开,“行了,大哥儿已经没了,你就不能让她走的安生点,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在闹下去又有何意,我们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的,何苦难为自己。” 谢景琪再也忍不住,趴在顾恒身上嚎啕大哭,众人不由松了口气,能哭出来,大约就没事了,这四姑娘歪打正着,倒是送上门来解决了一桩难事。 二房的人赶忙上前拉起四姑娘,四姑娘衣衫也被扯烂了,脸上被打的红痕尤在,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她见自家人来了,更加变本加厉的哭嚎起来,“嫂子可要替我做主啊,二少奶奶疯了要杀我,快喊我大哥二哥来,喊我爹爹来啊……” 那厢顾恒已经抱着谢景琪进了屋,生怕她脾气一上来,再上去揍人,曾氏装聋作哑,由着人搀着,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许氏也耗尽了力气,谢景翕在一旁照看着,二房不依不饶,谢景怡此时走了上去。 “四姑娘,今儿这事你也怨不得旁人,你自己说了什么你自己也清楚,换做是谁,怕是也咽不下这口气,顾府两房一向和睦,也别为着这事起龌龊,今儿这事我认下了,人是我们打的,自然不会抵赖,贵府老爷少爷若是哪里不服气,尽管去陆府找我。” 谢景怡说话声调不大,却是十足的打了二房的脸,你们不过就是顾家的二房,别拿什么侯府来压人。谢景怡之所以能出面,也是有底气,陆家掌管兵部,朝里不知牵扯着几方势力,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谢景怡的夫君年虽轻,已是去西北历练过的,回头身上有了军工,那就是前途无量,别说二房,就是侯府的人,也不敢说不客气。 更别说背后还有个谢阁老,看上去都没有侯府尊贵,但几家一牵扯,那势力就不容小觑,远的不说,家中儿孙想要某个差事,都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事,得罪了他们,可是半分好处也没有。 邢氏正要分辨几句,却被赶来的二房大爷打断,顾峰正打算着在兵部谋个差事,岂能由着自家没脑子的夫人得罪人。 “还不快把四姑娘送回府里瞧大夫去。”顾峰朝邢氏打了个眼色,邢氏立马闭了嘴,上去劝说着四姑娘回去。 四姑娘见兄长不替她做主,差点气疯了,被人连拖带拽还直嚷嚷,“陆府有什么了不起,谢府又能怎样,咱们等着瞧……” 谢景翕心下好笑,等着瞧太子爷么,这四姑娘也是个人物,扒上太子,还真以为太子能替她撑腰,没准出了侯府,都记不得四姑娘是哪个了。 “母亲,我扶您进屋歇会。”许氏被气的直揉眉心,与曾氏一道,皆被人搀着进了屋。谢景翕与谢景怡俩人留下,方才传唤来的奶娘也到了。 那奶娘原是顾恒的老奶娘介绍来的,二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就是普通妇人的样子,那奶娘听闻要被召来给大哥儿喂奶,险些再次吓死过去。大哥儿发病的时候正在喝奶,她也与往常一般边喂奶边哄大哥儿睡觉,可是喂到一半,大哥儿就不肯再喝,哭闹的紧,那孩子生来体弱,倒是一向乖顺的很,从不曾哭闹,奶娘先是以为大哥儿不爱喝她的奶,还一度十分惶恐,毕竟侯府大哥儿的奶娘,可是个尊贵活。 她哄了一会,大哥儿倒是不再哭闹,却浑身抽搐,边吐奶边翻白眼,那样子好不吓人,再后来大哥儿没了,那奶娘到现在还万念俱灰,终究是吃她奶的时候发的病,这话要是传出去,她以后也别想再进哪个府了。 那奶娘哆哆嗦嗦,听闻二少奶奶一直抱着大哥儿不撒手,别是癔症犯了,再喊她来喂奶吧,那孩子都没了几个时辰了,这得多可怖啊! 谢景翕与谢景怡对视一眼,谢景怡开口道:“你们几个就是贴身伺候二少奶奶与大哥儿的?” “回夫人,便只有我们几个。”回话的是香兰,是谢景琪的陪嫁丫头,长的不算出挑,做事倒还稳当。 “昨儿晚上你们都在做什么?” “昨儿晚上二少奶奶要吃蜂蜜燕窝,我们几个都在少奶奶跟前。”,“昨儿大姐儿闹的厉害,我们都跟着伺候大姐儿呢。” 谢景翕默默听着,这些都是常话,并没有什么可琢磨的,她视线放在还在瑟瑟发抖的奶娘身上,“听说大哥儿是在喝奶的时候发的病?” 那奶娘一听这话,噗通就跪下了,“三姑娘明鉴啊,我只是像往常那般喂奶,谁知道……可真不关我事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且说说,大哥儿发病时的样子。” 那奶娘哭丧着脸,一五一十的把整个过程都说与谢景翕听,谢景翕并不打断她,任由她慢慢说,后又问道:“大哥儿浑身抽搐,身上可是冰凉,还有眼白翻上来的时候,可有瞧见深红的血丝?” 那奶娘愣了一会,“对,三姑娘若不说我倒是忘了,当时大哥儿抽搐,我只当是小儿发热,却好似是摸到身上冰凉,当时我被吓坏了,哪里还顾的上想身上是冷是热,只隐约记得,我是被惊了一下,然后就忙着喊人去了,若说深红血丝,我其实吓的不怎么敢瞧,瞥了一眼,好似是有一些,我想着一般人也都是如此的,并没有往心里去,而且大哥儿过了一会就又不翻了。” 谢景翕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谢景怡听在耳里不由问道:“三妹妹可是问出了异常?” 013蛛丝马迹 “我只是问的细一些,免得遗漏了什么,却并没有什么依据,叫大姐姐见笑了。”谢景翕笑笑,又问奶娘,“奶娘平日里喝的药,可是有专人送的?” “是府里药房里熬的,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样。” “如此确无异常。”谢景翕挽着谢景怡的手,“大姐可还有甚要问的?” 谢景怡莞尔,“该问的都叫你问了,我还有甚可问的。” 谢景怡历来剔透,见谢景翕不说也就不问,只嘱咐香兰莫要把问话说出去,就打发他们走了。 且说明玉这头,她趁方才二少奶奶闹的功夫,独自来到大少爷顾昀院子外面。顾昀的院子与别处不大一样,他的院子离主院有点远,而且算是独门独院,只是圈在侯府墙院里头,不过另开了一处通往府外的小门,所以大少爷院平时,走的都是小门。 明玉昨晚来过,是以熟门熟路,她刚一冒头,就有人去报了顾昀,等明玉到了跟前,顾昀身边的赵章就已经出来了,“是明玉姑娘,大爷正用着药酒呢,姑娘送来的酒当真好用,昨晚只用了一次,爷今天就退了烧,正要去谢谢你们姑娘呢,怎么明玉姑娘过来可是有甚事?” 赵章是个说话利索的,明玉笑笑:“倒也没什么,这不是我们姑娘在二少奶奶那,嘱咐我过来瞧瞧大少爷如何了。” “三姑娘有心了,我们大少爷好着呢。” “那便好,昨儿真是多亏了大少爷,只是连累了大少爷发病,我们家姑娘很是过意不去,幸而昨儿太医都在,瞧看也方便。” 赵章面上一顿,又不着痕迹的遮了过去,“可不是,圣上慈善,昨儿竟是把一半的太医都派来了侯府,原是为着那头大哥儿的,我们家爷也跟着沾了光,平日里都是我们自己请医延药,昨儿是家里药房熬好了送来的,但还是多亏了三姑娘的药酒,要么好的不能那样快的。” 明玉又道:“正是这药酒,我们姑娘昨儿送的着急,竟是未曾多想,后来想起来,这药酒配方复杂,怕是会跟大少爷用的药起了冲突,所以今儿着我过来瞧瞧,问问可还有昨儿剩的药渣药汤之类,我带些回去给我们姑娘瞧瞧,也好放心给大少爷使。” 赵章讶异道:“竟是还有这层缘故?这是得瞧瞧,姑娘你等着,今早上爷喝的药汤里还有些剩余,我这就去给姑娘取了来。” 赵章这就张罗着去取药渣去了,明玉暗自松了口气,心说姑娘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送个药酒还能送出这许多故事来,没听说过药酒还能跟药起冲突的。 那厢赵章一溜小跑去取了药渣,用帕子包好,递给了明玉,明玉歉然道:“实在是我家姑娘思虑不周,给大少爷添麻烦了,其实应当是无碍的,大少爷也无需担心,不过是取个放心。” “无妨无妨,这药酒我们大爷用的甚好,还是多谢三姑娘了。” 明玉又寒暄几句,就抱着药渣走了,赵章目送着明玉出了院子,就转身去了顾昀的书房。顾昀此时正穿着家常的长衫,在书房里看书写字,见赵章进门,头也没抬,“小丫头可是来问药的事?” 赵章一愣,他们家爷真是神了,“您猜的可真准,也不知三姑娘闹什么幺蛾子,说什么怕昨儿送的药酒跟药起了冲突,要取一些昨儿送来的药渣,我到这会还没想通,这事跟我们能有甚牵扯。” 顾昀放下笔,坐在桌案前,昨儿谢景翕送来的药酒还好端端放在桌上,他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笑,“二少爷屋里闹的如何了?” “差点闹翻了天,我听闻二少奶奶发了疯,险些把二房的四姑娘薅成个秃子,是陆家的那位少夫人出面拦下了事,二房这才罢休,还听闻,陆少夫人点名叫了大哥儿的奶娘去,不知问了些什么。” 顾昀若有所思,府里药房送来的药,他自然是不会喝的,要么哪里还能剩了药渣给谢景翕,这贼丫头怕是已经琢磨出了事情的关键,一个人装着明白,任由谢家人糊涂呢。 “我们怕是无缘无故的被人坑了一把。”顾昀冷笑一声,“那药渣我们自己可还有?” “多着呢,这不中午又送了一碗,正愁没地方倒呢,怎么爷您要……” 顾昀嘴角一挑,“包起来送给老头瞧瞧,再把这药酒装一碗给他送去,就拿个小竹筒装一点就成,多了也不给,就说,这就抵了满月酒了。” 赵章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逐字记下,匆匆出了府。 谢景翕陪着许氏回府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晌午,许氏方才闹的厉害,回屋歇着去了。谢景翕回了屋,就对明玉道:“事儿可办妥了?” 明玉从身上掏出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药渣,“喏,这一路可没把我给熏吐了,这大少爷到底喝了些什么东西?” 谢景翕白了她一眼,“瞧你这话多的,药哪里有好闻的。” 谢景翕取了药渣,摊开来放在桌上,她依着味道分门别类,仔细分辨每一种药,明玉好奇的在一旁瞧着,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她竟是不知道她们家小姐何时添了会分辨药的本事。最后她见谢景翕在一堆在她看来都一个模样的药渣子里挑拣出了一些,黑乎乎的一团,“姑娘这是什么啊,难不成还真能跟我们的药酒起冲突吗?” 谢景翕笑笑没有说话,她果然猜的没错,大哥儿的死的确不是意外。通常身上发热抽搐,身上不会冰凉,正是奶娘慌乱不懂,所以这事才能不引人注意,至于眼白的红丝,其实并不是深红,而是有些青黑,谢景翕故意这样说,是怕奶娘慌乱下根本瞧不清颜色,打眼一瞧,只是颜色有些深,说青黑反而容易误导她。 但这些症状只是一闪而过,通常抽搐过后就不再有,是以即便事后有人查也不会发现异样,但下药之人恐怕是没有料到谢景琪会一直抱着大哥儿不让收殓,有些要死后几个时辰才能发觉的特征,就被她瞧见了。 但这味药却是没什么奇特,用在顾昀的药里就是正常,可若是给小儿喝了,身子骨硬朗些的抢救及时,大约还能有救,可若是大哥儿这样的…… 实在是太像一家之笔,用的法子都这样巧妙不易察觉,可是此人的目的到底是谢家还是侯府,如此心思缜密,到底是何人所为呢? 谢景翕这头不声不响,可侯府那边就没那样清静了,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在二少奶奶跟前提了一句,诸如大哥儿去的蹊跷啊,奶娘喝的药会不会有问题之类。谢景琪那个脾气,自然当时就闹的不可开交,顾恒险些气死,当场就把那多嘴的丫头打发到了庄子上, 顾恒好容易安抚妥了谢景琪,又被一个丫头挑起了事,头疼的恨不得打几个人出气,恼恨中,依稀记得当日谢景翕的提点,又听闻今儿她与大姑娘问了奶娘话,觉的大约真的有事,于是叫了跟前的一个小厮,“你去谢府瞧瞧,可还有能说上话的主子,过来劝一劝二少奶奶也是好的。” 那小厮赶忙去了谢府,谢岑不在家,许氏在休息,似乎能找的人就只剩了三姑娘,那小厮也顾不得三姑娘靠不靠谱了,让门房通报一声,没多会就传到了谢景翕的屋子。 谢景翕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子,又继续翻了翻手上的书,“去跟门房说,我这会乏了正歇着呢。” 等报信的走了,明玉道:“姑娘做的好,他们顾家的闲事,管我们什么事,何况二姑娘哪是个念人情的,你要是去了,没准还要被她骂一顿。” 谢景翕只是不想见顾恒罢了,更别说他房里的事,她去又算什么呢,顾恒思虑不周,她不能跟着糊涂,侯府的那趟浑水,她是半分也不想沾。 果然顾恒听了回话,心里有些失落,到底是他存了些私心想要见她,但总归是不妥的,是以他也没说什么,叹口气进了二少奶奶的屋子。 如果说从大哥儿出事,顾恒就好像霜打的茄子,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骄傲少爷一夜变成个唉声叹气的怨妇,那二少奶奶这精力就如同吃了十全大补药,看上去更像是她生产那会吃的回魂丸药效犹在,让她去骂一条街都不在话下。 “你们做什么都拦着我!侯府要是干净,凭什么怕人去查,我的大哥儿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你们当我谢景琪是死的吗,竟敢算计到我头上,要是心里没鬼,就别遮遮掩掩的,当我不知道深宅大院里的脏污事呢!” 谢景琪下午刚发了一通,余威犹在,这会在屋里砸了满地碎瓶子,吓的没人敢上前,生怕跟二房四姑娘那般,被薅成个秃子。 “好端端的,你这是又闹什么!那小丫头不定是谁指派来挑拨离间的,你居然也就信了,要查你就查,做什么砸东西!” 014再起事端 “我儿子都没了,砸点东西怎么了,我从小到大,不知砸了多少好东西,又能怎么样呢!你说那丫头挑拨离间,我认为她挑拨的很有道理,我原就不信我儿是病死的,不就是小儿发热,那么多太医还能救不回来吗,你们少来装好心瞒着我,当我谢景琪是傻子吗!” “好,你不是傻子,那你去查,查到了替咱们儿子报仇。”顾恒一甩袖子离了屋子,眼不见心不烦的一个人去了书房。 自打谢景琪有孕,顾恒基本上就是一人在书房过夜,他只要一对上谢景琪,心情就莫名的烦躁,所以总是不由自主的躲着她。顾恒掐着脑门,心烦意乱的合上眼,这一天一夜未合眼,脑袋里好像搅成了一锅粥,眼前一会是大哥儿死的模样,一会是谢景琪发疯,纠结到最后,却只剩了一张总是盛着笑意的脸。 “二爷。”一个突兀的女声忽然出现在耳边,顾恒蓦地睁开眼,见是月雯,这才复又闭上。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先下去吧。” 月雯是他将成年那会,曾氏给他的几个通房丫头之一,当时因着她读过几年书,就索性安排到了书房来做些杂事,若非如此,当初谢景琪嫁进来的时候,早就被打发了。月雯长的清秀文静,倒是不怎么出挑,但是颇知道分寸,也是顾恒能一直留着她的原因。 月雯深知如此,所以并不多言,只道了声是,便又下去了。只是她复又去厨房熬了碗米粥,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等再次来到书房的时候,顾恒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月雯轻手轻脚的把饭盒放在桌案上,看着顾恒的睡颜,犹豫了半晌,到底是去拿了件衣服过来,轻轻的给他披在了身上,谁知她刚预备走开,手腕却蓦地被顾恒抓住,只听顾恒嘴里喃喃道:“景翕,阿翕,你别走……” 顾恒声音十分含糊,有些分不清是景琪还是景翕,但月雯却十分肯定,他喊的定不是二少奶奶,因为少爷心里并没有她,她看的出来。 “少爷,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月雯轻声细语,好半晌,顾恒才松开手,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我居然睡着了,不是说不用进来伺候了么。” 顾恒揉揉眉头,月雯依旧不疾不徐,“我听少爷身边的人说,您已经一天一宿没吃东西了,不管怎么着,别把身子饿坏了,我就煮了点米粥,做了几样小菜,好歹先暖暖胃。” 大约是谁都无法拒绝这样轻声细语的女孩子吧,没有攻击性,又善解人意,就连米粥小菜都被她说的好像带了温度,慰贴人心。顾恒也的确有些饿,索性就端起粥吃了起来。 “二少奶奶那里可闹出什么来了?” “听闻二少奶奶先是去了府里的药房,闹着要把那日的方子取来,只是那上头也并不能瞧出什么,她就带着方子去了太太处。正巧小裴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二少奶奶就嚷着要小裴太医帮着瞧瞧。” 月雯略微停顿,又替顾恒添了一碗,“小裴太医瞧过了,道是方子并无问题,少奶奶不知怎的,又要把当日熬药抓药的连带经过手的丫头小厮们召集起来,说什么单独审问,听说太太挺生气,还惊动了侯爷。最后是小裴太医出面,给少奶奶请了个平安脉,说了些诸如肝火旺盛脾虚肾弱不易于受孕之类的劝诫,叮嘱少奶奶一些日常饮食之类,这才把少奶奶劝下。” 顾恒默默听完,心道也亏着是小裴太医,改日还要多谢谢他才是,“今儿我还宿在这,你去收拾了吧。” 月雯低声道:“是。” 月雯说的慢声细语,实在不足以描绘谢景琪大闹侯府的惊人之举,据说侯夫人被她气的不轻,躺在床上几天没下地,府里没人理事,乱的那叫一个鸡飞狗跳。许氏听大姑娘谢景怡说完,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这还是安奉候府的姑奶奶跟我婆婆抱怨时,我在跟前听了那么几耳朵,听闻侯夫人不能理事,还是姑奶奶过去照看了几日,当着我的面,明摆着是说与我听的,我是小辈,怎么也不好插嘴,而且这事,也的确是景琪不大懂事。” 许氏哀声叹气,“好端端的这是又闹什么,她怎么就不能有你一半懂事,也怨我平日里太宠着她,那个多嘴的丫头可打发了?” “姑爷当时就把她发配到庄子上去了。” “倒是难为他了。”许氏就差揉出了第三只眼,“事到如今,我万不能由着她把自己大好的日子给作践没了。” 许氏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的异常坚定,谢景怡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着许氏,“母亲,您不会又要……父亲那日不是都已经回绝了么,您做什么又去触他的霉头,而且三丫头是个拿得出手的,没准父亲留着另有安排呢?” “我已经管不了那样许多了!”许氏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瞧瞧二姐儿,一离了眼就要作出点事,随便一个小贱蹄子说几句她都能咬着勾往上爬,我们苦心给她撑门面长脸,她是一定都不能体谅,你难道瞧不见姑爷已经就要厌了她么,她在侯府连个依靠都没有,用不了几年,那二少奶奶就要被打入冷宫了,等到那时候,可真么都晚了!” 许氏的话,谢景怡是一万个信,姑爷心里没有二姐儿,连他都瞧出来了,说起这话来,谢景怡眼前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总觉的姑爷瞧三丫头的眼神有些不大一样,而三丫头似乎格外远着姑爷。若真如她所想的这般,三姑娘真要嫁了姑爷,那可就彻底没而二姐儿什么事了。 “母亲。”谢景怡斟酌着,“我看这事不如再等等,横竖三丫头年纪还小,议亲也不急在一时,我还听侯府姑奶奶说,倒是那日小裴太医也在,说二姐儿肝火旺盛脾虚肾弱不宜有孕,这话里话外,岂非在说二姐儿并非生育无望么,我听着这也不是什么大症候,平日里多加调养,许是有希望的,小夫妻吵吵闹闹很正常,没准过几年就有了呢。” “过几年,都是没影的事,罢了罢了,这事我再好好斟酌斟酌,你没事多去瞧瞧二姐儿,你说的她好歹还能听几句。” 谢景怡心事重重的回了陆府,这厢谢景翕用过午饭正在歇晌,正迷糊着,就被院外的争吵声给吵醒了,谢景翕心中疑窦,她这院子鲜少有人来串门子,今儿这是怎么了。 “明玉,外面吵什么呢?” 谢景翕嘴上问着,却已经下地去了院子里一瞧,竟是许久不见的楠哥儿,还有六姐儿。六姐儿一见谢景翕出来,跑过来告状,“三姐姐,楠哥儿他把海棠花都给糟践了,还说要把树给砍了,我好容易才拖住他,您快看看呀。” 谢景翕眉头一簇,跟过去瞧了一眼,只见那已经生了叶,长势大好的海棠,此时已经被抓的惨不忍睹,也幸而楠哥儿个子不大,上面的还有没遭殃。明玉正死死拖住楠哥儿不让他上手,楠哥儿张牙舞爪的,嘴里又哭又闹,“妖树妖树,我要砍了它,砍了它……” 楠哥儿将养了几个月,身子是没有大碍了,就是仍旧不认人,说话也含含糊糊的不成句,除了跟前伺候的以及赵姨娘能分辨,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他说什么,而现在嘴里说的这句倒是十分清楚,谢景翕知道,定是有人教他的。 “楠哥儿,可还记得我是谁?”谢景翕蹲在楠哥儿跟前,明玉防着楠哥儿抓伤谢景翕,死命抱着。 楠哥儿嘴里叫嚷了一通,谢景翕大概只听懂了诸如海棠妖女之类的,她摇摇头,笑着站起身,有赵氏这个娘,这孩子大概是没个好了,也觉着怪可惜,“算了,放他回去吧,跟个孩子较什么真呢。” 谢景翕转身正要拉着六姐儿回屋,楠哥儿却衬明玉放松警惕的时候,转身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明玉吃痛一松手,楠哥儿却挣脱了出去,冲着谢景翕就撞了过去。 “姑娘小心!”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楠哥儿就已经撞上了谢景翕,谢景翕没有防备,冷不丁被他一撞,下意识先要护住六姐儿,脚下一崴,直接就摔倒在地,谢景翕只听见一声闷响,大约是骨头扭到了的声响。 花院子里铺的都是不大平整的石子小路,坑洼不平,谢景翕摔倒的时候,脚腕正好拗了个倒霉的角度,直接压在了身下,手上也被石子划破了,可是楠哥儿不依不饶,在明玉赶过来再次抓住他之前,又踹了她一脚。 谢景翕疼的直冒冷汗,却忍着疼先把六姐儿扶起来,谁知六姐儿好像发了疯的小豹子,一改平日里温吞的模样,朝着楠哥儿就撞了过去。 谢景翕一看要出事,赶忙到:“明玉快拦住他俩!” 可是明玉顾着谢景翕的伤,一个人哪里能抓得住两个半大孩子。 015楠哥出事 谢景翕从未想到六姐儿有一天会这样,好像个护食的小豹子,发着狠就朝楠哥儿冲了过去,“谁允许你欺负三姐姐的,谁叫你来糟践海棠花的,你个烧坏了脑子的傻子,看你以后还敢欺负三姐姐……” 六姐儿嘴里语无伦次的,手脚并用的对着楠哥儿又抓又踹,楠哥儿毕竟身量不大,被发了狠的六姐儿直接推倒在地,众人只听碰的一声,沉闷的不详声撞的人心里空了一下,再看楠哥儿,直愣愣的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 六姐儿还喘着粗气,似乎没瞧见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明玉愣在原地,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倒是谢景翕头脑还清楚,“还不快去把楠哥儿扶起来看看怎么样了,赶紧喊大夫来要紧!” 明玉脑袋一激灵,被解了穴似的跑过去扶起人事不省的楠哥儿,而楠哥儿方才躺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明玉哆嗦着伸向楠哥儿的鼻下,好一会也没试出个所以然,“姑,姑娘,好像,好像……呜呜,我试不出来。” 谢景翕心里生出一股不详,忍住钻心的疼,过去抓住楠哥儿的手腕,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还有脉搏,还不快去外院请大夫过来!” 明玉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喊人,而六姐儿好似才反映过来,哇的张开嘴就大哭,一时间院子里吵吵嚷嚷,而楠哥儿的脉搏也越来越微弱…… “六姐儿,好六姐儿,先不哭了,帮我把楠哥儿抬进去。”谢景翕屋里还有些药,好歹先给楠哥儿止住血,可是六姐儿好似开了闸的洪水,简直止都止不住,估计是被吓的不轻。 谢景翕头昏脑胀,好歹把六姐儿劝住,正准备那楠哥儿抬进屋,闻讯而来的许氏跟赵姨娘就来了。 赵姨娘看见人事不省的楠哥儿,嗷的一声就开始叫唤,然后猛地扑过来,顺手就把谢景翕推开,“你个妖女,你对我们楠哥儿做了什么!啊!楠哥儿啊,娘的心肝肉,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快说,是不是你使了什么妖法,把我们楠哥儿的魂儿勾到这来,然后下此毒手……我的楠哥儿啊……” 可怜谢景翕又被赵姨娘推了一下,胳膊蹭在地上,立时就渗出了血,那厢六姐儿一看见血,又仿佛受了刺激,猛地扑到赵姨娘身上,抓起手腕就狠狠咬了一口,血肉都连带着咬了下来。 赵姨娘的嚎丧可是出了名的,这一嗓子简直犹如雷劈,生生在每个人脑门上豁了个洞,那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就这样硬生生灌了进去。 六姐儿也超常发挥,小女孩尖细的嗓门硬是没被赵姨娘压住,她抓住赵姨娘的头发,用撕裂喉咙的力度喊道:“你也来推我三姐姐,都是你教坏了楠哥儿,都一起来欺负三姐姐,我叫你们欺负她,楠哥儿是我推的,你要推就来推我,别冤枉三姐姐,她不是妖女,你才是老妖婆!” 要不是时机不对,许氏险些笑出声,这老妖婆叫的许氏心里解恨,可六姐儿就没那样好过了,到底是个小孩子,赵姨娘发了狠的捆了她一掌,直接把她抽倒在地,小脸立时就肿成了包子。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们给我拉开,大夫呢,快赶紧给楠哥儿瞧瞧!”许氏终于回过神,吩咐着已经看傻了的婆子丫头们,“去内阁给老爷传话,看看能不能请个宫中的太医。” 府里一时忙乱起来,而不依不饶的赵姨娘,又逮着空打了六姐儿好几下,要不是谢景翕护着,六姐儿怕是要遭殃。 “快把哥儿抬进屋是要紧,哥儿怕是要不好了。” 大夫只瞧了一眼就摇头,赵姨娘也顾不得六姐儿了,“大夫,你可要救救我们哥儿啊,他可不能有事啊……” 谢景翕道:“姨娘快先别哭了,先抬进我屋里给楠哥儿瞧病要紧。” “不!我们楠哥儿不能进你的屋子。”赵姨娘抱起楠哥儿就要跑,“你是妖女,你这屋里尽是妖气,我们哥儿不能在这。” 赵姨娘不管不顾的抱着楠哥儿就跑,那血顺着流了一路,看着十分揪心,大夫也是头回见这样的,摇头又叹气,“再迟一会,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下了。” 谢景翕自顾不暇,许氏更是懒得管,由着赵姨娘把楠哥儿抱走,大夫叹气跟了上去。 许氏看着谢景翕,“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行了行了,你这个样子,赶紧回屋歇着去,待你父亲回来,你自己与他说去!” 待许氏走了,明玉赶紧扶起谢景翕,忍不住抱怨道:“这都什么事啊,没人瞧见我们姑娘也受伤了吗!” 谢景翕趟回榻上,脚腕已经肿成了猪蹄,她忍着疼吩咐道,“去取些跌打损伤的膏子来,再多取几块帕子,给六姐儿敷敷脸。” 六姐儿木偶似的任由人摆弄,眼神直愣愣的,刚才好像被什么附体了一般,魂儿都抽走了,谢景翕没想到六姐儿今天居然会替她出头,直道这孩子平时闷声不响的,倒是个有情义的孩子,谁对她好,她都记着呢。 “六姐儿还疼么,疼就跟三姐姐说,千万别忍着,她们都走了,没人笑话你的。” 六姐儿可怜巴巴的看着谢景翕,再也忍不住,哇的就扑在谢景翕怀里嚎啕大哭,“呜呜……我怕……”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现在知道怕了,“没事呢,有我呢。” 谢景翕一边安慰六姐儿,一边想着,楠哥儿这回要是挺不过去,这府里怕是又没有宁日了。 谢岑听见府里报信,当时就扔下公务,直接打道回府,那厢赵姨娘还在闹,谢岑回来了更加变本加厉,老远就往谢岑身上扑。谢岑一身官府,哪里能叫她碰,直接把人拦住,“有话好好说,哭哭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赵姨娘嘎的一声立马不哭了,只抽泣着把事跟谢岑说了,“都是三姑娘,妾身老早就说她园子里的海棠有妖,定是太把我们楠哥儿的魂儿给勾了去,要么我们楠哥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她的院子,还有那六姑娘,平日里看着老实,竟都是装的,就是她把我们楠哥儿推到的,我们楠哥儿他……呜呜……” 赵姨娘说了半天,一多半都是废话,谢岑听的云里雾里,干脆直接去问大夫,“怎么样,孩子可还能救?” 大夫缕着胡子直摇头,“谢大人,恕老夫能力有限,哥儿上回伤了根本,脑中原就有了毛病,这次撞的又狠,虽是止住了血,可能不能醒来,就要看造化了。” 谢岑递了牌子给身后小厮,“拿着牌子去太医院一趟,看看哪位太医得空。” 谢岑在,赵姨娘不敢嚎,只在一旁抽泣,许氏道:“姨娘快先别哭了,老爷在拿主意呢。”又对谢岑道:“老爷您看……” 谢岑叹一声气,挥挥手,“提前备着后事吧。” 赵姨娘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没人叫她发牢骚,就对着许氏,“你说的轻巧,敢情不是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的楠哥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谢岑被她嚎的头疼,“行了,来人,把姨娘扶下去,叫哥儿清静清静。”谢岑叹了一口气,问许氏,“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跟三丫头扯上了。” 许氏道:“具体我还没来得及问呢,只道是楠哥儿去三丫头院子里玩闹,把三丫头推倒了,然后六姐儿又替三丫头出头,把楠哥儿推倒了。” 许氏绕口令似的越说越迷糊,谢岑道:“三丫头也受伤了?有大夫瞧么,我去瞧瞧。” 许氏被问住了,刚才一时忙乱,倒忘了问问三丫头的伤,眼见着谢岑正要去,也跟了上去。 “你去作甚!楠哥儿谁来看?” 许氏一惊,慌得停下脚步,总觉的府里一有事,谢岑就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心里只冤枉,她可什么也没说啊。 谢岑去谢景翕屋里的时候,薛姨娘也在,见了谢岑,大家都有些意外,谢岑一眼瞧见谢景翕肿成猪蹄的脚腕,脸上手上也尽是伤,还有一脸手印的六姐儿,眉头不由一皱,“这都是怎么弄的?你平日里懂事,怎么也闹的不成样子!” “是我没照看好他们,父亲可去过楠哥儿那了,他怎么样了?” 薛姨娘却温言道:“是六姐儿给三姑娘添麻烦了,这孩子瞧见楠哥儿自己往三姑娘院子里来,心下好奇,就偷摸跟了过来,后来瞧见楠哥儿在糟践那海棠,六姐儿心里不落忍,就想过来拦着楠哥儿。” “是楠哥儿,他口口声声说三姐姐是妖女,说要砍了海棠,还咬伤了明玉,推到了三姐姐,是我气不过,才动手推了楠哥儿,根本不关三姐姐的事,我的脸是赵姨娘打的,但是我不疼,三姐姐扭断了脚腕,还没有个大夫来瞧瞧呢。” 谢岑也没料到一向懦弱的六姐儿居然能替谢景翕解围,心里正纳闷呢,就听外面管事来报,倒是宫里小裴太医来了。 016小裴太医 说起小裴太医,当真算是年轻有为了,不过二十来岁不到三十的年纪,就已经稳坐太医院,要不是论资排辈,怕是做院正都使得。 小裴太医师承前任太医院院正,从小资历就好,十几岁的时候跟着老院正出诊,就瞧病瞧的有模有样,加上他人长的白白净净,又机灵,倒是很得贵人们喜欢。安奉候府日常的平安脉都是他来请,谢景翕前辈子也见过他几回,话说的不多,了解也不深。 但京都的各家姑娘少奶奶却是最盼着他去请脉的,年轻又好看的年轻大夫,总是比那些胡子一大把说话跟念经似的老家伙讨人欢喜。但问题是,谢家如今虽然显贵,但还没到能随意请宫中太医来日常请脉的地步,谢岑又最注重官声,日子过的并不奢靡,也不大注重排场,除非是谢岑亲自递上牌子去延请,太医们这才会上门请脉。 所以今次小裴太医突然上门,让谢岑疑惑不已,但到底是太医赏脸,没准是哪个贵人承的人情,所以他并不敢怠慢,忙小跑去前院迎接。 但谢岑感还没到前院,就被小厮告知小裴太医已经去了楠哥儿处,所以谢岑又转了个弯感到楠哥儿的屋子,再一看,小裴太医已经上手断脉了。 “小裴太医……” 谢岑刚要寒暄几句,就被小裴太医挥手止住,“且容我断上一断。” 谢岑立马就不敢出声,只打眼色给许氏,叫她去端茶上水。那厢小裴太医很快就端完了脉,二话不说就从药箱里取出针,也不见他有何准备动作,直接就往楠哥儿脑门上下针,眨眼的功夫,楠哥儿的脑袋已经被扎成了马蜂窝,动作可谓稳准快,只瞧那架势就透着一股子高人的意思。 谢岑瞧的汗都下来了,楠哥儿能不能活过来,可就要看小裴太医了,要是他也不行,那就只能准备后事了。 小裴太医又从随身药匣子里取了一些药草,用火点着了就放在楠哥儿周身熏,没一会屋子里就充斥着一股子药草的清香。等到熏的差不多了,谢岑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谨慎的问了句,“可还有救?” 小裴太医接过许氏亲自递过来的帕子净了手,“有劳谢夫人。” 许氏道:“是辛苦裴太医了才是,我们哥儿如何了?” “哦,问题不大了。”小裴太医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方才那差点就要准备后事的人不是楠哥儿一样。 谢岑直接倒吸了一口气,这一上一下的可实在要人命,但谢岑面上到底稳得住,“要真是如此,小裴太医可就是我们谢家的大恩人了。” “谢大人您客气,您以后喊我子汐就成了,我去开张方子,不过谢大人要有心理准备。”小裴太医这是非要把谢岑吓出个好歹的架势,也不解释,只是提笔写方子。 谢岑小心翼翼的瞧着,好歹等小裴太医写完,才又听他开了尊口,“哥儿先前落过水吧,当时救治的迟了些,法子也不大好,所以耽误了,这脑子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原本还有三分恢复的可能,但这回这么一撞,半分也没有了。” 这短短一句话,谢岑听的差点厥过去,“子汐这意思,他今后就……” “是这么个意思吧,这次撞的位置有点寸,血留的多,耽搁的也是太久,走路恐怕是不行了,多找几个人看着点才行。” 小裴太医说话言简意赅,也没有那样危言耸听,但实在不足以描绘方才的凶险,但凡换个人来,但凡再耽搁那么一小会,楠哥儿这会大概就是个死人了。但小裴太医这话谢岑是听懂了,那意思就是,原本救过来的机会很大,府上是搞的什么鬼回回都耽搁,耽搁也就罢了,还不给请好大夫。 那为什么,因为赵姨娘作的啊,哪会不是要等她先唱完了戏,嚎足了丧,楠哥儿才能安安稳稳的等着大夫诊脉,府上那几个年迈的大夫,走几步都要喘的速度,什么样的病耽搁不了啊。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了法子,小裴太医这意思,楠哥儿下半辈子大概就要瘫在床上了。然而现在谢岑也不敢要求太多,人还能喘气,就已经是多亏了小裴太医了。 谢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楠哥儿,虎头虎脑的一个孩子,倒真是可惜了,但他浮尘半生,早就练的不动声色,只对着小裴太医作揖,“老夫多谢子汐救命之恩。” “唉唉阁老大人这是折煞我了。”小裴太医到底没让他把这个揖作下去,“举手之劳,您客气了不是,得,药方子我放这,过几天我再来瞧瞧,府上可还有受伤的不曾,我瞧哥儿的手腕被人抓伤,想来受伤的应该不止一个。” 谢岑这才想起谢景翕,“倒是让您说着了,我家三姐儿摔断了腿,可还肿着呢。” “呦,那得去瞧瞧,骨头接不好,可得影响走路。” “有劳了。”谢岑又亲自带了小裴太医去了谢景翕处。 小裴太医进屋的时候,谢景翕正给六姐儿敷脸,再配以一些药膏子,倒是很快就消减了不少,但她自个那脚就有些惨不忍睹了,小裴太医那么一瞧,就知道是腕骨拗错了位,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样严重。 “小裴太医么,明玉去上茶。” 小裴太医瞧了她一眼,“三姑娘不必客气。” “一口茶水而已,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我没有那些讲究,就劳烦您把骨头正一下位。” 谢景翕说的轻描淡写,但这扭伤了脚的滋味可是不大好受,换做一般的姑娘早就疼的受不住,又哭又闹的也有,更别说这肿的馒头似的脚,压根不好意思给别人瞧,就要遮遮掩掩的裹着帕子之类的。 但如此难免会导致手法不当,正不好骨头,以后遭的罪更大,他就曾经替一个没接好骨头的小姐断骨重接,那嚎叫声简直犹如杀猪。 小裴太医再瞧这个三姑娘,心里就多了几分赞许,做大夫的当然都希望遇到这样的病人,配合加心态好,比什么都重要。 小裴太医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脚腕,确定了骨头的位置,他不由再次抬眼看着谢景翕,通常他四下摁的过程就挺疼的,但三姑娘只是忙着给六姑娘擦药膏子,好像摁的脚根本不是她的。 “小姑娘的脸没有大碍,只是回头我要给她检查一下牙齿,若是牙齿松动了可就不美了。” 小裴太医这个美字还没出口,手上已经施了力,咯嘣一声,是骨头回位的声响,竟是不声不响的就接好了。谢景翕手上一顿,脚上的那一瞬巨疼不是骗人的,但好在小裴太医手法快,能极大程度上减轻疼痛感,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渐渐的就不那样钻心了。 三姑娘愣是没吭一声,等明玉把茶水端过来还问,“我家姑娘的脚可有妨碍?” “没有妨碍,明天就能下地了。” 小裴太医冷不丁一句话,吓的明玉差点抖落了茶水,“这么神?” “找个帕子给你们家姑娘擦擦汗,刚才那一下挺疼的。” 明玉这才反映过来,人家已经给医好了,再瞧她家姑娘,脑门上的确渗了一层薄汗,“姑娘你疼怎么不喊呢,做什么要忍着。” “有甚好喊的,回头吓着小裴太医,没准再把骨头整歪了。” 小裴太医也笑,“那裴某得多谢姑娘体谅,都像您这么着似的,我们做大夫的也就容易了。” “那还有劳小裴太医给六姐儿瞧瞧。” “你说牙口么,刚才糊弄你的,那点伤不至于,而且牙口真要松动了,也没有法子。” 谢景翕顿觉有些气恼,不过也亏着人家分散注意力,也是好心,她总是不能计较,“遇到您这样的大夫,才是我们的福气。” “得,我们就别互相吹捧了,我留下一些药,回头叫人替你擦擦手上胳膊上的伤,也别不当回事,留下疤也不大好看,脚倒是没有妨碍,该下水下水,该走道走道,养个几天就好了。” 小裴太医嘱咐几句,就提溜着药箱子走了,谢岑在屋外候着,一番相送不提。 明玉打了水来替谢景翕净手脸,“小裴太医可真是神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夫呢,听说楠哥儿都要准备后事了,谁知道小裴太医一来,刷刷刷那么几针下去,人就好了,你说神不神,关键人又年轻,长的还俊,怎么就那么有本事呢?” 谢景翕噗嗤一声,“怎么,我们明玉的目标又换了?不觉得方家公子温文尔雅了?” “姑娘!”明玉气的差点摔东西,“哪有您这样的主子啊!” 玩笑归玩笑,但裴子汐这个人也的确是有几分才能的,难得的是头脑清楚,说话做事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有一个疑问一直在谢景翕心头挥之不去,小裴太医到底为什么会来谢府呢,如果她没记错,裴子汐与谢府根本没有来往,是谁这么大面子能请动他呢? 017遥不可及 “你都几个月没有回房睡了?” 安奉候府内,曾氏叫了顾恒来问话,她放在二房的嬷嬷告诉她,顾恒近日一直宿在书房,已经许久没有回主屋睡了。 顾恒甚是不在意的样子,“母亲,我都多大个人了,房里的事您能不能不要过问。” “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曾氏气不打一处来,“你都多大个人了,膝下还没有个嫡子,你叫娘怎么能不管!” 大约这种话题,是哪个孩子都不大愿意提起的,顾恒一听这个就有些不耐烦,“我这不是一直顾着她的身子吗,她是什么情况您能不知道吗,我去了也是平白吵架,再说她身子也没好,孩子的事就看缘分吧。” “看缘分?看什么缘分!”曾氏气的就要打他,“你明明好好的,再过几年什么都耽搁了,你书房那个,要是喜欢就抬进屋里,放在书房像什么样子。” “娘!”顾恒烦的不得了,“您少污蔑人家清白,她就是在房里打个杂,我要是想碰,还等到今天吗?行了,我屋里的事您就别过问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曾氏不理他,依旧自说自话,“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告诉娘,娘去给你……” “娘!”顾恒彻底火了,“您说什么话呢,我房里有夫人,娶人家小姐进来做偏房吗?您觉的我们侯府脸面大是怎么着,谁愿意把个好好的小姐送进来做妾的!” 顾恒话一说完就后悔了,他是被曾氏气糊涂了,曾氏一听眼睛立马亮了,“那就是有是不是,娘早就看出来了,你压根也不喜欢你房里那个,但不管怎么着,你倒是先收几个叫娘安心,这样总空着也不是个法子啊。” 曾氏苦口婆心,“你没瞧见上阵子谢府五哥儿那事吗,府里总共就俩哥儿,现在废了一个,剩下那个听闻资质也一般,谢老爷官做的再大有什么用,家里没有个像样的继承人,可见子嗣是多么重要,生一个两个哪里够,没准哪天就什么事,你可得给娘抓紧了,侯府将来可是你的,你得赶紧有个后才行啊……” 曾氏越说越不成样子,顾恒听到最后,干脆一甩袖子走了,曾氏那他没办法,只兀自叹气。说到亲事,曾氏方才想起来,前些日子老爷说的顾昀的事,她拖了这许久险些给忘的一干二净,得找个空当去一趟谢府探探口风才行。 曾氏虽是不情不愿,但到底要顾及后母的脸面,是以第二日一大早,曾氏就备了些礼品,上谢府串门子去了。 许氏听闻曾氏过来还楞了一下,“侯夫人自个来的?二姐儿没来?” 冯嬷嬷道:“只侯夫人一人来的,二姑娘不曾来,侯夫人还带了东西,说是来瞧楠哥儿跟三姑娘的。” “瞧他们俩?”许氏心下好笑,心说,他俩病都好的差不多了才来瞧,真是稀罕,“快去请她进来。” 曾氏进门,许氏迎上前寒暄,“呦,亲家太太来了,您难得来一趟,还带什么东西,我们欢迎还来不及。” 曾氏拉着许氏的手,“咱们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外道了不是,前阵子老早就听说府上哥儿出了事,只是怕那会来给府上添麻烦,你一个人守着这一大家子人,两个孩子都要你操心,就没好意思来叨扰,这不听说好的差不多了,这才登门。” “嗨,您严重了。”许氏叹口气,“只是可惜了我们楠哥儿,人是醒了,只是走路还不利索,每日在床上闹脾气,不大好照顾。” “你且节哀,好好的一个孩子的确是可惜,他年纪还小,躺不住也是有的,等过阵子许是就好了,可不知三姑娘怎么样了?那孩子懂事识大体,怪可人疼的。” “景翕扭伤了脚,小裴太医亲自正的骨,她年岁小,好的也快,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倒是牢您惦记着。” 俩人寒暄了半天,许氏也没闹明白曾氏的来意,曾氏好几次张口都没好意思,只是拐弯抹角的扯些有的没的。 “府上的四哥儿可是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有人家了?” “您说景昱啊,他还早着呢,他这会正是读书的时候,他父亲想着晚几年再与他说亲,好歹先过了乡试再说,娶了亲会分散精力,所以不着急的,怎么也得等着三丫头出了门子,才轮着他的。” “哦?要说府上的姐儿倒都争气,恒儿媳妇就不说了,我向来都是拿她当亲闺女看的,大姐儿端庄稳重,三姐儿乖顺识大体,我先前还跟侯爷开玩笑呢,说要是都娶进门来做咱们儿媳妇该多好,侯爷还笑话我一顿,怪只怪我没有那么多儿子,要么我是定要候着脸皮,上门都讨了来的。” 许氏心里一动,曾氏莫非是想把三姐儿说进门?只是曾氏并不明说,她也不好确定,于是试探道:“那感情好,不过前些日子老爷还与我说三姐儿的事呢,倒是该寻摸亲事了,只是我贪心,总想着多留小女儿几年,老爷提了几个,我都觉的不大中意,所以一直没定下来。” 许氏这话看的出来,谢老爷对三姑娘的亲事是很看中的,至少是不打算随随便便嫁了,曾氏一听,就更不好意思开口了,顾昀那个样子,不是明摆着找没脸么,曾氏怎么想都觉的为这个把自己这张老脸卖了,实在是不大值当,于是磨叽了半天,到底是没开口。 曾氏走后,许氏直纳闷,“你说,侯夫人巴巴跑这一趟是做什么来的?” 冯嬷嬷也疑惑,“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她拐弯抹角的打听三姑娘的亲事,莫非是想说媒?” 许氏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没准是为了她家二爷呢,你看她今儿上门没带二姐儿,准是怕她多想,她支支吾吾半天没开口,定是不大好意思,听闻老爷对三姐儿的事上心,就更没好意思提。” “这……”冯嬷嬷斟酌着不知怎么开口,“老爷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谁说不是呢。”许氏也叹气,“要不是老爷拦着,多么合适的一桩亲事,三姐儿是我的亲闺女,我还能坑她不成,自是要侯府按照平妻之礼娶进门才行的。” 曾氏进谢府一趟,谢景翕自然很快就知道了,不知道她与许氏说了些什么,但总觉的是跟自己有关的事,要么好端端的,曾氏怎会自个来谢府。 谢景翕心里没着没落,却也不曾表现出来,依旧端着本杂书瞧,她这些日子腿脚不好,索性就窝在房里,看看书养养花,偶尔去许氏处坐坐,日子过的甚是平静。那赵姨娘自从被谢岑训斥了一回,倒也老实,至少府里这几个月还算安稳。 明玉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转眼就要到中秋,预示着冬天也不远了,于是明玉姑娘又开始为了慢慢冬日发愁。 “我可真是怀念南边的日子啊,也不知道老夫人怎么样了,前些日子送的信儿,到现在还没回,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 谢景翕也有些担心,一入冬,老太太的咳喘症就要犯,她前些日子制的蛇胆酒还不知道怎么给她送去,“中秋将至,正是海货盛产的季节,眼见着就要入冬闭海,河运也自是吃紧,商船渔船多了,河道就不好走,光过关卡就不知要排几天,送信儿的客船耽搁也是常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养几只信鸽。” “唉,我要是只鸽子,到了冬天打死也不飞,就窝在炉子底下,哪也不去。” “噗……”谢景翕笑的不行,“那感情好,我多养几只你这样的,冬天就擎等着吃烤乳鸽算了。” “哼!”明玉一扭头,不打算理睬谢景翕了。 “唉,不过说起来,最近怎么没听见侯府大少爷的动静。”明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顾昀来,大约是前阵子总替谢景翕跑腿,跟那个赵章混熟了,连带着想起他们家那个病秧子,“据说他那个病症,一到冬天是最容易犯的,可别是熬不过去吧,反正总觉得他比外头的花儿还娇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谢了。” 谢景翕被明玉这话说的心里咯噔一下,虽说她说的是这么个理,可这样诅咒人家好像不大好吧,说起来,自从上次救了她之后,还真就没再听见他的信儿,别是真的犯病了吧…… 此时远在江南的顾昀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直把身边的赵章吓的魂飞魄散,“爷,您别是着凉了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么等办完了这趟,您还是在南边呆着吧,横竖京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晋王那边也不会怪罪您的,反正都知道你入了冬都要在南边。” 顾昀不在意的挥挥手,他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就好像被谁念叨了似的,“至于就这样大惊小怪的,真当爷是纸糊的不成。” 这一趟至关重要,跑完了,他娶媳妇的银子就算是有着落了,媳妇还没到手,这个冬天是说什么也要回京的,也不知道他的姑娘腿好了没有,有小裴太医在应该是好了吧。 “唉赵章,我之前得的那瓶跌打损伤药你带了不曾?” 018出手相助 赵章不情不愿的应了声,还好意思说呢,那可是废了多大功夫才得了那么一瓶,他们家爷居然说送人就送人了,“您说要带,我能不带么,不是我说您,这么好的东西就随随便便送人了,这好东西,宫里都用不上呢。” 顾昀笑的意味深长,送给自家媳妇,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这丫头有时候也忒实诚了,也不知道躲着点,就知道委屈自己。 这话要是给赵章听见,一准要酸倒一排牙,也不知他哪来的脸说人家,说起对自己狠,可是没人能比得了他,谢景翕那点委曲求全的苦肉计在他这,可就不算个什么了。 顾昀此时正在一艘船上,这船算是他的私人船,刚从岸上补给回来,正准备开往天津港,货船走在前面,他便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使到一处关卡的时候,却遇上了麻烦。 “赵章,前面吵什么呢?” 赵章出去探了探消息回报说,“还不都是关卡闹的,最近查的紧,稍微差点意思的就不给通过,据说是一艘民用商船不给过,就堵在那交涉,我们的船也受到了影响。” “哦,可知道是哪里过来的船。” “好像是杭州那边过来的,可能小商小户的,不知道关卡里的黑幕,再遇上个愣头青,一准要僵。” 顾昀皱了皱眉,“出门在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你去瞧瞧,看看能不能打点一下。” 这也是题中之义,自来在路上遇到同行,能交给朋友就不要多个敌人,虽然这个同行看起来有点不大开窍,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替他打通了关卡,自家也好过。 赵章得了令,就上了一艘小船,见缝插针的来到那艘堵在关卡处的商船。这艘商船中等身量,家里有几分家底,但也算不上多大,尤其在江南那样富庶的地方,就更算不得什么了,赵章估摸着,大约是才起家不久,没出过几次水运,还不大知道水道上的事。 赵章猜的八九不离十,船主名唤沈涣之,才从家里继承家业没几年,出门在外还带了些文人的耿直。 “既然前面的那艘船能过,为什么我的就不能,我各路通文皆齐全,有甚理由不与我过!” 那官兵遇上他,也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真就没见过这种愣头青,为什么,人家前面给了多少通关银子,你一文不给,能给过吗? “你这文书不和规矩,别问为什么,我们也是照章办事。” “那你倒是拿出你的章程来给我瞧瞧,你照的是哪门子章程。” 官兵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就是不言语,赵章听了几耳朵不由好笑,这样耿直的人还真是好久都没遇见过了,说不得也是个可交之人,能有人提点一番也好。 赵章的小船来到关卡处,那官兵一看他,立马换了副嘴脸,“呦,赵爷您怎么来了?” 赵章过去拍拍官兵的肩膀,“几位官爷辛苦了,每天来往这么多船,可够您忙的。” “可不是,挣不了几个钱还净受鸟气,能都遇上您这样的,我们也就没什么难处了不是。” “那是那是,我们爷一向体虚人,后面呐给您备着茶钱呢,这艘原是与我们一起来的,新手不大懂规矩,您就抬个手,我们后面的也好走不是。” 那官兵立马就懂得了什么意思,立时就客气的对沈涣之道:“原来自己人,小的眼拙,这就放行。” 沈涣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官兵就给放行了,原本依着他,还是要理论一番,但想着船上还有人,便只好作罢,转而对着赵章作揖道:“这位兄台,仗义出手感激在心,在下沈涣之,余杭人士,若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在下赵章,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路上有难处是常事,能帮一帮也是结个善缘。”赵章道上混久了,知道什么人说什么话,眼前此人举止得体儒雅持重,倒是个可交之人,正待再说几句,忽见船舱里走出一个老妇人。 那老夫人穿着得体却并不名贵,单看穿着打扮,像是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但这老夫人一把年纪慈眉善目,却精神气十足,往哪一站就透着股子说一不二的气势。赵章善识人,一瞧这老太太就不是一般人。 “原来船上还有贵人,恕我失礼。” “赵兄莫客气,家中祖母进京探亲,并不是什么贵人。” “原来沈兄也要入京,正好与我们家公子一道,不知探的是哪家府上?” “涣之。”赵章话还没问完就被老太太打断,“可是能行了?” 老太太一说话中气十足,但赵章因着顾昀久病成医,却是听出这老太太似乎有些咳喘之症,但他自是不好问。 “能行了,多亏了这位赵兄。” “哦,既是有贵人帮忙,我们总要答谢人家,不如请到船上来了表心意。” 后面的船主,一看就是贵人,老太太却是不卑不亢的,倒让赵章有些好感,“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现下行船之中多有不变,不如等将来在京城再聚。” “如此也罢。”老太太做主,沈涣之也没有说什么,只再三道谢后,便行船先走了,赵章划着小船回到自家大船上,如是跟顾昀禀报了方才的事。 “咳喘之症?”顾昀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我记得我们船上不是带了药,去取来送过去,既是结善缘,总要结的彻底。” 好家伙,敢情顾昀是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船上哪一种药拿出去都是举世难寻,他两瓣嘴皮子一碰,说送人就送人,也亏的他们家爷有些家底,要么……得赶紧娶个少奶奶回来管家才行,要么多少家底也禁不住他这样折腾啊。 赵章没脾气的取药去了,他们的船快,没一会就追上了沈涣之的船,到底是把药送了过去,那老太太一看药,神情立马就变的严肃,对一旁的沈涣之道:“看来我们是遇上了真贵人。” 如此这般,顾昀一路给沈涣之保驾护航,算是顺利的抵达天津港,顾昀还有些事要处理,就没与沈涣之一起回京,只是暗中吩咐赵章派人护送。 且说谢府这几日委实是有些不太平,为的还是谢景翕的亲事。 那日谢岑回府直接就来到了许氏处,许氏照例伺候着他换洗完,就问道:“老爷今儿难得回来的早,可是内阁里不忙?” 谢岑喝了口茶,“还成,这几日户部倒是比较忙,忙着收税,还有新上贡的大米之类,陈尚书才上位,难免焦头烂额。” 方尚书犯了事被降职,自然就有新人顶上去,这位陈尚书可真是新的不能再新,不过将三十岁的年纪,被皇上破格提拔,连升了三级。原本户部尚书这个位子,说是争破了头也不为过,光是太子那头,就不知提了几个备选,却都被这个年轻人顶了下去,反正现在看这人还是有几分才干,就不知往后如何了。 “陈尚书?可是陈家的那个长子陈渡?”许氏问道。 说起陈家,在京城也算是赫赫有名,掌家的那一辈出了一个将军,一个礼部尚书,陈渡这一辈出了一个贵人,在宫里也算是得宠。而陈渡本人也成事,二十岁就中了探花,当时在京都还颇是风光了一阵子。 只是陈渡婚姻缘不大旺,先头娶的是武安侯家的二姑娘,过门没两年就去了,后来跟金陵刘家的姑娘议亲,人还没过门就又没了,后来就没听说在跟哪家姑娘议亲,京城里这些人家私底下,皆言陈渡克妻,但架不住陈渡自己争气,仍旧有些人家想上门说媒,但都被他拒了,却不知为何。 “正是陈渡。”谢岑点点头,看样子对此人印象不错,“年纪轻轻办事稳妥,之前的官评也不错,就是欠着几年资历,我倒是挺看好他。” 许氏琢磨着这话,“老爷,您这是打算……” 看来谢岑是要紧抓着户部不放手了,这是想把谢景翕说与陈渡,只要不是太子的人,谢岑就要想尽办法拉拢,陈渡也是个可用之才,真要成了他的女婿,将来没准能接谢岑的班。 人是个好人,家世也不错,只是这年纪实在是差的有点多。 “老爷,我听说那陈渡有些克妻之嫌,我们三姐儿这年纪……” “年纪倒不是问题,自来女子嫁人,寻的就是夫家的人品前程,人品容易分辨,可这前程就不是人人能得了,你看咱们大女婿,虽说前途无量,可大姐儿不还是跟着她去西北吃了几年苦,三姐儿要是能嫁给陈渡,可就少了许多折腾,直接就是尚书夫人,多少人想求还不见得求来,至于这克妻,纯粹无稽之谈罢了。” 许氏有些无言以对,她自然是不想将谢景翕嫁给陈渡,但谢岑这般却好似吃了秤砣。 “我看还是先问问三姐儿的意思,咱们三姐儿人品样貌都拿得出手,好歹多挑几家。” 谢岑一蹙眉,许氏说的也在理,于是点头,“也罢。” 不过许氏这厢还未来得及问问谢景翕的意思,谢府就又来了一位贵人,竟是晋王妃。 019上门说亲 “晋王妃?” 许氏直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李嬷嬷话说的热络,“真真就是晋王妃,我就是听岔了,那轿子还能看错吗,那气派……” “那还说什么,赶紧去迎啊!” 许氏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乍一听到晋王妃上门,也慌乱的跟要接驾似的,一路小跑到大门口,晋王妃都已经往里走了。 “臣妇见过晋王妃,您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去迎接。”许氏有些受宠若惊。 晋王妃倒是不在乎这些虚礼,笑呵呵的边往里走边看,“谢阁老是个文雅人,你也知书达理,府里修葺的倒很是有意思。” “都是老爷的意思,看的过去罢了。” “我听闻府上三姑娘种了颗海棠,还是打南边移过来的根,可方便叫我瞧瞧。” 这口气一听就是为了三姑娘来的,许氏心里转了十八个弯,想起那次的猜测,难道晋王妃真要给三姐儿说媒? “那海棠种在她园子里呢,您要想瞧自然是荣幸之至。” 许氏也就是客气一下,却不知晋王妃倒是更来了兴致,“哦?那我可真得去瞧瞧,劳谢夫人带个路。” 这又是个什么路数?哪有来说媒,直接到人家姑娘屋里去说的,许氏这下完全猜不透晋王妃的意思了,好歹进门,先迎到主屋里去,一个姑娘的屋子哪里方便。 “您客气,只是小女自来被我们惯坏了,屋里可能招待不周……” “这有什么,谁还没打姑娘那会过来呢。” 许氏不好再说了,晋王妃一声不吭的,她连打个眼色现叫人去报个信都不能够,许氏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陪着,来到了谢府里头一个不大起眼的院子。 谢景翕到谢府时间短,那几个好的院子早就被大姑娘二姑娘以及两个哥儿给占了,她所在的绛雪轩不算太差,但跟大姐儿二姐儿的比起来就差着点意思了。原本大姑娘曾经提过叫她去她以前的院子,但谢景翕却是不大在意这个,以前在江南,跟着老太太乡下都是住过的,大点小点无所谓,能容下她的海棠就成了。 晋王妃进去的时候,谢景翕正跟明玉在外面摆弄花草,什么花要摆出来晒太阳,什么花夜里寒凉了要抬进屋,什么花该什么时候浇水,都是她亲自动手,明玉也不过是搭把手抬个水递个剪刀之类。 “姑娘,我们这海棠要不要包层棉絮啊,这眼见着夜里就凉了,万一再给冻了可如何是好,又不能抬进屋,难不成还要给它生个火盆?” 谢景翕嗤笑,“傻丫头,咱们的海棠既是落了根,就没那么娇弱了,就算是娇贵,到了什么地方就该适应什么样的环境,活不下来也就罢了,既是活下来了,它就该顺着北方的寒凉,把自己生的再强壮些,你当都跟你似的,到了冬天就出不了门子呢?” 明玉无言以对,谁叫她就是怕冷呢,“姑娘这么一说,合该我也出来冻着才好。”后来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哆嗦,“还,还是算了吧,我不跟自己过不去……” “好有意思的丫头。”晋王妃进门就笑,把园子里的一对主仆都下了一跳。 谢景翕自然认得晋王妃,明玉没有见过,只是跟着谢景翕行礼,“景翕见过晋王妃,您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谢景翕到不像许氏那么惶恐,该有的礼数尽了,就是对着谁都一样,晋王妃不由赞许的看她一眼,“你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怪好玩的。” “我我,奴婢叫明玉。”明玉就没那样宠辱不惊了,乍一见了传说中的晋王妃,结巴的话都不会说了。 “嗨,你怕什么,跟你们姑娘怎么说话就跟我怎么说话。” 许氏不由一惊,这叫什么话。 晋王妃来到那颗海棠跟前,“难得能在北边扎下根,生的不错,这些花草都是你种的?” 谢景翕的院子别的没有,随处可见花花草草,都依着谢景翕的眼光归置的整整齐齐,错落有致,一看就是个有主意又心细的人,虽说不像谢府那样华美,但却是很有情调,依着晋王妃的眼光,自然是更好这口,于是意犹未尽的看了半天。 “我要的那几株你可记下了,回头也照样送我一盆。”晋王妃好像跟老朋友似的,十分不客气的点名要了几盆她没见过的花花草草。 “我记下了,回头把调养的法子也给您记上。”谢景翕也不跟她客气什么不上台面拿不出手之类的,在她眼里,精心养出来的东西都是好的。 许氏在一旁插不上话,倒像是个陪客,好容易等晋王妃看完了花草,这才簇拥着往屋里去,谢景翕的屋子简单明亮,府里给她什么她就挑挑捡捡的摆什么,从不开口跟许氏要,看上去不大像一般小姐屋子里那样瓶瓶罐罐瓷器摆设应有尽有,倒是收集一些干花干果,就摆在简单的盛器里,居然也别有一番景致。 许氏轻易不大来她的屋子,现在只后悔没给她多添置点东西,这样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朴素寡淡,干巴巴的都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拉着晋王妃道,“王妃进门都没有饮一口茶,要么先歇歇脚?” 晋王妃却是不答话,捡起桌子上一颗松子端详了半天,“这可是那个松树上结下来的果子?平日里不大注意,竟是个别致的物件,这样摆着还怪雅致的。” 谢景翕道:“是松果子,我平日里瞧见一些落了地的果子,好看的都会收回来,摆弄摆弄也怪有意思的。” 晋王妃整个就是来人家里头参观屋子的,从外院到里屋,竟是一个角都没落下,许氏晕头晕脑的,直给一旁的李嬷嬷打眼色,叫她看看老爷可曾回来,晋王妃这路数,她实在是有些摸不透啊。 谢景翕倒是十分耐心的陪着,也不问她是来做什么的,说到底她的身份也问不着,索性晋王妃自个看累了,总会说到关键的。 终于等晋王妃坐下,桌上的茶都换了两遍了,晋王妃端起茶,又追着问了茶里的干花干草是个什么材料用途,这才说到重点。 “我今儿来,是给景翕说媒的。” 谢景翕一愣,说媒?这又是哪跟哪,许氏倒是料到了,但晋王妃这个说媒的方式,也委实别开生面。 “晋王妃您……”许氏没把话问死了,因为晋王妃要替哪家哪个哥儿说媒,她是一点头绪也猜不着,只好装着糊涂引话。 “我这个人轻易也不替人保媒,所以拐弯抹角的话我也就不说了,索性当着景翕的面儿把话说了,我是来替顾家大哥儿顾昀来保媒,顾家大少爷的人我还是了解的,人品我给你们保证的了,至于其他的,还要景翕往后慢慢了解,多了我也不多说,总之这门亲事我还是敢打保的,景翕跟顾昀,那是再般配不过的一对了。” 反正后面的许氏一个字也没听见,就听见一个顾家大哥儿,晋王妃保个媒,连是大房二房都不说清楚,好歹提一提安奉候的大名,也能给夫家长长脸,闹的她半天没反应过来是哪个顾家。 “顾家?安奉候那个顾家?” 横竖许氏也就知道顾恒有个大哥,还是个病秧子,至于叫什么,她还真没怎么关注过,是叫顾昀来着么? “是安奉候家的大少爷。” 许氏反正是说不出话来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被一个顾家大少爷劈中了天雷盖儿,劈的眼神都直了。 谢景翕也很是意外,平白的,晋王妃怎会给顾昀保媒,难不成上次落水,顾昀把她救回来,叫晋王妃误会什么了?可那也说不通啊,顾昀自来不跟朝里的人往来,怎么会请的动晋王妃亲自上门说媒。 谢景翕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好在亲事的事,她做姑娘的也不大好插嘴,也就没有说什么,晋王妃看看她,“怎么,可是吓着你了?要是吓着你了,这事你尽管找顾昀算账,打骂都成。” 谢景翕:“……” 您确定是来保媒的吗?谢景翕反正是不知道说什么,亲事的事,终究也要看谢岑,不过说起顾昀,谢景翕想了想,还是眉头一皱,她摸不清他是个什么路数,对这个人简直一无所知。 许氏终于醒过神来,对晋王妃道:“晋王妃,恕我冒昧,这事是顾少爷自己提的呢,还是侯爷侯夫人也点头了呢,总归是婚姻大事,您看是不是先等我们家老爷回来商议一下呢?” 晋王妃点点头,“这也是理所当然,自然是要谢阁老点头的,至于侯府,顾昀的亲事只要他点了头,就没有人反对,所以我这次来,主要还是问景翕的意思,只要这对小人儿点了头,做父母的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不是,反正我话带到了,景翕你慢慢想,实在不行,去见见顾昀也成,你要是不喜欢,那这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还真就头回见这样说媒的,谢景翕难得陷入了为难。 020进京算账 许氏这回总算是明白了曾氏来谢府的用意了,怪道她神叨叨的不肯吐个实话,敢情是说不出口,他们家大哥儿那是个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吗,比得上二爷一个脚后跟吗? 现在玩的大了,居然请了晋王妃来说媒,这是想着法子逼谢府吗,他家大哥儿那病病怏怏的模样,没准哪天就蹬腿没了,凭什么来祸害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眼见着二姐儿失了宠,三姐儿再成个寡妇,把他们谢府当猴耍呢。 许氏越想越来气,连带着方才在晋王妃跟前受的气,差点就掀了桌子,好容易等到谢岑回来,也顾不得端茶倒水的伺候了,直接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方才的事跟谢岑说了一遍。 谢岑越听眉头越皱,三姐儿的婚事有他一人打着算盘就好了,现在居然又搀和进晋王妃来,还保了一桩如此鸡肋的媒,安奉候家的大少爷,完完全全就是颗闲的不能再闲的棋子,搁哪都碍眼,抓不上台面不说,身子骨还不好,他好好一个姑娘嫁进去守活寡,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关于谢景翕的亲事,两口子头回保持一致的不赞同,却也没有法子,那毕竟是晋王妃亲自保的媒,什么时候见过晋王妃亲自保媒,晋王事小,晋王妃牵扯的可就广了,虽是不见的非要仰仗,但总是不好得罪。 谢岑也犯了难,“先推拖着吧,不是说要三姐儿点头才算么,她总不至于愿意嫁给个病秧子吧。”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上,许氏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谢景翕就算傻成楠哥儿那样,也不至于想要嫁个病秧子吧。 谢景翕头一个反应的确是不同意的,到不是因为他是个没用的病秧子,而是她不想再嫁进安奉候府,跟顾恒一个屋檐底下,这日子可没法过。 至于顾昀此人,谢景翕也细想过,说不上愿意不愿意,就是觉的这人虽不像传闻中那般,但也绝不是她想接近的人。对于她这一世的婚事,大富大贵不是她所求,至于良人,那更是可遇不可求,但至少要过种她能掌控的生活,哪怕千篇一律无聊至极的后宅生活,清苦些都没关系,她只是不像再折腾。 虽然眼下看来,她的亲事比上一世更有了利用价值,她掌控不了,但也要尽力争取,至少她不要再嫁进安奉候府。 许氏为了说动谢景翕不点头,连陈渡的事都跟她过了口,大约眼下在许氏看来,宁可嫁进陈府成全谢岑的路,也比嫁给顾昀的好,而且目前看来,拒绝了顾昀,她再要提给顾恒做平妻的事就更不好开口了,这是明摆着谋算安奉候府啊。 许氏这下更是恨死了晋王妃,白白毁了她的一步好棋不说,还连带着谢府里外不是人。许氏走后,明玉急道:“姑娘,这都是什么事啊,陈府那个大少爷,我听说都克死两个夫人了,老爷夫人这是把您往火坑里推啊,嫁进安奉候府那是寡妇,嫁进陈府,那就是您自个没了,横竖都是活不了,还不如嫁给顾家大少爷呢,至少让别人死也不能让你死啊。” 谢景翕一个没忍住,笑将出来,什么事被这丫头一过嘴,怎么就那么可乐呢,“你怎么知道陈家的夫人就是被他给克死的呢,说不定小姐我命大呢。” “小姐,您真要嫁给陈家啊?”明玉急了,“我求您了成吗,咱别那么想不开啊,您再这样,我可就告诉老夫人了。” “你少多事!”谢景翕白了她一眼。 她这会子才不答应呢,两头都不答应,就干耗着,要是没有顾昀这一出,没准谢岑还真就做主把她嫁给陈渡了,她一旦要是拒绝了顾昀,那前后脚就得给她定亲,当她傻呢。 左右顾昀现在不在京城,相见见不着,总不能怪她吧。谢家三姑娘一旦想通了,就该吃吃该喝喝,许氏来问话,就东拉西扯的托着,反正晋王妃的脸他们要顾着,就不敢逼她点头。 只是晋王妃提过一茬,就再也没有上门问过,好像她压根就没保过媒一般,谢家摸不着头脑,越发不安,除了谢景翕,谢岑跟许氏简直要愁白了头。 “老爷,这算是哪门子保媒的,提了头又没了动静,这是要我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谢岑叹口气,“这几日陈渡私下里也婉转的表达过他的意思,大概就是他不曾有娶妻的心思之类,弄的我也不好再提,没的好像我们三姐儿嫁不出去一样。” “难道是因为晋王妃,陈渡不敢应了?这是要逼死我们谢府啊!”许氏恼了,“当初我就说,把三姐儿嫁给顾恒做平妻,什么事都没有了,现下可好,有晋王妃压着,回头没有人敢应我们三姐儿,那岂不是就只能嫁给那个病秧子了?” 谢岑现在也说不出话来,当初他不想把三姐儿嫁给顾恒,如今看来,就是给顾恒做妾,那也比嫁给顾昀好,至少把安奉候府二房捏在手里,那就是把安奉候府捏在了手里,不至于搭上一个姑娘。 “老爷,您说现在可如何是好,我瞧着三姐儿,大约也是不想答应陈家,跟我耗着呢,您那还有别的好人家不曾?” “就是有,现在能不能提!”谢岑也恼了,“晋王妃那里不回绝了,你能去提别家吗,谁家敢应吗?” 两口子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头回挣红了脸,谢岑又道:“实在不行,那就应了晋王妃这桩,好歹……” “老爷,夫人!老太太来了!” “什么!”谢岑许氏同时站起来,冯嬷嬷重复道:“是老太太来了,都已经过了大门了。” “好端端的,老太太怎么自个来了……” 谢岑急忙迎了出去,许氏心里就老大不高兴,心说这老婆子没事来做什么,心里不高兴,脸上不能露,只好跟着谢岑也迎了出去。 说起来,这是秦老夫人头回进谢府的门,但也就是四下端详了几眼就放下了,府里的人,除了许氏跟老爷跟前的几个老人,都没见过老太太,一时跟在后面不知道说什么,老夫人也不难为他们,径自往二院走。 “母亲,您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好让儿子去接您。”谢岑上来搀扶着,被老夫人给甩开了,“何必再惊动你,你忙你的要紧,我能走能跑的,跑一趟进城还是不在话下。” “母亲这一向身子骨可还好,儿子这几年公务繁忙,一直没能抽身去看您,倒要劳烦您上京来,是儿子不孝。” “且莫说这些场面话,我还没老到要你们伺候的地步。” 谢岑听出老太太话里话外的不大是那个味,就一路陪着笑脸,还一边给许氏打颜色,许氏笑的端庄,“娘,我这就给您收拾屋子去,您先去正房里歇歇脚,可用过饭了,您想吃什么,我这就着人去做。” “景翕在哪,我去与她挤一挤罢了。” 许氏为难的看了谢岑一眼,“这如何使得,家里有地方住,哪能叫您挤在姑娘的屋子里。” “罢了,叫孩子们出来见见吧。” 秦氏也不坚持,由着许氏安排,一会端茶倒水上饭,好歹把媳妇该做的做全乎了才算。 谢景翕一听老夫人来了,扔下书就往正屋那头跑,害的明玉拿着衣裳在后面撵,“姑娘,您好歹披件衣裳,您等等我啊……” “祖母!”谢景翕一看见秦氏,眼睛都闪着亮光,要不是碍着谢岑许氏,早就扑到她老人家怀里去了。 “景翕!快来让我瞧瞧。”秦氏一双眼挂在谢景翕身上就不肯下来,好像在外多年的游子回家,就怕她少根头发丝,“瘦了,瞧你瘦的,个头倒是长高不少,我们景翕也长成大姑娘了。” 许氏在一旁瞧得就不是个滋味,见大姐儿二姐儿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这么在意,四哥儿还没下学,就只有六姐儿来了,老太太没见过六姐儿,也拉着问了半天话。 六姐儿开始还有些怯生生的,但看见三姐姐跟老夫人那样和睦,连带着对老夫人也有了好印象,说话也就放开。 “都是好孩子,唉,怎么不见楠哥儿,莫不是跟昱哥儿一起上学去了?” 谢岑一怔,老夫人还不知道楠哥儿的事,瞒总是瞒不住,只好硬着头皮把事给说了。关于赵姨娘此人,秦氏是没见过,但就从谢岑这连掖带藏的话里也琢磨出了赵姨娘不是个省心的,总归是过来人,没什么是她瞧不明白的,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景翕的腿可好了?”秦氏把话头又转回了谢景翕身上。 谢景翕一愣,祖母怎么知道这事的,难道是有人跟她偷偷说了,怪不得老夫人突然一个人跑到京城来。 “祖母,我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脚,早就没事了,您看我这不是能跑能跳的么?” 秦氏到底还是上手摸了摸才算完,是好是坏不用人家说,她自是能摸的出来,摸过了这才算放了心。 “那景翕的亲事又是怎么话说的,我要不来,你们打算把她说给哪家?” 谢岑闻言倒吸了一口气,敢情老夫人是不知从哪听到了信,专程进京来算账的。 021一团乱麻 秦老夫人当真是杀了个措手不及,让原本就左右为难扑朔迷离的亲事雪上加了层大冰碴子。 “我一个都不同意!” 秦老夫人真是老当益壮,这身子骨上阵杀敌都不成问题,朝堂上威风八面的谢岑,愣是叫她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许氏站在谢岑身后,也跟着遭了秧,两口子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此刻简直灰头土脸一个都抬不起头来。 “除了鳏夫就是个快入土的病秧子,那是嫁闺女吗!那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景翕丫头进京的时候你们怎么给我保证的,啊!不知道的还当是你们捡来的姑娘,就是捡来的也要顾点脸面吧,我们景翕又不是嫁不出去,什么样的找不着,你们要是没这个心,我老婆子亲自替她选!” 老太太不比京里那些菩萨似的老夫人,虽然看上去慈眉善目,但手段狠劲也是一样不缺,要么她当年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儿子,根本不可能在危机四伏处处与她不利的谢府站住脚,谢岑能有今天这样的大出息,与老太太的言传身教不无关系。 她疼儿孙是真疼,骂也是真骂,打更是能下的去狠手,是以谢岑到现在也是对她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忤逆之意。 “母亲,儿子承认,三姐儿的婚事我是有些私心在里头,但我与她选的儿郎,也都是个个拿得出手的,人品前程,我都是废了心思在里头,至于侯府的大少爷,那是晋王妃亲自上门提的,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你到是一推三六五的,我就不信再为着你铺路,全京城就找不出个比陈家合适来了?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晋王妃亲自提的又怎么了,我们的闺女,她还能逼着嫁不成,你要是抹不开面子,我去推了,她要是因此不与我们相好,那这种人不搭理也罢,这样的人你就是搭上了她,照样有一天也能把你坑了。” 老太太的话,谢岑是一句也反驳不了,但为难也是真为难,“母亲,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陈家的事,我也是问过三姐儿的,她不同意,已经不作数了,至于侯府那一桩,还是要景翕婉转的回绝了晋王妃比较好,毕竟我们二姐儿还是人家媳妇,闹的太僵,她日子也不好过不是。” “是啊,母亲,三姐儿是我们的亲闺女,我们还能坑她不成,我们哪一桩都是问过三姐儿的,哪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许氏大约也只能庆幸给顾恒做平妻的事没让老太太知道,要么,今儿这事怕是就没完了。 秦氏得了两口子的再三保证,这才作罢,也没去许氏给她收拾的院子,直接先去了谢景翕的屋子。谢景翕被老太太赶出来,就知道她要跟他们算账,她前后一琢磨,就琢磨出了事情的由头。 “好你个多嘴的丫头,可是你偷偷跟老夫人报信的?”谢景翕戳着明玉的脑门,气的想要揍她,“敢情你就是祖母的耳报神啊,背着我去了多少书信,嗯?你今儿要是不给我交代了,我晚上就叫你去海棠底下睡。” “姑娘,好姑娘,别戳了,再戳更傻了……”明玉躲着求饶,“我我,我哪有这个胆子啊,还不是老夫人进京的时候耳提面命,说要我定期给她去信儿,要是不说实话,她就立马把我给指了人,随便聋子瘸子的打发了……” “你就不怕我把你随便指一个聋子瘸子的?” “姑娘,姑娘,我求你了,饶了我吧,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你个小傻子,你是我的丫头,不是祖母的,倒不是说叫你忤逆她,有什么事至少跟我说一声,你这样贸贸然把把老太太弄到京城来,父亲母亲肯定以为是我偷偷告状的,心里对我怕是就更不喜欢了。” “我,我错了还不成吗,可是现在老太太来了,老爷夫人就不能逼着你嫁人了,有人替你撑腰做主,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府里还有谁敢欺负你。” “老太太不来,难道我还被谁欺负了不成,我总不能靠着她老人家一辈子,等嫁了人,还能不受丁点气么。” “受什么气,谁叫你受气!” 老太太不声不响的进了屋,把谢景翕给吓了一跳,“祖母,您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的,谁又能叫我受气呢,依着您教我的,受一倍气,攒着,时机成熟了百倍还回去,我都攒着呢,您放心,吃不了亏的。” “呸,我是这样教你的吗?”老太太厚厚的手指直接招呼上她的脑门,“他们就给你住这样的屋子?” 秦氏瞅了一圈,脸上立时就不好看,“你瞧瞧他们的屋子,随便一个摆设就抵得上你整个屋子的,这是亲闺女吗?” “哎呀祖母。”谢景翕拉着秦氏,把她按在座椅上,“明玉,快去把我去年备下的花草茶给老夫人泡上,记得,水不能太热啊……” “祖母,您好容易来一趟,我们都打心眼里高兴呢,您这都数落一圈了,消消气不行吗,我好吃好穿的,有什么不好的,屋子是我自己要摆成这样的,花红柳绿的又不喜欢,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好着呢,要是母亲不许我这样也不许我那样的,我才难受呢。” “就你会说话。”秦氏白了她一眼,到底是最疼这个孙女,怎么瞧都顺眼。 “祖母,您是怎么来的?做的什么船,最近水上难走,您一路可还顺利?” 明玉上了花草茶,谢景翕给她沏了一杯,放的不温不凉的给她,“我听您咳嗽倒是没犯,向来调养的不错,这是滋阴润肺的好东西,特意给您留的。” 秦氏接过来饮了,慢慢道:“我是顺了涣之的船来的,正巧他要上京做生意,我就跟着来了,也没受什么苦,涣之那孩子你还不知道吗,最是细心的。” “沈涣之也来了?”谢景翕有些惊讶,沈涣之算是跟她从小到大的玩伴,亲哥哥似的,一直对她特别好,秦氏跟着他自是好的。 “都这么大了也不肯喊人家一声哥,从小到大,尽受你欺负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就比我大半岁,从小长的就没我高,叫哥多亏啊,唉,他不是要读书入仕吗,怎么做起生意来了?” “唉这事说来话长,你进了京没多久,他就打算闭门读书,一门心思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上京找你,谁知道沈老爷得了急症去了,老大又提不起来,家里的担子就只能落在他身上,沈老爷临死,逼着叫他发誓,要撑起这个家,唉,他这几年也怪不容易,我瞧着都怪不落忍,但好歹沈家还是叫他撑起来了。” 谢景翕心里难免唏嘘,人生是最说不准的东西,你想要的,老天偏不给你,不惦记的,不定什么时候就送到你跟前。 “他在哪落脚呢,怎么没把他请到家里来啊,一路照顾您,我们谢家是该好好谢谢人家的。” “他那样要强的人,哪里肯跟着我来,他好像是在万月客栈落脚吧,你得空去看看他也成,给他带点东西去。”秦氏拍拍谢景翕的手,“说起来,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要是不进京,我是打算把你说与她的,他的心思,你也该知道。” “祖母,您说什么呢,我可是从小就把他当哥哥。” 老太太的话还是在谢景翕心里落了个印,若说以前她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沈涣之这个人的,也的确是把他当哥哥,但时过境迁,她现在所求的就是个安稳,比起谢岑与她说的那些高门大户,沈涣之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是,真的要把他拉下水么,谢景翕并不确定,正是因为她知道沈涣之对她有意,她才更不想害他,平白受着一个人的情意一辈子,若是自己不能平等的回应,那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哥哥怎么了,知根知底的,过着过着就是夫妻了,当然,祖母并不勉强你,这事你自己做主,没事多跟他见见面,没准现在再看,就不是小时候那般了呢。” 谢景翕没再反驳,算是默认了,她转了个话头又道:“祖母,我这还给您泡了蛇胆酒,北边的秋天寒凉,可不比南边,您这个时节来,一定要注意身子,要是犯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起这个,路上还有一桩事。”秦氏拿出赵章给她的药,跟谢景翕把路上的事说了,“那人是个热心肠,我瞧着,身份定是不一般,就是三岔两岔的,忘了问问府上名号,改日我们也好登门道谢,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瞧出我有咳喘之症的,竟是立时就送了药过来。” 谢景翕好奇的接过药,“竟还有这等事,一准是您老人家有菩萨保佑着,到哪都能遇到贵人。” “没准真是贵人,这药我看不出什么,但瞧着不是凡品,本来没打算吃,只是路上有些不舒服,这才试着用了一颗,竟是十分的管用,到现在也没有再犯。” 谢景翕仔细打量着药,拿出一颗闻了闻,眼神一亮,这岂止是不凡,简直就是圣品! 022客栈相见 老夫人得了圣药,却也说不上是谁送的,遂也就作罢,只等着何时再遇上那个姓赵的,再去他们府上言谢。 等她老人家在府上住了几日,谢景翕观察着她并未因京城骤变的温差有甚不妥,也就放了心,抽了一个空闲的日子就去了万月客栈。 于情于理,沈涣之能一路照顾老太太来京城,都该去谢谢人家,许氏与她备了些答谢之物,特意派了车去送她,只是到了万月客栈,谢景翕就打发车夫回去了,谢府的车马要是等在门口,未免太过招摇。 沈涣之瞧见谢景翕头一眼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原本就温厚儒雅的脸更是愣成了呆子,谢景翕噗哧一笑,“怎么,我竟是走错门子了不成,主人家不认得我呢。” 沈涣之这才回过神,慌乱的差点把茶碗打翻,“景,景翕,你怎么来了,这么多年,别说,还真是长大了。” “你这叫什么口吻,说的好像你不长似的。”谢景翕与他从小玩到大,是以不大拘束,俩人年纪相仿,说话就没什么顾忌。 “我,我……”沈涣之好像还没回魂,三魂七魄的集体在他头顶上看笑话,就是不肯归位,“祖母她还好吧。” 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谢景翕把礼物往桌上一摆,径自坐下,“好不好你自个不会去府上瞧瞧么,这么问可没有诚意。” 沈涣之自己也绷不住,笑将出来,他拐弯抹角的无非就是想问问她好不好罢了,“长成大姑娘了,也还是那副只会欺负我的样子,不过倒是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你啊,还是这副笨嘴拙舌的样子,原想着以你如今的成就,该是八面玲珑的。” 沈涣之自嘲的笑笑,“什么样的成就,人该是什么样也还是什么样,变的都是脸,芯儿是不变的,不过总算是殊途同归,我最终还是来了京城,也算没辱没了最终的意图。” 谢景翕听出几分没落,有心劝慰他几句,“其实怀着什么样的心过什么样的日子,往日那些抱负志向,也不过是那时候的一个支撑点,谁也不能预料以后,我倒是觉的你这样没什么不好,多看些人情世故,多经历些人事,比窝在自己以为的那个世界里要好太多。即便你一门心思读书,将来入了仕,人情世故察言观色也不比现在少,有时你没看见过最底层最绝望的样子,大概也看不清官场上的事态,在哪都是一样的。” 沈涣之被她一番话说的总算是定了神,这才趁她说话的时候,好好看了她一眼,“看样子,你在京城过的也不愉快,可是那些人给你脸色瞧了?” 谢景翕不在意的笑笑,“他们看他们的,我自在我的,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你看不出么。” “我看的出,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活的更明白也更真,真的比我好多了。” 那是,我多活了你一辈子呢,谢景翕心里笑道,沈涣之正要说什么,外面小厮忽然来报,“东家,李掌柜回来了,说是要见您,您看……” 那小厮瞄了谢景翕一眼,沈涣之却道:“叫他进来吧,不是外人。” 小厮这才下去,李掌柜说话进来,看见谢景翕也是一愣,在余杭的时候,谢景翕到沈家玩,是见过李掌柜几面的,他是跟着沈老板的老人,如今仍旧留在沈家帮着沈涣之。 “可是谢娘子?一转眼竟是这么大了,打眼都没认出来。”李掌柜意外道。 “是我李掌柜,您倒是一点没变,还精神着呢。” “嗨,我们这样每天跟银子打交道的,都不肯老,活的精神着呢,眼一花帐一错,东家还要你做什么呢,也就没用了不是,所以啊不敢出毛病,就得一直精神灼烁着。” 各行人有各行人的样子,李掌柜这种精明了半辈子的生意人,也有他的妙在,说话直白风趣,比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又好了不知多少。 谢景翕被他逗乐了,“您哪里是没用,您是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呢,就算是眼花了,账也算不了,都没人能说您半个不字。” 李掌柜忙称不敢,“我瞧着,谢娘子倒是越活越明白了,可见这京城是个养活人的地方,东家您来这一遭算是来对了,早年我建议老爷到京城来发展发展,他老人家念根儿求稳,竟是不肯来,我们江南好是好,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生意,不上京城这趟浑水来过一遍,眼光终究是长不了的。” 当年沈家老爷虽是有些成就,但终究能力摆在那,再大的摊子他也收拾不了,那会要是仰仗李掌柜,他老人家怕是压根吃不住他。但如今就不一样了,沈涣之年轻有抱负,生意上的才干虽是还未见成效,但李掌柜年纪摆在这,年轻时候的雄心,到底是不能支撑到老,所以沈涣之与他,应当是互取长短,能借着李掌柜一辈子的眼光才干,沈涣之没准还真能走出一条路子来。 谢景翕心里慢慢琢磨着,那头李掌柜已经跟沈涣之说起了生意上的事。 “东家,我们的长处是料子柔软花样新鲜,还有我们所产的上等丝绸,京都是吃货的,虽然不止我们一家在做,但到底是被我杀出了一条路子,今儿有几家已经与我们签了约,到时候照单发货即可。” 沈涣之边看单子边道:“我们这样的料子这样的价格,普通人家自是不能享用,可京城的世家贵族,通常都有固定的那么几家老铺子,我们的货压根就吃不进去,能发展的层面还是很小,再者京城的服饰衣着都相对厚重精致,江南那种柔水似的风格,怕也是难有走俏。靠着李掌柜这点人脉,到底有限,我们还得想个长久之计。” 谢景翕在一旁听着,想了想说道:“我看也未必。” “哦?谢娘子有主意?”李掌柜眼尖嘴快,一瞧就知道谢景翕有法子。 谢景翕缓缓道来:“我来京城这几年,最想念的就是江南那种柔水似的料子,大家的这些奶奶姑娘们我也是接触过的,正式场合自是要穿的端庄,但平日在家里却是未必,还有姑娘们的里衣,这种料子最是合适,再赶到明年开春天气暖了,咱们要是能有上得了台面的时新样子,还是很有市场,谁不喜欢舒适又好看的花样呢,甭管是姑娘太太奶奶,最在意的就是花样,只要这上面做足了,不见得比那些老门店差。” 沈涣之眼神一亮,李掌柜却是已经相处了百八十个方案,“谢娘子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先前我们只管料子花样好,可是没有注意场合,我们可以专著推出一些适合家常的花色,再搭配我们的料子,就很有看点了,再者我们回去后,高价招一些绣娘,花色绣工无一不足,感到明年开春,必是能有市场。” 沈涣之点点头,“一切还要仰仗李掌柜辛苦。” “东家管我口饭吃就好了,说什么仰仗不仰仗的。” 谢景翕又道:“你们可有现成的料子花色,我也带一些回去,没准还能给你们揽些生意。” “这是最实际的,比我没头没脑的东窜西跑可要强多了。”李掌难掩兴奋,“她们大家小姐的能说的上话,娘子是我们江南出来的姑娘,穿上就是现场的样板,费多少口舌都没有的效果。” “让李掌柜这样一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其实就是想着讨几匹料子来舒坦罢了,京城那种硬梆梆的料子,我是不受用,至于其他的,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俩人均被谢景翕说的笑起来,李掌柜打趣道:“不用你保证,别说几匹料子,就是您一辈子的穿戴,我们东家都是愿意给的,自家人做布料生意,还委屈自个,那叫什么话,是吧掌柜的。” 沈涣之一张脸顿时通红,不自在的掩嘴轻咳,“李掌柜,您忙了一天,要么先去歇着,景翕带来的东西,你也拿去尝尝。” “别别,我虽然年纪大了,眼色还是有的,公事谈完了,这就走,谢娘子常来玩啊,我们东家还没……” 沈涣之生生把那没娶媳妇四个字挡在门外,脸上烫的能摊鸡蛋,谢景翕咯咯直笑,“李掌柜上上岁数,还怪好玩的。” “那个……”沈涣之红着脸,手也找不着合适的地方摆放,“我其实想说,你看呃……” 沈涣之一句话堆在口边就是吐不出来,哼哧了半天又道:“……你看你喜欢什么样的料子,尽管挑,再给府上挑一些,我一起送到府上去。” 谢景翕道:“原是我们该谢谢你的,如今倒是收了你这许多,得,我就不与你客气了,挑一些回去给你打样子,总是不能叫你白忙活。” “你,你尽管挑一些你喜欢的就好,那个你怎么来的,可要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自己可还回的来?”谢景翕莞尔,“你在京城多待些日子,难得来一趟,有时间带你出去逛逛。” 023宫中赏宴 总算沈涣之的魂没有全部丢回江南去,指派了一个小厮带着谢景翕挑好的布料,一路护送她回家。 大约从沈涣之吞回了那卡在舌尖的话时,有些东西也就随着一并散了,谢景翕那原本的一点动摇再次坚定归位,她跟沈涣之终究是差了一辈子的距离。 “谢娘子,京城可真大啊,难道这些人都不会走丢吗?” 跟着谢景翕的小厮对京城新鲜的不得了,谢景翕道:“熟了自然是不会走丢的,我刚来的时候,也晕着呢,你自己可能回的去?” “谢娘子放心,我最是会认路的,实在不行,我还有嘴问不是,您甭担心我的。” 是啊有嘴能问,沈涣之……罢了,谢景翕也不禁笑自己,何必强求他什么呢。 “谢娘子,这是书店么,看上去更像茶馆呢。” 谢景翕的思绪被小厮打断,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却不期然遇上个熟脸,正是方家二少爷方子清。方子清显然也瞧见了她,一时有些愣怔,但还是朝她走过来,拱手打招呼,“谢姑娘。” “方公子。” 谢景翕与他不甚相熟,无非是见过几面打过几次招呼,但因着俩人的那点没上台面的亲事,总是有点尴尬,不是方子清尴尬,是她谢景翕尴尬。 虽只是停留在长辈们默许的程度,但到底因着四哥儿的事被传开了,方尚书明哲保身,出了事后就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算是保留了些颜面,方家如今不过是靠着方子清一人在支撑,谢家关键时候没有拉一把就算了,连婚事也不再提,这事做的着实拿不出手。 “舍妹上次落水,幸得谢姑娘仗义相救,方某一直感恩在心,只是没有机会当面道谢。”方子清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舍妹不大懂事,若是有不周的地方,还请谢姑娘宽怀。” 人家话说到这份上,谢景翕自然不好计较,只是对于方晚晴那个人,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方公子何须客气,在那种时候,任何人都不能袖手旁观吧。” “姑娘深明大义,今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并非与姑娘讲人情,而是我真心想要交姑娘这个朋友,姑娘可还瞧得上?” 谢景翕有些讶异,方子清其人,倒是有些意思,“公子客气了,朋友自然使得,您是朝堂上要建功立业的人,我不过是深宅里的一个女子,要说瞧不上这种话,未免失了诚意,朋友之间看的可不是这个。” 方子清忙拱手,“是我狭隘了。” 谢景翕不欲多言,只是颔首示意,算是别过。谢景翕这一天心里有些乱糟糟,却不想又遇见方子清,颇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意思。 却说顾恒在天津逗留了些时日,也在今日回了安奉候府,他照例从小门回房,边走边听赵章回话。 “谢家三姑娘今儿独自见了沈涣之,呆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赵章偷瞄了一眼顾昀的神色,又道:“沈涣之做的是绸缎布料生意,像是头回进京,手底下的人倒也有几分才干,签了几张单子,但离着我们的圈子,却还是差了一层。” “绸缎布料,在南边也是常有的生意,他能从余杭一路进京,胆识到还有几分,但经验么就差了些。” 顾昀好像没听见前半句似的,一边解了袄子一边洗手净面,赵章一时不大明白顾恒的想头,但沈涣之与谢家相识这事,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派个人去与他接触接触,但你不要露面,单子也暂时不要签,如果我想的没错,他们这会手上并没有太多好货色,到明年春天大约就能成了。” “爷,您要与他们签单子?” “怎么?不行么。” 顾昀斜睨着赵章,“你是白走南闯北了一遭,他们手上的东西,眼下在京城是吃不消,但却是很有前景,而且沈涣之这个人,今后是少不得要接触的。” 赵章更懵了,心说他们家爷打什么哑谜呢,怎么忽然就对沈涣之感起兴趣来,在他眼里跟一般的小生意人没什么区别啊,平时往来京城的江南商贩那么多,也没见他过问过谁,难道……赵章一拍脑门,是为了谢家? 沈涣之生意头脑不见得好,但沈家的东西着实不错,谢景翕带回的那些布料,着人做了许多家常里衣,家里的女眷各得了一些,又派人去陆家跟安奉候府各送了一些,后来她又挑了块稍许稳重点的颜色,做了一身罗裙。 “姑娘,还是咱们那边的料子舒服呢。”明玉得了新衣裳,得瑟半天了,“大姑娘派人送来一对珊瑚珠的耳坠子,说是谢过姑娘送的布料里衣,哥儿姐儿穿的都受用,还请姑娘闲时去府上喝茶。” 谢景翕穿着家常裙衫,正在给老太太打一个暖炉套子,只是她手艺浅,跟薛姨娘学了几次总是不得法,拆拆剪剪的,总也没个长进,“大姐姐在陆家也是不易,陆家家大业大,上有几房夫人并老夫人,平辈的妯娌也多,如今管家权不在手里,总是要瞧人的脸色过日子,我去总归是不大好的。” “京城这些大家里头事儿可真多,弯弯绕绕的总也没个消停,还是咱们小地方轻省,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要么给你在江南找一个郎君?省的你在京城挨饿受冻的。” 谢景翕原是打趣她,明玉却一脸认真,“唉,姑娘,要么干脆我们跟老夫人回去算了,姑娘在南边找一个,我不就跟着嫁过去了么,多好啊。” 谢景翕手上一顿,“现在恐怕我们想回去,家里也不会放人的。” 这话倒是不假,自打晋王妃来过谢府以后,风向都跟着变了,虽然没人透露晋王妃具体来干什么,但总是有那些剔透的人能瞧出点什么来。晋王妃一个妇人亲自登门能做什么,跟谢府示好呗,谢府有甚值得她示好的,总归不会是跟谢夫人妇人之交,何况晋王妃那个人,并非是个人都能瞧在眼里的,谢夫人怎么看,都不大像是她能屈尊交好的人物。 若说为着谢阁老,大约有那么几分可能,但如此也未免太过显眼,聪明人也干不出这样的事,那如此就剩了一种可能,为着府上的哥儿姐儿。甭管是为着哪个,谢家剩下的几个孩子不免重新被人审视起来,真要说起来,谢家的那对龙凤子可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以如今谢阁老的地位,上赶着巴结的可也不少,只是能不能巴结上的问题了。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宫里通常要赏宴,比真正除夕都要热闹些,这一天延请各家命妇进宫,秦氏许氏身上都带了诰命,自然是在入请之列,又因着秦老夫人第一次进京,宫里格外重视,下了帖子点名要去,还有三姑娘六姑娘也一并在内。 因着老夫人在,许氏格外上心似的,替三姑娘六姑娘准备了好些衣服首饰,也是到了能说亲的年纪,打扮的漂漂亮亮出门,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自打老夫人进了谢府,许氏就格外殷勤,每日到绛雪轩嘘寒问暖,各种摆设玩意儿不要钱似的往屋里送,被谢景翕推了几次虽然作罢,但总是不似之前的爱搭不理,谢景翕屋里莫名得了许多头面首饰,只是她平日不带,也都闲置,今儿一早许氏就亲自过来,瞧着她戴了一套才作罢。 “我们景翕原就生的比家里的姐妹们好看,这样一打扮,真是天仙似的。” 谢景翕今儿特意穿了沈涣之带来的布料做的那套衣裳,在外面加了一件披风保暖,她到没觉得哪里像天仙,头重脚轻倒是真的,好容易身上不用穿那种厚重的衣裳,脑袋上又不得闲。 老太太瞅了一眼,“我们景翕清清爽爽的最好看,戴这些压人的东西反而累赘,好好的姑娘,脖子都要被压弯了。” 谢景翕很是赞同老太太说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天真自然些没什么不好,戴这些过于沉重的头面,显的太过端庄稳重,虽然京城人就追求这个,但总归是不大合适。 这就是许氏同她们的隔阂之一,老太太这样一番论调,不免又被她在心里鄙视了一番,正经上的台面的姑娘太太,哪个不是端庄稳重,能跟乡野的那些小娘子比么,幸而三姐没被她养的小家子气,要么可真有些拿不出手。 不止谢景翕难过,老夫人乍然穿戴的这么齐整,也是不大习惯,她老人家上次这样穿,大概还是她成亲的时候,闲散了一辈子的人,这种场合怎么也是遭罪。但她今儿是重头,总是不好怠慢,这不一进宫,就被晋王妃拉住,寒暄起来。 “久闻老夫人大名,总是无缘得见,今儿一瞧,果真不同凡响,且不说谢阁老那样的人物,便是瞧着景翕,也知晓老夫人不是一般人,景翕被您教的很好,我很喜欢她,唉,景翕那丫头呢?” 谢景翕原本跟着老夫人,看见晋王妃却是有意往旁边躲了下,没想到还是被点名,“景翕见过晋王妃。” “你今儿这样一打扮,就又是另一种样子,我竟是一眼没瞧出来,咦,你穿的这身衣裳倒是别致,过来让我瞧瞧。” 024贵圈真累 只要是女子,就没有不关注穿戴打扮的,晋王妃自然也不例外,她这么一说,周围听见的全都好奇的朝谢景翕看来,想看看能让晋王妃一眼瞧见的是什么别致的衣裳。 谢景翕进了宫门就解了披风,露出里面一身暗红色套衫长裙,她原是不大穿这般重色的衣裳,但今儿进宫这样有些正式的场合,身上有诰命的皆都穿了品级大装,她自然不能还像平常那样穿的随意。况且她也是有着用意在里头,故意穿这样有些扎眼的颜色,为的就是引起她们的注意,给沈涣之打打样子。 她在江南长大,原就生的粉白水嫩,那脸近了瞧,嫩的都能掐出水来,明眸锆齿模样清秀,平常穿的素雅,就能让人联想起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今儿这一身,却衬出了她明艳动人的一面,再施以薄妆,正应了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谢景翕自己也没想到穿这样的颜色居然挺合适,重要的是,这料子做的轻柔,虽然样式做成正装那样端庄,但细节处却不失柔和,腰身掐的恰到好处,剪裁的也好,并不像其他姑娘太太穿的那样刻板,虽然很大气,但总是不大舒服。 “回晋王妃,这是江南那边出的料子,我身架小,撑不起咱们这种硬挺的布料,而且打小穿惯了的,就着人从家里捎带了一些。” 晋王妃拉着她左瞧又瞧,越瞧越是喜欢,“这颜色真好,到底是年轻水灵,穿什么都好看,还有这海棠的花色,我竟是从未瞧见过,连咱们京城最有名的织锦芳都还没有呢。” 被晋王妃这样一夸,许多姑娘少奶奶都伸着脖子过来瞧,照旧是话赶趟的李太太先道:“还真是呢,到底晋王妃眼力好,我们还未瞧出这细微的差别来呢。” “是啊,仔细一瞧,这料子还真是柔软,难为也能做的这般硬挺,一准比我们身上的舒服,这是什么料子啊,回头我们也去买一些。” 说话的是齐家的一位少奶奶,也就是晋王妃娘家的一个弟妹,谢景翕莞尔,“齐少奶奶若是喜欢,我回头着人送些去就是,不过这料子虽然舒服,却是不能过水,一旦过水就会软和,所以我平日都是拿来做家常衣裳穿的,在家里穿最是舒服。” “原来如此,那就先谢过三姑娘了。” 一般京城这些贵妇,平日攀比的就是那些新鲜花色布料之类,谁家得了好看的花色,那是恨不得全京城就只有她一人有,穿戴的人多了就不稀罕了,她们又得重新找别的花色,但总归是不那么好寻。像谢景翕这般大方的,还真是少见,于是那些与她不甚相熟的太太奶奶们就觉得,谢家的三姑娘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上不得台面。 于是这些太太奶奶们皆一路围绕着晋王妃,拉着谢景翕说了一路的衣裳首饰,直到进了皇后的凤鸾宫,这才作罢。 “王妃说什么这样开心呢,也说来让我乐呵乐呵。” 皇后郑氏端坐在正殿上,跟前围了几圈的宫装女子,想来是宫里的妃嫔,晋王妃是宫里的常客,又跟皇家沾亲带故的,自是熟稔,与皇后也不见外。 “皇后娘娘,我们正谈论景翕的衣裳呢,您看好不好看。” 谢景翕没想到晋王妃上来就把她推出去,前世她嫁给顾恒做填房,作为安奉候府的世子妇,曾经也有机会跟着曾氏进过宫,不过只是远远站在一边,就大致瞧了这些贵人一眼罢了,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还真是头一遭,晋王妃连个心里准备也没给她。 是以谢景翕这会就有些后悔穿的这样招摇,她原是想就跟在许氏身后当个哑巴来着,这样被推出来,整个大殿的眼睛都聚在她一人身上,简直就是如芒在背。 好在谢景翕面上功夫向来做的好,瞧不出什么怯场之类,端端正正的走过去给皇后娘娘行礼。 皇后远远瞧了一眼问道:“景翕?我怎么从未听过,是哪家的?” “回皇后娘娘,家父乃谢岑,小女在家行三。” “哦?原来是谢阁老的姑娘,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谢景翕微微抬起头,皇后端详半晌,“倒是个周正的孩子,有几分谢阁老的影子。” “可不是。”晋王妃来到皇后跟前,“谢阁老的风采,在我们大陈官场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谢家的几个姑娘,就只有景翕承了他几分风骨,这孩子我打第一眼瞧见就喜欢,不过她自小在江南长大,娘娘没大听过她罢了,您瞧那位老夫人,就是谢家的老祖宗。” 晋王妃又指了秦氏给她瞧,秦氏依着品级给皇后行了礼,皇后照例夸赞几句,“是位了不得的夫人,能培养出谢阁老那般人才,自是差不了。” “可不是,瞧这通身的气度,到像是咱们京城夫人。” 谢家一时风光无限,别的夫人羡慕嫉妒皆有,打着主意的也有,京城的风向向来如此,大家瞧不上谢景翕的时候,各家都瞧不上,谢景翕被皇后晋王妃青睐的时候,就瞧着人家也还好,变着法的想接近。 “这位三姑娘今年多大了,可有说亲?” 皇后身边的一个宫装女子问了一句,谢景翕一时没瞧出身份,正待作答,晋王妃就接了口,“沈贵妃可别跟我抢,景翕可是我一眼相中的,得留给自己人。” 原来是沈贵妃,沈贵妃是当年沈老将军家的长女,长的倾国倾城,被皇上看中就纳进了宫,她命好,替皇上诞有一子,正是二皇子之母,圣上子嗣不多,连带着太子在内,也不过就有三个,且三皇子还小,不过两三岁的奶娃娃,还不成势。 是以宫里的势力,就以皇后与沈贵妃各占一头,太子原是占了嫡长子的名分,被立为太子名正言顺,但太子这些年越发荒唐,圣上对其颇有微辞,于是那些心里有想法的人,就开始往二皇子身上打主意。 不过沈贵妃向来会做人,严格的约束着二皇子,从不搀和这些党争之事,二皇子现在仍旧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年,看不出成败,但比起荒唐的太子,终究是好了许多。 是以沈贵妃刚才那一问,多少人心里都打了个突,二皇子现今十四五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谈婚论嫁也使得,建功立业也使得,全看沈贵妃与圣上怎么安排怎么来。如果二皇子纳了谢家女为妇,那势必就添了谢阁老这一方的助力,那这是否就意味着,沈贵妃心里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呢。 沈贵妃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赶话的不大妥当,被晋王妃这一挡,就顺势噗哧一笑,“瞧王妃这爱护劲儿,早就听闻咱们向来眼高于顶的晋王妃瞧上了谁家的姑娘,正念叨着给她说亲,我哪敢往她身上打主意,不过是顺口一问罢了。” “谁叫你顺口一问的,我们景翕这模样,说她十二都有人信,问了也白问。” 到底晋王妃会看眼色,这一句就化解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尴尬,众嫔妃都跟着笑起来。谢景翕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心说这贵圈可真够累的,都说晋王妃高人一等,那得多大的眼力心劲儿才能在这样人精似的一群人里混出个名声,也怨不得从皇后到各家贵妇都捧着她,那是人家的本事。 晋王妃又开了别的话题,谢景翕这一篇就算是揭了过去,她趁机退到许氏与秦氏后面,再也不轻易拔尖出头,只希望方才沈贵妃的那句话别被人在意才好,要么她谢景翕可真就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了。 皇后那散了场子,这就开始要摆宴了,大家要等到晚上拜月赏月,用过御膳才算是完事,谢景翕方才在皇后那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乏累的很,她又重新披上披风,把那一身扎眼的衣裳遮去大半,这心里才算是踏实些。 “那衣服多好看啊,你遮起来作甚?” 顾莞得了空就来找谢景翕说话,在这种场合里,俩人永远是最有话说的难姐妹,谢景翕一看是她,松了口气,“日头眼看就要落了,我冷。” “切,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方才在皇后娘娘那吓坏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宫里妇人这么多,皇后的记性才没那么好呢,转眼就能忘了,你怕甚,再说你这一身哪里叫眨眼,你瞧她们,那大红大紫的还没遮掩呢,你是不大穿这种,不习惯罢了,不过你穿这一身,可真好看。” 顾莞带着谢景翕在要摆宴的御花园里随处走走,只寻了个人少的地方走,谢景翕外头问道:“我给你送去的料子可穿了?” “我平日不大在家,倒是不大穿家常的衣裳,但我做成了里衣,穿着可真舒服,之前大哥也曾经从江南带过一些,我穿着受用,一直就用它做里衣。” “大少爷去过江南?”谢景翕有些讶异。 “是啊,大哥身子不好,一到冬天就常去南边过冬。” 谢景翕微微蹙眉,原来他身子是真的不好,不过他既然去了江南,那开春前怕是也见不着,这亲事就又能拖一拖了吧。 025惹上麻烦 谢景翕与顾莞聊的起劲,不知不觉就走的有些远,好在顾莞常来宫里,倒也不至于迷路,但到底是宫里,不是能乱走的地方,于是俩人就沿着原路往回走。 不想刚转身,就好巧不巧的遇上了才从旁边院子里出来的太子爷。此处是个岔路,左边是个走廊,通往上面的亭子,右边却是个拱形圆门,将园子的景致隔开,谢景翕与顾莞原是要往前走,却与太子爷碰了个正着。 “顾莞见过太子爷。”顾莞跟宫里的人熟,所以见太子也是常事,谢景翕亦跟着顾莞俯身行礼。 太子一本正经的点头,“嗯,三娘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前头的赏月马上就要开始了,可别贪玩乱跑,咦,身边这位姑娘有些眼生,是哪家的?” 谢景翕原本低着头,不大想跟太子照面,却不想还是没能躲过,顾莞知道太子的德行不大好,所以也不欲谢景翕与他接触,代替她道:“是谢阁老家的,没大见过世面,叫太子见笑了。” 太子自然对京都的各家小姐了如指掌,谁家的姑娘眼睛大,谁家的姑娘腿长,他是无所不知。谢阁老家的几个,好看点的都已嫁作人妇,听闻从乡下来了个三姑娘,还有个不大露面的庶女,皆有些拿不出手,是以太子一听是谢阁老家的,就有些无味,挥挥手正待放她们走,却不想谢景翕转身的一刹那,太子十分眼尖的瞧见了她披风底下露出的半截腰身。 也得亏是太子这样的风月老手,要么这样暗淡的天色,不过是转身的一个功夫,谁又能一眼瞅见披风底下的细腰。而且太子不但瞧见了腰,还顺着往上,瞧见了谢景翕因低头而露出的一截长颈,细嫩盈亮的肤色,在这样暗淡的天光下,简直亮的发光。 这可了不得了,太子这种一见美色就走不动道的人,哪里能放过这样的美人,甭管脸长成什么样,就单这样的身子都够人垂涎了。 “两位姑娘且慢。” 太子笑眯眯的转到二人眼前,拼了命的想要瞧清楚谢景翕的脸,无奈谢景翕就是不抬头,于是转而对顾莞道:“我想起来了,方才我还跟你二哥说话,他正要找你,说是有话要说,方才一茬就给忘了,他这会应该在前院,你赶紧去寻他,看样子像是有甚急事。” 谢景翕心里一顿,就知道今天怕是不大好脱身,心道太子也未免太出阁了些,今儿这样大的日子,宫里来了这么多人,皇上皇后眼皮子底下都不消停。 可是太子想要把谁支开,那还不就一句话的事,甭管是不是真话,都得听,顾莞脑子转的快,已经过了百八十个理由,她眼珠子一转就道:“我二哥方才已经派人来跟我说了,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要我领谢姑娘过去罢了,您也知道,谢姑娘与我大哥订了亲,平日里不大好见面,这不就趁着这个机会,叫俩人见一面吗,我这正要带她去呢,可巧就遇见您了,是不能耽搁了,眼见着赏月就开始了,我们得快去快回才行,太子爷您积德,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只当没瞧见我们成么,回头我大哥办喜事,一定请您赏脸。” 这话就跟个苍蝇噎在太子喉咙里没什么区别,顾家那大爷,呸,凭他也能娶这样的女子,真是暴殄天物。但既然太子自己方才寻了那么个拙劣的理由,这会也不好打脸,只能眼睁睁看着美人从眼前跑了。 顾莞也不等太子说什么,拉着谢景翕掉头就跑,愣是一口气跑到了御花园人多的地方,这才敢停下,扶着腰大喘气。 “好险,好险……”顾莞气喘吁吁的,心里也是一阵后怕,“都怪我,不该带你去那么远,太子也真是,没事跑那地方瞎溜达什么,偏僻又没什么景致的,真是活见了鬼了。” 谢景翕后怕过后,却是琢磨着善后,太子今儿既是瞧见了她,怕是不能善罢甘休,顾莞开始说的含糊,并没有说她是哪位姑娘,今儿谢家两个姑娘都在,他要查怕也不大容易。但后面却是说了与顾昀定亲的那位,这就有些漏了底。 依着太子的德行,若说是顾恒,他可能还顾忌几分,换做顾昀可就不大好说了,会不会给顾昀带来麻烦她也顾不上了,关键是,她根本就没跟顾昀定亲,原本晋王妃并没有与人透露,所有人皆是不知晋王妃到底是要把她说给谁,这下要是传出去,这事不就说不清了么。 谢景翕心里一转眼过了好几个念头,却每每皆走到死胡同,想不通。她拉着顾莞往树下走了走,小声道:“你说我与你大哥……你是哪里听来的?” “嗨,我那时候哪里顾得了那许多,随便扯了个谎先混过去再说啊,现在想想到真有些欠妥,太子不会那么无聊给传出去吧,哎呀这可如何是好。”顾莞仿佛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着眉想对策,“实在不成,就将错就错,嫁给我大哥得了,做我嫂子还让你讨便宜了呢,我大哥有什么不好的,除了身子不大好,长的多好看啊,我们家就数他好看,只是他平时比较低调,看不大出来罢了。” 顾莞说了半天全是废话,谢景翕自然不能跟她一起犯傻,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你方才说太子出来的那个地方比较荒凉,平日可是没什么人去?” 顾莞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谢景翕方才一直低着头,好像是瞧见太子的衣摆略微有些褶皱不整,脚底还踩了些泥,看样子像是去了湖边之类的地方,她忽然想起当初在安奉候撞见太子与四姑娘的事,心里灵光一闪,太子方才不会是…… “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顾莞吃惊的看着来人,顾昀看了一眼还沉浸在思绪中的谢景翕,跟顾莞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外面守着,不由分说的拉着谢景翕的手,带她钻进树叶茂密处。 谢景翕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静谧的林子底下,仿佛就只剩了她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停在手上那干燥冰凉的触感。好在谢景翕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知道是他,也就没有喊叫,任由他托着自己走。 待到了一颗榕树后面,顾昀放开谢景翕的手,“别怕,只是借一步说话。” 谢景翕还被手上久之不去的凉意占据着心神,闻言也只是机械的点点头,顾昀看着她低敛的眼睑,“方才可是遇见太子了?” “你怎么知道?” “我自有我的法子,莫慌,没事的,方才可是跟他报了名字,都说过些什么?” 谢景翕短暂的失神后也冷静下来,“我并没有直接跟他对话,都是莞儿与他说的,只说是谢阁老家的姑娘,并没说是哪个,只是后来为了脱身,莞儿就拿你我的亲事撒了个谎,太子恐怕会为难你,你要当心。” 顾昀嘴角一笑,心说真是个傻丫头,这时候还顾着别人,“你在担心我?” 虽然知道时机地点都不大对,但顾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谢景怡一愣,她到不是特意担心谁,只是下意识就把顾昀放在个弱者的位置,后来想想他背靠安奉候府,总归也不会怎样。 “太子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能以常人论,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至于我,我整日在家不出门,他还能进谢府把我怎么样么,至于我父亲,他一时半会怕也不能动他,倒是大公子你要小心。” 顾昀笑笑,“你到是想的周全,要是他硬要纳你进东宫可要如何是好?” 谢景翕抬起头,说真的,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但太子这个人,没准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怕是到时候,连谢岑也反抗不得,依着谢岑趋利避害的性子,万一真要牺牲了她…… 光是想想,谢景翕就起了一身冷汗,不行,她绝不能任由事情发展到那样被动,于是她只是想了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大少爷可否帮我个忙?”不待顾昀说什么,谢景翕就低声道:“如果大少爷在宫里有些许耳目,可否打探一下后园附近都住了哪些嫔妃,也不拘在后园附近,范围就在今儿这场合不能来的这些人里头,我怀疑……” 谢景翕低声与他将自己方才所见说了,顾昀闻言只是蹙眉,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谢景翕,心道他看中的这媳妇,杀伐果决处可真是不输男儿,便是男儿,怕是也少有这样的。 她竟是要先发制人,上来就往太子死穴上戳,今儿这事要是走路风声,太子这一身骚可不大容易甩掉,前面还说太子睚眦必报,她这一手也没差到哪去,单是因着太子日后有可能的一些举动,就把堂堂东宫太子往死路上逼。她难道就没想过这事会给谢阁老带来什么后果么,或者说连谢家都没在她的顾忌范围,她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026太子垂涎 上次张家的事,顾昀只是间接的知晓谢景翕动的手脚,虽然有些震惊,但到底不是亲眼所见,如今这样亲耳听到,震惊的同时更多的是激赏,既然他的姑娘有了决断,他不免要跟着配合一番。 “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顾昀要笑不笑的看着她,谢景翕对上他有些戏谑的眼,也跟着笑笑,“当然怕,我以为大少爷大费周章的找我来,多少也存了一些朋友之宜,既然是朋友,总要有些信任,我既然敢赌,就不怕大少爷把我卖了,如若大少爷从未把我这个朋友瞧在眼睛里,那我也无话可说,您说可是如此?” 很好,将他一军,顾昀捏着鼻子笑笑,这姑娘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成吧,既然你如此看中在下,我总是不忍心辜负的,不过,可不是单为着朋友之宜。” 谢景翕心里一顿,认真揣摩着他的眉眼,似是在判定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既然他没有避讳,谢景翕也没什么好矫情的,“至于朋友以外的,恕我还没有想过,婚姻之事,我虽有自己的意愿,但总归要求一个缘字,所以,我认为现在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顾昀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此时天色已暗,倒也不怕被人瞧见,但总归不是久留之地,是以俩人又按照原路返回。只是途径树叶茂密处,顾昀还是很周全的牵着她的手,直到瞧见顾莞,这才放开。 “我天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方才我瞧着你们家丫头出来找你呢?” 顾莞见二人出来,赶忙跑过来,“你们俩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居然连我也瞒着,快说,你俩是不有事,都背着我说什么了?” 顾昀只笑不说,看着谢景翕,那模样明摆着就是默认,意思就是你看着猜吧,谢景翕倒还算冷静,瞥了顾昀一眼,“一切就摆脱大少爷了。” “嗯,好说,你们快去吧,叫人发现就不好了。” 顾昀说完先走了,顾莞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啊你,居然还瞒着我,你什么时候跟我大哥这么眉来眼去的了,难道是上次他救你那回,肯定是的,我大哥这人,从来就不搭理无关紧要的人,我还从没见过他跟哪个姑娘这样熟稔的说话呢,不对,是压根没跟姑娘说过话,难道大哥他看上你了……” 顾莞径自唠叨,谢景翕恨不得堵住她的嘴,“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的,没影的事,瞎说什么呢。” “哼,你等着吧,早晚是我们顾家的媳妇。” 谢景翕心里咯噔一下,顾家媳妇这个身份,似乎成了她不能碰的伤疤,一瞬间她所有的想法都没了,是啊,还是顾家的媳妇,她最是不能接受的一个身份,为什么又要她来面对一次呢? “哎呀姑娘,你这是跑哪去了,老夫人都找了你半天了!”是许氏身边的一个丫头蝉儿。 顾莞道:“怨我,怨我,是我光顾着贪玩,把你家姑娘拉走了,回头我跟老夫人请罪去。” 蝉儿扑哧一笑,“我就说定是被顾三姑娘拉走了,不用担心的,可老夫人一时不见你就着急。” 谢景翕跟顾莞挨得近,索性就坐一块去了,赏月这事其实也挺无聊,年年就对着同一个月亮,闭着眼都能想象出什么样,是以谢景翕频频走神,眼睛盯在月亮上,心却早飞了。 一会是太子的事,一会又是顾昀,一会想着太子会不会不依不饶,一会又想着顾昀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关心她么,还是另有所图呢? “夫人,老爷跟前的小厮来回,说是老爷喝的有点多,看看是否能早些回府。”冯嬷嬷声音不大,但相邻的几个还是听见了。 许氏大惊,“老爷?老爷一向不大饮酒,今儿又是所为何?” 谢景翕被她们打断,也诧异的看过去,那小厮小声道:“回夫人,是太子爷,今儿不知怎么了,频频敬我们家老爷酒,老爷推辞不过,就跟着喝了几杯,幸好有老爷几个学生并二姑爷挡着,要不还要厉害呢?” 谢景翕心里咯噔一声,男女筵席离的不远,只是象征性的分作两边,谢景翕偷偷往那边瞧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心里作用,隐约觉的太子的眼神一直往这边瞅。 谢景翕小声对许氏道:“母亲,父亲从来不大饮酒,乍然饮这么多定是不妥,横竖后面也没了什么事,不如就跟皇上告个罪,先回府吧。” “景翕说的对。”秦氏也道:“他这个岁数染上酒,可不是好事,这次开了头,后面就没完没了了,去跟老爷耳语几句,装装醉也无妨。” 老太太拍了板,这事就算定下了,谢景翕心里松了口气,与晋王妃皇后告辞后,一家人就先回了谢府。 谢岑深谙为官之道,无事献殷勤,定是要有事,所以他装作不胜酒力提前退了场,索性第二日也称病,难得罢了几天工。他这一称病不要紧,隔天谢府外就围满了送礼探望的人,这就是当权不当权的差别,门庭若市就是最好的写照。 太子听闻谢阁老病了,还是被自己灌醉拖累的,差点就亲自上门来探望,最后还是被圣上训斥了几句,这才作罢。不过太子脸皮厚,圣上不疼不痒的骂几句,他早就习以为常,转脸进了东宫,就关上门开始瞎闹。 太子妃石氏进门不过三四年光景,与太子尚算新婚,却是已经做主替他纳了五六个小妾,石氏颇会讨人欢心,不仅皇后喜欢,连太子也离不大开她。反正东宫里的大事小情,几乎都是扔给石氏来做,太子虽然有数不清的女人,但做主拿事的时候,还是要找石氏商量。 太子关起门一直闹腾到半夜,这才东倒西歪的进了石氏的屋,石氏原本已经要睡了,没想到太子会来,只松松垮垮的披了件薄衣就出来迎接。太子见她妖妖娆娆的勾人,一把上去抱住她,推搡着扑到了床上。 “太子爷……”石氏把他推开,“你这又是打哪个屋过来的,一身的脂粉气,下回啊,要来就先收拾干净了,要么你就还在那过夜,诚心气我不是。” “哎呦我的小心肝,吃味了……”太子厚颜无耻的又扑上去,石氏推了两下没推开,索性由着他去,“迟早被你气死了,宫里那么多姬妾,还不够你折腾的,偏要来折腾我。” “她们怎么能跟你比。”太子三下五除二的,一会又拉着石氏折腾了一遭,“你才是我的心肝,我哪里舍的气你。” 石氏娇嗔着,“少来吧你,说吧又瞧上谁了。” 太子嘿嘿一笑,“到底是夫妻同心,我的心思,也只有你能瞧得出来。” 石氏啐了他一口,太子把个温香软玉包在怀里,“你那日在母后跟前,可有瞧见谢家的姑娘?” 石氏一怔,“谢家?谢阁老?” 太子眼神一亮,“正是,要说谢阁老那个人,我平日也瞧不上,明明一肚子花花肠子,非要装模作样的做出一副君子的模样,当他的忠臣,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但是没成想,养的几个姑娘倒是都不错。” “哦?,太子爷瞧上哪个了,我记得她们家两个姑娘都已经嫁了人,剩下三姑娘六姑娘,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正是不知道哪个!”太子发愁道:“那日天色暗淡,她又低着头,我愣是没瞧清楚,后来问了半天,也没个究竟,到底是两个姐妹长的差不多。” 石氏心里一动,“那不如,就两个都纳进来?” “那不成。”太子难得有几分清醒,“谢阁老还不得跟我没完,我可怕烦。” 石氏故作神秘的想了想,“那太子爷可还记得她穿了什么衣裳,我记得那日在母后宫里,好像有一个穿了红衣裳,母后还夸赞呢。” “对!是红衣裳!”太子终于想起了关键,“虽然就瞥见了一点,但那个腰身,那个皮肤,真是少有的尤物。” 太子眼看着口水都要留下来,石氏皮笑肉不笑的撇撇嘴角,“那这事恐怕是不大好办,太子爷看中的那位已经名花有主了。” “呸,那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不就是顾家那个病秧子么,跟了我不比跟他强,有什么好说的。” 顾家?石氏心里一动,原来晋王妃说的亲事是顾家,她还当晋王妃有多看重她呢,石氏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又笑语晏晏的道:“既然太子爷喜欢,不如就直接跟母后说,横竖谢家那三姑娘也没有定亲,既然是谢阁老的姑娘,身份摆在那,自然不能与别的女子一样随便纳进来,不如就封个侧妃,这样大的脸面,不怕他谢阁老不答应。” 太子眼前一亮,“对!侧妃,就封侧妃,还是太子妃聪明,我看他谢岑还给我端着,这下闺女都嫁进了东宫,还愁他不跟我一条心,我明儿就去跟母后说,叫他亲自给我做主,这番就要辛苦你了,赶明儿就给我备起来,我要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 027拒绝涣之 太子得了太子妃的妙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皇后处,还没进宫门,就听见一阵傻猪似的嚎叫,太子一愣,觉的这声音有些耳熟。 “皇后明鉴啊!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圣上的事,这孩子的确是圣上的,皇后明鉴啊……” 凤鸾宫里的掌事嬷嬷曹麽麽厉声道:“陈婕妤,大白天的睁着眼说瞎话,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圣上的孩子?你自打进宫,圣上也就只去过一回,还是去年的事,你可别说就是那会怀上的,到现在才两个月,敢情你怀的是哪吒啊。” “不不,圣上前两个月来过我那一回,不是翻的牌子,是偶然间去的,对,偶然间去的!” “偶然间?”曹嬷嬷笑的有些渗人,“证据呢,嗯?连恐怕连圣上自己也不记得了吧?” 陈婕妤被几个太监架着,脸上全是被糊的巴掌印,宫里一向是翻牌子的嫔妃才会被内务府记录在案,如果是圣上一时兴起临幸了谁,只怕是要赐避子汤,可这陈婕妤不声不响的居然就有了身孕,她是压根拿不出证据的。 何况压根也不需要证据,是圣上跟前的刘公公一大早来凤鸾宫,说是有宫人发现陈婕妤有了孕吐反映,事情不知怎的就传进了圣上耳朵里,圣上下令让皇后暗中查验,没成想还真就给验出来了,圣上自己要查的事,还需要证据么。 原本皇后想要秘密处决了陈婕妤完事,没想到她居然如此顽抗,大庭广众也没了顾忌,曹嬷嬷冷笑一声,“既然婕妤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心狠,把她给我拖走!” 几个太监托着陈婕妤好像托麻袋一般,陈婕妤形象全无,也就什么都不管了,拼了命的挣扎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要见圣上,不,我要见太子,你们知道这是谁的骨肉吗,这也是未来天子的种,谁给你们的胆子,太子,我要见太子……” 曹嬷嬷听到这话简直五雷轰顶,“把她的嘴给我堵上,堵上!” 这一下可不得了,原本秘密处决个宫妃不是什么大事,但要是牵扯到太子,这就是忌讳,曹嬷嬷不敢隐瞒,急忙去跟皇后回禀。 而就差一脚踏进宫门的太子,灰溜溜的转身就跑,陈婕妤的事怎么露了,不是喝过避子汤了吗,怎么还怀上了呢? 太子一口气跑回东宫,赶紧命人将宫门紧闭谢绝见客,石氏正奉命置办喜事呢,一瞧太子跑成这熊样,奇怪道:“太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这干嘛呢,赶紧给我拆了拆了!”太子差点跑断气,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病了,真是晦气!” 太子把事跟太子妃说了一边,石氏一惊,“太子您是说您跟……您怎么这么糊涂呢,宫外多少女子不够你吃的,怎么还跑到后宫里去!”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这不是,这不是看她还有几分姿色,都是这个骚娘们勾引本太子,晦气,真是晦气!” “咱们先别慌,您不是说陈婕妤只在母后宫里说了这事么,谁又能听见呢,你想母后一定会替您掩护的啊,父皇说不定还不知道这事呢。” “对,你说得对,母后会替咱们遮掩的。” 东宫这厢惶惶不安,正元殿里圣上却是大发雷霆。 “朕就知道是这个混帐东西干下的好事!” 圣上将茶碗摔了满地,刘公公低眉顺眼,“圣上切莫伤了身子,皇后已经处置了陈婕妤,这事也就过去了,太子爷他……您就当他不懂事。” “不懂事?这是不懂事的问题吗!”圣上恨不得一刀劈死那个不孝子,是个男人都忍不得一顶绿帽子,何况是圣上,“皇后把这事瞒下去了?” “呃……是。” “哼,真是妇人之仁,要不是她惯的,太子能成了今日这副样子吗,我听闻他前几日还打听宫宴上的一个小姐,当着朕的面就敢欺男霸女,东宫里的女人比朕的后宫还要多,这都成何体统!可知晓太子打听的是谁家的,以后不准她再进宫来了。” 刘公公一惊,“并不知晓是哪家的,听闻太子瞧的也不大清楚,要不然,怕是早就……” “混账!”圣上手一拍,又一个上好的茶盏碎了,“给我派人去东宫传旨,罚他半年不准出门,也不准他再纳别的女子进东宫,罚俸一年,他要是还要点脸,就知道朕为什么罚他!” 太子的事没多久就传了出来,只是消息传的五花八门,并不知道是真是假,只知道太子抱恙,已经称病了几日。谢岑这日下了朝,就进了许氏屋里说话。 “晋王妃这几日可有再提三丫头的亲事?” 许氏讶异,“夫君怎么又想起问这事了,晋王妃最近并没有来府上,只是不定时差人送些东西来。” “三姐儿的事怕是要快些定下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老爷难道真要应了顾家的事,可是老夫人不是不同意吗?” “太子被禁足,你可知是为着什么?” “太子?这事又跟太子什么关系?” 谢岑看了许氏一眼,“这事你心里有个数就行了,可莫要出去多嘴,宫里的陈婕妤前几日没了,听闻是与人私通被圣上发现了,正是太子做的。” “私通?”许氏捂住了嘴。 “你先莫一惊一乍的,还记得中秋宴上,太子频频与我敬酒的事么,那是太子瞧上咱们家的闺女了。” “你说什么!”许氏简直要被吓出毛病来,“您这是打哪听来的,会不会是听错了?” 许氏回想那日宴会,两个姑娘都去了,六姐儿倒是一直跟在身边,三姐好像是…… “太子瞧上三丫头了?” 谢岑叹口气,“幸而这事没有被谁瞧见,太子还没打听出是谁,陈婕妤的事就发了出来,要不咱们三姐儿就只有嫁进东宫这一条路了。” 太子那个名声不说,一旦谢家的姑娘嫁进东宫,那就意味着谢岑必须要站队,站在太子那边,一定会招了圣上的忌讳,况且太子那个行事,谢岑也委实瞧不上。 “现如今一时半会也找不着合适的人家了,清流中合适人也没有,倒是顾家那位,如今瞧来却是最为稳妥的。” 也就是说谢景翕必须要尽快嫁出去,要是等太子哪天出来想起来,再上门求娶,谢家必然是骑虎难下,在这风口浪尖上,要么就把谢景翕远远的嫁离京城,要么就干脆应了晋王妃。 “可是老夫人那……” “母亲那就先瞒着吧,我找时间跟三丫头单独聊聊,那个孩子懂事,大概能体谅吧。” 却说谢景翕此时并不在府上,而是与沈涣之一道去了香山,谢景翕特意换了一身男装,她答应要带他去京城逛逛,趁着今儿天好,就约了沈涣之出门。 “我上次从你那拿的那些料子,许多姑娘奶奶都十分喜欢,要我托你多捎带一些呢,我看这个路子可行,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多运一些来。” 沈涣之对着谢景翕做了个揖,“我真是不知道如何感谢,如果沈家能在京城发展起来,必定又你的一份功劳。” “不知道怎么感谢就别谢了,还是来点实际的比较重要,比如送我几匹布料啊,我要一年四季的衣裳还没添满呢。”谢景翕故意逗他。 沈涣之倒是当了真,“这个自是不必说的,岂止一年,一辈子都使得。” 谢景翕嘴上的笑定在了原处,沈涣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尴尬的挠挠头,“其实,其实我这次来京城,还有一事没与你说。” 见谢景翕不接话,沈涣之更尴尬,走道都开始同手同脚,“我其实,景翕,你愿意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么,虽然我家境不算殷实,身上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功名,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会对你好,你……” 世事就是如此的可笑,谢景翕几乎就要笑出声,如果上一次沈涣之能跟她说出这番话,她大概会不顾一切的跟着他逃离京城这个吃人的地方,什么谢家顾家,什么前辈子的仇,她可以通通不顾,就这么自欺欺人的跟着沈涣之过一辈子。 可是终究是晚了,她既然被太子瞧上,除非太子立时就死了,要么她就算嫁给沈涣之,那也是逃不过的,何必再把一个沈涣之拉进来呢。她原本就是配不上他的,配不上他的真心,更配不上他的一生一世,她心里背负了那么多,会有可能心无旁骛的跟着沈涣之一辈子么,她其实自己都不确定,不过是一场逃避罢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不把太子彻底拉下马,不查出前世杀害她的凶手,她逃到天涯海角都是逃不过的,更不用说还有一整个沈家,何必都拉过来与她陪葬呢? “涣之。”谢景翕认真的看着一脸期许的沈涣之,听到一个仿佛来自很远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已经定亲了。” 028被逼无奈 第二日,沈涣之就打道回了余杭,老太太一早就得了信,着急忙慌的去了谢景翕的院子。 “景翕,丫头?”老太太一看谢景翕还忙着摆弄她的那些花草,急的什么似的,“你怎么还在这摆弄花啊,涣之走了你知不知道,你……” “祖母,我知道涣之走了,您这一大早的还没用饭吧,明玉,快去给祖母弄点早饭。” “我还吃什么早饭呦,你这丫头,你昨儿不是跟涣之出去了吗,你们……他怎么就走了啊?”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他不回去难道还留在京城吗,再说他还有生意上的事要忙活,忙完了这头,自然就回去了呗,您要说我没去送他,我昨儿那不是送了吗?” 老太太急的简直要犯病,“我可让你们急死了呦,你个笨丫头!” “祖母,您听我说吗。”谢景翕把老太太扶着坐下,“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一直把涣之当哥哥,从来没有别的想法,这种事也勉强不来是不是,所以啊您就别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是会来,那还得看来什么样的吧,你跟涣之两个,多般配啊,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老太太愁的不住叹气,那厢有管事来报,倒是谢岑叫三姑娘去前院书房。 “祖母,父亲叫我,我去去就来,您好好吃饭啊。” 谢景翕随着管事来到前院,今儿沐休,难得谢老爷在家,却是也不曾闲着,依旧在办公。 “父亲,您叫我。” “是景翕来了,进来吧。” 谢岑远远举着本折子看的正仔细,他虽是正当壮年,却因公务繁忙,眼睛已经瞧不大仔细,见谢景翕进门,索性放下折子,揉揉眉心稍做休息。 谢景翕对这个父亲,其实说不上恨还是讨厌,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都一心为着谢家的前程基业劳心劳力。虽然对谢景翕的一些态度略显凉薄,但谢家能有今天,就不能离了谢岑,谢景翕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他给的,从这一方面来说,他要求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但也仅限于此了,当她在夫家失去了利用价值后,他们还是不顾一切的把她抛弃了,所以这事说到底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他们养大了她又抛弃了她,没有太深的感情,也就没有太深的失望,如此罢了。 “前些日子,关于你的婚事,想来你也都有数吧。” 谢岑倒是直入主题,谢景翕点点头,谢岑又道:“我一直都觉的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有些事你也应当看的明白。” “父亲为着家里劳心劳力,女儿都明白的。” “嗯。”谢岑颇为欣慰的看看她,“家里的几个姑娘,就属你最懂事,你从小没在我们跟前长大,我与你母亲亏欠良多,是想着替你好好说一门亲事来补偿你。” 谢岑又开始打感情牌,谢景翕低头听着,并不作声。 “那日进宫,你可有遇见太子?” 谢景翕等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是,女儿与三娘遇见了,只是远远行了个礼,并不曾说话。” 谢岑眯着眼看她,好像在确定她这话有几分真假一般,“太子那个人,你也看见了,他看上了你就一定不会放过,虽然现在被皇上禁足但迟早也会出来,到时候你难免不能自处,所以我与你母亲商议着,要尽早给你定下亲事。” “全凭父亲母亲祖母决定。” 谢岑一噎,明知道老太太不会同意,谢景翕这是故意寒碜谢岑一把。 “晋王妃前些日子亲自与你说了亲事,隔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也应当尽快答复,难得晋王妃如此诚意,又十分看重你,往后你有她的庇护,在夫家以及各家贵妇中也能抬得起头来,我与你母亲觉的这门亲事很合适。” 也得是谢岑这样混迹朝堂的老江湖,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一番话,谢景翕无知无觉的听了半晌,所谓合适,也不过是应了当下进退维谷的局面,谢岑找不到比晋王妃亲自保媒,又是安奉候府的亲事更加合适的,既不涉及朝党之争,又有侯府的面子摆在这,更有晋王妃的看中,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于是这门当初在他看来是步闲棋烂棋的亲事,一下又变的合适了,谢景翕其实也挑不出错,站在谢岑的立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 谢景翕心里空落落的,到了现在她还能有别的选择么,横竖谢岑那些所谓的良配,她也并不放在眼里,与其做谢岑的一步棋子,顾家那个从不被人看中的顾昀,或许才是最合适的。其实在她回绝沈涣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般打算了吧,顾昀那个人,在她看来一直是没有什么立场更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在侯府的庇护下,能安稳的过一辈子,总是比卷入那些朝堂纷争要好得多。 “父亲与母亲既然已经决定了,女儿自是没有意见的。” 谢景翕一路这样配合,倒是险些让谢岑有些没脸,你们都决定的事,做什么还要假惺惺的来问她,无非是想借着她的嘴来让老夫人点头罢了,可是谢景翕就是不提,谢岑拿她也没办法。 谢岑不免又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乖巧的女儿,看上去温顺乖巧,内里却是一股子坚韧,任人搓圆捏扁,却又叫人拿捏不住她的心,跟官场上那些油盐不进的老油子,其实是异曲同工。谢岑心里不免又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要是她跟景昱换一换,没准谢家的将来,就有希望了。 “你先下去吧,既然你也没有意见,那我明日就叫你母亲给晋王妃下帖子,叫她过府来把亲事定下吧。” 第二天,晋王妃得了许氏的帖子,亲自来府上把亲事给定了,并挑了吉日,叫安奉候过府下聘,既然是安奉候府与谢家结亲,排场自然是小不了的,这厢亲事只要一定下,消息自然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门亲事一经传出,众人几乎惊掉了下巴,敢情晋王妃神叨叨的夸了人家闺女半天,和着就给人家保这么一桩亲事啊,这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啊。 要说安奉候府那是没的挑,但他家这个大爷不免就太拿不出手,见过谢景翕的那些太太奶奶无不唏嘘感叹,挺好的一个闺女,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嫁给这么一个病秧子,那不是进门守活寡吗。要是安奉候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这活寡守也就守了,好歹将来的侯夫人还是她的,可眼下明摆着侯府就是人家二爷顾恒的,压根没他们大房什么事,这又算怎么回事。 谢家三姑娘不是谢阁老亲生的吧,要么哪有这么坑女儿的,再要不然就是晋王妃以势压人,听闻谢家还一度想要与陈家说亲,却是被晋王妃横插了一杠子,这亲事就黄了,因为这个,连带着晋王妃的名声都跟着不好了。 反正外面风言风语的传的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要不是谢阁老的身份,谢家大门外每天得围上几圈人瞧热闹,就这样关起门都不消停,头一个要闹的就是老夫人。 “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会余杭去,我说什么也不让你呆在这两个没心没肺的跟前,这样的亲事都能答应,我看他们是鬼迷了心窍!” “祖母,您就别闹了啊,定都已经定了,现在要是反悔,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说顾家大少爷也没什么不好的,有病慢慢治就好了,嫁进侯府,还能跟二姐做伴,多好啊。” “我看你是糊涂了吧,啊!没什么不好?那随时都能蹬腿的人还叫没什么不好,他是没什么不好,你好得了吗?我好容易养大的孙女,就是嫁过去给你二姐做伴的吗,等你们将来分了府,你还能跟着人家过是怎么着,不行,这事我已经定了,你必须跟我回去。” 老太太闹起脾气来,一家人都拉不住,就因为这事,她都几天没给谢岑许氏一个好脸,许氏已经被骂的不敢来见她,谢岑倒是每天来,皆被老太太喊打喊杀的打出去。 谢景翕怕她每天这样生气,再把病给勾起来,却也没有法子,这门亲事跟揭了老太太一层皮没什么分别,任凭她用嘴说,那是说不通的。 “祖母,您看顾家大少爷每年也是去南边的,等我过了门,我跟他一起搬到余杭陪您好不好,咱那边山好水好又养人,没准他就好了呢,凡事也别往坏处想是不是。” “你还敢给我提他!我老婆子活一天,你就休想过他的门!” 谢景翕只好选择闭嘴,恰在这时有管事来报,“老夫人,三姑娘,侯府来下聘了,是大少爷亲自来的,老爷说请老夫人过去见见。” 老太太一听,立时就站起来,“来的正好,我去亲自把这门亲事给回了,我看他侯府有多大的脸面,不经过我的同意,还能上门明抢不成!” 老太太面色不善的去了,谢景翕不好出面,只好偷偷跟在后面,老太太这个架势,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029过府下聘 下聘之礼颇为讲究,抬多少箱子来,夫家来了谁,都是别人冷眼瞧在眼里的,夫家对新媳妇的重视程度,家底厚不厚,都给人留着话头呢。 谢府一大早的,进进出出一通忙碌,安奉候府先后抬了足有二三十箱聘礼进门,这还不加银票之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府娶亲,新娘子抬来的嫁妆。这排场,都赶上顶级的高门大户嫁闺女了,有些家底薄些的,这二三十箱子就能抵一整个身家了。 顾昀亲自登门,倒是诚意十足,可见安奉候府为了给大少爷说亲,真是下足了血本,连当年二少爷娶谢家姑娘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大的排场呢。 除了大少爷这个人有些不大中用,其他的真是没有一点不好,谢府从管家到丫头小厮,皆偷偷拿眼神瞄着这个未来三姑爷,实在是他太过出名,也太过神秘,虽然出的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总归叫人好奇,顾家大少爷到底病成个什么样子呢? 也没有病的那样不堪入目吗!许多小丫头心里嘀咕,还以为要一步三晃悠,佝偻着腰,或者脸色蜡黄,枯瘦如柴,一看就是要行将就木的病痨子鬼。 这样瞧着,大少爷既不用人搀扶,也不用拄个拐棍,看上去还十分高大挺拔,比二姑爷也还要高一些的样子。脸上倒是有些病人的苍白,但也还好,若是再细瞧,长的也不错,那眉眼黝黑,鼻梁也高挺,嘴皮子不像二姑爷那样薄,让人觉的十分舒服,竟是各方面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人真有病吗?许多人不禁生出了同谢景翕第一次见顾昀时候一样的疑问。 “未来三姑爷还怪好看呢。” 不知哪个丫头小声嘀咕一句,被顾昀听到了,他眼含笑意的瞟了小丫头一眼,心说这丫头还挺机灵,那小丫头被顾昀一瞅,顿时羞的低下头,跑到一边干活去了。 许氏见到顾昀第一眼的时候也着实愣了一下,她大概也就只在二姐儿生产那日见过他,但因着她那时候伤心过度,也没顾上仔细瞧,实在是她打心眼里就瞧不上这个大少爷,对人家就不那样重视。 加上顾昀今日刻意装扮一番,瞧上去自然不一样,他对着谢岑与许氏一拱手,“谢大人,谢夫人。” 竟是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样子,看上去并非那样拿不出手,谢岑是有看人的眼力,往日他没注意过这个大少爷,今儿仔细一瞧,心里无端闪过四个字,此子尚可。 “侯爷跟侯夫人可还安好?”谢岑问道。 “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大喜的日子怕过了病气,便没有前来,我想着两家早不是外人,自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我亲自来也是一样的。” 是身体不适还是不想来,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但顾昀这话里话外,明摆着就是他的亲事他做主,他们来不来都是一样的。 谢岑不由一愣,再瞧这偌大的院子都要装不下的聘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侯府连给二爷娶亲都没下这样的本,又怎么会给顾昀,这很明显是顾昀自己出的。 这小子还挺有料,莫非是晋王给的?谢岑又不免心里琢磨,看样子顾昀跟晋王是有些交情的。 反正许氏是被这二三十台嫁妆给砸懵了,倒不是她没见过钱,但也着实没见过这样娶媳妇的,一时虚荣心作怪,觉的顾昀给她长了脸,连带着再看他,也就越发顺眼。 “这话在理,我们两家早都是一家人了,还计较这些作甚,姑爷亲自来也是一样的,蝉儿快去给姑爷上茶。”许氏话里话外立时就变了味,“你母亲也是操劳,二姐身子不好,难免要辛苦她,那一大家子也够她忙活的,等三姐儿嫁过去,也能给她帮个手,让她歇歇。” 顾昀抬眼看了许氏一眼,笑了笑,许氏被他这一眼瞧的有些愣怔,心说我说错话了不成? 她说的倒也没错,新媳妇嫁过去能帮着婆母打理家事,那都是被看中的表现,要是能接管家务就更好了,证明她是被婆家认可了的。比方说二姐,刚嫁过去的时候也是顺理成章的管家,后来她怀孕生子,管家的事就又落到了侯夫人头上,直到现在也没有放权。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二少奶奶是没这个本事管家,侯夫人宁愿自己受累都没有放权,那就实在是瞧不上她的才干。许氏心里也明白,自己闺女有几斤几两,她是清楚的,当初想让三姐儿嫁过去做填房,也是有着这层考量,三姑娘心细有眼力,正好给二姐补上了不足。 但这话放在顾昀耳朵里,就难免有些不大乐意听,他的媳妇疼还疼不过来,侯府那点劳什子家有甚好管的,给曾氏打下手这种伏低做小的事,能让他媳妇来干吗? 许氏被他这一眼瞧的有些断片,原本该说的话愣是一句没想起来,好在老夫人来了,化解了眼前这场不大不小的尴尬。 “母亲。”谢岑亲自把她老人家搀过来,却被老太太一把甩开,自己去了上座,“你就是顾家大少爷?” 老太太一出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顾昀依旧十分有礼的作揖,“顾昀见过老夫人。” 老太太冷眼打量他,大概觉的还说的过去,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话入正题,“是你要娶我的孙女?” 老太太来者不善,顾昀却正色道:“顾昀对景翕一见倾心,自然一心求取,请晋王妃来亲自说媒,并非以势压人,而是诚意使然,顾昀虽不能给景翕以富贵荣爵,但一定会尽全力给她最好的,老夫人养她疼她十几年,心中的疼惜与不舍顾昀明白,老夫人若是能放心将她的后半生交与我,我定不负她。” 谢景翕居然愣住了,她方才一路的忧心忡忡似乎都被这几句话给施了定身符,站在原地竟是一动也不能动。没有那二三十抬聘礼的华美扎眼,也没有面对谢岑与许氏时的敷衍客道,跟老夫人的这几句话是才是实实在在的,实在的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不止谢景翕,连谢岑许氏都愣住了,老太太更是被他这一招打的措手不及,方才的气势汹汹也不知不觉消散了,屋里竟是鸦雀无声。 顾昀神色如常,只是谦和有礼的看着老夫人,眼神里有那么点期许,更多的却是坦荡与势在必得。而谢景翕脑袋里,却好似鸣经一般翻覆重复着他方才那几句话,一见倾心?在哪?是在侯府那天么,她傻不愣登的蹲在地上看几颗草,就倾心了,实在有点儿戏吧。 他们总共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要是顾昀演戏,这戏演的也未免太好了些。老太太那个样子,竟是也说不出话来,能说什么呢,人家也没天花乱坠的许以富贵荣华,说些好听的门面话,言辞间诚诚恳恳,更多的是体谅老人家的心情,那几句话可谓是直接戳进了老夫人心窝里。 说人家有病?问人家能活几年?别说是老太太,再没有心肺的也问不出口,这样一个孩子,诚意十足的来求娶你家姑娘,就是再瞧不上,也不能揭人家的短处,老太太这样心善的人,愣是把话堵在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这也是最让人担心的,你再好,对景翕再好,万一活不长,还不都是一场空,但女儿家嫁人求的是什么,没有人更比老太太懂,荣华富贵都比不得一颗真心,虽然这颗真心还有待考验,但眼下是挑不出错来。 这几乎成了一场拉锯战,在老太太心里来回摇摆,她不愿意景翕将来也同她一样成个寡妇,那样的难处怎么能让景翕再面临一次,这也是她一直不同意的最大原因,若不是顾昀今天这几句话,她几乎是不可动摇的要反对这门亲事。 “你是个好孩子,可是……” 老夫人话没说完,就听赵章在外道:“大少爷,东西都齐了,侯爷方才派人来送信,说是片刻便至。” “赵章?”老太太突然道,她穿过人群,眯着眼看门外的赵章,“你不是那日……” 众人皆是不解,赵章十分会瞧眼色的走到近前,“您是,沈家的老夫人?” 这一说可不就对上了,老太太讶异的看看他再看看顾昀,恍然大悟,“原来那日送药的贵人是你啊!” 送药?谢景翕一愣,敢情那天老太太得的药是顾昀给的,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老夫人将那日的事情这么一说,谢岑也是一愣。 顾昀却暗道赵章自作主张进来多事,他在外的行踪并不欲叫人知晓,于是不在意道:“老夫人实在太客气了,顾昀闲人一个,往来南北的道上有那么一两个熟人,顺手帮个忙不足挂齿,药也是偶然从别处得来的,老夫人用的可还对症?” 老太太道:“也是多亏了你那药,我今年的毛病竟是没有犯。” 030关于嫁妆 有了这么一出,方才的气氛便陡然一变,老太太虽然还是不大情愿,但还是问了顾昀几句闲话,谢景翕知晓她这是心里有了倾向。 罢了罢了,老太太心道,这个孩子她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就看老天愿不愿意厚待她的景翕了,生死有命,既然景翕她自己也选了他,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老太太方要松口,就听顾昀先开了口,“如若老夫人是顾忌我的病,景翕若愿再嫁,我不会拦着的。” 当然,他为了自己的媳妇不落进别人的碗里,他也得尽量多活几年,跟老夫人说这话,纯粹是为了表个态。但这个态表的实在太是时候了,他这是一步步的捏准了老太太的心理,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老太太激动的差点掉下泪。 什么样的人会愿意想自己死后媳妇改嫁这种事,别说没人想死,就是真死了也不允许,世上有多少老太太这样的悲剧,可是没有人能改变什么,再难也是你命该如此。顾昀这最后一句可谓是打破了老太太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这孩子这样招人心疼,老天怎么能忍心不叫他多活几年呢? “好孩子,难为你了。”老太太拉着顾昀的手,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景翕交给你,我放心,你说的我不听,我只瞧你怎么做,若是你哪天负了她,我老婆子第一个就不饶你。” 顾昀俯身半跪,“祖母请放心。” 这厢正说着,侯爷也进了门,谢岑与他一场寒暄不提,侯爷能在关键时候到场,无疑是锦上添花,面子里子都给足了,至少这门亲事,给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谢景翕往回走,一路都有些魂不守舍,顾昀这个人实在是太让她意外,意外的都有些不大真实,这场在不得已中选择的一门亲事,似乎已经开始偏离了她原先的预想,这个人若是连做戏都做的这样精准,也太可怕了些。 “姑娘!姑爷他真是太厉害了,老太太跟老爷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真是太佩服他了,还有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长的也挺好看呢!” 明玉又开始在谢景翕跟前叽叽喳喳的评论顾昀,谢景翕这回没心情编排她,由着她说了一路,“你瞧姑爷出手就是二三十抬聘礼,这得是公主出嫁的排场吧,真是太给姑娘张脸了,你没瞧见夫人那个脸色,不定怎么偷着乐呢,而且我瞧着姑爷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啊,比二姑爷还要好看呢。” “一口一个姑爷,谁就成你姑爷了!”谢景翕戳戳她脑门,不由有些气恼,她顿时有种被谁给算计了的感觉,越发觉的顾昀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还有她救助老太太那事,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早有预谋的? 谢景翕的婚期原本要定在腊月初八,可顾昀说想叫谢景翕在家陪老夫人他们过完年,于是就定在了来年二月,这下更是叫谢家挑不出礼,姑爷这样体贴他们家人,还能说什么呢? “顾昀这孩子真是没话说。”老夫人私底下与谢景翕说话,“只是他这身子是最叫我担心的,看上去虽是与常人无异,可脸上的这层虚浮气却是逃不过我的眼睛,待你日后过了门,没事就跟他回余杭老家去住些时日,那里养人你是知道的,没准会对他有好处。” 老夫人每每夸赞起顾昀,谢景翕就闭着耳朵假装听不见,提到他的病,就竖起耳朵听几句,与前两日她苦口婆心的劝老太太截然相反,换成了老太太对她耳提面命。 “你可听清楚没有!”老太太见她漫不经心的,气的直戳她脑门,“我这都是为了谁,你自己倒是没心没肺的,明年你过了门,侯府那些糟烂事别搀和听到没,我看顾昀也看得开,并没想继承什么侯府,你们小两口只要不愁吃穿,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也挺好,还有你二姐,被你母亲教的眼高手低,一心想要把侯府捏在手里,她要是对你使坏,你别心软让着她,我看你娘的一颗心早就张偏到天外去了,压根你没替你想过,你别太实心眼懂不懂!” 谢景翕已经被她絮叨的耳朵都装不下了,她只得过去抱住老夫人的胳膊撒娇,“听到了听到了,我知道祖母您担心我,要不你跟着我一起过去得了,我嫁过去又没什么事,那得多无聊啊!” “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有让祖母跟着嫁到夫家去的吗?”老夫人被她说的哭笑不得,“还有你那嫁妆,你母亲可有跟你提过?” 谢景翕摇摇头,这事不用提,也知道许氏不会留太多给她,反正她也不在意这些,但老夫人不能不在意,“你就傻吧你,什么事也不上心,少不得要祖母替你添妆了。” 说起嫁妆,晚上许氏也跟谢岑商议,“我从娘家陪过来的嫁妆,加上这些年嫁妆的进项,一共分了四份,当年为着给大姐撑门面,已经陪了三成过去,二姐嫁侯府,原本的三成又添作四成,原想着三姐儿会许个一般的人家,没想到也是嫁进侯府,算来算去,我也就最多拿出两成来,剩下的还要留给四哥儿一些。” 谢岑一听就有些皱眉,“三个姑娘原是一样的,如何能厚此薄彼,昱哥儿的亲事先不提,到时候聘礼从家里出,你剩下的三成便都给三姐儿。” 许氏就有些不大高兴,“那怎么成,总要给昱哥儿留一些的,何况三姐儿出门,老太太那里定是会添的,大姐儿二姐儿出嫁的时候,她不在京城,我们顾念着她养老,就没要她出,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你还瞧不明白吗?”谢岑叹口气,“人家聘礼给了多少,超过二姐儿不是一星半点吧,你好意思陪过去的嫁妆比二姐儿还少吗,姑爷是个有主意的人,为着给三姐儿撑脸,那是下足了本钱,咱们家里这点事,人家瞧得清清楚楚呢。” 谢岑的意思,谁对谢景翕好,顾昀心里明镜似的,对谢景翕好三分,他就敬你三分,原本他们这当爹妈的就够没脸的了,在嫁妆上再偏点心,以后还能落好吗。再说了,人家砸那么多聘礼过来,就是买你家的闺女都够本了吧,不求你下血本,别厚此薄彼总行吧,你要是让她的媳妇出嫁的时候没有脸面,他不定就在哪等着你呢。 许氏一愣,却也不大在意,觉的谢岑未免有些危言耸听,“又能怎么样呢,他要是想挣脸面,倒是也弄个高官厚爵回来瞧瞧,我们三姐儿嫁他又不图什么,多下点聘礼又怎么了,再说了,大姐儿出嫁也才三成,她得两成也足够了,老夫人再添点,怎么就没有面子了。” 谢岑被她噎的没话说,许氏什么都好,就是这心眼实在是又小又偏,虽然谢岑自认也没比许氏做的好多少,但至少他还瞧得分明,“算了算了,我再给三姐儿添两成罢了。” 许氏最后到底没有松口,真的就只拿了两成出来,谢岑添了两成,总算是跟二姑娘出嫁时候的份历一样。 “祖母再给你添两成。”老太太私下对谢景翕道:“还有几成我偷偷给你,不能走明面,免得你母亲说我偏心。” 谢景翕被她逗乐了,“祖母您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您就意思意思得了,剩下的您还留着养老呢,顾昀没有谋职,应酬也不多,我们又能用多少呢,大不了以后就去江南吃您的喝您的,您还能饿着我们不成?” “你就傻吧你,你以为你母亲留给你的都是现用的上的吗,那些赚钱的铺子庄子,早就陪给你大姐二姐了,看上去是给你留了两成,但这两成与她们那两成比起来,就差的许多了,我要不给你添点,你往后手头紧的时候就后悔了。” 到底老太太瞧得明白,嫁妆里的田铺,家具首饰,都是有讲究的,除却一些现银,你要看家具首饰的成色如何,给你的田地是肥是瘦,铺子是不是赚钱,那种钱生钱的铺子,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就抵了你一堆华而不实的嫁妆,活钱死钱,就是这般差距。 你要是花光了手上的现银,铺子庄子都是没有多少进项的赔钱货,时间长了都能坠死人,所以许氏的偏心可见一斑。谢景翕如何能不知道这些,前世二姐的嫁妆辗转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就瞧的一清二楚,可是许氏的心既然长偏了,再重来多少回都是这样,许氏不想给,她还能拿刀逼着她给吗? 但树挪死人挪活,她跟顾昀有手有脚的,总不能坐吃山空,再慢慢赚呗,她谢景翕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顾昀一个闲赋在家,没有功名没有营生的败家子,哪来那么多银子下的聘礼呢,她可不相信那是安奉候府出的,可不是安奉候府出的,难不成是他自己赚的,他原来那样有钱吗? 031心有不甘 这般过了月余,谢景翕与顾昀的亲事总算是尘埃落定,因婚期定的仓促,两家都有些手忙脚乱,腊月将至,年节又是最忙乱的时候,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谢府人员简单,有老夫人与许氏一块忙活,倒也顺遂,安奉候府可就不那么叫人省心了,二少奶奶闲人一个,侯府家大业大,就只有曾氏一人忙活,年节送礼府内修葺,打点各家的人情世故,哪样都是焦头烂额。 幸而顾三娘腊月里停了学,在家也能帮衬一二,可她一个整天不着家的大小姐,能帮衬的也实在有限,干了没几日就要撂挑子,跑到顾昀院子里诉苦卖乖。 “大哥,我实在不行了,要不是景翕嫁过来我高兴,我才不去招骂,娘整天说我不像个姑娘,府里的活一样也帮不上,我有那么差吗!” 顾莞自己捶捶腰捏捏腿,顾昀不知在看什么东西,抬抬眼皮瞅她一眼复又低下,顾莞见苦肉计丝毫不能打动他家大哥,便开始挑刺,“我说大哥你这样可不成啊,你这院子也不见修葺,怎么拿来做新房吗,连府里都重新装扮过了,你不说建一个新院子,好歹布置一下啊,怎么不见你着急的呀!”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顾昀这个独门院子其实不小,是与侯府一脉相承的气派,但要作为娶媳妇的院子,大多都会重新修整一番的,现如今除了一些例行的装饰贴花,别的一概没有,也难怪顾莞会奇怪。 “大哥,你别是想说你跟景翕成了亲,就不住侯府了吧?” 这丫头倒是机灵,顾昀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原本依着顾昀的意思,连亲都不打算在侯府结的,要不是看在老侯爷最后关头去了谢府一趟,算是对这场亲事表了个态的份上,他这会早就卷铺盖卷走人了。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你,我好容易盼着景翕嫁进来跟我做伴,不成,我不答应,你这样搬出去,叫别人怎么说呢,景翕又怎么自处呢,你你……” 顾莞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急的不轻,顾昀不欲跟她解释,只好哄着她,“这个自然还要看你嫂子的意思,她要是不想搬,我当然依着她,乖,你没事去帮母亲打理一下,等你嫂子过门的时候,让你做伴嫁如何,大哥送你几套新衣服,你看如何?” 这可就取悦了顾莞,小丫头的脸立刻阴转晴,“真的嘛,大哥你可不许糊弄我,到时候你不给我衣服,我就找嫂……景翕要,唉!你改口改的倒是顺溜,哼,叫她大嫂我可真是吃亏。” 顾昀嘴角含着笑意,莫名就被大嫂两个字取悦,顾莞难得见她家大哥笑的跟朵花似的,不由打趣道:“反正等景翕过了门,我是要跟你们俩一起算账的,瞒着别人也就算了,连我都瞒着,背地里眉来眼去的就结了亲,太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顾昀心说别说是你,就是他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虽然是他自己志在必得,但真到了眼下,却又好像做梦似的,是那个叫景翕的姑娘,马上就要成了他媳妇。 “无妨,等你嫂子过了门,我跟她等着你来算账。” 这光棍的也太可气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顾莞一跺脚,气呼呼的就出去了,可巧她刚一出门就碰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居然是顾恒。 “二哥?你怎么来了?” 顾恒摸摸顾莞的脑门,“母亲喊你过去呢,我来找大哥有点事。” 顾莞狐疑的边走边回头,心说二哥怎么突然来大哥院子里的,大哥二哥虽然敢情还好,但不知为何就是不那么亲近,一直客客气气的维持着基本的兄弟关系。俩人不是一母所生,又碍着侯府的权柄,似乎兄弟俩不和睦也并不奇怪,毕竟要不是顾昀身子不好无心接管家业,侯府世子的位子是轮不到顾恒来坐的。 “二弟怎么有空到大哥这来的,赵章,给二少爷上茶。” “这就是你娶她的诚意?”顾恒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昀,“你不顾父亲母亲的意见,一意要娶她,我原以为你是在意她的,可是现在呢,你都在做什么?” 顾恒直直的盯着顾昀,眼中隐隐藏着怒意与不甘,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顾昀屋子里的,他所有的理智跟思考能力都在听到顾昀要娶景翕的那一刻消失殆尽。他想过景翕以后会嫁人,也甚至幻想过景翕会嫁给他,甚至一度想过,要是谢景琪那次没能挺过来,他就有了求娶她的理由。 可是唯独没有想过,景翕会嫁给他的大哥,这是不是很可笑,就算他兄弟俩同时娶谢家姑娘,那也应该是他来娶景翕,怎么最后就变成他的大哥来娶了呢?当年原本就是阴差阳错,若非母亲着急,他或许可以等到她进京的。 “二弟此话何意?” “你!”顾恒一看他明明什么也不在意却又是势在必得的眼神,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把上去攥住他的领扣,强迫顾昀站起来。 “大少爷!”赵章下意识就要上来将顾恒扣倒在地,却被顾昀用眼神制止住,顾恒呛咳了几声,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狼狈而慌乱,十分平和的看着顾恒。 “你心里可曾有她!”顾恒又道。 “二弟,这好像是我跟你嫂子的事,所以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顾恒攥着他衣领的手都泛起了青筋,却被他一句话问住,嫂子,呵呵,是啊,这是他大哥跟大嫂的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恒颓然的松开手,顾昀整理好被攥出褶的衣领,“二少爷的茶可上来了。” 赵章把茶端上来,“二少爷,您先喝口茶……” 赵章话还没说完,茶就被顾恒给打翻在地,可怜上好的猴魁就这样香消玉殒,顾恒一字一句道:“大哥,看在我们还是兄弟的份上,我希望你好好待她,我知道你早就不想在府里待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搬出去,你这样会叫景翕为难,如果你待她不好,我,我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顾恒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赵章看看他再看看他们家爷,还是没脾气的去收拾一地的碎碴子,“爷,二爷他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不是来添堵呢吗?” 这一家子也真是的,除了顾三娘,好像个个都以为顾昀娶三姑娘是别有用心似的,现在明摆着是二爷也对三姑娘有意思,可真是够乱的。 “爷,要不等夫人进门,咱还是搬出去吧。”这样瓜田李下的,好说不好听啊,兄弟俩都喜欢一个,偏偏还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顾昀意味不明的看着散落一地的茶水,颇有些愁苦的咋了咋嘴,他家这媳妇如此招人喜欢,以后可要如何是好啊。 “赵章,夫人的嫁衣头面可都做好了?” 赵章道:“就要收尾了,您要的精细,哪那么容易做好,不过这嫁衣向来是夫人那头出,您这巴巴的做了,穿不着怎么办?” 顾昀瞅了赵章一眼,赵章打了个哆嗦,“瞧我这不会说话的,那必须得穿您给的啊。” “嗯,下去备着吧。” 且说谢景翕这日跟顾莞约好了上街上选些小玩意,明玉难得跟着谢景翕出来,好奇的什么似的,东瞧瞧西瞅瞅,见什么都稀罕。 “明玉丫头,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姑娘多么苛待你呢,要不以后就跟着我,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你看怎么样?” 顾莞觉的明玉怪好玩的,就忍不住打趣她,明玉手里捏着两根糖葫芦,吃的嘴角都是,“我才不要呢,我就跟着我们家姑娘了,要不我暇时到您那去吧,就只管吃只管玩,我看挺好的。” “这丫头真是鬼精鬼精的。” “明玉的好处你还没瞧见呢。”谢景翕也道,“冬天不能出门,夏天不能晒太阳,酸的不吃,辣的也不吃,你且得费点心。” 顾莞再一瞧明玉,果然是只把糖葫芦外面的一层糖给啃了,然后把里头的果子剔的干干净净,饶是顾莞也忍不住咂舌,对着明玉道:“你爱吃骨头不曾?要么我花大价钱请你去替我剔鱼骨头吧,一准剔的干净。” “噗……” “哼,我不去。”明玉气鼓鼓的又跑到糕点铺子跟前,捡着她爱吃的桂花糕去了,等她七挑八挑的终于选好,抬起头一瞧,她们家姑娘跟顾三娘早就跑没影了。 明玉一看索性也不着急了,好在她认得路,就一路走一路吃,待走到书店外,正巧又遇见了个熟人。“方公子?” 方子清听见有人叫他,也诧异的回过头,认了半天方认出来,这不是谢三姑娘跟前的丫头吗? “方公子好巧啊?”敢情方公子是每天都泡在书馆里不成,怎么回回都能遇上。 “你是自己出来的?” “哦是啊,我给我家姑娘买点吃的。”明玉脸不红心不跳的大言不惭,嘴角还粘着糕点, 方子清忍住笑,掏出几本书递给明玉,“我听闻你家姑娘好事将近,原本想送她些东西,又觉得有些冒昧,方才得了几本书,就送给她解个闷吧。” “方公子太客气了,我家姑娘也是个爱看书的,你送她别的,兴许她还用不上呢。” 明玉喜滋滋的接过书,却见书层里夹着一枚小小的玉佩,“公子,这是何意?” 032捆掌姨娘 “并无他意。”方子清莞尔,“这枚玉佩你替你家姑娘收好了,也不用告诉她,等到你家姑娘有什么难处解决不了的时候,你就拿着它来这家书馆,我就会赶来的。” 明玉有些不知所措,难处?小姐能有什么难处呢,有难处不是还有姑爷么? “明玉姑娘莫要多想,就当是我方某的的一点心意,你当个小玩意收着就好,其它的莫要多想。” 明玉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方子清说完扬长而去,明玉鬼使神差还真就把那玉佩给收了起来,说不定哪日还真能用得上呢。 谢景翕一路没等着明玉,与顾莞分开后,就自己回了府,她特意从谢府的小门进,以免被许氏瞧见,她今天出门并没有跟许氏说,因为待嫁的姑娘总是不太好出门的。 她前脚拐进胡同,手就猝不及防的被抓住,她下意识的就要喊人,却又被捂住了嘴,谢景翕瞪大了眼看着来人,“姐夫?” 来人正是顾恒,顾恒四下看了看,不由分说的把她拉到一颗大树下,谢景翕经过了方才的惊吓,渐渐的又有些尴尬,她退后一步靠在树上,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姐夫,你来怎么不走正门的。” 顾恒却一直定定的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一样,非要把这张脸刻画清楚了才算完,他半天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弄的谢景翕心里七上八下,“姐夫,你到底有甚事?” 顾恒头一次这样肆无忌惮的看她,几乎就要不能自拔,他夜夜梦里都会出现这张脸,几乎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景翕,你嫁给大哥,可是自愿的?”过了许久,顾恒方能心平气和的问出这句话。 “不然呢?”谢景翕知晓了顾恒的来意,心里有些自嘲的笑笑。顾恒是典型的世家公子万千宠爱,他自己也是个求什么有什么的骄傲贵公子,前世她不否认,他对她是有感情的,但是那感情来的太过顺理成章,那分量并不足以抵抗一丁点的风雨,所以当二姐的两个孩子死后,这点感情基础也彻底被不信任打败。 但这一世就不同了,从谢景琪难产开始,到大哥儿夭折,无不打击着顾恒这颗骄傲的心,对自己的那点感情就开始无限放大,无限期待,求而不得心愈坚。尤其她最后选择的还是他的大哥,那个处处都不如他的大哥,这几乎就是一场沉重的打击,彻底折弯了贵公子的这根傲骨。 “你真的,真的喜欢大哥?”顾恒还是不死心的问道,“景翕你别怕,也别勉强自己,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跟父亲去说,没有谁能勉强你的。” 喜欢吗?谢景翕并不确定,但至少顾昀现在是愿意给她以庇护跟信任的,她所求的原也不多,目前来看,已经够了吧。 “我并不勉强,你大哥也从没有勉强过我,我现在已经是她的妻子,所以姐夫你,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 顾恒握紧了拳头,狠狠打在谢景翕身后的树上,他已经听够了这些字眼,大嫂,姐夫,每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顾恒深深的吸一口气,“你知道吗,我总在想,当初你若能早些来京城,我若能像大哥一样坚持自己选择亲事,或者一切就不一样了,你二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可怜,我也不会这般痛苦。” “顾恒。”谢景翕认真的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如果换做是我嫁给你,二姐所面临的这些也会在我身上发生,那时候你又能改变什么呢,如果终有一天,你也厌弃了我,你可也会后悔当初选择了我?” “我不会……”顾恒话说了一半就愣住了,谁又能信誓旦旦的说以后,就好像他当年娶谢景琪,不也曾想过要好好与她过日子么,直到谢景翕进京,他在谢府第一眼看到她,就什么都变了。 谢景翕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所以如果这种事不要去想,与其如此,不如想想怎么照顾好我二姐,她毕竟是你的妻子,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不管她。” 谢景翕知道,这些话已对顾恒来说已经足够了,顾恒并没有再说什么,最后看了谢景怡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谢景翕看看树上留下的血印,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谢景翕被一堆东西压的手疼,等到顾恒的背影消失,她就瞧瞧推开门,准备回绛雪轩,却不料门刚关上,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背后道:“呦,这不是三姑娘么,偷偷摸摸的往后门走是几个意思啊,方才那是跟谁说话呢,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谢景翕被赵姨娘吓了一跳,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老实了多日的赵姨娘居然又出来作妖,谢景翕冲着赵姨娘笑笑,“姨娘想是听差了吧,我刚回来,怎么没瞧见什么人。” 谢景翕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是没底,她不知道赵姨娘是多晚来的,到底有没有听见顾恒的声音,一旦被她听到,这事就说不清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认。 “你当我是聋的吗,那么大的声音我怎么会没听见,这下叫我逮着把柄了吧,我还以为我们家三姑娘是多么知书达理的人呢,也让大家伙来瞧瞧,你是怎样个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 赵姨娘居然还真听见了,谢景翕心里冷笑,面上依然面不改色,“姨娘,楠哥儿最近想来是好了,你怎么有时间跑到后院子里来的,父亲昨儿还说,要替楠哥儿请个先生来,听小裴太医的意思,没准用心教教,对楠哥儿也是有帮助的。” 赵姨娘心下一喜,随即又不屑的瞅了她一眼,“你少拿老爷说事,我们家楠哥儿有今天还不都是你害的,少在这装菩萨,你自己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没事到街上瞎溜达,成何体统,不敢走正门,是怕太太瞧见吧,乡下来的丫头就是下贱。” 饶是谢景翕脾气好,也要被赵姨娘拱起火来,“姨娘,我自打进府你就瞧我不顺眼,我好像并没有哪里惹到你吧,说到乡下,我跟祖母父亲都是出自同一个地方,你瞧我不顺眼,也不用连父亲祖母一起骂吧。” “谁连老爷一起骂了,你少在这血口喷人!”赵姨娘嗓子天生尖细,在这一通嚷嚷,就引了许多人来。 冯嬷嬷正巧在附近,听着动静也赶了过来,一看谢景翕这大包小包的,就知道姑娘定是出去了,但冯嬷嬷并不糊涂,现如今谢景翕在府里的地位不同往日,待嫁的姑娘,没有人会平白与她为难,况且老夫人还在,谁敢惹她老人家不痛快。 “三姑娘回来了,唉,那不是富春楼的板栗酥吗,老太太最好这口,到底三姑娘孝顺,偷摸给老夫人买去了吧,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老爷夫人原就特许了三姑娘是可以随时出去的,咱们不讲究那些虚礼。” 冯嬷嬷历来比李嬷嬷会做人,谢景翕明里暗里帮过她几次,她就知道回报,是个会瞧眼色的,谢景翕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冯嬷嬷又对赵姨娘道:“唉,赵姨娘怎么还在这里呢,方才我听楠哥儿跟前的丫头说,楠哥儿晌午醒来,正找您呢。”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一般人听了也就顺坡下驴,就算是过去了,可赵姨娘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见冯嬷嬷向着谢景翕说话,又不高兴了。 “这府里的人都会狗眼看人低是吧,原先我们楠哥儿好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用这般口气与我说话,现在楠哥儿不中用了,就以为我在这府里什么也不是了吗,说到底我也是主子,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不是你们瞧不上三姑娘的时候了,现在看见人家要嫁进侯府知道巴结了,等到那病秧子大姑爷蹬了腿,你们还不是照样原形毕露,哼,谁不知道谁似的。” 这话说的连冯嬷嬷都有些气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姨娘,还真不见得比得势的妈妈丫头金贵,夹枪带棒的,满府的人都编排进去了,冯嬷嬷正想回几句,就瞧见他们那温顺好性儿的三姑娘放下手里的东西,毫不犹豫的抽了赵姨娘一巴掌。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巴掌抽的解恨,咯嘣脆,光听声儿,就知道赵姨娘一定很疼,谢景翕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狠戾,直把赵姨娘看的一愣,连疼都忘了疼。 “赵姨娘。”谢景翕出声依旧是细软绵长,但那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透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意味,“我奉劝你一句,说话给自己留条后路,在这府里,自然是没人管你说什么,但至少也得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处境,就是不为你自己也得替楠哥儿想想,还有,我不希望听到关于大少爷的议论,他那天死是他的事,老天爷能说,你却说不得,以后再让我听见你嘴里这般不干不净,休怪我不给你姨娘的脸面!” 冯嬷嬷心里不由叫了一声好,三姑娘轻易不言语,一旦开口就是掷地有声,实在是叫人另眼相看,便是当年的大姑娘都不曾有这般魄力,如若二姑娘有她一半的秉性,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 033接二连三 谢景翕这石破天惊的一巴掌,谢府的一班下人集体看傻了,三姑娘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模样,跟谁也没红过脸,有些跋扈些的奴才难免轻看了她。一个在府里没有依仗没有心腹,主母也不大宠爱的姑娘,即便是嫡女,也照样有人欺负,吃喝用度上哪里短了缺了是常事。 但眼前的三姑娘还是以前的那个三姑娘吗,那眼神凌厉的也不比老爷差多少了,众人心里又不免嘀咕,他们私下里动的那些手脚,三姑娘是真的不知道么,别是攒着在哪一起还回来吧? “这是跟我摆姑奶奶的架势吗?”赵姨娘也算是豁出去了,被谢景翕吓的不轻,也还是顾忌着自己那点早已荡然无存的面子,竟是要拿出泼妇不讲理的那一套,“我知道你们要出嫁的姑娘们娇贵,大家都巴结着,可是这黑就是黑,睁眼说瞎话的事我可不能答应!” 赵姨娘一掐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当我不知道呢,顾家那大少爷给了那许多聘礼,明摆着就是来买人的,太太被收买了,这才对你客气点,等把你送出了门子,谁还看的着你,太太为了那点彩礼就把自己亲姑娘卖了,你还跟着拿姑奶奶的乔呢,我呸!” 谢景翕眉头一簇,赵姨娘竹筒倒豆子似的接着道:“可是啊,终究是嫁个没用的男人,这还没过门就开始找姘头了不是,你敢说方才在外面的不是男人?我都亲眼瞧见胡同里那颗大槐树方才晃了一下,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冯嬷嬷见赵姨娘这是要彻底疯了的节奏,方才就暗地里指派一个小丫头去给老夫人报信,冯嬷嬷琢磨着这事跟许氏说了也是白说,家里能给三姑娘做主的还得是老太太,可是眼见着就要收不住场子,老太太可快点呦。 赵姨娘竟是听了这许久,谢景翕心里暗道不好,方才那树上还留着顾恒的血迹,万一真要被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赵姨娘,谁家的树还不动呢,没准是什么猫儿狗儿撞的,风刮的也是有的,您怎么还就不依不饶了呢。” 冯嬷嬷出来和稀泥,赵姨娘直接啐了她一脸,“猫儿狗儿?敢不敢出去瞧瞧,没准那奸夫走的着急,还留下什么罪证呢?” 谢景翕此时眼中已经隐有杀气,如果赵姨娘真的如此不顾死活非要撕破脸,那她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她现在是待嫁姑奶奶的身份,就算真处理一个姨娘,父亲又能说什么,要不是为着楠哥儿,赵姨娘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就在谢景翕心里已经转了百八十个弯的时候,后门却又有人敲门,那敲门声不大,好半天才被人听见,冯嬷嬷眉头一皱,心说这后门轻易没有人来,会是谁呢? “三姑娘,是我赵章,方才走的匆忙,竟是拉了东西。” 赵章?谢景翕也懵了,他怎么会来的,冯嬷嬷亲自去开了门,只见赵章提着一个锦盒站在门外,瞧见这一堆人,还楞了一下,他躬身来到谢景翕跟前,“姑娘,都是我糊涂,少爷给您带的东西多,我竟是落了一样在车上,这不马上就给您送来了。” 赵章又客客气气的对冯嬷嬷道:“这事都怨我我,原是我们爷想着给姑娘送点东西,可是又碍着礼数不好亲自登门,就指派了我来,我就想着姑娘也不能轻易出门,就这么私下里递给姑娘也罢,不周之处还请嬷嬷见谅。”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冯嬷嬷立时就笑道;“嗨,大少爷也忒讲究了些,都是一家人还计较这些虚礼作甚,我们老爷太太还说,姑娘想要出门子就出去,我们不拘着她,是姑娘太知道分寸了,叫赵管事亲自跑一趟,是我们招呼不周才是,快到前厅喝口茶。” “呵呵不了不了,少爷还指派我干别的呢,眼见着好事将近,事还多着呢,就不叨扰了。”赵章又转而对谢景翕道:“姑娘,我们少爷叮嘱您不要太过操心,该吃吃该喝喝,一定要休息好,嫁衣什么的也不用您亲自动手,少爷都备着呢,有什么缺的短的尽管跟他说,一切都有他呢,里面还有给老夫人夫人带的点心,别弄差了口味。” 连谢景翕都不由愣住了,顾昀怎么知晓她买的点心,难不成赵章这是跟了她一路,连顾恒也瞧见了? 谁能想到顾家的大少爷竟是个如此体贴人的,这还没过门就疼的紧,连嫁衣都备好了,谁家姑娘能有这样的福气,这下众人再瞧谢景翕,眼里就透着羡慕。 “大少爷真是,可叫人说什么好,姑娘这下可是嫁对了人,大少爷体贴的叫人羡慕呢。”冯嬷嬷话里话外都透着喜庆。 谢景翕被她说红了脸,索性低下头不说话了,赵章告辞走了,赵姨娘却彻底傻了眼,冯嬷嬷不咸不淡的对她道:“我说赵姨娘,您热闹也瞧够了,就回屋歇着去吧,姑娘还要去给太太送点心,麻烦您让个道?” “谁准许她去歇着的!” 老太太打老远过来,一脸杀气的看着赵姨娘,赵姨娘一哆嗦,差点跪下。这还是打老夫人进府,头一回正眼瞧赵姨娘,前些时日为着谢景翕的亲事,老太太没顾上搭理她,就叫她浑水摸鱼了这些时日,因着楠哥儿的事,老太太对她的意见可不是一般的大。 赵姨娘老实些也就罢了,偏偏来招惹老太太的心头肉,是愁人家找不着机会整治她怎么着。 “家里的姑娘,就由着你这样编排糟践名声,府里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来人给我掌嘴。” 老夫人说一不二的架势,吓的众人都不敢吱声,冯嬷嬷一打眼色,示意几个强壮的婆子上前,架住赵姨娘,这就预备着开打。 赵姨娘彻底吓坏了,往常许氏做给老爷看,从不正面为难赵姨娘,生生给她惯了一身的脾气,老夫人可不惯她,上来就直接招呼。 “老夫人,老夫人您误会了呀,我方才是听差了,不是有意的……” 老太太才不停她嚎,几个婆子上来就下了狠手,险些把赵姨娘的门牙抽飞了,赵姨娘有话说不出,只能含糊的吐着血沫子。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哼道:“你们太太心软,竟是惯出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姑娘方才打你一巴掌不长记性,就多打几下,我们谢家,可容不得这样惹是生非的嘴,你一个姨娘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自己心里要有数!” “呜呜,老太太……饶命啊,老爷啊呜呜……”赵姨娘含含糊糊的语无伦次,可是老夫人不点头,没人敢停手,没多久,赵姨娘一张脸已经肿成了猪头。 谢景翕冷眼瞧她一眼,半分说情的意思都没有,往常看她可怜,在许氏跟前还帮她一把,这妇人竟是一点不知好歹,连冯嬷嬷心里都有数,她自己居然一点不知道感恩。 “祖母,您怎么过来了,可是问到板栗酥的味儿了?”谢景翕绕过赵姨娘,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无视地上已经没有人样的赵姨娘,就要往绛雪轩走。 老太太嗔她一眼,“我老婆子就那样嘴馋,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转而又对冯嬷嬷道:“打满了一百下,再跪上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是,老夫人。”冯嬷嬷上前帮谢景翕拎着东西,一路先跟着去了许氏屋里,把点心给她放下,又一路送她们回了绛雪轩,这才又折回到许氏处。 “太太,赵姨娘且还跪着呢,打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许氏窝在榻上,挑挑拣拣的吃了一块点心,眼底透着幸灾乐祸,“说不出来也好,省的整日就听她嚷嚷了。” 老太太简直是给许氏出了一口恶气,冯嬷嬷瞧瞧许氏的神色,“可说呢,也是她太不知道好歹,偏偏跟三姑娘过不去,被老太太教训,连老爷都说不出话来。” “你冷眼瞧着,今儿这事可有蹊跷?” 许氏到底是好奇赵姨娘是真的听见了什么,还是纯粹作死,冯嬷嬷斟酌道:“能有什么蹊跷,明摆着是赵姨娘听差了,逮着点话头就不依不饶,听见三姑娘跟赵管事说话,就能编排出这么一场戏来,也真是厉害,谁又能料到大姑爷竟是个疼媳妇的呢。” 这事古里古怪的,偏偏又叫人说不出什么来,冯嬷嬷还特意叫人去瞧了那棵树,什么也没发现,但是赵姨娘又说的头头是道,一般人造谣也造不成这样,若非如此,怎么就那么偏巧赵章就来了呢。 许氏心里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打定亲,大少爷这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理,哪怕今儿这事做的莽撞,也是叫人羡慕在先,人家疼你家姑娘,你还能说什么,可是许氏这心里就是不大舒服。 “老爷可快回来了?” “约摸着也快了,天眼见着就要黑了,想是快回来了。” “等老爷回来,你就速去把今儿这事跟他说清楚了,该怎么说话注意着点。” “哎,我醒的。” 冯嬷嬷心里不禁嘀咕,太太行事还是有些小气了,在处理赵姨娘这件事上,就没明白过。 “太太太太,不好了!” 外面着急忙慌的跑进来一个管事妈妈,冯嬷嬷一瞧,这不是在楠哥儿屋里盯着的王嬷嬷吗,“大惊小怪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回太太,是,是楠哥儿他,他……”王嬷嬷有些难以启齿,“楠哥儿他把屋里的柳儿给收用了。” “你说什么!” 034丑态百出 楠哥儿比谢景翕跟谢景昱晚生了两三年,今年也就是将将十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人家早早的就给哥儿备了通房,这个年纪懂得这些事也是常有。但谢家这种自诩书香世家又与别家不一样,这个年纪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谢岑自然不会允许家里的哥儿早早就接触这些事。 就只看谢景昱就知道了,与景翕龙凤子,景翕来年都要嫁人,他还跟个不开窍的孩子似的每日读书,端的不敢教给他这些事。 这些时日因着谢景翕要成亲,就不知哪个多嘴的跟楠哥儿提了这事,楠哥儿现在虽然半身不遂的不能走道,脑袋也不大好,但并不是甚事不懂的傻子。加上小裴太医给他诊治了这些时日,智力又与以前不同,他自己话说不利索,但别人说话他大概还是能听个七七八八,若非如此,谢岑也不能念叨着给他请先生。 自打知道娶亲这回事,楠哥儿嘴边就常常挂着媳妇媳妇的,没事的时候下人也会打趣他,但也都当他是个孩子,也没放在心上。谁成想赵姨娘就把这事放在了心上,觉的自家哥儿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既然到了年纪,又不指望着再读书考功名,想个女人总是不过分,若是能早早的给她抱个孙子,她也算是又有了依靠,所以还真就自作主张的给楠哥儿找了一个通房丫头。 从上次楠哥儿出事,谢岑就那楠哥儿的事交给了许氏,不大让赵姨娘插手,但许氏那个人,楠哥儿好好的时候还不见她上心,如今一个半躺在炕上的废人,只要伺候好了吃喝,有人看着别再出事,她哪里会过问。 这也就给了赵姨娘可乘之机,不知从哪寻摸来一个丫头,这就给楠哥儿开了荤。楠哥儿那个孩子能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有一多半得归功赵姨娘,这种事连一个成年男子都尚没有自制力,何况一个半大孩子,尝到了甜头,就每日皆想这事,日日嚷着要娶媳妇。 赵姨娘一瞧,自家儿子虽然躺在炕上成了半个废人,说话也不利索,但这事却是挺正常,于是心里更乐了,就只等着再过几年,给楠哥儿娶房媳妇抱孙子了。所以这事有她纵容着,就越发不可收拾。 然而原本的那个通房丫头却是受不了,因着赵姨娘给的银子多,她才答应伺候哥儿几日,说实在的,这么个废物点心,任谁瞧着也闹心,楠哥儿又不知节制,自己不能动还要变着法儿折腾她,这丫头受不住就跑了。 这下楠哥儿可不干了,只空了一日就受不住,第二天就把跟前伺候的丫头柳儿拉上了炕,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就给糟蹋了。这要是个好好的哥儿,人家丫头也能勉强抬个姨娘,可是楠哥儿这样,谁愿意跟他啊,于是柳儿当时就要闹着跳井自尽。 这不没办法就惊动了许氏,其实何至是许氏,整个谢府都传遍了,丫头闹着自尽,根本瞒不住谁,也幸而被人发现的早拦下了,这才没有枉顾了一条人命。 许氏惊的差点蹲在地上,“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那柳儿救下了不曾,快带我去瞧瞧,这事先别惊动老夫人。” “太太,早就惊动了,这事哪里捂的住啊,您快去瞧瞧吧,幸好是发现的及时,柳儿并没有什么,就是楠哥儿,唉,这可如何是好。” 王嬷嬷愁的不轻,这事追究起来,她也是有责任的,管事妈妈都没看住,她不倒霉谁倒霉。 “叫你平日看仔细了,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叫赵姨娘带了丫头进去都看不见,咱们府里任谁都能进,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太太这事怨我,您说赵姨娘好歹是亲娘,她要去看楠哥儿,我能拦着吗,上次说那丫头是她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来看看楠哥儿,谁知道她是打着那么个心思,我有时候忙的不注意,就被她混进去几次,我是真没想到,赵姨娘她敢给楠哥儿找通房丫头啊。” 许氏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原想着楠哥儿成了那样,赵姨娘也该消停,谁知道眼不见的就能被她作出妖来。许氏这厢一进了楠哥儿的院子,就听见柳儿哭的要死要活,见着许氏,立时就扑过来。 “太太,太太您要给柳儿做主啊,呜呜我已经没脸活着了,迟早都是要去死的……” “都已经这样了,要死要活的作甚。”许氏对冯嬷嬷道:“你去把赵姨娘带过来,等老爷回来,请他做主吧。” 许氏简直焦头烂额,恨不得把这一对母子给丢出府完事,她绕过柳儿,直接进了楠哥儿房间,却是一进去就退了出来。 “你们都是死人吗,哥儿跟前为什么没有人伺候!” 在场的丫头婆子这才听见房里传来的有些尴尬的声音,楠哥儿竟是自己…… 这还了得,几个丫头立时就红了脸,有了柳儿在前,谁还敢进去啊,这楠哥儿就跟头种马无甚区别,是个女子进去就要遭殃。 这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谁进去都尴尬,竟是都僵在了屋外。 “夫人,老爷回来了。” 谢岑也是不消停,原本年节前,朝中就忙乱,方一回家就听了一脑门子官司,头疼的直挫眉心,“你慢点说,老太太怎么了?” “老太太没怎么,就是打了赵姨娘一百下,罚她两个时辰不许起来,赵姨娘污蔑三姑娘与男人私会,老太太亲自教训的,这都不是大事,方才又有传过消息来,倒是楠哥儿收用了屋里的一个叫柳儿的丫头,那丫头闹着要跳井自尽,反正老爷您快去瞧瞧吧,夫人已经去了楠哥儿屋里了。” 管事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谢岑索性加快脚步来到了楠哥儿院子,一来就瞧见跪了一地的丫鬟,还有已经被打的分不清鼻子眼的赵姨娘。 赵姨娘哭也哭不出来,呜咽着爬到谢岑跟前,谢岑懒得看她,直接绕过去问许氏,“楠哥儿这怎么回事,都在门外作甚,楠哥儿人呢?” 许氏不大好启齿,“老爷,您亲自进去瞧瞧吧。” 谢岑直接上去把门踹开,一瞧屋里凌乱不堪的场面,火顿时就窜到了头顶上,“混帐东西,你们是怎么伺候他的,来人,给我把五少爷绑了!” “老爷,呜呜,不能啊……” 赵姨娘好歹是发出了一句人能听懂的话,但却是火上浇了油,谢岑一脑门子火没处发,直接上去又踹了赵姨娘一脚,这一脚立时就踹出了赵姨娘一口老血。 “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让你教坏了,你看看你把他弄成了什么样子!” 谢岑派人进去,好歹是把楠哥儿绑住,楠哥儿不明就里的,还挣扎着直嚷嚷,谢岑厉声道:“去请小裴太医过来。” 几个婆子赶着进去收拾了屋子,这才能见人,谢岑做主把柳儿劝下去,倒是会替她做主,方才作罢,此时谢景翕也陪着老太太赶过来,老太太方才已经听说了楠哥儿的事,上来就对谢岑道:“你娶的好姨娘!” “母亲,这事是儿子识人不明,没把楠哥儿照顾好,您,您就别生气了,您教训的对,她这样污蔑三姐儿,我也是不能答应的,这就把她打发到庄子上,不再叫她进家门。” 赵姨娘一听这话顿时就疯了,顾不得满身的狼狈,“老爷,老爷您不能啊,呜呜,我还有楠哥儿,楠哥儿还需要我,太太根本对他不闻不问,楠哥儿不能没有我这个亲娘啊……” 许氏简直恨不得撕烂了赵姨娘的嘴,她自己没了好,竟是连她也要拉下水,谢岑瞅了她一眼,连老太太也没给她好脸色,许氏这才想起谢景翕,往常她有了难处,都是谢景翕帮她,可是现在,连谢景翕也只当没听见一般,压根不掺合。 “老爷,赵姨娘瞒天过海的给楠哥儿找通房,说是她家的远房侄女,王嬷嬷不疑有他,也是实在没想到赵姨娘会这般,我便是看的再紧,也架不住亲娘纵容。” 这话说的多苍白,许氏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是现下这场面,谢岑顾不上与她计较罢了,只等小裴太医来,瞧瞧楠哥儿这般到底还有没有救。 实则这事委实有些丢人现眼,但小裴太医却是瞒不住的,等他来了,谢岑挑挑捡捡的把这事与他说了,连小裴太医也是眉头一皱,“这恐怕实在是不妥,哥儿年纪太小,如此伤了肾气元气,以后恐怕会不易生育。” 除了赵姨娘,谁也没往楠哥儿这事上想过,毕竟一个废人,谁愿意把姑娘嫁进来,但听小裴太医这样一说,也不免可惜,若是楠哥儿能留下一儿半女的,也不枉活了这一遭,但现在这个居然也成了奢望。 小裴太医进去诊治了半天,别人不好进去,便只能在外面候着,直到天黑,小裴太医才出来,“都妥了,我替他扎了几针,已经睡了,我开几副方子,分别不同的用途喝法都记在上头,一定要着人看好了,哥儿十八岁之前,不能再碰这事,否则以后就真不好说了。” 谢岑神色一禀,“叫子汐见笑了,拙荆备了一分年礼不成敬意,子汐莫要嫌弃。” “谢大人客气了。” 谢岑客气的亲自送小裴太医出去不提。 035年节回门 大年下的,谢府竟是又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谢老爷做主把赵姨娘打发到庄子上,赵姨娘鬼哭狼嚎了一整宿,老太太授意,谢岑亲自派人给赵姨娘灌了一碗哑药下肚,安安静静的送走了。 谢岑到底是官场混久了,当年能那样宠爱赵姨娘,说打发了就毫不手软,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要是能早些打发了赵姨娘,楠哥儿也不能有今天。 许氏虽是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却也没落什么好,谢岑人红事多,虽是没顾上发落她,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端的是个两败俱伤。 “太太您且想开些,老爷最近事多,心烦也是有的,过去这阵子就好了。” 蝉儿最近越发得了许氏的重用,几个得力的老嬷嬷都被许氏指派了一大摊子事,自是顾不上贴身伺候,蝉儿机灵会瞧人眼色,说话办事也利索,就渐渐上手了许氏一应贴身事宜。 蝉儿端了一碗燕窝羹来,伺候着许氏用,“太太,这是前几日底下刚孝敬上来的上等燕窝,您镇日为家事操劳,老爷都瞧在眼里呢,有好东西还不都是紧着太太,无论如何,您不能累着自个儿,保养好了才是正经。” 许氏被她说的心里受用,端过来一勺一勺的喝着,“三姑娘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三姑娘眼见着就要出门子,最近一直呆在绛雪轩摆弄她那些花花草草,陪着老太太说说话什么的。” 许氏放下碗叹口气,“她倒是个有福气的,大姐儿出嫁那会子,在屋里关了几个月绣嫁衣,替姑爷婆婆做些小玩意,眼睛都要熬坏了,三姐儿竟是一根针都不用碰。” 许氏这话里的酸劲儿就别提了,自打老夫人来,谢景翕就越发与她生分,除了每日来按时请安,竟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多说,虽然还是客客气气的,但就是不像那么回事。许氏自是把罪过都算在老夫人头上,连带着谢岑也对她爱搭不理。 “可说呢,三姑娘悠闲自在的可真叫人羡慕,三姑爷虽是身子骨不大好,但年岁摆在那,知道疼人,三姑娘嫁过去可不是尽享福了。” 享福?她的二姐儿还过的不上不下的,她能眼见着自己的二姐儿那样不管么,“三姐儿这孩子到底是与我生分了,这是埋怨我给的嫁妆少呢。” 蝉儿眼珠一转笑道:“您说哪的话呢,三姑娘最是懂事,怎能与您计较,再说了,您留着那一份也是给四少爷的,她哪能说什么呢。” 许氏拍拍蝉儿的手,“到底是你懂我。” 正说着,谢岑回来了,许氏一惊,赶紧从炕上下来,“夫君,您来了。” 许氏话音里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蝉儿上前伺候着谢岑脱下厚重的厚裘衣,就安分的退到一边,低着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许氏心眼小,当年陪嫁过来的几个大丫头,除了薛姨娘,其余的都被她指了人,身边就只有几个老嬷嬷伺候着。 蝉儿知道她这毛病,每次谢岑来从不往前凑,能避就避,也难怪能被许氏看中。谢岑不着痕迹的看了退在一边的蝉儿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对许氏道:“我替柳儿在府里寻了一个小厮,人品还不错,你尽快替她准备一份嫁妆,多给些银子也无妨,赶在年前把这事给办了。” “夫君放心,这事便交与我。” 谢岑点点头,又公事公办的与她说了一些年节事宜,这就走了,许氏脸色一黯,气的摔了一只碗。 谢景翕出嫁前,薛姨娘倒是常带着六姐儿来绛雪轩,她手艺上,林林总总替谢景翕做了许多小玩意,连一些小儿的玩物都有。 “姨娘手真是巧,横竖我是学不会了,到白费了姨娘教的。” 谢景翕捧着一件小衣裳稀罕的不得了,薛姨娘笑说,“都是些送不出手的小物件,我闲着也是闲着,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出门,就只能做些这个,你不嫌弃才好。” “这已经是顶好的东西了,姨娘有心,比送我金山银山都好。”谢景翕把小衣裳一件一件仔细叠整齐,交给明玉收起来,“父亲这几日忙,姨娘可多上点心。” 薛姨娘面色一顿,谢景翕这是在提点她,赵姨娘走了,许氏暂时不招老爷待见,正是她的机会,薛姨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能有六姐儿守着,就已经知足了,我这个样子,老爷哪里还能多看一眼,眼下我就只有六姐儿一桩心事,等她出了门子,我就没什么好求的了。” “姨娘瞧的明白,实在难得,六姐的事不着急,给来的总会来的。” 薛姨娘感激的看着谢景翕,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日子数着过,转眼就到了年节,谢府人口少,除夕夜进宫回来,大年初一忙着各家拜年,只有到了初二这天,两个出嫁的姑娘与姑爷回来,府里这才瞧出了过年的热闹。 谢景怡的一个哥儿已经四五岁,姐儿也三岁多,正是跑跑跳跳的年纪,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奶声奶气的喊叫声,许氏稀罕的左抱右抱,一时间和乐融融。大姑爷陆炳生是典型的硬汉模样,西北杀场历练出来的汉子,黝黑健硕,看上去有些刻板不近人情,对着两个稚子一瞪眼,孩子们立时就听话的站好。 “去给老祖宗磕头了吗?”陆炳生呵斥着两个腻在许氏跟前的孩子,两个孩子没见过老太太,自然认生,怯生生的给老夫人磕了头,老太太赏了每人一个红包。 谢景怡暗自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大过节的别这么严苛,陆炳生立时不自在的笑笑,也就不说什么了。谢景翕看在眼里不由打趣,“大姐姐到底是有法子,你瞧大姐夫在大姐姐跟前,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呢。” 陆炳生的脸上更不好意思了,谢景怡上来就拧了一下谢景翕的痒痒肉,“就你会说话,我看你还再敢编排我。” 谢景翕被她挠的大笑不止,连连告饶“大姐姐饶命,我,我再也不说了还不成吗……” 谢景怡这才放过了她,直戳她脑门,“看你个死丫头还嘴硬,赶明儿你成了新媳妇,看我怎么编排你,别当我不知道,咱们家新姑爷可体贴的要命,还没过门的就捧在手心里不知道怎么疼好了,今年就且绕过他,等来年年节,看我怎么欺负他。” 谢景翕立时红了脸,被一家子打趣了一番才算完,谢景怡从身上掏出一个红包塞进谢景翕手里,“没出嫁的就还是小姑娘,红包你拿着,你也别跟我推辞,就当是你成亲的份子了,到时候你想要我也不给了。” 谢景翕抓在手里,就知道分量不轻,之前谢景怡已经给她添了些嫁妆,她这会都已经不好意思再要,“总叫大姐破费,我都不好意思了,到时候大姐千万多喝几碗喜酒。” “你瞧这死丫头!” “娘,姨姨要当新娘子了吗,我能去闹洞房吗?” 谢景怡的大哥儿跑过来看着谢景翕,饶是谢景翕一张老脸也挂不住了,谢景怡抱起大哥儿,“荣儿乖,等你三姨当新娘子,咱就坐在她那早生贵子的床上不走了,怎么样?” “娘娘,妞妞也要坐在上面不走了。” 大姐儿也过来缠着谢景怡,旁边的老太太,许氏以及丫环婆子们听了简直哄堂大笑,连谢岑也难得露了笑模样。谢景翕红着一张脸抱起大姐儿,“妞妞好孩子,三姨叫你跟荣儿当花童怎么样,到时候穿的漂漂亮亮的。” “姨姨,我要当花童,叫哥哥一个人去坐。” 荣儿也急了,咬着手指头道:“娘,要不我也去当花童,你跟爹爹去坐什么桂子床,成吗?” 荣儿说着还看了眼陆炳生,这下可不得了,大姐夫一张黝黑的脸都红的不成样子,谢景怡脸也发烫,“混小子,你胡说什么呢你!” “哈哈,大姐姐,荣儿真是太可乐了。” 一家子被这两个小娃娃逗的直不起腰,正说笑着,外面又有了动静,正是谢景琪与顾恒回来了,奶娘抱着还没断奶的大姐儿,先行给老太太以及许氏谢岑磕了头,这才站起来说话。 “大姐儿来了,快抱过来让我瞧瞧。”许氏招呼着谢景琪,那厢顾恒与陆炳生寒暄,自始至终也就进门的时候瞟了谢景翕一眼。 谢景琪一进门,屋里的气氛就不那么和乐,谢景翕道了声二姐,谢景琪也就是瞥了她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谢景怡开口,“我倒是羡慕二妹妹,等三妹嫁过去,就有人做伴,哪像我一个人在府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谢景琪一脸不屑,“大姐有时间就来我那,横竖我也是个没人作陪的,我整日闲在府里,都要闷出病了。” 这话里话外竟是压根并没把谢景翕瞧在眼里,又暗讽顾恒不搭理她,这一句话说的实在尴尬,顾恒脸上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谢景怡见状拉着谢景琪道:“你休说这些,妹夫忙是好事,便是你姐夫还不是整日见不着人,做人媳妇的哪里能只想着玩,没事去跟着侯夫人学学打理家事,到时候就有你忙的了。” 谢景琪冷哼一声,“我才不去,我们家那老婆婆也瞧不上我,没得去现眼作甚,倒是婆婆公公老提起咱们家三妹妹,说她懂事乖巧,等她过了门,家里的事自有她帮着,我啊乐的轻松自在。” 顾恒脸蓦地一黑,这就要发作。 036二姐受罚 谢景翕莫名其妙的被编排一顿,老太太的脸色立时就不好看,谢岑瞅了许氏一眼,许氏心里也冤枉,谁知道二姐儿怎么就被她养成了这副德行。 那厢陆炳生见状,拉住顾恒去谈公事,这才没让顾恒失态,许氏怀里的大姐儿似是感受到了气氛不对,突然哇哇大哭,算是化解了这场不大不小的尴尬。 “姐儿不哭啊,乖,外祖母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们姐儿这是知道她娘受的委屈呢。”谢景琪上前抱过大姐儿,亲自搁在怀里哄。 “你就少说几句吧。”许氏说了她一句,谢景琪才算闭了嘴。 “景琪在婆家就是这个样子?就没叫人家给撵出来?”老太太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看着谢景琪这样子,越看越不顺眼。 “祖母您可瞧见了,我婆婆恨不得把我撵出来呢,自从大哥儿没了,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变着法儿要往我屋里塞人。” “二妹妹你快少说几句吧,大过年的,不是回家说这个的时候。”谢景怡这就拉着谢景琪往外走,“我看姐儿怕是困了,你快抱她下去睡一觉,到了饭点我叫你。” 老太太气的直叹气,许氏道:“娘,二姐儿叫我给惯坏了,其实她就是有口无心的,您就多包涵她些。” “我能包涵,人家侯府能包涵吗?这样的媳妇叫你摊上你不生气?做姑娘的时候,你都不教她管家理事吗,嫁了婆家,就这样游手好闲?” 许氏真是一个字也辩白不出来,她虽然疼谢景琪,但也知道自己这闺女拿不出手,谁知道都是跟大姐儿一样带,怎么就带出了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祖母快别生气了,等我有空就去侯府坐坐,会提点她的。”谢景怡从外面进来,拉住谢景翕的手,“三妹妹不与她一般见识,少不得要多担待她些,回头她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替你教训她。” “大姐姐严重了,都是一家子的姊妹,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二姐儿说我几句,我听着便是。” 谢岑冷言对许氏道:“你有空也多说她几句,不听就告诉我,让我来教训她,没得这般在婆家丢我们家的脸,要不是有三姐儿后面嫁过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家的姑娘都这般没教养。” “是,我回头就说她。” 许氏近来在谢岑跟前都像个小媳妇似的,谢岑点点头,“还有六姐儿,明年又涨了一岁,你没事多带她出去见见各家的太太奶奶,说亲的事也该提上来了。” 许氏心里一愣,老爷怎么突然想起六姐儿的事来了,谢景怡却瞧得明白,一准是因为府里近来的事,让薛姨娘得了好。 果然谢岑又道:“你忙了这一年,马上又要准备三姐儿的亲事,要是忙不过来,就喊薛姨娘来帮你。” 这样一说许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变着法的下她的脸呢,心里这又开始对薛姨娘提防起来。 一时徐管事在门外道:“回老夫人,老爷太太,晋王妃与太子妃分别送了年礼过来,都是给家里姑奶奶姑娘备的玩意儿,叫姑娘姑奶奶们挑着玩玩罢了。” 这也是常有,通常宫里的贵人会挑初二这一天,赏给各家回门的姑娘姑奶奶们,晋王妃下了赏到不奇怪,太子妃从来不与谢府往来,今年这是唱的哪出? 谢岑问:“太子妃的人还说什么了?” 徐管事回说,“太子妃还给我们三姑娘下了帖子,说是初六东宫赏宴,叫三姑娘去呢。” 谢景翕立时眉头一簇,太子被关了几个月,年前刚放出来,太子妃这时候请她去赴宴,明摆着就没什么好事,谢岑对徐管事道:“回头准备一份厚礼给太子妃送去,就说三姑娘下月就要出门,不大方便出门子,等办完了喜事,再上门赔罪。” “是,我这就去叫人准备。” 老太太并不知道太子那起子事,不明所以的问:“太子妃好好的,做什么请咱三姐儿去啊?” “祖母,太子妃就是与咱们客气客气,她往年设宴,侯府的人都会去,兴许是因为这个才叫我的。” “哦,原来如此。”老太太点点头,“既然还没过门,就不大合适去,还是回了的好。” 谢景翕没想到太子居然不依不饶的,心中的杀意更甚。 到了午饭时分,顾昀却是忽然派人送了几道菜过来,均是桂岳楼的掌勺师傅亲自做的,媳妇还没过门,倒是先行起贤婿的礼数。 老太太挺满意,连谢岑也连连夸赞顾昀知礼,顾昀想的周全,家里长辈们的口味全都顾忌到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顾忌谢景翕。她自小在江南长大,鱼虾蟹的自是少不了,难得的是大冷天的,还如此新鲜,不光用着心思,银子也指定花了不少。 “瞧瞧咱们三姑爷,可了不得。”谢景怡照例打趣道:“姑爷做成这样的,我看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你们看这蟹黄,这样肥的螃蟹,光是保存到现在也要费好一番的功夫,更别说还是桂岳楼的师傅亲自掌勺,之前我公公设宴,光约桂岳楼的师傅就约了一个多月呢。” 谢家人口少,大家都聚在一起用饭,四哥儿一年到头的读书,也就是这几日才见着人,他偷偷瞄了谢景翕一眼,见她姐姐脸色还好,就又低下头,照例不敢当着许氏与她太过亲近,只心说未来姐夫对姐姐好就成。 老太太吃的也受用,也夸赞顾昀,“是个懂事的孩子。” 谢岑心里也起了心思,既然三女婿不是拿不出手,等将来少不得要替他谋份差事,这样的为人处事,埋没在家里可惜了。 谢景琪只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不咸不淡道:“大伯疼媳妇,以后关起门来可劲疼便是,这又是鱼又是螃蟹的,明知道我们北边长大的吃不惯,诚心不想叫我们吃是怎么着。” “你还有完没完!”顾恒筷子一拍,瞪着谢景琪。 许氏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家大伯待你不薄,当初你这条命还是他救回来的,说话怎么这么不知道积德呢!” 谢景琪筷子一扔,“还不知道谁不积德呢,我们家大哥儿身子骨不好,没准就是当初那颗不知道什么来历的药给闹的,他要真有灵丹妙药,自己怎么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啪!” 一旁的顾恒不由分说的给了她一巴掌,“能不能别再拿大哥儿来说事,能让他走的安生点吗!当初要没有大哥那颗药,你能活到现在?谢景琪,你怎么就那么不知足!” “大哥儿走了,你们倒是都安生了,我这个当娘的一天都不能安生,他就是被害死的!”谢景琪火一上来,就跟泼妇一般,“当我不知道你们侯府那些弯弯绕绕呢,他大房没有子嗣,见不得我们有,整日装的好像对侯府不闻不问,能甘心吗,呸,我才不信!” “不知好歹的混帐东西!”谢岑也发了火,“去请家法来,看我今天怎么教训她!” 谢景琪自从没了大哥儿,越发的没有顾忌,顾恒每每都是跟她吵成这个样子,顾恒一肚子的委屈跟火气,略带痛苦的看了谢景翕一眼,深深的压下一口气,“黄妈,带大姐儿回府。” 顾恒抱拳道:“祖母,岳母岳父,我家里还有些应酬,就先回府去了,改明儿再上门请安。” 竟是对谢景琪不理不睬,把她一个人仍在娘家了,谢景琪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自己要走就走,把我的大姐儿留下,要是不想看见我,我不回去了便是,横竖你们侯府也没有我的容脚之地!” “还不给我跪下!”谢岑一个巴掌扇过来,谢景琪半张脸都红了。 老太太气的扔了筷子,“景翕我们回房去,大过年的,瞧着闹心。” 谢景翕劝道:“祖母,您别生气嘛,这一桌子菜不吃多可惜,你看荣哥儿跟妞妞还没吃饱,我也没吃饱呢,您走了,我们可吃不香,就当是陪着我们吃一些嘛。” “是啊祖母,二妹从小就这样,父亲不知请了多少回家法,就是不长记性,您别气了,打一顿就老实了,一会我跟炳生亲自把她送回侯府说和说和,妹夫就不生气了。” 好说歹说,才劝着老太太又坐下,妞妞听到谢景琪挨打,吓的不轻,“娘,二姨是偷吃糖了吗,妞妞以后再也不敢偷吃了,娘你别打我呜呜……” 她这一哭,倒是把大家逗乐了,谢景怡哄道:“可不是,妞妞以后别学你二姨,听话娘就不打你。” 妞妞抽泣着,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真的吗?”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老太太见曾外孙可爱,也抱过来逗弄了半晌,好歹是让这顿饭能和和气气的吃完。 许氏这厢一口气还没松,就见冯嬷嬷面色有些慌张过来,低声在许氏跟前道:“夫人,赵昌家的方才身子不大舒服,我瞧着像是有喜了,找太夫过去瞧了,说是已经一个多月了。” 许氏一惊,“当真?” 冯嬷嬷点点头,这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消息,赵昌家的媳妇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被楠哥儿收用了的柳儿,柳儿这才过门没几天,这孩子无疑是楠哥儿的。 037左右为难 谢家的年过的当真是一波三折,那厢谢景琪正被打的噼啪乱响,谢岑的火气还没发足,这头许氏已是面露慌乱。 柳儿这事真是说不上是喜是悲,误打误撞的能有了楠哥儿的孩子,原本也是值得高兴,但寸就寸在她先一步嫁了人。当初她闹的要死要活,谢岑亲自给她做主,这才把人劝下,原是救人一命的事儿,现在却是闹的尴尬。 柳儿所嫁赵昌,是府里的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府里服侍了一辈子的老人,除了赵昌本人生的有些木讷,个头也不高长身子也不算健壮,若非如此,他也不能三十好几了还没说上媳妇。偏巧他自己眼光还不差,老子娘在府里有头有脸,就一心想要说个太太或是姑娘屋里出来的丫头。 只是太太姑娘屋里出来的姑娘,都等于半个小姐,品貌才干都是数一数二,轮到赵昌头上就有些不大般配,说白了就是姑娘们看不上他。正巧就出了柳儿这档子事,柳儿模样自是不用说,身份也配得上,要不是出了那等丑事,照样轮不上他。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柳儿这个样子,想再嫁好人家怕是也没人要,这般两厢一凑合,再有老爷亲自说和,就显得十分合适,赵昌一家子面子上有了光,也乐得高兴。但现在柳儿却是怀了楠哥儿的孩子,能不能再当他家的媳妇就是个未知数,但要是因为这个把人家好好的一对小夫妻给拆散,也是要天打雷劈。 就算赵昌不计较,容得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毕竟是谢家的种,哪能由着他养在赵家,若是心狠一点的把孩子打了,也能把事情遮过去。可楠哥儿这个样子,以后能不能再有还是难说,再怎么说也是谢家的少爷,能留下个一儿半女的总是好事。 这事别说许氏,放谁身上都要发愁,哪怕再迟几天成亲也好,真是寸到不能再寸了。许氏不敢隐瞒,如是跟老夫人说了,楠哥儿的事在谢家也不是什么秘密,原本饭桌上刚缓和的气氛又僵住。 “荣哥儿妞妞,跟嬷嬷出去玩,困了就睡会,我们一会回家家好不好。”谢景怡打发连个孩子下去,有些犯难的说道:“祖母,母亲,这事我看还是一会跟父亲商议商议,实在有些不大好办,我看最后少不得是要……” 谢景怡意有所指,就是把孩子给打了,这也是保全赵昌一家跟谢府颜面的最恰当的法子,悄无声息的,没人知道什么。但即便是果决如老太太,也罕见的犹豫起来,她倒不是不认可这个法子,但楠哥儿到底是自家的孩子,哪怕为着他以后考虑,也是应当留下这个孩子。 说留简单,但谢家平白冒出个孩子来,这怎么堵人家的嘴,难道说是府上楠哥儿生的?这才多大的哥儿,又是那个样子,说是正常得来的孩子,那也得有人信。小小年纪不但给了通房,还没有服避子汤,再往细处一想,就不难琢磨出这所谓通房是怎么一回事了,一准是人家姑娘不乐意,谢府给逼迫的,这样谢府的脸就真没地方搁了。 “我看这事还是再确认一下。”谢景翕缓缓开口道:“这样匆匆忙的检查,难免会有疏忽,而且我以前瞧的一些医术上也说过,楠哥儿这个岁数,是很难坐下孩子的,即便是有了也不一定能保的住,我们暂时先别自个慌了阵脚,孩子的事总是要讲求缘分。” 这话倒是提醒了大家,老太太也赞同,“我看景翕丫头说的有理,去请个得力的太夫好生诊断诊断,别是有什么纰漏,再探探赵昌家的口气,看他们是是甚态度,我们再从长计议。” 其实谢景翕这话里话外,已经是有去子的意思,别说孩子不一定能生下,就是生下来,也还要看是男是女,要是个男娃还有保一保的必要,要不然,谢家是不会为了一个女娃冒这样大风险的,大家心知肚明,也就默认了谢景翕的说法。况且即便是男娃,也得看康健与否,若是像谢景琪的大哥儿那般,谢府怕是也不会冒险。 说来说去,就是在拿谢府的颜面来赌,一家子之所以这般犹豫,为的不过就是颜面二字,谢景翕自是看透了他们的路数,才有此一言,但是打心眼里,她是不希望柳儿生下这个孩子,不管这孩子是去是留,柳儿都是最尴尬的。她夹在中间,谢府不会留一个把柄在楠哥儿身边,赵家亦不会留一个祸根,再说楠哥儿将来万一好了呢,这笔帐迟早要算在赵家头上。 所以说到底,柳儿这条命是万万留不得,为了一个不见得能生养住的孩子牺牲一个女子,未免有些不公平,恐怕在场的人,除了谢景翕,是没有人替这个无辜可怜的丫头想过的。 冯嬷嬷得了指使,这就又去赵昌家跑了一趟,等再回来的时候,谢景怡夫妇已经领着孩子走了,顺道又把谢景琪带走,把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谢景琪送回了侯府。 为着柳儿这事,大家都没有散,皆等在许氏屋里等信儿,冯嬷嬷一进门,谢岑就问:“可是确定了?” 冯嬷嬷神色凝重的回说,“特意请了丁大夫去仔细瞧过了,说是确定有孕无疑,时日不长摸不大准,但少说也有月余,有六七成是个哥儿,目前来看,胎相很是平稳。” 众人闻言,神色倒是更凝重,这就等于跟楠哥儿对上了,而且很幸运的十分康健,谢景翕微微一蹙眉,才一个多月的孩子,哪里能瞧确定是男是女,胎都还没坐稳,这也未免太草率。 “不过……”冯嬷嬷欲言又止的,“赵昌他娘私下里与我说,柳儿月份小,瞧不大准确也是有的,听她那意思竟是想要认下这个孩子,我旁敲侧击了几句,还打听出一个隐情,赵昌很有可能是不能生养的,所以赵昌她娘很想留下这个孩子。” 冯嬷嬷抬头看了几个主子一眼,等着示下,谢景翕倒是先开口,“冯嬷嬷,你瞧着柳儿孕像可是好?” 冯嬷嬷仔细想了想,“倒是还行,看不大出来,就是柳儿一直不大言语,脸色也有些苍白,孕吐的很是厉害。” 柳儿这心里怕是不大情愿的,被人强要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何况还有了那人的孩子,只是看样子,没人关心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便先留着吧,让大夫看得紧些,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报。”谢岑最终如此决定,就证明还是要观望。 许氏与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就暂时这般定了。谢景翕与老夫人走后,屋里就剩下许氏蝉儿,许氏最近添了头疼的毛病,遇上点烦心事就不大好受,歪在榻上叫蝉儿给她揉捏。 “太太,有句话蝉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蝉儿小心的给许氏按捏着头,许氏眯着眼,漫不经心的问,“何事?” “太太,我听王嬷嬷总说,小裴太医医术了得,每回来一次,五少爷就有些变化,说不准以后就能好了呢。” “说说罢了,楠哥儿这样的病症,轻易是不大容易好的。” “奴婢也就这样一说,都是说不准的事,但奴婢想,万一将来柳儿生的哥儿养住了,说不得是要抱进五少爷屋里的,那赵姨娘……” 许氏终于睁开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楠哥儿的病有好转,屋里又得了长孙,赵姨娘说不准还真就能被接回来,虽说不一定能成势,总归是碍眼。 “你的意思是……” 蝉儿斟酌道:“奴婢也说不好,只是为着太太考虑,就想到了这一层,像三姑娘说的,这孩子也不见得能保得住,何苦要冒这个险呢。” 真是实实在在的说进了许氏心里,许氏为着子嗣考虑,自然是要站在谢家的立场,但若是依着她的想法,这孩子生与不生又碍着她什么关系了,往后自有她的昱哥儿生长孙,一个傻子跟奴婢生的种,哪里配。这在一般人家里,都算得上是家丑,谁要是把庶子庶孙生在前头,主母还要被笑话呢。 许氏越想越觉的这孩子不能生,甭管是留在赵家还是抱回来,都是个祸患,心里过了几个念头,就把蝉儿召唤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蝉儿点点头,“奴婢记下了,太太您就放心吧。” 蝉儿得了许氏的话,第二天寻了个时间就去了赵昌家,白天赵昌要上工,便只留了柳儿在家,柳儿怀着身子,便特许了她在家歇息。 “柳儿是我蝉儿。” 蝉儿是跟柳儿一批进府的,俩人均是在许氏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只不过柳儿平日不大言语,许氏见她老实好说话,便派去了楠哥儿处,蝉儿能说会道的,如今倒是爬到了太太跟前,眼见着就要体面起来。 “蝉儿你怎么来了的。” 柳儿把她让进屋,蝉儿抬头打量了一眼蝉儿的屋子,“你夫家条件倒还不错,整整齐齐的,一看就是你收拾的,你男人对你可还好?” 柳儿温吞的笑笑,“还成吧,他平日话也不多,对我算是挺照顾的,大年下的,你怎么有空过来的?” 柳儿给蝉儿倒了杯茶,蝉儿接过去又放下,“我啊就是来看看你,顺便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038鸿门宴 “有话对我说?可是你又听到了什么信?” 蝉儿瞅了瞅外面的院子,见外面没有人,这才低声对柳儿道:“是我听见太太与冯嬷嬷说话,想偷偷来告诉你,你心里有个准备。” 柳儿一愣,有些不安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可是关于我的?” “正是呢,我听太太那个意思,是不大想叫你生下来,说是什么谢家的嫡孙不能是五少爷的种,生母不能是个贱婢,但又不能放任他的子嗣留在赵家,等你生下来后,就要去母留子。” “什么!”柳儿一惊,“太太,她真这么说?” “嘘……你休要大声。”蝉儿做贼似的到窗下看了一眼又折回来,“我可是偷偷来给你报信的,你莫要害我,我还听冯嬷嬷说,你婆婆言外之意想要把孩子留在赵家,那意思可能是说你男人不能生养,这孩子月份没差多少,正好算作你男人的种。” 柳儿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看样子她并不知道赵昌不能生养的事,蝉儿趁机又道:“反正你自己心里有个准备,你婆婆必是想叫你把孩子生下来的,可是太太那里又不肯放过,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就先走了,别说是我说的啊。” 柳儿心事重重的把蝉儿送出门,低头看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眼底一片悲凉。 转眼到了初五,太子妃又送了帖子过来,说是府上的三姑娘务必要去,都是京城里年轻的姑娘少奶奶们一处玩闹,连顾家的三姑娘也在。 太子妃再三相邀,谢景翕就有些不大好推辞,偏偏许氏又过来劝,“太子妃也是好意,我们原是与她没有来往,但以后你嫁到侯府,是少不得要打点宫里的这些贵人,的罪了也不大好,何况顾家三娘也在,正好与你做伴,你要是不放心,跟前就别离人,小心些应当出不了差错。” 许氏说的,谢景翕倒是可有可无,打点宫里人都是世子妇要做的事,压根也轮不上她,何况太子府,她是压根就不想进去。许氏这般殷勤,无非是想要她替谢景琪将来的侯夫人铺路罢了,谢景琪不会笼络人,这些场合曾氏也不大带她去,但在外人看来,谢家的姊妹是一体,她笼络的人就等于谢景琪笼络的人,好处都是给谢景琪的。 “母亲,打点这些,等成了亲也不迟的,我现在是待嫁之身,还是不要露面的好,便推脱我病了就是。” 许氏见她不肯应,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说了几句就气鼓鼓的走了。谢景翕亲自回了太子妃,说是自己受了风寒不易出门,改日再登门。 一般回绝到这个地步,太子妃也该适可而止,但偏偏太子妃就是不依不饶,第二天一大早,竟是直接派了轿子来借人,好像不把她请了去,这宴席就开不了一般。 老太太纳闷,“这怎么还强人所难的,太子妃这个人到底要作甚,非要叫你去。” 谢景翕自然是不胜其烦,“左右就是吃吃喝喝的,能有什么事,这样上门来请,却是不大好推脱了,明玉,伺候我换衣裳吧。” 谢景翕所料不错,太子妃的轿子都抬到了谢府门外,谢岑再跟太子不对付,那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打脸,只好传话给谢景翕,叫她收拾收拾出门。 谢景翕已经打扮停当,因着上次的教训,她不敢穿的太扎眼,只穿了件素淡的衣裳,外面罩了一件宽松的小褂,把那盈盈一握的腰身都给遮了去,脸上又刻意涂了几层粉,看上去十分的苍白,倒真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她批了一件灰色厚裘衣,远远看着倒像个上了岁数的太太,进了东宫,太子妃就跟人迎了上来,仔细打量她几眼,就满脸关心道:“呦,真是病了,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谢景翕作势咳嗽了一下,“实在是不能出门,怕过了病气给贵人们,就是我的罪过了。” 太子妃拉着她的手,“这几日天凉,可不只你一个病了的,这不安奉候家的三娘就病了,我去请了好几趟,说是不能下地了。” 顾莞没来?谢景翕的第一反应就是被骗了,顾莞那个身子骨还能病的起不来床,真就是见了鬼,一定是太子妃千方百计的骗她过来,才说是顾莞要来。 看来今儿还真是一场鸿门宴,谢景翕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越发称病忌口,上的茶点一口都没吃。 “太子妃您也是,这位三姑娘看来是病的不轻,您何必非把人家请来。” 开口的是一个脆生生的姑娘,看样子年岁不大,谢景翕看了一眼,一时没能认出她是哪个,太子妃也自责道:“婉婉说的是呢,倒是我的不是了,瞧这可怜见的,我也是那日在母后那里见过她一次,就喜欢的紧,想着今儿这样的日子,叫她出来给大家认识认识,一番美意竟是办错了事。” 这莫非是秦家的秦婉婉?谢景翕记起来了,秦国公家的这个小闺女是国公的老来女,娇宠的很,身份又高,前世好像是有意要说给二皇子的,成没成倒是记不得了,但听她方才的口吻,似是不大友好。 一准是因为那日在宫里,沈贵妃的那句误言,这种敏感的话真是一句也挡不住,转眼就被传了出去,秦婉婉一准是因为谢景翕那点压根就不存在的威胁,记恨上她了。 “太子妃折煞景翕了,您能想起来请我,是我的福气,原本若不是因为身子不大好,是巴不得来的,再加上我是待嫁之身,于理也说不过,这才再三推辞,还望太子妃不要怪罪才是。” “我啊就是喜欢看你们这些小姑娘在跟前闹,恨不得多办几次宴会请你们过来,等你过了门,没事就过来,今儿就算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吩咐下去做些清淡的吃食给你,实在不行你就去客房躺一会,等到了饭点再唤你。” 谢景翕忙推辞,“哪能因为我一个人这般麻烦,我同大家一起用便是,如果实在不好,就只能先告退了,把病气留在这就不好了。” “嫂子你瞧你把人家姑娘吓的,知道的是你没架子,不知道的还不知要惶恐成什么样,我看您快别盯着她一个人折腾了,再说几句,谢姑娘就要晕了,你也来瞧瞧我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等您多瞅一眼呢。” “你们瞧瞧宁儿这张嘴!”太子妃指着一个宫装的姑娘嗔道,其他的人顿时也跟着笑作一团。 谢景翕看了一眼那姑娘,依稀记着应该是三公主,三公主悄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心,谢景翕回了一个感激的眼神,便知道三公主是在帮她。 太子妃被三公主拉住说笑,谢景翕总算松了口气,瞧了瞧今儿来的这些姑娘少奶奶,一多半都不认得,顾莞不在,她十分无聊,想着一会怎样早些走了才好。 一转眼到了晌午,众人便要聚在一起吃酒,这也是年节的常例,女子们聚在一起也是要吃酒的,谢景翕只推脱喝不得,却又引来了话头。 秦婉婉有些不屑的看着她,“我看这位谢姑娘也不过如此么,都把她传的神仙似的人物,我当还多么拿的出手呢,竟是连杯酒也喝不得,以后聚在一起多扫兴啊。” 谢景翕不愿做口舌之争,只听着不接话,三公主看了她一眼说和道:“谢姑娘这不是病了吗,你跟个病人计较什么,等以后她病好了,你跟她对饮三百回合,我来做裁判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太子妃大笑,“横竖以后在一块的日子多的是,我们改天就办一个对饮比赛,谁输了就要认罚,不过今儿,我特意给景翕准备了果子酒,甜甜的不上头,还特意叫人温热过了,无论如何大过年的,也跟大家喝一杯。” 果然有侍女端了温热的果子酒上来,谢景翕看了一眼那红红的果子酒,心里就升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但是她再推辞就有些说不过去。 “其实秦姑娘说的一点错没有的,我的确是不胜酒力,平日一杯就醉,对饮三百回合什么的,那不如趁早把我一棍子闷倒省事。” “你们听听,这口舌跟宁儿有的一拼,这果子酒不上头,你就喝半杯,保证醉不倒的,醉了我这就找人把你送回去,如何?” 谢景翕只好举起酒杯,“罢了,今儿太子妃如此看中我,我就是拼了被你们笑话,也得敬大家一杯。” 谢景翕说完,以袖掩嘴,喝了一口果子酒,还没咽下去的就呛咳了出来,“咳咳……” 谢景翕用帕子掩着嘴,咳的撕心裂肺,听着怪不落忍的,“太子妃饶了我吧,我就说碰不得酒的,这果子酒太甜,我这病吃不得甜,叫大家见笑了。” “哎呦真是个小可怜,快上茶水来给谢姑娘漱漱口,得,今儿就饶了你这回,下次啊可得双倍补上。” 谢景翕卖力的演了这场戏,太子妃果然没有再为难她,谢景翕一顿饭几乎是没动筷子,但到了后面,却还是隐隐有些头昏,谢景翕暗中掐了掐虎口,方清醒些,然而不过只一会,头昏乏力之感更重,竟是一波一波的席卷而来。 谢景翕狠狠咬了舌尖一下,只是疼痛带来的清醒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她强忍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桌子上。 039顾昀在后 “呀!谢家三姑娘的醉倒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笑语晏晏的筵席顿时鸦雀无声,三公主先是看了一眼,“哎呀不得了,还真是一杯倒,快去通知谢府的人来接。” “都这会子了先扶到客房去要紧,我叫人备了醒酒汤,先给她灌一碗再说。” 太子妃招呼着侍女过来扶谢景翕下去,三公主眉头一皱,却也无可奈何,只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一个丫头,叫她悄悄地去谢府请人过来接人。 那丫头也是机灵,悄悄出来,只跟门房说是公主突然想吃桂岳楼的点心,便急匆匆的跑了,岳阳楼与谢府正好顺道,只是差一条街的功夫,她两条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来到谢府,却被告知谢阁老不在府上。 “这位小哥,劳烦您跟家里主母通报一声,府上的三姑娘在我们太子妃那喝多了,请府上派个人去接一趟。” “唉,我晓得了,这就去跟我们家夫人回禀。” 那丫头见门房听上心,就转身走了,她不能耽搁太久,忙去桂岳楼买点心。但谢家门房却是在许氏哪里碰了壁,他着急忙慌的跟许氏说了,许氏只是一脸的漫不经心。 “喝多了酒怕甚,多喝几回也就好了,东宫那么多的贵人小姐,偏她先走了,未免失了咱们府上的礼数,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门房见许氏这样说,也没有法子,只好先退下。 谢景翕被东宫的侍女带到后院的一间客房,此处鲜有人来,安静的很,谢景翕仅有的一丝清醒也快要渐渐消失,她知道自己被单独带到了没人的地方,却根本无从反抗。她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狠狠咬了咬舌尖,趁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清明,将自己的一条帕子丢在房门外的花草从里,然后她就彻底失去了力气,任由几个侍女把她带到特意布置好的房间内。 要说太子为了得到她也真是煞费苦心,这房间布置的迷宫一样,一层层的纱帘隔开,七拐八拐才进到最里层。那里放了一张极大的床,细纱做账,地上还铺满了花瓣,床前还有个小水池,好在侍女们并没有把她扒光了丢进水池,而是直接扔到床上,又给她灌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汤,然后就一起退下。 谢景翕心里渐渐发沉,看样子她今儿是逃不过了,难道真要被那个太子强占,然后再自我了断吗,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会是这样个结局。不,她就是要死,也要拉着太子一起,只是她死了,祖母一定会难过吧,可是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个地方,就算有心人来救,估计也难进来。 就在谢景翕充满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不大起眼的东宫侍女悄悄来到了这个院子,这个院子一共有好几间屋子,她并不确定谢景翕被带进了哪一间。太子日常荒唐,这种脏事干了不止一桩,这几个屋子都是特殊建造的,每一间都不一样,若是一间间的找,怕是早就误了事。 那侍女眉头紧蹙,躲在暗处瞧瞧观察这几个屋子,忽然她眼神一缩,在一处花草从里发现了一个异物,她仔细的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这才咻的一声窜过去,建起了谢景翕留在那里的帕子,侍女看了看上头的字,正是一个小小的翕字,那侍女将帕子收起来,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眼前的屋子。 与此同时,秦婉婉在侍女的陪同下进了后院如厕,她宴席上喝的酒水有些多,一时小腹有些坠胀,估摸着是要大解,就吩咐侍女们皆在门外候着,一个人进了净房。 东宫的净房布置的跟一般人家小姐的闺房也不差多少,秦婉婉头回来这样的净房,不免觉的新鲜,先四下打量了一下,才来到净桶处,正要解衣,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秦婉婉挣扎了一会就晕了过去,任由来人将她从净房的后窗拖了出去。 谢景翕迷迷糊糊间,感觉一丝清凉自鼻下传来,这一丝清凉好比曙光,逐渐侵蚀着她混沌不堪的脑袋。谢景翕有了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抗,她用尽了力气推开眼前的人,“你走开……” “姑娘,别怕,我是来救你的。”那侍女不由分说的把谢景翕抗在肩头,“姑娘千万信我,莫要出声,您再坚持一会,我这就把您送出去。” 那侍女看上去十分瘦弱,却能把谢景翕抗在肩头行动自如,身上定是带了功夫,事到如今谢景翕也只能信任她,只要先叫她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就行。 那侍女在房间里转了半晌,最后并没有从房门出去,而是走了一个类似秘道的地方,这里极为隐蔽,若非她带着,谢景翕根本没想到这里还能有这样多的机关。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什么会帮我?” “姑娘别急,一会您就知道了,我们不可轻易暴露身份,还望您谅解。” 谢景翕只好不再问,由着这个神秘的侍女带她出去。而就在谢景翕被带走没多久,太子晃晃悠悠的进了这间屋子,看样子他喝的不少,走起路来脚底还直打飘。 太子那酒色过度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眼神迷离的尽是欲望,眼前桃粉的纱帘越发让他控制不住,跌跌撞撞扯乱了不少,“小美人,我来了……” 以太子的经验,自然知道自己是喝了助兴的药,但却不知是谁给他下的,不过眼下也不重要了,对他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是以当他瞧见床上的曼妙身影,就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一把扯下那女子的衣裳,就急不可耐的上下其手起来…… 谢景翕被那侍女一路带出了东宫,此时秘道外面等了一辆马车,侍女将她背到马车上,然后从里面伸出了一双手,将她接了进去。 谢景翕心里打了一个机灵,手上传来的凉意隔着厚厚的衣服都清晰无比,居然是顾昀! “大少爷,你怎么……” “是我,你别怕,现在没事了。” 顾昀将人揽在怀里,低声与那侍女吩咐了几句,这才吩咐外面赶车的赵章,“走,去别院。” 在看见顾昀的那一刻,谢景翕的一颗心突然就放下了,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明明顾昀也是个自顾不暇的人,大约是俩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就不那样见外了,上次太子的事能被压下,还是多亏了顾昀帮忙。 然而随着一颗心渐渐放下,谢景翕身上原本不甚明显的燥热也渐渐涌上来,尤其顾昀身上带着凉意,让她的感觉由为明显,她心一沉,想起了她们最后给她喝的那碗药。 顾昀手指在她脉门上摸了一下,眼底就闪过一丝杀意,居然这样算计她的姑娘,不紧下了迷药,还下了助兴之药。顾昀从马车上的一个小格子里摸出一瓶药,拿出一颗放进谢景翕嘴里,“乖,你先撑一会,没事的别怕。” 顾昀看着不近人情,说话却十分能安人心,好像什么样的事在他眼里都不是大事,尽可能的抚慰她。谢景翕不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她自然知道自己喝了什么,千防万防的,没想到只是沾了一点酒,就能那样厉害,还有那碗漱口水,估计也是有问题的,最后这碗药,因为她气力不济,是多多少少喝了一些进去,想要解这种药,怕是不那么容易。 谢景翕脸色绯红,身上的燥热渐渐开始折磨人,她紧紧咬着牙关,手心也被自己掐出血,顾昀的那颗药,也只是起了一点作用,毕竟这些助兴药,是没有什么能有效缓解的,也罢,好在是顾昀在,反正她们没多久就要成亲,就当是提前了吧。 谢景翕这般安慰自己,但心底里是不甘心的,从她紧皱的眉头跟死咬的牙关就能看出来,顾昀丝毫不怀疑,现在要是太子在跟前,她能直接上去咬死他。 顾昀替她按摩着穴位,又试着松动她的牙关,“别紧张,千万别咬舌头,松开,乖……”顾昀轻声安慰,总算是让谢景翕松了松牙关,顾昀看她小脸胀红的样子,忽然觉的挺可爱,嘴角不禁挑了个弧度。 “听话,咬舌头是没用的,回头咬伤了你自己要受罪,相信我,大婚之前,我不会对你怎样的,嗯?” 大约是这句话给谢景翕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就不那样折腾自己,渐渐的昏睡了过去,顾昀见她睡了,方才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沉声对赵章道:“再快点,她要撑不住了。” 赵章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京郊的一处别院,赵章直接将马车赶进院子,一停下,顾昀就抱着人从车上跳下来,冷着脸吩咐,“快去准备热水!” “爷,要不还是我来吧,您自己还病着呢。” 顾昀额头已经见了汗,冷眼扫了赵章一眼,“别废话。” “呦,这怎么话说的,咦,这小女娃是谁啊?” 屋内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看见顾昀着急忙慌的抱着谢景翕进门,一眼就看见了他坏了满脸绯红的谢景翕。 “我说你这不正经的小子,这样可不成啊,怎么还来霸王硬上弓这一套啊,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那未过门的外孙媳妇啊,不成不成,我老头可是喝过了满月酒的,哎呀,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我没瞧见,我什么也没瞧见……” 顾昀被他絮叨的头都大了,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你闭嘴!” 040因果报应 顾昀命人烧了一大桶水,里面不知放了什么药材,隔着老远就闻着刺鼻的药味,顾昀不方便进去,陈嬷嬷在里面伺候着。 “奶娘,水太烫,千万要给她留一件里衣,不然会烫坏,你扶着点,别让她滑下去了。” 顾昀想起什么就嘱咐几句,一只手还要挡着拼命扒门的老头,“嵇老头,你差不多得了啊,有完没完,不就是用你几颗药材吗?” “我的宝贝哦,你个吃里爬外的混小子,是不是早就惦记上我的药了,啊啊我要跟你拼命……” 嵇老头作好作歹的嚎,顾昀简直想把他丢出去,身后赵章看不下去,上来劝着,“您老就别心疼了,给自家外孙媳妇用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来来,我陪您喝几盅消消气。” “外孙媳妇?”嵇老头不肯往前走,“你说那是顾昀媳妇?给我做药酒的那个丫头?” “是啊,要么我们爷费这么大劲作甚,没瞧见急成什么样了吗?” “哎呦!”嵇老头一拍大腿,“我可真是老糊涂了,这都没看出来,不是,我外孙媳妇这是怎么了,种什么毒了,哎呀我去,哪个不要命的敢给我外孙媳妇下毒,我这就找他算账!” “您老快省省吧。”赵章好说歹说把人拉住,嵇老头也不心疼他那几根宝贝了,一门心思要给外孙媳妇报仇。 赵章瞅了瞅他们家爷,低声对嵇老头说了,嵇老头胡子都气炸了,“你说这完蛋玩意,中了那什么,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吗,自己去解毒不就完了吗,横竖没几天就成,亲……嘿嘿” 嵇老头越说声越小,被顾昀瞅了一眼,自己都说不下去,“那什么,太子那狗东西太混账了,这仇一定得报,敢肖想我外孙媳妇,我诅咒他断子绝孙!” 不得不说嵇老头这诅咒还是挺狠,太子这厢没断子绝孙也差不多了,他不知吃了什么猛烈的药,一直在屋里关到天黑还没完事。 前头找不见了秦婉婉,就差把东宫翻个底朝天,好端端的,去个净房怎么还没了人,太子妃也着了急,人是在她这丢的,怎么都说不清。 “都给我仔细点找!”太子妃和气的模样没了,满脸的狰狞,秦府的人回家也没见姑娘回去,也着了急。 秦婉婉是秦国公的宝贝,将来就算不进宫,那也得说给哪个皇子,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等于要了秦国公的老命。 “找,都去给我找!实在不行,就去京城挨家挨户搜,我就不信人还能凭空没了不成。”秦国公大发雷霆,几乎把秦府的人都派了出去。 太子妃的宴席自是进行不下去,各家姑娘奶奶的皆告辞走了,三公主点击着那个谢家姑娘,心说谢府人的人到底来没来把人接走呢。 “嫂子,谢家的三姑娘可是送回去了,眼看着天就黑了,也该醒了吧?” 太子妃心里有鬼,说话就含糊其辞,“你瞧我忙昏了头,竟是把她给忘了,来人,去门房问问谢府的人来没来?” 太子妃跟前的宫女装模作样的去问了,回来道:“回太子妃,门房说三姑娘早就被接走了的。” “哦接走了就成。” 三公主见如此也不好再问,只得告辞先走,走到门房还特意又问了一句,谢姑娘是不是真被接走了,那门房答的十分肯定,说是亲眼瞧见谢姑娘走的。 这倒不是做戏,门房还真是亲眼瞧见三姑娘走了,当然这个三姑娘自然不是她本人,不过是顾昀安排的人假扮的,但是骗一个连三姑娘的面都不一定瞧清楚的门房,还是绰绰有余。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透,去找秦婉婉的人仍旧没有消息,太子妃忽然心里冒出个想法,然后又拉着刚才去过门房的那个侍女,“门房到底怎么说的,你再给我说一遍?” “回太子妃,门房就说亲眼瞧见三姑娘走了。” 不好!太子妃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先不问她是怎么走的,关键她走了,那太子又跟谁…… “快随我去后院!” 太子妃匆匆来到后院,这里她也不大来,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屋子直发晕,“太子到底去了哪个房间?” 又找来方才带谢景翕进来的那几个丫头问,那几个丫头十分肯定的说是东边第二间,于是太子妃亲自带了她们进去找人,因为里头的机关,并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必须要有人带着。 但当太子妃她们一路走到最里面,却是连个人影也没瞧见,太子妃当时就火了,“人呐!你们不是把人带到这里头了吗,难不成长翅膀飞了!” “太子妃,奴婢记得清清楚楚,是带她到这里来的,不,不可能啊……” 太子妃直接抽了那人一个嘴巴,“没用的东西,谁知道太子去哪了!” 太子去了哪,就真没有人知道了,他不让人跟着,谁知道他自己摸进了哪个房间,这就意味着她们要每个房间挨着找。 “还都愣着作甚!还不给我一个个房间搜!” 太子妃现在已经基本确定,秦婉婉必定是在这里,这下可真要完蛋,秦国公宝贝那丫头,方才已经闹到圣上那里去了,圣上发火那是不必说,太子就算全须全尾的找出来,那也没什么好。最关键的是,立下秦国公这么个对头,就真是糟糕了。 太子妃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没法子,只能在外面等,忽然,西边第二间屋里传出一声惨叫,再然后就没了动静。 “去看看,快去再找些人手过来。”太子妃亲自过去,却被丫头拦住。 “太子妃您千万别进去,一准是碰了里头的机关,您千万小心。” 果然进去的人就抬出了一个丫头的尸体,里面不知为什么,好多路都被倒下的纱缦给封死了,那丫头一时走岔了道,竟是直接送了命。 太子妃心里简直将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心说你玩就玩,搞这么多机关作甚,这下好了,把自己困住了不是。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里面的路走通了,有丫头过来领着太子妃进去,太子妃忙问:“怎么样,太子可是在里头?” “太子妃,您,您还是自个进去瞧瞧吧,奴婢不好说。” 太子妃心里一沉,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但当她亲眼看见眼前的景象时,饶是她心里有了准备,也差点晕过去。 放眼望去,只见房间中央的那张床上一片狼藉,血留了一地,床上两坨白花花的肉叠在一起,也不只是死是活,只是隐约见着太子那身子还在机械的动着,而底下那个姑娘的身下已经是血肉模糊。 这还不算,不知是谁大小解失禁,黄汤流了满床,一股不大那么愉快的味道搀和在这乱七八糟的味道里,简直提神又醒脑。 太子妃恶心的遮上鼻子,眼不见心不烦的招呼人,“快去把太子给我拉开!” 几个宫女一起上去,废了好大一股子力气才把太子拉下来,只见太子那根子已经红肿不堪,粗如拳头大小,已经成了黑紫色,太子妃也是吃了一惊,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也顾不得丢不丢人了,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太子被拖走,剩下的秦婉婉已经没了人样,浑身青紫一片,整个人泡在鲜血脏污混在一起的床上,简直不堪入目。 “去瞧瞧人还活着没?” 也不怪太子妃这样说,秦婉婉这样瞧着,还真像没了气的,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上去探了探鼻息,微微弱弱的到底还剩了一口气在,“太子妃,还活着呢。” “快去替她清洗清洗身子,去宫里请个老嬷嬷来。” 秦婉婉这个样子,就是活着也实在说不过去,但是瞒又瞒不住,太子妃没有办法,只好把信送给秦府。 宫里派了太医跟有经验的嬷嬷过来,秦家人也带了几个大夫跟老嬷嬷,但甭管是谁,瞧见太子跟秦婉婉后,都惊的说不出话来。轮流进去了几波人瞧,出来都是直摇头,秦家的人急了,抓着一个老嬷嬷问道秦婉婉的情况。 那老嬷嬷也是直叹气,“老爷夫人,姑娘也就剩了一口气,实在是不成样子,那里,那里都烂了,现在高热不退,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秦夫人当时就晕了,秦国公被人扶着才没晕过去,但也不差多少了,他哆嗦着手指着太子妃,“你们,你们真是禽兽啊,我的婉婉啊,老夫一定要去圣上那里讨一个公道,你们东宫实在是欺人太甚……” 太子妃被人骂的狗血淋头也没嘴辩解,只能听着,等那头给太子诊断的太医出来,太子妃急忙上前询问情况。 太医出来也是先摇头叹气,然后就跟太子妃告罪,“太子妃恕老臣才疏学浅,太子这病,老夫已经尽力了,人倒是没事,但至于今后的子嗣,就不大好说了,您还是请圣上再派人下来瞧瞧,没准是老臣诊断有误。”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太子妃但凡脆弱点,也就晕过去了,太子虽然女人多,可这么多年也就只得了两位小郡主,太子妃自己倒是有过两胎,但都没养住,如果太子将来不能生养,那就生不出皇孙,没有皇孙的太子还能当几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太子怕是要废了。 041失望至极 谢景翕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暗,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有些虚脱疲累,但是精神却很好,再瞧身上收拾的也干净,但却不大记得方才的细节。 陈嬷嬷端着一碗药汤并一碗米粥进来,瞧见谢景翕醒来,脸上露出笑容:“少爷预计的还真是准时,他说姑娘要醒,还真就醒了。” 陈嬷嬷先把药端给她,“姑娘身子一定疲乏吧,这是提神补气的药,您趁热喝了,再吃些东西,身子就有力气了。” 谢景翕客气的道谢,不大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嬷嬷,请问我这是在哪里呢,现在几时了?” “姑娘莫担心,您被少爷带回来疏解药性,这会子太阳刚落山。” 谢景翕一听,匆匆喝过药就要下地,“真是叨扰了,我该回去了。” 此时顾昀进来,谢景翕看着他一愣,方才断片的事这才渐渐想起,也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着急,太子妃那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似是看出她的担忧,顾昀上前道:“我都安排好了,你别着急,谢家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你先吃点东西,我这就送你回去。” 顾昀说着,压抑着咳嗽了几声,谢景翕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带着些许湿气,发丝也有些沁湿,身上若有似无的散着药香气。 “少爷,您怎么这会就出来了,还是先顾着你……” “奶娘我没事。”顾昀打断她,“去给我也端碗清粥,再弄点小菜。” 陈嬷嬷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下去了,谢景翕看出他身子不大舒服,却也不知道怎么问,索性低着头不说话。 顾昀笑看着她,“怎么,怕我?” 谢景翕的确是不大自在,虽然俩人下月就要成亲,但还是有些别扭,而且她越看不透他,就越想琢磨他,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矛盾的不得了。 “我自己回去也行的。” “嗯?你自己走回去吗?” 顾昀故意打趣她,过来拉着她坐下,等陈嬷嬷端了小菜过来,便替她递了双筷子放在手里,“我也是要回去的,正好顺路,回去后什么也不要多说。” 说起这事,谢景翕就不那么拘束了,询问的看了他一眼,顾昀又道:“东宫的事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只说喝醉了酒,在我这睡了一觉便罢,对外只说是谢府把你接走的,其他的与你就没什么关系了。” 顾昀越这样说,谢景翕心里疑惑更重,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与他用完了饭,就跟着他一道回去了。顾昀一路将她送回谢府,进去与谢岑问候一声,谢岑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只与顾昀客套了几句。 待顾昀走后,谢岑问道:“你在东宫到底怎么回事?” 谢景翕低下头:“叫父亲担心了,我原是不能饮酒,但太子妃热情太过,硬要拉着我吃了一杯,我就醉倒了,后来不知怎的就被大少爷的人接了去,睡了一下午方才好些。” 谢岑冷哼一声,“随我去见见你祖母吧,她正在气头上,你劝解几句。” 谢景翕心里忐忑不安,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只默默跟着谢岑进了许氏的屋子,只见老太太气呼呼的坐在上首,许氏低着头坐在下面,气氛很是僵硬。 “祖母,我回来了,叫您担心了。” 老太太看着她“你回来就好,这次要不是有大少爷在,你……罢了罢了,你问问你母亲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谢景翕不明所以,谢岑压抑着怒火指着许氏道:“你真是糊涂!” 谢景翕从谢岑的话里方得知了东宫的事,太子妃原本算计的是她,期间曾有一个小丫头来府上送过信,叫家里派人去接,但是许氏并没有派人,若非那小丫头机灵,也去给顾昀报了信儿,这次出事的恐怕就是谢景翕了。 也难怪老太太会气成这样,连谢岑都骂许氏糊涂,“太子不怀好意,这事我跟你说过吧,你好歹多派几个人跟着,连里头的哪家姑娘奶奶都知道偷偷来给咱们报信,你这个当母亲的居然不着急,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许氏辩驳道:“老爷,我哪里知道会出这事,我这不是觉的太子妃请咱们一回,提早退场不太好嘛,谁知道太子他居然如此荒唐,这次是我想的不周,既然三姐儿回来了,就是万幸。” 许氏是觉的既然谢景翕回来了,虚惊一场罢了,老太太生气她能理解,谢岑就有些大惊小怪,还不都是为着谢家的面子,他还能不明白吗。 “你还有脸说!”谢岑气的脸色铁青,他真是从未想过自己这位贤淑有礼的夫人,竟是这样一副铁石心肠,这一件件事情渐渐让他看到了许氏不为人知的凉薄,说没有失望那是不可能的,但因着少年的情分在,他一直宽容她,没想到自己的心软差点铸成了大错。 “你这些日子就在屋里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家里的事就先别管了,有事直接去回母亲。” 谢岑与老夫人告退,气呼呼地甩袖走了,老夫人正眼都没瞧许氏一眼,也拉着谢景翕离开,谢景翕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有人来给许氏报过信,会是三公主的人吗? 对于许氏的凉薄,谢景翕早就不知说什么好了,但真的到了眼下,未免还是感到心寒,若非有顾昀,她这会恐怕也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好端端的一个新年,生生被太子的事蒙上一层阴影,秦婉婉半死不活的被抬回秦家,圣上派了最好的太医过去,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总算是保住性命,但据说醒来后已经疯疯癫癫,好好的一个大小姐,就这么废了。 秦国公见天去圣上跟前闹,非要给自家姑娘讨一个说法,圣上他自己也愁,一边被太子气的半死,一边又担心他以后的生养问题,几天下来,活生生愁出了几根白头发。 但事情就摆在这,秦家虽然是闹,也注定闹不出什么结果来,姑娘已经那样,就是杀了太子又能如何,何况压根也不能杀。圣上没有法子,给秦家的几个少爷提了官升了职,算是安抚一番,秦家的动静这才不那么大,但还是隔三差五的去宫里哭闹一场。 秦婉婉已经失了贞洁,精神也是时好时坏,已经没有嫁人的可能,圣上干脆做主把秦婉婉送进东宫,横竖已经是太子的人,就干脆抬了侧福晋,算是全了秦家面子,如果将来太子能顺利登基,秦婉婉好说也是个贵妃,总比烂在家里要好的多。 太子的问题被圣上下令捂主,能不能生养还没有定论,东宫三天两头去一拨太医,又是针灸又是开药,看样子不到最坏的关头,圣上还是打算保一保太子,东宫上下暂时松了一口气,只盼望着太子能赶紧生个儿子出来。 许氏自从被谢岑禁足,日子过的十分憋闷,家里的大事由老夫人做主,小事便交由薛姨娘打理,谢岑不闻不问,许氏屋里已经彻底成了冷宫。 这日大姑娘与姑爷回来,陆炳生去了谢岑书房议事,谢景怡就过来瞧许氏,蝉儿见谢景怡进门,就退出去备茶,谢景怡打量了蝉儿一眼,又对着许氏道了声母亲。 许氏懒洋洋的歪在榻上,看见大姐这才动了动,“你来了,姑爷跟孩子呢。” “炳生去父亲屋里了,近日朝中有些波动,父亲找他嘱咐几句,荣哥儿妞妞在家呢,没带过来。” 许氏神情有些恹恹,“改天把他们带来我瞧瞧,屋里怪冷清的,你父亲叫姑爷过去,可是为着太子一事?” 好好的日子被许氏过成了这个样子,谢景怡也不好说什么,只点点头,“具体我也不大知道,只是听闻自从太子出了那件事,朝里的反对声越发厉害,不少人心里都打着算盘,父亲大概是问问陆家的口气吧。” 说起这事,许氏心里更腻味,谢景怡问道:“母亲,三姐儿的事我都听说了,您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虚惊一场罢了,人又没事,老爷非要怪罪到我头上,真是自打那老婆子来,我在这府里是越发没有地位,现在连薛姨娘都要爬到我头上来。” 谢景怡心里不住叹气,陆炳生来的时候还叮嘱她,叫她过来劝解母亲几句,毕竟家里就这几口子人,还闹的这样僵,怪难看的,但瞧母亲这个样子,竟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叫她如何劝。 “母亲,您还是跟父亲认个错,您大概是没听见秦家的姑娘成了什么样,要是当时咽了气也就罢了,如今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听着都叫人揪心,您想想差一点就是咱们三姐儿来遭这份罪,您这个态度,父亲能不生气吗?” “我什么态度,我不是都认错了吗,横竖已经这样了,我还能如何,罢了不要再提这事,听着都闹心。” 许氏这个人教养学识都有,就是关键时候犯糊涂的毛病要不得,大户人家的主母,最要不得的就是心眼小,凡事算计的太过,必定因小失大。 谢景怡不好再劝,转了个话题道:“母亲,蝉儿那丫头怎么就到您跟前了?” “你们都不在,也就她能哄我开心,留着说说话解闷也好,怎么,你瞧着哪里不对?” 不是哪里不对,是哪里都太对了,这才引起谢景怡的注意,这个丫头眉眼间偶尔流露出的光,可不像她表面这般安份。 042许氏撒泼 谢景怡陪着许氏说了一会子家常,就去了谢景翕的绛雪轩,正巧薛姨娘与老夫人皆在,屋里有明玉这个小活宝,老远就听着笑声。 谢景怡心里又是一番感叹,这里的欢声笑语与许氏屋里的冷清对比鲜明,三姑娘进府这才几年,风水就已经轮转到她跟前了。 “大姐姐,你怎么来了的,快进来外面怪冷的。” 谢景翕过来挽着谢景怡的胳膊,六姐儿也跑过来挽着她另一只胳膊,薛姨娘与大姑娘打了声招呼,就又去跟老夫人商议谢景翕的婚礼细节。谢景怡不动声色的瞧了一圈,六姐儿窜了个头,性子也越发开朗,薛姨娘也颇得老夫人喜欢,原来在这府里头,瞧得最明白的就是这娘俩,不声不响的,就什么都有了。 “祖母,姨娘,父亲与炳生有要事要谈,我就跟着过来看看你们,横竖年节也没什么事做,回娘家也自在些。” “嗯,你婆婆公公都还好?” 老夫人虽然不大喜欢许氏,但对这个大孙女倒是没什么意见,觉的她比许氏要懂事的多,谢景怡反倒因为许氏的事,觉的有些对不大住老夫人跟谢景翕。 “祖母您挂记,他们都挺好的,昨儿婆婆还问您呢,说该日要登门见见。” “我老婆子有甚好看的,倒是景翕大婚,请他们都来才好,等你三妹妹安定了,我也就要回南边去,省着我在这里,你们都不自在。” “祖母,您这又是说哪的话。”谢景怡斟酌着,“母亲能力有限,家里还要靠您做主,今次这事是她不对,您就看在父亲跟我们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 也是难为一个做闺女的替母亲说情,老太太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不是道个歉能解开的心结,谢景翕在家的时候还好,等她出嫁了,老夫人与许氏相看两厌,日子是过不安稳的。 “祖母,您看您,好容易盼您来了,您还要回去,我们都不放心你一人在南边,就跟我们一起住呗,实在不成,您就跟我去住。” “又说浑话。”老夫人斜睨了谢景翕一眼,“等你跟姑爷蜜里调油似的,还能顾得上我老婆子?” 谢景翕脸一红,原本她想说顾昀有个别院,想叫她去那住的,但又觉的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于是话到嘴边就没提。 谢岑与大姑爷一直谈到傍晚才出来,太夫人命人备了他们的饭,谢景怡与陆炳生便留在谢府用了晚饭,谢岑难得高兴,与大姑爷浅饮了几杯,看样子是事情谈的顺利,连一向不大饮酒的谢岑都破了例。 谢岑是不大能饮酒的,喝点就要闹头疼,但是他今儿高兴,也就不觉得如何,等到了夜间要休息的时候,头疼之感才越发明显,于是就想着叫厨房弄碗醒酒汤过来。 不过谢岑还没开口,外面就有人敲门,谢岑心下疑惑,他不曾叫人,怎么会有人过来,谢岑披上外衣去开门,只见是许氏房里的那个丫头,叫什么蝉儿的。 谢岑眉头一拧,“你来作甚?” 蝉儿低眉顺眼的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热气腾腾的放着一碗汤药,谢岑问她,她便盈盈一拜,“回老爷,是夫人叫我给您送醒酒汤过来的,怕您喝了酒头疼。” 谢岑一愣,颇有些意外,他仔细打量了蝉儿几眼,她一身水红的掐腰长裙,衬的一张年轻的脸红润光泽,平时不大注意,夜光下细瞧眉眼,却是有几分魅人的,五六分的长相,就被一股子说不清的娇媚衬托出七八分。 通常主母要是在这种情况下使唤哪个丫头进自家夫君的屋子,其用意都是不言而喻的,何况一看蝉儿就是精心打扮过的,羞涩的模样不禁让谢岑心里一动。之前他也注意过这个丫头几眼,觉的她安分少言,颇知进退,对她也存了些许好感,而且自从楠哥儿出事,谢岑就没大进过赵姨娘的屋子,许氏那里不过偶尔去几次,薛姨娘身子不好,她自己都远着谢岑,所以这小半年,谢岑几乎没怎么疏解过。 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便是再不近美色,也难免有需求,更加上今儿他饮了一些酒,就越发动了心思,于是一闪身,让蝉儿进了屋。 蝉儿一直低着头,服侍谢岑喝了醒酒汤,热乎乎的醒酒汤一下肚,谢岑越发觉的小腹升起一股燥热。 “去替我备一桶热水,我要沐浴。” 蝉儿原本要告退,闻言不由一愣,但也并没有反抗,只道了声是。很快厨房送来了一桶桶的热水,蝉儿便斟酌着冷热往浴桶里倒,娇小的背影舒展着,映在热气氤氲里,实在叫人移不开眼睛。谢岑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等她弄好了水,便伸开胳膊,是叫蝉儿替他更衣的意思。 蝉儿一张脸通红,替谢岑解扣子的手还有些发抖,但对于谢岑来说,那偶尔的碰触就是最好的撩拨,他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猛地抓住了蝉儿的手,直接把人抱进了浴桶。 蝉儿被猝不及防的变故吓的惊叫一声,桶里的水承载不住俩人的重量,溅了满地,蝉儿娇滴滴的唤了一声老爷,便半推半就的从了谢岑。 一向勤政的谢岑,头一次起晚了,于是干脆跟宫里告了病假,偷了一日闲。也不知是昨晚喝了酒还是他太久没碰过女人,居然一直跟蝉儿闹到了四更天,这会子懒懒的躺在床上不想动,一只手揽着蝉儿,竟有种新婚之感。 “老爷,该起了呢。” 蝉儿经了人事,声音越发柔媚,她细嫩的小手推了推谢岑,险些让谢岑再次破功。谢岑赶忙握住她乱动的小手,“别动,再陪我睡一会。” 蝉儿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却是起了身,嫩白的身子一离开被子,上面全是青红的痕迹,谢岑眼神一黯,就又将她翻在身下。 “啊,老爷……”蝉儿这副嗓子简直就是催情药,谢岑一大清早的竟是又交代一回。 “老爷真的该起了呢,夫人那里,我还要去服侍呢。” 一提许氏,谢岑顿时就失了兴致,“以后你就不用去她跟前服侍了,既然跟了我,就是府里的姨娘,每日去请个安就行了。” 蝉儿心里一喜,脸上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却说许氏昨天睡的早,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了蝉儿的人影,心下疑惑,就唤来了李嬷嬷,“蝉儿那丫头人呢?” 李嬷嬷一愣,莫非夫人不知道昨晚的事?“夫人,您昨儿不是派她去了老爷屋里么,您怎么……” “我派她去老爷屋里?”许氏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还是蝉儿提醒她要给老爷送醒酒汤,“就是去送碗醒酒汤,不至于到现在……”许氏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来,“你别跟我说,蝉儿一直没出来!” 李嬷嬷点点头,心说大晚上的进去,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还以为是太太故意叫她去笼络老爷的,“是没出来啊,老爷今儿早朝都没去,不是夫人您……” “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 许氏转身就往外走,怒气冲冲的去了谢岑的屋子,李嬷嬷一看事情不好,忙喊了冯嬷嬷一起跟过去。许氏最近心里憋闷,脑袋已经不大清楚,只要一想起蝉儿那个丫头用尽心思的往老爷屋里钻,气就能冲到头顶,烧的她一点理智都不剩。 谢岑屋里藏娇,外头的人自然都打发的远远的,是以许氏冲过去的时候,连个拦上一拦的人都没有,两个嬷嬷倒是想拦着,却无奈落了几步,眼睁睁的看着许氏一脚踹开了老爷的房门。 许氏来的也真是不巧,正赶上谢岑与蝉儿腻歪在一处,画面实在有些不堪,许氏跟了谢岑这么些年,还就没见过他如此放纵的样子,一时间血气冲顶,恨不得把蝉儿拖出去喂了狗。 “夫人!” 蝉儿先瞧见了许氏,但是一出声更是火上浇油,那娇媚的声音,直接烧光了许氏最后一点理智,竟是上去就要教训人。 “你这是做什么,谁叫你进来的!” 谢岑反应过来,抓了件衣服把蝉儿的身子包起来,自己也匆匆披了一件衣服,对着冲过来的许氏迎面就是一巴掌,当时就把许氏给打懵了。 谢岑这样的人都要脸面,被人这样闯进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回身把窗幔拉上,喊了人进来,“把夫人给我带下去!” 许氏捂着脸,惊恐之极的看着谢岑,“老爷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贱婢打我,你当年娶我的时候,是怎么跟爹爹保证的!” 谢岑面上一顿,似乎也觉得方才打的有些狠,正要上去扶她起来,却被许氏钻了空子,她猛地扑到床上,抓住蝉儿的头发直接把人扯了下来。 这场面实在不能瞧,也幸亏蝉儿方才穿了件衣服,要么这样被扯下来,肯定要被进来的家丁看了去,但饶是这样,也实在够难看的,吓的所有进来的人又一股脑退了出去,躲在门外,差点集体吓破胆。 “好你个不要脸的贱婢,竟然背着我爬上老爷的床,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许氏拽着蝉儿的脑袋狠狠磕在床板上,蝉儿的额头顿时就血流如注。 043心有不甘 “你竟是疯了不成!” 谢岑只觉脑袋一阵轰鸣,凭着本能上去救下许氏魔爪下的蝉儿,蝉儿脑门上迸出的血溅满了床铺,让方才还浓情蜜意的床显的无比讽刺。 谢岑胡乱抓了块被单摁在蝉儿脑门上,“还不快去请大夫!来人,把夫人给我拉出去。”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的进来,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许氏,“太太,快先别闹了,先回去吧。” “回去?呸!”许氏彻底被激怒,原本柔弱的太太挣扎起来,两个嬷嬷都拉不住,“看我不打死那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老爷,我没事。”蝉儿喏喏的出了声,她自己摁着脑门站起来,“夫人生我的气原也是应该的,您就别怪她了。” 这丫头可真是懂事啊,谢岑心里一阵感叹,两相一对比,许氏简直成了不可理喻的泼妇。许氏一看蝉儿这个样子就来气,指着蝉儿鼻子骂道:“有我在一天,你便休想爬上姨娘的位置,我要去找老夫人说理!” 许氏这会想起老夫人来了,因为她知道老夫人严苛,对待谢岑纳姨娘这事上十分在意,当年的赵姨娘若非赶上老夫人不在,是绝对不会被提成姨娘的。 谢岑要拦也拦不住她,只好由着她去,许氏抱着一肚子的委屈去了老夫人处,正巧谢景翕一大早来给她请安,也一并都在。皆被许氏这模样吓了一跳,只见许氏头发衣衫皆被扯乱,脸上还留着巴掌印,简直无比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太问道。 许氏进门就跪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诉,“母亲您可得为媳妇做主啊,媳妇跟前的丫头蝉儿,昨晚上趁着老爷喝醉酒进了老爷的屋,狐媚惑主,老爷今天早朝都没去上,要不是我去叫门,竟是不曾起身,我觉的不成体统便教训了蝉儿那丫头,老爷他就打我,您说他要看上谁,好歹跟我说一声,跟母亲您商议一下也成啊,哪有这样偷偷摸摸,还宠妾灭妻的!” 许氏颇会挑重点,但是狐媚惑主宠妾灭妻这两点,就足够她先入为主,何况谢岑还破天荒的为了一个女人不上早朝,这就是原则性的问题了。 “竟有这等事!蝉儿那丫头何在,带上来我瞧瞧。” 谢景翕听了许氏的描述,固然觉的蝉儿不应当,但许氏这个样子也是糊涂,男人在这种时候是没有公平理智可言的,越是反对,事情越坏,何况还闹的如此难看。 对于蝉儿那个丫头,谢景翕一直说不上有好感,她依稀记得前世,谢岑的确又纳了一个姨娘,但是谁却没什么印象,至于是不是蝉儿就更不得而知。她出嫁在即,实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于是就只陪着老夫人,却不曾言语。 谢岑亲自带了包扎过的蝉儿来,那样子,怎么看都是像一个被正房欺负完了的小媳妇,老太太大概也瞧不得这本做作扭捏的姿态,又见谢岑爱护有加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好端端的,今儿为何不上朝?” 说到这个,谢岑自然理亏,他低着头,“母亲,是儿子放纵了。” 老太太气的直拍桌子,“我看你当了这么多年官,把我教你的那些都吞到狗肚子里去了,今儿我不问别的,就先冲这点,我就得请家法。” 老太太说一不二,还真就请了家法上来,她也不叫别人动手,自己拿了家法亲自上手,啪啪啪就是几下,竹板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的人心里一颤,一屋子人那是大气也不敢出。 皆言老夫人严厉,但甭管是许氏还是谢景翕,都不曾亲眼见过这个场面,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阁老,如今却跪在母亲跟前受家法,那板子好似打在了每个人心上,都跟着抽搐不已。 许氏这个来告状的,本来是冲着蝉儿,谁知道老太太不按套路出牌,竟是先把谢岑打了一顿,原本有些惺惺作态的蝉儿也看直了眼,心里十分的忐忑,生怕老太太把这笔帐算她头上。 老太太打完了谢岑,自己也累够呛,谢景翕上前扶着她,“祖母您这又是何必,快上来歇歇。” “母亲,是孩儿孟浪。”谢岑被抽的不轻,身上虽然没见血,但皆伤在内里,他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我自知理亏并不敢辩驳,但许氏也确然不该伤人,并非我有意偏袒蝉儿,但她也着实冤枉,既然已经跟我同了房,便请母亲成全。” 谢岑这话也是挑不出毛病,既然蝉儿跟了他,就没有再做丫头的道理,总归是要收进房里,何况谢岑子嗣凋零,换做别的老夫人,怕是巴不得他多纳几房姨娘。许氏咽不下这口气是真,反抗不得也是真,看见谢岑又替蝉儿求情,又不甘心起来。 “母亲,并非儿媳善妒,老爷要娶姨娘,我段没有拦着的道理,可既是娶进家门的女子,总要挑挑品行,似这般狐媚惑主的女子,放在家里成何体统,便是母亲您也容不得这样的女子放在家里吧,我们几个服侍老爷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老爷为了谁不上早朝,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许氏搬出正房的口吻,的确是无可反驳,那蝉儿见状,也跟着跪地上磕头,“老夫人,蝉儿不求别的,只要留我在老爷跟前服侍,哪怕做丫头都成,我并没有怨言,只求您别再怪罪老爷,太太打我骂我都是应当应分的。” 好一个以退为进的丫头,也怨不得她能一步步爬上谢岑的床,许氏要是能有她一半聪明,也不至于混到现在。 “既然如此,蝉儿就先留在我跟前,姨娘的事以后再说。” 老太太到底是有法子,也不理会她们各有各的理,淡定的拍了板,叫谁也说不出话来。既不打也不罚,即不给蝉儿抬姨娘,也不把她留在谢岑跟前,放在老太太这里,谁也翻不出浪花来。 地上跪着的三人皆是一愣,谢岑原本担心把蝉儿留在府里,许氏迟早会找她麻烦,又担心老夫人不同意,还把她放回许氏跟前当丫头,如今老太太做这样的安排,已经是最大的保全。 而对于许氏,没有提蝉儿为姨娘,也没把她放在谢岑跟前当丫头,业已是最好的安排,是以这两口子也不敢再有意见。 唯一比较出乎意料的可能就是蝉儿,她费尽心思的爬上谢岑的床,到头来什么也没捞着,实在是不大甘心,而且跟着老太太,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好伙计。 就在三人都打着算盘的时候,外头管事突然进来,神色颇有些慌张,老夫人一皱眉,“何事这般慌张?” “回老夫人,老爷,是赵昌家的出事了,柳儿她,小产了。” “你说什么!”谢岑先是吃了一惊,“倒是是怎么回事!” “老爷,赵昌家的已经闹到前院了,说是柳儿不知听了哪里传的话,倒是太太不大想要她把孩子生下来,说什么谢家的嫡孙不能是五少爷跟贱婢的种,就算将来生了,也要去母留子,柳儿一时想不开,就自己吞了药。” 谢岑再看许氏的眼神,简直就能用阴森可怖来形容,许氏吓了一跳,她是有这个想法不假,但又怎么会传出去呢?前后一琢磨,她就想到了蝉儿,当时她叫蝉儿去暗示柳儿,难道她竟是那时候就存了算计她的心思? 许氏恶狠狠的看向蝉儿,蝉儿却是一脸无辜,她知道许氏不可能认,横竖许氏有这想法是事实,要是把她咬出来,她可以说是听命行事,但许氏是无论如何也择不开。 “老爷,我着实冤枉啊,我何曾说过这话,是哪个在后面乱嚼舌根子,楠哥儿能留下个一儿半女,我当然是高兴的,又怎么能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偏偏蝉儿做戏做的太足,那模样明摆着就有话不敢说,还要百般替许氏遮掩的样子,谢岑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他失望至极的指着许氏,“我没想到,你竟是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谢岑说完拂袖而去,他说这样的话真是比打许氏一顿都严重,许氏直接蹲在地上,好像抽干了力气一般,只是瞪着蝉儿的眼神犹如利刃,恨不得剜血抽骨才甘心。 柳儿孩子没了,对赵家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他们盼着一个孩子来遮丑,往后想要再要,不免又是一桩麻烦事,况且这还是有的放矢的一桩仇怨,是太太见不得柳儿生下嫡孙,逼着人家打了胎,不闹那是不可能的。 赵家两口子加上赵昌,在院子里闹的是鸡飞狗跳,本来柳儿肚子里的孩子就没几个人知道是府里五少爷的,这样一闹开,就什么样的猜测也有,但矛头无一不指向许氏,觉的太太这个人办事实在不怎么地道,如今加上蝉儿的事,许氏在府里是越发没了威严。 柳儿自己不知从哪寻的堕胎药,落了许久也没落下,最后硬生生的打下来,命也去了半条,谢岑开恩,请了府里最好的大夫过去瞧,最后人是救下了,但柳儿落胎伤了根本,以后想要再要孩子,已经是没有可能了。 这比落胎还叫赵家崩溃,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是许氏活生生逼着人家断子绝孙,可是要遭天谴的。 044虚以为蛇 许氏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谢岑对她不闻不问,有事只管去找老太太商议,或者也有顺道去看看蝉儿的意思,府里的琐事皆有薛姨娘打理,横竖是没了许氏什么事。 薛姨娘念旧情,还仰仗着许氏手下的几个得力嬷嬷,真有什么大事,也去与许氏商议,但许氏对此并不领情,只觉的是薛姨娘在向她炫耀,连着把人家打出去两回,连薛姨娘也不上门了。 许氏想起了即将要出嫁的谢景翕,往常有谢景翕在,她还能帮着她,到底是亲母女,怎么能忍心见着自己的亲娘在府里没了地位,那样对四哥儿也是影响不是。 于是许氏衬这日谢景昱来请安的时候,婉转的提了提,“四哥儿,如今你祖母在家,你没事也多去她那请安,还有你姐姐,眼见着就要出嫁,你们姐弟往后相见的时候也就少了,我跟前也就剩了你们两个,没事多来瞧瞧母亲。” 谢景昱常年在外院读书,并不知内院这些脏污事,许氏这样一说,他也觉的是这么个理,虽然也讶异一向不大愿意叫他跟姐姐亲近的许氏,为何突然转了性,也只道是因着姐姐要出嫁的缘故,谢景昱不疑有他,果真当日下学后,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谢景昱与谢景怡一胞所生,当年都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倒是开朗,话也多,与姐姐祖母敢情甚好,但这几年被许氏与谢岑约束的,越发失了天性,听话死读书就是他现在的写照,是以跟如今的谢景翕一对比,简直不像一个娘胎里生的。 “四少爷您来了。” 蝉儿在外院服侍,见了谢景昱盈盈一拜,谢景昱还奇怪蝉儿怎么到了老太太屋里,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时刻谨记不与后院丫头姐妹太过亲近的教训。 “是景昱来了,快进来叫祖母瞧瞧。” 谢景昱甚是有礼的站在远处跟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一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就叹了口气,“你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学业都完成了?” “回祖母,我回去自然还是要温习的,只是想着许久没来看看祖母与姐姐,就先过来瞧瞧。” “难为你有心了,只是你姐姐今日并不在我这,你若是想她,就去绛雪轩看看她吧。” “是,那景昱就先行告退了。” 谢景翕刚刚收了顾昀派人送来的一副头面并一些她与老太太平日爱吃的点心,顾昀隔几日就要差人送一些小玩意来,谢景翕已经从最初的讶异到习以为常,只觉的这个人实在是会做人到了极点,正打算着给老太太去送点心,就瞧见谢景昱进了门。 “景昱你来的正巧,与我一道去看看祖母。” “姐姐,我刚从祖母那里过来呢。” 谢景昱私下里跟谢景翕相处的时候,就少了几分拘谨,他看看桌上的点心盒子,就冲着谢景翕傻笑。谢景翕嗔他一眼,“想吃就自己拿,跟我还装蒜。” “姐姐,又是姐夫送来的吧,姐夫前几日还给我送了好些小玩意呢。”谢景昱抓了一块板栗酥填进嘴里,“不过这点心吗就不如送给姐姐的好吃了。” “你要这么说,下回就叫他只送你书籍本子,吃的就免了吧。” “别别啊,我又没说不爱吃,这不是显的姐夫他重视姐姐嘛。” “明玉,去给景昱倒点白开水,省的他噎着。”谢景翕在他对面坐下,观摩了一眼谢景昱的神色,“你今儿突然到我这来,真没事?” “你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我来看看你还能有什么事,也是母亲叮嘱我,说眼下就剩了咱俩,叫我们常去看看她,你是不是许久没去母亲那里了?” 谢景昱虽然有些木讷,但到底不傻,也觉的最近府上的气氛不大对,谢景翕顿时就明白了许氏的用意,这是指望着她帮她一把呢。 “虽说你明年就要下场,不该跟你提府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我一向觉的,死读书不是正理,你自己也要有些瞧人瞧事的眼色,嘴上可以不说,心里不能不明白,尤其日后我不在府里,你多去瞧瞧祖母,为人处事多跟着祖母学学,我说的你可明白?” 谢景昱话还是会听的,谢景翕说话严肃,他就放下手里的点心,认真的点点头,“我省的了姐姐,母亲原先不喜欢我同你亲近,我也都知道,但好歹是母亲,总要顾忌一些她的颜面,若是她哪日做了什么伤害你跟祖母的事,我自然也是不依的。” 好在这孩子心里还不糊涂,谢景翕心下稍慰,许氏的凉薄,他早晚能看的明白,但眼下他能顾全大局,就比许氏的鼠目寸光要好的多,不管怎样说,许氏对这个唯一的哥儿,应该还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 “往后母亲再与你说这样的话,你就只管应着,只说去了祖母处我不在便是,剩下的你就不要过问了,这几日你多做些功课,等到初八,就好好松快几日,别一味学的太紧。” “唉,我知道了姐姐,你还得等我背你出门子呢,我这几日便多吃一些,免得姐夫送你的头面太重,我背不动。” “噗……”明玉刚巧听见,“四少爷竟也会打趣我们姑娘了呢,不过这个你不用担心,姑爷比你会心疼人呢,送的头面既好看又气派,关键还不压人,不用你费多大气力的。” “你们两个合起火来打趣我是不是。”谢景翕瞪着俩人,“你们俩的红包都不用要了。” “姑娘(姐姐),我错了还不成吗……” 三人顿时笑作一团。 许氏等了几日,见谢景翕并不上门,按捺不住,只好端了一盒子首饰上了绛雪轩,甫一进门就是一团和气,“景翕,娘来看看你。” “母亲。”谢景翕十分恭敬,倒也听不出哪里不对,但到底是透着生分。 “过两日你就要出门子了,我竟是怪舍不得的,这不给你来添些头面首饰,都是我当年出嫁,你外祖母留给我的。” 许氏将盒子打开,的确是些成色不错的首饰,但谢景翕知道,许氏的一些贵重首饰,一部分给了大姐二姐,一部分自己留着,再一部分是打算送给景昱媳妇的,端的是没有她的份,眼下这些挤出来的,大约是从景昱媳妇手里减省出来的。 谢景翕给许氏让了座,“母亲您自个留着便是,之前您给了我好些,我都用不完呢,要不等以后送给昱哥儿媳妇,也当个传家的物件。” “哪能这样说,你们姐弟几个都有份,她的我留着呢。”许氏将首饰盒子往他眼前一推,“跟母亲还客套什么,在你眼里,娘就这么不会疼人?虽然你打小不在我跟前,那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闺女,还能短了你的不成。” 谢景翕笑笑,“母亲执意如此,我也只好暂时替景昱媳妇收着罢了。” 这意思竟是打算婉拒,许氏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觉的谢景翕有些不知道好歹。 “我知道因着上次东宫的事,你心里还埋怨我,我知道我对不住你,这不是请你原谅来了么,你就看在娘生你一场的份上,别计较了成吗。”许氏说着还动了情,一边抹着眼泪,“你父亲如今也冷着我,连带着府里的人也看低了我,你说我也就罢了,叫景昱往后如何自处呢,他毕竟是府里的嫡子嫡孙,往后要因着我在府里没了威信,可叫我如何是好。” 谢景翕,默默听着,并不搭话,许氏作好作歹了半天,见她不说话,心里越发没底,抽泣声也有些维持不大住,渐渐止了声。 谢景翕这才慢悠悠道:“母亲,父亲不是个糊涂人,他既然看重培养景昱,就不会不管他,何况景昱也大了,他自己的日子该有他自己经营,他若是拿不住府里这些人,依靠着谁也没有用,总要他自己立起来才算。况且我是个要出门子的姑娘,府里的事我也插不上话,说的多了,难免叫人觉的我要出嫁了还伸手管娘家的事,没得叫父亲不喜,您说是不是。” 许氏脸一沉,谢景翕话里话外就是百般推辞,不肯拉她一把,“我没想到,你竟是个如此冷清的人,罢了罢了,你们都走,留我一个人在府里受气。” “母亲这话就差了,父亲与您几十年的夫妻,哪里说断就断的,还不是一时生您的气,您啊与他服个软道个歉,父亲还能真与你生一辈子气不成,这事外人说是不当用的,您一向明白,还能看不透吗?” 许氏要是真能看透,也就不来了,她一听谢景翕这个态度,再也顾不上虚与委蛇,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来说去,你就是记恨着我,巴不得看我笑话呢,面上和和气气的,实际就是个白眼狼,真是白生你一场!” 谢景翕还是端着笑,任由许氏骂,许氏骂了半天也不见她还口,气的拂袖而去,临走还又回头把桌上的首饰盒子端走。 许氏也真是把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发挥到了极致,自私薄情至斯,也怨不得人家不帮她,帮了她也未见得捞什么好,这种亏谢景翕吃了不只一次,今后再想讨她的便宜,那是不能够了。 许氏算是要彻底跟谢景翕撕破脸,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过问过谢景翕的亲事,更甚者,在谢景翕要出嫁的前两天,把她的两份嫁妆也尽数收了回去。 045大婚一 大婚定在二月初八,不到四更天的时候谢景翕就要起身准备,不过顾昀担心她起太早撑不住,特意把吉时定的比较迟,好让她多睡一会。 谢景翕的绛雪轩,并不像一般小姐院里那般里外的丫鬟一大堆,统共也就明玉一个服侍饮食起居,谢景翕在老家从来也没有过小姐的排场,是以她也不习惯被丫环婆子围着团团转,加上许氏也不大上心,所以真要到用人手的时候,就显的有些捉襟见肘。 顾昀从昨天夜里就派了丫环婆子进谢府,所有的准备事宜都得了,只等谢景翕起床后上妆,顾昀特意请了专门的妆面丫头,特意叮嘱按着姑娘的喜好来,谢景翕自然不喜欢太浓厚复杂的,是以要做的工作就减省了许多。 天将亮的时候谢景翕起床,明玉只伺候她净面洗漱后就没她什么事了,只在谢景翕身边跟着,负责妆面跟发饰的侍女分别在一旁候着,所有的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手上的工作。 “姑娘皮肤真好呢,水嫩嫩的,底下的膏子都不用打太多。” 姑娘对着谢景翕的脸一通夸,什么皮肤白,什么唇不点而红,把谢景翕一张老脸夸的通红,“我其实从来也不大爱在脸上捯饬东西,你少来几层便罢,要么跟喘不上气似的。” “倒真是头回见姑娘这样的。”那侍女乐呵呵的笑,“一般姑娘都巴不得多涂几层,就怕妆太薄压不住一身的贵重,不过大少爷特意嘱咐过了,说是要按照姑娘的意思来,我会尽量让姑娘满意的。” 谢景翕点点头,不过新娘妆即便简单,也非得是偏向浓厚的,整套妆面下来,连谢景翕都不大认得镜子里的人。 “姑娘,真的好美哦!” 作为一个专门的闲置人员,明玉只负责一路对谢景翕各种评判,“您看这妆,也不知道这位姐姐怎么那样手巧,看不出来抹了粉的样子,还有这头面,好看又别致。” 谢景翕扑哧一笑,“那就麻烦这位姑娘也替明玉上个妆,也让她打扮一下。” “姑娘真的吗!”明玉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我,我就麻烦这位姐姐了。” 横竖明玉也是个闲人,谢景翕就由着她高兴,然后去房间里换衣裳去了。谢景翕一共得了三套嫁衣,一套自然是老夫人做主替她制备的,一套就是顾昀送来的,还有一套却是沈涣之送来的。 谢景翕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沈涣之的意思无非是代表娘家人给她特意做的,但无论如何谢景翕不能穿,所以就叫人好好收了起来,她最后穿的就是顾昀这套,不为别的,就为轻便。 顾昀是摸透了她的喜好,凡事都按照她的习惯来,尽可能的减轻嫁衣头面的重量,但饶是如此,一身装扮起来也还是十分有分量。 吉时还早,谢景翕打扮停当,就到了老夫人的屋里,谢岑与谢景昱皆在,连薛姨娘与六姐儿都到了,唯独许氏称病没有露面。 里头最不舍的应当就是老夫人,但是老夫人并没有哭哭啼啼,害怕引的一家子跟着落泪,只是握着谢景翕的手道:“你大喜的日子,咱不说什么分别的话,横竖离的也不远,你没事回来便是。” 谢景翕倒是没怎么控制住,到落了泪,谢岑也心生感慨,“丫头,既然你祖母不叫落泪,就忍着些,至于你母亲,你也别怨她,没事常回来看看。” 许是经了这么多事以后,谢岑也对谢景翕生了几分愧疚,毕竟许氏收回嫁妆这事,实在是给了谢景翕好大的没脸,连他也有些看不下去。 其实许氏那些嫁妆,谢景翕还真不怎么瞧在眼里,许氏断了母女最后的这点情分也好,省的将来还要念一份情。不过虽然许氏拿走了大部分的嫁妆,但她拿走了多少,顾昀就又给她添了双份,另外谢岑还做主把顾昀的聘礼添了一部分进去,是以谢景翕的嫁妆看起来非但没少,还是足份的多。 一家子正说着,外面有管事回说,“老夫人,老爷,晋王妃给姑娘添了几箱嫁妆,方才派人送了过来,不过并没有抬进门,倒是直接跟着姑娘走便是。” “晋王妃添嫁妆?”谢岑十分的惊讶,这可不单是添嫁妆的事,这是给了谢府给了谢景翕极大的脸面,等闲有几个小姐能有这般待遇。 晋王妃那几箱嫁妆往府门外一放,端的气派长脸,瞧见的人无不纳罕,谢家三姑娘出嫁的这排场,真的要把公主给压下去。 说起公主,宫里的三公主也送了贺礼进安奉候府,晋王与晋王妃也亲自出面,就连圣上听闻安奉候府娶长房长媳,也送了贺礼过来。再往后跟风送礼的更是络绎不绝,跟着圣上送总是没错的,安奉候府偌大的门第,就差被送礼的挤破。 真是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原本不大被看好的一桩婚事,竟是成了京城一大盛况,连平民百姓也猎奇,一股脑涌上街来瞧瞧这盛大的迎亲队伍。 顾昀赶在吉时之前来到谢府,特意装扮过的谢昀不只毫无病态,端坐马背上还十分英俊挺拔,竟是十分养眼,再当谢景翕被谢景昱背出来的时候,大家一瞧新妇这装扮身段,无不赞叹。这一对病秧子土包子站在一起,让所有人都惊掉了眼珠子,真是郎才女貌都不足以形容。 谢景翕从感觉到顾昀站在她身边时就开始紧张,那原本带着凉意的手也好似有了温度,握上的一瞬间心里就开始发烫。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紧张,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控制不住。 顾昀似乎感到她的紧张,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还使坏的在她手心里挠了挠,才把她送上轿子,要不是有轿子挡着,谢景翕差点就笑出声,心说顾昀真是太闹了,就不怕她没忍住笑出来,丢人还不丢大发了。 顾家的迎亲队所到之处皆是人头攒动,若非提前有人开道,估计天黑也走不到安奉候府,有的人甚至一路跟到安奉候府,只为瞧一瞧这盛况空前的喜事。 迎亲队伍绕既定路线走了一圈,最后落在安奉候府大门外,供人观赏。新妇下轿之时,原是要要有喜娘背着,这也是早就安排好的,顾莞也早早等在门外,准备与喜娘一同接谢景翕进门。 顾莞抻着脖子在门口等了半天,好容易先瞧见她家大哥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视野中,激动的挥挥手,“大哥大哥,我在这呢!” 顾昀岂能瞧不见她,冲她抿嘴一笑,在府门外下了马,“你今儿穿的这样好看,我能瞧不见你么。” “我这不是怕你眼里只有某人,瞧不见我吗,大哥你尽管进去等着,我亲自替你把人放到手上。” 顾莞拍着胸口保证,顾昀挑挑眉,媳妇叫别人接,似乎不是他的风格,于是顾大少神秘莫测的笑笑,亲自来到轿门前,与喜娘低声吩咐了一句,那喜娘一阵讶异,“大少爷,这不合规矩吧,您怎么能……” “顾莞,给喜娘包个红包。” “这,这大少爷,这多不好意思啊,呵呵……” 喜娘笑的花枝乱颤的退到旁边,顾莞跟在顾昀后面直咂舌,“大哥啊,你娶个媳妇还真是够拼的,小心点老腰啊。” 谢景翕轿子落定,并不知等在轿外的人是顾昀,她照例先伸出手去,不料触手一阵凉意,那熟悉的触感叫她不由自主的手一缩,却又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一捏。谢景翕不知顾昀又玩什么把戏,只好随着他的动作配合。 顾莞替他们挑开轿帘,顾昀把人牵出来,直接打横抱起来,谢景翕重心一失,不得不牢牢抓紧他的脖子,看热闹的人皆大惊失色,心说就没见过这样进门的。 顾昀一直抱着她跨过火盆与门槛才放下来,侯府早早铺好了毯子,顾昀一路牵着她往他们的院子走,谢景翕之前说要荣哥儿妞妞当花童,还真就没食言,把两个小娃娃打扮的一身喜气,跟在后面捧着花,瞧着实在有趣。 顾家的祠堂与顾昀的院子相邻不远,顾昀带着新妇先行来到祠堂,这其实与既定的安排不大一样,谢景翕虽是看不见,但周围忽然变化的氛围,她还是能感受的到。有丫头快跑去等候在院子里的侯爷侯夫人回报,侯爷眉头一簇,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曾氏脸上有些不大好看,却并不敢当着侯爷多嘴,倒是曾氏身边站着的几个二房媳妇脸上有些古怪,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合规矩,离的进的邢氏忙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朝她使了个颜色,那媳妇才不情不愿的闭上嘴,嘴角还停留着不屑。 从感情上来说,这倒也无可厚非,但礼数上的确给了好些人难堪,头一个难堪就是曾氏,顾昀的存在,无不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大家,她只是侯府的继任侯夫人。偏偏她与继子的感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和睦,拜堂之前整这么一出,端的叫她没面子。 顾昀领着谢景翕在一个不大起眼的牌位面前停下,他亲自点燃贡香,与谢景翕一起跪下叩了三个头。 “母亲,这是您的媳妇,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我带她来见见您。” 原来是先来拜过顾昀的生母,谢景翕闻言也低低唤了声母亲,顾昀牵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这一刻他的心里是无比的满足,是母亲走后,他发自内心最欢喜的一刻。 046大婚二 从祠堂出来,二人执手来到院子里,因着晋王与晋王妃也驾临侯府观礼,高堂的位子就有些不大好安排,虽然两位都是不大在意礼节的人,纷纷表示并不需要坐在正位,但侯爷并不敢怠慢,最后终是没敢托大,把四人的位置分放两边,但这样一来,实际正堂最中间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顾昀与谢景翕站在正中的位置,依礼拜天拜地拜高堂,不过如果有眼尖的人应该会发现,俩人拜高堂的位置正对中央,看上去是在拜侯爷与侯夫人,实际很巧妙的避开了他们。如果谢景翕能看见,一定能猜到他是故意的,然而故意还是巧合都不重要,反正他们真正该拜的已经拜过了。 行过了礼,新妇入洞房揭喜帕,喝交杯酒,一行人簇拥着拥进洞房,皆想一睹新妇芳容,这次顾昀倒是很快的满足了他们,上来就先揭了喜帕。被盖住眼睛的滋味着实不大好受,何况谢景翕已经遮了大半日,走路南北不分,端的是不大舒服。 喜帕揭开的霎那,瞧见的人无不惊叹,这样自然水嫩的新妇还真是头一回见,大概能看出原本的模样,就已经是自然的标准,虽然谢景翕还是感觉脸上糊了一层石灰一样不透气。 “瞧瞧这会疼媳妇的,知道的是你怕她不方便,不知道的还当你多心急要验货呢,生怕我们把你这宝贝媳妇换了不成,你们是没瞧见他这一路,手就没松开过,我们就是想换也得有机会不是。” 晋王妃是个热场子的,进了洞房就开始折腾顾昀与谢景翕,众人笑作一团,顾昀也不见气恼,反正任由你怎么说,我一字不差的都认了。 “呦,新妇这套头面甚是别致,不过看上去不大像是纯金打的,一定挺轻快的吧。” 开口的正是方才在曾氏跟前说话的那位,是邢氏娘家的弟媳,自从邢氏嫁进顾家二房,她就常上门来串门子,此次不过是跟着邢氏来凑热闹,并非算是真正的客人,来者是客,侯府当然不能与她计较。 她这句话里的嘲讽简直是个人就能听出来,谁都瞧见了谢景翕头面并非纯金打造,其实谢景翕也不大知道那是什么材料,看起来像是银制,但又不大像,并不知顾昀打哪弄来的,上面点缀的东珠倒是难得的好东西,但个头并不大,就差了那么点,不过清清爽爽的跟谢景翕清秀的模样倒是般配。 要知道但凡新妇的头面皆要用金方显珍贵,金子的纯度与头面的大小,都是体现家底身份的标志,其他人嘴上不说,那是知道与人留些脸面,这样说出来的就难免尴尬。那位邢少奶奶自从进了侯府,一双眼珠子就开始寻摸府里的好东西,从曾氏到二少奶奶,再到顾三姑娘,穿戴无不金贵,与二房的景像并不能同日而语,邢少奶奶这种没见过好东西的,当然看了眼羡又嫉妒。 总算遇上谢景翕这个略显寒酸的新妇,那头面连她当年戴的还不如,她实在是憋不住嘲笑一番,谁知道原本闹哄哄的洞房瞬间就有些冷清。一个穿戴相对端庄的少奶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是大少爷疼媳妇呢,这头面轻巧别致,戴着不那么累,也刚好合了咱们新少奶奶的气质,而且那上头的东珠可不是轻易能得的,是一大颗打磨成了这样小巧的样子,端的是用心呢。” 这声音不大娓娓道来,很让人产生好感,谢景翕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正是二房长子的少奶奶邹氏,她不大过来侯府,平时做事为人也很稳妥得当,谢景翕对她的印象不多,却都不差。 邹氏这样一解释,大家心里就不由纳罕了,这种成色的东珠原就不易得,个头大的更是价值不菲,能得一颗的就已经是上上等的富贵,谁会舍得再打磨成小的,而且一下就是打磨了十八颗,就只为了戴着轻省。 侯府的家底自然没人敢质疑,但顾昀这份心就不那么简单了,那些各有心思的少奶奶们再瞧谢景翕,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晋王妃呵呵笑了一声,“都说了咱们景翕是个有福气的,不过这位夫人瞧着有些眼生,却不知是哪家的。” 这夫人二字挂在邹氏头上就是天大的难堪,邢家就是个家境还算殷实的商户,甭说品级夫人之类,就是跟最一般的夫人还差着好几层,能来侯府的哪个不是有头脸的,三品以下的夫人都不多见,邢家的少奶奶在她们眼里,跟一般的丫头贱婢也不差多少。 本来没几个人瞧见这个眼生又不大体面的夫人,晋王妃这样一提,大家都好奇起来,二房的邢氏到底还有几分眼色,听出晋王妃话音不那么高兴,就拉住要自我介绍的弟媳,替她道:“叫晋王妃见笑了,是我娘家的弟媳,正巧这几日在我那里,就跟着一块来了。” 晋王妃轻飘飘的往邢少奶奶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一个压根没受到侯府邀请的人,进来沾沾喜气也就罢了,顺嘴胡说讨人嫌就是现眼,现的还是一家子的眼,着实是让人瞧不上眼。 而邢家少奶奶原本还以为能有幸与晋王妃说上句话,没成想晋王妃压根没搭理她。邢氏在谢景翕这里吃了几次亏,就留了几个心眼,见自家弟媳讨了没趣,就做主把她拉出了洞房,寻了个借口把她打发了回去。 “姨姨好漂酿啊。” 荣哥儿跟妞妞嘴上挂着糕点屑,不明所以的盯着谢景翕看,奶声奶气的就打破了方才邢少奶奶带来的不快,两个小家伙端详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他们的三姨,似乎想起来娘亲嘱咐的话,这就要跑到喜床上压床。 顾昀那个眼力,早就瞧出他们的把戏,立刻给一边的嬷嬷使眼色,在两个小家伙上来之前就用糖果糕点哄了下去。 谢景翕心里松了口气,真要叫这两小东西上来闹,这床就没法睡了。顾昀瞧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面上一笑,转身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在大家讶异的眼神下,将茶水放在谢景翕手上。 谢景翕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红,可是她一整天没喝水,也实在是渴,犹豫了半晌,这才掩面喝了一口,屋里的人越说他疼媳妇,顾昀好像越光棍,既然你们说,我就索性做全套,险些没把众人笑个绝倒。 “罢了罢了,这哪里是来闹洞房的,这分明就是表演怎么疼媳妇的,我看啊正经应该请各家夫君进来瞧瞧,都学着点。”晋王妃边说边笑,屋里几个太太奶奶也陪着嬉笑,有了方才邢家少奶奶的先例,没人感再寻晦气,很明显的,这位新晋少奶奶,很得晋王妃喜欢呢。 正说着呢,晋王还真就进来瞧了一眼,对着顾昀鄙视了一番,“王妃,这小子不定憋着什么坏呢,好容易娶的媳妇能不疼么,你不能光看现在,你得看过几年,像我这样的夫君估计是找不着了,你还不知足,用得着羡慕人家么。” “呸。”晋王妃啐了晋王一脸,“你也要点脸吧。” 晋王嘿嘿傻乐,“要么本王也替王妃端茶倒水,羡慕死他们。” 晋王妃终于绷不住,一张脸也红的不得了,这下大家又有了新的打趣对象,围着晋王妃说闹去了。 “敢情咱们晋王才是夫中典范,连顾大少爷也被比下去了呢,可是人家大少爷护媳妇护的紧,咱们瞧不见,就不如只瞧王妃罢。” “哈哈……” 晋王脸皮厚,还真替晋王妃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递给晋王妃,“要不咱也来杯交杯酒?” “呸!”晋王妃被他说的待不下去,只好招呼着一干大姑娘小媳妇的出了洞房,“这洞房没法闹了,走都跟我吃酒去。” 晋王一脸得逞的冲着顾昀投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呵呵的走了,临走还把一屋子的婆子丫鬟打发走,这下屋里就剩了一个明玉。 明玉还傻呵呵的站着,然而顾昀却冷不丁的对她一笑,明玉浑身一激灵,明明姑爷笑的挺好看,她怎么就觉的有点害怕呢。于是受了惊吓的明玉姑娘,两条腿就不大听使唤往门口挪,一不小心还顺了拐。 完了完了,那个温柔体贴的姑爷都是骗人的吧,要不那一路盯着她的眼神怎么能这么渗人呢,姑娘啊你自求多福吧,明玉救不了你啦…… 被吓的心肝颤悠的明玉夺门而逃,还差点摔个大马趴,慌慌张张的替他们关上门,十分认怂的跑了。 这厢总算得救的谢景翕压根也没注意到明玉的熊样,她自己心里还紧张的什么似的,只是思及方才晋王的话,后知后觉的琢磨出些不大寻常的味来,她怎么觉的晋王好像话里有话似的,什么叫好容易得来的媳妇,配上他那个眼神,分明就是说她是被骗来的。 047大婚三 房间里就剩了顾昀与谢景翕两个人,顾昀默不作声的盯着他有些紧张过度的媳妇瞧,冷不丁的对上她询问的目光,顾昀目光一怔,立刻挂上一个堪称大陈第一贤夫的笑,“可是想吃东西了?” 顾昀的反映有些出乎谢景翕意料,她张了张口,又把想问的吞了回去,想着横竖都已经嫁过来了,还想那么多作甚,往后再慢慢问吧,被他这么一说,还真就有些饿了,只是按理来说她现在是不能吃东西的。 但既然顾昀不讲究,谢景翕也可有可无的,管他什么规矩礼仪,先填饱肚子要紧。于是谢景翕对着顾昀点点头,“你别拿那些夹生的东西糊弄我,我要吃熟的。” 顾昀掩嘴一笑,谢景翕方觉的刚才的话有些尴尬,顿时羞红了脸。好在顾昀早有准备,一早就备好了吃食,只等谢景翕喊饿就能热了端上来。 “一会没有人来,你要么先把头面卸了松快松快,估计等你换完,饭就得了。” 谢景翕正觉的脖子疼,一直没好意思说,顾昀一放话,立刻就去了净房换洗,顾昀在净房里提前放好了她要换下的喜服,一身锦红的家常衣,既不繁琐又不失礼,谢景翕换好出来,饭早就端来多时。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出来,一身红衣衬的发黑肤白,直叫人挪不开眼睛。顾昀看了一会别开眼,才把食盒打开,“你拆头发怎么不叫我一声,不大好洗吧?” 的确不大好洗,谢景翕原本想挽个简单的发髻,无奈解了半天没解开,索性直接洗了,但即便她忍痛掉几根头发,也没那个厚脸皮叫顾昀进去帮她,所以她闻言只是笑笑,“还好。” 顾昀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先盛了一碗鱼汤给她,“饿了半天,先喝碗汤,吃个五六成饱就行了,一会还有别的呢。” 谢景翕接过汤,实在是觉的这人细心周到,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了声谢谢。 顾昀勾勾唇角,夹了一筷子嫩肉放在谢景翕的碗里,然后不出意料的瞧见她的眉头一闪而过的动了动。谢景翕的口味偏清淡,顾昀一早就问过顾莞的,平日里肉食吃的甚少,尤其是牛羊红肉,顾昀替她夹的是牛肉,不过此牛肉做的精细,用的是极为繁琐的法子,看上去鲜嫩多汁,不大了解的人,恐怕一眼瞧不出是什么肉来。 谢景翕有些拿不准是什么肉,但顾昀一片好心,又不好嫌弃,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吃下。 “牛肉吃了生力,对你有好处的。”顾昀见她吃下去,冷不丁来了一句。 谢景翕一听是牛肉,差点又吐出来,不过她方才一口咬下去,并没有尝到她对牛肉那种根深蒂固的味道以及老韧的口感,若非顾昀提了一句,她压根没尝出这是牛肉,加上腌制的十分入味,竟是很好吃。 “可还合胃口?” 谢景翕吃了一块有些意犹未尽,又自己夹了一块,不知是不是饿了,觉的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但等她第三次要夹的时候,顾昀就拦住了她,“虽是与你有益,但你不常吃,一次少吃一些,免的夜里不好克化。” 一说夜里,谢景翕这才后知后觉出顾昀方才说的生力是个什么意思,脸色蓦地红成一片,方才还觉的此人细心,此时只觉他实在可恶。 更可恶的是,谢景翕才吃了半碗饭,就被顾昀强行撤了桌子,谢景翕再看顾昀的眼神简直要吃人,她正吃的开心,连个半饱都没到,他怎么这样讨厌! 谢景翕气鼓鼓的皱着眉,小嘴不经意的撅起来,难得了露出了女儿家可爱娇羞的模样,可见平日再冷静矜持的人,在吃不饱饿肚子面前都是一样的气急败坏。顾昀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也不禁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 “瞧瞧这小嘴都能挂油壶了。”顾昀走到她跟前,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看来以后不能饿着你,都要吃人了。” 谢景翕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的更不好意,越发不想理他,索性转过身子不理他。顾昀好笑的摸了摸鼻子,转身去倒了两杯酒端过来。 谢景翕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这才想起还要喝交杯酒的事,原来他是为了不让自己空着肚子喝酒,才放到现在喝,于是又觉的自己方才好像不大懂事。 交杯酒一入喉,酒香与辛辣同时窜上头顶,可是近在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比酒劲更冲,那一瞬间她只觉的自己的脸上的热度都能烫熟鸡蛋,偏偏顾昀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让她只想钻进冰窟里不出来。 俩人的呼吸炙热又搀和着酒香,像是一团迷人的火焰在他们之间燃烧,谢景翕半分都不敢看他,但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无所不在。忽然间,火焰砰的炸裂开,一个淡淡的吻碰在额头一触即离,谢景翕蓦地抬起头。 顾昀含笑看着她,“前面还要应酬,你要是累了就睡会,我会尽快回来的。” “哦。”谢景翕无意识的点点头,大约还没从方才的炙热中回过神。 顾昀探了探她的头发,“等头发干了再睡,嗯?” 外面还有一大帮子人要应酬,顾昀已经忙里偷闲陪她吃了饭,再不出去就有些说不过去,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不饮酒,但大喜的日子,就算以茶代酒,都要出去喝一圈才算。 等顾昀走了,谢景翕摸着自己还发烫的脸,心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失态,似乎顾昀这个人一出现,她就总会被压的透不过气来,不由自主的被他拿捏着意识的主动权,虽然每次事后她都不信邪,但事实证明不信也不行。 真是太可气了,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她从来都没觉的这样丢脸过!谢景翕捂着脸趴埋到被子里,眼不见心不烦的当缩头乌龟,然后缩了一会就开始犯困,早把头发的事抛到了脑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顾莞端着个食盒做贼似的溜进来,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才把房门关上。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戳了戳床上的人,谢景翕还以为是顾昀回来了,噌的坐起来,一看是顾莞,才长舒了口气。 顾莞笑她:“怪不得大哥叫我来看着你,还真就这样睡了啊,瞧瞧你这脸都红成猴屁股了,还是个压扁了的红屁股,哈哈……” 总算来了个能欺负的人,谢景翕白了她一眼,“你可不许跟他说,敢说我就打你。” “打我?你舍得么,再说你那小身板,还不是由着我打。” 谢景翕气的直接饶她的痒痒肉,两个姑娘顿时笑作一团,“哎呦……痒死我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你快饶了我吧,哈哈……” 谢景翕总算是把在顾昀那里受的窝囊气给发了出来,直摁着顾莞笑岔了气才算完,顾莞瘫倒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喘着粗气翻着白眼,虚弱无力的指着谢景翕,“你,你太欺负人了,我好心好意来陪你解闷,你就这样对我,我得跟大哥告状去!” “好莞儿,我错了还不成,你给我带了好吃的对不对,我都闻见味了。”谢景翕上前把顾莞拉起来,走到桌边打开食盒。 怪不得顾昀刚才不叫她吃饱,比起眼前的饭食糕点,刚才吃的根本不算什么,“这是陈师傅的手艺吗?” 顾莞仰着头哼了一声,“是大哥请陈师傅私下里做的,跟外面的大锅菜可不是一个味,糕点冷菜应有尽有,都是你爱吃的。” 谢景翕这会是真的不好意思起来,但偏偏那个人又可气又周到,实在叫人哭笑不得,对着一桌子的吃食,方才的气也都散了,那只填了三分饱的肚子又开始叫嚣起来。 看着谢景翕大快朵颐,顾莞咽了咽口水,抓了一块凤梨酥放进嘴里,“你这样一吃,我也饿了,嗯嗯真好吃,我都许久没吃陈师傅的手艺了,不行,我以后还得跟着你们蹭饭,大哥实在是太偏心了。” 两个馋嘴的姑娘你抢我夺,顾莞这会早就把顾昀嘱咐的让谢景翕少吃的话扔到了天外,连最后一块点心都是分着吃的。 顾莞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撑的瘫坐在椅子上,忽然一拍大腿,“坏了,大哥嘱咐我叫你不要吃太多的,我怎么给忘了!” 再瞧谢景翕,估计已经撑的说不出话来了,她从未这样敞开肚皮吃过东西,再好吃的也是克制吃到七八分饱,一瞬间就觉的自己胖了不少。 两个姑娘大眼瞪小眼,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这会子出去走道遛弯吧,顾莞噗哧一笑,指着谢景翕圆圆的肚子,“不得了了,我大哥以后怕是要被你吃穷了,不出两年,你就成了大腹便便的胖妇人,啊哈哈笑死我了。” 想想顾莞的话,觉的好像还真有可能,谢景翕欲哭无泪的,只想把方才吃下去的再吐出来,“你还说我,好像你吃的比我少似的,也不知道谁说以后要来蹭饭的,哼,要胖也是一起胖。” 顾莞拉起谢景翕,俩人在屋子里遛弯,“怪我怪我成了吧,早知道我刚才多吃点,把你撑成这样,大哥不骂我才怪,快多走几圈,一会大哥就得回来了。” 一说起顾昀要回来,谢景翕的脸又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烫,连带着吃下的东西一起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着实恼人。 048大婚四 安奉候府的喜宴还在热火朝天的进行,顾昀身边跟了一堆挡酒的爷,除了顾家的兄弟,泰半都是晋王安排的,其实晋王很想亲自上,只是碍着身份不好上前,再加上晋王妃看的紧,他也不敢。 顾昀寻了个空当从人声鼎沸里退出来,朝晋王所在的地方走去,他亲自倒了两杯酒敬给晋王与晋王妃,“王妃大恩,顾昀铭记,改日定带着景翕上门给您敬酒。” 晋王妃已经喝的面色绯红,笑呵呵道:“你到是还顾起虚礼来了,可别光说,别回头我喊你媳妇出门的时候,你不舍得。” “唉唉你小子还真喝啊,不要命了你。”晋王拉住顾昀的胳膊,“意思意思得了。” “与王妃敬酒,怎能没有诚意,这是药酒,少喝些无妨的,一回敬您的时候,我换茶水。” “嘿,这没良心的东西。”晋王踹了他一脚,“瞧把你美的,心里一定等急了吧,媳妇放屋里,也不怕被狼给叼走。” “顾昀还要谢谢方才王爷相助,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晋王一噎,顾昀说的是他方才洞房救场的事,然后还有救完场后故意使坏的暗示,晋王装傻充愣的干笑一声,“呵呵呵呵,见外了不是,那什么时辰不早了,我跟王妃就先走了,要不我们不走,估计天亮也散不了场,白白扰了你一场洞房花烛夜不是。” 晋王与晋王妃不走,的确没人敢先走,顾昀亲自把二位大佛送出府外,这才抄小路折回了房间,走到喜气洋溢却又十分安静的喜房外,他忽然顿住脚步。面对着这间他住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心里生出一股回家的念头,里面有他的妻子,这里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顾昀轻轻的推开门,一眼就瞧见坐在桌前看书的人。谢景翕睡了一觉又吃饱喝足,这会一点睡意也没有,而且呆在充满顾昀气息的屋子,她实在定不下心,就只好抓了本书看。 “游行记。”顾昀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手里的书,“是书坊斋的书。” 顾昀没说,谢景翕还没注意,她随手拿了一本书,也没注意是什么,提起书坊斋,这才想起来这是方子清送她的。 “嗯,是友人赠的,我并不常去。” 顾昀琢磨着友人二字,嘴角一笑,“你要爱看这种书,我那还有几个不错的本子,回头拿给你解闷。” 谢景翕眼神一亮,她没想到顾昀竟然也能有这样的藏书,一时兴致大起,只是想到这会好像并不是看书的时候,又不好意的地垂下眼睑。 顾昀拿下她手里的书,起身去拿了条净手的帕子过来,边替她擦手边道:“夜里就不要看书费神了,你又不指望考功名,眼睛熬坏了算谁的,无聊怎么不去床上躺一会?” 不是她不想躺,实在是躺不下,吃了那么多,这会肚子还发胀,顾昀瞧了一眼她圆鼓鼓的肚子,挑了挑眉,方才顾莞早就跟他什么都说了。 顾昀不声不响的倒了被水,拿了颗化食的丸药递给她,谢景翕不明所以,“这是什么,药吗?” “嗯,助克化的药,你先吃了再睡。” 谢景翕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新婚之夜吃撑的新妇,大概她是头一个,真是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她服了药,顾昀便替她顺气,每次谢景翕都觉的十分脸红的碰触,人家顾昀都能做的心安理得,好像不自在的只有她一人,顾昀十分有耐心的替她揉按了半天,直到她的肚子不再发胀,这才拉着她坐到床上。 本来谢景翕应该睡在外面,顾昀却与她换了位置,“我夜里起来会扰了你,你睡里面。” 顾昀先行躺下,看着还有些发懵的顾夫人,“怎么,不想睡?” 谢景翕蓦地反应过来,慌忙躺下,感情人家什么也没打算做,她倒是还想做点什么样子,这个人能不能按套路出回牌呢? 顾昀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凑在她耳边说,“夫人要是不想睡,我再陪你聊一会?” 谢景翕直接把头埋进被子里,闷声闷气道:“我困了困了。” 顾昀把某人的头从被子里拉出来,侧过身把人揽在怀里,手指捏了捏她烫红的脸蛋,“这么害羞,我之前怎么一点都没瞧出来呢。” 杀蛇坑太子的时候可没见过她眨眼,原本以为她并非一般小女儿那般娇弱别扭,眼下看来,竟是别扭的跟个孩子似的,心里明明恨不得打他一顿,面上还客气的不得了,明明藏了一肚子话想问,就是不开口。 “你还说!”谢景翕被他戳了痛处,气的一拳头打在他胸口上。 “咳咳……”顾昀挨了一下,捂着胸口呛咳,“你再气我,也不用新婚之夜就谋杀亲夫啊。” 谢景翕总算想起他身子不好这回事,看他难受的不轻,顿时就后悔自己方才出手重了,有些抱歉的看着他,“你,你不要紧吧,要不要吃点药什么的?” 谢景翕见他只咳不说话,就要下去替他倒水,刚一起身就被顾昀抱住压回床上,“你是要所有人进来观摩我们洞房么?” 谢景翕被他圈在怀里,再看这人好端端的甚事没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糊弄了,“你……” 谢景翕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他吻住,生生把可恶两个字吞了回去,顾昀那带着丝丝凉意的手指轻轻挑开她的衣衫,滑到她的肌肤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只能随着他的动作沉浮。 一夜红烛燃尽,红帐里的爱意还未散去,谢景翕懒懒的躺在他怀里,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虽然昨晚顾昀顾忌她的身子,并没有很过火,但初次承恩的乏力还是伴随着一天的疲累汹涌而至。她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毫无预兆的对上眼前这张略显白皙的脸。 头一次这样细致的看他,谢景翕好奇的端详了一会,发现还真是挺好看的,他不似那种或张扬或贵气的京城公子面相,初看都会被他有些病态的脸色给误导,其实从眉峰到鼻翼再到脸部轮廓,都十分的硬挺明朗,利落又分明,眉毛浓密,唇色虽然有些淡,但却很饱满,不由让她想起停在嘴上的触感。 “对为夫的长相可还满意?” 顾昀忽然睁开眼,正巧让脑中画面不怎么和谐的谢景翕对上,她下意识的就闭上眼,埋下头装睡。顾昀开怀一笑,把人抱到自己身上,让她枕着胸口睡,“不想起就再睡一会,没人会挑你礼的。” 今儿还要给公婆敬茶,谢景翕蓦地抬起头,“坏了,时辰不早了吧,还得去敬茶呢。” 她一起身,才发现空荡荡的胸前什么也没有,顾昀眼神一黯,再次把人按下去,“别闹,不然你就真的起不来了,再睡一会无妨,咱娘她也不爱早起。” 谢景翕一动,方才觉的身下有些疼,她慌乱的抓了件衣服裹在身上,一大早的又羞成了猴屁股。顾昀抱着她什么也没做,又睡了半个时辰后才起身。 顾昀没有丫头伺候的习惯,所以他们起身也没有人来伺候,正巧谢景翕也是如此,俩人各自收拾停当了才唤人进来。 顾昀屋里没有丫头,就只有明玉并几个嬷嬷进来,自从昨晚上被顾昀吓着,明玉姑娘见了他就恨不得绕道走,可是屋子就这么大,绕也无处可绕,只好埋下头收拾床铺,只是床上的样子实在不是她一个姑娘能看的,脸色顿时比她家姑娘还红。 “明玉丫头,你做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快去给我把那件新做的衣裳找出来。” 谢景翕原本想要她来梳头,但梳子却被顾昀接了过去,导致找着衣裳的明玉迟迟不敢过来,“姑娘,我我去给您准备早饭去,衣裳就放这里了。” 明玉跑出去,谢景翕还纳闷的从镜子里看她,“这丫头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吗?” 顾昀摆弄着她一头青丝,嘴角挑了挑,“大概是她刚来府上不习惯吧。” 不习惯?明玉那个小破丫头还有不习惯的时候,跟谁都自来熟,谢景翕狐疑的看着镜子里的顾昀,“我怎么觉的她好像是怕你啊?” “嗯?怎么会,我又不吃人。” 顾昀倒是不吃人,就是莫名的叫人害怕,这点谢景翕也深有体会,明玉估计不定怎么被吓着了。 “叫她去做饭也好,她的手艺不错。” 谢景翕若无其事的道,反正这丫头别的拿不出手,做菜还是很有一手,谢景翕吃惯了她的手艺,一时有些改不过口。 “你这丫头真是一个顶俩啊,连厨子都省了。” 会做饭能逗乐就是明玉最大的好处,但是除此之外也就基本没啥用了,还得当个小姐养着,有点费银子。 “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明玉这丫头自小与我情同姐妹,可否给她一间单独的屋子?” 顾昀对着镜子里的人温柔一笑,“这是咱的院子,你拿主意便是。” 收拾屋子的几个嬷嬷听了都笑说,“瞧瞧咱们姑爷会疼的人的,夫人可真有福气。” 顾昀其实不大会挽发髻,只是依着自己想象中的样子给她摆弄,好一会才弄好,谢景翕看了看镜子,简简单单的还挺顺眼,很是意外的看着顾昀,“没看出来你还什么都会。” 顾昀从身后圈住她,对着镜子道:“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就只好拿你来练练手,不过等会出去的话,还是要拆了重新挽,过几日我就给你添几个丫头,以后你身边不能只有一个明玉。” 049管家大权 顾昀这话就让谢景翕听出了些旁的意思,按理说顾昀知道她不爱在屋子里放人,且她虽是侯府长媳,但并没有太多的应酬,屋里有一个明玉也就尽够,安排人进来,明显是说她以后的日子可能并不如想象中安生。 只是顾昀话音刚落,明玉刚好端着食盒进来,一听这话,吓的差点把盒子扔地上,姑爷这是要嫌她不中用,要把她跟姑娘分开吗,呜呜…… 谢景翕从镜子里看见明玉一脸哭丧的模样,噗哧笑出来,“瞧你把她吓的。”谢景翕过去拉着明玉,“方才大少爷还说呢,要给你安排一个独立的屋子,不把你当使唤丫头,省的你冬天冷夏天热,你不出门子,总要找个人跟着我不是。” “姑娘呜呜,我不怕冷也不怕热,你还是让我跟着你吧,我害怕……” 谢景翕笑着拧拧她的鼻子,“哪里舍得丢下你,后半辈子,我还指着你逗乐呢。” 明玉得了谢景翕的话,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一走三回头的出了屋子,顾昀笑言,“你这丫头怪有意思的,不过你方才叫我什么?” “唔……”她叫了什么,大少爷吗,没毛病啊。 “你再好好想想该叫什么?”这才顾昀板起脸,把谢景翕刚打开的食盒又盖上,那里头刚窜出来的一丝鸡丝粥的香气,又硬生生被抽了回去,勾的谢景翕直咽口水。 “嗯……夫,夫君”谢景翕十分没骨气的低声唤了一声。 然而被唤作夫君的那位好像不太满足,他皱皱眉,“这么勉强?” 谢景翕捂着额头,干脆自己坐下来,决定这次彻底不上当,她伸手去开食盒,顾昀倒是也没拦着,只是好像自言自语道:“昨儿顾莞还央求我带她去岳阳楼,说什么先做的比带回家来的好吃,我琢磨着明儿是个好日子,原本想带着刚过门的媳妇一起去,不过……” 顾昀欲言又止的摇摇头,自己装了一碗鸡丝粥尝了尝,“呦,明玉那丫头手艺是好,我看改明儿去跟着陈师傅学几天,回来就能开馆子了。” 谢景翕噗哧笑将出来,“实在没瞧出来,你居然能这样讨打。” 小夫妻两个一大早就拌嘴逗乐,屋外的人也掩嘴偷笑,赵章老早候在院子里,听见冷清了二十几年的院子这样热闹,心里也生出了一股子老人家的安慰来,心说他们家大少爷终于有人肯收了。 用过了早饭,谢景翕原本以为该去正屋敬茶,这个时辰对新妇来说已经有些迟,但瞧顾昀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出了门却是进了院子东边的一间屋子。 谢景翕不知他要作甚,跟着他走了进去,这是一件类似厢房的屋子,里面布置的很简单,如果不是桌上供奉的一个牌位,倒很像是哪个夫人小姐住的屋子。 谢景翕一瞬间就明白了顾昀说起的迟的那位并非曾氏,而是他的生母嵇氏,没想到他的院子里还有这样一间屋子,这里难道是他的母亲生前所住的地方吗? 赵章端了茶进来,顾昀接过来,与谢景翕一人端一盏,然后与她一起跪在蒲团上,“你不用紧张,母亲是个很温和的人,定会很喜欢你的。” 谢景翕依着礼数给嵇氏的牌位扣了头,唤了一声母亲后,把茶盏放在案上,她一直都知道顾昀与继母曾氏关系很淡,总以为顾昀是个挺凉薄的人,虽然曾氏这个人也不见得多好,但一家人僵成这样,似乎也是显的顾昀不大懂事。 但瞧顾昀对他的母亲,又是另外一副样子,于是对此人的认知就又迷糊了一层,这个人虚虚实实的叫人琢磨不透,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呢? 俩人来到正院的时候,曾氏与侯爷都在,连顾恒与谢景琪也在一旁,还有顾莞,看样子就等她这个新妇了,谢景翕有些不大好意思,顾莞冲她眨眨眼示意她不要在意,但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顾恒看了一眼俩人紧握的手,直到谢景翕要敬茶的时候才松开,心里就如同灌了一碗苦水,涩的舌尖都发麻。 “叫父亲母亲久等了。” 谢景翕先给侯爷曾氏敬茶,侯爷与曾氏一人给了一个红包,曾氏开口道:“无妨的,咱们家不像其他人家那样规矩多,何况昀儿身子弱,晚起一会也是无碍,你不必挂心。” 前世谢景翕在公婆跟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并不觉曾氏这般通情达理,她心里明明不怎么待见顾昀,却偏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莫非是有甚她不知道的内情? 而对于曾氏来说,有谢景琪这个二房媳妇在前头比着,谢景翕不知比她顺眼多少,加上之前对她的印象也不错,就越发觉的她懂事。若说一个婆母在府里,两个媳妇都收拢不住,似乎就有些失败,所以曾氏这样和善,也是有这层意思在里头。 侯爷对她也很是客气,似乎对她这个长房媳妇各方面都很满意,谢景翕只觉的上辈子白在侯府待了,家里的事情她真是一点都瞧不明白。 轮到顾恒夫妇的时候,按理应该是他们来见过长嫂,不过府里这个情况也讲究不了这些,于是就互相敬了一盏茶。谢景琪还是那副瞧不上她的样子,连带着喝茶也不情不愿,那声嫂子就更勉强。 顾恒并不去看她,只是恭敬的唤了声嫂子,然后一口甘茶喝下,就着舌尖的苦味一起吞了,又忍不住在她转身的时候贪恋的看了一眼。 “咦,二哥,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是不是昨儿喝多了?” 顾莞是要端着茶敬长嫂的,她冷不丁看了顾恒一眼,觉的他看上去有些失神,不过顾恒昨天的确帮顾昀挡了不少酒,于是他也就顺势道:“确然是有点胃疼,昨儿高兴,就多喝了一些,不过不碍事,你还是先喊了嫂子再管我吧。” 曾氏一听顾恒不舒服,脸上立时就见了急色,“你要是不舒服,就快回去叫你屋里的给你熬些汤药,横竖茶也敬过了,你嫂子不会与你计较的。” 谢景翕手一顿,忽然就觉的这气氛有些僵硬,曾氏这个态度实在是太过明显,连侯爷也忍不住皱了眉,一说顾恒屋里的人,谢景琪的脸也不好看。 顾恒见如此,忙出来打圆场,“母亲您巴巴等着大哥大嫂的时候,怎么不见心疼我呢,我就是故意跟大哥大嫂这样一说,好叫他们念我的好,您瞎掺和什么。” 谢景翕从来都知道顾恒的能耐,他为人处事都不差,只是平日骄傲惯了,并不大说这样讨巧的话,她尽量不去想他是为着自己才这样打圆场这回事,只是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听懂。 顾昀的一双眼始终跟着谢景翕,屋里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其实都不大在意,但谢景翕方才一瞬间的失神却被他清楚的捕捉到,眉头不自觉的挑了挑,转身对顾恒道:“二弟的心,我跟你大嫂都记在心里呢,自家兄弟客套话无需多言,以后二弟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大哥提。” 顾莞哈哈一笑,“二哥你羞是不羞,多大个人了还这样幼稚,指望着大哥给你颗糖吃吗,不用大哥,我也有,要不你拿你那块徽墨来换怎么样?” “最不知羞的人就是你了,惦记了我多少好东西,还敢这样没大没小的,你少说些没用的,先喊一声大嫂来听听。” 这简直就是顾莞的死穴,都知道俩人要好,论起年纪,谢景翕只比顾莞大了不到一年,顾莞平日仗着自己胆子大,连声姐姐都不愿意叫,这声嫂子那更是打死都不想喊。 顾恒把她怼到这,不叫就显的她小气,顾莞气的瞪了她二哥一眼,不情不愿的端了茶敬了谢景翕,唤了声,“大嫂。” 谢景翕笑着塞给她一个红包,也叫了一声“小姑。” 顾莞接过去塞进怀里,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一家子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方才尴尬的气氛就被遮掩过去,曾氏指了指顾莞笑道:“景翕你莫与她一般见识,这丫头从小也没当个姑娘养,一点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你以后没事多教教她怎么做姑娘,这个样子还真愁她嫁不出去。” “是,母亲。” “哼,嫁不出去我就跟着大哥大嫂吃一辈子,横竖大嫂也不能白叫,先吃回来再说。” “少说胡话!”侯爷瞪了顾莞一眼,“往后多跟着你大嫂学学才是正经。” 看的出来,侯爷对顾恒顾莞两兄妹还是很严苛,完全不像对顾昀那般没脾气,顾莞吐吐舌头,躲在顾昀身后不说话了,因为每次她这样往大哥身后一躲,侯爷就不再说她。 果然侯爷就不再吱声,又把目光转向谢景翕道:“你母亲年纪大了,府里的事又多,你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来给她搭把手,恒儿媳妇身子不好,府里往后还是要仰仗你的。” 谢景翕一愣,这是要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她的意思了,还是从侯爷嘴里亲口说出来的,曾氏当然不会有意见,她早就盼着谢景翕进门能替她管家,侯爷的话比她有分量,是以由侯爷说出来,比她说强。 但谢景翕并不是很想淌侯府的浑水,至少也不是刚进门的时候,如果从着手查她前世身死之谜的角度来说,也并非不可,所以对她来说,此事可与不可之间。 050脸红日常 “父亲母亲抬爱,儿媳从未管过家理过事,恐是才具有限,只怕给母亲添乱。” 谢景翕歉然又委婉的表示了自己的意思,她自己并不想现在管家是一方面,考虑到顾昀又是另一方面,依着顾昀的态度,恐怕也不大愿意她来搀和侯府的事。 侯爷对谢景翕的态度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好像早就预料她会这样说一样,曾氏倒有些不大能理解,这是给大房长脸的好机会,别人求还求不得,怎么能有人拒绝。 二少奶奶谢景琪却忽然开口道:“父亲母亲,我们家三妹妹最是周全懂事的,从小跟着老夫人,被她老人家调教的极好,反正我是不能比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又不能帮母亲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只是三妹妹脸皮子薄,估计是不大好意思,但是心里一定是乐意的。” 谢景琪平日里一个从不用正眼去瞧谢景琪的人,居然能好心替她说好话,谢景翕心里不由冷笑,她表面上是说了一车的好话,但要说她安了什么好心,谢景翕是不信的。谢景琪把她推出来到底是什么用意,现在还不好说,但眼下却是很让谢景翕下不来台。 这话明摆着就是说她欲擒故纵,明明心里想管家,嘴上还要拿乔,别人不看,曾氏就先拉下了脸,顾恒狠狠瞪了一眼谢景琪,又给顾莞使了个眼色,顾莞立刻心领神会。 “二嫂您哪里有我了解景翕啊,她看着聪慧乖巧的,实际比我还笨,管家的事她的确没干过,害怕也是有的,何况人家才跟大哥成亲,正蜜里调油似的,一进门就这样叫她劳累,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母亲不会疼媳妇呢。” 这就是在暗示二少奶奶实际跟自家的三妹妹关系并不亲近了,明明关系不好还要装作一副替人家说话的样子,而且不傻的人都听的出来的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分明就是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早上就没怎么言语的顾昀忽然开口道:“我过几日应该会带景翕去南边一趟,府里的事还是交给弟妹吧。” 他一般开口下什么决定,那基本就是板上定钉,别人是甭想再说个不字,现在刚出了正月,京城的天还是很冷,顾昀今年为着娶媳妇没去南边,现在有此决定也无可厚非,一旦牵扯他的身体,侯爷通常就不会反对。 不当世子宗子就是这点好处,想去哪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像顾恒这般,就是轻易不能离家的,所以谢景翕嫁给顾昀,也就等于享受了特权。 侯爷闻言也只是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反对,“你去也好,只是大媳妇刚过门,你们尽早回来,我跟你母亲年纪都大了,多回来看看。” 谢景翕并不知道侯府的恩怨,却觉的侯爷这话有些酸楚,但是顾昀真的要去南边吗,怎么也不跟她提前说一声,要不要也带祖母一起走呢? 回去的路上,谢景翕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顾昀捏捏她的手,“怎么,可是怪我没提前与你商议?” 谢景翕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吗?” 顾昀笑了,还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不紧善解人意,转移话题的功夫也是一流,知道他们现在还没到能敞开心扉的地步,有些问题说出来难免伤感情,就这样一句话迂回过去。 顾昀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就你聪明,我自然是替你遮掩,但是去与不去还在两可之间,你要是想去,我当然愿意陪着,或者你想带祖母一起也成。” 南边对于谢景翕来说自然不同一般,若说她不想回去那是骗人,她只是拿不准顾昀的想法,她既然过了门,想问题总要顾忌两个人,顾昀越是事事替她想的周全,她就越不能由着自己。而且祖母也是另一方面,带她回去当然好,可就怕他们回来的时候,祖母又不与他们一起,那就不是她想见的了。 “我自然是听你的,去哪我都无妨的。” 谢景翕勇敢果决的时候确然叫顾昀欣赏,但她乖巧懂事的时候就叫他爱不释手,他娶的这媳妇怎么这样可人疼呢。顾昀一路拉着她没说话,直到进了屋才转身把她抱在怀里。 “阿翕这样懂事,我待会带你去见个好玩的人如何?”顾昀一手抱着她,一只手伸到她脑后把玩着她的头发,手指轻轻一拉,方才挽好的发髻便如瀑布一般散开,那萦绕鼻尖一宿的味道再次弥漫开。 谢景翕抬起头,正恼他好端端的干嘛拆了头发,就忽然被顾昀吻住,唇齿间轻轻柔柔的满是怜爱,尽管俩人已经行过周公之礼,但谢景翕对着他还是有些羞赧,没一会就又红了脸。 顾昀低笑着把人揽在怀里,谢景翕一张脸埋在他身上不肯起来,顾昀在她头上忍笑,气的谢景翕就想拧他。 “你这脸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说红就红,改天我一定得在上面摊个鸡蛋试试。” “你还说还说!再说不理你了。” “好了不逗你了,我一会叫人来替你梳头,我们可得赶着去蹭饭。” 蹭饭?谢景翕心说顾昀怎么还有这种嗜好,去蹭饭多不好啊。顾昀卖关子,把她摆在梳妆台前,没一会,那个替她梳过头的丫头就进了门。 “夫人好,我叫方玳。” 原来这姑娘叫方玳,那日也没记起来问她的名字,方玳长的纤瘦利落,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性子看上去也爽朗,倒是挺合谢景翕的眼缘。 “夫人想梳个什么发髻呢?” 成了亲的女子,发髻就颇有些讲究,不能太随意,但谢景翕又不大喜欢那种繁琐又老气的发髻,也没什么注意。 “就弄个简单轻快些的吧。” 顾昀在后面看着她直笑,谢景翕从镜子里瞪了他一眼,顾昀过来与方玳小声交代了几句,方玳笑着点点头,“我懂了大少爷。” 不知顾昀又卖什么关子,方玳一边弄他就一边瞧,看样子倒像是学手艺的,方玳手法干净利落,只翻弄了几下,大体的样子就有了。谢景翕瞧着镜子里,方玳给她把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后面打了个看上去很简单,但实际又很特别的结,谢景翕的头发很浓厚,所以看起来并不软塌,竟是别致又舒服。 顾昀帮她挑了一根白玉簪子别在头上,瞬间就又变的不一样,方玳还体贴的帮她拿了另一面镜子放在后面,谢景翕看了一会,也觉的十分满意。 “到底是你手巧,梳的发髻就是不一样。” 方玳掩嘴一笑,“是大少爷吩咐的呢,我也就是照着他的意思做出来罢了。” 谢景翕蓦地对上镜子里一直看她的眸子,脸不争气的又红了,顾昀挥挥手叫方玳下去,然后来到她身后,把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放到她脸上,“嗯,还真是暖和啊。” “你怎么这样的!” 谢景翕简直要恼羞成怒,真的打死她都想不到顾昀原来是这么个厚颜无耻的性子,无孔不入的招惹她,谢景翕伸手想把脸上那明明很凉却让她脸更烫的手拿开,却被顾昀一起包裹在手里。 “你要是喜欢方玳,以后就留着她专门给你梳头可好?” “这样可以吗,我瞧着方玳那个姑娘,不大像是能在屋里做丫头的,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 “给阿翕梳头叫什么大材小用,你喜欢就好。” “顾昀!我不要跟你待在一起了,你赶紧出去,我要换衣服!” 谢景翕实在忍无可忍,作势就要把他推出去,顾昀却耍赖,“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次听听。” 谢景翕干脆扭头走了,打算不理他,顾昀笑道:“那成吧,我去外面等你,以后叫夫君或者玄尘,再喊错了我就要罚你了。” 顾昀还真就没再逗她,转身出了屋子,谢景翕捧着衣服半天没想起来要干什么,最后也气恼自己太没用,那脸怎么就不受控制了呢。 谢景翕换好衣服出来,顾昀已经在马车里等她,顾昀的院子有外门,直接在院子里上车就成,谢景翕被明玉扶上车,顾昀拉着她在身边坐下。 “我们这是要去京郊吗?” 既然用上马车,那就一定要走远路,谢景翕想起他还有个别院,没准是去那里的。 “嗯,猜对了,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谢景翕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当她是三岁的娃娃吗? “要是困了就睡一会,早上起太早,我怕你顶不住,中午可能没办法午睡。” 这样啊,那还是睡一会的好,谢景翕从来都有午睡的习惯,如果不睡,下午会很没有精神。她对着顾昀点点头,又觉的这人正经起来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好在马车足够大,顾昀在自己身上放了方小枕头,“到这边睡,一会马车颠簸起来,你就要遭罪了。” 谢景翕这次到没有抗拒,因为她知道马车颠簸的滋味,她枕在枕头上,实际也就是枕在顾昀的身上,倒让谢景翕不好意思,“你这样没关系吗,不然你一会叫醒我好了,我眯一会就好的。” “无妨,你睡便是。” 顾昀为了不叫她压着发髻,还很体贴的让她侧过脸,一只胳膊抵在她脖子上,几乎就是躺在他臂弯里的,谢景翕睡前还想,一定不能睡太过,不然他的胳膊怕是要断了。 051外孙媳妇 顾昀到底没忍心叫她,一路就这样抱着她,偶尔活动活动胳膊,却也没把她吵醒,谢景翕大概真的累了,睡的很香,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京郊。 “你怎么不叫我的!” 谢景翕有些嗔怪的看着他,一边给他揉着发麻的胳膊,“你这样胳膊会坏死的!” 谢景翕懂的一些穴位,给顾昀揉捏的也很到位,顾昀一边笑一边看她懊恼的样子,“没事,一会自己就好了,倒是你这些手法是打哪学来的?” “书上看的呗,以前祖母身子不好,我没事就会看一些这类的书,也就略懂一些罢了,不成什么的。” 谢景翕顺口编了句瞎话,倒也能圆过去,顾昀果然没再问,带着她下了马车。还是上次那个院子,但她上次走的时候天都黑了,什么也没瞧见,这次看来,居然占地甚广。 “这是你的院子吗?” “这还真不是我的院子。” 谢景翕看他一脸不屑,仿佛在说他的院子怎么能如此难看,她忽然就想笑,“哪有那么差啊,我看就挺好的呀。” 这个院子虽然大,但建的很随意,也不讲究大家院里的什么迂回大气手法,喜欢什么就摆什么,谢景翕眼力好,一眼就瞧见一个小亭子后面的小花房,饶有兴趣的看了几眼。 “我能去那边看看吗?” 她想去,顾昀当然依着她,于是牵着她一起走过去,这园子乍看上去,好像种了一堆不讲究的花花草草,但仔细一瞧,却皆是一些可以入药的花草,谢景翕突然就来了兴致,东看看西瞧瞧。 “此间主人倒是蛮有意思的,你带我来就是要见他吗?上次我来叨扰,也没打个照面,不太好吧。” “还是我外孙媳妇有眼光啊,哈哈……” 谢景翕话音刚落,就忽见旁边窜出来一个人,光这一声笑就吓了她一跳,她仔细看了一眼,原来是个白胡子老者,谢景翕冲他点头示意,“老伯好。” “你下回出来的时候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吗?” “呦,你个混小子倒还学会护短了,我每次吓你也没见你害怕,我外孙媳妇怎么就不如你了!” 外孙媳妇?谢景翕这才注意到他的称呼,难道这是顾昀的外祖父!谢景翕再看嵇老头,眼里就满是崇敬了。 如果提起安奉候府的原配侯夫人嵇氏,恐怕记的起来的人不多,但要说起嵇家,却是很有名气。嵇家曾是大陈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姓王,当年大陈的先祖原本轮不着当今的皇室一脉来做,若非嵇家的先祖将位子让给刘家,那现在的国姓就会是嵇姓,便是封做异姓王,享受的待遇也不比当年的皇室少多少。 不过再兴盛的家族,再优秀的先祖,也管不了三代以后的事,嵇家虽然有太祖的庇佑可以将王位世代相传,但却架不住出几个不争气的后代,这般与皇室平起平坐的家族,终究会遭到忌惮,是以嵇家虽还是高高在上,但却难抵走下坡路的命运。 顾昀的外祖那一辈子嗣凋零,嫡子嫡孙也就只有嵇老头一个,原本是家族着重培养的接班人,却不料嵇老头从小就痴迷医道,十几岁就偷着离家出走,去拜了一个什么山野郎中为师,一去就是十几年,等到老王爷要咽气的时候才回来。 王爷死后,嵇老头顺理成章的继承王位,但谁也没料到,嵇老头第二天就上书辞去了王位,解散了一家老小,家产那么一分,显赫百年的嵇家就这么散了。这事当年可谓闹的沸沸扬扬,谢景翕早年还听祖母讲了那么几句,只依稀记得祖母说嵇老头是个聪明的云云。 不过嵇老头王爷不爱做,医道却是很有天分,他的路子并非正统的那种医术,他走遍山川大河,什么巫医毒均有涉猎,他自己天分又高,竟是融会贯通出了自己的一套,当年更是奇迹般地将频死的先皇救回来,从此名声大震。 先皇原本要赐他地位名誉,但嵇老头再次拍拍屁股走了人,从此就再也没人见过他。谢景翕研习医道,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嵇老头的名号,她之前知道顾昀的生母姓嵇,压根就没往当年那个姬姓上想,没想到,居然真是一家人。 原来竟不知嵇老头有个女儿,还嫁进了安奉候府,就从嵇老头厌烦世家贵族这事来看,这桩亲事,他一定打心眼里不喜欢,况且嵇氏过门没多久就没了,怪不得他们成亲的时候,顾昀的外祖都没有到场。 “原来是外祖父,景翕方才失礼了。” 不用顾昀介绍,她就盈盈福身,脆生生的喊了声外祖父,差点把个嵇老头乐上天。 “哎呀我的乖外孙媳妇,快再叫一声,我老头这么多年,还没听过一声外祖父呢。” 谢景翕正要开口,就被顾昀拦在身后,“我说嵇老头,这仨字可不是白叫的,欺负我们阿翕脸皮薄怎么着。” 嵇老头呸了顾昀一声,“你个小没良心的东西,别把我乖乖外孙媳妇带坏了,来来来外孙媳妇,到外祖父这里磕头,我给你发红包。” “磕头?美的你,敬个茶就完了,你可送点拿得出手的家伙,别老那么抠。” “你放屁!少在我外孙媳妇跟前诋毁我。” 原来今天是来给外祖父见礼的,大概在顾昀心里,嵇氏与嵇老头才算是真正配的上见证他们亲事的家人吧。反正不知道嵇氏是什么样,嵇老头到很得谢景翕喜欢,她骨子里其实也是个自由随性的人,所以很容易跟嵇老头这样的人聊到一起。 嵇老头把他们带到屋子里,谢景翕依着礼数给他敬了茶,喊了外祖父,嵇老头一高兴,就抱出来一个大盒子,那盒子被红布裹着,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样子。 谢景翕十分好奇里头装了什么,再看顾昀,也有些意外,那大概就是连顾昀也不知道的,嵇老头一脸得意的献宝,还背着顾昀,单独把谢景翕拉到一边,贼兮兮的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整套的项圈手环小铜锁,看大小像是小孩子的东西,嵇老头道:“这是你外祖母留下的,说是要传给顾昀媳妇,还是她自己亲手制的呢,只可惜她没能等到你们成亲生娃,不过由我交给你也是一样的,你得赶紧给我生个小玄外孙。” “就这还背着我?没有我,你哪来的玄外孙!” “死一边去!” 顾昀过去替谢景翕拿着盒子,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得意的对嵇老头道:“这事您老就放心吧,我跟阿翕会努力的。” 气的谢景翕用手肘打他,外祖父面前都没个正经。 “我不管啊,反正满月酒我都喝过了,你俩今年必须要让我见着娃娃。” 谢景翕现在算是明白了,顾昀这不要脸的一手,都是跟嵇老头学的。 “满月酒是什么?” “就是上次混小子送来的,说是外孙媳妇亲手调制的,唉,对了,那酒真是你调制的?不错不错,有天分。” “你把我给你的药酒给外祖父喝了?” 关键是,那时候他们压根也不熟,外孙媳妇又是哪来的?谢景翕斜睨者顾昀,顾昀没想到当时一时兴起随口一说,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谢景翕这么聪明个人,估计早就猜到他一早就打她的主意了。 顾昀脸皮厚,随口就道:“这老头脑子颠三倒四的,别听他胡说,这不是你给的药酒没舍得用,就匀了一杯给他尝尝嘛。” 谢景翕失声笑笑,“你这么着急遮掩作甚,其实也没什么,当时你救了我,我心里过意不去,情急之下就给你送了药酒,觉的心里能踏实点,但也确实没想的很周全,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后来听说你用了没事,我还松了口气。” “瞧瞧我外孙媳妇多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哎呀我真是越来越稀罕她了,不过你那个药酒好是挺好,但顾昀还真没福气用,也就只能孝敬我了。” 顾昀见她不生气,当着嵇老头的面就捏她的鼻子,“瞧把你能的,这破老头可轻易瞧不上谁,不行,咱既然这么讨他喜欢,可得再讨些好东西。” 谢景翕扑哧一笑,“外祖父,我想去那个花房瞧瞧行吗?” 嵇老头胡子一抖,哀叹了一声,“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哦,这混小子整日惦记着我那药房,外孙媳妇,你可真会讨东西,不过你去行,他不能进去,哼!” 顾昀一脸得逞的哈哈大笑,他媳妇可真是个招财进宝的吉祥物,讨东西都能讨到他心里去,这院子里最值钱的就是那药房了。 “媳妇,你这眼光真随你夫君我,既然外祖父点头了,咱就进去瞧瞧。” “谁让你进去的,你要不要脸了啊!” 顾昀边拉着谢景翕往药房去边道:“那怎么成,你那里头什么玩意都有,我可不放心阿翕自己进去,叫奶娘多做点好吃的啊,我们一会就来。” 嵇老头气的胡子都歪了,“你个不要脸的混小子,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在你饭里下巴豆!” 052感动日常 不得不说,嵇老头还真是个医道天才,谢景翕一进了药房就看傻了眼。这药房就是类似于一般大宅院里用来种花养花的那种温房,只是这种温房建造成本不低,又难打理,关键一点,你得有那值的跟养祖宗似的奇花异草放在里面,方能显出它的价值作用来。 是以若不是那种爱花的富贵闲人,再有钱的人家也不会弄这么个玩意放院子里占地方,譬如像安奉候府这样的大宅院,都见不得这种温房,谢景翕自己倒是想弄,可是没那个机会。 嵇老头的药房少说占地也有三四亩地,整个院子被占去了三分之一,还不加外面养在露天的,基本上说,他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田。 但是里面养的东西真是叫谢景翕大开眼界,甭管是南边湿热地产的还是北边雪山里才有的,他居然都能养的起来,那些只能在书上见的东西他这里都有,有的甚至谢景翕还叫不上名字。除此之外,嵇老头还养了许多毒物,什么蛇洞蜂洞蜘蛛洞,无一不足,每一样还都能遵循着自然相生相克的规律养在一起,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你慢着点,这里头你不熟,回头不定踩着什么玩意咬你。” 顾昀原本跟的好好的,一错眼就叫谢景翕溜了,他追在后面生怕她掉进蛇洞里,简直吓的魂飞魄散。他快走几步把人拉进怀里,不敢再叫她离开半步,“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居然喜欢这些东西,你放心,你看上什么尽管拿,没人跟你抢。” 谢景翕已经眼花缭乱,压根也没听进去,只是顺着他的话道:“拿是不能拿了,好多东西我不会养,离了这个地方就白瞎了,倒是一些成熟的药材可以拿回去制药。” 谢景翕忽然转过身,不大好意思的问道:“这样真的好吗,外祖父好容易养的宝贝,我就这么拿走了不太合适吧。” 顾昀好笑的看着她,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蛋,“都说了瞧上什么尽管拿,信不过我怎么着。” 这样谢景翕就放心了,她可呵呵的转身摘了几样平日不大易得的药材,也没挑太金贵的,但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谢景翕手里抱着草药,并没注意脚底,原来她不知不觉的进到了一片类似沼泽的地方,这里上面种的是南方瘴地特产的一种既是毒药又能入药的草,谢景翕认得它,据说对咳喘之症有奇效,正想摘一些回去,却不想脚下一滑,就要载到泥地里。 表面上看着与一般土地无异,实际为了制造出湿热的环境,底下是一片水域,也不知道嵇老头是怎么弄的,上面养了草,下面生的是一些水里特有的毒物,譬如一些水母以及食人花,一不小心没准就着了道。 谢景翕踩下去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好,但是已经迟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陷进去喂个食人花之类的时候,忽然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顾昀一转身看见她,心脏差点吓停了,幸好他离的只有三两步远,在最后关头抓住她,脚下一借力,踩着地上那点不怎么富裕的地方,几个起落就把她带离了这个地方。 谢景翕惊魂未定的被顾昀抱住,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快的她都没反应过来,方才是顾昀带她出来的吗,顾昀他的功夫竟然这么好? 上次在侯府那次,谢景翕只以为他是仗着男子身强力壮,带着她转几个身还不是问题,压根没以为他会功夫,他不是身体很弱吗,况且一个大家的公子哥,学一身的功夫作甚? 顾昀却不知她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颗心还没放回原位,气急败坏的打了她屁股一下,“不听话是吧,我怎么跟你说的,非要吓死我才算是不是!” 谢景翕实在是无言以对,低头耷拉脑的跟小媳妇似的,“我,我错了还不成吗?” 一看她这副样子,顾昀的心瞬间又软了,再大的气也生不出来,他这媳妇真是个磨人精,偏偏她又乖巧,服软认错的态度简直不要太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知错能改,但顾昀的脸却是再也板不住。 “你错哪了?” “我,我不该离你超过两步以上,不该只顾着摘药不看脚底,我保证再也不犯了,你以后千万别不叫我来成吗?” 顾昀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弄的抓肝挠肺的,什么叫狡猾,什么叫会拿捏人,这是明明白白看透了他不忍心拿她怎么样,对症下药呢。连他想说的话都提前想到了,谁忍心对着这样一副乖顺的模样说个不字。 但顾昀到底不是一般人,仍旧板起脸,拿手指狠狠戳她脑门,“你知道那底下养着什么吗,你这脚但凡再下去那么一点,十个我都拉不回来,还知道我不叫你来,我敢叫你来吗,好容易娶个媳妇,回头白给那老头当了花肥,我上哪说理去!” “噗……” 谢景翕没忍住,笑的前仰后合的,最后眼泪都笑出来,趴在他肩膀上抖个不停。顾昀简直哭笑不得,又狠狠拍了她几下才算出气。 “你至于吗,还笑,笑岔了气我看你怎么哭。” 顾昀搬过她的脸,用手指给她擦着眼泪,谢景翕笑说,“没想到,你这人也怪好玩的,我以前还以为你整天板着个脸不爱搭理人呢,心里不知翻了你多少白眼。” “你还敢翻我的白眼?你再翻一个试试!” “这我哪敢啊,我以前不知道你功夫这样厉害,还想着以后能可劲欺负你呢,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我得夹起尾巴做人,省的你以后不叫我来了,我还得想法子偷着进。” “谢景翕,我惯的你是吧,欺负我?偷着来?你怎么这么多能耐呢?” 看见顾昀终于有了笑模样,谢景翕才道:“我逗你呢,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错了,我下次保证再也不敢了。” 他这媳妇可有出息了,居然还是个耍滑头的好手,顾昀深知将来的日子道阻且长,要收服谢景翕,没点智谋手段的,还真是不行啊。 顾昀到底没敢再叫谢景翕在里面待太久,去哪都拉在手里,要摘的药材都是他去亲自动手,最后出来的时候,谢景翕抱了满怀的花草,然后顾昀抱着她。 “哎呦我的个娘呦,你们俩是土匪吗!” 嵇老头老远只看见那一堆一堆的花草,那滋味就跟一根根拔了他的胡子没甚区别,不过转念又一想,就当给他外孙媳妇的见面礼了吧,心里这才好受些。 “外祖父,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摘了你这许多,要不我多泡一些药酒孝敬您好不好。” 哎呦这嘴甜的嵇老头心里都快化了,光听见她叫外祖父,嵇老头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那可得多泡一些,你知道你家夫君藏了许多好酒吗,他一定没告诉你对不对,我告诉你他好东西多着呢,不告诉你就是没把你当自己人,你回头一定要好好审他,那什么,我就要点酒就成,拿那个泡药酒,事半功倍哦。” 顾昀摇摇头,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再看一眼抱着的小媳妇,脸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心说他真不该带她来见这破老头。 再听他那吃里爬外的媳妇说道:“外祖父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回去就给您找去,找到了立马给您送来,我以后能常来吗?” 顾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是亲媳妇吗,有这么帮着外人算计她夫君的吗! “外孙媳妇你真是太上道了!”嵇老头激动的差点仰头大笑三声,“臭小子,你这媳妇娶的值,啊哈哈,我真是太喜欢她了!” 顾昀腾不出手,只能在她腰上拧了一下痒痒肉,“我迟早被你卖了。” 谢景翕被他拧的痒痒,赶忙从他身上蹦下来,手里的药也散了一地,嵇老头瞧了一眼就道:“外孙媳妇,你挑的药多数是治咳喘之症的,你还有这毛病?” 谢景翕蹲下来把草药归属起来,“不是我,是我祖母,她老人家一直有这毛病,我用了许多法子也不大见效,以前见过许多方子,但是好多药材都不易得,瞧见您这有,我就厚着脸摘了一些。” “嗨,这都不值钱,就是费点功夫罢了,不过这里头好几种药太烈,也不见得对症,这样吧,你改天把她带过来我瞧瞧,我替她专门配一些。” 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连顾昀都惊诧了一下,嵇老头这人脾气古怪,轻易不给人诊脉开药,他一辈子的乐趣大概就是在这些草药上,比如自己制一种毒,再配出解药之类,当今圣上千方百计想要找他诊个脉,几十年了连个人影都找不着,他绝不是个因为喜欢谁就能为他破例的人。 谢景翕知道嵇老头的规矩,其实她早就想开口问一问,但好几次就没好意思张嘴,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了,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外祖父,景翕真是谢谢您了!” 谢景翕作势就要下跪,被嵇老头拦着,“你这是作甚,进门磕头就算了,往后可不兴这个,再说咳喘症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症候,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 谢景翕用力的握了握顾昀的手,不管前景几何,此时此刻她都要谢谢这个人。 053夫唱妇随 从嵇老头那里出来,已经过了晌午,他们俩刚成亲头一天,总不太好在外面玩到太晚,何况路上还有脚程,等到了安奉候府就已是寅时,冬日天短,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照例是走的小门,马车直接开进院子里,谢景翕喊来明玉,帮她把药材搬下来,正要回屋歇息,就见顾莞跑了进来。 “大哥景翕,你们去哪玩了也不带我,太不厚道了!” 顾昀牵着她的小媳妇冲顾莞笑笑,那意思是说你跟着去合适吗,顾莞当时就气的想咬人,“哼,果然是有了夫君就忘了好姐妹,重色轻友,我白替你们操心了。” 谢景翕赶忙松开顾昀,过来挽着顾莞的胳膊,“瞧你这小性子,我们给你带了好吃的还要是不要?” “这还差不多。”顾莞一撇嘴,“对了,我来是跟你们说一声,大姑奶奶吃了晌午饭就来了,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见见景翕,到现在还不肯走。” 安奉候府的大姑奶奶可不是一般人,她的夫家是诚郡王府上,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虽然不是直系,但也是皇族,诚郡王死后,郡王府就由她的长子继承,她老人家就相当于垂帘听政的老太后。 早年听闻这位大姑奶奶很是位人物,但是性子很强势,又加上她夫家显赫,出嫁后娘家人也多敬着她,就养成了这么个没事好回娘家指手画脚管管闲事的性子。昨儿大婚的时候她倒是来了,不过没打照面,今儿再来一回却不知是好是歹,颇让人拿捏不住。 顾昀闻言先是眉头一簇,却对谢景翕道:“阿翕累不累,要不要先歇会?” 这位爷也真是个人物,这种时候她能睡得着吗,但顾昀的态度谢景翕却看懂了,那就是压根没把她老人家当回事。 顾昀在府里是大爷,谢景翕可是个地道的小媳妇,她以后要还想在后院过的安稳,就不能这样上来就把人得罪光了,“既然姑奶奶来看我,我还是过去请个安,你放心我不累的,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会,我去去就来。” 顾昀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拦着她,不过放她一个人去他也不放心,就跟着一起过去。顾莞拉着景翕走在前头,顾昀跟在她们身后,进门后就见大姑奶奶与曾氏坐在上首说着闲话,一见他们来,就听了话头。 “姑姑,我把景翕给您带来了,我就说您昨儿没瞧够,今儿还专门跑一趟看看新妇,呐,您可仔细上眼,再瞧不明白可就不依了。” 顾莞耍宝似的把谢景翕摆在顾氏跟前,谢景翕端端正正的与她行礼,“景翕见过姑母。” 顾氏与曾氏先是注意到了身后跟着的顾昀,心里皆诧异,往常要想在正院见顾昀一面,那得挑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他对这新妇倒是宝贝的紧,到哪都跟着。 顾氏再打量谢景翕几眼,见这媳妇落落大方举止得体,看着还算顺眼,就开口道:“侄媳妇过门头一天,不在府里伺候公婆,去哪玩的?” 看来是来者不善了,谢景翕琢磨着,估计是早上她辞了管家的事不知怎么传进了顾氏的耳朵,觉的她这个新妇有些不识抬举,下午就赶来兴师问罪来了。 前世谢景翕也跟她照过几次面,这位姑奶奶待人有些严厉,颇有些说一不二的意思,喜欢的是那种正经规矩的大家闺秀,得大方得体撑的住门面的才算,谢景翕虽然不怎么讨嫌,但顾氏对她也称不上喜欢。 而且这位顾氏,一直不大喜欢顾昀的生母嵇氏,连带着对顾昀也不大喜欢,倒是跟曾氏处的还尚可,不过曾氏能力有限,也就是能勉强撑起侯府,跟这位姑奶奶比,就差的有些远。侯爷跟侯夫人都敬着她,也难怪她在侯府说话的底气这样足。 曾氏碍着一些缘由,不怎么难为谢景翕,但顾氏就没有这层顾忌,她瞧不顺眼的就难免要说两声。 曾氏在一旁打圆场,“景翕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老大身子不好,我跟侯爷就不怎么拘着他俩,是允了他们出去的,姐姐您就别吓唬她了。” 顾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曾氏一眼,“当媳妇就该有个当媳妇的样子,你不计较那是你体谅,做媳妇的不能没有眼色,你这个当婆婆的在府里镇不住人,那能行吗?” 曾氏也就不好说什么了,顾莞在一旁吐吐舌头,也着实是怕了这位姑母,对谢景翕来说,这话她是一句也没嘴反驳,顾氏抓的都是正礼,谁在这也反驳不过去,是以她干脆闭嘴,听着她教训罢了。 不过大家大概都忘了还有顾昀这么个不在道上的爷,他不慌不忙开口道:“是我带景翕出去的。” 谢景翕一噎,真是见过蛮不讲理的大爷,没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口气这样理所应当,那意思就是我带我媳妇出去我乐意,有话冲他来,别难为我媳妇。 顾氏活了大半辈子,大概也没几个人敢跟她这样说话,结结实实的被他噎了一下,这个大侄子在府里从来就不以常理论,谁也拿捏不住他。顾昀小的时候,顾氏曾经拿着姑母的身份教训过他几回,但这孩子从来都不吭一声,不哭也不笑,由着你骂,光那事不关己的态度就能活活把她气死。 而且这孩子身子又不好,又是府里的长子,正经是打不得,顾氏那些治人的手段在他身上一点用处也没有,训了几次后,连顾氏都怕了他,这孩子打小就这么邪性,泰山在他跟前崩了都不得眨眨眼的,长大了一准成个祸害。 不过顾昀实在有付顾氏的期望,长大并没有长成个祸害,但她还是照样拿他没法子,一看他这天王老子都不往眼里放的态度,顾氏就要犯心病。 顾莞在心里真是替她家大哥叫了一声好,能看见顾氏吃瘪,真是比什么都开心,顾氏沉下脸,不跟顾昀说话,这茬就算是揭了过去。 “你母亲年纪大了,二少奶奶又是个不顶用的,往后这府里总要靠你,你刚进门,别怨姑母对你严苛,有些规矩就得进门的时候立下,将来对你都是有好处的,侯府如今就你们两房媳妇,你们又是姐妹,总要一起把侯府撑起来才行。” 谢景翕乖顺的点点头,“是,姑母。” 好嘛,敢情这两口子都是一个套路,一个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一个是看似乖顺听话,实际也没把谁放在眼里,顾氏觉的心口都要气疼了。 反正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横竖您一个姑奶奶,还能日日在娘家守着不成,侯府是好是歹也都跟出嫁的姑娘没多大关系,回娘家来指手画脚,实在是不大妥当。 顾氏又板着脸教训了几句,赶在日落之前就走了,连晚饭也没留下吃,曾氏将人送出府门,谢景翕与顾昀破天荒的在正院用了晚饭,也算是新妇进门头一天,全了这做公婆的脸面。 回去的路上,顾莞笑的前仰后合,“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我就没见过姑母这样吃瘪,你瞧她脸都快气绿了,我说景翕,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拿捏人呢,还怕你脾气好受欺负,看来我真是白操心了。” 顾昀心说,他媳妇的功力这才哪到哪,好脾气受欺负,哼,你改天真落她手里试试。 “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谢景翕瞅了顾莞一眼,“姑母她老人家说的也没错啊,我虚心接受批评,没什么错啊,我怎么就拿捏她了?” 顾莞见鬼了似的看了谢景翕一眼,“不得了,我怎么觉的我跟头一天认识你似的,你不是被我大哥带坏了吧?” “你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顾昀瞪着顾莞,“我媳妇随我,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毛病。”顾莞觉的得离他俩远点,“是小女子错了,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就此别过,告辞!” 顾莞一溜烟跑了,谢景翕瞪了顾昀一眼,“你这叫什么话,我哪就随你了。”我有你这厚脸皮吗? 顾昀不吭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谢景翕吓了一跳,慌忙揽住他的脖子,生怕他一气之下把她给扔了,“顾昀你放我下来!” 这还没回院子呢,大庭广众的羞死人了! “你方才喊我什么,嗯?记性这么差,这可如何是好。” 谢景翕听出他言语不善,顿时后悔自己踩了雷区,赶忙狗腿的改口,“夫君,玄尘,我一时忘了嘛,我错了,你先放我下来啊……” 谢景翕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昀堵上了嘴,天知道他听见从她嘴里喊出那两个字来是什么心情,顾昀本来想等回去再收拾她,居然半路就被她破了功。顾昀把她低到院墙上,有些急切的吻着她,他心里好像有什么要爆发,堵在心口烫的难受。 谢景翕被他吓坏了,只能缩在他怀里任由他在嘴里攻城掠地,直到她喘不上气,他才松开她,他捧着她发烫的脸,“真笨,不会吸气吗?” 谢景翕气急败坏的瞪着他,顾昀嘴角一笑,再次抱起她,一路回了他们的屋子。院子里的人早就被赵章清了场,他自己躲在暗处心惊肉跳的看着早早就吹灭了的灯,心说他们家爷开了荤,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少夫人您就自求多福吧! 054三日回门 新婚第二天,大少爷与大少奶奶的屋子一直到将近午时才开门,顾昀院子里的几个老嬷嬷都是以前嵇氏跟前的老人,伺候了大少爷这么多年,从来都知情知趣,并不到正院来,只是谢景翕陪嫁过来的几个却不大放心,虽然没敢上前,但也远远听着动静。 只有明玉那个傻丫头,生怕顾昀那只披着羊皮的狼把她们家小姐给生吞活剥了,傻啦吧唧的守在门外,一听见里头有响动,立马冲了进去,要是谁仔细上眼瞧瞧我们明玉姑娘,大概还能瞧出几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意思来。 反正谢景翕是没那个气力观察她,她现在正懒洋洋的还不想起,要不是顾昀起身惊动了她,她这会估计还在做梦。 洞房那天,顾昀瞧她紧张,又顾忌她的身子,连三分力气都没用,只能算是草草了事,原本想放她几日再说,可昨晚上连顾昀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控制不住自己,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是极尽苛刻的克制自己,却是在谢景翕跟前破了功。 顾昀先起身叫了热水,然后坐到床边连人带被子一起裹住,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阿翕,还不起么?” 顾昀声音里的戏谑,谢景翕听的浑身一颤,然后把脸埋在枕头上死活不肯抬头,她觉的自己已经没脸再见人了,这个混蛋昨天晚上就跟饿了几天的狼没什么区别,原来之前的温柔体贴都是装出来的,才几天就露了尾巴。 顾昀见她不肯出来,干脆一把将她抱起来去了净房,谢景翕反抗不过,只好全程捂脸,一句话也不肯说,顾昀叹口气,“还耍小孩子脾气呢,在热水里泡一泡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就没那么酸疼了,躺久了你明儿就起不来了。” “你闭嘴!” 谢景翕糊了他一脸水花,顾昀不闪不避的由着她出气,末了瞧瞧自己一身的水渍,“阿翕,你再闹,我大概就要跟你一起洗了。” “明玉!进来给我换衣服。”谢景翕狠狠瞪着顾昀,顾昀见她恨不得活吃了自己的样子,失笑道:“好好我先出去,一会洗好了出来吃饭,下午还有事跟你说呢。” 明玉贴着墙角战战兢兢的进来,见顾昀出了屋门,忙跑来净房,“姑娘,呜呜你还活着吗?” “你这叫什么话!”谢景翕哭笑不得。 明玉见她家姑娘还好端端的,心里松了口气,但还没松全乎的,就又看见谢景翕身上莫名其妙的红痕,捂着嘴巴就开始哭,“呜呜姑娘,姑爷是不是咬你了,我就知道呜呜……” 谢景翕:“……” 她觉的有必要给明玉找个婆家了,这孩子实在不知道叫她说什么好,但叫她这样一说,谢景翕又想起昨晚上的情景,这下顾昀不在,她的脸都红透了。 “别整天七想八想胡说八道的,多大个丫头了,没得出去叫人笑话,不准出去乱说听到没!” 明玉点点头,心说她们姑娘这是忍辱负重呢,家丑不能外扬,她心里清楚,赶明儿回门,就偷偷告诉老太太去,一定叫老太太替她们做主。 谢景翕要是听见明玉的内心独白,没准就能在回门之前把明玉给掐死。好容易顾昀不在,谢景翕安稳的换好衣服出来,午饭却都已经摆好了。 她大概活了十几年也没有赶在午饭前起来的记录,自己都哑然失笑,顾昀大概是去别的屋子洗换过了,换了一身新衣服,劳累了大半宿的某人,却是神清气爽的,谢景翕忽然发现他一直苍白的嘴唇都有了稍许血色。 然后一直以来的疑问又开始萦绕心头,他到底是有没有病呢,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病症这样奇怪,为什么她从未见他发过病呢?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昀夹了块肉放她碗里,她居然看也没看就吃下去了,谢景翕回过神笑笑,“没什么,就是还有些乏,脑袋还没睡醒呢。” 顾昀皱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吃过饭,就拉着她去院子里消食,“我原本想今天把家里的账本交给你,不过看你身子乏,就先放一放再说。” “账本?”谢景翕不明所以。 顾昀给她收了收外面的狐裘,笑说,“是啊,昨儿不知道谁说我不肯把家底交给你,你是我媳妇,这些早晚要交给你来管的。” “我可没说啊,你就把酒藏哪跟我说得了,我还得去贿赂外祖父呢。” “我要是跟你藏着掖着,你心里还不定怎么想我呢,甭说几坛子酒,命都在你手里呢。” 顾昀说的玩笑,谢景翕却心里一颤,似乎不是很想听他说这样的话,她每次总是回避去想他的命运几何,觉的大概他不说,有些事糊涂着就过去了。 “嗯,我知道了,以后都交给我便是。”只要他没事,她哪怕要撑起一个家来都没有关系。 谢景翕原本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跟他好好过,所以下意识的就想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他哪怕继续当个富贵闲人也无所谓,总之人在,她就能踏实些。 话说回来,她要是看见了那所谓的账本是个什么样子,大概也不会应的这样轻松,若是平平常常的,顾昀至于还得挑个她身子舒服的日子给吗? 不过横竖两口子今儿是过的挺轻松,也早就把要请顾莞去岳阳楼大吃一顿的事给抛到了院子外头,好像老夫老妻似的在院子里溜溜弯晒晒太阳,安逸的叫人羡慕。 婚后第三天便是回门的日子,总算顾昀顾忌明天要早起,晚上老老实实的抱着她睡了一宿,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了个大早,备好了礼,往谢府而去。 谢景翕早就盼着去见老太太了,跟回家的鸟儿似的一样欢快,门房的人老远瞧见三姑娘回门,忙去回了老太太,现在府里是老太太与薛姨娘做主,有事自然第一个回禀她们二人,知道许氏不过问三姑娘的事,也就没人去触霉头。 许氏门房紧闭,路过的时候,谢景翕顿了一顿,顾昀看在眼里,上前握住她的手,谢景翕冲他一笑,“你别担心。” 这个傻姑娘,明明心里就介意,还要反过来安慰他,就算许氏做的太绝情,总归是生母,哪会有人真的不介意,他知道谢景翕不是个绝情的人,许氏做的再过分,她大概都能容忍,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样失望,母女两个连缓和的余地都没有呢。 或者这个傻丫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受了天大的委屈,谢家门院里,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顾昀一边想,心里居然就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来。 老太太不肯等在院子里,非要亲自跑出来迎她,谢景翕忙过去扶住她,“祖母您怎么还出来了呢,天儿还怪冷的,仔细又发病。”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她几眼,见她面色红润眉眼含春,一看就是婚后的日子过的不错,她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一个出嫁的女子过的好是个什么模样,她心里几天绷着的一口气才算是松了。 “好,好,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拍着她的手,忍不住掉了几滴泪,谢景翕急了,“祖母,好端端的您是怎么了,我们都挺好的,您甭担心。” 谢景翕与薛姨娘一左一右的把老太太搀扶进去,进了门子,老夫人拉着顾昀与谢景翕的手,“你们是两个好孩子,看着你们好,我高兴,我老婆子现在就等你们给我生个曾孙了。” “祖母,您怎么还不正经了呢。” 顾昀倒是心安理得,“我跟景翕会努力的。” “呦可不得了了,我这一大早是听见什么了?” 大姑娘领着两个小娃娃一起进门,正巧听见顾昀方才的话,现成的话头放她嘴里,直把谢景翕说的脸通红。 “瞧瞧这脸色红润的,祖母您这心啊结结实实的放回肚子里吧,这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连我看了都羡慕。” “娘,姨姨是要给我们生小妹妹了吗?” 荣哥儿奶声奶气的一问,一屋子人差点笑抽,谢景怡笑的直不起腰,“可不是呢,你啊就快有小妹妹了,不过你个傻小子,怎么就知道你三姨要生小妹妹呢?” “因为姨姨好看啊,生的小妹妹也一定好看,我将来长大了,要娶她当媳妇!” “噗……哈哈……” 连老太太也笑的差点厥过去,指着荣哥儿道:“可不得了,这会子就惦记自个媳妇,这长大了还得了!” 谢景翕已经要埋死在顾昀肩头不肯见人了,顾昀不那么友善的盯着这个将来要娶他闺女的小不点,脑袋里已经开始琢磨着将来要先打断他哪条腿了。 谢岑与陆炳生随后进门,听见一屋子人都在笑,还有些讶异,“这都怎么了,谁这么招笑呢?” 谢景怡扶着直不起来的腰跟陆炳生道:“还不是你家宝贝儿子,惦记着他三姨将来的姑娘呢,这就要定她当媳妇了。” 陆炳生一听立马板起脸,“混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回去给我抄书去。” 荣哥儿一见他爹,老老实实的不敢说话了,谢景怡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下去,顾昀与谢景翕正经的与谢岑行了礼,一家子这才围在一起说话。 谢岑看看顾昀,没想到上来就问道:“你将来可有甚打算?” 055用心良苦 大概没人会想到谢岑上来就问这么一句,自从他对顾昀有了新的认识,就越发觉的这个姑爷埋没在家里有些可惜,一心琢磨着让他怎么出仕。 别人不好搀和,谢景翕与老太太的脸上先是不大好,心说顾昀这个身子,好端端养在家里就罢了,还打算什么,人家侯爷二十几年都没怎样,怎的一成了他姑爷就开始折腾人家呢。 谢岑心里大概是没有这层想法的,他最见不得自己姑爷废人似的闲一辈子,不当侯府世子就罢了,至少要入仕才行。 顾昀却似乎并无意外,脸上神色如常,他不是个乐于解释的人,却很愿意为了谢景翕表个态,“我会让景翕过的不比谁差。” 挺生硬的一句话,谢景翕却听出了别人体会不出的一丝心疼,她忽然就开始恨起谢岑来,往常他们对她怎么冷情也罢,至少站在生养一场的立场看,她都能得过且过,但偏偏谢岑今天这一句,就叫她有些过不去。 顾昀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凭什么要间接来替谢家受这份罪,谢家的基业前途,又与顾昀有多大关系。 “好好的,你这是作甚,只要姑爷与景翕都好,我们还能叫他们跌到泥里不成!” 老太太说了谢岑一句,谢岑缓了缓神色,“母亲您莫急,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男儿成家立业志在四方,不求功名利禄,也总要有所建树。” 又转而对顾昀道:“我与炳生商议了一下,正好库部空了一个员外郎的位子出来,就打算暂时把你安放在那里,等春闱过去了,再酌情行事。” 库部是兵部的一个下属机构,专管兵籍军械一类的活计,员外郎从五品,按照一个正常的晋升标准,至少要熬几年才能爬到这个位子,顾昀没有功名,专靠走后门,已经是个很高的起点了,虽说算不上是个有油水的位子,日常工作琐碎些,却也不算太忙。 其实按照顾昀的出身,光靠蒙荫就能混个悠闲又有油水的官来当,朝堂里不知挂了多少吃闲饭的闲职,谢岑完全能给他找一个不费神的位子。 但顾昀要真想如此,也轮不着谢岑来操这份心,他的目的还是要顾昀出仕,可能对于他来说,能卖关系给顾昀谋职,就已经是他最大的破例,他这么要官声名声的人,从来不肯干这样的事,所以最终还是迂回走了陆家的门路,安排进了兵部,然而他的最终目的,却仍是户部。 不过这也得看顾昀资历如何,要是不中用,谢岑也不能把他拉出去现眼,他可谓用了一番心思在里头,至于顾昀的身子,大概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谢景翕直觉以为,顾昀这种我行我素的性子,大概会拒绝谢岑的好意,让他去每天跟那些兵籍打交道,想想都好笑。 但出乎意料的,顾昀什么也没说,只道:“但凭岳父费心。” 谢景翕都想撬开他脑袋看看是不是长了毛,她都做好了拒绝谢岑的准备,大不了不欢而散而已,对她来说这些都已经不算什么,他又何必…… 谢景翕蓦地意识到,顾昀这是在顾全她的面子吗,是为了叫她在娘家能抬起头来故意应的吗,她有些急切的看着他,似乎很想要他给个回应,但顾昀却只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他还能再傻点吗,她用得着他来顾全面子,谢家的面子她早就不要了,何必再把他的也搭上,谢景翕攥的手都发颤。 谢岑倒是很满意顾昀的态度,拉着他与陆炳生去书房谈话去了,谢景翕强压着心里的恨意,装作没事人一样哄着老太太,老太太却握着她的手,感叹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顾昀这孩子,真是难为他了。” 在老夫人跟前,再怎么她也得压着,这样压着压着,心里就静了下来,她细细琢磨,顾昀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就如同面对侯府的姑奶奶,他要是不高兴,大可以拉着她一起不屑一顾,谢家对他来说还没到那个份上。 那就是说顾昀他有自己的打算,可是什么样的打算,值得他拿命去搏呢? 谢景怡见她有了心事,就拉着她去到院子里,“你莫担心,我已经跟炳生打过招呼了,姑爷身子不好,不会叫他累着的,他也就是挂个名在兵部,哪怕不上职,也没人说什么的。” 谢景翕知道大姐安慰她,心里感激着,“大姐,谢谢你能替我想着,还叫姐夫为难了。” “嗨,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家里就这么几个姐妹,不互相帮衬着哪行。” 谢景怡今天能来,大概也是怕许氏不理人,叫谢景翕难看,给她撑门面来的,谢景翕心里都知道,心里记下了大姐对她的好。 顾昀从谢岑书房出来并未见异色,一家人还是和和乐乐的用了午饭,谢景翕一直陪着老太太说话,并与她提了一句嵇老头的事,老太太只是讶异了一下,并没有说去是不去,只说以后再看。而明玉到底是偷偷把她以为谢景翕受欺负的事跟老太太说了,着实被老太太跟谢景怡笑话了半天。 等到下午回侯府的时候,上午的那点尴尬早已散尽,老太太把他们送出门外,一家人和和气气的,看在别人眼里,都是羡慕。 然而等上了车,谢景翕的笑意才慢慢敛去,强打了一天的笑颜就有些绷不住,顾昀把人拉到身边,点点她的眉头,“怎么了这是,舍不得祖母咱就天天回来,不用愁的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谢景翕嗔怪的打了他一下,就把脸埋在他身上,好遮去她差点就绷不住的眼泪,“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应了,你要是不愿意,没人会逼你的。” 听出她声音压抑的哭声,顾昀摸摸她的头,“就为这事啊,你父亲也是为咱想,有甚不愿意的,他忙活了半天,我总不好就这样推了,等哪天我不想干了,就辞了便是,好端端的,到把我弄迷糊了。” 谢景翕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挖出点她看不透的因由,然而顾大少的眸子太深邃,瞧一眼就被卷了个净光,跟着他一起没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尽管没有人知道那深渊有多深,里面到底埋藏了什么,可在这一刻让她觉的,即便是跟着卷进去,也能叫她稍稍心安些。 “你要是有事可不准瞒我。” 顾昀只觉的他媳妇眼下就是个想把糖无条件占为己有的孩子,可爱的蛮不讲理,可是他瞧了就是喜欢,“我哪敢瞒着你啊,你这一双眼能看到人心里去,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挡的住,只好缴械投降,任你予取予求了。” “你就不能正经点!” “我可真是冤枉啊,你说我的阿翕好容易投怀送抱一回,我还一本正经的,那不是有病吗?” 谢景翕那小拳头雨点似的就打在了顾昀身上,顾昀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末了还怕她累着,直接把人抱在怀里,哄孩子是的,“这得多大的气性啊,你不嫌手疼吗,省点气力留着晚上使,省的总喊累。” “顾玄尘!” 好嘛,这回学乖了,无师自通的学会叫他名字了,顾昀觉的这得好好赏她,于是低下头找准了位置,把她那满腔的怒意都收拾打包到了自己肚子里。连看她生气都忍不住心疼,又怎么舍得把那些鸡零狗碎的脏污事告诉她呢。 顾昀想,有些事就装在他一个人的肚子里就罢了,刀山火海都由他来闯,她就负责吃饱喝足,替她生个小娃娃就好了,只是将来的闺女,绝对不能便宜了陆家那个小子,那黑脸包公似的爹,他闺女嫁过去还不得受委屈。 顾昀插卡打诨的就把这事给遮掩了过去,二人回到侯府天色已晚,原本挺轻松的小日子就因为顾昀不日要进兵部而显的有些沉重。其实说到底,哪家小娘子都希望新婚的夫君能陪在身边,好让一个刚进到别家家门的女子不那么忐忑,谢景翕虽然不至于忐忑,但也绝不希望顾昀去上职。 顾昀见她还是闷闷的装着事,就命赵章搬来几个账本子,谢景翕往桌上那么一瞧,立时就有些傻眼。前世她在侯府是管过家的,侯府这样的门第,所有的账本子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本,当然这是不加帐房里存的,单就当下需要的加起来,居然连这里的一半还不到。 “你不会说,这就是你要交给我的账本吧?” 顾昀见她傻眼,颇觉好笑,“难不成,你当是我给你解闷的话本子吗?”顾昀拉她过来坐到桌案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随意翻了一本给她看,“这些都是我现在经手的生意,不过也只是一小部分,我知道你不爱管事,但以后我若顾不上,少不得是要你出面打理,外头有赵章顶着你不必担心,回头我再安排几个帐房丫头跟着你,这活就轻省多了。” 056财大气粗 这还叫轻省?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也就是说顾昀手里还有更大的部分没交给她,那得多吓人啊,这么多的帐,难不成以前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 谢景翕说不出话来了,她一直就觉的顾昀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可也没料到他这样不简单,谢景翕粗粗看了几眼,单就顾昀嘴里这些小生意就顶一个侯府不止,那些所谓的大生意,还不得捏着京城的半条经济命脉。 “你也不用太上心,这些生意不过是拿来叫你练手的,赔些赚些都不用挂在心上,等你上了手,这些就交给你手底下的人做,家里的大头还是得你捏着。” 瞧瞧这财大气粗的口吻,这些生意随便放在谁家都能养活一大家子,他倒是一点不心疼,可劲叫她糟蹋,怪不得他下那些聘礼跟不要钱似的,再论起来她的嫁妆已经算是丰厚了,现在看来竟是都不值一提。 谢景翕审视的看着顾昀,好像头天认识他一样,顾昀凑上去亲了一口,“怎么,这就傻眼了,你别这样看我啊,瞧得我怪心虚的。” “要不咱搬出去得了。” 谢景翕愣了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心说这还去什么兵部管什么破兵籍啊,这不是钱多烧的吗,他们俩带着老太太,随便到哪都够活个几辈子的,何必待在侯府瞧人脸色啊,谢景翕就想不明白了,顾昀手下这么多家产,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换成是她,早拍拍屁股走人了,到哪不是爷。 顾昀听她这样说,高兴的眉头一挑,“你真想搬出去,那正好,我也不想在侯府呆着,要不咱们明天就搬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离开京城算了,什么兵部礼部的管我们什么事啊?” 顾昀见她贼兮兮的,一副暴发户媳妇的表情,这是有钱傍身要横着走啊,顾昀失笑,实在拿她没办法,“你想什么呢你,现在出去还不是时候,不过你要是不想在侯府住,我倒是还有个院子在京郊,咱们可以搬过去,你要是嫌远,咱们就在京城再置办一个。” 这个是有些不妥的,要是搬到京郊也就罢了,顾昀身子不好,找个好地方住也没什么,要是在京城另起门户,那就是明着要跟侯府分家,日子怕是过不安稳,但顾昀要是执意要去兵部,搬到京郊就太远了些,来回并不方便。 “我也就是说说罢了,祖母在京城,我不想离她太远。” 就知道她是离不开的,顾昀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入朝堂,之前的好多计划也就随着变了,恐怕还是要暂时住在侯府,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侯府多少能给与她庇护。 顾昀上职是在三天后,小两口偷得浮生,每日寸步不离的着实叫人羡慕,顾昀带着她去京郊玩了几趟,吃遍了京城各大饭庄小食,大概格外珍惜这几日浮闲时光,谁也不提兵部账本之类的烦心事,正应了那句蜜里调油。 入职那天,谢景翕早早就睡不着,想起来陪他吃早饭,却被顾昀又摁回床上,“你起这么早作甚,再睡会无妨。” 谢景翕新妇的日子可谓舒适之极,早上也不用她去侍奉公婆,顾昀又惯她,每天陪着她晚起,象征性的去曾氏那里请个安,然后就爱干嘛干嘛,与嫁给顾恒时的小心翼翼截然相反。 怕顾昀多想,谢景翕又听话的躺回去,其实心里着实猫挠一样难受,跟看着他去断头台没多大区别,顾昀俯身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在家乖乖的,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顾昀怕扰了她睡觉,起的不算早,早饭都是随便带了些糕点在路上吃,走的略微匆忙,他一走,谢景翕就再也躺不住,唤了明玉进来服侍她起身。 “姑娘,姑爷叫您多睡会的,天还没亮呢。” “横竖也睡不着,干脆起来罢了,一会用过早饭,把百草她们叫过来吧。” 百草是顾昀给她的帐房丫头之一,顾昀怕她看不懂,特意找了帐房好手跟着她,实际也不用她学这个,就是学学怎么瞧就罢了,也是防着以后手底下人瞒天过海欺负她外行。不过谢景翕不知道的是,只要外头有赵章,帐房有百草,基本就出不了大岔子,还真以为顾昀平日事必躬亲吗,他抓的都是要紧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不用他操太多心的。 百草与谢景翕想象中不大一样,以为会是个精明强干的姑娘,见了面才知道,竟是个比谢景翕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十分可爱讨喜,怎么也不像是顾昀手底下帐房第一把手。 “夫人好。” 百草后面还跟着个媳妇,是京城一家胭脂铺子管事的媳妇,两口子都跟了顾昀好多年,那媳妇也十分爽利,看上去到比百草像个账房先生些。 “夫人,这位就是张账房,在大少爷手底下也跟了许多年,都是好手,有什么不懂的,您尽管问。” “明玉,给两位先生上茶。”谢景翕客气的叫她们坐下,“二位都是大少爷信的过的人,在我这里也不必拘谨,我今儿叫你们来没别的事,就是想大体了解一下这几本帐,你们也别笑话我,我是个地道的外行,赶鸭子上架罢了。” 其实账本子谢景翕还是会看的,但是内行面前就没有必要卖乖,何况她也有试探之心,毕竟在顾昀手下再忠心的人,也不见得爱屋及乌的就要对她也忠心不二,一旦换个拿不起来的主子,便总会有浑水摸鱼之人。 百草咯咯一笑,“夫人真是个随和的人,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看看进出几何,成本多少,盈利多少,夫人如今手上的几本帐都是我经手做的,我学帐那会,也是跟夫人一般的头疼,后来做的熟了,我就凭着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了一套记账的法子,应该是比较容易上手的。” 谢景翕之前是看过的,的确是比之前在侯府看过的账本子要好看许多,她只当顾昀手下能人多,却不曾想竟是这个小丫头做的。 百草的爹娘都是跟过顾昀的帐房,百草这姑娘打能说话开始就跟着爹娘在帐房混,会使筷子就会拨算盘,学字都是跟着账本子上学的,所以她整个就是个活账本子,问起哪一样都说的头头是道。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本事。” “夫人您还有所不知呢,我们账房里头,个个本事都比我大,张账房那一手算盘打的就不用说了,甭管是哪里的帐,只要叫她瞅一眼,什么问题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我们都叫她张火眼呢。” 百草说话讨喜,张账房被她说的很是不好意思,“夫人别听这丫头胡吹,我也就是年长几岁,见的东西多一些而已,反正夫人您日后尽管放心便是,有什么帐上的问题,尽管找我们。” 谢景翕满意的点点头,“自是要有劳你们,明玉,去给二位帐房拿些见面礼。” 明玉端了一些首饰过来,一人一份,具是谢景翕嫁妆里头的上等货,不在贵重,胜在别致,百草正是爱美的年纪,自是欢喜雀跃,“这个耳坠子真是好看,我还从来没戴过这么好看的呢,百草谢夫人。” 张账房却有些不大好意思,“夫人,这些原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这样到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到底是年长知人情,张账房就比百草拿得住,百草听她这么说,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对哦,夫人这么好的东西,我哪里好意思要,是我不懂事了。” 百草撅着嘴,依依不舍的把耳坠子又放回去,正经还是个孩子样,明玉扑哧一笑,“你们就拿着吧,我们姑娘最是和善的,不计较什么的。” 通常头一次见谢景翕的人,大都会觉的她是个很好说话的和善人,温和没有架子,有些没有眼力的就会轻看她。比如百草眼里的谢景翕,大概就是个很知情知礼,很有分寸的夫人,她年纪小,也没在妇人堆里待过,虽然机灵又会瞧人脸色,但也还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小姑娘。 张账房就不一样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过来人,两口子混的都不错,想来都是些心精眼明的人精子,她虽然没插上几句话,但事瞧的却比百草明白。原本她以为,大少爷这样的家底,一般新进门的夫人都会好奇,都千方百计的想要刨根问底一把抓。再精明些的,大概会表现的不那么急切,明面上不说什么,话里话外都是试探暗示,还非要不懂装懂表现的高人一等,实际处处露怯,端的是要斗一番心眼。 谢景翕的确什么也没问,就连大少爷都私下里跟她们交代过,要是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不必瞒着,她还担心大少爷太信的过新夫人,恐怕会吃亏。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毕竟这世上正经的男人不多,女人要是糊涂的什么不问,那才叫傻。 然而谢景翕就跟没心眼似的,丝毫都不介意叫别人看她的笑话,但实际内行人都听的出来,她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端的不是个眼高手低什么也不懂的人,你要是眼力不到位轻看了她,没准回头就能倒霉。 而且看似平常的几句问话,人家早就把她俩的为人底细都看透了,不说别的,送的东西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真当百草那小丫头没见过好东西吗,这是抓着她的喜好送的合心意,她才会那个样子。张账房得的是一枚青玉簪子,花式就不说了,难得是考虑到她一个帐房先生,平日里打扮的都很精简,就连头上的簪子都不能叮叮当当的分神,那些花里胡哨的虽然好看,但是不实用,也是搁置在家里压箱底。 所以说会不会为人,懂不懂拿捏人心,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火候,张账房自此便不敢轻看这位夫人了,恭恭敬敬的拿着东西跟百草退下,出了门便长呼一口气。 “你怎么好像挺紧张似的,夫人可比我想象的好处多了,竟是个和善人呢,大少爷真有福气,你说夫人长的怎么那么好看呢,也不见她怎么打扮,可就是耐看。” 张账房只道,“我们只管好好跟着夫人便是,夫人与大少爷不会亏待咱们的。” 百草被她说的云里雾里,心说不跟着他们跟谁呢,这不是废话吗? 谢景翕与两个帐房说了半上午的话,这会就有些疲乏,吃过午饭正要歇一会,就见曾氏跟前的大丫头凤芹慌慌张张的跑来,明玉在门外拦住她,“凤芹姐姐,您怎的如此慌张,可是有甚事?” 她一来,谢景翕就睁开了眼,只听凤芹道:“明玉妹子,大少奶奶可在,我们太太昨晚上就有些发热,今儿早晨起来撑着身子问了几句家事,上午就已经不大好了,这不午饭也没吃就睡下了,方才我去瞧,已经烧的不认人了,侯爷与二少爷都不在,府里没有主事的人,就只好过来麻烦大少奶奶。” 谢景翕一听,就只好无奈的起身,这种时候不过去瞧瞧,就显的有些凉薄,“明玉,叫凤芹进来吧。” “夫人,您快去瞧瞧我们太太吧,府上的大夫开了药吃了也不顶用,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谢景翕穿好衣裳,“可有去宫里请小裴太医?” “已经着人去请了,不过估计还要有些时候,眼下,眼下……” “行了你先莫急,我这就去瞧瞧。” 谢景翕强打着精神,顾昀一上职,事赶事的就这么来了。曾氏病的突然,原本谢景翕以为只是普通的发热,年纪大了看着凶险而已,但她一探曾氏的体温,就知道自己想岔了,这或者还不是普通的发热。 谢景翕对药有所涉猎,但是诊脉断病就不行了,不了解病因,自然不能乱吃药,恐怕方才家里的大夫依着发热开方子,根本没起作用,眼下就只得等着小裴太医来才能下定论。 但曾氏现在烧的人事不省,万一耽搁的久了,怕是要烧坏了脑子,谢景翕一咬牙,就命凤芹去准备凉水与白酒,这也是没办法的法子了,先给曾氏降了温再说。 “母亲,得罪了。” 谢景翕让凤芹替曾氏解了衣裳,然后亲自拿了浸过酒的帕子在曾氏周身擦拭,她也是头一次试这个法子,并不知效果几何,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也就顾不得那许多。等曾氏身上烫的不那么吓人的时候,谢景翕才停下,她自己倒是出了一脑门汗。 “姑娘,你没事吧?” 谢景翕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幸好被明玉扶住,“我没事,赶紧给太太穿好衣裳,拿沾过凉水的帕子覆在额头上。” 凤芹见谢景翕的法子有用,对谢景翕也多了一份信任,她说什么都照做,等曾氏这厢穿戴好了,小裴太医也进了门。 057迫不得已 裴子汐遇到急症的时候,通常就不大顾忌礼数,进门就直奔里屋,也是瞧见谢景翕在,他才匆匆点头示意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曾氏上了岁数,望闻问切的时候就不大讲究礼数,不必跟小姐奶奶们似的还要隔着帘子,裴子汐切完了脉,又去翻了翻曾氏的眼珠子,瞧过了舌苔,这才接过净手的帕子擦了手。 “还是老毛病。” 裴子汐一贯的言简意赅,谢景翕却是不知道内情,裴子汐总算给她面子,特意多说了几句,“侯夫人早先就有心悸的毛病,都是宅门里作出来的,上上年纪一操劳,就会特别容易犯,这次算是比较凶险,又正巧受了风寒,就发的吓人了些。” 原来曾氏有旧疾,小裴太医说的也不假,宅门里的女人,鲜少有不动心思的,算计被算计,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步步小心,心思重了,最容易落下毛病,只是曾氏的病,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有劳小裴太医。” 裴子汐冲她点点头,上次之后,他对谢家这位三姑娘印象一直不错,所以言语间说话也比较随意,他瞧了一眼桌上的白酒问道:“是你拿来降温的?” 谢景翕点点头,“情急之下,也不知病症几何,就想着先降了温再说,方才太太喝过了家里的方子,我瞧着大概是依着寒邪的路子下的药,却是适得其反,反而温热更甚,我不敢随意下药,就只好用了这个。” 裴子汐赞赏的点点头,“你做的不错,再差那么一会,就要坏了。” 裴子汐坐下来开始写方子,“这个方子是散热的,要马上熬了喝,她平日的平安方子就不要再用了,我重新给她下一个方子,吃到三个月的时候,我再过来。”他将第一个方子交给凤芹,然后又道:“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们,侯夫人这个样子,如果再劳心劳力,后面的方子就没必要开了。” 谢景翕心里一顿,这就是说曾氏以后要以静养为主,那家里的事…… 真是事情一件件来,偏巧在这个当口上,曾氏就病了,她跟顾昀想跑都暂时没地方跑,难不成真要接管侯府吗? “尤其冬日,最是要注意的时节,等过几日乍暖还寒的时候,要注意保暖。” “您费心,明玉,去端杯热茶给小裴太医润润喉。” 裴子汐把方子吹干递给谢景翕,“夫人刚进门,我照例是该请个平安脉,既然今儿遇上了,就索性多瞧一眼。” 谢景翕知道是小裴太医给面子,于是将手腕递过去,裴子汐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就收了手,“夫人底子不错,比一般的闺门姑娘都康健些,但是心思重都是通病,夫人要是想要长长久久,就要注意。”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谢景翕没有细想,小裴太医总是好意,知道她们这些后院的女子身不由己,这也是提点,不过即便知道,大概也不能改变什么,这是个一不留神就能被吞没的地方,你前头想着清静无忧,后脚就能一脚踩进泥里。 “多谢小裴太医提点,我会注意的。” 裴子汐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那裴某告辞。” 谢景翕亲自把裴子汐送出门,这才转身折回来,她坐在外屋,等着曾氏喝完药退了烧,天也渐黑。前头报说侯爷与二少爷回来,听闻曾氏病了,急匆匆的就赶过来。 “父亲,小叔。” 谢景翕站起身,侯爷点点头,“辛苦你了,你母亲可要紧?” “小裴太医来开了方子吃过药,烧热已经退下去了。” “我去看看。”侯爷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老大媳妇,你且留一会,我有话与你说。” 谢景翕一愣,“是,父亲。” 她原本想侯爷回来,她也能回去了,现下侯爷进了曾氏的屋子,屋外就留了顾恒与谢景翕二人,一时相对无言,颇有些尴尬。 顾恒捏着拳头瞥了她一眼,喉咙就有些发干,“我们不在,府里就辛苦你了。” “小叔客气,原也是应该的。” 谢景琪不当人使,顾恒心里也尽是歉意,一方面心知父亲一直都想要她管家,心里也隐隐有几分私心,因为侯府外院的事这几年都是他在打理,他主外她主内,这样或者他们接触的时间就多了。 不一会侯爷出来,先是对顾恒道:“你去瞧瞧你母亲吧。”然后又对谢景翕说,“你且跟我出来一下。” 谢景翕乖顺的跟在侯爷身后,也没去别的地方,只是站在门外抱夏内,天隐隐见了颜色,开始起了寒凉,谢景翕默默的哆嗦了一下,觉的有些冷。 “在家住的可还习惯?” “父亲挂念,媳妇在家吃的好住的好,都挺好的。” 侯爷点点头,“那便好,有什么缺的就尽管说,顾昀那孩子既然一心把你娶进门,就不会亏待你,你性子好,有事多劝着他些。” 侯爷暗示她调合顾昀与府里的关系,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应着。侯爷扯了几句闲篇,才把话引到正题,“你母亲的事,我已经听凤芹说过了,你做的很好,遇事能拿得住,是个能办事的,眼下你母亲需要静养,家里的事我也只放心交给你,便不要再推脱了,如今顾昀也进了兵部,一时半会怕是不能走,有你替他分担着,我也就放心了。” 侯爷到底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看着客客气气的好似商议的口气,实际半点都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先是用曾氏的病给她不得不接的理由,那句只能交给她,说白了就是你必须要接。后面再用顾昀给她堵住退路,只要顾昀一日在官场,他们就一日不能离了侯府的庇佑,毕竟以顾昀现在这般刚起步的处境,没有侯府的脸面,他必定会步履维艰。 谢景翕知道自己跑不出这一天,但也没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其实侯爷说的也并没有错,不管是顾昀还是她,眼下都离不得侯府,所以她根本没有推脱的余地。 “父亲抬爱,媳妇仍旧惶恐,可否允媳妇回去与夫君商议一下。” 侯爷倒是并没有拒绝,“嗯,你与他商议一下也好。” “那媳妇就先行告退了。” 夜风刮的有些凉,谢景翕实在是有些待不住,便先行告辞,一方面还不知顾昀回没回来,心里也着急,她一天没有休息,不由捏着眉心解乏,有些急促的往院子里赶。 “大少爷可回来了?” 明玉道:“方才问过还没有呢。” 天已经黑了,顾昀却还没回来,谢景翕心里的不安加重,步子越发快,急匆匆拐进院门,一个没留神,就与刚回来的顾昀碰了个正着。 “这是着急捡银子呢?”顾昀差点就撞倒她,幸亏步子收的及时,“我正要去寻你呢,怎么去了这许久。” 顾昀上来拉她的手,却被谢景翕挣开,“且先别着急碰我,我刚从病人屋子里回来,还是先换了衣服再说。” 顾昀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这也是常理,通常研习医道的人大概都有这毛病,接触了病人后都要先行沐浴更衣。谢景翕不敢与他接近,也是怕顾昀身子弱,没准比别人更容易被传染。 谢景翕自行去了外屋的净房,身子泡在水里的时候才渐渐压下心思,方才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着急些什么,似乎就是莫名的就开始急躁,不知是因为被曾氏打乱的计划,还是因为担心顾昀,或者只是身子有些累,总之就差一点,她就要在顾昀面前绷不住。 她沉沉的叹口气,觉的方才着实是有些不应该,她不停的告诫自己,顾昀是有自己的计划,他不见得就是为了自己牺牲,他这不是好好的吗,自己总是瞎担心什么呢?但是不管怎样告诫,顾昀答应谢岑去上职这件事,就成了她心里的一个疙瘩,一有风吹草动,这坨疙瘩上就要结一层霜。 谢景翕想了半天,索性整个人埋在水里,短暂的闭气,似乎能叫她轻松一些…… 顾昀脸上瞧不出喜怒,问一旁的明玉,“夫人今儿都做什么了。” 明玉再傻也会看人脸色,收起对顾昀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怨念,老实道:“姑娘早上起来用过早饭就见了两位帐房先生,中午没来得及休息,就去了太太屋里,太太高热不退,姑娘亲自给太太降了温,然后小裴太医来诊脉开药,嗷,还给我们姑娘瞧过了,说什么不要心思重之类的,后来就一直在太太那,一直到侯爷回来,再就是还问过您回了不曾。” 明玉一股脑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了顾昀,末了还觉的自己太实诚,但瞧顾昀也没说什么,觉得可能大概也没什么事,就转身去准备晚膳去了。 谢景翕洗的彻底,头发还散着潮气,打外面一进来,香气和着屋外的凉气就一股脑涌了进来。顾昀拿着帕子给她擦头,“这样冷的天,就在屋里洗罢了,头发湿着在院子里跑,最容易受寒气。” 谢景翕冲他一笑,“就你唠叨,总共几步远,不至于。” 顾昀给她擦干了头上的水渍,拉过来香了一口,“今儿头天上职,同僚们难免热情,想要晚上一起吃顿饭,我推脱不过,就去意思一下。”他把人转到眼前,用手刮刮她的鼻子,“可是担心我了?” 谢景翕拍下他的咸猪手,“谁担心你了,我就是怕一会吃饭没人夹菜,吃的无聊罢了。” 顾昀低声笑笑,狠狠把人抱在怀里,“我有没有夸过你这个样子很可爱呢。” “你净唠叨我来着。” “嗯,我以后尽量天天回来陪你吃饭可好。”顾昀把她拉到饭桌前坐下,“如果我有事走不开,会提前派人会来告诉你,今儿是我疏忽了,罚我晚上少吃一碗饭如何?” “去你的,你早都吃过了。” 谢景翕嘴上嗔怪,心里还是感念顾昀凡事能想着她,心说好在他们的日子才刚开始,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与他互相适应,慢慢的就会好吧。 顾昀吃的不多,但还是尽量陪着她多吃了一些,吃过饭,谢景翕这才跟顾昀说起正事,“母亲的身子需要静养,父亲与我谈过了,想要叫我把家里的事接过来。” 顾昀并没有意外,“你应了?” 谢景翕点点头,“我只说与你商议一下。” “没事,父亲那个人,你也不好推托,应了也没关系,你要不想接,我去与他说,我们也可以搬出去,你二姐再不中用,也不是完全不能理事,侯府少了谁也过得下去。” 谢景翕心里叹口气,顾昀从来都不给她施加任何压力,站的第一个角度就是考虑她的难处,可越是这样,她便越不能自私,固然甩手走了是省事,但终究是不妥。 顾昀既然入了局,除非他只想当一个甚事不管的挂名闲职,要么他必然是要营营汲汲往上爬的,不管顾昀存了什么心思,谢景翕想,大概都是大心思,而她作为他身后的人,若是一味在他的庇佑下过自己的小日子,那就实在不配他为自己想的这份心。 而顾昀在官场,后院之间的应酬结交就是必不可少,眼下就只能住在侯府,一旦要住在侯府,管家的事便迟早要推到她头上,既然顾昀不得不在外面营营汲汲,那她在侯府,也要开始一番经营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想,可是要眼看你每天来回跑,我却一个人在家当米虫,哪里过意的去,横竖你那些生意也是要管,也不差一个侯府了,你就当我每天想多看你几眼还不成。” 顾昀笑着把她拉到跟前,“原来阿翕竟是藏了这等窥视我的心思,我其实还就想把你养成一只大米虫,养的圆滚滚的抱着多舒服,不过既然阿翕那样想多看我几眼,我就勉为其难卖个色相,不过可不能白看。” 正事谈完了,这位又开始每日一正经,动手动脚的还美其名曰消食,谢景翕把他推开,“你在外忙了一天不累我可是累了,别闹……” 最终谢景翕反抗无效,还是被他吃了一顿,顾昀抱着累坏了的小媳妇倚在床上,便开始琢磨他自己的计划。其实侯府的事,他还真就不放在心上,但是现在他考虑事情就不能像以前那般没有顾忌,谢景翕看着软和,其实也不是个轻易委曲求全的,除非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顾昀一方面心疼她凡事想的周全,她要留在侯府,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他,他心里高兴的同时也隐约担心,害怕她心里藏了他不知道的事,万一哪天他不能护她周全,他这个可人疼的小媳妇可千万莫做傻事才好。 058接管家事 顾昀第二天依旧要上职,谢景翕跟着他起来吃过早饭,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就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侯爷说的客气,第二天却直接打发了人上门,明摆着不给她犹豫的时间,侯府家大业大,没有哪一天的营生能耽误,曾氏起不来身,便也不能给她什么准备的时间。 “几位妈妈辛苦了,一大早就过来,可曾用过早饭?” 管事妈妈头天上门,但却老早就听闻大少爷宠大少奶奶,早上从来不要她早起,连大少爷上职都卡着时间起身,早饭不吃就为了叫她多睡会,所以几个妈妈心里琢磨着,明儿大概不能来这么早讨嫌了。 “大少奶奶有心,都是用过的。”开口的是曾氏的心腹刘嬷嬷,其她几个管事妈妈也跟着附和。 说来前世活那一遭,谢景翕好歹对侯府不陌生,这几个管事妈妈她也是接触过的,但因着前世她嫁过来的时候,许氏为了给她撑门面,陪了好几个得力的妈妈过来,那几个妈妈说到底心里也是轻看了她,一门心思想着把侯府的营生揽过来,是以与侯府的原班管事人马,就难免有许多矛盾。 刘嬷嬷是这些人当中拿事的,她亲自抱了一些账本子并记事本子,还有库房的钥匙,一并放在她面前,侯府各库房的锁通常都要两到三把钥匙同时开启,除了掌家的太太奶奶手上各一把,分别负责各库房的媳妇手上也一把,有事的时候,需秉了掌家的太太奶奶们,然后拿了钥匙一并开启。 这也是固定程序,谢景翕并不多言,桌上的账本子也没有动,只是含笑看着几位妈妈,“几位妈妈都是母亲跟前的老人了,凡事自然比我这个甚事不懂的要拿得住,我不过是代替母亲理几天事,一切都还照着原来的行事便罢。” 这话倒把刘嬷嬷说的心里一愣,虽然大少奶奶的确不见得能一直管家,但眼下来看,她至少是要管上几年的,怎的这话里话外竟是没有要上手的意思。通常刚接手家事的少奶奶,照例是要询问一番,再办事一些的,各路的账都要重新过一遍,虽然难免会得罪一些人,但一码归一码,谁都不愿意替上一位掌权的背黑锅不是。 刘嬷嬷自认做事周全,也不怕谁来查,但大少奶奶这样客气谦虚,到让她不好接话,“都说大少奶奶和善孝顺,如今看来真是所言非虚,其实府里一向职责分明行事有度,倒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既然大少奶奶信得过我们,我们便还按照原来的办。” 谢景翕莞尔,“眼下还是母亲的身子要紧,研医用药的不必省着,母亲想吃什么也尽管采买,每月十五将上月的进出账单给我瞧瞧,再者,还请帐房的李先生将上年的每月进出列一张单子给我瞧瞧,我以后行事心里也好有个数,其他不懂的,我会随时请教几位妈妈的。” 李帐房上前应道:“大少奶奶尽管放心,我明儿就给您列出来。” “既然如此,便不耽搁几位妈妈了,我年纪轻,将来少不得要仰仗几位,明玉,去给几个妈妈每人一份见面礼。” 几个妈妈不由面面相觑,心说竟这样简单,几句话就算是交接完了?但是少奶奶说完了,她们也没有赖着不走的道理,各自拿了银子便走了。 出了大房的院子,那李帐房便忍不住问道:“你们说咱们这位大少奶奶是真傻还是怎么的,哪有这样接管家事的,二少奶奶那会,掰着我们问了半天的话,又是要查账又是要开库房的,直折腾了好几天,这位倒好,账本子一眼都不瞧,只叫我列那么张单子,能顶个屁用啊!” “可不是。”陈三家的媳妇道:“那二少奶奶瞧着也比大少奶奶厉害啊,你们是没瞧见她手底下那几个婆子,查个库房能活活把人膈应死,连角落里招了灰的破罐子都要拿出来说一通,好像这侯府都他们家的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大少奶奶看着是个省心的,咱们该干嘛干嘛便是。” 刘嬷嬷瞅了方才说话的王福家的一眼,“话是这样说的吗!大少奶奶年纪小面皮薄,你们也不该轻看了她,以后说话注意着点,都散了干活去吧。” 几个妈妈不敢再说什么,嘀咕着散了,刘嬷嬷叹口气,转身跟曾氏回话去了,边走心里边蹦出这么一句话来,面上厉害的还不是照样吃了亏,不显山露水的才是高人呢。 谢景翕打发走了几个妈妈,便照例拿出了顾昀给她的账本子翻,侯府的那几本子帐还着实引不起她多大兴趣来,何况她便是想看也看不出什么,到不如趁着有空先琢磨琢磨顾昀的生意。 明玉给她沏了一碗热乎乎的红枣茶,姑娘的小日子没几天了,防止她肚子疼,便提前饮这个驱寒气,“姑娘先歇会,把茶喝了再看。” 谢景翕一闻见里头的姜味就要蹙眉,每次都要明玉多搁一些红枣遮味,她端过来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热乎乎的茶入喉,身上立马泛起了一股子暖意。 “还姑娘姑娘的改不过口,也不怕人家笑话。” 明玉撅着嘴收拾了茶碗,“我叫习惯了,夫人什么的多别扭啊,您就将就着听吧。” 谢景翕拿她没办法,就随着她去,明玉又问:“姑娘,方才您怎么不提查账的事呢,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接了家里的事,万一里头……” “嘘……”谢景翕瞪她一眼,“以后在侯府说话要注意,这可不是咱们绛雪轩。” 明玉吐吐舌头不敢再言,谢景翕慢慢道:“你以为管事拿主意的人都要事必躬亲么,养着她们一帮子人,什么事都要我过问,我还不迟早累死。” “那您就不怕底下人糊弄您吗?” “你事事捏在手里,他们该糊弄的还是照样糊弄,没有分别的,何况我一上来就把他们捏的太紧,反而有时候会起反作用,水至清则无鱼,哪个家门里头都没有干净的,只要不出大篓子,他们偷着拿些也无妨,我就是把账本查个底朝天,也照样查不出什么来。” 这也是实话,当主母的若是一滴油水都不给下面人,谁还会死心塌地的为你做事,何况根本不能小瞧这些在侯府经营了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管事下人,倒是她这个没有根基的年轻媳妇,人家说坑你那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你要是捋不明白里头这些弯弯绕绕的利益网,但凡动错了一根,说话你就要倒霉。 再有一点谢景翕不方便与明玉点明,她方才故意诈了刘嬷嬷一句话,她一直怀疑曾氏并非甘愿把家交给他们长房,放着她自己的儿媳妇不用,没有平白便宜别人的道理,她故意说的不那么在意,果然刘嬷嬷就顺杆往上爬。 既然侯府不是他们大房的,她才不傻了吧唧劳心劳力的替他们白操持呢,何况他们不缺银子,也不惦记管家的那点油水,她的心思不在事在人,越是不动声色才越能瞧的清楚。 “再过一会我要过去瞧瞧母亲,中午大少爷不回来,你随意做些饭菜便好,倒是那只鸽子先炖上,晚上大少爷要喝汤。” “是姑娘,知道您惦记姑爷呢,我早就准备好了,不用你操半点心的。” “你也学会编排我是不是!” 谢景翕估摸着曾氏与刘嬷嬷说完了话,才磨磨蹭蹭的过去,果然她到了曾氏的屋子,刘嬷嬷才从里面出来。 “大少奶奶您来了,正巧二房的邹家少奶奶刚进门,夫人这会子精神好,您尽管进去便是。” 邹氏来了倒是让谢景翕有些意外,谢景翕跟刘嬷嬷客气道:“有劳嬷嬷了,母亲今儿身上可轻快些?” “已经好多了,早上用了小半碗米粥,今儿瞧着气色好多了,还拉着我嘱咐了半天,说是大少奶奶刚接管家事不熟,要我千万多上点心,我说这还不都是我们应当应份的,大少奶奶和善,对我们都客气,我们更应该尽心才是。” 想来刘嬷嬷不知得了谁的提点,说话也周全多了,谢景翕又与她客气几句,便打帘进了曾氏的屋子。 曾氏并没有歇在床上,而是盖了毯子偎在炕上,旁边邹氏正与她说话,见谢景翕进来,忙起身,“我道是谁,是咱们的新妇来了,那日没瞧仔细,今儿打眼一看,还真是好看呢。” 邹氏拉着红着脸的谢景翕过去坐下,盯着她仔细瞧了几眼,谢景翕见过曾氏,“母亲,您今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昨儿的事我都听凤芹说过了,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就要交代了。” “母亲您说的严重了,就是发热而已,您别自个吓自己,还是得多亏了小裴太医的药好。” “瞧这婆媳俩谦虚的,方才我一进门,姨母就拉着我夸了你半天,说昨儿都是你救了她半条命,没想到你还擅长这个。” 邹氏一句姨母让谢景翕心里不由一顿,她这才想起来,邹氏与曾氏,是连着亲的。 059再生事端 邹氏与曾氏连着亲,不远但也不近,好像是曾氏远房表姐家的一个外甥女,不知怎的就说给了二房的长子,她出身一般,但是挺懂事,说话办事也在道上,倒是比二房的那几位要拿的出手。谢景翕依稀记得,当年她住进别院后,曾氏是叫邹氏帮她打理过侯府的,虽是于理不和,但那时候的侯府没有能掌家的少奶奶,也就没人说什么,不过再往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邹氏虽与曾氏关系近,但从不像二房其他人一样拿着侯府说事,除了年节等一些重要的日子,就是隔段时间来给曾氏请个安,平日里不大常见她。 谢景翕被她说的不好意思,“哪里就擅长了,还是以前听老辈儿的人说起的,我也不曾用过,就硬着头皮拿来试试,好在母亲福泽深厚,竟是有用。” 曾氏笑道:“真是难为她小小年纪能拿得住事,姨母以后就轻省多了。” 曾氏拍拍邹氏的手,“也就只有你能替姨母着想了,反正以后我是不中用了,幸而景翕嫁过来能替我分担,倒是你,家里可还省心?” 二房那三只蛤蟆四只眼的一家子人,也着实叫人头疼,家里兄弟姐妹加起来足有七八个,那些姨娘们就更不必提,除了老早嫁出去的两个姑娘,还有勉强算是入仕的长子次子,其余的全部在家吃老本,之前侯府分家的那点家产,怕是早就见了底,要么二房也不能这样死乞白赖的扒着侯府不撒手。 一旦家里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那点怎么也不够使的银子瞧,那这日子就可想而知的热闹,也幸而是邹氏这样个会持家的人管着,然而就冲家里有四姑娘那样的小姑子,邢氏那样的妯娌,邹氏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好过。 果然邹氏低下头微微一笑,“横竖也就那样子,还应付的来。” 曾氏叹口气,“你也得悠着点自己的身子,家里的事是管不完的,别耽误了自己。” 邹氏嫁过来少说有七八年,也就只养住了一个姐儿,倒是姨娘们替顾泉生了两个儿子,家里主母做到这个份上,其实就有些可怜,不过据说与顾泉感情尚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么多年我也看开了,倒是夫君前两日与我说,刑部冯大人家的夫人才得了一个哥儿,听闻是去山上求的,灵验的很,我当时还笑说他太迷信,就是难为他替我想着,我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顾泉在刑部谋了个闲职,冯大人便是刑部尚书,这事谢景翕倒是没注意过,也就插不上嘴,只在一边听着,不过这位冯大人,她总觉的好像有些耳熟,却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个冯大人,一时又琢磨着,往后她大概要花点心思给这些大人夫人的对对号,免得将来要接触的时候抓瞎。 提起顾泉,邹氏便透着娇羞,曾氏看在眼里心下稍有宽慰,“也都是说不准的,没准就灵验呢,冯夫人今年都快四十了吧,你这才多大,既然你姑爷想着你,有空去拜一拜也是好的。” “那我听姨母的。”邹氏说完便起身,“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家里还一堆事,改天再来瞧姨母吧。” 邹氏走后,谢景翕略坐了一会也便走了,她去曾氏处转了一圈,回来正巧明玉也摆好了饭,只等着她回来就能吃。 谢景翕瞅了眼桌上明显有些丰盛的菜,讶异道:“不是说大少爷不回来就不用做太多的么,就我们俩人,吃不完也是浪费。” 明玉上了最后一个汤,整整六道菜,她把烫红了的手放在耳朵上搓,呲牙咧嘴道:“是姑爷临走叮嘱的,说他不在也不能叫姑娘图省事,便是吃不完倒了,他也养的起。” 还的确是某人的口吻,谢景翕瞪了明玉一眼,“你如今倒是听他的话了,我说的也没见你如此上心。” 不是明玉听话,是她不敢不听话,虽然上次她跟老夫人告状被取笑了一顿,她才知道姑爷不是那样人,但不知怎的,就还是怕他,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明玉姑娘害怕她们家姑爷的毛病,大概是好不了了。 “我想着,姑爷也是为您好,多做些也无妨,横竖都是现成的,厨房里也有人帮我,几个菜不费什么功夫的。” “我看啊,自从你来了,家里的厨子都快要没事做了。” 明玉姑娘有些小得意,“那是,有我这样有手艺的丫头,您可得对我好点。” 谢景翕净了手,喊明玉过来一起吃,俩人刚提起筷子吃了几口,就听见院门外有人喊叫,谢景翕眉头一簇,心说谁这么不长眼的在顾昀这里大喊大叫。 明玉忙放下筷子起身,还没走出门子的,就见谢景琪怒气冲冲的往这边来,手里还端着个食盒,明玉不明所以的问道:“二少奶奶您……” “谢景翕人呐!”谢景琪十分粗鲁的将明玉推到一边,自己就进了屋。 明玉被推的一个踉跄,一瞧二少奶奶来者不善,赶忙连滚带爬的跑进去,谢景翕沉住气,放下手里的碗筷,“二姐这会子过来,可用饭不曾,正巧明玉做的多,你也一起来……” “你少在这装模作样的假惺惺!”谢景琪狼狗似的逮谁骂谁,她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走过来瞧了一眼谢景翕的饭菜,冷哼了一声,“你到是会享受,一个人吃六个菜,你也不怕吃撑了!” 谢景翕瞥了眼她带来的食盒,直觉是跟午膳有关,然后便问道:“可是厨房做的饭菜不合口味?要不你在我这吃点,都是明玉自己做的。” 顾昀从不在官中用饭,谢景翕嫁过来也是大房自己开火,谢景琪吃的是家里大锅做出来的,各屋子都差不多,她也在侯府吃了几年,怎的偏巧今儿就不高兴了,难道中午的饭哪里不对? 谢景翕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的,就又被谢景琪劈头盖脸一顿骂,“当我不知道呢,你现在掌家了,拿着官中的银子买回来自己开小灶,你吃也就吃了,好歹别苛待我们,你瞧瞧送来的那是人吃的吗!” 谢景琪把她带来的饭盒打开甩在地上,那里头可怜巴巴的三个菜,看菜色的确简单些,肉也不多,谢景翕一皱眉,心说难道侯爷曾氏吃的也是这个? “我竟是不知道,侯府的锅是揭不开了吗,在我们谢府的下人吃的都比这好,喂给狗狗都不吃的东西,竟敢也端上来糊弄我,这也就罢了,早上我去要蜂蜜,居然跟我说没有了,说是太太生病,东西都紧着她屋里了,你谢景翕能耐啊,新官上任头一天就摆威风是不是,巴结父亲母亲也不是你这个巴结法!” “二少奶奶你也莫血口喷人,我们姑爷跟姑娘从来不曾用过家里一分钱,再说我们姑娘头一天管家,底下的人还没认全呢,哪里就能指手画脚为难您了,当初您管家的时候,难道也是头一天就上手了的?” “明玉,你多什么嘴!” “好你个乡下小丫头,也敢跟我顶嘴,狗仗人势的东西!” 谢景琪作势就要上前打人,却被进来的赵章挡住,“呦,二少奶奶您受累,我们奶奶的丫头要教训,那也是我们来代劳,您这又是何苦找罪受。” 赵章原本要出门办事,走出门子半天又折回来,一听二少奶奶上门闹事,吓的魂都没了,二少奶奶那薅人头发的爱好言犹在耳,估计他们大少奶奶掉一根头发,他们家爷就能给他剥了皮。 赵章平日和气恭敬的看不出来,手上的力道很能压迫人,谢景琪被他这样一挡,就本能的生出几分惧意,她这么个天王老子站在眼前都敢撕的脾气,竟是头一回自动生成踌躇这项新技能,这么一愣的功夫,原本的气势汹汹就被折了大半。 赵章客客气气的看不出一点忤逆之意,那一句我们奶奶的丫头就点明了叫她不要多管闲事,但谢景琪这辈子可能就没学会怕这个字,你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下人,能拿她一个堂堂二少奶奶怎么样。 赵章还真不能拿她怎样,但他站在这,至少谢景琪不敢动手,剩下的还是要谢景翕出面。谢景翕方才被她这么一闹,心里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心里一有数,就越显镇定。 “二姐先莫生气,我倒是从家里带了几罐蜂蜜来,放那还没用,二姐若是不嫌弃,就先拿了去用,至于这饭菜,倒是幸而二姐过来提醒,厨房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过问,竟不知有这等欺上瞒下做事不尽心的,父亲母亲的吃食都是一起出来的,怎能叫他们也吃这样的东西,我这就吩咐厨房重做,二姐要是饿了,不防先在我这吃些。” 这就好比开店做买卖,你卖的东西坑了人,就别怨人家找上门,既然谢景翕管家,哪里出了问题自然也是先找她,虽然明知与自己无关,也还是要好言好语的打发,但是她话里话外又是娘家又是侯爷侯夫人的,倒叫谢景琪说不出话。 蜂蜜我有,但不是从官家拿的,吃的东西跟侯爷侯夫人的都一样,人家都没说什么,你再跟这闹就有些说不过去,实际闹也没用,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 “谁稀罕你的东西,我倒要去母亲那看看,看她是不是也吃得下这样的猪食。” 谢景琪总算还顾点脸,没为了一顿饭给撕破了,至于她去不去曾氏那,谢景翕也管不着,但她要是拿这套猪食的说辞去告状,恐怕也落不着什么好。 谢景琪气呼呼的夺门而去,明玉气的直跺脚,”这都什么事,好歹是一家里出来的姑娘,怎么就不知道与人留点情面!“ 谢景翕对赵章道:“还要你往回赶一趟,往后不必如此紧张,你身上事多,别耽搁了。” 赵章知道少奶奶这是怕他招了忌讳,他往常跟在顾昀身后当个小跟班,不显山不露水就没人会拿他说事,要是三番两头为谢景翕出头,就很容易被人当了枪靶子,谢景琪那种疯狗脾气,急了谁也咬,明面上,赵章必定是要吃亏。 “是,那我就先走了。”赵章知道少奶奶说话的分量,所以并不分辨,至于听不听,那就另说了,毕竟被顾昀扒层皮,也不比当枪靶子好到哪去。 赵章走后,谢景翕脸就沉了下来,“去把王福家的请过来。” 既然有人上来就给她没脸,也就别怨她要出手了。 060略施手段 王福家的媳妇是个有些敦厚的妇人,看起来胖的憨厚,其实那对挤成绿豆的眯缝眼里藏的心眼比谁都多,被谢景翕喊来的时候还一脸茫然,并不知道自己动了这个新上任的大少奶奶头上哪堆土。 谢景翕对侯府的态度十分明显,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别明目张胆的触她的眉头,她都能闭只眼放过去,但这不代表能容忍别人把她当傻子似的糊弄。 王福家的负责府里的采办,自来采办这个位子油水最为丰厚,想来她也没少捞油水,但那都是之前的事,谢景翕也管不着,可眼下,就得说道说道。 “大少奶奶您喊我。” 王福家的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看着和善又好说话,谢景翕也笑笑,“妈妈近来可是有甚难事?” 王福家的被问的一愣,一时不大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大少奶奶您此话何意?” 谢景翕只笑不说,到把王福家的笑的心里发怵,她干笑一声,“嗨,我还当大少奶奶您说什么呢,多谢大少奶奶关心,我家里没甚事,都挺好的。” “那就好。”谢景翕喝了口茶提神,“我听闻妈妈最爱喝蜂蜜,我这有几罐家里带的上好蜂蜜,明玉,你去替妈妈拿来。” 一说蜂蜜,王福家的心里一哆嗦,身上就起了一层汗,她忙推辞,“怎能叫大少奶奶破费,无功不受禄,我这没有平白拿您东西的道理。” “妈妈是个谨慎人儿,在府里待的年岁也不短,那日父亲跟我提起你们几个管事妈妈的时候,还跟我夸您来着,说您最是知道分寸的,我今儿喊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叮嘱几句,家里人口不算多,平日的吃穿用度上就要精细些,各屋里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不要怕麻烦,给单做单买便是,妈妈负责采买,就要辛苦些,得了上头的好,您也不吃亏不是。” 王福家的脸上都开始冒汗,原来她那点鸡鸣狗盗的事,大少奶奶一样不落全有数呢,她爱吃甜食,蜂蜜那东西又费又贵,她一般都是采办的时候偷偷存下一瓶,正好遇上个同样爱喝蜂蜜的二少奶奶,即便多买些也没人怀疑什么。可正巧就赶在今儿没了,她一时忘了补全,谁成想二少奶奶就因为这点事还找到大少奶奶头上。 至于那些缺肉少菜的事,就不光是王福家的事了,但她也跑不了,再加上曾氏这几年精力不济,府里管的就没有以前严,她往府里伸手伸的多了,就越发大胆,原本以为大少奶奶年轻脸嫩,不大会管家,还想着衬这几年多捞点给儿子娶媳妇的银子,如今看来,能不能保住这份差事都难说。 “大少奶奶明察秋毫,对我们下人也体贴,我一定不辜负大少奶奶的一片心,以后尽心尽力好好干。” 这也算是个老人精了,谢景翕没有明白的点出来,她就依旧装傻充愣的应着,说了半天一句明话也没提,转个身就能赖的一干二净。 谢景翕慢悠悠的品着茶,王福家的趁机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想着各种措辞,连谢景翕挑明后的说辞都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却是只等来了明玉拿来的蜂蜜。 “原也没别的事,这蜂蜜妈妈拿回去随意泡茶喝,千万莫与我客气。” 这就算完了?王福家的捧着蜂蜜走出大房院门都没反应过来,冷风那么一吹,卷走了她一脑门的冷汗,让她一下就从脚底冷到了头发跟,她心里细细琢磨着今儿这事,灵光一动,立马往厨房跑去。 “你们管事妈妈可在?” 王福家的拉住厨房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自然认得她,客气道:“我们妈妈刚出去,我看她急匆匆的好像是往大少奶奶院子里去了。” 王福家的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坏了,这傻老娘们不会是去跟大少奶奶胡说八道去了吧? 厨房的管事妈妈夫家姓林,大家都管她叫林家媳妇,那林家媳妇原是与王福家的一丘之貉,日常用的柴米油盐只要采买进来,送进厨房多少都是有数的,林家媳妇但凡想要拿点,就跑不了要跟王福家的穿一条裤子,反正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有好处大家分,也不怕谁把谁卖了。 都是这几日太太生病,说要吃的素淡些,林家媳妇就趁机多拿了些鱼肉之类,府里各屋都是一锅做出来的,谁知道二少奶奶就那么事,为着这么点小事就能闹到大少奶奶跟前。林家媳妇原本也不怕什么,找到她就拿太太说事,侯爷都没说什么呢,二少奶奶又能怎么样。 但谁成想她刚松了一口气,大少奶奶就把王福家的叫了去,这饭食上出了事,不先找她厨房管事,却先找了采办,那不是明摆着就知道这是一条利益链,没准就是找王福家的套话去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少奶奶这样被下了面子,她能不趁机杀鸡儆猴,立立威风吗,王福家的不可能叫她独善其身,她与其等着被大少奶奶找到头上,不如就先去自己认了。 所以说都是些自作聪明的,一听说她来了,谢景翕心里也乐,照样客客气气的把人请了进来。 “大少奶奶,我有罪。” 林家媳妇上来就磕头认罪,谢景翕忙叫明玉把人扶起来,“这怎么话说的,妈妈快先起来说话。” “是我事没办好,叫大少奶奶受委屈了,原本因为太太这几日口味淡,府里采买上的鸡鸭鱼肉就要坏,我,我这一时鬼迷心窍的就拿了一些家去,往常我与王福家的熟,偷着留下的事也有,但我绝对没有贪银子,您也知道自来油水最大的就是采买,我们厨房里头小打小闹的也拿不了多少,实在是……往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大少奶奶饶过我这一回。” 那林家媳妇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都说了,谢景翕在一边听的直乐,心说还有这样的实诚人,她什么话没问的,她倒是什么都招了。 但林家媳妇也不傻,自己认罪,王福家的那点事也是一样没落,反正要杀要剐也有垫背的,王福家的只有更严重,她好歹算是自首,怎么也能从轻发落吧。 “明玉去给妈妈倒杯茶来,说了半天,也润润喉。”谢景翕一杯茶都见了底,又自己倒了一杯续上,“你们管事妈妈为府里一直操劳,父亲与母亲都是瞧在眼里的,也常与我说不要亏待了你们,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我也知道你们拖家带口的不容易,王福家的儿子就要娶媳妇了吧,妈妈家的小闺女也十二三岁了,一张张都是吃饭的嘴,都理解,我前儿还琢磨着给母亲跟前添几个懂事的小丫头,要是你舍得,不防就领过来我瞧瞧,不管在哪个屋里待几年,出去也都好配人。” 林家媳妇这会子估计比王福家的还要懵,心说这就是老话说的断头饭吗,她怎么听着有点发怵呢,大少奶奶不追究也就罢了,怎么还给这么大的脸面。她一早就动心思想把她那小闺女弄进府里头,一直没寻着门路,大少奶奶不仅知道她的心思,还就这么好心的替她办了,想想都觉得没这样便宜的好事啊。 后来闹不清楚的林家媳妇与怒气冲冲的王福家的碰了面,俩人七嘴八舌一合计,差点双双吓尿了,敢情这是中了大少奶奶的套了,王福家的人家压根什么也没说,关键也不用她说,人家大少奶奶心里明镜似的,不显山不露水的敲打她一番,既给她留了面子,又叫她心里有数。 林家媳妇倒是什么都说了,可人家大少奶奶什么也没问,不打自招是怎么来的,就说的她呢,好么,原本王福家的还能装傻充愣,这回明明白白的被揭了老底,想装也装不下去了,以后在大少奶奶跟前,还能有脸面吗? 两个人精似的老妈妈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心说这下完蛋了,擎等着大少奶奶拿她们开刀吧,然而战战兢兢的等了几日,却不见大少奶奶找她们麻烦,心里又琢磨,大少奶奶这到底是要耍个什么路数。 她这才进门几天,不仅把底下人的家门事摸的门清,心知肚明的知道她们干的缺德事,不但不罚,还十分体谅她们各家的难处,那意思就是我知道你们手里都不干净,拿点也就罢了,还给她添麻烦就不对了。 拿捏着她们的把柄,还给颗甜枣,但凡她俩还有点脑子,就知道以后该替谁办事。这下两位妈妈才回过味来,原来大少奶奶是这么个厉害角儿,谈笑间就摆平了两个管事妈妈,厉害也就罢了,更厉害的主儿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关键人家还仁义,一家老小都体谅着,还能叫她们说什么。 侯府里头关系民生问题的两个妈妈老实后,侯府的日常生活质量明显提高,曾氏跟侯爷嘴上没说什么,但日常请安的时候就眼见的多了些笑脸。那日二少奶奶果真去曾氏那里讨了个没脸,接连几日称病不出来请安,不过也没人在意就是了。 倒是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的谢景翕,又被顾恒突如其来的造访,搞的有些头大。 061顾恒上门 谢景翕月事那几天,通常都不大有精神,前几年的时候还腹痛的厉害,自从她懂得一些草药常识以来,就很注意调养,这一两年的时间已经好了许多,但仍旧不是很好过。 正赶上前几日事多,劳累几日,这症状就更严重,早上顾昀走的时候还勉强能撑住,没多一会就疼的直不起腰来,明玉一早帮她推了几波来请示的妈妈,中午的时候好一些,勉强吃了几口饭又睡了一觉,下午才能起来理事。 “姑娘,你就歇一天能怎样,瞧你脸上都没有人色了,回头姑爷回来又要说我们不劝着。” 其实顾昀从来不说她们,尤其谢景翕的人,他连话都很少说,但每次只要轻飘飘的扫一眼,她们就能心领神会的从里面看出那么点比骂她们一顿还要让人噤若寒蝉的意思来,反正别人不知道,明玉姑娘已经练就了一身瞧眼色的本事,只要顾昀看她一眼,她就能奇迹般的心领神会,端的是比跟她们家姑娘还要默契。 “没事,躺了大半天乏的慌,我又不跑不跳的,你怕什么。” 谢景翕正要拿出李帐房前几日给她的账务小结,她忙了几日没顾上,正巧闲着没事就打算瞧一眼,却听外面的人报说,顾恒过来了。 自从要管家,谢景翕就知道以后少不得要跟顾恒打交道,但没想到他来的如此不是时候,谢景翕起来规整了一下头面,去了专门会客的厅堂,就让明玉喊他进来。 大白天的倒也不怕人说什么,但到底要避嫌,四面门窗都开着,屋里屋外也有人,其实说到底,是谢景翕觉的尴尬,才特意留了明玉在屋里,屋外也有顾昀的人。 顾恒拿了几个账本子进来,估计是要与她对账,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谢景翕一眼,见她脸色苍白,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我趁今儿有空,过来与你交代一下外头的帐,没耽误你事吧?” 比起谢景翕心里的不自在,顾恒到没什么异样,反而叫谢景翕觉的,他比以前更会说话了。 “不曾耽误什么,我再忙也比不得你们在外面的,不过外头的帐,你大体跟我知会一声便罢,我总归是不大懂的。” 顾恒在她对面坐下,“不需要你懂什么,但是该知道的也必须要知道,至少要知晓咱们家的铺子田庄有多少,每年进出几何,哪家铺子盈利,哪个庄子盛产,回头有时间,我会带你过去看看,认认家里的管事们,你以后也是少不得要与他们打交道的。” 好像看出她的不经心,顾恒上来就把家里的事一股脑说给她,有话说的时候自然就少了尴尬,顾恒这人,真是跟以前很大的不一样。 谢景翕想起前世她管家的时候,跟顾恒也还算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她一直都知道顾恒喜欢她,但这份喜欢却在谢景琪死后,她作为填房嫁给他的时候消磨了一部分。可能是人都有逆反心理,你欢欢喜喜的把人娶进来,跟被迫无奈的娶回来是不一样的,假如没有死去的谢景琪,假如没有许氏的千方百计,他们之间或者还能保留一些单纯的爱恋,可是谢景琪的死不可避免的横亘在了两人之间,像是一颗随时都能蹦出来扎你一下的钉子,不疼不痒,却很折磨。 所以他们刚成亲的时候,其实话很少,谢景翕话少是因时因人,京城这个地方,天然的就对她没有归属感,时间长了就习惯缄默。而顾恒是因为他骨子里的骄傲,他是正经的名门贵少,不管是家世身份还是成长环境,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少年得意,都不大允许他对谁低头,或是把自己心里不愿承认的挫败诉诸于口,而谢景琪的死就是他少年得意里最浓墨重彩的一大败笔。 他不屑于解释,也不太会出口安慰,即便他可能也知道谢景翕心里并不好过,但还是任由一些本该在开始就解释清楚的东西持续停留发酵。也是因为她接手管家的时候,他们有了一些多余的话讲,关系才渐渐缓和,但即便在那时候,顾恒都没有现在一半的耐心跟察言观色。 或者有些事远观比得到更容易叫人看得清,谢景翕忽然就释怀了。 “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顾恒兀自说了半晌,谢景翕也只是静静的听着,间或插几句嘴,听他这样一问,谢景翕道:“你说的我都大体记住了,等我有时间,会亲自去看一眼,但家里生意的打点还是要你费心,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顾恒心里升起小小的失落,说的再多也有尽,她终究只能在他眼里停留片刻,只是顾恒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斟酌道:“那日你二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若是你今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派人来跟我知会一声,我能帮的尽量帮,就权当是替你二姐赔罪了。” 他这是替的哪门子罪,她跟家里人的那些糊涂帐,哪里与别人有什么相干,“一家人,我还能真跟她计较不成,你整天忙的什么似的,我的事怎好再麻烦你。” 顾恒忽略她话里的婉拒,拿过他一起带来的一个盒子放到她眼前,“这是一个缓解腹痛的方子,里面大概有一个疗程的药,你回头照着方子喝,喝完了我会派人再给你送来。” 谢景翕有些意外,他居然知道她每月的小日子,还知道她有腹痛的毛病,只是不等她说什么,顾恒就起身告辞了,生怕她会回绝,干脆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叹口气,这样冒然送出去,估计没一会全家就都知道了,谢景翕索性打开盒子,见上面有一张信笺,打开了瞧了,里面书带方子以及一些注意身子之类的劝慰,字是顾恒的字,居然是他亲自手抄的方子。 明玉这回倒是学聪明了,一句话也没问,好像后知后觉的看出了顾恒跟她的那点不足为外人道,一下子就开了窍。 谢景翕看她一眼,“去收起来吧,姑爷问你就照实说。” 明玉想说,姑爷大概是不会问的,如果她们家姑娘不提,他可能只会用眼神来折磨她们这些可怜的丫头。 谢景翕把药方子看了一遍便折起来烧了,话可以跟顾昀说,但字就不必看了,有些话在一定的环境下说出来,可能只是言过于耳,配合着口述者的随意,大概不太会让人过于在意,但若是明明白白的落在纸上,那字里行间的痕迹就会如刻字凿物一般印在人心里,想要摸去,总归是挺疼的。 又何必再去伤了顾昀,他那样个剔透心,怪可惜的。 谢景翕被顾恒一分神,身上就没那么难受了,继续翻出李帐房给她的账务小结,只粗略瞧了一遍,就觉的哪里不大对。 明月端了一杯红枣茶过来,老远就能闻见那遮也遮不掉的姜味,她瞧见谢景翕又开始费神,然后就不高兴了,“姑娘!”明玉把茶盘往桌上一放,“您再这样,我可跟姑爷告状了!” 这句倒把谢景翕逗乐了,“能耐的你,你到底是谁丫头。” “我当然是姑娘你的丫头啊。”但是姑爷更吓人啊,识时务为俊杰懂不懂! “我问你,这次两个管事妈妈的事你瞧出什么来了。” 明玉歪着脑袋想了想,“两个管事妈妈给您下马威,您把她们收拾老实了啊,恩威并施,既压住了人,又没把事闹大,还得了好名声,不过就是太惯着她们了,那几位整个就是家里的蛀虫,您不怕她们给您捅大篓子啊?” 倒是看懂了,谢景翕抬了抬眼皮子,“那你又知道为什么她们会给我下马威呢?” “这个吗,可能觉的您好欺负啊,想拿住你,以后好作威作福啊。” 谢景翕又问:“那你瞧那两个妈妈是能拿捏人的人吗?” 明玉快被她们姑娘问糊涂了,“贪图小利,落井下石,见风使舵,大概是没有那份能耐的。” 谢景翕笑笑,明玉忽然就回过味来了,“姑娘,府里有人要害你!” “嘘……”谢景翕白了她一眼,“怎么老不长记性,这下知道怎么跟姑爷回话了吧,别没头没脑的瞎说一通。” 关于府里的事,谢景翕并非是想瞒着顾昀,相反她想瞒也瞒不住,但却不大想把这些隐晦的东西告诉他,一方面不想让他家事公务两头分神,一方面也觉的没有必要,后宅的事即便跟他说,他大概也帮不上忙,要么他也不会跟家里的关系搞成这样。 既然暂时要与侯府共存,这些脏污事不告诉他,大概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要不他那个脾气一旦拧起来,势必要跟侯府撕破脸。 明玉整天竹筒倒豆子似的,有些事她想不明白,顾昀却是一眼就能看透,糊里糊涂的就能把谢景翕卖了。 想明白事情关键的明玉姑娘突然就对自己前十几年的智商产生了怀疑,难怪她每次都觉的自己跟姑爷说的有点多,原来是可以有技巧的弄虚作假颠倒是非啊。 于是这天晚上,明玉是这样跟她们家姑爷描述姑娘的一天,“姑娘今儿不舒服,躺了大半天,中午吃的不多,下午好些了之后原本想看帐,我说姑爷知道了又要心疼,然后姑娘便不看了,后来二少爷来给姑娘对账,姑娘愣是一眼也没瞧,二少爷略说了几句就走了。” 顾昀闻言眉头一挑,要笑不笑的看了明玉一眼,明玉以强大的心理素质顽强的抵抗住了她们家姑爷充满怀疑的眼神,心说她可是一句谎话也没说,至于各种意思的拿捏,姑爷你就自行想象吧。 062主动坦白 顾昀今儿回来的晚,这几天事多,他经常不能赶回来陪她吃饭,其实他无时无刻不想快点回来,跟别人一起吃饭,真是一点滋味都没有。 他进门就瞧见谢景翕窝在榻上看书,径自去净了手,然后不由分说的拿下她手里的书,直接把人抱到床上。 “还疼不疼?” 谢景翕一般疼个大半天,也就好多了,倒是顾昀自己,回来带了一身的凉气,虽然谢景翕知道他通常会在外屋待一会,把身上的凉气去了才进来,但他的手好像怎么也捂不热似的,碰一下就好像把一整个冬天带回了家。 “你可用过饭了?要是没吃好,我叫明玉给你做碗面。” 顾昀显然不想吃,只是把人抱着,“没事,我不饿,让我抱一会。” 谢景翕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却又被他反握住,“你可是一直都有腹疼的毛病?” “嗯,是一直有来着,不过这几年我一直在调理,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顾昀把下巴搁在她肩头,握着她的手无意识的放在她小腹上,“回头叫老头给你瞧瞧。” 谢景翕噗哧一笑,“你啊小题大做的,这也没甚,调养一阵子就好了,只是不能贪凉,我可能平日有点不忌口,我以后会注意的,倒是今儿你二弟给了我一个方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回头拿给外祖父瞧瞧。” “他外头门路多,就是家里也有好几个药堂,定是仔细问过了,应当是不会错的。” 顾昀把玩着她的手指,声音里听着随意,谢景翕忽然想起上次被赵姨娘遇见那次,赵章半路给她解围,估计那个时候,顾昀就已经知道什么了吧,只是他一直没有提过,心事也从来不挂在脸上,倒是让谢景翕有些忐忑。 并非她怕什么,就是怕他多想,有些事云里雾里的,不如说清楚的好,“你二弟他是不是找过你?” “嗯?”顾昀一愣,“你说上次吗?你猜到了。” 谢景翕点点头,上次赵章赶的那样及时,定是一路跟着顾恒来的,总不至于是顾昀闲的无聊专门派人跟着他,一定是去找顾昀在先,而且还说了不该说的。 “其实真的没什么,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找别人出面跟他对账便是。” 话到嘴边,谢景翕自己也有些后悔提了这一茬,因为她发现这个根本没法解释,真有的那些什么,她也不能说,说没什么,也不过是一句废话,总是顾恒的心思,不傻的人也都瞧得出来,这句没什么就显的很苍白。 却把顾昀惹笑了,“原来你就闷着这事啊,我们阿翕招人喜欢是我的福气,是我的我留着便是。”大概不是他的,他也得抢上一抢,何况惦记他家阿翕的,也不是只有顾恒一个。 谢景翕直觉以为,往后还是少在顾昀跟前提顾恒的好。 “最近是遇到麻烦了么?” “也还好,不过今儿是刑部冯大人小儿满月,陆坤硬要带我过去凑热闹,不好推辞,便去讨了把嫌。” 顾昀不爱应酬,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谢景翕只瞧他今儿这精气神,就知道定不止这些,但是他不跟她说,她也就不问,只顺着他问道:“冯大人?倒是二房的邹少奶奶前儿跟我提过,她提了一耳朵,母亲就说喜事一桩,应当送点东西去,我就斟酌着以侯府的名义送了份礼,你去吃一顿也不亏。” “瞧你这小气劲儿。”顾昀笑睨着她,“早说我就甭那么客气了,多吃点多好,冯大人也肯下本,请的都是京里的名厨,只是我还一心惦记着家里有个小气鬼,没心思吃罢了。” “本来么,都是礼尚往来的事,我这几日瞧了瞧府里的账,每月送的礼钱都赶上我们吃好几个月的,又不是什么吃的住的交情,要我说,压根也送不着,我也就是因着你才费心备了礼送过去。” 顾昀一听,就知道他这傻媳妇还没闹明白冯大人是谁,不过也亏着她多此一举的送了礼,让这冯大人还格外高看了他一眼。 这冯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石氏娘家的表哥,冯尚书能爬到今天的位子,至少有一多半是因着跟太子妃沾亲带故的缘故,不过他本人也并非十分拿不出手,若不然刑部尚书的位子,怎么也轮不着他。 不过今儿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顾昀上职这几日,整体都清闲的很,一是因为他这个官压根也没有多少事,再者就是因为他是侯府大少爷的身份,也没人指望他能做什么。本来么,这种侯门里出来的公子哥,大都是尸位素餐之辈,顾昀这种特别硬的关系户,便是去当个七品官,也照样有人哄着。 然而顾昀的上司却是个不大一般的人,库部发展到本朝,成了个管管兵籍军械之类的闲部,库部郎中杨寿礼原是武将出身,因着犯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才被打发到这个位子上来。杨寿礼是个武将,还是个很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将,军械倒也罢了,兵籍这等跟书籍打交道的事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前任员外郎缺着的这段时日,他不得不接过手暂时管着,可管了没几天就觉的自己可能要疯,是以顾昀一上职,便不管他爷爷排老几了,一股脑把兵籍库的事都扔给了他,也不管他能不能上手,反正这地方常年也没个人来,你只管瞧着别让虫子吃了就行。 都说杨寿礼是个愣头青,顾昀倒是觉的这人挺有意思,平日与他处的还不错,十分上眼色的把跟文字打交道的一些杂物都包揽了过来,横竖他也闲,没事就瞧瞧兵籍库里的书籍记载,倒还真就叫他找着一本名人大作。 这名人正是刑部的冯尚书,冯尚书早年在兵部做过几年侍郎,说来他正经是科举出身,肚子里也有墨水,大概是对兵法有些研究,于是就写了一本论讨战术的本子,然后便作为典籍存在兵籍库,虽然也就是放在那里沾灰的命运,但并不妨碍冯尚书得意。 陆坤便是陆炳生的爹,他得了谢岑的面子,自然要对顾昀照顾有加,这等结识上官人脉的好事自然头一个想到顾昀,于是也不管人家冯尚书有没有下帖子请,就硬是把人拉了去。起先冯尚书因着太子妃石氏跟他夫人李氏私下里多的几句嘴,对顾昀印象不大好,当然太子妃不会傻到把太子的丑事说出来,但冯尚书却从中得出一个太子可能不大喜欢顾昀的结论。 不过碍着陆坤的面子,再有谢阁老跟侯府这层关系,冯尚书对顾昀还算是客气,但席间一番接触下来,他却觉的顾昀这年轻人很入他的眼。冯尚书近来春风得意,加上他本身也有文人的傲气,官路也顺遂,只等太子登基,他就是正经国舅爷,所以当顾昀有意无意提起他写的那本兵籍之后,再看顾昀的眼神都放着光。 要么说拍马屁得赶巧拍,天花乱坠的说一通场面话,不抵这般不动声色的润物无声,顾昀这一下就如同一股春风吹进冯尚书心里,恰到好处的搔到了他的痒处,酒逢知己一般拉着他探讨了半天。其他在座的听闻冯尚书还有这等壮举,纷纷上赶着赞叹一番,恨不得吹捧出此曲只应天上有的风采。 冯尚书被顾昀摸顺了毛,难得的是顾昀还不会奉承巴结,这种高贵客观的顺毛方式显的特别真诚,顺的冯尚书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最后酒过三巡,差点拉着顾昀磕头拜把子。还是陆坤劝了几句,说这样乱拜把子容易串辈分,好说歹说把顾昀从冯府拉出来。 冯尚书喝断片后,唯一记着的就是他家宝贝儿子跟顾昀,拉着李氏直念叨,“顾家的大少爷真是不错,这年轻人有前途,以后要多接触,不,必须得提拔。” 李氏知道他这种喝点酒就上头,吹捧几句就找不着北的毛病,也是见怪不怪,她这半辈子唯一操心的事大概就是生儿子,官场上的事一概不问,现在更是有儿万事足,冯尚书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老爷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侯府好像还给咱送了礼,你说我们也没想起来给顾家大少爷下张帖子,我听闻,现在侯府就是长房媳妇掌家呢。” 冯尚书眼神更亮了,大腿一拍,“你瞧瞧,人家会做事吧,媳妇也是个懂事的,按理咱家跟侯府也说不上话,往常侯夫人掌家,估计也不会屈尊给咱送礼,这媳妇才管了几天就知道给夫君铺路,有眼光,你瞧瞧人家媳妇多办事,那什么,过几日请她来府上坐坐,大家也认认脸。” 李氏翻了个白眼,“那太子妃说的你忘了,太子好像不大喜欢顾家大少爷似的,咱们这样不是跟太子对着干吗?” “你个妇人懂什么!”冯尚书就不爱瞧她这目光短浅的样,“往常有几个知道顾家大少爷是个什么样人的,太子没准也就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瞧人不顺眼,说不定都没跟人家正面接触过,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女人,再说了,这样的人才不往自己这边招揽,还白白送给别人去啊。” 李氏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插不上话,抱着吃饱喝足的儿子放到小床上,冯尚书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一眼,“跟你说了也不懂,顾家大少爷现在什么身份,谢阁老的乘龙快婿,谢阁老现在在朝里不说一手遮天,也起码遮了半边天,跟宋阁老一人一半,宋阁老隐隐已是太子的人,要是谢阁老也站到太子这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不能拉拢谢阁老,起码侯府也是很有分量的,我看顾昀这媳妇旺夫,将来这侯府是哪一房的,还说不准呢。” 于是听了一晚上醉话的李氏终于听到了一句对她来说比较有关注点的,那就是顾昀媳妇旺夫,早这么说她不就听懂了吗?那是得结交结交,瞧瞧这旺夫的媳妇到底长什么样才行。 063春日吃茶 是以第二天,谢景翕就收到了冯尚书夫人李氏的帖子,说是府里玉兰花开的正好,特意请几位交好的夫人过去吃春茶赏花。 “姑娘什么时候跟冯尚书的夫人交好的?”明玉瞧了一眼帖子,觉的十分奇怪,“原来这些夫人们结交,都是靠自来熟的啊。” 谢景翕没好气的笑睨了她一眼,哪天要没有明玉闹点笑话,这日子可真就没法过了,“下帖子请你,不见得是跟你交好,没准是想跟你认识或者有求于你,都是场面上的面子情,做不得真的,别跟这聊闲了,去帮我收拾套衣裳,后儿出去要穿。” 也是顾昀昨晚上跟她普及了一下朝中几位大人身后牵扯的家族,她才闹明白这冯尚书原来是太子妃的娘家表哥,顾昀说李氏过不了多久就会宴请她,居然也叫他说着了,自来后院这些夫人的亲疏就是前朝的风向标,看来冯尚书很是看重顾昀。 真到要去冯府那日,谢景翕才知道李氏不光请了她,还一并请了邹氏,其实邹氏的夫君顾泉,在刑部只是个不大起眼的主事,也就是因为二房跟侯府的这点关系,才事事能瞧的见他,想来冯家这次满月宴,邹氏没少送好东西给冯府,李氏顺水推舟,是有点想主动接触顾家的意思了。 谢景翕与邹氏在冯府门前相遇,邹氏过来与她打招呼,对她身上的衣裳好奇起来,“你这衣裳做的巧,样子也特别,是哪家绣坊做的?” 谢景翕今儿这春茶不是白过来喝的,她头年答应帮沈涣之打样子,如今天儿渐渐暖和,是时候穿出来了,不过鉴于上次的教训,她这次穿的比较谨慎,又想着今儿宴请的都是一些太太奶奶,不需要穿的很扎眼,但一定要有细节,这些妇人的眼神好的紧,连身上一朵花用了几个颜色都能瞧的分明。 “不是什么有名气的绣坊,是杭州那边的一家叫做灵绣坊的,我以前穿惯了他们家的衣裳,就辗转请他们送过来的。” “倒也不拘什么名气,样子别致好看就是最主要的,不知道这灵绣坊可在京城有分家?” “分家还没有开,但是正准备往京城发展呢。” 谢景翕也不把话说死,不会显的刻意,又吊人胃口,果然邹氏就有了兴趣,“那回头你得告诉我一声,我也去挑几个花样。” 李氏为了见一见这个旺夫的媳妇,特意迎出门子来,一眼瞧见邹氏身边的那个年轻媳妇,方想起来,去年进宫的时候,好像远远瞧过她一眼,只记得她当时穿了件红衣裳,雪里红梅一样扎眼。 今儿她穿的素雅,月白色的一套罗裙,远远看上去软绵轻柔,发髻挽的也特别,竟还似少女一般清丽。如果走进了再瞧,衣服上绣着同色的玉兰花式,盈盈走来,那玉兰好像活了一般,隐隐有花香拂面。 “那位便是安奉候府的大少奶奶?” 李氏跟前站着的是户部尚书陈渡的母亲,陈夫人倒是不大清楚陈渡跟谢岑之间的那点隐晦暧昧,只是早就听闻这位大少奶奶不一般,今儿一瞧,果然是幽兰一般的人物,不过她若是知晓谢景翕差一点就成了她儿媳妇的事,估计做梦都能哭出来。 “便是了,年前我在宫里瞧见一回,晋王妃都对她另眼相看的。” 李氏与陈夫人迎上去,边打量谢景翕边道:“早就想结识你来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正巧趁着小儿满月,就喊了大家来聚一聚,只是不知道你如今忙是不忙,冒昧的很。” 李氏刚生产过,身材还十分圆润,养尊处优的夫人们都不大显年纪,李氏这样去瞧上去也就是三十几岁的样子。 “冯夫人实在客气了,我也是个待不住的性子,您帖子一下,我就巴不得赶紧来了。” “那感情好,往后咱们多来往便是。” 李氏在前,引着谢景翕她们往院子里走,谢景翕边走边瞧,觉的冯府收拾的居然很是不错,要是单看冯尚书那个人,就觉得他是那种一身铜臭气的官场老油子,但院子收拾的居然很有几分文人气,只是这文人气似乎有些过,隐约生出了那么点酸气来。 看来顾昀所言不假,这冯尚书确然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营营汲汲又不肯丢了那层道貌岸然的油皮。倒是几株玉兰养的不错,粉白相应,养的面积也大,的确可供观摩一番。 “往年只要一瞧见玉兰,总能想起冯大人府上的,只要瞧过一次,别处的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陈夫人是个文雅人,谢景翕看她一眼,似乎能从她身上想象出来陈渡的样子,陈夫人说完也瞧了谢景翕一眼,笑着点点头,算是互相认识一番,陈夫人又言,“大少奶奶身上的玉兰也算是异曲同工,今儿她一来,院子里就又添了一抹春色。” “我正想说呢,就是说不出来这样文雅的词儿。”李氏笑道:“我也算是见过些花样子的了,竟是从未瞧过这样的玉兰,绣工颜色配的恰到好处,隔着衣裳都能闻见花香。” 谢景翕也是特意挑了这么一件玉兰花的过来,倒不是想抢风头,主要还是借着花,给沈涣之打打样子,果然被这两个夫人一说,别的夫人也凑过来瞧。 “这分明是沾了府里花香的光,我方才走了一路过来,满院子的幽香,身上自然是带了香气的,不信您再闻邹嫂子身上的荷花,保管也是这个味。” 几个夫人被她逗笑,邹氏佯装拧了她一把,“也是侯夫人宠她,竟是没大没小的连我也一起编排。” 李氏笑的十分不拘小节,浑身的肉都跟着颤了几下,“我是没想到,大少奶奶也是个风趣的人,往后一起说话,可有乐子说了。” 只是玩笑归玩笑,大家却从邹氏这话里听出了些别的讯息,那就是安奉候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个长房媳妇,那这意思可就不一样了,所谓成家立业,眼看着现在顾家大少爷就要走上人生正轨,将来还真说不上侯府归能哪一房。 谢景翕却觉的邹氏这话有些刻意,她不过才见了她一回,哪里就瞧出曾氏宠她了,曾氏是个什么心思,明眼人谁瞧不出来,要不是谢景琪实在拿不出手,她才不会甘心把管家的事交给她呢,何况若无意外,顾恒身为世子宗子,接管侯府是板上钉钉的事,哪里是说变就变的。 但这话谢景翕无从解释,只好装作没听懂,好在邹氏又说起灵绣坊的事,岔开了话题,“等哪天这灵绣坊开到京城,大家真的去瞧瞧,我看他们家的绣娘不一般,不比京里的那几家绣坊差到哪去,关键南边的这些料子也舒服,什么杭罗云锦的,咱们这边的都不地道,要我说,春夏还是要穿南边的料子舒服。” “可不是,光看她穿这一身,我都想弄一套了,就是我现在这身材,恐怕得废双份的布料。” 李氏拿自己开玩笑,气氛一时欢快,她瞧了邹氏一眼问道:“可是还没有动静?我跟你说,南山上的那家庙宇格外灵验,我一个月去了四趟,隔七日去一回,足足斋戒了一个月,结果隔月就有了喜脉,你不妨也去试试,正巧我打算着过几日去还愿,领你去认认?” 李氏倒是毫不避讳自己多年生不出儿子这事,劝着邹氏也去,邹氏年轻脸嫩,当着人面不大好意思提,只点头应了。 院子里建了一个花厅,夫人们赏过花便移步花厅吃茶,李氏献宝似的要把刚满月的哥儿抱上来让大家瞧,“真是为了他,半条命都要去了,你们瞧我现在的腰,比怀着他的时候还粗,往常能穿的那些衣裳,竟是一件也穿不下,也不知上哪说理去。” 李氏就是典型的宅院女人,说的话也都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谢景翕挑挑捡捡的听着,有些索然无味。一时奶娘将小娃娃抱上来,大家都凑过去瞧,谢景翕正想躲一会,却又被邹氏拉了过去,大概邹氏也是羡慕的紧,想瞧瞧这庙里求来的儿子长什么样。 这么一瞧,就瞧出了些不对劲,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倒是跟李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是眼珠子直愣愣的瞪着人,眼白有些多,格外像是翻着白眼瞪人,手指一直放在嘴里啃,口水不住的流,看上去痴痴傻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景翕多心,其她几位夫人好像没瞧出来似的,一直夸哥儿是个白胖小子稀罕人,只有邹氏与她对视一眼,估计也是看出来这孩子是有些毛病的。 李氏有儿万事足,炫耀宝贝似的展示了一通,直到哥儿哭闹着饿了才让奶娘抱下去,然后又拉着邹氏私下里问,“我自从生下了哥儿,月事就稀稀拉拉的一直不停,你那铺子里可有什么好用的药?” 也别怪谢景翕耳朵长,实在是她离邹氏离的近,李氏的嗓门又是压不住的,即便是小声,也听的分明,谢景翕不知道的是,邹氏手底下居然有个药堂,而且看这个样子,应该名头还不小,要不李氏也不会上赶着问她。 谢景翕知晓侯府名下有两家药堂,当年分家的时候两房各分了一家,只不过两家药堂放在不同人手里经营,总归是有差距。二房的生意一直是顾二老爷打理,这几年才慢慢交给长子顾泉,但是这药堂在顾二老爷手里的时候就因为经营不善差点关了门,后来还是侯爷不忍见二房亏空,做主拿银子把药堂收了回来。 也就是说二房现在的家业里并没有药堂这门生意,那邹氏的药堂就只能是她嫁妆里头的,邹氏的出身谢景翕不清楚,但要是能有这么一家药堂给她做陪嫁,那至少是有些家底的。 这样看来,顾泉虽然仕途不旺,冯尚书也不大瞧的见他,但邹氏与李氏的私交又好像不错,这关系也着实叫人看不透。 064侯府猫腻 从冯府出来的时候正巧是谢景翕平日午睡的点儿,等一路回到家,睡劲儿都过了,便索性喊了百草过来说话。 百草娇俏可爱,明玉迷糊逗笑,两个丫头凑一块就好像搭了戏台子,叽叽喳喳的不消停,百草拉着明玉问:“唉唉咱们夫人的发髻是怎么挽的啊,真好看。” 明玉嘿嘿一笑,“不是我挽的。” “咱们夫人平日都用什么膏子擦脸啊,怎么能那么水嫩呢?” 明玉又笑,“我们姑娘平时,其实是不洗脸的,压根也不用抹什么膏子。” “啊?真的吗,那我也不洗脸了,白瞎那么些上好的膏子了,我还请人专门配过呢。” 谢景翕扑哧一笑,“你少听她诳你,我平日用的膏子回头给你些便是,那是她自己不爱洗脸,就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着她一起不洗脸。” 百草张大嘴,“哈?不洗脸,那……”她正要说那还是女人吗,怕明玉受刺激,就没好意思说,“那其实她看起来也挺白净的。” “你不用给她留面子,明玉小孩子脾性,压根也没把自己当女孩子家,等她将来遇上喜欢的人,自然就爱洗脸了。” 百草没忍住,笑弯了腰,“夫人这儿真是好玩,我都想进来给夫人当丫头了。” “你要来玩还不容易,没事过来便是,但是今儿找你来是有事麻烦你的。” 说起正经事,百草立刻收了玩笑的心思,“夫人这叫什么话,我们本来就是给夫人解决麻烦的嘛。” 谢景翕请百草坐在她对面,“你自小在京城长大,想来也熟,你可知道京里总共有几家大药堂?” 百草想都没想直接道:“夫人您可是问对了人,您瞧我这名字没有,要不是我爹娘生拉硬拽,我早就去药堂帮忙了,是他们嫌我一个女孩子家学那玩意没出息,一辈子也就是个当药童的命,但我就是爱闻药堂里头那味,所以没事就爱往药堂里钻。” 明玉听完十分不解的看着百草,“你这嗜好也的确挺奇怪的,不过我倒是能理解,我自小就想在糕点铺子里待着,恨不能一辈子不出来。” 百草饱含同情的拍了拍明玉的肩膀,“这志向挺好的,改明儿我就领你去吃遍京城的所有糕点铺子。” “啊?真的吗,姑娘对不起,明玉要弃你而去了。” 谢景翕:“……” 百草笑笑又继续道:“我说到哪儿来着,哦,药堂,京城排的上号的药堂一共有三家,一家是年岁最长的德仁堂,老字号领头羊,一家是长春堂,跟德仁堂算是平分秋色,再有一家名唤青囊,估计大少爷还没来得及跟您交底,是大少爷前几年收的,算是自家的,另外还有那么三四家数的上的,侯府名下的悦草堂算是一家。” 百草如数家珍的把京城里的药堂与谢景翕汇报了一遍,连它们背后依仗的家族都说的分明,邹氏名下倒是有一家,只是名不见经传,并非向谢景翕猜想的那般有名望,那这就更奇怪了,一家没什么名望的药堂,李氏何苦辗转求她的药呢? “要说二房的邹少奶奶也算是个会经营的,她名下的那家小药堂虽是不大,但这几年却被她弄的很有起色,原本不算有名的,如今在一些太太奶奶之间倒是小有名望,若是当年二房的那家药堂放在邹少奶奶手里,也不至于亏损。” 药堂的价值无非在于药材齐全价格公道,只要成色不差,别缺斤少两的坑人,即便不是很有名望的那种老字号,也应当不会太差,邹氏游走在这些太太奶奶之间,走她们的路线倒也行的通,但前提是,药堂的药材最起码要相对齐全,要么就是再顾忌面子情,也断没有拿自己的病开玩笑的。 那邹氏一定是有门路的,谢景翕想了想,提笔写了几个药材递给百草,“你方才说长春药堂兴起时间不长,能发展的这样迅速,我想他们家的药应当是比较齐全,这个方子里有几味药不大好买,你想法子进去问问,看看他们家有没有。” 百草正想说有什么稀罕药是大少爷不能找到的,但瞧谢景翕好像并不止为求药的样子,便什么也没问,把药方子收起来,“夫人您放心,这事交给我没问题。” “还有一事。”谢景翕将李掌柜给她的账务小结拿出来递给百草,“你可瞧得出来的这上面有何问题?” 百草仔细瞧了片刻,“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对,要不我让张嫂子过来瞧瞧?” 谢景翕知晓百草谨慎,点点头,“明玉去把张账房请过来。” 百草这孩子年岁小,但是行事十分稳当,并不托大激进,谢景翕心中暗许,一时张账房过来,拿起小结仔细瞧了半天,斟酌道:“夫人,这帐是府上帐房做的?” 谢景翕点点头,“只是上年与前年的各月支出,我原本想偷个懒,依着各年的常例来管以后的账务,就叫府上的帐房写了这么个小结,我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是想让你们二位瞧瞧的。” 张账房斟酌着谢景翕话里的意思,要么是她真没瞧出什么,要么是瞧出不对但不能确定,但如果她真的心有疑窦,为何不干脆要来账本子看,就算是抹平了的帐,那也是有迹可循的。 “夫人,要单看这支出那是不能说明什么的,府上这样的家业,每月花的再多也实属正常,但要结合收进来看,盈利亏空才是一目了然,我不知您对府上的家业有没有数,单只瞧这上面写的,也就算是中规中矩吧,并不算奢靡过分,只要收入保持稳定,您以后的账单应当是与这个差不多的。” 百草又接道:“但要是物价变更,就或许又有不同了。” 张账房闻言一顿,又仔细瞧了瞧那账单,“百草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大前年似乎是起过一场旱灾,那年的粮产格外紧缺,导致前年至少有大半年的时间米价上涨的厉害,您也知晓米价只要上涨,其它的物价只有跟风涨,而且我记得那一年旱灾起的时候,京城好多有条件的家里都屯过米粮,想来侯府应当也是有的。” 这话的意思就深了,张账房没把话说尽,给谢景翕充分的思考空间,谢景翕看完账单,只觉的这帐似乎有些四平八稳,越是瞧着没毛病越是可疑,没想到让这两人一看,还真就瞧出了事情的关键。 侯府屯了粮,单就这囤粮时的价格跟数量上就能做许多手脚,即便姑且不论这个,但侯府既然存了粮,那每月的支出就会少上一笔,再加上当时的物价变更不可考,每月多点少点的就更是没有数,然而再看这账上的支出,似乎那一年半年里,每月上下都差不太多。 这也就罢了,灾年物价不可考,这一年二年的却是有迹可循,但账上的支出似乎也没有太大变化,反而隐约还多了些许,别小瞧这几两银子的差距,积攒的多了可就不一样了。再想起前几日因为饭食问题,她说要满足各房需求的话,这一句话下去,每月的支出必定要上涨不少,但凡她没有节制,这前前后后的就不知要多花多少银子,就算侯府不至于养不起,但管家不利的帽子难免要扣在她头上,再说不定,说她贪污侯府家产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里头存的心思就大了,但让谢景翕想不明白的是,侯府里谁会这样瞧她不顺眼,非要大费周章的算计她,若只是侯夫人单纯不想让她掌家,又何必如此。再者说,侯夫人似乎也没有亏空侯府的必要,至于谢景琪吗,她是没这个能耐,若有,谢景翕还真就头一个怀疑她,毕竟她没有能耐,但架不住手底下能人多,背后再有许氏,那就又不一样了。 “夫人,若要我说,您还是瞧一眼侯府的账为好,万一真有人动什么心思,您不就吃亏了吗?”百草似乎对谢景翕不看账本的事十分疑惑。 谢景翕闻言只是笑笑,现在的问题不是吃不吃亏,是她压根不知道侯府里埋了多少幺蛾子,连对方是谁都不确定就大张旗鼓的查账,明摆着是往人家坑里掉。上次的下马威,但凡她要是沉不住气惩罚了那两个管事妈妈,别的不说,头一个就要先的罪曾氏,掌家头一天就拿她手下得力的管事开刀,这得是多大的野心。 “我自然是知晓的,等该查的时候,少不得要麻烦你们。” “夫人您别每次都跟我们客气,原也是应该的。” “不与你们客气,赏你们东西,你们也别推辞就好了。” 两个帐房实在是在谢景翕这里讨了不少赏,都不好意再收,但谢景翕从来一码归一码,既然麻烦了人做事,就要赏些报酬,若是不收,下回便也不麻烦她们了,于是俩人到底又推脱不过,说了会子玩笑,方才下去。 俩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送了份礼盒过来,上面没有名字,只有灵绣坊三个字。 065暗中窥视 谢景翕一整天都没有得闲,顾昀却是挺悠闲,他一上午就守着一壶茶,眼前放着本库房登记册子,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上午。 午饭大家都是不回家吃的,有的人自己带了吃食,条件好些的就会有人现送,像顾昀这样的,完全可以回家吃完了再来,但他刚上职不好搞特殊,于是就每日吃家里送来的。 这天赵章送了食盒过来,顾昀打开瞧了一眼,就知道是他媳妇给准备的,谢景翕讲究饮食搭配,荤素有度,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实际很是用了心思。其他的人午食都很随意,有些干脆就啃个粿子完事,所以你要是大鱼大肉的就有点招人眼,但其实说白了顾昀是不想把他媳妇好容易准备的东西被那些大老粗糟蹋,要不就算是天天大鱼大肉的分给他们吃都是无妨的。 正巧杨寿礼不知从哪回来,好像忙了一脑门子一样,连顾昀同他打招呼都没瞧见,低头耷耳脚步匆匆的坐回自己的位子,跟赶着去做了贼逃回来一般。杨寿礼有些五大三粗不修边幅,好好的一身官服套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一种土匪头子的气质,估计就算穿上龙袍上大街上走一圈,也照样能吓哭娃娃。 杨寿礼掏出几个粿子,也不知洗没洗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一口吞半个,囫囵吞枣似的往下咽,光听那吞咽的声音就能把人噎死,一口气吞了两个,又端起一壶不知道是那日泡的茶水,对着嘴直接灌了半壶,估计是被茶叶沫糊住了喉咙,差点没给自己呛死。 顾昀实在瞧不下去,对杨寿礼道:“杨大人,我今儿带的多,要不要一起吃点?” 杨寿礼狠狠的吞咽了一下,终于把喉咙里鸡零狗碎的玩意咽下去,挥了挥手,“我不吃你那点鸟食,喂猫似的看着都饿,还是这玩意实诚,好带又管饱,十个八个一下肚,完活。” 顾昀笑笑,继续慢悠悠品尝他媳妇准备的猫粮,杨寿礼果然一口气吞了八个粿子,然后拍拍手,又急匆匆走了,顾昀吃完饭略坐了一会,便往兵籍库后面的几间屋子走去。 库部的构造很简单,一个专门盛放兵籍的二层小楼,后面连着的是军械库,占地足有二十几间,反正平日有专人保养擦拭,杨寿礼闲来无事,就专门给自己收拾出一间屋子研究他自己的那些鸡零狗碎。 他这个屋子虽然不起眼,但却不大让外人进,神神叨叨的,顾昀来了没几天,却很得面子的被允许进去了一回,顾昀这种一肚子心眼的,要想捏准谁的脾气那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别人都觉的杨寿礼怪异孤僻不易接近,恨不得都躲着他,顾昀就偏投其所好的故意接近,一番接触下来,顾昀却发现杨寿礼是个人才。 这屋子四面不透光,唯一的一个小窗户还被他用布遮了起来,白天在里头倒也能勉强视物,就是乍一进来有些阴森森的,像顾昀这种受不得冷的人便有些待不住,他特意穿了件披风,轻手轻脚的过来敲敲门,等了好一会才听见杨寿礼回话。 “是我,顾昀。” 杨寿礼放下手里的家伙,没好气的过来打开门,一瞧见顾昀那张脸,憋了一嘴的牢骚又吞下去,混着一肚子的凉水粿子打了个饱嗝,然后烦躁的抓抓头,“快快,把门关上,别进了风。” 杨寿礼人粗心细,每天关在这里捣鼓火器,顾昀瞧过他的图纸,从研制各种火药的配方比例,再到一些火铳大炮的设计图,那精细程度一度让顾昀惊讶,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个古里古怪的大老粗能干出这种事。 顾昀曾经见过一些海外流传过来的火铳火器,确然比大陈的精细先进百倍,然而大陈并不注重武力,所以这方面的研制几乎没有,大陈的火器最大的用途大概就是鸣炮礼贺以及狩猎,倒是有北疆进贡了一些火铳,只是并不实用,现在估计还躺在宫里当摆设。 如果杨寿礼这家伙真能捣鼓出点门道,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想要发展应用,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并不妨碍顾昀对他的兴趣。 顾昀知道进来的规矩,并不多问,只是抱臂在旁观看,杨寿礼不知遇上了什么关键处,抓耳挠腮的恨不能就地爆炸,硫磺硝石的味道十分刺鼻,真不知道他整天闷在这里是怎么受的了的。 “我觉的火铳的口径还可以再扩宽一些,铳长略短一些,药室部分再大一些。” 顾昀捡起他随意仍在地上的图纸,估计是否决了的方案,他觉的杨寿礼确然是有些天赋的,他画的火铳在构造上就已经很接近他所见的那些,只是可能在尺寸比例上还在摸索,当然,这还要配合相应威力的火药,可谓是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他这样闭门造车能造成这样,就已经很难得。 杨寿礼被他冷不丁一打断,正要着恼,却在瞧见被他遗弃的图之后愣住,似乎在考虑顾昀说的方案,他急切的抓过顾昀手上的图纸,又埋着头修改起来。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回头再跟你说!” 这个态度就是已经叫他自便的意思了,顾昀掩鼻笑笑,觉的杨寿礼这个人怪有意思,能被允许在这个屋子里自便,就是已经接纳他为朋友了,所以顾昀也没跟他客气,依旧轻手轻脚的参观起来。 屋子里昏暗沉静,轻微的脚步声都能十分明显,顾昀尽量不去打扰他,只随便拿起几个火铳的模型对着那点微弱的光观看,忽的有片极快的阴影在模型上滑过,顾昀瞳孔一缩,不动声色的往挂着布的窗户上瞥了一眼。 杨寿礼还在忘我的研究,顾昀径自出去,临走时还替他关好门,眼风扫了一眼极快躲走的人影,嘴角挂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谢景翕这厢收到沈涣之的礼盒,里面是几匹布料以及一些花样子,上面赘述了一封信,大概是说因为有她的帮忙,京城的巧意纺对他的绣品布料很感兴趣,于是签了一笔大单,而且依旧是以灵绣纺的名义推出,等到名头打出去,灵绣纺在京城开分家的事就有着落了。 这确然是件好事,京城的巧意纺是数一数二的大绣坊,不说别的,当年在谢家的时候,她还有几件衣服是出自巧意纺,京里各家的姑娘夫人,都爱在他家做衣裳,倒是现在名头越来越大,想要做件衣裳就要等许久,如果沈涣之能借巧意纺一臂之力,那的确是很不错的。 “总算姑娘没白忙活呢,呀,这花样子真好看。” 明玉拿着沈涣之送来的花样子爱不释手,谢景翕看了一眼,知晓这恐怕是刚出来的新样子就给她送来了,若不是现在不方便给她做衣裳,恐怕就要送几套现成的来。沈涣之是有些轴的,认定了的事轻易转不过来,说要供她一辈子的头面衣裳,还真就变着法的送。 “你挑几个喜欢的拿去,回头再给百草几个。” “那我就不客气了,嘿嘿……” 谢景翕笑睨了她一眼,“说的好像你什么时候客气过一样。” 顾昀今天回来的早,一进屋就瞧见明玉那贼兮兮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扒拉珠宝盒子,“呦,背着我捣鼓什么好东西呢?” “姑,姑爷!” 明玉好像屁股上坠了炮仗似的噌的窜到一边,背着手藏着手上的花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谢景翕没好气的瞅她一眼,站起来替顾昀接着换下来的衣服,“今儿回来的早。” “本来就没什么事,再走的迟一会估计就走不了了。” 顾昀用热水泡了泡手,才过来牵着谢景翕一起坐下,明玉背着手往门口蹭,“姑爷,我们姑娘今儿可忙了,一整天都没闲着,您快陪她说说话,她可念叨你半天了。” 谢景翕:“……” 明玉已经自动生成了跟顾昀回报工作的技能,而且这歪曲事实的本事日渐进益,基本掌握了抵抗顾昀眼神必杀技的要领,那就是出卖她家姑娘,还要变着法的卖,但甭管怎么卖,总能搏她们姑爷一笑,但一不小心就能把谢景翕坑的抵掉。 明玉十分无耻的卖了谢景翕而成功脱身,关上房门一阵大喘气,抱着手上的战利品屁颠屁颠的跑了,只留下屋里的俩人大眼瞪小眼。 谢景翕失笑,一边收拾着桌上的布料一边道:“是沈涣之送来的,我前些日子帮他打了打样子,他特意送来贿赂我的,可没把我坑苦了,每次出门都得变着法的招人眼。” 顾昀心说是够招人眼的,都不知招了多少狼眼了,他眯着眼从那一堆衣料子里找了朵宫花出来,往谢景翕头上比划比划:“这个挺适合你的,倒是挺会送东西。” 谢景翕之前是跟他提过沈涣之的,也没藏着掖着,连老夫人想要撮合他们的事也说了,反正谢景翕是没觉得有什么,将来少不得会碰面,顾昀这种人精,不说他也看得出来。 谢景翕就着他的手往镜子里瞧了一眼,“是还不错,我小时候可不是白欺负他的,喜好被他摸的透彻,送的东西自然都是挑我合适的来,不过这种花平常在家带着玩玩罢了,出不得门子的。” 说完就瞧见顾昀在镜子里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 066欲求不满 “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我吃味。” 顾昀一把抱过人来放在腿上,谢景翕吓了一跳,“你要吓死我!” 谢景翕下意识攥紧他的胳膊,然后就对上了顾昀含着笑意的眼睛,顾昀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我以为你这心够大,还知道害怕,嗯?” 谢景翕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要小心眼,你受的了吗?” “你这是拐着玩说我小心眼呢,没事,你对我小心眼我也没有意见,但是你夫君我现在就小心眼了,你打算怎么哄?” “那你且小心眼着吧,我去收拾东西了。” 谢景翕刚要趁机起身,就被他拽回去,然后突如其来的吻就堵在了嘴上,谢景翕大概比顾昀要点脸面,觉的大白天的十分不成样子,就挣扎着要起来,然而顾少爷不但不让,手上还不规矩起来。 谢景翕小日子还没过去,顾昀空了几日就有些上火,手上渐渐带了几分急切,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伸进了衣襟里面,谢景翕被他揉的脸上通红,渐渐的也有些动情。 就在要擦枪走火的时候,顾昀蓦地停住,他把脸埋在她身上,有些气急败坏道:“真恨不得一口吃了你。” 谢景翕似乎也不想往常那般平静,觉的自己一定是被顾昀带坏了,实在是羞于启齿,顾昀看她的模样,越发低笑起来,一边替她整理衣襟扣子,一边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就先放你一回。” 谢景翕觉的再跟他待下去就要坏菜,忙起身去开了窗户,顾昀不再逗她,问起了今天去尚书府的事,“可还习惯?” “还好,倒是冯大人家里的玉兰开的不错,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把家里的海棠挪过来。”谢景翕斟了一杯茶递给顾昀,“你上次去可有见过冯大人家的小娃娃?” 顾昀喝口茶压下心底的燥热,一边奇怪的看着她:“倒是抱出来过,只是我并没有看的仔细,怎么,是有什么问题?” “嗯,我瞧着像是有些痴傻,恐怕是天生的。” 顾昀眯了眯眼,不知琢磨了些什么,半晌才道了句可惜,“冯尚书好容易得了这么个嫡子,竟是可惜了。” “我今儿发现邹嫂子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嗯?”顾昀冲她挑挑眉,“正巧我也要带你认识个有意思的人。” 谢景翕咦了一声,故意逗他,“这次是外叔公还是外舅公啊?” “讨打是不是!” 谢景翕失笑,“跟你说正经呢,你可知晓邹嫂子名下有一家药堂,听百草说,被她经营的很不错的样子,今儿我还正巧听见冯夫人与她求药呢,我当时还想邹嫂子是个能办事的,要是跟顾泉换一下,没准二房就起来了。” 顾昀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敲着,“顾泉是有些平庸了,不过二房的人都不大好相与,你往后注意些。” 顾昀话里有话,谢景翕沉吟道:“听邹嫂子的口音像是北地来的,我记得母亲好像是南边人,却不知是怎么说给顾泉的。” 顾昀把一直在屋里东忙西忙的人拉回身边坐下,怕她又跑了,便一直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手指细细摸着她手上的纹路,心说好容易提早回来陪陪她,她一副生怕他吃了她的模样算是怎么话说的。 “你往后有甚想问的就直接告诉我,不必顾忌那些有的没得,跟我还这样客气外道,我真是白疼你了。” 谢景翕被某人戳了下脑门,不服气的撅撅嘴,还不是怕他心里不高兴说家里事,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谢景翕哼一声正打算不理他,手心却被猫爪挠了一下,让她没绷住笑场了,“别闹,痒死了……” “我可是什么也没做。”顾昀做完了坏事却又一本正经的,“我们继续说正经事,邹氏的确是东北过来的,她自小没了母亲,后来父亲续弦,就做主把她送来京城投靠侯府,大概是也想给她在京城许门亲事,所以嫁妆倒是打发给她不少,后来就说给了顾泉。” 这就难怪了,二房的门楣不上不下,京里顶好的人家也不能轻易嫁过来,邹氏人不差,又有曾氏这层关系,关键是嫁妆丰厚,跟二房倒是合拍,也难怪她没有儿子,在二房的底气还那么足。 “你啊,又开始琢磨事儿了不是,说累了一天也不消停,往后别这么废心思。”顾昀打断她的思路,谢景翕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做坏事被逮了小辫子,想起小裴太医的提醒,也觉得自己近日越发的用心思,便决定以后顾昀回来的时候,就尽量不想了。 “晚上想吃什么我让明玉给你做,前儿庄子上送了一条鱼过来,个头不小,饿了一晚上今儿早晨现杀的,就等你回来看想吃什么口的,鱼头就做汤吧,其他的红烧还是清蒸还是糖醋你说呢?” 他最想吃的吃不着,其它的就都行吧,顾昀拍板定案,“就糖醋吧。” 又酸又甜,跟他目前的心理状态很一致。 第二天顾昀沐休不上职,难得抓着一天不用早起,抱着他能看不能吃的小媳妇睡到太阳迷了眼才起。谢景翕老早醒了一回,然后临时决定以后顾昀在家的时候就一天不议事,权当跟他一起休假了,然后睡了一场回笼觉,直到被某人不老实的猫爪弄醒。 “呀,是不是已经晌午了,太可怕了,怎么能睡这么迟呢?”谢景翕装模作样的从某人魔爪下逃出来,顾昀没好气的瞅着他仓皇逃跑的媳妇,心说这小东西现在鬼精鬼精的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其实也不过才刚过巳时,但这对一个当家的主母来说已经是懒的让人唾弃了,幸好他们院子里的人都极有眼色,知道顾昀的脾气,外头一个人也没有,谢景翕叫了水进来洗脸,顾昀才慢腾腾的起来。 “今儿中午不必叫人做饭了,我带你出去吃。” 谢景翕立时瞪亮了一双眼,后来觉的自己好像不大矜持,又随意说道:“好啊好啊,要不要带点吃的去瞧瞧外祖父,正巧给他送壶酒,还有上次陈妈妈做的药膳鸡,我都惦记好久了。” 顾昀瞧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方才的气就找补回来一大半,又故意不往下接话,径自系着腰封,谢景翕瞄了他一眼,屁颠屁颠小媳妇似的过去替他整理,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脸上点了一下,终于把顾昀逗乐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势利眼的,有奶就是娘是吧,一顿饭都能把你卖了。” 谢景翕这是跟他熟了,小性子才渐渐露出来,抛开那层乖巧沉稳的皮,骨子里还是个耍小性子的小姑娘,越发跟他没大没小的。 上次说要给嵇老头酒水,回来还真就叫她找了出来,其实顾昀也是惯着她,只要她想要的,还有什么不能给的,别说拿他的酒去做人情,就是叫他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能拒绝。 “我去叫方玳进来梳头。”谢景翕找了一套衣裳换上,整个人都欢快不少。 “就上次那个发髻,我瞧一遍就会了,过来坐下我替你梳。” 顾昀的确心细,尤其对待谢景翕的事更是不掺假,上手试了两边,还真就给挽的像模像样,谢景翕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奖励,然后牵着终于被她捋顺了毛的顾少爷出了门。 俩人买了些糕点小食带去了京郊别院,脚还没落稳的,就被扑过来的嵇老头抢走了酒壶,嵇老头一看见酒就跟狼见了肉一样,抱着酒壶就不撒手,“哎呀我的好外孙媳妇,你果然是个能干的,顾昀这么抠的一个人都叫你摆平了,我真是太稀罕你了。” 顾昀目露凶光的抱着自家媳妇,防狼似的对着嵇老头,“别得寸进尺啊,你就稀罕酒就得了,少拿阿翕说事,给你酒喝还说我抠,我要抠你能喝的到吗?” “不抠不抠,我说错话了还不成,你是天底下最孝顺的乖外孙。”嵇老头才是正经的有奶就是娘,简直不要太好说话,任打任骂都没有怨言,抱着酒壶一直嘀咕,“我的酒才是最乖的宝贝。” 顾昀差点拿鞋丢他,谢景翕拉住他,“瞧你俩见面就掐。” “我不掐他,让他给你探个脉。” 谢景翕方觉的,这好像才是顾昀带她来的真正目的,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怪不得说她一顿饭就能给卖了,想想一点都不假。 “我外孙媳妇怎么了?” “没什么的外祖父,都是玄尘他瞎咋呼。” “她小日子腹痛的厉害,帮她开副方子调理调理。” 顾昀不由分说的把嵇老头拉过来,谢景翕被他说的脸红,心说这话他怎么能不打眼的就能说出来,虽说不能讳疾忌医,到底是有些羞赧。 嵇老头楞了一下,摸着胡子沉吟道,“这是得好好瞧瞧,要不我将来的玄外孙都要受影响的。” 这话彻底把谢景翕吓住了,顾昀也收了玩笑的心思,神色颇有些凝重,一向气定神闲的他也难得紧张起来。 三人进屋坐下,嵇老头也难得正经的起来,摸着脉半天没吱声,他越不说话弄得俩人越紧张,大气也不敢出的看着他,半晌才听嵇老头道:“是有些麻烦。” 067诊脉 嵇老头的话叫谢景翕心里一沉,她一直不觉的腹痛是大毛病,觉的调理调理就能好,这会听他一说,才想起来前世她嫁给顾恒两三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当时因为有两个孩子在跟前,她子嗣上就不那么着急,还觉得晚生几年也罢,要不没准许氏还得疑心她对那两个孩子不上心。 这两年她也注意调理,确实比以往好很多,还以为就会好了,没想到的确是有问题。 “可有妨碍?你到是别慢腾腾的。” 顾昀恨不得把嵇老头的胡子一根根撸下来,嵇老头白他一眼,“你急个屁,老子不得慢慢想吗,出了差错你能收拾吗?” 一句话叫顾昀闭了嘴,又过了一会嵇老头才开口,“你平日可是有嗜睡的毛病?夜里不易入睡,早上还犯懒。” 谢景翕的确是不太好入睡,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种下的心病,心事一多格外严重,自从嫁给顾昀后,晚上有时候被他折腾的累了还好一些,也是因为看她早上会犯懒,顾昀才不叫她早起。 嵇老头一瞧这小两口的反映,就知道是对的,“不要吃你那安神药了,安神香也不要再燃,还有你平常吃的太平方子,叫姓裴的小子给你重新配,把带寒性的药都给去了。” 顾昀一皱眉,似乎还不知道谢景翕一直吃安神药的事,“到底严不严重?” “是母体里带出来的寒气,又一直不注意调养,慢慢就攒成了大毛病,你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三五年我都甭想抱上玄外孙,心思重原就伤元气,你这身子骨看着健朗,实际内里还真不咋的,母体元气不足,就算运气好有了娃娃,那孩子的身体也必定会受你影响,还是得调养好了才能生。” 一句话如同浇了一盆冷水在顾昀头上,虽然他对孩子的事也不大强求,但是到底是想要他的阿翕能帮她生一个娃娃,可是看她这个样子,又忽然觉的孩子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她到底是存了多少心事才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顾昀气急败坏的瞪她一眼,又转而对嵇老头道:“孩子的事不着急,先把她的身子调理好了再说,我还正想着跟她多轻省两年,添个小东西也是裹乱,省的我们蜜里调油的时候他来搀和一脚,我还得揍他。” 谢景翕:“……” 嵇老头:“……” “你这是人话吗!你不着急我老头还着急呐!”嵇老头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这不是有我呢,我先给她开个方子喝两天,要等小日子过去才能喝,但你也别把喝药当救星,喝一两个月就得停,若不然药里的毒性就留下了,主要还得平时注意忌口,寒性的东西一概不准碰。” 被顾昀一激,嵇老头痛痛快快的开了药方子,“多了我就不说了,外孙媳妇你也不是外行,该怎样调理你应该有数,我这年纪大了就不爱瞧你们年轻人糟践身体,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就交给顾昀,别事事都那么上心。” 谢景翕心说顾昀真是一点都不像您亲外孙,嘴上还是应道:“我知晓了外祖父。” 有了这一出,谢景翕便不像来时那样欢快,她自己倒是觉的没什么,就是怕顾昀着急,毕竟要真是三五年不能生养,最对不住的还是他。 从嵇老头那里吃过饭出来,顾昀并没有带她回去,反而又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谢景翕问道:“我们还要去哪么?” 顾昀叫她在车上眯一会,照例还是抱着她,“昨天不是跟你说要带你去认识一个好玩的人么,这就带你过去。” 谢景翕觉的顾昀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她手指揪着他的衣襟小心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顾昀正在想别的事,被她冷不丁一问还有些奇怪,“瞎想什么呢你,我是生气来着,你喝安神药的事怎么不跟我说?” “我觉的没什么好说的吗,反正平日也习惯了。”谢景翕又小心瞥了他一眼,“就只有这个?” “那不然还有什么,莫不是你还背着我做什么了?”顾昀拿眼睛盯着她,“你是被老头吓破胆了吧,多大点事就往心里去,他那人就那样,三分事能让他说成七分,身子慢慢调养便是,孩子的确不着急,这个可不是安慰你的,原本我想跟你商议这事的,又怕你多心,正好趁这个机会就延几年再生罢了,而且我总觉得,十八九岁之前的姑娘都太稚嫩,生养的孩子少有康健,我也心疼你过早的遭罪。” 顾昀说谢景翕说的头头是道,实际最上心的大概就是他,他就怕她心里装太多事不告诉他,现在又看她小心翼翼地问他生不生气的样子,实在是叫他心疼。 谢景翕埋在他胸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生孩子的险象环生,她又怎会不知道,说到底她也怕,但是顾昀能这样安慰她,又叫她心里尽是感动,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赶快把身子调养好了,尽快生一个的好。 顾昀带她来的这地比较偏僻,谢景翕出来一看,还以为上了山野无人之地,“你带我见这人,是快升仙了吗,怎么都不住人待的地儿。” “你别说,还真叫你猜对一半。” 顾昀越是不告诉她,她就越是好奇,猜对一半是什么意思,那这人到底是仙儿还是压根不是人,谢景翕想起以往看的一些志怪话本子,什么坟堆里冒出个院子啊,什么深山老林里藏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啊,看的时候觉的挺新奇,还一度想自己也能遇上一回,但真到了这种地方,就有些发怵。 “你这是什么表情!”谢景翕瞪了顾昀一眼。 顾昀被她逗乐了,瞧她净往些什么地方瞅,土堆树洞,那是人住的地方吗?顾昀把她拉到身边,“你这是闲书看多了吧,想什么呢,人家是正经人,不住坟头山洞。” “呐,你一定也看过对不对?”顺这么溜,没看过谁信啊。 顾昀简直能叫她气乐了,“好好我看过行吧,回头跟你一块看。”心说这什么媳妇,哪有姑娘整天看这个还不害怕的。 “这还差不多,你可不能藏私啊,有好看的一定给我看看。” 顾昀拿他没办法,只好狠狠捏她的脸撒气,“迟早被你气死。” 顾昀领着她七拐八拐的走了一会,还真就瞧见一处不大起眼的小院子,那院子是真的不大起眼,要不是四下没人,还真挺像个小土堆摞起来铺层草盖的房子。 谢景翕心说顾昀什么时候还认识了这样的朋友,看上去怪有意思的,待走近了那房子再瞧,倒也没有很小,少说也有五间的样子,也不是土摞起来的,只是没有粉刷的很齐整罢了,砖泥还露在外面,看上去很随意。 大门就是简单的木门,也没有关,里面隐隐有生火的烟,像是个农家小院,顾昀先是站在外面问了声,“寿礼可在家?我是顾昀。” 过了一会才有个女子的声音传出来,一边往这边走着回道:“在家呢,是顾少爷吗,快进来。” 这女子的声音很是热络,走进了一瞧,就是那种典型的农家妇女模样,很热情随意的样子,她似乎没料到谢景翕也会来,“这位便是尊夫人?” “是我媳妇,闺名景翕。”又跟谢景翕介绍道:“这位是杨夫人。” 一说杨夫人她就想起来了,顾昀说过他的上官姓杨,莫非就是他的夫人,但实在是跟她想的大相径庭,好说也是个五品官眷,怎么一点都不像的样子。 “杨夫人喊我阿翕就好了,今儿没有打招呼就突然造访,是景翕唐突了。” “嗨,什么唐突不唐突的,我们这常年也不会有人来,不讲究那些虚礼的,能来都是客,你们坐着啊,我去给你们烧茶。” 谢景翕看了院子一圈,像是常年有人住的样子,院子里的木架上晒着各种菜干,还有年节时候的腊肉,很有生活气息,难道杨大人每天就从这里往返去上职的? “你不用奇怪,杨大人武将出身,恨不得每天骑马去密县转一圈再去上职,这点路他还嫌不过瘾。” 谢景翕:“……” 还真是个特别的人,谢景翕再看最里面还有个一直关着门的屋子,跟小院里的热情洋溢不太一样,心里也奇怪,但没好意思问。 杨夫人端了茶水过来,对顾昀笑道:“你这媳妇还真是个周正人,看一眼就觉的喜欢,别客气,没什么好东西,你就喝着玩。” 谢景翕待人接物大概很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在该端着的人面前端的比谁都周正,本身长的又乖巧好看,糊弄人很有一手,而一旦见了她喜欢的人,她就又是另外一副样子,健谈又爱笑。 “嫂子你才客气呢,这茶水一闻就是上等的,嫂子是个精细人,一看就是懂生活的,我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也爱吃祖母晒的菜干,只是现在在府里不大方便,回头我送一些过来请嫂子帮忙晒点可好?” “那算什么事,你喜欢吃拿些回去便是,我这别的没有,菜干管饱。” 正说笑着,那个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杨寿礼乌烟瘴气的从里头走出来,看着顾昀把谢景翕带来,好像有些不大高兴。 068火药 杨寿礼是典型的那种把男人女人看的泾渭分明的人,他眼里女人就只能管管家带带孩子,像顾昀这种恨不能干啥都把女人带在身边的,他就十分瞧不惯。 不过总算他还不至于一点人情世故不懂,嘴上没说什么,只是闷头闷脑的把他那小屋子锁起来,走过来端起茶碗就灌了一口,生生把那上好的茶叶当白水灌下了肚。 谢景翕好奇的看他,这位杨大人不说蓬头垢面,那也实在不远了,大概今儿沐休,他也是真的洗了,头发散着还没干利索,但是又不像一般人那样梳的整齐顺滑,毛毛躁躁的顶在脑袋上。这也就罢了,那半干的头发上还盖了一层细灰,不知道是不是被锅底炸了一身,灰头土脸的十分不像样。 谢景翕仔细闻了闻,好像有些硝石硫磺的味道,难不成这位杨大人爱好在屋里放炮仗? “今儿衬沐休,我特意带景翕过来认认门,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起的杨大人” 谢景翕似乎看得出他不怎么热情,于是就只是礼貌的点点头,“杨大人,是我冒昧了。” 杨夫人拿手肘戳了杨寿礼一下,“什么冒昧,你们能来就是把我们两口子当朋友,甭搭理他,他整天就这么个死人脸,说你呢,别一副欠你银子的熊样。” 杨寿礼狠狠瞪了她一眼,“我那是思考呢,你个女人家家的懂甚!” “我不懂行了吧,你一天到晚跟魔症了似的在里头捣鼓那些破玩意,能当饭吃吗,没有我这个女人家家的,你早不知道饿死几辈子了都。” 这实在很让杨寿礼无言以对,他别看是个正经的五品官,一年的奉银也不过才百八十两,说不好听点,还不够侯府一月的吃喝,他又不善钻营,并没有额外的进项,当然相应的,他也没什么交情应酬,支出是可以减免不少,可架不住他整天捣鼓这些破铜烂铁火器火药,什么东西都不是白得来的,他那点奉银还不够他贴本的。 要不是杨夫人这么个会过日子的人撑着,他真就饿死几辈子了,杨寿礼被堵的没话说,只好干憋着生闷气,转过头不搭理她,只对顾昀道:“你昨儿跟我提的那个,我回来细想过了,觉的还是不通,关键的是比例不好掌握,不过我方才实验了一回,不大尽如人意,又改了改配方,正打算再试一试,你要不要跟着来瞧瞧?” 顾昀来一趟可不就是为了看他这个,自然是没有意见,但他要带谢景翕去,杨寿礼就有意见,不过方才杨夫人饿死几辈子的话言犹在耳,到底没敢说出来挨骂,只好允许她跟着,还一直嘱咐她站远点。 杨寿礼带他们去了院子后面的一出小山坡上,谢景翕大概猜到他要干嘛了,只见杨寿礼拿了几包药粉并几个炮仗,那炮仗一看就是他自己拿纸糊的,十分的简易,他把炮仗一个个摆在不同的土堆旁。 “这几个都是我方才改过的配方,暂且试试看,不过最终还是要根据火铳的构造跟实际威力来决定。” 果然是在研究火器的,谢景翕好奇的一直看着,没想到杨寿礼居然还有这等天分,她是没有顾昀在这方面的想法跟眼界,只是觉的好玩,并没有真的期望杨寿礼能研究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玩意,只是当个乐子瞧瞧。 等杨寿礼引爆炮仗的时候,谢景翕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们的热衷点在哪里,这的确不是普通拿来听响图一乐的玩物,虽然杨寿礼用的火药不多,但爆炸一瞬间的震撼还是让谢景翕有些小小的吃惊,如果这东西能够用在战场上,那它的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当然谢景翕这会还不知道他要研究的还有更精细的火铳火器,就已经觉的敬佩,对顾昀小声道:“看上去还有点意思。” 顾昀原本怕她害怕,特意把她带的远一些,还贴心的给她捂住耳朵,不过谢景翕嫌丢人没让,见她不害怕,顾昀又带她走进一些。 “怎么样,好玩吧,这可是在哪都瞧不着的乐子。” 杨寿礼再次灰头土脸的走过来摇摇头,“还是不尽人意,这威力与我想象的差太远,就算是放在火铳大炮里,恐怕也作用有限。” 顾昀安慰道:“慢慢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杨寿礼叹口气,这才注意到谢景翕好像离得有点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到是一点都不心疼你这娇滴滴的媳妇。” “没事,阿翕胆子大着呢。” 谢景翕十分配合的笑笑,“没关系的杨大人,我没那么娇气,倒是您叫我刮目相看。” 杨寿礼被她夸的不好意思,有些泄气的挥挥手,“嗨,别提了,什么都不是。”他一边说着,又一边拿纸卷着炮仗,“这小打小闹的,派不上用场的,也就能打个鸟枪。” 谢景翕看着他拿的那些火药粉,好奇的凑过去,正要拿起一包闻闻,被杨寿礼如临大敌的拦住,“唉这可使不得,这不是好玩的,你小心别撒了。” 谢景翕笑笑,“这不怕的,不过是些硝石硫磺,我要是吹口气点着了,那还好了呢。” 杨寿礼被她一噎,也觉的自己大惊小怪,但也实在不大乐意看她碰这些,顾昀反正就是惯媳妇的模样,只在一旁笑。 谢景翕不光闻,还用手扒拉半天,看的杨寿礼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也不知这娇滴滴的姑娘家为什么会对这熏死人的玩意如此感兴趣,又不是胭脂水粉。 “我虽然不大懂,但也知晓基本的火药是用硝石,硫磺还有木炭粉按比例配制的。”谢景翕娓娓道来,杨寿礼也不由听了进去,“我记得曾经看过一本闲书,约摸写了一些这方面的只言片语,我只记得像是说这些原材料的选取也很能影响火药爆炸的威力,我瞧大人用的这些材料,色泽上都不是顶好的,而且隐约还有一些杂质,大约也是它不尽人意的原因吧。” 杨寿礼叹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都是这种。”虽然她没什么建设性意见,但能说这么一番话,已经让他刮目相看,“看来你还懂药石?” “略知一二吧,也都是书上看来的,不过我还正巧就知道一些提纯的法子,但是并没有用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要是杨大人需要,我可以把法子写给你。” 杨寿礼瞪大了眼,简直视谢景翕若神明一般,“你居然知晓提纯的法子?那实在是太好了,甭管有没有用,都得试试,这必须得试试。”杨寿礼有些激动,拍着顾昀的肩膀半天没说明白话,“你这媳妇,你真是有眼光,真是太好了,得赶紧让她写下来。” 谢景翕有些受宠若惊,杨寿礼不拿她当回事的时候是真不当回事,这突然热情起来也实在是太热情,顾昀只是在一边笑的合不拢嘴,也不上来说句话,气的谢景翕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 杨寿礼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顾昀的存在了,追着谢景翕问东问西,最后连先生都称呼上了,“谢先生,加入狼粪真的能让火药逆风吗?箬叶真的能增强爆炸力吗……” 谢景翕干脆把自己知道的都给他详细的记载下来,杨寿礼生怕她跑了就找不着似的,恨不能亲自替谢景翕搜肠刮肚,一直到了太阳落山,才算是放了人,杨夫人不好意思,给他们包了好多干菜,满怀歉意的把人送走了。 回侯府的路上,顾昀给谢景翕揉按着肩膀,“今天真是辛苦我们阿翕了。” 谢景翕翻翻白眼,“你还敢不敢再介绍几个离谱的人!” 顾昀贼兮兮的笑笑,“我哪知道我媳妇这样博览群书,连火药的事都知道,我的确是想带你来瞧热闹的。” “你别说,我觉的杨寿礼没准还真能研究点像样的东西出来,他那些火药配置方案我看了一些,大体都是合理的,只不过他接触的资料有限,单靠自己这样研磨,已经很是难得,要是我说的那些能帮的上忙,没准还真能成,不是说前段时间沿海闹的厉害吗,我们要是有了先进火器,那还怕什么。” 顾昀意味深长的笑笑,“希望能借你吉言吧。” 回到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谢景翕正要叫明玉备水沐浴,就见赵章等在院门外,好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爷,晋王传话过来,叫您赶紧去一趟。”赵章碍着谢景翕在,话不好说的太仔细,顾昀眉头一皱,“我知晓了。” “这么晚了还有事,那你赶快去吧,不知还回不回来用饭,我给你留着。”谢景翕见他有事,嘱咐了几句便回了屋,顾昀没有回房,直接转身去了晋王府。 “爷,晋王下午就已经四处寻你了,一直没找到人,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会不会是沿海那边出事了?” 顾昀沉吟道:“这几日各处都盯紧了,至于夫人那边,你派人守好了,多余的话不要多说,别叫她不安。” 赵章神色一顿,觉的他们家爷现在,行事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069山雨欲来 晋王府离安奉候府不算近,晋王是个图享乐的人,才不会离皇城根太近,权力中心里住的都是营营汲汲的政客,他觉的自己跟他们气场不投,影响自己享乐放松的心情,所以放着圣上赐的偌大宅院唱空城计,搬到了有些偏远的民宅区,远远看过去,低矮宁静的小民院里最扎眼的,那就是晋王府了。 顾昀来的时候,晋王府不知在办什么宴,里外灯火通明的热闹,其实晋王府一月里能有二十天是这个样子,也不知晋王哪里来的那些狐朋狗友,每日杯酒换盏的很是扰民。 “呦,这不是顾家大少吗,有日子没见您了,听闻您娶了位美娇娘,都舍不得出门了。” 顾昀甫一进门,就被一个粉头白面的男子拉住,顾昀认出他便是凤栖楼的头牌,戏唱的顶好,只是卖艺不卖身,多少权贵做梦都想上台拉他一把小手,也只是干想没辙,谁成想顾昀能有这样大的面子,一时受宠若惊。 “凤离兄你可仔细了,被你这样拉一回,回头我就能召来一车的白眼信不信。” 凤离咯咯一笑,吊嗓子似的尖锐,“顾大少还是这样风趣可人疼,只可惜我不是个女子,不然也是要非你不嫁的。” “那感情好,我估计这辈子也进不得晋王府的大门了。” “你放什么屁呢!”晋王歪嘴歪舌的说道,“我对我们家王妃可是忠贞不二的,你少来污蔑本王,信不信我赶明儿就把你卖了,叫你也回家跪搓衣板去。” 晋王歪在座椅上,诈尸似的来了一句,舌头都要捋不直了,一看就知道没少喝,顾昀呵呵一笑,“那得跟王妃借搓衣板,能跟晋王跪同一块,我也认了。” “去你个狡猾的家伙!”晋王甩了个酒壶过来,被顾昀一闪躲开了,“我喝成这样还不都你闹的,巴巴等了你一下午,他们不见着你人不走,都赶来灌我了,我说顾玄尘那混蛋现在就是个媳妇迷,早不知道把你们抛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也都甭羡慕,都赶紧找个媳妇去,省的一天到晚就来霍霍本王,本王可是有家室的人,有本事你们霍霍顾玄尘去!” 那还真没有人敢,一大帮子人见晋王醉的不轻,知道晋王妃的厉害,恐怕再闹下去,下回就真别想进门,纷纷跟顾昀打过招呼就各自散了。 “你说你也不悠着点,回回喝成这样,故意的吧?”顾昀过去扶着晋王,贼兮兮地小声道。 “死一边去,就不能装不知道吗?” 晋王也就只有这时候喝酒,晋王妃不能说他,但也绝对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老早就关了房门,这是要一宿不让进门的意思。 “王妃歇下了吗?” 走到后院,晋王也不用人搀扶了,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喝多了,晋王妃跟前的丫头回道:“还没呢,已经叫人在书房给您铺好了床铺,说您今晚就在那歇着吧。” “瞧瞧,王妃多么贤惠,还知道给本王铺床,那什么,嘱咐王妃别老睡那么早,对身体一点好处也没有,啊。” 那丫头憋着笑,“是,王爷。” 顾昀掩着嘴失笑,把个依依不舍的晋王拉去了书房,“瞧您这出息大的,睡个书房高兴成这样。” “那要我如何,你瞧着吧,过不了几年,你也就跟我差不多了,都是命。” 晋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累的揉揉脑门,“盛鸾要回来了。” 晋王收了玩笑的模样,开口说起了正事,顾昀脸色一正,“我猜也是这事,怎么,是有什么情况么。” “太子要对他下手,刑部那边已经罗列好了他的罪名,只等人一回京就会有人上折子弹劾。” 刑部大理寺都是太子的人,人只要一落罪,那就是死路一条,顾昀知道情况不妙,却没想到这么急,太子那人可不会只玩这样正大光明的手段,万一来个半路下手,盛鸾都别想活着进京。 “我知晓了。” 顾昀行事果决稳妥,晋王知晓他的手段,对他一向很放心,“你也小心些,你如今不同往日,行事别那么不管不顾。” 对不起顾昀媳妇这话,晋王没能说出口,知道说了也不过是句废话,只希望都能好好的吧。 顾昀从晋王那里回来就已将近子时,谢景翕已经睡下了,他径自在外面的净房洗漱过后才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谢景翕今儿累了一天,倒是比往常好睡,顾昀轻轻吻了她一下,没忍心吵醒她,上床把人抱在怀里,便是一脑门子事。 “你回来了,吃过饭了么?” 谢景翕睡觉轻,到底还是被他弄醒,顾昀索性抱的更紧些,“我现在只想吃你,其它的都不是很想吃。” “没正经。” “乖,赶紧睡,我明儿要上职,你又睡不成了。”顾昀摸着她的头发,哄娃娃似的,生怕她又想三想四的睡不着,不管外头多艰难,他的阿翕才是最重要的。 好容易把谢景翕哄睡着,顾昀自己又没了睡意,直到后半夜眯了一会,一大早就又赶着上职去了。 谢景翕难得睡的沉没听见他走,起来便一阵子眼皮狂跳,喊来明玉问道:“什么时辰了,大少爷什么时候走的?” “不着急的,才将卯时,姑爷前脚刚走,您可是要去前院请安?” 今儿正巧十五,是该去给曾氏请安,侯府不讲究天天请安,初一十五是不能落下的,谢景翕匆忙穿戴好了,早饭也没顾上吃,就去了曾氏的屋里。 正巧顾恒谢景琪也在,听声音连大姐儿都抱来了,谢景翕进去的时候,曾氏正抱着大姐儿逗乐,大哥儿没了后,大姐儿就成了眼下府里的独苗,得到了开始没有的待遇,连曾氏看她也宝贝不少。 谢景翕方想起来,大姐儿就要周岁了,时间过的可真快。 “到底是掌家的少奶奶,架子就是大,都这会了才到,连我们大姐儿都起来好半天了。” 谢景琪冷言冷语的,实在叫谢景翕下不来台,曾氏抱着大姐看她一眼,“迟会便迟会吧,大爷要上职,她总得伺候着人走了才能来。” “叫母亲久等了。”谢景翕没有接谢景琪的话,也坐到曾氏跟前逗弄了大姐一番,“长的可真快,眼见着就要周岁了吧。” “正是呢,侯爷昨儿还跟我说要给大姐儿办个抓周宴,请些人来热闹热闹,咱们大姐儿马上就要长大了是不是,嗯。”曾氏逗弄着大姐儿,大姐儿小手抓着曾氏腕上的玉镯子,咿咿呀呀的。 “我们大姐儿可聪明了,前儿我抱着她,她就一直抓着我手上的玉镯子不撒手,想来往后也是个富贵命,净挑好东西抓。” 谢景琪人再不懂事,也都有一般母亲的通病,觉的自家孩子怎样都好,顾恒却道:“这么小哪里看的出来,也别太娇惯了,我看抓周宴就减省些,请相熟的亲戚朋友来吃顿饭便是。” 也是有一些说法是小孩子不能富贵太过,恐怕压不住,本来走了一个大哥儿,大家就都提心吊胆的,但这话谢景琪就不大爱听。 “你这叫什么话,咱们又不是那些养不起的人家,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都紧着孩子,再说哪家姐儿不是要娇养的,抓周宴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减省,您说是吧母亲。” “恒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但也不用过于减省,至于具体怎么操办,还是要问问老大媳妇,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不操心这个,就只想着含饴弄孙,这些费心思的事,就交给你们操心去吧。” 曾氏踢皮球似的把话绕到谢景翕头上,顾恒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谢景翕笑言,“父亲既然说要办,那咱就好好办,具体有什么要求,还得要看二姐的意思,只要你开口我就尽量办,总是不能委屈了大姐儿。” 谢景翕把侯爷搬出来做挡箭牌,谁也不好说什么,难得谢景琪对她说的满意一回,没有说什么讽刺的话,“那可就得劳烦三妹妹了,你辛苦些,我心里也记着你呢。” 顾恒在后面接道:“嫂子掌家时日不久,宴席的事又比较繁琐,恐怕有跟以前府上不一样的地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来找我,咱们庄子上牛羊鱼肉都不缺,要多少我会派人提前送来,务必不能短了缺了,厨子家里有现成的,有要外头师傅做的也需提前定。” 顾恒说的事无巨细,生怕她不熟乱了方寸,只是话里话外难免透了那么点关心则乱的热络,谢景琪没心没肺的听不出什么来,曾氏却是听的眉头一皱,似乎觉察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景翕赶忙接话,“小叔嘴上说要减省,看来都不是心里话呢,可见到底是自家的姐儿,巴不得要给最好的,生怕我这么个生手来操办的不尽如人意,委屈了咱们大姐儿,就冲小叔对大姐儿的这份心,我也得好好操办不是。” 好歹是把话儿遮了过去,谢景翕心说,可真是差点被顾恒坑死。 070琐事繁多 从曾氏那边回来,谢景翕的眼皮仍旧时不时跳两下,本来方才就耗了不少心神,这下更是有些心浮气躁,总觉得要有什么事。 苏嫣上了早饭过来,谢景翕只用了小半碗米粥就吃不下,“端下去吧,去请刘嬷嬷过来,问一下宴请人的名单。” “姑娘,这离午饭还有一会呢,你就吃这么点哪里扛得住。”明玉看她用的可怜的早饭,心说姑爷回来,又要麻烦她撒谎。 “过了饭点,就不大想吃了,你去备些糕点过来,饿了我会吃的。” “姑娘您也真是的,满月宴这不是还有几天吗,就至于操心成这样,中午必须吃两碗饭啊,不然我可不替你撒谎,哼。” “你现在可是越发出息了,给跟鸡毛就当令箭,你就不怕我打你,还不快去请刘妈妈!” 明玉做个鬼脸就跑了,谢景翕气的发笑,忽然就觉的方才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她用力搓搓眼皮,强制把心思放在抓周宴的事情上。 一时刘嬷嬷过来,将一些重要宴请名单递给她,“大少奶奶,这些都是必须要请的人,已经给夫人跟侯爷瞧过了,夫人还说要是大少奶奶有什么想请的,也可以自行定夺,不必请示她。” “辛苦妈妈您跑一趟,叫母亲放心便是,另外要开库房拿的东西,也尽快列一个单子,趁这几天天儿好,提前拿出来清洗晾晒,还要劳烦刘妈妈跟厨房管事列一个菜品单子,回头我再斟酌添一些。” “是是,我都记着呢,大少奶奶您尽管放心便是,下午就着人给您送来,再有需要的您尽管去只会我便是。” 刘嬷嬷走后,谢景翕拿着名单瞧了瞧,除了她知道的一些,还有好多官家太太奶奶,估计是顾恒与侯爷相熟的同僚内眷,大体这么一估算,来的人少说也有两三百,到底是侯府家大面子大,随便请一请就是几百号人,没有个大点的院子,还真装不下。 “明玉,去给祖母去一封帖子,请她老人家过来的时候,也顺便把六姐儿带过来,另外还有大姐姐那边。” “唉,我知道了,那太太那边……” “自会有侯府的帖子送去的。” 许氏已经摆出一副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她就是送了帖子去,估计也要被扔出来,谢景翕想了想又道:“还是写一封过去,回头我来写吧。” 于是谢景翕提笔分别给老夫人以及谢岑许氏写了帖子,然后着人送了过去,中午用过了饭后,顾恒又打发人来将庄子上送过来的肉菜单子递给她,来的人正是他书房里的月雯。 谢景翕瞧见了她,似乎才想起这么个人来,月雯跟她名字一样文静,在府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一向很是守本分,但不知为何,谢景翕每次看见她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大少奶奶恐怕还不曾见过我,我叫月雯,是二少爷书房里伺候笔墨的丫头,二少爷打发我过来给您送单子。”月雯回话的时候,偷偷瞄了谢景翕一眼,就这一眼,便叫谢景翕捕捉到了一些审视的意思。 这种审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谢景翕想了想,倒有些像观望一个久违的对手一般,谢景翕一时不大明白何时跟这个丫头有过交集。 “倒是头一回见你,平日都在二少爷跟前伺候笔墨,想来也是读过书的。” “回大少奶奶,月雯不过就是略识几个字罢了,别的长处没有,承蒙二少爷抬爱,就一直在跟前伺候笔墨,叫大少奶奶见笑了。” “能识字便很不错了,往后若是得空,便常过来玩,你整日呆在书房怪闷的,也出来跟大家玩闹玩闹。” “唉,月雯谢大少奶奶,只是我平日就是个不会玩闹的性子,跟大家一块就怕扫了兴致,所以就不常出来,好在二少爷书房的书不少,我闲时能拿来打发时间。” 就这几句话,便知道月雯在顾恒书房的地位,她前世都不大允许在顾恒书房随便瞧东西,月雯竟是可以随意瞧。 “是个好姑娘,你回去跟你们二爷说,就说我收到了,谢谢他费心。” “是,那月雯就先走了。” “明玉,去送送月雯。” 谢景翕打开顾恒送来的单子,里面还附带了一张,居然详尽的标明了各家太太夫人的口味忌口,谢景翕一时有些讶异,这些小事说来可有可无,但通常会做人的掌家媳妇平日都会留心这些小细节,家里宴请客人的时候,哪位夫人坐哪张桌,谁面前放什么菜,爱吃的不爱吃的,都是周全会为人的体现。 但这种事没有人会教你,好心的提点你几句,想看热闹的就由着你出糗,一旦碰上些口味奇特的太太奶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高兴,有时候不在意的一点小细节,就可能会的罪人。 却不知顾恒是怎样知晓这些东西的,他一个大男人在外应酬,少有在意这些的,若是特意为她,可就真不知道叫她说什么好了。 “姑娘姑娘……”明玉跑进来,不知有什么话不好说,支支吾吾的,谢景翕道:“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可是去谢府送帖子的人回来了?” “姑娘你都猜到了啊,你说太太也太可气了,我们姑娘哪里对不住她,送去的帖子都撕了扔人脸上,好歹您现在也是侯府的掌家媳妇,多少要给您点脸面,传出去多难听啊。” 侯府的管事亲自去送,许氏这般也的确有些不大会做人,谢景翕倒也没有意外,她早就料到十有八九是这么个结果,反正是她亲外孙抓周,许氏怎样也会来,谢景翕把面子功夫做全了,也不能叫她挑出理来。 “罢了,有甚可气的,不去管她,祖母可有话儿给我?” “说叫姑娘注意点身子,六姑娘的事她知道了,会带过来的。”明玉凑过来小声道,“我听闻柳儿前些日子没了,真是怪可怜的,据说是给活活折磨死的,还有蝉儿有了身孕,已经抬成姨娘了,太太为了这事,还跟老夫人闹了一场,现在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谢景翕一愣,老夫人疼她,从不把家里的糟心事跟她说,估计定是闹的不轻,也不知祖母有没有被气着,别回头又犯了病。 倒是柳儿有些可惜,她自从没了孩子,赵昌一家就越发看她不顺眼,那种能借人家的种传宗接代的人家,什么事干不出来,见柳儿已经不能再生育,竟是活活打骂折磨死,同人不同命,蝉儿倒是争气,要是能给谢岑添个一儿半女的,也算是后半辈子有望了。 “景昱可有什么消息?” “四少爷今年秋闱要下场,据说老爷已经不大允许他去后院了,整日在前院读书,老爷亲自盯着呢。” 那倒也好,许氏现在跟家里这样尴尬,景昱夹在中间也是不好做人,什么事都等他考完再说也罢。 听了半天糟心事,谢景翕心里的那股子烦躁更胜,她揉揉眉心,沉口气道:“去问问大少爷晚上回不回来用饭。” “我说呢,姑娘这是又想姑爷了,魂不守舍的,我这就去这就去。” 谢景翕一直很能克制自己的心绪,今儿也不知怎的,就是怎样也静不下来,算个人数都能算错,她想起嵇老头给她开的药,正好今儿小日子结束,便吩咐明玉去熬了一副。心想大概她平日吃惯了安神药,一下子停了不吃,才导致心绪烦躁。 晚上顾昀不回来吃饭,谢景翕自己随便吃了点,又赶着把宴会上的菜品单子添减了些,也不知顾昀这几日都在忙什么,明明衙门里没什么事,难不成又被同僚喊去吃饭了。 谢景翕一旦想的多了,便会睡不着,只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了无睡意,就在她快要不耐烦的时候,顾昀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着,可是想我了?”顾昀过来看她脸色不大好,以为生病了,把人捞在怀里细瞧了瞧,“怎么又把自己累成这副样子,老头开的药你可喝了?” 谢景翕一见他回来,心里的烦躁也去了大半,索性窝在他怀里,“药喝过了,也没有很累,是父亲要给大姐儿办抓周宴,琐事比较多,费点心思而已,你最近很忙吗,怎么总是回来这样晚?” “来让我瞧瞧。”顾昀把她的脸捧在手里,“看来是真想我了,是晋王最近总要我去府上喝酒,要不改天也带你去,正巧晋王妃也说好久不见你,也省的你在家胡思乱想。” “才没有想,我忙着呢。” 谢景翕垂下眼睑不去看他,顾昀低声笑笑,“好好我们阿翕没想,是我想你了还不成,明儿我会尽量早回来的,省的你在家把自己忙坏了,我还得心疼。” “不跟你瞎说了,我要睡了。”谢景翕有些羞赧的从他手里挣脱,正想埋进被子里,却又被顾昀捞起来,“既然喝过药了,也轮着我吃一回了吧,要不岂不辜负阿翕等我这半天。” “顾玄尘,你又不正经了……” 071提心吊胆 离大姐儿周岁不过也就三五天的时间,谢景翕头回张罗这样大的宴席,生疏是有,但好在不算忙乱,前头刚敲打的两个管事妈妈,倒不至于马上给她添堵,反而格外卖力的表现,一切都有条不紊。 唯一让谢景翕闹心的是,这心绪乱的毛病断断续续的不间断发作,顾昀时不时忙几天,她这毛病就格外厉害,自己都觉得自己病的不轻,只好尽量调节。 大姐儿生日前一天夜里,二房忽然传来消息,道是大姐儿病了,谢景翕已经躺下了,又急忙穿衣起来,招呼着人请小裴太医过来,“也只好临时麻烦小裴太医了,大晚上的,派个机灵人去请,大姐儿这病发的忽然,请旁人我不放心。” 明玉更不放心她是真的,这几日谢景翕精神不好,姑爷每天都嘱咐着院里上下小心伺候,夜里一概不准有事打扰,被二房这样一惊,估计大半夜又睡不着了。所以明玉没敢离身,倒是方玳正巧在,便麻烦她去请小裴太医。 大姐儿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发热生病都是常事,但因着前头大哥儿的事在前,大家都有些草木皆兵,稍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提心吊胆,他两个一胎所生,谁知道是不是有一样的毛病,大哥儿可就是发热没的。 谢景翕也是被这两个小娃娃弄怕了,前前后后都是忽然生病出的事,算计大哥儿跟谢景琪的人还没揪出来,谁知道会不会再对大姐儿下手,即便是知道大晚上的去请小裴太医不大好,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先救人要紧。 大姐儿的事也惊动了曾氏侯爷,院子里刚灭的灯又点了起来,谢景翕没去顾恒院子里碍眼,生怕谢景琪又开始发疯,便只在外院忙活,曾氏一个人进去,侯爷在外院等小裴太医。 “父亲,这里有媳妇看着就好了,大晚上的,您要不先去休息。” “这个样子我也睡不着,还是等大姐儿没事了再说。”侯爷看这她,“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 “是媳妇应该的。” “顾昀最近如何?” 瞧瞧这父子,住在一个院子里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还要谢景翕做传话筒,“他还好,就是有时候被同僚喊去吃饭,回来的有些迟。” 说起来顾昀这会还没回来,谢景翕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加上大姐儿情况未卜,心里就有些急躁,好容易盼来了裴子汐,侯爷忙陪着他一起去了顾恒院子里,谢景翕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裴子汐一进门,就被谢景琪拖住,“小裴太医我是信你的,快给我们大姐儿瞧瞧,到底有没有妨碍。” 上次有大哥儿的事在前,即便知道谢景琪不靠谱,还是得叫她在跟前守着,别回头又说府里有人要害大姐儿,还是叫她亲眼见着为好。 小裴太医是个好说话的,跟侯府关系也不浅,大晚上的也没说什么,依旧认真给大姐儿瞧过,没多一会就出来了,“无妨,不用害怕,只是小儿发热,再正常不过的,方子也不用开,我给她体外降温,再熏点草药就好了,小孩子尽量不要喝药。” 这句话叫所有人都舒了口气,这一晚上不知道多少人出了一身冷汗,顾恒亲自给裴子汐作揖,“大恩不言谢。” 裴子汐摆摆手,“多大点事,小孩子生病,当爹妈的都上心,不用太紧张,有事随时派人跟我说便是,你们家大姐儿先天底子还不错,出不了大事。” 谢景翕一口气松了,就觉的有些头晕,总算撑着把后续料理完,已经将近亥时,她回房的时候顾昀刚回来,见她精神不好,顾昀也没跟她多说什么,只好哄着她先睡了。 第二天谢景翕要早起,倒是正赶上与顾昀一起,昨晚上幸而有顾昀在,她睡的还算实在,早上精神也好了许多,顾昀不放心她,便嘱咐几句,“你也顾着点你自己,要是再不知道爱惜自己,我回头就带你离开侯府,管家什么的跟咱也没多大关系,犯不着这样费神。”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可能是我长期对安神药有了依赖性,乍一停了有些不舒服也很正常,倒是你,再忙也要注意点,今儿回的来吗?” 顾昀在她嘴上啄了一下,“今儿还真不行,盛将军过几日要回京,兵部临时少了几个人,便要我们帮忙准备仪仗迎接事宜,也就忙过这几天就没事了,到时候我再好好陪你。” 谢景翕还能说什么,这样忙的时候都能顾忌她好不好,她已经不能再抱怨什么,倒是侯府那边,少不得要帮他遮掩一下。 谢家人是最先到的,一边吃了早饭一边就来了,只是并非一波来的,是许氏先到了,一头扎进谢景琪屋里只管瞧大姐儿,正眼都没瞧谢景翕一眼。另外老太太领着六姐儿,跟谢景怡前后脚到的,便先过来跟谢景翕说话。 “祖母,大姐,你们是碰到一起了吗?” 六姐儿先跑过来挽着谢景翕的胳膊,“是啊三姐姐,我跟祖母在路上就遇到了大姐姐,就一起过来了。” 几个月不见,六姐儿又拔高不少,已经是个亭亭少女的模样,性子也活泛许多,出门也不那样怯生生的,大方的很。 “六姐儿现在漂亮的我都不敢认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六姐儿过来挽着谢景翕的胳膊,已经跟她一边高的大姑娘了,谢景怡笑道:“都是祖母带出来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别说是你,连我也不敢认了。” 老太太却是先瞧了谢景翕一眼,“我怎么瞧着你又瘦了,又不正经吃饭了是吧。” “哪能的祖母,我一天三顿不少吃,就是想您了呗。” 老太太笑睨她一眼,嗔道,“你这猴崽子,没有你不能哄的人。” 听闻谢家老太太来了,曾氏亲自过来迎接,二房的邢氏邹氏也一起过来,一大家子人一时间热闹的很。 “咦?怎么没瞧见大少爷的人呢,这样重要的日子都不出面,好大的面子啊。” 谢景翕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儿,就觉的头疼,好巧不巧的,谢景琪抱着大姐儿,一并顾恒许氏也过来,正赶上二房的四姑娘说这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敢在这当口说的。 这四姑娘也是个吃亏不长记性的,前头被谢景琪收拾了一回,就不敢跟谢景琪做对,大概知道往后侯府的家主是顾恒,开始知道巴结了,这又把矛头转向了谢景翕。 原本顾昀在府里就从来不搭理这起子人,不搭理的时候也没人敢说什么,现在换上谢景翕掌家,就开始明里暗里的挑她的刺,又大概是觉的顾昀平时不言不语的好欺负,也不怕他什么,说白了大少爷屋里是没甚可顾忌的人,到时候侯府家一分,大少爷这一脉,就跟现在的顾家二房没什么区别。 是狗眼都会看人低,四姑娘偏巧就是各种翘楚,还惯会往人脊梁骨上踩,端的是欺软怕硬,正巧顾莞今儿上午不在,要不然一准上去糊她几个大嘴巴。 邹氏作为二房掌家媳妇,得出来打圆场,“大少爷定是衙门里有事脱不开身,一家人不在意这些,心到了是一样的。” 四姑娘又道:“心到哪了谁瞧得见,他一个小小从五品的官儿,能有多少事忙,连太子爷都打发了人来送礼,大少爷的礼在哪呢?” 谢景翕正要还口,顾恒抢在前头道:“四姑娘便不必操心我大哥的事儿了吧,大哥今儿的确有事,先前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贺礼也是老早便送了,四姑娘还有甚不满意的?” 四姑娘被他噎的不轻,热脸没贴着热屁股,便不敢言语了,总算顾恒这次知晓拿顾昀说事,没有叫谢景翕难堪。 谢景翕是不能在屋里待的,前头还有很多事要她出面张罗,包括迎接各家的太太奶奶,都是她的活儿,邹氏见她忙,主动出来帮她,六姐儿在屋里没人陪她玩,也跟在她身边帮忙。 “邹嫂子,你今儿是客,倒是麻烦你来帮忙。” “你这叫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横竖我在里面也插不上话,不如出来的好。”邹氏话里带着歉意,“方才是四妹妹不懂事,她这人就是一张嘴不讨人喜欢,你别往心里去。” “我哪能跟她过不去,邹嫂子你太客气了。” 邹氏笑笑,“那便好,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唉,这是府上的六姐儿吗,多大了,可有说亲?” “不曾说亲呢,过了年才十四,年岁还小着呢,如今家里就剩了这么一个姑娘,宝贝的很。” 谢景翕今儿把六姐儿喊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在各家太太面前混个脸熟,六姐儿到了议亲的年纪,已经不指望许氏能带她出门子,家里主母不上心的庶女,将来议亲可谓难上加难,许多人家说媳妇,都要先问过姑娘是谁跟前带大的,这是衡量一个姑娘能不能上台面以及贤淑与否的标准。 曾氏好生瞧了六姐儿几眼,“倒是个周正的孩子,跟你还有三四分像,也不知道府上的姑娘吃什么长大的,都个个生的水灵漂亮。” 六姐儿羞赧道:“我可是家里最丑的姑娘,跟三姐姐比差得远了呢。” 072大姐夭折 正说着,前头又来了一波客人,为首的正是陈渡的母亲陈夫人,她一眼便瞧见谢景翕跟前的六姐儿,“府上何时添了这么个周正的姑娘。” 陈夫人是谢景翕做主请来的,一并连冯尚书夫人李氏也在,被陈夫人一说,大家都不约而同向六姐儿看过来。 六姐儿乍然被这么多人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因为谢景翕在,她就想着不能给三姐姐丢脸,便大方道,“我是谢景琳,这是我三姐姐。” 谢景翕赞许的看她一眼,又对陈夫人道:“正是我家六妹妹,叫陈夫人见笑了。” 陈夫人好像对六姐儿很有兴趣的样子,走到跟前瞧了半晌,“我说瞧着气质有些眼熟,倒是跟你三姐姐有几分相像,今年几岁了?” “还不到十四。” “哦,年纪还小呢,再长几年,恐怕是还要出落些。” 谢景翕笑说,“我这六妹妹别的不说,比我可懂事多了,如今代我们几个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乖巧的很。” “那倒是不错,你们家老夫人是个能人,教出来的孩子都是不错的。” 陈夫人与另外几个夫人都围着六姐儿问东问西,谢景翕便设法让她们多接触,好在六姐儿年纪还小,并不急在一时。 待到吉时,大姐儿就被抱了出来,她昨儿晚上发热发的凶险,早上就已经大好,小脸红扑扑的甚是讨喜,咿咿呀呀的被顾恒抱着,长相随了顾恒,也是个美人胚子。 “姐儿长的可真俊,过几年京城就又添了一位美人。”李氏跟陈夫人议论着,不少太太也跟着附和,“可说呢,往后不知道要多少人家上门抢了呢。” 谢景琪听来就越发得意,献宝似的逗弄着大姐儿咯咯直笑。 又有夫人说了,“也是得爹妈长的都好看,随哪一家都差不了,谢阁老这几个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侯府这一下就占了两个去,真真是个好事成双。” 谢顾两家如日中天,自然是大家吹捧的焦点,许氏客气了几句,“家里这几个姑娘,老大老二是随了我的,中人之姿罢了,我这外孙女幸而像他父亲多些。” 许氏也实在谦虚,就是这话听着,好好的就把三姑娘摘了出去,大家这才发现谢家这一家子人,站的都泾渭分明的,隐隐瞧出了些故事来。 侯爷这时候说道,“吉时到了,该让姐儿抓周了。” 侯爷吩咐人把桌子抬上来,上面琳琅满目的摆了许多抓周的物件,从笔墨纸砚到玉器刀剑,一样都不落,大姐儿往上一爬,整个一眼花缭乱。 笔墨纸砚绣花针线这些东西是没什么可说的,一般姑娘抓周都是必备,至于那些算盘刀剑之类的,就是集合众人的意见后加上去的,比如刀剑之类,一看就是顾莞的手笔,算盘却是大姑奶奶的意思,至于大姐儿她亲娘,加的都是清一水的珠宝首饰,好像打定了注意要证明她的姐儿将来有富贵命。 家里的长子长女,通常都是最受重视的,这其中的期许之意不言而喻,大姐儿往那一爬,围着转了几圈不知道该抓什么,黑眼珠子滴溜乱转,摸摸这个瞧瞧那个,把她亲娘差点急出毛病,恨不得抓一个金簪银簪的放她手上。 侯爷甚至还放了一枚宝印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死去大哥儿的期许都放在大姐儿身上,横竖将来只要能撑起侯府,也不拘是男孩女孩,但很明显,大姐儿对那玩意不感兴趣,正眼都没瞧一下。 到最后,大姐儿好像还是对金银宝器感兴趣,这其中就有她娘跟曾氏的玉镯子,都是她抓过留下口水的,兴许是有她熟悉的味道,抓起一只玉镯子就不撒手,小手举着一边挥舞一边咯咯笑,那意思,我就要它了。 这可把谢景琪高兴坏了,曾氏那镯子不是凡品,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比她那个又好了不知多少,她们家大姐儿果真是眼光好。 除了谢景琪,其他人都是喜忧参半的,反正没满足自己期许的,大抵都有些失望,侯爷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人把东西撤了,好在大姐儿选的东西也不差,女孩子么,有个富贵命,没准还能进宫当娘娘呢。 大姐儿自从抓了曾氏那镯子就不撒手,一直捏在手里,任人拿也拿不走,曾氏那日瞧她喜欢,原就想传给大姐儿的,现在到是正好,“我这孙女是个眼光好的,那还是我外祖母传给我的,都没舍得传给三娘,便直接给了大姐儿吧。” 众人七嘴八舌又是一通夸赞,直到大姐儿饿了才被奶娘抱下去,顾莞一早去国子监,临近中午了才回来,正巧大姐儿刚抓完,还遗憾了一番,“唉,我这大侄女不随我啊。” 顾莞这会子扮的是顾家四少爷,穿着男装,大家也没瞧出什么不对来,还问起三娘去了哪,只说是前几日去了南方外祖家。 谢景翕听她这话调侃了一句,“大姐儿一个大家闺秀,像了她四叔舞刀弄剑的,侯府的房子都能叫你俩掀了。” “嫂子你说这话我就不依了,像我哪里就不好了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当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客,我看就挺好。” 顾恒听见了接道:“只要别像你这样厚脸皮,我就知足了。” “哈哈……” 大家说的热闹,酒过三巡欢声一片,谢景翕忙了半天没坐下吃几口,这会就有些乏,正打算坐下歇会,就瞧见大姐儿跟前伺候的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她心里咯噔一下,别是大姐儿又病了吧。 “二少奶奶……”那丫头都带了哭腔,她这猛然一过来,欢声笑语的人群立时安静不少,都不解的投来目光。 “什么事这般慌张,可是大姐儿又发热了?那赶紧去请小裴太医过来便是。” 谢景琪有了昨晚的经验,就有些不慌不忙,还埋怨这丫头大惊小怪的扫了兴致。 “不,不是,大姐儿不像是发热,大姐儿好像是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您您还是去看看吧……” 这丫头语无伦次的,什么叫睡着了叫不醒,那不就是…… 谢景翕猛地反应过来,“快去请小裴太医!” 顾恒见谢景翕这般,也猛地想起了什么,慌忙就往屋子里跑,谢景琪后知后觉的跟在后面,眼前的碗筷也被扯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清脆的声音里透着股子不详,大家也顾不上吃喝了,方才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侯爷站起来道:“诸位对不住,大姐儿昨晚就生了病还没好,今儿招待不周,还请大家见谅。” 这就是婉言谢客的意思了,大家也都会瞧眼色,纷纷找理由起身告辞,二三百号人一走,侯府院子里顿时就显的空落落的。 等小裴太医来恐怕是什么都迟了,谢景翕知晓这争分夺秒的道理,扒开围着的人群挤了进去,一眼就看见顾恒丢了魂似的模样,蹲在大姐儿的小床旁边石化了一般。谢景翕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哆嗦着手去探了探大姐儿的脉门,心里一瞬间又升起了绝望与惶恐的滋味,为什么兜兜转转,大姐儿还是没了,明明谢景琪这辈子没有死,一切不是能重来了么,可是为什么还是夺走了这两个孩子。 大姐儿不是大哥儿那样的天生体弱,连小裴太医都说她不会出什么大事,突然间就没了,要是没有猫腻,那就是活出了鬼,谢景翕忽然开始愤恨,什么样的仇怨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解决,非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法子去害一个襁褓中的娃娃,更可恨的是,她根本就抓不到那人一丝一毫的把柄。 “啪!”嘎嘣脆的一个巴掌打破了屋子里滞涩凝重的氛围,这一下好像开了闸的洪水,哭叫呜咽的声音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这一巴掌是许氏打的,打的谢景翕措手不及脑袋一瞬间空白,她都不明白许氏为什么要打她,脸上火辣辣的滋味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 “是你对不对!”谢景琪怒目圆睁的指着谢景翕,“一定是你给我们大姐儿下毒了对不对!我们大姐儿一直好好的,怎么你办一场抓周宴就能出事了呢,吃的喝的都是你一手操办,除了你还能有谁!” 谢景翕实在是无言以对,她们怎么能怀疑她呢,一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是自己的亲二姐,她在她们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那边曾氏忽然晕倒在地,丫环婆子们又七手八脚的把她抬出去,屋里简直炸开了锅,一边喊着请太医,一边就是指责打骂。 许氏看贼一样的眼神看这谢景翕,“我早就该看出你是个凉薄的人,你埋怨我偏疼你大姐二姐,埋怨我不给你嫁妆,你有气冲我们来啊,害我们大姐儿作甚!” 顾莞过来拦下了许氏再次挥出的巴掌,“事情查清楚了吗你们就在这先埋怨自己人,大嫂有什么理由害大姐儿,她为了办这个抓周宴每日辛苦操劳你们看见了吗?偌大的侯府,难道就只有她一人有机会动手脚?” “不是她是谁,这侯府里头还有谁有理由害我们大姐儿,谢景翕老早就看不惯我,现在她又是侯府的掌家媳妇,野心大了什么事干不出来,把我们二房的子嗣都害了他们大房不就有机会了吗!” 073围困侯府 “你们都别吵了!”顾恒蓦地站起来,打断了屋内的吵嚷,“你们哪一个过来瞧过大姐儿一眼,你们知道她是怎么没的吗就在这吵,大姐儿已经没了,你们就不能叫她走的安生点!” 谢景琪哇的就哭了出来,她是真的不敢再去看大姐儿一眼,大哥儿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抱在怀里怎么也睡不醒,她的孩子都那样爱睡觉,怎么能都叫不醒,大哥儿死的蹊跷,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人,可是大姐儿就不一样了,她认准了谢景翕这个唯一有动机的罪魁祸首,借着她来发泄心里的恐惧,而顾恒这样一打断,她就再也不能忽视大姐儿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许氏正要上前抱起大姐儿,却被谢景翕拦下,“我不管您怎样误会我,但是大姐儿现在不能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动她!” 许氏指着谢景翕的鼻子骂道:“你有什么理由拦着我,那是我的外孙女,你是不是心里有鬼不敢叫人看,我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大姐,麻烦你把母亲扶下去。” 谢景翕忍着心头的怒意,请谢景怡把许氏扶下去,许氏不干了,“你现在掌家了不起了是吧,居然连我都赶!” “母亲,咱先别说了,大姐儿的事就交给妹夫他们去查,我扶您先下去。”谢景怡知晓利害关系,不由分说的把许氏连拉带劝的弄下去。 没了两个女人的吵嚷,谢景翕闹哄哄的脑子总算是静了下来,她蹲在大姐儿的床前,仔细的看着大姐儿的小身子。 顾恒身心俱疲的蹲在另一边,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抽干了精气神,他虽然不喜欢谢景琪,但是对两个孩子却是用心的,他现在就是再傻也看的出来自己两个孩子死的有蹊跷,当初谢景翕提醒过他,他也并没有忽视她的提醒,可是这种事防不胜防,谁知道又是什么人心狠至此,竟是一个孩子也不放过呢。 “对不起。”顾恒痛苦的摸了下脸,几不可闻的声音对谢景翕道:“你受委屈了,我当初该听你的……” “嘘……”谢景翕打断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帮我替大姐儿翻过身子来。” 顾恒见她神色凝重,也收起了心里的伤痛,上前帮忙扶着大姐儿的身子,谢景翕撩开大姐儿的小衣裳,查看着后背的皮肤,大姐儿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就是睡着了,谢景翕百思不得其解,眼睛却忽然看见了她手里一直抓着的那只玉镯。 “小裴太医来了!” 外面管事直接把裴子汐领了近来,裴子汐匆忙的过来,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中毒了。” 谢景翕给裴子汐让开地方,“小裴太医可能瞧出是什么毒?我方才查验过了,并无熟知的中毒症状。” 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大姐儿死的无知无觉,连哭闹都没有,绝对不是一般毒药的症状,而她前世死的时候,似乎就是中了这样一种毒,虽然她并没有看见自己死后的样子,但是这一切实在是太像了。 裴子汐第一眼瞧见的时候也是奇怪,一般什么样的死状都有迹可寻,通常他瞧第一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是眼下除了大姐儿一张格外惨白充满死气的小脸,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裴子汐头回遇见这样棘手的死因,掰着大姐儿的身子查验了半天,神色凝重道:“我猜可能是无痕。” “无痕?” “对,是无痕,虽然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说过有这么种厉害的毒药,无色无味,死的也无知无觉,我一度以为这只是传闻中的一种毒,但是大姐儿这种死状,一切都附和它的症状,除此我不知还能有什么毒药能叫人这般。” “四叔,劳烦你出去派人看好了侯府所有的出口大门,从现在开始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还有祖母与六姐儿,也请你派人先送回去。” 顾莞知晓事态严重,二话不说便出去安排了,谢景翕又看向大姐儿手里攥着的那只镯子,正要去拿,却被裴子汐拦下,“你别动,我来。” 裴子汐带好了专门的手套,轻轻的掰开大姐儿的小手,试探着把镯子抽了出来,他先是对着光看了一会,又放在鼻下闻了闻,“有饴糖的味道。” 糖?谢景翕恍然大悟,原来是在镯子上抹了甜的糖,就说大姐为何一直攥着那镯子不撒手,这人的心思何其歹毒。 可是为什么之前行事都十分小心谨慎,偏偏这次要大张旗鼓的做的如此明显,难道就是为了陷害她? “小裴太医,您要是有这种毒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这次又劳烦你了。” 裴子汐一拱手,“不用你说,我也是要研究这种毒的,这次没帮上忙,还请府上节哀。” “还请小裴太医去瞧瞧母亲,她方才晕过去了。” “这个无妨,交给我便是。” 谢景翕攥紧了手心,沉声对顾恒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大姐儿的事还要靠你,二房屋里所有的丫头嬷嬷都要看管起来,这边就交给你了。” 顾恒拉住正要离开的谢景翕,“有什么事别瞒着我,我能帮忙的一定帮,别自己涉险。” 谢景翕一顿,抽出手转身离开,府里因为这事已经人心惶惶,宴请留下的残局还没有人收拾,谢景翕将所有能接触到镯子的人都关了起来,但是也等同于大海捞针,因为能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别人不说,这镯子是曾氏的,她屋里所有的人都是有可能的。 她能想到在饭菜酒水上动手脚,谁会去防范这些东西,若是到了连一针一线都要防备的地步,那这日子真就没法过了。 侯爷也罕见的发了火,谢景翕这种严防死守的作法他也没拦着,甚至还亲自派人过来帮她,因为现在不是遮丑的时候,府上接二连三的出事,若是再不严查,侯府真就要乱了套。 从出事到现在,谢景翕就是凭着本能处理所有的事,把许氏以及大姑奶奶她们都送回去,吩咐着人收拾残留的饭局,脑子一刻也不得闲,几乎就要绷断了那根线,没多一会,府里的乱象就被压了下去,大家都知道事情严重,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来触霉头,便是被关起来的人也不敢闹。 谢景翕中午没有吃什么东西,一晃半下午过去,这会已经有些头晕,但是大姐儿命都没了,什么都顾不得了,接下来还有收殓发丧一系列的事都要她处理,她不能松一口气,大姐儿中毒而死,尸体不能久留,最迟明天就要发丧。 “大少奶奶!”侯府前院的赵管家急匆匆跑过来,“大少奶奶,侯爷让我跟您说一声,侯府外面忽然来了一群官兵把侯府围住了,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出了何事,但极有可能是跟大少爷有关的,您心里有个数,具体侯爷会去打听,您先把府里稳住。” 谢景翕脑袋一懵,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眩晕感一瞬间充满全身,差点就要站不住,明玉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姑娘,您先别慌啊,不一定就是姑爷出事了呢,先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谢景翕的指甲狠狠嵌进肉里,脑子才重新有了一丝清明,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沉吸了一口气,“赵章可在?” 赵章没进来,是方玳过来了,“夫人您莫慌,方才趁官兵没有绕到我们这边的时候,赵章就趁机跑出去了,只要他出去了,必定能打听到大少爷的消息,他不在,院子里还有我呢,我会守着夫人的。” 谢景翕总算知道了顾昀把方玳派到她身边的用意,这个人!这个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是不是,真是太可恶了,他要是敢出什么事,她一定不饶他! “好方玳,随我去前院瞧瞧,明玉,你便留在屋里,出什么事都别出去。” 谢景翕随身带着方玳去到前院,曾氏因为大姐儿的打击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顾恒留在他的院子里守着大姐儿跟谢景琪,外院便只有侯爷在。 “父亲,可有知道是什么事?好端端的,为何会有官兵围在咱们侯府?” 侯爷面沉如水,神色复杂的看了谢景翕一眼,“是兵部出事了,外面的人守口如瓶,我只打听到是兵部爆炸,好像是顾昀犯了什么事,这才连我们侯府一起看管起来。” 谢景翕心里一沉,兵部爆炸,莫非是杨寿礼研制的火药出了问题么,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就能爆炸了呢,顾昀到底有没有事? 侯爷注意着她的表情,“顾昀最近在忙什么,看来,你是知道什么的?” 谢景翕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侯爷,但是杨寿礼的事,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只好斟酌道:“父亲,夫君只是说近日兵部缺了人手比较忙,好像盛将军要回京,兵部忙着迎接事宜。” 侯爷看她一眼,只说了一句,“顾昀命大,不会出什么事的。” 074顾昀失踪 安奉候府一场满月宴办的一波三折,那些提早回去的人还没闹明白什么事的,转眼就听闻侯府整个被看管了起来,通常世家权贵出现这种情况,不是抄家就是即将要抄家,安奉候府这种权贵中的权贵,除了造反谋逆,等闲不能有这种待遇。 可是安奉候好端端的干嘛这么想不开,都几辈子的基业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与此同时,兵部爆炸的消息也一起传了出来,爆炸这么轰动的事,想瞒是瞒不住的,离得近的人都是亲眼瞧见的,那爆炸声音响彻云天,周围的人家都受到波及,兵部所在的方圆几里内都能闻到骇人的焦糊味,于是众人又猜测,难不成是安奉候想不开,跑去炸了兵库?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爆炸的阴霾中,太子作为一国储君,少不得也要进宫议事,他从欢乐场里急匆匆换了衣服进宫面圣,步履间都透着欢快。 圣上刚接到消息,眉头那川字都快拧成了麻花,圣上这些年身子时有不好,脾气也跟着焦躁,乍然听见兵部爆炸的事,第一反应就是有人造反。大陈现如今的火药数量都是有限的,除了应用到战争,等闲不会有人去火药库,除了有人蓄意,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总不会是那火药好端端的自燃了吧。 只是现如今兵部一片烟雾缭绕,那火势大的压根进不去人,没有人知晓里头到底是被烧成了什么样子,是什么引起的爆炸,死了多少人,烧了多少东西,都一概没有定论,只隐约能断定,是库部的位置烧的比较严重。 库部侍郎是哪位来着,圣上一时也想不起来,想起来也没用,那库部侍郎现如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刑事问责都找不着人,只能先紧着把火扑灭了再说,可是这爆炸引起的火灾哪里那样容易扑灭,况且兵部的火药库不止一处,万一又引爆了其它的火药库,那方圆几里恐怕就要炸的寸草不剩了。 圣上能不着急上火吗,他一上火,就得把管事的大臣们召集起来一起上火,但京城里稍微数得上的大臣们,正巧今儿都是安奉候府的座上宾,都喝的半醉半醒,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圣上召进宫,一时间朝堂上弥漫的都是酒肉味,依稀还能闻出今儿安奉候府的伙食不错。 “兵部尚书可在?” 陆坤办事的地方离库部比较远,倒是赶着跑了出来,但仍旧惊魂未定,他灰头土脸的上前回道,“臣在。” “兵部爆炸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 “回圣上,臣当时正在处理公务,听见爆炸声就赶紧跑了出来,只能断定是库部那边出的事,只是库部至今没有一个人找到,具体发生了什么,臣也不大清楚。” 太子出列回道:“父皇,儿臣听闻前不久,安奉候府的大少爷顾昀任了库部员外郎的职位,既然是库部出事,想来与他也脱不了干系,不如问问谢阁老的意思。” 太子这讨厌的样子真是招恨,明知道顾昀的职位是走后门来的,非要当众点名叫人家出丑,上来就给谢阁老没脸,也难怪人家到现在也不肯站在你这边。 谢岑沉着脸应道:“太子这结论下的为时过早了吧,现在库部没有一个人找到,谁也不能断定是出了什么事,太子何不等等看。” 这是回将了太子一军,但太子显然是肚子里有货不怕,又笑呵呵道:“谢阁老这话说的也对,可我怎么还听闻,库部有人私造火器呢,怎么,顾大人没跟您这个岳父说过么?” 这话等于一石激起千层浪,好像一个无形的炸弹在朝堂引爆,所有人包括圣上在内不禁骇然,私造火器可不是个小事,这明摆着是别有用心啊,大陈的条律里虽说也没有明文禁止私造火器,但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是忌讳,跟私自养兵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有造反嫌疑啊。 这可就不是等闲意义上的罪名了,只要坐实了造反,那就是没有商量的要诛九族,管你是不是九族都想造反,先连坐了再说。 兵部的库部侍郎是个寂寂无闻没有权势的小官,你说他想造反那也得有人信,但顾昀就不一样了,他背后是安奉候府,万一要造反,那就是不容小觑的势力,虽然圣上对老侯爷还是有那么点保留的信任,但谁知道他的后辈亲属有什么想法,尤其那个顾家大少,神叨叨的不知道底细,先把侯府看管起来再说。 自来当政者对造反的事都是一个态度,那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在顾昀人没找到之前,侯府是必须要看管起来的。 “来人,传朕的旨意,在顾家大少爷没找到之前,安奉候府一个人都不准外出,再将老侯爷与世子请进宫,都给朕客气些。” 圣上还要脸,一边防着一边客气,也是在确认没事的时候好下台,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把老侯爷跟世子请进宫,也是有做人质的意思,万一顾家大少爷要造反,好歹顾忌一下亲爹的命。 其实太子想说,绑老侯爷进宫也没用,得把顾昀那漂亮的媳妇绑进来才有用,但总算太子还没有色欲熏心到那个地步,知道这话说了,谢阁老当堂就能跟他撕破脸。 后面的冯尚书听的云里雾里,不大清楚太子又背着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有心保一保顾昀替他说几句话,但看太子这个热络的样子,又有点捏不准他的意思,心里还有些瞧不上太子的目光短浅,顾昀多好的一个人才,又连带着陆坤跟谢阁老,这时候不好好拉拢,那就是明摆着把人往外推。 圣上派人去侯府没多一会,兵部那边就传了消息过来,倒是火势总算止住,已经抬出了三四具尸体来,谢岑一听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三四具尸体,不会真有顾昀吧。虽然他对顾昀也不至于就有什么深厚情谊,但到底是自己想要培养的姑爷,这么没了,也确然是可惜,但若私造火器的事真跟他有关系,死了也未尝不是一种保全,毕竟侯府的九族里头,他们谢家是跑不了的。 据报信的人说,库部加上一些主事,一共十几二十几个人,有几个幸运的离得远,当时就跑了出来,再有几个被困在里面的,也有那么三四个人命大,最终也活着跑了出来,剩下的都是离事发地比较近的,运气不好,都死在里头,抬出来的时候都烧的没了人样。 而死的那三四个人,最后经过人数确认基本能断定了身份,基本都是库部主事,还有一个就是库部侍郎杨寿礼,但是死的人里头并没有顾昀。 这事就很微妙了,独独少了顾昀,难道是人间蒸发么,圣上不死心,“去吧库部的人都给朕关起来审,问问库部到底是谁在私造火器,爆炸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其实在兵部公然造火器,也算不得是私下,但这种行为却等同谋逆,你不好好上职,没事造什么火器,那玩意是你个人能造的东西吗? 圣上亲自派人审问,兵部的人可谓知无不言,本来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有甚不能说的,皆言库部侍郎杨寿礼平时行为怪异孤僻,经常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极有可能就是在私造火器。顾昀上任库部员外郎以来,办事尽职尽责,与上下同僚相处的也极为融洽,风评竟是出奇的不错,还说杨寿礼平时不管的事,皆通通交给顾昀,而顾家大少爷也没有怨言,一直任劳任怨。 这样任劳任怨的世家子弟简直实属罕见,有几个走后门入仕的世家子弟是真为了去升官发财的,那这顾家大少爷也不像传闻中那般不中用啊,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私造火器的好像是这个杨寿礼,但杨寿礼人已经烧成了黑炭,具体的罪责也不能追究。 然而仍旧没有人能说的清楚顾昀到底去了哪,人一时找不到,事就一时没有头绪,太子这时候又出来说话了。 “父皇,儿臣以为,顾昀有畏罪潜逃之嫌,若非如此,好端端怎么会找不见人,杨寿礼私造火器,顾昀极有可能是同党,没有人知晓他们到底私下制造了多少,万一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引爆兵部火药库里的火药,将朝廷的火药都焚毁,那他们就有了造反的根本,可谓后患无穷啊。” 一句后患无穷又让圣上疑窦丛生,太子这话没有错,万一他们还有别的地方存放火器,那可当真是防不胜防。 冯尚书一听太子这话,没来由的眼皮一跳,太子这是不把顾昀往死里整不甘心啊,整他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安奉候府作甚,顾昀好端端的,到底怎么惹着这位太子爷了? 谢岑皱眉想了半天竟也无从反驳,虽然他知晓顾昀不见的能有这本事,可他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确是很奇怪,也的确是有很大的嫌疑,这种情况下他就不能冒然开口脱罪,为今之计,便只有等。 075生死未卜 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安奉候府里可谓兵荒马乱,有谢景翕跟侯爷在的时候,内外院都能稳得住,但圣上一道诏令下来,侯爷跟顾恒都要进宫,这下剩了一家子的妇人,顿时就显的没了章法。 最关键的是,没有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时候传侯爷跟二少爷进宫,是软禁还是提审还是干脆就回不来,没有人说的清楚,侯府上下一时间如临大敌,大姐儿夭折的事竟是没人再有暇顾及,任由尸体停放在屋子里无人敢碰。 侯爷临走的时候安排了他的人守在前院,也没来得及跟谢景翕嘱咐几句,只盼谢景翕能撑住才好,毕竟侯爷心里清楚,单靠曾氏一个人,侯府是稳不住的。 实际情况是,曾氏不光稳不住侯府,自己都快稳不住了,方才因为大姐儿夭折的事已经备受打击伤心过度,这下侯爷跟顾恒一走,心里的主心骨都要塌了,侯府的一家之主生死未卜,府里的家下人也人心不稳,有那些主意打的早的,已经开始准备跟侯府划清界限逃之夭夭了。 曾氏这下在床上躺不住了,喊了谢景翕过来就开始哭,“老大媳妇这可如何是好,侯爷跟恒儿都召进宫,一定没什么好事,万一关起来动用私刑,他们两个怕是凶多吉少啊,大姐儿刚刚没了,我们侯府后继无人,真真是天要亡我顾家啊!” 谢景翕简直无语,曾氏想的可真远,一家主母都这样了,家里其他人不生二心才怪,谢景翕跟凤芹打了个眼色,“看好了母亲屋里的人,别叫她们出去胡说八道扰乱人心。” “是,大少奶奶,我醒的。” 好在凤芹还算懂事,没跟着曾氏一起犯糊涂,谢景翕扶住伤心欲绝的曾氏重新趟回床上,“母亲先莫慌,圣上不过是请父亲跟小叔进宫问话罢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咱们侯府几代人忠心耿耿,圣上不会轻易伤了人心的,恐怕是外头有什么误会,问清楚了就没事了,您才发了病,先顾着身子要紧,要不父亲跟小叔也不能放心您不是。” 曾氏就只是抹眼泪,“你说如今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这一大家子可如何是好,大姐儿还停在那不能发丧,我可怜的大姐儿啊……” “母亲放心便是,家里还有赵官家跟媳妇在呢,出不了乱子,大姐儿出殡的事我会安排,现成的棺椁在,停灵几日也不碍事的。” 还是上次大哥儿出事的时候赶着做了两个放在家里,生怕再有这样的急事来不及准备,没想到不过一年,就真的用上了,说来也是令人唏嘘。大姐儿的尸体无人敢碰,生怕是中了什么要命的毒,万一给自己沾上就不好了,连谢景琪这个当娘的都不敢碰,谢景翕只好亲自将大姐儿抱出来,跟方玳一起将大姐收敛了。 谢景翕好说歹说的把曾氏哄住,最后干脆做主开了一副安神药给她灌下去,让她睡一会清静,但侯府这下打着出走心思的人越来越多,刚刚压下去的乱象又开始闹腾。赵官家是侯爷的心腹,奉命守住前院,一但发现有那生了二心的家奴,立刻就地严惩,还做主就地格杀了一个带头闹事的,这一见血,其他的人顿时不敢闹了。 到底是跟了侯爷多年的人,杀伐果决先斩后奏,处理干净过来跟谢景翕回报的时候,谢景翕赞许的点点头,“幸而有赵管家在,如今府里人心不稳,是该震慑一下,等到事情了解了,再把人打发了便是,既然对侯府生了二心,也就不必顾忌旁的,只是张弛有度,也不必过于紧绷,剩下的事,我会善后的。” 赵官家心中放心稍许,侯爷临走还嘱咐他,若是大少奶奶立不起来,就由他便宜行事,如今看来,大少奶奶是个稳得住的,后院有她在,当是出不了大乱子。 有赵官家震慑在前,侯府上下安稳不少,但难免战战兢兢,于是谢景翕吩咐各处的管事妈妈,府内一切照旧,一日三餐如常,并每人各添二两抚恤银子以示抚慰,皆从她的账上出,府里一时才又重新安定下来。 倒不是谢景翕冤大头,侯府内库里一下出这么多银子,各种因由皆要记的清楚详尽不说,还难免被人诟病,这种时候还拿侯府的银子做好人,正经的吃力不讨好,索性花点银子买个清静。 眼下让谢景翕头疼的不是侯府,而是顾昀的下落,她心里清楚此事必定因顾昀而起,压根没有侯府什么事,只要顾昀没事,侯爷跟顾恒转眼就能安稳的送回来,可是眼见着天儿都要黑了,偷跑出去的赵章还是没有动静,谢景翕便有些坐不住。 “方玳,可有法子混出去?” 方玳一直守着谢景翕,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忙道:“夫人不必涉险,现在咱们院子外面看守的人最多,混不出去不说,您一走,侯府必定就乱了,何况咱们就是出去了,也是没头没脑,不如等赵章的消息,如果我猜的没错,后半夜他就应当回来了。” 谢景翕的确想跑一趟晋王府,她觉的晋王定是知情的,但这样冒然跑过去到底有些莽撞,万一因此坏了他们的大事,反倒弄巧成拙,于是只好打消混出去的念头。顾昀现在没有消息,至少能确定没有在兵部出事,只要他跑了出去,便只能等消息了。 “也罢,累了一天,你们也都先去休息,明天还不知道有何事,不能把身子熬坏了。” 谢景翕打发他们都去休息,自己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乱哄哄的都是事,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点了一根安神香,可刚点上没多一会就又转身去掐了,想到要尽快调理身子帮顾昀添个娃娃,狠狠心,就把安神香全部都浸在了水里。 只是这样一来,她必定是睡的不踏实,到了后半夜,窗外又隐约有了动静,谢景翕上了发条似的猛地睁开眼,知道是赵章回来了。 谢景翕不敢燃灯,借着屋外昏暗的光,悄悄给赵章开了门进来,一直守在外屋的方玳听见响动,也跟着一起进到谢景翕的里屋。 “赵章,情况如何?” “夫人,我打听到了大少爷的消息。”赵章压低声音道:“大少爷是在安次县找到的,听闻是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火药库,怀疑是太子的手笔,此事干系重大,可能要拖些时日才能回来,圣上也派了人过去,大少爷叫我回来给您报个平安。” 太子的火药库?谢景翕对朝堂的事了解不深,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是有野心不假,但火药库这样这种干系掉脑袋的地方,怎么会被顾昀轻易找到? “你跟我说实话,大少爷当真无事?” 谢景翕紧紧盯着赵章,暗光下的眸子显的格外晶亮,赵章有些不敢看,支支吾吾道:“不瞒夫人,大少爷是追着太子的人一路跟到那边的,原本有些凶险,但正巧晋王也在那边,支援及时,只是见了些血,并无要紧,大少爷怕您胡思乱想,就不让我告诉你,我一会还要赶去嵇老爷子那边取些药带过去。” 赵章说的半真半假,至少打消了谢景翕五六分的疑虑,但这几句话并不足以表达顾昀这一路凶险的万分之一。 事情还得从兵部爆炸之前说起,的确是有人买通兵部的人,想蓄意引起兵部爆炸,但要炸的并非是兵部的火药库,而是顾昀,再顺便栽赃个私造火药的罪名,还能顺手牵下几只倒霉羊来。 也是顾昀运气好,他这几日一直在驾部帮忙,人鲜少待在兵籍库,偶尔回来取些资料,顺便帮杨寿礼处理一些事情,正巧就遇见了鬼鬼祟祟在库房外徘徊的同僚,这位同僚是库部一个小主事,顾昀只依稀记得他姓李,正准备上前与他打招呼,那位李主事却撒丫子就跑。 这一看就是有鬼啊,顾昀怕他偷了什么东西,于是就上前去追,可是刚跑出没多远,就听见一声巨响,回头一看,是库部的方向发生了爆炸,顾昀直觉以为一定是这个李主事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是对其紧追不舍。 李主事一路逃出城外,却并没发现后面跟着的顾昀,只顾一路逃命,最后逃到安次县附近,只身进了一个人迹罕至处,顾昀仔细观察了一下,觉着此路线有些眼熟。 这几日盛鸾将军回京,圣上准备亲身迎接,京城内外的路线都是要事先安排好的,从天津港下船开始,盛将军所要走的路线,在什么地方驻军,在什么地方缴械,顾昀心里门清,而这位李主事所到之处,正巧就离盛将军大军停步驻扎的地方不远,故而顾昀便猜测其中定有猫腻。 正巧前短时间此处流传过闹鬼的言论,说经常有人发现这里半夜三更有鬼火重重,有些胆大的人会冒险过来看,但据说第二天都莫名其妙的死了,于是这里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禁地,轻易不敢有人来。 076上门寻夫 晋王是个吃喝玩乐无处不能去的地方,前几日听闻安次县这里刚起了一家青楼,里面有个长的不错的小倌,嗓子也好,没多久就有了“小凤离”的名号,于是晋王就集合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一起来了安次县,夜里喝多了花酒,就提议到这个闹鬼的禁地走一趟。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妖魔鬼怪都不是什么事,就不信这一帮子人去,还能都叫鬼吃了不成,于是一伙子人往禁地一去,还真就误打误撞的碰上了传闻中的鬼火。 只是这鬼火看上去有些骇人,不是那想象中的一小撮半死不活颤颤巍巍的阴火,而是能亮半边天的熊熊大火,晋王那一帮子狐朋狗友顿时吓的尿意上涌,心说这是地府的鬼集体上来人间一游吗,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鬼火,吓的就要跑。 晋王却狐疑有它,便派了人去前面观望,却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人事不省的顾昀,晋王一看是侯府大少爷,七手八脚的将浑身是血的人抬出来急救,顾昀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前面发现火药库,再然后人就彻底的晕了过去,晋王一瞧事干重大,忙写了折子上奏圣上,而他取了自己的印信去当地县衙请人派兵支援。 当地的知县大人一看是晋王的印信,不敢怠慢,连夜从小妾床上爬下来,带了人手连滚带爬的跑来支援,居然真的发现了一个藏匿火药的地下仓库。 知县大人当场就吓尿了,自己管辖的地界有这么个私密火药库,他必须要倒霉啊,于是又连滚带爬的爬到晋王跟前,一番磕头明志,表示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地方,为表清白,一定配合晋王全力搜查,只要找出藏火药的那孙子,他第一个砍了他。 晋王的折子很快送到圣上跟前,圣上当即就亲自起驾去了安次县,派了禁卫军一番查探后发现,那火药库内外都是冯府的家奴,所制火药底部皆有冯大人的私隐,圣上当即大怒,立即派了人将冯府抄家,在冯府的府库里,居然也发现了少量的火药火铳。 这可谓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冯尚书一个字也赖不掉,与此同时,圣上甚至还私下派暗卫将太子府也看管起来,虽然没有明面上父子相戈,但暗地里已是一番互相猜忌剑拔弩张。 冯尚书是谁的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人是太子指使,但也八九不离十的跑不了,这样多的火药,若非没有太子的默许,冯尚书哪来的那么大胆子私造。 只是眼下不是追究太子的时候,圣上一边派亲信连夜提审冯尚书,一边跟晋王询问今日之事,晋王大概是被吓的不轻,瘫在椅子上腿脚还有些发软,添油加醋的把今儿晚上骇人听闻的事迹跟圣上说了一遍。 晋王声称若不是顾昀的冒死提醒,他大概就要被炸成碎片了,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火药库,圣上对晋王冒死吃喝玩乐的精神感动,好生安抚了几句,并侧面鼓励他今后依旧以吃喝玩乐为主业,顺便为大陈江山做出点贡献。 关于兵部爆炸事情的前后,是昏迷了三天的顾昀醒来后亲自对圣上的说的,圣上这几日也听了一些关于这位顾家大少爷的事迹,心眼里觉的他是位身残志坚的少爷,虽然太子不断进谗言污蔑,但现在证明一切都可能是太子故意设计,所以顾家大少爷着实是有些冤枉,而且人家为了追查爆炸一事不惜以身犯险,他却派人围了人家一家老小。 圣上现在只庆幸还没来得及审问老侯爷,虽然请进宫有做人质之嫌,但好歹一直礼遇有加,并没有撕破脸面,回去体虚安抚一番,这事还是能遮过去的。倒是多亏了顾家的这位大少爷误打误撞,才能一举端了这么大的火药库,说起来也是大功一件,又听闻顾家大少爷一向体弱,伤成这样也不知有没有生命危险,万一要是出什么事,可就真没法跟老侯爷交代了,于是不紧派了太医亲自去瞧,并专门派人将腿肚子都吓软了的晋王与顾昀一起送回京城。 侯爷跟顾恒是第三天被送回家的,圣上为了表示歉意体虚之情,特派了跟前的心腹内官亲自将人送回侯府,听闻顾恒的长女夭折,还追封了一个郡主之名,下旨厚葬。 侯府上下这三天如同过了三年,先是谢景琪病倒,高烧昏迷了两天,后来又是曾氏伤心过度,又犯了心疾,全家上下就只有谢景翕撑着,好在侯府里有自己的药房,里面的太夫勉强能医治,等到侯府解禁,马上又请了小裴太医进府,从侯爷到曾氏再到各房主子,挨个屋走了一遍,最后进了大房院子看谢景翕。 裴子汐一看她的脸色就吓了一跳,短短三天不见,整个消瘦了一圈,原本十分红润饱满的脸,现在变的苍白消瘦,精神也不大好,眉头捏的就差长出第三只眼了。 “又麻烦小裴太医进府,这几日府上事多,实在对不住您了。” 谢景翕说起话来倒还是以往的笑语晏晏,看不出心里有什么事,裴子汐知道府上这几日不太平,也不多说什么,只安心给她瞧脉。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好些。”半晌他才说了这么一句,不同于上次的一触即放,这次明显看的仔细,“只是有些气虚,想来是这几日饮食睡眠不当,精神焦虑所致,我给你开一副补气血的方子,你最近可是停了安神的药?” 谢景翕点点头,“小裴太医所说不错,的确是停了,我上次小日子腹痛的厉害,觉的体内寒气过重,所以停了所有的安神药。” 她只略提一句,裴子汐就什么都懂了,“停了也好,我上次原就想说,只是对您身体不甚了解,觉的你身体条件还可以,吃一些也无妨,若是有腹痛的毛病,还是就不要吃了,另外我上次开的太平方子也不要喝了,我再重新开一个。” 谢景翕还想着自己不好开口叫他重新开方子,没想到裴子汐一点就透,倒是省了她尴尬,裴子汐一边写方子一边道:“若是安神方子吃的久了忽然停药,是会有一些焦虑的毛病,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好比吃大麻,想要彻底戒掉,是要有些日子很难过的,我给你一些辅助的药丸吃,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吃一颗,但是不能过分依赖,还是要注意调节心情,不能过分用心劳累。” “实在有劳小裴太医,还有一事我想问一句,不知上次关于无痕的毒性,您可有什么发现?” 裴子汐笔下未停,抬眼看她一眼,“恕我直言,府上既然出现这种东西,少夫人平日就要多加注意了,裴某才疏学浅,仍旧不知道无痕的具体成分配方,更不用说解毒之法,能不能解都是未知,所以言尽于此,若有朝一日裴某能有所发现,定会与夫人说的。” 谢景翕心里一沉,若是裴子汐都没有法子,她就更不知从何查起了,裴子汐走后,谢景翕又着手处理了一批不安分的家下人,然后亲自来到侯爷书房与之回禀。 “父亲安好,儿媳先斩后奏,打发了家里一些生事的下人,跟父亲来说一声。” 侯爷看了看名单,好多还是府里的老人,可是眉眼间没有一丝意外留恋,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家里的事,赵官家已经跟我说过了,你做的很好,这三日如没有你撑着,侯府就要乱了,我得谢你。” 侯爷也没说如何谢,谢景翕就赶紧行礼,“是媳妇应该的。” “就不问我顾昀的消息?”侯爷不等她问就亲自答道:“我只知道他现在应该是无事的,至于他的下落,并没有人知晓。” 谢景翕一顿,“媳妇知晓了。” 侯爷说顾昀的下落没有人知晓,那就是证明顾昀现在一定不太好,若是他没有事,不会现在还不回家的,谢景翕心事重重的回了屋子,思度着顾昀有可能去的地方。 从这一点来看,谢景翕也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院子内外,除了明玉是跟自己一样闷在鼓里,其他的人包括方玳在内,恐怕都是帮着顾昀在瞒她,尤其是赵章,他那日真真假假的还是没有说实话,顾昀的伤一定不轻。 谢景翕越想越难安,于是索性瞒着方玳他们,一个人去了京郊别院,进去一问陈妈妈,果然嵇老头不在家,陈妈妈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只道嵇老头是又出去远游,谢景翕也没有难为她,又径自去了晋王府。 谢景翕头回来晋王府,门房并不认得她,但一说是侯府的大少奶奶,那门房明显楞了一下,麻溜进去跟晋王妃报信去了。 谢景翕在外面只等了片刻,王妃跟前的大丫头就亲自出来接她,一路将她领进王府的会客厅,王妃已经等她了。 “景翕见过晋王妃。” “哎呦你可是稀客,我这巴巴盼了你许久都不见你来,正想去下个帖子请你呢,你到是自己来了,快喝口茶歇歇,我这不好找吧?” 谢景翕没有喝茶,直接跪倒在晋王妃面前,“还请王妃原谅景翕的无礼,景翕今日来的用意想来您已经猜到了,请王妃告知玄尘的下落,您的大恩,景翕定当铭记在心。” 077有关生死 晋王妃也实在没料到谢景翕上来就给她下跪,直把她跪的措手不及,忙上前把人扶起来,“你这是怎么话说的,我这可不兴下跪这一套,有什么话咱直接说。” 实在是晋王妃也被她跪懵了,原本预备了一肚子的词竟是一句也没用上,心说顾昀这媳妇真是够狠的,上来就堵住了她的嘴,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还能说什么,于是干脆心一横,说了实话。 “罢了罢了,我也实在不忍心瞧你这个样子,你到是先起来啊,跪坏了我怎么跟顾昀交代,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谢景翕猛地抬起头,“谢王妃成全。” “哎呦这可人疼的,我都看着不忍心了,只是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心里有个准备。” 谢景翕来之前,已经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只要叫她看一眼,是死是活她都认了。晋王妃一路将她领进后院的一处小偏院,这里相对偏僻隐蔽,看来是府里相对私密的地方,谢景翕一颗心一直悬在嗓子眼,手心都快被掐烂了。 晋王等在屋外,一眼看见他们家王妃领了谢景翕过来,吓的脚下一踉跄,心说他们家英明神武的王妃怎么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了,这还指望着她把人打发走,再不济也得多托一会,现在顾昀这个样子,怎么能叫她看见呢。 “王妃啊,呵呵……唉,这不是顾昀媳妇么,怎么有空上我这玩的,那什么……” “行了,别瞒了,叫她瞧一眼吧。” 晋王一噎,直给王妃打眼色,那意思现在能叫她看吗,顾昀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跟我玩命,王妃干脆白了他一眼,领着谢景翕进了顾昀的屋子。 “人就在这了,多余的我不多说,你就自己看吧。” 谢景翕感激的看了晋王妃一眼,自己推门进去,刚一推门就听见嵇老头在里头嚷,“不是说不放人进来的吗,你这小娃娃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影响我看病的心情,老子可就不干了!” 嵇老头也没看是谁,兀自给顾昀处理着伤口,谢景翕只看了一眼,眼眶子的泪就再也收不住,又怕被嵇老头赶出去,生生忍住了后面的泪水,手都攥的发白。 顾昀被火灼伤,整个后背都是一片血肉模糊,估计是正在换药,原本的白布搀和在肉里面,嵇老头正一点点的往外挑,而且挑的很是不耐烦,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顾昀也不知是死是活,竟是一点反映都没有,谢景翕看不见他的脸,一点都不能确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顾玄尘,他那样能耐个人,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样子呢? 许是半天没听到人说话,嵇老头面色不善的抬头看了一眼,一见是谢景翕,手下下意识的一哆嗦,然后谢景翕眼尖的看见了顾昀搭在床边的手指微微一动。 顾玄尘还是活的。 “我去外孙媳妇你怎么来了,快赶紧出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顾昀这小子从小就要面子,哪能让你看他现在这副熊样,回头要是一生气不肯醒了,你可没地方哭。” 也真是难为嵇老头能把生死话当玩笑来开,谢景翕眼里含着泪,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一声,“没事的外祖父,玄尘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弃,您就让我守着他成吗,等他醒来您不告诉他我看过不就行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啊。”嵇老头嘿嘿一笑,“那成吧,你留下陪老头我说说话,我这几日都快要无聊死了,这小子睡了醒醒了睡的,也不跟我斗嘴,我容易吗?” “真是辛苦外祖父了,改明儿我偷着给您带酒来如何?” “要么说还是我外孙媳妇知道疼人,真是再好不过了,箫毓这小子比顾昀还抠,府里那么多酒,一口也不给我喝,怨不得他生不出儿子。” 也不知道外面的晋王听见这话是个什么感受,反正有嵇老头这么一搅合,谢景翕心里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尽管看一眼床上的人就还是心如刀绞。 “外祖父,玄尘他醒过么?” “醒过,基本都是疼醒的,这混蛋玩意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整个一烤家雀,我给他剥皮的时候疼醒过一次,昨儿换药的时候又疼醒过一次,今儿大概是疼不醒了,估计已经习惯了,反正以后人是丑了点,你就将就着看吧。” 这几句话说的谢景翕差点又忍不住掉泪,光听着就能把人疼死的滋味,也不知道顾昀是怎么忍下来的,反正谢景翕想,这要是换做她,估计宁可死了也不要疼醒了。 “那他什么时候还能醒呢,外祖父您跟我说实话,我没事的。” “醒不醒的就要看他造化了,不过有老头我在,他死是死不了,就是要遭些罪,另外他本身还有旧疾,若是又犯了,那就是遭双份的罪,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十天八天的估计够呛能醒。” 只要嵇老头说能治,那就是没有问题,谢景翕斟酌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玄尘他到底有什么旧疾呢,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他发过呢?” “那是因为有我在,若不然他十几年前就是个死人了,至于是什么旧疾你去问他,我不爱提这破事。” 见嵇老头不大高兴提,谢景翕也就不再问,好容易等嵇老头给顾昀处理好了伤口,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顾昀后背受伤严重,只能在这样趴着,全身上下包的跟只粽子一样,除了脸露着,基本都包的严严实实。 谢景翕坐到床边轻轻抬起他的头,拿沾湿了的帕子替他擦擦干裂的嘴角,这么看着,顾昀的脸除了一些轻微的擦伤,基本没有大碍,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谢景翕悬着的心忽然就放下了,只要人还在,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于是在顾昀昏迷这这些时日里,谢景翕每天往返侯府跟晋王府之间,除了换药的事是嵇老头亲自来,其余的诸如喂饭擦拭之类都是她亲自动手,顾昀偶尔动动手指眨眨眼,都能叫她高兴半天。 到底是嵇老头医术了得,不过六七天的时间,顾昀身上就开始生了新的皮肉,这时候身子是最痒的,顾昀人事不省,但眉头都会皱的很紧,每当这时候嵇老头都会把他扔到药桶里跑着,一身汗的时候捞出来,然后换药再重新泡,有时候一天里有大半天的时间都是泡在药桶里。 嵇老头的话说,算是这次因祸得福,顾昀的皮肉重新生长的这段时间,泡药的吸收能力倒是事半功倍,所以他趁机下了猛药以毒攻毒,说不定能对他的旧疾有帮助,另外药水里也加了帮助生皮肉的药,可谓一举两得,只是这一剂猛药下去,人可能糟点罪,就又不知道何时才能醒了。 既然人在好转,也不差多等这几天,谢景翕倒是越发有耐心起来,每天心无旁骛的奔走在两府之间,还每日研究给他煲什么汤增加营养,顾昀十几天没进食,人都要瘦了一圈。 这日谢景翕带了枸杞乌鸡汤过来,也不知道明玉怎么想的,说这玩意有补血养颜的功效,谢景翕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于是就给顾昀装了一碗,准备像往常一样慢慢喂给他喝。 第一勺喂下去的时候,谢景翕明显感觉顾昀的眉头皱了一下,这十几天的经验告诉她,大概是顾大少爷哪里不舒服才会有这种反映,心想难不成他身上又疼了,就想着赶紧喂他几口汤,再让嵇老头给他泡药浴好了。 可谢景翕喂第二勺的时候,顾昀就不往下咽了,谢景翕就以为难不成汤不好喝吗,她自己舀了一勺放嘴里尝了尝,也没什么问题啊,顾昀怎么就不喝呢? 就在谢景翕不信邪准备喂第三勺的时候,顾大少爷开口了,“阿翕是在给我坐月子么。” 虽然声音不大,还十分沙哑,但谢景翕还是听见了,手里一滑,差点把碗给扔了,她以为自己听差了,这几天每每以为他要醒的时候都是空欢喜一场,现在人真的醒了,她却有点不敢信了。 直到感觉手上有了那熟悉的凉意,然后她的手一点一点的被包裹住,谢景翕才慢慢看向他,第一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眼泪就再也不受她控制,稀里哗啦的模糊了视线。 “你少嫌三嫌四的,不爱喝拉到,饿死你算了。”谢景翕边哭边道。 顾昀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替她擦眼泪,可是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也擦不干净,顾昀无奈的笑笑,“跟老头待久了不学好,脾气倒是见长了,我不过就说了一句,惹了你这么多眼泪出来,我没有不爱喝,快别哭了,一会就把它喝光还不成么。” 似乎是要把前几天忍的眼泪都哭出来似的,顾昀越哄她哭的越凶,心里一肚子的埋怨,只恨不得打他一顿,可是又没地方下手,只好气鼓鼓的看着他,抽泣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早说要这样哭,我干脆找个桶来接着,有你这把眼泪,我洗澡都够了,怎么还哄不好了呢,眼睛都红成兔子了还哭,也不怕人笑话。” 078满腹委屈 谢景翕已经自暴自弃,横竖眼泪也收不住,索性就由着它往外涌,眼泪加鼻涕,糊了顾昀一手。 顾昀索性不劝了,从谢景翕身上抽出帕子替她接着,他现在倒是很想抱抱她,无奈裹成个粽子施展不开,只剩两瓣嘴叹口气,“也不知道是谁说她夫君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嫌弃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谢景翕一顿,他居然都听见了?于是也顾不上哭了,搜肠刮肚的想着自己还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你瞧,都不记得了吧,唉,早知道我就不醒了。” “你还敢胡说!”谢景翕从他手里夺过帕子自己擦着,又取了一条干净的来替他擦手,“你敢不醒,回头我就改嫁,反正这事还没完,等你好了,我再跟你慢慢算。” 呦,他这小媳妇开始亮爪了,挠的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不过改嫁这事他就不能答应了,生死关头就指着这句话活着呢,一想到自己要是死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媳妇就不知道要便宜了那只狼,顿时就不想再死了。 “改嫁的事你还真信呐,都是我当初哄祖母的时候说的,不这样说,她老人家能同意把你嫁给我吗,所以你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 “顾玄尘!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可恶!”谢景翕转身就要走,又被某人眼疾手快的抓住,扯动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嘶……真疼,你别走远了,我这真抓不住。” 到底是心疼他一身是伤,谢景翕停下脚步,就是不肯回头看他,顾昀求饶道:“好好,媳妇我错了还不成吗,回头你要打要罚都随你,你看鸡汤都凉了,我这月子还没做完,你不能半路扔了我不管啊。” “噗……”谢景翕终究是没忍住,笑将出来,回头瞪了他一眼,“早知道你醒来这样可恶,让你再睡几个月清静。” “那真不行,再睡几个月就真醒不了了,我们阿翕这样没耐心,我怕她丢下我。” 一句话又招了她许多眼泪出来,顾昀一直攥着她的手不放,生怕她一转身又跑了,“你这是把几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啊,我这好容易看你一眼,净看眼泪了,我可能撑不了太久,你确定就要一直哭么。” 这话正巧就戳了谢景翕的心,想想她这两辈子,好像还真没这样哭过,这次也不知怎的,真是要把攒了两辈子的泪水一起哭出来算完。 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家阿翕定是担惊受怕一肚子的委屈,当初娶她进门,有很大一部分是看中她的沉稳坚毅,想着自己以后生死未卜的时候,她能撑的住,可是如今看来,他已经不忍心看她这样硬撑了,以后人生漫长,对她来说似乎是太残忍了。 谢景翕总算是止住了眼泪,两只眼肿的跟桃子一样,顾昀刚醒身子还弱得很,可能真是撑不了太久,得赶紧让他喝些汤补一补才行。 谢景翕给顾昀喂鸡汤的时候,晋王他们忽然进来,先是一脸的惊魂未定,在看见小两口甜蜜喂汤的时候又干笑两声,“……原来是玄尘醒了,你媳妇一哭,差点把本王的魂吓掉了。” 顾昀:“……” 嵇老头也从外面窜进来,“哎呦我去,外孙媳妇,你这,唉,你叫我说什么好,我还以为顾昀这小子真这么倒霉,死我前头了呢,我也说我的医术不能这样差啊。” 顾昀:“……” “咦?顾昀媳妇你这是熬的乌鸡汤吗?”晋王拿鼻子嗅了嗅,“顾玄尘你不是不喝……” “晋王殿下。”顾昀及时打断他,“我在府上叨扰多日,让您跟王妃费心了。” 晋王干笑两声,“嗨,跟本王还客气什么,我们王妃热情好客,就盼着有个姐妹来跟她做伴,都怪本王洁身自好不肯纳妾,我们王妃无聊的很,正好把你媳妇也接来跟她解闷。” 就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嵇老头摇摇头,“不成不成,顾昀现在还不能动,至少要再等个三五天才能搬出去,外孙媳妇你还得辛苦几日,危险的时候还没过呢。” 这话又把所有人的心揪了起来,谢景翕想想侯府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是不宜把顾昀接回去,外面因为兵部爆炸的事还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顾昀在里头到底犯了什么事,在晋王府上好歹还安全些。 谢景翕近来颇有些轮轴转的意思,侯府大姐儿发丧,因为圣上格外体恤的关系,办的十分隆重,郡主出殡跟一个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女孩出殡就不可同日而语,排场一大,谢景翕这个当家的媳妇就又要忙的焦头烂额,各家的人情往来,悼念守灵做法事无一不足,整个侯府五六天内都是闹哄哄的,越发吵得她头疼。 好在顾昀把方玳给了她,这个姑娘不光头梳的好,办起事来也周全爽利,倒是帮了她好大的忙,没多久侯府上下的管事妈妈便都知道了大少奶奶身边有了这样一个管事丫头,有些事便直接找她就能解决,不必亲自回了大少奶奶,谢景翕干脆将她提成大丫头,有了身份,办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安奉候府大张旗鼓的办丧事,冯尚书府上便是大张旗鼓的抄家,那冯尚书身为太子妃的表哥,从上任伊始就十分的排场,名下的宅子庄子不知道有多少,只说现在的尚书府就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位置上,皇城根脚下,曾经一度恢宏一时,不比那些老牌的皇亲国戚差多少,光是后院那一片的玉兰花,就能称得上是京城一景。 禁卫军进去的时候,那玉兰花开的正旺,满园的幽香扑鼻,然等禁卫军出来后,那一整片的玉兰就如同被秋风薅了毛,践踏了一地。圣上审问冯尚书审了足足三天,冯尚书这时候表现的很是条汉子,死都没把太子咬出来,大概还指望着留得太子这座青山,能保住他一家老小。 不过太子是颗正八景的怂蛋,这时候恨不得跟冯尚书撇清关系,哪还顾得上他那一家老小,倒是太子妃关键时候站出来替冯夫人与她那刚出生的小儿子说了几句话,关进天牢的时候给她几分面子,给了一间条件相对好一些的。 然而条件再好也是牢房,冯尚书刚满月的小儿子没几天就得了急症死在里头,冯夫人看透了生死,反而变的无所谓起来,既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哭天抹泪,安安稳稳的等着发落。 冯尚书被折磨去了半条命都没有认罪,圣上判他午门斩首,在行刑前一刻才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没了,后悔了似的嚎啕大哭,准备把太子给咬出来,但是这时候没有人听他说什么,监斩官早就被太子收买,脑袋赶紧砍完了算事。 只是可怜冯尚书死后也没个人来收尸,他生前那些姨娘小妾,抄家前就卷着他的银子跑了,冯家家破人亡,也就只剩了一个冯夫人,最终因其一介女流甚事不知,放出去也翻不出浪花,这才开恩被盼了流放。 前几天还宾客满座春深茶香的冯府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两三日后,顾昀总算拆了一身的粽子皮,被嵇老头摁在药桶里泡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捞出来,身上才长出的嫩皮烫的皱皱巴巴,丑的不能瞧,不过幸而他媳妇不在,丑也没人嫌弃。 今儿侯府郡主出殡,谢景翕是脱不开身,顾昀半天没看见她就有些无聊,便唤了赵章来问话。 “爷,今儿少奶奶忙,恐怕是来不了的,您要想喝什么汤,我这就请晋王府上的厨子熬一锅,您先将就一天?” 赵章跟顾昀久了,也学会插科打诨卖乖这一套,看出他们家爷面色不善,知道先拿他们大少奶奶出来挡挡灾。 顾昀斜睨他一眼,“侯府这几日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守着夫人,到把她守到晋王府来了。” 他不过几天不在,他的小媳妇就瘦了一圈,一脸的憔悴,他不忍心责怪她,只能找他的人问责。赵章知晓早晚跑不掉,已经做好了被扒皮的准备,谁让他们没看好少奶奶呢? “爷,您不知道,您出事那天,府里大姐儿正巧刚咽了气,谢府的太太跟二少奶奶都冤枉我们少奶奶,少奶奶好容易压住了场,转眼侯府就被围了,我趁机跑出来,少奶奶跟前虽然有方玳,但那个时候府里就只有少奶奶撑着,所以……” 所以他的阿翕就一定是人前坚韧人后焦虑,她躺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的样子他都能想象,只看她哭的那样伤心,就知道她一定是忍了许久了。 “……所以少爷你一定猜到了对不对,您没有消息,少奶奶如何能安心,我晚上照您的意思跟少奶奶报平安,少奶奶那眼神都能把我活吃了,我说您受了伤见了血,别的什么也没多说,是少奶奶瞒着方玳自己出来找到您的。” 顾昀点点头,罢了,他媳妇太聪明,早该猜到瞒不住的。 079将军回京 顾昀几天没见到太阳,好容易重获自由,便蹲在廊下晒太阳,方才发落了赵章一顿,心里就好过多了,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把谢景翕从侯府解救出来,那一家子的糟乱事把他个水嫩的小媳妇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晋王端着鸡汤走过来,一屁股蹲在顾昀身边,把汤盘往他身上一撂,“呐,王妃特意让本王端来的,自己喝,我可不会喂你啊。” 顾昀一闻味眉头就开始皱,“府上的乌鸡是吃不完了么。” 晋王一瞪眼,“得瑟的你,我们家王妃可从来没给本王熬过鸡汤,你到还嫌上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口味改了爱喝乌鸡汤了吗,怎么你媳妇喂的你就喝,本王亲自端的你就不肯喝了。” 那能一样吗,他媳妇递给他的汤,下了药也得喝,别说是乌鸡汤,喂鸡血也照喝不误。 “那不能,晋王亲自端的汤,自然也要喝,不过既然是王妃的一片心意,不能我独享是吧,来,干一碗。” 晋王:“……” 有人端碗鸡汤干杯的吗?晋王没好气的瞅他一眼,到底是不忍心拒绝他们家王妃的心意,跟顾昀一人一碗的干了鸡汤。 “盛鸾这一两日就要回来了吧?”顾昀道。 “昨儿接到消息,就这一两天了,冯尚书被抄家斩首,太子被圣上暗中监视起来,虽然他死不承认,圣上也没拿他怎样,不过这疑心是种下了,高兴了给他添把火,太子就够喝一壶了。” 顾昀这次冒死迈进一大步,到底是没白遭罪,太子党被砍去了冯尚书这个左膀右臂,太子可谓损失惨重,何况还端了他一个火药库,往后再想有什么动作,恐怕也不那么好做,圣上对他有了防备,太子且要夹紧尾巴了。 晋王拍拍顾昀的肩膀,“这次辛苦你了,你且安心养伤,若是我估计的没错,圣上很快就会委你以重任,往后行事千万顾忌着点自己,你这个媳妇,连王妃都招架不住了,她现在知晓你替我卖命,恐怕心里已经不待见我了,往后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估计能把王府给我拆了,另外等盛鸾回来,叫他敬你几杯酒,这次你可是救了他一干兄弟的命。” 这话到是不假,太子忌惮盛鸾将军,想要在半路伏杀,那一路都埋了火药,只要盛将军的大军踏上那个地方,整个就能一窝端了。太子的计谋想的很凑巧,原本他只是听闻顾昀去了兵部,想着使点手段除掉他,好趁机霸占他那娇滴滴的小媳妇,却十分凑巧的发现了杨寿礼私造火药的事。 再然后太子就想将计就计,把炸死盛鸾的罪名按在杨寿礼跟顾昀头上,却不知顾昀早就发现了他的诡计,只是没料到过程如此凶险,差点送了小命罢了。 那火药埋放的地点大家心知肚明,圣上自然也看出太子的野心,如今南海不太平,盛鸾将军是南海的定海神针,但可惜盛鸾不是太子的人,那样大块肥肉,恐怕太子早就想把南海的兵权握在自己手里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急功近利至此,想出这样直接又下作的法子。 圣上对太子隐忍不发,但挡不住其他的人动心思,太子这样倒行逆施,对异己者这般心狠手辣,往后要是让他接了班,得多少人要倒霉,便是太子党内的人,看见太子对冯尚书这般凉薄,心里也不禁要为自己盘算。 于是朝堂上不少人都开始把念头打到二皇子头上,渐渐的开始关注他的能力品行,若是二皇子能扶得上墙,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盛鸾将军回京的盛况扫去了京城多日以来的阴霾,听闻圣上亲自出城迎接,整个京城张灯结彩,夜里的烟火都照亮了半边天。 等到酒过三巡后,已经是子时以后的事了,圣上喝的伶仃大醉,盛将军婉言谢绝圣上要留宿宫中的美意,出宫后去将军府溜达一圈,却又折身去了晋王府。 晋王又被王妃关在了门外,只好卷着铺盖卷来到顾昀屋里下棋,盛鸾直接翻墙进来的,三个人大半夜的,很有偷情的意境。 “堂堂盛大将军大半夜翻墙进我家,那得多厚的脸皮。”晋王翘着二郎腿跟顾昀对弈,不小心又被杀了满盘,气的白子一扔,“就没见过下棋比你顾玄尘还变态的!” 顾昀挑挑眉头,“那您是没见过盛将军打仗,要是亲眼见了,就不以为我变态了。” 盛鸾被俩人夸的不好意思,径自坐下来斟了杯茶,其实盛将军的脸皮并没有多厚,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喝了点酒还有些上脸,自认为也没有很变态,倒是顾大少爷的英雄事迹,他离京城老远的时候就听见了。 “盛某实在愧不敢当。” “他还蹬鼻子上脸了。”晋王白他一眼,“你每天打仗都不出门子么,怎么去吹了一二年的海风,还越吹越白了呢。” “盛某不才,天生的。” 晋王:“……” 真是好气哦,最恨别人长的比他白比他俊,盛鸾比他白,顾昀比他俊,晋王深感自己交友不慎,一肚子的委屈加苦水,可是还得笑着面对这俩个变态。 盛鸾对顾昀道:“怎么样,伤势如何,听闻你娶了媳妇,我还没来得及讨杯喜酒呢。” 晋王啧啧一声,“玄尘为了你,差点就回炉再造,你可想想后半辈子怎么以身报答吧,不过顾昀那个媳妇,咳咳……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等你见了就知晓了。” 这胃口吊的,什么叫一言难尽,人家媳妇怎么着你了,盛鸾一头雾水的看了眼顾昀,“兄弟,虽然咱俩是耽搁了几年,可也别这么想不开啊,找个媳妇最主要得贤惠,你瞧瞧晋王是早成亲了,在家里有地位么,被王妃赶出来,还不是得投奔我们兄弟。” 晋王:“……” 他现在很有种想赶人的冲动,这里好像是他家吧! 顾昀掩着嘴直笑,很乐于见晋王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改天请你去我别院里见见便是,我媳妇不吃人,你放心便是。” ……请问顾昀到底娶了个什么东西! 盛鸾将军回京头一天,便是在晋王府待了大半宿,三个男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一直到鸡鸣时分才散伙,盛鸾赶在天亮前回了将军府,而顾昀第二天也要打道回府。 谢景翕忙完了侯府鸡零狗碎的事,一大早亲自跑来接顾昀回家,其实顾昀走路还不大利索,谢景翕不放心他是一方面,也是为了顺便来跟晋王与晋王妃道谢。 “这些日子叨扰王妃许多,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妃拉着她的手,“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拿你们夫妻当朋友,你也不要顾着身份与我生分了,往后有时间多来跟我说说话就是。” 顾昀回侯府并没有惊动别人,依旧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实际整个侯府除了侯爷会注意这边的动静外,其他的也并没有人关注顾昀的去向。兵部的事被圣上遮掩下来,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各种内情,有的甚至以为顾家大少已经没了,还有的传他被烧去了半条命,反正顾昀在别人眼里一向都是个短命鬼,死了也没人奇怪。 只是可惜侯府被他牵连,遭了一场大灾,又可惜他白瞎了那么个好媳妇,至于侯府里的人,皆以为侯府这次的事是因为顾昀所起,以曾氏为首的人心里不定多记恨他,哪里还管得着他是死是活,倒是顾恒听闻顾昀回来,特意过来看了一眼问候一声。 顾恒自觉尴尬,也只是略坐了坐就走了,顾莞旁晚下了学回来,却是一头扎进了顾昀的院子里,抱着顾昀哭了个稀里哗啦。 “呜呜大哥,你可吓死我了,你知道我这些天多么担心你吗,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顾莞那日亲自送大姑奶奶回去,倒是躲过了一劫,在大姑奶奶府上避了几天,回来就听说顾昀出事了,吓的哭了好几回。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傻姑娘,平时没心没肺的不挺好的,哭成这样到叫我不知所措了,怎么着,要不要你嫂子给你颗糖吃啊?” “你瞧大哥他气不气人!”顾莞跟谢景翕告状,“我这心疼他呢,他还打趣我,我不依,必须得请我吃好的,要不我不理你们了!” “刚才还为我哭的稀里哗啦的,这会又不理我了,我上哪说理去。” “你就偏要逗她。”谢景翕给顾昀端了药过来,“不就吃顿饭么,改天挑个日子咱们出去吃一顿便是,要么多喊几个人来热闹热闹也成。” “这主意好!”顾莞一蹦三尺高,“还是景翕好,咱们就多喊几个人来,大哥你不是还有个庄子吗,去烤野味如何?” “我们家你嫂子说了算,她说去我没意见。” “大哥啊,你以前可不这样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景翕了!” 顾昀的确挺亏心,正想找机会弥补呢,不如就趁着这几日有时间带她去庄子里散散心,然而这厢正准备呢,那头圣上就先下了旨,封顾昀为刑部尚书,三日后上任。 080世外桃源 刑部冯尚书抄家斩首,刑部尚书的位子就一直空着,刑部的地位一点不亚于户部兵部,要不当初太子也不会把心腹放在这个位子上,冯尚书一走,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这个位子,要么是自己想上,要么就想要安插自己的人上去,只是呈上去的推荐折子一直没有回音,谁也不知道圣上打的什么主意。 如今朝中大概有这么三方势力,一是声势浩大的太子党,一是忠于圣上的皇党,再有就是自诩清高两头不靠的清流。其实皇党与清流,说到底都是一个意思,皆是终于眼下的形势司机而观望的一部分人,当然也不排除有那固执己见的,但大多数人都是表面模棱两可,其实心里是打着自己的算盘。 其实大陈这一朝原本不该有这样拉党结派的现象发生,因为圣上子嗣不旺,太子占了嫡长之位,又是多年的经营名望,登基不过迟早的事,老老实实等着你爹死了便甚事没有,何苦要跟他对着干。 差就差在太子德行有亏上,随着太子年纪越长,大家越发现他很有可能担不起大陈的重任,于是就渐渐叫人生出不满,太子就疑心他爹想要罢了他的太子之位,于是这才拼命发展他的势力,以至于野心越闹越大,朝中就渐渐生出了党派来。 再说到这几个尚书的位子,户部一直是圣上的地盘,户部尚书也都是清一水的皇党,前头的方尚书到现在的陈尚书,都是圣上亲自选出来的,再者吏部亦是圣上的人,而刑部与礼部皆是太子的地盘,至于兵部的陆坤,因为跟谢阁老这层关系,也都视为皇帝一党。 现如今刑部尚书的位子一空,太子自然是想再弄一个人进来,再不济就算弄一个清流的人进来,那也比让皇党的人进来好的多,谁成想圣上不按套路出牌,弄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顾昀上来,哪一党的姑且不论,他是那块料吗? 太子跟顾昀可谓水火不容,现在太子觉的,就算是皇党的人那都比顾昀顺眼,圣上唱这么一出,那不是故意给他难堪吗。 难不难堪的,反正是昭告天下了,除非顾昀立时嘎嘣死了,不然那就是板上定钉。 安奉候家的大少爷要上任刑部尚书的事,引起的轰动不算小,都以为圣上脑子坏了,这顾家少爷废人一个,就算不是废人,一个侯门里出来的少爷,能胜任一部尚书的职位吗? 别说别人怀疑,谢景翕心里都打鼓,倒不是怀疑他的能力,可顾昀当个库部闲职都能去了半条命,刑部尚书那样的位子,动辄就是干系朝局的大事,关联了多少势力在里面,那得危险到什么程度啊,再者往后早朝点卯都是按规矩来,光是这作息上就要累人不轻,顾昀那身子能吃得消吗? 好在圣上虽说是三日后上职,但知晓顾昀重伤未愈,特意宽限他养好了伤再去上任,只不过三日后,他脑门上顶的就是刑部尚书的帽子了。 自从旨意下来,来侯府送礼的人就有些多,当然大都是看着老侯爷的面子,巴结顾昀的同时也巴结了侯府,一举两得,反正家里主事的人也是顾昀的媳妇,说到底都是一样,只是忙坏了谢景翕而已。 “方玳,再有夫人上门,就说我到庄子上巡事了,说我改日再上门探望。” 谢景翕扶着老腰坐下,打发方玳去替她应付前头那些可怕的夫人们,怪不得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被这一堆的夫人连番轰炸,谢景翕脑袋都要炸了。 顾昀在身后直笑,走过来替她捏着肩膀道:“你早就打发方玳出去不就完了,那些夫人说什么了把你闹心成这样。” 谢景翕翻了个白眼,心说这是为了谁,“总之就是那些三只蛤蟆四只眼的破事,张家长李家短的,我原本想既然是过来送礼,说个吉祥话客气一番不就行了,谁知道她们还没完了。” 本来是一些会看风向的夫人,想着提早过来拜会一下新鲜出炉的刑部尚书夫人,也好为自家夫君铺路,可是前脚来一个多说几句的功夫,后脚就又有人来,后来越聚越多,干脆就发展成了后院茶话会。 这些妇人拉近距离的最便捷法子,那就是唠家常说闲话,偏巧谢景翕就不擅长这个,说了半天不但距离没拉近,还越扯越远,后来谢景翕以曾氏身体不适为由,这才打发了这一波的夫人。 顾昀差点笑岔气,“也真是难为我们家阿翕了,趁这几天天暖和了,我们明儿就去庄子上住几天如何?” 这还用问吗,谢景翕自是一百个赞成,能今儿走都不要等明天,于是当即就把明玉喊过来,叫她收拾细软,准备去京郊的庄子上住几日。 顾昀以前回京,大都是住在这个庄子里面的,所以顾昀的好些东西其实都是放在庄子里头,而且顾昀大婚前,又特意在里头修建了一个新院子,为的就是跟谢景翕搬过来住,不过无奈耽搁至今,它这才迎来了迟到的女主人。 顾昀在家歇了几日后,身上的伤已经基本无碍,便领着谢景翕在庄子里转悠,这庄子大的有些骇人,目测俩人要是逛一圈,至少得大半天。 “你一个人住这样大的庄子不慌吗,若是我肯定就选离大门最近的那个院子住,走到后面都得大半天,我估计走到半道,可能就得随便找个屋子进去不出来了。” “咱们的院子,还真就在里头。”顾昀握着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特别安心,现在想想之前的生死都不算什么了。 顾昀见她垮下来的脸,笑道:“也不算最里头吧,应该是中间这样,你走累了不是还有我吗,背你过去,我不在家的时候还有专门的步撵呢,还愁走不到家门么。” 不过抛开距离的问题,这个庄子的确是环境宜人,谢景翕走了一会觉的心胸都开阔了,不像京城里那些宅门宅院,进去就像围在了笼子里,这里到更像山野庄园,所有的树木山石,都不是人工刻意堆砌的,大都是直接保留了原来的原始模样,跟晋王的那个庄子有几分像,但却比晋王的那个更精致一些。 顾昀建的新院子基本在庄子的正中位置,四周正巧就是个凸起的小山,在保留原来样子的基础上重新修葺了一番,就像是山间起的一个院子,四周山水清泉树木茂林一应俱全,甚至还专门僻了一块地留给谢景翕种花种草,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样子。 没想到顾昀还有这等闲情逸致,但问题是现在不紧要走远路还要跋山涉水,着实是有些头疼。不过等谢景翕上去转了一圈后,就一点不想下来了,这里简直就是理想的世外桃源,真是太和她的心意了。 当顾昀领她走进院子的时候,谢景翕就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一眼就看见了整片的海棠树,还有一颗居然就是她当年带进谢府,好容易才养活的那一颗西府,因为这颗海棠明显的比其它的矮小瘦弱,所以谢景翕一眼就能看见它。 “你,你什么时候把它挪过来的!” 向来面不改色的谢景翕竟有些语无伦次,看她那震惊的小眼神,顾昀顿感通体舒畅,“哦,也没多久,个把月的功夫吧,天气太冷的时候不敢挪,要是弄坏了,你还不得跟我没完。” 谢景翕的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掉,顾昀一看立马慌了,“这怎么还又哭上了呢,嫌我瞒着你不高兴了是吗,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要是实在感动就换个方式,哭的多难看啊。” 谢景翕打他一下,“顾玄尘你真是太可气了!什么事都瞒着我,就把我当傻姑娘哄是吧,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经不住事,什么事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啊,你知道提心吊胆的滋味多难过吗,你知道万一你出点什么事,连个只言片语都不留给我,对我有多残忍吗!” 这一通火发出来,简直是一发不可收,谢景翕那拳头一下下的打在他身上,就如同敲在他心头上,顾昀从来都不知道谢景翕还能这般发作,可见她心里是憋了多少委屈。他还不知道的是,从嫁给他开始,谢景翕就一直做好了将来会守寡的准备,不希望是一回事,但事实又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她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只是再怎样也没想过顾昀有一天会这般忽然消失,他要是真没挺过去,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一句话都没留下,那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谢景翕恐怕真的会怀疑。尤其在知晓他是一直瞒着她在做危险事的时候,心里的火就更甚,那她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难道就是一时兴起娶回家的这么一个姑娘吗? 顾昀一看她那眼泪汪汪充满怀疑的眼睛,感觉心里某个地方都要塌了,他的阿翕对他失望了,这可怎么办呢,他好容易才找到一个肯住进他心里的人,也好容易焐热这个面热心冷的姑娘,怎么能叫她失望呢? 081媳妇难藏 谢景翕哭起来的样子顾昀算是领教过了,不让她哭完那是劝不住的,只好把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抱住,顺便抓住她的小拳头,打的久了,其实也挺疼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也别哭坏了身子。”顾昀想要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可是谢景翕埋在他怀里死活不肯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他叹口气,“以后不瞒着你了好不好,你有事也别憋在心里,看你瘦的,抱在怀里都硌得慌。” “你还说!”谢景翕一把推开他,嫌弃就不要抱了! “不嫌弃,我变丑了你都不嫌弃,你瘦点怕什么,没几天保证给你养回来。”顾昀实在不知道她这倔脾气上来如此拧巴,别扭的跟个孩子似的,只好倾尽平生所学来哄她,谁让他没理在先呢,他现在觉的,他媳妇没趁他昏迷的时候打他,就已经是仁慈了。 谢景翕也是被这海棠给招的,心里明明感动,就是气他这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可能是人就不大喜欢被人蒙在鼓里,虽然都是善意,虽然她自己也是藏了一肚子的心事,但是跟顾昀这种不管不顾拿命去搏的情况不一样,命都没了,其他的还能说什么呢。 哭也哭了气也撒了,顾昀又各种厚脸皮的哄她,再大的气也没了,谢景翕被他抱着坐在院子里,看着这满院子的海棠,恍若隔世。 她是再也没有奢求过还能有一天可以这样坐在种满海棠的院子里,被一个能把她放在心里的人抱着,怀着历经沧桑的心境看着花开花落,哪怕生命在此终结,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你特意建这么个养老似的院子,是不打算叫我出去了么。” 他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想的来着,“是啊,怕你跑了,把你圈在这里我心里放心不是,不过现在暂时来不了也没关系,咱隔段时间就来住一阵子,横竖家里有方玳,你离几天也不要紧。” 那倒是,有方玳在,真是帮了她的大忙,“以后把外祖父跟陈妈妈也一起接过来吧,这里太空了,人多也热闹。” 顾昀点点头,想热闹还不容易,多生几个就有了,不过知道她现在不宜有孕,顾昀也没提,想着往后慢慢的,该是什么都会有的。 顾昀前几日说要盛鸾见一见谢景翕,便趁着这几日在别院的时间,请了盛鸾一并晋王与王妃一起过来。之前在晋王与顾昀的正确误导下,盛鸾想象中的谢景翕,应当是一个脾气暴躁的河东狮,大概既不知书也不达理,长的可能不会太难看,因为太难看的顾昀也看不上,大约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标准。 往院子里走的时候,盛鸾还问晋王妃,“王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玄尘找媳妇,你应该给把把关啊,我知道这一定是晋王揽的事对不对,他除了给自己找媳妇的时候擦亮了一回眼,哪回不是坑人,上次您知道他给我介绍一什么姑娘吗,暴牙。” “噗……”晋王妃捂着肚子差点笑岔气,晋王边儿听着不干了,“唉我说没见过你这么不知道好歹的啊,人牙口不好怎么了,知书达理长的也不错,只要不笑谁看得见啊,总比盛夫人给你介绍的那些好吧,不暴牙的也有,怎么不见你娶啊,所以说就怨不得剩下你,该!” 人家盛鸾将军可不是剩了没人要,家世好前途好,长的也不差,眼光高点罢了,圣上是没有合适的公主,要不一准招了去当驸马。 盛鸾一脸无所谓的笑笑,“剩下也不羡慕你。” 晋王:“……” “王妃听见没有,这小子拐着弯说咱呢,往后有好的也不说给他,就让他光一辈子拉到。” 王妃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那倒不用,一会他见了顾昀媳妇,自然就想要媳妇了。” 有这么邪乎吗,反正盛鸾是不信的。 谢景翕正在院子旁边那快空地上撒种移苗,还是从嵇老头哪里要来的一些珍贵药种药苗,打算着也弄一片嵇老头那样的药院子,顾昀一大少爷不懂这个,但又不忍心他媳妇一个人忙,就在一边打下手。 谢景翕穿了一件再家常不过的衣裳,粉黛未施发丝轻挽,远远看着就像江南水边采荷摘莲的小姑娘,盛鸾看了一眼就有些愣住,实在好巧,他就喜欢这样干净剔透的姑娘。 他娘的,居然叫顾玄尘抢先了。 转眼想想,她有可能就是看着好看罢了,于是盛鸾心里又开始释然。 “唉,你那什么眼神看你嫂子呢。”像顾昀这种专业打狼的,天生就对窥视他媳妇的眼神敏感,一眼就瞧见盛鸾那不怀好意狼惦记肉似的眼神。 “玄尘过来揍他,方才就惦记你媳妇呢。”晋王见缝就给盛鸾下套。 谢景翕好奇的抬头看了眼这位传闻中的盛鸾将军,在大陈,要说没见过盛鸾的人那是数不胜数,但没听过的就不多了,实在是年轻有为,仗打的又漂亮。十几岁的时候就随父兄征战西北,不到二十岁就凭借军功给自己博了一个五品将军的封号。后来独自镇守南海,水战打的更是好,不过短短几年就成了名镇一方的大将军,在南边只要提起盛将军的名号,没有人不敬佩,奉若英雄一样的人物。 只是这样看起来,盛将军竟是个面白齿红的少年郎,跟想象中黑面魁梧的英雄形象大相径庭,除了看上去比一般的世家公子高壮些,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将军。 “原来盛将军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呢。”谢景翕擦擦手上的泥,从地里出来,正要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却被顾昀拦在身后,亲自握着她的手走过去。 他媳妇这眼光太危险了,盛鸾靠这张小白脸不知蒙骗了多少姑娘,他这才哄好了媳妇没几天,别叫人趁虚而入了才好。 谢景翕气的掐了他手心一下,这人还能再小心眼点吗? “嫂子您还有姐妹吗?”盛鸾上来就问了这么一句,顾昀脸都黑了。 王妃笑道:“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连我头回见了景翕都喜欢,更别说你们男子,她倒是有个妹妹,不过才十三四岁,你恐怕还得等几年。” “等几年也没关系,只要长的像嫂子就行了。” 顾昀:“……” 他就是吃饱撑的才叫盛鸾与他媳妇见面,见什么面啊,他媳妇这样的,就该关在家里留他一人看,不,家里好像也太不安全。 顾昀要笑不笑的看了盛鸾一眼,“既然想要你嫂子介绍媳妇,就麻溜打几只兔子回来,今儿搭火架子烤野味,发挥你长项的时候来了。” 晋王一拍手叫了声好,“还得是玄尘替本王出恶气啊,真黑!” 盛鸾算是彻底把顾昀得罪完了,心里还委屈,他喜欢嫂子这样的有错吗,你都趁我不在京的时候抢先娶走了这么好的姑娘了,还不兴我惦记她姐妹吗? 盛鸾被两只老狐狸联手欺负,只得去后山打野味,好在这确然是他强项,手到擒来的事,也不觉得有甚,且这片野物甚多,他上次来还是两年前,早惦记许久了,兔子什么的自然是不够的,弄只狍子才过瘾呢。 盛将军箭法了得,一路走过去,不知射了几只野兔野鸡了,但一直没瞧见大型的野物,心里不大甘心,于是又往深处走了几步,还真就被他发现了一只狍子。当他要从箭筒拿箭的时候,猛地发现箭支居然没了,心里一阵可惜,正想要放过它一回,却又不甘心的回头,心说不如就徒手抓回去也罢。 于是艺高人胆大的盛将军就准备伏击这只傻狍子,他从小不知干过多少类似的缺德事,练就了一身的经验本事,能在伏击某只野物的时候最大程度上掩盖自己的气息踪迹,但狍子警觉性高,盛鸾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慢慢靠近,正待一举扑过去,却忽然发现了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盛鸾是掩盖气息的好手,自然警觉性也高,可旁边这位就差点火候了,盛鸾怕这位半吊子再把狍子吓跑了,于是准备快速出手先一步拿下,只是没料到旁边这位跟他心有灵犀,居然在同一时间发力,所以两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就这样不期而遇的撞在一起,差点互相给撞飞了,也成功的把狍子给吓跑了。 盛鸾心里那个气啊,心说哪来这么个不自量力的傻子坏他好事,于是手下十分不留情的逮住那人的脖子,谁知道这位也是个滑不溜手的,仗着人瘦小,脖子一缩就逃离了盛鸾的魔爪。盛鸾一瞧是个半大小子,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替她爹娘教训他一顿,不然以后出去也迟早被人打死。 “喂!你这人脑子被驴踢了吗,没事抓我作甚,没瞧见狍子都让你吓跑了,我明明可以抓住的!” 他倒还恶人先告状了,本来就想教训他一顿算完的,现在盛鸾临时决定,非要吊起来打他一顿才甘心。 082雌雄莫辨 不过很显然,那小少年不是盛将军的敌手,仗着身子灵巧躲过了几招,最后还是被无情的魔爪抓住了,盛鸾冷哼一声,“就你这两下子也自不量力的抓狍子,早被踢死了你。” 盛鸾一手提溜着小少年,觉的这小子身子极轻,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没准将来能带进军营里训训,只是眼下,那得先叫他出了气再说。 然而那少年一点都不怕他,借着他手里的力道抬脚一瞪,拼着手腕被他捏断的下场翻身逃了出去。 哟,逃起命来也够狠,盛鸾有心陪他玩玩,打算以强凌弱到底,不过这小子知道不能硬碰硬,一直在树上上窜下跳的打游击,就是不肯靠近他,盛鸾觉的他怪好玩,就一路这样跟他打打闹闹的往回走。 方才盛鸾打的野鸡野兔都一路留在原地,边往回走边捡,在树上野猴子似的少年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我就说怎么一只野兔子都没碰上,敢情都叫你先下手了,你这还要不要脸了,不知道给别人留点的道理吗?”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道理的?盛鸾那气人的小眼神瞅她一眼,“就你?什么也不带,跑得过兔子吗?” 盛鸾这么一抬头的功夫,少年就看清了他的脸,咂咂嘴,“咦?还是个小白脸哦,我怎么没见过你啊,跟爷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盛鸾:“……” 他生平最恨别人叫他小白脸,这小子简直踩了他的雷区。 那少年又不知死的继续道:“爷也是京城里从小混大的,你是那座山头上来的野和尚,到了爷的地盘上还如此嚣张,快孝敬几只兔子给爷,饶你这一回。” 盛鸾长这么大,就没人敢跟他这样横过,要是不打的他跪地求饶,他就跟他姓!那少年看他气的恨不得咬人的模样,哈哈一笑,攀着树枝先一步冲了出去,还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 盛鸾手里拿着一堆野物腾不开手,一时没能撵上他,却因此意外的发现,这小子走的方向居然跟自己是一致的,这附近也有别的庄院不假,但顾昀庄子那个方向,他好像没记着还有谁家啊。 那这个小子不会是顾昀庄子里的人吧,这可正好了,回去再收拾他也一样,于是满载而归的盛将军大摇大摆的回到了顾昀家,然后当真就发现了方才那位不知死活的少年。 却说这位少年正是刚从国子监逃学而来的顾莞,她原本想告几天假来玩几天,居然没被批准,于是就趁着上课的时候装病逃了出来,想着先绕到后山抓几只兔子回来烤了下酒,没想到却碰上了一个不要脸的小白脸,正跟她大哥嫂子控诉那小白脸的恶状,没成想一转眼人就到她跟前了。 “咦?大哥,这小白脸你认识吗,方才我说的就是这个王八蛋,快替我收拾他!” “哈哈……”晋王笑的肚子疼,指着盛鸾道:“看吧,夜路走多了鞋湿了吧,是不是调戏人家不成,打脸了啊,哈哈……” 盛鸾:“……” 顾昀好像是有个弟弟来着,怎么能这样欠揍呢? 谢景翕拉住正要撸胳膊挽袖子的顾莞,小声道:“这位是盛鸾将军。” “我管他剩碗还是剩盘子的,不揍他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的气还不知道往哪咽呢?盛鸾把野物往地上一扔,对顾昀道:“你这弟弟筋骨不错,就是年轻气盛的,回头给我拎到军营里教训两天脾气就顺了,要不是他捣乱,我还能抓只狍子回来。” 所有人都用看狍子的眼神看着盛鸾,盛鸾以为自己脸上长了花,不明所以的看着各位,“怎么,不舍得啊,男孩子就该下狠心才对,回头长成个纨绔,你就等着哭吧。” 所有人:“……” 敢情闹了半天,盛将军还没发现顾莞是个地道的女儿家吗,白跟人交手了半天,套用晋王的一句话那就是,活该他找不着媳妇。 顾昀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才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晋王实诚,正要说出来取笑盛鸾一顿,却被王妃拉住,顾莞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去就去,爷还怕你不成!” 谢景翕看不下去,把顾莞拉下来,“行了吧你,人家盛将军脸皮嫩,哪里禁得住你这个厚脸皮的折腾,你瞧瞧脸都红了,兔子谁打不一样,你要实在气,多吃几只不就得了。” “我才不吃他打的!” “不吃拉到!” …… 这是没好了,谢景翕趁早把顾莞拖走,留着几个大男人烤肉,被顾莞这么一衬托,盛鸾觉的谢景翕真是温婉又乖巧,关键还会说话,顾昀这家伙,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晋王笑的都快抽过去了,“你啊你,盛鸾你快把本王给愁死了。” 顾昀叫人处理干净了野兔野鸡,腌制好了端上来,他这边亲自生着火,三人围在一起边烤边说话。 盛鸾道:“玄尘任了刑部尚书,往后可没这样自由了,你逍遥自在的时候不也挺好吗,干嘛非去遭这份罪。” “你懂个屁!”晋王把串好的兔子腿扔给盛鸾,“成了家的人还能跟以前一样吗,不得为媳妇孩子谋个前程啊,所以说你这思想境界就差着火候,等你遇上了你就懂了。” 盛鸾想说,顾昀他也有今天,转头一想人家那媳妇温婉贤惠又好看,换成是他估计也得这样,于是就理解了,“这样也挺好的,什么时候上职呢?” 顾昀自然是不着急的,但碍着春闱将近,他是要赶在这时候早做打算了,“大概也就这几天吧。” 晋王道:“你那老丈人为了争这主考官的位子,差点跟宋阁老争破头,依你看,他的胜算有多大?” 谢岑如今正是往上爬的时候,宋阁老明里暗里的都不像是要跟圣上穿一条裤子的人,跟谢岑在内阁可谓你争我斗,历来主考官的位子都是极为重要,当一届主考官就等于有了自己的门生,往后提携培养,出来的都是自己人,十几二十年后,没准朝中大半的官员都要喊自己一声老师,就如同谢岑也是老陈阁老的学生一个意思。 所以谢岑是要为自己发展势力的,当一届主考官,威望也是大曾,只是有一点可惜的是,谢岑若是想争这一届的主考官,谢景昱就不能下场了,需要再等三年才行。 “太子刚跌了一个大跟头,想来必是要极力争取主考官的位子,只是到最后还是得圣上拿主意,所以且等着吧。” 晋王之所以上心,那是他也想在这一届里趁机培养几个有前途的,如果从各方势力综合来看,还是谢岑当这个主考官最有利,所以晋王的意思是叫他添一把柴。 顾昀问道:“盛鸾回京能待多久。” “估计时间不长,东夷频繁寻事,我一天不在,他们就不老实,你们不知道我这仗打的气啊,咱们大陈的轮船火器根本不够份,若说硬拼火力,早不知全军覆没多少回了,圣上又不肯松口,就只能这样硬撑着,所以说等哪天我回不来了,你们也不用奇怪。” 圣上疑心保守,不肯开放海岸互通,已经有些闭目塞听的意思,别的不说,就从人家的轮船火器来看,一回比一回先进,而大陈就还是多年前的老古董,用不了几年,没准真能被人打的哭爹喊娘,盛鸾首当其冲,第一个就要倒霉。 晋王的眼神不知投在了哪儿,显的悠长深远,里面不复往日的嬉笑玩闹,被眼前的火堆映上了熊熊燃烧的热烈。 顾昀看他一眼,“说起来,我前些日子在兵部还认识了一个有意思的人,改天介绍给盛鸾,估计他一定会喜欢的。” “兵部?那里头还能找出个有用的人来吗?” 这一看就是对兵部充满了偏见,这样是不对的,那得错过多少人才啊,顾昀挑挑嘴角,“会造火器的算不算有用呢?” 盛鸾的眼立时就睁大了,“兄弟,咱可不兴开玩笑,你只要说有这么个人,让我干啥都行。” “那你先把肉烤了。”顾昀把肉递给他,“不骗你,回头就介绍给你,只是他现在不能露面,你可别到处嚷嚷去。” 这个时候的盛鸾将军,估计顾昀叫他作甚都行,好脾气的给两位爷端茶倒水烤兔子腿,盛将军的烤肉技术十分了得,没一会整个院子里已经肉香扑鼻,某个立誓说打死也不吃的家伙闻着味又回头,十分不客气的抓起一根刚烤好的兔子腿,旁若无将军的啃了起来。 盛鸾:“……” 他觉的顾家的不要脸可能都是家传的。 顾莞侧对着盛鸾,从他的角度看顾莞,正巧瞥见她那盈盈一握的小腰,以及轮廓清秀的侧颜,盛鸾一愣,就觉的哪里怪怪的。 一旁晋王凑近道:“你个呆子,真没瞧出人家是个姑娘啊,较真成那样,你也不脸红。” 于是盛鸾将军真的呆住了,一张嫩脸红成了猴屁股,谁能告诉他,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083意图和解 顾昀不日便要去往刑部任职,谢景翕再不舍,也还是要重新回到侯府,俩人已经在庄子里赖了小半月,再不回去就有些说不过去。 顾昀将养了几日,身子已无大碍,除了嵇老头医术了得以外,顾昀好像也对受伤生病习以为常,恢复力超出谢景翕的想象,她还替他提心吊胆的时候,人家已经可以毫无障碍的耍流氓了。 大概因为今天就要离开,谢景翕赖在床上不大想起,因为院子建的大,他们的卧房也格外大,床是那种类似西洋床的样子,细沙落地软绵舒适,她睡了几天,感觉睡眠都好了许多。 顾昀换好衣服回头再看,她还窝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便过去把她的脸从被子里扒出来,“别这样闷着睡,不嫌闷吗?” 其实谢景翕有一半是羞的,昨晚上俩人直闹到三更天才算完,顾昀这王八蛋哪里像是重伤初愈的人,到底是前几日的汤汤水水没白喝,体力好的不得了,她都已经直不起腰了还不算完,最后还是她撑不住了睡过去,他才算是放过她。 谢景翕总算知道被人大卸八块是个什么滋味,现在躺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顾昀找来衣服帮她穿,“再不起我们今天就赶不回去了,午饭没吃哪里还能有力气,快起来吃一些。” 谢景翕总算还顾着脸面,抓过衣服挡在身前,“你快转过身去,要不替我端碗粥来也行。” 顾昀失笑,俯身在她肩头上又咬了一口,“你哪里是我没瞧过的,换个衣服还害羞,晚上还不是要我帮你宽衣。” 谢景翕干脆拿衣服蒙住脸,一点都不想再搭理这个不要脸的,顾昀把人捞过来,不由分说的替她套上衣服,“乖媳妇,习惯就好了,我看你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还逞强呢,回头得问问老头有什么补身子的药,你这样总嫌累可不好。” 谢景翕已经不想活了,“不许问!你还要不要脸了,明明是你放纵,还怪我!” “好好,不问还不成么,只是你不知道,夫妻间的这种事是有益身体的,你要是总觉得累,恐怕就是失的多得的少,时间长了总不能进益,对你不好。” 这些事家里的老嬷嬷其实是教过的,只是谢景翕从来不放在心上,听他这样一说也开始上了心,想着往后要多注意一些才好。 俩人一番磨蹭,到底是天黑了才回到侯府,谢景翕白天睡的多,晚上精神倒是好了,听方玳把家里的事跟她汇报了一边,又打发明玉收拾了明日顾昀上任要穿的衣服,想着往后他日日要早起,心里就有些发愁。 顾昀一跃而成正二品的尚书,每日上朝就是必须要的,五更上朝,四更天就得起,就算侯府离皇宫近,也就能多赖半个时辰的床,他一起,谢景翕就得跟着醒,着实是苦不堪言。 顾昀尽量轻手轻脚,衣服都是到外间换的,嘱咐了方玳几句便匆匆走了,圣上有意体恤他,原想叫他多歇几日再上朝,是以他今儿一出现,等在宫外的大臣们都十分意外。 其实在大多数的朝官眼里,顾昀这种走后门的空降官是有些可耻的,你想一般读书入仕的人,得熬多少年资历才能爬到尚书的位子,他总共入仕也没几个月,居然就连升几级,是个人都得心里冒酸水。但心里酸归酸,除了那些耿直的清流谏官,一般人面上还是会客气的,旁的不说,人家老丈人谢阁老还在呢,巴结一个是一个。 但谢岑心里很冤枉,他是给女婿走了后门不假,可尚书这事真跟他没关系,他现在还云里雾里呢,也不知道顾昀能不能胜任,别回头给他丢人就成。 陆坤反倒很热络,前几天还是自己的下属,这会子都跟自己平级了,过来关问了几句伤养的如何之类,与他们站一处的陈渡没怎么言语,跟顾昀颔首示意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早朝上说起此次春闱有关事宜,圣上有意征询大家的意见,“众卿以为,何人为主考官为妥呢?” 上位者就是这般讨厌,明明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非要摆到明面上来考校他的臣子们是不是与他同心,往往看着不经意的一个问题,就藏着上位者考校臣下的大心思,圣上这般一问,大家心里就开始琢磨着圣上的想头。 陈阁老连任两届,如今他退下去了,估计也是要从内阁里头找一个,若论学识渊博,谢阁老是数得上的,但要论资历威望,可能就得是宋阁老,再有几位大学士与翰林院士皆是热门人选,朝堂上七嘴八舌的商讨举荐,圣上却听的多说的少,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众臣。 听到最后,圣上沉吟片刻,忽然看向头天上朝的顾昀,问道:“顾卿以为何?” 众人不由一愣,皆不约而同看向顾昀,他原本头天打算来混日子的,没想到居然被点了名,众人心说看来顾尚书真的很得圣上看重嘛,竟是主动询问他的意见。 但顾昀心里可并不轻松,圣上这是在考验他呢,他这个尚书得的便宜,圣上其实也捏不准他有几斤几两,要是说不好,印象分就没了。 谢岑心里也替他捏着汗,别关键时候掉链子才好,虽然跟他是翁婿关系,也别这样直眉楞眼的就提他。 没想到顾昀随后就开头道:“臣以为谢阁老合适。” 谢岑差点没站稳,有几个没绷住的大臣还笑出声,果然就是个不足为惧的侯府大少爷,知道你跟谢阁老是翁婿,也不用这么直接吧,上来就这么直言不讳的表明立场,到底还是年轻嫩了些。 所以说上位者的心思没人猜得透,这话顾昀怎么说都不讨好,你要是找借口模棱两可的回了,圣上大概会觉的你太圆滑不实心,遇事只会先保全自己,若是说宋阁老之流,未免觉得你太虚伪,明明就是站在谢阁老这头的,还偏要欲擒故纵的说场面话,圣上要是认定你是个圆滑城府一肚子心眼的人,往后用你也得顾忌猜疑。 所以不如索性说的实在点,就叫你们看场笑话也罢,反正他就是不说谢岑,圣上也得把你规划到谢岑的阵营里去,而谢岑是众人皆知的皇党,顾昀也趁机对圣上表个忠心,况且顾昀还有一层猜想,他觉的圣上心里要定的人,十有八九也是谢岑。 故而圣上这刻意一问,其实就是想借他的嘴说出来罢了,朝堂上走了一个太子的左膀右臂,局势正是讳莫如深的时候,圣上这是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拿他当那搅浑水的棍子,若是顾昀最后提了别人,没准在圣上这里,他往后就真是个可与可无的人了。 圣上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就宣布散了朝,顾昀新官上任,便去到刑部不提。 谢景翕这边早上照例问了事,用过早饭后就听人来报,道是陆家的少奶奶过来了。谢景怡先去了二少奶奶屋里,自从大姐儿死后,谢景琪就一直不大振作,生了一场重病后就不怎么出门子,端的是老实,家里也没人难为她,毕竟连失双子,换成是谁也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谢景翕每日都嘱咐厨房给二少奶奶单独起锅送饭,吃食上十分仔细,家里人都知晓当初二少奶奶冤枉大少奶奶是凶手的事,也都觉的大少奶奶这样不计前嫌的实在难得,私底下都夸她仁义。 谢景怡去二少奶奶屋里略坐了一会便进了谢景翕屋里,谢景怡带了几瓶蜂蜜过来,谢景翕一看就知道是谢家特制的,于是对谢家大姐来的用意也有了几分猜想。 谢家的蜂蜜是独有的,每年都会从南边运来当地特制的蜂蜜,然后会加一些自制的花蜜进去,味道很是不错,曾经还得过圣上夸赞,也算是小有名气。谢景琪爱喝蜜,家里每年都会给她多做一些,这是顺便给她送来的。 “大姐你能有空来陪我说说话便是,带东西怪沉的,理应是我带东西上门看你的。” “你就是老这样客气,自家姐妹还有甚可说的,这是母亲特意嘱咐我带来的,再说你府上事多,知道你没空,谁看谁还不都一样。” 谢景翕一听是许氏给的,心里不由一愣,面上不动声色道:“难为母亲还想着我。” 谢景怡拍拍她的手,“不怪你心里埋怨,那日母亲是有些过分了,可毕竟是亲母女,你能担待几分就担待几分,母亲她是糊涂了些,可是我们做儿女的又能怎么样呢,少不得是要委屈些的。” 这话要是换成另外个人来劝她,谢景翕八成是不会搭理的,但谢景怡不一样,她毕竟是夹在中间最不好做人的那个,许氏对谢景翕凉薄,但对谢景怡毕竟是疼爱有加不曾怠慢,所以在她心里的许氏跟谢景翕心里的是不一样的,谢家大姐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难得,就算她像谢景琪一样对她恶语相向,谢景翕都不能说什么。 然而在许氏打她那一巴掌的时候,谢景翕想,她们的母女情分就当是断了的。 084意图纳妾 谢景翕并非圣人,就算那人是她的生母,也没有一味忍让的道理,她自认这一世对她已是仁至义尽,许氏不喜欢她,她也压着前世对她的怨恨,卖力拿热脸往上贴,想着既然是亲母女,她做女儿的尽心尽力,她总会看得见吧。 许氏犯糊涂的时候,谢景翕帮她善后,跟姨娘有矛盾的时候,谢景翕也帮她摆平,每日请安嘘寒问暖,可即便这样也换不来许氏的怜惜,关键时候还是毫不犹豫的卖了她,甚至怀疑她,被同一个人否定抛弃两世,是谁也意难平。 谢家大姐了解不深不怨她,毕竟整个谢家,也就是谢景怡还拿了几分真心待她,而且她今天走这一趟,十有八九是受了许氏的指派,身不由己。 谢景怡见她只是笑不说话,就知道她心里的结不是那样容易打开,也没有继续为难她,转而说道:“前儿我回去看祖母,正巧就碰见了四哥儿,几月不见,竟是又长高不少,人也看着沉稳了,见了我客气的不得了,还叫我哪天见了你跟你说,他读书读的挺好的,叫你不要担心。” 四哥儿原本今年要参加春闱,但他去年乡试的成绩不算好,虽然是过了,但心里没底,就想三年后再下场,大概是怕谢景翕说他,一直没敢来见她。但谢景翕又不傻,知道定是因为谢岑今年要做主考官,故意叫他避开的。 谢景翕能说什么呢,她在谢家没有话语权,景昱是谢家独子,立场是谢家的,跟她这个姐姐其实没多大关系,谢岑能为了仕途左右她的亲事,叫谢景昱多读三年书又算得了什么。 “景昱他心性还不稳,多磨练几年也好,有父亲看着,自是没有错的。” “你说的也对。”谢景怡看她一眼,“若是父亲这届能做了主考,将来手下多了些门生,往后对四哥儿也是助益。” 原来许氏叫她来,还真就是为了这事的,自从蝉儿有了身子被提为姨娘,许氏大概也没辙了,打冷战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真这样跟谢岑一直僵着,没几年她这个主母的位子都要坐不稳,于是许氏就想着跟谢岑缓和关系。 谢岑对顾昀提携,而顾昀也争气,居然一下就被圣上提了尚书,许氏大概是听闻顾昀在圣上那里立了大功,成了圣上新晋的红人,没准谢岑当主考官这事,顾昀还能帮上忙,又怕谢景翕记恨她不肯帮,这才拐弯抹角的叫谢景怡过来缓和关系。 这样看来,许氏也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关系闹成了那样,在看到谢景翕有点利用价值的时候,还能惦着脸上门,也实在是个人才。 别说她谢景翕没这个能耐,就是有也没这样大的脸,叫她跟顾昀开口帮谢岑,除非她下半辈子是不想跟顾昀好了,顾昀拿命换来的前程,上来就便宜了谢岑,那不值当。 顾昀看上去对她百依百顺的体贴,那是她知道好歹不去犯他的忌讳,顾昀心思深有成算,心里自有他的打算,谢景翕要是拿他的这点情分去跟他讨要人情,他可能不会拒绝她,但绝对会看轻了她。 “父亲能当主考也是好的,但景昱的前程还是得靠他自己,求是求不来的,其实我也不懂这些,只盼着他能稳下心来念书,将来总归是有好处的。” 谢景怡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这是看穿了她的来意,委婉的拒绝呢,来之前她就觉的母亲的心思要落空,但还是没办法要来跑一趟,想着即便求不成,能趁机缓和一下关系也好,如此看来竟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谢景怡是个知情知趣的,也就不再跟谢景翕提许氏的事,转而又说起谢景琪,“我方才去了二妹妹处坐了一会,她半天也没跟我说几句话,看着怪不落忍的,以前多么开朗的姑娘,这居然成了个锯嘴的葫芦,倒是亏了府里有你还能想着她,我听香兰说,饭菜都是你嘱咐另作的,她不懂事,我便替她跟你说句谢谢。” “大姐姐还说我客气,你还不是一样。”谢景翕给她斟了杯茶,“她接连失了两个孩子的确是叫人心疼,我能做的也就是尽量照顾她,旁的还是得靠她自己,倒是不知大姐近来怎样,净是你关心我们了,我们也没顾上问你一句。” 谢家大姐为了谢家这样奔波,也确然是不容易,况且她自己府里还是一脑门子的事,果然提起来,谢景怡脸上就有些愁容,“你现在掌了家也知晓,还不就是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只是陆家比顾家还要复杂些罢了,前些日子为了姨娘的事,正跟你姐夫闹别扭呢,唉,不提也罢,你现在跟姑爷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说了你可能也听不进去,但迟早也是有你头疼的时候,总之趁着这几年多添几个孩子,比什么都好使。” 陆家便是那种典型的世家大族,家里本族旁枝加起来,凑成个镇子不是问题,宗族规矩多,日子过的就不能那般随心所欲,从这一方面来看,谢景翕在侯府的日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陆炳生上头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家里光嫡子就有四个,他不占头不占尾,虽是混的还不错,但也不算顶好,想要争宗子的位子还是十分艰难。 故而谢景怡在陆家的日子就得是战战兢兢,伺候公婆,与各妯娌姑子相处,处处都得小心,再有便是姨娘的问题,即便陆炳生并非耽于美色之人,与谢景怡的感情也不错,但屋里如果不放几个姨娘,那是要被人诟病的,前几年他们夫妻两个在西北无人约束,如今在婆婆眼皮子底下是怎样也逃不过的。 陆炳生为这事还跟陆夫人闹过,但是母子闹完了,转头就能把仇恨加到谢景怡头上,谢景怡实在顶不住,便做主抬了身边的两个陪嫁丫头给陆炳生,家里一旦有了姨娘,那便是实实在在的头疼加麻烦。 谢景翕感同身受,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跟顾昀也走到了这步田地,感情受影响是必然的,再闹的严重些,夫妻离心也是有可能,远了不说,谢岑跟许氏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 “大姐还要想开些,哪家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好在姐夫是个明事理的,往后等姐夫有了出息,你的日子便就好过了。” 谢景怡点点头,“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就是心里迈不过去罢了,我看姑爷对你很是不错,多享几年福吧。” 说了会子家常,谢家大姐便走了,她前脚刚走,曾氏那边就派了凤芹过来,说是请大少奶奶过去一趟,谢景翕想了想,拿了几瓶大姐带来的蜂蜜一并过去。 侯府出事以后,曾氏的身子便时好时坏,精神看上去也差了许多,谢景翕进去的时候,曾氏正歪在榻上眯着,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沉香味,还若有似无的搀杂了一丝沉闷衰老的气味,谢景翕皱皱眉,轻轻的换了几声母亲,曾氏才缓缓睁开眼。 “是老大媳妇来了。”曾氏招呼她过去坐下,“人上了岁数就越发的精神不济,偎一会就范困。” 谢景翕把她扶起来,替她在身后放了个软垫,“天气暖了,母亲也常出去走动走动才是,屋子里也要常通风,总是闷着,的确是不大好的。” “是我怕凉才叫凤芹关了的,病了一场就越发怕凉,身子骨是越发不行了,幸好有你帮衬着,侯爷还老跟我夸你呢。”曾氏看她一眼,“听凤芹说陆家的少奶奶方才过来了,可是有甚事?” 谢景翕莞尔,“不曾有事,主要就是过来看看二姐,送了几瓶家里特制的蜂蜜过来,我还给母亲稍带了过来。” “你这个大姐也是个懂事的,你姑母还夸过她,说陆家的媳妇里头就数她会来事,生下了嫡子就知道给夫君张罗姨娘,很得陆夫人欢心呢。” 谢景翕面色一顿,曾氏看着大门不出不过问事,家长里短的一样也不少知道,好端端的扯到姨娘的事上来,难不成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这种话题谢景翕当媳妇的不能置喙,只能专心听着,曾氏又道:“今儿叫你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跟你商议一下关于你二姐的身子,听家里大夫说,她都好几天没下来床了,小日子也有段时间没来,又不像是有孕,竟是不知何病症,我这心里听着着急啊。” 二少奶奶不得二少爷的宠,家里是个人就知道,顾恒一直不肯去她屋里,有孕自是不可能,况且小日子不准时,对谢景琪来说受孕的可能就更渺茫,原本说调理身子怀孕有望的事就更是遥遥无期,顾恒身为侯府世子,膝下一直没有子嗣是很说不过去的。 也难怪曾氏会心里有疙瘩,谢景翕心里暗自琢磨着,大概曾氏已经起了要强行给顾恒纳妾的心思了,特意找她过来商议,恐怕是想拉着她一起做这个恶人了。 085不容置喙 曾氏能有这个心思也实在再正常不过,别说谢景琪这样不能生的,就算是她膝下有了嫡子,曾氏给顾恒添女人都是天经地义,只不过谢景琪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媳妇罢了,说不定又是一番鸡飞狗跳也没准,甚至谢景翕以为,若非谢景琪背后有谢阁老这么个爹,曾氏叫她把正妻的位子让出来都是很有可能的。 还有上次顾恒不小心说漏嘴那次,曾氏会不会已经怀疑顾恒跟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了,这才故意叫谢景翕也搀和进来,没准顾恒就能答应了呢。 谢景翕心下转了一百八十个弯,面上却顺着曾氏的话道:“二姐心里定是不好过的,心中郁结,有时是会造成经血淤滞的,不妨叫小裴太医来开副方子调理调理,等这阵子过去了,二姐定能好的。” 曾氏叹口气,“你也瞧着我现在这副样子,没准哪天就蹬腿没了,你父亲嘴上不提,心里必定也是着急的,恒儿不肯与你二姐通房,我跟你父亲闭眼前要是见不着孙子,哪里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我也是当娘的,何尝不知道你二姐可怜,可是话又说回来,恒儿也老大不小了,这样耗着也不是事,老大媳妇你说我说的可对?” 谢景翕这头真是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只好尴尬的笑笑,“母亲可有问过小叔的意思?” “他要是肯听我说到好了。”曾氏一脸愁容,“也不知道他是哪根弦搭错了,不进你二姐的房,也不进通房丫头的房,书房里那个也干放着,我想给他从个正经人家说一房也不应,难不成还铁定了心当和尚吗,真是愁的我头发都白了。” 这话谢景翕就更不能接,倒不是她心虚,真是多说多错,只好给曾氏沏了杯茶,“母亲您先消消气,这些事也急不来,大姐儿刚没了,想来小叔夫妻两个心里都不好受,没准过一阵子就好了。” 曾氏接过杯子捧在手心里,收了收情绪道:“说起来恒儿这孩子眼光一直都高,没准是一般的瞧不上眼,所以我就琢磨着看京里哪家姑娘合适,也不拘家世如何,是嫡出还是庶出,只要姑娘得体入眼,咱这样的人家也不会委屈了谁,虽说进门是妾,但只要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我们也断不能亏待了她,你说是不是。” 原来曾氏是打了这样个主意,说来只要不是那些大家的嫡出小姐,一般的庶女嫁到侯府做妾还是使得的,再不济娶些一般人家的姑娘也很不错,但话说回来,只要顾恒的原配是谢景琪,估计谁家的姑娘进来也不得安生,不过这都是后话,问题是曾氏到底打了谁家的主意呢? “倒是前儿你姑母与我提了一个人。” 谢景翕一愣,心说大姑奶奶多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曾氏啰嗦半天,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她方才但凡要是接她一句,这事没准现在就能拍板了,出了门就能说是与她谢景翕商议的,谢景琪与许氏还能放过她吗? 曾氏接道:“这人你也是认识的,正是方家的那个姑娘方晚晴。” 谢景翕:“……” 这叫什么事,兜兜转转的怎么又是方晚晴,上辈子就是方晚晴要嫁进来做顾恒的填房,说不定也是大姑奶奶介绍的,这回要求倒是不高,做妾竟是也愿意,也不知道方晚晴到底怎么想的。 “倒是见过一面,可是方家的姑娘一向清高,姑母又是怎么想起提她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曾氏笑道:“那方家姑娘以前是有些名气不假,这不是方家现在没落了么,她那个条件现在看来就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老大不小了也一直没有说婆家,你姑母前些年便有意介绍她给恒儿,现在虽然是进门做妾,但恒儿一表人才,她眼光再高也能般配的上了,再者她条件也不错,没准恒儿看了就同意了呢?” 谢景翕也是在是无言以对,不过曾氏有一点倒是没料错,方晚晴的确中意顾恒,且那姑娘的心思也不是个简单的,真要嫁过来,没准吃亏的就是谢景琪。 然而目前这个形势来看,谢景翕恐怕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大姑奶奶与曾氏一唱一和,要是方晚晴自己也同意,说不定哪天还真就能抬进侯府成了顾恒的妾。 “我也是先与你打个招呼罢了,现在提还早些,好歹等过几个月大姐儿的事平息了再说吧,你心里有数,提前准备着也好。” 曾氏眼泪鼻涕做张做智半天,大概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果然是没有谢景翕置喙余地的,不过是试探她的态度罢了,谢景翕满腹心事的回了房,现在才觉的,侯府的日子也实在没比谁家好多少。 且说近来春闱在即,京城里头平白就添了三分热闹,大批赶考的学子雨后春笋似的往外冒,京里随便一个大街小巷上都能挤满了人,各家客栈更是一房难求,有那贫寒些的,借住谁家柴房的都有,胡学庸便是其中一个。 胡学庸祖籍淮南,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生活来源便是胡母给人做活计打零工换来的,胡学庸偶尔也给镇子上的学堂当几天教书先生,日子紧巴巴的过着。不过胡母眼光长远,一心盼着胡学庸有一天能高中状元出人头地,所以即便家里再穷,也都支撑着他好好念书,十年寒窗,终于熬到他进京赶考,便将家里所有的银钱都给他做了盘缠,只是胡学庸没舍得都拿走,偷偷留了一些在家,背着几袋干粮就进了京。 条件是艰难点,不过他也习惯了,原本想在城郊寻个无人的破庙暂避,却正好遇上个好心的老翁,老头子女不在跟前,家里没人做活,就叫胡学庸每日劈些柴火给他,然后管他一顿饭,顺便把家里的柴房让给他住。 胡学庸对此很是满意,于是就在老头家里住了大半个月,这天想着老翁对他有大恩,自己身上还有几个铜板,就打算到街市上买些吃的给他,正巧遇见街上有人出题对,便凑过去瞧了一眼热闹。 学子聚集的地方,历来会有人出一些题目对子之类的摆在外面,名为学习交流,实际就是显摆,显摆到一定程度,那就是造势,有些有钱有势的考生甚至会花钱请一些名学大儒来出题,以此来出出风头。 其实是相当不为人齿的行为,多数人嗤之以鼻,但也挡不住有人愿意花钱赚吆喝,胡学庸纯粹是好奇过来凑个热闹,但在瞧见题面的时候却忽然生了兴致。 这题是一个名叫冯晨的考生出的,他父亲是江南的布政使冯万年,乡试得了解元,是此次会试状元的热门人选,他本人也财大气粗自视甚高,扬言谁要是能答上来就能得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对他不算什么,对胡学庸就是一比横财,够他家吃好几年的。 于是胡学庸就动心了,暗自琢磨着那题面,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赚到那十两银子,可他不知道的是,冯晨出题的用意就是不叫人答上来,答上来那就是结结实实的的罪了他,所以这题在此摆了三天都没人来应,却被胡学庸最后答了上来。 这题也不是难到无人能解,有些是真答不上来,有些是不缺这十两银子不爱凑热闹,再有些就是看穿了冯晨的心思,能解也不来惹麻烦,当胡学庸解出来的时候,冯晨的脸当时就绿了。 银子是要照给的,可转眼就叫人在路上堵住了胡学庸,趁着天黑无人,结结实实把胡学庸胖揍了一顿,不紧银子抢走了,还差点把人也打废了。 顾昀这天下职回家正巧经过此路,他忙了一天有些累,便在轿子上闭眼休息,猛然听见前面有打斗的动静,便唤轿夫过去瞧瞧。 顾昀掀开轿帘往外一瞧,正看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在围打一个人,顾昀眯眼仔细看了看,被打的那个很像是个赶考学子,这就下轿走过去,准备管一把闲事。 那家丁瞧见顾昀过来,上下打量他几眼,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楚顾昀身上的官府,便冲他嚷嚷,“劝你少管闲事,睁只眼闭只眼的回家吃饭得了,别给自己惹麻烦。” 顾昀笑笑,“实在不巧,列位打的正是我家兄弟,你们说我该闭哪只眼好呢?” 这就明摆着是故意找茬了,几个家丁一瞧碰上了硬钉子,正待连这个乱认兄弟的倒霉鬼一起揍,却有个眼尖的猛地瞧见了顾昀身上穿的是官府,虽然看不清样子,但总归是官,反正银子也抢了人也揍了,他们并不想惹事,于是十分识相的撤了。 地上的胡学庸艰难的抬起头,他满脸是血,腿也被打断了,心里更是无比绝望,眼看着科考在即,他身上受了伤,又无钱医治,能不能进考场都还是个问题,难道真是天要亡他吗? “你是今年的考生?” 绝望中,胡学庸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他。 086攀上高枝 是不是考生这个问题显然已经不重要了,胡学庸趴在地上一点都不想动,他觉的这个人最好不要管他了,最好天上劈道雷下来能就地劈死他,也省的他活着受辱。 顾昀蹲下来打量他几眼,“不想说也成,你要是真的生无可恋,我现在就能送你一程,若是还想出人头地雪今日之耻,就痛快些爬起来,我时间耐心都有限,不是很想浪费在一个轻易就想放弃自己的人身上。” 顾昀默数了三下,果然就从地上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他重新坐回轿子上正要吩咐起轿,就听见胡学庸用力的喊了声,“我是!” 顾昀挑挑嘴角,掀帘给外面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直接打道回府。他今儿回的稍晚,但并没有说不回来,是以谢景翕还在等他一起用饭,顾昀一瞧见窗户上某个看书的剪影,心情就莫名的好了许多,再多的糟心事也一扫而空。 “回来了。”谢景翕放下书,上前接过他的衣服,“上朝的滋味如何?” “不如何,不抵跟阿翕懒床舒服。” 谢景翕啐他一口,过去拉着他来到桌边,“我亲自做的小炒肉,你尝尝怎么样?” 顾昀讶异的看她一眼,“阿翕怎么想起做菜来的?” “没做过,试试看嘛,快尝尝能不能吃。” 顾昀瞅瞅那还有些泛红的肉丝,笑看她一眼,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根放进嘴里,反复嚼了半天,然后眼神一亮,“嗯,味道还不错嘛,很有天分,就是稍微生了些。” “是生了么?”谢景翕也夹了一筷子放嘴里,皱着眉嚼了半天,正要咽下去,就被顾昀拦住,“你还真咽啊,快赶紧吐了。” “呸呸……”谢景翕赶紧吐出来,“你知道不好吃,怎么不拦着我啊?” “没有,我觉的还成,不让你尝尝,你怎么知道做的有几分熟,下回再做不就心里有数了么。”顾昀倒了杯水给她漱口,“不让你咽是怕夹生肉你吃不惯,其实半熟的肉也是可以吃的。” 谢景翕挫败的叫明玉把肉端下去,“这也能让你说出一堆的道理来,不过上次盛将军烤的肉还真是不错,我也是想起来了就试着自己做一回,看着他烤的也不难,没想到我连炒盘肉都掌握不好。” 顾昀皮笑肉不笑的看她一眼,他媳妇还敢提盛鸾,是生怕他不吃味怎么着,可嘴上还是很大度的说道:“想吃还不好说,改天再让他烤便是,下回也带景昱一起过来,省的他总窝在家里念书,正是最活泛的年纪,没得把性子闷坏了。” 看来他是知晓景昱今年不下场的事了,这是变着法叫他出来散心呢,谢景翕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若依着我,不是非要走科考的路子才行,但家里就是那个样子,他也是不得已,我看景昱这孩子心里不是没有主意,就是前几年被父亲约束的太紧,有些放不开,想着多跟盛鸾将军他们接触一下也好。” 顾昀知晓谢家大姐来过的事,谢家大姐为了什么来,他也能猜到几分,只是谢景翕不提顾昀也不问,就如同他知道许氏打过她的事一样,谢景翕自己心里有成算,有时候是不需要他多嘴的,但是他媳妇受的委屈他都记得,迟早有一天是要讨回来的。 “这一届的主考官十有八九会是谢阁老,所以景昱再等三年也是必然。”顾昀为了叫她安心,还是给她提了一句,“不过依着景昱乡试的成绩,再等三年也未尝不可,何况今年就是下场,恐怕也要吃亏。” 谢景翕并不知道顾昀说的吃亏是什么,但谢阁老任主考官的消息果真没两天就出来了,一时谢阁老的威望水涨船高,不少不会钻研的考生,提前就去谢府拜访未来的老师了。 这日谢景翕刚与几位管事妈妈说完话,明玉就贼头贼脑的跑进来,近来明玉姑娘闲的很,自从家里的事交给方玳后,她就成了彻头彻尾的闲人,除了每天帮谢景翕做饭打理日常起居,又闲出了一向新晋技能,便是四处听墙角。 谢景翕眉头一抽,就知道明玉不定又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回来显摆,明玉凑到谢景翕跟前,做贼似的四处瞧了半天才道:“姑娘,您猜我方才听见什么了。” “可是谁家的猫儿又私奔了?” “姑娘你能不能有点追求,这样无聊的消息我能告您吗?” 倒还成她没有追求了,再说她可不是见天的听无聊消息么。 谢景翕十分配合的做出一副求知欲极强的样子来,明玉这才道:“二房家的四姑娘要进太子府了!” 谢景翕手里的茶碗差点扔地上,近来的事还能再邪乎点吗,太子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娶四姑娘吧? 见她不信,明玉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是我听邹少奶奶跟前的一个小丫头说的,二房的人都知道的,说过不了几日太子就来抬人了,听闻是四姑娘怀了太子的孩子,都好几个月了呢。” 这下就由不得谢景翕不信了,毕竟四姑娘跟太子有一腿的事,她还是亲眼瞧见的,正常情况下太子不会娶四姑娘,可若是四姑娘有了太子的孩子,那就真说不准了。太子一直膝下无子,现在好容易怀了个,还管他生母是谁么。 怪不得她一直没听见消息,四姑娘有了身子才被抬进太子府,那就只能说明她做姑娘的时候行为不检,二房再势力也不能到处嚷嚷,不过谢景翕奇怪的是,太子府几年了都没有人怀上,四姑娘这运气真就这样好吗? 实则这事不光谢景翕怀疑,太子妃石氏也一肚子的疑惑,太子这些年被酒肉掏空了身子,府里的姬妾已经几年都没有动静,再加上上次秦婉婉的事,太子虽不至于不举,但石氏自己以为太子是难以生养了。 她是私底下跟太医打听过的,太医虽然说的云里雾里,但也可以听的出来并不乐观,太子每次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十次有八次要靠吃药,所以石氏的心里并不乐观,但现在太子居然在外面有了种,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于是石氏唤来跟前的小太监,吩咐他去打探一下顾家四姑娘的底,心里盘算着,不管这孩子是不是太子的,不妨都拿来一用。 其实太子压根都记不起来四姑娘是谁,不过是去侯府的时候偶然被这个小荡妇勾引的,虽然长的一般,但是主动又大胆,太子难得遇上这样不要脸的闺阁姑娘,也觉的新鲜,就跟她弄了几回,上次在哪他都忘了,不过既然有了他的种,自然是要抬进来的,于是太子就跟石氏提了几句,让她全权处理此事了。 此时二房的人还在做着终于攀上高枝的美梦,四姑娘也老大不小,再耽搁就更没人要,现在虽然抬的不怎么体面,那也是嫁给太子,将来就是宫妃,何况人家四姑娘还争气,这要是运气好给太子生个儿子,他们顾家二房从此就发达了。 最最关键的是省嫁妆,顾家二老爷乐的嘴巴都合不拢,这样一本万利的事上哪找去,吩咐邹氏好好给四姑娘做套新衣裳,进太子府的时候别丢了体面就好,其它的他就不管了,横竖太子府什么玩意都有,吃穿用度都少不了。 于是没几天,四姑娘就瞧瞧的从后门进了太子府,太子没有露面,是太子妃去接的,本来这种没有名分的姬妾抬进来,其实也就比奴婢好不了多少,有时候还不如平常人家的姨娘,好在四姑娘也不嫌弃,反正只要进了太子府,往后还愁没有福享么。 “妹妹一路累了吧,快叫侍女扶你进屋歇着。”太子妃一脸和善的打量她肚子几眼,四姑娘的肚子藏在衣服里倒是不大显,但少说也有两三个月,再瞧四姑娘的身段容貌,太子妃心里不由冷笑一声,心说太子还真是脏臭都不嫌,这模样的也能看的上。 若论模样,四姑娘真是太子府的头一份,连扶她进屋的侍女都比她长的好看些,但人家模样没有肚子里有啊,所以有些事是羡慕不来的。 四姑娘打一进门就开始打量太子府,总算是见识了一把真富贵,眼睛都快要拔不下来了,太子妃一旁看着越发轻视,也只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一路陪着,引她去了提前安排的卧房。 四姑娘进太子府其实是没有名分的,按理住的地方也不会太好,太子妃特意照顾她的肚子,给她安排了一个独立的院子,但四姑娘进去一瞧就有些不满意。 “不知方才路过的那个院子是谁的,看上去比这个好了不止百倍,难道太子就安排我住在这里么?” 太子妃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了四姑娘一眼,“那个院子是秦侧妃住的。” “秦侧妃?”四姑娘阴阳怪气的问了一句,“她一个傻子用得着住那样好的地方么?” 087婉婉殒命 秦侧妃便是秦婉婉,把她供在侧妃的位子上,不过是做给秦家人看罢了,但人家再傻也是太子明媒正娶的侧妃,不是四姑娘一个从后门抬进东宫的人能比的,然而四姑娘现在俨然一副怀了龙胎的自以为是,对于自己住的这个院子那是各种嫌弃。 太子妃现在不好说她什么,但是三两句话的功夫也就看懂了四姑娘的深浅,打心眼里瞧不上她,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她打发了,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后随口跟身边的丫头吩咐道:“四姑娘屋里多派几个人伺候着,她要什么就尽量弄给她,没事别来烦我。” 侍女心领神会,“是,太子妃。” 四姑娘自打住进东宫,一连几天都没瞧见太子的影子,吃穿用度倒是样样不缺,就是感觉过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于是心里就有些按捺不住,做张做智的挺着个不算太大的肚子出去溜达。 东宫的规制就又不是一般的世家贵族能比了,加上太子个人贪图享乐能得瑟,奢华程度甚至比皇宫更甚,四姑娘走了一圈后便发自内心的生出一句感慨,我家真是气派。 但是气派的家里总有让她碍眼的地方,那就是一个傻子住的居然比她还好,东宫里除了太子妃跟侧妃并几个良娣住的院子不错外,其她的跟四姑娘都差不多,可是四姑娘觉的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站在秦侧妃院子外面醋了半天,还是扭扭捏捏的走了进去。 “四,四姑娘?”秦婉婉屋里的侍女对四姑娘的到来十分意外,因为四姑娘进东宫后并无名分,充其量就是个侍妾,但听闻前几日四姑娘院子里有个丫头这般喊了她一回,当时就被四姑娘胖揍了一顿,于是大家就还是仍旧称呼她为四姑娘。 秦婉婉这会正在院子里坐着,因为她精神不大好的缘故,平常也不怎么允许她出去,闲了就在院子里转转,她抬起眼疑惑的看了四姑娘半天,就又低下头摆弄手里的花。秦婉婉也曾是个花容月貌的大家闺秀,现在脸还是那张脸,身上也被打理的挺干净,可那憔悴呆滞的神情实在有些不堪,这还是她相对比较正常的时候,犯起病来犄角旮旯的躲起来,找都找不着,狗洞猫洞的没有她不能躲的,饿了就跟猫狗抢吃的。 四姑娘见到她这个样子,鼻孔里都透着不屑,扶着腰走到秦婉婉跟前,嘲讽道:“秦侧妃?哼,真是一副猫狗都嫌的样子。” 秦婉婉瞧见一张凸起的肚子出现在眼前,好奇的看了又看,正要拿手指去戳一戳,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忽地一声尖叫,一把推开四姑娘的肚子就往身后的水池子里跑,嘴里一边大喊着,“坏人!坏人!” 四姑娘被推的一个酿跄,正想趁机发作一番,就听见了沉闷的落水声,秦婉婉居然就那样跳了下去,一时院子里的丫头们尖叫声四起,都招呼着去救人。 那水池子说深不深,但也绝对不算浅,倒不至于没了头顶,但秦婉婉进去后就一直缩在水底不出来,几个小太监下去捞人,竟是死活都拉不动她,秦婉婉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慌乱之下险些将那几个太监一并拖下水去。 人在水下能活的时间实在有限,没多一会秦婉婉就没了动静,惊慌失措的太监们心有余悸,生怕她跟个索命鬼似的再把他们一并拖下去,犹豫着靠过去拖了她一下,这下倒是没有反抗,但众人的心都跟着凉了。 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的把秦婉婉从水池子里拖上来,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先派了人去喊太医再说,几个有经验的小太监帮秦婉婉吐水,一通折腾后秦婉婉缓缓睁开了眼,只是双目无神的很。 然而当她再次看见四姑娘的时候,原本混浊没有焦距的眼蓦地睁大,惊恐程度堪比见鬼,紧接着,秦婉婉的呼吸开始变的急促,好像溺水的鱼一般长大了嘴,惊悚的指着四姑娘的方向,却又不知最终看向何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四姑娘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呆若木鸡,完全被秦婉婉吓蒙了,虽然知道她不正常,但也没料到傻的这么吓人,怎么还能没事跳水玩呢,难不成她平时也这样吗,早这么说她就不进来了啊! 可是她自己跳水也就罢了,这样一幅见了她如同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长的有这么吓人吗?可是秦婉婉好像就认定了她一般,一直指着四姑娘的方向,呼吸渐渐急促,眼珠子已经通红狰狞,嘴唇也因为急促的呼吸变的惨白发青,嘴里不时有白沫吐出来。 这实在太吓人了,所有人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秦婉婉,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也没有人敢上前看她,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溺水的鱼,长久的缺失赖以生存的养分而变的逐渐干枯,回光返照一般的挣扎过后,秦婉婉的生命就定格在了这样怒目圆睁的表情中。 秦侧妃的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秦侧妃怎么就突然没了,是被四姑娘气的吗?那也不至于,四姑娘是损了点,可也没损到让人自尽的地步吧,那是秦侧妃想不开?她要是会想不开,那也不至于成个傻子,所以这话到底算怎么说的? 等太医来的时候,秦侧妃已经死透了,太医的叹气声说明一切,那就是没辙了,跟太子妃,跟秦国公报丧去吧。 可是这报丧的话要怎么说呢,说秦侧妃是自己犯病跳河淹死的?可明明又不是淹死的,是被四姑娘活活吓死的?可四姑娘哪里就吓人了,除了嘴损了点,完全不具备吓死人的功能啊。 太子妃真的脑袋都要疼了,当初秦婉婉送进东宫,原就是当个吉祥物摆着,秦婉婉好好的,秦国公跟东宫就能维持表面平静,一旦秦婉婉这个吉祥物没了,秦国公跟东宫这笔帐估计这辈子都清算不完了。 “谁让四姑娘进她院子的,你们都是死人吗!”太子妃气的都想摔桌子,“传我的令下去,四姑娘有孕在身不宜多动,就呆在她院子里养胎不准出门!” 于是四姑娘就这样被变相禁足了,秦国公进东宫收尸的时候,带了一波府兵家丁上门,秦国公的几个儿子也一并跟着,一看就是要干仗的架势。 太子全程认怂没露脸,只有太子妃出面,秦国公怒不可抑的指着太子妃鼻子骂,“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们等这天是不是等好久了,觉的我们姑娘是累赘是耻辱是吧,早就惦记着除掉她干净是不是,既然你们东宫想要撕破脸,那我们国公府便没什么好说的,往后与东宫势不两立!” 太子妃陪着好脸,“秦国公咱有话好好说,秦侧妃既然进了我们东宫,那就是我们东宫的人,平日皆是照顾有加从不怠慢,这次不过是个意外,您也知道侧妃有的时候不大受控制,我们也是始料未及,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您说是吧?” “始料未及?”秦国公冷哼一声,“那咱就得好好查查,到底是怎样个始料未及。” 于是秦国公就这般一纸诉状告到了刑部,告东宫一个草菅人命谋杀之罪,一时间朝堂震惊不已。 秦婉婉的事,一直是皇家对秦国公有亏欠,是太子辱人闺女在前,怎么说都不占理,人活着的时候还能弥补些许,现在人死的不明不白,秦国公要求彻查死因也实在不算过分,是以圣上还特意嘱咐了刑部公正以待,不管查出什么来,都决不姑息。 圣上要这么说,太子还真就不怕什么,反正这回是跟他半分关系都没有,自从秦婉婉进门,他正眼都没瞧过,人只要不是他杀的,他这个太子就不会有甚事。 可四姑娘心里就并不那样轻松了,虽然她也没做什么,但所有人都听见她辱骂过秦婉婉,这就很有可能是诱导秦婉婉跳水的原因,所以她这样一心虚,就托人回家给邹氏跟顾家二老爷送信,让二房出面跟顾昀讨个人情。 讨人情这种事是不可能直接找顾昀的,找了也讨不着,是以唯有迂回找谢景翕来说和。先是顾府二老爷亲自找了侯爷,侯爷抹不开兄弟的面子,只好找谢景翕提点了几句,但言语之间提点的很是委婉隐晦,那意思你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至于该怎么办,你们夫妻两自行定夺。 后来邹氏又来看望曾氏,曾氏因提前受到侯爷的耳提面命,竟是直接称病,邹氏见曾氏实在不好,就略坐了坐便走了,连提都没提。 听闻邹氏过来,明玉先是一脸不屑,当然这脸不屑从知道四姑娘有孕开始就有了,现在知道四姑娘惹了事,嘴里更是一句好话没有。 “果然四姑娘到哪都是个惹事精,惹上麻烦了知道来找我们姑爷,当初她抬进东宫的时候怎么不见过来言语一声,真真是个势利眼。” 谢景翕由着明玉发牢骚,反正她压根就没打算理睬这档子事。 088姨娘风波 四姑娘平时不积德,出了事知道找大房帮忙了,当初编排人家顾昀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能混到侯府上下都不待见的程度,也实在是本事。 太子妃极力想保四姑娘,完完全全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如果最终结果对东宫不利,本着弃车保帅的原则,把四姑娘推出来顶杠也不是没可能。侯爷不插手是他谨慎狡猾,谁知道秦国公跟太子之间到底是怎么一笔烂账,圣上都管不了,他脑子坏了才会跟着搀和,再者他就是想搀和,顾昀也得给他机会才行。 在侯府里,什么事到了顾昀这里就是条走不通的死胡同,现在虽说有了谢景翕,可她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她认为不该说的事,到她这就等于石沉大海,提都不会提。 还是顾昀回来提了一句,“四姑娘的事,父亲找你谈话了?” 谢景翕随意应了一句,“父亲说的含糊,我哪知道他要说甚。” 顾昀失笑,他这媳妇装糊涂的本事真已炉火纯青,不过说到底东宫这事糊涂些也没多大关系,因为很快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春闱会试如期而至,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投放到此次春闱中去,而关于要给顾恒纳妾的事,曾氏也很明确的跟他提了,出乎曾氏意料的是,这次顾恒并没有反对。 原本准备了一车说辞的曾氏,竟是一句都没用上,她甚至还提前得到了侯爷的支持,做好了一手强硬的准备,他要再不同意,曾氏就准备把人直接绑到他床上去,不给她生出孙子来不算完。 顾恒这般配合,曾氏简直喜出望外,琢磨着是不是趁机给他多添几个放在屋里,于是便做主将屋里新来的一个叫玉燕的丫头送到了顾恒的屋里,玉燕是与林家媳妇家的小女儿一起送到曾氏屋里的,亦是侯府的一个家生闺女,知根知底,当个丫头姨娘都说的过去。若不是林家媳妇的女儿年纪不够,曾氏原打算把俩人一起送过去,又怕顾恒反感,这才最终只送了一个过去看看他的反应。 这玉燕虽不抵大家闺秀那样端庄貌美,但也算是个清秀佳人,曾氏送人也着实费心思,都是琢磨着顾恒的喜好往里送,很明显,顾恒不喜欢谢景琪那种美的张扬的,倒是书房里那个叫月雯的文静姑娘得他的青睐,这玉燕与月雯到有异曲同工之妙。 哪成想曾氏昨儿才把玉燕送过去,第二天就听顾恒屋里的老嬷嬷过来报说,玉燕已经被顾恒收用了,曾氏听闻喜的病都要好了,直说顾恒开窍了。 老嬷嬷是看着顾恒长起来的,欢喜程度不亚于曾氏,“夫人大喜,二少爷总算是开窍了,想来二少爷并非想不开,估计是没遇上喜欢的,这不第一眼见了玉燕就什么话没有了,晚饭还是玉燕伺候的,晚上好事就成了,早晨我都查验过了,再没有错的。” 曾氏有一半欢喜一半忧,她原本只是想先把人送进去,免的过几天方姑娘进门,她不好立时往里放人,也没想到顾恒这般急不可待,怕就怕玉燕万一先坐下了胎就有些说不过去。不过眼下看来这都不算什么事了,只要顾恒开窍,说不过去也就说不过去了。 “罢了,你们都好生伺候着,只是玉燕现在还不好抬姨娘,叫她且安心,只要有了身孕,此事我便做主了。” 然而还不等曾氏高兴两天,就听闻玉燕病了,曾氏心下疑惑,好端端一个康健的姑娘,怎么突然就病了,于是曾氏专门请了府里的大夫过去瞧,那大夫检查的结果是腹痛血崩,体内寒气集聚严重,开了几副方子竟是难以止住,眼见着玉燕的身子就虚弱起来。 曾氏急了,亲自过去问她缘由,玉燕等来了能替她做主的人,终于肯开口说明事情的缘由。原来顾恒这几日夜夜留玉燕在屋里伺候,二少奶奶知道后,每天早晨都会送来一碗避子汤,连着喝了几天,玉燕的小日子竟是提前来了,不仅如此,还腹痛的厉害,已经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步,第二天的时候更是血崩一样骇人。 再康健的姑娘也招架不住这个,玉燕虚弱不堪,此事才捅到了曾氏耳朵里,然而这还不是全部,二少奶奶每天叫玉燕到跟前伺候,有时早晨会让她在屋外跪上个把时辰,等谢景琪起床后端茶倒水洗衣裳,一应粗活都由她来做,玉燕腿上的淤青都是这么来的,而且一旦她做事不令二少奶奶满意,还会被打骂。 玉燕还算懂事,听了曾氏的暗示,只觉的忍耐几天便好了,再怎样二少奶奶也是原配嫡妻,玉燕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原就应该伺候少奶奶起居,玉燕若是因为这个就到曾氏跟前告状,未免太不懂事了。 可是谁成想会这样严重,那太医话里话外都说玉燕一定是喝了什么大寒之物,不然短期内怎么可能有这般严重,言外之意便是那避子汤有问题。再问将来会不会影响受孕,大夫也只说是要看造化,若是调养不好,真不大好说。 又是调养,曾氏听见这两字就要冒火,她一个好端端的儿子,哪有那功夫见天等着人调养,得调养到什么时候才能调养出个孙子来,而且此事明摆着就是二少奶奶故意为之,谁知道她的避子汤里掺进了什么东西,以后要是顾恒收一个她祸害一个,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自己不能生,就巴不得人家都不能生,真是岂有此理。 曾氏压着火气来到二少奶奶屋里,见面就问,“是你赐的避子汤?” 谢景琪歪在榻上把玩着指甲,爱搭不理的回了一句,“母亲您来了,快坐下,避子汤是我赐的,有什么问题么?” 谢景琪认的心安理得,曾氏火气更甚,“你给她喝的哪门子避子汤?而且你的避子汤里放了什么东西,玉燕现在腹痛血崩,是不是你给她下了大寒之药!” “母亲这话说的,哪家避子汤里头没有大寒的药,也不是独她一个人喝过,别人喝了没事,偏她喝了就腹痛血崩,这能怨谁。” 谢景琪一直冲动没脑子,这回也不知听了谁的提点,一句句说的头头是道,竟是不能叫曾氏反驳,少奶奶赐避子汤都是天经地义,尤其顾恒没有嫡子,但凡招幸姨娘赐药都是惯例,一点毛病没有。 你说避子汤里头放了什么药,谁又看见了,无凭无据的事谁能说什么,人家二少奶奶端的是个心安理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 “母亲就为这事啊,玉燕身子不舒服,那得赶紧请大夫啊,她年纪轻轻的不会有什么事的,不比我这般生产过又伤了身子的,再好的大夫来都没用。” 曾氏差点被她给噎死,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气的拂袖而去,回去便找谢景翕发牢骚,“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她赐避子汤我没有意见,可也不该下这样猛的药,玉燕好端端个姑娘,后半辈子这不就毁了吗,她要是有气就来埋怨我,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你是没瞧见玉燕身上的伤,也难为她能忍到现在。” 曾氏这是故意说给谢家人听的,谢景翕只能好脾气的听着,谁叫谢景琪是她二姐呢,除非哪天她姐俩一刀两断没了关系,要不一天就得跟谢景琪绑在一块。谢景翕心里有数,定是谢景琪跟前的哪个婆子受了许氏指点,才会闹出了这样一出好戏,难怪曾氏会气,没凭没据的,确然不能拿谢景琪怎么样。 这也是宅门里头的惯用手段,哪家屋里的主母手上都有害人的阴毒药,有的是自己弄的,有的甚至是娘家带来的,不声不响的下给哪个姨娘,不明不白的弄死个哪个丫头,谁摊上谁倒霉,没有谁家会因为死个把丫头姨娘而发作嫡妻的,况且也难找到证据。 实在是身份高低贵贱,低贱的身份不存在人权,玉燕这样被明目张胆赐碗避子汤的,实在是算不得大事,至于干粗活打骂之事,也尽是份内,何况玉燕连个姨娘都不是,一个丫头干点活实在是天经地义。 谢景琪这一手玩的也算是高明了,连曾氏这样的老江湖都说不出话,谢景翕听到最后也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难为玉燕这丫头懂事,为今之计,也只好请个好大夫给她瞧瞧,实在不成就单独给她僻个院子出来养病,一切都先等身子养好再说。”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放在顾恒屋里一天曾氏都不能放心,横竖玉燕现在没有身份,便暂且回到她屋里将养几天,等方姑娘进了门子再说吧。 曾氏做主又把玉燕抬回自己的屋子,顾恒知晓了照旧什么话也没有,反正人给他他就收了,抬出去也不问为什么,平和的叫人生疑,再怎样也是收用了几天的人,竟是连句关切的话都没有,弄的曾氏心里越发没底。 玉燕刚抬回去没两天,大姑奶奶为着顾恒与方晚晴的事又跑了一趟侯府,听闻了玉燕的事,当场就气的摔了一个茶碗,怒不可抑的进了二少奶奶院子里,准备为着顾恒娶姨娘的事,好好地教训一番谢景琪。 089再请家法 大姑奶奶颐指气使惯了,并不像曾氏那般好打发,顾氏本来就不大喜欢二少奶奶,加上她膝下无所出,更是不待见她。自己不能生,合该主动给夫君纳妾才是,不主动已是不贤,现在居然还使手段祸害人,这要是她的媳妇,早该休了。 何况是在顾氏要给顾恒纳妾的当口,二少奶奶给她来这么一出,那不明白着做给她看吗,怎么着,长辈做主送过去的人她都不给面子,打脸也不是这样打的。 是以顾氏气势汹汹的就往二少奶奶院子里去,曾氏眼看要出事,忙派人把顾恒喊回家来,再着人去请了谢景翕,自己也匆匆跟了过去。 顾氏有身份摆在这,整个侯府都得对她恭恭敬敬,谢景琪不敢像对曾氏那般阴阳怪气,但口吻却与那天一致,“姑母,您怎么有空来了的,快请屋里坐。” “我听说恒哥儿屋里的丫头病了,侄媳妇你可清楚?” “哦,您说她啊,能不知道吗,母亲都为这个说过我了,的确是我赐了她几碗避子汤,叫她洗了几件衣裳,也是她刚进门不熟悉规矩,又怕她恃宠而骄,提点她一番罢了,并没有什么恶意。” 好一句提点一番,谢景琪那意思,您跟母亲都是当原配嫡妻的,哪能不知道她的难处,换成谁都得这样做,都互相理解些罢了。 可现在的差距就是人家两位已经媳妇熬成婆,立场天生就跟当媳妇的不在一处,多子多孙家门和睦是人家的目的,哪里会纵容你这般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何况顾恒是侯府将来的接班人,大姑奶奶这样的自然先要考虑侯府的将来,以及给即将进门的方姑娘铺路,要是能被谢景琪这几句话糊弄住,她也就不是侯府的大姑奶奶了。 顾氏冷哼一声,刀子一般锋利眼神就斜睨在谢景琪脸上,“侄媳妇,你存的什么心思姑母我了解,可说一千道一万,你也不能拿着侯府将来的子嗣开玩笑,我们侯府也不是宠妾灭妻不讲理的人家,你进门那几年,何曾在纳妾的事上逼迫过你们小两口,哪怕大哥儿大姐儿没养住我们也不说什么,你要还能生,恒哥儿要是还进你的屋,我们就等你的嫡子出来也无妨,可眼下是个什么情境你比谁都清楚,难不成叫恒哥儿膝下一直这样空着,你也是他的嫡妻,是将来侯府的主母,总不想眼睁睁瞧着侯府后继无人吧,对你又有多咱好处呢?” 这样一番话换个人来说,都不一定能有她这般气势,曾氏想说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几句话就被谢景琪堵了回去,听顾氏替她说出来,简直大快人心。 再看谢景琪,那脸上明显不如来时镇定,句句都戳进她心窝子,让她一句都不能反驳,你一天是侯府的媳妇,一天就得替侯府的将来打算,不能生是她的死穴,顾恒不进她的屋就是死穴中的死穴,凭你是小姐还是公主,都不可能叫夫家因为你的原因断子绝孙。 其实话又说回来,像一般的嫡妻不能生养,等姨娘生了儿子,抱到自己屋里养着也一样,二房邹氏不就是例子么,人家照样夫妻和睦,照样当那管家的媳妇,不比你谢景琪一无所有的好多了么。 可谢景琪转不过弯咽不下气啊,娘家许氏比她还咽不下气,死活得叫她拖几年,要是几年还不能生,认命就认了,但现在俩人都还年轻,尤其顾恒,心性最是不稳的时候,一旦迷上了别的女人,与谢景琪夫妻感情又淡薄,连个年少夫妻的情分也没有,谢景琪又不会为人,将来在侯府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我竟是不知道你们侯府还能这般联合起来欺负人的。”谢景琪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道:“当初我进门的时候也是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九死一生替你们侯府添了两个孩儿,我生产不顺就算我倒霉,我认了,可大哥儿大姐儿相继夭折,敢说不是你们侯府有人动手脚么?怎么,就凭你们能来算计我们,就不兴我提点个丫头吗,您是侯府大姑奶奶,说什么我反驳不得,但扣屎盆子也得有个章程,玉燕进门,都没有人跟我这个原配嫡妻知会一声,你们把我放在眼睛里了吗?夫君收用个丫头我也没说什么吧,但她无名无份,我叫她干点活怎么了,避子汤又喝不死人,宫里的娘娘还都喝过呢,她玉燕是什么尊贵人喝不得吗!” 谢景翕过来的时候正巧就听见她这番话,站在谢景琪的立场,她居然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其实谢景琪本心并不坏,脾气大不会说话心眼小,一多半都是许氏教出来的,谢景琪的脾气发了就是发了,并不会私底下玩阴谋手段,所以极易得罪人,但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但这话站在顾氏与曾氏的立场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谢景琪一口一个你们侯府,明摆着就是对侯府存了成见,跟侯府离心离德,指望她替侯府将来考虑那是不可能,所以顾氏那一番道理对她来说就是个屁。 玉燕进门,曾氏没跟谢景琪打招呼也是事实,大姐儿死的蹊跷更是事实,可谓句句都是在打侯府的脸,其实给顾恒纳妾,也没人打算征求谢景琪的意见,谁叫你没有温良娴恭让,谁叫你不会为人处事呢,说白了就还是你自己的原因,你要不想当侯府的世子妇,趁早自己滚回娘家拉到,省的撕破脸难看。 顾氏的思维方式里天生就有这般傲气,好话说不成就只能撕破脸,教训人是她的本能,于是顾氏当即就请了家法过来,竟是准备直接来硬的。 “别的不说,就冲你今儿这番口气,我就有权利替你公公婆婆教训你。”顾氏严厉起来就显出凶相,她脸上的纹路走的都是严苛狠戾的路线,“来人,上家法,我今儿就亲自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世子妇。” 曾氏有气归有气,可不敢动手打人,跟她谢景琪撕破脸没关系,跟谢阁老撕破脸就有大关系了,是以听见顾氏要上家法,当即就过去劝,“大姐,家法要不就免……” 她一句免了吧还没说出来,顾氏一个厉眼扫过来,顿时就叫曾氏闭了嘴,“就是你这软和的性子才纵出这样不知眉眼高低的媳妇,我今儿要是不教训她,你还指望着往后恒哥儿屋里能安稳吗,你还想不想抱孙子了!” 她想…… 就这么个理由,曾氏就不敢再说了,为难的看了谢景翕一眼,那意思你看我也是尽力了,你二姐挨打可不关我的事。谢景翕心里叹一声,只好上前跟顾氏道:“姑母您且消消气,二姐她说话没有分寸,您就看在我的薄面上饶她一回,回头我一定好好跟她说。” 顾氏看她一眼,“大侄媳妇,你一向是个懂事的,今儿这事你别问,我要是不在二房立一立规矩,侯府将来就没有好了。” 顾氏又一句话把谢景翕堵在门外,言外之意这是将来侯府的立场,跟你们大房关系不大,谢景翕还能说什么呢,侯府早就把大房看成是外人了。 顾氏今儿不把火撒了是不能完,谢景翕冷眼看看侯府呈上来的家法,大同小异,也是块竹板子,比给男人用的小些,但作用是一样的,那就是得遭罪。 谢景琪长这么大,也不知被谢岑打了几回,根本不怕她再打一回,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还是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顾氏就爱跟这样的犟脾气死磕,就怕你不能犟到底。 当顾氏第一下打下去的时候,谢景琪就明白了谢岑以往是怎么个手下留情的,一下就抽的脸色变了,顾氏喝道:“我今儿既是要立规矩,话就得讲明白了,你一天是侯府的世子妇,一天就跟侯府的命运绑在一处,再让我听见诸如你们如何如何的话,就别怪我跟谢家撕破脸,我倒要问问谢阁老是怎么教养姑娘的,要实在看不上我们侯府,不屑当我们侯府的媳妇,咱就趁早好聚好散,咱们又不是强取豪夺的土匪,人家姑娘不爱当我们的媳妇,我们没有硬逼着的道理。” 顾氏接着第二下打下去,“你既然现在还是侯府的媳妇,侯府的规矩我就得跟你掰扯掰扯,你平日不孝敬公婆,不会主家理事,我们瞧在你身子不好的份上便不跟你计较,只是在你无法生育嫡子的前提下,与你夫君纳妾就是必要的,我们自是不会干出宠妾灭妻的事,但你也不能仗着嫡妻的身份就使阴毒的法子祸害人。” 顾氏接连打了几下,谢景琪疼的脸上冷汗都出来了,顾氏又道:“我今儿就跟你把话说明了,恒哥儿这个姨娘是非娶不可,我做主给他纳的方家姑娘,不是你可以随意打骂的身份,再叫我听说你喂她避子汤,那就不是打一顿的事了,若是侯府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佛,让出你的位子自有人坐,到时候别怪侯府不给你脸面!” 090上门说和 侯府大姑奶奶的厉害,没见过的人总算是见识了,谢景琪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愣是被她打的不敢再逞强,谢岑要是知晓谢景琪还能被打顺了毛,估计早就请大姑奶奶去府上做教习了。 顾氏下手不留情,谢景琪的衣裳都被抽裂了,脸上涨的通红,豆大的汗珠子啪啪的往下掉,看的怪不落忍,总算等姑奶奶训完了话,几个丫头嬷嬷七手八脚上前扶住谢景琪,而谢景琪脑袋一歪,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谢景翕早有准备,提早喊了大夫过来等着,曾氏见闹成这个样子,对谢景琪那点成见也暂时抛在了脑后,不管怎么说,人不能出事,要不真没法跟谢阁老交代。 顾恒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打完了,见谢景翕在屋里忙活,驻足看着她,谢景翕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睑转身离开,顾恒看她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拳头转身进了屋。 谢景琪受伤昏迷,趴在床上脸朝内,连个正脸都没留给顾恒,顾恒自觉无趣,便对香兰道:“好好照顾少奶奶。” 香兰低下头,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便也转身忙活去了,顾恒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屋子的人似乎都不大待见他,他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绕着他该干嘛干嘛,除了低头打个招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顾恒有些尴尬的回了自己书房,月雯看他脸色不好,上前问了一句,“二少爷您回来了,是二少奶奶不太好么?”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顾恒不答反问。 月雯沏了杯茶递到他手里,“我也不清楚大姑奶奶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我猜大概是为了玉燕的事吧,玉燕也确实怪可怜的,听她们说,玉燕的身子可能就要坏了呢,可二少奶奶说不是她害的,大姑奶奶说她没有容人之量不配做侯府的世子妇,就请了家法来教训二少奶奶,反正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动静,抽的人心里直发毛。” 顾恒有些一言难尽,玉燕生病的事他知晓,但其中的原委他却懒的问,在他眼里,玉燕就是曾氏安排给他的一个女人罢了,给他他就收着,要回去也与他没多大关系,横竖都是他做不了主的事儿,实在懒的费心思。 可是谢景琪现在挨了打,从谢景翕到屋里的丫头,全都是一副看渣男的眼神看他,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倒是想把屋里的女人都打发干净,但他的身份允许么,侯府上下允许么,什么时候折腾出几个儿子来什么时候他也就清静了。 他总归是不能顾全所有人的,谢景琪挨了打,他难得生出几分愧疚,但也只限于此,往后再进来的女人,他照样一个也拦不住,谢景琪要恨便由着她吧。 “月雯。”顾恒声音低沉,“你恨我么。” 月雯讶异的看着他,似乎看出来他心里不为人知的愁闷,安慰道:“少爷,不管任何时候,月雯都会站在您身后的,月雯知道您心里的为难,又怎么会恨你呢?” 顾恒忽然握住她的手,疲惫的眼神投向远处,紧攥的指尖渐渐发白。 大姑奶奶教训完了人,第二天便过府定下了与方家姑娘的亲事,顾恒任凭姑娘是方是圆,一路配合到底,大姑奶奶亲自上门提亲,给的面子跟娶正房没差多少,定了下月初八的好日子便迎娶进门,可谓雷厉风行。 顾恒大张旗鼓要娶方家姑娘的事传进了许氏耳朵里,许氏气的当即就喊来了谢景怡,作势要去侯府说理。 “你说他们侯府是不是太气人,那个什么大姑奶奶,她一个出嫁几辈子的老姑娘,凭什么回侯府指手画脚的,打我们二姐儿一顿不说,娶个姨娘都这般大张旗鼓的,这不是明摆着给我们谢家没脸吗?” 许氏最近一番作为,终是换来谢岑几个正眼,虽不如以前和睦,但也在慢慢缓和中,加上最近谢岑当主考官,府上人情往来多的不得了,有些夫人间的走动就并非老夫人或是薛姨娘能代劳的,于是许氏在谢府眼见着又开始活泛,说话也硬气不少。 谢景怡听说了这事,也实在替谢景琪捏一把汗,后院妇人间的这些下作法子并非不能用,但至少得用的聪明些,这般被人家打脸也实在够难看的。不用说,定是许氏教她的,谢景怡知晓现在不是说她俩对错的时候,的确是得想法子给谢景琪做做脸,总不能由着她被侯府欺负,要不往后真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母亲您先莫气。”谢景怡斟酌着语气,“二妹夫既是侯府世子,子嗣上总是要繁茂些,既然二姐暂时不能生养,侯府这般做也无可厚非,等将来姨娘生了儿子,抱到自己身边养也是一样的,至于那个方姑娘,也是之前担了几分才名,要不是家道中落,也是个高高在上的嫡小姐,且人家兄长现在还在朝任职呢,侯府总要给人家几分颜面,只是这般也不足以跟咱们家相提并论,侯府往后到底还是二姐儿说了算不是,得先想法子替她立起来才是正理。” 谢景怡说话,许氏总归能听进几分,“那你说要如何是好?” “要不我今儿就去一趟侯府,同三妹妹一起瞧瞧侯夫人,顺道提点二姐儿几句,先把之前失的颜面找补回来,至于方姑娘进门的事,咱再从长计议,既然无法改变,先容她进门便是,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吧。” 谢景怡连暗示带提点,也不知许氏领悟几分,点点头道:“也罢,就先依你所言,总归侯府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谢府是不能答应的。” 谢阁老如日中天,谢家的底气也足,但这对于吃饭过日子又能有多大影响呢,二姑娘自己不会经营,侯府能看谢家面子一时,能看一辈子么,何况还有许氏这个头脑越发不清楚的娘在背后指手画脚,谢景怡想想都觉的头疼,她自己府里还有一摊子鸡零狗碎要收拾,还要分出心来管二姑娘的家事,着实是疲于应对,好在还有个三丫头能指望。 但许氏又不放心了,“你三妹妹她能管我们二姐儿的事么,要不还是我跟你一块去吧。” “娘,您这又是想哪去了。”谢景怡无奈道:“要不是有三妹妹帮衬着,二姐儿在侯府的日子还不定难成什么样,再说了上回姑爷不是替父亲说话了么,可见三妹妹心里还是记挂着家里的,说到底都是一家人,您怎么还老是对她有成见呢。” 许氏自觉有些理亏,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这才允许谢景怡替她跑这一趟。 侯府近日快马加鞭的为了方姑娘进门的事忙活,谢景怡进府的时候,正瞧见方玳忙里忙外的张罗,过去与她打了声招呼,问及谢景翕正在曾氏屋里,便直提了些礼品进了曾氏院子。 谢景翕一眼瞧见谢家大姐提了东西过来,心里便知她今儿来的用意,上去接过她的手里的东西,“大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谢景怡拍了拍她的手,“原是前几日就该过来的,一直没腾出空子,这不你姐夫前些日子得了一些补身子的好东西,我就想着侯夫人身体不适正用得上,这就给送过来的。” 曾氏闻言笑说,“也难为你这孩子还想着我,你婆婆近来如何,我这一向也没过府去看她。” 曾氏招呼谢景怡过去坐下,热络的很,谢景怡亦笑道:“她身子好着呢,还嘱咐我往后再得了这些好东西,一定先给您送过来,我想着自家两个不懂事的妹妹都由您照看着,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再忙也得常来看看。” “的确是难为大姐替我们想着了。”谢景翕递了一杯茶给她,“我们家里几个姐妹,从来都是大姐照看着,二姐姐顽皮的时候,也是大姐在背后劝着,二姐姐最是听她话的,自从我嫁进来,大姐还常叫我多帮衬着您一些,生怕我不懂事给您惹麻烦。” 姐妹俩唱双簧似的,曾氏终是听出了味,知道谢家大姐今儿来,八成是为了二少奶奶的事,所谓迎面不打笑脸人,曾氏对谢景琪不喜,但对这两个姐妹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并没什么意见,谢家知道要替二少奶奶做脸,曾氏也不会傻的真不给他们面子。 谢景怡拿陆家说事,并没有拿谢家的势头来压人,就很自然的给了侯府台阶下,大姑奶奶把人家闺女打了一顿,面子里子都伤了个透彻,曾氏原就怕谢家人不高兴闹出什么难堪来,如今既然谢家会做人,上来就替二少奶奶赔不是,曾氏乐的顺坡下驴。 “你这就实在客气了,我一早就说谢家的几个姑娘都是百里挑一的,恨不得都娶进来当媳妇,老大媳妇进门替我分担了多少,我心里都感激着呢,恒儿媳妇身子不好,我还为这事自责,生怕你母亲以为我们照顾不周,实际两个媳妇都是当自家闺女看的,出了那样的事,我是比谁都难过的。” 曾氏说到伤心处便叹口气,“我知晓替恒哥儿娶姨娘叫媳妇不高兴了,但我也没法子不是,原是打算将来有了子嗣便都归到恒儿媳妇名下,跟自己生养的一般无二,哪成想她就误会我的一片心意,到现在还不肯与我说话,既然你们来了,就替我去劝劝也罢。” 091苦水自知 曾氏趁机一番表态,等于打消了谢家人的顾虑,言外之意只要谢景琪自己不作妖,侯府还是乐于给她颜面与地位的,方家姑娘虽然是大姑奶奶的面子娶进门来,但地位仍无法与谢景琪相提并论,是为打消谢府的顾虑。 两家算是就此达成默契,谢景琪挨打的事便就此揭过去,终究是她有错在先,只要人还在侯府一天,谢家人就不能与侯府撕破脸,伏低做小也是必然,眼下谢景怡也只能私下劝说谢景琪几句,至少短期内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谢景琪在床上养伤几日,几乎不怎么搭理人,沉默寡言的有点不太像她,谢景怡来跟她说话,她才算是抬起眼皮子来证明自身还是个活物。 “大姐你怎么来了,我这里猫狗都嫌,也就你还能来。” 谢景怡看她这模样,好多话到不忍心说了,谢景琪被打的挺严重,到现在还趴在床上,可怜兮兮的,谢景琪那样个张扬娇贵的人,何曾说过这样丧气的话。 “你也莫这般丧气,我之前说过你多少回都不能叫你长记性,非要被打一顿就老实了?”谢景怡也是恨铁不成钢,“你这次错在哪可明白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就等于点炸了火药,谢景琪攒了一肚子的委屈都被这句话提溜了出来,气呼呼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大声道:“你们都只会说我的不是,我挨骂挨打都是活该,你们何曾看见过我受的委屈!是,我承认你跟母亲都是为着我好,为着我能在侯府立足出谋划策前后铺路,可到头来我的大哥儿大姐儿还是没了,我还是变成了这副样子,你们说我不中用也好,说我烂泥扶不上墙也罢,我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们早知道我是这么个样子,当初干嘛非要千方百计把我嫁进侯府,早点把谢景翕嫁过来不就完了,横竖顾恒眼里也没有我,我早就受够了这份洋罪,你们也不用作好作歹的来说我,什么破侯府世子妇,我谢景琪还不稀罕呐,最好他安奉侯府能快些把我休了干净!” 谢景怡愣住了,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谢景琪,一直以为她没心没肺,从来都不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大个人了仍旧不通人情世故,总觉得她有今天一多半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可是为什么从没有人想过,既然觉得她不适合在侯府这样的人家过活,当初为什么硬要将她嫁进来呢? 明知道是场悲剧,总觉的多陪嫁几个得力的嬷嬷在她身边,总觉的有谢家在后面撑腰,只要她肚子争气,生几个嫡子出来就能稳坐侯府,可谁又算的到大哥儿大姐儿的悲剧了呢,谁又算的过命运了呢? 命里无时莫强求,放在谢景琪头上是再合适不过的,只是现如今已经这样了,难不成真的要谢景琪与顾恒和离么,就算她这个当大姐的同意,许氏与谢岑能同意么?侯府那样大张旗鼓的娶方家姑娘,原本就是给了谢府好大的没脸,若是谢景琪这时候灰头土脸的回了谢府,别人还以为谢景琪是被赶回娘家的呢。 谢景琪发作一番扯动了身上的伤,疼的嘶哑咧嘴也不吭声,跪坐在床上,气鼓鼓的瞪着谢景怡,谢景怡过去把她劝回床上重新趴好,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比谁好受,但是别跟自个身子过不去。” 谢景怡撩起她的后背查看伤势,看见谢景琪的后背青红一片,她不由打了个寒颤,难怪谢景琪这般委屈,大姑奶奶下手实在是太狠了,自家的妹妹再不好,可被外人打成这样也实在让人忿忿,那一瞬间谢景怡突然生出个念头,就算拼了让人家笑话也得把谢景琪接回去,在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家里生活,那得多么可怜啊。 谢景琪后背上面隐约还有些旧伤留下的痕迹,有一道特别明显的是谢岑打的,那时候谢景琪才七八岁,偷跑到谢岑的书房烧了几张重要的书件,谢岑当时大发雷霆,差点没抽掉她半条命,还是身为大姐的谢景怡替她挨了一板子求的情。 可是如果真的把她接回娘家,她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么,一个被休回家的姑娘是个怎样的立场,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艰难。 谢景怡重新坐回床边,神情有些严肃的对谢景琪道:“既然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便由不得你走回头路,往日你在母亲跟前被娇纵惯了,但是自己的路终究还是得靠自己走,不跌几次跟头你永远也长不大,所以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收起你以前的委屈与骄傲,再烂的命运也得去争一争,我不允许你这样自暴自弃。” 谢景琪趴在枕头上的头动了一动,谢景怡继续道:“咱们女儿家嫁人,谁都是父母之命,有几个是能自主的,得不得夫家喜欢都得是自己经营,你得清楚的一点是,往后没有母亲的纵容,你要能自己立起来才是真本事,姑爷与你没有感情,难道与那个方姑娘就有感情么,你凭什么就先自暴自弃呢?只要你还占了世子妇的身份一天,侯府将来就是你谢景琪说了算,你得把它当成是自己的日子来过,与婆母妯娌搞好关系,体谅夫君的难处,既能与姨娘和平相处又能把她们捏在手里,不论什么样的步调都得是自己说了算,切莫由着你身边的人拿捏。” 谢景琪的肩膀开始抽动,谢景怡知道她这次应该是能听进去了,上前拍拍她的肩头,“行了,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往后切莫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搅蛮缠,你那样对三妹妹,她还明里暗里的帮你,你得分的清好歹,往后在侯府,也就只有她是向着你的,有空多与她说说话,对你没有害处的。” 谢景怡见她越发哭的伤心,默默地走开了,有些苦水总得自己尝尝是什么滋味,别人劝再多终究是有限,只是她身边那几个嬷嬷,是得好好敲打敲打了。 谢景怡进去的时候,香兰与几个嬷嬷都候在门外,谢景怡看了香兰一眼,“好丫头,下去替你们家姑娘熬些补身子的汤来,她身子亏的厉害,你们也该想法子替她多进补一些。” “是,大姑娘。” 谢景怡眼神扫过几个嬷嬷,其中以张嬷嬷为首,皆毕恭毕敬的看着谢家大姐,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张嬷嬷是二姐儿的乳母之一,她是许氏亲自挑选的人,自始至终都很听许氏的话,与许氏暗里传话的人应当就是她。 “你们皆是家里的老嬷嬷,母亲信任你们才将几位陪嫁在二姐儿身边,二姐从小娇惯不懂事,少不得要几位嬷嬷多费些心思。” 张嬷嬷为首道:“大姑娘您这是说哪里话,我们不替二姑娘着想替谁着想呢,不是我托大,只要有我们几个在,二姑娘便不会受委屈的。” 谢景怡厉眼扫了她一下,“难道在嬷嬷眼里,二姐被打成这样也不算是受委屈么?” “这……大姑娘,实在是府里的大姑奶奶太不讲道理,我们二姑娘又有什么错了非得这样打骂,我们二姑娘受的委屈我已经跟太太说了,太太会给咱们做主的。” “糊涂!”谢景怡狠狠瞪了她一眼,几个嬷嬷集体一愣,大姑娘在府里说话一向是有些分量的,她们几个皆不由怔住,谢景怡气的手都打哆嗦,“她现在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不是什么谢府的二姑娘,叫你们在跟前伺候是提点她好的,不是叫你们有事没事就往母亲那里传消息的,二姐儿这回为什么挨打你们几个心里不清楚么,你们家的媳妇说这样的话办这样的事你们不生气?受了委屈就往娘家跑,娘家人能护她一辈子吗,她糊涂你们也一样不懂事吗?” 张嬷嬷被骂的有些傻眼,哆哆嗦嗦的不敢言语,谢景怡冷哼一声,“今次的事便暂且绕你们一回,再让我听见二姐儿犯糊涂,你们就自行收拾东西回谢府去,别怪我到时候不给你们脸面!” “是是,大姑娘我们记住了,往后一定好好劝着二少奶奶。” 谢景怡点点头,“我还是那句话,几位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家里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另外三姑娘现在是侯府的掌家媳妇,那是实实在在的谢家人,你们有事多去找她商议,少干那些舍近求远的蠢事!” 被谢景怡一番震慑提点,几个嬷嬷总算是知道老实了,二少奶奶被打的风波就这般暂时压了下去,侯府仍旧大张旗鼓的准备着方姑娘进门,而那厢事关多少学子命运的会试科考业已结束。 那些自认为科考无望的学子已经陆续离京,剩下的都在忐忑的等着放榜,只有那个叫冯晨的考生志得意满心安理得的吃吃喝喝,甚至连拜谢老师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只等榜单一放,他就要大张旗鼓的上谢府给谢阁老磕头。 092暗中提点 放榜的那一日,京城可谓热闹非凡,有那榜上无名的失魂落魄,有那有幸高中的欢呼雀跃,几家欢喜几家愁。 胡学庸在人群里挤了半天才好容易挤到榜单跟前,被大波的人推搡着,只能断断续续的看到榜单上的名字,他不得不跳着脚眯着眼,只是瞧了半天都没瞧见自己的名字,心里已经先凉了半截。 他近日一直在顾昀提供的小院子里落脚,生活条件比之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只是他并不知道顾昀的真实身份,想着以后等自己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他之前的救命之恩,还有那个收留他的老翁,家里供他念书的老母,可若这次榜上无名,他还不知能不能再等三年,难道将来的命运就是回家继续当个教书先生么? 胡学庸心里一直忐忑,却仍旧不死心,等前面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又凑过去仔细看了一遍,终于在二十名以外的地方瞧见了自己的名字,他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会试倒是没有落榜,但这个名次参加殿试可谓毫无胜算,能进到前三甲里倒也可以为官,但与他心中所期盼的还是有些遥远。 胡学庸有些不知何去何从,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子里,却猛地瞧见了等在院子里的顾昀,顾昀今儿穿着家常的便装,胡学庸一时没认出来他。 “胡学庸,怎么不记得我了?” 顾昀一说话,胡学庸便认出来了他的声音,这个人的声音出现在他落魄的时候,他不会轻易忘掉,只是想起自己的名次,便觉有些对不住他。 “是恩公。” 顾昀见他这失落的模样眉头一挑,“天又没塌下来,何苦这般愁眉苦脸,来跟我说说,你的卷子是怎么答的。” 胡学庸不知他要作甚,但还是十分配合的将自己的答卷又默写了一遍,他边写顾昀边看,写到一半的时候,顾昀便知此人是个胸有丘壑的。 胡学庸看上去唯唯诺诺不起眼,但提笔写文章的时候很是踏实自信,笔下重有千斤,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这份定力,再看他所写文章的内容,引据经典直抒胸臆,很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文笔不应当是这个名次。 顾昀没说什么,直到他全部写完,顾昀才问道:“你心里可是甘心?” 胡学庸不大敢去看顾昀的眼睛,他心里是不甘心的,可是又觉得念书之人不该过分拘泥于名利之事,心里踌躇便有些愣怔,不知道该怎样答才好。 顾昀笑笑,“那我便换个问法好了,若是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意争取?” 胡学庸猛地抬起头,虽然知晓他说的是如果,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再没有什么比灰头土脸回家好的了,只要他有机会,他是一定要拼了命争取的。 顾昀笑着点点头,“那成吧,先莫着急回去,你这个成绩做官也尽够了,若是信得过我便等我几日,寒门出身读书不易,若是再熬三年未免残忍,我尽量给你个好的安排。” 胡学庸的感激之心溢于言表,不管如何,这个人都给了他一线希望,要是等托他的面子谋份差事,总比自己没有门路抓瞎的好。 “恩公,请受我一拜……” “唉,切莫着急下跪。”顾昀眼疾手快的把他扶起来,“君子膝下千金,跪多了就不值钱了,留着往后跪当跪之人才是。” 顾昀从小院子出来,转了几个弯才回到侯府,他今儿回的早,谢景翕还在厨房忙着学做菜,顾昀寻摸了一圈没找见媳妇,正巧瞥见厨房烟囱呼呼冒着烟,这才想起来他媳妇最近迷上了做菜,抽点空就要往厨房里钻。 她做菜虽然长进的慢些,但总算很有自知之明,每次都会让明玉后做几个菜预备着,一旦遇上不能入口的立马换掉,顾昀的肠胃因此担了许多未知的风险,每天的晚饭都吃的很有挑战性,他觉的很有必要终结自家媳妇的这个爱好。 有些事能无条件惯着,有些事就得适可而止,他好容易每天能争取跟她一起吃顿晚饭,还指望着吃完饭后顺理成章的做点于身体有益的运动,万一哪天吃坏了肚子就不美了。 蹲在厨房门外暗自神伤的明玉姑娘一瞧见顾昀,咻的从石阶上蹦起来,顾昀示意她不要说话,明玉捂着嘴巴配合的十分到位,她愁苦地冲顾昀眨眨眼,心里默念着,求姑爷快把姑娘带走吧! 自从谢景翕时不时进厨房开始,明玉连做饭这项最基本的功能都快要被剥夺,自觉每天在府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十分不妥,就连姑爷现在都不大问她姑娘每天都做什么了,她觉的自己很没用。还有方圆几里的猫儿狗儿私奔的私奔,没有私奔的也都绕着她走,生怕自己的私生活被这个嘴碎的姑娘传出去,明玉前所未有的开始恐慌,她觉的姑娘一定是不爱她了。 谢景翕做菜的时候喜欢自己捣鼓,就不大让明玉在身边跟着,着实不曾想到明玉的内心戏如此丰富,但顾昀却是看懂了,对明玉笑笑便径自进了厨房,反正难得跟明玉丫头想到一处,就满足她的想法便是。 “明玉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别呛着你。” 还挺有自知之明,顾昀看着她媳妇手忙脚乱的背影,炒的辣子都能活活把人呛成辣子鸡了,居然还老老实实的站在灶台前研究。顾昀无奈的摇摇头,舀了一勺水走过去,不由分说的直接倒进锅里,呲啦一声,那犹如天宫仙境的烟总算是消停了。 “哎呀我这还没到放水的时候呢,明玉你……”谢景翕瞥见了某只明显就不属于明玉的袖口,顺着往后一看,“原来是你啊,回来也不吱一声,吓死我了你。” “我再不回来,晚上就能直接抱着一只人形辣子鸡睡觉了,你也不怕熏死啊你。”顾昀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勺子,有模有样的在锅里翻动着,“现在放水也是一样的,你没瞧见肉的颜色已经有些深了么,照你那样再多抄两下,肉吃到嘴里的时候口感就不好了。” “你什么时候会做菜的?”谢景翕嘟着嘴在旁边瞧着,心里难得嫉妒他一回,她自己捣鼓多日都没做一盘正经能吃的菜,也不知顾昀这种大少爷是怎么学会的,人比人着实有些气人。 “这还用学么,吃几回都能自个琢磨出来了,大不了多试几次,总是能做的出来的。”顾昀不用回头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忙里偷闲的回头啄了她嘴一下,“嘴撅的那么高作甚,你有你的长处,何必在自己不擅长的事上计较,咱家又不是请不起厨子,哪里就非得等你做饭了,熏的一身油烟还要每日沐浴,多废水。” 谢景翕啐了他一口,“你就气我吧。” “我是心疼你呢,那样大的油烟还站那么近,也不怕熏了眼睛,砰到脸上油多疼啊。”他其实更怕她把厨房烧了是真的。 “罢了,还是叫明玉来做吧,你好容易回来的早,别跟着在厨房遭罪了。”谢景翕总算是意识到了自己没有做菜的天赋,决定知难而退。 “别急啊,等我做完了这道再出去,好歹是我跟阿翕一起做的是不是。”顾昀很是熟稔的出锅装盘,亲自端着他俩共同完成的辣子鸡走出厨房。 明玉眼里闪烁着对顾昀无限崇拜的目光,高兴的跑进厨房做菜去了,心说今天一定得好好露一手,让姑娘重新爱上她做的菜。 顾昀道:“你要实在想吃烤野味,我赶明儿领你去个地方,那里烤的堪称一绝,比盛鸾的手艺又好太多了。” 谢景翕眼神一亮,顾昀说好吃的地方就一定好吃,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吃什么辣子鸡了,她要吃烤鸡翅! 顾昀失笑,“没成想我倒是娶了个馋嘴姑娘回来,回头再把顾莞叫着,你们俩正好凑一对。” “还是莞儿更馋些,我都是叫她带坏的。”谢景翕伸手捏了块肉放嘴里,“味道不错啊,看来我还是蛮有天赋的嘛。” 顾昀:“……” 他媳妇这厚脸皮倒是跟顾莞学了十成十。 谢景翕一边美美的吃着鸡块一边状似无意的问了句,“听闻会试榜单出来了,第一名是谁呢?” “是冯晨。”顾昀挑眉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冯晨啊。”谢景翕想了想,“我记得他乡试也是第一名来着,若是能连中三元,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嗯,不曾接触过,他父亲是江南布政使,听闻官声还不错。” 天下英才,半数尽出江南,这个冯晨能在那样多的举子中拔得头筹,学识自当是非同一般,谢景翕记得他当年风头一时无两,但后来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作为,倒是他的父亲冯万年后来进了内阁。 “冯大人在江南官声的确很旺,想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没准将来能堪重用呢。” 谢景翕闲话一般的口气,顾昀却听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他总觉得她是在提点他什么,难道冯万年当真有甚问题不成? 093凤离先生 自从放了榜,谢阁老府上可谓门庭若市,放榜当日冯晨就带了不少谢师礼上门,经他这样一带动,后面登门的人就变着法儿的带好东西,生怕自己送的拿不出手被人比下去,活生生将这股谢师的风头刮的有些变了味。 孰不知谢岑最是不喜这个,当日冯晨上门送东西的时候他不在家,东西是许氏收的,谢岑回家还埋怨她不懂事,当天就把礼给退了回去,但后面的人还是前赴后继的往谢家送好东西,甭管要不要,先送了再说。 冯晨因为连中双元喜不自禁,只待过几日殿试拔得状元头筹而名声万里,毕竟连中三元不易,大陈建国至今也数不出几个来,不过现在虽然还未殿试,但基本也是板上定钉,好多书阁酒家都纷纷邀请他去赏几张墨宝,借着他的名头也跟着火一把,冯晨本人似乎也很乐于干这些被人捧上天的活计,每天赶场子似的来往于各家宴请,端的是风光无限。 顾昀带着谢景翕去往伶春阁的时候,就正巧遇上了一场好戏。且说这伶春阁挂了一个不怎么高雅的名字,却并非大家想象中的风月场所,是个正经吃饭听曲儿的地方,大名鼎鼎的凤离先生便是此间红人。 与凤离先生齐名的还有这里的厨子,烧烤野物更是一绝,伶春阁邻近京郊,专门有一个大院子供喜好狩猎的达官贵人用,他们通常会自己猎来野物现烤现吃,是个很不错的消遣之地。 顾昀带着谢景翕自是不能过去抛头露面,便只在二楼包了个屋子,从这里看戏台皆是一览无余,便宜的很,一同而来的还有顾莞,不过她一进门就遇上了同窗熟人,不得不过去寒暄。 凤离方才刚唱过一场,这会子下场休息去了,换了一个人上来唱,听曲的人就没有方才热络,吃吃喝喝围在一处起哄,而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便是准状元郎冯晨,顾莞被同窗一起拉过去,也在起哄的人群里。 那冯晨方才被多灌了几杯,说话就有些大舌头,他指着台上新上来的人嚷道:“谁,谁叫他上来的!凤离先生呢,快叫凤离先生上来,我这还没听够呢!” 旁人有人劝道:“凤离先生都连唱三场了,您总得叫人歇一会再上来不是,这位虽是新来的,身段唱腔都不错,来来咱们该饮酒饮酒,您要实在不爱听,就给我们做几首诗怎么样?” “是啊是啊,冯大才子一字难求,我们也想上眼瞧瞧呢。” 冯晨被七嘴八舌的恭维,简直由坠云里,飘飘然不知所以,“那不行,今儿凤离先生要是不上来我就写不出来,嗓子累了就过来陪我喝酒,凤离先生架子再大也不能如此不给我面子吧,我今儿可是推了多少场子过来,就为了见他呢,他要不来我可不待了!” “别介啊您。”身边那位大概是伶春阁的托儿,生怕这个活财神走了影响生意,恨不得拖住他多留一会,好歹也要留下几个字再走,“您瞧您是不是不给咱们面子,这些可都是慕你名而来的有志学子,这么多脸面加在一起还不能留下您一张墨宝么?” “就是啊,我们可是专门跑来的呢。” 顾莞的几个同窗都跟着起哄,顾莞平时也是个爱凑热闹起哄的,虽然瞧着这冯晨不大讨喜,但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嚷嚷。但那冯晨不知是不是吃了秤砣,就是不肯让步,非要凤离上来才肯写,他不来就要作势走人。 见他实在轴的可以,那人便只好唤了店小二过来,“我们冯大才子要见一见凤离先生,不知凤离先生这会可得空?” 小二先是有些为难,但到底是见惯了这些面子大的贵人们耍混打赖,很是会来事的道:“小的这就去台后问问凤离先生是否得空,就怕他歇下了不得空,恐怕就要稍微等一会。” 话没说死,因为大家都知晓凤离先生的脾气,越是遇上这种胡搅蛮缠的越不给面子,反倒那些客客气气以礼相待的能得他青睐,是以能不能请的动凤离先生,全靠人品。 不过这回凤离先生明显挺给面子,没多久就换了衣裳出来,他身段颀长柔软,皮肤白皙,很有一副男生女相的气质,往人群里那么一站甚是扎眼,他一来众人就开始起哄,皆言冯大才子有面子,居然连凤离先生都破例过来陪酒。 凤离亲自捏了一杯酒在手里,身上挂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走过去,“我也来见见闻名京城的冯大才子是何风采,呦,果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冯晨长相中规中矩,仗着年轻有几分活力,看上去也能跟青年才俊沾点边,但他现在这副接近烂醉的模样就没有意气风发什么事了,活像个酗酒的纨绔。 冯晨见凤离先生赏脸,越发觉的自己风头无两,要知道多少达官贵人都不曾有种这样的面子,拿出去都够炫耀一圈的了,而且凤离先生卸了妆更是好看,那脸蛋跟身段完美融合了女子跟男子所有的优点,实在是很想上去摸一下小手。 而昏了头的冯晨也确然这般做了,他果真伸出手去抓凤离,却被凤离不着痕迹的一挡,顺势把一杯酒放在他手里,“状元郎倒是个急性子,我这巴巴举了半天的酒等着敬你,您倒是先给个面子喝一杯。” 凤离恰到好处的冲他抛了个媚眼,别人看不见,冯晨瞧的一清二楚,越发心花怒放,“那是那是,凤离先生的面子我哪敢不给呢,多少人想着跟你喝杯酒而不得,我这得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冯晨一仰脖,一杯酒又下了肚,脸上起了红晕,看人都有些带花,凤离嘴角一勾也跟着饮了,“像我平日里最是敬仰你们这些读书人,尤其冯大才子这样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多少年都见不着一个呢,也不知你们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那样经天纬地的旷世文章都能写出来,还真想瞻仰一番开开眼呢。” “唉,哪里就三元了,我这殿试还没考呢,凤离先生说早了啊。” 冯晨故作谦虚,凤离又趁机给他倒了一杯酒,“那还不是迟早的事么,你们读书人就是爱谦虚,我要有您这本事学问,才不藏着掖着呢。” 冯晨这马屁被拍的舒坦,高兴起来又多喝了几杯,那厢顾莞也跟着起哄,“可不光凤离先生想瞻仰,我们也想开开眼呢,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就等着冯大状元郎落笔呢,我们可等半天了,要不我们也一人敬你一杯,就怕没有凤离先生这样大的面子,状元郎不肯搭理呢。” “这叫什么话!”凤离道:“状元郎是那种人么,来,我亲自给您研磨,今儿您要是不写可不叫您走了。” 冯晨被捧上了天,坐在云彩上飘飘然,也就不再拿乔,从凤离手里接过笔,顺道还摸了他的小手,只是正待落笔的时候却被人喊住,“冯大才子就写一写策问那一段如何,我们听了题面皆不能理解透彻,实在想讨教一二。” “对啊对啊,还有经义那一段,太想听听冯大才子的见解,就随便写一段吧。” 那些学子像是围着先生求问解答一般,不读书的听不大懂,但一点都不耽误他们起哄,甭管冯晨写个什么,只要能留下只言片语,哪怕您想不开写段遗书都成。 冯晨方才自己夸了口在先,说只要凤离与他喝酒就写,虽然没料到会叫他写考试内容,但人家既然开了口,不写就太失面子了,冯晨有心显摆一番,搜肠刮肚的想着自己写了些甚,只是喝多了酒难免有些断片,写的很是费神。 凤离在旁殷勤的研磨,时不时抛个媚眼过去,颇有点红袖添香的意思,冯晨被迷昏了头,只想赶紧写完了把凤离领回去快活,于是笔下有如神助,飞快的写了起来。 冯晨爱显摆炫耀,字练的倒是不错,平常也经常留个墨宝之类的供人观赏,看上去十分华丽,所以他刚写了没几个字的时候就又被起哄,“冯大才子这字果真是名不虚传啊,瞧瞧这起承转合多么好看。” 冯晨被夸的家门口都要找不着了,笔下都开始飘,差点就要龙飞凤舞起来,写了大半后,有几个一直盯着看的学子就瞧出了不对,顾莞亦是其中一个,她皱眉琢磨了半天,觉的这冯晨并没有想象中厉害,虽然写的也还不错,但这种水准的三元也未免太平常了些。 也有可能是人家其他几门更厉害呢,顾莞想了想便没说什么,有几个将其奉若神明的学生,好像看范文的心态认真学习,完全没觉出哪里不妥,那些不懂的就更不知所以然了,依旧奉承的起劲。 冯晨急不可耐的写完,潇洒的把笔一扔,便旁若无人的拉过凤离的手,“来,凤先生再陪我喝一杯。” 凤离这种老江湖自然不能被他讨了便宜去,推杯换盏的把他灌的人事不省,喝到最后,冯晨已经成了一坨烂泥,扶着都站不直溜,只好请人将其抬回家的,而他写的文章就被挂在伶春阁最显眼的位置供人瞻仰。 那厢二楼雅间内,顾昀看着文章内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094舞弊作假 顾昀将伶春阁里能烤的东西各点了一份上来,桌子还另加了一张,谢景翕被这琳琅满目瞧花了眼,心说他是准备喂猪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顾昀看她一眼,帮她切了一块烤羊腿肉端过来,“担心吃不完么,没事,一会自会有人帮咱们吃,来尝尝这羊腿如何,他家最是有名的。” 谢景翕盯着端到眼前的羊肉直皱眉,她平日里吃些白肉还尚可,唯独羊肉牛肉吃不下去,虽然闻着味还不错的样子,但实在没勇气往嘴里放。 “真不尝尝?保证你吃不出半点羊膻味。”顾昀有些引诱的口吻,“这是最好吃的一块,一会他们来了可没你的份儿。” 谢景翕勉为其难的相信他一回,夹了一小块放嘴里,嚼了半天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反正尚能入口而已,真要说好吃也算不上。 顾昀见她实在不爱吃也不勉强,便给她切了兔子肉跟鸡肉过来,谢景翕这才眉开眼笑的吃了几口,“你说谁要来啊,叫这么多,十几个人都够了吧。” 顾昀擦擦手,冲她挑挑眉,“你是太小瞧那帮吃肉的家伙,三五个人就能吃完信不信,你先慢慢吃不着急,一会还有呢。” 果然没一会,顾莞就嚷嚷着跑进来,直接对着烤羊腿就下了爪,“哎呦可把我饿死了,光闻味吃不着,原本还以为那冯大才子能写出什么惊世文章,真是白挨饿半天,要是那样的也能连中三元,我赶明儿也去考个榜眼探花回来给你们瞧瞧。” “你可真一点都不谦虚。”谢景翕笑睨她一眼,“你可别嚷嚷,回头叫人家听见多不好。” “我呸,还怕他听见不成,就这玩意还用得着我嚷嚷,不瞎的人谁看不出来啊。” 谢景翕方才也瞧了几眼,“我倒是觉的中规中矩吧,没准人家就随便写写糊弄你们的呢,毕竟谁也没瞧见真的卷面,谁说的准呢。” 顾昀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正待说点什么,就听外面传来一阵笑声,“嫂子果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怪道顾兄都不舍得出门了呢。” 谢景翕好奇的看向来人,此人声音十分清丽,并不似一般男子那般低沉,穿着打扮也很是干净窈窕,那细嫩的脸比好多女子还要水灵,不是别人,正是凤离先生。 顾昀可真是会结交人啊,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奇人。 “凤离先生才是真正的有意思呢,方才只听先生唱了个尾巴就已然心旷神怡,正遗憾没早些来,如今得见先生风姿,竟是觉的不听也值了。” 凤离眉眼一挑,那狭长的丹凤眼就显出几分媚意,“嫂子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呢,没早些认识真是太亏了!改天一定单独给嫂子唱一出。” “能不能要点脸,一把年纪叫谁嫂子呢!”顾昀瞅了他一眼,十分不给面子的揭他老底。 “啊?不能吧!”顾莞满嘴肉的嚼着,“凤先生有五十了吗?我看最多也就三十吧。” 凤离:“……” 凤离这张嫩脸别说三十,说十八九都有人信,说他三十都像是在骂他,虽然他真的已经三十好几。 凤离不跟年轻人计较,只是开口叫了几坛子好酒上来,反正有人掏钱,不喝白不喝,他要保持身段,就不能像顾莞那般胡吃海塞,吃起东西来也细致的很。那厢顾莞见了就有些心情复杂,他一个老男人吃饭都比她讲究,她这么胡吃海塞到底为了甚? “啧啧,某人的吃相还是这般不入眼啊。”盛鸾倚在门框上,抱臂看着顾莞,顾莞下意识涨红了脸,待反应过来是盛鸾说的,气的就把手里的鸡腿扔了过去。 盛鸾才不会用手接,身子一闪,那鸡腿咻的飞了出去,好巧不巧的就砸在了冯晨那张墨宝上,十分完美的给他的文章落了一个无比销魂的落款。 整个伶春阁一瞬间都安静了,皆不知眼前变故从何而来,那挂在最显眼位置的墨宝被一根鸡腿糊了一脸油,看上去极为可笑讽刺。 “这可不得了,闯祸了吧。”盛鸾十分不仁义的嘲笑顾莞,“人家状元郎的墨宝呢,被你糊了一脸,不值钱喽。” “哼!我敢打赌,他要是能成状元,我就吃下一整只烤全羊。” “那给我也来一只好了,一个人吃多无聊啊。”盛鸾坐在顾莞身边,也掰了只鸡腿啃,自从上次在庄子里闹了场误会,俩人见面就拌嘴互掐,正经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凤离喝了口酒,“冯大状元怎么着你们了这是,我看写的就挺好嘛,没准就真成了状元,糊上油也照样值钱呢。” 顾昀挨着谢景翕坐下,边给她剔着鱼肉边道:“我也加一头烤全羊,若是我们说中了,凤先生就吃一头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顾莞举双手赞同,“凤先生一把年纪还有这样的身段,我看了嫉妒,就让他吃一头。” “唉唉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尊老爱幼吗,顾莞小娃娃你看我这腰有羊粗吗,早知道你们这样不要脸,我也加一只羊进去,就咒他明天拉肚子起不来,最好殿试都去不得。” 凤离为了他的小蛮腰可谓下足了咒,那冯晨第二天倒不至于拉肚子起不来,可他留在伶春阁的文章却传了出去,大家一看,这传闻中的大才子做的文章也不过如此嘛,甚至有些自视甚高的考生觉的自己写的都比他写的好,凭什么他就得了第一名呢? 要知道哪里有功名利禄哪里就有争名夺利,冯晨的文章没一两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而说冯晨徒有虚名的声音也渐渐多起来,大家纷纷传言此次科考定有猫腻,要求朝廷能给个有力的说法,甚至有些考生集结起来,欲上宫外闹事。 而与此同时,另一份答卷也流传出来,大家再一瞧,此文不仅对仗工整,更是将略显死板的八股写的感情充沛文笔生动,有冯晨的文章比在前面,更是觉的此文难得,这不就更加说明冯晨的第一名得之有亏吗? 身为主考官的谢岑坐不住了,原本他压根就没将传言放在心上,可是后来越闹越凶,早朝的时候圣上还发了火,要求务必将谣言压下去,谢岑自己是有参与阅卷的,他倒是没觉得有甚问题,但外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就由不得他不起疑心,于是叫人从外面抄了一些拓本回来,打算亲自瞧瞧。 冯晨的文章他是看过的,确实是写的不错,若不然他也不会将他提到第一名,于是他就先看了那个不知是谁写的文章,仔细读了三遍,也觉此文十分难得,可是这样好的文章为什么没出现在他面前呢? 阅卷的程序是这样的,除了他这个主考官负责总览,还有诸多的副考官负责初审筛选,最后呈到他眼前的,通常都是已经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优等答卷,如果他没有瞧见过这份试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份答卷不定在哪个环节就已经被筛选出去,根本没能呈到他眼前。 谢岑想了想将谢景昱唤过来,把手里这份试卷递给他,“你来瞧瞧这份答卷如何。” 谢景昱恭敬的接过来,仔细瞧了一遍道:“观点鲜明文笔通达,儿子觉的甚是不错。” “那若是叫你写,能写出这般几成。” 谢景昱犹豫一会道:“大概只得四五成。” 谢岑皱皱眉,“那你再瞧另一份呢?” 谢景昱又拿起冯晨的答卷来瞧了一遍,然后不假思索道:“儿子以为与之不相上下,甚至以为会比他略好些。” 谢岑最不喜欢不懂谦虚之人,听他这般一说先是不大高兴的蹙眉,然后立时生出疑惑来,他记得冯晨的文章虽不如那无名之人写的声情并茂,但也算是上乘之作,怎会连谢景昱看了都觉一般,于是谢岑狐疑的拿过考卷来上眼一看,猛地站起来将试卷拍在桌上,连话都没来得及跟谢景昱说,换上衣服便急匆匆去了礼部。 春闱是礼部负责,考生的试卷也都集中放在礼部,谢岑面色不善的进了礼部,礼部尚书李延年惶恐问道:“阁老大人您这是……” 谢岑冷眼扫了他一眼,将冯晨的答卷铺在桌案上,“你可还记得头名冯晨的答卷内容以及笔迹?” 李延年一愣,“记,记得啊,怎么,有甚不妥么?” “那烦请李大人上眼瞧瞧,可是我记错了。” 李延年不明所以的上前瞧了一眼,沉吟道,“好像是他的吧,下官实在记不清,阅的试卷太多了,哪里还记得谁的笔迹。” 谢岑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便重新取了他的试卷过来对比一番就知。” “这……不大和规矩吧,虽说您是主考官,可答卷阅完了就奉命封存起来,一般人想要重启都得得了圣上的准许才行,下官实在是不敢。” “不敢?”谢岑看着李延年头顶的官帽,“李大人,圣上今儿早晨为什么生气你该记得吧,你我同为考官,出了这样的传闻是我们办事不力,若是由着不管,圣上对咱们得多失望,一旦你我担上个舞弊作假的罪名,往后在朝堂可就没法混了,你只管去开箱拿卷,出了事有我担着呢。” 095开卷重审 谢岑从户部出来便直接进宫面圣,他将同为冯晨的试卷呈上去给圣上阅览,然后径自跪下道:“圣上恕罪,臣未经允许私自去礼部拿了试卷,实在是迫不得已,各种缘由您一看试卷便知。” 圣上接过两份文章快速瞧了一遍,“这是何?皆署名冯晨,可并非一人笔迹啊?” “近来谣言皆是为此,一份是冯晨在伶春阁亲自手书的答卷,一份就是冯晨参加科考时交上来且判做头名的答卷,且不说内容如何,单看笔迹就非一人所书,所以臣怀疑有人私自对换考卷。” “什么!”圣上大怒,“竟有这等事,科考如此重要谨慎,事关我大陈人才选拔以及无数考生命运,怎么能如此儿戏,是何人所为?” 谢岑跪下道:“是臣失察,答卷初审皆是严格按照程序来,并派有专人把守,实在不知这试卷是何人何时所调,另外还有一份臣以为堪得头名的答卷却根本没有呈到臣的眼前,是以臣以为此次科考必有重大作弊嫌疑,臣请求开卷重阅以示公平。” “混账!”圣上将两张答卷扔到谢岑跟前,“朕与你做主考官便是看中你的才华与办事的能力,怎会出现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你一句重新开卷说的容易,可天下这悠悠之口要怎样堵住,是何人舞弊何人做鬼,你要从何查起?朝堂的威严何在?” 谢岑自知难逃重则并不敢分辨,“此事臣定当极力挽回,不管如何,试卷一定要重新审阅,不能不叫真正的人才流失,至于舞弊之事,臣以为要卓刑部大理寺彻查,一经发现决不姑息。” 事已至此,圣上也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允了谢岑的提议,“此事便交由你操办,五日之后朕要一个满意的答复。” 重新阅卷的事交给了礼部,而调查舞弊之事便交给了刑部,顾昀接到了调查令,先是派了部分人前去礼部协助阅卷事宜,后又将请张侍郎过来,卓他去提审冯晨。 自从顾昀接管刑部,光是忙着接管各项事宜以及处理前任冯尚书留下的案底就力有未逮,后又接了秦国公的诉状,还未结案的便又出了科场舞弊之事,那张侍郎年纪不轻,本就不甘于顾昀做自己的顶头上司,现在还被指派的团团转,心里就越发忿忿。 “顾大人,我们刑部已经忙的团团转,这样的案子交给大理寺便是,我们哪里忙的过来呢?” 顾昀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难免叫这些倚老卖老的家伙轻视,而且年纪资历摆在这,换做是谁心里也过不去,顾昀笑看他一眼,“所谓能者多劳,圣上如此也是看中咱们刑部,我知晓张大人近日劳累,若实在不成,我便替您递本休假折子上去,您先在家歇息几日?” 张侍郎也只是想发发牢骚,顺便给顾昀些没脸罢了,被他噎了一句就有些自讨没趣,圣上刚指派了新的案子给刑部,他一个侍郎就先自己回去休假,怎么也是不大好看,于是又道:“下官并非此意,只是这冯晨并非一般的考生,这么把他带到刑部受审,似乎是不大妥当吧。” “原来张大人是顾虑这个,那您说这冯晨是怎么个不一般呢?” “呃……”张侍郎有些语塞,“其父冯万年也是地方重臣,好歹要顾忌几分颜面,何况若这冯晨是被冤枉的……”那不就的罪未来的状元郎了么。 “张大人顾虑的是,既然张大人顾虑重重,审问之事便由我亲自去吧,出了事也赖不到您头上,您就歇一会也罢,手头上的事便交给邢侍郎替您处理。” 这就明摆着是把张侍郎给凉着了,顾昀拍拍屁股直接走人,那张侍郎当真不见外的把手上的事都交给了邢侍郎,还想着年轻人就是压不住场,反正是你让我休息的,我还乐的清闲。 顾昀派人将冯晨与陪考的管事一并请来,座上宾似的分别伺候在两个屋子里,他先进了冯晨的屋子,那冯晨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见了顾昀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只是原地抱了抱拳,“顾大人,不知今儿请我来所为何?临近殿试,我可是要读书的,时间不太多哦。” “耽误冯公子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然此事事关重大,需得冯公子亲自回答几个问题才行。”顾昀并没有理会他的自大,自行搬了个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冯公子可还记得会试第一场答卷都写了写什么吗?” “笑话,我自己写的怎会记不得,不过隔得时间久了也说不定,像我们这些文章写太多的,难免会忘记一些。” “如此倒是可以理解。”顾昀莞尔,画风忽然一转,“那笔迹呢,冯公子当日在伶春阁所书与科考时皆有出入,可有解释?” 冯晨有恃无恐的笑笑,“顾大人一定没有读过很多书吧,你知道我们做学问的人不仅读书涉猎甚广,所用笔迹也并非固定的,像我便可以写出至少五中以上的字体,那日在伶春阁不过玩玩罢了,岂能与科考相提并论,醉酒之下写出来的东西,顾大人您怎可当真呢?” 这冯晨也着实是狂放,想来既然敢做出舞弊之事,也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着实是滴水不漏,顾昀也没指望这样容易能撬开他的嘴,是以并没有将他的出言不逊放在心上,只是有些遗憾道:“好像您的管事与你所述不太一样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更相信冯公子所言,毕竟您是一肚子墨水的读书人。” 冯晨脸色一变,顾昀笑笑,站起身欲往外走,又回头补了一句,“有件遗憾的事要告诉冯公子一声,近日外面有些不太好的言论,想必您也知道,是以圣上为诸位考生考虑,觉的那般谣言委实影响考生的状态,所以圣上临时决定,在殿试之前隔绝诸位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只安心读书便是,如若冯公子不大满意我们刑部的招待条件,我可以将您送至礼部,不知您意下如何。” 冯晨脸上那张有恃无恐的皮终于有所松动,一拍桌子站起来,“顾大人!你好像没有权利软禁我吧,我可是要参加殿试的考生,被关在你们这里我无法安心读书,到时候若是影响我的成绩,你担待得起吗?我要上奏圣上,我要请求回我住的地方,我要见我的管事!” 顾昀勾勾嘴角看着他,“我劝冯公子一句,书在哪不是读呢,与其这般费心思不如安下心来,到时候影响成绩吃亏的还是你自己,你的意愿我会转告圣上的,但是在这之前你还是要乖乖待在这里,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在冯晨掀桌子之前,顾昀走了出去,命令在外守卫的人严加看守,又转而走向关押冯家管家的那一间,管家的待遇就没有冯晨那样好了,顾昀将他关进一个用来审讯特殊犯人的地方,这里不同于一般的牢房,也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屋子,只是并不见光,显的有些阴森可怖,说起来这还是当年冯尚书留下的。 顾昀不得不感叹冯尚书真是个人才,他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明显一股阴森之意迎面而来,而相对于在屋内的管事来说,则是一股强光忽然照过来,突如其来的光照险些闪瞎眼。 那管事明显哆嗦了一下,他自从被扔进来后就无人问津,时间越长心里越恐慌,也不知他们家少爷被单独带走后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被关在这种地方,或者干脆被用了刑…… 好像知晓他心里想法似的,顾昀点了根蜡放在桌上,拿出一块帕子擦着手指上的血迹,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被那一豆光亮渐渐晕染扩散,无限扩大在管事的嗅觉与视觉中。管事能陪同冯晨进京考试,想来也是冯万年手下得力之人,见惯场面的管事却被顾昀吓出一身冷汗,“你们将我们少爷怎么了?” “哦?你说冯公子啊,我刚从他那过来,好着呢。” 鬼才信他好不好?那管事对着顾昀,炸起了一身的防备之意,可是顾昀眼前那烛光实在瞧得不舒服,尤其对那他这般许久不见光的人来说更甚。 管事故做坚定道:“顾大人,我们家少爷是要参加殿试的考生,您好歹给几分薄面吧,小人奉我们家老爷之命一路照看少爷,要是出点差错,我可没法回去交代。” “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能不能回去的事吧,听冯公子交代,所有的事都是由你负责出面交涉的,冯公子到底年轻,被吓了吓就全交代了,他承认会考的试卷并非他亲自所写,这一点谢阁老业已证实,并提取了当日的考卷供圣上阅览,事实摆在这,冯公子辨别不得,只是他却将所有的罪责都一推三二五,尽数赖到你头上,我委实替管事您可惜啊。” 管事脸色都变了,只是仍旧对他的话心存疑窦,“我要见一见我们家少爷。” “见面?管事是在开玩笑么,圣上亲自下的旨,此事一经查出立刻法办,管事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保命要紧。”顾昀的脸映在烛光下,显出几分狰狞。 那管事见状立时瘫软在地,心里只有一个念想,这下要完了! 096夜半惊雷 临近初八的时候,谢景翕反倒闲下来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需备好当日要用的食材便罢,是以她临时决定趁机去侯府庄子上走一趟。前些日子原本就该去的,只是被接连不断的事绊住脚,这会趁着天气不太热的时候赶紧去一趟才是正事。 谢景翕只带了方玳出去,也是顾昀吩咐的,要她每次单独出门的时候都带着方玳在身边,还因此让明玉吃了一把干醋,最后还是她承诺给明玉带好吃的才作罢。 侯府的几处庄子占地皆不错,水肥田美占地又广,田间皆是劳作的汉子,未到夏天便已经赤膊上阵,女子见了未免有些羞涩,谢景翕只好遗憾的放下车帘,白白错过了外面大好的景致。 “这片地也是侯府的么,看上去很是不错呢。”谢景翕问道。 方玳回道:“这一片并非我们的,这一带尽是良田,有一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家的,侯府的好几块地,还是当年太祖爷赏下的呢,若是我没记错,这一片地应当是东宫名下的。” 原来是东宫的,谢景翕挑起一小块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复又放下,然后便有些无聊的在车上眯了会眼,又走了好一阵子方才到侯府的庄子上。 庄子上的严管事一早就带了人在外迎接,见谢景翕的车马过来,便上前行礼,“小的恭候大少奶奶多时,您一路劳顿,请先进庄子歇一歇。” 方玳将谢景翕从车上扶下来,谢景翕环顾了庄子一周,“歇到未必,我到庄子里看一眼便好,你们尽管忙你们的,不用在意我。” 严管事道:“大少奶奶您客气了,二少爷一早就吩咐过,若是大少奶奶过来一定好生招呼着,您若是有甚想看的想问的尽管找我就好。” “那真是有劳严管事了,不如就先去田里瞧一眼,这会子阳光好,我也正好出去转一转。” “自是没有问题,我这就带您过去。” 此时正是许多蔬菜播种的时节,田里四处可见劳作的庄稼人,严管事边走边与她介绍,“在田里的那个李正家的媳妇,他两口子也是庄子里的老人儿,包下的那块地年年丰收,很是不错的。” 谢景翕满意的点点头,巡视一圈问道:“咱们为何不多寻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劳作呢,那样岂非更好些?” “大少奶奶有所不知,庄家地理男女皆是一样使的,媳妇们也有她们的好处,咱们庄子里青壮的劳力也不少,您尽管放心便是,再者男人们但凡有点志向,也不大愿意将一把子力气扔在庄稼地里,是咱们二少爷做主提了他们的工钱,他们才愿意常年留在咱们这里的。” 谢景翕若有所思,指了指远处的一片田地问道:“那处也是咱们的吗?” “您说那边啊,那不是咱的,好像是个南边的富商买下来的,之前是前头秦王的,后来坏了事,他名下的大片地几经转手,这一块便被这个富商买了下来,其实咱们东边那几块也是前头秦王的,不过现在已经是东宫名下了,承包给了张家兄弟俩,所以他们家的地里尽是汉子,别看如此,收成有时还比不过咱们呢。” 严管事在庄家地理呆久了,说话十分朴实,并没有许多弯弯绕绕,像是秦王这俩字,轻易是不能提的,可在庄家地里便没有这些顾忌,谢景翕听的有意思便没有打断,一路有严管家解闷倒也有趣。 严管事顺道摘了许多这个时节能吃的蔬菜,预备叫谢景翕带回去尝尝鲜,现在这个时节,吃的大部分还是洞子货,能尝口鲜不易,是以谢景翕很是欢喜,还亲自下地摘了一些,“不知这附近可有野菜,我想摘些回去。” 谢景翕小时候住在乡下的时候,每年都会吃到野菜,许多年没吃还有些想念,那严管事见大少奶奶没有架子,心里也十分欢喜,亲自去摘了许多。只是这样一耽搁,出来的时间就有些长,严管事习惯性的看看天色,“像是要变天的样子,今年春天雨水多,可别闹灾才好。” “既然要变天,我还是尽快赶回去的好。” “少奶奶恐怕是赶不回去了,我常年呆在庄家地里,知晓这般天色必有大雨,您就算现在走,半路也必会遇上,乡下的路可不好走,陷在泥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景翕蹙眉,她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说要留宿,顾昀他一定会担心的,“我们先赶回庄子里再说,若是真的走不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谢景翕尽量镇定,想着若是真回不去,顾昀应当也能猜到吧。果然严管家所料不错,他们一行刚回到庄子上,瓢泼的大雨就落了下来,这么大的雨别说人,马都不愿意走,谢景翕叹口气,心说果然要留宿一宿了。 “这雨对庄稼地来说是场好雨,可大少奶奶就不巧了,若是这般下一宿,明儿能不能走都还难说。”严管事见她有些担心,便安慰道:“少奶奶莫担心,明儿只要不下雨,我会想法子把您送出去的,不过今晚就要委屈少奶奶在此留宿了,只是房间的事我要跟您说一声,咱们庄子房间倒是不少,但因为平日里只有二少爷偶尔来几回,所以只有他常用的那间屋子是干净的,其他的没有收拾自然不能给您住,不过那房间里的东西都是重新换过的,您且不要介意。” 谢景翕心里哀叹,果然是出门没看黄历,谁知道那样晴好的天就突然下雨了呢,如今看来也没有她挑的份儿,便只能点头允了,“既然如此,管事便去安排吧,我并没有甚忌讳。” “哎,少奶奶您真是个菩萨样的人。” 庄子里的老妈妈领着谢景翕与方玳进了收拾妥当的那间屋子,看样子像是才晒洗过的,里面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屋子的确很干净,也没有多余的装饰,谢景翕看了看还觉满意,“有劳妈妈了。” “大少奶奶您实在是客气,我这就去给您准备晚膳,您带回来的野菜,给您熬个野菜粥怎么样,是我们家常的吃法,您不要嫌弃才好。” “不会嫌弃,我是吃过的,很喜欢呢,妈妈尽管做便是。” 待老妈妈下去,谢景翕坐下来沏了杯茶,“方玳,你平日里与大少爷可有传信儿的法子?” “夫人您放心,信儿我早就递出去了,有我跟着大少爷应当是放心的,您就安心住一晚便是,说起来庄子上环境宜人,下雨也下的畅快,您就权当出来散心了,没准还能睡个好觉呢。” 方玳这般一说,谢景翕的心就放下不少,想着只是住一晚而已,要不是没有跟顾昀打招呼,多住几天也是无妨的。晚间庄子上做了不少好东西,谢景翕许久没有吃过这般新鲜的饭菜,一时食指大动,那野菜粥还多喝了一碗。 吃过饭,谢景翕燃灯看了几页书,幸而车上带了几本过来,没成想误打误撞的正好拿来解闷,她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待睡意袭来便灭灯上了床。只是往床上一趟睡意反倒没了,到底是换了地方,没有她熟悉安心的气味在,她那略有些警惕的心就有些压不住,翻来覆去睡的不踏实。 她迷迷糊糊不知到了几时,只听外面春雷响彻天际,谢景翕忽的被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正想起身喝口茶,忽然听见屋内一侧墙有些几不可闻的响动,她心下一惊,便又安静的躺回去,静静分辨着在雷声掩盖下那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墙的另一侧有人在敲的声音,细细分辨下,敲的还十分有规律。 谢景翕心中十分疑惑,她不敢出声,只是默默的记下了敲动的频率,待过了一会,那声音便没了,只是这般她就更加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好容易等到天亮,她推开窗户看了看,见雨已经停了,心里舒口气,心说今天无论如何要回去。 方玳睡在外间,她比谢景翕起得早,听见谢景翕醒了便进来伺候洗漱,谢景翕不知道昨晚的声音她有没有听见,方玳是习武之人,耳朵应当是比较灵敏的吧,但昨晚外面雷声那样大,又是在里间敲的,她或者也有可能听不清。 虽然猜不到原委,但谢景翕本能的觉着这事不能被人知晓,老妈妈进来送早饭的时候还问道:“昨晚的雷声真是大呢,大少奶奶没受什么影响吧?” “多亏了妈妈的粥,我喝的舒心,夜里睡的也踏实,到底是庄子上养人,要不是家里一日离不得我,我还真想过来多住几天呢。” “您睡的踏实便好,我们生怕招待不周委屈了少奶奶,下次您要来,我们一定提前准备好。” 正说着,严管事在屋外道:“大少奶奶,大少爷一大早赶过来了,已经到了庄子上,您看……” “都说大少爷疼大少奶奶,这下可真是见识到了,我们来庄子上多年,还从没见过大少爷呢,也不知道这路他是怎么赶过来的。”老妈妈感叹道。 谢景翕有些不好意思,心说这一大早的,他赶过来作甚。 097露出马脚 顾昀颇有些狼狈,大雨临近天亮才停,田间的泥土最是泥泞不堪的时候,他骑马进来,那匹堪称良驹的马儿整个成了泥塑的,当然顾昀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半截身子也像是才从地里扒出来的一样。 “大少爷……您一路还好吧?”严管家亲自迎上去牵过顾昀的马,那匹可怜的泥塑马腿脚还在哆嗦,一看就是受了非人的待遇,“也难为大少爷能进的来,便是我们自己走,有时候也会不小心陷进泥里呢。” 顾昀冲他颔首示意,“这马脚力不错,耐得住的。” 严管家自然看的出来这是匹难得的好马,只是这般用来趟泥水委实糟蹋了,于是便拉到马棚里替它清洗。 谢景翕看他这一副狼狈样,嗔怪的看他一眼,“干嘛还要跑来,不用上职么?” 顾昀见到她就放了心,习惯性的先打量她的脸色,一眼就看见她眼底的疲惫,知晓她定是没睡好,但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摩挲,“下了早朝就赶过来了,怕你乍然换个地方害怕,没多想就跑来了。” 谢景翕羞赧的看看旁边,“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没用早饭吧,路上好不好走,有没有摔着啊?” 两口子不过一夜未见,说的话都跟问三岁娃娃的话题差不多,说到最后各自都觉的有些绷不住,不禁笑起来,顾昀拉着她的手坐下一起用早饭,“一会我们就回去,还有公事要处理。” 话虽这样说,太阳没出来之前,这路还是不能轻易走,严管家带了几个稳妥的汉子一起引路,好容易等到晌午时分才出发,可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车弄出去,回家之后,顾昀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刑部,而谢景翕却提笔给沈涣之写了封信。 想起昨晚的事,谢景翕疑心庄子里定有什么暗道之类,只是这暗道通向哪里,有多少人知道,又跟顾恒有甚关系,顾昀是否是知道些什么才一大早赶过去,明明昨晚方玳都跟他报过平安,明明他就是有更重要的事,一切都透着可疑。 那个所谓的江南富商又是什么人,谢景翕想请沈涣之暗中查一下,虽然她并不确定沈涣之是否能帮得上忙,毕竟这种事对他来说是有些难的。 出乎谢景翕意料之外的是,沈涣之居然没两天就回信了,而且当真被他查到了那个所谓江南富商的身份,她心里的讶异溢于言表,沈涣之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为何此人身份会被他这般轻易的查到? 事关重大,谢景翕没敢藏着,当晚就告知了顾昀,“太子与冯万年当真是有猫腻的,你可还记得太子那几个庄子么,具是那所谓江南富商送的,而这位富商却是冯万年以前老家的旧人。” 顾昀应了一声,好奇的看着她,“这是你猜的?” “开始的确是我猜的,只是并不能十分确认,所以请沈涣之帮忙查的,只是没想到他查的挺仔细,除了查出那位江南富商与冯万年暗中关联的证据外,还查到一些冯万年与太子暗里私相授受的证据。” 谢景翕很少与他严肃的说朝堂上的事,其实除了必要的时候,她也不大愿意拿前世知道的一些事来说,除了上次张家的事是她不得已动了手脚,结果还因此害了方家,是以她对这些事便有些避讳。 这次也是因为顾昀牵扯其中,还有太子的不怀好意,她是怕顾昀吃亏,所以才有意无意的提点他,但却好像因此触碰了沈涣之某些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心里总是有些忐忑。 顾昀看了她好半晌才说话,“这次倒是多亏了你,冯万年颇为狡猾,短期内恐捏不到他的七寸,所以冯晨的事也只是干耗着,圣上为了科考舞弊之事给各方都施了好大的压力,却是苦于找不到证据。” 谢景翕垂下眼睑,“嗯,能帮到你就好了,其实也多亏那天去庄子里,听严管家提起来我才想到的,对了,还有一点没告诉你,我怀疑太子的那些庄子里有问题,极有可能是豢养了私兵。” 这点顾昀倒是没想到,说起来那天他也注意到了一些不对劲,只是一时没往那想,太子的庄家地里劳作之人皆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这点本身就已经有些不寻常,极有可能是私下豢养了私兵以此掩护,想来太子既然有胆子私藏火器,养几个私兵当然不在话下,可见这谋反之心当真由来已久。 谢景翕对太子向来是毫不手软,这点顾昀早就见识过了,还有从前方家的事,当时看来,他只是有感于这姑娘的魄力以及深藏不露,可是现在再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有点开始害怕她的深藏不露,这些朝堂之事哪里是那样能轻易碰触的,何况还是个闺阁女子,她到底怎么敢的? 顾昀把人拉进怀里,安抚的摸摸她的头,看出她心里也有些不安,所以顾昀知道现在什么也不能问,“往后再去庄子里要跟我说一声,阿翕一宿不在我都没睡好,你说要怎么补偿呢?” 谢景翕把他推开,“你就不正经吧,早知道我就在庄子上住上几日。” 顾昀笑笑又把人拉回来,“你现在脾气倒是越发大了,好了,不逗你了,今天忙了一天,陪我睡会。” 顾昀这几日当真是忙的脚不沾地,礼部重新阅卷的事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派人严密监视着阅卷的考官,因为若是动手脚,他们是最有可能的,当然顾昀知晓这般严密的监视下,也几乎没有做手脚的可能,所以阅卷并不是重点,那是谢岑他们要操心的事,想要不受蒙蔽的重新排出名次,谢岑就只有通读每份试卷,这也是相当累人的工程。 而冯晨最终被关到了礼部,顾昀打着圣上的名义监禁冯晨,其实也是顶了好大的压力,他亲自向圣上申请看管几个可疑的考生,圣上犹豫再三才答应,着实废了一番口舌,毕竟这样无缘无故的关押考生有些不妥。 也有人建议过圣上干脆重新考一次,但圣上因为怕影响太大没有同意,只是暗中排出了应有的名次,最终决定殿试的时候加考一场,然后综合排出前三甲的名次。 加试这事就可大可小了,原本殿试的考题就很有圣上个人的随意性在里面,其实考题也会经过筛选,但如果科考舞弊之事为真,那这商量过的考题就已经没有十成的私密性了,所以并不足以取信,是以圣上临时决定加考一场,考题就是现场即兴来出。 这事对于考生来说便不是什么好消息了,尤其是还关在礼部的冯大才子,考试之前都不让他与外界接触,着实是急的抓耳挠腮,每天就光听他闹腾了,一会砸门一会敲窗户,屋里的东西也被摔的鸡零狗碎,要么就是要吃水果,要么就是要吃哪家酒楼做的菜,可没把整个礼部折腾出毛病来。 李延年眼不见心不烦的挥挥手,吩咐尽量满足他便是,只求殿试快点结束,赶紧把这些磨人的大少爷们请出去算完。 这日冯晨心血来潮的要吃岳阳楼的松鼠桂鱼,你说多好吃的菜等端到礼部来不得变了味,冯大少爷你再馋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吧,考完了试随你怎么吃,何苦来折腾礼部这些可怜虫。然而冯大少爷不仅要吃,还要吃热的,那也就意味着从岳阳楼端到礼部后,还要在礼部热一遍才能端给冯晨去吃。 礼部这些可怜虫,自己都是吃家里带来的冷饭,也不知道上哪讲理去,只好认命的跟伺候太爷似的伺候冯大公子,将那松树鲑鱼热了一遍才端到冯晨的屋子去。 冯晨的屋外有顾昀的人看着,照例要检查一番吃食里是否夹带了小纸条之类,门口的两个汉子翻了翻一些饭菜,往常这般也基本就算是完了,但今天却心血来潮的要看一看那条鱼的肚子里是否有问题,这可实在难坏了送饭的。 “几位官爷,您这不是难为我们吗,冯公子点名要吃的东西,哪次不是得要个色香味俱全,您划拉开鱼肚子不要紧,万一冯公子又不高兴了可如何是好,我们皆还有公务在身,实在没时间与他这般耗着啊。” 礼部的主事也实在可怜的紧,看得人怪不落忍,但看门的两个汉子却死活不肯让,非要检查一下才放人,于是就在门外僵持起来,眼看着这松鼠桂鱼要再次变凉的时候,顾昀来了。 “顾大人您看,是否能通融一二,不就是条鱼吗,都是从岳阳楼直接端过来的,还能有甚问题么。” 送饭的主事见了顾昀如同见了救星,顾昀看了一眼这已经经过煎炒烹炸后着实没太有可能再私藏东西的鱼,对主事笑说:“职责分内之事,还请主事您谅解,这鱼我便做主刨了,冯公子要怪我便担着,大不了等冯公子考完,我再请他吃一顿便是。” 顾尚书都这样说了,主事也没有反驳的余地,这鱼便只好抛开检查了。 098生杀大权 不日便要殿试,礼部要安排考试场地以及试题等一应杂事,显的甚是忙乱,李延年这几日一直没得甚好脸,除了圣上就是谢阁老,各各都向他施压,毕竟礼部作为会试考场,阅卷等事宜都是在礼部,要说换试卷,整个礼部的人都难逃嫌疑,而且事实证明,第一回判定的名次的确不甚公正。 刑部接管舞弊之案后,除了派一泼人来礼部,看犯人似的整日监视他们,再就是送了几位极其难伺候的大少爷进来,除此之外甚作为都没有,谁也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在查什么,闹得人心惶惶还没有进展,李尚书只觉每天都闹心至极。 “大人,顾大人请您过去呢。” “他又要作甚!”李延年没好气的对进来的主事嚷道:“不对,他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您自己说没事别来烦您的…… 李延年烦躁的扔下手头事,“走走去瞧瞧,这一天天的……” 李延年来到冯晨屋外,只见他手下的一个主事低头耷拉脑的端着那盘子松鼠桂鱼,顾昀负手站在旁边,见了他便过来主动打招呼,“李大人有劳。” 李延年抱拳,“呦,顾大人来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有失远迎。” “李大人客气,我来例行巡视,不好打扰大人工作,这才自行先来了这边。” 那这会为什么又打扰了呢?李延年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昂头翘尾的松鼠桂鱼,然后忽然发现了那鱼肚子里露出的一块鱼皮,眼神一缩,“这是甚?” 顾昀一直看他的反映,闻言笑笑,“哦,李大人有所不知,顾某今儿来,正巧就碰见贵部主事过来送饭,然后便做主将这鱼肚子给抛开,结果就在里面找到了一张夹带的纸条,便是包裹在那张鱼皮里的。” “纸条?竟有这等事?”李延年无比讶异,转而又看向那个送饭的主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主事满脸哭相如丧考妣,“我并不知情啊大人,我们都是照例将鱼热过给冯公子端来,谁知道里头还能藏东西。” 这倒的确说的过去,毕竟这主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把纸条塞进去,再把鱼恢复原样的人,所以这纸条应当是在炸鱼之前就放进去的,然而这样一来牵扯的就广了,接触到这鱼的人太多,要查就不是那样容易。 纸条上的内容不言而喻,正是此次殿试的试题以及做好的答案,字写的很小,但仍然可以分辨出来,那字迹与之前冯晨会试的试卷答案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冯晨所谓的不同字迹压根就不是他自己写的,而是一直有个人来帮他写,然后等阅卷之时将试卷换出来。 这样一来范围便可缩小,因为那试卷上交后会统一贴上糊名纸,并在其上面盖印戳记,那试卷不管是在之前还是之后调换,能接触的人都十分有限,正巧李延年便是其中之一。再说这殿试试题,除了圣上之外,能接触的便是翰林院的几位学士以及担任主副考官的几位大人,正巧李延年亦是其中之一,当然这并不足以证明什么,但他确然是挺可疑。 “顾大人,此事可大可小,私以为还是多方取证详尽调查的好,毕竟有关我大陈科考选拔以及众考官声誉,还请顾大人谨慎。” “李大人严重,分内之事自当尽力,不过李大人尽可放心,贵部几位大人一向兢兢业业,我个人是很相信诸位的,一定与圣上言明此事,不会叫大人为难的。” 李延年笑着拍拍顾昀的肩头,“顾大人年轻有为啊。” 冯大才子自然是没能如愿吃到他心心念念的松鼠桂鱼,此鱼作为呈堂证供被带回了刑部,摆在顾昀案前翘首顾盼。 另外从江南府调来的乡试试卷也递到了顾昀面前,冯晨试卷上的字迹亦是同那纸条字迹一般,也就证明冯晨的解元亦是作弊而来,但这代笔之人又是谁呢? 参加殿试的人比往年都多,除了原定名次的人都来,第二次阅卷后,认为有资格参加殿试的考生也都来了,圣上亲自主考,所选试题也皆是新鲜出炉,而且连考两场综合成绩,算起来是很公平的。 圣上亲自派了禁卫军护卫,考完试后当堂阅卷,也就是说这试卷就在圣上以及大家眼皮子底下审阅,若是再出猫腻,那便是活见了鬼。 然而在考试后,有几名考生都被留了下来,这其中便包括冯晨,之所以仍旧允许他们来殿试,也是为了公平起见,如若这几位能在这般情况下还能取得前几名,那也权当他们是有才能的,舞弊与否,都能看在他们堪做栋梁的份上宽容一二,如若名次有出入,那便不能轻易宽恕了。 几位考官连夜阅卷,一直到鸡鸣时分方才得出成绩,圣上一直旁观,每份试卷他都有过目,这成绩可谓真的不能再真,而冯晨的答卷确然是算不得上乘。 圣上大怒,下令将几名考生一通关押起来,这会可不是好吃好喝的伺候了,而是真正的牢房。 顾昀一夜未归,谢景翕虽知不过是科考之事,应当不会有甚危险,但还是挂心的没睡好,早上起来去前院,先是与曾氏交代了明日迎娶方家姑娘的事宜,然后又回到房里,卓赵章去刑部问一句,看是否要送些吃食过去之类。 不过赵章走后没多久,顾昀便回来了,看不出有甚不妥,只是有些稍许疲累,“我先去洗把澡,回头再与你详说。” 谢景翕让明玉提早做了午饭,就权当是早午饭一起吃了,看顾昀这个样子,说不准下午还得出去,吃过饭能休息一会也好。 顾昀沐浴完,换了套家常的衣服过来,上来就从后面抱住她,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叹口气,“陪我躺一会。” 谢景翕见他实在疲乏,也没苛责他什么,只是将窗户关上,言明不许人来打扰,陪着顾昀躺在床上,这才问道:“殿试之事如何了?” 顾昀让她枕在胸前,手指一圈圈的缠绕在他头发上,缓缓道:“连夜审卷,名次已经出来了,冯晨并未入三甲,已经被圣上关起来了。” 谢景翕抬起头看着他,知晓这短短几句里藏了多少牵扯与危险,首先此事是顾昀在查,冯晨头上先是顶了一个江南布政使的爹,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不能动他,因为这舞弊之事一定也牵扯了冯万年。再者冯万年与太子的勾当不浅,这点她早就知晓,若说冯万年在江南府的地盘上尚能操控舞弊之事,那这会试与殿试便不是一个江南布政使能够得到的,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太子在操控。 太子之心人尽皆知,发展人脉操控朝堂,谋反,野心,样样不缺,的确像是能干出舞弊之事的人,而且极有可能不是冯晨一个,毕竟在前三甲里多几个自己的人,将来在朝堂上亦是助力。但话又说回来,此事一旦牵扯太子,就不能是区区几个不疼不痒的罪名可以判定了,舞弊之事可大可小,想要怎样判定,全凭圣上裁决。 自从上次兵部爆炸,谢景翕便隐隐猜到了顾昀与晋王的谋算,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要动他便是牵动国本,并不是轻易能一举达成的,若是一击不成便很有可能落了被动。若说上次火器之事,顾昀还能毫不相干的摘开,但这次舞弊之事,所查皆是与太子有关,圣上再傻也瞧出味来了,也就是说,顾昀决定动太子的时候,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顾昀顶了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光是这样想想,就觉的庞杂的累心,而且今次与圣上挑明,一应证据如数交给圣上,裁决之权亦是扔给了圣上,端的是一场豪赌,如若圣上再次心软放太子一马,那顾昀回头就要倒霉,圣上为了保全太子,没准真能除掉一应涉事之人,顾昀首当其冲。 所以这次,顾昀是将生杀之权交了出去,他是拿了他们俩人的命在赌,甚至还包括整个侯府的命运,所以谢景翕知晓此时的顾昀,内心并非如表面这般平静,他的心里一定是忐忑的。 而谢景翕却因此感到庆幸,这次他没有推开她独自承担。 谢景翕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探身在他嘴角点了一下,然后笑笑,“那你便不用吃一整只烤全羊啦。” 顾昀拧拧她的鼻尖,有些哭笑不得,“阿翕头一次主动亲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谢景翕下巴担在他肩头上笑的十分单纯,“也不是啊,觉的你好看嘛,怎么,美色在前,还不兴亲一口么。” 他媳妇果然是胆子大了啊,这算是明晃晃的调戏吗,顾昀气的俯身咬她的鼻尖,“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真真是讨打。” “要打也先等睡一觉再打,我一夜未睡踏实,先陪我睡一觉再说。” 谢景翕窝在他怀里闭上眼,顾昀满是宠溺的看她一眼,暂时将心头的事压下。 而午时刚过,赵章便在外唤道,“爷,宫里派人请您进宫呢。” 099一场豪赌 圣上此次的决断做的很快,几乎让人措手不及,然而众人所不知道的事,最后让他下定决心的却是秦国公。 圣上陪着熬了一夜,状态没比顾昀好到哪去,然而圣上就没有顾昀那种娇妻在怀的好命,一个人苦逼的在圣德殿书房内发呆。 刘公公知道圣上心情不好,端了碗参汤在门外徘徊了半天才敲门进去,察言观色的将参汤放在圣上面前,“您一夜未合眼,奴才特意命御膳房炖了碗参汤,您先喝点提提神?” 圣上睁开眼,疲惫的揉揉眉心,“放那吧,朕现在不想喝。” 刘公公又劝道:“不管如何,您先顾着身子要紧,大陈江山还要指着您呢。” “指着朕?哼,有人巴不得朕快些死呢。” 一句话算是招了灾,刘公公不敢再说,圣上却开了话匣子,“刘顺,你跟了朕也几十年,你说朕哪点对不住那个逆子,江山早晚还不是他的么,折腾什么呢,这是不把大陈搞垮不算完啊,你瞧他都干了些甚?” “圣上您先消消气,太子爷的确是过了点,连奴才听了都大吃一惊呢,不过既然如此了,您也别一味闷着自个儿,闷坏了身子得不偿失不是。” “你说,朕当初立他是不是错了。” 刘公公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圣上,您既然立了太子,万事可要三思啊……” “三思!朕还要怎么三思?”圣上一拍桌子站起来,“朕给他多少次机会,再三思下去,他都要起兵谋反了!你看看他都干了些甚,勾结外官,私造火器,豢养私兵,朕不给他兵权就打算自己造是不是!” 刘公公趴在地上不敢言语,以他的经验来说,圣上也不过是气急了发发牢骚,至于是不是下定了决心还两说,坐在这里跟他废话半天,心里一定是犹豫的,废立太子这样的事,谁都不想多说话找死。 皇上果然是气急,自言自语的说了太子诸多恶状,最后端起参汤,当白开水似的灌下去,一屁股蹲在椅子上不言语了。 刘公公心道这就算是完了么,那太子到底留是不留,眼看着圣上气都要发出来了,没准还真就网开一面了呢? “圣上,秦国公求见。” 秦国公一来,刘公公有种瞬间得救的感觉,只要别让他在这里回答什么太子应不应该废的问题就好,忙不迭爬起来,“圣上,秦国公这会子来,没准是有甚急事,您要不要……” “请他进来吧。” 秦国公此时过来,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他原是不知道殿试一事,也不知道圣上这会正一脑门子官司,他完全是为了秦婉婉的死来讨公道的,然后顺便告发一下顾尚书监察不当之罪。 自从秦婉婉出事,秦国公头上的白发眼见的就多了起来,连下跪的姿态都有些沧桑,圣上一直对其有愧对之心,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忍说什么,“舒泰这会过来可是有甚事?” “臣是为小女一事而来。”秦国公一介武将,虽已尽显老态,但说话仍旧铿锵有力,他对着圣上匍匐一拜,“圣上为臣做主,臣老来得女视若明珠,如今凄惨而亡无处伸冤,臣,臣夜夜不能寐,原本以为刑部能替臣鸣冤,然拖延至今仍无结论,小女的遗体不能入土为安,臣,臣深感痛心啊圣上……” 可怜秦尚书一把血泪几度哽咽,看的圣上都有些揪心,说到底,此事还是因太子而起,乃是造成人家闺女悲剧的罪魁祸首,不管刑部是否结案,哪怕最终找出凶手,但只要太子还在,恐怕秦国公的心里都不能平息怒意。 圣上身为罪魁祸首他爹,实在是无甚底气劝说,只问道:“舒泰与刑部可有私下接触过?说来近日刑部确然繁忙,是朕令指派了别的案子过去,有可能是耽搁了。” “并非如此圣上,顾尚书曾经与臣看过验尸报告,上书小女乃惊吓过度心脉骤停而亡,而之前落水导致心肺积水,亦是加快死亡的原因,可是小女之前一直相安无事,正是因为顾家四姑娘的突然造访而导致小女受到惊吓,在场的侍女亦证实这一点,且不论这四姑娘是怎么恐吓小女的,但她的嫌疑是最大的,众所周知,四姑娘乃顾尚书堂妹,是以臣怀疑顾尚书在此间有包庇之嫌!” 圣上眼神一眯,“竟是有这等隐情,那么舒泰以为是顾尚书有意包庇?” “臣确然有此怀疑。” “哦。”圣上沉吟半晌,眼神注意着秦国公的表情,“舒泰觉的,顾尚书是个怎样人呢,可否有能力担任刑部尚书一职?” 秦国公一愣,不知道圣上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想想道:“臣私以为顾尚书年纪尚轻经验有限,担任一部尚书确然有些牵强,况又无刑狱经验,所以臣觉的是不大合适的,但是顾尚书本人却是个谦和有礼之人,只是对待小女一事确然是私心使然,所以臣觉的应该令其避嫌。” 圣上摸了摸胡子半天才道:“此事朕已然知晓,舒泰且先回去,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顾昀被赵章唤醒猛地睁开眼,先是看了一眼谢景翕,见她还未醒,便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床上,披了件衣裳就出了屋子,脸上面沉如水。 “可有消息传来?”顾昀边上马边问道。 “爷,是咱们自己的消息,圣上已经暗中派人去东宫将太子绑了,还有几个考官以及涉事之人皆关了起来,其中亦包括谢阁老。” 顾昀神色一禀,“谢阁老也关了?” “是,我觉的圣上这次恐怕是下定决心了。” 是什么让圣上最终下定决心的呢? 对顾昀来说,这是一次做好万全准备却又毫无把握的冒险,这其中任何一点变故都有可能导致圣上改变主意,所以他完全是在赌,如果输了,他所有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这其中也包括他的阿翕。 让圣上心甘情愿废掉自己一手立起的太子谈何容易,一步一步的算计,甚至最后不惜暴露他的意图给圣上。让圣上猜忌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任何一个帝王骨子里都是充满疑心的,很有可能因为一个苗头就会除掉你,万一圣上宁可错杀也不放过,那顾昀是必然会被除掉的。 而圣上将谢阁老也关了起来,亦证明圣上的疑心之重。 所以即便此刻传来的消息都是有利的,但顾昀仍旧不敢懈怠,圣上这会叫他过去,恐怕是要做最后的试探与决断。 “臣见过圣上。” 顾昀来到圣德殿的时候,圣上正若无其事的看一份奏折,脸上看不出是刚刚做了一番杀伐决断的模样,只是抬了抬眼皮子道:“顾卿平身。” “谢圣上。” “顾卿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身体可有妨碍?” “臣谢圣上关心,替圣上分忧原是分内,不敢言苦,臣身体尚可,偶有小症不足挂齿。” “嗯,自从卿入官以来,各方风评尚佳,朕觉的并没有看错人,是以朕对你是寄予厚望的。”圣上放下折子看着他,“希望卿不要令朕失望。” 顾昀叩拜在地,“臣定当尽心尽力。” “嗯,你起来说话。”圣上话锋一转,“朕先头听皇后与沈贵妃提起过你家媳妇,皆言是个贤良淑德之妇,闲暇多让她进宫转转,此次若非她偶然得见,太子之谋划恐怕还不能曝露,说来亦是立了大功。” “臣惶恐,内子一介妇人实在不足道,圣上过誉了。” 圣上这时候提起谢景翕,实在不像是什么好苗头,顾昀交代案情的时候说的半真半假,为了打消圣上一些不必要的顾虑,无奈提了一句谢景翕偶然去庄子里的事,圣上居然就记在了心里。但话又说回来,谢景翕乃谢岑之女,他们本来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而且能叫皇后与沈贵妃同时都夸赞的人可不多,圣上的疑心重,大概是不会放过谁的。 太子曾对谢景翕有意这件事,恐怕也没能完全瞒过圣上,圣上看似平庸,但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一国之君的潜在危险,太子在宫里调戏谢景翕,后来又阴差阳错出了秦婉婉的事,圣上明线线无数,随便一些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拼凑起整件事来,所以太子与他顾昀之间这些纠葛就变的有些复杂,圣上大概没能理出一条完美的猜忌线,所以才选择多方试探。 是以如果顾昀是因为太子对谢景翕的窥视之心而心生仇恨,这个理由可能会让圣上相对容易接受一些,而且秦婉婉一事又侧面证明,顾昀并非是个为报私仇不择手段之人,甚至会暴露出徇私的短处,这一点又打消了圣上的一层顾虑,让他暂时相信,顾昀并非另有所图,就算有,也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在圣上眼里,从来不怕有短处的臣子,有短处才好拿捏,太过滴水不漏才会叫他猜忌,所以秦国公这次误打误撞,却是帮了顾昀一个大忙。 100姨娘进门 在殿试结束第二天,圣上下令将所有考官关押收监,臣下一片哗然,更为之哗然的是,圣上在隔天早朝忽然下旨废去太子并将其圈禁,动作之快可谓叫人措手不及。 太子的废立向来是国之大事,所谓动摇国本说的就是动摇人心,太子不立民心不稳,很有可能滋生许多不必要的争端,圣上不声不响的就废了太子,直接导致太子党炸了锅。 然与此同时,圣上以迅雷之势抓捕了此次涉险舞弊的官员,这其中就包括江南布政使冯万年在内的一系列地方官,抄家的抄家,关押的关押,可谓从京都到地方皆一片人仰马翻,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圣上这是要将太子党给一锅端了。 紧接着,圣上公布了科考榜单,原来的热门人选冯晨并不在三甲之列,头名状元却是一名叫做胡学庸的考生,并取消包括冯晨在内的几位考生身上的所有功名,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一切的导火索,科考舞弊是大罪,所有的考官都关了,连谢阁老也没放过,能到了太子被废的份上,那足以证明太子在其中涉案之深。 然而对于平民百姓以及众考生来说,此等国之蛀虫能除去自是大快人心,至于太子的废立,那便不是他们能关心的了,既然不能胜任一国之君,废也就废了。倒是圣上大义灭亲的壮举深得民心,只是这其中的血雨腥风恐怕是没几个人知晓。 太子被废,一应清算之事甚是繁琐,不论是地方还是京都,都面临着一大批官员的罢黜以及调动,朝堂可谓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侯府也在忙着嫁娶之事,方家的姑娘嫁给侯府世子做姨娘,那场面跟娶正房也没差多少,然比这更热闹的还有一事,便是迎娶当天,赐予侯府长房夫人二品诰命的诏书也一同进了侯府,端的是叫人措手不及。 要知道侯夫人曾氏身上也不过才三品的诰命,这突如其来的封赏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圣上这是给了长房多大的脸啊。 大概也只有谢景翕知晓是为何了,这封赏的深意她心里清楚,但既然下了诏书,那便只有叩头谢恩的份儿,至少证明她跟顾昀是渡过了这次难关。 “大少奶奶大喜呢。”传旨的小太监亲自将圣旨递给谢景翕,言语间很是客气,“圣上特意吩咐过,道是大少奶奶闲暇一定多去后宫走动,宫内的贵人们都对大少奶奶赞誉有加呢。” 谢景翕惶恐,“有劳内官大人了,今儿府上有喜,大人不妨喝杯喜酒再走。” “可不敢可不敢,大少奶奶盛情,奴才还得回宫回话呢。” “那便不强留大人了,赵官家,您送大人出去。” 赵官家心领神会的领了宫内的几位内官去讨赏,邹氏她们纷纷过来贺喜,“真是大喜了,府上今日算是双喜临门呢,姨母一定高兴坏了。” 曾氏到没看出什么高兴坏了的样子,听邹氏这样一说才笑了笑,“可说呢,我早说景翕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能得圣上与几位贵人赏识,是我侯府的福气。” 诰命这事又是实实在在的揭了曾氏的旧伤疤,按照她侯夫人的身份来说,身上的诰命应当是不止三品的,但差就差在她是续弦的身份上,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圣上从来没有给她加封的意思,连侯爷也并没有主动请封的意向,实在是个不大不小的疙瘩横亘在曾氏心里。 往常不提还好,如今媳妇比她头上的诰命还要高一等,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算起来谢景翕这个诰命也是受之有愧,顾昀不过是个二品朝官,又没有立什么了不得的大功绩,当官时间也不久,实在轮不着谢景翕封诰命,别的不说,许氏头上就还没有诰命呢,当年谢岑先为老夫人请了诰命,先母后妻,许氏的诰命便一直不曾有。 但大姑奶奶就没有这层心理,在她看来,凡是能为侯府争光添彩的都是能入眼的,是以再看谢景翕就不像往常那般可有可无,反而心里十分遗憾,当初为何不是恒哥儿娶了她呢。 今儿本来是顾恒的好日子,到被谢景翕强了风头,不过大姑奶奶亲自证婚,方晚晴的面子也实在不小了,就连进侯府的时候走的也是大门,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在娶平妻,见过谁家娶个姨娘还要证婚的。 只是新郎官从早上就一直没有出现,说是有要务在身,侯爷也一直不在,这也就侧面说明,方姨娘进门排场再大,终究是跟正妻差着意思,至少看上去,并不得侯爷与世子的心。 大姑奶奶倒是安排的风生水起,原本也不存在拜天地这一套,是以顾恒在不在都没什么影响,曾氏因为诰命那点事,兴致一直不怎么高,是以全程都没什么意见,弄得好像大姑奶奶在娶媳妇,本来大家随她高兴,都十分配合,但最后她却要方晚晴去敬拜祖宗排位,很是让人讶异。 除了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进祠堂敬拜祖宗的,大姑奶奶这一举动的用意似乎不言而喻,她是存了将方晚晴扶正的用意在的。 这实在不合规矩,要么从一开始就以平妻的名义娶进来,要么就正经按着姨娘的礼数来,这般举动明明白白是在打谢家人的脸,不经得谢家人同意便替顾恒娶平妻,估计换成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要不了明天,许氏一准得到侯府来闹。 连曾氏亦有些迟疑,替顾恒多添几个女人她是乐意的,但添出麻烦来就不是她所乐见的了,大姑奶奶折腾完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倒霉的不还是她这个主母,而且侯爷与顾恒都不在,竟是没有个人能出来拦上一拦。 曾氏小声劝道:“大姐,这样恐怕不妥吧,总得跟侯爷商议一下才好的吧。” 大姑奶奶瞅她一眼,“多大点事还用劳烦侯爷来做主,这主我就能做了,既然拜堂礼剩了,给祖宗磕个头总是使得的,咱们侯府又不是那样等级分明的人家,虽然是个姨娘,那也是恒哥儿的女人不是,便是将来生了孩子,生母也算是得了祖宗认可的,那便与正房所处没什么分别啊。” 大姑奶奶是认定了谢景琪不能生,变着法的想要替能生的做主,最好等生了孩子,把谢景琪从正房的位子上踢下去才好呢,也是最近谢阁老锒铛入狱,谢家前程未卜,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半截,逮着机会就要踹两脚。 大姑奶奶身份高贵有恃无恐,侯府的面子还要呢,谢景翕站在哪家立场,似乎都得劝上一劝,虽然十有八九要赚白眼,但还是开口道:“姑母,母亲说的对,总是要问一下父亲的意见才是,实在是不大和规矩,便是方姨娘将来也不好做人不是,您总得替她想想。” 这倒是劝到了点子上,此事最尴尬的莫过于方姨娘,当个姨娘都当的不上不下,终究大姑奶奶不是侯府的人,不可能时时刻刻给她做面子,这一进门就惹了大家的忌讳,方姨娘将来在侯府里也难做人。 不知是不是顾忌谢景翕刚封了诰命的面子,大姑奶奶这次并没有给她难堪,但似乎态度依然坚决,非要让方姨娘进去磕头才算完。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磕就磕吧,总归也不是要人命的大事,总不能跟大姑奶奶吵起来,于是只得按照大姑奶奶的要求来,然而就在众人要簇拥着进祠堂的时候,方子清站出来说话了。 方晚晴来的娘家人便只有方子清这个大哥,方才一直默不作声,大家也并没有足以他,这会站出来说话,所有人的视线才看向他。 方子清依旧是一套万年不变的月白长衫,优雅的站出来不紧不慢道:“萧老夫人抬爱,舍妹并非以正妻之礼进门,实在当不得进祠堂敬拜祖宗的礼遇,子清求个薄面,便让舍妹与侯夫人敬杯茶罢了。” 这也算是折中的法子了,按理这杯茶都是敬不得的,但总比进祠堂要好得多,曾氏忙道:“方家兄长说的有道理,既然人家兄长开了口,我们也不好给人家难堪不是,大姐,我看便敬杯茶罢了。” 谢景翕看了一眼方子清,心里总是有几分酸楚,他总是那样个冷清又随意的存在,站在人群里也不易引人注意,这几句话里存了多少无奈与隐忍,谢景翕是听的出来的。再看方晚晴,她的手无意识的搅在一起,心里的难堪也是有的吧,既然知晓是这么个结果,又何必要答应嫁进来呢? 大姑奶奶最终让步,方晚晴终究是没进顾家的祠堂,只是跪下来与曾氏磕了三个头,敬了一杯权当是媳妇敬婆婆的茶,然后就算是进了侯府的门。 一场尴尬至极的婚礼总算是结束,大姑奶奶与几位夫人出去吃酒,谢景翕正要趁机回房歇一歇,却在半路遇上了方子清。 101酒后失态 谢景翕已经有好长段时间没见到方子清,每次见到他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尴尬,虽然俩人算是互认了朋友,还是仍旧不自在。 方子清先开口道:“看来你过的不错。” 谢景翕微笑,“嗯,还好,你还是老样子。” 方子清自嘲的笑笑,“的确还是老样子,晚晴嫁过来给你添麻烦了,今后还要你多担待才是。” “我没想到她会嫁进来,倒不是给我添麻烦,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她日子过的好与坏并非我能左右,还得看她自己,当然能帮她的时候我会尽量帮,帮不上的还请你谅解。” 这已经算是朋友之间的好言相劝了,方子清知道她是好意,言语间不无感激,“旧事我便不再提,但你对晚晴能够不计前嫌,我作为她的兄长,仍旧对你充满感激,不必你帮什么忙,这是她自己选的日子,总得是她自己来经营,是好是歹都怨不得旁人。” 谢景翕心中讶异,她还一直想问方子清为何会同意方晚晴嫁过来,原来是尊重她自己的选择,既然是方晚晴自己做的决定,那确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对于方晚晴这个人,她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惋惜,明明是个剔透的女子,却总是执着于一些糊涂事。 忙到下午后,基本就没什么大事了,方姨娘领进二院,也不会有什么闹洞房的场子,然而顾恒仍旧没有露面,谢景翕认为他并非是因为方晚晴,大概是真的有事。太子刚刚被废,联想到庄子里那个不明的暗道,她忽然有些不寒而栗,顾恒应当是知情的吧,而那晚她忽然留宿顾恒的屋子,会不会是被当成了顾恒呢,难道顾恒真的暗中与太子有染? 那么侯爷对此是否知情呢,圣上又是否知情呢,安奉候府这一潭浑水里又加上了一个隐太子党的名头,圣上一旦察觉到蛛丝马迹,恐怕都得完蛋,又或者侯爷与顾恒也并非一条心?这父子三人各有谋划,到底是想作甚? 夜里用过了晚饭,谢景翕怕曾氏又发什么埋怨,便过去前院瞧了一眼,曾氏果然不大高兴,顾恒到现在也没回来,到底还记不记得今儿是他娶姨娘啊? “可真是要被他气死了。”曾氏揉着脑门,“他到底是要作甚,总不能一直不露面吧?” “母亲您先别往那处想,小叔既然同意了方姑娘进门,就不会凉着的,没准是真有事呢,横竖已经进了门,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样的。” “他能有甚急事非得今儿去办,拖一天不行吗,真是太不给面子了,叫人家方姑娘如何自处?” 谢景翕叹口气,现在侯府上下,谁还顾得上一个姨娘如何自处,曾氏这个主母,儿子夫君心里在想甚都摸不透,实在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谢景翕又陪着曾氏坐了好一会,曾氏夜里熬不住,谢景翕服侍她睡下才走,出来的时候看看天色不由叹口气,已经这样晚了,顾恒还是没有回来,她请刘嬷嬷去二房看了一眼,回说二少奶奶已经睡下,方姨娘屋里也熄了灯,谢景翕这才放下心,没闹什么事便好。 谢景翕一个人走在院子里,因为熟悉路也就没有燃灯,他们的院子在侯府最里面,一路会经过花园子,这会院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走起路来脚步声都听的一清二楚,谢景翕默默数着脚步声,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去宫里谢恩这件事。 忽然间,胳膊上冷不防传来一股大力,谢景翕先是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还沉浸在此人味道为何如此熟悉的下意识里,人就被拖到了院子里的假山石后面。 “顾恒你……” 谢景翕没想到会是他,也不知有没有被人瞧见,心说他怎能这样莽撞,“院子里是有人的,你有什么话出去说成吗?” “阿翕。”顾恒身上浓浓的酒气,也不知是否清醒,但是这两个字里包涵的深沉却明明白白的传达了出来。 谢景翕一瞬间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她听懂了这里面的压抑与渴求,他是在祈求她,祈求她能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她从来不知道顾恒有一天还能这般渴求一件事,但是她依旧不能心软。 “顾恒,你听我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先回去睡一觉,有事咱明天再说。” 顾恒这样失态,很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这个状态明显不是来说事而是来发泄的,谢景翕生怕现在外面忽然经过个人,不得不打起精神耳听八方。 “阿翕,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么。”顾恒仍旧抓着她的胳膊,只是有些痛苦地低下头,“你不用担心,我来的时候瞧过了,不会有人的。” 谢景翕叹口气,“我不问你今儿去哪了,大概你也有你的事,但是方姨娘进门,你多少顾忌点母亲的心情,去看一眼也好,还有我希望你今后没事的时候,不要来找我了,你有你该尽的责任,不要辜负太多人了。” 顾恒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眼里一片猩红,“你对我一定要这样残忍么,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这些责任的话只有你不能对我说,什么方姨娘,我根本就不想要她们,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任由他们往我房里添女人,却不能由着自己跟喜欢的女人多说一句话,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每天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阿翕……” 顾恒行为失控的忽然抱住她,将她抵在石壁上,然后便低头吻了上去。谢景翕脑袋一懵,下意识就狠狠咬紧牙关,血腥味充斥在口舌中,顾恒吃痛退开,她想也没想就趁机一巴掌抽了上去,直接把顾恒抽的愣住了。 谢景翕压下心底的怒意,狠狠地看着他,“顾恒,你一定要让我对你失望么!” 顾恒愣了一会就低低笑起来,他抿了抿唇角的血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失望?呵呵,反正我在你心里已经是那个样子了不是么,所以我不在乎,反正我是不会放手的,你听清楚了便好。” 顾恒好像换了一个人,邪魅又危险的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神一寸寸逼近,“你以为顾昀能护你一辈子么,他在做什么事有告诉过你么,他是不敢告诉你全部的,你自以为很了解他吗,呵呵,你还是这么天真啊。” 谢景翕防备地瞪着他,“那是我跟他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们死活都与你无关。” 顾恒危险地看着她,手指抚上她的唇,却被她躲开,他低笑道:“被我说中心事了是不是,我早就说过,我是最了解你的,我会等着你来到我身边的,从现在开始我要为自己而活,我想要的跟不想要的,谁都不能勉强我,包括你!” 谢景翕简直忍无可忍,冷笑道:“那你便等着好了。” 她一把将他推开,这次顾恒并没有拦着她,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是志在必得的危险。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花木后面,还有一双清冷又危险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方晚晴狠狠地攥住身旁的枝桠,手心攥出了血都无知无觉…… 顾昀夜里一直在晋王府,盛鸾与凤离他们皆在,自然又是一场酒肉欢腾不提,晋王今儿喝的有点高,他的酒量一直是个迷,总是他想醉的时候就烂醉如泥,待想清醒的时候又瞬间清醒,有些时候就连顾昀都拿不准他是真醉假醉。 但今儿看来,晋王好像是真喝高了,一句废话没有,只是一通猛喝,谁灌他都来者不拒,开始只觉的晋王一定是酒瘾上来了,好容易逮着个机会喝一回,于是都顺着他,后来喝着喝着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几坛子酒都下去了,晋王也不言语,这是有心事啊。 顾昀是一帮子人里唯一清醒的,瞥了晋王一眼,“还行不行啊,仔细明儿王妃都不让你进屋。” 大家心领神会,都不敢再劝,凤离拍拍顾昀的肩膀,“晋王突然搞这么深沉,我看着怪吓人的,还是先走为妙,交给你了玄尘,哦,下回记得带上你那小媳妇,怪有意思的。” 顾昀踹他一脚,“滚蛋。” 凤离大呼小叫的蹦达开,“咦,真不讲究,弄脏了我这衣裳。” 盛鸾担忧的看了晋王一眼,“玄尘,要不劝一劝吧,再喝下去要出人命了。” “让他喝吧,难得他高兴,死不了的。” 能不高兴么,太子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去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搬走了一半,更重要的是,这里头压了多少人的性命,失败是个什么后果没有人比晋王清楚,用生死换来的战果,喝死了也不在话下。 晋王忽然攥住顾昀的手,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玄尘呐……” 一切都凝聚在了这未尽之言里,顾昀自然听的出来,他破例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晋王握住他的手上一碰,然后仰头喝了下去,意味深长道:“你不能松懈,太子的老巢还没能端了呢。” 102祸患无穷 太子的庄子不计其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藏匿了多少私兵,圣上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仍旧扑了个空,这次算是太子机灵了一回,提前将所有的人撤走,居然给圣上唱了一出空城计,里头除了辛勤劳作的庄稼汉,哪里有一兵一卒的影子。 只要老巢没端,太子就不算尽除,留了一把柴火,将来很有可能就是祸患,顾昀捏着手里的空酒杯,眼睛盯着盛鸾手里的火铳图,眼神却有些飘远,“圣上只将太子圈禁,心里仍是不忍,可见他心内疑心未除。” 圣上的疑心导致他优柔寡断,毕竟太子对他这个父亲,可没存了留命的心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圣上这般已是输了根本。 盛鸾盯了图纸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抬头道:“我倒是觉着太子已经不足为惧,用不了多久,朝中的势力便不容许太子东山再起了,成不了大阵候的。” 话是这样没错,太子一倒,扶植新皇子的势力马上就能起来,自然会将太子赶尽杀绝,然而太子的隐患并不在这,而是在他那深不可测的势力上,这样一批见不得光的老鼠留在暗处不断滋生壮大,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冒出来反咬一口,这才是最叫人防不胜防的。 “你得小心点你媳妇。”烂醉如泥的晋王忽然开口道。 这厮果然是没醉的,晋王的眼神重新清明,“圣上这时候封她诰命,警告的意味很明显,况且她那日出现在庄子里,甭管有没有发现他们什么秘密,但我想,她很有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顾昀捏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在即将捏碎的那一刻又忽然松开,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谢景翕一回屋便直接进了净房,把门一关,这是连明玉也进不得的意思了。明玉姑娘头回吃她们家姑娘的闭门羹,奇怪的看看方玳,“方玳姐姐,我们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方玳拍拍明玉的脑门,“别担心,夫人大概是累了,等大少爷回来就好了。” 这明显只是用来哄明玉姑娘的,方玳转身出了屋子,沉着脸召来暗处的一个兄弟,“方才你们谁跟着夫人了。” “方玳姑娘,是二少爷见了夫人,只是二少爷比我们想象中的警觉,我们离得有些远,并没有听到什么。” 方玳眼神一禀,“我知道了,以后小心些。” 方玳琢磨着这事要不要跟大少爷说,说要怎么说,她跟了谢景翕一段日子,大概也摸清了谢景翕的脾气,他们在暗中的这些小动作其实大都瞒不过她,她虽然是不说什么,但心里却并不希望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报给大少爷,她方玳要是个只会传话的监视者,用不了多久,谢景翕就会疏远她,而一旦被夫人疏远,大少爷也不会再留她在身边。 这两个人精似的人,即便没有他们这些传话筒,心里的事也不见得能瞒过对方,说不定还十分享受这般互相琢磨的过程,凡事太过透明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吧,所以方玳决定,这事就让他们大少爷去猜吧。 谢景翕沉在浴桶里泡了半天,嘴巴不知搓了多少遍,都搓去了一层皮仍旧不能解恨,只恨不得将顾恒抽成个陀螺算完。 她前世是有多失败,顾恒心思藏这么深,她居然一直都没发觉,还一直觉的对他有亏欠,以为他是整个家族的牺牲品,甚至还觉的他怪可怜,可怜个屁啊,就没见过这么作死的,好好当你的世子不就完了,非要去跟太子牵扯,真是糊涂! 她现在越来越觉的住在侯府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是眼下又搬不得,真是头疼啊! 顾昀回来的时候,谢景翕正出来换衣裳,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照例问他有没有吃饭之类,“咦?你喝酒了。” 鼻子还真是灵,顾昀特意先去洗了澡换了衣裳,居然还是叫她闻出了味,“嗯,喝了一杯。”顾昀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忽然过去抱住她放到床上,盯着她的嘴角看,“你这是泡了多久,手都泡皱了。” “忙了一天身子乏嘛,就多泡了一会。” “嘴角也破了,疼不疼?” 谢景翕垂下眼睑,压下心里的火,“没事,让狗咬的。” 顾昀失笑,“竟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他伸手从床边的小格子里摸了一瓶药膏子,用手指沾了一点仔细敷在她嘴上,“别不当回事,等皮干了就知道疼了。” 谢景翕等他上完药,探身抱住他的腰,脸窝在他下巴底下,“玄尘,等过几日咱们去庄子里住几天吧。” 顾昀环住她,“你想去,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正好你刚封了诰命,估计又是一番人情往来,你要是不耐烦,咱们去躲一阵子也好。” “嗯,那就这样定了,回头我就在庄子里养几只狗,再养几只猫,然后把外祖父跟陈妈妈都接过去,庄子里热闹才好玩嘛。” 顾昀一阵头疼,心说满院子的狗叫猫挠,那得多闹心啊,可是谁叫他媳妇想要,少不得是得满足她,“好,你说养什么都成,咱们庄子大,改成庄稼地都没有问题。” 这下谢景翕高兴了,小猫似的在他脖子底下蹭啊蹭,顾昀拿她没办法,又舍不得松开,只好紧紧扣在怀里,而他看向窗外的眼神里却透出了隐隐的杀机。 方晚晴进门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赶来曾氏跟前服侍,谢景翕见到的时候还有些吃惊,实在没想到她会这般。 曾氏年纪大了起的就没那样早,方晚晴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才得进去,倒把曾氏下了一跳,“方姨娘起的挺早啊。” 方晚晴长的知书达理,看上去又温婉懂礼,但凡她想,一准是最得长辈喜欢的那种,虽然曾氏一眼就瞧出她并没有与顾恒圆房,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殷勤顺平了毛,毕竟她身为婆婆,可从来不曾享受过媳妇的伺候。 方晚晴亲自端茶倒水,连早饭都是站在一旁伺候着,给曾氏添粥夹菜,“晚晴一向是起得早,横竖闲着也没事,伺候夫人也是应当应分的。” 到底不是正牌媳妇,曾氏也就没劝她坐下来一起吃,心安理得的叫她在旁边伺候,“你到是个懂事的,只是往后不必起这样早,也不用日日都过来,她们也不是每天来的,我跟前有凤芹就行了。” 方晚晴应了一声,即没说是又没说不是,依旧本分的做这做那。谢景翕一般是赶在曾氏用过饭后的时间过来,乍然看见方晚晴在替曾氏捏肩膀捶腿的,心里还有些不适应。 “见过大少奶奶。” 方晚晴主动与她打招呼,谢景翕应道:“方姨娘好早,倒是劳烦你在母亲跟前伺候。” “大少奶奶严重了,自是晚晴应当应分。” 哪里就轮到她应到应分了,按说一个姨娘,是没这个福气伺候在婆母跟前的,她最先应该伺候的是二少奶奶才是,但是很显然方晚晴并没有这层意思,摆明了没有巴结二少奶奶的意思,因为她心里清楚,巴结二少奶奶也没用,在这个府里,二少奶奶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还真是个心思深的姑娘,谢景翕心中叹口气,就冲这一点,谢景琪脱了鞋都不赶趟,估计没多久,曾氏就要被方晚晴给捏的死死的。 连一早过来的顾恒都吓了一跳,他昨晚宿醉,这会子脑子还不大清楚,乍一看见方晚晴,还没反映过来她是谁,曾氏瞅了他一眼,“你昨儿忙什么去了到底,方姨娘进门的日子你都给忘了。” 哦,原来是方姨娘,顾恒不在意道:“我自然是有要事要忙,哪里是故意给忘了的,我这不是一大早过来给你赔不是了么。” 曾氏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就气我吧你,方姨娘是个懂事的,你往后可别亏待了人家。” 方晚晴一直低眉顺目地站在曾氏跟前,顾恒不耐烦看她一眼,“你一大早来这作甚。” 方晚晴紧咬着嘴唇不言语,她的夫君一大早就给她一个没脸,只是她并不能说什么,从答应嫁过来的时候不就已经想到是如此了么,只是心里始终不甘心,为什么就会是如此呢? 曾氏见方姨娘可怜巴巴的不敢言语,总觉的不好白受她服侍一早上,替她开口道:“你也是,方姨娘才刚进门,你对人家这么凶作甚,她不过是早上过来伺候我起身罢了,你们一个两个忙的忙,病的病,还不兴有个人过来伺候我一遭。” 顾恒便没有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瞟了谢景翕一眼,曾氏这话打翻了一竿子人,实在是有些下不来台,然而谢景翕好像压根没听见一样,甚至从他来到现在,一眼都没瞧过他,权当没他这个人一般。 谢景翕才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说到底曾氏也不是她的正牌婆母,面子上的一团和气罢了,曾氏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就是说点酸话而已。 曾氏见没人接茬,也觉没劲,只是她一抬眼的功夫忽然发现顾恒的一半嘴角好像有些不对,又仔细瞧了一眼问道:“你嘴上的伤是哪来的?” 103许氏下帖 曾氏这一问简直尴尬无比,幸而谢景翕嘴上的伤不严重,昨天涂了药膏子后已经好多了,今天她特意用了颜色深一些的唇纸遮盖,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但顾恒的伤就很容易看的见了,谢景翕下了狠咬的,牙印还有呢。 顾恒舔舔唇角,“无碍的母亲,昨晚多喝了点酒,不小心让猫给咬了。” 谢景翕:“……” 曾氏一看他那个样子就明白了什么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原来还怕他想不开对女人失了兴趣,现在倒好,干脆喝花酒去了,猫咬的?哼,还不定是哪只狐狸精弄得呢。 “不争气的东西,娘什么时候不让你碰女人了么,家里放着一个你不回来,偏要外面找那不干不净的去,若是哪家良家子,便纳了进来又何妨,何苦去外面闹的不成样子,回头要是你父亲知道了,看他不打你。” 顾恒轻笑一声,“母亲,并非儿子不想把人娶回来,只是人家瞧不上我,我又实在喜欢,没办法便只好由着她了。” “混账!”曾氏一拍桌子,“谁家的姑娘脸这么大,连侯府也瞧不上眼,既然如此,你以后也不准找她,今儿晚上必须给我早回来,明天要还是没有圆房,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景翕实在不该站在这,这都哪跟哪啊,曾氏要说这样的话,好歹避开她这个当嫂子的,还有顾恒,他现在真是越发大胆,什么话都敢说,当着曾氏的面就敢挑逗她,万一被曾氏看出来,她以后还要不要脸了。 方晚晴咬着牙在一旁听着,眼神里尽是恶毒与愤恨,她恶狠狠的看了谢景翕一眼,心里不禁想,要是把他们俩见不得人的好事抖出去又当如何呢,看谢景翕还能如此装模作样的在侯府耀武扬威,也让大家瞧瞧她这一层温婉娴熟的脸皮底下是如何的肮脏。 “母亲,库房那边今儿要搬东西出来晾晒,媳妇便先下去忙了。”谢景翕忽然道。 曾氏点点头,“你且忙去吧。” 谢景翕行礼告退,还没走出屋门的便听顾恒也道:“母亲我也走了,今儿还有事忙呢。” 曾氏眼不见心不烦的挥挥手,“走吧都走吧,晚上记得早回来听到没!” “知道了母亲大人。” 谢景翕一听顾恒要出来,忙加快脚步,生怕跟顾恒碰上,没成想顾恒走的比她还快,生怕她跑了似的几步黏上她,不声不响的拦着她的去路,“嫂子且慢,我有话要嫂子捎带给大哥呢。” 现在俩人在院子当中,周围来往的全是人,谢景翕量他也不敢作甚,便停下看着他,“烦请小叔快些,我还忙着呢。” 顾恒笑笑凑近她,谢景翕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顾恒便不再靠近,只小声道:“我其实也没什么话,只是见你一早上不理我,想与你说句话罢了,若是非要给大哥带一句的话,那便祝他身体健康罢。” 谢景翕忍住糊他一脸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挑挑嘴角,“那真是多谢小叔关心了,你家大哥他好着呢。” “那我就放心了,毕竟我是很希望嫂子能幸福的。” 顾恒满含挑逗的冲她笑笑,然后便转身走了,谢景翕站在原地默念了三声冷静,这才不动声色的走回院子,明玉见她一脸寒霜的走进来,吓的心里一哆嗦,心说她们家姑娘最近是吃了枪药么,怎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又成了这副样子了。 “姑娘,你要不要喝点百合莲子粥啊,防止生痘的。” 谢景翕斜了她一眼,“生痘?” “是啊,我瞧您最近肝火有些旺,喝点有好处哦。” 谢景翕无奈的揉揉眉心,“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去熬一些来吧,只是莲子就不要放了,放点银耳吧。” “唉,我这就去。” 谢景翕最近尽食温热之物,自己都觉的有些心浮气躁,稍微喝一些温凉之物中和一下应当也无碍,只是这口汤还没来得及喝进嘴的,另一桩糟心事又来了。 许氏下了帖子叫人从小门直接递给谢景翕,连侯府都没有过,谢景翕一看见帖子就知道许氏是为了甚,脑门便抑制不住的开始抽跳。 如今能让许氏无缘无故想起她的事大概也就是谢岑入狱之事了,谢阁老因舞弊之事受牵连,现在还在牢里关着没有消息,许氏一定是着急的,没有放着现成的刑部尚书女婿不问的道理。 帖子上说让谢景翕回府一趟,说的十分好听,道是老夫人想她想的紧,镇日在家念叨她,也知道她忙,不敢上门打扰云云,端的是一番感情至深。 谢景翕把帖子往桌上一拍,拿祖母来压她,当她谢景翕是傻的么,谢岑的事哪里是她能管的,圣上要是想留他自会留,不想留的时候谁也拦不住,至于顾昀,她是不可能去多嘴的,顾昀心里明镜似的,他认为该帮的时候自然会帮,他认为不该搭理的时候自然不会搭理。 况且她跟顾昀亦是死里逃生才松口气,哪里还有闲力去帮别人说话,恐怕他现在替谁说一句,那人死的更快些倒是真的。 许氏拿祖母说事本就是犯了她的忌讳,指望她老老实实的任她拿捏,许氏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咦?姑娘,是谁来的帖子啊?”明玉端着银耳汤过来,瞧见桌上的帖子有些熟悉,“是谢府送来的吗,是老夫人吗?” 谢景翕自行端了银耳汤过来,舀了一勺放嘴里,总算压下了一口气,“把帖子拿去烧了,就只当没瞧见。” 明玉张大嘴,讶异的打开帖子一瞧,“是太太送的啊,既然是老夫人想姑娘了,姑娘怎么不回去看一眼呢?” 谢景翕瞪了她一眼,明玉立刻知道自己多嘴了,忙拿了帖子出去,“我知道了姑娘,这帖子掉茅厕了,没有人瞧见的。” 谢景翕:“……”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由于许氏送来的帖子十分不幸的掉了茅厕,所以谢景翕自然没能随了许氏的意回谢府,等了大半天的许氏坐不住了,喊来冯嬷嬷问道:“那帖子的确是送过去了吗?” “呃……应该是送过去了吧。”冯嬷嬷心眼多啊,一看就知道这帖子要么是没送过去,要么是三姑娘压根不想来,于是劝慰道:“不过亦有可能是三姑娘忙,没顾上看呢,帖子是打小门递进去的,并没有惊动侯府,说不准压根就没到三姑娘手上呢。” 侯府才娶了姨娘,事多也正常,许氏心里的那点燥意稍稍好了些,“话虽这样说,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这心里能不着急吗,再说了,那是给姑爷娶姨娘,差不多得了,见过谁家娶姨娘还那样大张旗鼓的,真是分不清里外,她父亲出事这么久,早就该回来看看的。” 冯嬷嬷在一旁没接话,心说三姑娘出嫁从夫,现在当然侯府才是内,难不成是因为给二姑爷娶姨娘,她还罢工不干了不成,再说了出嫁前您跟三姑娘闹成那样,换成是谁心里也有疙瘩,不是给颗甜枣就能化解的。 “太太您要不再等等,这会子三姑娘就是看见,估计也赶不过来,且等明儿再瞧瞧。” 也只能如此了,许氏烦躁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预备着谢景翕今儿能来。许氏今儿多长了个心眼,又把冯嬷嬷唤来嘱咐道:“去把大姑娘也喊过来。” 许氏倒是学乖了,知道大姑娘就是那万能油,有她在,跟谢景翕也好说话,只是连冯嬷嬷都可怜大姑娘婆家有一脑门子的糟心事,许氏这个当亲娘的却从没顾忌过,说什么时候喊过来就什么时候喊过来,大姑娘不知道为许氏跑了多少腿,总这样往娘家跑,婆家总是不喜的。 谢景怡近来的确是有一桩糟心事,陆炳生的一个姨娘有了身子,她这心里正不是滋味呢,偏巧谢岑又出了事,她在婆家不能不镇日小心翼翼,这时候许氏喊她去,陆夫人立时就挂了脸,也不怪陆夫人不通情理,谢家官司缠身,人家陆家自然是能避则避。 谢景怡真想狠狠心回绝了,转念想想谢家现在就剩了一家子妇人,母亲跟前连个知心人也没有,除了她还有谁能为谢家走动,再者她也怕许氏轴起来办糊涂事,一咬牙还是回了谢家。 谢景怡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晌午,谢景翕仍旧没来,许氏就坐不住了,一见了谢景怡就叨叨:“大姐儿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这个家里就没人过问了,我昨天好心给你三妹妹下了帖子,想请她回家一趟,可你猜怎么着,她竟是装死到现在也不露面,你来不来的倒是言语一声,不声不响的算怎么回事,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关在牢里啊,就是养条白眼狼,这种时候也该回来瞧一眼吧!” 谢景怡一听这话脑袋就炸了,心说许氏还真是能办出给三姐儿下帖子这种事,人家搭理你才是怪了。 104左右碰壁 错眼的功夫,许氏就能办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来,要不是亲娘,谢景怡都不想搭理许氏,这种敏感的时候,你让三姐儿怎么办,难道去跟姑爷求情吗,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啊,许氏的脑袋是进水了吗? “母亲您先别嚷,这事三姐儿不能插手,昨儿炳生还跟我说呢,圣上就是因为太子的事心里有气呢,关着的那几位,是有牵扯其中的,父亲说不准就是被连累的,等风头过去了就没事了,这会圣上气头上去劝,没准越劝越糟,三妹夫这才做了几天官,圣上跟前也说不上话不是。” “你不用替她说话!”许氏气的直拍桌子,“那是说不上话吗,她压根就不想说,她谢景翕但凡还有心,连个面都不露?刚得了诰命就跟我甩脸子啊,再说她男人的官怎么来的,还不是你父亲给他打点的,怎么着,才升了官就不认人了啊,别以为我在家里甚事不知,舞弊的案子是刑部查的,他查案的时候就不能把你父亲摘出来吗,明摆着就是趁机落井下石!要不是顾昀替皇上办了大案,轮得着她谢景翕封诰命吗?” 你说许氏聪明是真聪明,糊涂也是真糊涂,到现在都没瞧出她姑爷是个怎样厉害的人,是谢岑把人家弄进官场的不假,可身上的二品尚书,还有媳妇身上的二品诰命,那可不是看谢岑的脸面得来的,许氏当初那样对待谢景翕,人家顾昀能把你放在眼里才怪了。 谢景怡这话也不知道打哪劝起,估计也是越劝越乱,许氏怎么就看不明白人家三姐儿回避的意思呢,人家已经单方面与你这个母亲划清了界限,不是你能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人,还当三丫头是当年在你跟前乖巧听话的那个么! “母亲,您听我一句劝,父亲不在的时候,您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用不了多久父亲就没事了,别到时候办错了事被父亲埋怨,再者嫁出去的姑娘,夫家也是要顾忌的,您也好歹为她们想想。” 谢景怡苦口婆心到这份上,着实已经不容易,再要劝不听,她大概也没力气管她了,这话说的不怎么好听,许氏一听就火了,一把推开谢景怡,“连你也这么说是不是,啊?嫁出去的姑娘!你们都是那白眼狼,我含辛茹苦把你们生养长大,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你父亲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你走你们都走,都去顾着婆家吧,我不指望你们!” 谢景怡真是一肚子的委屈,当场就被许氏气走了,冯嬷嬷有心拦着,忙跑出去追上谢景怡,“大姑娘您别生气,太太也不是有意的,您还不了解她吗,多担待点便是。” 谢景怡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冯嬷嬷,家里您多担着些,莫让母亲做出糊涂事,我家里还有事便先走了,你帮我劝几句。” “唉,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冯嬷嬷赶回去的时候,许氏已经开始摔东西了,屋子里关上门谁也不让进,只听见摔东西的声音,等过了晌午饭的时候许氏才出来,却是气冲冲的就往外走,“命人备轿,我要去侯府!” 冯嬷嬷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许氏这会去侯府那不是要命吗,又不能再去霍霍大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谢景翕正在睡晌午觉,他们院子里的小门是关着的,许氏走小门不成,又绕过去走侯府的正门,门房一看是亲家太太来了,十分客套的把她让进去,正要去跟曾氏回禀,许氏却径自气呼呼的往大少爷院子里去了。 许氏自然是进不去谢景翕屋子的,方玳挡在外面,“谢夫人这会来的不巧,我们夫人正歇晌呢,您要不先去我们太太屋里坐会?” 许氏不认得方玳,只当她是看门的丫头,指着她鼻子骂道:“她还有心思歇晌?去告诉你们家大少奶奶,叫她滚出来给我个解释,为什么收了我的帖子她不回家!” 方玳依旧纹丝不动,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们大少爷吩咐了,但凡进来的帖子都要先给他过目,他认为能给我们夫人的才能给,我们大少爷这几日忙,帖子还没来得及交给他呢,我们大少爷还说了,但凡我们夫人休息的时候,圣旨来了也不接,所以谢夫人您担待,还是等我们夫人醒了再说吧。” 许氏简直已经七窍生烟,掐着腰直喘粗气,“好,好啊你们,给我玩这套是不是,你是哪来的丫头,进门的时候有人教过礼数吗,你滚一边去,找个会说人话的过来跟我说话!” 方玳抱着胳膊不言语,直接当她放了个屁,许氏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等礼遇,上去就要抽方玳的脸,然而胳膊还没轮过来的,就被方玳两根指头挡住,“谢夫人,我劝您一句,要是我,这会就老老实实去侯夫人屋里喝杯茶聊两句,这样闹下去可不大好看。” 真的翻了天了,许氏气的话都不会说了,说又说不过,闯也闯不进去,还真是从未这般难堪过。 谢景翕早就被她吵醒了,她没想到许氏真能糊涂到上门找她,只是她既然选择不见,就彻底不见的好,见了也说不通,没得又要吵,既然方玳能拦住,便由着她闹吧。 明玉原本吓的嗦在屋里不敢出去,她现在才知道她那套帖子掉茅厕的言论拿不出手,对方玳的敬仰之情简直如江河湖海,“方玳姐姐真是太厉害了,我还从没见过太太这样吃瘪呢,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呢。” 要不是时机不对,明玉都得直接出去给方玳鼓掌献花,方玳就跟门神似的站在门外纹丝不动,许氏压根就不敢上前,一气之下竟是一甩袖子走了。 许氏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走的,三姑娘不见她,还有二姑娘呢,于是揣着满肚子的火气去了谢景琪那,一进院子就与方姨娘打了个照面,许氏是见过方晚晴的,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她。 顾恒大张旗鼓娶姨娘的事还没算完呢,许氏只是暂时没底气上门说理罢了,如今在谢景翕那里受了一肚子鸟气,碰上这么个送上门的出气筒,哪里还能忍得住。 “你便是方姨娘?” 许氏阴阳怪气的,方姨娘自然听出了敌意,但仍旧十分有礼道:“是阁老夫人,我正是方晚晴。” “哼,倒是清高的很,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姨娘,往年那些风头早就没有了,说话做事就得有个姨娘的样子,以后见了人得自称奴婢,别以为大张旗鼓的抬你进门就是替你做脸,那是给你们方家几分薄面呢,往后心里有点分寸,可别有那非分之心!” 但凡是个正房太太,大概就对姨娘这种生物说不出好话,许氏是对姨娘深恶痛绝,何况还是自家闺女屋里的姨娘,这时候不给她做脸更待何时。 方姨娘没有反驳的份儿,只能咬牙听着,许氏瞅了院子一眼,吩咐道:“我看你也无所事事,去把院子里的杂草给拔了,顺便把地也打扫干净,没瞧见地上有树叶么,真是没有眼力见。” “是,阁老夫人。” 方姨娘刚下去拔草,谢景琪就从屋里出来,对着许氏便嚷嚷,“娘,您能不能少来管我屋里的闲事啊,不能让我清静两天吗?” 许氏火冒三丈的把谢景琪拉进屋子里,心说这三个姑娘今儿是轮着给她没脸啊,“你是没有脑子吗?” 许氏把谢景琪甩到一边,“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姑爷能用正眼瞧你吗,他们侯府娶姨娘都快压到你头上了,你居然连个屁都不放,能不能有点气性,你去瞧瞧人家谢景翕,你看看人家姑爷是怎么宠她的,你们一个两个的真真是要气死我!” 知道谢景琪那暴脾气哪来的吧,就是这么骂出来的,好容易谢景琪最近消停了,许氏还不干了,谢景琪本来就有点自暴自弃,许氏骂她也不当回事,“人家命好我有什么办法,他顾恒要娶姨娘我拦得住吗,您今儿这是又来发什么疯,看我过的好来埋汰我一顿吗,你这指使人家方姨娘干这干那,回头再出点什么岔子,倒霉的还不是我。” “你!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没出息的东西,真是气死我了,你父亲现在遭了难,你们几个竟是一个都指望不上,我这样为你们费心尽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真是命苦啊……” 许氏说着竟然嗷嗷哭起来,往年那温柔姣好的模样竟是一丁点都寻不见,谢景琪被她哭的闹心,干脆摔了个杯子发狠道:“哭什么哭,要哭回家去哭,别在我这闹心,我还不知道跟谁哭去呢,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三妹妹人家压根就已经跟你一刀两断了,早就不把你当亲娘看了,你哪来的面子去见她,你以为你当初想把她嫁给顾恒我不知道吗,还是当三妹妹不知道呢,你早知今日,何苦当年要做的那么绝!” 这话从谢景琪嘴里说出来,许氏彻底愣住了。 105进宫谢恩 谢景翕得封诰命后,是要去宫内给各位贵人谢恩的,这天一大早便起身准备,按照品级大妆装扮是相当繁琐的,别的不说,反正是比大婚那会更麻烦便是了。 大婚的时候,有顾昀这么个大陈第一贤夫在,谢景翕少受的罪不止一星半点,可是这品级装扮却没有给你单独另做的道理,大家皆是这样过来的,好不好受的都得受着,那是赏你的荣耀不是。 顾昀见她兴致不高,特意赶在上朝前过来跟她说说话,“阿翕穿上品级大妆,可真是好看呢,瞧瞧,一股王者的气势。”顾昀俯身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眉头一皱,“哎呀,一嘴粉。” 谢景翕气乐了,把他推到一边,“你以为我想糊一脸粉呐,去去,别跟这气我。” 顾昀死皮赖脸的打后面圈住她,“你尽管放心去,等我忙的差不多了便去接你,应当不会留你吃饭的,回头我带你去吃好的。” “嗯,我没事的。”谢景翕回头在他脸上点了一下,又成功的给他添了一个大唇印,然后咯咯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擦了,出去就说是媳妇弄的,你可别害羞。” “不行,快擦了!”真要这样,她就不用出门见人了。 顾昀坏笑,“擦可以,晚上阿翕可得从了我。” 说起这个谢景翕的脸噌就红了,最近顾昀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套自称是强身健体的房中术,让她没事多看看,谢景翕只瞧了一眼就想把它扔了,虽说是有于她有益的法子,但到底是不好意思,更别说实际运用,想想都羞的想钻地缝。 “你先擦了再说,别趁机讹我。”谢景翕到底摁着给他擦了脸上的印,然后把人推出去,“赶紧走吧要迟了。” 顾昀走后,方玳才犹豫着进来,看他们大少爷一大早就洋溢着不怀好意的笑,心里就直发毛,进去不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吧。 “夫人,时辰还早呢,吃过早饭去也是来得及的。” “嗯,那也好,院子里没甚事吧?” 自从昨儿许氏来闹过,谢景翕就没露面,许氏去了一趟谢景琪的院子后就走了,也没再过来闹。 方玳回说:“昨儿谢家太太罚了方姨娘打扫院子,听闻方姨娘一直打扫到天黑,二少爷回来撞上,当晚就与方姨娘圆了房,今儿一大早,方姨娘照例去了太太屋外候着。” 谢景翕不由叹口气,人比人的确是能气死人,许氏来闹一场,自以为替谢景琪拿捏了姨娘,却是再次触了顾恒的逆鳞,倒是便宜了方姨娘,那方姨娘也很会审时度势伏低做小,竟是趁机玩了一手好牌。 一想到顾恒的立场,估计身为谢家女的谢景琪,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你私下里多照应些二少奶奶屋里罢了。” 方玳心领神会,“我知道了夫人。” 谢景翕进宫谢恩,以皇后与沈贵妃为首的各宫嫔妃乌泱泱占满了大殿,谢景翕一看就愣住了,心说宫里的贵人这都是闲的么,怎么有点事就都来凑热闹呢。 倒不是她们闲,实在是因为顾昀近来成了圣上跟前新晋的红人,夫人又是个远近闻名的娴熟人儿,但凡夫人们聚在一起,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是要聊一聊这位顾夫人的,所以听闻谢景翕得封诰命进宫谢恩,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好奇来瞧一眼,所以看热闹的人自然就多了。 皇后端坐在上,丝毫看不出太子一事对她有甚影响,还是一派祥和的跟旁边的沈贵妃说话,“她穿这衣裳倒是好看。” “我正想说呢,见了这么多诰命,还真就她穿着好看,关键是也没她这样年轻的不是。” 看上去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一点都没有要刮进后宫的迹象,这群妇人依旧其乐融融争奇斗艳,谢景翕叩头一一行礼,皇后喊她起来,“罢了,意思意思便好,我是没那样讲究的,总归是想趁机叫你们进宫说说话罢了。” 谢景翕可没那么大的心,太子接连两次出事都与顾昀有所牵扯,皇后心里不记恨就怪了,可是后宫就是这么个奇特的地方,哪怕你恨不得眼前这女人立时去死了,面上也得和乐的跟亲姐妹似的。 沈贵妃这会应该是最惬意的,太子倒了,她的二皇子是最有机会的,明面上看不出来,暗地里必是不少人亲近巴结她,是以她说话也见轻松,并不像皇后那样刻意,“只可惜今儿晋王妃不得空,她不在到没人取乐了。” “姐姐有所不知,听闻晋王这几日狐朋狗友的闹的不轻,晋王妃估计是走不开的,得在家训夫呢。” 开口的是小沈嫔,年纪不大,近来倒是很得宠,说来这位小沈嫔与沈贵妃是出自一个沈家,只是沈贵妃不是沈家本家的姑娘,其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但因其生的好看,便被沈家本家的夫人,也就是小沈嫔的母亲认作干闺女,后来送进宫得宠,诞下皇子后更是给沈家添了一笔助力。 小沈嫔之父乃四川总督,正经的封疆大吏,小沈嫔到了年纪后也被送进宫,生的虽不如沈贵妃那般国色天香,但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姐妹俩共同服侍一主,曾经还被传为佳话。 “晋王妃的福气可是羡慕不来的。”沈贵妃笑言,“咱大陈有几个不纳妾的王爷,王妃虽是厉害,可晋王也宠着,你们去哪说理去,啊?” 那边小沈嫔咯咯一笑,“姐姐,咱这现成不就有一个么。” 众嫔妃跟着笑起来,都不约而同的看向谢景翕,说起不纳妾又疼媳妇的可不止晋王一个,若说晋王妃那种境界层面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谢景翕这种就是所有女子羡慕不已的,夫君得圣宠,自己身上又有诰命,虽然跟母家关系不大亲近,但架不住夫君宠的厉害,谁家闺女不想嫁一个这样的。 谢景翕有了上次在宫里的不愉快经历,总之是秉承少说话的原则,不问不答,绝不抖机灵多说话,跟这些贵人们沾上一点口角,烦都能烦死你。她心里只盼望着她们打趣完了赶紧放她回家,只是今儿不知为何,皇后就是不松口,眼看着就要晌午,难不成还要留饭吗?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正想到要留饭呢,圣上突然过来了,各位嫔妃显然也是措手不及,没想到来凑热闹的功夫还能见到圣上,实在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臣妾见过圣上。” 皇后起头行礼,大家都纷纷附和,圣上应了一声,径自坐到上首,“都免礼吧。” 皇后问:“圣上怎么有空过来的。” “朕是跟着玄尘一起过来的,今儿留了他跟盛鸾议事,事毕后玄尘便要来接他夫人回家,朕实在是觉的他疼媳妇疼过了头,便想来瞧一眼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这样得其心。” 沈贵妃噗哧一声,“敢情圣上是为着顾夫人才过来的,白让我们高兴了呢。” 谢景翕越发老实的站在殿中,圣上打量她一眼,“谢阁老之女果真是有几分气韵。” 圣上这时候提谢岑,谢景翕顿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忙正色道:“圣上谬赞,不及家父半分罢了。” 圣上意味深长的笑笑,“尔父现在仍在牢中,你不趁此与他求个恩典么,没准朕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大殿里顿时就没了声响,谁也不知道圣上怎么就忽然提起这个,谢景翕只觉来自上位者的压迫之力瞬间笼罩全身,手脚都凉的没了知觉,强自镇定道:“臣妇一介妇人不该过问政事,家父戴罪与否圣上自有裁决,臣妇并无求情之礼。” 她说完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人说话,整个大殿都充斥着闷人的气息,谢景翕的后背已经浸满冷汗,凌迟一般煎熬。 圣上一直盯着她,谢景翕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仪态端庄坚韧的站着,看上去真的不会下跪求情的样子,圣上忽然大笑,“谢阁老养了个好闺女啊,今儿既然玄尘与盛鸾也在,晌午便在宫中用饭吧,你们也都留下,便去湖中大船上罢了。” 圣上这样一说,嫔妃们这才重新笑语晏晏,你言我语的簇拥着圣上说话,谢景翕紧绷的心一松,差点蹲地上,心说这皇宫她是再也不想来了的,来一次少活多少年啊。 “顾夫人且留步。”一直在人群中未说话的三公主忽然走到谢景翕身边,“顾夫人好久不见。” 谢景翕想起来了,上次在东宫见过她一回,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三公主明里暗里替她说过话的事是没有忘记的,后来所知有人曾去谢府报信,谢景翕想来想去,觉的最有可能的还是三公主,心里对她亦是充满感激的。 “三公主别来无恙。”谢景翕与三公主颔首,抬眼的功夫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陈贵人,方才恍然大悟,她怎么一直没想到呢,这三公主是陈贵人所出,而陈贵人正是陈渡的长姐呢。 106宴无好宴 对于大陈贵圈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谢景翕一直是边用边学,实在有太多对不上号的,三公主便是其一。 当初还想过三公主为何会帮她,只以为三公主是想广结善缘,但是现在想想大概并非这样简单,这些贵人们处事大都讲究个伏脉千里,没有无缘无故帮谁的道理,三公主年纪虽小,但为人处事很是周全,行事也胆大心细,想来是跟陈贵人教导不无关系。 陈贵人在宫里还算得宠,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倒也不必卷进前朝的纷争中来,看三公主便知她一定是个剔透明事的女子,然而再往深了想她就想不通了,她跟陈家牵扯不深,实在没到了那样帮她的份上。 三公主与谢景翕一同往湖中而去,却并不显的很热络,闲聊似的走在一起,“当日我一见你便觉投缘,如今看来我果然是没看走眼,方才你回的很好,我还从未见过父皇那样欣赏过谁,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谢阁老应当很快就没事了。” 谢景翕心中讶异,想不到三公主小小年纪眼力倒厉害的紧,果然后宫中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连这样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公主也要活成个人精吗? “借公主吉言,圣上是个明君,不会颠倒黑白的。” 三公主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而道:“莞儿不在你也不必拘谨,一会尽管用饭赏景便是,听闻你水性极好,估计也不会害怕,等多来宫里几次就好了。” 三公主好意相劝,谢景翕回以微笑,“幸好有你在。” 宫中的湖面没有晋王府的那处大,但船却甚是威武,大概就是为了游船赏宴用的,内里建的很是豪华,圣上的主船上有顾昀跟盛鸾分别作陪,另外便是皇后沈贵妃,还有小沈嫔等几个妃嫔,谢景翕与三公主也在列。 谢景翕与顾昀对视一眼,顾昀示意她安心,看见他的时候,谢景翕悬着的心便放下来了,再加上有三公主在旁边,她便没有方才那样拘谨,娴静下来就欣赏难得一见的宫中美景。 “今儿你们可都是沾了玄尘与他媳妇的光,难得聚在一起高兴,朕先饮一杯。” 顾昀忙称不敢,一旁盛鸾与圣上混的比较熟,替顾昀举了一杯道,“圣上您这分明是见不得人家小两口恩爱,他俩脸皮都嫩,可禁不住您打趣,玄尘不能饮酒,我便代他敬圣上一杯,烦请圣上千万手下留情。” 圣上瞪了他一眼,“你到是会做好人,你这酒量怎能只喝一杯,先饮满三杯再说。” 盛鸾倒也豪爽,当真饮满了三杯,底下小沈嫔调侃道:“咱们盛大将军光看顾大人与夫人恩爱,自己也该说一个才是,回头我们也瞧瞧盛大将军是如何疼媳妇的。” “沈嫔说的有理,你老大不小了也该寻一个,回头看上哪家姑娘了跟朕说一声,朕给你们赐婚。” 熟悉盛鸾的人都知道,没事别跟他提这个,当然像晋王那样老不要脸的就另当别论,不熟悉他的人问起来就等于揭他伤疤,一准会让盛大将军记仇。 不过沈盛两家一向不对付,小沈嫔这层仇记不记的也无所谓,但是旁边三公主不经意的反映就让人好奇,大家都在说笑的时候,她却是旁若无人的嚼了一口翠玉萝卜,谢景翕离得近,不可避免的听到些许貌似不大友好的咀嚼声。 谢景翕一愣,忽然福至心灵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莫非三公主对盛鸾有意?难道今儿三公主与她一道上大船来不是陪她的,而是为了盛鸾吗? 这可有意思了,三公主今年不过十三四岁,盛鸾与顾昀差不多,已经是二十好几,差着十岁的年纪,想想是有些远,若不然不用她想,圣上大概就有意撮合了,也不知道三公主是何时芳心暗许的,而盛鸾那么个棒槌脑子大概一是看不出来的,所以三公主想要嫁盛将军这条路似乎有些艰难。 沈贵妃又道:“说起来,顾夫人娘家还有一双弟妹,大概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看顾夫人这般风采,应当也都是人中龙凤,肯定很是抢手呢。” 圣上有些好奇的样子,“贵妃不提朕倒是忘了,谢阁老是还有一双幼子幼女,改明儿有空,朕倒是想见一见。” 沈贵妃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还是没改,这时候提起四哥儿六姐儿是何用意,看圣上那反映就知道了,前头说起圣上为着子嗣的事,一度想纳一个谢家女进宫,只是因为当时剩下的两个名声不大好,且年纪也不到,圣上这才作罢,但现在瞧顾夫人这般,分明是那传闻有误,这样大方得体的姑娘,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照这样看来,那不大露面的六姑娘没准也是个好的,算来年纪也该差不多了,圣上没事见人家姑娘是为甚,不傻的人谁听不出来。 谢景翕心里那个气就甭提了,沈贵妃这是明里暗里的想拉拢谢岑,送一个谢家女进宫,谢阁老能不沾光么,现在锒铛入狱算什么,圣上明摆着很快就要放人了,若是再沾了儿女的光,更上一层也不是问题。 谢景翕放下筷子,对沈贵妃道:“贵妃娘娘实在是谬赞,我们姐弟几个加起来也不及父亲三分,实在很是拿不出手,尤其家中幼妹,性子很是拘谨,认生的很。” “认生倒是不怕的,多出来见见人便好了。”沈贵妃有些不依不饶的。 谢景翕便不言语了,再说下去就显得刻意了,且她说再多恐怕也无用,只要谢岑愿意,六姐儿的将来还是系在他手上。 一顿饭吃的很是憋闷,景是好景,无奈皆是无趣之人,所以谢景翕不但没吃饱,还吃了一肚子闲气,好容易等宴席散了,谢景翕才得与顾昀一道回家。 一进门,谢景翕就摘了满脑袋的头饰,转着僵硬的脖子,身子乏的一动也不想动,顾昀见她累够呛,便过来帮她脱了身上繁琐厚重的衣裳,一边给她捏肩道:“没想到圣上会留饭,一定没吃饱吧,说好要领你出去吃的,现在可还有气力?” 谢景翕摇摇头,“打死也不想动了,这顿饭就先攒着,下回再去,就先叫明玉煮碗面便罢,你指定也是没吃饱的,唉,你说人人都盼着进宫,连顿饭也不让人好好吃,进去这不是活受罪吗?” 顾昀失笑,手上加了一把力气,“你当别人都是为着吃才进宫的吗?” “说起来我今儿发现一有意思的事儿。”谢景翕身上松快了,便故意逗他,仰着脖子看着后面的顾昀,“想知道么?” 顾昀捏着她的鼻子,“你现在还学会吊人胃口了,让我猜猜是何事,可是三公主?” “哼,没意思,居然一猜就猜对了。”谢景翕把顾昀拉到面前坐下,“我觉的三公主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她好像对盛鸾有意思呢。” 顾昀一挑眉,“三公主这个年纪居然也情窦初开了?” “这有甚,说来也已经十三四岁,跟六姐儿差不多大的年纪,没两年也能说亲了,其实若非年纪差的大些,倒是一桩不错的亲事,三公主那个人很是周全呢,你可还记得东宫那次,偷偷出来报信的就是她的丫头。” 顾昀若有所思,“盛鸾再耽搁几年,圣上没准还真能促成好事,你这样一说也不无可能,盛鸾的一个姑母嫁的正是陈家,想来三公主私下里也是见过盛鸾的,盛鸾那张小白脸,很是能蒙骗小丫头。” 一听顾大少爷就还记着仇呢,逮着机会就得在他媳妇跟前编排一回盛鸾,谢景翕扑哧一笑,“人家长的白怎么了,瞧你那不待见的劲儿,我可跟你提个醒,没准哪天那小白脸就成你妹夫了呢。” 顾昀头回露出一种类似惊悚的表情,“媳妇,咱可不兴开玩笑,那混小子真要打顾莞的主意,我头一个不答应。” “你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妨碍。”谢景翕翻个白眼,“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没有这方面的眼力,盛鸾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可喜欢谁不喜欢谁,最是容易瞧出来,他跟莞儿整日冤家似的斗,你就不想想为甚,你兄弟的脾气你应该清楚,他要是对莞儿没意思,在知道她是姑娘后就该远着了,还有莞儿,她整日混在男人堆里,有没有动心就更好分辨了,女孩子但凡跟一个男人没完没了的斗气,斗着斗着那冤家就斗成缘分了。” 顾昀一时有些消化不良,谢景翕难得见他还有算不准的事,得意的冲他笑笑,“你不信,回头问问晋王妃,她保管也是看的出来的,呐,横竖盛大将军就那么一个,你看他是尚了公主好呢,还是做你妹夫好。” “我现在算是体会到那些棒打鸳鸯的父母都是为甚了。”顾昀苦恼的拍拍脑门,“顾莞那丫头的眼光怎么就不随我呢,这一辈子算是要瞎在盛鸾那王八蛋手里了。” 107暂得安宁 顾昀也不知道哪来的酸劲,就觉的是被盛鸾讨了天大的便宜去,谢景翕笑的不行,“我看盛鸾就不错啊,性子直白洒脱,跟莞儿真挺合适的,倒是三公主那样深的心思,估计跟他合不来,两个人要么能猜到一起去,要么就不要猜,否则鸡同鸭讲的多累。” 这些顾昀何尝不知道,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他不由叹口气,一把将人拉过来抱住,“算了,就让他们自己猜去吧,反正我是有媳妇的人,才不操心他们。” 谢景翕熟稔地窝在他身上,“我看圣上很快就会放了父亲,今天还拿这事考验我呢,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是觉的圣上这个人疑心重,又特别爱拿捏别人的心思,他说要见景昱跟六姐儿的时候可没吓死我,真的担心父亲把六姐儿送进宫呢。” “我猜圣上今儿就得难为你,以后进宫是免不了的,你尽量应付便是,至于六姐儿,圣上要真是看中了也没办法,还有沈贵妃一心撮合,想不成也难。” “唉,不想了,横竖现在暂时没事了,我得去庄子躲几天清闲,不如就趁这段时间把祖母跟景昱接过去住两日如何?” “自然是好的。” 顾昀对媳妇有求必应,哪里有不同意的时候,于是趁第二天沐休的空闲,与谢景翕收拾了东西便直奔京郊庄子。正巧这日圣上判了科考舞弊的案子,冯万年等一干涉事官员皆革职抄家,谢阁老无罪释放,礼部李延年因涉案较深,判了个斩监侯,倒霉的做了太子的替死鬼,圣上的出气筒。 闹极一时的科考舞弊案就这样轰轰烈烈的过去了,谢岑回家后,老夫人这才动身去庄子,原本开始她不大想去,但架不住谢景翕劝,再者老夫人频频动了回老家的心思,要不是这阵子因为谢岑入狱,她怕是早就提了。 “祖母,景昱怎么没跟你一道来啊,可是父亲又关着他念书了?” 谢景翕也就比老夫人早到一会,便等在外面迎她,见只有老夫人一个人来,不禁有些失望,老夫人道:“他说父亲今天刚回家走了不合适,等明天再来,我想想横竖也不差这一两日,就随他去了。” “那样也好,祖母就在这多留几日,若是喜欢就一直住着也无妨,正巧顾昀外祖也在,你们老人家在一块也有的聊。” “那样不大方便吧,我住几日便回南边去,总是住在家里才安心的。” 老太太总是放不下回南边的念头,谢景翕也明白老人家的心思,便不着急劝,只想着慢慢与她说,但是对于老人家在一块有的聊这种言论,她还是下的有点早,毕竟嵇老头他不是一般的老人家,当然这都是后话,暂时来看,一切都还是很和谐的。 嵇老头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只要有他的药田,他去哪都没所谓,所以将他院子里的暖房搬过来后,嵇老头便老老实实的跟着来了,而且顾昀这里地方大,他能更大限度的霍霍,端的是开心。 当然顾昀是不大开心的,他自认为建的很有个人韵味的院子,十分不待见变成如今这个药院子的模样,但他媳妇开心,他就没话说,所以除了前院这块保持原样,便将他们院子后面的部分全部包给了嵇老头,只要他不把药田开垦到前面碍他的眼,一切都没问题。 嵇老头整日撒了欢的在后院折腾,谢景翕领着老夫人过去的时候,他正跟顾昀为着领地问题争论,大体意思就是他看上了原本划分领地之外的一块地方,而顾昀坚决不肯让步,所以祖孙俩就一直嚷嚷到现在。 “好你个臭小子,我就要一块地怎么了,不就那么一丢丢,你又不用它来干嘛,给我能少块肉怎么着!” 顾昀像个一毛不拔的地主,抱臂站在边界线上,“这块给了你就破坏了我院子的整体美感,当初划分好的,你就在你那片折腾,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越界就是小狗。” “你敢说老子是小狗,反了教还,你要不给我就还回我自己家去,你把我的药院子原封不动移回去,哼!” “移回去?你不怕把你这些宝贝移死啊,再说了我听阿翕的只管往这移,回去的事您自己解决。” “你!你你你你……”嵇老头气的差点上天,“我这是掉进贼窝喽,外孙媳妇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你说我要那块地怎么了,那里正适合开个水塘子啊,不仅能蓄水浇地,还能养鱼养虾,你说多好啊。” 谢景翕头顶一顶和事佬的帽子过来,“外祖父您甭听他的,我觉的就挺好的,他是跟你闹着玩呢,这事我做主了,您放心便是。” 嵇老头激动的差点抱住谢景翕的大腿,被眼疾手快的顾昀提溜到一边,“有话边儿说去,别为老不尊的。” “哼,反正我外孙媳妇站在我这边,老子不认你个小兔崽子了,哎呀,这才是我亲外孙女啊。” 老夫人在一旁瞧得眼皮子直跳,着实没见识过这样欢腾的祖孙,心说大名鼎鼎的嵇老先生就这德行吗,真是惊掉了下巴。 刚见面自然不好说什么,但一点都不妨碍嵇老头伟大的形象在老夫人心里悲惨的破裂,可嵇老头就没这么见外了,因为有外孙媳妇撑腰,心情也好的不得了,见了老夫人还一本正经的过去问好,“这位便是外孙媳妇她祖母了吧,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多关照。” 老夫人打心眼里不想关照他,但还是秉承着优良的品德回礼,“是我打扰了才是。” 谢景翕过来搀住老夫人,“祖母您别见外,外祖父最是不拘小节的,您在这就跟回了家一样,见了街坊什么样就什么样,您要是闲了也能种种菜什么的,多好啊。” 老夫人心说她可没有这样的街坊,住在一块得多闹心,也是看在孙女的面子上罢了,反正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唉,对了外祖父,不妨就趁这个机会帮祖母摸个脉吧,您方便吗?” “那没问题没问题,我去洗个手就来。” 老夫人是知道传闻中的嵇老先生有多清高的,对他突然而至的亲和力搞的有些晕,顾昀看出她的疑惑,笑说,“祖母也奇怪吧,外祖父以前的确是不替人瞧脉的,也就是见了阿翕才这样,是我们阿翕讨他欢喜呢。” 那就难怪了,老太太听他这么说,方才的那点不待见才好了些,至少她乖孙女在婆家吃得开,那是比什么都好的。 嵇老头看着不靠谱,瞧起病来却有模有样,他一边缕着胡子一边道:“倒是比我想的麻烦点。” 嵇老头十分擅长吊人胃口,但只要有他在,就是麻烦点跟不麻烦点的区别,所以谢景翕并没有十分担心,倒是老夫人不大了解,以为给人添了麻烦,“是老毛病了,也没指望能治好,多少年也就这样过来了,要是麻烦就算了。” 嵇老头很不高兴别人这般瞧不上他的医术,顿时就觉的这老太太不如他外孙媳妇可爱,“这点小症候还不在话下,治不好的病我从来都不治。” 老夫人一噎,也知晓方才不该那样说,便不再言语,由着嵇老头瞧,谢景翕道:“祖母您别担心,外祖父厉害着呢,您难道不想把这老毛病治好么,想想犯病的时候多难受啊。” 那倒也是,嵇老头只要遇上谢景翕毛就能顺,顿时就没了脾气,顾昀默默冲他媳妇竖了个大拇指,论收拾嵇老头,他只服他媳妇。 “您这是年轻时候种下的老毛病吧,伤了底子就不大容易恢复,治是没有问题,但经年累月种下的根就得慢慢调理,不能心急。” 老夫人年轻守寡,吃得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谢景翕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就把话题岔开,“那就是说得一直跟着外祖父调理吧,那正好多住些时日,把毛病养好了再回南边,这里山清水秀的,住着也合适养病,您说是吧外祖父。” 嵇老头很诚实的点点头,“外孙媳妇说的有道理,另外您身上还有风湿,我得定期扎针才行,南边那湿冷的地方不适合养病,还是在京城的好。” 谢景翕心里简直要偷着乐,“您看就说吧,所以祖母啊,您就安心住在这,等好了我陪您回去瞧瞧就是,时日长着呢,你回去就不想我啊。” 老夫人被他俩一唱一和的弄的没了脾气,只有住下的份儿,“得得,就按你说的办便是。” 于是老夫人终于顺了谢景翕的心,在庄子里住了下来,暂时告别侯府的杂事,谢景翕轻松惬意,除了顾昀要每天忍受早起晚归的折磨,一切都很让人满意。 隔日顾莞来的时候,各抱了一只猫狗过来,她今儿着了女装,走起路来都别扭,刚从马车上下来,怀里的狗就窜了出去,顾莞一着急差点给绊倒,正巧遇见一同而来的谢景昱,于是她想也没想就喊道:“景昱快,快替我抓住啊!” 谢景昱一愣,心说这姑娘认得我吗? 108齐聚一堂 说起来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谢景昱与顾莞同窗几载,竟是不识其真身。 按说谢景昱这个年纪,应当是对男女之事甚是敏感的,无奈他被谢岑教的刻板又正经,顾莞一个二八年华的大姑娘,也不比谁少长肉,他竟是对自己同窗其实是个女儿家这件事毫无察觉。 谢景翕见了也未免摇头,实在无法描述此时的心情,那厢顾莞也有些懵,心说我脸上又没长花,谢景昱他总看我作甚? “喂,快去帮我抓回来啊,喂喂谢景昱,你是痴傻了吗?” 顾莞见谢景昱愣头愣脑的,一气之下索性自己提着裙子去抓,谢景昱这才回过神来,还知道不能叫姑娘家动手,试图上前将那四处撒欢的狗儿逮回来,然而……并没有追到。 这下谢景翕都不忍心看了,抚着额头直叹气,她的好弟弟怎么傻笨傻笨的呢…… 顾莞真是后悔自己穿了裙子过来,要不是手上还抱着只猫,至于叫一只狗欺负成那样吗,然而再瞧谢景昱那笨手笨脚的模样,顾莞打心眼里也不大忍心,实在是不该叫谢景昱帮忙的。 就在谢景昱对着一只狗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响起,那已经躲在草丛后面看不见影的小狮子狗噌的就窜了出来,直奔着口哨声的方向而去,大家不约而同顺着它肉球似的五短身影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盛大将军的伟大身影。 顾莞大叫,“小白脸干得好!” 话是好话,就这称呼实在不中听,盛鸾一下就黑了脸,捏着小狮子狗的两只小短腿对顾莞道:“信不信我马上就扒了它的皮做手套。” “哼,你尽管扒皮,看景翕还让你进门。” 谢景翕放哪都好使,盛鸾立刻就不计较了,抱着一坨小白球过来跟谢景翕打招呼,“嫂子好,今儿我是来蹭饭的,希望您千万别嫌弃,粗活累活尽管招呼,打只狍子都不成问题。” “瞧你那傻狍子样!”顾莞抱着一只体型比狗还大坨的猫过来,用胳膊肘子把盛鸾撞到一边去,“少在我们景翕跟前献殷勤啊,小心我大哥揍你。” “他打得过我吗?” “我跟他一起打!” 盛鸾:“……” 真不要脸。 谢景翕扑哧一笑,从顾莞手里接过肥头大耳的猫,往手里一掂量,差点闪了胳膊,“莞儿你这是打哪弄这么只肥猫过来啊,这是哪家养不起了才给你的吧?” “可不是,都把卖家吃穷了,这才便宜卖给我的,银子少个又大,捡了大便宜呢。” 众人:“……” 盛鸾看了眼自己怀里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狗,不耻下问道:“那这狗不会是没人要直接捡回来的吧?” 顾莞神秘的摇摇头,“非也非也,我是看他长的像你才买的。” 盛鸾:“……” 他为什么要多嘴问一句。 “我今儿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别啊别啊,你忍心给一只长的像自己的狗扒皮吗,扒了皮说不定更像哦。” 盛鸾:“……” 谢景翕已经笑岔了气,这两人怎么这么逗呢,她抱着的猫慢悠悠从她怀里跳出来,后腿一弯挺胸收腹,十分艰难的做了个蹲坐的姿势,一脸淡定的看着面前这些愚蠢的凡人。 它实在是胖的很有个性,可能是个混种的小杂毛,浑身黄白相间的长毛遮住圆盘似的脸,眼睛几乎要挤的看不见,但还是炯炯有神的盯着谢景翕,谢景翕一瞧这猫很有灵性,便决定抛开它愚蠢的外表,给它取一个高尚的名字。 “就叫谢八块吧。” 众人:“……” 谢景翕不顾谢八块漠然的眼神,转而看向盛鸾怀里的小狮子狗,盛鸾下意识的抱着刚认的“兄弟”往后一躲,生怕谢景翕起一个比谢八块还生猛的名字,“嫂子,你放过它吧。” “那叫顾三思好了。” 盛鸾感觉怀里新鲜出炉的顾三思虎躯一震,哆哆嗦嗦的埋下了头,死也不想再看这个世界一眼。 “噗哈哈……”顾莞笑的蹲在地上,“景翕你怎么这么好玩呢,啊哈哈……” “抱歉我还是想问一句。”谢景昱此时走过来,仍旧有些疑惑的看着蹲在地上的顾莞,“姑娘,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顾莞:“……” 盛鸾拍拍谢景昱的肩膀,“兄弟,长这么丑的人还有第二个吗,拜托有也别让我再看见了。” “小白脸你说谁丑呢!”顾莞双手掐腰,狠狠剜了盛鸾一眼,又转向谢景昱,指着自己的脸“我说谢景昱同学,你好好看看,我,这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眼睛,鼻子,嘴巴,好好瞧瞧,是不是你那玉树临风的同窗!” 谢景昱当真仔细的瞧了几眼,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顾家四爷的确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莫非你是顾三娘?” 众人:“……” 这孩子真是太聪明了。 “可是我好像没见过三姑娘啊,你为什么会认得我呢?” “我……”顾莞彻底放弃了,“……因为你跟景翕像嘛,很好认啊。” 盛鸾笑的差点抽过去,“哈哈,倾国倾城不好使了吧,玉树临风没人睬你吧,哈哈……好丢脸哦……” 真不晓得盛鸾将军是怎么有脸笑别人的,想当初他好像也没认出人家出了糗吧,顾莞撸胳膊挽袖子的对盛鸾道:“要不要打一架!” “打就打啊,谁怕谁啊!”于是盛鸾顺手扔下生无可恋的顾三思,就要跟顾莞动手,“你穿成这样行不行啊?” “你管我,来来来……” 谢景翕过去景昱跟前,笔画了一下个头,“哟,长高不少嘛,最近还好吗?” 谢景昱一见了姐姐,性子就放开了,“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别老担心我,我好着呢。” 好是挺好,就是不大开窍,谢景翕心知他这性子急不来,不能勉强太多,“就多在这住几天,盛鸾将军得空,你就跟他学学拳脚,总是闷在家里也不好,横竖念书也不急在一时的。” “我念书念的慢嘛,所以就要多下点功夫啊,父亲说我现在的水准,殿试都不一定进的去,所以也很害怕,不过母亲说,几位表兄弟也会与我一起会考,大概年底之前就会来咱家暂住,以后念书有个伴也挺好的。” 这表兄弟自然是许氏娘家的,许氏父亲致仕后便一家搬回了老家,家里便只有许氏这个姑娘留在京里,进京会考自然是要暂住谢府的。 “那也好,但我还是那句话,也不拘于非要走科考的路子,你得明白自己适合什么,并非父亲要你做的就全是对的,适当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像是盛鸾将军还有你姐夫,平日多走动一些。” “知晓了姐,姐夫平日都有给我送东西的。” 谢景翕笑笑,又转而问道:“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啊?”谢景昱讶异的张张嘴,待反应过来又羞赧的挠挠头,“姐,你,你干嘛忽然问这个。” “问问又如何,你也老大不小了,娶房媳妇劝着你一些,也能上进,你也不用拿要读书的话来搪塞我,有就跟姐说,父亲母亲不答应的,姐会帮你争取的。” 谢景昱害臊的不行,他是真没想过这个,抬起头的时候一眼瞥见正打的毫无形象的顾莞,不知怎的脸更烫了,低下头喏喏道:“我,我知道了。” 谢景翕心里哀叹,果然还是得有人提点他,许氏一定是不怎么关注他饮食起居的,谢岑就更别指望,大概真要有个媳妇关心才行。 那厢顾莞打的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脑袋上的头饰沉重又碍事,一不留神就被盛鸾趁机抓住,她一张小脸因运动的关系白里通红,看上去像擦了胭脂,盛鸾一不小心就看呆了,这才反映过来顾莞今天是女孩子装扮,他怎么还跟她动手呢? “喂喂小白脸,你还看,放手啊!”顾莞趁他愣神的功夫,狠狠踩了他一脚趁机跳开,只留了盛鸾踮着脚呲牙咧嘴。 “你真行!我记住你了顾莞!” 顾莞在一边得意洋洋,顾三思不知是不是升起了对疑似亲兄弟的同情,摇摇晃晃的走过去,舔着他那被某人踩上鞋印的脚试图安慰,舔着舔着犹嫌不过瘾,然后抬起一只后腿,就要开始在盛鸾脚边兴风作浪…… “顾三思!唉唉,你个小王八蛋往哪撒尿呢……” 盛鸾接连被顾莞跟兄弟欺负,跳着脚往一边躲,顾莞笑的不能自已,笑着笑着便回过味来,“不对啊景翕,你这取的什么破名字,怎么跟我名那么像啊……” “噗……”盛鸾终于扳回一局,哈哈大笑,“顾三娘,顾三思,哈哈……这名字取的真是好极了,来来顾三思到哥哥这边来,给哥哥跳支舞。” 顾莞:“……” “我不同意!必须要改名字!”顾莞气的恨不得拆房顶,谢景翕却跟没听见似的,抱起谢八块就去找嵇老头玩了。 “喂!谢景翕你给我站住,等大哥回来,我一定要告状!” 109思之如狂 跟顾昀告状这种事显然是不明智的,顾莞拉着他叨叨了半天,顾昀只是挑挑眉,“三思啊,挺好的嘛。” 一旁盛鸾抱着顾三思咯咯直笑,顾莞不干了,“你闭嘴!抱着你兄弟离开我的视线!” 盛鸾不睬她,撕了一块兔子肉喂给顾三思,“你瞧,口味都跟你一样。” 顾莞深吸一口气,对顾昀道:“大哥!你必须不能这样惯着景翕姑娘,整个一妻奴啊,还有没有夫纲了啊,给宠物取名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没有意见呢,你瞧景翕取名这水准,将来给我大侄子取名还了得吗?” 顾昀照例给谢景翕剥了一只虾壳,繁忙之中抬起头瞟了她一眼,“会不会叫嫂子啊?” “我……”顾莞吃瘪,“你甭管我叫什么,反正就是这么个理。” “所谓君子慎言,三思而后行,多好的名字,我干嘛要反对,你行三,难不成还不准别人取三字么?” 好像也挺有道理。 顾莞被他家大哥几句话堵的没了话说,再瞧大家都是狼吞虎咽吃的欢畅,压根没有人体会她心里的这点计较,连谢八块都嚼着一块肉斜眼看着她,于是她也自暴自弃的坐下来,拿了一只鸡腿狠狠啃了一口。 “谢八块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烤了吃,一只猫吃什么肉,吃你的草去!” 猫好像也不吃草吧,谢八块充满敌意的看着愚蠢的顾莞,它决定再也不要理睬这个要吃它肉的蠢货。 今儿难得都留在庄子里过夜,大家便闹的没有顾忌,在种满海棠的院子里围炉而坐,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将这个原本空旷的院子都沾满了人气。 那厢顾莞喝的有点多,跟盛鸾勾肩搭背的,“小白脸,唱首歌呗,你以前在军营里都怎么过的啊,是不是每天晚上就只能看着星星月亮发呆啊?” 盛鸾晃着半瓶子酒,不时给蹲在地上的顾三思喂两滴,眼睛微醺的看着远处,“偶尔吧,印象最深的是我十二岁那年在西北的时候,那次我被父亲打了,于是就赌气跑出去,却误入了敌方的埋伏,身边就只有几个贴身跟着的侍卫。” 大家不由自主的被盛鸾的叙述吸引,连顾三思也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竖着耳朵,盛鸾继续道:“我当时少年气盛,又是在气头上,于是想也没想就跟人动了手,结果可想而知,我们一共七个人,眨眼就没了四个,后来跟着我的侍卫护送我逃跑,围着沙土地跑的不知今夕何夕,最后不小心掉进一个沙坑,差点就被活埋。” 顾莞听的入迷,“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就只剩了我跟一个奄奄一息的兄弟,那个沙坑救了我们,但是等我好容易爬出去的时候,发现唯一的一个兄弟也咽了气,我当时躺在沙土坑里非常绝望,因为我并不知道我身在哪里,是不是跑到了安全的地方,或者压根就是在敌方的地盘没出来,是不是天一亮我就会被发现,然后成为俘虏。” 盛鸾猛地将手里的半瓶酒灌进嘴里,然后将酒壶一扔,那酒壶叮叮当当的滚去柴火堆旁,溅出的酒砰的火堆噼啪乱响,“我满心绝望的躺在沙坑里,仰面就是伸手可及的星空,我记得西北的星星特别亮,是我见过最大最亮的,我一直看了一整夜,后来听人说身边死去的人都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我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敢看,因为我身边死去的兄弟太多了,总觉得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而我却是无颜面对他们的。” 盛鸾低声哼起了不知是哪里的小调,顾莞支着脑袋在一旁听的入迷,不知是陷在他那悲伤的故事里,还是陷在这有些孤寂的小调里,安静的不像她。 顾三思整个趴在地上,大概已经醉酒睡着了,谢八块保持它挺胸抬头的优美坐姿蹲在谢景昱旁边,盈亮的眼珠子里反射着让人看不明白的光芒。谢景昱头回听到书本以外的悲欢生死,不知有没有深有所触,或者依旧迷惑于顾莞为什么跟顾四爷一个模样的疑问中。 顾昀牵着谢景翕悄无声息的离开,抱着她攀上屋顶,坐在院子里最高的地方一望而下,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惑,院中的篝火那样温暖鲜明,守着它的人又那样真实缄默,谢景翕侧身躺在顾昀的肩膀上,觉的眼前的一切都真实而美好。 果然人人都是有故事的,在听到盛鸾的故事时,谢景翕忽然觉的前世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困惑实在不算什么,生死大悟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唯有身边所依真实坚韧。 “玄尘,你可有绝望的时候?”谢景翕问道。 他自然是有的,谁没有过绝望呢,只是过往的绝望放在眼下都不值一提罢了,但顾昀还是很诚实的点点头,现在想想,假如没有遇见谢景翕,大概才是他最大的绝望吧。 海棠开到深处,独有的清香便越发浓烈,屋顶上零星散落着些许花瓣,待花瓣落满之时,大概春天就过去了吧。 夜里稍有清凉,顾昀与谢景翕下来的时候,顾莞已经歪在盛鸾身上睡着了,谢景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盛鸾喝的有些迷糊,谢景翕冲他努努嘴,示意他把顾莞送回去,盛鸾不情不愿的抱着烂醉的顾莞,送她回了房间。 顾昀给她披了件衣裳,笑问:“你还真要撮合他们呀,瞧你取那名字。” “我这名字怎么了,所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们顾家三娘,当得起这个思字。” 何况压根也不用她撮合,俩人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呢。 “那景昱呢,你就不怕他也瞧上了顾莞?” “景昱啊,他大概还不懂情为何物,只是本能的脸红罢了,换个姑娘来也是一样的。” “那阿翕呢,可懂?” “我啊,勉强懂了吧……” 第二日大家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当然除了顾昀这个要早起上朝的,谢景翕是没听见他起身,昨晚因为一句勉强懂了,今儿下床都有些勉强,谢景翕已经懒的理睬合不合规矩啊,家里有老人在这些问题,自暴自弃的睡到晌午,然后便被顾三思狂放的叫声惊醒了。 真是什么样的人买什么样的狗,顾三思那么个小不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叫声,谢景翕换了衣裳出去的时候,顾三思正在顾莞的房间外上窜下跳,谢景翕眼皮子一跳,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时顾莞的屋子里正上演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顾莞手里拿着枕头,没命的往盛鸾身上招呼,“盛鸾你个王八蛋!谁叫你在我屋子里的,啊啊啊你个混蛋,你想作甚!” 盛鸾他甚也不想,大概只想睡觉,他昨晚上喝的有点高,情感消耗过量,现在整个一被掏空的状态,眼睛迷愣愣地看着顾莞,觉得她实在有些大惊小怪。 “喂,顾三姑娘,拜托你大早上照照镜子好吗?你自己看看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我不过是昨晚喝高了,不小心睡在你屋里而已,还是我背你回来的呢,早知道你这样不讲理,就放你在外头喂猫。” 盛鸾说完又爬下准备再补一觉,顾莞的枕头又砸了下来,“谁允许你在我屋里睡的啊啊啊,你争取我意见了吗就背我回来,我还宁愿在外面喂猫呢。” 盛鸾挥挥手,“从现在起我跟你换房间了,这里房间这么多,睡哪不是睡,首先声明啊,本将军对你没有兴趣,长那么丑。” 顾莞简直七窍生烟,直接拿被子蒙在盛鸾头上,预备将国之栋梁盛将军给活活闷死在被子里,于是乎作为亲兄弟的顾三思为了不让盛鸾死的如此窝囊,便站在门外大呼小叫。 谢景翕将顾三思抱起来,也没进去,直接把通风报信的顾三思绑票了,剩下盛大将军在里面独自面对生死。 人类真是太没有爱了。 谢景翕抱着顾三思去寻嵇老头,今儿开始老夫人便要接受治疗,她得去看一眼才放心,然而等她过去的时候,嵇老头已经施完了针,正在指挥着谢景昱替他挖地,将昨儿死乞白赖从顾昀手里讨来那块地挖成个水塘。 谢八块惬意的坐在旁边晒太阳,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尚未成型的水塘,仿佛里面已经养了各式各样的鱼虾在等它吃。 只是若要等谢少爷来挖池子,谢八爷恐怕一年半载也吃不上,谢景翕倒是乐见如此,见景昱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心里很是受用。 “外孙媳妇呦,你怎么才起来陪我老头子玩,果然顾昀那小王八蛋太不是东西,外孙媳妇你受累了吧?” 谢景翕:“……” 她的确是挺受累,可是这老头到底要说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会是想说…… “外孙媳妇,我给你的书有好好看吗,你要能把那十八式学完,顾昀便不是你的对手啦!” 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连谢八块也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什么书,什么十八式,我们都很想知道啊…… 110岁月静好 谢景翕此时只想一头扎进谢景昱挖的坑里再也不出来。 那本灭绝人性的书果然是嵇老头这里得来的,太丢人了好吧,顾昀怎么能把这种事跟嵇老头说呢,关键是嵇老头还真搭理他,还弄本什么十八式的书,给也就给了,别说出来啊,当着这么多人,还有老夫人也在,让不让人活了啊! 老夫人的思维有些跟不上,大概还没反应过来说的甚,谢景昱虽然隐约知晓些什么,但还是很迷茫,只是对书本能的比较敏感,“十八式?什么书啊姐,你在学功夫吗?” 谢景翕:“……” 嵇老头一点都不懂察言观色,解释道:“十八式是有点夸张啦,但绝对是堪称精妙绝伦哦,要是能领会其中奥妙,当真是妙不可言啊,想当年你外祖母……” “外祖父!”谢景翕忙打断他,“您中午想吃什么呢,我叫人去准备,咱们吃东坡肉跟西湖醋鱼怎么样?” “东坡肉!啊啊乖孙媳妇,你果然是最懂我老人家的心啊,你回头可别跟陈妈妈还有顾昀那臭小子说啊,他们都不让我吃肉,我这日子实在是苦哦!” 谢景翕心领神会的跟他点点头,“您放心,我保证不会说的,不但有肉还有酒哦。” “哎呀我的娘啊,我搬过来真是太对了,顾昀那小王八蛋命怎么这么好,娶这么个好媳妇哦……” 老夫人还一头雾水的道:“上了岁数是不能吃太多肉,景翕你也不要一味由着你外祖父。” “我知道了祖母,就吃一点让他高兴嘛。”只要他不再提那什么十八式,他吃什么都行。 只是求知欲十分旺盛的谢少爷跟谢八爷依旧一脸的莫名其妙,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书啊…… “景昱小子不要停哦,今天挖不出来不给饭吃啊。”嵇老头一脸得意的指挥谢景昱干这干那,可怜谢景昱这个整日四体不勤的少爷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为着谢八爷的鱼塘而孤军奋战。 顾莞那厢不知怎么解决的,等午饭时分俩人出来的时候,各走一边谁也不理谁,而盛鸾的眼眶子上明显青了一块,看样子是挨揍了。 谢景昱这个好奇宝宝再次问道:“盛大哥,你这脸上怎么了,要不要拿凉水浸一下啊,都要肿了呢。” 盛鸾不在意的坐下来,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嘴里含糊道:“没事,被狗咬了。” 莫名背锅的顾三思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仿佛在说,大哥我是爱你的啊,怎么会咬你呢? 而且狗能咬出这个模样吗? 顾莞桌子一拍,“小白脸你说谁狗呢?” 盛鸾一边嚼肉一边哼哼,“谁咬的说谁。” “哎呀你们这些小娃娃真是不叫人省心啊,吃饭的时候怎么能吵架呢。”嵇老头往自己碗里扒拉了几块东坡肉,心满意足的填了一嘴,“盛鸾小娃娃你这样不行噢,怎么能叫媳妇欺负到头上呢,我这还有一本房中秘术,专门教男子以震夫纲的,快把最后两块肉让给我,我就给你怎么样,连顾昀都没有呢。” 盛鸾嘴里的饭华丽丽的喷了,简直乐坏了顾三思,直奔着那块还没咬碎的肉而去,满意的填进了自己肚子里。 谢景翕已经要哭了,真是千防万防都没防住嵇老头那张嘴,这下不怕人家听不懂了,连老夫人都反应了过来,脸都绿了。 “嵇前辈,您是在开玩笑吧?”盛鸾一时没回过神,世上还有这样的书,虽然他暂时用不着,但很想看看啊! “我怎么会开玩笑呢,不信你问我外……” 谢景翕赶紧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外祖父,再不吃肉可就没了。” 盛鸾的眼神转向谢景翕,谢景翕脸通红,那模样简直不问自答,顾莞回过味来,一巴掌拍向盛鸾的脑袋,“混蛋,流氓,瞧你那叫猥琐的眼神!” “还有,我不是他媳妇啊外祖父,我眼可没瞎,怎么能看上这样不要脸的流氓!” “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嘛,都一起睡过了,早晚的事嘛!” 顾莞:“……” 盛鸾:“……”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那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好容易打发了嵇老头这个老不正经的,老夫人去睡午觉,而谢景昱继续去挖坑,盛鸾闲来无事的拿出了火铳的设计图纸研究。 谢景翕瞟了一眼,一下就看直了眼,这图不是出自杨寿礼之手吗,虽然与之前看到的大不一样,但是这笔法是不会错的,也就是说杨寿礼还活着? 谢景翕走过去拿起火药的配比图看了一眼,上面添加了一些她曾经说过的用料,这是错不了的,原来顾昀当时费那么大功夫是为了留杨寿礼一命,让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这样就能暗中研制火药。 顾昀这心思何其深啊,但不管怎样,杨寿礼还活着就是万幸,毕竟能得那样一个人才不易,失去了也怪可惜的。 “盛鸾,这图是杨大人给的?” “嗯?你不知道吗,我正想问你呢,高大哥还跟我说过,说嫂子帮了他很大的忙,有些不懂的还想来请嫂子帮忙,哦他现在改名换姓了,就是杨大人。” 这就难怪了,一边顾莞听他们说的热闹,也凑过来,“你们说什么呢,这什么图啊,呦,小白脸你还懂这个啊?” “一边玩去,小孩子家家的懂甚!” “哼,你瞧不起人怎么着,你能耐你画一个啊,我怎么就看不懂了,西洋的火铳我还摸过呢,就你盛大将军能耐不成!” “你能耐不小啊,居然还摸过,有什么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顾莞冷哼一声,“我当年去宫里的时候,在圣上那里见过的,还见过一本西洋传过来的书,就是专门记载火铳火器制造的,只是那书上皆是洋文,没有人看得懂罢了。” “圣上那里还有这样的书?”盛鸾摸着下巴,一脸跃跃欲试,“改天我去偷来瞧瞧。” “偷来?你看得懂吗?”谢景翕想了想,“盛鸾常年在沿海,应当是接触过洋文的吧,莫非你真的懂?” 盛鸾摇摇头,“不是很懂,也就能听懂一些,看的话得找人翻译才行,倒是顾昀比我懂一些,我们俩个半吊子加在一起,应该能看个两三成吧。” 顾昀还懂这个?谢景翕真是意外的不得了,可是圣上那里,真的要用偷的吗? “我倒觉的不一定非要偷书,而且便是偷了那一本,也不见得就能研究明白,倒不如干脆弄一支火铳来瞧,说不定杨,高大哥就能模制出来呢,至于火药,咱们自己的书籍里也是有的,那西洋来的书籍,还是要等机缘巧合,一本两本的并不能解决问题。” “景翕说的有道理,火铳的话,应当还是可以找来的。”顾莞附和道。 “火铳倒还是其次,毕竟这玩意也就能防身,真打起仗来不顶什么用,我关注的还是火器洋炮,甚至是轮船,咱们大陈实在是太落后了。” 说起这些来的时候,盛鸾全身上下都是散着光的,他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顾莞不由自主看直了眼的时候,大概也是没意识到的。 晚上顾昀回来后,谢景翕跟他聊起来,“盛鸾的确是个不错的,说起家国情义来很是那么回事,他这样年纪的公子哥也的确是难得了。” 顾昀不大愉快的一挑眉,“他跟你说火器的事了?” “嗯,你怎么也没告诉我杨寿礼还活着呢,我还替他可惜了半天,这样的人才没了怪可惜的。” “也不是特意瞒着你,是没到说的时候,而且除了盛鸾与晋王知道,其他人都是瞒着的,毕竟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景翕端着本闲书倚在软榻上,顾昀则在书案上写着什么,这里住的好处便是里里外外都没有人打扰,吃过饭后或是各置一边看看书,或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实在是惬意。 谢景翕道:“今儿听盛鸾说说外面的事,觉的往常的生活真是太过狭隘,整日围着四面院墙转来转去,真的井底蛙一样。” 顾昀抬起眼皮瞥她一眼,手上笔画未停,“这还不好说,你想出去,回头带你出海也是可以的,盛鸾那小子就靠这个打发小姑娘呢,你别听他说的一本正经的,当初最认死理的就是他,说什么也瞧不上西洋来的玩意,现在倒是比谁都积极。” 还有这段故事呢,谢景翕对顾昀的过往越发好奇,总觉得他是经历了许多人几辈子也没有经历过的,“盛鸾说你会洋文,着实吓了我一跳呢。” “嗯?现在觉的你夫君有魅力了么,你要有兴趣,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时间长着呢,不着急一下都了解透彻,一点一点揭开才有意思不是。” 这实在是人生里最动听的话,岁月漫长,我们彼此都还有未解之谜,一层层揭开才是岁月最好的礼物,谢景翕觉的,从此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孤独二字了。 111染指家事 谢景翕手里的书页许久未动,卷在手里一直发呆,顾昀忙完了看她一眼不禁失笑,“想什么呢这么可乐。” “也没有想什么,就是觉着这样很好。”她从榻上起来,看他有些疲惫,关问道:“最近很忙么,要不咱就回府去住,你这样来回跑怪累的。” 顾昀最近不是一般的忙,自从太子的事过后,圣上好像对他越发器重,前太子所涉及的一些贪腐案件,以及太子党的各种清剿工作,一系列遗留问题都一股脑扔给了刑部,活活要把他转成个陀螺,只不过顾昀从来不在她面前说罢了,难得她在这住的开心,总是想叫她多住些时日。 顾昀净了手换了衣裳才过去抱住她,趴在她肩头心满意足的叹口气,“的确是忙了些,朝里因为太子党的没落而重新洗牌,各方面的人手都要安排好,费点心思罢了,另外宫里的小沈嫔刚诊出喜脉,各方的势力就开始动心思,你心里有数便是。” 小沈嫔也怀了龙胎,一旦诞下皇子,沈家可谓如日中天,若将来当真是二皇子继位,沈家得了势,不知要有多少人家倒霉,具谢景翕所知,沈家在西南手握重兵称霸一方,横行了也不是一天两天,至少盛家就是他们第一个不待见的。 太子逝去,下一个要培养的自然就是最年长的皇次子,况且就单从才能方面说,皇次子的确可当大用,别人不说,那些最重才学的清流一党,十个里有九个是看好皇次子的,还有以谢阁老为首的一些皇党,看不上前太子,皇次子总归是看得上眼吧,这样一算,除去已是强弩之末的太子党,朝中几乎一多半都是看好皇次子的。 “我瞧皇后大概还是想再搏一局的。”谢景翕理顺了关系后说道:“皇三子母家势微,皇后若是支持皇三子,将来的局势也是说不准的。” 顾昀并没有否定,“你看的很准,皇后母家势力不容小觑,前太子党也并没有偃旗息鼓,一切都还是说不准,我瞧圣上倒是并不着急,还惦记着多生几个,尤其小沈嫔这一有孕,他更是乐中于造人去了。” 那就是说,圣上对沈家也还是在观望,似乎太子被废,局势并没有比以往清明,反倒更复杂了些,各方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有些越拨越乱的意思。 不过眼下,谢景翕还是最担心顾昀的身体,倒是顾昀一直说住在这里开心些,比在侯府舒服,也就由着他去了,便这样一直住到七月份曾氏寿辰的时候,夫妻二人才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欢快的日子总是过的快,不知不觉进了盛夏,在庄子里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进了侯府就闷热的厉害,谢景翕是个畏热的,进了侯府的房间就感觉一股热气袭来,顿时就想再搬回庄子里去。 明玉提早开了窗透风,她回来的时候又关上窗户,连窗帘都遮上,屋里放了冰块,这才觉的好些,往年谢景翕贪凉,碎冰果子的不忌口,今年一口也碰不得,便觉格外难熬。 “姑娘,我特意熬了银耳羹,放的凉了才给你端来,先喝一些去去热气。” 了胜于无,谢景翕喝了半温不凉的银耳羹,心里的燥热方压下些许,“方玳可在?” “方玳姐姐在呢,我这就去喊她过来。” 谢景翕不在府上,府里的大小事宜皆是方玳在管着,她办事很有一套,加上谢景翕在府里树立的威严,手底下笼络了一大批管事的妈妈,办起事可谓来顺风顺水。 方玳过来给谢景翕见礼,“多日不见,夫人气色又好了不少呢。” “若非太太寿宴,我是一点不想回来的,有你在,当真是帮了我大忙,来,快坐下歇歇。” 方玳在她旁边坐下,接过明玉递过来的茶,“我倒是还好,这回侯夫人寿宴,都是方姨娘在包办,我乐的清闲呢,偶尔打个下手而已。” “方姨娘?太太倒是看重她。” 意外到不至于,就是觉的方姨娘当真好本事,速度够快的,谢景翕不过走了月余,她这就已经上手家事了,定是没少下功夫,往常也实在低看了她的手段。 “这还不止呢,夫人有所不知,方姨娘刚接管侯夫人的寿宴,就惦记着整个侯府的家事,恨不得哪里都搀和一脚,我瞧侯夫人也不说什么,也就没有过问,由着她去了。” 方玳这么几句话,谢景翕大概就能想象侯府这几个月的动向,侯府里的两房媳妇,谢景翕不在家,二少奶奶最近又老实的很,似乎就剩了方姨娘一个人兴风作浪,她又会拿捏曾氏,所以曾氏让她接手寿宴一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再者曾氏的心思一直都明摆着,她压根也不想真正将侯府掌家的权力交给长房,在二房找一个能接替谢景琪的女人也是顺理成章,她拿一个小小的寿宴试探方姨娘不过是第一步,往后这样的事只多不少,估计谢景翕若是再呆在庄子里几个月,很有可能这家里就没她什么事了。另外方姨娘出身大家,与一般的通房小妾不一样,若是能扶上墙,将来代替谢景琪成为名正言顺的二少奶奶也是不无可能。 谢景翕倒是无所谓,“方姨娘若是能拿得起来,掌家的事交给她也无妨。” 怕就怕她不肯老老实实的拿,毕竟她接管家事并非顺理成章,总要闹点幺蛾子出来,给她谢景翕扣点屎盆子,她才能表现出自己的才干来,而且曾氏对此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明摆着就是放任自流。 谢景翕回来不过半日,待她下午起了晌后,几个管事妈妈就先后上门诉苦告状,无一不是为着方姨娘的事而来。 头一个来的是李帐房,谢景翕起身后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李帐房便一脑门汗的进了门,看样子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子的,这些管事妈妈里,李帐房是经常要出入谢景翕屋子里的,所以跟谢景翕也熟稔,“大少奶奶打扰您休息了,您看您这刚回府我就过来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李帐房实在客气了,给李帐房上碗凉茶。” “还是大少奶奶体虚我们,我这着急忙慌的,原是没有大事,除了给您瞧瞧上两个月的账单,便是要跟您说一声太太寿宴的事。”李帐房接过凉茶捧在手里,“大少奶奶您大概也知晓,您不在的时候,太太让方姨娘帮着方玳姑娘忙活寿宴一事,原也没什么,就是前几日方姨娘私下里寻我,说是太太四十整寿,想要做的大些,您也知晓,这些往年都有预算定例,可这几日我冷眼瞧着,这预算恐怕是不大够数,要再多的银子,那就得大少奶奶您点头,我是不敢轻易做的,所以这才跟你说一声。” “是为这事,倒也无甚,方姨娘一片孝心,也是讨母亲欢心罢了,多点少点的,别出大格子就行,回头你将账目列出来,我来批就是。” 李帐房面露为难,“大少奶奶您这话倒是不错,只是咱们侯府上半年大小事加起来,已经花了往年一整年的份利,这要再加预算,明年的可也就要添进来了,我是有将这些话说给方姨娘听的,但方姨娘却是觉的您往常手笔太大了些,这才导致咱们侯府入不敷出,那话里话外的竟是要查账的意思。” 谢景翕眉峰一挑,李帐房又接道:“这话原是不该我们多嘴,横竖这帐要查便查,但是方姨娘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实在不把大少奶奶您放在眼里,平日我们都受您恩惠不浅,想来想去,这话不能跟您瞒着,要如何行事,还得您点头我们才服气。” 绕来绕去,谢景翕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方姨娘想要趁此机会拍曾氏的马屁,想要好好表现一番才干,只是碍着往日的预算定例无法施展,这才趁机找她的晦气,至于李帐房的来历,大概就是为着查账二字。 谢景翕接管家事的时候,几乎是丝毫没有触碰曾氏原来的行事惯例,连帐房库房都不曾过去看一眼,她人又和气好说话,从不曾的罪过谁,不仅如此,还十分善于笼络人心,连后来的方玳姑娘也极善此道,是以不过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侯府上下内外管事几乎都服气这个大少奶奶,如果单从这些人的角度来看,他们是不希望侯府换一位掌家媳妇的。 而这其中,大概就以李帐房为最盛,因为她自己心知肚明,侯府这帐那是能不查就不要查的,虽然她也不怕查,但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少奶奶管家的时候都相安无事,为什么要半路换一个碍事的方姨娘呢? 且从李帐房话里也不难听出来,方姨娘私下里寻她,定是想要笼络她的,无非就是许她一些好处,能叫李帐房站在她这头,若能查出谢景翕犯点什么事最好,查不出来便造一些也无妨,只是没想到李帐房会转头就把她卖了而已。 112别有用心 说起来方姨娘的心思也不可谓不细,她不是谢景琪那种莽撞没脑子的人,一步一步的也算是捏准了曾氏的心思,所以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找谢景翕的碴,但差就差在她对侯府本身了解不深,又急于求成,这才造成这种收买不成的局面。 毕竟这样的好处摆在谁面前大概都会动心,可方姨娘忘了,她现在不过是个刚进门的姨娘,身份立场都不对,就算是曾氏也还尚在观望中,这些当下人的又凭什么要买她的帐呢?至少也得先生出侯府长孙来才有话语权吧,侯府要的就是她能给顾恒开枝散叶,没有这一层,任凭你有十个姑奶奶撑腰,也不过是第二个谢景琪,甚至还不如她。 李帐房跟谢景翕这一番捧脸恭维,为的就是推谢景翕出来做挡箭牌罢了,她不怕方姨娘查账,难道谢景翕就怕么,但方姨娘这明明白白的挑衅,你大少奶奶总不会由着她吧,有谢景翕出来挡上一挡,这帐恐怕也不好查。 所以方姨娘许的那点好处不足以打动李帐房,因为李帐房的底远没有她想的那样浅,不过李帐房过来表一番忠心,谢景翕总要给她脸面,于是做出一副定会替她做主的样子,算是把她打发了。 然而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样轻松,李帐房刚走没多一会,库房管事陈三家的又来了,谢景翕不过刚喝口茶的功夫,那陈三家的就已经小跑了进来,开口就是一串连珠炮。 “大少奶奶您可管管吧,前儿方姨娘为着给太太办寿宴,去我们库房寻摸了一圈,倒是一应器具摆设都过时老旧的很,配不上给太太过整寿,那话里话外都说咱们管理不当,没把这些器具照看好,说是要重新置办,您说这是什么道理,她没来之前,大家都用的好好的,那几盆红珊瑚盆栽还是去年才从南边花高价钱买来的呢,不过是侯爷寿宴用过一回,怎么还就入不了她的眼了,也不知道她是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眼皮子抬那么高,她瞧不上眼倒是自己买去啊,还不知道她那嫁妆值不值一盆红珊瑚呢!” 陈三家的说的唾沫星子横飞,谢景翕赶忙道:“您快赶紧坐下歇会,这大热天的,有话咱慢慢说。” 陈三家的平日里话是多点,最嫉恨别人去她地盘上指手画脚,那方姨娘原不是冲她,大概纯粹就是想给谢景翕找点难堪罢了,只是没想到触犯了陈三家的底线,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方姨娘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您也莫气,这事回头我来跟母亲说便是,妈妈平日做事周全认真,我是看在眼里的,母亲不会埋怨您的,方姨娘也是为着尽尽孝心,也并无坏心,您别往心里去。” “大少奶奶,您是个实诚人,我们府里的这些管事也少见您这样体恤人的,打心眼里敬着您,所以有些话得提醒您一句,您啊可得小心这个方姨娘,有大姑奶奶替她撑腰,脸可大着呢,这是要打定主意想接管侯府,踢您下台呢!” 看来这陈三家的也纯粹是一片好心,谢景翕只好好言将其打发了,这才清静片刻,明玉添了新的冰块,扇着扇子给她纳凉,“姑娘,这话怎么说的,您这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她们一个两个的话也忒多,姑娘您又出了一身汗,可要再洗一回?” 谢景翕揉揉发胀的脑门,“算了,不洗了,回头还要去母亲那一趟,洗了也是白洗。” 谢景翕回府,少不得要去曾氏那里请安,方姨娘大概也等着她赶紧露面,侯府里这些管事不听她指派,凡事还是得等谢景翕点头,她即便再不情愿,也得要走这一趟。 方姨娘果然是在曾氏的屋子里,她现在除了吃饭睡觉是回自己屋里,几乎是整日耗在曾氏跟前献殷勤,直把曾氏伺候的老太后似的,连凤芹也要靠边站。 谢景翕一进门,方姨娘便迎了过来,“是大少奶奶回来了,太太可是念叨你呢,一早就说要我们好生预备着,冰块鲜果的先紧着少奶奶用,说你舟车劳顿最容易中暑,可是体贴的紧呢。” 两月不见,方姨娘到越发是那么回事了,也不像刚进门的时候畏畏缩缩的不言语,她本来生的也不差,穿戴一番还挺像那么回事,跟谢景翕这熟稔劲,不知道的还当她俩是妯娌呢。 而且上来就给她上眼药,那意思是说你这个当媳妇的回来,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给婆母请安,实在太不像话。 谢景翕也没打理她这一茬,径自过去给曾氏见礼,“要母亲惦记了,媳妇一路还好,就是过了些暑气,歇了一会便好多了,母亲近来可安好?” 曾氏偎在炕上,方姨娘在旁边扇着扇子,气色也不错,看来方姨娘没白费力气,端的是把曾氏伺候的很好,曾氏笑笑,“我好着呢,亏得有方姨娘整天过来陪我说话,把我伺候的妥妥当当,我这身子骨比春天那会好的多了。” “太太您这说什么话呢,还不都是我分内的事,横竖我嫁过来也无事可做,不伺候您伺候谁呢?” “你哪里就无事可做了,先怀一胎要紧,我这老婆子有甚好伺候的。” 说起子嗣,方姨娘羞赧的低下头,看样子顾恒应当是没少进她的屋子,说话也见底气,“太太倒先念着我了,大少奶奶先进门都还没有动静呢,哪里就轮着我了呢。” 得,又开始拿子嗣说事了,大少奶奶进门大半年是没有动静,可这碍着二房什么事了,只要大少爷人家不说什么,谁管得着啊,想要套用不生孩子就往屋里添姨娘这一套,在大房这边恐怕是不大好使。 别说曾氏,侯爷都不敢触这个霉头,方姨娘这句是有些多嘴了。 方姨娘见没人接茬,尴尬的笑笑,又转而道:“太太不日便要做寿,我这头一回赶鸭子上架,实在是手忙脚乱,幸而大少奶奶您回来了,我这担子就能轻省了不少了呢。” 谢景翕道:“总归是有第一次的,我看方姨娘办事也很周全,我啊趁机躲个懒,也得一回现成的。” 曾氏指着她笑道:“瞧瞧,她这才干了几个月就想撂挑子了。” “可不是呢,大少奶奶御人有术,底下还有方玳这么个得力的丫头,几个管事妈妈也都很齐心,我反而是有些添乱的样子,我还正想管大少奶奶讨了方玳来帮忙呢。” 谢景翕一挑眉,低头喝了一杯茶,要方玳?她可真说的出口。 曾氏开口道:“方玳那丫头的确是能干,你瞧老大媳妇不在府上这么些时日,她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见自己有能耐的不叫能耐,得会使人才叫能耐,方姨娘你得多学着点。” “这有何难,方姨娘有甚要帮忙的尽管去找她,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方姨娘面露喜色,“如此我便不与大少奶奶客气了,还有一事要等您点头呢,便是这账务问题,您不在,李帐房不敢给我拨银子,说要等您点头才行,我想着母亲十年才得一次整寿,于情于理都该好好办一场,这才自作主张多添些预算,大少奶奶可千万莫怪我。” “也是方姨娘一片孝心,我说了不要大操大办,减省些也罢。” 曾氏打圆场这语气,怎么都像是不痛不痒的看热闹,方姨娘一片孝心,谢景翕若是反对,那就是不孝了,这话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姨娘也是想讨母亲欢心罢了,我今儿还跟李帐房说,只要出不了大格子,多添些也无妨,想来父亲亦是不会反对的,近来咱们侯府大事小情不断,趁母亲的好日子添添喜气也好。” 方姨娘见她不反对,心中暗喜,但曾氏就回过了味,侯府上半年的确事情不断,但一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事,说起来大姐儿今年夭折,按理是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腾,通常家里这年上若有人去世,一切节日都该从简,虽然大姐儿不过一个小孩子,大多时候不必忌讳,但大姐儿的事毕竟不一样,曾氏身为祖母,正经应该是伤心居多,这时候大肆办生日宴,会否太不忌讳了些。 谢景翕还提了一句侯爷,这事未经侯爷同意,好像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曾氏心里就有些打鼓,“有你们一片孝心我便知足了,老大媳妇不必理会方姨娘说的,就按照往常定例办就是,想来上半年府上开销多,我是知晓当家难的,便不难为你了。” 曾氏私心重,却并不糊涂,关键时候还是能听的进别人提点的,谢景翕见她松了口,便也不多说,“得谢谢母亲体谅,那便按母亲的意思办,该热闹还是要热闹的,咱们多请些人来府上庆贺便是。” 方姨娘不知晓曾氏如何忽然改了口,还当是她故意这样说,正要再提,便听外头顾恒回来了。 谢景翕一愣,心说早知道就不跟曾氏这扯皮条,早走一步也就遇不上了,她现在是半分也不想跟顾恒打照面,每次见他都要心惊肉跳的。 113当众打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景翕对顾恒已经到了望而生畏,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打照面的地步,往日那个骄傲自信也很温和的顾恒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现在的勾心与压迫,几乎只是站在眼前就能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的占有欲,好像那无所不在的视线始终充满攻击性,让人坐立难安又无比烦躁。 谢景翕尽量装作镇定,依着礼数与他颔首示意后便不再看他,可谓泾渭分明。顾恒知晓她今儿回府,其实是故意提早回来见她的,虽然她依旧对他不理不睬,但还是想多看她几眼。 曾氏道:“你今儿回来的倒是早。” “这不是听闻大哥回来了,想找他聊些事,但是大哥现在忙,到现在还没见着人,便先过来给母亲请安。” 方姨娘十分贤惠的给顾恒端茶倒水净面擦手,“二爷今天要在母亲这里用饭么,我去吩咐厨房加些菜。” 顾恒下意识瞥了一眼谢景翕,“那也好,今儿大哥与大嫂回来,不如就一同在母亲这边用饭,父亲大概也回来了,凤芹去通知一声,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顿饭总是好的。” 顾恒这单方面的和乐一家亲,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顾昀的感受,连曾氏也是一愣,跟顾昀一起用饭,这饭还能吃好吗? 曾氏道:“你大哥忙的很,也不知能不能赶的回来,要不派人去问一声?” “母亲不必顾忌夫君,他每日都是不定时的,有时候要很晚才回的来,耽搁父亲母亲用饭倒是不好。” 顾恒笑笑,“大嫂何必如此,不过是一顿饭而已,想来大哥再忙也是抽的出时间的,便遣人去只会一声,叫他务必早回来便是。” 连曾氏都听出了些许剑拔弩张的味道来,谢景翕心里烦躁无比,心说顾恒真是越闹越不像话,非要吃这顿饭作甚,而且这哪里是碍着顾昀,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竟是一步都不肯让。 谢景翕不言语,再争下去反倒如了他的意,便索性由着他去,横竖能请的动顾昀是他的本事,不就是吃顿饭么,还能怎样不成。 方姨娘一旁喏喏的看着他俩,“二爷与大少奶奶好像有什么误会呢,怎么不大说话了呢,之前在晋王府的时候,大少奶奶落水,二爷看上去还很着急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我在么,我知道上次大少奶奶落水都是因为救我,二爷埋怨我也是有的。” “落水?”曾氏听的一头雾水,怎么顾恒还跟老大媳妇牵扯上了呢? 顾恒冷冷扫了方姨娘一眼,然后若无其事道:“是上次在晋王府,顾莞与嫂子游船的时候下水救人。” 顾恒并没有说是因为谁,模棱两可的让人遐想,大概都会以为他是为着自己的妹妹,实际上他当时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却是谢景翕。 “莞儿落水了?”曾氏很神奇的摘去了她不大关心的部分,“这个丫头怎么不跟我说呢!” “说了不是怕你担心么,再说也没什么事。” 是那个时候压根没机会说,当时正赶上大哥儿夭折,曾氏哪里还能关心到这以外的事,方姨娘又道:“都是因为救我,所以我心里一直是感激大少奶奶与三姑娘的,只怕她们因此记恨了我。” “知道自己讨人嫌就少说话!”顾恒呵斥方姨娘一句。 方姨娘顿时就不敢言语了,泫然欲泣的站在一边,曾氏这才关心起几个人之间的这点鸡零狗碎,“你凶她作甚,她能知恩图报的有什么错,现在好歹也是你的姨娘,别老呵斥她。” 方姨娘得亏不是正经的二少奶奶,要不这妯娌之间,怕是没有好了。而谢景翕垂着眼睑只管在一旁听,丝毫没有要插嘴的意思,方姨娘挑拨一番没人搭理她,着实是有些挫败,这也不愿旁人,只怪曾氏的心思都在她关心的人身上,所以没听出关键,要是侯爷在,恐怕就糊弄不过去了。 正说着,侯爷也进了屋,他瞧一眼难得聚在一起的一家人,脸上也柔和不少,“怎么,老大没时间吗?” 谢景翕道:“夫君是不大吃准的,便不必等他,只管大家先用便是。” 侯爷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便点头道:“也罢,便咱们先用。”侯爷瞄了一眼一直忙里忙外的方姨娘,“听闻这次寿宴是方姨娘办的?” 方姨娘听侯爷问她,颇有些受宠若惊,“回侯爷,晚晴能力有限,实在没帮上大忙,原本想替太太好好大办一场,但是大少奶奶说不可破费太多,所以正有些遗憾呢,太太十年一整寿,是有些可惜了。” 侯爷闻言眉头一挑,“你预备怎么个大办法,说来我听听。” 方姨娘只以为是侯爷有兴趣,所以献宝似的滔滔不绝起来,“我原本预备着多几成的预算,原来用的那些器具摆设都有些老旧,是预备置办一些新的添点喜庆,另外菜品皆是由桂岳楼的师傅掌勺,多请一些交好的太太姑娘们乐呵乐呵,还要再搭建一个戏台子,请京城里有名的凤玉班来开嗓,总归太太整寿,都是使得的,不过我没有经验,只一味想着哄太太开心,大少奶奶说往年均有定例,侯府今年大事小情的多,已经入不敷出,想要减省些,所以并不肯拨银子,当然大少奶奶当家有当家的难处,是晚晴考虑不周。” 方晚晴会说话的本事真是一点都没变,这还当着曾氏的面呢,就能拿屎盆子往她头上扣,这胆色也着实是叫人敬佩。 侯爷那脸上看似是在笑,实际已经不大愉悦了,曾氏是知晓侯爷的脾气,正想辩解两句,便被侯爷一个冷眼扫了回去,曾氏顿时不敢言语,心里也有些后悔,不该由着方姨娘折腾。 侯爷压着脾气笑道:“想法倒是不错,只是侯府的器具怎么就老旧了呢,我记得年前还好好地呢。” “这个大概是库房管理不当吧,好些都蒙了灰,成色也都不大好,我那日去看了一眼,能用的实在不多,想来是大少奶奶忙,不大顾的库房,不过平常都是能用的,就是办宴席的时候不大好看罢了。” 侯爷看谢景翕一眼,谢景翕忙道:“是媳妇考虑不周,方姨娘若是有甚难处,尽管找我便是,只是若依着方姨娘那个预算,恐怕要多花一倍不止,我没回来之前,方玳与帐房是不敢批的,而我也是想着问过父亲与母亲的意思,并不敢擅作主张。” 侯爷笑着点点头,也没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曾氏终于逮着机会开口,“便不用这般破费了,按照往年的定例已是不错,不必再加,方姨娘不知当家的难,也怨不得她,总归是一家人吃顿饭便好。” 方姨娘心思敏感,终于听出了些不对劲,曾氏忽然改口,莫非有甚她不知道的缘故不成,于是也不敢再提,“太太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顾恒在旁听了一起子,却是忽然站起来狠狠扇了方姨娘一巴掌,“不懂规矩的东西,母亲吩咐你做点事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大嫂不在也就罢了,她回来了哪还有你置喙的余地,再者谁叫你自作聪明大操大办的,事先不知道跟我商量吗?难道就你有孝心,我们就都没有吗?大姐这儿才去了几天,你叫母亲如何自处!” 方姨娘被这一下打倒在地,她倒是把大姐儿这事给忘了,心里一时也有些后悔冒进,于是赶忙跪下来,“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侯爷太太,二爷,大少奶奶,都怨我,我不该擅作主张的!” 曾氏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挤出来,侯爷只管坐着喝茶不言语,顾恒把方姨娘提溜起来直接甩了出去,方姨娘脚下一踉跄,直接跌倒在在外面石阶上,手上顿时蹭出了血。 “还不滚回去好好反省,少出来给我丢人现眼,回头再收拾你!” 二少爷鲜有这般当众下人面子的时候,跟大少爷比起来算是很和气的,平常对下人也不曾如此,就算对谢景琪也是关起门来吵闹,只是对方姨娘好像格外不待见似的,却又经常去她屋里歇着,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大概只有方姨娘知道,他这是为着谢景翕发落她呢,方姨娘当众给谢景翕难堪,顾恒岂能饶她。 侯爷始终没有二话,直接传了饭进来,一桌四人就这般相顾无言的吃了一顿晚饭,谢景翕觉的方姨娘罪有应得的同时又替她可悲,在这个家里,她一个姨娘实在是毫无人权可言,估计方才顾恒就算是当众杀了她,侯爷也不会皱皱眉头的。 晚饭用到最后,顾昀才姗姗来迟,他进来点点头,算是一下跟所有人打了招呼,“今儿有要事在身实在抽不得空,便下次吧。” 顾昀能开尊口解释一句已经非常难得,多半也是为着自家媳妇,侯爷反倒有些受宠若惊,“回来便好,可曾用过饭?” “我吃过了。”顾昀朝谢景翕伸出手,“我是来接阿翕回去的。” 114旧事重提 此情此景实在是见怪不怪,侯爷与侯夫人大概早就习惯了,唯一解决尴尬的办法就是谢景翕赶紧跟顾昀走,说再多都是废话。 于是谢景翕站起来,歉然道:“父亲母亲,我已经用好了,便先回去了。” 侯爷点点头表示应允,曾氏也没说什么,顾恒却冷不丁开了口,“大哥往年不在家,一家人也不长聚在一起,现在好容易你留在家里,再忙也要吃饭吧,今儿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你就不能给个面子坐下来吃点么。” 这话让所有人一愣,顾家大少爷这模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有谢景翕在,他大概都不会住在侯府,连侯爷都甚觉欣慰,顾恒这是突然闹什么别扭,干嘛非要跟他过不去。 顾昀也不见生气,拉过谢景翕的手说道:“实在不巧,我跟你嫂子都用完了,横竖时日还长,总能有机会的不是。” 顾昀说完便与谢景翕出了屋子,顾恒挑挑嘴角,“既然大哥吃过了,我陪父亲母亲吃也是一样的。” 侯爷眉头一簇,敏锐的察觉到了两兄弟之间的火药味,带了几分审视的看顾恒,随便问了一句,“你最近都在外面忙些什么?” 顾恒回道:“有两家分铺子出了点事,我这几天过去处理了一下。” “哦,可有麻烦?” “小事,不麻烦。” 侯爷便没有再问,剩下的一家三口吃的颇为缄默,饭后侯爷先行离开,顾恒陪着曾氏说了会子话,随后也离开,他回到院子后,并未像往常一样先进书房,而是先去了方姨娘的屋子。 方姨娘被顾恒训斥当众出了糗,心里憋屈又悔恨,倚在榻上神情恹恹,听见顾恒进门,险些以为自己听差了,直到丫头通报说是顾恒来了,她这才猛地站起来,心中窃喜,面上却还要做出一番恭敬的样子来,“二爷,您来了。” 顾恒没有应,径自取了凳子坐下来,翘起腿盯着方姨娘看,直把方姨娘看的心里发慌,方才因为他来的那点窃喜也荡然无存,不知道顾恒到底是要作甚。 看了有小半柱香的时候,顾恒才开口,“那次落水,是你故意的吧?” 饶是方姨娘往日镇定自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蒙了,她下意识的否定,“二爷说笑了,我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当时的确是不慎落水,又遇到漩涡,大少奶奶力有未逮,这才连累了大少奶奶下水救我,我知道都是我没用,连带着三姑娘也受我连累,二爷生我气……” “说实话。” “我……”方姨娘心里一哆嗦,被顾恒冷冷的声音吓的越发没底,“我说的都是真的,二爷不信我,何必要多问呢,二爷若是认定我是故意的,便来惩罚我好了。” 方姨娘关键时候倒还镇定起来,顾恒勾勾唇角,站起来走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姨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方姨娘心里的那点反叛本能被激发出来,抬起头梗着脖子道:“我不曾……”只是话没说完,下巴就被顾恒捏住。 方姨娘进门两个多月,顾恒还是头一回仔细瞧她,单论长相气质,方姨娘当的上美人二字,但不知怎的,这张脸就是让他喜欢不起来,每每看着她,想的都是谢景翕的模样,尤其跟谢景翕同时出现的时候,他就格外不想见到这张脸。 落水的那回,顾恒压根没有注意过方晚晴,是以成为他姨娘的头一天,他一点都没认出她是谁,但是很不巧的,今儿方姨娘主动提起那天的事,顾恒前后一拼凑,就拼出了一个让人不大愉快的结论,方姨娘对谢景翕是充满敌意的。 不管这敌意是因为什么,顾恒都不打算放任,送给他女人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收下,能像月雯那般老实懂事的,他也愿意给她们以庇护,但若是存了私心跟野心,又不能安分老实的,他可没有心情惯着。 顾恒手上的力道足以将方姨娘的下巴捏碎,方姨娘忍着钻心的疼,心里的防线在慢慢坍塌,但是又死咬着不肯认,“二爷,二爷若是不信,就,就打死我算了。” “还挺有气性,倒是叫我小看你了。”顾恒冷笑一声,“方晚晴,别自作聪明,今儿当众打你那一巴掌是因为你对阿翕出言不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算计,当着我的面就敢玩心眼,真当我不敢治你么!” 方姨娘这下是真的怕了,眼里都流露出了些许惧意,顾恒手上的力道用到极致,只听嘎巴一声,方姨娘就这样被下了下巴,比起难以忍受的疼痛,更让她恐惧的是羞辱,因为掉了下巴而无法控制的口水,还有顾恒眼里传达给她的轻蔑与无情,她心里第一次升起了绝望之意,连当年家道中落的时候都没有体会到的绝望。 “这是给你故意落水的教训,比起阿翕的生死一线,这对你已经是仁慈,你这条命因为什么留着,你自己心里得清楚,往后本本分分的,我可以给你想要的,若是再敢对她动什么歪脑筋,我今儿就把话撂这,你这条命我随时都能踩在脚底下。” 顾恒一抬手,又将下巴给她合上,取了帕子擦着手上的口水,“别以为知道爷的心思就能拿来威胁我,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认,到谁跟前我都敢认,所以收起你那点心思。” 顾恒将帕子扔到她的脸上,“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晚上伺候着。” 方姨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最终还是咽下所有的羞辱,艰难的吐出了一个是字。 翌日一早,方玳就过来问谢景翕,“夫人,厨房管事送来了宴客的菜品给您过目。” “给我瞧?这事不是方姨娘过问么。” “呃,说是方姨娘早上亲自说的,说既然夫人回府,寿宴的事就还是由您来办,她班门弄斧的实在办不好。” 谢景翕放下手里的簪子,转身看着方玳,“方姨娘好端端的这是又要作甚,哪有事情办一半儿的,难不成还得每天三顾茅庐的捧着她才肯屈尊降贵?” “我猜大概是因为昨儿二少爷当众给她没脸,她下不来台吧,不过听闻昨儿二少爷又去了她的屋子,可能是得了宠长了脸,又想拿个乔找补一下面子罢了。” “母亲可有说什么?” “不曾说什么。” “你去亲自把单子递给方姨娘,就说我回来过了暑气身子不适,请她操劳几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看着办便是。” 方姨娘早上起身迟了些,过来曾氏院里的时候,曾氏已经用过了早饭,她看方姨娘行动间有些不大自然,便知道昨晚上顾恒定是宿在她屋里,脸上也见了喜色,“若是起的迟了就不必过来,你近日也操劳,注意点身子才是。” “我没事的太太。” 她一开口,曾氏就听出了些许不对,再看她的脸面红肿的厉害,不禁吓了一跳,“你这脸是怎么了?” 方姨娘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是昨儿摔的。” “摔的?”曾氏想起昨儿那起子事,“我倒是给忘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恒儿也不是有心的,怪我忘了提醒你,大姐儿才去了没多久,他心里还迈不过去那个坎儿,他往常最是和善的,别吓着你才好。” 方姨娘低下头,“我知道了太太,不会往心里去的,是我考虑不周,怨不得旁人。” 见她乖巧懂事,曾氏心里也满意,“你也抓紧着点才是,趁着刚进门赶紧怀一胎,往后好日子少不了你的。” 方姨娘羞赧的点点头,“倒是太太寿宴一事,我想着大少奶奶既然回来了,就还是交给她,可大少奶奶说她这几日身子不适,便还是叫我负责,我刚惹了大家不高兴,心里还忐忑的很,就怕做不好,太太您看……” “你既然上了手就没有半路扔下的道理,有什么不懂的去问她便是,一回生二回熟,做几回就好了。” “太太既然信我,我就只好硬着头皮有始有终了,不过还有一事我想请太太的话,因为我不大清楚往年的定例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想从帐房调来账本子做做参考,也是厚着脸皮现学现卖,不知太太可否应允。” “这有何难,你去跟方玳还有帐房说一声便是,就说是我要瞧的,拿来看看再送回去,碍不着什么事的。” 方姨娘面露喜色,艰难的笑了笑,“谢太太厚爱。” 太太要方姨娘调账本的话转眼就进了谢景翕耳朵里,那李帐房到底没躲过被瞧账本的命运,是福不是祸,人家方姨娘有太太撑腰,跟大少奶奶说也没用,便只得老老实实送到方姨娘手里。 拿到账本的方姨娘能否瞧出什么名堂来无从得知,侯府名下两家药堂分铺的事却越演越烈,据说是里面卖的药掺了毒,最终吃出了人命,偏偏吃死的人命有些金贵,是以这事始终没能压下去,闹的一发而不可收。 115显山露水 侯府这样大的家业,名下的产业不计其数,其中悦草堂算的上是保家底的产业,侯府每年的进项里至少占了三成,分家早已开出了京城,在南边知名度也很是不错,西南西北一带,悦草堂甚至数得上一流药堂。 侯府的家业早就交给了顾恒,是他有先见之明,领先于京城的三大药堂在西南西北开了分家,是以发展也好,此次出事的分别是成都府与西安府的两家。事情的起因是西安府的一个老乡绅,因上了岁数一身的毛病,算的上是常年与药为伍,某天因咳喘之症突发,便去悦草堂抓了药回家,一副药下肚后不但病没好,反而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于是家人怀疑是草药出了问题,便这样闹上了悦草堂。 似悦草堂这种背靠侯府的药铺,那是连当地官员都要给面子的,话又说回来,背后没有点势力的商铺也做不得太大,都是互为取利,大家心知肚明罢了,况且悦草堂的名声一向不错,所以大多数人更倾向于那老乡绅是活到了岁数病死的。就这样在官府颇有偏向意味的审判下,那老乡绅的几个儿子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悲痛的回家分家产去了,是以这事就算是压下了。 可不久之后成都府里又出了类似的事,这回出事的这位就不像老乡绅那样死的你情我愿,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如日中天的沈家的一位小少爷,也就是四川总督沈茂天的儿子,小沈嫔的弟弟。 沈茂天倒是不止这一个儿子,但这位小少爷算的上是老来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宝贝疙瘩,原是有些小孩痢疾,后来请医开药,便是进的悦草堂,这位小少爷到没有一副药下肚立时死了,而是连喝了三副之后才死的,后经大夫查验,怀疑是药里出了问题才出了人命,那悲痛欲绝的沈茂天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这事就这样闹开了。 悦草堂这样的大药堂当然不能轻易被大夫的几句话给打发了,谁知道是大夫误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死的,也有可能是误食了什么吃食,或者干脆就是后院里的脏污事闹的呢,是以专门请了仵作来验尸,而验尸最终的结论却是中毒。 当然中毒也不能判定就是草药出了问题,毕竟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药铺,谁无缘无故的想要害人砸招牌啊,而且与你沈家一个小娃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害他作甚,所以此案就不存在什么明显动机。这可当真愁坏了当地官府,一头是他们当地的土皇帝沈家,一头是京城分量十足的安奉候府,哪头也得罪不起,偏偏沈家又紧咬不放,委实是难办的紧。 后来经过官府的多方查验,确定问题是出在那副草药上,草药里被搀和进了断肠草,才导致沈家小少爷的死亡,这下沈家算是彻底炸了锅,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药是打你药铺里买的,你悦草堂就得负责。 沈家现在如日中天,说话也见底气,才不怕你悦草堂背后是谁,直接强行关闭了当地的几家分铺,在西南地区,沈家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况且人家占了理,可谓一点面子没留给安奉候府。 悦草堂出事,全国各地的分家都受到了影响,你想药铺卖的药吃出了人命,谁还敢去买药吃,不受影响那是不可能的,除了京城的本家还能坐的住,其他的皆因受不住压力而选择暂时关门,悦草堂一时损失惨重。 百草过来跟谢景翕说这事的时候还纳闷,“按说像悦草堂这样已经很见规模的药堂,进出的药材都有专人查验,所接触的药源也很成熟,怎么会被人轻易搀和了毒药进去而不得知呢?” 谢景翕对此事的第一反应相当敏感,从谢景琪难产到大哥大姐的相继夭折,无一不是因为药草,还有那始终没有头绪的无痕,再联想到现如今沈家的如日中天,甚至关系到朝里党争,无论跟那一方面扯上关系都很棘手。就像百草所言,此事看似只是个小小的医药事故,但却很蹊跷,稍微想想就很可疑,关键还寻不到头绪。 谢景翕对百草道:“会否是几家药堂之间的竞争呢,这种事除了商家对头能干的出来,一般的人也不会想到从药铺里着手。”至于为何那么巧就是沈家倒霉,那可能就要牵扯另一层更深的用意了。 然而眼下自然还是先从商家对头这一层面考虑,毕竟说要牵扯到侯府内院的这些事还有些远,不可否认的,在药草里掺毒,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就是草药源头就出了问题,不论从哪一方面查验都是个大工程。 “夫人说的百草也想过,眼下来说,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商家竞争自来都是不择手段,利益面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据我所知,悦草堂在西北西南独大,惦记那块肥肉的可不是一家两家,都是不好说的。” 谢景翕又问:“可有查出是哪一味药出了问题么?” 相对与背后的目的,谢景翕眼下更关心的是下毒的手法,连悦草堂里的师傅都能被糊弄过去,就一定不是等闲的手段,这似乎跟侯府里出现过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顺着这个线就能查出侯府里的猫腻呢? 百草道:“具体并不知道,只说是中了断肠草的毒,另外也有几位因吃药吃死的,查出来亦是中的断肠草之毒,但是药材里分明又没有断肠草,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自然是不会有的,要真有,也出不了岔子不是,谢景翕想了想又问:“你方才说沈家小少爷生的是何病症?” “哦,是小儿痢疾。” 谢景翕琢磨着药方子里头有可能出现的药,“我在想,会否是里面的药被浸过毒呢,如果没有搀和别的药材,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药里事先浸过毒,从外表上的确难以分辨的。” 百草恍然大悟的张大嘴,“夫人说的很对,我怎么没想起来呢,的确是这样没错!” “这样以来就麻烦了,你去查查悦草堂这批药是打哪来的,青囊里是否也有这家的货源,一旦有立刻停止出售。” 百草面上立时严肃起来,“幸亏有夫人提醒,我这就去办!” “你先莫急,我还有话问你。”谢景翕又把百草拉回来,“倒也不用如此着急,若是有意针对悦草堂,应当不会同时在别家出现掺了毒的药材,这样岂非很容易暴露自己,只是以防万一,我们得谨慎些,我方才想了想,觉的有问题的那味药极有可能是夏枯草,你查的时候不拘是哪家的药源,都着重注意一下这味药。” 百草点头,“我知道了夫人。” “还有上次我叫你去长春堂买的药,你可记得?” 百草自然记得,那药的确不大好买,她先后去了几家都没有,最后是在长春堂里买到,只是她并不知谢景翕是何用意。 谢景翕解释道:“那几种药是北地特有的,因为并不易得,所以不是那样轻易能买到,我开始疑心长春堂是起源于北地,所以他们应该会有独立的药材来源,至于他们跟悦草堂这事有什么关联我暂时还没想到,但是我想,你要查的话,便先从北地的药贩子开始着手。” 百草得了谢景翕的指示,便着手去查药材一事,转眼曾氏寿辰,谢景翕难得做了回甩手掌柜,只是按着当家媳妇的身份与前来的太太姑娘们寒暄,邹氏在一旁作陪。 “二少爷娶的这房姨太太却是能干,也让你清闲一回。” 谢景翕笑了半晌,脸都有些僵硬,“是挺难得的。” 邹氏看她一眼,“你倒是个心宽的,我看姨母对她也不错,想必有些个笼络人的手段,你可得仔细些。” “呦,这位便是侯府大少奶奶吧,果然名不虚传,生的可真是好看。” 正说着,迎面一个太太走来,打断了谢景翕跟邹氏之间的闲话,谢景翕一时没认出来是谁,还是邹氏先道:“是张太太到了,许久不见你,还是这样精神呢。” 张太太想必就是都察院张御史的夫人,旁边跟着的姑娘应当就是他们家的老幺张雨诗,谢景翕道:“张太太赏脸,张姑娘才是出水芙蓉一样的可人儿,今儿来好好玩,母亲她们都在呢。” 那张雨诗面无表情的,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张太太阴阳怪气的寒暄了几句,便领着张雨诗进去了,谢景翕心里不禁纳闷,她是什么时候惹着张家太太了么,好像并没有过交际啊? 邹氏在旁噗哧一笑,“就知道你一定是蒙在鼓里的。” 谢景翕很诚实的点点头,她不过离了京城这些贵圈几个月,就已经跟不上了,的确是一头雾水。 “你不在京城这几个月,大概是有许多事不知道的。”邹氏小声说道:“二皇子眼见着到了娶妻的年纪,这不,京里打主意的人家多着呢,听闻是沈贵妃夸过张姑娘一句生得好看之类,张家这就动了心思,剩下的我不说你大概也明白了吧?” 116查账风波 邹氏这样一提,谢景翕就想通了关键,张家现在一心想攀上二皇子这根高枝,自然是一心要与沈家交好,而侯府才跟沈家生了龌龊,也难怪张太太阴阳怪气的,其实谢景翕也完全是被连累的,跟她真是半分关系也没有,不过既然张家心生不满,她今天又何必来呢? “应当是方姨娘做主请来的,她闺中的时候与张家姑娘很是要好。”邹氏继续拉着她聊闲话,“所以说咱们这位方姨娘不简单,这就知道为着将来铺路了,明知道张家的心思,还做主请她们来,估计姨母且要应付呢。” 果然贵圈的水没有最深只有更深,谢景翕想着,往后出门交际,还得多长十个八个的心眼才行,不定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得罪了人,而反观邹氏,夫家官职并不高,但在这些夫人圈子里却很吃得开。 “你最近如何?家里忙么。”谢景翕问道。 “还不就是那个样子,四姑娘前几日生了一子,我去瞧了一眼,张罗了一些东西过去。” “哦?那倒是一桩喜事,四姑娘可还顺利?” “生的是挺顺利,只是现在府里条件不比从前,有好些缺的物件,孩子生的倒是健壮,只是要四姑娘自己喂养了。” 四姑娘生子倒是不知道,想来并没有大肆声张,算起来她这一胎生子,算的上是皇长孙,若非太子失势,应当是极为风光的,只可惜时也命也,二房跟四姑娘,终究命里没那个福气。不过前太子得了皇长孙,圣上会不会一时心软也难说,所以朝里这局势真是一时比一时乱。 当然侯府里也没太平到哪去,自从悦草堂出事,顾恒几乎没有着家,沈家死咬住不放一点都没打算要退让,无奈之下,悦草堂关闭了西南西北几处的分家,沈家这才消停些许,毕竟沈茂天不可能到侯府来要人偿命,所以算起来他这小儿子死的的确无辜,也就只能拿悦草堂出气,间接给侯府找些麻烦罢了。 不过这麻烦找的的确伤筋动骨,悦草堂一时极具缩水,损失可谓十分惨重,而在这种情况下,方姨娘却撺掇着曾氏查账。 说来方姨娘确实有几分能耐,曾氏寿宴的时候,她做主请了不少往日交好的那些太太姑娘,唱戏似的在曾氏跟前把方姨娘夸上了天,说什么寿宴办的很是气派周全,方姨娘贤惠能干之类,不知道的还当她是侯府的掌家媳妇,曾氏得了面子,也越发捧着方姨娘,到把谢景翕晾在一边。 至于这查账一事就更说来话长了,方姨娘调了侯府的账本子看,还真就被她瞧出了问题,跟谢景翕不同,她自小在家里是学过管家的,所以账务问题完全不在话下,又仔细瞧了这一二年的账本,就很理所当然的瞧出了问题。 说来前几年都是曾氏在管家,她精力有限,一应大小事都是扔给刘嬷嬷并底下这些管事妈妈,当然跟谢景翕就更扯不上什么关系,方姨娘此举纯粹是为了显摆才干,顺道比对一下大少奶奶能力有限罢了。 方姨娘是这样说动曾氏的,“太太,这账本子一瞧,还真是触目惊心呢,也不知道这些妈妈们私下里贪图了侯府多少财产去,枉费您如此信任她们,竟干出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来,再者大少奶奶性子软和,大概也是镇不住她们,您瞧她接手的时候,压根就不敢查账呢,没准就是心里有数,故意做好人搏名声,怪道这些妈妈们张口闭口都说大少奶奶心善,那可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管事班子,这才一年不到,竟是都心向大少奶奶去了。” 曾氏听的脸都拉下来了,她自然是不知道账上的猫腻的,她堂堂侯府夫人,当然也不能去贪图自家的财产,那这财产自然就是手下办事的人手脚不干净贪去的,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要曾氏下定决心查账,何况方姨娘话里话外的还不忘编排大少奶奶管家不利,谁知道她是不是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呢,您瞧她不过管了不到一年,府里的开销就是往年的几倍,这里头是个什么章程,不查一查怎么行。 尤其又是悦草堂出事的这个节骨眼上,侯府里少了三成的进项,底下再养着一批蛀虫,再有个不会管家的媳妇,那无疑是雪上加霜,曾氏被方姨娘前后一撺掇,还真就允了方姨娘查账的事。 曾氏要查账,都没跟谢景翕这个掌家媳妇知会一声,很明显就是堤防她呢,府里人大都会瞧眼色,知道这下恐怕又要闹出幺蛾子了。 方玳眼看着闲了下来,便帮着谢景翕整理外头生意上的帐,顾昀将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给了谢景翕打理,所以她现在是比以往还要忙,侯府那点鸡毛蒜皮,她压根也没时间理会。 方玳道:“没想到方姨娘还有些能耐,居然真被她瞧出了账本子里的猫腻,也不知道这一查能查出什么来。” 谢景翕就怕她查不出什么来,白折腾一顿又有什么趣儿呢,“李帐房那可有什么动静?” “倒是没怎么样,方姨娘要什么就给什么,配合的很,我瞧王福家的却是很有意见,私下里跟其她几位嘀咕,说方姨娘心大的很,一进门就要折腾事,往后真要她掌了家事,就没有消停日子过了云云。” 王福家的自是不愿意的,她手脚本来就不干净,谢景翕能替她兜着,方姨娘可不会,眼看着方姨娘这就是要彻底大清算的意思,这些老管事妈妈们能乐意么,曾氏还一本正经的替方姨娘撑腰,用不了多久,曾氏手底下的人就会换成方姨娘的人,整个侯府还不是被方姨娘捏在手里。 “我倒是觉的邹少奶奶的反映很有意思。”谢景翕放下账本子,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她好像对方姨娘管家的事很关心,有意无意的就会问一句。” “邹少奶奶?”方玳一顿,“夫人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之前您不在的时候,她倒是过去侯夫人那几趟,我后来听凤芹说起来,说她私下里也隐晦的劝过侯夫人几句,说不要偏心了一个姨娘,其实我觉的也是好意,连凤芹都觉的侯夫人有时候会犯糊涂,难免被方姨娘糊弄,只是大概她也没听进去。” “太太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去,不过是自己心里有旁的打算罢了,是方姨娘会顺着她,事事合着太太的意,太太当然就肯向着她,不过邹少奶奶向来是个周全的,太太毕竟是她姨母,说话就比我们近着一层。” 方玳琢磨着谢景翕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晚间顾昀回来,问起近来的家事,“家里的事很烦心么,怎么见你满腹心事的样子。” 从入了夏天,谢景翕就喜欢挨着顾昀身边坐着,他好像一点都不会出汗的样子,大热天的手心都丝丝凉凉,握在手里正好解暑,吃过饭后,她歪在他身上,一整天的燥热都烟消云散,“家里到没什么,就是青囊里查药的事费了些神,沈家的事可有了结么?” “沈家到没有把事情闹到京城来,不过是在他那一亩三分地耍耍威风,悦草堂关门后也就没什么好闹的,估计小沈妃应当是给圣上上了不少眼药,圣上这几日还私下里询问过我悦草堂的事。” 若说沈家小少爷死了后最得益的就数是小沈嫔了,沈家少爷死的冤枉,偏偏悦草堂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总不能真杀一个侯府的人出气吧,所以这事除了关几家悦草堂分家以外,压根也闹不出什么花来,倒是小沈嫔因为死了亲兄弟伤心不已,她现在怀着龙胎,圣上自然是得好生哄着,所以提前给小沈嫔封了妃,所以就成了小沈妃,沈家也算是因祸得福。 “小沈妃进封,沈家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就是可惜了悦草堂,丢了西南西北那两块聚宝盆,亏损就大了,你说咱们青囊要不要也过去分一杯羹呢?” “嗯?你野心到不小。”顾昀伸手打掉了她抓起的一颗冰葡萄,然后把她的一双手束在手里不许乱动,“咱们在那倒是有一家,只不过名字并不是叫青囊,但实际就算是分家吧。” 谢景翕吃不到冰葡萄,嘴撅的老高,“你知道么,我其实是对西北那片兴起来的票号比较感兴趣,咱们那边有人的话,倒是可以接触一下,没准以后用得上呢?” 顾昀一愣,总觉得自从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她后,她这心思就越来越大,连票号的注意都打,“我说媳妇,你不会是想携款私逃吧?” 谢景翕拧他一下,“你要再不让我吃葡萄,我可能就真跑了。” 顾昀气乐了,亲手剥了一只葡萄填进她嘴里,“看来我临走之前,得把家里的冰都撤掉,不然你这只馋猫一准忍不住贪凉。” 谢景翕被半刻葡萄卡在嘴里,讶异道:“你要走?” 117认命钦差 今夏雨水良多,荆州府一带水患严峻,朝廷发了赈灾款,派了一位钦差亲自将赈灾款项送去荆州府,只是半路却出了意外,被水道上的一伙水贼给劫了船,一大半的赈灾银子都被抢走,所以送至荆州府的灾银可谓杯水车薪,是以圣上决定另外排遣一名钦差前往。 只要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不是什么好差事,现在水道上不太平,连朝廷派去的官船都敢抢,万一命不好因此丢了性命,岂非冤的很,所以近来朝堂上的大臣们都老实的很,生怕被圣上瞧上了眼,被派去那倒霉催的荆州府赈灾。 其实钦差历来是个肥差,若是没有官船被劫一事,估计都想抢着去,现在么,要命不要钱,谁爱去谁去,圣上也看出他们不情愿,接连指派了几个,都被以各种理由推了,最后圣上看来看去,就剩了顾昀可当大用,于是就点了他为钦差大臣前往荆州府赈灾,另外派了盛鸾将军陪同,最好能顺道将那起子水贼给揪出来。 说好听点是能够趁机历练,圣上也是因为看中顾昀才指派他去,只是人家顾大人新婚燕尔的,万一他时运不济出点什么意外,这不是造孽么,何况顾大人那身子骨,禁得住这一路颠簸折腾吗,谢阁老还私下跟圣上提了一句顾昀的实际情况,甭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那意思是圣上您得三思而行。 于是圣上三思后的结果就是另派了盛鸾一起跟着,有盛大将军陪同,这一行当是安全不少,只要顾昀别倒霉出什么别的意外,就基本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连谢岑也不好再说什么,是以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时间刻不容缓,定在三日后动身。 顾昀这一要走,谢景翕就忙了起来,走的这样匆忙,一应行头得准备好,还不知要去几个月,入冬的衣裳大概都要备好,只是他因公而行,又是去赈灾,路上着实不能带的太多,委实是愁坏了谢景翕。 顾昀把个愁眉不展手忙脚乱的谢景翕抱起来放在榻上,“这些就交给方玳跟明玉收拾好了,瞧把你愁的,我又不是没出过门,不用带太多东西的,最多三两个月也就回来了,快得很。” 三两个月那还得是顺利的情况下,谁知道路上会遇上什么岔子就给耽误了,年底之前能回来就不错了,见她仍旧愁眉不展,顾昀逗她,“可是不舍得我出门?要不我跟圣上请示一下,带家眷一起去赈灾?” 谢景翕翻个白眼,“你还开玩笑,就你是个实心眼,别人能推你就不能推了吗,我还不信满朝里就找不出个钦差大臣来。” “你啊,幸亏没当圣上,要么一准是个昏君,哪有只向着自己人的,派谁去不都得去么。”顾昀捧着她的脸想要亲一口,被她躲开了,顾昀无可奈何,“这不是还有盛鸾在么,我保证有困难先让他上,我肯定躲他后面,反正我有媳妇疼着,阿翕不让我事事出头,我就当个缩头兵又如何。” 谢景翕气的锤他一下,“你就诚心气我吧,反正你就只管送银子就好了,那些什么水贼之类的,能不管就不管,他们要是抢,就把银子给他们逃命要紧。” 顾昀笑的停不下来,他媳妇这蛮不讲理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呢,“在你眼里,你夫君就这般没用,就只会抱头鼠窜不成,就是我肯,盛大将军也不肯啊,他是个要面子不要命的人,我要是认怂,没准先叫他砍了,你大概没见过盛鸾打仗吧,那点水贼根本不在话下,没事的。” 反正顾昀好说歹说,谢景翕就是不肯松口,什么深明大义忠心为国之类的话通通被弃如敝履,爱谁谁去,只要顾昀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成。 见她实在哄不好,顾昀便直接拉上帐帘,关灯睡觉,他把人压在怀里,如愿以偿的吻了上去,“既然阿翕舍不得,先喂饱了才是正经……” 谁喂饱谁不重要,反正顾昀的策略就是临走那天,谢景翕能保证睡不醒就成,他不大喜欢送别的场面,也知道她大概也是不喜欢的,索性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顾昀一走,谢景翕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就琢磨着等这几日查完了账便搬去山庄住到年底,至于侯府的事,方姨娘想管就随她折腾罢了,然而谢景翕想消停,方姨娘偏不肯,没几天就把几个管事妈妈一起折腾到谢景翕跟前告状。 王福家的与林家媳妇一起过来,直嚷着要罢工不干了,王福家的先道:“大少奶奶您说她这算是什么,又不是正经管事拿主意的,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的,我每月的账单子给您过目也就罢了,她要了去算是怎么回事,话里话外的都说每月银子开销太大,能节省的就节省些,说府里一些不必要的东西能不买就不买,她那样有能耐,她自己怎么不出去采买啊!” 林家媳妇也道:“可不是,我们两个都是受了少奶奶大恩的,往常是有些不对,但现在不都改了么,她却又来抓着我们不放,说每日的饭食也没见怎样,采买开销却这么大,她自己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愁,她知道南边运来的那些新鲜果子要多少银子么,她爱吃的那些上等菌菇,难道都是平白长出来的吗,她跟太太口味清淡,哪一样素菜不是咱们精心喂出来的,下回给她尝尝水煮青菜就知道什么才叫做清淡了!” 方姨娘是千方百计想找谢景翕的茬,这才难为这几个管事妈妈,谢景翕不好多说话,只好安慰道:“两位妈妈稍安勿躁,既然是太太要查账,方姨娘自然不敢怠慢,计较些也难免,两位妈妈先别着急,过去这阵子就好了。” 王福家的冷哼一声,“横竖我是看大少奶奶面子的,若将来真是她当了家,这活我们就没法干了!” 谢景翕好容易打发了两位管事,方玳便拿着这月的账单过来给她过目,“夫人,今儿月中,李账房要把账单子给我的时候,方姨娘却是要先看一眼,说是账单子做的太过减省,得把详细的进账出账一笔笔记下来,李帐房有些不大乐意,跟方姨娘争论了几句。” 也不止是争论几句,李账房是结结实实跟方姨娘吵了一场,本来这几日因为方姨娘一直在账房里指手画脚,李账房就攒了不少火气,今儿方姨娘越俎代庖的要先看账单子,还嫌她账做的不仔细,李账房几十年的老账房,哪里受的了这等闲气,要不是方玳在,没准能打起来。 方玳一走,李账房就跑去曾氏跟前哭诉告状,“今儿原是给大少奶奶瞧帐的日子,方姨娘不但拿去先看,还指责我账做的不仔细,我是个怎样的人太太您还不知道么,我在您跟前兢兢十几年,从来都不敢有一丝马虎,您当家的时候都不曾说什么,大少奶奶也能看的帐,怎么到她那就不能看呢,这还不算,说我要是年纪大了做不了,提前回家养老也是体恤,我倒要来问问太太,可是您的意思吗?” 这自然不会是曾氏的意思,李帐房是她打娘家带来,一手培养到现在的心腹,家里管账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更换的,非得是多年的家下人方能信得过,当然接班人不是没有,却并非换的这样容易,方姨娘这事办的的确不大妥当。 “李帐房这话怎么说的,你这才多大年纪,且还要干几年呢,至于查账的事是我允的,倒也不是冲你,只是老大媳妇接手的时候没有查,她是一片孝心,我却不能糊里糊涂的交给她,既然交了权,就得清清楚楚的是不是,方姨娘年轻,你们多担待便是。” 曾氏对自己的人不能过于苛刻,怀疑是一方面,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方姨娘认定是她们手脚不干净,做事就有些操之过急,这些府里的老人不是那样好打发的,一旦得罪了,回头就给小鞋穿。 谢景翕一边瞧着账单子一边问,“母亲可有说什么?” “侯夫人自然是要劝着李账房,说了方姨娘几句不是,但是最终还是听了方姨娘的话,说以后的账单子尽量详尽些,方姨娘还亲自做了一个月的账单给示范,反正李账房现在是不说话了,大概也是瞧出了侯夫人的意思。” 谢景翕嘱咐方玳,“你稳着妈妈们些,既然是母亲的意思,便配合些,查账罢了,不会怎样的,不过我在想,李帐房是太太陪嫁过来的人,按说跟太太也不应当离心离德才是,我先头以为账里头的猫腻太太是知晓的,但是如今看来太太也对她心生怀疑,难道李账房还有别的什么靠山么?” 方玳听出了谢景翕话里的意思,回头便亲自去查李账房的来历。要说方姨娘行事看似操之过急,实际是把曾氏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她大概也看出了曾氏对李账房的疑心,这才有恃无恐的得罪她。目前来看,李帐房也确然不是那么干净,方姨娘是个聪明人,之前收买她不成,估计也瞧出了她心思不简单,这就想着趁机将她拿下来了。 谢景翕一直怀疑侯府里有除了曾氏以外的另一股势力,开始她只当曾氏讳莫如深,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似不大过问府里的事,实际心里有数,而现在再看,曾氏对她那些所谓的心腹妈妈也并非了如指掌。曾氏自以为有刘嬷嬷替她拿捏着侯府的人事,心安理得当她的侯夫人,而其实恐怕是被许多事蒙在鼓里却不自知的。 谢景翕以大局为重,各方面都对方姨娘十分配合,而方姨娘却好似对自己查账一事胸有成竹,一点都不在意这些管事们越发愤怒的态度,她借着查账将府里的人事都过问了遍,说一个管事妈妈在位子上呆久了难免尸位素餐,想将各位管事妈妈的活计调换一下,若是不能胜任的,就换年轻媳妇来做。 这下便有许多人坐不住了,李帐房还算是聪明的,知道这是曾氏打定了主意要查她们,找回点面子就顺坡下驴,管库房的陈三家媳妇气性大,听闻方姨娘有意要将她们的的活计调换,立时就罢工不干了,库房的钥匙还不肯交,太太一天不肯给她个说法,她就一天不开库房的门,竟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方姨娘耗到底。 118另有内情 方姨娘最近之所以如此大手笔,大概是因为顾恒不在府里,她不是个轻易肯屈服的人,并不会因为顾恒的一次警告而放弃自己想要的,反而想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还真就因此摸到了侯府蛛丝马迹里的一根引线。 方姨娘查到什么姑且不提,陈三家的闹罢工反而一呼百应,先后几个管事妈妈一起团结起来闹,侯府从采办到日常衣食住行,几乎呈现出需要自给自足的瘫痪状态,所有的管事妈妈围在一起嗑瓜子打牌,就是对每天要做的事不闻不问,连方玳去劝都无济于事。 “方玳姑娘,并非我们不给大少奶奶面子,我们这样也是被逼无奈,只要方姨娘一天不滚回二院去我们就一天不上工,太太跟侯爷要辞退我们也别无怨言,若是我们这些老家奴的脸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姨娘,那我们这老脸不要也罢。” “是啊方玳姑娘,您跟大少奶奶的好我们记在心里,只要她还管家,我们自己到她跟前负荆请罪去,难为她也并非我们的本意,实在是方姨娘欺人太甚。” 方玳也无可奈何,只好将话转说给谢景翕听,“幸好咱们不跟他们一起过活,要不连饭都吃不上了,也不知道方姨娘是真聪明还是真笨,闹成这样她又能落什么好呢,您瞧吧,不出明儿就能惊动侯爷出面了。” “方姨娘这是心里有底不怕,我还挺期待她能查出些什么来呢。” 明玉听闻侯府里没了吃食,惊吓道:“他们不会来咱院子里抢吃的吧,我得赶紧把那几只鸽子藏起来,还有庄子上送来的鱼,还有南边送来的葡萄荔枝……” 谢景翕:“……” 方玳捧腹大笑,“夫人,我看没准还真能叫明玉丫头猜着了,方姨娘原就怀疑咱们中饱私囊,用侯府里的银子自己搭伙,不查一查怎能罢休呢?” “查?这可由不得她。”谢景翕冷哼一声,“多大的脸面都能给她,若是想来咱们院子里撒野,那是不能够的。” 谢景翕纵容她并非无缘无故,甚至是故意利用她,但是对方晚晴这个人,她从头到尾都没存在什么以德报怨的心思,方晚晴聪明有余,无奈心思太偏,她嫁进侯府是打定主意要来争权夺位的。一个人能忍多大的屈辱就有会更庞大的欲望跟野心,不论是对顾恒还是对她以前失去的荣耀风光,她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跟这种人之间根本不存在转圜的余地,若非如此,相信方子清是无论如何不会把方晚晴嫁进侯府做妾的。 果然在午饭时分,方姨娘亲自带了人上门,说要例行查一下大房的采买账务,言明乃曾氏授意,态度倒是十分诚恳友好,却连院门都没进的来,直接被方玳挡在了外面。 方玳得了谢景翕的授意,瞬间就是个令面门神,往门口那么一站,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方姨娘的几个嬷嬷想要硬闯,反而被方玳撂倒在地,立时就鬼哭狼嚎的去曾氏跟前告状了。 “太太,方玳姑娘也实在不像话了,在侯府里就敢动手打人,我跟前的几个嬷嬷一并您屋里的几个嬷嬷都吃了亏。”方姨娘言语间尽是委屈,“我只是想例行检查一番,对对账也能说的清楚,大少奶奶向来是个和善人,却没想到会因此惹恼了方玳姑娘,你个嬷嬷年纪都大了,哪里经得起她这样折腾。” 曾氏脸上不好看,“是有些不像话,哪能说动手就动手呢,不过你事先也该跟我知会一声,大少爷院子里还是不要去闹的好,且他们院子里的确是独自开火的,也从不用府里的银子,不查也不打紧。” 方姨娘话锋一转,“太太教导的是,是我疏忽了,就是听闻大少奶奶每日三餐都很奢侈,再瞧太太吃的如此减省,有些奇怪罢了,心想怎么也是一家人,不该你的我的分的如此清楚,既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何必弄的好像分家了一般。” 不用她提,曾氏也对大房不满,可这点不满实在无人在乎,也就不成个事,方姨娘见曾氏不言语,心知大房可能跟她想的不大一样,这些平常的伦理规矩似乎对他们并不适用,也就聪明的不再提。 侯府管事们闹罢工却是件火烧眉毛的事,旁的不说,单是一日三餐就成问题,头天无人采买,府里还能将就度日,但第二天就无以为继,厨房没了开火的食材,不用闹也要停工,侯爷太太那里想瞒也瞒不住了。 侯爷一大早去曾氏屋里,喊了谢景翕过来询问是何原因导致府里连饭都吃不上,谢景翕如实相告,“父亲,媳妇并不知几位管事妈妈为何忽然罢工,只是之前听几个妈妈说府里要裁换新的管事,大概她们怕丢了饭碗,所以想讨个说法吧,媳妇劝解她们不要听信谣言,只是大概媳妇的话并无分量,是媳妇没管好家。” 再怎么说现在侯府里的掌家媳妇还是谢景翕,府里闹成这个样子,她是少不得要被问责,先低头认个错是必要的,侯爷并不知内情,她不可能开口就告状,甚至还要替管事妈妈们找补几句,言外之意便是府里的这些管事并非她的人,是去是留也不由她说了算,解决问题的根本还要看曾氏。 侯爷眼光扫向曾氏,曾氏也有些语塞,管事们的事她也是才知晓,并没有比侯爷知道的多多少,再说她可从来没说过什么裁换的话,好端端的这话是从哪说起呢。 自然是从方姨娘那说起,方姨娘主动站出来道:“侯爷,太太,是我的错,我愿是按照母亲的意思彻查府里的账,太太说既然交权就交的彻底些,这才大张旗鼓的开始查,可能我人微言轻,管事妈妈们不大瞧得上我,这才误会了我的意思。” 侯爷好奇的挑挑眉头,“这么说,你是查到了什么?” 侯爷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说辞,直接问到了关键,若非是查出了什么,管事妈妈们怎可能这样闹。 方姨娘就等有人问她这句话,于是干脆道:“不瞒侯爷,太太,我的确是查到府里有人中饱私囊。” 侯爷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哪家府里没有个家下人贪污因子的事也就奇怪了,所以这大概还激发不起侯爷的好奇心,只是既然方姨娘开了话头,就听听也无妨,他也很是好奇这个姨娘能有多大能耐。 方姨娘不慌不忙道:“府里的账本子明显是后来重新做的,上面所记账目乍一看是没有问题,但是又未免太过平顺,如果再结合当时的物价来看,就会看出里面的不妥,这并不难理解,如果是一次性拿太多的银子不免容易被发现,像这样细水长流的贪银子,便会容易的多,假设每天有一二两银子的出入,一年下来就是七八百两,而且实际数量只多不少,十几年下来,那数字也是很可观的,虽然对侯府来说大概不算什么,但是太太这般信任她们,这样做岂非陷太太于不义。” 曾氏也有些吃惊,这样算起来的确是贪了不少,但方姨娘这账并没有算完,她又继续道:“当然我查到的并不止这些,侯爷大概还记得两年前粮荒的那次,咱们府里屯了不少粮食,因为当时我们家也是屯过的,是以粮价我记的很清楚,假如侯府当时购入粮食的时间相差不大,那咱们侯府买来的价格至少高出实际的两成,这其中又是多大的悬殊,想来侯爷应当就有数了。” 当年囤粮之时,顾家两房是同时购粮的,与粮商牵线的还是二房的大少爷顾泉,二房的家底侯爷清楚,是以偶尔会帮他们一把,所以此次囤粮,侯爷做主替二房拿了三成的银子,因着有顾泉从中出力,也算是给些辛苦钱,侯爷便只派了手下的一个管事出面。 假如像方姨娘所言,这粮价还高出两成,那里外里一算,二房囤粮几乎也不花什么银子,侯爷算明白了账,也不过是略动了动眉头,几万两银子的事,大概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方姨娘看侯爷的反映又继续道:“粮价是一方面,具体的数量也是可以虚报的,如果再将多出来的粮食高价卖出,那便又是一比巨大的银子,贪银子这种事自然有一便有二,年岁长了再折算下来,难免诛心,大家都知晓,李帐房家的男人是侯爷在外院的得力管事,侯府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这般里外的蛀咬,我这般口述无凭,但是李帐房既然敢做假账,那一定是还有另一份真的账本子在,侯爷与太太不妨问一问便知。” 谢景翕听到这,总觉得有什么疑惑是没有听懂的,方姨娘大张旗鼓的闹腾到现在,难不成就是想证明二房的手脚不干净么,二房鸡鸣狗盗的事也不是做了一桩两桩,大多数的时候侯爷睁只眼闭只眼的就当作不知道,再退一步讲,李帐房的男人背着侯爷偷鸡摸狗,说到底也就是个不干净的家下人罢了,大不了把这两口子撵出去,又能有多大妨碍呢? 谢景翕思度的时候偷瞄了曾氏一眼,见她脸色不那么好看,心知这其中必定还是有必定牵扯,李账房与曾氏不是一条心的事也是一定的了,可李账房既然是曾氏的陪嫁,还有谁能收买她连曾氏也背叛呢,那这个问题似乎就是出在李账房的男人身上。 李账房家的男人便是侯爷跟前的王管事,诸如囤粮那些活计也都是他负责的,谢景翕只知晓他是侯爷跟前的老人了,一辈子跟着侯爷的人能有什么问题呢,侯爷还不至于是个识人不清的人吧,谢景翕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是并不成型。 方姨娘也算是个能耐人了,不过查了这么短的时日,能查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不错,只是侯府的一些牵扯她大概是不那么清楚的,比如侯爷对二房的态度,以及侯爷对大少爷的态度。 曾氏听了方姨娘的话后脸色便不那么愉快,再瞧侯爷这般没有反映,心里更是憋屈,侯府里关于那些家下人的底细,这些年轻媳妇们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比如这位王管事,他跟着侯爷的年岁太长,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跟赵管事一般,都是打小就生在侯府,跟了侯爷一辈子的人,其实并不然,这位王管事其实是先侯夫人嵇氏的人。 侯爷对嵇氏的感情没人比曾氏还了解,她死后留下的一些家下人,或是走了或是没了,也就只剩了这位王管事留在侯爷跟前,侯爷念旧,对王管事很是优待,假若侯爷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追究,那曾氏心里是可想而知的郁闷。 119 火烧账房 有关于侯府的往事,每个人都各自抓住了自以为知晓的内情而延伸猜测,其实皆不全面,大概除了侯爷自己,没有人能知晓真正的内情,所以侯爷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般不问世事。 谢景翕在瞧见侯爷的第一反应之时,就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方姨娘也一定是抓到了她不为所知的什么事,才敢这样冒险,只是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大概就是侯爷的态度。 方姨娘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掌管侯府,而眼下唯一能阻挡她的便是谢景翕以及整个长房,她一定是想要给长房来个釜底抽薪,那么这个王管事就一定是与长房有关的人,谢景翕思来想去终于想通了事情的关键,这个王管事一定是跟嵇氏有关的人。 至于再往深里头的牵扯,她就猜不到了,侯爷的反映讳莫如深,实在叫人捉摸不透,没准王管事的事他都知晓呢,就像他容忍顾昀一样,也纵容着嵇氏的老家人呢? 王管事的事侯爷自然是有数的,府里的大小事大概也没多少能瞒的过他,比如之前囤粮,粮价高出实际这事王管事与侯爷是知晓的,只不过侯爷如往常一般没有计较罢了,多点少点的不是什么大事,就只当是替二房屯了粮而已,虽然后来方姨娘说的缺斤少两高价出手的事他们没有想过,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侯爷也不可能再回头去查,唯一的触动大概就是二房的手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长。 再说李账房私做假账的事,别说侯爷,连王管事也不大知晓,他是个忠厚老实的汉子,并不精通内院这些弯弯绕绕,更不清楚账务一事,就算是告诉他这账本子是假的,他估计也分辨不出来,所以侯爷找王管事私下询问的时候,王管事便与侯爷告罪。 “侯爷,我们家那口子的事我实在是不知情,若是查的属实,那侯爷也不必顾忌我的面子,一定严惩便是。” 王管事的为人侯爷信得过,他说不知情那就不是虚话,侯爷也并没有存了严惩之意,只是李账房若是手脚不干净,那便只能裁撤了她账房一职。 “你且起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难为她,只是有关于上次囤粮之事,你可知二房还做了其它手脚么。” 王管事依旧跪着,“侯爷,囤粮之事是顾泉少爷牵线搭桥,这您是知晓的,您也嘱咐我不必计较太多,当时我也比对过其他几家粮价,给的价格相差并不大,所以这才交给顾泉少爷全权交涉,即便这价格是顾泉少爷虚报,我想也差不太多,所以按照您的意思便没有计较,至于别的就不知情了,分量上也是两家平分,我没有过问的仔细。” 侯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李账房与二房之间可有什么来往?” “这……”王管事想了想,“应当不至于吧,据我所知也就只是与几个管事媳妇有些私交,这些管事我也是有往来的,难道侯爷怀疑她……” “我不过问问罢了,你心里有数便好,李账房是不能继续留在账房了。” 王管事心事重重的退下不提,曾氏这边却因为查账的事发起火来。 “我没想到李帐房居然真的背着我做出这等好事,枉费我往常那样信任她,居然还跟二房的人有牵扯,他们平日里不知往咱们府里捞过多少好处,我跟侯爷从来都没说过什么,难道我们还会难为他们一家子不成,何苦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方姨娘道:“谁说不是呢,咱们侯府对他们仁至义尽,二房也实在上不得台面了,只是咱们给的终究有限,他们不能满足,还不知暗里挖走了多少好处呢,那王管事两口子,枉费侯爷与太太这样信任他们,怎么能背叛侯爷呢?” 提起王管事就等于是往曾氏心窝子里戳,只是嵇氏这根刺已经在她心里戳了几十年,估计是没有拔出来的那么一天了,在侯府里嵇氏这两字最好提都不要提,所以曾氏就只能在心里干憋屈说不出,着实是憋闷的紧。 见曾氏不搭茬,方姨娘有些不甘心的样子,眼见着她查出了这样大的罪证也不见侯爷发火,曾氏也成了锯嘴的葫芦,光扳倒一个李账房又有多大用处,侯府掌家媳妇还是她谢景翕。 “太太,据我所知,大少奶奶跟前的方玳也是个看账的好手呢,您说她管了将近一年的家,怎么会看不出帐里的问题呢,还是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另外我查到几个管事妈妈的手脚都不大干净,大少奶奶这样惯着她们做好人,也实在不负责任了些,谁知道有没有从中间也捞好处呢?” 这点方姨娘还真是小看了长房,她只当谢景翕嫁妆不多,大公子又常年不事生产,必定是手头紧缺的,趁着侯府没分家,还不是多捞一点是一点。 曾氏就比她看的明白,虽然顾昀在干些什么她也不清楚,但她很是聪明的不掺合长房的事,“老大屋里是不缺银子的,他们一直都是自己开火,并不用官家的银子,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言外之意就是说侯府还未分家,大房本来就是吃住在侯府,人家平时已经是自己掏银子过活,哪怕伸手拿点银子也不是问题,侯爷不会过问的。 方姨娘咬着嘴唇心里发狠,现在才觉的大房并非她想的那样好对付,曾氏在侯府里的话语权实在有限,不管是侯爷还是顾恒顾昀,都不大受她管控,像是管家这样的大事,就必须要侯爷点头才算。 曾氏将刘嬷嬷唤进来:“你往常管着侯府的事,几个管事妈妈们私底下的那点猫腻你可清楚?” 刘嬷嬷面有为难,“太太,有些事您也是知晓的,往常她们贪些小便宜之类,我也会说几句,但这种事总归是杜绝不尽的,谁成想李账房能有这样大的胆子,我听后亦是吃惊不小,不过看在多年的面子上,要不您私下里问一问李账房?” 刘嬷嬷这是提醒曾氏念些旧情,毕竟是娘家陪嫁来的,不至于真的喊打喊杀的,打发回老家养老便是,曾氏点点头,“便叫她过来吧,另外几个管事也候着,我要一一问过才行。” 曾氏似乎已经默认了方姨娘的建议,这些管事妈妈若是不能再用便裁换掉,资历老了心也大,都快成侯府半个主子了。 然而曾氏叫刘嬷嬷去召唤李账房,人没带来,却是带回来李账房上吊的消息。 “太太,我这还没到账房跟前的,就听闻李账房上吊了,说是要一证清白,还留了遗书,说她没有对不起太太,也没有做假账,太太不能信任她,不如死了算了。” “上吊?”曾氏惊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人还在不在?” 刘嬷嬷道:“也就差一步了,是王管事赶来的及时,这才把人救下来,不过吊的时间长了些,这会还没救醒呢。” 这就不像是演戏了,上吊这种事可不是好玩的,万一没人瞧见,说咽气就咽气了,那难不成李账房真是冤枉的?曾氏头都大了,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没完没了,到底是要该信谁! 李帐房是否真清白不得而知,但她这一上吊不要紧,其她几位管事彻底被激怒了,均跑到账房外嚷着要替李账房讨说法,都是为侯府兢兢业业几十年的人,平白就能被一个姨娘诬陷,这万一运气不好真吊死了,那得寒了多少人的心,所以坚决要求方姨娘还她们的清白。 侯府前所未有的暴动堪比农民起义一般阵仗,侯爷派赵管事带人去劝诫,全被一帮妇人给骂跑了,最后还是侯爷亲自出面,应允不会轻易冤枉裁换管事才作罢,只是这样以来,侯府家下人都被她们搅动的人心不稳无心做事,简直一片乌烟瘴气。 谢景翕听到前院的动静,当机立断的叫方玳出面安抚几位管事,而她自己则径自去往账房,趁大家都在闹的时候,一把火将账房给点了,没有人会料想到谢景翕居然会去烧账房,等到大家都反应过来的时候,帐房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 本来躁动的侯府被一把火给烧的集体愣住,大家也顾不上其他,七手八脚的先救火要紧,曾氏吓的魂不附体,“是谁放的火,火势怎么样了,可不能叫火势蔓延啊!” 刘嬷嬷道:“太太您且别着急了,大火已经在扑灭了,大少奶奶应当不是故意的吧,您还是等火灭了再问她吧。” 一旁方姨娘冷哼一声,“我看大少奶奶就是故意放火烧罪证的吧,明知道李帐房做了假账,还一把火替她解决了后患,还说不知情不包庇,谁信啊!” 刘嬷嬷忍不住呵道:“方姨娘快少说几句吧!是非黑白自有太太侯爷分辨。” 方姨娘忍着一口气,不甘心的咬着牙。 那厢侯爷也怒不可抑,“是谁这么大胆子放的火!” 赵管事支吾道:“是……” “是媳妇点的火。” 谢景翕不请自来,见面就给直接给侯爷跪下,侯爷惊讶不已,“你,你这是作甚?” 谢景翕道:“父亲恕罪,媳妇先斩后奏,但求父亲责罚,只是父亲责罚以前,先听媳妇说几句,媳妇进侯府时日不多,有些规矩不大懂,但是媳妇想,再怎样也是和气为先,和气方能行的长远,与其这般查来查去的扰乱人心,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不管是侯府还是二房,总归是一脉所出,何必计较的这样仔细,那账就是翻出来又如何,最多就是丢了几万两银子罢了,难不成还要闹到官府家丑外扬么,银钱事小,人心为大,府里人若是不齐心,纵有万贯家财又能如何,是以媳妇斗胆烧了账房,过去的账便这样一笔勾销不再提,父亲若是觉得媳妇错了,媳妇认罚!” 侯爷听她一席话不禁愣住,老大这媳妇当真是不简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见其顾全大局之胸襟实在不输男儿,便是顾恒顾昀两个也难做到她这份上,一时难免心有所触,心想若是真有一天能如她说这般一家和睦,他真是死了都闭上眼了。 侯爷心中百转千回,末了只换做一声叹息,“你做的没错,账本子烧了就烧了,只是如此以来,李账房便不能再留了,便打发她去庄子里吧。” 谢景翕一惊,但还是应道:“但凭父亲定夺。” 120冰山一角 侯爷是个快刀斩乱麻的人,一旦决定了处置李账房,便立时派人去将个半死不活的李账房打发到庄子上,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王管事半句话也没有吭,因为侯爷的决定是不容质疑的。 谢景翕敢一把火烧了账房,也是捏准了侯爷的心思,侯爷对顾家二房的猫腻一清二楚,压根用不着方姨娘抖机灵似的挑破,他但凡想要甩了二房这个包袱,还用得着这点上不得台面的理由,所以方姨娘这把算盘是打错了。 谢景翕这一把火是在明确的告诉侯爷,侯府内院是真的不干净,至于怎样决断就看侯爷怎么处置这纵火一事了,他选择处置李账房,那就是敲山震虎,也是在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内院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心里都有数,谁敢再闹,那就是李账房这般的下场。 那没有公之于众的账本子就好比是悬在大家头顶上的一把利剑,查出来就是一片人仰马翻,因为这里头不干净的也绝对不会只有李账房一个,所以大少奶奶这一烧,几乎是烧掉了所有人心里的隐患,不知有多少人私下里松了口气,也都心领神会的不再闹腾,而自此也没有人再提起李账房这个人。 方玳后来捂着胸口一阵后怕,“夫人,您要烧也好歹知会我一声,我听说您亲自去点火烧账房,吓的魂都要没了,您怎么这样大胆呢?” 谢景翕是心无惶恐,她知道侯爷不会拿她怎样,才敢这般冲动的赌上一把,但此事还远没有完,对她来说,不过是刚摸到了冰山一角罢了。 她是后来才知晓王管事的身份,也越发好奇当年嵇氏与顾昀的故事,不过她当然不会傻的去问谁,既然顾昀不跟她提,那就是暂时还不该她知道,而相对于王管事来说,李账房的底细似乎更有意思些。 李账房在嫁王管事之前,曾经还有一位前夫,只是这位前夫在曾氏嫁进侯府之前就死了,曾氏当年做主将李账房嫁给王管事,大概也心存讨好之意,因为王管事是嵇氏的旧人,侯爷又看重,另一方面曾氏也是为了尽快掌握侯府的人脉,可谓一举多得。 只是并没有人关注过李账房这位短命的前夫,其实就是曾氏表姐的家下人,而这位表姐不是别人,正是邹氏的生母。 这似乎也就勉强解释通了李账房的动机,她一个账房贪污做假账,还要瞒着自家的男人,实在有些说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其背后还另有其主,而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邹氏。 谢景翕前后思度着邹氏这个人,都觉的她实在有意思的很,之所以说她有意思,是因为她身上的谜点实在太多,二房缺银子众所周知,邹氏当家不易手头拮据,想要贪点银子也是情理之中,但能将手伸到侯府这么多年不被察觉,也委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且仅凭着李账房那点微不足道的关联,邹氏就能收买她这么多年,想想都觉的匪夷所思,是说她驭人之术了得呢还是另有隐情,那便不得而知了,况且谢景翕以为,她布的局决计不是这样简单。 谢景翕掌家之前,侯府都在曾氏的掌控中,曾氏叫她糊弄多年暂且不说,可侯府一旦要换新的掌家媳妇,那面临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查账,所以邹氏应当是在这之前将账上的亏空补上的。后补的假账本子放在谢景琪那样的手里,实在难瞧得出来猫腻,但是谢景翕与谢景琪不同,邹氏当然是不能冒险等谢景翕有所察觉,所以她掌家之初就给她各种下马威,谢景翕一旦中招,必定引得侯爷与曾氏对她不满,从而获得跟谢景琪一般的下场。 谢景翕记得前世她搬进别院后,曾氏就是请了邹氏过来帮着理事,邹氏管家得当,又深得曾氏信任,在侯府没有可用的掌家媳妇后,曾氏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邹氏,邹氏是捏准了她这个心思,所以才敢明目张胆的把手伸这么长。 这也说明谢景翕当初遇到的下马威并非是曾氏授意,也并非是几个妈妈单纯的自保行为,而是有邹氏在背后操控,至于她怎样控制这些妈妈不得而知,总之她这一局大概很早便开始布控,若非因为谢景翕的各种让步做小,今天的一幕大概会提前上演。 谢景翕掌家一天,侯府里便暂时相安无事,而方姨娘后来要查账,邹氏又用了同样的套路,侯府越乱,侯爷越不会放任不管,方姨娘上来就闹的家里没有宁日,是犯了侯爷的大忌,侯爷不喜,将来方姨娘就没有掌家的可能,邹氏的计策是成功的。 然而因此谢景翕才怀疑,邹氏说不定只是故意露出马脚来引她们上当呢,那账里头的破绽这么容易就被方姨娘看破,岂非跟她这样大的局不太相符么,也就是说邹氏实际贪走的银子可能不止这些,或者也不只是贪墨些银子这样简单。 那这样以来,谢景琪难产以及两个孩子夭折,会否也跟邹氏有关呢,邹氏的野心到底是什么呢? 谢景翕对方玳道:“邹少奶奶名下的那家药堂,你派些人去盯着,看看他们私下里都跟什么人有来往,甚至药材的来源也查一下。” “夫人,您真的怀疑是邹少奶奶有问题?” “不是怀疑是肯定,她这个人心思大底也深,你们不要小看她。” 方玳慎重的点点头,“我知晓了夫人,您看侯爷知晓邹少奶奶的底吗?” “侯爷就算现在不知道,早晚也会知晓的,他这样处理了李账房,没准就是察觉到什么了呢?” 侯爷处理事情可谓稳准狠,这头处理了李账房,转身就去提点曾氏,“方姨娘此人不可用,你别犯糊涂,一个姨娘,老老实实留在后院生孩子罢了,四处闹腾什么,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打的什么心思,便是老二媳妇不中用,也轮不上她!” 曾氏一肚子闲气无处撒,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你的意思我也知晓,可恒儿屋子里总要提起一个女人来才行,方姨娘还算是个不错的,怕是可惜了。” 只要侯爷不点头,可惜了也没辙,曾氏只好勉为其难的叫刘嬷嬷跟方姨娘提点几句,没事的时候就少过来走动,安心在屋里生儿育女便是。 这厢方姨娘的好戏刚落幕,顾恒后脚也回来了,还不等他去后院,侯爷就把他喊到了书房问话。 “悦草堂的事处理明白了?” 顾恒看上去清减不少,想来事情办的很是曲折不顺,“基本是干净了,等过去这阵子风头,南边的分家重新开张应当不是问题,只是这期间的损失恐怕不小。” 侯爷沉吟一声,“往后外面生意上的账,你年底盘账的时候跟你嫂子只会一声,请她派个人一起跟着,另外有多少生意是跟你二叔家里有牵扯的,也分别汇总一份交给我和你大嫂。” 顾恒一怔,“父亲,您这是要把家里的总账都交给景……大嫂么,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侯爷瞥他一眼,“你母亲年岁大了,府里的事已经没有精力管,你大嫂是个明白人,外头的事没准比你看的明白,让她帮衬着些也好,家里的账房被我裁换了,往后里外的账我都交给你嫂子,你心里有数便好。” “裁换了账房?好端端的,难道是李账房有甚问题?” “你屋里的那位姨娘,查出来李账房做假账贪墨府里的银子,被我做主裁换了。”侯爷审视他一眼,“对你屋里的那些女人也别太不上心思,一个个心思大的很,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才行。” 顾恒被侯爷说的一头雾水,出来问了管事几句,这才闹明白府里发生了何事,便知又是方姨娘趁他不在作妖,这就要去院子里教训她,只是顾恒不知道,在他进家门前,他的后院里又险些擦起火花。 方姨娘听了刘嬷嬷的所谓提点,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与不甘心,她费尽心机的不但没讨到半分好处,反而连曾氏也远着了她,实在叫她不能甘心,于是便在院子里刷存在感。 顾恒院子里分了两个小院子,前院是他书房办公见客的地方,后院是二少奶奶的屋子,而方姨娘的屋子是位于前后院之间的一个小厢房,平日里顾恒不许人去他的书房,二少奶奶那里又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所以方姨娘可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 就连月雯的权限都比她大,至少月雯是可以在书房随便进出的,自打方姨娘来就瞧月雯不顺眼,只是一只没找到机会过去,正巧沉顾恒不在,一肚子不甘的方姨娘就想去书房瞧瞧。 方姨娘在门外便被小厮拦了下来,那小厮客气道:“方姨娘您且留步,咱们二少爷吩咐过,书房这边不许人进,所以方姨娘就对不住了,您还是请回吧。” 方姨娘拿出她惯会讨好人的模样,谦和有礼又我见犹怜的道:“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过来找本书看看罢了,不会给二少爷添麻烦的,等二少爷回来,我会如实跟他说,不会怪罪于你的,能否通融一下呢?” “这,方姨娘,从来就没有过这等先例,您还是别难为我们了。” 方姨娘脸上就有些不悦,正待再说,便听书房门打开,月雯从里头出来,“是方姨娘过来有事么?” 方姨娘又耐着性子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月雯了然道:“方姨娘想看什么书,月雯替你取来便是,只是二少爷书房里没有什么闲书,您要想解闷的话恐怕是不成,倒是听闻大少奶奶那里闲书甚多,方姨娘倒不如去她那里瞧瞧。” 不提谢景翕还好,提起来方姨娘就要来气,她看月雯站在那里好像自己家似的模样,言语间就带了些不悦,“月雯姑娘,二少爷虽说叫你在书房伺候,可没说叫你不分白天夜里的待在里头吧,二少爷又不在,你整日耗在里头做什么呢,不嫌闷得慌么?” 月雯道:“方姨娘,您说话别这样难听行吗,二少爷既然允我在书房伺候,我不在这里又能去哪呢,他不在我也是要整理打扫的,方姨娘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 月雯转身就要进书房关门,却被方姨娘眼疾手快的抓住,“好大的脸面,谁允许你退下的,给我站住!” 推搡间,方姨娘没站稳,抓住月雯的手下意识的一推,然后就听“砰”的一声,月雯的脑袋就这样磕在了门板上。 121再见涣之 顾恒回去的时候,二院里正张罗着请大夫,顾恒一惊,忙拉住一个小厮问出了何事。 “二爷,您可回来了,方才方姨娘要进书房,被月雯姑娘拦住,谁知道后来月雯姑娘就撞到了门框,脑门上现在还流血不止呢,不过后来方姨娘不知为何也晕了过去,您快去看看吧。” 顾恒原本是怀揣着一肚子火气要跟方姨娘算账,听闻她要进书房,火气更甚,不过碍着月雯受伤,便先过去瞧她。 月雯撞到了门板,血流的比较吓人,等大夫来了止血包扎后,看上去就没什么大碍了,她见顾恒过来,就要下来行礼,“二爷您回来了。” 顾恒抬手拦了一下,“你受了伤就不必顾忌我了,怎么样,可还疼?” “月雯不疼了,谢二爷关心,听闻方姨娘晕过去了,不知有什么妨碍,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顾恒冷哼一声,“她推了人,自己倒是晕过去了,死不了的。” 月雯瞄了一眼顾恒的脸色,“二爷,方姨娘也不是故意的,您别埋怨她,说是要来寻本书看,并非过来寻事的。” “你不用替她说话,小厮都看在眼里的,便是不为你,我也要找她,最近趁我不在,干下了多少好事!” “这些月雯也不大清楚,只知晓方姨娘每天都待在太太屋里,好像忙的很,太太也很是看中她,连大少奶奶跟方玳姑娘都因此受了冷落,后来便是听闻大少奶奶一把火烧了账房,李账房便被撵到了庄子里去,今儿见刘嬷嬷过来,不知跟方姨娘说了些什么,方姨娘就不大高兴的样子,也没去太太屋里,于是就来了书房。” 每次只要提起大少奶奶,顾恒就必定会发火,果然顾恒脸色就更加难看,一甩袖子就去往方姨娘屋里,大夫这会子正给方姨娘诊脉,见顾恒进来,就将他带到外室小声回道:“二少爷,方姨娘这是有孕的脉象,只是月份还浅,胎也不大稳,须得好生注意着,像是方才那般晕倒的事便不宜再有。” 顾恒一愣,方姨娘有孕了?这倒是出乎意料,“你能确诊吗?” “是能确诊的,不过还未坐稳,一切都得注意。” 要说方姨娘运气也不错,这一有孕,之前的过错自然就没人再提,一切都要保胎为主,曾氏听了眉开眼笑的,指了几个得力的嬷嬷过去伺候着,注意的事项啰嗦了一堆,方姨娘顿时就成了府里的香饽饽。 只是这样一来,府里的事就重新落到了谢景翕头上,她要回庄子的事恐怕暂时要搁置了。 明玉垂头丧气的趴在桌子上,“为什么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孕呢,我还想跟着姑娘去庄子里陪老夫人玩呢,下回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上次因为怕方玳一个人留在府里照应不过来,就没带明玉去,谢景翕说好了这次会带她去,眼下看来竟是又泡汤了。 “要不现在就送你一人过去吧,祖母一个人留在那我也不放心,你过去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明玉竖起耳朵,“那怎么行,我哪能留姑娘一个人在府里,姑爷不在,姑娘多寂寞啊,而且还没有人给您做饭,没有人给您煲汤,姑爷还叫我看住了姑娘不许贪凉,方玳姐姐一个人哪里顾得上您。” 虽然明玉姑娘嘴是碎了点,但在府里少了明玉的确是不大方便,比如今儿是沈涣之往府里送东西的日子,少了明玉跑腿就明显的不行。 沈涣之依旧每月给她送东西过来,其实方玳与顾昀都知晓,也都见怪不怪的,但终究是不大好意思,于是谢景翕想想说,“那便过阵子再说吧,等府里的事忙完了,就带你过去住一阵子。” 沈涣之今儿送来了一整套做好的衣衫,据说是秋天刚出的花样子,便先赶着给她做了一套,自从她嫁给顾昀,沈涣之就不怎么给她送衣服,通常就是送些布料首饰之类,今儿忽然送来整套衣裳,大概是有什么事。 谢景翕拆开他写的信,上书灵绣纺的分家不日将在京城开市,想请谢景翕过去捧场,便特意做了一套衣裳叫她当日穿。灵绣坊开分家倒是喜事一桩,但是谢景翕去好像不大方便吧? 正说着,方玳也捧了一套衣裳过来,“夫人,这是咱家绣坊才做的衣衫,过几日灵绣坊开市,特意请了京里几位姑娘少奶奶过去庆贺,都是往日常来买衣裳的老客,每家都送了一套过去,是为了请她们来打样子捧场的。” 先前说京城巧意纺与沈涣之签了笔单子,是看上了他家的样子花式,有意帮他推广,这大半年以来成效不错,灵绣坊的布料衣裳得了许多姑娘太太的喜欢,如今单独支一个门面出来,也是希望她们继续捧场。 灵绣坊就开在巧意纺旁边,有巧意纺的支撑,生意自然差不了,而且两家的风格层面不一样,并不存在多大的竞争关系,沈涣之是个厚道人,不会干出什么卸磨杀驴的蠢事,况且在京城里想跟巧意纺抗争,还是差得太远。 是以此次开市庆贺,场子就设在巧意纺里面,既然是有别的太太姑娘去,谢景翕就不大好推辞,但方玳说拿来的衣裳是自家做的,那不就是说巧意纺原来就是顾昀的产业吗? 谢景翕这才回过味来,原来竟是顾昀一直在暗中帮衬沈涣之,巧意纺一直是赵章在经营,她压根就不知道巧意纺是自家产业这回事,心说顾昀至于这般做好事不留名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 方玳一瞧谢景翕这反映,也讶异的很,“原来大少爷一直没跟您说吗,巧意纺是咱们家的,也是觉的灵绣坊做的东西不错,大少爷才帮他一把,现在虽说是单独开了门面,但对外其实就算是咱们巧意纺分支出去的,所以打的也是巧意纺的名号。” 这样一说,谢景翕就明白了,只是这一下送来了两套衣裳,到不大好抉择穿哪一套,虽说各家都送了,也看不出谁比谁的好在哪差在哪,但谢景翕知晓,沈涣之既然给她送,那自然是送的最新最好的样子,出风头这种事还是算了,所以她觉得还是穿方玳送来的合适些。 巧意纺能请来的,几乎都是京城里有头脸的姑娘奶奶们,一并也请了顾莞同去,另外还有秦家并齐家的几位少奶奶,甚至晋王妃与三公主也在其中,横竖是女子就没有不爱美的,大家也都乐于去捧场。 谢景翕与顾莞到的时候,晋王妃她们已经先到了,三公主拉着顾莞去说话,晋王妃便与谢景翕走在了一起,“看你清减了不少,可是顾昀走了念的紧?” 谢景翕被打趣的脸红,“就是有些苦夏罢了。”她就是真念着也不好意思说,顾昀办的是苦差事,不担心才是假的。 晋王妃看出了她的心思,“你也不必太过挂心,顾昀与盛鸾都是常在水道上混的,轻易不会吃什么亏,你要是心里烦闷,不妨多出来跟我们玩一玩好了。” “不怕王妃笑我,我到了夏天是几乎不怎么出门子的,实在是畏热的厉害,等过阵子凉爽了,定会去府上叨扰的。” 晋王妃笑笑,“你一个南方过来的倒是怕起热来,听闻灵绣坊的东家是你家乡的朋友,以后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定过来多支持。” “那感情好,这的确是我们老家的绣娘做出来的,保证在京城买不到重样的花色,能有您支持,生意自然差不了。” “这面子可不是白给的哦,知道三公主今儿为什么也来了么,那是我亲自进宫劝的,都是代表宫里的贵人们来的,你说怎么谢我?” 谢景翕笑言,“这样每月给您送一个时新的花样子如何,保证是晋王妃独家限定的花样,不过您得穿着衣裳到各家去串门子打样子去,如何?” “好你个鬼丫头!我倒成了他们家打样子的衣架子了!” 晋王妃这一嚷嚷,不少耳朵长的都过来凑热闹,“顾夫人竟是认得此间东家吗,我听闻灵绣纺的东家长的一表人才,倒是快引荐给我们瞧瞧啊。” 开口的是秦家的三少奶奶,一旁齐家的少奶奶打趣她,“你一个嫁做人妇的人来凑什么热闹,再一表人才也跟你今生无缘,不过顾夫人,我们家王妃嫂子要是不愿意做衣架子,那我来如何,虽然没有嫂子生的好,勉强也能入眼吧?” “哈哈……”几位少奶奶一起笑骂她,“真没见脸皮如此厚的,不过打样子的这种事我们也是都可以的,哈哈……” 晋王妃道:“要不我来给你们办一个选拔赛如何,就取名灵绣坊最美衣架子选拔大会,你们可满意?” 大家笑作一团,齐少奶奶道:“那还不得被人笑话死,我看也甭选了,有嫂子跟顾夫人在,我们啊都得靠边站。” 正闹着,谢景翕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的沈涣之,也不知他何时来的,看见谢景翕看他,沈涣之冲她笑了笑。 “咦,你们瞧,那位不就是灵绣纺的东家么,果真生的好看呢!” 见过沈涣之的一眼就认出来,没见过的都聚在一起好奇的打量,“果真是一表人才啊,没想到这位东家如此年轻,顾夫人,他可是有夫人了?” 大家一起看向谢景翕,“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之前是没有的。” “要是没有就太好了,这打南边来的公子哥儿长的就是儒雅,可不能轻易放过了,谁家有好的姑娘千万抓紧了,这往后再穿衣裳,那得多方便啊!” 于是大家又开始起哄,撺掇着谢景翕去介绍沈涣之,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们也都好奇的跟着,连顾莞跟三公主也过来凑热闹。 顾莞拉着谢景翕道:“景翕你来说,沈东家生的儒雅干净,跟三公主是不是很般配?” 谢景翕瞥了三公主一眼,般配倒是般配,只可惜三公主不喜欢这样的,“莞儿你跟着瞎起哄,三公主没准喜欢高大威猛型的呢,要说合适,你看上去也很般配啊?” “我?你快拉倒吧,这样文弱的不禁打,怪没意思的。” “噗……”三公主嗤笑,“那看来得给莞儿寻个江湖侠客那样的,要不给打死了岂不冤枉。” 两个姑娘互相取笑的时候,谢景翕看见郑家的一位姑娘有意无意的盯着沈涣之瞧,而沈涣之的眼神却若有似无的挂在谢景翕的身上。 122进退无路 郑家是皇后的母家,这位郑姑娘是皇后的亲侄女,名唤郑佩茹,谢景翕之所以注意到她的眼神,大概是因为她偶尔太过于专注,而专注点正是沈涣之。 沈涣之生的温润儒雅,有姑娘喜欢在所难免,谢景翕也希望他能快些找个姑娘成亲,虽说皇后侄女的身份敏感了些,不见得成事,但谢景翕还是不希望他仍旧执着于她,能寻一个合适的姑娘就好。 “不知沈东家是否婚配,年岁几何啊?” 几个脸皮厚的少奶奶围着沈涣之问东问西,沈涣之便无暇顾忌谢景翕,一脸赧然的应付她们,在得知沈涣之并没成亲的时候,大家又七嘴八舌的要给他说亲,弄的沈涣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沈涣之一拱手,对着她们作揖求饶,“多谢奶奶们美意,只是涣之心中已有中意的姑娘,怕是要辜负大家心意了,为表歉意,各送大家一个花样子赔罪如何?” 沈涣之倒是圆滑不少,这些少奶奶们虽然面有失望,但能得到灵绣坊的花样子,也着实不错,于是便不抓着他说亲事之类,转而讨论衣裳首饰去了。 郑佩茹听闻沈涣之已有中意之人,心中难掩失望,只是仍旧不死心,于是寻了个空荡来跟谢景翕闲聊,“顾夫人许久不见了。” 郑佩茹之前也就是在宫里跟谢景翕见过那么一两回,并没有说过话,这般忽然过来套近乎,谢景翕直觉以为她定是为了沈涣之而来。 谢景翕与她点头示意,“郑姑娘挂念。” 郑佩茹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举止端庄得体,性子也温婉,说话轻声细语的,“我冒昧过来,是想请问顾夫人一句,听闻顾夫人与沈东家乃故交,却不知沈东家是否当真有意中人?” 谢景翕不免有些尴尬,人家郑姑娘一个大家闺秀,能为了心意冒昧来问她,也实属勇敢,若非身份立场不对,谢景翕倒也愿意撮合一番,只是沈涣之那所谓意中人,委实叫她尴尬不已,这话怎么说都别扭。 “不瞒郑姑娘说,我与沈东家也并不常往来,也并未听说过他的意中人,想来是他家乡的姑娘也说不定。” 郑佩茹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大概在这些情窦初开的姑娘们看来,只要对方还未结亲,应当就是有希望的,再有更勇敢的,哪怕结了亲也会不计较身份的争取,说起来爱情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 谢景翕不免替沈涣之发愁,这般来看,郑佩茹竟是真动了心思,万一将来一心求嫁沈涣之,不知会否有甚麻烦。 沈涣之在外招呼了许久,终于寻了个空荡,趁谢景翕一个人的时候,过来跟她打招呼,“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自从上次谢景翕拒绝他后,俩人就没见过面,说起来不过一年的时间,现在见面竟有物是人非,她成了混迹贵圈的顾家少奶奶,他在商界也算是小有成就,想想人的际遇也委实有些意思。 “我挺好的,倒是你变了不少,看来生意做的不错。” 沈涣之是轻减许多,他一直打量着谢景翕身上的衣裳,没有穿他送的,当然心有失望,不过他也知晓俩人现在身份尴尬,送衣裳过去的时候也没指望她能真的穿,就如同他送去的嫁衣,明知她不会穿,但还是怀揣着满心的期待送过去,好像只要送了,心里就有了寄托。 “生意上有李掌柜帮衬着,的确顺遂不少,人总归是要有点长进的嘛,总不能一直是老样子。” 看来沈涣之也是认清了现实,能看开是好事,谢景翕是替他高兴的,“方才还有姑娘向我询问你的事,虽然不该我说,但也希望你能尽快寻一个姑娘,这样不管是沈世叔还是李掌柜,大概都能放心了,你在外做生意,家里总要有个掌家的媳妇照应着。” 沈涣之垂下眼睑,“嗯,我知道你是为我想,不过这种事总是要看缘分,强求不来的。” 的确是强求不来,谢景翕便不再多言,略说几句无关紧要的便走开了,沈涣之望着她的背影注视良久,一时不愿离去。 这时李掌柜走来,小声在沈涣之耳边道:“东家,南边有信儿来说,水上出了点事,最近各路关卡都封锁了,可能是对上了朝廷的官船。” 沈涣之一蹙眉,“我知晓了,等这边的事儿了了,我会尽快赶回去的,跟他们说,尽量不要跟朝廷的官船起冲突。” 李掌柜应道:“我懂了。” “你且留步。”沈涣之喊住正要离去的李掌柜,“你可知晓巧意纺背后的东家是何来路?” “这,不瞒您说,我虽与他们交涉了许久,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真正的东家,咱们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不是,怎么,您是有什么怀疑?” 沈涣之也是瞧见谢景翕身上的衣裳才想起来问的,那样式做工到像是出自巧意纺的绣娘之手,看上去也相对精致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谢景翕与巧意纺是有甚关系的。 “没事,我就是问问罢了,有机会的话,倒是想见一见这位东家,毕竟受其恩惠,能报答一番也是好的。” 李掌柜就把这事记在了心里,下去处理水上的麻烦去了。 李掌柜说的朝廷官船不是旁人,正是顾昀与盛鸾所乘之赈灾船,虽说有盛鸾将军亲自坐镇,但也照样遭遇了像前一任钦差大臣那般被抢的麻烦,这些水贼当真是有恃无恐,其凶猛嚣张之态简直令人发指,顾昀一行刚出扬州不远,就与他们接连对上了两三次,眼看着离荆州府还有不少的距离,这样损耗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盛鸾气的差点将船底堕穿,“这些王八蛋,居然敢在爷爷跟前嚣张,若非官船使的不趁手,老子早将他们都灭了!” 盛鸾憋屈的不得了,赈灾所用官船与战船相差甚远,坚固有余可用性太差,船上带的武器也有限,若非是盛鸾自己带了一部分兵将武器来,恐怕还支撑不到现在,从第一次遇上水贼,盛鸾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开始,往后一次比一次凶猛。因为官船上所带武器有限,又有银子压重,行不快是一方面,可战性也越来越弱,而水贼却一次比一次难对付,所以那些亡命徒是看准了他们的弱点,打定主意要在荆州府之前将他们干掉。 顾昀站在甲板上观望,离荆州府还有几天的行程,他从第一次遇袭开始便与周边官府递了请兵书,只是离最近的关卡还有将近一天一夜的行程,能不能支撑到尚且难说。 “咱们船上的火器还能支撑多久?” 盛鸾道:“估计再来一波强攻,基本就耗尽了,而且据我观望,这回他们是倾众而出,会比以往更那打,我如果不能在火器耗尽的情况下强攻出去,那就只剩下被打的份了,况且我并无把握能强攻成功,若是一旦被他们发现咱们火器耗尽,那就只能下水喂鱼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盛鸾还剩了一把子力气,那也护不了这一船的赈灾银,顾昀琢磨着,这般强攻不是法子,“我们改道回头,去苏州府靠岸。” 盛鸾窝囊无比,“操,老子还从没打过这样窝囊的仗,这波水贼到底是他妈哪来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水道上还有这样狂放的人!” “应当是盐帮的人。” “盐帮?”盛鸾讶异,“他们是穷疯了吗,怎么连官船都抢,老老实实的贩他们的私盐就罢了,难道见了官船不该绕道走吗,这是生怕官府瞧不见他们吗?” 顾昀沉吟道:“盐道上的人复杂的很,黑道白道不必说,各自也未必齐心,内里的争夺就很是激烈,见刀见血不过家常便饭,我瞧这些人极有可能是白道上分离出来的,他们压根就不怕官府查,只要上了水道,那就是他们的天下,官府也未必讨得了好处。” 盐商暴利,赚的是杀头的银子,个个都是嗜血的亡命徒,官府要是能管得了,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大,他们是看准了荆州府的这笔难财,知道朝廷必定会不断的送来赈灾银,能抢则抢,所以顾昀知晓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保命要紧。 盛鸾紧急下令转道回头,趁水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加足马力往前一处关卡行驶,一旦被他们掌握动机,必定会追上来,到时候便是进退两难,非打不可了。 赵章意识到顾昀的意图,慌忙跑过来,“爷,离咱们最近的那一处关卡咱不熟啊,此处河道又窄,来往人甚少,一旦陷进去那就是有进无出,连个迂回的地方都没有,这万一那边也埋伏了他们的人,那咱不是去送死吗?” 顾昀蹙眉,“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趁咱们还未到一穷二白的田地,往人少的地方冲一冲也比正面跟他们撞上要有胜算的多,且赌一把吧。” 然而他们此次赌命的运气不大好,还真就被赵章预料到了,果然这些亡命徒比想象中狡猾,事先埋伏好了人堵住他们的去路,一时间官船腹背受敌,进退无路。 123官商勾结 实在怨不得上一位钦差大臣被抢了银子,目前看来人家能保住命已经是不容易,顾昀与盛鸾运气更差点,这是要连命也保不住的光景,拦水抢劫的水贼们见他们要跑,直接从后面全方位围堵,而顾昀他们孤注一掷的往狭窄的河道冲进,前面事先埋伏的水贼也渐渐浮出水面。 盛鸾加紧布局,指挥着他的手下奋力一击,而顾昀一直在观望,算计着前行的时间,好在前面拦截的人比想象中少一些,若是奋力一搏,大概还有胜算,只是此处关卡的境况仍旧未知,一旦他们不肯相帮或是无力相帮,被后来的人堵住,照样还是毫无胜算。 赌命这种事当真是其乐无穷啊,明知道前后路都被封死,还是要孤注一掷的往里冲,堵的就是绝处逢生的那点乐趣,在顾昀的生命中,这是常态,只是好运并不会常有,以往他会听天由命,现在么,便只希望这好运不要用尽,至少别尽的那样快。 盛鸾此人平常的时候嘻嘻哈哈嘴巴欠抽,偶尔害起羞来也会脸红,打仗的时候还会骂骂咧咧满口脏话,这些都是盛大将军很有标志性的常态,但此刻搏命的危急关头,才是他骨子里的样子,坚韧狠诈,刁钻无常,往甲板上迎风而立,就是一股战天斗地的气势。顾昀抱臂,好整以暇的欣赏盛大将军难得一见的指挥若定,观赏胜景一般,连周身叫人绝望的嗜杀之气都成了他的衬托。 盛大将军的挥斥方遒,顾昀绝境之中迸发的惬意,那都是变态的反映,真实的境况其实是面临生死时无法控制的尿意上涌,以及有心无力的焦躁,赵章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在船上来回布控,做好了最坏的逃生打算。 盛将军不负众望,用最后仅存的那点弹药攻破了前面拦路的那帮水贼,但是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再往后那就是听天由命,前面是个什么章程无从而知,后面紧追的水贼却已经相隔不远。 “爷!您瞧!”在甲板上张望的赵章忽然招呼顾昀过去看,“好像多了一拨人马,不知是哪一方的人。” 顾昀拿起瞭望镜观看,果然有一批大船从侧方包抄过来,拦在了他们与水贼之间,顾昀眯着眼仔细观望,照这批船的规模来看,应当不是援兵官船,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出手帮他们呢? 那忽然出现的船队气势威武的挡在水贼之前,也未见开火,似乎是在交涉什么,另有一艘船朝顾昀他们行来,顾昀紧急下令减速缓行,似乎是想等一等。 “爷,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未可知,咱们要不要先退到关卡那边去?” “不必,这是一艘商船,且等等看吧。” 顾昀所料不错,这确然是艘商船,待行到可视距离的时候,商船上便竖起了大旗,这下赵章也看清楚了,“爷,是江南商会的人!” 江南地区商贸繁华,商帮商会不计其数,具体是那一波的人暂且不知,但能有这样大的规模想必来头也不小,顾昀琢磨着这伙人的来头用意,边指挥船向他们靠近。 待两厢靠近,顾昀看清楚了对方船岬上站着的人,此人一身玄底金纹长袍,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他那一身的贵气,长身而立面相沉稳,他所乘宝船辉煌大气,远远看着好像一坨金子在水上行驶。 此人正是江右商帮的会长宋延辰,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便成号令一方的帮会会长,端的是年轻有为,而他的名号也是鲜有人不知,顾昀虽未正式见过,但绝对知晓他的势力,只要是在江南水道上,便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他一出面,那些水贼自然不敢再战。 “原来是宋会长。”两艘船在苏州河道靠岸,顾昀与宋延辰会面,“此次多谢宋会长出手,顾昀铭感于五内” 顾昀与盛鸾受邀,一起来到宋延辰那艘珠光宝气的大船上,宋延辰给他们上了茶,然后拱手道:“顾爷,盛公子,久闻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宋延辰率先端起一杯茶,手上的扳指硕大惹眼,对着两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直到顾昀与盛鸾先饮过后,方才举到嘴边啜了一口,“二位不必言谢,宋某并非恰巧经过,一是事先得到了信儿,二则也是为了这群胆大妄为的水贼而来,在别的地方我管不着,可在我江南水道的地盘,却不容他们闹事。” 宋延辰不愧为一帮之长,举止言谈都透着威严,他以平常人见面的礼数称呼顾昀与盛鸾,那此刻便不是将他们看作朝廷之人,而是以友人之礼相待,顾昀好像明白了他的用意。 宋延辰出手帮的只是顾家盛家二位公子,而并非是朝廷的人,若有人想要给他冠以什么官商勾结之类的名头,那人家也不认,端的是老奸巨猾。 顾昀了然,“却不知这伙人是什么来头,为何如此胆大妄为,竟是连官船都敢抢。” “实不相瞒,乃是盐商中人,前不久晋商盐帮中有人肆意抬高价格,我江南盐帮中便有部分商贾响应,只是顾爷应当清楚,商贾肆意抬价祸患之重不可预估,我商会不能坐视不理,所以盐帮内部起了纷争,一部分异心者肆意闹事,是想引的朝堂干预罢了。” “原来如此。”顾昀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是宋会长帮内之事,顾某便不好插手了,然不管如何,宋会长仗义出手,乃是解救荆州府百姓于水火,实乃济世之举,顾昀心里记下了宋会长这个人情,他日若有机会再设宴致谢,此刻我等着实不宜久留。” 宋延辰哈哈一笑,“顾爷与盛公子乃爽快之人,既然尔等船上供给不足,宋某当略尽地主之谊,再派人一路护送二位前往荆州府,另外听闻荆州府灾情严重,我江右商帮当略尽绵薄之力。” 顾昀一抬眉,“如此,便多谢宋会长慷慨解囊。” 顾昀与盛鸾告辞走后,宋延辰看着俩人的背影感慨道:“顾家大爷是个人物啊。” 宋延辰跟前的随从魏源请示,“爷,那帮人已经尽数控制,您要如何处置?” 宋延辰眉峰间闪过一抹杀意,沉声道:“不留。” 魏源心里一哆嗦,他们家爷这两个字一出口,不知要死多少人,宋延辰又道:“派人一路跟着,务必确保他们的安全。” “呃,爷,咱这就算是跟朝廷搭上线了吗?” 宋延辰一挑眉,“嗯?我什么时候跟朝廷有牵扯了,顾爷可是往来水道的常客,交个朋友嘛。” 魏源:“……” 宋延辰的心思不难猜,自来官商勾结,他此番仗义出手明摆着就是有意结交示好来的,至于为何偏偏看上了顾昀那不得而知,反正大家心知肚明,三言两语的就算是达成了共识,宋延辰可以给他无限的财力支援,而顾昀可以给他以庇护,一拍而合。 顾昀与盛鸾在河岸暂歇,等着宋延辰给的补给送上船,盛鸾翘着二郎腿仰躺在船室内,嘴里啃着个果子,一派闲散舒适,一点不像是刚经历过生死的人,“我说,你这就算是跟宋延辰那老狐狸勾搭上了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船上可有圣上的人,到时候你可说不清楚。” 顾昀喝了口船上的茶水,顿觉寡然无味,他放下茶杯,径自剥了一颗蜜橘尝了尝,不禁感叹江南巨富送来的果子都比别人家的甜,“宋延辰向朝廷示好,跟我有甚关系,人家不缺银子,散点财积点阴德,我拦得住么。” 盛鸾:“……” 连赵章都觉的他家爷甚不要脸,“爷,江右商帮的人忽然出现,却不知是何人送的信儿,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他们这般冒险,万一您是个油盐不进没脑子的,那不是白搭了么?” “你说谁没脑子呢?”顾昀扔过一颗蜜橘砸在赵章脑门上,赵章老实的接住,不客气的剥了皮尝了一颗,“爷,您再给我几个。” 盛鸾哈哈大笑,“赵章骂的好,你家爷这脸皮都是墙腻子糊的,心肝却是比谁都黑,岂有油盐不进的道理,我看这个宋会长很有眼光,找他算是找对人了。” 顾昀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此路一行凶险,有宋延辰的人护送便是一路顺畅,我何乐不为,大家各取所需交个朋友无伤大雅,不然岂非辜负人家亲自出面之情,宋会长大面,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另外咱们不知承了谁的情,不好伤人颜面。” 盛鸾没心没肺的点点头,算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反正这些绕来绕去费脑子的事都是顾昀的活计,他就负责冲锋陷阵罢了,此路凶险未知,他得多吃几颗蜜橘补补。 顾昀端了一盘蜜橘给赵章,“拿出去给兄弟们尝尝,帮我备纸研墨,我来给圣上写折子。” 赵章心满意足的把蜜橘揣在怀里,偷拿了几颗放在身上,心想要不要给夫人捎带几颗回去呢? 124重阳赏菊 转眼重阳将至,顾昀走了已经两月有余,过了暑天,谢景翕重新有了闲情逸致,躺在院子里搭建的葡萄架底下,一边剥着蜜橘一边看闲书。 明玉蹲在地上逗弄着谢八块,一边自己吃橘肉,一边给谢八爷喂橘皮,自得其乐的咯咯直笑,“姑娘,感觉今年的蜜橘格外甜呢,想来橘皮亦是甘甜的,来吃一口败火,省的你整天吃肉,肥的好像猪一样。” 谢八块大概也觉的这姑娘格外愚蠢,好脾气的没一口咬下她的手指头,迷楞着眼,不屑一顾的抖抖眼皮子,想叫爷吃橘皮,门都没有。 前些日子谢景翕抽空去了庄子一趟,便顺道将谢八块抱了回来,明玉终于找到了个玩伴,整天逗弄挑战谢八爷的脾气底线,倒也相安无事的没被它挠破脸,“它怎么就知晓橘皮不能吃呢,真是一点都不傻嘛。” 你当都跟你一般傻么。 谢景翕摇摇头,又剥了一颗心满意足的吃下,便十分自觉的停了嘴,顾家大少爷生意遍布甚广,每季都会有各地的特产送来,蜜橘是前两天送来的,的确比以往吃的好吃些,想来是顾昀特意吩咐的,他既然还能有心思送橘子,大概就还好,算算日子再有一两个月也该回来了,谢景翕整日掰着指头数日子,着实难挨的紧。 重阳节那天,皇后在宫内赏宴,特意邀请了各家命妇们进宫,谢景翕跟曾氏都在受邀之内,另外像顾莞郑佩茹这几位世家小姐也在内,一大早顾莞就跑到谢景翕屋子里来找衣裳穿。 “快快,好明玉,找几套你们姑娘的衣裳给我,我都没有衣裳穿了,江湖救急啊。” 顾莞常年着男装,就不大在意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衣裳也就那么三两套拿得出手,首饰更是少的可怜,一到进宫的时候就捉襟见肘。 谢景翕对明玉道:“去把我才做的那套大红的衣裳拿来,莞儿倒比我衬的住这样浓烈的颜色,还有那套嵌了东珠的头面拿来,一道给她换上,母亲那边怕是要等着了。” “景翕,你真是太好了!”顾莞直接扑过去,差点把谢景翕扑倒在地,“我要是个男子,也要娶你这样的媳妇。” 谢景翕一阵恶寒,“你离我远点……” 顾莞嬉皮笑脸的换上衣裳,转眼就换了个人似的,谢景翕冷眼这么一瞧,顿时觉的她们家莞儿也是个神仙似的美人儿,合该叫盛鸾也瞧瞧这模样的顾莞。 “我原来这样好看啊!”顾莞对着镜子一通照,美的有些找不着北,“就是头面太沉了些,不过难得漂亮一回,我就忍了。” 谢景翕心说,不沉也不能给你。 方玳在后面偷笑,知晓她们家夫人那点心思,不过这套头面的确好看,关键是珠子难得,自从做好了谢景翕就没戴过,放着也着实可惜,倒是很适合顾莞。 谢景翕送出手的都不是凡品,顾莞这一身穿出去,不说轰动京城也是鹤立鸡群,进宫路上不知有多少姑娘奶奶围过来问寻,顾莞长这么大从来没因为穿着被人围攻过,一时有些不适应。 “这是巧意纺才出的新样子吗,可真好看呢,还有这头面是哪家做的,跟这身颜色真是配。” “是啊,难得瞧顾家三娘打扮起来,本来生的就好看,这下更是不得了,今儿咱们站在她跟前可都黯然失色了。” 围着的奶奶们七嘴八舌,顾莞道:“我哪里懂这些,都是我家嫂子给我的,你们快别笑话我了,我都不会走道了。” “哈哈……”顾莞引得她们捧腹大笑。 “姑嫂之间这样和睦,当真是叫人羡慕的紧。”郑佩茹这话是跟谢景翕说的,她颇为熟稔的跟谢景翕点头示意。 谢景翕客气道:“是莞儿讨人喜欢。” 一路来到后宫,连后宫的妃嫔们也围着顾莞端详,沈贵妃一眼瞧见,直说不得了,“这是咱们的顾三娘吗,打老远走过来,我压根就没认出来,还说这谁家来了个标致的姑娘这样扎眼,快过来让我瞧瞧。” 二皇子最近人气高涨,又到了说亲的年纪,但凡沈贵妃多看哪家姑娘两眼,私下里就要被人议论许久,前阵子因为夸了张雨诗几句,没几天就传出了张家姑娘要嫁给二皇子的消息,要不张雨诗也不能那样嚣张,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今儿沈贵妃又抓着顾莞稀罕,大家不免又开始琢磨,要说安奉候府的三姑娘年岁也合适,家世身份也当得起将来的皇子妇,看上去是比张家的姑娘合适多了。 那边张家太太瞧见了不免吃味,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冷鼻子冷眼的看着,心说哪里长的比她家姑娘好看了,再说安奉候府刚得罪了沈家,沈贵妃也就是客气几句罢了,哪能真的瞧上顾家三娘。 谢景翕却觉的沈贵妃不像是在做戏,反观旁边的小沈妃,面上看不出来,眼里却是不大用正眼瞧顾莞,谢景翕心里嘀咕,沈家两个姐妹看似同气连枝,实际私底下是怎样的境况也未可知,没准沈贵妃与小沈妃都各自有自己的打算呢,沈家与安奉候府生了嫌隙,沈贵妃万一是想拉拢呢? 终究沈贵妃比小沈妃经的事多些,二皇子也比小沈妃肚子里那个未知的小肉团成事,想的事自然也周全,从长远来看,娶顾家女是比娶张家女有要有成算,沈贵妃可是一点都不傻。 顾莞的确到了说亲的年纪,往常她常扮作顾家四公子,三娘就鲜少在人前出没,大家就难免会忘了她,再者亦不知侯爷侯夫人打的什么算盘,到现在也不着急给顾莞说亲,所以暂时就没有到侯府说亲的人,今儿被沈贵妃这般一折腾,没准明天就会有人开始打顾莞的主意了。 “景翕今儿这衣裳也别致的很。”皇后不动声色的提了一句,大家的注意力就又转向了谢景翕,“要说气质,还是得数顾夫人,每次都是简简单单的一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就别有一番意味,耐看的很,尤其灵绣坊的一些衣裳款式,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合身,套在咱们身上就不是那个样子。” 沈贵妃总算放开顾莞,也迎合着皇后道:“谁说不是呢,咱们顾夫人是出了名的衣裳架子,她自个大概不知道,只要她在人前穿一身,回头就有许多姑娘太太们跟风,而且眼光也好,给三娘选的衣裳也合适,回头得让她来给咱搭配搭配才好。” 谢景翕回说,“皇后跟贵妃就莫要取笑我了,我是个最怕麻烦的人,穿衣裳就挑减省的来,哪里会什么搭配,再者我身量小,大概比较适合灵绣坊柔和的风格。” 皇后又把话转到顾昀身上,“圣上前儿还说,顾大人此次去荆州府的差事办的漂亮,虽说路上遇上了水贼,但终究有惊无险,与盛鸾将军合力歼灭那起子水贼,还募捐到了江南商贾的赈灾银子,可谓是解了荆州府的燃眉之急,是以此次重阳佳节,我才敢禀了圣上请大家进宫来聚一聚,说来都是托了顾大人的福。” 这倒也不是假话,南方灾情严重,宫里的一些节庆就难免会被取消,也是为了减免开销安抚人心,不过话虽是这样说,但皇后这样当众把谢景翕捧出来,总归是有些难为情。现如今顾昀圣眷正隆前途无量,看得出来皇后与沈贵妃都有交好之意,谢景翕不好表现的亲近谁,便只好跟她们和稀泥。 “顾昀哪里会打什么仗,还不是仗着有盛鸾将军在,那些水贼再猖狂,也终究惧怕盛鸾将军的威名,不怕大家笑话,当初听闻他要去赈灾,我当真是吓的够呛,若非听闻有盛鸾将军一道去,我是定要拖住他的,便是如此我也镇日担惊受怕,只要他们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我便什么也不求了。” 谢景翕一番自我贬低的言论引的大家笑了一会子,一直站在皇后跟前的郑佩茹开口:“顾夫人的心思再平常不过,大家快别打趣她了,那着急的模样看的怪让人心疼的。” 皇后抬头看她一眼,“你却是什么时候跟景翕这般要好了,往常可不见你替谁言语一声的。” 郑佩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谢景翕,“瞧姑母您说的,还不是因为上回给您带过来的那匹布料,我一个人看不好,是顾夫人帮我挑的,您说我该不该替人家说一句情呢。” 皇后笑言,“我就说呢,那布料子挑的好,却不像是佩茹的眼力,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那倒是该说这一句。” 谢景翕有些心领神会的与郑佩茹对看一眼,然后对着皇后道:“是郑姑娘谦虚了。” “皇后娘娘,圣上喊各位贵人过去御花园里赏菊呢。” 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皇后娘娘率先站起来,“去回了圣上,我们随后就到。” 重阳佳节,圣上在宫内设宴赏菊,宫内的菊花开的比别处都好,的确值得一看,因为赏菊宴并非每年都有,所以赶上一回也是荣幸,各宫的娘娘以及命妇们都很喜闻乐见,这就簇拥着皇后一块过去。 顾莞一听要赏菊,麻溜的跑到谢景翕跟前,好像身上忽然长了毛似的浑身刺挠,“早知道要赏菊,我说什么也不来了,你待会可替我挡着点,呜呜我害怕……” 顾莞大概天生不是个女儿家的命,见着花都会躲着走,她幼时一次来宫里赏菊,跟几位公主小姐玩闹,将宫里的菊花薅下来扑在石头山当花床,这般在花堆里滚了一遭后,回家就起了一身的疹子,上吐下泻了好几天,自此以后顾莞见着菊花就会浑身刺痒。不止是菊花,连带瞧别的花也没好气,见了花就恨不得绕道走,后来谢景翕给她瞧过,也并非是过敏之症,至于是为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咱们顾三娘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菊花。 谢景翕笑她,“瞧你,让个菊花吓成这样,你也并非对花粉过敏,不过是心里作用,得了,回头你就跟在我身后不沾它就是了。” 横竖顾莞吃过一次亏,就死也不碰菊花,任凭谢景翕怎么说她也不信,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跟个怕狼吃的三岁娃娃一般,顾莞揪着她的袖口,做贼似的四处瞧了一圈,忽然戳了戳谢景翕,“你瞧,那就是二皇子萧若川,软柿子似的那位,咦,三皇子也在呢,今儿倒是齐全。” 谢景翕一时好奇,便顺着视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位轻易不大露面的二皇子。 125圣心难测 二皇子长相类母,生的白净秀气,很有几分钟灵毓秀的气质,被满院子的菊花一衬托,格外的多了一丝君子淡如菊的意味。 谢景翕倒是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只是觉的将这样一个不染尘事的少年放在这营营汲汲的皇家内院里,多少有些上天不悯的可惜。再反观三皇子,却是虎头虎脑的可爱,只不过眉眼间随了他生母,带了几分软懦,眼珠子滴溜乱转瞧着机灵,行动间却有些怯生生的。 “没想到萧若川长大了,竟长的人模人样的,你是不识他小时候的样子,跟个小女娃似的。”顾莞拉着谢景翕小声嘀咕,“当年我们将他扮作小宫女的时候,连宫里常见的人都分辨不出来呢,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不怕菊花呢?” 顾莞还对她怕菊花的事耿耿于怀,当初玩闹的小姐们好几个,连她惯常欺负的二皇子都好好的,偏她就那样丢人,对于这位从小就以男人自居的顾三娘来说,委实是块狗皮膏药一样的伤疤。 谢景翕冷不丁问了句:“你是说当时就你一个人生了红疹子么?” “好像也不是,听闻有几个小姐也是生了病,但也就是头疼脑热的,并非生了疹子,我也记不得具体是怎样了,还是二哥安慰我说的,说不独我生了病,我心里才没那样难受的,但是好了后我也就把这事忘了。” “那你确然是挺不走运的,不过有时候也不见得就是对花过敏,没准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打死也不会碰菊花的。” 赏菊宴上少不得饮菊花酒,清浅的酒香融合着花香萦绕弥漫,舒畅又沁人心脾,大家都绕着满院子的菊花赞叹,当然除了瑟瑟发抖的顾莞。 谢景翕见她实在受不得,便道:“不然一会你先行回府,母亲出来一会子大概也乏了,你正好陪她一道回去,皇后不会怪罪的。” 顾莞忙不迭点头,“对对,我陪着母亲回去,那你一个人小心点啊。” 于是顾莞先行陪着曾氏出了宫,皇后问起来,谢景翕只说是曾氏身子不大舒服,便由顾莞陪着先走了,皇后关问几句,并没有疑心。 圣上看上去心情不错,在上座端着酒,与旁边的人有说有笑,二皇子坐在下手言语不多,偶尔应和圣上几句,二皇子果然如传闻那般儒雅多学,就是这性子实在寡淡了些,偶尔因出口成章的诗句被人夸赞几句,也只是笑笑而已,圣上好几次看他,眉眼间都带着些许不满。 谢景翕不能饮酒太多,端着杯子意思了几口,一边观望着那边的动静,倒是三皇子开朗活泼些,偶尔说几句童言童语,引的圣上开怀,圣上将三皇子招到跟前,端了一杯菊花酒凑在他嘴下,“老三可想喝?” 圣上也实在是高兴过了头,给个几岁的小娃娃喂酒,底下人都替三皇子捏一把汗,皇后也不时往这边瞧几眼,三皇子一对大眼珠子晶莹透亮,怯生生的看了圣上一眼,到底是被菊花酒的清香吸引,小心翼翼地伸舌头点了一下。 圣上顿时哈哈大笑,“老三果然肖朕。” 这番举动就叫不少人记在了心里,圣上似乎更偏爱三皇子一些,也不知圣上是否发自真心,这般暧昧几句,底下的风向就得变上一变,然而圣上这还没算完,又转而对着二皇子道:“老二往后也莫要再去学堂读书了,多去书房内阁走走,跟着几位阁老大人学学内政。” 二皇子要去内阁听政,这完全就是皇储的待遇了,说来二皇子之前专注学问,虽说有些避锋芒的意思,但终究是有些耽搁,这般年纪又不需要考功名,还镇日呆在学堂不问世事,确然是不像样子,圣上这样安排,无疑是在为将来铺路。 那些倾向于二皇子的大臣们纷纷露出了松一口气的样子,沈贵妃的脸上也隐隐带了笑意,然后不在意的跟其她嫔妃说笑,好像没听见一般。 “顾夫人好像不大饮酒?”郑佩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谢景翕身边,把个正在竖着耳朵听热闹的谢景翕吓了一跳。 谢景翕放下手里半天都没喝一半的酒杯,掩饰的笑笑,“的确是不大能喝,只是闻着味香,意思几口罢了。” 郑佩茹径自喝了一盅,然后有些犹豫的开口问她:“近日沈东家好像不在京城,却不知东家家乡在何处,又经常去哪呢?” 谢景翕尴尬病都要犯了,说郑佩茹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骨子里竟是这般的不计颜面,这般明着询问一个男子的情况,都不怕污了名声吗?况且怎么就单抓着谢景翕一个人来问,难不成以后还要叫她保个媒吗? “郑姑娘,有关于沈东家的境况,我也着实不大了解,沈东家与我倒是出自一个地方,但是这么多年不大往来,有些事我也说不上来,恕我无以为答。” 郑佩茹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睑,“却是叫顾夫人为难了。” 谢景翕也怪不落忍的,心说姑娘家家的情窦初开原是件美好的事,却是碍于身份不能明言直说,想来心里也是不好受,但凡她不是郑家的姑娘,谢景翕也乐的给他俩牵线搭桥,然而瞧郑姑娘这个不管不顾的劲头,还真怕她来个离家出走千里寻情郎,到时候她说都说不清楚。 谢景翕这头正尴尬着,就忽闻圣上那边传来惊叫声,紧接着场面就有些混乱,谢景翕瞧了一眼,隐约听着像是二皇子出事了。 的确是二皇子萧若川,不知为何忽然晕倒在地,身子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这一下就让所有人慌了手脚,圣上紧急召唤太医,沈贵妃却忽然丢了魂似的跑过去,扒拉开人群就扑到二皇子身上,“川儿你没事吧,你醒醒啊!都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扶二皇子回寝宫。” 谢景翕忽然就想起了顾莞的事,想要凑过去看一眼,无奈二皇子被沈贵妃捂的严实,实在看不大清,只听沈贵妃嚷嚷道:“二皇子不能饮菊花酒,你们怎么不知道劝着些!” 服侍二皇子的侍女们战战兢兢不敢言语,二皇子刚开始的确并没有饮酒,后来也只是喝了一些旁的果子酒,并没有人瞧见他何时喝了菊花酒,只是现在人已经这样了,争论也无用,在沈贵妃的指派下,侍女太监们七手八脚的将二皇子抬回了寝宫。 二皇子这一出事,赏宴也就被打乱,圣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眉眼间十分的不悦,大家也都为二皇子提心吊胆,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何事,照沈贵妃的话来看,二皇子是对菊花过敏,最是饮不得菊花酒,不知方才是他忘记了误饮,还是上酒的人没注意上错了,总之是一团乱的没有头绪,唯今也只希望二皇子不要有事才好。 二皇子若是对菊花过敏,那他自己应当十分注意才是,这么大的人又不是不晓事,怎会这般大意,但若是有人故意给他喝了菊花酒,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二皇子现在可是属于敏感人群,他出事牵扯的就是党争阴谋,也难怪圣上脸色会不好看。 谢景翕却是奇怪沈贵妃的反映,当然自己亲儿子出事晕倒,是个母亲都会失态,只是沈贵妃的失态又与旁人不一样,她听到二皇子出事后的第一反应是惊恐,常理来说是不应该有这种反映,谢景翕正巧看到了她失态的一瞬,再然后沈贵妃便很好的掩饰过去,装作恼怒的训斥侍女,实在越想越叫人心疑。 二皇子出事,这宴是不能再继续了,圣上走了后,大家便各回各家,方玳等在宴席之外,出事的第一时间就跑到谢景翕身边,“夫人,你可有喝过那菊花酒?没事吧?” 谢景翕拍拍她的手,“没事,就喝了一点,并非是菊花酒的缘故,你别担心。” 于是方玳便没有再问,陪着谢景翕上了马车后才又道:“夫人往后进宫还是小心些,尽量不要饮酒,能不吃也就不吃,宫里人多手杂,我又不能时时跟着,太危险了。” “我会注意的,二皇子这也是意外,却不知他会不会有事,若真是过敏之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若只是单纯的花粉接触还好些,一旦是饮入腹中就不好办了,然而谢景翕想着见二皇子的时候还瞧见他站在菊花跟前,并没有躲避的意思,到底二皇子是真的过敏还是另有隐情就不得而知,但无疑今儿这事是透着蹊跷。 马车徐徐而行,谢景翕在车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尽是今儿乱哄哄的场面,此时正值晌午时分,姣好阳光照晒出几分秋老虎的姿态,大街上的行人都熙熙攘攘的,顾家的车马行在路上十分的宽敞。 忽然打远处行来一匹快马,飞驰电掣的速度里透出几分嚣张,好在路上行人不多,并没有碰撞到什么人,那马虽然快,但还知晓避着行人与摊位,除了扬起一路的尘土,倒也没有发生事故。只是似乎并没有料到路中央会有一辆马车对行,待发现的时候已经离的极近,然而他速度已然控制不住,于是就这样直眉楞眼的撞上了谢景翕的马车。 126顾家四子 两马相撞的场面有些惊悚,有幸目睹的人无不傻眼,那骑快马的男人反应已经十分及时,在与马车对撞的时候快速的勒住马缰,以至那一看就是品种不凡的良驹受了惊,嘶吼着扬起前蹄,而马背上的男人却牢牢锁在马背上纹丝不动,骑术显然十分了得,再反观那被撞的马就有些吃不住,受了惊的四处乱撞。 谢景翕被忽然而来的碰撞吓了一跳,而随之而来的晃动又差点将她甩出去,即便有方玳扶着,也还是被撞的头晕目眩,方玳眉头一紧,第一时间冲出去,三两步便跨坐在那受了惊的马背上,死死的勒住了缰绳,这才导致了一场不可挽回的事故,但凡再迟一会,路边的摊子都要被马踹到天上去了。 好在顾昀的马也都是受过训的,不至于真的发了疯,有方玳一番安抚,也就慢慢镇定下来,另一头撞人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瞧着方玳驯马,似乎对这姑娘的身手很有兴趣,但方玳对他是半点好气也没有,狠狠瞪他一眼,言语里都含着怒气,“这位公子,您在大街上骑马不能慢着些么,即便您这是名马良驹,也别在京城大街上溜,伤了人岂非麻烦。” 岂料那人却很失礼的轻笑,“不撞这一回,我怎么知晓京城里还能有身手这般好的姑娘呢。” 谢景翕一听这人的声音就不自觉的蹙眉,这男子说的话虽然有些纨绔公子的不庄重,但从此人嘴里说出来就带着一股子阴森的危险,那声音叫人十分的不舒服,就如同是从地底下发散出来的,天然带着森然的凉气,太阳底下都能叫人打个激灵。 方玳有习武之人的警觉,她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人身上那不让人愉快的气息,眉头皱的更紧,防备的看着他,谢景翕却不知怎的,忽然好奇心起来,下意识的伸手揭开车帘,便看到了端坐马背上的男人。 不过她却没有料到这人脸上是蒙着纱的,到有些江湖侠客的神秘,谢景翕一愣,忽然有些后悔出来,正要重新放下车帘退回去,那男子却开了口,“不慎冲撞了夫人实在该死,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于是谢景翕只好重新看向他,正要说话,那男子却忽然撩开面纱冲她颔首示意,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谢景翕愣住了。 那男子的面纱一触即放,嘴角与眼角一同勾起了难以言喻的意味,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眼,但这一眼犹如刀刻般印在了谢景翕脑海里,然后她脑中的一根弦就这样忽然断裂,轰然一声炸开,惊雷般四分五裂,谢景翕心说,她是不是见鬼了。 这男人的脸居然跟顾莞长的一模一样。 谢景翕眯着眼打量马上的男子,似乎能透过那层面纱看见他眼里的戏谑跟玩味,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但这人的神情却十分清晰的刻在她脑海里,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这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敌意,他是故意撞上她的。 “方玳,我们走。” 谢景翕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放下轿帘,吩咐方玳继续往回走,方玳狠狠地瞪着他,心说下回叫姑奶奶单独碰上,一定要他好看。 马背上的男子充满兴味的注视着离去的马车,嘴里喃喃道:“看来这次没白回来一趟啊,有意思,有意思。” 方玳回到马车里,见谢景翕面色不大好,以为她方才受了惊吓,“夫人,你没受伤吧,方才那王八蛋实在太嚣张了,下回遇上,我一定叫他好看!” 谢景翕的惊吓完全是来自于那张脸,她没想到,顾家居然真的是有一位四公子,别问她为何如此肯定,从她看见那张脸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世上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如果不是与顾莞一母同胞,根本解释不通。 但是顾家既然真的有位四公子,那这位四公子都去了哪了呢,又为何没有生养在侯府,现在突然冒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方玳,你跟了大少爷这么久,可知晓侯府原来是有位四公子的?” “四公子?难道不是顾莞姑娘么?” 看来方玳也不知道,莫非顾昀也不知道么,可是方才她的感觉不会错,那人分明是知晓她是顾家少奶奶,故意跟她撞上的,至少说明这位四公子对侯府的事了如指掌,而且态度还不怎么友好。 “不,方才那个人的脸你没有看到,跟顾莞长的一模一样,我猜,他应当就是顾家的四公子。” “夫人你说真的!”方玳也惊恐不已,“这,这也太意外了,大少爷从来没有提过呢。” 然而更意外的还在后面,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谢景翕就在侯府见到了这位顾家四公子。 别说是谢景翕,顾莞都惊掉了下巴,活了十好几年,忽然有个跟自己长的九成像的弟弟出现在眼前,是个人都得受点惊吓。 “母亲,父亲,这,这不是真的吧?” 侯府一家人难得齐聚一堂,侯爷沉着脸的坐在上首,曾氏乍然见了幼子的激动还挂在脸上,顾恒是神色不明的打量这位四弟,谢景翕则是低眉顺眼的毫不意外。 “是大嫂吧,咱们又见面喽。”没想到顾青先跟谢景翕打招呼,大家都意外的看着俩人。 谢景翕没有说话,顾青主动开口解释,“哦,今儿在大街上,我不小心撞上了大嫂的马车,叫嫂子受惊了,实在过意不去。” 居然一点都不掩饰,侯爷面沉似水的眼神扫过一屋子人,然后开口,“这是你们四弟顾青,娘胎里带了病,从小身子骨不好,于是寄养在一个游医那里,你现在既然回来了,就给我好好在家呆着,少出去惹是生非。” 顾青一挑眉,“我说父亲大人,您就不能实话……” “你闭嘴!” 顾青很听话的闭了嘴,只是那戏谑又很不舒服的眼神在他这些哥哥姐姐脸上扫过,满脸的不逊。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外养病回家的儿子终于回来后的喜悦,反而倒像是回来了一个麻烦,顾青那张脸虽然跟顾莞一模一样,然而完全不同的气质,再有满脸的邪佞与不逊,怎么看都透着股子邪性。 顾家真不是一般的乱啊。 谢景翕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插嘴,本能的就想离这个人远点,而顾青却非要跟她对着干,她越是不言语,就越没话找话,“大嫂好像生气了呢,我今儿真不是故意的,我是在外野惯了的,乍然回到京城不大习惯,真要冲撞了大嫂,我给您赔不是怎么样?” “喂,顾青是吧,别欺负我们景翕,没大没小的。”顾莞挡在谢景翕跟前,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同胞兄弟,“虽然你跟我长的一样,但要是敢欺负景翕,我照样揍你!” 顾青眼角一勾,原本跟顾莞有三分像的一双杏眼就勾出了一股子邪气,“三姐,你打小就爱欺负我,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连顾莞也莫名的不舒服起来,她分明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小时候欺负他的事是打哪来的呢,甭说是顾莞,顾恒都没怎么有印象,直到顾青出现,他慢慢回忆了半天,才好像依稀记着自己是有个弟弟,但是由于他跟顾莞长太像,潜意识里就总觉得是一个人。 顾家这位四公子说来真是话长,但是唯一知情的侯爷与曾氏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所以谢景翕他们暂时就还是摸不清头脑,倒是顾青好像对他们了若指掌的样子,什么小时候被顾莞欺负,他记得那样清楚,顾莞却是一点印象没有,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曾氏犹自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青儿,既然你回来了,就留在家里不要走了,莞儿往后就不要再去国子监了,你年岁一年大似一年,也该干点姑娘家该干的事,混在男人堆里不像话。” 顾莞本能的不大高兴,往常她整日混在国子监,曾氏从来不说什么,也不提什么女儿家该怎样的事,怎么这莫名其妙回来一个弟弟,她就要被关在家里不许出去了,顾莞深深的感受到了所谓的生存危机。 “父亲,您也这样说吗?” 顾莞对侯爷撒娇,侯爷却没搭理她,“便听你母亲的吧,暂时就待在家里。” 顾莞正要再说,却被谢景翕拉住,顾莞十分不甘心的闭了嘴,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弟弟讨厌到了极点。 “你们也不用如此为难。”顾青好整以暇的看着众人,“就当我没回来不就完了,反正我也还是要走的,折腾什么呢,你们也是,何苦叫我三姐扮什么男人,当初直接说我死了不就没这样麻烦了么。” “顾青!”侯爷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顾青无所谓的耸耸肩,“既然见也见了,我先走喽。” 曾氏急了,正要开口,被侯爷瞪回去,又对顾青道:“你且不着急走,我有话要问你。” 这个场面,似乎也不适宜什么兄弟亲人相见的戏码上演了,侯爷单独将顾青带到外书房问话,谢景翕他们均有些神色凝重的退下,对于这个忽然出现的四弟都有些难以言说的郁闷。 侯爷关上门,坐在桌案前抬头看着这个让人头疼的儿子,“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顾青直直的看着侯爷,那犀利又带些嘲讽的眼神对侯爷来说,已经十分的不敬,“我的父亲啊,当初既然把我送走,还管我去哪作甚,您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多余。” 侯爷胡子一跳一跳的,却说不出话来,半晌叹了口气,“当初把你送走是情非得已,我将你送与好友,一直派人关照你,只是十年前忽然失去你们的消息,我苦寻无果,便以为你们都双双遇害,这才……” 说起这个四儿子,侯爷也是一言难尽,只是这个儿子打生下来就与常人不一样,极其聪明又极其邪性,不是侯爷夸张,他第一眼见这个儿子的时候,那眼神就叫他无端恐惧,那时候他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虽然个头比顾莞小很多,又生的艰难,还差点养不活,但他盯着人瞧的时候,就如同他现在的眼神一模一样。 原本他要是真的命薄死了也就罢了,侯爷对他还能怀揣着一生的歉意,然而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顾青,竟叫一向处变不惊的侯爷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有那么一瞬间,侯爷甚至萌生了一丝杀意,只是终究叫那仅存的一点歉意暂时压下。 顾青却丝毫不差的扑捉到了侯爷那一闪而过的杀意,轻笑一声,“怎么,父亲终于想杀我了么。” 127麻烦归来 侯爷以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 他的三个儿子,有两个是恨他入骨的。 不管有多少种不得已的苦衷,顾青被他抛弃是事实,站在他的角度,他有权利恨他这个父亲,但是侯爷有侯爷的立场,他不能拿整个侯府开玩笑。 “顾青,我不管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又对这个家存了多大的恨意,但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不要做的太过,你不想住在侯府我不勉强,不过你既然已经长大成人,做事总要顾忌后果,不要任性。” “父亲现在才想起来教育我,是不是有些晚了。”顾青双手伏在案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侯爷,“我这次回来,原本是有些想法,不过现在这个家里让我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所以看心情吧,没准我那天高兴了就回来住呢,哦,父亲要是想给我收拾屋子,记得离大哥大嫂近一些,那里风水好。” 侯爷眼神紧缩,“顾青!你不要胡来,你大嫂什么也不知情,你给我离她远点!” 顾青轻笑,“父亲啊,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呢,我这个人,连我自己都说不准呢,您就别费心思了。” 顾青对着怒不可抑的侯爷挥挥手,“我先走了,哦,可千万别妄想叫我跟三姐住在一个院子里,我可能会忍不住掐死她哦。” 直到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侯爷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是记得的,他居然都记得!一个襁褓中的娃娃做的事,他居然都记得! 顾家四少爷阵风似的来了又走,但这阵风留下的恐慌与疑惑却一直笼罩在每个人心里,顾莞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谢景翕这里,娃娃似的抱着谢景翕吐苦水,“嫂子,你说昨晚上我一定是做梦了对不对,我怎么可能还有个同胞弟弟呢,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一定是做梦,不行,我今儿还要去国子监。” 谢景翕叹口气,“你这会倒是会叫嫂子了。” “我心里发慌嘛,长嫂如母,母亲不管我,你就叫我抱一会。”顾莞小猫似的直哼唧,“我一点都不想待在家里,穿女装好烦躁,呜呜我想去学堂……” 顾莞心里别扭也难免,原本家里只有她一个姑娘,一家人都宠着她纵着她,在这之前连谢景翕都是这样以为的,还觉的侯爷两口子想法甚是清明。你想有哪家的姑娘想去国子监念书,家里长辈能同意的,顾莞喜欢什么,侯爷侯夫人都由着她,从来也不提顾莞年龄到了该收心的话,似乎她想扮作男人一辈子,他们都不会说什么。 然而现在看来,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侯爷侯夫人纵容的背后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们心里大概一直存了顾青有一天能回来的念头,正巧顾莞有去国子监念书的念头,他们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了,就像现如今顾青回来,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有一个顾家四公子的身份,顾莞也能回归她女儿家的生活。 除了对顾莞有些不大公平,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谢景翕也只能安慰她,“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眼看着年龄到了,在学堂里还能装的下去么,总不会真的想要入仕为官吧?”谢景翕戳戳她身前,“这里再束下去就不长了,看你日后怎么办。” 顾莞爬起来双手挡住身前,斜睨着谢景翕,“哼,不长就不长,省的我束的麻烦。” 谢景翕噗哧一声,“真不在乎啊,哎呀,盛将军可怎么办啊。”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好端端的提他作甚,哎呀哎呀你好烦,我不理你了!” 顾莞小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被谢景翕一打岔,老羞成怒的跑出去找谢八块玩去了,明玉跑进来,疑惑的看着顾莞跑出去的背影,“姑娘,三姑娘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跟叫人煮了似的,好奇怪哦。” 谢景翕翻了个白眼,“也就你会觉的奇怪,多大个姑娘了不长点心,连莞儿都知道害羞了,你怎么还这般没心没肺的。” 明玉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没心没肺有错么,她整日混在谢景翕跟前,也没有男人勾搭他脸红啊。 谢景翕想了想,这事还是得怨她,罢了,以后有机会多带她出去见见人。 “姑娘,府里小少爷满月宴,听闻请了不少人,咱们回去备点什么礼好呢?” 蝉儿前些日子给谢岑添了个少爷,谢家添丁,排场当然少不了,过几日谢家满月宴,大半个官场都得出动,谢景翕作为谢家女是不可能缺席的,虽然许氏可能会不待见她,但面子上还要过得去。 “家里添丁总归是喜事,给孩子打一副精巧些的项圈手镯之类的便好,其他的不拘送什么,好看些就成,这些你与方玳看着置办便是。” “知晓了姑娘,还有表小姐表公子们,要不要也带些见面礼呢?” 谢景翕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并没有说带还是不带,只另道:“给荣哥儿他们带些便好。” 明玉心领神会,不知为何她们家姑娘好像不大喜欢许家的表小姐,但是之前她们见过吗? 许家的表小姐许静姝,是跟着许家的两位表公子一起进京的,两位表公子许松义,许柏川,分别是许家大房二房的两位公子,因为两年后要一起与谢景昱下场会考,所以一并来到谢府暂居。而许静姝之所以会来,完全就是许家与许氏的意思。 用意自不必说,许家如今家道不比从前,许家的两个舅舅出息都不大,靠着祖辈蒙阴在老家也算是有头脸,但要说前程就算不上了,希望都寄托在小辈身上,也是盼着许松义许柏川两个能搏些前程功名,而对于许静姝来说,嫁进京城会是个最好的选择,靠着姻亲提携,也算是一种门道。 京城里有谢家这门现成的亲戚,谢景昱又是家中唯一的继承人,若能亲上加亲就更好,于是许家大老爷就与许氏来信说了这层想法,这就一道将许静姝送进了京城。许氏这些年是尝到了势单力薄的滋味,以前许家太爷还在京城的时候,许氏在婆家的底气别说多硬了,现如今娘家不济,许氏在府里连个帮衬也没有,还要时不时帮衬着许家,着实是力不从心。 若能将许静姝嫁过来,既能亲上加亲又能拉拔许家,许氏心里是乐意的,而在前世的时候,许氏也的确是这么做了,只是谢景翕心里一直反对这门亲事,也不大喜欢许静姝这个人,然而她前世人微言轻无暇自顾,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事结成。 现如今谢景翕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进谢府的时候,谢景翕特意在门外等着谢景怡,看见谢景怡下轿,谢景翕不免吃了一惊,几个月不见,谢家大姐足足瘦了几圈,差点没认出来,厚厚的粉都遮不住的疲惫憔悴,着实叫人心疼的紧。 谢景翕上前抱起妞妞,一只手牵着荣哥儿,谢景怡感激道:“你倒是有心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还真看不了他俩个。” “我也是刚到,看见大姐的轿子就等了一会,大姐最近事多吗,感觉瘦了不少。” 谢景怡苦笑一声,“嗨,横竖就是这个样子,你姐夫最近不在京城,家里就我一人忙活,的确是糟心了些。” 谢家大姐自从回来京城,日子就一天天的不好过,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脸上都隐约有了细纹,可见即便是娘家婆家都好,儿女满堂夫妻和睦,这日子也不见得就能轻松。前些日子陆炳生的两个姨娘分别添了一儿一女,婆婆倒是暂时哄住了,可谢景怡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为了这庶子庶女养在哪屋的问题闹腾了许久。 陆炳生的意思是要抱给谢景怡养着,可生了儿子的姨娘心思大,就千方百计的阻挠,其实若能选择,谁又想去养别人的孩子,吃力不讨好,但身为主母又有不得已的选择,所以谢景怡最终还是不得已的又养了两个,四个孩子养在跟前可不是轻省的活计,陆炳生不在,她又要应付公婆妯娌,又要管制姨娘,谢景翕光这样想想就觉的头疼。 况且如今还牵扯一层,在有关支持二皇子的这个问题上,陆坤一直不肯表态,与谢岑的立场就有些不对付,虽然还没到了闹到明面上的地步,但陆家对谢家隐隐的一些态度就很说明问题,假如真的到了不对盘的地步,谢景怡在陆家会陷入什么境地是可想而知。现在谢岑隐隐对大姑爷有些不满,许氏前阵子又跟谢景怡闹的不大愉快,所以说谢景怡现今在谢家的处境也没比谢景翕好多少,甚至还要更尴尬些。 谢景翕等她也是怕她尴尬,谢景怡知道她的用心,对着她就越发亲近,“许家表妹你大概还没见过吧。” 谢景翕点头算是默认,谢景怡又说:“你心里有个数,我猜,母亲是有意将她许给四哥儿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还得看景昱的心意吧,这种事总不好勉强。” 谢景怡意味深长的看她,似乎是领会了她的意思,然后有些自嘲的笑笑,“你果真是比我强多了,有些事的确是不能逆来顺受的。” 两姐妹心领神会的对笑,双双进了谢府内院。 128缘分天定 谢家七哥儿满月,连圣上都送了贺礼,虽说只是个庶子,但谢阁老中年生子可喜可贺,正是拍马屁的好时候,于是朝中甭管是什么立场的,都纷纷送了礼,受邀前来的大人们都快将谢家前院铺满了,而后院的太太奶奶们更是齐全,乍然一看,乌泱泱的争奇斗艳。 谢景翕一到,不少太太奶奶们就冲她围了过来,一来二去的谢景翕也跟她们都熟了,便热络的与她们说话,现如今谢景翕的热度一点不比许氏差,别的不说,进宫的机会就比许氏多,结识的圈子也更高一层。 许静姝一直跟在许氏身边,好奇的打量这位谢家三姑娘,“姑母,这就是三表姐吗,看上去跟表哥一点都不像呢。” 许氏眼皮子动了动,“她现在可是京城的红人,你没事多跟她说几句话,没准还能沾些光。” 许静姝心领神会,这就袅袅娜娜的穿过人群,凑到谢景翕跟前,甜甜的唤了一声,“三表姐好。” 谢景翕正跟陈夫人她们说话,冷不丁被她这一声打断,大家都好奇地看她,陈夫人先问,“这位是?” 谢景翕不在意的应了一声,“叫陈夫人见笑了,我与她也是头回见,应该是许家表妹。” 许静姝颇有些自来熟,笑嘻嘻的自我介绍道:“静姝见过几位夫人,我刚来京城,表姐的确不认得我,谢夫人是我姑母,常听她念叨几位表姐,说三表姐最是优秀,要我多亲近呢。” 连陈夫人都觉的这姑娘是不是太热情了些,谢景翕只是笑笑,许氏要是能这样说她,那才是活见了鬼,许静姝这人一向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会卖乖也会耍心计,大概许家一家子的心眼全长在了她身上。 看出谢景翕好像有些远着她,许静姝就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说话,一个人都能撑起一台戏,说的原本围着谢景翕说话的太太们都陆续跑了,后来还是六姐儿出面喊道,“许家表姐能来帮我一下吗,这边姑娘们没人照应呢。” 这样一喊,许静姝就不好推辞,她恨不得在大家面前表现一番,对于这些京城姑娘们也是有心结交,便顺手推舟的去照应那边的姑娘们了。 六姐儿现在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姑娘,薛姨娘不方便露面,她就忙活着张罗,看着心眼也见长,谢景翕心里十分欣慰,陈太太又凑过来,“你们家六姐儿我是越瞧越喜欢,再出落几年,会有大出息呢。” 六姑娘喜滋滋的跑到谢景翕身边,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三姐姐,我可想你了,好容易盼你回来一趟,还没顾上跟你说话。” “多大了还跟我撒娇。”谢景翕刮她的鼻子一下,“陈夫人在呢,也不知道害臊。” “陈夫人好,陈夫人怎么会见怪呢,嘿嘿。” 谢景翕摇摇头,“叫陈夫人见笑了,正经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不会不会,六姑娘天真可爱,我打心眼里喜欢的紧,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陈夫人三番两次的提起六姐儿的亲事,谢景翕却是不能再装听不见了,再傻也能听出陈夫人的意思来,只是陈家现在除了一个陈渡,并没有合适婚配的公子,难不成她是想要六姐儿当她的儿媳妇? 连谢景翕都觉的有些荒唐,陈渡跟六姐儿差了将近二十岁,当她爹都够数了,何况六姐儿又不是找不着婆家,至于就非要嫁给他们陈家么,再者她以前还跟陈家有过那么尴尬的一段,陈夫人虽然不大知道,可陈渡是清楚的。 “六姐儿还小呢,父亲恐怕也没有太着急,再留几年也是有的,陈夫人可是有合适的人家要介绍?” 陈夫人被反问了一句,只是当着六姐儿的面不好挑明,只含糊笑道:“的确是想要给六姐儿撮合一门亲事的,不过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你们府上都疼姑娘,恐怕不舍得这样早将她嫁人。” 陈夫人这样一说,谢景翕就更能肯定了,只得含糊其辞的将这话头给揭过去,心说无论如何不能叫谢岑知晓陈夫人的这层意思,若是知道了,恐怕一百个赞成,说起来陈渡也当真是个不错的良配,但这年纪实在是太大了些,又碍着谢岑的政事,太委屈六姐儿了些。 旁的不说,看现在大姐夫不就知道了么,一旦跟谢岑政见不合,姑娘夹在中间都两面不是人,她是不想六姐儿再受这种委屈的。 然而正经的是缘分不由人,谢景翕这厢一门心思的想要打消陈夫人的念头,那厢六姐儿就跟陈渡遇上了。 谢家的宴席设在花园子里,没开席之前,六姐儿蝴蝶儿似的四处转来转去,一会指挥着桌椅摆设,一会亲自端茶上水,手上端着个托盘一时没注意脚下,小石块上一崴脚,这就要连人带茶的往地上摔。 六姐儿惊叫一声,闭上眼做好了要摔倒的准备,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等来,手上一轻,托盘就被人拿走了,自己也被人扶住,这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虽然这姿势挺老套,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十分幸运的被人给拉住才没有摔倒,六姐儿慌乱的睁开眼,就对上了陈渡那双略显深沉的眼。 陈渡是那种比较沉稳的类型,话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很可靠,眼睛里有一般人没有的深沉睿智,细看之下很能吸引人的那种,尤其在六姐儿这种不经事的小姑娘眼里格外有魅力。 六姐儿生平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脸红了,带着些许跟往常不大一样的慌乱,“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助。” 陈渡见她能站得稳,收回手负在身后,“举手之劳。” 六姐儿正搜肠刮肚的想要再说点什么,陈渡却先开口,“姑娘还是仔细些,最好找大夫瞧瞧有没有崴了脚。” 然后不等六姐儿说什么,陈渡就先行走了,六姐儿愣在那里半天没回神,她好像忘了问人家叫什么了,日后也好感谢人家啊。 其实单纯的六姑娘也并没有无师自通的理解这就叫情窦初开,且人家看上去也是有家室的年纪,只是慌乱下看陈渡,就格外觉的他可靠有风度罢了,似六姐儿这般从小就没受过父亲疼爱的姑娘,大概本能的就对这种感觉敏感。 也实在没有人预料到,今儿这一次偶遇会成就日后的一段姻缘,当然,这都是后话。 这厢许氏跟前聚了不少人来看七哥儿,七哥儿打生下来就一直养在三姨娘身边,乍然来到许氏跟前有些认生,一直哭闹不止,只是小孩子哭闹着也热闹,一堆人围着逗弄玩乐,七嘴八舌的也不觉着有甚。 谢景翕与谢景怡离的远,只在一边照看着妞妞与荣哥儿,妞妞仰着脖子问道:“小娃娃是饿了吗,为什么一直哭呢?” 谢景怡哄她,“大概是饿了吧,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的。” 妞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荣哥儿跟道:“妞妞真笨,小娃娃肯定是想娘亲了呗,你一时离了母亲,不也是这样哭闹的。” 两个大人不由一愣,妞妞趴到谢景翕腿上,“姨姨是这样吗,那小娃娃的娘亲去哪了呢,为什么不来抱着他呢?” 谢景翕拿手指点她的小鼻子,“那三姨问妞妞,妞妞愿不愿意叫三姨抱呢?” 妞妞点点头,扑到谢景翕怀里,“妞妞愿意叫姨姨抱,因为姨姨身上香香的。”妞妞唔着小嘴,凑到谢景翕耳边小声道,“一定是她们身上太臭了对不对,妞妞也不喜欢被她们围着呢,小娃娃真可怜。” 谢景翕失笑,把她放在自己腿上,“那妞妞想不想到姨姨家里住几天呢?” 妞妞咬着手指头,不确定的看着谢景怡,想去又不敢应的样子,“娘……” 谢景怡不好意思的看着谢景翕,“还是别去麻烦你了,这小东西最是不省心的时候,你府上事又多,来妞妞乖,你三姨忙,没功夫陪你玩闹。” 妞妞依依不舍的看着谢景翕,大眼一闪一闪的怪可怜,谢景翕揉揉她的脑袋,“大姐不碍事的,顾昀不在家,我也怪闷的,就叫她去陪我几天,你也轻快些。” 谢景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果然这个三妹妹是没有看错的,她难成这个样子,许氏跟谢景琪都没说帮她一把或是怎样,这在京城守着娘家人却不见半分轻松,端的不如当年在西北的时候自在。 许氏自然是没有这个心力的,光是一个三姨娘跟七哥儿,就够她费些心神,那厢不知谁家太太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哥儿的姨娘出来,哥儿想来是有些认生。” 许氏一直亲自抱着七哥儿,一副慈母的做派,只是七哥儿相当不给面子,自从被她抱着就没停止哭闹,许氏眼看着耐心就要耗尽,脸上有些挂不住,身边许静姝笑说,“姨娘自生产后身子就不大好,姑母体恤,便叫姨娘好生将养着,姑母疼哥儿,是预备把哥儿寄养在嫡母名下的,所以一直亲自照看着,大概哥儿是有些累了,打生出来,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呢。” 许静姝嘴皮子利索,三言两语的就把人家太太糊住,大家便不住的夸赞许氏仁慈,庶子庶女能寄养在嫡母名下,那就是天大的脸面,将来入了族谱,那就跟嫡子没什么区别。但孰不知,许氏是打心眼里不想再养着这些庶子,自从楠哥儿出事,她就恨不得离他们远些。 三姨娘跟许氏不和,哪里敢将七哥儿放在许氏屋里,为这事不知跟谢岑吹了多少枕边风,因为有楠哥儿的事在前,谢岑也不敢再叫许氏养着七哥儿,这原本是桩两厢情愿的事,但就因为有许静姝在,此事才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许静姝替许氏出的主意,说三姨娘如今受宠,谢岑几乎是整日宿在三姨娘那里,连带着对七哥儿也另眼相看寄予厚望,一旦将来七哥儿出息了,谢岑因此冷落了四哥儿,那岂非得不偿失,倒不如现在主动将七哥儿抱养过来,从小养着,也不怕他跟生母太亲近。何况给他这样大的脸面,也显示许氏的心胸宽广,谢岑念她的好,没准还能缓和一下府里的局势。 事实证明许静姝的确心思深,就看谢岑给七哥儿办的这场满月宴便可见一斑,若非许氏将七哥儿抱养过来,今儿哪有许氏的风光,早就被三姨娘抢了风头去了。 再说三姨娘哪里是身子不好,那是被许氏拦着不让出门呢,这个许静姝谎话信手拈来,逢场作戏功夫了得,许氏又对她言听计从,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旦谢景昱娶了她,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129御驾亲临 七哥儿哭闹不止,许静姝从许氏手上将他接过来,拿着帕子替他擦眼泪,“七哥儿乖,姑母疼你呢,是不是累了,累了咱就睡一会。” 不少太太奶奶们都讶异与许静姝抱孩子的动作这般娴熟,通常未出阁的女儿家轻易不懂这些,看她又是哄又是抱在怀里摇晃的,耐心又仔细,那些太太们不由对她生了好感,觉的这姑娘实在懂事贤淑。 奇怪的是,七哥儿在她怀里没多会就不哭了,许静姝将安静下来的七哥儿放在后面炕上,然后坐在跟前轻轻拍着他,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哥儿的亲娘。 张家太太夸赞许静姝,“府上的表小姐真是乖巧懂事,照看哥儿也有模有样的,将来必定是个贤良的媳妇。” “张夫人别这样说,雨诗姑娘才是贤良淑德,我跟她一比还差得远呢。” 张太太笑的合不拢嘴,“瞧瞧,话也很会说。” 许静姝是一个人也不得罪,谁都能叫她夸成朵花,七哥儿一睡,太太们竟是都拉着她问东问西的,谢景翕冷眼瞧着许静姝手上的那方帕子,脸上面沉似水。 谢景怡也十分诧异,疑问的眼神看向谢景翕,这许静姝有这么神吗,她一抱七哥儿就老实了? 许静姝叫人害怕的地方就在这,不是她那逢场作戏八面玲珑,也不是那会哄人的利索嘴皮子,而是那下狠手如家常便饭的轻巧,七哥儿那么个才足月的小娃娃,为了不叫他哭闹,居然用沁了迷药的帕子将他迷晕,也亏她能干的出来。 她身上的玩意儿还不止这么个沁了迷药的帕子,只要她想,随手就能拿出点东西来害人,这样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也不知怎么养成这样一副心肠,所以谢景翕怎么可能允许她嫁给谢景昱。而且这位表小姐的心思大的很,根本不满足于一个尚无前途的阁老公子,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 这厢七哥儿睡了,夫人们便陆续出去,外面宴席已经布置好,大家纷纷入席,由于来的人甚多,场面看上去十分壮观,谢家这不算小的院子里几乎就要塞满,谢景翕与大姐六姐儿坐在次桌上,并没有去主桌上凑热闹,谢景翕拉着忙活半天的六姐儿过来,“瞧把我们六姐儿忙的,快坐下歇歇。” 谢景怡也说,“没想到六姐儿才是我们这些姐妹里最难干的,薛姨娘倒是把她教的好,想当年我们当姑娘那会,哪里懂得这些家务事,做了媳妇才知道手忙脚乱。” “大姐三姐,你们快别笑话我了,我才是手忙脚乱,方才还差点摔了,幸好有个大人帮了我一把,也没来得及问人家,怪难为情的。” 谢景翕一愣,“哪位大人可瞧清楚了?” 六姐儿往人群里寻了一圈,最后在离这边不远的一桌上发现了陈渡,小声跟谢景翕说,“就是那位。” 谢景翕这么上眼一瞧,差点没厥过去,心说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吗,她跟陈渡到了谈及婚嫁的程度,都没正面遇上说句话,六姐儿跟他倒是有缘分,再瞧六姐儿那不轻易的脸红羞赧,谢景翕顿觉眼前一黑,很有一种自家闺女被狼窥视的感觉。 虽然人家陈渡也算的上一表人才,而且也没对六姐儿怎样。 “三姐可认得?有机会得跟人家道声谢才行。” 谢景怡正要说,谢景翕抢先道:“倒是眼生的紧,回头叫你姐夫打听一下。” 谢景怡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笑而不语,六姐儿有些遗憾,“哦,那就麻烦姐夫了。” 谢家宴席如火如荼的热闹,大门外却是悄悄停了一方轿子,不是别人,正是圣上御驾亲临。 在大家印象里,圣上不是个乐中于去臣子家里搞突袭的皇帝,任是谁也没想到圣上会来,到了门口才听内侍官报说圣上来了,险些造成集体喷饭的场面。 谢岑最先反应过来,小跑过去迎驾,嘴里的一口菜刚咽下去,有些小狼狈的叩拜,“臣恭迎圣驾。” 他这一跪,其他的臣子命妇也纷纷下跪,那原本就不大宽敞的桌椅间,顿时塞满了身份尊贵的人,有种志得意满的膨胀感。 圣上驾临臣子家宴,是无上的荣光,谢阁老一直圣宠不衰,现在更是隐隐有种烈火烹油的势态。 圣上笑呵呵的喊大家起来,径自去了上座,“看来朕是没白来,还是谢阁老这里热闹。” “臣惶恐,小儿满月,托了圣上打赏的福,同僚们才给了这样大的面子。” “哦?谢阁老中年得子是喜事,原该如此,朕是料到了你这人多,特意赶过来凑热闹的。” 这就是有目的来的,谢景翕心里一琢磨,有什么是圣上在宫里瞧不见的呢,一是臣子们私下里的交情深浅,面貌做派,二么,就是今儿来的姑娘公子们多,好些平日里进不得宫的都来了,圣上恐怕是存了相看的心思。 谢景翕心里一惊,难道是为了六姐儿?圣上最近热衷于造人大业,又不想兴师动众的采选,大概是想看中谁直接弄到宫里去,前些日子听闻是一个五品官儿家的姑娘被接进了宫,动静不大,知道的人也不多,看样子圣上也不是拘于找家世好的姑娘,目的嘛,就是生儿子。 生儿子是要看面相的,谢家姑娘会生养的印象一直在圣上脑子里,大概不看一眼六姐儿也不能甘心,不好召进宫,最好的法子就是直接上门瞧了。 圣上也是挺拼的。 “你这园子收拾的不错,很有江南的意味。”圣上聊了一遭景致,又聊了一遭菜品,这才转到人身上,“听说你家门里有几位公子要参加下届会试,今儿可在,让朕瞧瞧。” “圣上见笑,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谢岑往旁边桌上一招手,“你们几个还不来见过圣上。” 谢景昱三人纷纷起身,惶恐的来到圣上跟前见礼,圣上打量这三个年纪相仿的公子,一一问了他们的年纪学问,景昱中规中矩的,许松义许柏川两兄弟便有些懦懦。尤其许静姝的哥哥许松义,头回见圣上,话都要说不利索了,前言不搭后语的很不成样子,倒是最小的许柏川略见沉稳,虽然不如谢景昱大方,但是话说的很周全。 圣上又往谢景翕这一桌瞧了一眼,“顾夫人与陆夫人怎么坐那样远,今儿府上好日子,姑爷们倒是不赶巧,一个都没赶上。” 谢景翕与谢景怡纷纷起来见礼,心说没赶上怨谁,还不是您指派的公务把人支走了的。 “咦,旁边那位长的与顾夫人有几分像的姑娘,可也是府上的?” 谢景翕回说,“回圣上,正是家里六妹,叫圣上见笑了。”谢景翕戳了戳六姐儿的胳膊,小声提醒,“还不快见过圣上。” 六姐儿有些慌乱的站起来,还差点碰倒眼前的碗筷,耷拉着脑袋小声道:“见,见过圣上。” 圣上眯着眼打量几眼,“既然是府上娇客,当做到主桌上来才是。” 原本主桌上的几位夫人一听这话,忙不迭起身让座,将谢家的三个姑娘推让到前面,谢景翕实在替六姐儿捏了把汗,依着次序,她跟谢景怡先过去落座,六姐儿跟在最后面,圣上眼不错的打量六姐儿,见六姐儿走的顺手顺拐的,心里就有些诧异,心说同样是谢家养出来的,这位怎么这般拿不出手。 让他还没想到的是,六姐儿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顺拐被自己绊到了,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砰一下就摔了个大马趴。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这洋相出的够惨的,谁都看出了圣上的心思,都以为谢家又要出个妃子什么的长长风头,没成想这一下摔的石破天惊,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大概也就谢景翕看到了许静姝的小动作,这时候也不知该不该谢她,倒是误打误撞的帮了个忙,六姐儿也算是顺水推舟,故意摔的这么难看,她方才隐约觉察出谢景翕的提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就觉的不能在圣上跟前出风头,再加上她也的确是有些紧张,所以一来二去的倒是把戏演的很到位。 六姐儿摔了一身一脸的土,狼狈的很,谢景翕正要去扶她一把,却被离得近的许静姝抢了先,她上前将六姐儿扶起来,“六妹妹摔着了吧,快赶紧起来,有没有摔到哪,疼是不疼,快让我瞧瞧。” 这模样真是姐妹友爱,圣上不知道府上还有个表小姐,只是听她叫六妹妹,便询问了谢岑一句,谢岑这才把许静姝的身份告诉他。 许静姝将个唯唯诺诺的六姐儿扶上位,自己落落大方的出来见礼,“小女许静姝见过圣上,圣上千万莫怪六妹妹在您跟前失礼,实在是我六妹妹不大舒服,今儿帮衬着姑母料理家宴,听闻还崴了脚,再乍然见了圣驾,难免紧张,静姝替她给您陪个不是了。” 圣上一挑眉,心说这姑娘说话倒是利索大方。 130如斯狠心 就没有许静姝不能说的话。 再有六姑娘比对在先,许静姝这个风头是实实在在出的漂亮,大约人都喜欢这样落落大方又会说话的女孩子,看上去关爱妹妹又替她说话,头回见了圣驾也不怯场,把之前那三个哥哥都比的无地自容。 圣上对这个表小姐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错,不过论长相,她是不如谢家六姑娘,但是这六姑娘也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以前他还以为是谢景翕谦虚,现在一瞧果真是不太像样子。 圣上想,这个事还是再看看吧,这位表小姐是当年许尚书的孙女,出身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其她的就有些提不起来了,这两个兄弟资质也一般,也不知能不能提得起来。 圣上又默不作声的瞧了其她几个姑娘,并没有发现很合适的,然后就专心跟臣子们举杯同饮,略微动了动筷子就打道回宫了。 所有人都不觉松了一口气,谢景翕拉着六姑娘到一边去,看了看她手上的伤,“你何苦这样卖力的摔,差点没把我吓死。” 六姐儿嘿嘿一笑,“也还好啦,过两天就好了,三姐就别担心了,不过三姐为何提醒我呢?” “也难为你能体会的到,我们六姐儿当真是长大了,不过有些事你就当不知道好了,也别去问谁,总之你清楚一点,在有些人面前不能锋芒太露,三姐能帮你的都会尽量帮的。” 六姐儿大概体会到了一些,想想今天圣上那可疑的态度,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娘好像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叫她在人前避着点风头,尤其是在父亲那里。 “我知道了三姐姐。” 谢府的满月宴结束后,宾客们纷纷走了,谢景翕与谢景怡正打算一道走,才出屋门的,就远远瞧见蝉儿打老远跑过来,踉踉跄跄的,一边跑还一边喊,“太太,还我哥儿……” 谢景翕与谢景怡对视一眼,觉的里头肯定是有事。 三姨娘身子骨健壮,哥儿生的也顺畅,并没有像许静姝说的那般产后虚弱,之所以今天没露面,是因为有人给她下了药。 不消说,这人定是许静姝无疑,只是三姨娘这药喝的糊里糊涂,也不知是谁干的,但是总归跑不出与许氏有关,除了她,谁还不想叫三姨娘在今天出现在人前。 三姨娘睡了大半天终于醒过来,她本身也是个擅长于心机手腕的女人,岂会傻到不知晓自己是中了迷药,于是就以为是许氏要抢她的哥儿,或是干脆就没安好心,她慌乱之下跑出来,连鞋都忘了穿,披头散发的看着怪可怜的。 这会谢岑刚送了客人回来,正巧就看见了这一幕,但凡再差一步,三姨娘这模样就会被人看见,谢岑看上去很不高兴,沉着脸就去往许氏屋里。 谢景翕与谢景怡也没走成,都跟着三姨娘又回去,三姨娘进了许氏院子就开始喊叫,“太太,你还我的七哥儿,你别伤害他啊!” 这话说的实在巧,好像许氏要宰了她的哥儿一般,被谢岑听见顿时眉头一挑,“这是要作甚,你没事跑出来干嘛?” 三姨娘不像当年赵姨娘那般做作没脑子,不会干出扑到谢岑身上的蠢事,只是惶恐的跪在地上,“老爷,是蝉儿失礼了,实在是不得已才如此,蝉儿今儿早上喝了一碗燕窝后,就莫名其妙的睡到现在,后来想起今儿是哥儿的满月宴,因为担心哥儿离了我的照看哭闹,这才匆忙跑出来,还请老爷莫怪。” 谢岑眉头一簇,今儿是七哥儿满月宴,他忙了半天的确是没瞧见蝉儿的影子,差点把这事忘了,七哥儿虽然是要抱到许氏屋里,但也没说不让他姨娘亲近,明知道哥儿离了她就要哭闹,许氏为何不叫她出来呢? “你先起来,有话进去说。” 谢景翕差不多也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一准是许静姝的主意,只是她现在不方便多嘴,谢家的烂摊子还是交给谢岑处理吧,谁叫他找到女人都不省心。 “三姨娘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许静姝先开口道:“三姨娘才出月子,哪能这样光着脚在院子里跑,跟前都没有伺候的人吗,姑母方才还说替三姨娘多送点补品过去补身子,这般不是叫咱们担心吗?” 谢景怡都看出了许静姝的不一般,这姑娘心眼多还会说,上来就先堵住了三姨娘的嘴,不光说,还张罗着过去扶三姨娘上炕上坐着,三姨娘这会要是冷言推开她,就显得心胸狭小,若是随了她的意,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她方才就算是白做戏了。 “是啊老爷,七哥儿在我这睡的好着呢,不哭也不闹,三姨娘生哥儿受累,便多养一个月子也好,横竖我现在也没事,又有静姝帮衬着,方便的很。” 能睡的不好么,药下的再重点,醒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许氏糊涂就是糊涂在这,只要是于己有利是话,谁说她都听,吃多少次亏都不长记性。 今儿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谢景琪忽然开口,“这都睡了大半天了,是不是该去瞧瞧哥儿了,可轻易不大见睡觉这样安生的娃娃,估计该饿了。” 所有人都一愣,这话从谢景琪嘴里说出来,莫名的多了几分伤感,谢家二姑娘鲜少有这样安稳的时候,谢景翕觉的自从上次被大姑奶奶打了一顿,谢景琪就像是换了个人,像是经了事不得不长大的孩子,莫名地叫人心疼。 谁都听出了她话里的暗示意味,跟在谢景翕身边的妞妞也奶声奶气的说道:“是啊,小娃娃睡了好久了呢,妞妞都饿了,小娃娃被熏的可伤心了,一直哭呢,小娃娃的娘亲总不来抱他,妞妞都有姨姨抱呢。” 小孩子说的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但意思很明朗,谢岑顿时脸就拉了下来,三姨娘很是时机的哭起来,“哥儿从来不会睡这样久的,也不知有没有吃奶,一定是饿了,老爷,妾身想见一见我的哥儿行吗?” 三姨娘说的可怜兮兮的,谢岑心都跟着一揪,三姨娘跟七哥儿都莫名其妙的睡了这样久,说没有猫腻谁信。 许氏眼见着就有些慌乱,许静姝抢先一步道:“说的也是呢,哥儿想来是该醒了,我这就去抱她出来。” “还是我去抱吧。”谢景怡抢在许静姝前头,“表姑娘到底是个姑娘家,哪里懂得照看孩子。” 许静姝不好再抢,“那就劳烦大表姐了。” 许氏其实并不知道许静姝具体做了什么,但见大家都奇奇怪怪的,心里也有些吃不准,眼看着谢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里越发忐忑。 谢岑转而问一直不发言的谢景翕,“你方才与你大姐都在,可有瞧见什么?” 大家都看向谢景翕,许静姝又先道:“三表姐与大表姐都在屋里么,我一直没瞧见呢,两位表姐怎么不坐过来离姑母近一些呢。” 许静姝实在有些狗拿耗子,谢景翕与许氏不说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必再抖出来难看,被她这样一说,好像显得她们多不敬似的。 谢景翕没搭理她,径自回谢岑的话,“我与大姐离的远,只是听闻七哥儿哭闹了一会子,后来是许家表妹将哥儿哄睡着了,说起来许家表妹也是个能干的,姑娘家家的哄孩子很有一套,我跟大姐二姐插不上手,也就没有过问。” 谢景琪看了她一眼,谢景翕这样说,算是把她跟大姐都摘了出去,虽然是不经意的一提,但却是叫谢景琪心里有了些波澜。 对于许静姝,谢岑不好说什么,只是眼带失望的看了许氏一眼,一时谢景怡将七哥儿抱来,七哥儿还没醒,谢景怡眼里有些担忧,三姨娘见哥儿没有动静,吓的不轻,猛地扑过去,“大姑娘,哥儿这是怎么了,快抱来我看一眼。” 三姨娘抱着七哥儿,怎么唤也不见哥儿有反映,谢岑呵道:“哥儿这是怎么了!奶娘去哪了,哥儿睡了大半天,怎么不见过来回话!” 三姨娘哭成了泪人,用手探了探哥儿的鼻息,倒是好端端的,就是这睡的实在叫人发慌。 “奶娘也实在不负责任了些,今儿姑母忙的紧,她倒是躲清闲。”许静姝顺着谢岑的话说,屎盆子干脆扣在了奶娘头上。 谢景翕叹口气,过去三姨娘跟前,“姨娘可否叫我看看哥儿。” 三姨娘眼带防备,看了谢岑一眼,见谢岑并没有反对,这才将七哥儿交给谢景翕,谢景翕也没有瞒着,直言七哥儿是中了迷药,“并没有什么妨碍,只是七哥儿年纪小,睡的时间长点而已。” 三姨娘一听,再也忍不住了,“老爷,我们七哥儿才一个月,谁这样狠心喂他迷药啊,呜呜……” “迷药?”谢岑冷笑一声,“真是什么招都使啊,你们都是安的什么心!” 许氏解释道:“老爷,我一直忙着应对各家太太,实在是不知情啊,哥儿在我这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也是教养了几个孩子的娘,怎么会给哥儿下迷药呢!” 这事许氏也当真是冤枉,她不知情是真的,就是被连累了而已,许静姝不慌不忙的,“姨丈,我跟姑母是真的不知情,哥儿的确一直是哭闹,定是奶娘她嫌哥儿吵闹,自己照看不好会受埋怨,这才下了迷药,说起来一直不见奶娘的影子,没准是去哪玩了呢,把哥儿撂在屋里不过问,着实是不像话,枉费我们这样信任她,真真是叫人心寒。” 许静姝是打定主意没人抓的着她的把柄,再事先将奶娘支开,顺水推舟的就能将屎盆子扣在奶娘头上,谢岑怒火中烧,“把奶娘给我压到柴房去!” 反正奶娘一个看管不利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将来也不可能再用,处置是必然的。 谢景翕用沁了水的帕子给七哥儿擦脸,然后轻轻地按摩一些穴位,好在孩子小,吸入少量的迷药就能睡着,所以并不严重,稍微借助一些外力就能醒,若方才大姐不抢先一步去抱孩子,许静姝恐怕会把他打醒,或者干脆直接拧他,横竖她是毫无罪恶感的一个人。 七哥儿迷愣愣的醒来,并没有哭闹,谢景翕把他交还给三姨娘,三姨娘紧紧抱在怀里,见哥儿没事了,便也破涕为笑。 谢岑冷冷扫了许氏一眼,严肃道:“往后哥儿就仍旧由三姨娘照看,不准再抱到正屋来!” 131顾青挑衅 谢家七哥儿寄养在嫡母名下后,又放回到生母屋里亲自教养,这种情况也着实少见,不得不说,还是很幸运的,许氏却是白忙活一遭,除了在人前换了点面子,却彻底失去了谢岑的信任。 许氏有些冤枉,“老爷,七哥儿也是喊我一声母亲的,怎么能不来我的屋里呢,我对他也是疼爱的很,老爷不能把我想偏了啊!”见谢岑不理她,又转而对谢景琪道:“二姐也瞧见了是不是,我是一直抱着七哥儿的,从不曾怠慢,大姐儿三姐儿,你们也都是瞧见的,我说的可有偏差?” 谢景琪只说,“哥儿还小,总是念着亲娘的。” 谢景怡也道:“二姐儿说的是,总归是姨娘尽心些,万一奶娘再顾不上,岂非又要七哥儿受苦,横竖都在家里,母亲想见就抱来住几天便是。” 许静姝则是默不作声,她很懂得争之无用的道理,横竖在人前也争了脸,七哥儿在哪养都没所谓,唯一看不透这个局的也就是许氏罢了,她只当七哥儿离了她就要被养的外生,也怕谢岑又不待见她,实际的情况是,她亲手养大的两个亲姑娘,现在还不是照样对她生分。 许氏只怨关键时候没有一个姑娘向着她说话,看她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埋怨,等谢岑与三姨娘离去,许氏便呵道:“你们都是谁养大的!一个两个的只知道向着别人,我是白生养你们了,那蝉儿是个什么好东西吗,一副狐媚子像,等将来七哥儿长大了你们就知晓后悔了!” 三个姐妹皆不置一词,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谢家这三个姐妹是看透了许氏的底,她们这个娘什么事不做什么事别想,只安心当她的阁老夫人是最好的。养坏了一个楠哥儿还不完,非得再把七哥儿养坏了舒坦,甭管三姨娘是个什么人,至少从孩子的角度看,她是最能尽心的。 三姐妹一心为她好,许氏却压根不能体会,却偏信许静姝。 “姑母,三位表姐也是为您好呢,毕竟照看个孩子不容易,万一将来再出什么事,您还不是出力不讨好,等再大些抱来也是一样的,便叫三姨娘养着罢了,再出这种事,姨丈也怨不到您头上不是。” 谢景翕蹙眉,这姑娘的心思可真远,这就开始撺掇着许氏对七哥儿下手了,她越想越不能由着许氏这样犯糊涂,于是临走前,径自去了谢岑的书房一趟。 “父亲。” 谢岑有些意外,“是三丫头来了,可是你母亲又难为你们了。” “母亲到不曾难为,我来是有话与父亲说。” 谢岑让她坐下,“是顾昀捎了什么信回来吗?” “不是顾昀,是有关景昱的亲事。”谢景翕站着回话,“我也不与父亲兜圈子,我知道景昱的亲事轮不上我插嘴,但我还是希望父亲能多问问景昱的意思,除此之外,万不能将许家表妹说给景昱,这是我的意见,也是唯一要求,希望父亲能听到心里去。” 谢岑愣怔,印象中,他很少同三姑娘这样严肃的说话,谢景翕也很少跟他提什么要求,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冷不丁说这些,还叫他有些不适应。 “你这话是从何而来,我暂时并无给景昱说亲事的意思,那许家姑娘可是有甚问题吗?” “舅舅将她送到京城,打的什么主意父亲应当能猜的到,母亲糊涂,难免听信舅舅的话,许家这个表妹不是个安于家室的姑娘,心思太大,景昱尚不能压制于她,必会家门不安,另外父亲也得主意提防她,若是等她攀上了带了麻烦的高枝,父亲就要后悔莫及了。” 谢岑彻底愣住,带了审视的眯着眼,许静姝这一整天的表现,谢岑也看在眼里,就是觉的这姑娘挺拿得出手,是个会来事的,也没有往深了想,要是圣上能看的上,进宫却也使得,且碍着身份,他不好责怪什么,七哥儿与三姨娘今儿中迷药这事透着蹊跷,谢岑也疑心许氏干不出这样的事,被谢景翕一提醒,倒是心里也害怕起来,若许静姝真的心思这样深,少不得要管一管了。 谢景翕点到即止,垂着眼睑盈盈一福,“景翕便先告辞了,另外,我希望父亲也能顾忌一下大姐,毕竟她为谢家付出的最多。” 不等谢岑说什么,谢景翕便走了,谢岑的震惊溢于言表,回想着谢景翕方才的一言一行,总觉得他以前好像从未看清过自己这个三姑娘一般。 虽然谢景翕也不指望谢岑能听进去,但她的态度必须要说明,另外她必须要给谢岑提一提许静姝,若不然,谢岑是不会管她的,照许静姝这么个钻营法,哪天给谢家捅破了天就晚了。 谢景翕带了妞妞回府,心想着顾莞最近在家心情不好,有妞妞陪她玩也正好,妞妞玩累了,睡在她怀里,谢景翕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心里想着何时她跟顾昀也能生这样个娃娃,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不至于叫她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发慌。 回到院子里,明玉接过妞妞,谢景翕抱了一路,胳膊都酸了,就这么一换的功夫,妞妞却醒了,抬头看看头顶上的人不是她那香喷喷的三姨,顿时就要哭。 “妞妞乖,我是你明玉姐姐啊,不记得我了么?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啊。” 谢景翕脚下一个踉跄,“明玉,咱要点脸成吗。” “明玉姨姨羞羞。”妞妞认出来熟人,脸上也见了笑,嚷着要下来自己走。 明玉拉着妞妞的手,“叫姐姐就给你好吃的好不好?” 妞妞咬着指头想了想,“不好,妞妞又不是个嘴馋的姑娘,嘴馋的姑娘会嫁不出去哦。” 明玉:“……” 谢景翕喷笑,笑睨了明玉一眼,赫然发现了明玉嘴角上似乎沾了什么东西,“又跑哪偷吃去了吧?” 明玉嘿嘿一笑,“这不是三姑娘她无聊,硬要拉着我去吃东西,我不好推辞,就跟着去了。” 妞妞羞羞明玉,然后一蹦一跳的先跑进屋里,“哇,三姨屋里有好看的花呢!” 谢景翕一愣,心说她屋里怎么会有花呢,最近因为顾莞常来,屋子里已经许久没摆放鲜花,她看向明玉,明玉摇摇头,“我不知道!” 谢景翕本能的觉察到不对,赶忙进去抱住正要伸手去摘花的妞妞,大声喊道:“方玳进来!” “姨姨,这花怕疼吗,怎么不能动呀。” 谢景翕死死盯着摆了满桌的花,顾昀的院子一直都有人盯着,怎么可能有人进来放了这么多花而不被发现呢,她后背顿时就涌上一股凉意。 方玳进来后瞧见桌子上的花,眼神骤缩,她今儿是跟着谢景翕去的谢府,所以府里的事她并不知晓,但手底下的人是她亲自安排的,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而不被发现,但是这桌上的花又是哪来的! 方玳与谢景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猜测的答案,侯府里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顾青不作他想。 一想起他,连方玳后背都升起了一阵凉意,这个人委实不像个正常人,想起他就莫名的阴森,方玳仔细检查了桌上的花,并没有毒,也没留下什么纸条之类的,这才连带桌布包起来一起拿出去扔了。 这是实实在在的挑衅。 虽然不知晓顾青跟顾昀有什么仇怨,也不见得就要伤害谢景翕,但这些小举动无疑是在引起他们的恐慌,他能够轻而易举的进入大房而不被发现,不干嘛就是逗你玩,纯粹的折磨别人的心理承受力,这种变态的恶趣味也只有顾青能干的出来。 方玳进来,“夫人,是方玳疏忽了,往后一定严加看守,不会再叫他得逞的。”方玳眼里是浓浓的杀意,“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了,只知晓他是落脚在京城的一处民宅中,但是此人狡猾的很,并没有查到他都跟些什么人来往。” 谢景翕把妞妞交给明玉带下去,沉声对方玳说道:“你也不必过于紧张,顾青的目的应当不是我们,不过是想吓吓我们罢了,不过最近妞妞在这里住,别叫什么吓着她就好,另外长春堂可有咱们的人盯着?我总觉得这是张很大的网,虽然并不确定,但我想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据百草所查,长春堂的确是起兴于东北一带,也的确是有自己的特定的药材来源,而邹氏的母家亦是东北,所以谢景翕觉总疑心这两者是有所关联的,另外顾青失踪多年,连侯爷都寻不到他的踪迹,如果不是在某个地方藏起来,就是去了连侯爷也触及不到的地方,那么这个地方又是在哪呢? 难道北地一带真有无法预知的一股神秘力量存在么。 方玳听了谢景翕的话后,也觉的事情十分棘手,不管顾青是否存了伤害谁的心,但今天这个举动就等于是踩了她的底线,所以她心里始终不甘心,顾昀交代过她不要她亲自冒险,但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想亲自去探一探这个四少爷顾青的底。 132深不可测 夜深深,月皎皎,是个做点什么的好时候。 方玳布置好了院子里的人手,便一个人翻墙爬树飞檐走壁的从侯府出来,径自去往顾青所在的那处小民宅。 顾家四少爷住的一点都不讲究,蜗居在一处人多又杂乱的坊市区,屋顶上的瓦块也十分不结实,功夫稍微差点事的都能踩踏了,方玳没敢在顾青的房顶上走,生怕被这个变态发现,于是只寻了一棵不远也不近的树藏在上面。 原本方玳也没指望查到什么,顾青谨慎的很,就算要跟什么人见面,也能十分谨慎的把跟着的人甩开,在底细未知的情况下,方玳是不敢叫人冒险的,所以除了查到这么处落脚点,其他的一无所知。 不过方玳今儿幸运的很,她等了没多一会就瞧见一个人影往顾青的住处而去,此人一身黑袍蒙住头脸,依稀只能分辨出身形不大,像是个女子的模样,方玳谨慎又兴奋的紧紧盯着,直到她进了顾青的屋子关上门,方玳才轻手轻脚的跟过去。 方玳尽量屏住呼吸,躲在屋子窗下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听的并不是很清楚,只能听的出顾青好像很生气,埋怨这个女子偷偷来寻他之类,然而那个女子正要说话,顾青就将她打断,不知是不是将她带到了里屋,以方玳的耳力已经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方玳不敢久留,又跑到更远的一颗树上,如果那个女子出来,她大概能正好瞧见她路过,方玳静心等了约摸半柱香的时候,那女子才从顾青家里出来,然而她的正面依旧捂的严实,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身形。 待那女子渐渐走远,方玳正要追上去跟踪的时候,一个阴森戏谑的声音忽然出现,方玳一惊,防备的看向身后,只见在自己旁边的一棵树上,顾青坐在上面正朝她招手,“方玳姑娘,大晚上的可是想要找我来做点什么?” 方玳当真是低估了他,她的身手不算顶好但也绝对不差,她小心万分居然也逃不过他的眼,委实叫人害怕。 “顾四少爷送了我们家夫人大礼,方玳自当亲自来道声谢,只是没想您不大方便。”方玳尽量不让自己紧张。 “嫂子真是客气了,不过随手摘了些野花,觉的与嫂子挺配,就顺道送了过去,何必再叫方玳姑娘亲自跑一趟,至于方才那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相对来说,我还是更想看到方玳姑娘的。” 方玳自觉自己没有那个嘴皮子跟他啰嗦,就想寻个机会赶紧跑路,通常她这种偷窥别人的行为被人发现,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她忽然有些后悔没带几个人出来。 “既然见也见了,方玳就不打扰了,还希望四少爷常回家坐坐。” 方玳正要跑,顾青转瞬间便到了她眼前,方玳心下大骇,她都不知晓他是何时过来的,几乎是呼吸间的功夫,方玳下意识的出招抵挡,俩人便在树上这方寸间过了几招。 几个来回间,方玳就感觉到顾青没有伤她的意思,只是他的招式很奇怪,除了那自带的阴森狠戾外,半点章法都没有,但方玳却始终只有抵抗的份儿,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方玳姑娘别慌啊,玩玩嘛别那么认真。”顾青还有功夫嬉皮笑脸,“啧啧,好端端的一个姑娘,都被我那假正经的大哥带坏了,要不跟着我怎么样?” “四少爷,咱话就别多说了,方才那位想来已经走远了,您就省点口舌吧。” “真是扫兴啊你。”顾青在要收招的那个当口,忽然捏住了方玳的脉门,然后手上一用力,方玳就感到一股钻心的疼自手腕处传来。 “小小的见面礼,方玳姑娘请笑纳,咱们回头见。”顾青冲她挥挥手,打哪来回哪去了。 方玳心里一阵灰败,她原本以为顾青只是拖延时间,没想到一时大意着了道,她看着手腕处被他捏的发青的一点,眉头都拧在了一处。 除了方才那一瞬间的疼以外,这会已经没有什么感觉,然而方玳知道越是这样可能越严重,不知是他下了毒还是用了什么秘术,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总有种要命不久矣的感觉。 第二天方玳便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生怕谢景翕担心,现今大公子与赵章都不在,若是她再出事,大家一定会恐慌,不管如何,至少要等顾昀回来再说。 今儿正巧小裴太医来府上诊平安脉,照旧是最后来到谢景翕屋里,裴子汐给谢景翕瞧脉后说道:“少奶奶身子好了许多,调养了这大半年很见起色。” 谢景翕心中一喜,“那我什么时候能……” 裴子汐笑笑,“少奶奶只是不那么容易受孕罢了,并非是不能生养,我只能说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尚可,但若说什么时候有,那就是说不准的事了。” 谢景翕也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问左了,小裴太医见笑。” “人之常情,少奶奶不必拘谨,跟我们当大夫的什么话都是能说的。” “说起来,我的确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小裴太医。” “您请直说。” “您给我们三姑娘瞧脉的时候,可有发现她有过敏之症?” 裴子汐一愣,“过敏?府上三姑娘的身子健壮的不得了,什么毛病都没有,我在府上诊脉这么多年,没听说过她有什么过敏的忌讳,否则开药的时候我便会注意了。” “如此。”谢景翕顿了顿,“不瞒小裴太医,三妹她对菊花怕的很,总说之前接触过后有过敏的先例,便自此不敢再碰,上回在宫里,听闻二皇子也会对菊花酒过敏,便觉十分奇怪,难不成菊花真能使人过敏不成?” 裴子汐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本能的就有些抵触反感,这些能经常接触贵人的太医们,通常也都能接触到很多人不知道的讯息,比如圣上的身体状况,再比如此次二皇子的问题,甚至于宫里的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大都瞒不过这些太医的眼,至于他们想不想说另当别论,但底下这些世家朝官们却会千方百计的想知道。 圣上的身体状况,皇子的身体状况,都关系到党争的成败,有时太医们透露几句,就方便他们布局或是押宝,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裴子汐是个例外,他向来不喜别人问他医道以外的任何问题,一旦惹恼了他,就别想他再上门瞧脉,鉴于他实在年轻有为医术了得,所以大家都不会触及他的底线,关键时刻还得指着小裴太医救命呢。 若非裴子汐知晓谢景翕不是那般心思深沉别有用心的人,他大概已经拂袖而去了,谢景翕知晓他的脾气,并不多解释,要不要说,说到什么份上,就全看裴子汐的心情。 “的确不排除有人会对某样特定的东西有过敏反映,但正因为其并无特定规律,所以才叫人捉摸不定,我这样说,大少奶奶可听得懂?” 谢景翕了然的点点头,“多谢小裴太医指点,我家三娘的情况已经了解了,往后定会多加注意的。” 裴子汐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如此,裴某便先告辞了,另外无痕我已经寻到了出处,结论是无解。” 谢景翕冲他颔首以示感谢,虽然她已经料到了结果,但心里还是有些感叹,有关于这些毒药的结论,大概能问的也就剩了嵇老头,只是嵇老头身份特殊,又碍着顾昀,所以不好与他开口,看来要解开这些疑问,是要再等许久了。 裴子汐刚走没多久,顾青便来了。 不光来,看样子还是要搬来侯府住,住处离大房并不远,还好心的过来串门子。 顾青照旧捧了一大捧杂七杂八的花来,方玳如临大敌的防备他,连谢八块都好像感受到了某种敌意,竖耳朵炸尾巴的盯着他,顾青冲方玳招招手,“又见面喽方玳姑娘,咦?嫂子院子里还喂猪啊。” 谢八块:“……” “四少爷,我们大少爷不在家,四少爷这样过来不大妥当吧?” “方玳姑娘别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嘛,你看我今儿刚搬来,于情于理都得过来跟大嫂打个招呼是吧。” 方玳冷笑一声,“现在招呼打过了,四少爷可以走了。” 谢景翕从屋里出来,“方玳不得无礼,四弟能搬回家来住是好事,母亲与父亲应当都会高兴的,只是现今你大哥不在,嫂子不便招待你,不如就在母亲那里一起吃顿饭。” “你瞧嫂子多会说话。”顾青冲方玳抛了个有点邪性的媚眼,“我们昨晚上还见过呢,怎么今天就这般外道了,不可爱哦。” 谢景翕一惊,方玳昨天找过顾青! “你少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找过你!”方玳有些不自在的看了谢景翕一眼。 “原来你没跟嫂子说啊,好伤心哦,我还以为是嫂子叫你来见我的呢,白送了你那么大的见面礼,嫂子竟是一点不知道。” “方玳!”谢景翕狠狠瞪了方玳一眼,方玳不敢看她,只是愤恨的看着顾青。 顾青轻笑,“我忘了提醒你了方玳姑娘,这见面礼不能藏私,不然三日后你就要吃苦头喽。” 133辗转求药 在谢景翕的再三逼问下,方玳才将她见顾青的经过说与谢景翕听。 谢景翕当然怪她自作主张以身犯险,但是却不忍心说她,她忍着满腹的愤怒,仔细替方玳查看手腕上的伤,其实她知晓自己看也是徒劳,她并不擅长看毒解毒,又怕顾青当真下了什么无法解的致命毒,心中愤恨又自责。 “夫人,我,我不该一个人跑去冒险的,不过我想,顾青应该就是吓唬吓唬我的,所以就没跟您说,我……” 方玳少有亏心的时候,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她,谢景翕沉了一口气,“旁的就先莫要提了,你且与我说他是怎样给你下毒的。” “他捏住了我的脉门,然后我便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疼,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夫人,我没事的,大少爷回来之前,这里不能离了我,四少爷不会真的要杀我的。” 顾青的确不会杀她,但一定是有更重要的目的,谢景翕想来想去,隐约觉的很有可能与嵇老头有关,他给方玳下毒,谢景翕眼下能求助的似乎只有嵇老头,那顾青想要从嵇老头这里得到什么呢? “夫人,您千万别为了我冒险,实在不成,就劳烦小裴太医过来瞧一眼。” 谢景翕心里十分为难,有关嵇老头的身份,知情人不多,估计就连方玳也并非知根知底,若是顾青此举只为将嵇老头引出来,那她请嵇老头出面给方玳解毒就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一旦被顾青察觉,嵇老头必然暴露,顾昀不在,她护不了嵇老头周全,恐怕会惹出祸事。 但如果不找嵇老头,方玳又怎么办,裴子汐能不能解毒还是未知数,万一因此耽搁了却是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还是先请裴子汐来瞧一眼,若当真不成,那就只能冒险去寻嵇老头了。 “明玉,你亲自去请小裴太医来一趟,就说是妞妞生了急症,其余的不要多言。”谢景翕吩咐道。 “我这就去,姑娘!” 明玉走后方玳说道:“夫人,我接道赵章的消息,大少爷已经返程了,再有月余应当就能到了,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咱就不怕了。” 谢景翕瞪她一眼,“这些事你就别多想了,就算大少爷不回来,顾青也不敢怎样,他的目的不是我们,大少爷回来,恐怕才更危险些,现在连你也着了顾青的道,与其千防万防不如随他去,你只管安心解毒,其她的事有我呢。” 方玳低头不语,心里十分愧疚。 裴子汐去而复返,以为当真是妞妞得了急症,神色间有些匆忙,“少奶奶,是何急症?” 谢景翕歉然道:“不瞒小裴太医,并非是急症,而是我屋里的人中了毒,想请您来瞧一眼。” “中毒?”裴子汐眉头一紧,随即严肃起来。 谢景翕将方玳中毒的经过与裴子汐叙述一遍,裴子汐立刻就变了脸,“这是江湖上的下毒法子,毒性本身并不难解,但是解毒的药却不易得,且毒性是自脉门灌入,需施以针法并有内息调和,施针裴某尚可,其他的便无能为力了,此毒短期内不至于致命,但发作起来很痛苦,会吃些苦头。” 果然如此,谢景翕心里一沉,想要寻解毒药,还是要找嵇老头,她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不知小裴太医所说的解毒药何处可得呢?” 裴子汐脸带歉意,“不瞒大少奶奶,裴某虽然于医道方面略有见解,但是对于各种草药的掌握尚有不足,并非是不知,而是不得,裴某耽于名利,困于京城这方寸天地间,而天下药草遍布各地,并非书籍所能及,其药性毒性也需亲自试过方可知其用,裴某所知此道翘楚唯有一人,只是此人踪迹难寻,是否在人世也未可知,所以大概帮不上什么忙,但裴某可以用别的法子减轻发作时的痛苦,也可用别的药尝试一下,但其结果如何,便听天由命了。” “夫人,只要这毒不致命,我就可以忍的,不是还有小裴太医在吗?” 谢景翕没有过多犹豫,“便要劳烦小裴太医了,只是还要请小裴太医能将所用药物写下,至于是否能寻便看天意,但总归要一试。” “这些都没问题,大少奶奶当务之急是为这位姑娘准备一间屋子,裴某回去准备些东西,晚上会再过来的。” 小裴太医肯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谢景翕看着纸条上所需的药,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去嵇老头那里讨要,如果连他都没有,那就真是天意了。不过顾青既然用方玳引她去找嵇老头,一定会暗中盯着她的,该怎样去好呢。 谢景翕猛然想起来,五日后是宫里沈贵妃寿辰,晋王妃该是从南边回来了,应当会进宫的,倒不如托晋王的人去跑一趟,只是嵇老头那个脾气,不知肯不肯认。 目前来看似乎也只有这么个能掩人耳目的法子了,只是这五日内,方玳大概要吃些苦头了。 小裴太医最近每日皆来,打的自然也是妞妞生病的幌子,第三天的时候,方玳毒发,她不让人进去看她,便只有裴子汐独自在里面,谢景翕在外等的揪心,时不时的冒冷汗。 “姑娘,你要不进去歇会吧,方玳姐姐会没事的,不是有小裴太医在吗?” “算了,我进屋也坐不住,你去给方玳备些热水来,估计应当差不多了吧。” 谢景翕这一估计,便到了下半夜,明玉的热水烧了又烧,才算是把裴子汐给盼出来,“小裴太医辛苦了,状况如何?” 裴子汐似乎有些脱力的样子,满脑袋的虚汗,谢景翕亲自拿了帕子递给他,裴子汐缓了一口气才道:“算是暂时挺过去了,这毒比我想的要厉害,即便裴某已经尽了力,但方玳姑娘还是遭了不少罪,请少奶奶好生照看她吧,我回去再配比一下药方,明儿再来。” “小裴太医,大恩不言谢!”谢景翕给他深深作揖,“这份情,景翕与玄尘记在心里了。” “大少奶奶严重了,便是看在顾大人的面子上,我也是该尽力的。”裴子汐抱拳还礼,“裴某先行告辞。” 谢景翕狠狠捏了一下掌心,顾青的这份大礼她生受了,往后若是不讨回来,就太对不起方玳遭的这份罪了。 沈贵妃寿辰那天,晋王妃幸好是来了,皇后打趣她,“这世上就没有比你再潇洒的人了,跟晋王两个外出踏青,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可叫我们这些每天呆在宫里的土包子怎么活。” 晋王妃爽朗一笑,“这世上还有比皇宫更好的地方吗,要不我跟你们换,你们换是不换?” 说的各宫嫔妃都哈哈大笑,小沈妃扶着肚子,“宫里当真是少不得晋王妃的,你们瞧她一来就逗的我们肚子疼。” 晋王妃往她肚子上瞧了一眼,“我们疼算什么,就你疼才好使呢,你不疼,宫里怎么添丁啊。” 说到小沈妃的得意处,脸上立时就笑成了花,“你们谁快把她的嘴给封上才好。” 说来来年开春,小沈妃这一胎就要落地,据闻也是位皇子,圣上又多了位皇子,这局势就越发不明朗了。 “我听闻二皇子前几日病了,可是大好了?”晋王妃不经意问道。 沈贵妃笑笑,“就是误饮了口菊花酒,已经大好了,他是随了我母家的毛病,平常注意些是没有大碍的。” “那便好。” 照小裴太医的暗示,二皇子并非是什么过敏之症,但若不是,那又会是什么病呢,是刚巧发病还是有人动了手脚,若二皇子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势必会对他将来继承大统有所影响,毕竟皇家的继承人,是不允许有任何隐疾的。 好容易等贵人们慢寒暄完,谢景翕才抽了个空荡与晋王妃说话,“许久不见王妃,精气神倒是越发好了,是去了苏州么,我瞧你衣裳这绣工,像是苏绣。” “你眼力就是好,的确是去了苏州。” “确实好看,我之前也想做一套,听闻巧意纺里有位苏绣活计很好的绣娘,正打算这几天去瞧瞧呢。” 这明显就是搭话闲聊,晋王妃何等心思,立时就听出了她有话想说,“你若是喜欢苏绣,我正巧带了几条帕子回来,正好拿来配衣裳。” 晋王妃掏出身上的帕子递给谢景翕,那张写了药方的条子就趁机塞给了晋王妃,晋王妃心领神会,“早知道咱们京城就有活计好的绣娘,还巴巴去趟苏州作甚,我回头便去巧意纺做一套,你可要一道去?” 谢景翕松口气,“我近来是没有空闲了,连祖母都许久没去看望了,等玄尘回来,我才有心思去,衣裳年根上再置办不迟。” “你们这些小夫妻啊可当真是叫人羡慕,顾昀吉人天相,会平安回来的。”晋王妃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有晋王出手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谢景翕一边每日十分焦心的等着,一边叫百草注意着巧意纺那边的动静,只希望嵇老头那边能顺利拿到解药才好。 134再次遇险 约摸五日左右,百草带了药来。 谢景翕忙拆了药来看,“可还顺利?” “是巧意纺的人辗转送来的,我并没有露面,想来是不会暴露的。” 晋王妃每月皆要去巧意纺定做衣裳,有晋王妃的人亲自带来,应当是稳妥的很,且嵇老头带来的药很齐全,并附带了使用剂量说明,还顺道阐明了他是如何的肉疼,让谢景翕携酒图报云云。 只要嵇老头高兴肯配合,割肉给他都成,等到晚上小裴太医来,谢景翕将药并药方皆给了他,裴子汐难以置信震惊无比,与他往日淡定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少奶奶居然联系的到嵇前辈!这这,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好好,只要有嵇前辈在,一切都好办了。”裴子汐深深看了谢景翕一眼,“能得此药方,乃我辈荣幸,大少奶奶如此信得过裴某,裴某万分感激。” “小裴太医就莫与我客气了,能得您出手相救才是万幸,事不宜迟,小裴太医可需要我帮忙?” “有劳大少奶奶,我施针之时恐无暇他顾,有您帮忙自然是好的。” 短短十几日的功夫,方玳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脸色也差的很,刚开始毒发后,她还能起来活动,后来这几次发的频繁,已经折磨的不成人样,谢景翕每次瞧见她,就恨不得扒了顾青的皮,裴子汐每日勉励支撑,已是异常吃力,若药再不来,方玳就要活活折磨死了。 “大少奶奶,药虽然有了,但具体的配比还要根据方玳姑娘的情况来,恐怕要耽搁一会,我来给她施针,您来守针。” 谢景翕不疑有他,一切按照裴子汐的要求去做,一直折腾到天色渐明,方玳服了他配制的解药,情况总算趋于稳定,谢景翕与裴子汐俩人却是已经疲惫不堪。 “方玳姑娘毒素已清,只是她中毒日久,恐怕有毒素残留,所以这段时间仍旧不能运功活动,我还是每日来一趟,要煎服的药我已经记下,劳烦少奶奶给她服用。” “有劳小裴太医了。” 方玳暂时还不能露面,趁机静养一番也好,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谢景翕现在只盼望着顾昀能平安归来,千万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有顾青这么个随时都能引爆的火药桶子放在侯府,除了侯夫人不知情,其他的人皆提心吊胆,而目前仍旧飘在水上的顾昀知晓顾青回来后,便恨不能插上对翅膀飞回去。 别人不记得顾青,他却是记得,当时顾昀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记事的时候,况且此事于他来说可谓刻苦铭心,如何能记得不清楚。 顾青与顾莞一胎所生,个头却是比顾莞小着许多,且生的时候便十分凶险,两个人皆被脐带缠住,且据说他是被顾莞掐着脖子带出来的,只差一点就要胎死腹中,当然这些事情顾昀不懂,也是听府里的嬷嬷们传的,至于实际情况如何并不可考,但总归是很邪乎。 事情还不止如此,顾青这孩子生下来就很邪门,比如会咬断奶娘的乳嘴,吓疯奶娘之类的事屡见不鲜,后来没有奶娘肯上门,便只能用牛乳羊乳喂养。再或者每次将他跟顾莞放在一处的时候,顾青总会莫名其妙的掐住顾莞的脖子,好几次都差点出了大事,后来不得已将他们姐弟俩分开,然侯府上下对四公子可谓谈之色变。 且他从来不哭不闹,只是看人的眼神很奇怪,府里人都说四少爷是魔物托生,合该扔了才能保侯府的平安。侯爷也私下里寻过许多道士和尚之类的做法事驱邪,然而最终不是道士的浮尘莫名烧了,就是法台倒塌,总归是邪性的很,大家都建议侯爷将四公子送人,但是侯爷始终没有做决定。 直到顾青周岁之后,有一次照看的嬷嬷发现他不见了,于是满侯府里四处找寻,却始终找不到四少爷的踪迹,一个尚不会走的奶娃娃能跑哪去,除非是被人抱走,侯爷不得已发动了全府的人找寻,最终仍旧是没找着,后来还是因为发现侯府的祠堂着了火,大家去救火的时候才发现了失踪的四少爷的踪迹。 顾青爬在祠堂牌位桌子旁,诡异都冲着门外的人笑,侯爷吓的心惊胆战,生怕他被烧死在里头,亲自提了水桶救火,最后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顾青仍旧好端端的爬在那里,竟是一点都没烧到,再看那些祖宗排位也依旧完好,只除了顾昀生母嵇氏的牌位。 嵇氏的牌位被烧的面目全非,若说不是谁别有用心故意烧的,怎么可能会如此怪异,侯爷对此怒火中烧,狠狠的罚了照看四少爷的嬷嬷,然而对于顾青是怎么爬到祠堂这件事始终不得而知。这件事对别人的触动尚可言说,可对于那个年纪的顾昀来说却是无法磨灭的刺痛与伤害,只是顾青那么个奶娃娃,不能打也不能骂,顾昀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两兄弟之间不可避免的积聚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隔阂与怨恨。 这件事最终促成了侯爷最将顾青送走的决定,侯爷寻了一个塞外游医过府,将不过周岁大的顾青抱走,被抱走的那天,侯夫人要死要活的不肯,而顾青的一双眼却始终盯着顾昀,那眼神里是分明的清晰的刻骨的恨意,虽然没有人知晓一个奶娃娃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但他好似知晓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送离侯府的一般,将罪恶的根源都归结在了顾昀头上。 时至今日,提起顾青这个人,顾昀总会想到他被送走时的那种眼神,莫名的就会恐慌害怕,顾昀后来也曾找寻过顾青的踪迹,然而始终无所获,当得知他出现在京城的那一刻,顾昀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这种害怕是源自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对未知的一种恐惧,顾青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永远不能解释的一个存在,正是这种不寻常才导致他的深不可测,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是顾昀不在的时候出现,叫顾昀怎么能安心。 “爷,最近联系不上方玳,恐怕是出事了。”赵章拿了一份密信过来,“这是百草辗转送来的,还没来得及拆,您先瞧一眼。” 顾昀迅速打开密信,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信上的内容,然后将捏成碎片的信扔进水里,眼里一片肃杀,“咱们还要几日到天津港。” “怎么还得一两日的功夫,爷,您先莫急,等上了岸,我便先行赶回去,有侯爷在,四少爷不会对夫人动手的。” 顾昀默不作声,心里只盼着能尽快回去,盛鸾从船舱里走出来,听见赵章说什么四少爷,疑惑道:“你们家居然真有位四少爷啊,我还以为就是顾莞那个假小子呢,怎么,他很吓人吗?” “盛将军,您快别提这茬了,没瞧见我们爷正着急上火吗,反正等您见了就知晓了。” 盛鸾这好奇心越发的重了,“赵章你快与我说说,他长的像不像你们家三姑娘啊,是很邪门吗,是会吃人肉还是喝人血,还是三个鼻孔五只眼啊!” 赵章:“……” “赵章你别这副表情嘛,我这不是在船上憋了两月憋出病来了吗!” 您这是没几个水贼折腾你难受的,赵章是个好赵章,配合着盛鸾那异于常人的脑洞惊叹道:“啊,盛鸾将军您一猜就中,我都怀疑您见过了。” 盛鸾翻个白眼,“你当我三岁吗?” 赵章“……” 真是好人没好报。 “不过说起这事来,我当年在西北随军的时候,还真见过一个特别邪乎的少年,只是很可惜,他始终蒙着面,虽然是没看清样子,但却让我印象很深,这少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诡异与杀气,越是蒙着脸越是深刻,不会就是你们家四少爷吧,唉,他怎么没长在侯府啊?” 顾昀一惊,“你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他是一个人还是跟着什么人,能说的再仔细点吗?” “呃……”盛鸾被他问懵了,想了半天才接上岔,“他,不是一个人,好像是跟着,跟着谁来着,哦,好像是一队商人,我没怎么注意,隐约记得好像是过往北地商人例行查看之类的,反正就记住了这么个人。” 顾昀眉头紧凑,几乎已经肯定了他说的就是顾青,赵章却道:“没准是什么江湖上的人呢,他们不也是常蒙着面高深莫测的,不一定就是他吧?” “怎么,还真是你们四少爷啊,这也太巧了吧!不行,我改日得见见,若真是,我一定会感受到的。” 不管是不是,这至少是一个线索,当务之急是得快些回京,放谢景翕一个人在侯府实在是叫他胆战心惊,顾昀这厢正盘算着,忽然感到船身剧烈晃动了一下,顾昀如临大敌,与盛鸾对视一眼,“不好,船下有人!” 紧接着,船身开始摇晃不止,顾昀心神大动,怎么可能有人接近而不被他们发现,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一旦船身漏了,他们这一船人算是就撂在这水里了。 难道顾青竟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吗? 135并肩作战 在离天津港还有不到两日的行程时,顾昀与盛鸾所乘坐的官船再次遇到了危险。 至于这回是什么人出的手,大家尚未可知,因为实际的情况是根本无暇细想,上次水贼抢劫,至少还是光明正大的明抢,大家看得见摸得着,心里不会这样慌乱没底,然而这次居然直接从水下潜入,不紧试图凿穿船底,还要想尽办法的潜入,这就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人干得出来的勾当,而且目的很明确,就是冲着船上人命来的。 想要顾昀与盛鸾命的人不少,具体是谁就不得而知了,之前因为有宋延辰的人一路护送,所以水贼之类的是不敢靠近了,且船上没有银子,并不是水贼的目标,加之之前顾昀满心眼里想的都是顾青回来寻仇,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顾青派来的。 但是后来顾昀反映过来,顾青若是真想报复他,恐怕会亲自动手,而且没有必要连带盛鸾与整条船上的人,所以他隐约觉的大概是另有其人。 盛鸾与赵章紧急布控射杀船底的人,然而藏在船底的人根本无法触及,顾昀大声道:“赵章,派咱们的人守住船舱,将不会水不会功夫的人聚集在一起,其他人分成三队,分别有你我还有盛鸾带领守住各舱口,万不能叫他们从船底上来!” “爷,我明白了!” 然而实际情况并不容乐观,水下那伙人比想象中更不要命,船身剧烈摇晃中已经开始积水,即便他们已经紧急堵上了所有的通道与缺口,但总有新的漏洞出现,船身如果再持续进水,沉没就是迟早的事,若船上仅有顾昀他们这些人,大不了弃船逃走也无妨,但是还有圣上派来的一些官员跟内侍官,总不可能置他们于不顾。 “他娘的,真是邪了门了,出一趟水怎么这么多麻烦!”盛鸾气急败坏的,恨不得下水将那伙人集体干掉,“我说玄尘,你最近是没烧香还是抢了谁家媳妇了,怎么这么多人想要你命。” 盛鸾大概是忘了,想要他盛大将军命的人一点都不少,但如果是同时想要他们命的人呢? 顾昀与盛鸾同时反映过来,“是太子的人!” 选择在靠近天津的地方动手,只能证明他们的人马对这里熟,或是离此地极近,因为再往南的话就会进了宋延辰或是别人的地盘,他们不敢冒险,所以才选择现在动手。再想起前太子那不可估量的在逃势力,以及恨不得将顾昀盛鸾剥皮抽筋的泼天恨意,这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那也就意味着,不要了他们的命是不能罢休了,此处离天津港还有一天多的行程,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顾昀与盛鸾水性好,也很难保证平安靠岸,没准在半道上就会被人直接射杀在水底。 赵章着急忙慌的跑过来,“爷,船已经开始沉了,我已经紧急通知咱们的人,希望他们能立即出海援救,若实在抗不到他们来,您跟盛将军就先走,派几个水性好的人护送你们,我留下来善后。” 顾昀摇摇头,“天津港大概已经不安全了,我跟盛鸾一旦下水那就等于主动送死,横竖是要拼一把,大家还是在一起的好,至于能不能活着回去,就听天由命吧。” 顾昀极少说这样听天由命的丧气话,可见此次凶险超乎他的预想,盛鸾被这样棘手的局面激起了斗志,“赵章走,我就不信我们就撂这了,看爷爷怎么收拾这帮孙子!” 盛鸾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跟他们拼了,船上有之前宋延辰给的火药武器,但是火药完全派不上用场,便只能近身肉搏,已经陆续有杀手上来,船上只要能上手的一个不落,全部出动击杀上来的人。 这些人都是杀手亡命徒,不紧水性极佳,身手也极其迅猛,上来就是杀招,盛鸾手下的人已经先后折了不少,且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即便是如赵章这般身手,也是自顾不暇,根本护不得船上的其他人。 顾昀拿了家伙守住一个缺口,不断将涌上来的人砍杀,赵章解决了手头上的人过来,“爷,这里有我守着,您不能在这里冒险,万一您受伤,咱们这一船的人就都跑不了了!” “现在不是顾忌这些的时候,我就不信他们能在水下支撑多久,你去派人拿船上的粮食火药堵住缺口,只要火药沁了水,就不怕他们引爆,快去!” 顾昀替赵章解决掉了纠缠他的人,自己却没留神被身后的人划了一刀,赵章瞳孔紧缩,“爷!” “还不快去!” 赵章狠狠心转身跑了,按照顾昀的指示去做,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天色也渐暗,盛鸾与顾昀皆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若再这般持续下去,就算他们不被杀死,也迟早脱力累死。 船仍旧在不停的下沉,速度也越来越慢,聚集而来的杀手也越来越多,船上的人已经折了大半,估计到不了天亮就有可能全军覆没,且现在就算是跳船也没有体力游水,如果不想死就唯有拿命一搏。 不知何时开始,顾昀与盛鸾俩人已经贴背并战,与杀手们贴身肉搏,盛鸾自嘲一笑,“我没想的有一天咱俩会这般靠在一起拼命,实在是不同寻常的体验啊。” 盛鸾也算是身经百战,想来这般拼命的时候不在少数,但情况这般棘手的时候还是少有,毕竟踩在地上与半截腿没在水里不一样,即便他们能成功逃命,也不见得能最终逃脱出水,可见人这一生从来没有最艰难的时候,永远都在迎接新的挑战,你觉的眼下就是生命所能承受的最重,可没准下一秒就能遇上更深一层的艰难险阻,能不能挣命,全看老天给不给你。 顾昀挥刀斩杀了围上来的几个人,接着盛鸾方才的话道:“是不是有些遗憾临死之前没跟你最想见的人并肩作战呢,反正别人我是不知道,箫毓是一定不会想跟你死一块的。” “呸,老子才不想跟他同生共死。”盛鸾想了想,有些遗憾的叹口气,“要真说起来,爷现在还真有个想见的人,没把她收拾服气了,当真是我这辈子的一大憾事。” “你说的,不会是我们家顾莞吧?” 盛鸾一噎,“你怎么知道?” 顾昀忽然就想起来谢景翕与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也是一脸吞了什么的表情,然后心底不由地生出一丝遗憾,他现在很想再捏捏她的鼻子,亲亲她的额头,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平安回去。 “老实说,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嫂子吧?”盛鸾胳膊上又挨了一刀,“能叫你找到她这样好的姑娘已经是老天开眼了,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心里那个气啊,若我在京城,哪里还能有你的份。” 说起这话,顾昀莫名的重新有了斗志,娶到好媳妇却无福消受一辈子,那叫什么老天开眼,不如闭上算了,去他娘的听天由命,他这会偏就不信命了。 “别废话了,我就不信咱俩的命还都烂到一块去了,真要想见谁,也得有命不是,关键时候还是得自己挣。” 船上的情况异常惨烈,若是顾昀瞧见船上现在的状态,大概也没底气说出这番话,但说都说了,不挣条命出来都没脸去见老天爷。 顾昀与盛鸾那厢拼命,谢景翕却在急切的盼着顾昀回来,算算日子不过也就三五天,可谓胜利在望。到了年关,正是侯府要查账的时候,方玳不能出面,府里的大小事又重新落在谢景翕头上,连带着府内府外的年终盘账,几乎要忙出三头六臂来。 百草与张账房已经暂时搬到了侯府住下,大房院子里每天都被算盘声填满,张账房坐镇,而百草则与顾恒在外四处收账查账,谢景翕始终没有出面,算是将权利都交给了百草。 方玳近日好了许多,有小裴太医一路照看,平日生活已经皆能应对,她一下床就闲不住,即便谢景翕不让她出院门,但仍旧在谢景翕跟前帮忙。 “幸而咱们外头生意的账不是在年关盘,若不然再加三五个百草都不够使。”方玳在书案上记着什么,言语间有些自责,“最近我帮不上夫人的忙,叫夫人受累了。” “你好好养着就是对得起我了,不然大少爷回来,恐怕要埋怨我没看好人。”谢景翕整理着府里年关要打理的各项事宜,“人人都想掌家,过个年跟要打仗似的,也不知有甚乐趣,不过也幸而有事忙着,不然坐着干等也是心焦。” “夫人是想大少爷了吧,快了,最多两三日就能到了。” 想到顾昀要回来,谢景翕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正说着,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厮,谢景翕看他像是有甚急事,以为是侯府又出了何事,“什么事这般着急忙慌的。” 方玳却知晓此人是她手底下负责传信的一个,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是大少爷有消息来吗?” “夫人,方玳姑娘,是咱们的人来的急信,大少爷一行在快到天津港的时候遇险,等我们的人过去后,船已经沉了,大少爷他们,他们,失去了踪迹。” 136惨不忍睹 谢景翕再次尝到了五雷轰顶的滋味,比起上次顾昀重伤时的生死未卜,这次落水失踪似乎更加渺茫。 照那小厮所言,船身沉没并发现大量浮尸,有杀手的也有自己人的,找不到的不代表就是逃走,也极有可能是飘到了别的地方,总之在水上什么可能皆有,越是寻不到,生还的希望就越渺茫。 因为是圣上派出的官船失踪,消息传到朝堂上的时候,圣上勃然大怒,随立即派人前往天津港,之前埋伏在天津港附近的杀手们早就逃之夭夭,而且顾昀等人是死是活也没有踪迹,凭空消失了一般。 先后打捞上来的尸体排成串的摆在岸边,杀手的身份无从确认,且照尸体判断,顾昀等人必是经历了一番苦斗,里面并没有圣上派去的内侍官与其他官员的尸体,也就是说他们要么是被保护的很好,要么就是集体被俘虏了。 照目前情况来看,后者可能性是很大的,若是被保护的很好,不至于现在还没有消息,劫持谋杀朝廷官员跟谋逆造反有甚区别,圣上下令严密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要确认顾昀等人的踪迹。 等待的时候最焦心,顾莞差点急哭了,“呜呜,大哥跟盛鸾他们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至少还能帮上忙。” 谢景翕压下心底的烦躁与不安,尽量稳住心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已经让百草去四处等消息了,晋王也暗中派了人去找,只要他们到了咱们所能触及的势力范围,就一定会被发现,我相信他们两个不会这样轻易死的,最坏的情况就是被咱们不知道的人俘虏了,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谢景翕派了人到各处铺子打探消息,只要有消息,她会第一时间收到,如此又过了两日后,谢景翕意外收到了来自灵绣坊的消息。 是沈涣之来的信,信上说顾昀等人目前在他的船上,不日便会抵京,只是顾昀等人皆受了伤,需要回京后立即安排地方救治。 “是大哥他们有消息了吗!” 顾莞与明玉方玳她们皆怀抱着希望看着谢景翕,谢景翕点点头,“他们被沈涣之救了,但是可能受伤都很严重。” 沈涣之能在信上这样说,那就只能证明他们伤的肯定不轻,若只是不严重的小伤或者他能够应对的伤,沈涣之不会告诉她的,如果顾昀还清醒,也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她,如此只能证明他们几个皆是生死一线。 沈涣之的意思无非是问她把人带到哪去方便,谢景翕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人带回侯府,“明玉,收拾出两间屋子,里面备好干净的衣物以及所需药材,以备小裴太医来可以直接救人。” “夫人,他们皆受了重伤吗?”方玳面有担忧与惊骇,“怎么可能会同时受伤,一定是经过了一番恶斗!” 谢景翕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愿沈涣之能把他们都平安送回来吧。 此事既然惊动了圣上,便只能留在侯府,也只能由小裴太医出面,至于其他的只能到时候再说。然而饶是谢景翕有所准备,在见到顾昀他们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他们三个被抬回来的时候只有盛鸾是清醒的。 盛鸾将军到底受惯了,看上去比他俩抗揍一些,不过好似腿上受了伤,所以只能任由别人抬着进来,顾昀伤的最重,整个人面色惨白人事不省,虽然已经被包扎过,但仍旧能够看到满身的血往外渗,尤其腹部上的伤口最深,整个是前后对穿的伤口,若不是事先知道他还活着,谢景翕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顾莞一看见他家大哥那模样,顿时就哭成了泪人,上前拍打着半死不活的盛鸾,“你是怎么保护我大哥的!你怎么还好好地,我大哥怎么就这副模样了,呜呜,盛鸾你个王八蛋……” 顾莞也是病急乱投医,盛鸾将军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好的,不过盛鸾乍然见到生死关头还在想着制伏的人,心里一时不是滋味,且他的确是心中有愧,便一言不发的任由她打骂,他不禁没保护好顾昀,还让顾昀替他挨了一刀,实在是白瞎这副大将军的名号,还要一个文臣来替他遭罪。 “大嫂,都是我的错,玄尘为了救我才挨了这一刀,我没保护好他,你,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其实当时的情况也说不上谁保护谁,沈涣之遇上他们的时候,盛鸾与顾昀皆已经重伤,身边堆着一堆尸体,只剩了求生的本能在抵抗。彼时船已经沉了大半,沈涣之的人划小船过去救人,正要上船的时候,忽然从堆尸的地方窜出来一个杀手,当时那个杀手离盛鸾最近,然而盛鸾已经伤了腿,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是顾昀冲过去推开他,然后自己生挨了那一刀,其实当时情况反过来,盛鸾也一定会这样做,然而面对现在生死一线的顾昀之时,亲近的人大约本能的都会怪罪盛鸾。 顾莞一听直接不干了,要不是盛鸾现在还半死不活,估计早就一脚踢上去了,谢景翕拉住愤怒的顾莞,“都先莫要吵了,救人要紧,快把他们都抬进屋子里!” 沈涣之过来跟谢景翕说着顾昀的情况,“实在抱歉,若我能提早一步遇上他们,大概就不会这样严重,顾大人伤势极重,我船上带的药草不够,只能简单的清洗包扎,顾大人能支撑这三日已经是极限,还得尽快请医治疗。” 谢景翕忍着钻心的疼,尽量平复心情,“这次若不是有你,他们大概都已经没命了,谢谢你能带他回来。” 因为情况紧急,沈涣之也不与她多说,匆匆告辞走了,小裴太医早早等在侯府,顾昀他们一回来,便第一时间为他们查验伤势。 这回是得了圣上的旨,裴子汐专门就是来奉命治伤的,他先行查看了伤情最重的顾昀,脸上罕见的严肃起来。 小裴太医从来都是不慌不乱,现下却是有些吃不准的模样,大概面对的是顾昀,看上去格外的紧张,他一边清理着顾昀腹部上的伤口,一边道:“大少奶奶,顾大人这里一定有保命的药,得先给他喂一颗,恐怕要撑不住了。” 谢景翕心里一沉,却是半分不敢细想,匆忙去找了药过来给他喂下,上次顾昀受伤的时候,她必须要盯着他的伤才能安心,这次却是丁点不敢看,看一眼几乎就要晕厥,那翻开的伤口血肉模糊,内脏隐约可见,鼻息间的呼吸也异常微弱,谢景翕什么也不敢想,只能听凭裴子汐吩咐,只要一停下来就忍不住眼前一黑。 顾昀伤口再次流血,已经将床铺染成了红色,裴子汐一人处理这样多的伤口显的时间异常的漫长,满屋子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那是种被死神包围的味道,被包裹在内的人都会充满绝望。 小裴太医的脸上冷汗涔涔,将他身上的皮肉一块块缝好是件身心俱备的工作,只是这样一针一线贯穿皮肉的疼都无法将顾昀唤醒,可以预见他这几日遭受的疼痛何至此时的百倍千倍。 谢景翕有些不敢再看,提着口气出了屋子,忽觉眼前一黑,险些就栽倒在地,明玉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呜呜,姑爷会没事的,姑娘你千万不能倒下啊,姑爷还要指着你呢!” 谢景翕闭上眼深吸口气,“我没事,小裴太医在里面,我先去瞧瞧赵章跟盛鸾。” 她总要寻点事做才安心,赵章那里无人照看,她可以先去简单的清理上药,赵章比顾昀情况要好一些,只是因为没有那样骇人的贯穿伤,但是身上的每一处伤却都很严重,处处深可见骨,最深的一处在肩膀上,已经伤及骨肉,这样的角度深度,再用一点力气,整个胳膊都能被卸下来,若是处理不好,今后能不能用还难说。 谢景翕也给他喂了一颗保命药,跟方玳俩人替他清理着身上其它的伤口,方玳忍着泪水,“到底是哪群王八蛋把他们都伤成这般,赵章那样好的功夫都伤成这样,真是一群天杀的王八蛋!” 谢景翕没有做声,方玳忽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四少爷!” 谢景翕摇摇头,“不会是他,顾青若要他的命,定会亲自动手的,我猜,极有可能是前太子余孽,或者干脆就是另外一股未知的势力。” “未知的势力?什么样的势力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我也琢磨不准,总归他们重伤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各商铺注意,未免被人趁虚而入。” 此时赵章忽然醒来,挣扎着抓住谢景翕的胳膊,“夫人,大少爷若是旧疾复发,千万莫要去寻嵇老太爷!” 谢景翕心里惊骇,她怎么竟忘了顾昀还有旧疾这回事,难道这次重伤真的会触发旧疾吗? 137我回来了 第三日上,盛鸾与赵章已经勉强可以下地,顾昀却是仍旧未醒。 “这种情况不对。”裴子汐皱着眉头思度着,“照理说顾大人这种情况,如果在不发热的前提下理应醒了,裴某行医多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裴子汐这样说,那就一定有什么不解的问题,谢景翕细想想上次顾昀受伤的时候,好似也没有发热,按理这种程度的外伤,发热是正常的,而顾昀的体温却好似总是比旁人低一些,也从未见他发过热,难道是与旧疾有关? 谢景翕问:“小裴太医,如果这种情况下不发热是不是也有些不正常呢?” “不发热也是有的,一是要看处理方法,及不及时,再者也同个人体魄有关,像是盛将军的外伤也很重,就并没有发热,赵章伤重伴有发热,但好的也快,顾大人这种不发热好像的确有些不大正常。” 裴子汐边说边去仔细摸了顾昀的脉门,半晌后才道:“往常我对顾大人的身体并不了解,只是观其面瞧其形来判断,他体内寒气极重,如果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或是后天生病集聚的,那就一定是中过毒,只是中了什么毒并不可考,如果当年是嵇老前辈所医治的,在毒性连他也不能完全解除的情况下,最终的法子就是压制。” 谢景翕越听眉头越皱,照着小裴太医的说法,再结合顾昀平常的状况以及嵇老头的反映来看,的确可能是中了什么不解之毒,但如果只是压制的话,那就有随时爆发的可能性,且爆发的结果通常是更为凶猛的。 裴子汐接道:“压制的情况有很多种,但最为有效的法子就是用另一种毒来强行压制,如果以嵇老前辈的道行,这么多年都不能尽除的话,那顾大人体内的毒性就很有可能并非一种,我的意思并非是同时中了多种毒,而是在后续压制的过程中增添的,通常一种药对人来说可能是剧毒,但却有可能刚巧可以压制另一种毒,想来嵇前辈亦是兵行险招不得已而为之,所以除了嵇老前辈外,别的大夫是很难轻易上手的。” 麻烦就是在这,连赵章都提醒她不要冒然去找嵇老头,那顾昀就一定是猜到了顾青的图谋,如果有嵇老头在,一切都好办,虽然谢景翕并不知晓嵇老头到底干系到什么,但现在的她一点都不想顾忌,为什么偏偏都赶的这样巧呢? “顾大人一定是怕寒凉的,如果此时不是冬季,可能引发旧疾的可能并不大,所以裴某想,屋里暂时多添些火盆来吧,其他的还要走一步看一步,容裴某些时日,或者可以找出暂时压制的法子。” 裴子汐当真是个知情知性的人,知晓嵇老头身份敏感,也就不提他在哪的事,谢景翕忽然想起上次在晋王府,嵇老头给顾昀泡过的药浴,她偶尔遇上的时候还在旁边瞧过,通过气味以及一些药渣来判断,她大致能认得五六成,后来在庄子里同嵇老头待了几个月,也认识了不少她从没见过的稀奇草药,如果拼揍一下,没准能应急呢? 于是谢景翕将这个念头跟裴子汐说了,“小裴太医,上次玄尘泡过的药浴方子,我大约能记得八九成,不知道能否可行?” 裴子汐惊喜道:“八九成已经难能可贵了,大少奶奶尽管记下来,裴某说不定能瞧出顾大人所中何毒。” 如此便能大大缩短裴子汐研制药物的时间,谢景翕也想过是否要用上次的法子去跟嵇老头讨要药材,但是安全起见,同样的法子还是不要用两次的好,万一将晋王暴露,就更麻烦了,所以现今便只能依靠裴子汐。 谢景翕的配药方可谓帮了大忙,这几日裴子汐几乎是彻夜留在侯府,通宵达旦的研究了三天,才算是配置好了一个可以拿来用的药方,但是在这三天内,顾昀的情况却很不好。 顾昀头三天的时候异常安稳,可是第四天的夜里就忽然开始浑身抽搐,当时屋内放了许多暖炉,正常人在里面都坐不住,但顾昀却是浑身冰凉,额头上尽是冷汗,就好像要发热前的那种状态,只是还要更吓人些。 第五天的时候,顾昀身上的体温变的更低,裴子汐给他扎针后不再抽搐,但谢景翕不放心仍旧守了他一宿,在早上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他手指甲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谢景翕惊吓不已,一直将他的手紧紧攥住,可是没多久,连她的手也变的冰凉,而顾昀仍旧还是老样子。 “不能再耽搁了,得赶紧让顾大人泡药浴。”裴子汐当机立断的在屋里放了一个硕大的药桶,这就将个快要结冰的顾昀抬了进去,“大少奶奶,顾大人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不能这般长期泡在水里,你要有心理准备,裴某能力有限,若是最终不能奏效,少不得还要请嵇老前辈亲自出马。” “小裴太医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您还是先去旁边的屋子歇一歇,这里有我守着就好了。” 裴子汐几日未合眼,也不勉强,将一些注意事项跟谢景翕交代了,“大少奶奶您也得注意休息,您要是倒下了,顾大人就没人照看了。” 谢景翕点头应了,但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善后,根本也没有心思睡,只是在确认顾昀没有问题的情况下,伏在桌案上眯了一会。 “夫人?”赵章在外敲门的声音将谢景翕吵醒,她忙起身去开门,赵章行动还不大利索,蹒跚着进来焦急问道:“夫人,大少爷可是发了旧疾?” 谢景翕点点头,“往常都是你跟着他,可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大少爷有一个药瓶是一直藏在书房暗格里的,平时身上也会带一颗,只是他带的那一颗已经在荆州府的时候吃过了,是姬老爷子配制的,说让大少爷发病的时候吃一颗。” 顾昀书房的暗格?她好像并不知道在哪,谢景翕进去翻找了半天才找到,只是那暗格里层是个简易的小机关,想要打开恐怕要费点功夫。 谢景翕心说至于藏这么严实吗,她若是打不开难不成还要把墙给拆了吗?谢景翕越着急越手忙脚乱,捣鼓了半天也没打开。 谢景翕尽量压制自己的急躁,想着顾昀不告诉她也是怕她担心,闭上眼睛平复半天,再次去尝试着打开暗格,这种精巧的暗格她之前也是见过的,只是并没有把玩过,需要特殊的一套开启手法,单靠她这样摸索很是费时间,但谢景翕只要一想起顾昀那泛着冰霜的手指,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清的愤怒支撑她,让她忍着那集聚许久的一口气,耐下性子来解开这个暗格。 废了约摸一个多时辰,谢景翕才算是打开了外面三层,不过好在第三层里有赵章所说的药瓶,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在她正要关上暗格的时候,忽然瞥见更深一层的暗格,心里忽然好奇里头放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竟是比这救命药藏的还深。 谢景翕知道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将药拿去给顾昀服下后,她便再次来到了暗格前,顺利的解开前三层后,便耐着性子继续去解下一层。 终于在“啪”的一声过后,谢景翕如愿以偿的松了口气,原本以为是她所不知道的什么更危险的事,但在看到一团烧的乌漆嘛黑的东西后,她不由愣住,顾昀藏的这是什么玩意? 谢景翕没有上手拿只是凑过去瞧了瞧,依稀好像是个牌位的样子,只是烧的有些面目全非,也看不出是谁,甚至一些烧的残缺的木屑也收在里头,她灵光一动,顾昀这样珍惜的牌位,应该是他母亲嵇氏的吧。 可是为什么被烧成这模样了呢? 难道顾昀跟侯府的矛盾就是源于此吗,又会是谁烧的呢?是侯爷还是曾氏,或者另有其人,难道顾昀幼年在侯府是不被看重的吗? 谢景翕一时有些感概,想着小小年纪的顾昀捧着自己亲娘的牌位伤心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心疼,能将这烧毁的牌位保存至今,可见他当时对此事有多么的刻骨铭心,同那不想为外人知的药一样,都是封锁在心底的一个人面对的伤痛。 “夫人,大少爷醒了!” 方玳忽然在外喊道,谢景翕心里一喜,将暗格重新关上后便赶过去,裴子汐已经提前过来,正同一个小厮一起将顾昀往床上抬,顾昀并没有完全清醒,据裴子汐所言,应当是方才服用的药物起了作用,加上药水致使伤口裂开后疼醒的。 谢景翕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见其指甲上的冰霜正在逐渐消退,稍稍有些放心,他大概已经有了知觉,手指在她手心里吃力的握了一下,嘴里蠕动着,却听不大清他在说什么,谢景翕附耳过去仔细听,良久后才分辨清楚他说的什么,在那一刻,谢景翕流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他说:“阿翕,我回来了。” 138一眼万年 顾昀清醒过后又再次昏睡过去,是因为他伤口崩裂,裴子汐给他熏制的药物中加了安神的成分,以此来减轻痛苦。 “大少奶奶不必过于担心,顾大人能醒来就是好现象,只是短期内不能再泡药浴,便只能靠这样熏,顾大人清醒后,伤口必会更加疼痛,让他昏睡过去也避免遭罪。” 谢景翕始终握着顾昀的手,“小裴太医的意思是他这次算是扛过去了么?” 裴子汐沉吟道:“顾大人中的乃是至阴之毒,这种毒一旦浸入人体便很难清除,在嵇前辈多年的调和之下,顾大人的身体还算平稳,但此次重新遭受重创,恐怕会再次激发之前被强行压下的毒性,所以将来怎样还很难说,眼下算是暂时平稳,但这些药还能否再次压制毒性仍是个未知数,所以还是尽快让嵇前辈瞧一眼的好,且冬日至来年开春的这几个月,最好是呆在这间屋子里不出去,万不能再次受凉。” 至少先度过眼下的难关,能让所有人先松一口气,等顾昀伤好后再从长计议,谢景翕感激的同小裴太医颔首,“这些时日多亏了小裴太医了,若是情况允许,您便先行回去休息也好,一旦有我不能应对的状况,恐怕还要去劳烦您。” 裴子汐拱手,“家师与嵇前辈乃故交,便是看在这层面子上,裴某亦是义不容辞,况顾大人对裴某多有帮助,能为顾大人尽些微薄之力是应当应分,且裴某也因此受益良多,大少奶奶以后莫要再与我客气了。” 原来裴子汐与嵇老头还有这层关系,谢景翕总算明白了裴子汐多次出手相助的原因,便也不再与他客气,随派人将其送回。 顾昀暂时平稳后,谢景翕打算先去沐浴更衣睡一会,她几乎是几天未合眼,之前有顾昀支撑着不觉得,现在心里的那口气一松,就觉的疲累不已,这厢刚一出门就眼前一黑,直接载到在地。 这会没有明玉及时扶着,谢景翕摔的很结实,但是昏迷中也感觉不到疼,后来是明玉与方玳发现后合力将她抬回房间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才算是醒来。 明玉一直守着她,见她醒来,又忍不住掉眼泪,“姑娘你可算醒了,你说你怎么就不注意点自个身子呢,你那样晕倒在地,差点没把我们都吓死。” 谢景翕昏昏沉沉的坐起来,开口先问,“大少爷怎么样了?” 明玉抽抽搭搭的,“姑爷昨儿晚上醒过一回,喝了几口粥之后又睡了,还问您怎么样了,我们也没敢说您晕倒了,只说您睡了。” 那就好,谢景翕起身穿好衣裳,“也去给我端碗粥来吧,再熬点鸡汤,大少爷再醒来便端给他喝。” “哎,我知道了姑娘。”明玉上前替她整理衣裳,“今儿一早侯爷打发人过来问大少爷如何,还有谢家老爷也派了人过来问,我照方玳姐姐的意思一一与他们回了,说大少爷安好。” “嗯,你做的很好,四少爷那边可有动静?” “好像并没有呢,四少爷近来安稳的很,听闻经常去侯夫人那里用饭,只是与府里的人不大来往,院子里也是一个人在住。” 这倒是奇了,顾青这样安稳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别又憋着什么坏吧。 谢景翕暂时管不了那么多,眼看着年节将至,等着她要决定的事还很多,还要照看顾昀,只要顾青暂时不找事,放他一马也无妨。 此时顾大人的暖房外正被两个闹哄哄的家伙占据,顾莞伸着胳膊拦在门外,挡住了试图要进去的盛鸾,“不许你进去看我大哥,哼,你要是养好了伤就赶紧回将军府过年去!” 盛鸾还一瘸一拐的站不利索,看上去极为可怜,往常整日跟顾莞斗嘴的他此时一脸的好脾气,“顾女侠,我错了还不行吗,你看在我装了好几天孙子的面上,就让我进去瞧一眼玄尘吧,大嫂一个人照看不过来,我好歹能帮上忙。” 顾莞脖子一扭,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盛鸾那点好脾气都快要被透支干净了,“就一眼成吗?等玄尘醒来,我立马到他跟前负荆请罪,顾女侠,往后小生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还不行吗?” 其实盛鸾近日也是赶上了顾莞心情不好,顾莞没有人欺负,也就只能来欺负盛鸾,起因嘛便是顾莞的亲事。 自从顾青回来,曾氏脑袋就跟上了发条一般,生怕她这个宝贝闺女嫁不出去,整日的跟她念叨成亲的事,顾莞就如同那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就差就给逼疯了。 最近临近年节,宫里的赏宴比较多,宫里沈贵妃三天两头的往侯府发帖子,要请顾家三姑娘进宫吃酒玩耍,曾氏再如何也是个混迹贵圈的命妇,沈贵妃那点心思不难被她瞧出来,大有一种要一拍即合的意思,顾莞若能嫁给二皇子,那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于是曾氏便变着法的给顾莞置办衣裳首饰,恨不得亲自把她往宫里送,但是顾莞从小就是个倔脾气,才不听曾氏那一套,直接一封信递给沈贵妃,说家中大哥近日身负重伤,身为妹妹伤痛不已无心玩乐,等大哥伤势痊愈后会亲自进宫赔罪云云,差点被给曾氏气晕过去。 顾莞抬出顾昀是正当理由,谁也不能说什么,后来干脆就搬到大房院子里常住,反正顾昀这个院子一般人也不敢进,顾莞在里头待着不出去,也没人再来跟她上紧箍咒,最主要的还有盛鸾可以欺负,简直乐不思蜀。 “就算我大哥原谅你了,我还没原谅你呢。”顾莞矫情起来简直不像人,“反正我大哥遭了多大的罪,我这心里就有多大的伤,你看着办吧。” 连谢景翕都忍不住替盛鸾点几支蜡烛,无可奈何的看他俩打情骂俏,盛鸾就差叫她姑奶奶了,“要不我给您挠挠心肝?” “放屁!” 盛鸾挠挠头,“那就等我伤好了打野味孝敬您老怎么样,本公子亲手烤的野味连谢八块都说好,顾女侠你就高抬贵手原谅我这一遭,玄尘一定是想念我的,我们可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顾莞抬抬眼皮子,冷哼一声,谢景翕看不下去,上前做和事佬,“莞儿你就饶了盛将军这一回吧,瞧他怪可怜的,你欺负人也不能挑一个欺负。”又转而对盛鸾道:“莞儿跟你使性子呢,甭搭理她,进去便是,我正巧也要进去瞧瞧呢。” “还是大嫂好,嘿嘿。”盛鸾一瘸一拐的跟着谢景翕进了屋子,进去感受到这如酷夏一般的温度后,顿时红了眼,“我要不把这次找事的孙子揪出来宰了,我他娘就不姓盛!” 顾莞翻翻白眼,“你不姓盛姓什么?” 盛鸾“……” “大不了往后就姓顾嘛。”谢景翕调侃道。 他这是多么严肃的明誓啊,为什么就没人当真呢? 虽然没有人当真,但是好像起了点作用,顾昀被吵醒了。 顾莞跑过去,“大哥你终于醒了,呜呜,你还认得我吗?” “玄尘又不是撞坏了脑子,还能不认得你吗?”盛鸾将顾莞提溜到一边去,满眼星星的看着顾昀,“我就说玄尘是想我的嘛,我一来他就醒了。” “呸!你要不要脸。”顾莞又把盛鸾挤到一边,“大哥那是因为你嘛,还不都是咱们景翕的功劳,这几天……” “莞儿。”谢景翕将她打断,“得先给你大哥喂点东西,不然他支撑不住。” “哦哦,盛鸾还不让开!” “我亲自喂水还不行吗?” “谁用得着你喂,有景翕在呢。” 顾昀老早就听到了久违的吵闹,但是醒来的第一眼还是准确无误的投在了谢景翕身上,好像他即便是睡着也能感知她在哪里一样,自然而然的就能找到她。 谢景翕被这略显黏糊的眼神搞的不大自在,然后转身给他倒了杯水端过去,顾莞忙把盛鸾拖走,“有点眼色行不行,我大哥醒来瞧你一眼了吗,在这杵着碍眼。” 盛鸾委屈的被她拖走,门一关,屋内就剩了谢景翕跟顾昀,顾昀没什么力气坐起来,谢景翕便扶着他,扯动了身前的伤口,顾昀疼的脸色苍白,但嘴角却始终盛着笑意,“这次阿翕没有哭嘛。” 谢景翕气乐了,回了一句,“你先喝完这碗茶水,我再用它盛泪水。” 她好容易不哭了,他还不乐意了,是想她老没长进就知道哭吗,顾昀只是看着她笑,也不动手,当然也没办法动手,擎等着谢景翕来喂他。 谢景翕拿勺子给他喝水,“怎么样,现在哪里还不舒服吗,伤口疼不疼?” 顾昀很诚实的点点头,“哪哪都疼。” 谢景翕虽然知道他故意撒娇,但也心知他定是真疼,然后起身在他嘴角点了一下,“我知道你疼。” 顾昀正感动的稀里哗啦,不料谢景翕又道:“不然我再弄点药把你熏晕了?” 顾昀:“……” 这媳妇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还不如哭呢,顾昀哭笑不得,然后抓住她递过汤勺的手轻轻一拉,如愿以偿的吻上了他一度以为再也触及不到的美好。 139赌气出走 腊月初八前后,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侯府有几株冬梅开的正当时,浓郁的红色被厚重的白雪压在身下,不堪重负的抖落散了一地,寒风扫过,缱绻纠结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雪哪是梅,在皑皑茫茫中占尽了风情。 谢景翕身披一件锦色连帽披风,与一身嫣红的顾莞迎风而行,衣服上上吹了一层雪,帽檐上结了一层的冰霜,顾莞连走带蹦呵着热气搓着手,鼻尖被冻的通红,“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与你遭这份罪了,待在大哥屋里多好。” “到了年底你还能不出来过年了不成,今儿父亲母亲都在,不来总是不好的。” 顾莞现在就想躲着曾氏,一点都不想到正屋去,还是被谢景翕硬拉出来的,所以难免一肚子抱怨,待俩人赶到正院,刘嬷嬷老远就在外迎着她们,“大少奶奶,三姑娘,你们怎的也不撑把伞呢,这样大的雪真是好久都没遇到过了,来年必是大丰之年呢。” “横竖路也不远,就没有撑伞,父亲母亲可都到了?” 刘嬷嬷替她们打帘,接过她们脱下的披风,“侯爷跟夫人都来了,大少奶奶与三姑娘快进去暖和暖和。” 除了顾昀,今儿大概是侯府聚集的最全乎的一回,由于大雪封路,大家能不出门的就不出门,幸而外面的帐已经盘的差不多,顾恒也难得休息在家,连久未露面的二少奶奶都过来了,意外的是,顾青居然也在。 谢景翕与顾莞打门外进来,好似两朵娇花进了暖房,脸上还带着风霜的痕迹,显得格外娇嫩柔媚,顾恒情不自禁的看直了眼,顾青看在眼里了然一笑,“大嫂之风姿当真是举世无双啊。” 这话相当的不敬,但顾青本身就是个大不敬的存在,所以没有人接茬,听听就算,只有顾恒皱皱眉头,心里对这个四弟戒备到了极点。 谢景翕拉着别扭的顾莞给侯爷曾氏行了礼,侯爷问道:“顾昀近来如何?” “叫父亲挂心了,夫君近来尚可。” “嗯,我已与圣上说明了情况,圣上已经准了他在家养病,你也安心便是。” 曾氏忽然笑说:“我与你父亲这些时日都甚是挂心你们小两口,心疼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方玳姑娘又病了帮不上忙,所以商议着请二房的小邹氏过来忙几天,其实她家里也是一脑门子的家事,还怪不好意思的,好在邹氏是个懂事能干的,并没有与我抱怨什么,一口就应了,回去叫她到你那去,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就尽管指派她便是。” 侯爷没有吱声,谢景翕便知道侯爷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于是便很是高兴的应了,“母亲费心体谅,媳妇自然是愿意的,邹少奶奶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的。” 顾莞却满肚子不乐意,她不喜欢二房一家子,连带着对邹氏也不喜欢,但却碍着近日在家的尴尬没有开口,哑巴似的竖在谢景翕身边,权当自己不存在。 曾氏满意的点点头,“你与邹氏一向走的近,我猜你也是乐意的,今年老四回来,咱们家难得都聚在一起,得好好过个年才是。” 瞧在座所有人缄默的反映,也知晓这大概就是曾氏一个人的一厢情愿,顾青轻笑一声,“就是有些可惜大哥不能来呢,我一回来大哥就受伤,大概这就是八字不合?” 谢景翕蹙眉,心里将他撕碎了好几遍,面上却隐忍着不说话,最后还是侯爷呵斥了几句,场面一时尴尬无比。 曾氏是不往心里去的,反正顾昀常年就这样,她也见怪不怪,只是无端耽搁了顾莞让她很是有意见,“既然老大已经好多了,莞儿就赶紧搬出来才是,总是赖在你大哥大嫂那里像什么样子,宫里近来赏宴多,你大嫂没空去的,你也该代替咱们侯府露个面,姑娘家家的就做点姑娘家该做的事。” 要不是碍着一家人在,顾莞早就一句话顶上了,往年她干的有几样是女儿家干的事,也不见曾氏说什么,最近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能把人活活絮叨死,顾莞正是叛逆的时候,没闹个离家出走,大概也是因为她大哥大嫂在家,要是再把她提溜出来单独去宫里应酬,那没准真能跑了。 “母亲又何必为难我三姐。”顾青有些阴阳怪气,“我三姐打小就与旁人家的姑娘不一样,力气比我这个男人都大,绣花的活计不适合她。” 侯爷与曾氏都有些黑脸,这茬简直就是往他俩心窝子里戳,曾氏是不舍得说他,侯爷是懒得再说,因为对于顾青,说话呵斥都不好使。 要不是这张脸跟顾莞一模一样,顾莞真想上去抽他,听着像是替她说话,实际能把人活活气死,忍了半天还是说了一句,“我的事就不劳四弟操心了。” “三姐果然还是不喜欢我呢。” 这姐弟俩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还偏偏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当真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顾莞是本能的不喜欢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见第一眼就不喜欢。 “知道就闭嘴,横竖我是不会进宫的,你们也不用白费力气说服我,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我就搬过去跟我大嫂大哥一起住,再大不了就搬出去!” “你这叫什么话!”曾氏气的不轻,“只是叫你进宫赏宴,至于这样大呼小叫的吗,你这模样嫁到婆家后可怎么办,真要是被哪位贵人相中嫁进宫,那还不丢尽了我们侯府的脸!” 顾莞的那点耐心大概已经耗到了极点,彻底的不管不顾起来,“嫌我丢脸,那你找个不丢脸的嫁进去不就好了,我以后不嫁人了还不成吗,我看谁敢笑话我,什么赏宴也都别来找我,我一个也不去!” 顾莞说完就气呼呼的摔门而走,连侯爷都喊不听她,曾氏气的直抽气,“你们瞧瞧,瞧瞧,这是非要气死我啊这是!” “你与她说这些作甚!”侯爷呵斥曾氏,“什么时候就要嫁进宫了,这话是荤说的吗?” 曾氏张张嘴说不出话,只是捂着心口抽泣,顾恒身边的谢景琪忽然缓缓开口,“小姑不想嫁的还是不要勉强了吧,没有好结果的。” 所有人都愣怔的看向她,好像头天认识二少奶奶一般,虽然她说的有些不容世俗,但却没有人能说出一个不字。 谢景翕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对侯爷道:“媳妇先去瞧瞧莞儿去了。” 侯爷摆摆手,“你快去把,劝她几句,别再使性子了。” 谢景翕匆匆披上了风衣去追顾莞,只依稀瞧见她是往自己院子那边去了,然而等谢景翕赶回去的时候,顾莞却并不在。 “姑娘,三姑娘回来了吗,我没瞧见啊?”明玉一脸错愕,并没有人瞧见顾莞,那就是说她当真跑了。 谢景翕面有急色,“坏了,莞儿生气跑出去,快叫人出去找,这么大的雪,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什么?这好好的三姑娘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啊,外头路都封死了,这可如何是好!”明玉披上衣裳就跑出去找人了,谢景翕不放心,叫赵章忙派了人跟出去。 “对了,赵章。”谢景翕忽然想起什么来,“给盛将军传个话,请他帮忙一起出去找。” “唉,我醒的了夫人。”赵章伤好了七七八八,就已经在院子里忙里忙外,招呼了不少人亲自带着出去找人。 谢景翕来到顾昀养伤的地方等消息,她进门前将一身的风雪抖落在外,尽量不带了凉气进门,顾昀正端着本书倚在床上,见她进来,放下书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莞儿生气跑了。” 顾昀只看她的脸色,也大概猜到了何事,“是他们又逼她进宫了吧?” “你到是足不出户也能知天下事。”谢景翕坐到床边,习惯性的先检查他的伤口,顾昀握着她冰凉的手,虽然他的手也并没有暖和到哪去,但好似握在一起就能彼此取暖一般,谢景翕确认他没事后才继续说道:“的确是太太说的有些过,我原本以为家里就莞儿一个姑娘,再怎样也该疼着才是,没想到也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莞儿她是个顺脾气,越逼她越跟你使性子,这回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应该叫盛鸾去帮着找,没准他俩心有灵犀,就能遇上呢。” “你却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已经给他送信了,估计路不好走,她定是躲到哪去了,不会走远的。” 顾昀拉着她的手想要抱抱她,却被谢景翕拦住,“你快老实些吧,上两天挣开了伤口也不长记性,往后伤好之前,不准你再乱动。” 顾昀挫败的叹口气,他就是一时情不自禁,哪里顾得上伤口这回事,反正已经不能更疼了,尝一口解解相思也是好的。 “她一向是这样的,顾莞顾青生下来之后,她就格外偏疼顾青些。” 谢景翕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曾氏,曾氏一向重男轻女,的确是如此,顾昀话头一起,就接着与谢景翕说起了侯府的往事。 140敞开心扉 谢景翕听完了顾昀的故事,久久不能平复心情,真没想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侯府的事就跟话本子上的故事一般新奇,她现在终于知道顾昀暗格里藏的牌位原来就是这样来的,心里一直不知作何形容,只觉的这一切并不能单纯的怨在谁头上。 “我书房的东西你一定瞧过了吧?”顾昀握着她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谢景翕心里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向别人展示尘封已久伤口的勇气,不论是继续藏着还是有一天与你敞开心扉,都是他的自由与选择,虽然是她不经意的碰触到他的秘密,但顾昀能这样与她解释,已经很是不容易了。 “说起来实在惭愧,我也只解到第四格,其实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好奇去打开的。” “其实后来想想也没什么,我便是抱着一百个牌位,母亲也是不在的,只是那时候不大能接受罢了,不过你第一次能解到第四格已经难能可贵了,我们阿翕总是聪明的。” “顾青他真的从小就那样奇怪吗?”谢景翕心里一直都疑惑不解,“虽然理论上不排除有些天生就与人不同的孩子,但若非亲眼所见,也还是不能相信,从某种程度上说,对一个孩子的确是不公平了些,便是普通的孩子,心里也难免抱怨记恨,何况是那样聪明的,若是当年侯爷与夫人有些耐心,引他走条正路,没准还不至于如此。” 不过可惜归可惜,现在的顾青已然长成了这模样,谢景翕总归是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你们这次遇险,虽然不是顾青所为,但我总觉得是与他背后的势力有关的,我大概还没来得及与你说,我怀疑北疆那块有一股未知的势力,顾青这些年失踪,或者就是与此有关,不然我想不出哪里是侯爷也不能触及的地方。” 顾昀从百草与方玳那里大概知晓谢景翕一直在调查一些事情,虽然始终猜不到她是为了什么,但隐约也知道与自己查的方向大概一致,只是俩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挑明过。 “听盛鸾偶然提起过,他在西北的时候遇到过一股商队,顾青可能在其中,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与你说的对得上,那大概就是如此了。” “商队?”谢景翕蹙眉,难不成是贩药材的,如果真是,那就证明她猜的方向是对的,“你可知我为何会查到北地的势力吗?” 顾昀眉头一动,“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先与你说另一个故事吧,或者会给你另一种启发。” 谢景翕隐约觉的他说的会是另一个极重要的秘密,顾昀看她忽然有些郑重的样子,勾了勾嘴角,“你不用紧张,有关于母亲的事情,你心里一定好奇过吧?” 好奇是自然的,顾昀幼年中毒,侯爷那略显奇怪的态度,还有顾昀与侯爷的矛盾,起因一定是与嵇氏有关的,一直用了很长的时间,谢景翕才想明白,或者顾昀与侯府的矛盾大概只是针对侯爷一个人的,这使她对嵇氏越发好奇,毕竟作为嵇氏一脉的传人,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我对母亲的印象也没有很深,我不到三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只是依稀记得她是个极为温柔的女子,只是在生育我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大家都以为她是因病去世的。”顾昀话音一顿,“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才导致她身体不好,所以总是很自责,只是长大后才渐渐明白,我跟母亲是中了毒。” 按照顾昀与顾恒相差的年纪,曾氏应当是在嵇氏去世后没多久便进了门,虽然也无可厚非,但是谢景翕总觉的侯爷对嵇氏应当是有感情,因为每次侯爷在看顾昀的时候,眼神里总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忧伤与回忆,这种忧伤应该是给嵇氏的。 嵇氏是中毒而亡,那就一定是死于某种阴谋,或是来自家族的,或是来争宠与私仇,再或者就是一些更深的不为外人知的原因。谢景翕最初怀疑是因为曾氏,但是现在看来,曾氏是后来才进府的,只是这进府的时间比较凑巧罢了,当时侯爷又并没有什么姨娘,所以争宠是可以排除的。 但嵇氏乃嵇家传人,于医毒之道就算不精通,也应当是略通一二,不管是哪一方的人下毒,一般的毒恐怕也逃不过她的眼睛,莫非…… “母亲她可是去的很安详?” “你猜的没错。”顾昀肯定了她的猜测,“我跟母亲中了同样的毒,只是我中毒并不深,被送到外祖父那里后急救,有幸留了一条命,母亲去的很快,也很安详,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后来才知晓并不是,但让我一直不解的是,母亲与外祖父都精通医毒,世上会有怎样一种毒是连母亲也不能发现,连外祖父都不能尽除的,所以我后来查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查到罢了。” “是无痕。”谢景翕心里不禁纳罕,原来顾昀跟嵇氏中了跟她前世一样的毒,只是不知凑巧还是早有预谋,“大姐儿中的也是同样的毒。” “我一度只是怀疑,是母亲挡了侯爷的路,因为我当时中毒的时候很懵懂,只以为自己是生病,外祖父也从不跟我提及此事,当我后来知道自己是中毒后,才确定这一切与侯府应当是无关的。” 说起这个就得提起嵇氏与侯爷的故事,以当时嵇氏的身份来说,嫁进侯府做侯夫人是极为勉强的,彼时侯爷还不是侯爷,所以对于自己亲事做不得主,侯爷私下与嵇氏定情,后来又执意娶了她,但侯爷却险些因此失掉了继承侯府的权利。 至于侯爷怎样最终得到侯府继承权这事不提,但顾氏一族对于嵇氏身份的不满却并没有停止,所以顾昀怀疑嵇氏的死是顾氏一脉的手笔无可厚非,且侯爷没有护嵇氏周全亦是事实,从顾昀的角度来说,憎恨侯爷乃至曾氏都是可以理解的,况且也可以预见,曾氏嫁过来后也不会对顾昀视如己出,幼年的顾昀在侯府就是个极为尴尬的存在,过的怎么会好。 但事实的情况来看,顾氏一族就算再不满意嵇氏,也不会对顾昀动手,所以由此可以断定下毒的另有其人,至于谁可以这般手眼通天的将毒投进侯府内院,那就暂时不得而知了,不过谢景翕以为,与那股未知势力定是脱不得干系的。 “现在我来告诉你我怀疑的根源。”谢景翕缓缓说道:“我是因为邹氏才查到这上头来的,因为我怀疑邹氏的药堂与长春堂有关,而他们与北疆的未知势力大概也都有关,府里大哥儿大姐儿的死应当也与邹氏脱不了关系。” 顾昀蹙眉,“所以你怀疑,从我母亲开始就有人在布一场局是么,但是这场局到底是个什么局现在还未可知,总不至于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一个安奉候府吧,且邹氏应当也不是主谋,甚至也就只是个办事的小小环节。” “邹氏总归是个线索,趁她对我还没有怀疑的时候,得顺着她往下查,而且现在还多了一个顾青。” 还有谢景翕自己,她不知道前世她是因为哪个身份被除掉的,所以也不能保证她这一世是否也在这场局里。 “可有后悔嫁与我?” 顾昀忽然看着她的眼睛问了一句,谢景翕愣怔,发现他问的异常认真,眼里也没有调侃戏谑,是在等她一个认真的回答。 怎么说呢,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吧,不论是她前世还是今生,似乎注定脱不开这场局,或者她能嫁给顾昀才是最幸运的,不论将来如何,至少证明她并不是一个人在与天挣命。 谢景翕避开他身上的伤,轻轻倚在他肩头,“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俩手里的牌都很烂吗,可是我现在并不觉的难过或者遗憾,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与我并肩在一起。”谢景翕轻轻抱住他,“可是我不知道你原来受了这样多的苦,我以后会加倍对你好的。” “阿翕这算是在与我表白么。” “你就当是吧。”谢景翕怪他太可恶,好好的话也被他说的这样难以启齿。 顾昀低笑,“我可是一直在等阿翕对我动心的那一天,可莫让我等太久了。” 嗯……这个,大概不会太久了吧。 这厢小两口难得敞开心扉的暖心表白,那头盛鸾为了找顾莞,却是遭了不少罪。 首先这鬼天气委实让出门在外的人十分恼火,再者顾莞这任性的臭脾气让盛鸾火上更火,他出来的着急,只是匆匆批了件披风,没有帽子也没有伞,没一会就被吹成了白发老翁,眼睛鼻孔里都塞满了风雪,路上还摔了几个跟头,那刚好没几天的腿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更可气的是,满大街上一共也没几个活物,除非顾莞被雪埋了,不然怎么可能瞧不见她。 混账家伙,有本事别让他找到,等找到了,一准要把她的骨头给抽直溜了! 141雪中誓言 顾莞并没有被雪埋了,但情况也着实没好到哪去,她仗着自己身手灵活,从侯府跑出来后就一路往城外跑,一心想着不被人找到,但下意识的还是往顾昀那个庄子方向去,想着若是侯府容不下她,大不了就先赖在庄子里,然而她没想到城外的雪埋的比城内还高,根本无法前行。 彼时她那一腔怒火跟委屈已经被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风雪给灭的七零八碎,跑出来的时候也忘记拿披风,现在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冻的没了知觉,风雪扑面压根就睁不开眼,可谓寸步难行,于是顾三姑娘就开始后悔,没事跑出城干嘛啊,随便在城内找个犄角旮旯躲一会也比现在好啊! 顾莞也顾不上生气了,寻了一破烂废弃的小破庙,蹲在一处相对牢靠的墙角下,虽然那大雪也埋到了脚跟,但好歹算是暂时避了避风,想她顾三姑娘平日何其威风,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走投无路,越想心里越憋屈,于是忍不住哇哇大哭。 她这一哭不要紧,惊动了在这破庙占地为主的叫花子,几个衣着破烂的叫花子面色不善的朝顾莞走过来,指着她道:“喂,你是哪来的?竟然敢来爷爷们的地盘!” 顾莞一愣,心说这种地方难不成还有主人吗,她看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瘦弱汉子朝她围过来,蹭的一下站起来,暴脾气本能的开始发作,“这里哪里写着是你们的地盘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又没碍你们什么事,凭什么就不能在这!” 顾莞那一肚子火可算是找到了地方出,那架势将几个汉子都给吓蒙了,委实没见过这样彪悍的姑娘,又看她一副大家姑娘的打扮,心里不禁起了歹意。 “这娘们儿长的还不赖,关键是身上的家伙值钱,哥几个,抢了她这一身行头,咱这个年可就不愁过了。” “说的也是,兄弟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手!” 顾莞再傻也知道他们要干嘛了,这些穷极了饿疯了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这样的天气对他们来说就是面对生死,压根就不会有什么顾忌。 顾莞被几个汉子围在墙角,那模样看着实在可怜,但顾莞到底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压根也不怕他们,指着他们鼻子道:“你们是穷疯了吧,姑奶奶头上的土都敢来撬,你们今儿谁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保证让你们下辈子都后悔!” 下辈子后不后悔他们是顾不上了,这辈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谁还顾得上下辈子,横竖也是个死,对他们来说不如豁出命去抢一把,没准还能有生机。 “小娘们儿还挺牙尖嘴利的,我倒要瞧瞧这尊姑奶奶有多大能耐!” 为首的一个汉子伸手就要过来捞她,顾莞直接上脚一挡,一脚就把那个汉子踹了个踉跄,连带着后面的人也退后了好几步,“呦,倒是小瞧她了,兄弟们,给我一起上!” 顾莞仗着身上有功夫,一路大开大合的跟他们打,虽然这些叫花子身手不如她,但是拼命的功夫一点都不弱,都是些能在虎口里抢食的家伙,论耐力拼劲,顾莞是不如他们的,渐渐的就有些吃力。 且说盛鸾闷头闷脑的转了大半个京城,连顾莞的影子都没瞧见,他实在是想不到顾莞会出城,后来是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没准顾莞会往顾昀的那个庄子跑,这才又找到城门口,问了守城的小兵,这才确定顾莞这家伙当真是跑出了城。 好在盛鸾猜的大体方向是对的,的确是往顾昀庄子的方向去了,他路过那个破庙的时候还愣了半晌,在进与不进之间犹豫了一会,后来是听到里面有些许响动,这才最终决定过去瞧一眼。 后来盛鸾想,他真的该庆幸自己进去瞧了那么一眼,若不然他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盛鸾走进破庙的时候,顾莞已经十分狼狈,身上的首饰已经被抢了七七八八,连耳坠子都被拽了下来,耳垂上被豁了个口子血迹斑斑,脸上也被豁了几道口子,衣裳被扯的七零八碎,但是顾莞仍旧在拼命,好几次被他们制住,都是拼了命的挣脱开,身上不知道积了多少伤。 她可是没有那么些大家闺秀的顾忌,衣裳破了就破了,不至于寻死觅活,但是就算死也不能死的这样狼狈,至少得将他们拉过来垫背。 盛鸾一看他这样子,莫名的一股火气就顶在了脑门上,上去就将顾莞手腕上的一只脏手抓住,毫不留情的直接捏断,伴随着那个人震耳欲聋的喊叫,盛鸾三两下就将其他几个叫花子踹倒在地。 盛鸾将顾莞揽在怀里,一脚踩上一个人的脖子,“把方才抢得的东西给爷交出来!” 那人被踩的直吐血,几个人见遇上了硬茬,不敢硬拼,老老实实将东西交了出来,然而盛鸾还是将他们每个人的手腕脚腕一一折断,这对于只能在天寒地冻里生存的人来说,已经算是要命的伤,动不了便只有等死。 “呜呜盛鸾……”顾莞见着亲人一般,扑在盛鸾身上就不撒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一通乱哭,盛鸾的一腔怒火被她哭的一干二净,见她可怜巴巴的也不忍心责怪,只能好脾气的任由她挂在身上,然后替她收拾了遗落的衣裳首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她身上,“好了先不哭了,我们先离开这。” 顾莞难得一见的小鸟依人,不得不说盛鸾对此很是受用,让干嘛就干嘛,绝对不敢顶嘴,心说就得多让她吃几回亏,不然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可怎么收拾。 顾莞身上受了伤,盛鸾只能抱着她走,顾莞两只手紧紧抓着盛鸾的衣袖,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呜呜,盛鸾,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你能收留我吗?” “莫要再使性子了,你这个样子不回家又能去哪呢,先将你送到玄尘的院子,他们找你都要找疯了,这样大的雪,你忍心他们都在外面找你吗?” “不要不要!那我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走,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我没事就好了。” 顾莞试图从盛鸾怀里挣扎出来,有些无理取闹的拳打脚踢,盛鸾彻底被激怒,直接把她扔下来,“你还能不能懂事了!这样闹什么呢,方才还没吃够亏吗,你自己走?你自己能走到哪去!” 顾莞蹲坐在雪地里,屈膝将自己抱住,然后埋着脸就开始哭,那哭声嘶声裂肺的叫人揪心,“你们都走,我就算命不好死在外头也是我倒霉,反正他们都觉的我丢脸,都觉的我嫁不出去,我是死也不会再回侯府去了,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在意的就不是我,呜呜我就只是个替代品……” 盛鸾从未见过这样的顾莞,一直以为她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每次跟她吵架也好斗嘴也罢,从不怕她生气或是小心眼,盛鸾以往所见过的女子大都好像要捧在手上的娇花,说个话都得轻声细语,端的没意思,这也是他愿意跟顾莞玩闹的原因。 然而现在他发现,她心里也是藏着事的,也会受伤在意,之前他以为她是暴脾气上来,为些无关紧要的事离家出走,现在看来恐怕是真有事。盛鸾被她哭的心都纠在一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于是他蹲下来将她重新拉进怀里,“好了我知道了,不带你回去,能跟我说说因为什么吗?” 顾莞一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是,他们要把我送进宫,我,我……呜呜我死也不要去,还说我没有女孩子的样子,说我嫁不出去,他们既然这样嫌弃我,何必要把我养大呢?” 盛鸾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明知道自己的决定可能不对,但此时他就是想这般纵着她,她不想回家也好,想发脾气也好,他都愿意配合,他只是不想看着一个明朗活泼的女孩子哭的这样伤心。 “是他们眼光太差,虽然你的确不像个女孩子,但一定会有人喜欢的。” 顾莞抽嗒嗒的抬起头看着他,盛鸾替她擦干眼泪,“庄子离这里太远,咱们恐怕赶不过去,我先带你去我的一个小偏院吧,你瞧瞧脸都冻僵了,再冻坏了,就更嫁不出去了。” “盛鸾,你会一直这样陪着我吗,如果我真的无家可归,你能一直收留我吗,等你上战场,我也想要跟你去,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根本不想整日待在后院过日子,你,你以后会嫌弃我吗,如果你很为难,我……” “我没有嫌弃你。”盛鸾心疼无比的将她抱起来,“我会一直陪着你,如果你吃的太多,我会跟玄尘要银子的,至于战场吗,你这身手还差的远,那可是生死搏命的地方,你得学会坚强,不能赌气不能哭鼻子……” 盛鸾一直絮叨了一路,踩在雪地里的印记坚定绵延,每一个印记都承载了一个关于陪伴与跟随的誓言。 142闲赋在家 顾莞没有再回侯府,曾氏所盼望的那个团圆年大概就成了泡影。 谢景翕得知她跟盛鸾在一起后就放了心,只是与顾昀调侃,“你呀就擎等着准备嫁妆吧,我看莞儿这回是铁了心不回来了。” 顾昀掩嘴轻笑,“盛鸾那小子就这么趁机把顾莞拐走了,还指望我给他银子,怎么那么美呢。” 谢景翕扶着他慢慢下床散步,“横竖你是不能委屈莞儿的,你瞧吧,这事还没完呢,莞儿能离家出走,盛鸾可还得在盛家立足呢,迟早有发出来的那么一天,到时候侯府不给她撑腰,你这个当大哥的还能置之不理么。” 顾昀蹒跚几步,被腹部的伤口扯疼,又停下来缓了缓,“暂时恐怕是发不出来的,最多开春,圣上就会再次派盛鸾回南海,一场硬仗要打啊。” “那莞儿岂不是……罢了,总归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她想跟着盛鸾,便由他们去吧。”谢景翕将他扶回床边重新坐下,“你这才养了几天就想下地,还是老老实实躺几天再说,若是觉的闷,便看些杂书,一会我要去处理些事,回来再陪你说话。” 顾昀自嘲的笑笑,“我现在倒是成了累赘,好怕被阿翕嫌弃。” 谢景翕俯身亲吻他的嘴角,“再胡说八道,我可就真嫌弃你了,等忙完了年,我就一直在屋里陪你,外面那么冷,我也是不想出去的。” 不紧她不想出去,谢八块也不想出去,开始谢景翕把它抱来给顾昀解闷,后来谢八块学乖了,死活不肯再出去,这屋里温暖如春,当然是比在外面强的,虽然顾昀并不怎么搭理它,但很显然,谢八爷是比较喜欢他的,大概相对于傻缺的明玉,顾昀更能征服八爷这颗傲娇的心。 房门关上后,谢八块蹲坐在离顾昀三米外的距离直勾勾盯着他,那是一坨不容忽视的存在,即便在明玉各种虐待下,谢八块仍旧一日胖似一日,眼神不好的大概都认不出那是一只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亮似夜明珠的一双贼眼被这副憨厚的样子掩盖,很容易叫人忽略里头的狡猾,好几次顾昀夜里醒来,都会很敏锐的感觉到这双眼睛的存在。 虽然顾昀不搭理它,但一点都不妨碍观察它,今儿大概是被某人摸顺了毛,顾昀一时饶有兴致的将它召唤过来,谢八爷先是炸起尾巴,防备的退后半步,然后试探着往前涌动,它是真的在涌动,这一身的肉使它走起来显的很笨拙,像是一坨行动的肉球,但是它很聪明,离顾昀还有半米的时候就不动了,依旧板正的坐起来跟他对眼。 倒把顾昀瞧乐了,于是放下手里的书,冲谢八爷勾勾手,以此开始了长达三个月之久的惨绝人寰的训猫里程。 谢景翕来到会客的堂屋,方玳与明玉都在处理一些杂物,见她进门,方玳站起来说道:“邹少奶奶派人打过招呼了,说一会便过来,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你且先进里屋歇着,外面有明玉在就好了。” 方玳近日尚在“病中”,顾昀预备着年后便暂时将她送走,虽然谢景翕不舍得,但是也不得不如此,顾昀说也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她去办,并非只是为了暂时避风头。 方玳刚进去的功夫,邹氏就进了院门,这几天雪下的时断时续,邹氏披了一件大毛的斗篷进来,明玉上前替她接了,邹氏站在廊台上抖了抖脚上粘的雪这才进来。 “今年的雪下的当真是过瘾,除了在东北,我还是头回见过这样大的雪。” “谁说不是呢,只是路这样不好走,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快进来暖和暖和。”谢景翕过去迎她进来坐下,给她手上放了个暖炉,“回头你要是忙,便打发个妈妈过来,省的还叫你扔了一大家子人过来帮我。” 邹氏笑说:“每年也都这样罢了,底下的事我也是分配给她们去做的,忙不着我什么,我啊趁机过来躲闲,跟你说说话,不然等年上忙起来,咱们也没功夫坐一块说说家常。” “那敢情好,天冷也出不得门,我也正闷着呢。”谢景翕收起桌上散落的记事本子,“我倒是还想请教你一些,我头年在府里过年,好多事也不大上手,光是要给各家送礼回礼的事就闹的我头大,你是做熟了的,少不得要请你帮忙看一下。” “咳,这有何难,我那有一份名单,回头叫人给你送来,只是侯府的应酬比我们多,你只需叫她们随时记着就好,重要的送到了,其他的意思顾到了就好,要不了两年你就有数了。”邹氏打量了屋子几眼,“我这来一趟怎么没瞧见方玳姑娘,可是还病着呢?” “正是还病着呢,要不我也不能这样忙乱,往常都是她经手的事,现在都落在我头上了。” “也没瞧见你们三姑娘,前些日子还常瞧见她呢,我以为这是要留在京城准备说婆家了,前儿来姨母身子又不好,问起来说是三姑娘又回南边了,我还纳闷的很,心说依着三姑娘的品貌,少不得要说个好婆家,再回了南边岂不耽搁。” 谢景翕垂下眼睑微微一笑,“她一向是喜欢南边的,回京几天就嚷着冷,父亲母亲拗不过他,就随她去了,好在南边也有几家不错的人家,缘分这事也说不准,随她高兴吧。” 邹氏了然的笑笑,“其实南边的年节也很有意思,京城过年也不免太繁琐了些,今年四姑娘要回来探亲,所以家里近来忙着置办,不知小皇孙会不会一起抱来,少不得又是一通应酬。” 这倒是奇了,按说太子被圈紧,府里的人轻易是不能出来的,四姑娘生了个皇孙面子倒是水涨船高,这一来一去的,说不定就成事在这小皇孙身上了呢。 “这倒是喜事一桩,想来圣上体恤小皇孙,连带着咱们四姑娘也长了脸,二叔一定高兴坏了吧。” “可不是呢,整日挂在嘴边念叨,是皇后娘娘体恤,特意跟圣上请了旨意,估计有一半也是瞧在咱们顾家的面子上,能回来住几天也是好的,打出生,父亲他们还没瞧见过外孙呢。” 这时候给借花献佛的给顾家脸面,圣上的算盘恐怕不是打在小皇孙身上,而皇后娘娘不顾避嫌的请旨,说不得也是有什么深意。 “大概圣上也看开了,孩子总归是会记挂的,开春小沈妃的孩子一落地,圣上心情好了,没准趁机能得些恩惠,叫小皇孙常回来住呢。” “那便承你吉言了,天儿不早,我先回去,等过晌午再来,顺道给你取名单去。” “那我就不留你了,明玉,去替邹少奶奶撑着伞。” 明玉送邹氏出去,方玳从屋里出来,一直在打量邹氏方才离去的背影,然后眼神一缩,“夫人,我那次在顾青处瞧见的女子,好像就是邹少奶奶!” “你能确定吗?” “没错,我看人还是能肯定的,她当时也是穿了一件斗篷,这身形我是不会记错的。” 谢景翕眼神一眯,这下就能十分的肯定了,邹氏顾青都与那股神秘势力有关,且正如顾昀所猜测的那般,邹氏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环,不过邹氏的心大概比他们所要求的大了些而已。 谢景翕回来的时候,正瞧见谢八块绷直了身子立在在顾昀脚下,顾昀不知拿了个什么逗弄它,看上去好像求食的小狗,模样甚是滑稽,且谢八爷腿短又肥,站着十分吃力,听见谢景翕进门,慌乱的趴下,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趴在脚踏上,拿屁股直对着谢景翕。 谢景翕纳闷的很,谢八块一向十分傲娇,轻易不会亲近谁,更别说这样没形象的蹲在人脚下,明玉讨好了它许久,它都不肯正眼瞧她,也就是跟谢景翕还熟悉些,但也从不见它这样听话乖顺,顾昀这是给它吃了什么迷魂药。 顾昀见谢八块这熊样,笑的乐不可支,“这猫简直成了人精,跟你害羞呢,谁爱瞧它似的,一肚子肥肉。” 谢八块“……” 这些愚蠢的人类,它只是毛比较长而已,一点都不肥。 谢景翕顿时就乐了,“它是挺能吃的,关键是你在干嘛呢,跟逗狗似的,你是不是给它灌药了,忽然变这么听话。” “我给它减肥呢,都快走不动道了,大概我比较有魅力,它被我折服了。”顾昀踹踹谢八块的肚子,“至少开春前,肚子先收进去,实在收不进去,把毛剃了也成,视觉上瘦一点,大概也能将就找媳妇。” 谢景翕:“……” 谢八块:“……” 预感顾大人闲赋在家的日子里,谢八爷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今儿邹少奶奶来,说年节上四姑娘要回来探亲,我猜圣上大概是要给侯府做脸面。” 当然这脸说不准也是给顾昀的,然而圣上的脸面通常不能白给,说不得等顾昀复职,就又有什么大事等着他了。 顾昀沉吟一句:“看来冬日这场大雪,兆的可是一个多事之年啊。” 143不甚太平 顾大人一语成谶,新年伊始就接连出了几桩大事。 先是大年夜进宫守岁的时候,圣上宣布了要替二皇子选皇子妇的事,替皇子选女人的事可谓闻所未闻,所有人都疑惑不解,圣上这意思难不成是要立东宫吗? 其实也不同于圣上选妃那般大张旗鼓,只是集中挑选几个京城里品貌年龄相当的世家女而已,这种事完全可以关起门来商量,指定谁家谁还能抗婚不成,但圣上就是觉的得亲自相看,查验一下人品才貌才做数,光用耳朵道听途说总归不好使。 圣上大概是在谢阁老府上吃足了教训,所以甭管是给自己挑女人,还是给儿子挑女人,都要讲究个望闻问切,绝对不能马虎。 几家热门的人选里,有人卯足了劲的争取,有人则想尽办法推辞,头一个自然就是安奉候府,顾莞的名字还是沈贵妃亲自提的,然而侯府是自然交不出人来,只能推说三姑娘年前回了南边外祖家,而且亲事早些年就定了一家,断不能欺君采选,沈贵妃便只好作罢。 再一位便是郑家的郑佩茹,年前就传出郑姑娘生了重病,一直不得外出,到年节上还未露面,想来定是病得不轻,这样的身子骨大概也难以胜任皇子妇,所以也很遗憾的不能参与,原本可能性最高的两家都相继退出,别家声望不如他们的自然开心。 既然与侯府没了关系,那就没什么好关注的,但自从顾莞离家出走,曾氏就气的卧病在床,顾莞年前倒是寄来封平安信,但至于在哪什么时候回来却只字未提,是打定了注意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曾氏气的好几天都没开门见人,于是整个年节里府里的气氛都很微妙。 曾氏生病,宫里宫外所有的应酬就压在了谢景翕一个人头上,接连几天外出吃宴,都快要吃吐了,今儿参加完沈贵妃的宫宴,谢景翕一身疲惫的回家,边进屋边捶着肩膀,方玳见她一个人吃力,便上前替她揉肩。 明玉一边抱怨道:“那小沈妃也够气人的,咱们还偏要巴结他们沈家似的,三姑娘要不要嫁给他们二皇子都是自由,做什么非要那么夹枪带棒的说话,连沈贵妃都没有说什么,她多的哪门子嘴!” 明玉已经气了一路,回来就跟方玳发牢骚,“方玳姐姐你是没听见,好几次咱们姑娘都要下不来台,要不是晋王妃在一旁帮衬几句,姑娘可不要受委屈吗?” 这也难怪,顾莞定亲的事早不说晚不说,非得这时候才说,也怪不得人家多想,但事已至此总要替顾莞担着,不然还能如何。 “你别听明玉多嘴,听几句嘴的事,不疼不痒的还至于委屈么,小沈妃生产在即,傲气些也是有的,又不是只说了咱们一家,不提也罢,就是整天穿金戴银的我受不了,脖子都要断了,方玳你手劲大,加些力气帮我揉开才好。” “外出应酬原就你来我往的不轻松,明玉丫头一心向着你,自然是听不得这些,我过几天便要走,剩下的事帮不上夫人,前些日子我临时抽调了一个咱们的姑娘过来,是我的妹妹方钰,大少爷也是同意了的,她虽然比我小,但应酬上比我擅长,或者能帮上夫人的忙。” 明玉缺心少肺的,的确是不大适合外出应酬,顾昀不放心她身边没个人跟着,这才又重新调了一个姑娘过来,听闻还是方玳的妹妹,明玉好奇道:“是方玳姐姐的妹妹啊,不知长的像不像呢,功夫是不是也与方玳姐姐一般厉害呢?” 方玳笑说:“可比我强多了,等回头见了你们就知晓了。” 这样一说,明玉就开心了,又来一个年纪相仿的姑娘陪她玩,一时也忘了宫里的糟心事。 谢景翕身子渐渐轻快起来,缓缓说起今儿的事,“有一事我一直疑惑,郑家的佩茹姑娘身子一向康健,所以对她生病一事我始终不大相信,今儿有人问了郑夫人几句,言语间皆有些遮掩,可谓十分古怪。” 方玳问:“夫人的意思是说郑家姑娘也与咱们一样,是不想嫁?” 郑佩茹自然是不想嫁的,谢景翕心里忽然涌上一个不大好的预感,莫非真被自己猜中了,郑佩茹不会当真为了沈涣之离家出走了吧? “我就不大懂了,郑家不是皇后的母家吗,跟沈贵妃不对付才是啊,郑家不想嫁也理所当然啊,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谢景翕没有直接回答明玉这个问题,方玳接道:“我正要说这事,夫人叫我派人跟着二房的四姑娘,今儿还真就发现了猫腻。” 谢景翕一直疑心四姑娘回来不那么单纯,别人的心思暂时不好猜,但是跟着四姑娘却很容易,四姑娘心思浅最容易露出马脚,没准就能有甚发现,这一跟不要紧,还真的挖出了一个大秘密。 四姑娘所生小皇孙乃属于未婚先育,对于血统一向谨慎的皇家来说,在没有查明孩子身份的情况下是不大可能入皇家玉蝶的,但因着太子苛求子嗣,又有太子与太子妃的担保,所以也就没有过于纠察,何况太子已废,子嗣问题就不是什么大事。 但正是如此才更可疑,太子妃认的那么痛快,难保不是存了什么私心,且四姑娘这个人确然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没准就能干出什么混淆子嗣的事来,果然她这一得了自由,就忍不住去约见往日的相好,光是这几日查到的就不止一个。 “往常那些也就罢了,今儿这位不是旁人,正是郑家的三公子郑鹤年,四姑娘只身前往郑鹤年的一处别院里待了大半天,更有趣的是,咱们还发现了另一路跟踪的人,后来查明这路人是来自宫里的。” “宫里的人?”谢景翕不免上心,宫里竟也有人怀疑小皇子的身份了么,那这事牵扯的就大了,万一被圣上知晓了,会不会连累侯府呢? 后来跟顾昀提起来,谢景翕道:“看来小皇孙当真不是前太子的,至于是不是郑家的也未可知,咱们这位四姑娘本事大的不得了,还不知牵扯了几家呢。” 四姑娘存的心思那就是广撒网多捞鱼,反正逮着谁算谁,正碰上太子是真生不出来,就让四姑娘捡了漏,只是四姑娘运气不好,刚进门太子就废了,大概是过够了圈禁的日子,出来另想去路了。 顾昀锁着眉头沉吟道:“首先郑家与皇后并不一定存了同一个心思,以往前太子在位的时候什么话都好说,但前太子废了,皇后对于郑家来说就显得不那么重要,转而支持二皇子也在情理之中,最好的途径就是将姑娘嫁过去做皇子妇,然而现在姑娘嫁不成,最有可能的就是再次与皇后合作,退而求其次的扶植小皇孙。” 这样一提点,谢景翕就想通了关键,郑家首先来说是一个大家族,皇后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家族维持权利的一个工具,一旦下一任皇帝乃自家所出,那便至少可保郑家三代昌盛,然而现在太子被废,皇后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家族抛弃也不无可能,重新扶植一个皇子妇也是必然的。 但在郑佩茹不可用的情况下,想把心思打在小皇孙身上也难免,只是皇后没有他们想的那样无用,在前太子废了后,她不但没有被击垮,反而想着再次扶植三皇子,这一举动必然与郑家的利益不一致,所以皇后与郑家应当是一度陷入抗争,因为皇后心里比他们明白,扶植小皇子这条路太远了,如果没有第二代的过度,很难直接将皇位传给小皇孙。 皇后想必是存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扶植三皇子,一方面与郑家联手扶植小皇孙,再说的深远点,通过三皇子的嘴将位子传给小皇孙,怎么也名正言顺些,兜兜转转的总归是殊途同归。 谢景翕道:“那也就是说,派人去跟踪四姑娘的那拨人很有可能是皇后派的,一旦查明这孩子不是前太子的,皇后很有可能会暗中除掉他。” 顾昀没有否定她的说法,“皇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总要为自己争取。” 太子烂泥扶不上墙,皇后极有可能已经放弃了,如果小皇孙不是太子所出,皇后是决计不可能留着这个祸端的,而且也侧面证明太子是不能生养了,若一旦这孩子是郑鹤年的种,郑家必定会全力保他,等这个孩子继位,皇后虽然还是皇后,但却一定是个受郑家控制的皇后,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孤儿寡母,傀儡罢了。 所以皇后想要赶在这之前除掉小皇孙,而郑家没了后路,最后也不得不支持她跟三皇子,不得不说皇后这一手是很果决明智的,且这样一来,皇后倒是间接也保全了侯府。 “我现在只是担心,郑佩茹是真的离家出走去寻沈涣之,真要闹出来,沈涣之恐怕要惹上大麻烦。” 顾昀蹙眉:“她去找沈涣之?那坏了,得赶在她找到之前将人带回来才行。” 144再生事端 郑佩茹不知已经跑了多久,现在这般没头没尾的找确然是有些难度,谢景翕也与沈涣之去了书信,若是发现郑佩茹的踪迹千万要送她回京。 郑家的烂摊子且不提,二皇子采选皇子妇的名单里却忽然多了谢家的姑娘,谢家六姐儿到了年纪,被列入名单也是情理之中,且沈贵妃一直有意拉拢谢阁老与顾家,安奉候没拉拢成,主意就打在了谢阁老头上。 提的时候圣上有些犹豫,原因是他对谢家那个六姑娘印象实在不怎么好,且也有政治立场的考量在里面,不过如此以来,到让他忽然想起谢家的那个表姑娘,许家如今算不得大家,暂时没有家族膨胀的隐忧,倒是个挺好的人选,就算那姑娘长的一般,能进门做个小也行,于是圣上大笔一挥,便将六姑娘改成了许静姝。 接到信儿的谢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许家会在此次采选的行列,于是便去找许氏问话,许氏更是一头雾水,她这正打算着将许静姝说给四哥儿呢,怎么忽然就被圣上点了名去参选皇子妇。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静姝这孩子我还想留在自家的。” 谢岑瞪她一眼,“这事我不同意,你想也别想,何况你兄长打的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要是静姝命好被选中,你以为你兄长还愿意她嫁给咱们吗?” 许氏一时语塞,她是只想着给自己娘家做脸就是给自己做脸,压根没考虑她家兄长的心思,不过如果许静姝真能嫁给二皇子,没准许家就因此起来了呢。 “既然圣上提了,咱也不好说什么,少不得要替她准备了,若是静姝能被选上,咱们也有光不是。” 谢岑冷哼一声,“那要是选不上呢,京城里也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该怎么着,你心里可有数?” 那就只能送回老家了,许氏虽然不大愿意,但也没有法子,倒是许静姝很体谅她,私下里说,“静姝不会叫姑母为难的,既然圣上提了,我就只好去了,如果静姝选不上,那便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不会叫姑母丢人的。” 许氏不免心疼,“好孩子,姑母不会让你回去的,若实在不成,便会想法子给你在京城找一个婆家,甭管家世如何,总是比回老家要强的。” 许氏实在不懂许静姝的心思,若是一般的婆家,她还来京城作甚,所以这个皇子妇她是势在必得的,就算进门做小也的进,凭她许静姝的手腕,还愁将来没有立足之地么? 谢景翕十分乐见其成,只要许静姝不嫁给景昱,随她嫁给谁都成,不过谢家六姐儿虽没在采选之内,忽然间却多了许多上门求娶的人家,比如这头回给谢景翕下帖子的郑家就是其中之一。 去郑家前一天,方钰刚巧来了府上,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是个很文静的姑娘,虽然个头比方玳高些,但是实在让人瞧不出她是个身怀绝技的姑娘。 “夫人,你别瞧她长的文静,嘴巴可不饶人,若是惹您生气了,千万替我教训她。”方玳拉着方钰到谢景翕跟前,嘱咐她,“咱们夫人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我叫你来是为了保护她,平日里的活计也要你多上手,可别给夫人惹麻烦知道了么?” “我知道了姐,您都絮叨八回了。”方钰对着谢景翕福了福身子,“方钰见过夫人。” 谢景翕瞧着,这姑娘长的十分秀气,面上看是不如方玳落落大方,但她的眼睛却很有韵味,乍一看那双大眼睛盈亮又静雅,其实顾盼间却透着股子机灵城府,只是这股子聪明劲儿被她用的很有分寸,不会让人觉的她心思深不好相处。 “倒是跟方玳有三分像,不知你平日都做些什么,梳头可也像你姐姐那般巧?” “不怕夫人笑话,我是什么都学一些,却什么都做不精,姐姐经常因为这个说我,还望夫人不要嫌弃我才好。” 谢景翕淡笑,“倒是很会说话,回头叫明玉跟你说说这边的人事,有什么不懂的也尽管来问我,咱们这不讲究那么多规矩。” “我知晓了夫人。” 方钰这姑娘文静会说话,没一会就跟明玉处的很好,做事的利索周全处一点不熟方玳,手上功夫也巧,到的确是个好帮手,于是去郑家的时候,谢景翕就只带了方钰在身边。 郑家大少奶奶孙氏亲自过来迎她,“在宫里见过你几次,一直也没有好好说过话,总算趁这个机会把你请了来。” “孙少奶奶客气了,府上老祖宗做寿,我们当小辈的自然该过来庆贺,说什么请不请的。” 郑家的情况是这样的,四代同堂,老夫人尚在人世,掌家的却是孙子辈,也就是大少爷郑凤卿这一房,老一辈战功赫赫,老夫人是个极有威望的人物,儿子一辈却是提不起来,长孙女便是当今皇后娘娘,郑凤卿与其乃一母同胞。 论辈分的话,孙氏是比谢景翕高一辈的,只是郑家不论与谢家还是安奉候府都没有深交,忽然这般热情,必定是有所图的。 前太子被废,倒是缓和了不少人家的关系,郑家策略有变,当然会主动交好现在看上去像是二皇子一党的谢家,以及身为谢家女婿又十分得圣宠的顾大少爷,谢景翕作为其中纽带,一定是结交的上选。 用顾昀的话说,没有什么长久的敌人,只要当前利益相投,暧昧与结交都是无可厚非,郑家主动抛出橄榄枝便没有回绝的道理,端看他们要图什么而已。 虽然太子废了,但郑家的威望还尚在,尤其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来的人家不在少数,郑家的大花厅里几乎要坐不下人。冬日不便在室外,放在屋里就显的不那么宽敞,于是干脆没有摆桌子,而是将食物酒水统一放在一处,方便大家边吃边聊。 谢景翕进门就发现了张夫人与张雨诗,更奇的是,许静姝居然也跟她们在一处,今儿许氏不知为何没有来,却独有许静姝一个人来,跟张雨诗一副闺中密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亲姊妹。 张雨诗现在是二皇子妇的热门人选,张家随之水涨船高,到哪都有张家人的影子,那张雨诗原就清高的很,现下更是恨不得拿鼻孔瞧人。谢景翕也懒的与她们寒暄,便坐到别处与其她几位夫人说话。 方钰默不作声的跟在谢景翕旁边,见各家夫人的丫头们都去给主子们拿酒水食物,便也过去给谢景翕挑选,方玳说谢景翕口味清淡,偏爱吃一些鲜果,现在这个季节能吃的上鲜果的人家大都是既有门路又有银子的,郑家家大业大,鲜果摆的也不少,但是架不住吃的人多,方钰一眼瞧见了一仅剩的盘蜜橘肉,正待去拿,却被另一个姑娘抢了先。 这姑娘抢的不甚好看,是直接拿屁股去把方钰怼开后抢拿的,方钰心说这姑娘真有前途,这吃像也忒难看了些,方钰记性好,认出这是那位拿鼻孔看人的姑娘跟前的,于是不动声色的将她拦住,“这位姐姐,你指甲方才划到我了,难道不应该道声歉再走么。” 那丫头大概没料到方钰会拦住她,其实她若是道个歉方钰也不会为难她,不就是一盘蜜橘么,张家吃不到她们夫人可不缺,没必要闹的大家没脸,但那丫头大概是被她们家姑娘传染了,觉的方钰长的好欺负,就有些瞧不起人。 “呦,这位妹妹,可是你来抢的时候自己划到的,怎么还怨上我了呢,你要实在想要,我便分你一些无妨,何必抢的那么难看呢,说真的我们家姑娘平常也不缺这个,吃不吃都没什么的。” 还就没见过这么会演戏的,她这么一嚷,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她们,方钰手上的伤清晰可见,那方向明显就是她先伸手,划伤她的人后伸手才造成的,方钰温柔一笑,“这位姐姐方才先后拿了三份,想来你们家姑娘也的确是不缺的,不巧的很,我们家夫人可是就爱这一口,不如就请你们姑娘高抬贵手,少吃这一盘?” 那丫头实在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讨要,而且她的确是先后拿了三盘,谁知道单就被她看见了,顿时就有些打脸,有些姑娘已经笑出声,那张家姑娘自觉丢了脸,愤恨的看了谢景翕一眼。 就在此时,她身边的许静姝却站起来说:“实在对不住,是我爱吃蜜橘,这才让张姐姐的丫头替我去多拿了几份,三表姐若是爱吃,便先给了她吧。” 这一招不紧替张雨诗解了围,还显的自己识大体,怪不得张雨诗亲近她,简直被她吃的死死的,那橘子都是张雨诗一人吃的,看见她吃的人不少,这样以来大家会觉的许家这姑娘仁义。 然而她这样一说,就显得谢景翕很小气,方钰就算拿了也很尴尬,那丫头阴阳怪气的将蜜橘递给方钰,“呐,这盘就赏了你们吧。” 方钰脸上也不见怒色,只是抬手挡了一挡,“这位姐姐话可说拧了吧,您这是拿什么身份赏我们的呢,言语一声,我们日后也好上门叩头谢恩,另外,您还是得给我道个歉,抢了东西弄伤了我,可不是这么容易揭的过去的。” 145郑家出棋 张家那丫头的脸色好像掉进了颜料盘里,五颜六色的好不多彩,谁知道方钰看着一文静的姑娘,竟是这么个不依不饶的性子,那张家姑娘哪来的什么身份,便是她娘都低着谢景翕好几等,说是未来的二皇子妇么,那也得说的出口才行。 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傻的人都看的明白,张家姑娘的确仗势欺人了些,有一说一,再客套也不能任由她这样下人面子,顾家的那个丫头倒是个忠心为主的,捏着理一步也不肯放,不是盘橘子的事,争的可不就是一个理字。 “谁抢你了谁弄伤你了,有人看见么,凭什么就由着你污蔑我!”张家丫头也急了,咬着牙不肯认。 方钰伸出手,“那不然您也污蔑我一回?看看是不是您自个也能划成这个样子。” 张家丫头哼哧着说不出话来了。 “此事都怨我。”许静姝走过来试图劝解僵持不下的俩人,“这位妹妹,我代这丫头给你陪个不是,伤要不要紧,要不要上点药酒?” 方钰没搭理她,只是依旧一手推着那盘橘子,她不松手,张家丫头端不走也放不下,其中压迫的力道只有那丫头能感觉到,看来今儿她要是不说这句对不起就甭想走了,只是她哪里甘心,一旦说了对不起,那就明摆着承认了是自己先抢的。 “方钰不得无礼。”谢景翕这会才不紧不慢的出来解围,“不过一盘橘子,既然张姑娘爱吃,便给她罢了,莫让家主为难。” 谢景翕发话,方钰便不再纠缠,反正理也有了,让也让了,不懂事的是张家。这才正经是一盘烫手的橘子,张家丫头端在手里不放也不是,放也舍不得,最后为了驳回方才丢的面子,对着方钰哼了一声,还是趾高气昂的端走了。 大概是她太得瑟,刚走到她们家姑娘跟前,手就被什么划破了,她手一哆嗦,一盘橘子就碎在了张家姑娘的脚下,瓷盘橘子碎一地,真是尴尬极了。 这就是所谓的不该你的总也别想得到。 张雨诗与张太太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不是当着人,差点将这个丢人现眼的丫头打出去。 “瞧我这不周到的劲儿,橘子还有呢,我这就叫人去端上来。”孙氏站出来的太是时候了,有这么一出在前,张雨诗还能有脸再去拿么,反正橘子多的是,你张姑娘是只有看的份了。 谢景翕冷眼瞧着,大家不愧都是做得一手好戏,孙氏立场很鲜明,明着暗着是帮谢景翕,她那橘子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非得等戏唱完了再拿,无非就是想打张家的脸罢了,由此可见,郑家似乎也不乐见张家得势。 再说方钰这丫头,那盘子自然是她一早动了手脚,做的也不算错,但却由此可见,这姑娘是个比方玳要狠的主儿,立场坚定又果决,认定了的事就不放手,跟她这文静的外表实在不是一路子。 孙氏张罗完了坐到谢景翕跟前来,不好意思的拍拍她的手,“都怨我,叫你为难了,还难为你替我想着。” “是我叫您为难了才是,这丫头头回跟我出门子不大懂礼数,叫夫人见笑了。” 孙氏打量她身后的方钰几眼,“是个周正的姑娘,这么瞧着跟你还有几分神似呢,看面相就是个好姑娘,难得的是脑子不糊涂,知道护着你。” 谢景翕神色一顿,笑而不语,方钰有些尴尬道:“郑夫人您快别这样说,我跟我们夫人哪里能比,我都无地自容了。” 孙氏笑笑,“倒是我说左了,你手受了伤,快下去上点药酒,姑娘家家的留了疤不好看。” 方钰下意识看了谢景翕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转身下去了,去到上药酒处正巧遇到张家的那个丫头,张家丫头手被盘子割破,看上去比方钰严重的多,张家丫头一瞧见方钰进来,没好气的瞪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活吃了。 “方姑娘,你的手可要清理一下?”郑家的小丫头问道。 方钰不在意的笑笑,“小伤不用在意,我看也没必要上药酒了,劳烦几位姐姐将我带来,我这就回去了。”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是为甚,张家丫头上好了药随后走出来,阴阳怪气对方钰道:“贱皮贱肉的,自然是用不着上药。” 方钰朝着她抬了抬眼皮子,嘴角的弧度有些吓人,张家那丫头立时就被眼神里的震慑意味吓住,虽然她不大想承认,但她心里就是莫名的害怕她,有些色厉内荏的看着她,“你,你待如何,我告诉你,现在别跟我这么嚣张,等我们家姑娘成了皇子妇,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方钰的嘴角勾的更大,“可别叫我等太久哦。” “你!” “哦,还有,你这幅短命相以后还是管好嘴,不然死得更快呢。” 张家那丫头脸都气绿了,却又不敢怎么样她,方钰的个头高了她一个脑袋,总有种伸手就能掐死她的窒息感,只能是在心里将方钰剥皮又抽筋,只等着将来她们家姑娘替她报仇。 谢景翕坐在离人群比较远的地方喝着茶,孙氏与她坐在一处闲聊,“就是可惜谢阁老的夫人还有你祖母没有来,下了帖子去说是你们家老夫人正在养病,不方便过来,我还想着趁机见见你们家六姑娘。” “祖母的确是有旧疾,这样的天儿轻易不能叫她出门的。” “却不知你们家六姑娘可有了婆家?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们家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叔叔,人才也不错,我觉的两家很是登对,所以想撮合撮合,我知道这事不大能问你,就是先来探探你的口风罢了。” 谢景翕莞尔,“不瞒您说,我的确是做不得主,只是我们家如今就剩这一个姑娘,不大想为难她,只要她自己点头,我们是没有意见的。” 郑家走这步棋只能说明他们也打着两手准备的意思,一边支撑着皇后与三皇子并小皇孙,一边仍旧没有放弃二皇子,跟谢阁老与顾昀结交,都是为着这步棋铺路,只是谢景翕绕开了谢岑避而不谈,只说是叫六姑娘自己做主,至于谢岑今后是个什么意思,就不是她能言语的了。 “那倒是很不错,改天我安排个日子叫俩人见上一见,成不成的就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吧。” 孙氏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主儿,能伺候得两层婆婆的人也不是个简单的,看的出来现在的整个郑家都是她们大房做主,她今儿将谢景翕请来,必是不止这一层意思。 “不瞒你说,我也是为难的很,你瞧这一家子,大事小情的都要我来操持,老祖宗信得过我,将几个小叔叔的亲事都落在我头上,我自然也得尽心,凤卿近日又不在家,我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大少爷连老妇人的寿辰都赶不回来,想来是很忙吧,您少不得能者多劳些。” 孙氏叹口气,“可不是么,是我娘家的内弟在蜀地做生意遇上点麻烦,他是临时过去帮忙的,如今南边的生意场当真乱的很,他们在外边我也不放心,总之是两头记挂吧。” 郑家大少爷并没有入仕,而是打理着郑家所有的生意,据说做的还很大,孙氏的内弟沾着郑家的光,在南边做茶叶丝绸的生意。谢景翕前几日听百草说过,蜀地那边的盐商近日闹的厉害,连带着茶叶丝绸等其他行业也不好做,而蜀地一带的政商几乎都被沈家垄断,孙氏这话里话外的,无非是对沈家有所不满。 谢景翕忽然明白了孙氏的深意,郑家既想扶持二皇子,又不想沈家做大,这是想要联手安奉候府除掉沈家了。 沈家的确树大招风,想要除掉他们的不是一家两家,但是并非每家都有这样的能耐,郑家这一步棋走的无可厚非,而对于顾家或是盛家来说,多拉一家下水同样没有坏处,反而是一层助力。 谢景翕意味深长的看了郑氏一眼,难怪她交浅言深的这般笃定,大概从顾莞抗婚的时候就已经规划这步棋,又当机立断的与她挑明,不论是眼光还是办事都很有一手,也难怪郑家老祖宗能将整个家业交给她,的确有魄力。 “此事我也听说过,您也不必挂心,横竖商场上都是这个样子的,隔几年总要闹上一闹,闹大了,朝廷自然就出面过问了。” 谢景翕这话说的含义深厚,孙氏一下就明白了她的立场,满含深意的拍拍她的手,“你说的也是这么个理儿,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外头的事就不是咱们妇人家能过问的了。” 岂不知因为谢景翕这一句话,在接下来几个月里,自蜀地到西北再到整个江南的商场皆可谓风起云涌,在这一片风云涌动的暗潮伊始,宫里小沈妃诞下了皇四子,圣上甚喜,随大赦天下,并将小沈妃的兄长调进京城,驻守京城边防,此事也引起了朝中一片哗然。 146顾莞随军 宫里小沈妃生的并不顺畅,听闻是忽然动了胎气提前生的,因为是头胎,所以格外艰难些,不过好在最终母女平安,小沈妃因为身子亏损,格外隆恩深厚,圣上为示体恤,将她兄长调进京城,可谓天大的恩赐。 要说小沈妃怀这一胎,着实为沈家捞了不少好处,沈家如今不仅将西南一带捏在手里,又涉猎了京城防务,一旦等他们发展壮大,整个北疆连着西北西南便都成了沈家的地盘,将来若是二皇子继位,大陈的天下姓什么都是个未知数。 而与此同时,南海又起事端,圣上命盛将军紧急离京,临走之前,谢景翕去了盛鸾的那处小别院。 顾莞在此住了两三个月,盛鸾只是偶尔过来陪她,也不知她是怎么一个人待了这么久的,见到谢景翕的时候,顾莞扑过来哭了一通,见她这个样子,谢景翕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无言的安慰。 顾莞哭够了,抽嗒嗒的看着她,“景翕,我要跟盛鸾去南海。” 谢景翕一惊,“你可想清楚了?” 顾莞坚定的点点头,“景翕,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你也知道,我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从来就不想过围着后院打转的日子,从家里跑出来后我就仔细想过了,我要跟着盛鸾去战场,吃苦遭罪我都认了,我知道你一定理解我的对不对?” 谢景翕还能说什么,顾莞这样躲躲藏藏的留在京城也不是办法,回了侯府也是被迫嫁人的命运,何况她跟盛鸾两个人既然都有意,总不能一直这样天南海北的隔着,且有盛鸾在,应当不会叫她吃苦遭罪的。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能替自己做主,我跟你大哥也尊重你,只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遇事别太任性,在外面多听盛鸾的才是。” 顾莞撅着嘴,“我知道了,盛鸾整天对我耳提面命,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放心我不会惹麻烦的。” “那便好,东西都收拾好了?要不要我从侯府给你带些过来?” 顾莞摇头,“家里的东西也用不上,带几件换洗衣裳就够了。” 谢景翕往她手里塞了几张银票,“别的不带都成,银子多带一些总不是错,总不能现在就吃人家盛鸾的,等你到那边落了脚给我来个信儿,我会派那边的人定期给你送的。” “景翕,嫂子……”顾莞又抱着她哭的稀里哗啦,“这世上就你对我最好了,还有我大哥,你一定要照顾好他,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了……” “我们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要你跟盛鸾好好地就成,等有时间我便过去看你,什么时候等你想嫁了,我还得过去送嫁妆呢。” “呸,谁要嫁他!” “不嫁人家你跟着去作甚?” “你讨厌!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景翕笑而不语,又嘱咐她几句便回了侯府,近来天气渐暖,顾昀已经能偶尔出院子走动了,今儿特意多晒了会太阳,就为等着谢景翕回来。 “太阳都快要落了,你怎么还不进去?”谢景翕回来就瞧见还在晒夕阳的某人,眉头不由一皱。 顾昀被一片暗红斜阳笼罩,对着谢景翕伸出一只手,“你不来扶我,起不来。” 谢景翕笑睨他一眼,这家伙近来越发黏人,离了她饭都不肯吃,她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那也不应该等到现在,就罚你晚上不准吃饭。” 顾昀手上忽然一用力,谢景翕就他被拉进了怀里,地上蹲着的谢八块嗷的一声就吓跑了,谢景翕也吓的惊叫一声,“你是要把躺椅压弯么!” 顾昀在她头顶上低笑,“弯了就弯了,有我垫着你怕甚。” “你烦死了,院子里都是人,快放我起来!” “谁敢看,嗯?” 正说着呢,方钰端了茶从屋里出来,瞧见院子的情景忙又退回去,将正要出去的明玉也拦住,“咱们还是待会再出去吧。” “嗯?怎么了?”明玉一头雾水。 还能怎么了,两口子公然恩爱调情,避嫌呗。 顾昀问:“我以前上职,你在家都不想我么?” 她可是个大忙人,忙的时候自然顾不上,闲的时候么,偶尔是会想的。 “好好的你问这个作甚?” “因为我想你了。” 顾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她不在的时候,心里没着没落的,怎么就能这样想呢? 谢景翕轻轻锤了他一下,“又没正经,我就出去一会,这不是回来了么,对了,莞儿要跟着盛鸾去南边,我同意了,就是不知道她们的事,盛家人知不知道。” “应当是不知道的,知道的话,盛鸾的腿早被打断了。” 谢景翕:“……” 为什么她觉的莞儿选了一条不大好走的死路呢。 “没事,自来男女私定终身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顶多盛鸾会断一条腿罢了,不会难为咱们顾莞的。” 正在往回走的谢八爷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打断腿这三个字,顿时吓的后退三步,撅着尾巴伸着前爪趴在地上,防备的看着姿势很奇怪的俩人。 谢景翕偶然瞥见它,吓了一跳,“你真给它剃毛了!” 谢八爷在顾大人长达两三个月的惨无猫道的训练下,减肥效果收效甚微,于是顾大人不得不亲自执刑,给八爷剃去了肚子上的毛,只要竖起身子就会走光。 怪不得打回来它就一直趴着,原来是无毛见人羞的,这下好了,八爷短时间内是不用想维持它那端庄的坐姿了。 “真是丑死了!”谢景翕又气又好笑。 “谁叫你一直不回来,我无聊的时候没忍住,我看挺好看的啊,至少瘦了半圈。” 谢八块委屈的嗷唔一声,它强烈请求还回庄子里跟顾三思做伴,至少它能欺负顾三思而不是被欺负。 事实证明,顾大人已经闲出毛病了。 “我看你也在家待不了几天了,沈锐一来京城,朝堂又要不安生,开年事多,圣上岂能叫你躲清闲。” “说的也是啊。”顾昀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你上次与我说二皇子恐有隐疾?” “嗯,是啊,我只是猜测罢了,你难道是想说……” 二皇子身有隐疾,沈贵妃会怎么做呢?既然有人会公然试探,就表明还有人怀疑,一旦此事被圣上知晓,那沈贵妃这盘棋可谓就彻底散了。 “你近来进宫的时候要小心些,别沾上什么事。” “说起进宫,小皇子满月的时候我见过小沈妃,觉的她气色十分不好,看来的确亏损的厉害,小皇子倒是很康健。” 小沈妃怀相一直不错,看孩子就知道,即便早生了几日,仍旧比别的孩子个头大了不少,那小沈妃动胎气这事就一定存了猫腻。 四皇子生了没多久的时候,前太子府里的小皇孙忽然大病了一场,听闻甚是凶险,险些就救不回来,据说是因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难道皆是皇后的手笔? 可是又不像,既然都出手了,为什么不干脆做的彻底些。 “好了,天都黑了,莫要再想了。”顾昀将她抱起来往屋里走去,“既然阿翕不许我吃饭,那咱们就早些歇息吧。” “……” 又被可恶又狡猾的顾大人扳回一局。 俩人大半年没在一起,很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意思,好在现在顾大人闲赋在家,第二天可以赖床,而谢景翕就有些惨,她久未承恩,房事上就有些艰涩,疼痛程度也没比新婚那会好多少,第二天腰酸背痛的好不难过。 顾昀一边替她揉着腰一边轻笑,“敢情你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书都白看了么。” 谢景翕恨不得找东西堵上他的嘴,谁知道他伤才好没几天就这样不知节制,看再多书有用么? 而更惨的还在后面,每次谢景翕下不来床的时候,必会有要事。 近来南边商会事故频出,沸沸扬扬的一直不消停,就在这个时候,宋延辰进京了。 宋延辰进京约见顾昀夫妇上门,谢景翕是要去的,反正好巧不巧的,偏偏赶在今天,顾昀好说歹说的将她拖起来换上衣服,小两口手牵手的就去江南第一富商府上蹭饭去了。 江右商帮在京城的会馆位于南大街商贸聚集区,这片繁华的很,只是离侯府距离不算近,谢景翕平日不常来。 “你怎么跟南边商帮的人认识的?这样不会引人话柄吗?” 顾昀将路上的事大概与她说了一遍,“不必太过担心,你来认识认识也好,将来没准用得上。” 虽然不知道将来指的是什么,但顾昀既然安排了就必有深意,于是谢景翕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都怪他昨晚闹的,到现在还乏的要命。 “媳妇,可看好脚下的路,摔了的话就丢人了。”顾昀牵着她的手过门槛,谢景翕方才下车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摔了,被他一说,更是想打他。 “顾夫人果然好模样。”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迎出来,含笑看着甚是恩爱的俩人,而她身后还跟了一个颇有风度的男人。 正是宋延辰与宋夫人。 147暗中交易 江右商帮的名号谢景翕是听过的,只是没想到帮会会长是个如此年轻有为的人物。 宋延辰过来与顾昀抱拳示意,“顾爷别来无恙。”又转而对谢景翕道:“顾夫人。” “宋会长风采更胜以往。”顾昀牵着谢景翕给她介绍,“这位便是江右商帮宋会长。” 谢景翕颔首以示,“宋会长,宋夫人有礼。” 宋延辰打量谢景翕,“顾夫人果真有我江南女子神韵,常听涣之提起你,见面方知其所言不虚。” 沈涣之跟宋延辰有交情?谢景翕倒是吃了一惊,难道顾昀出事,也是沈涣之出面请的江右商帮人出手? 顾昀有意无意的捏捏她手指,其实他早有猜测,从沈涣之救他们的时候顾昀就疑心沈涣之背后的势力,只是他当时重伤无暇他顾,这才没有深究,如今看来,一切就都对上了。 想不到沈涣之近一年的时间里发展如此之深,竟是打入了商帮内部。 “快别站在门外寒暄了,二位里面请。”宋夫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口音,人长的也娇俏,只是眉眼间带了丝精明,看上去很是八面玲珑的样子,她过来谢景翕身边笑说,“我比你虚长几岁,便叫你一声景翕妹子可使得?” “宋夫人莫见外,唤我景翕便可。” 顾昀与谢景翕是打后院进来的,并没有走前门正厅,想来那边人多眼杂的也不甚方便,如此倒是有幸一览后院风光,到底是江南巨贾,院子收拾的看似随意,其实处处都不简单,光是那满池子的锦鲤都比皇宫内苑的个头大。 不过刚入春,满院子的花已经争奇斗艳,且品种皆是不凡,有好些并不适宜这个季节生长的花木都长势旺盛,想来是特别培养了后搬出来,等到冻坏了或者开败了再换新的,浪费是浪费了些,但的确赏心悦目,这使得身在此园中的人,会有种步入盛夏的错感。 从后院进去一个小花厅,再然后便进了内室,内室的门窗皆用五彩玻璃,在京城里,谢景翕还没见过谁家用此物做门窗,南边的园子里,也只有少数商贾人家会用,还是稀缺的很。 四人分别落座,有婢女过来上茶,屋内立时茶香四溢,顾昀道:“没想到在宋会长处喝到了今年的头一批碧螺春。” “顾爷喝着玩罢了,都是自家产的,年年喝也就是这个味。” 这话说的轻巧,可孰不知现在京城里连圣上都喝不得这早春头一批新茶,正经的一两千金,且还买不到这般质量的,虽说年年进贡,但总归不是这个味儿,连谢景翕这般不懂茶的都喝出了几分清香。 顾昀但笑不语,宋延辰又道:“不知顾夫人喝的可上口?” “叫宋会长笑话了,景翕牛嚼牡丹,并不通茶道,但是这碗碧螺春确是平生喝过的最上品。” 宋延辰呵呵一笑,“既然顾夫人喜欢,宋某便送夫人几分干股,都是自家经营的小本生意,夫人什么时候想喝了,随时都能送到府上。” 谢景翕心里一惊,“宋会长玩笑了,如此大礼景翕岂能收。” “不成敬意,权当宋某与夫人的见面礼罢。” 这见面礼送的也是大手笔,宋延辰手里的茶业要是小本生意,那旁人就不必吃饭了,可知他随意送的这几分干股价值几何么,这么说吧,侯府名下那所谓占了三成进项的悦草堂,一年下来的收益也不见得值这几分干股,光是每年的分红就得几十万两银子,顾昀与谢景翕什么不干混吃等死,都能吃好几辈子。 顾昀但笑不语,谢景翕道:“无功不受禄,宋会长这般倒是叫景翕惶恐的很。” 宋延辰哈哈一笑,“实不相瞒,宋某此次来京城确是有要事,二位大概是没瞧见,会馆里聚集了不少商贾,皆在为物价抬高一事发愁,生意难做啊,现在正是新茶上市的时节,可是茶农手里的茶叶滞销,各厘金分卡层层盘剥,跑一趟生意下来经常是入不敷出,可是咱们会馆向来是诚信经营,不能干出虚抬物价盘剥民众之事,顾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宋延辰说的这些问题往常都是有的,只是今年之所以闹的比较凶,皆是因为西南一带的乱子引起的,事情具体到孙氏内弟孙朴一事上便是这样的,孙朴所贩茶叶与丝绸等物进蜀地一带,却被当地官署层层盘剥,不仅如此,当地的一些商贾还十分排外,一来二去的孙朴的货物就被人扣押了,孙朴背靠郑家,算得上的有靠山的,他试图交涉却无果,底下的一个掌柜还因此被打死了,足可见但当地官商之嚣张。 像孙朴这般有靠山的尚且如此,其他的就更不必说,只是一般人平日里就算是吃亏也不敢闹,大多数人宁愿花钱免灾,然而现在闹出了人命,孙朴便集结了人开始闹,闹场子这种事自然是一呼百应,聚集的人一多就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暴动,官府不得不出兵镇压。 此事还牵扯一方面,那便是当地的盐商垄断物价一事,外商进不来,或者进来也不得不抬高物价,致使当地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趁着商贾们闹事的当口,百姓们也聚集起来围堵官衙,只是当地官衙十分嚣张,完全采取高压政策,一时之间死伤无数。 西南地区这样一闹,连带着西北以及江南等地也开始陆续虚抬物价,总之商贾们在为自己争取利益的道路上就从未停止过,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一呼百应,吃亏倒霉的还是百姓,闹到这种程度,朝廷是一定会出面干预的,而宋延辰此次来找顾昀,为的就是寻求庇护以及从中牟利。 所以宋延辰的见面礼可不是白送的。 “景翕妹子,他们大老爷们既然有事要谈,我便带你去院子里逛逛。”宋夫人起身道。 谢景翕看了顾昀一眼,顾昀笑看着她,“我一会出去寻你,自己小心些。” 宋夫人噗哧一笑,“放心吧顾爷,人保证给你丢不了的。” 宋延辰目送俩人出去,转而与顾昀道:“顾爷好福气,你可是把咱们江南的灵秀之气都娶回了家里。” 顾昀看上去很愉悦,“宋会长笑话了不是,哪里比得了您的齐人之福。” 宋延辰笑而不语,转而谈起了正事,“顾爷,依您之见,朝廷若是出手,会如何解决呢?” “宋会长您是局内人,西南一带的商场想必您也有涉足,这些商贾无法无天仗势欺人,于商道而言必定不能长久,顾某近日闲赋在家,圣上的意思也捏不准,但天道于公,想来也不会姑息。” 宋延辰沉吟道:“不瞒顾爷,宋某是不赞成他们这般做法的,但咱们商人皆求利,身家利益面前,难免会有许多人铤而走险,就连宋某手底下这些人都不能十分保证他们没有别的心思,宋某压的了一时,时间长了可就说不准了,毕竟天道于他们而言还是遥远了些。” 顾昀心说宋延辰这老狐狸还就是心眼多,他话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放心,于是又道“宋会长也不必过于担忧,圣上并不糊涂,像宋会长这般一心为民的良商,必定不会牵扯到您的,西南一带虽不比西北肉多,但必定也是有利可图,到时候宋会长渔翁得利,还是很不错的。” 顾昀给宋延辰吃了颗定心丸,惹得他哈哈大笑,“顾爷一向爽快,宋某以后势必要多仰仗顾爷的,朝堂的事宋某不懂,一切就看顾爷您的了。” 谢景翕随宋夫人出来闲逛,一边问道:“看得出来宋会长与夫人也是文雅之人,这满院子的花养的也讲究。” 宋夫人笑道:“咳,就是胡乱摆摆罢了,文雅到不至于,费银子倒是真的。” “宋夫人可是常来京城?” “也不常来,每年也就是春秋两季会过来玩玩,其他的季节我是受不惯的。”宋夫人将她引到水池子边,“你瞧这满池子锦鲤,都是打南边运过来的,光路上就不知死了多少,京城到底是太冷了些,每天清理出来的鱼,都够做一桌鲤鱼宴的。” 有钱就等于能折腾,谢景翕笑笑,“倒是怪可惜的。” “我之前想与涣之说房媳妇,可是他却说心有所属,问起来又不肯说,可见人有时候也是认死理的,何况是鱼。”宋夫人撒了一把鱼食下去,成群结队的鱼都聚集过来,“后来连这池子里的水都是打南边一道运来,水温又是专门请人控制的,这才能养的这样肥大。” 谢景翕也抓了一把鱼食扔下去,“我刚来也是不大习惯,住两年也就好了,等鱼儿们习惯了京城的气候,自然就不会那样轻易死了。” 宋夫人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你说的也对。” “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正说着,身后忽然冒出一个男子的声音,谢景翕一惊,手里的鱼食一股脑都撒了下去。 148园中偶遇 园子里的鱼可算是开了荤,这一碗鱼食撒下去,能来的都聚集过来抢食吃,看上去好不欢快,也不知会不会互相撞破头。 会馆的后花园子虽不比大门宅院,但是这样冒然进来个男子也是谢景翕没想到的,实在是有些无礼。 也怪谢景翕平日图舒服,发髻梳的松松垮垮,远远看上去可不跟姑娘没多大差别,这男子言语轻挑,想来是会馆里的商贾。 谢景翕本能的就对他不喜,只是跟在宋夫人身后,“既然园子里有客,我便先回避了。” 宋夫人嗔怪的看了那男子一眼,“瞧你这鲁莽劲儿,看见女客也不知避讳,吓坏了人看你怎么办。” 那男子瞥了谢景翕正脸一眼,抱拳对宋夫人道:“嫂子莫怪,是延亭莽撞了,我这平日里一向如此惯了,哪里知道您今儿有娇客,见怪见怪。” “这是延亭,自家人,平日里常出入这园子,哪成想今儿就遇上了。”宋夫人与谢景翕解释道。 宋延亭正是宋延辰的弟弟,既然如此,谢景翕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示意,并不打算多言,宋延亭多看了她一眼,“嫂子怎么不介绍一下呢,既然见了,认识一下又何妨。” “这可不是你能说的上话的,一边玩去。”宋夫人挥挥手,这就要把他打发走。 宋延亭见状只好抱拳讨饶,“罢了罢了,嫂子不要凶我了,我这就走便是。” 那宋延亭长了一副花花公子的风流模样,与宋延辰的稳重大气简直大相径庭,谢景翕本能的就对他反感,所以低着头也不拿正眼瞧他。 宋延亭走的一步三回头,越是不让他知道他这心里就越发猫挠一样刺挠,待离得远了后,宋延亭随手拦住了个小侍女,“小琴儿,这是给谁送茶点呢?” 那被唤作琴儿的侍女一下子就红透了脸,“二公子,您快别闹了,叫客人等急了,我又要挨骂。” 宋延亭挡在她身前不让她走,“园子里今儿来的是哪位客人?” “二,二公子,我也不知道呢,我只管端茶递水,老爷夫人不说,谁敢问呢。” “这么神秘。”宋延亭摸了摸鼻子,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伸手夹了一块糕点填进嘴里,“得了,你好好伺候去吧。” 琴儿将糕点重新整理好,搓了搓发烫的脸,这才端至谢景翕所在的亭子里,放下的时候忍不住瞄了谢景翕一眼,碰触到谢景翕的眼神后又迅速移开,端着空盘子对宋夫人道:“夫人,前面会馆的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谢景翕瞥了一眼点心盘子,又看向那小侍女过来的方向,嘴角勾了一勾,宋夫人起身道:“这些都是咱们江南师傅做的点心,你尝尝合不合口味,我失陪片刻去前面嘱咐几句,你且在此稍等。” 宋夫人有事先行离去,只留了谢景翕一人坐在亭子里,她伸手夹了一块点心放在手里狠狠捏碎,然后一股脑撒到水池子里,掏出帕子擦着手指。 “小娘子何必跟块点心过不去呢?”宋延亭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谢景翕活像沾了满身的虫子一样不舒服,口气舒离道:“宋公子去而复返,可是府上的待客之道?这般与女客单独见面,恐怕不大合规矩吧。” “这有何妨,既然遇见了,就互相认识一下嘛,我瞧小娘子好像也是南边来的,不知是哪家府上的,没准咱们还认识呢。” 谢景翕勾勾嘴角,“互相认识就免了,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认识宋公子这样的,宋公子既然想待在这,那我就先不奉陪了。” 谢景翕转身就走,宋延亭伸手捞了一下,却只沾到她的衣边,他将手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嘴角勾的邪恶,然后转身坐到谢景翕方才坐的位子上,端着点心盘子,专门挑了方才谢景翕拿的那块点心旁边的一块,美滋滋的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这么好吃的点心拿来喂鱼,这小娘子还真是……” 吃到一半他觉的有些不对,嘴里开始火辣辣的又疼又麻,然后恍然大悟的看着点心盘子,“好啊,这小娘子够狠毒的……嘶……”宋延亭嘴里火烧火燎的,连带着喉咙都麻的没了知觉,他一气之下将点心一股脑扔进了水里,然后端起茶水就开始漱口。 谢景翕的确是给下了药,不过不至于致命,但苦头是要吃些的,预计未来三五天内,宋延亭的舌头到喉咙都会是肿的,吃东西就别想了,喝水都要遭罪,只是可怜了那一池子锦鲤,估摸着又是一桌子的全鲤宴。 回去的路上,顾昀看她脸色不大好,伸手在她脑门上试了试温度,“怎么了这是?也没着凉啊,可是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没事,被宋家的富贵扎了眼罢了。”谢景翕实在不想提宋延亭那三个字,想起来就活像吞了一口苍蝇。 顾昀见她不想说,也就没再问,只是眉眼间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宋家给的干股你不必担心,给你便收着就是,虽然咱也不差那点银子,但不要白不要,就留着给咱闺女当嫁妆吧。” “你哪来的闺女?”谢景翕冲他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你万一就得不着闺女呢?” 顾昀笑的开怀,“早晚还不有么,既然阿翕着急了,那咱就趁这段时间努力一把,要是生个小子,那银子就不给他,自己赚去。” 谢景翕笑着锤他一下,“就没见过你这样偏心的。” “这叫什么偏心,他老子还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再看宋延辰,别看他现在混的风生水起,也是白手起家,男人嘛,就得有点魄力。”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顾昀就操心上了未来儿子的一生,谢景翕想想那还是生个闺女吧。 随着天气渐暖,南边那股物价虚抬的风就不可避免的刮进了京城,然后圣上就开始坐不住了,这之后没几天就下旨招顾昀回朝复职。 顾昀大病一场,看上去消瘦不少,穿上往日的官服明显松垮很多,面见圣上的时候,连圣上瞧出来了,“顾卿身子可大好了?朕这样瞧着瘦了不少,辛苦顾卿了。” “谢圣上体恤,臣不敢言辛苦,在家闲覆数月已是圣上开恩,岂能一再耽误朝事。” “嗯,赈灾的事的确辛苦你了,连盛鸾都受了重伤,朕险些无颜面对老侯爷,只是朝堂政事繁琐,朕也离不得你,少不得要你辛苦些,若是哪日身子不适,朕一定放你假。” 顾昀这身子骨也是叫圣上提心吊胆,虽然现在要依仗顾昀,但也不敢拿他的小命开玩笑,于是这言语间就十分的体恤。 “近日南边商贾闹的不消停,朕想把此事交给你们刑部来办,不知顾卿可有什么想法?” 顾昀回道:“圣上,臣以为不可姑息,现今市面上的米价已经比往常翻了一倍,若是放任不管,百姓必将苦不堪言,朝廷若因此失了威信岂非得不偿失。” 圣上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牵连甚广,顾卿想要拿哪一方开刀呢?” “圣上,臣以为应当先从此次闹事最凶的西南开始查起,此事涉及官员私收贿赂与商勾结,乃是国之蛀虫一般的存在,不除实在不足以平民愤,另外对于那些义商良商,朝廷也理应对其扶持,或者可以收归一批对朝廷忠心的商贾,令其为朝廷所用,这样也就避免了他们投鼠忌器的与一些贪官勾结。” 这些商贾闹成这般,无非就是因为地方官员盘剥太狠,导致他们成本增加赚不着银子,另外商贾们为了打点官府,不可避免的就要出现收受贿赂之事,若是朝廷肯出面扶持一批商贾,给他们最大程度的方便,例如减免厘金税金降低运输成本,而相应的这些商贾在国家有难之时亦要慷慨解囊,顾昀的意思实际上就是想让朝廷更好的控制这些商贾,以此就能很好的制约物价粮价,不至于出现这般物价虚抬心生民怨之事。 圣上沉吟片刻,“那此事就交与顾卿去办,另外朕还有一事要嘱托你。” 顾昀心下一愣,心说还有什么事么,他最近也没听说还有甚大事啊? 顾昀道:“圣上请讲。” “嗯,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朕已经让老二今进了内阁学习朝政,不过朕想,老二是个死读书的性子,跟着朝廷里那帮死脑筋老家伙大概越学越不成样子,而顾卿乃朝臣里年轻有为的楷模,头脑灵活办事也利索,所以朕想将老二交与你,倒也不必过于费心,闲暇的时候教他一些为人处事之道便好。” 顾昀心里打了个突,“臣惶恐,臣才疏学浅,哪里有能耐教育二皇子,恐是误人子弟,还请圣上三思。” 圣上呵呵一笑,“朕也不必三思了,没多大点事,就这么定了吧,即刻起,朕便授你少师之衔。” 149静姝得势 圣上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虽说在大陈朝,少师不见得就是跟太子挂钩,但将二皇子弄得这样暧昧总归是有些折磨人,现在更是将顾昀与二皇子拴在一起,也不知圣上到底怎么想的。 圣上为褒奖体恤顾昀无可厚非,他这个年纪总不好真的给提到内阁跟他老丈人公事,但赏点什么不好,非要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这样一来,顾昀那就是板上定钉的二皇子一党,圣上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估摸着二皇子被提太子也是不远了。 顾昀年纪轻轻没有资历,现在居然一跃成为皇子师,将来很有可能就是太子师,质疑不满的人不少,但是圣上就是一个态度,那就是朕觉的好就是好,朕的儿子选谁做老师也是朕说了算,所以后来也就没人敢提,明摆着圣上就是信任看重顾大人,那最后就只剩了巴结的份了,圣上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不巴结还等甚。 “圣上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顾昀仰躺在晋王的书房内,腿搭在桌案上,他这刚复职才半个月,整个累的已经不想说话。 晋王一副看热闹的脸,“想不到你顾大爷寂寂无闻了二十几年,忽然就成了咱们大陈炙手可热的红人,这得多大的心理落差,你可千万挺住。” 顾昀很想丢点什么过去,他这是为谁挺着呢,“要不我赶明儿就告病辞退?老子整天忙成陀螺,哪比得上在家抱媳妇。” 晋王笑笑,“可是你不觉得圣上这般很奇怪么?” “的确是奇怪,他如果想要保二皇子,为何非要与我绑在一起,跟我绑在一起,到底是想保还是不想保呢?” 这就很微妙了,首先二皇子目前来说并不势微,要保他的人只多不少,不仅有沈家还有谢阁老,光是这两尊大佛就足够,何况顾昀明面上是跟谢阁老拴在一起的,圣上此举乍一看纯属多余。 但如果圣上是在观望呢,或者想用他顾昀或者安奉候府来牵制沈家呢,圣上很善于打这种互相牵制的牌,可是他一面牵制,一面又提拔沈家,敢情坏人都叫顾昀做了,再或者圣上压根就是想借他的手来除掉沈家。 晋王也想通了关键,“圣上定是不乐见沈家独大的,一旦将来自己儿子牵制不住,也好有人帮他。”晋王饶有兴致的看着顾昀,“可是圣上为什么会觉的你有能力帮他呢?” 顾昀牵着谢家与安奉候府,还极有可能牵扯盛家,如果圣上疑心顾昀与盛鸾有往来,那似乎走这步棋就能说得通,但另一方面来说,圣上对顾昀恐怕还是不信任。 “这只是一方面。”顾昀沉吟道,“我最担心的是另外一点,恐怕二皇子的身体……” 晋王脸上一惊,“你确定?” 顾昀没有否认,“这是最有可能的,不然圣上还在观望甚,这恐怕才是他最大的担心。” “圣上极有可能已经怀疑嵇老头的存在了,你且要小心才是。”晋王摸着鼻子,“意料之中的麻烦啊。” 顾昀揉着眉头直叹气,“圣上还是想保二皇子。” 晋王轻哼一声,“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他想保也得能保得住才行,自己挣扎了半辈子,难道还看不透么。” 顾昀想,那原本就是个能叫人迷失的位子,换做是谁大概都看不透吧。 天儿彻底暖下来的时候,谢景翕受孙氏相邀来到郑凤卿的一处庄子里,今儿不是什么宴会节庆,纯粹就是请她过来做客的。 “这天儿总算是暖和了,趁今儿有空,请你过来庄子里玩一玩。”孙氏陪着谢景翕在庄子里逛,“我也难得过来松快松快,正好我们家小叔子的事儿也解决了,我这心里总算是撂了一桩心事。” 郑家的那位公子原是要与六姑娘相看的,不过很可惜的是没看成,郑家公子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就是他母家的表妹,最后关头才说出来,倒也免了一场麻烦,而这之后,陈渡的母亲陈夫人也去了谢家提与六姑娘的亲事,反正一来二去的,郑家跟谢家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跟你一比,我倒成了闲人。”谢景翕笑说,“我总是敬佩您这样能干的,像我,冬日怕冷,夏季又畏热,好容易到了春天,还添了犯懒的毛病,最是恨不得将家里的事都一股脑丢开,我自己都快嫌弃自己了。” 孙氏看她一眼,“别是好事将近吧,我刚嫁作人妇的时候也同你差不多的,只恨不得整日躺着不动才好。” 谢景翕倒是没往这上边想,她跟顾昀虽然达了成某种默契,但也不过才半个多月,总归没有那样快的,“这些事我们都没多想,随缘罢了。” “你到是看得开。”孙氏笑笑,另说起别的话头,“前几日宫里的事你可知晓?” 孙氏说的是二皇子选皇子妇的事,具体选拔过程并不为外人知,但最终结果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最终定下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家静姝。 连谢景翕都意外不已,她或者猜到郑家瞧张家不顺眼,大概会想法子阻止张雨诗当选,但也实在没想到叫许静姝得了便宜去,而张雨诗原本能当个妾之类,若等二皇子继位,少说也是个妃嫔,但那张雨诗大概是忒傲气了些,不愿进门当妾,所以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孙氏这样说,就一定有故事,谢景翕问:“莫非还有甚内情?” “谈不上什么内情,就是你家那个表小姐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其实按说她那个品貌,当个皇子妾都勉强的很,但偏偏她会成事,我听娘娘说起来,张家那姑娘跟宫里的一个侍女起了冲突,听闻还上了手,是你家表姑娘出面做了个好人,把那侍女救下来,再把张姑娘劝住,才免了一场纷争。” 这也算是正常,许静姝那人惯会笼络人的,张家姑娘那点心眼,早不知被她算计了多少回,谢景翕心里轻哼一声,打心眼里不待见她。 “事儿这还不算完。”孙氏又接着说,“你猜怎么着,这一幕正巧就让二皇子与沈贵妃瞧见了,那二皇子也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就看上了许家姑娘,说什么不求模样,本分些的好,竟是自己去跟圣上求,非要许静姝不可。” 二皇子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大概是继承了读书人的酸腐,恨不得娶个荆钗布衣回来才好,所以平日最是看不上世家那些花枝招展或端庄或秀美的姑娘们,许静姝大概是这一波姑娘里长相最普通的,虽然跟荆钗布衣不沾边,但很容易叫人从那张脸上看出些小门小户人家的朴素来,再加上又正巧叫二皇子看见她散发美德的一面,所以他觉的这大概是上天派来圆他心意的,于是咱们的二皇子妇就这么定下了。 谢景翕觉的有些好笑,“当真是缘分天定,由不得人算的。” “可不是这样说么,许家现在虽然没落,但许老尚书的孙女儿,也算是名门出身,又跟你们家沾亲带故,所以真说起来也是配得上的,沈贵妃随了二皇子的意,圣上也就没拦着。” 相比张家,沈贵妃当然还是愿意拉拢谢阁老的,虽然拐了个弯,但也算是牵上了线,何况二皇子自己喜欢,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且谢景翕觉的沈贵妃很聪明,沈贵妃知道沈家现在树大招风,圣上心里已经开始忌惮,若是二皇子现在再与一个名门望族联姻,虽然也无可厚非,但总归是不讨喜,表面上看是圣上尊重二皇子的选择,但实际上是正巧合了他的心罢了,可见沈贵妃很善于抓圣上的心思。 走到一处亭子里面,孙氏与谢景翕坐在石凳上喝茶,谢景翕问,“可不知大公子的事了了不曾?” “前儿与我来信说,事儿办的差不多了,只是事情并没有了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贪官见惹着了京城的贵人,正千方百计的缓和关系,凤卿便留在那里交涉,还听闻不知哪路商会搀和了一脚,将当地大部分的丝绸茶叶粮食高价收了去,然后再以平常的价格卖出,算是平息了物价虚抬一事,当地百姓们也不闹了,官府这才就坡下驴,还往上递了请罪折子。” 孙氏给谢景翕亲自斟了杯茶,言语间带有几分试探,谢景翕与孙氏的协议算是心照不宣,郑家与顾家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郑家因为谢景翕一句话就把西南闹了个底朝天,站在顾家的立场,总是要替人家解决问题才算是有诚意,孙氏大概是想试探这横插一脚的商会是否与顾昀有关。 “说起来商场的事我不懂,但我想总归是有人想要趁机分一杯羹的,且西南一带的商贾倒行逆施,也一定有许多人瞧不上眼,至于是哪一方的我就不清楚了,但前几天听玄尘说,圣上对那些勾结奸商的贪官十分生气,看来是要拿他们动刀子了。” 孙氏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捏准了圣心就什么都好办了。 150欢喜忧愁 郑家与宫里走的近,去孙氏那里一趟,谢景翕知道了不少宫里的动向,比如小沈妃的身子。 小沈妃自从生了四皇子后,身子一直没调养好,最近更是仍旧每况愈下,听闻有段时间已经不能下床,后来换了小裴太医调理,比之以往好了许多,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据孙氏描述,小沈妃已经瘦脱了相,连抱四皇子都有些吃力。 而府里方姨娘比小沈妃晚了两三个月,这几日也进入了备产期,方姨娘自从有了身子,几乎是不怎么出二房的院门,她的确是比当年的二少奶奶小心,府里的这些腌脏事虽然不清楚,但是很会防备,吃喝用度都很小心翼翼。 谢景翕为着避嫌,一直不怎么过问,只是吩咐府里的人多照应着,临产的时候,曾氏忽然有了精神,亲自过问起待产事宜,大概也是真怕了,好容易盼来了顾恒的第三个孩子,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侯爷也忽然上了心,这几日赵官家频繁出入内外院之间,防备着出什么事似的,弄的侯府上下都有些紧张,而顾恒却依旧该干嘛干嘛,好像生的不是他的孩子一般。 谢景翕近日没怎么有精神,府里的事有方钰接手,她也闲的很,吃过了午饭便歇在榻上眯着,方钰此时着急忙慌的打外面进来,跟候在外屋的明玉道:“二院方姨娘发动了,夫人可起来了?” “还不曾呢,我这就去叫她。” 往常外头有动静谢景翕都是听得见的,今儿大概睡迷糊了,明玉进来喊她的时候还迷愣愣的,听闻是方姨娘发动了,猛地从榻上起来,一瞬间眼前一黑,差点又栽回去。 明玉扶住她,“姑娘可是起猛了?都怪我大惊小怪的,要不咱过会再去。” 谢景翕定了定神,“没事,这就过去吧。”她一边走一边与方钰吩咐道:“千万注意着送进方姨娘屋里的东西,尤其是药跟汤水,几个产婆也搜搜身莫要混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去。” “我醒得了夫人,明玉,你照看好夫人,我先过去了。” “方钰姐姐的确心细呢。”明玉对方钰印象很是不错,“有好多我想不到的都是她嘱咐我,对姑娘比我还上心呢。” 谢景翕没言语,“一会过去少说话,尤其是二少爷院子里的月雯,你没事的时候多盯着点。” “哦,我知道了姑娘。” 谢景翕过去的时候,方姨娘已经在里头阵痛,每次听到这个声音,谢景翕就头皮发麻,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谢景琪生产的事,而且还是在同一个院子里,谢景翕往二少奶奶屋子瞟了一眼,见其大门紧闭,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过问方姨娘的事,谢景翕不由叹口气,这样也罢,谢景琪总算是学聪明了。 曾氏双手合十求天告地的,对这一胎寄予了很大的厚望,看那架势,方姨娘要是不能生个哥儿或者再出什么事,大概曾氏就能疯了,谢景翕忍着发麻的头皮,照管着满屋子进出的人,心里不觉有些冤,心说二房生孩子,当爹的当嫡母的都不过问,这叫什么事。 顾恒大概是真不打算过问,方姨娘在里头嚎了一整天也不见人,侯爷派人出去找也没找见,好在方姨娘这一胎生的还算是顺利,赶在子时之前生了个哥儿,曾氏喜的不行,嘴里一直念叨:“是个有福气的是个有福气的,我之前就算着今儿是个好日子,果然就赶在子时之前生了,咱们哥儿必定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谢景翕扶着曾氏,“既然方姨娘生了,母亲就先回去歇着吧,天儿不早了,您身子重要,剩下的就交给媳妇吧。” 曾氏鲜少熬到这个时辰,方才的劲头过了,的确就有些乏的慌,于是就嘱咐几句,被凤芹扶着回屋歇着了。正巧她一走,顾恒也踩着点回来了,大概是侯爷方才说了他几句,有些不情愿的转过来瞧了一眼。 他院子里的人都纷纷给顾恒贺喜,“恭喜二少爷喜得贵子。” 顾恒抬了抬眼皮子,不疼不痒的说了句“都下去讨赏去吧。”然后又一眼瞥见谢景翕,“呦,嫂子还在呢,辛苦嫂子了,你看我这忙了一天,幸亏有你照看着。” 顾恒都没往方姨娘屋里瞅一眼,直接来到谢景翕跟前,谢景翕心里一阵腻味,“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你的儿子跟姨娘,还是先进去瞧一眼吧。” 谢景翕一抬步的功夫,那眩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从中午到现在,她还滴水未进,肚子里空荡荡的,寡的难受,看她脚步一踉跄,顾恒眼疾手快的扶住她,那有些欠揍的阴阳怪气也没了,眼里有些急色,“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累着了,快请大夫来瞧瞧!” 谢景翕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他,可惜力有未逮,胳膊又被他箍的紧,她心里涌上一股烦躁,“我没事,你先松开。” 顾恒眼里是充满怨恨的愤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防着我,我在你心里就至于这般不堪么,你瞧瞧你这脸色,他就是这般照顾你的!” “怎么照顾我媳妇是我的事,不劳二弟费心。”顾昀忽然打外面进来,不由分说的将谢景翕打横抱起来,然后拿余光瞥着顾恒,“另外恭喜二弟喜得贵子。” 直到顾昀抱着谢景翕走远了,顾恒还站在原地,拳头紧紧的握着,聚集了所有的不甘砸向旁边的桌子,“砰”的一声,吓的屋里的人集体跪下,然而顾恒瞧也没瞧一眼,径自向书房走去。 还在书房等他的月雯见他回来,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爷,正巧刚给您热了汤羹,您趁热……啊……” 月雯话没说完,顾恒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汤羹撒了一地也不闻不问,直接将月雯抱到床榻上,然后暴躁的撕下了她的衣裳,月雯一边承受着顾恒的粗暴,一边听着他嘴里不断念叨的“阿翕”二字,眼角留下了屈辱的泪水…… 顾昀抱着谢景翕回了房间,吩咐候在外面的明玉,“去给你们家姑娘端碗热粥来。” “这么晚了就算了吧,我这会也不大想吃东西。”谢景翕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饿的,只是她现在脑道里仍旧被方姨娘的嚎叫声填的满满当当,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东西,但见顾昀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后,顿时不敢说什么了,因为很明显,顾大爷生气了。 虽然俩人对顾恒的事心照不宣,顾昀也从没表现出什么让她为难的样子,但像今天这般碰的这么巧的还是头一回,那话明明白白的就是在挑衅与质疑,现在的顾恒已经不向以往那样收敛自持,当着一屋子的下人就对谢景翕言语动作不敬,估计换成是谁瞧见了都不会高兴。 其实谢景翕也尴尬的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偎在他怀里抱住他,“你也是才回家么,陪我一起喝点粥吧,我真没事,就是晚上没吃饭饿的。” 顾昀一直将她抱到床上才放下,然后从后面圈住她,一手在她脉门上探脉,一手试她额头的温度,摸了半天大概也没得出什么生病的结论,这才道:“听方钰说你近日常常眩晕,回头叫老头给你瞧瞧,你喝的药也要换了。” 方钰与方玳不大一样,总是事无巨细的跟顾昀汇报日常,这一点谢景翕心里是不大舒服的,但人是顾昀的人,汇报日常也是分内,谢景翕不好说甚,可是关于嵇老头,他自己病成那样也没说请他过来,为的就是防着有心人,可现在却要给她瞧脉,谢景翕顿时着急了,“还是不要去找外祖父了,我也没什么,找裴子汐看也是一样的。” 顾昀重新把她圈住,脸贴在她脸上,“没事,小心点就好了,你的身子比较重要,再说你也许久没去看祖母,正好过去看一眼。” 谢景翕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想到圣上叫他当皇子师的事,“难道是圣上已经察觉到了外祖父在京城的事吗?” 他媳妇还当真是聪明,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被她看出事情的根源所在,“你猜的没错,二皇子有疾,圣上想要保他,外祖父的事他大概已经私下查了,所以发现不过是迟早的事,该来的总会来,何必耽误阿翕的身子。” 可是即便这样,谢景翕还是不太想因为她连累嵇老头,“对了,宫里小沈妃恐怕是不大好,就是不知道圣上会不会因为这个请外祖父出面。” “不会的。”顾昀紧紧圈住她,“小沈妃是没那个资格的,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只是近日就不要进宫了。” “嗯,我知道了。”谢景翕回身也抱住他,“还有二房的事我也不问了,我是再也不想去了的,也不会私下与他见面,你别难受了好不好。” 顾昀眼里不禁动容,抬手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就吻了上去,吻里尽是渴求与怜惜,这样善解人意又聪明的媳妇,他怎么能放手呢。 151移居别院 侯府终于添了一个哥儿,他一落地,年前一整年的阴霾仿佛都扫空了,孩子白白胖胖健康的很,侯爷与侯夫人都甚是喜欢,恨不得每天过来抱一会,二房一时间又热络起来。 然而在这层热闹中,唯独二少奶奶的大门始终紧闭,似乎已经与整个院子分作两重天,方姨娘屋里的热闹与她屋里的冷清一对比,显得讽刺又落寞。 “夫人,听府里的几个嬷嬷说,方姨娘最近可是得意的很,一切都比对着少奶奶的规制来,哥儿也看的紧,听说连奶娘都不用,都是自己喂的,侯夫人也都由着她,只是二少爷似乎不怎么过问,听说总共也就只去瞧过一眼。” 谢景翕歪在榻上,一边听着方钰汇报府里的动向,“小心些总没错的,让府里的嬷嬷们都好生伺候着,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有大哥儿大姐儿的事在前,实在不敢掉以轻心,邹氏还没收手,谁知道会不会再次悲剧重演,谢景翕有些发愁,若是一旦防不胜防又当如何? “姑娘!”明玉忽然跑进来,“姑娘,张嬷嬷过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张嬷嬷便是谢景琪屋里的陪嫁嬷嬷,谢景翕心下奇怪,好端端的她来做什么,“快去请她进来。” 谢景翕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方钰见是谢家的人进来,便先行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了明玉伺候着,张嬷嬷一进门就要给谢景翕跪下,“三姑娘,救救咱们二姑娘吧!” 张嬷嬷一向是用鼻孔看人的,倒是难得见她这般客气,明玉过去扶起她,“张嬷嬷这话怎么说的,二姑娘怎么了,您慢慢说。” 张嬷嬷那模样都要急哭了,“三姑娘,当日大姑娘嘱咐我,说咱们是一家人,二姑娘若是有事先要去跟三姑娘商量是正经,我知道您忙,轻易也不好来麻烦您,但是这回我是实在没法子了,您快去劝劝二姑娘吧,她硬闹着要一个人去别院,她还这样年轻,怎么能这样想不开呢,那别院一进去,就跟打入冷宫有甚区别,去了那就是老死在里头的结果,可是二姑娘就如同吃了秤砣,一句劝也听不进去,今儿早上都开始收拾东西了,三姑娘,您得说一句啊……” 谢景翕意外不已,实在没想到谢景琪会做这样的决定,一时也没什么注意,“张嬷嬷你先别急,我随你过去瞧瞧,另外你速叫人去陆家请大姐过来。” “唉唉,三姑娘,我都听您的,我们二姑娘就指着您了,您可千万得劝住她。” 谢景翕心里还真没底,谢景琪这几日的种种表现来看,当真像是个看破世事的,如果是她自己铁了心要去,谁也拦不住,也不知是不是讽刺,谢景琪今世留了这一命,却是走了与她同样的道路。 进谢景琪的屋,就不可避免的要经过方姨娘的屋子,谢景翕瞧了一眼,当真是进进出出的热闹,幸而顾恒现在不在,若不然她刚答应过顾昀的事就要做不得数,唉,这个院子似乎真的有诅咒,进来仿佛就没什么好事。 谢景琪真的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谢景翕进去的时候,屋里冷清又萧索,明明是坐北朝南的正屋,现在进来仿佛一下进了冰窖,内外的温差让谢景翕忍不住一哆嗦,好像屋外渐暖的春风丁点也不曾刮进来过,这里还是停留在冬日。 印象中,这姐妹俩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以前的谢景琪从来不用正眼瞧谢景翕,说话也是阴阳怪气,天生的不对付,虽然后来缓和了许多,但如今站在一起还是有些尴尬。 倒是谢景琪先开口,“她们到底是把你请来了。” 谢景翕观察她两眼,觉的谢景琪当真是与以往不一样了,整个气质都好像换了个人,其实单论模样,她是三个姐妹里最张扬好看的,往常配上她那副表情,就是一个有些讨人嫌的任性大小姐,所以很容易叫人忽略她的长相,可是现在不紧穿的素净,脸上也粉黛未施,一双眸子虽然失了往日的神韵,但却叫人看着顺眼许多。 “你们先出去,我跟二姐说几句话。” 谢景翕将人清理出去,门一关,屋里重新又回到清冷的温度,谢景翕坐在谢景琪对面,“二姐,你可知去别院生活是个什么概念么?” 谢景琪微微动了动嘴角,那里头尽是嘲讽,“你瞧我现在的日子,会比在别院还好么。” 谢景翕眉头一簇,却也知道她说的并没有错,她实在是太了解她现在的心情了,当年她何曾没有犹疑过,何况当年她还拥有过顾恒的感情,却仍旧不愿在这里过委曲求全的日子,谢景琪从来不曾拥有过什么,她从进门就一直在失去,失掉往日的温情,失掉自己的孩子,甚至连自我都失去了,谢景翕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挽留她一下。 “你也觉的我的选择无可厚非是吧。”谢景琪了然的对她笑笑,“三妹妹,往常大姐与我说,你是个看得透的明白人,以前我不信,但是今天我看懂了,所以你也不用劝我,道理你比我看得透彻,顾恒这里容不下我,侯府对我不闻不问,对谢家来说,我是那盆泼出去的水,是绝对不会允许我这盆脏水再泼回去的,这之前我也怨过,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不是他们不要我,是我该放弃他们,因为我永远也成不了他们想要的样子,又何必委屈自己。” 谢景翕一句也不能反驳,从她的角度来看,她是完全尊重谢景琪的选择,但是毕竟她的立场不能代表什么,“二姐,想听我说几句真心话么,你能有如今的变化,能想通一些事情,我是打心底替你高兴的,从我的立场来说是完全尊重你的选择,虽然这场亲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二姐也的确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但是我还是觉的你应该有更好的属于自己的生活,不过眼下,二姐要面对的还有侯府跟母亲父亲,你可想好怎么应对了么?” 谢景琪对她笑笑,“三妹妹,谢谢你能与我说这些话,虽然眼下我仍旧不大喜欢你的世故圆滑,但是不能不承认,你是真的在为我着想,至于谢家,我从来没帮过他们什么,往后就不要再添什么麻烦了吧,毕竟我留在侯府,不能保证自己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母亲也就是闹一闹罢了,又能怎样呢,再大不了,将我打死了到干净。” 抛开谢景琪那不大讨喜的性子,倒是一副难得的真性情,如今看来竟是有些难得,毕竟她周围充斥着世故与利益,或是天性使然或是命运附于,说到底都不过是虚伪二字,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二姐,到底还是你看的透彻,既然如此我便不好再劝你什么了。” “三妹妹,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你大可以叫母亲放心,便是我去了别院,这个家的二少奶奶也不会换成别人。”说到这谢景琪别有深意的看着她,“不论谁替他生多少孩子,也永远成不了可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女人,顾恒的心里不会再容下别人的。” 谁说谢景琪傻的,她什么都瞧得明白,往常与谢景翕做对,大概是真的瞧不上她吧,谢景翕自嘲的笑笑,自己在别人眼里,原来已经这样世故圆滑不讨喜了么。 后来谢景怡闻信儿赶来,见屋里这幅情景也不禁吓了一跳,“谢景琪,你这是要作甚!” “大姐,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想明白了,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说的。” 谢景怡“啪”的一声打在谢景琪的脸上,“你说?你拿什么去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去别院?你以为别院像你想的那样自在,进了别院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你才多大啊,知道后半生有多长吗,你过的起那样寂寞清冷的日子么,等你忍不住寂寞再想出来的时候,哪里还能有你的容身之地,你是要活活急死我!” 谢景怡是责之深爱之切,字字句句的也是在为她着想,毕竟人在没有真正体会到绝望的时候是无法理解谢景琪的念想的,且她说的也是谢景翕之前想说的,别院的日子她是体会过的,并非赌气时想的那样潇洒,这几乎是对后半生的一个抉择,一旦选了,你面对的就是另一种人生。 谢景琪捂着脸,“大姐,你以为我现在就不是寂寞冷清么,还是你觉得现在侯府就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你可能想说方姨娘生了儿子,我可以抱过来当成自己的儿子养,但是往后呢,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养的好他么,你就不怕我忍不住一把将那孩子掐死了吗,我的孩子都保不住,凭什么别人的就能活着,大姐你应该了解我,糊涂事我也不是干了一回,继续留在侯府,连我自己都说不准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的烂摊子,谁又来收呢?” 谢景怡满脸惊恐的看着她,被她堵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152留与不留 谢景琪要移居别院的事不可避免的传到曾氏与侯爷那里,只不过与谢景琪预想的不大一样,这两位都不同意。 侯爷只是斩钉截铁的说了个不字,务必让谢景翕劝住人,而后将顾恒单独唤到书房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整日昏天昏地的是想作甚!儿子姨娘不过问,媳妇要移居别院,你那个院子整天乌烟瘴气,这个家你还要不要当了!” 侯爷这话说的重,顾恒原本只是不以为然,现在却是有些莫名其妙,“父亲,我跟她是个什么样子您也不是没瞧见,我倒是想搭理她,可那是个能搭理的人吗?完全的不讲道理,我跟她一说话就要吵,岂不是更闹的家无宁日,她既然想去别院便去好了,大家落得干净。” “糊涂!”侯爷拍的桌子叮当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屋里那点烂事,你关起门来胡天胡地的作闹也就罢了,现在闹出来不嫌丢人吗,你一句话说的轻巧,谢家那边你应付得了吗,知道的是她自己想去,不知道的还当是咱们家容不下人家,人家姑娘嫁给你,孩子大人都保不住,你到还有理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去说她听吗,恐怕走的更快吧,早知如此,何必给我送那么多女人呢!” 说起来顾恒也一肚子冤屈,姨娘生了儿子把嫡妻气跑了,从头到脚他都是个被动的参与者,若说让他生出什么自责也是难为他。 侯爷冷哼一声,他这二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顾全大局,脾气傲慢又自我,最重要的是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顾恒,我今儿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一句,往后侯府交给你,你就给我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看好你儿子跟媳妇,至于你大嫂,你想也不要想!” 顾恒猛地抬起头,眼里一瞬间闪过的尽是仇怨与不甘,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凭什么他就不能想呢,那是他这辈子最想得到的啊! 谢景翕则被曾氏唤过去说话,对于谢景琪的想法,曾氏是完全的不能理解,不就是一个姨娘有了儿子,能碍着嫡母怎样呢,她嫁过来给人当后妈,不是也过的好好的吗? “老大媳妇,是不是咱们哪里做的不对叫她不高兴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要闹着去别院呢,他们二房眼看着有了哥儿,抱到她跟前不就是熬出头了么,再怎么样她也是恒哥儿的原配嫡妻,没有人能代替她的位子,她到底是哪里想不开了?” 这话就是说给谢家人听的,侯府也没怎么着她,这般赌气甩脸子是给谁看的呢,难不成非得把方姨娘赶出去,她留下哥儿养着就安心了?那也不能够啊。 “母亲,二姐自从没了大哥儿大姐儿,心里一直就没解开疙瘩,再加上身子也不好,难免就爱钻牛角尖,并非是对家里不满,大概就是想过去住着静静心,我想着,大概还得小叔劝劝好些,毕竟他们是两口子,有些话咱们也插不上嘴。” 谢景翕把球踢给顾恒,等于是将了曾氏一军,反正谢景琪闹到现在,顾恒是跑不了责任的,与其大家在这推卸责任,不如就叫人家两口子关起门来解决问题,若是顾恒能留住人就是万事大吉,留不住也是他留不住,别把脏水都尽数泼在人家姑娘身上。 谢景翕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站在哪头都得罪人,但是话里话外还是在为谢景琪争取,至于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恒哥儿平日忙,这些日子因着方姨娘生产,大家难免冷落了她,但这不是都过来了么,等哥儿在她生母那里断了奶,还是要抱到她屋里去养的,若不然放在一个姨娘屋里也不成体统,你也多劝着她一些,别叫亲家母误会了咱们的好意,若是她想过去住几个月也无妨,等到哥儿断了奶水是一定要回来的。” 见曾氏松了口,谢景翕也就不再说,“我知道了母亲。” 曾氏这头一厢情愿的要把哥儿抱给谢景琪养,但方姨娘自己的算盘可不是这样打的,她冷眼瞧着谢景琪屋里的动静,眼里尽是不屑一顾,“凭她还能闹出什么花来么,想要抱走我的哥儿,她也得有那个能耐才行,自己的孩子都养不住,侯府要是想断子绝孙,就尽管抱给她养。” 方姨娘的嬷嬷小声道:“昨儿大少奶奶并陆家的少奶奶都过来劝了,估计是没劝住,也不知她就是想做做戏还是铁了心要走,听闻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是现在侯爷与侯夫人不同意,这才没走成。” “做戏还不得做全套么,她这是想等二爷来留人呢,她这样一闹,家里定是要拿咱们哥儿来做好人挽留她,可她这招是想岔了,二爷是个最不会留人的,没准越说走的越快,等着吧,保管留不住。” “可是……谢家那边能干吗?二爷再不想留,那也得看谢家人的面子啊。” 方姨娘担心的也是这个,谢家势重,能最后压一压的就剩了谢家,何况他们家算是间接出了一个二皇子妇,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是不能得罪的。 “那也别想抱走我的哥儿,如果她走不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想要斗,咱们走着瞧便是!” “姑娘快瞧,二爷过来了!” 方姨娘抱着哥儿下了床,耳朵眼睛贴在窗户上,仔细注意着谢景琪那边的动静。 顾恒被侯爷寻了一顿,自己平心静气的想了想,觉的得和平解决这件事,往常他对谢景琪不上心,觉的这女人脾气虽大,但绝对不会舍得抛弃侯府世子妇的地位,好容易最近消停了,他还以为她转性了,没想到是憋着更大的主意呢。正如侯爷所言,人是不能走的,她走了,他这盘棋还怎么下,顾恒现在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境,只要她谢景琪不求真感情,他什么都能给。 顾恒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踏进过这个屋子,自从谢景琪住进来,他好像就没来过几回,乍然一推门,尽是陌生的气息,也被里头的萧瑟吓了一跳,心说这女人是准备看破红尘了么,怎么活生生过出一股子得道高僧的气息来。 顾恒推开门便没关,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坐着的谢景琪,“你到底想要甚,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与我说,何必要闹着去别院。” 虽然打定主意要平心静气,但话一出口,还是忍不住带了丝不耐烦,谢景琪也就在他进门的时候瞥了一眼,而后就转开目光,“顾恒,你现在是来当说客的么,那我劝你还是别开口的好,因为我并不打算求什么,就只求你别管就好,我想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吧?” 顾恒到纳闷了,不求什么你闹什么,他就不信你谢景琪是个能闷的住的性子,“别与我说些场面话,要什么爷给你便是,其实只要你不无理取闹,看上去还是很顺眼的,我自不会没事找事,所以这日子并非过不下去,往后侯府当家作主的还是你这个二少奶奶,我就搞不懂你是哪里想不开,是为了方姨娘么,你瞧我是那样糊涂的吗,那个女人自然是不能养着哥儿的,我的意思还是抱给你来养。” 谢景琪冷笑一声,“顾恒,我委实替你可悲,这么多年来,你身边的女人还是一个也看不透,我若是想要争还不容易么,一个姨娘罢了,我谢景琪再没本事,除掉一个姨娘还是不在话下的,再说方姨娘,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替然家打着主意,可有人去问过她愿不愿意?或者你们会说一个姨娘罢了,愿不愿意的也不由她,可是你们实在太小看一个母亲的恨意了,何况还是一个有野心的母亲,想要家无宁日么,那你尽管留我好了,还是你觉得你能管好你的后院?顾恒,别怪我小看你,你根本不能。” 顾恒被说的愣住了,谢景琪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一眼继续道:“你的心思不在这里,所以你觉的所有的女人不过只是个女人罢了,她们要依附你过活,所以你并没有真的把她们放在眼里,可是你的大意会害了你,你觉的你书房里的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就只是个一心扑在你身上的小姑娘,可是人只要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会变的连自己也不能想象,你自己不就是个最好的例证么,你现在不妨自己照照镜子瞧瞧,你觉得我三妹妹会瞧得上你现在这副样子么?” 顾恒彻底傻眼了,他只觉的自己大概从来没认识过谢景琪,诚如她所言,他对自己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不了解,也完全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可是他现在却真的开始怀疑自己了,恰恰是因为那个最让他看不上的谢景琪。 “所以顾恒,你确定你现在还有立场留我么,我的条件可不简单,你能把你的姨娘丫头都赶走,我便留下来也无妨,然而你能么,所以你现在还想留吗?” 他大概是不能的。 153百感交集 顾恒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谢景琪说的无地自容,那些他看来可有可无的女人,真要叫他送走的时候好像也不大可能,不是送走谁的问题,是谢景琪在故意为难他,她是铁了心要走,就算他把家拆了,谢景琪大概也不会留下来。 所以说这个他没废过一丝心神的女人,也从来没把心放在他身上过,大家看似很公平,但真要到了决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却拿不出一丁点可以挽留她的筹码,那也就意味着谢家那边又是一场风波。 不消说,最先发作的一定是许氏,只是在她找上门来之前,谢岑先一步出面把顾恒与谢景琪单独叫到家里谈话。 看着眼前的女儿姑爷,谢岑方觉的自己之前在这个二女儿身上用的心思极少,她不讨他欢喜是真的,但是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心里又有一丝不忍。 “你们两口子的日子,我便只问你们,去别院是谁的主意?” 谢景琪道:“是女儿执意要去的。” 谢岑瞥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顾恒,“你也赞同她的想法?” “岳父大人,是我没照顾好她,让她受了不少委屈,虽然我并不同意,但是我尊重她自己的意见。” “所以这是你的意思?” 谢岑这一句问的既是顾恒个人的意思,也是问他作为将来侯府一家之主的意思,这简简单单两个问题便问足了顾恒所有的立场以及态度,不亏是谢阁老,平静里透着压迫,却比别人胡搅蛮缠十句来的有用。 诚如侯爷对顾恒的评价,说他还不足以担起大局,但是谢景琪的问题却将他推到了一个大局抉择的问题上,跟谢景琪夫妻关系的维系,或者干脆说是对谢家关系的维系,通通在他这一句话上,只要他决定了,将来所有的问题都将由他来承担。 直到现在顾恒才发现,所有的事情他都想的太简单了,他觉的只是一个姨娘庶子的问题,只是谢景琪要去要留的问题,最多谢家会有不高兴,但也不过如此罢了,反正是谢景琪她自己要求的,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这些问题他一个也解决不了。 “是,这是我的意思,我尊重景琪的想法,她想去别院我不会拦着,想要回来我也欢迎,并非我不想争取,而是我觉的留人不留心,徒增怨愤罢了,但是侯府二少奶奶的位子永远是她的,她便是去了别院,我也不会亏待于她,她想去哪我同样不会拦着。” 顾恒总算是在谢岑跟前说了一句真心话,这是他考虑过后周全大家的结果,因为从前的事实证明,家族之间的捆绑并不足以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能这样平心静气的解决,已经是再好不过。 谢岑点点头,“顾恒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对景琪说。” 顾恒看了谢景琪一眼,转身出了书房,房门关上后,谢岑道:“你心里可是有什么冤屈,为何不来与你母亲商量?” 在谢岑心里,许氏是最疼谢景琪的,觉的这母女俩应当是知无不言才是,而且谢景琪能做出去别院的决定本身也很叫他意外,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儿,但是事关她的后半生,他还是很怕她不成熟一时赌气,做出叫自己也后悔的事来。 “父亲,我心里的并非是什么冤屈,而是绝望,或者是叫做看透,所以我并非是一时赌气,我觉的母亲大概不会理解,所以便自己做了决定,我知道家里人大概都不大喜欢我,我从小到大也没帮过家里什么,反倒添了许多麻烦,如此你们便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谢岑蹙眉看着她,不知是不是被每一个女儿的变化震惊,或者说因为自己的不了解而愧疚,三丫头是一个,二丫头又是一个,但谢阁老毕竟是谢阁老,过多腻于儿女私情不是他的做派,所以不过是一瞬他便点点头,“既然你决定了,我便不说什么,但是往后的人生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该放手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犹豫不决,即便这个人是他的至亲骨肉。 谢景琪深深地给他磕了三个头,转身出了书房。 提早出来的顾恒日子却是不大好过,他被已经失去理智的许氏拦住,泼妇骂街似的骂了半天,若不是谢景怡跟许静姝劝着,一准拿茶碗砸脸上了。但是顾恒不闪不避,也不解释,似乎打定主意要认了所有的罪。 “你们侯府到底什么意思,这种缺八辈子德的事也干的出来,我好好的一个闺女嫁给你,才几年的功夫就给撵到别院去,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当我们谢家人都死绝了吗!你们今儿谁也别拦着我,他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出谢家的大门!” 许静姝劝道:“姑母,咱好歹等二表姐跟姑丈出来,看看他们怎么说,若说二表姐真的受了委屈,凭咱们家还不能替她做主么,横竖是不能叫她去这个别院的,您先消消气。” 许静姝现在是说话有底气,一副要给所有人出头的架势,但是很明显不解决问题,还有些起秧子架火的意思,谢景怡有些看不惯,但是不好说她什么,只道:“母亲您骂妹夫也没用不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坐下来好好商量,总归还没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商量?你瞧他这模样是要商量的意思吗,他这态度明白着就是不闻不问,心里不定怎么乐呢,咱们二姐儿走了不是正好给他那宝贝姨娘腾地方,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以为他会留啊,咱们二姐就算是自己要走,也是被他给活活逼的,在家里还不定受了多少委屈呢,呜呜,我命苦的二姐儿啊……” 许氏虽然无理取闹,但说的根本上是没有错的,若不是受了委屈心里不平,谁会好好的想要去那么个地方聊此余生,她往常最看重的就是这个二女儿女婿,从一个叫她引以为傲的姑爷变成一个让她没脸又难堪的姑爷,这种心理落差也难怪许氏无法接受。 所以顾恒没话反驳,也没有立场反驳,他能在侯爷跟前呛声,能关起门来跟谢景琪吵,却唯独在谢家人跟前不能说话,因为说什么都是错,只要人留不住,这个锅他就得背。 “大姐,您不用替我说话,岳母有气也难免,我无话可说。” “你……你瞧瞧他这个态度……”许氏气的手直哆嗦。 而随后出来的谢景琪瞧见这个场面后,只是噗通一声在许氏跟前跪下来,“母亲,您莫气坏了自己身子,都是女儿不争气,我都跟父亲说清楚了,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我心意已决,不会再留在侯府了,往后是死是活都是女儿的命,您就别再说什么了。” 直到这时候顾恒才心情复杂的看着谢景琪,一时心里百感交集,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了呢? 许氏因为谢景琪的这个态度,最后的理智彻底崩塌,将一腔的愤怒都撒在了她身上,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糊上去,谢景琪一下就被她打到在地,顾恒脚下一动,似乎是想要上前扶起她,但最终还还是没有动。 许氏指着谢景琪鼻子,气的说不出话,“我,我怎么会生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哪有自己把正妻位子让出来的道理,去别院?你这个德行在那里过得下去吗,别三天两头的回来哭闹,到时候我才不会管你!” “二表姐,您也真是的,何苦这样想不开,不是还有姑母姑父替你做主么,总归是不会叫你吃亏的,你哪怕说一句委屈,姑母也不至于这样气你不争,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呢?” 谢景琪从地上站起来,一边脸隐约有些红肿,这里谢景怡打了一巴掌,许氏又打了一巴掌,就算是还给她们这些年的照顾,所以她一个字也不会再说了,只是给许氏与谢景怡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顾恒见状,也给许氏与谢景怡拱手作揖,而后跟着离去,许氏指着俩人的背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谢景怡而后过来侯府跟谢景翕说起谢府里的事,亦是一声感叹,“我从没想过二姐儿她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总觉得她任性也好,不通世故也罢,总归是有咱们这些娘家人看顾着,再怎样也不会叫她落进泥里,可是有一点咱们都忘了,那就是她自己的本性与意愿,当年若非家里一厢情愿替她做主这门亲事,大概也不会有今天的结局,既然现在她自己想通了,便由她去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二姐姐现在铁了心要走,越劝越火上浇油,便先过去别院住几天,没准等失态平息了,大家也能坐下来好好商议,母亲那边就要靠大姐多照应了,二姐姐去别院,我也会派人好好照顾着,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姐妹俩商议定了,这就过去给谢景琪收拾东西,准备一同将她送至别院,然与此同时,宫里小沈妃的事也一并发了出来,也就在同一天,小沈妃没了。 154香消玉殒 小沈妃经由小裴太医调养后,前些日子已经见好,可就在昨天夜里的时候又忽然昏厥,晚上紧急召唤裴子汐进宫救治,拖了一夜后今天上午终于醒来,却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势。 裴子汐在甘露宫里守了一夜,早上听闻小沈妃醒来,又慌忙过去查看,不出意外的见到小沈妃的弥留之态,裴子汐心里叹口气,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尽最大的努力来多挽留她一会,至少也能叫她说上几句遗言。 一个健康活泼的当龄女子,即便是生产上不大顺利,也没有道理凋零消亡的如此之快,裴子汐当然知道问题所在,只是救人不救命,他能做的也都做了,对他而言,有的也只是面对生死的无能为力,其它的不是他能考虑的。 “发了一宿的汗,给沈妃娘娘擦洗一下吧。”末了,裴子汐也就剩了这一句话。 小沈妃跟前的侍女心领神会,这话也就等于是在叫人准备后事了,于是这就转身下去给各宫汇报。不多时,沈贵妃头一个闻讯赶来,在门外擦了半天的眼泪,这才进门与小沈妃说话,而裴子汐最后看了一眼那香案上的残香,叹口气出了甘泉宫。 此后皇后与各宫娘娘以及圣上先后赶来,围着小沈妃说了几句挽留之言,而小沈妃一直抓着沈贵妃的手,气若游丝道:“圣上,我去后,小皇子就交给我姐姐抚养吧,恕臣妾没有福气,往后不能再伺候圣上了,就先一步去了……” 沈贵妃哭的不能自已,亲自抱了四皇子给小沈妃看最后一眼,“妹妹,你放心,姐姐一定将小皇子视如己出,你……” 最后一句放心还没说出口,小沈妃就去了,圣上追封其为皇贵妃,而此后皇四子就抱由沈贵妃抚养,自此宫内便再无第二个沈妃了。 小沈妃去的时候,谢景翕正在侯府别院,来到此地,难免想起前世种种,这是她度过半生的地方,每个角落里都能散发出她弥留在前世的气息,而今她却是已旁观者的姿态再次进来,不免唏嘘种种。 “这里倒也清静。”谢景怡打量着这个不大不小的院落,没有世家贵族的繁华迷乱,有的只是寻常人家的平静,然而只有住进去的人才会发现里面日复一日散发出来的怨恨与寂寥,那所谓的清静日子总会经历一个不那么寻常的过程,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这处别院其实是侯府用来安放犯了错的妇人居住的地方,世家贵族大抵都有这么一处地方,一些寡居图清静之人也会自己要求过来,但是通常进来后就意味着已经被家族放弃,或者自我放弃,进过别院的女子,即便将来出去,脸上也大都无光,就如同经过了牢狱之灾后放出来的人,一进一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所以在谢景琪要求来别院的时候,大家反映才如此强烈,即便曾氏说什么清静几天再回去,那也不过是说说罢了,进来了就没有出去的道理。 “这里挺好的,大姐,三妹,你们就回去吧。”谢景琪在将要进门的时候转身,“这里就不请你们进去了,往后若还能想起我就过来看一眼。” 事已至此也就只能如此了,谢景翕与谢景怡对视一眼,“大姐,便送到这吧,二姐姐我会照看的。” 姐妹俩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方钰过来报信,“夫人,宫里来的消息,小沈妃方才没了。” 谢景翕与谢景怡同时一惊,这便不再耽搁,各自上了自家马车,回府去应对各家的事。虽然知道小沈妃身子不好,但是去的这样突然,还是有些叫人措手不及。 “宫里何时出的信儿?” “夫人,是大少爷派人送的信儿,只叫夫人心里有个准备,晚上回来会与您细说。” 小沈妃追封为皇贵妃,谢景翕作为命妇理应进宫,这些都是后话,就是不知小沈妃这一去,宫里局势又会有甚变化。 晚上顾昀回来,与她细细说了今日之事,“小沈妃去之前,将四皇子交给了沈贵妃抚养,圣上没有反对,我估摸着,沈锐这一两天就会进宫发丧了。” 自家亲妹妹去了,沈锐进京也是正常,只是谢景翕始终对小沈妃的死心有疑窦,“看上去,小沈妃一死,最终获利的倒是沈贵妃,沈家所出的两个皇子都交在她手里,等于是给她的路铺了双重保险。” 顾昀笑看她,“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谢景翕眼神一亮,“你定是知晓内情的,是裴子汐与你说什么了么?” “裴子汐那个人,当然是不会明着说什么,是我猜的罢了,他只道是小沈妃爱燃熏香,送了我四个字,香消玉殒。” 宫里的腌脏法子,说白了也跑不出下药之类,这药放在哪里就是个技术活,最常见的就是放在某个饰物里,或者直接下在平日的饭食里,再要不就是通过特制的燃香,小沈妃爱熏香人尽皆知,什么添了香料的荷包,什么各种各样的熏香应有尽有,就连沐浴的汤水里都要添加大量的香料,想要动手脚很容易。 之前太医们找不出症结所在,或者就算找出来也当不知道,小裴太医接手后曾经提点过小沈妃,道是她生病不宜配香,会影响药效,小沈妃听了他的话后就停用了一阵子,所以前些日子身子才会有好转。 然而旧习难除,小沈妃身子一见好,就觉的略微用一些也无妨,再加上圣上忽有一日在甘露宫里留宿,小沈妃就暂时抛开了裴子汐的嘱咐,再次燃起了她常用的熏香。其实燃香并非症候所在,只是熟知宫闱争斗猫腻的太医们大都明哲保身,不会傻的自己去捅破这层窗户纸,谁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像小裴太医这般的已是难得,可惜就可惜在小沈妃脑子不够灵活,提点到那份上还犹不自知,这才导致香消玉殒,完了还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没的。 谢景翕不免为这么个年轻女子感到可惜,“如若动手的是沈贵妃,那她的心思也着实深了些。” 顾昀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谢景翕的猜测,“阿翕看问题总是一点就透的。” 皇四子降生,宫里宫外打主意的人不少,但根源无非都是在皇四子身上,比如皇后,除掉一个皇四子,既消弱了沈家的势头,又给她跟皇三子争取了更大的可能,再比如几大世家,或想要打压沈家也好,或是暗中支持皇后也罢,总归有无数个理由能够除掉皇四子,是以小沈妃早产的时候,大家最能怀疑的也就是皇后,然而却不大会怀疑到沈贵妃头上。 沈贵妃与小沈妃同气连枝,甚至根源上说,沈贵妃在沈家的地位不高,她是要依附小沈妃的,且小沈妃在宫里可以给与她最大的帮助与支持,所以除掉自己最大的依托跟帮手,显而易见是不大明智,这样以来,沈贵妃就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动机,所以她才肆无忌惮的算计小沈妃。 然而还有另外一点,沈贵妃的目的并非是要皇四子的命,她的最终目的是小沈妃,这也就解释了为在何小沈妃生产的时候没有干脆的要了他们母子的命,而是给了小沈妃一个自然死亡的原因,那就是因为生产亏了身子,即使后来小沈妃死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她为何而死,大家怀疑的对象还是给小沈妃生产时制造麻烦的皇后,或者其他人。 沈贵妃的最终目的是将沈家的两个皇子都捏在自己手里,这样即使二皇子最终失利,她手里还有四皇子这张牌可打,而沈家当然会义无反顾的支持她,相反如果小沈妃还活着,那沈家最终会支持二皇子还是四皇子就是个未知数,即便将来二皇子继位,小沈妃也会自然而然的来分她一杯羹,而一旦二皇子失败,沈家却极有可能会把她一脚踹开,对于沈贵妃而言,就是替小沈妃做了嫁衣而已,所以她当然不会甘心。 顾昀道:“沈贵妃这一招一举数得,不仅给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还顺带摆了皇后一道,沈家必然会把这笔帐算在郑家头上,连带着上次西南那边的仇,郑家大概会因此暴露,恐怕要有场不大不小的灾难了。” 小沈妃没了,明面上不会给沈家造成多大的损失,相反圣上还有可能会因此给予抚恤,但是对于沈家内部而言,小沈妃与沈贵妃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沈家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毁了,怎么可能善罢甘休,郑家作为首当其冲的一刀,必然会有麻烦。 然而沈家的麻烦还未至,郑家自家的麻烦却一再往外冒,比如这头一个大麻烦就是郑佩茹,经过了几个月的找寻,谢景翕终于再次有了郑佩茹的消息,不过人是找到了,却是仍旧不肯回来,如若此事一旦暴露,沈涣之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所以谢景翕务必要赶在郑家人收到消息之前将人给劝回来。 155剑拔弩张 最终找到郑佩茹的是沈涣之的人,所以消息也是沈涣之递给她的,信上说郑佩茹三日后将会到天津港,只是郑佩茹不肯回家,为防她闹情绪中途出点差错,所以便由沈涣之的人暂时将她看守在当地,而在此之前,谢景翕要先进宫给小沈妃行奉慰礼。 闻丧次日一早,谢景翕与顾昀均要斋戒素服进宫,圣上为表哀痛,对小沈妃一应丧葬事宜都提至极高的规格,有一些甚至与皇后同礼,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人死为大,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来触霉头,何况其兄沈锐一大早从永平府赶来守丧,圣上为体恤沈家,也得做做样子不是。 前朝的事后宫命妇们一时并不知晓,只是听闻沈锐哀恸过度,马行至宫门外后,直接下马跑进了宫,反正连滚带爬的连佩刀也没解,跟来的亲卫数量也不合规矩,总之十分的不合礼数,圣上听闻只是略微皱皱眉,并没与说什么,但沈家的嚣张跋扈却是引起了更多人的不满。 沈锐灵前哭丧的时候,命妇们皆要暂避,不过沈锐上京时,从家里带过来的一个妾室也一并进了宫,听闻这位妾室极为受宠,在家的时皆称其为二夫人,这位二夫人进后宫与一干命妇在一处,旁若无人的哭的昏天昏地。 谢景翕从一大早站到晌午滴水未进,还要做做样子哭两声,此时不免疲累的紧,前几日那眩晕的感觉不时袭来,原就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再被二夫人这样一嚎,头皮都开始发麻,但那位二夫人自己哭还不算完,还得顾着别人哭不哭,不时往人群里瞅上几眼,看的人心里都不大舒服。 试想能站在这里的夫人太太哪个不是身上挂了品级的,二夫人没有品级也就罢了,还是个妾室,一副看管自家下人一般的模样,谁心里能舒服,敢情沈家死个人,还得全天下披麻戴孝哭丧不成。 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二夫人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她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念叨:“我们贵妃娘娘年纪轻轻居然就这样去了,这都是什么世道啊,这才刚生了小皇子,可怜小皇子这么早就没了亲娘,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这话说的皇后跟沈贵妃脸上都不大好看,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去了,不知道的还当是沈贵妃没了,而且宫里不是还有沈贵妃吗,都是你们沈家人,还能委屈了小皇子不成,这得叫沈贵妃多么没脸。 不过沈贵妃是个能人,心里不舒服面上从来不显露,还过去扶着哭的不能自已的二夫人,“莫要哭坏了自己身子,妹妹在天之灵也不忍心不是。” “贵妃娘娘,咱们大爷听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就从马上栽下来,家里母亲父亲也是几度昏厥,您说怎么能不伤心呢,可不像有些人,假仁假义的站在这,心里还不定怎么乐呢。” 说这话的时候,二夫人有意无意的瞥了孙氏一眼,弄的郑家人好不尴尬,不过孙氏只当没瞧见,依旧用帕子遮着眼,那二夫人见没人搭理她,就又开始嚎,哭了会子也哭累了,这又重新站到队伍里。正午的时候大家要吃饭休息,沈家二夫人又腆着脸跟过来,特意坐在孙氏跟前道:“怎么不见你家佩茹姑娘,听闻她近日一直身子不好,不会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症吧,这样的身子可是不好嫁人的,将来生孩子都是个问题呢。” 这位二夫人是蜀地女子,说话口音透着浓浓的地方特色,一开口就能引起人注意,而且她提这话茬也是许多人想知道的,所以都竖着耳朵听。 郑佩茹的确已经许久没露面,什么样的病也该有点起色了,且也不见郑家寻访名医,那这病到底是要紧还是不要紧,难不成是患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其实历来家里有女子私奔或是出走,大都会找些诸如生病或是干脆没了的借口掩盖,听到点风声的人大都心照不宣,不知道的被二夫人这样一提醒,也难免都会往这上头想。 若是郑佩茹真的私奔出走,那等于是给郑家满门脸上糊了一块家风不正的牌子,自此郑家其她的姑娘找婆家说亲,都会受那么点影响,且对于整个郑家而言都是天大的耻辱,郑家脸上无光,皇后也跟着遭殃,这事放在平常也就罢了,一旦在一些敏感关头被捅出来,很有可能就是引起麻烦的关键。 孙氏自然是不能认,“二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家佩茹年前是有些伤寒,也是今年京城实在冷,见她受不住,就将她送去她父母那边修养,等天气再暖和些,自然还要接回来的,家里老祖宗这几日还念叨呢,曾孙女不在,她老人家是最想念的。” 郑佩茹是老二家的,也就是郑凤卿与皇后胞弟家的闺女,现今在外任职,郑佩茹过去跟父母团聚倒也说的过去,但是会听音的人还是听出了俩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沈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找郑家的麻烦,就一定不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也就是说郑佩茹离家的事定是另有猫腻。 谢景翕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她并没有料到沈家会这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挑衅挑的如此明目张胆,要说这沈家人实在张扬跋扈,这还当着皇后的面就给郑家没脸,分明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照这么个势头,怕是很快就要拿郑家开刀了,得赶紧想法子让郑佩茹回来才行。 且现今看来也不光是回来的问题,沈家既然敢当众戳穿,就证明他们一定是知道内情,他们是猜的还是真的知道什么,郑佩茹出去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不会遇上了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呢? 小沈妃这厢停灵满七日后才发丧,谢景翕换下素服便启程前往天津见郑佩茹,顾昀原是不让她去,但是她不去,那郑佩茹就指定带不回来,且谢景翕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不亲自过去见一见郑佩茹不能放心,一旦这姑娘真的遇上什么事又不肯说或者压根不知道,万一牵扯到什么人就遭了。 顾昀要赵章跟着去,谢景翕没同意,因为赵章一出面,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顾家的人出门,她不想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知晓,所以完全是打算悄无声息的出去,连侯府的人都没有惊动,身边只带了一个方钰,顾昀又另外派了人暗中跟着,以防止路上出什么意外。 虽然谢景翕想了很周全的应对各种问题的法子,但是事情还是比她预想的不顺,就在她快马加鞭赶到天津的时候,郑佩茹却再次跑了。 沈涣之的人将她看管在一处不大起眼的民宅中,虽然明里暗里都有人盯着,可郑佩茹一个大活人,总不好整日将她绑着不让动吧,且郑佩茹在离家逃亡的道路上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一不留神就能叫她钻了空子,正巧就在谢景翕来的前一天晚上给跑了。 谢景翕差点被郑佩茹给气懵了,心说怎么就遇上这么个驴脾气的姑娘,好好的大家小姐不做,非要弄得跟逃犯似的,此处离天津港那么近,有这么会子功夫足够她再次乘船离开的,这要是再跑了可就不好找了,郑家老小都得让她带进沟里。 “方钰,多带些人赶紧去找,就是上了船也得给我拉回来!”谢景翕将郑佩茹的体貌特征跟方钰仔细说了一下,“若是她不肯回来,你就把人敲晕了给我用麻袋扛回来!” “是,夫人,您就放心吧,找人我在行,只是您一个人要千万小心些。” 别人都是次要的,谢景翕要是出点岔子,他们这些人就都别想活了。这般一直等到天黑,方钰终是不负众望的将郑佩茹打包扛了回来,果然不出谢景翕所料,郑佩茹是个犟脾气,不肯听话就只能是被打晕带回来的份。 “夫人,我是在码头附近找到她的,我混进去将她带出来,路上我都注意过了,您放心,不会叫人发现的。” 谢景翕这心是放不下来,但眼下总要快点将郑佩茹带离这是非之地,此处离永平府不远,万一有沈家的人盯着就麻烦了,只是她看着现在的郑佩茹,一时有些一言难尽,这姑娘离家数月,这会穿的又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脸上为了遮掩容貌,故意抹的蜡黄,整个一面黄肌瘦体弱不堪,别说外人,就是郑家人这会过来都不见得能认出她。 谢景翕亲自端了一碗凉水过来,拿帕子给她一边擦脸一边掐人中,没多一会郑佩茹眼皮子就开始动,也不知她是怀了怎样的心情睁开眼,反正在她看到谢景翕的那一刹那,脸上的表情尽是惊吓恐慌,眼神也躲躲闪闪,好像面对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般。 谢景翕压着心里的怒火,“郑姑娘,许久不见,你可还认得我?”见她不敢看她,谢景翕轻笑,“别说什么认错人的话,我大老远跑来,可不是为了救一个不识好歹的姑娘。” 郑佩茹紧闭着眼深吸口气,这才重新看向谢景翕,“顾夫人,别来无恙。” 156规劝进京 谢景翕现在倒有些不能理解郑佩茹的心理了,爱慕一个人没有错,想要为了他放弃一些东西也并没有错,可是折腾成她现在这副模样,就有些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本多么端庄的一个女孩子,在京城这些大家闺秀中,她算是很有贵人气质的一个,倒有几分随了她姑母的样子,但再看眼前这位需要靠遮掩躲藏逃跑来过活的女子,在叫人气愤的同时又不免叫人同情。 谢景翕尽量平心静气的与她说话,“郑姑娘,你可知晓你的行踪早已经被人盯上了?” 郑佩茹猛地抬起头复又低下,“那又如何。” “如何?你是不是一直觉的只要从家里跑出来就万事大吉了,觉的你一个小姑娘没人会注意你,还是觉的你只要找到你的如意郎君,就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觉的自己抛家舍业的挺伟大是么,当然你也可以说所有的一切在你的爱情面前都不值一提,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你的家族正在面临困境,而你的离家出走将会是迎面而来的第一刀,所以我现在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你只要再跑一次,找到你的就不会是我,也不会是沈涣之,孰轻孰重,我相信郑姑娘能拎得清对吧。” 谢景翕语气并不重,但是话说的很不留情面,她要是再执迷不悟,那就真怨不得别人放弃她,郑佩茹听了谢景翕的话,脑袋越发的低,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焦灼了半晌后忽然抬起头,眼里尽是泪水,“可是我又能如何!顾夫人,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在得知他们要把我嫁给二皇子的时候,我心里有多么绝望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他们谁考虑过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这样一走家里会很为难,可是他们不也只是把我当成维护家族利益的工具吗,又何曾待我以真心,既然如此,干脆说我病死了不就好了,就当我不存在不行吗?” 谢景翕深吸口气,这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懂,但说到底各家的姑娘也都是这样子过来的,怎么选择并没有错,但前提是你得知晓轻重对错,“郑姑娘,你一定见过沈涣之了吧。” 郑佩茹眼神一怔,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谢景翕又道:“可他还是将你送回来了对吗?” 郑佩茹眼里的泪水更甚,谢景翕站到她面前,“郑姑娘,说真的,我打心眼里敬佩你敢爱敢恨的勇气,可是你这样一厢情愿的为他舍弃家族,但你知晓他的心意吗,就算私奔,也至少是两厢情愿吧,你甚至都没有跟人家说过几句话,就这样冒然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告诉他你是为了他离家出走,你已经一无所有就只剩了他,你没有想过对别人来说这算是什么吗?你还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没有顺利的找到他呢,万一你在路上遇上坏人,或者沈涣之本没有你想的那样好,转头把你卖了又当如何,你追求你的真爱没有错,但并非是这么个路子。” 郑佩茹干脆嚎啕大哭起来,谢景翕知晓说中了她的心思,也就不再责怪她,转而道:“我这次来并没有通知你的家人,不全是为了你,还为了沈涣之,你的家族是不会接纳沈涣之这样的身份的,这点想必你也清楚,你的家族并没有如你所愿说你死了,而是一直在替你隐瞒,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放弃你,当然也就不会接纳沈涣之,你可以自己想象一下,一旦郑家知晓你是为了沈涣之离家出走,你觉的沈涣之还会有活路吗?” 郑佩茹不住抽泣,“可是顾夫人,我现在一旦回去,就再也不会有自由了,即便涣之不接受我,我也并不想嫁给他以外的任何人,所以你觉得我回去还会跟以前一样吗?” “郑姑娘,可能我现在劝你的话你听不进去,但是我不得不说,放弃并没有任何意义,你如果想得到就要学会正确的争取,而前提是你要有自己的能力,郑家没有放弃你,而你就有义务维护家族的利益,至少她们生养你这么多年,你在没有还清之前,并没有权利追求平等,所以该怎样抉择你自己分辨,但是站在我的立场,还是要把你带回去。” 谢景翕言尽于此,她再执迷不悟,就只能绑回去了,劳心劳力一天,谢景翕这会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嘱咐方钰看管好郑佩茹,趁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抓紧眯了一会,明天一早要尽快赶回去才行。 不过回去归回去,但路上能不能太平还不好说,沈家人既然想拿郑佩茹说事,就一定会半路作妖,是不会允许郑佩茹就这样安安稳稳回到郑家的,所以路上该怎样走还要合计,是以第二天一大早,谢景翕就与方钰商量。 “方钰,你可懂一些易容的法子?倒也不用太复杂,但是郑佩茹一定不能被人认出来。” 方钰想了想回道:“夫人,易容我倒是懂一些,但是您要不要跟她分开走呢,万一路上有什么事,我们岂不是冤枉的很?” “不行。”谢景翕坚决的否决,“不能分开,就把郑姑娘扮成我的丫头吧,如若路上有人盘问,便说是出城到庙里上香,应当不会有大问题的,我就不信沈家人还能嚣张到半路劫人不成。” 话虽这样说,但为防万一,还是在谢景翕的马车走之前,另派了一辆马车先行离去,方钰将郑佩茹扮成明玉的模样,不细看的话倒也有几成相像,就这样三人一行扮作外出上香的模样,一刻也不敢停的往京城而去。 在离开天津之前,路上一切顺遂,连谢景翕都觉的有些平静的过了头,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越到京城离沈家地盘越远,难不成他们会在那里动手? “方钰,你确定没有人跟着我们吗?” “夫人您放心,只要有人跟着,我们的人就一定会发现,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也或者沈公子安排的很妥当,那个小院子安全的很也说不定。” 谢景翕沉吟着没说话,一旁郑佩茹却忽然道:“顾夫人,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实在对不起,要不你就把我放下吧,万一牵扯到你跟顾大人,岂非是我的罪过?” 总算她还知道顾忌别人,谢景翕叹口气,“郑姑娘,我要是把你扔下,之前不都白做了吗,只要你能配合我别乱说话就成,其它的你就别担心了。” 郑佩茹低着头不说话了,见她还算配合,谢景翕总算有了底,只要能顺利进城京,一切就都好办了。 然而就在进京之前,他们一行却遇上了一个小麻烦,原本快马加鞭的马车忽然减速,方钰朝外看了一眼道:“夫人,有人拦车,好像是前面马车坏了,有个女子正拦在路中间,我们恐怕不大好走。” “不好走也得走!”谢景翕当机立断吩咐车夫,“避开那个女子不要停,注意不要伤人!” 谢景翕潜意识里就觉的有事,只要停了车一定会扯上麻烦,就算是她多想也不能停,万一遇上个熟人就更麻烦了。 事实证明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正想万一是熟人呢,马车就咻的停住,车里三人立时东倒西歪,这连瞧也不用瞧,一定是那女子冒死撞上来逼停了马车,也不知这是拦车求救还是拦车抢劫,哪有这般强买强卖的道理。 方钰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张人皮面具直接带在脸上,这姑娘当真聪明,知道不得不对上的时候遮掩身份,这厢马车停稳后,车夫在外面喊道:“这位姑娘也未免太莽撞了些,哪有往人车上撞的道理,这要撞了人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外面的姑娘开口道:“实在抱歉,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有意为难车里的贵人,实在是我们的车马坏了走不了,这一路并没有人愿意帮我们,眼看着天也不早,这才出此下策的求诸位帮个忙捎带我们一程。” 这姑娘一开口,谢景翕就心说坏了,不为别的,这姑娘的口音一听就是蜀地女子,再联想到沈锐那位二夫人,那外面夫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十有八九就是沈锐的二夫人。 谢景翕朝方钰打了个眼色,方钰立马打帘出去,用不知何地的口音对外面的姑娘道:“这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夫人得了急症,正要赶往京城求医,我瞧您的方向跟我们也不一致,所以恕爱莫能助,若是贵家夫人信得过我们,待我们进城后定会代为通知您的家人前来搭救,不知如此可好?” 方钰也实在能编会造,也不知是怎么看出人家方向不一致的,反正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听懂,就径自替人家决定了,“如此,就这般定了,我一定会通知人回来搭救二位的。” 方钰说完转身上车,亲自指挥着车夫扬长而去,徒留身后的夫人丫头站在原地干瞪眼。 157生命眷顾 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沈锐家的二夫人公然拦路,为的就是发现车上的郑佩茹,至于接下来的事不消说,郑佩茹离家出走经历坎坷,后又被顾家二夫人秘密找回的故事马上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被甩在身后的二夫人咬牙切齿的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愤恨道:“那郑佩茹定是在车上无疑,方才过去的那辆马车也就是个幌子,叫他们速去追后面这辆,我倒要看看车上是哪路神仙来多管闲事!” 而这厢方钰与车夫同时驾马而行,只恨不得亲自骑上去引路,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甩开后面追踪的人,“夫人您坐稳了!路可能不太好走。” 马车行的倒是没有多快,太快反倒引人怀疑,但方钰为了甩开后面跟着的人,七拐八拐的不走正道,路线早已偏离了之前的路,连车夫都被她绕的犯糊涂,谢景翕更不知她要拐去哪里,她现在有些无暇他顾,因为她现在着实是不大舒服。 连续两日奔波,让她这几日集聚的疲惫天翻地覆的席卷而来,之前还能勉强忍着,但方才躲避那小侍女的时候,气晕八素的撞了一遭,随后又一路快马颠簸,此时只觉脑子已经混沌不堪,胃里也不住的翻江倒海,连身边的郑佩茹都发觉她不对劲。 “顾夫人你可有妨碍?我瞧你脸色不大好,要不先歪在我身上歇一会吧?” 谢景翕已经无力逞强,虚弱的点点头,稍稍歪在她身上眯着眼,只是眼下危机还没过去,她心里的石头还悬在半空,并不敢十分松懈,也不知方钰到底能不能把人甩开。 方钰驾车沿着小路京城,后又在城内转了好半天,最后在一处小院子门前停下,那车夫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何地,不免有些担忧道:“方钰姑娘,咱们私下里来这里好吗,万一大少爷他……” “不然还能去哪,事急从权,我会跟大少爷说明情况的,你速去换辆马车过来,注意别让人认出你。” 车夫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那好吧,我马上就回来。” 这里正是胡学庸所在的那处小院子。 方钰是打算在此处换辆车马,顺便先把郑佩茹寄放在这里,反正此处有人盯着,也不怕她再跑了,但是顾昀可能会不大喜欢她这样自作主张,所以那车夫才会有些担心,不过这会已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少不得回去要挨顿骂。 郑佩茹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方姑娘,顾夫人好像不太好,您看是不是要快请个太夫过来?” 谢景翕的脑子已经不大清楚了,她甚至不能分辨身边的人是谁,更不知道来到了何处,迷迷糊糊的只听方钰对她说事情解决了夫人放心之类,然后她就不再多想,彻底晕了过去。 方钰看谢景翕这个样子也着了急,心说自己自作主张也就罢了,夫人出来一趟还成了这个样子,大少爷不扒她一层皮恐怕也不能解气,脸上也不由见了急色,于是只嘱咐了郑佩茹几句,顺道跟有些懵菜的胡学庸说明情况,只道是府上的一个丫头犯了事,到他这躲几天避避风头之类,等车夫换了马车过来,便一刻不留的将谢景翕带回侯府。 顾昀知道今儿谢景翕要回来,便提早回府等着,也幸亏他提早回来了,不然他极有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方钰将个不省人事的顾夫人给顾昀看的时候,顾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也顾不上发作方钰,忙抱着谢景翕往房间里跑,“快去请裴子汐过府!” 明玉跟在后面一边哭一边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啊,方钰姐姐,我们姑娘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她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从来没见她昏迷过啊……” 顾昀一颗心到现在还怦怦直跳,他简单检查了一下谢景翕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发热,剩下的也只有等裴子汐来才能知晓,“明玉去给你们姑娘烧些热水备着。” 明玉慌忙的跑出去烧水,方钰见顾昀不睬她,便自己解释道:“大少爷,我们路上被人跟踪了,可能大概是夫人有些劳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晕了过去,我我……” “你先滚出去。” 顾昀鲜少对他们疾言厉色,通常没有表情的一个眼神就够用了,一旦说了狠话,那就表明是真的生气了,且气的还不轻,方钰不敢多嘴,只好耷拉着脑袋滚下去等着被扒皮。 小裴太医差不多已经成了侯府专用,大房这边通常一句话就能把人召来,这回听闻是顾大少爷亲自请的,裴子汐就知道定然是谢景翕出了事。 顾昀面沉似水的不说话,裴子汐来之前,一步不离的守着谢景翕,一双眼就没离开她的脸,直到裴子汐进门,这才稍稍往旁边挪了半步,眼睛仍旧挂在她脸上。 换成是别人,裴子汐早就把人请出去了,但见顾大少爷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就只好自己忍了,好脾气的过来给谢景琪诊脉。 裴子汐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往她脉门上一放,立时就倒吸了口气,这口气总算将顾昀的魂儿唤了回来,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裴子汐,感觉能在他脸上直接戳个洞出来。 “实在是万幸。”裴子汐还是不知死活的用他那独特的能急死正常人的说话口吻,都这模样了还万幸,顾昀简直是忍了又忍才没一巴掌糊在他脑门上。 “大少奶奶这是喜脉。” 顾昀“……” 这几个字不知在顾昀脑门外面盘桓旋转了几圈,才如一记响雷一般轰然劈开他那总比别人坚硬几分的脑壳,有些措手不及的接纳了这几个字,然后又逐字分解开来,翻过来倒过去的理解了每个字的含义,最终将它们拼凑起完整的意思。 然后顾大少爷彻底懵了。 他说他媳妇有喜了?呸!是裴子汐说他媳妇有喜了?呸呸!是裴子汐说他顾昀的媳妇有喜了? 裴子汐瞧他这副熊样,就知道顾大少爷大概是被自己这几句话吓懵了,心说他顾玄尘居然也有这种时候,拨皮抽骨也不见皱个眉头,平常又总是那副万雷不动的架势,居然因为他媳妇有喜了就被吓懵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裴子汐抬抬眼皮子瞅他一眼,“大少奶奶的情况可不大好,月份轻不说,还差点保不住,这一胎怀的不算稳,能不能保得住还得看运气。” 就这一句话又顿时将顾昀的魂儿从南天门拎了回来,“你说什么?阿翕她居然有喜了!” 裴子汐:“……” 敢情脑子还留在上一句呢,裴子汐翻翻白眼,“是,大少奶奶她有喜了。” 然后顾昀就不搭理他了,转身将谢景翕的双手包在手里,爱恋的将她额头上的碎发抚到耳后,好嘛,这是彻底忽略了裴子汐后面的话。 这大概是裴太医从医以来受到过的最有差别的待遇,顾大少爷的态度很明显,那就是管你用什么法子,也不管情况是有多不好,反正你裴子汐得给我保住了娃娃以及娃娃他娘,他不听那些有的没的,他只要最终结果。 裴子汐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好脾气的下去写药方子抓药熬药,反正顾大少爷的院子他也混熟了,便亲自去给谢景翕熬药,奇怪的是原本满院子的人平日都对他客客气气,这会子竟是无人来过问,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被他们大少爷传染了,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的忙这忙那,魂儿大概都集体飞走了,谁也顾不上这个亲自蹲在小厨房熬药的裴太医。 谢景翕睡了一会,又喝了小裴太医亲自熬的汤药,而后缓缓醒来,就瞧见顾昀一直盯着她看,谢景翕心下奇怪,仔细想了想她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觉的顾昀的眼神有些奇怪,难道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阿翕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我,好像是有点饿了,但是又不大想吃什么,方才路上大概颠的厉害了些,胃口不怎么舒服,怎么,我睡了很久吗?” 顾昀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阿翕,你可知我们有娃娃了?” 谢景翕“……” 她怀了娃娃? “是真的吗?我就说最近怎么总是胃口不舒服,小日子也没来,是我忙的糊涂了,我早该想到才是,怎么,是怀的不太稳吗?” 瞧吧,当娘的就比当爹的淡定,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有娃娃的事实,虽然她也觉的挺不可思议的,但某种奇妙的感觉还是替代了她措手不及的惊慌跟喜悦,她觉的老天真的开始眷顾她了。 顾昀一把将人抱在怀里,脸埋在她脸上深深吸了口气,“阿翕,咱们有娃娃了,其它的你不必担心,一切都不是问题,你只管好好养着,只管等着咱们的娃娃出生就好。” 谢景翕哭笑不得,这才刚怀上,离出生还远着呢,不过顾昀高兴就好,她真的从来没瞧见他这样高兴的样子,只希望这个孩子能给他们带来好运与平顺吧。 158小心翼翼 顾昀一直守着谢景翕寸步不离,吃饭喝水都要亲自来喂,倒让谢景翕有些不大自在,明玉进进出出的都是一脸小心翼翼,话不敢大声说走路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她家姑娘肚子里的娃娃似的,连试图进来的谢八块都被抱的远远的。 就唯独小裴太医苦哈哈的忙进忙出熬药开方子,他就不明白了,明明大少奶奶现在的情况没有多好,为什么大家脸上都是一副明天就要生了的表情呢? 就没见过这样愁人的一家子。 大概就是谢景翕一人注意到了不时进来的裴子汐,脸上有些羞赧,心说顾昀也不分个人前人后的,这样多不好意思啊,于是谢景翕跟顾昀打了个眼色,对着他随后递过来的汤匙摇摇头,又转而对裴子汐道:“小裴太医有劳了,还麻烦您亲自熬药端来,如此是还有甚问题吗?” 问题多了去了,只不过没人关心裴子汐也懒得说,听见谢景翕问他才说,“大少奶奶这一两月的还是要好生注意,您这一胎不算稳,出门坐车就不要想了,家里的事也先放一放,切忌劳心劳力,安胎药要按时喝,另外您常吃的那几服药就暂时不要吃了,我重新给您开一些调养的方子以及吃喝禁忌,估计您胃口也不会太好,千万别乱吃东西。” “你怎么还在这?”顾昀忽然看向裴子汐,眼里有疑惑也有不耐,罗嗦了半天,他媳妇连水也不喝了。 裴子汐:“……” 敢情到哪哪都欢迎的小裴太医竟然如此碍眼吗?人家进进出出伺候你媳妇半天,他老人家居然没瞧见! 裴子汐深吸一口气,没跟他一般见识,心说有你顾大爷落在我手里的那天。 谢景翕尴尬道:“小裴太医说的我都记下了,一切就都仰仗您了。” 裴子汐看在这院子里唯一还会说人话的大少奶奶面子上,啰啰嗦嗦写了满纸的注意禁忌,等走的时候天都黑了,顾大少爷这才趁谢景翕再次睡了的功夫出来送他一送。 “都没有问题了么?” 裴子汐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我还是那句话,能不能保住全看运气,不过我会尽我所能替大少奶奶调养,顾大人您平日也要主意,尤其不能行房。” 顾昀“……” 这一定是裴子汐报复他吧,他难道还不知道这个吗,何必说出来惹他上火,关键是裴子汐那一脸你就忍个一年半载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吗,怪不得他找不着媳妇,这是见不得人家好啊! 于是顾大爷顿时停住脚,原本想把他送出院门去的,现在他一步也不想走了,“赵章,送裴太医回府。” 裴子汐走后,顾昀才想起来处理之前的事情,他一眼瞥见站在书房门外的方钰,眉头一簇,提步朝她走过去。 方钰一直站在这,见顾昀过来,低头耷拉脑的替他推开门,然后进去就噗通给他跪下,“大少爷,您罚我吧,是我自作主张,还没有照看好夫人,叫夫人受苦了,我……” “你把郑佩茹送到胡学庸那里,有想过后果吗?” 顾昀声音冷的吓人,与方才那个傻模傻样温言温语的顾大爷简直判若两人,方钰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大少爷,我当时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好容易把跟踪的人甩开,却又不敢回府,别的地方更是不敢暴露,情急之下就想到了那个小院子,我想着胡学庸是个局外人,您于他也有恩,我也没有说明郑佩茹的身份,只道是府里的一个丫头,若是给您惹麻烦了,您,您就处置方钰吧!” “我处置你有甚用!”顾昀压下一肚子火气,“方钰,我道你是个聪明的,但也别仗着聪明无所顾忌,那胡学庸现在已经进了翰林院当值,你居然把他当成局外人,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方钰确然是聪明,但是聪明的有点目中无人,她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觉的那愣头愣脑的胡学庸不过就是个依附顾昀的穷考生,编几句瞎话就能糊弄住的愣小子,这不是糊涂是什么,他一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能走到今天,真以为是靠顾昀提拔起来的吗,她也不想想,真是个没用的废物,顾昀能出手帮他到今天吗? “大少爷,是我欠考虑了,我今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我这就去善后。”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此事我会处理,不要在夫人面前多说话,你可记住了?” 方钰咬着嘴唇点点头,“是,大少爷。” 顾昀衣袍一甩,转身出了书房,徒留一股冷冽的风打在方钰脸上,方钰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紧紧盯着顾昀毫无温度的背影,眼里闪着盈盈泪光,却始终不肯落下来。 谢景翕有孕的事没有大肆声张,一是胎相不稳,再者月份不足也不宜张扬,她尊着裴子汐的嘱咐,连着几日都没出房门,窝在屋里也不问府里的事,着实清静不少。不过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郑佩茹的事,想着得尽快通知郑家人才行,但她现在不方便出门,有些事也不大放心交给方钰,这姑娘自己主意大,只怕她办事不稳妥。 于是谢景翕便只能通过顾昀商量,且顾昀看她看的紧,她想要出去也得他答应才行,等他晚上回来的时候,谢景翕道:“方钰带郑佩茹去的那个院子可也是你的?我想着一直把她放在那也不是法子,总要尽快通知郑家人才行。” 顾昀把她抱起来坐回床上去,“不是说了尽量不要下床么,怎么不听话呢?” “瞧你这小心劲儿,也不至于走几步路都要小心的地步,再者我整日闷在床上,腿脚都没了力气,这样也是不好的,你放心我也不是毛手毛脚的小丫头,自己会注意的。” 是啊,他的阿翕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已经是他娃娃的娘了,这感觉实在奇妙,仿佛前一天还在想着孩子的事不着急,他的阿翕年纪还小,再等几年也不是问题,可是转眼间孩子就来了,到现在他有时还会恍惚,他们真的已经要当爹妈了。 顾昀轻轻的把手搁在那完全没有凸起的小腹上,“这是咱们的闺女,小心些总是没错的,等生儿子的时候,我保证不拘着你。” 谢景翕:“……” 顾昀是能掐会算吗,连裴子汐都瞧不出来这是男是女,顾昀居然就等着闺女出来喊他爹了,他是有多不待见儿子啊! 不过谢景翕也知道他这是哄她玩,这一胎怀相不好,他心里定然也是忐忑,虽然在她面前从来不表现出来,但是不代表谢景翕感觉不到,“我现在都不敢生儿子了,生怕他出来就得被他父亲打一顿。” “那可没准。”顾昀很坦诚的认了,说白了他就是见不得他媳妇跟前出现别的男人,儿子也不行,他觉的碍眼。 谢景翕偎在他肩头,“喂,我跟你说正事呢,我想过几天约郑夫人出来一趟,你说如何?” “不如何。”顾昀捏捏他的鼻子,“孩子满三个月之前,你别想出门,郑佩茹的事我会处理,我已经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了,剩下的我来处理就好。” “三个月?那不是要闷死我吗?”谢景翕见他软硬不吃,就开始撒娇,“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我保证一定会小心的,裴子汐不是说适当出门也没有问题吗,只要别坐太颠簸的马车就好了啊,再说跟孙氏见面,你去也不合适嘛,此事你还是不要搀和进来的好,郑家看似一体其实心也没那么齐整,我怕你牵扯进去惹上麻烦,还是我出面稳妥些。” 谢景翕平常冷静自持,再要么就是羞赧的不说话,极少撒娇求他什么,所以这一招使出来就必定能吃定顾大爷,再者谢景翕说的一点没错,他的确是不易出面跟郑家接触,然而顾昀实在是怕了,前几天因为她昏迷给他带来的惊吓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但见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顾昀一颗心顿时就软成一滩烂泥,只是脸色还板着,“我当真是拿你没法子,不过还得观望几天,等我问过了裴子汐再说。” 见他松了口,谢景翕顿时笑开了花,一下揽住他的脖子,“我就知道玄尘最好了。” 好?好什么好,只当怀孕是她自己受折磨吗,顾昀是身心饱受摧残,不但镇日担惊受怕,还得忍着不能跟她亲近,换成平日,她能这样跟他撒娇又投怀送抱,早就忍不住把人吃干抹净了,可是现在连抱抱她都得挣扎半天,因为通常情况下,抱住了他就不想撒手,不撒手就得上演点保留节目,尤其想到还要忍受个一年半载的,他就更不想忍! 顾昀狠了狠心,把她的胳膊从脖子上抓下来,“以后不要这样莽撞,碰着咱闺女怎么办,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谢景翕一头雾水的,去拿吃的就拿嘛,为什么感觉他有些仓皇逃走的意思呢? 159孙氏会面 如此又过了小半月,谢景翕的情况好了许多,除了孕吐有些严重,胎相倒是稳了许多,裴子汐过来瞧过了脉,建议她可以适当外出,如此,顾昀才算是彻底放心,答应了她去见孙氏的事。 谢景翕现今正是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偏偏顾昀生怕她不吃东西受不住,变着法的让她多吃,然后还借用她出去的事讨价还价,“再喝半碗粥好不好,喝了的话就多让你出去一个时辰。” 半碗粥换一个时辰,怎么听都像是坐牢的,倒不是她不想喝,这粥是用肉汤做的,她现在见不得一丁点油星,喝了也得马上吐了,何苦折腾,甭说喝,看着就想吐,“玄尘,你还是关着我吧,赶紧端走,不然之前的也得吐了。” 顾昀见她实在难受也不勉强,亲自把粥给端了下去,回来抱着她直叹气,“你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我听闻少说也要吐两三个月,总是这样不吃东西身子岂非都熬坏了,早知道孕期这样遭罪,不生也罢。” 谢景翕一整天吃的东西加起来都抵不上她平日一顿的量,小半个月下来,脸都瘦成了巴掌大小,顾昀看着能不心疼么,谢景翕拉住他的手,“莫要说气话,大家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几个月就好了,到后期的时候吃太多不要吓死你。” 顾昀把她的手反握住,脑袋搁在她肩头,因为嵇氏生产的时候亏了身子,顾昀从小就对女子生产有心理阴影,所以他一方面期盼能跟阿翕有自己的孩子,一方面又害怕,好容易老天眷顾给了他一个可心的媳妇,他可不想看她吃苦遭罪。 “现在甭管是姑娘还是儿子,生出来的时候我都想打他一顿,让他娘亲这样受苦,挨一顿打也是应该的。” 谢景翕哭笑不得,“那生的时候就不要你在跟前瞧了,省的我看了心疼。” 那怎么行呢,阿翕生死一线的时候,他怎么能不在身边呢。 “明日还是我陪你去吧,以后出门都不能自己单独出去。” “也成,只要不耽误你,我巴不得你整日陪我呢。”谢景翕抬起头冲他笑笑,“正巧去庙里拜一拜祈福,他折腾我不要紧,只要他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就好。” 谢景翕约孙氏在城郊禅悦寺见面,顾昀之前就是把郑佩茹带到了这里,外出上香很好掩人耳目,正巧这一日顾昀沐休,夫妻两个一大早就出了门,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外出游玩的时候,谢景翕在家里憋了半个多月,出来一趟都成了奢侈,于是格外珍惜户外的空气,扒在车窗上不肯进来。 顾昀见她可怜,心里也怪不落忍,但又怕马车颠簸,所以强行把她拉进怀里,变成人肉坐垫让她依靠,“乖,一会出去再看,车里颠簸还是好好坐着,如果咱们还有时间,就转道去瞧瞧祖母他们。” “啊?真的吗?”谢景翕已经好久没去看祖母,顾昀怎么能这样体贴人意呢,“那我一定老老实实坐着。” 顾昀心说他容易吗,整天跟媳妇斗智斗勇的,生怕她有个磕绊,养个娃娃也不用这样费心吧。 顾昀与禅悦寺的方丈主持有些交情,陪谢景翕上过香后,就随庙里小沙弥去了后院,顾昀与方丈说话,谢景翕则转而去了另一间禅房,孙氏先她一步而来,看样子已经与郑佩茹交谈过了,郑佩茹的眼睛还红着,估计是哭了一场。 “顾夫人,佩茹之前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郑佩茹瞧见她就要下跪,谢景翕正要拦着,却被孙氏制止,“这个头应该给你磕的。” 郑佩茹到底结结实实给谢景翕磕了一个头,谢景翕到有些不知所措,忙把她扶起来,“这算怎么话说的,举手之劳罢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跟你嫂子回去认个错,一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正是这话。”孙氏把谢景翕带到外屋说话,“我这个做嫂子的少不得要替她兜着,家里人也不能为难她,只要人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我们一家人都是要感激你的,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把她带回来,听闻还病了,这叫我们怎么过意的去。” 郑佩茹应当不会傻的把沈涣之供出来,至于孙氏往后会不会猜到且不说,但她这话里的意思是会帮着瞒住郑家人,孙氏到底是个明白人,拎得清轻重,既然如此,谢景翕也就稍稍放了心。 “事关郑姑娘的名声清誉,总不能叫人利用了,说起来沈家人也实在明目张胆,路上我还遇上了沈家的那位二夫人。” “沈家人这吃相也的确难看了些,这次若不是你,郑家这个亏是吃定了,总之你这份大恩,我跟凤卿都记在心里了,往后您跟顾大人有甚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定会义不容辞。” “郑夫人严重了,您再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孙氏笑笑,“也罢,今儿我其实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谢景翕疑惑道:“有事您不妨直说。” 孙氏看上去有些不知怎样开口,“我知道这话问的有些为难,你若是不知道或是不想说也就罢了,是有关你们二房的四姑娘。” 谢景翕心下一动,莫非孙氏知晓了四姑娘与郑鹤年的事?不,她一定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问她,若是孙氏只为探她的话,那孙氏就太糊涂了些,不免叫人轻看了她。 “四姑娘如今在前太子府上,我进门后倒是与她无甚往来,却不知您想问什么?” “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也就不瞒你了。”孙氏斟酌着与她说道,“我家三弟鹤年是个不省心的,我近日听说了一些他与四姑娘的闲话,原是没什么,但现如今四姑娘关系甚重,有些事就得求证一下,就怕他给家里惹上麻烦。” 孙氏这样一说,谢景翕就理清了郑家的关系,郑鹤年在他们这一辈行三,但却并非是郑凤卿这一房里的,而是郑家二房所处,也就是郑凤卿他二叔家里的堂弟,郑家因着老夫人的缘故并未分家,但是家里人口一复杂,心思就难免不往一处使。之前说郑老夫人儿子一辈提不起来,但老夫人有三个儿子,老大是的确提不起来,老二倒也勉强说的过去,但因为不是家里的宗子,所以掌家的事就没他的份儿,再加上老大家里出了一个皇后,所以家里的地位倾向就明显的一边倒。 如此一来,二房心里难免不满,尤其在皇后失力后,二房心里的主意就格外多了起来,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郑凤卿这一房应当还会多少顾忌一下皇后的立场,但二房就完全不会,尤其如果知道了四姑娘生的那所谓小皇孙,其实就是郑鹤年的种,二房会如何抉择可想而知。 郑凤卿与孙氏并不糊涂,扶植小皇孙的路本来就是最不得已的选择,扶植也就罢了,可一旦小皇孙真实的身份泄了底,那郑家必定一个也跑不了,都得给那所谓的小皇孙陪葬,且站在大房立场上,怎么可能扶植郑鹤年的血脉登位,所以在对待小皇孙的问题上,郑凤卿一房与皇后的意思是一致的。 其实稍微一想,就知道小皇孙的身份根本不是那么密不透风的,他孙氏能听到一些传闻,就会有更多的人听到,能让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顾昀与谢景翕,这两位看似不声不响的,但一番接触下来,孙氏要再瞧不清顾家大少爷与大少奶奶的底,那她就白混了这么多年。 孙氏的选择是对的,之前谢景翕还想过这个问题,孙氏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会允许郑家选择扶植小皇孙,只是交浅言深,有些话不该她多嘴,如今才知晓,郑家内部也存在诸多分歧,郑家一旦真的天真到以为扶植一个有郑家血脉的人上位就能兴盛家族的话,那也就等于走到了头。别人不提,前太子妃石氏就一定是知道内情的,试想就算小皇孙真的有一天继了位,那真正的皇亲国戚也是石家或是顾家,郑家这层身份谁又能摆到明面上来认,恐怕到时候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郑家。 是以谢景翕意味深长的看着孙氏,“有些闲话总是不传为好,四姑娘现如今身份敏感,不管是否真有其事,都得避着点嫌,何况前太子这些年就只有这一个所出,还是入府之前得的,难免被有心人诟病,一旦闹将出来就好说不好听了。” 这话提点的再明显不过,孙氏心领神会,感激的看着她,“顾夫人于我郑家有再造之恩,我跟凤卿无以为报,请授我一拜。” 敢情今儿是集体来给谢景翕磕头来了,寺庙里的大佛还高高在上呢,拜她岂非折煞她,谢景翕不敢受,忙将她扶起来,“郑夫人再这样就见外了,往后我有话也不敢与你说了,几句话罢了,谈不上恩。” 谢景翕不便久留,与孙氏略说了几句就走了,郑佩茹打屋里出来,孙氏拍拍她的手,“自个的命都是自己挣来的,你且与顾夫人多学着点吧。” 160沉疴旧事 从禅悦寺出来,顾昀便带谢景翕去了庄子里,前段时间闲着的时候,谢景翕忽然想起来顾昀的这个庄子还没有名字,那是因为顾昀以前住的随意,取名字这样费心神的事他是懒的想,现在一大家子人住在里面,取个像样的名字好说也好听,于是谢景翕便打算取名为“骤得”。 而今日来了再一瞧,名字已经挂在了大门上,顾昀一路拉着她的手,看着门匾上的字感慨道:“骤得,长在,是个好名字。”阿翕给了他一个家,给他们的家取了一个好名字,安然长在,从此踏进这里的感觉都会变的不一样。 “字是你写的吗?”谢景翕满眼笑意,“想不到你动作倒是快,我不过是提了一句,还没有想好呢,不过这样一看,倒是很不错。” 被媳妇夸了的某人心情愉悦,连带着看周遭的景色都变的美好起来,不过美景不长,俩人甫一踏进骤得园大门,一个巨大的不明物就冲着谢景翕扑过来,顾昀心神大动,险些把这不长眼的东西给一掌劈成两半。 此不明物正是已经长大的顾三思。 几个月的功夫,顾三思已经从巴掌大小的小奶狗长成了一坨庞然大物,当然其庞大规模比谢八块还差着些,不过这样猛然窜过来还是挺吓人,被顾昀一挡,顾三思没扑成,掉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摇着尾巴,一边摇还一边警惕的冲着顾昀吆喝两声,一副色厉内荏的熊样。 顾三思并不具备谢八爷的谈定与傲娇,总体来说还是很成功的秉承了作为一只肉狗的怂态,连吓唬人都被它演绎成了摇尾乞怜的讨好,明明对顾昀充满敌意,却又害怕不敢向前。 它为什么要跟他姓呢,他都没有抱过它,这个爹太没有爱了。 谢景翕被小小的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认出来是顾三思,倒是惊喜的成分更多,“它居然长这么大了!我一时都没认出来。” 是我是我啊亲娘,快来抱抱我,让这个后爹走开!顾三思奋力摇着尾巴,对着谢景翕传达它内心狂热的独白,然而却被它后爹泼了一盆冷水。 “以后不准它靠近!”顾昀惊魂未定的抱住谢景翕,狠狠瞪了顾三思一眼,“没吓着你吧,这家伙太莽撞了,若不是我在,一准给你闪了腰。” 谢景翕倒是没吓着,顾大爷却差点吓掉了魂。 “哪就这样严重,我这肚子还没显呢,等到七八个月的时候,你还不得找根绳把我绑起来。” 他是这样想来着。 顾三思到底是没能靠近谢景翕,只能可怜巴巴的跟在后面,还得不时遭他后爹的白眼,跟谢八爷的待遇比起来,它简直就是捡来的。 数月不来,嵇老头后面的药院子已经小有规模,老太太依旧在旁边晒太阳,看着嵇老头的眼神还是是客气又不待见,但是在此住了这么长时间,不到这来跟嵇老头与陈妈妈说话又闲闷的紧,所以老太太的的感受是惬意又无奈,既觉的这里舒服,又觉的嵇老头碍眼,充满矛盾的享受着。 瞧见谢景翕来,其激动程度不亚于顾三思,只不过碍于身份与腿脚不好扑上去罢了,但也十分高兴的亲自过去迎她过来,老夫人眼力好,见顾昀牵着她小心翼翼走过来的模样,就知道她大孙女一定是有了身子。 “我们景翕可是有好消息了?” 谢景翕心说有这么明显吗,她自己看,也不过是稍稍大了一丁点的样子,顾昀则压根没瞧出来,反倒觉的她比以往更瘦了,穿上衣裳就更瞧不出来了,“祖母居然看出来了?还不到两个月,我还想给您个惊喜呢。”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看不出来,她笑睨了自己大孙女一眼,“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你这个身形,我打老远就瞧出来了。” “我有曾外孙了!”嵇老头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脚上还踩着泥,“快来让我瞧瞧!” 这下不光是顾昀挡着,老太太也挡在了谢景翕前头,俩人这么横空一挡,顿时就把嵇老头隔出了一丈远。 “喂喂,你们这是作甚!那是我的曾外孙,你们都给我让开!” 谢景翕扑哧一笑,“外祖父说的很是,我可不是要请您来瞧瞧的,小裴太医说这一胎不算稳,我这还一直担心呢。” 她这么一说,老太太顿时着急了,“那还等甚,快请你外祖父瞧一眼,我曾孙子可不能有事。” 嵇老头冷哼一声,“你们一个个都防贼似的,没有我能行吗,要不是我外孙媳妇会说话,算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哼!” 嵇老头仰着脖子走过来,“外孙媳妇来,坐下,外祖父给你好好瞧瞧,多大点事,有我在,还愁我大曾外孙不活蹦乱跳吗!” 顾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实在想不明白他这嘴欠劲儿是随谁,明明他跟母亲话都很少,可千万别传给他闺女才好。 嵇老头只诊了一会便收了手,“没事,好着呢,少听姓裴的吓唬你,要是连这点事他都搞不定,也趁早别混了。” 大概保胎安产的事在嵇老头这里都不算事,裴子汐一个后生晚辈,又是常年在贵人圈里混,这种事就是头等大事,谨慎些也难免,虽然知道嵇老头有叫大家安心的成分,但谢景翕还是松了口气,嵇老头说没事就真的不是问题。 “你说的可当真?”老太太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生产可是头等大事,你得谨慎些才行,不能叫我大孙女遭了罪。” “信不过我不是。”嵇老头哼了一声,“老太太,我什么水平你还不清楚吗,你这老毛病是谁给治好的,要懂得感恩,感恩,可知否?” 老太太满脸黑线,谢景翕与顾昀都忍不住笑将出来,老太太没话说了,因为人家的确是给自己治好了沉疴旧疾。 陈妈妈老早就去准备午饭,他俩一来,整个家里都有了喜气,又是杀鱼又是宰鸡的一通忙活,谢景翕陪着祖母在院子里边走边说话,顾昀则在药院子里与嵇老头斗嘴。 “我说老头,最近怎么不出去瞎晃悠了。” 往年嵇老头整个就是个浪荡子,在外头常年不着家,经常三年五载的没有他的信儿,这一二年的却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他的小院子里,端的要在京城养老的架势。 嵇老头斜睨他一眼,“怎么着小兔崽子,这就要把我往外撵啊,巴不得我死在外头是不是,我都这岁数了,还不兴找个地方等死吗?” 顾昀才不吃他这一套,“你要等死也不会找京城这地界等,我外祖母她老人家可不葬这里。” 嵇老头老羞成怒的想揍他,“我愿意我高兴,你管得着吗,再说了,没有我你小子早死八百回了,没良心的,我难道不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吗?” 这话倒是对上了三成,嵇老头年岁大是一方面,顾昀的身子也是一方面,因为照嵇老头之前的预计,他这条命也最多活个三十四年,还是在嵇老头不死的前提下,至于再往后那就是看命数了,总是有人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嵇老头也不例外,所以他大概是想趁着自己还有几年活头的时候,能替顾昀多延长几年寿命。 顾昀弯了弯嘴角,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然后又问道:“我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去的,你不至于要把秘密带进坟里去吧?” 嵇老头立时跟炸了毛的鸟一般,愤怒的瞪着顾昀,“你今天是诚心来找茬的吗?我说了不爱提那破事,想知道自己查去,往后你们侯府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也别来跟我说,我不稀得听!” 嵇老头天生就对世家贵族没什么好感,要不也不至于把嵇家解散,还常年在外游历,当年自家闺女跟侯爷情投意合的时候,嵇老头气的差点上房揭瓦,还一度将嵇氏关起来,然而命运这种玩意通常爱跟人开玩笑,你越是讨厌什么就越是让你遇见什么,最终嵇老头抗不过命运将嵇氏嫁进侯府,自此就再也没回过京城,直到顾昀出世。 其实嵇老头一度想要把顾昀从侯府抱出来自己养,后来遇上顾昀中毒也算是赶巧,因为差一点他就再次离开京城,也算是顾昀命不该绝,不过从此以后,嵇老头就再也没提过一句有关侯府与嵇氏的话,顾昀小时候会经常问他有关嵇氏的问题,但是无一例外的都被嵇老头训斥。 顾昀得到的所有有关嵇氏的事,都是他自己查的,包括谢景翕现在正在查的一些蛛丝马迹,两厢穿插起来,顾昀就越发对嵇氏的死感到怀疑,再牵扯到皇室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嵇老头在这其中定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嵇老头整日神神叨叨,跟顾昀都不说实话,顾昀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怕他一时不察,嵇老头因此陷进什么危险而不自知,那样一来,他们的处境就必定会陷进被动。 161用心良苦 “圣上很有可能已经知晓您在京城了。”顾昀看着嵇老头,“二皇子身患有疾,圣上定会想方设法招您进宫的。” 嵇老头蹲在田地里看不见表情,摆弄草药的手却一顿,“那真是可惜了,此病虽不致命,但却是决计不能继承大统的,找我也没用,我治不了。” 顾昀眼神一顿,居然嵇老头也治不了?他果然猜的没错,嵇老头是知道内情的,连晋王也不过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晋王是碍着他的面子不好问出口处,但心里定是比谁都想要知道。他们只能知晓这病先皇曾得过,且会遗传给后代子孙,当时先皇频死之时,就是嵇老头给救了回来,所以这几十年里,皇家最想找到人就是他嵇老头,只可惜先皇直到死也没能再找到过他。 今上这样不遗余力的找寻嵇老头自然不只因为二皇子,很显然,如果二皇子遗传了此病,那必定是从圣上处传来的,圣上身体不好,定也是受此病困扰,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想找到嵇老头。 然而顾青找嵇老头又是为了什么呢?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顾昀原本想套他几句实话,没成想这老头不是不肯说,只是他认为能说的才不会瞒你,不说的都是他不想提的,问了也白搭。 “既然您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说什么,别人找你我都能挡着,圣上的话,我便无能为力了,除非您现在就走,谁也拿您没法子。” 嵇老头耍赖似的哼一声,“我干嘛要走,做贼似的,现在我大外孙媳妇有了大曾外孙,我就是再浪荡,也不是无根的浮萍吧,老了老了就不想飘着了,万一我死在外面没人埋,岂不冤枉,你外祖母身边还给我留着地儿呢,横竖都要有个了结,该来的总会来的。” 嵇老头难得有正经的时候,正经起来的时候又叫人不忍听不忍看,顾昀深深地看着腰背都有些弯的老头,心里想的是,这老头真的是老了,说的话都这样丧气,他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呢。 “在聊什么呢?”谢景翕走过来,见俩人的气氛有些沉默,心里不禁讶异,两个见面就掐的人这样安稳的聊天,实在是不多见,谢景翕端详顾昀的神情,却被他一笑遮过,伸出手拉她过来坐下。 “祖母呢,不是跟你一道走的?” “祖母说陈妈妈忙不过来,跟着一块做饭去了。”谢景翕转而对嵇老头道:“外祖父,您能给玄尘瞧一眼吗,前些日子他受了重伤,也引发了旧疾,只是当时不便找您,正巧今儿来了,就劳烦您给看一看。” 顾昀环在她身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而嵇老头欲言又止的看他俩人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径自去水边净了手,过来给顾昀瞧脉。 俩人都这样反常,要说方才没事是不可能,谢景翕正要起身让开地方,顾昀却拖住她没让她动,嵇老头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已见苍老的手指搭在他泛着白的手腕上,刚探下去就不由一哆嗦,这一哆嗦几不可见,却是被顾昀敏锐的捕捉到了,只是顾昀嘴角始终挂着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嵇老头眼底压着深深的痛惜与尽显沧桑的恨意,他甚至都不太敢去看顾昀那一瞬间的眼神,一定十分扎眼扎心,这孩子比他娘还要强硬倔强,也比他娘承受的多太多,只希望他活的不要像他娘那样懦弱。 “外祖父,可还好?” 谢景翕背对着二人,所以方才俩人眼里一闪而过的表情都没有察觉,只是见俩人都不说话,心里略微不安。 嵇老头哼了一声,撂下一句话就走了,“没事,还死不了。” 顾昀笑着环住谢景翕,下巴搭在她肩头,微微泛着凉意的脸贴在她娇嫩温热的脸颊上,一瞬间就汲取了所有的力量与温暖,“就说没事的,你不要担心,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更凶险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老头厉害着呢,难不倒他。” 谢景翕眉头一簇,本能的不想听他说这样的话,只不过最近有了身子,分散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有些事还没来得及细想就一闪而过的忘了,比如她方才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再想却又想不起来,不过她也不勉强,裴子汐叫她少用心神,她也就尽量克制着,顾昀不说她就不问。 “外祖父说没事我就放心了,说真的,每次来了就不想走,才刚与祖母外祖父他们说几句话的就又要回府,想想怪舍不得的,要不咱把顾三思也带回去吧?” 一直跟在谢景翕屁股后面的顾三思顿时竖起耳朵,然而后爹顾大爷却果断的否决,“不行,一个谢八块就够闹心了,两东西凑一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若非你现在有了身子,怎样我都依着你,但是我最近走不开,又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所以就要委屈你在侯府陪着我了。” 顾三思彻底委顿在地,绝望至极。 谢景翕笑笑,“你瞧它,指不定怎么恨你呢,罢了,你一个人在侯府我也不放心,跟你在一块我也安心些。” “我怎么就不叫你放心了?”顾昀似乎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可是怕我寻别的女人?” “说什么呢,少自作多情的,再说谁敢来触你顾大爷的眉头,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这也的确是个事,你如今在朝里风生水起,定也有人给你塞女人吧?” 倒不是不信他,顾昀的为人谢景翕还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女人嘛,有了身子就会想这些问题,有时候两口子揶揄几句,当个乐子说说罢了。 顾昀却是觉的新鲜,他还当他媳妇就少了这根筋呢,整天对他外面的事不闻不问,也不知道是信任还是不放在心上,这样一问,顾大爷心里却舒坦,“嗯,那你确实得看紧点,前两天还有人给我送了一个呢,让我推给陆大人了,不过你也知道,有时候就是面子上的事,推了伤感情,人家当个物件送你,你就不能把物件的性质看的太重,是人是物在他们眼里没有分别,哪怕收了再扔了也罢,推了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这意思还真打算收啊?”谢景翕斜睨着他,“那你收一个带回来我瞧瞧,我也替你掌掌眼,到底不是个物件,扔了也怪不近人情的,留下来哪怕当个丫头呢,还省了咱去外面买。” 顾昀捏捏她脸蛋,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到是心大的很,当什么丫头,拐着弯说我呢吧?” 谢景翕轻哼一声,“你瞧吧,等我肚子大了的时候,多得是女人往你跟前凑呢,我看你一个个都往哪扔。” “你就认一句吃醋了能怎样,非要气我是吧?”顾昀在她嘴角啄了一下,“可是因为方钰?” 敢情他自己还知道,谢景翕把头甩到一边不看他,“我才不吃醋,你看上谁我也不拦着,谁看上你我更管不着,只要别在我跟前碍眼就成。”再大不了她就带着孩子搬来跟祖母住。 他怎么觉的他媳妇自从有了身子后,还学会不讲理了呢,要说提心吊胆,那也得先说他是不是,家里家外的不知道多少狼盯着他媳妇这块宝贝疙瘩呢,真要比较起来,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哪值一提。 “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回头就把她送走便是,可别记在心里难为自己,多不值当啊,我就是要找也得找个比阿翕更好的,你瞧你夫君是个将就的人吗?” “你这意思不是不想找,是没找到更好的是吧?” 坏了,他媳妇以前不这样啊,都说女子有了身子会性情大变,不待这么吓人的吧,顾昀不敢往下说了,感觉这事再说就要坏菜,于是一把抱住她,“那能有更好的吗,我这辈子遇上阿翕就算是栽了,除你之外,什么样的也入不了我的眼,什么方钰方石头的,在我眼里都一个样,反正就是赖上你了,想赶我走都没门。” 好话不嫌多,虽然顾大爷平日不屑说这些,但架不住他媳妇现在爱听,谢景翕果然噗哧一笑,“这话可真不像你说的,我就逗你玩呢,我是担心你,怕你一个人不注意身子,当然女人吗也是在意的,不过方钰既然来了就留下吧,我也不至于那样不容人,她的确帮我很大的忙,再换个人来万一又瞧上你那还不是一样。” “我可听见了,阿翕还是在意我的,嗯,我很高兴。”顾昀现在特容易满足,他媳妇说一句好的就能让他乐半天。 谢景翕如今比较敏感,顾昀话里有失落有患得患失,她听的出来,他现在会越来越多的在她眼前展示脆弱的一面,虽然都是不经意,但也恰恰证明了这些都是真实的,谢景翕不由心疼,到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个男人承受了多少压力,她要怎样才能替他分担呢? 162学生上门 南边商贾闹市抬价的案子并没有完,是以顾昀仍旧忙的很,前些日子因为谢景翕有孕已然耽搁不少,现在她既然已经稳定了下来,顾昀还是得起早贪黑的耗在刑部处理公务。 这日顾昀一大早就来到刑部,却不想在大门外遇上了他才认的学生,正是二皇子萧若川。顾昀一愣,他差点就忘了这一茬,还只当是圣上说说罢了,谁也没有当真,毕竟连顾昀自己都不知道能教他些甚,这位二皇子敏而好学可是出了名的,俩人真计较起来,还指不定是谁教谁多一些。 “二皇子,您如何一大早过来刑部,可是有甚吩咐?” 萧若川朝顾昀一拱手行了个大礼,面上十分的恭敬,“老师在上,学生一直未能前来拜会老师,心里一直惦念此事,今日是特来叨扰老师的。” 顾昀心里一乐,心说这二皇子当真是书读多了不知所谓,还真就把他当成了老师,不过难得他认真有礼,既然喊他一声老师,顾昀就不好推辞,总得端着做做样子,“二皇子严重了,顾某才疏学浅,是圣上抬爱,但某心中不免惶恐,着实不知能教您些什么,恐怕要耽搁您了。” “古有言,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无贵无贱无长无少,老师既然是老师,就必有长于若川之处,是以老师不必妄自菲薄,学生今日来亦不会耽搁老师上职,只允学生在旁观望便可。” 顾昀也无言以对,这学生大概是被书本埋了心,聪慧是聪慧,博学也的确博学,就是感觉有点认死理儿,但既然已成师生之名,人家求学都求到眼前来了,断没有拒人于门外的道理,是以顾昀颔首应允,“如此就委屈二殿下了,刑部平日琐事良多,恐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二殿下不要见怪,有甚需求尽管言语。” 顾昀话虽然说的客气,但心里还真没打算把这尊菩萨供着,也没打算端什么老师的架子拿捏他,每天公事就够他忙活了,话都懒的多说一句,总之能否学着什么玩意就看他自己的悟性了,是过来做样子还是真想学什么也都由他自己,顾昀是不会提点一句的,因为也确实没什么好提点的。 顾昀始终觉的,一个人的眼见为人都不是能教出来的,好些时候还得看他自己对人事的理解领悟,人有百样人,不可能有统一的标准,所谓言传身教,也得看教什么人,二皇子肚子里的学识是尽够了,但是离一个帝王的标准就差的有点远,差的不是脑子与学识,而是作为帝王的气场与魄力,而有时候支撑一个帝王甚至一个朝代的东西,就是那么一股子气而已。 二皇子来刑部虽然是毕恭毕敬的当学生来的,但他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顾昀能不当回事,可其他人就没这么大底气了,平日工作的地方忽然来了这么一尊大佛,是个人就得战战兢兢,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跟进宫面圣一般惶恐。 当然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位就等同于未来的圣上,惶恐归惶恐,但更多的是与有荣焉,二皇子亲临,那得是多大的面子,更关键的是他们的头儿可是皇子师,整个刑部都好像因此镀了一层金,变的耀眼起来。 张侍郎自从上次被顾昀晾了几天,心里就一直记着他的不是,顾昀说晾他就真的是晾着,有事尽数丢给邢侍郎,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反正你爱干嘛干嘛,来刑部睡觉也随你,只要你脸皮够厚够硬,能撑的住同僚的白眼,顾昀就不置一词。 开始张侍郎只以为顾昀为着面子惩治他几天也就罢了,但没有两天,先撑不住倒是他自己,自己拿着与邢侍郎一样的俸禄,活都丢给人家做,那邢侍郎能给他好脸色么,不到三天,整个刑部的人见了他就只有一堆白眼,话也不与他说,权当他不存在一般,于是张侍郎没辙了,主动将自己的活计揽过来,还跟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这往后大家才又重新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张侍郎吃过顾昀的亏,自此再也不敢轻易惹他,但偶尔还是会表现出心里的不满,私下里也照常编排他,但今儿二皇子一来,张侍郎就完全跟换了个人一样,亲自给两位端茶倒水,一天恨不得倒八百遍,毕恭毕敬的好像宫里的内侍官。 张侍郎给顾昀上了茶,又转而对二皇子道:“二殿下您坐,站着多累啊,要不下官给您抬个软塌过来歪着,您千金之体,怎能与我们一般待遇,您中午要吃什么我这就吩咐人下去准备。” 萧若川下意识的看看顾昀的脸色,见他眼皮子都没抬一抬,好像没听见似的,于是客气的拒绝了张侍郎,“一切随老师便是。” 张侍郎马屁没拍上,面上有些灿灿,顾昀开口问他,“华阳县知县自尽一事可处理妥当了?将其任上所犯罪行皆一一整理记录在案,所牵扯的人事也要梳理清楚,其余涉事官员全部就地革职押解进京以待候审,该依律严惩的决不姑息。” 华阳县正是此次闹事之中所牵扯的一个县,见朝廷对此事要严惩不贷,于是吓的畏罪自尽,连一个小小知县都牵扯如此之深,可见成都府一带官场之黑暗,圣上默许了顾昀严惩大办的意思,所以顾大人办起事来就格外不近人情。他方才与张侍郎所言不过只是交代,怕他脑子一时不好在二皇子跟前露怯,丢些事给他做也好堵住他的嘴,但张侍郎却有自己的心思。 他也算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的老臣,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自然有一套,二皇子是出了名的礼贤仁义,将来继承大统必定也是个仁义守成之主,所以像顾昀这种雷厉风行大操大办的行事做派必定不会讨他欢喜,所以张侍郎磨蹭着没有下去,而是转而道:“下官以为那华阳县知县既然已经身死,其家属不如就从轻发落,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形势所迫,未必就是出自真心,既然已经畏罪,想来心里亦有悔意,朝廷依法办事是情理之中,但法外也要尽些人情,如此方显我朝仁义礼智,宽和严明,如此必定更能斩获民心。” 张侍郎说完还有意无意的看了二殿下一眼,见他果然眉头一簇,心里一乐,这大概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顾昀听完他这长篇大论,终于抬起眼皮子瞧他一眼,心说张侍郎今儿是吃错药了么,往常让他办事不是满腹牢骚就是借故推辞,何时还能说出这样一大串的道理,顾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张大人,您是打算怎么个从轻发落法呢,无罪释放?死后追封个什么称号?还是干脆赐他一家老小几亩良田回家当地主呢?您光说道理不成,咱得有依据才能办事,您说是也不是?” 张侍郎一愣,他方才不过临时起意,压根也没想这么多,既然顾昀问了,那就得好好琢磨一下,说的好了还能在二殿下面前露个脸,于是张侍郎真当成个事似的搜肠刮肚一番,“下官以为那知县当定罪定罪,但其一家老小就留条活路,回乡种田也好,读书入仕也罢,总归都是可行的。” “可行?”顾昀轻笑一声,抬头看了他学生一眼,“二皇子以为此举是否可行呢?” 他学生在一旁瞧了半天,看着挺认真,于是他这个当老师的终于良心发现考校他一番,萧若川细想了片刻回道:“学生以为此举不可,法外虽然容情,但也不可枉顾法度,该怎样便是怎样,有规有矩才是根本。” 说的倒也中规中矩,张侍郎见二皇子是个按规矩办事认理的主儿,于是又道:“二殿下说的极是,自然是不能枉顾法度,但一家流放未免太无情了些,下官也是一时不忍罢了。” 萧若川眉眼间也有些不忍的样子,但见顾昀在旁,也就没说什么,顾昀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什么,于是又转而瞧着张侍郎,“张大人仁义,但您可知华阳县此次一共死了多少人么,你知道体恤他们一家老小,怎么就不知道体恤一城百姓呢?身为一地父母官,治下不知体恤百姓也就罢了,带兵镇压暴动也算是形势所迫,可打死那么多人又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些百姓都是该死的?要我说这样的父母官被百姓打死一百回都尽够了,何况其任上还各种盘剥收受贿赂,家里吃穿用度都能赶上京城贵族了,就这样还回乡种田读书入仕呢,那这案子咱不办了好不好,都无罪释放天太平岂不省事。” “这……顾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该罚!流放都是从轻发落了,没被百姓们打死都算是命大,如此下官就去依法办事了,您勿躁勿躁……” 萧若川有些赧然的对顾昀道:“是学生糊涂了,多谢老师指点。” 顾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孩子还是有几分难得的,将来若真有那么不得已的一天,到底是可惜了。 163家事放权 七八月间正是京城最热的时候,谢景翕原本就苦夏,现在又正处在孕期最难受的月份,连吐了两个多月,消瘦的不成样子,好在裴子汐一直调理得当,气色看上去倒还不错,只不过人一瘦,肚子倒显了出来,衣裳轻薄就更明显,于是她有孕的事渐渐就藏不住了。 这日去曾氏屋里请安的时候,曾氏无意间注意到她的肚子,“老大媳妇,你可是有了身子?怎也不与我说一声。” 方姨娘抱着健哥儿冷眼瞥了一眼,“呦,可不是呢,看上去得小三个月了吧,往日竟是没瞧见。” “没眼力见的,还不给大少奶奶搬凳子过来。”曾氏吩咐丫头,“再去拿个坐垫来给大少奶奶惦着腰。” 谢景翕笑着坐下,“母亲不用忙活,不碍事的,之所以没跟您言语,是因为前阵子还不大稳,于是忌讳着就没说,家里家外都没有知会。” “你这就外道了不是,跟家里还有什么忌讳的,那现在可是站住了?” “小裴太医一直给调理着呢,说是过了三个月就基本稳当了,目前还好,就是不大能吃东西。” “哎呦那可遭罪了。”方姨娘总算有了插嘴的地方,“我那时候怀相还好,都接连吐了两三个月,吃下去再吐出来的滋味真是不能说,不过后面就好多了,该吃的一样不少,全都补了回来,我吐的那会就爱吃酸梅子,还是家里传下来的方子,到还剩了一些,回头叫人给您送去。” 方姨娘倒是开始会做人了,谢景琪走后,顾恒屋里就数她大,整天抱着健哥儿过来正院跟曾氏一处,俨然成了儿媳妇的模样,吃了一回亏却是学乖了,说话办事皆周全不少,连对着谢景翕都找不出一丁点敌意来。 曾氏乐呵呵的看着俩人,显然对方姨娘的态度转变很是满意,“方姨娘酿的梅子我前儿还尝了一颗,夏日最是开胃,味道也很不错,就不如趁此机会多酿一些备着,我却是爱吃的。” “如此就有劳方姨娘费心了。”谢景翕客套的应了一句并未多言,只要她不找茬,谢景翕倒也愿意跟她相安无事,但再多的牵扯就别想有了,说白了就是不待见她。 “哎呦我的健哥儿,真是一日大似一日,祖母都快要抱不动你了。”曾氏欢喜的把健哥儿抱到身上,一边掂量一边逗他,“咱们健哥儿就快要长大喽。” 当真是一副含饴弄孙的欢喜场面,方姨娘眉眼间都是喜色,她转而对谢景翕道:“再过几个月等大少奶奶生了,咱们家里就更热闹了,以前是我不懂事,对大少奶奶多有得罪,如今您身子不便,家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言语,横竖我出了月子也闲来无事,正无聊呢。” 到底转到正题上来了,自来有了身子的管家媳妇,通常都是会把家事暂时放下的,一来为了安心养胎,二来也显的大度不恋权,虽然定会被推回来,但态度还是要有,且几乎都是默认的定例,至于生了以后管家权归谁那便到时候再说。 谢景翕一直不说自己有孕,估计早被曾氏误会她不想放权了,然而谢景翕还真就没这层意思,再者侯府现在正经媳妇就她一个,她推也得有人推,既然现在方姨娘主动开了口,那谢景翕就干脆顺水推舟,“我原是早就该说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家里的事已经没有精力再过问,连小裴太医都嘱咐我不要费心费神,所以既然方姨娘有心,我就趁机躲个懒,家里的事不如就交给她,母亲您说呢?” 曾氏放下健哥儿,眉眼间带了笑意,“你这个懒恐怕是躲不成的,方姨娘总归是姨娘,家里的事怎好交给她,我倒是能替你分担两日,不过我这个身子骨你也瞧见了,并不能长久,所以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曾氏是情理之中的推脱两句,心里指定是乐意的,她一是碍着方姨娘的身份,一是顾忌着侯爷的警告,上次吃了亏,不敢轻易把方姨娘推出来管家,但现今侯府里头,除了她也没旁人,其实说到底,迟早还是要交给方姨娘的。 所以这皮球推来推去的,无非是想推到谢景翕头上,让她开这个口比旁人好使的多,侯爷或者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同意。 谢景翕岂会不知这两位的算计,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曾氏就是瞧得上方姨娘当她的儿媳妇,现在谢景琪也让了位子,方姨娘自己争气生了儿子,再顺水推舟的管上几天家事,没两年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了侯府二少奶奶。 说真的谁是侯府二少奶奶她一点都不关心,方姨娘有本事能爬上去那也是她的能耐,是以谢景翕笑笑,“这有何不可,方姨娘也是大家出身,管家没准比我还在行,且不过几个月,府里都有现成的定例,管事妈妈们也都各自尽心,没什么难的。” 谢景翕这样好说话,方姨娘心里倒还打鼓了,她现在学乖了不轻易开口,提了一句就不再插话,由着曾氏与谢景翕定夺,曾氏原本还推脱几句,后来见谢景翕态度坚决不像做戏,也便松了口,“瞧你瘦成这个样子,就知道你定是没少遭罪,我看了心里也怪不落忍,若非你二姐不在,我也不能强留着难为你,这样吧,我回头跟你父亲商议一下,家里的事少不得还要他做主的。” “如此,有劳母亲了。” 谢景翕在曾氏这里说完话,回去就把自己的意思递给了侯爷,连带着家里的钥匙也一并递了上去,算是主动给曾氏铺好了路,谢景翕因为有了身子,侯爷也不好勉强她,看着递上来的钥匙什么话也没说,转而就去了曾氏屋里。 “老爷您来的正好,正与您有话商议呢。” “可是为了这个?”侯爷把钥匙放到曾氏眼前,“老大媳妇已经与我说了,既然她有了身子就不好劳累她,管家的事你怎么说?” 曾氏心里一喜,心说谢景翕当真是个上道的,她先跟侯爷开了口,倒是免了她的尴尬,“正是因为管家的事呢,方才老大媳妇在我这里推脱了半天,我没肯应她,家里就这么一个媳妇,我也心疼她的身子,可她不管家谁又能管呢,到没想到她直接与你开了口,既然如此,要不就暂时放我这里吧,有刘嬷嬷替我掌着事,再请小邹氏跟方姨娘偶尔帮我打打下手,统共几个月,倒也能应付,等老大媳妇生了,再还给她便是。” 曾氏这考虑的当真周全,侯爷心里虽然不大高兴,但也没有旁的法子,想着不过几个月罢了,也就点了头,“如此你就看着办吧,不过家里的事少让外人搀和,那方姨娘也没有名正言顺,是个什么分寸你自己要知道拿捏。” “是,我醒的了老爷。” 小邹氏再亲也是个外人,曾氏的意思还是得提拔方姨娘,既然如此商定了,曾氏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谢景翕卸了一身的家务事,安心回自己的小院里养胎去了,虽然这几个月她甚事也没问,事都是方钰在过问,但现在权利交接,还是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事要交代一下,谢景翕这回是打算跟侯府彻底分割清楚,没存在什么欲擒故纵拖泥带水的意思,所以态度很是干脆利落。 方钰道:“夫人,方才方姨娘还委婉的与我提了一句,说是想要留下咱们的班底帮她理事,说什么侯夫人只是暂代您过问家事,她跟着打个下手,但又无甚经验,所以离不得咱们。” 所谓班底,其实多数是方钰方玳带出来的,除了侯府那几个一心向着谢景翕的管事妈妈,另外还有顾昀跟前的几个嬷嬷一并谢景翕的几个陪嫁嬷嬷,还有侯府账房亦是谢景翕的人,如若谢景翕不管家,除了侯府原本的那几个管事,其余的人都是要一并撒手的,就算不撒手那也是谢景翕的人,你说他们是听谁的好,这样当断不断的事谢景翕是不会干的,真出了事少不得又要把屎盆子往她这里扣。 方姨娘当真是学聪明了,留她的人就是表明自己不会真的接手家事的态度,一来重新换人很麻烦,二来方姨娘手上也无人可用,且换了人还容易引起人心不稳,侯府那几位管事到现在还瞧她不顺眼呢,吃过了亏倒是学会稳扎稳打不冒进了。 “留是留不得的,等交代过了家事,我便去骤得园养胎,你们也是要与我一道过去,侯夫人手里的人不比我少,哪里真会缺我这几个人,事是她自己揽的,还指望我在后面给她擦屁股么,且你瞧着吧,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的,她一边想着仰仗邹氏,一边又想提拔方姨娘,哪里就有这么多让她如意的事,她乐意,邹少奶奶还不见得乐意呢。” 方钰看她的神色点点头,“如此我明白该如何行事了。” 164邹灵过府 谢景翕的人一撤走,侯府的日常工作顿时就显的有些忙乱,别的都还好说,账房的人却不是谁都能来顶替的。 账房的人是谢景翕做主从百草那里借来的,这些账房放在外面都是有钱难求的好手,进侯府来管这些日常蝇头小账已经是大材小用,看的也不过是顾昀与谢景翕的面子,如今她都不管家了,人家怎么可能还白白留在侯府供人差遣。 以前李账房培养出来的几个心腹都被侯爷做主裁换了,也就是说现在侯府的账房已经无人可用,方姨娘是想趁机把自己跟前的心腹嬷嬷安插进来接手些家事,但账房这种地方她是进不来的,曾氏手里也没有人,于是俩人就为此事犯了愁。 “老大媳妇撒手家事,带走她的人也是情理之中,不然就是留着也不好任由我们差遣,何必尴尬。” 曾氏对谢景翕的态度很是满意,对她的人也着实没有很看重,她又不是没管过家,现在侯府里顶事的几个管事还不都是她的人,谢景翕手里的那几个才管了几天,有没有的还不都是一回事,除了账房以外,曾氏的态度都是可有可无。 跟前刘嬷嬷几次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口,太太还是把事想的太简单了,一年之前大少奶奶那是可有可无,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的人看似干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在大少奶奶手里已经自成体系,一旦将大部分的人撤走,就剩那几个光杆管事妈妈根本不不成事,何况那几位对大少奶奶也是忠心,这会子心里还不大乐意呢。 方姨娘这几天替曾氏出面料理接管一事,看事情看的比曾氏透,但是有些话她不会说,大少奶奶的人她也留了,可是没留住她也没有法子,如今能仰仗的还是曾氏,“太太,大少奶奶的人一走,府里的确缺人,不过我想着母亲手里还是有人的,少不得暂时要辛苦些,等交接过度清楚了也就好了,另外我跟前的奶娘也能帮些忙,就只有账房一事不大好办,府里没有可用之人,难不成咱还要去外面现找么?” 曾氏皱皱眉,“那是不能够的,外面的人用着不放心,侯爷是不会同意的,此事暂且不提,待我跟侯爷商议过后再说。” 留曾氏跟刘嬷嬷单独说话的时候,曾氏问道:“管事妈妈们可有说甚?”她现在还对上次管事妈妈们闹事的事耿耿于怀,生怕她们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倒也不曾说甚,毕竟这次是大少奶奶有孕,谁也没有法子的事。” 曾氏看她一眼,“有事你也不要替她们瞒着,只要她们好好干,我不会亏待她们,他们若有别的想法尽管来与我说,就说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了太太。” 曾氏这厢正为账房发愁的时候,二房邹少奶奶来了,她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眼生的姑娘过来,曾氏瞧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姑娘是谁,“这是哪家的姑娘,长的倒是周正。” 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的细长高挑,眉眼十分的深刻精致,细细看上去还有些异域模样,有些北方姑娘的样子,但气质却十分灵动清秀,不认生也不怯场,光看样子是很叫人喜欢。 邹氏拉着她过来给曾氏见礼,“还不见过侯夫人。” 那姑娘对着曾氏盈盈一福,俏皮又脆生的喊了一声侯夫人,“见过夫人,我叫邹灵,夫人叫我灵儿就好了。” 邹氏笑说:“叫姨母见笑了,是我家里的妹妹,前几日才过来。” 曾氏又细细打量她几眼,越看越欢喜,“灵儿,倒是般配这个名字,长的与你真是半分也不像。” 这位正是邹氏的母亲与继父所生,也就是同母异父的妹妹,前几日到京城来投奔邹氏,不消说,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是真的不像,比我不知好了多少,长的像父亲多一些,就是性子野了些,孩子家家的欢生闹人。” “不妨碍的。”曾氏拉着邹灵的手在跟前坐下,“小姑娘就是要有些灵气才讨人喜欢,闷着不说话又有什么趣儿,既然来了京城,就多到姨母这里坐坐,我这里人少,可劲的让她闹腾也不妨事。” “那敢情好,省的姐姐总嫌弃我话多,我就过来跟姨母说话也好。”邹灵笑起来一双酒窝很是可爱,没几句话就说的曾氏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直说好。 邹氏一旁道:“听闻府上大少奶奶有了喜,我正打算着过去瞧瞧她呢,这下府上再添个孙子可就热闹的多了。” 曾氏笑脸一顿,“热闹是热闹,不过她这一有孕,府上的烂摊子又没人管了,我正想着这几日请你过来帮忙,又怕你没有时间。” “那也是应该的,她进门一年多才怀上,心里定是小心的,且您这个婆婆还隔着一层,更是应该体恤她才是,只要姨母您有事,随时唤我过来便好,我手里人都是现成的,不忙什么。” “哦?那敢情好,我这府里正缺个账房,你那可有信得过的人过来操劳几天?” “账房倒是有一个现成的,还是之前我从家里带来的,家里爷娘都是我母亲跟前的老人,您没准还见过呢。” 曾氏一听这个就高兴了,知根知底的人用起来也放心,就算不能用的长久,暂时也能顶替几日,等慢慢有了合适的再换便是,“那就再好不过了,你改明儿把她带过来我瞧瞧,合适的话我就留下了,再者你手下的人也指派几个给我使唤两日,工钱的话由我来出,不会叫你的人白干活的。” “姨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没有您哪里有我今日,我的那些人大多都是母亲跟前的旧人,您也都见过的,自己人何必客气,说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外道了不是。” “还是你会体贴我,罢了就这么定了吧。” 邹氏从正屋出来,便领着邹灵去往谢景翕那儿串门子,邹灵头回来侯府这样的大宅院,瞧哪都新鲜,灵动的大眼提溜转个不停,但却很注意分寸的只是看,邹氏拉着她嘱咐说,“一会见了大少奶奶别这样没规矩,她可不能由着你撒娇卖乖。” 邹灵吐吐舌头,“我知道了姐姐。” 邹氏这厢进院子的时候,正与刚回府的顾昀碰了个正着,顾昀眉头一簇,本能的先注意到邹氏跟前的生面孔,邹灵方才不知为了什么正笑的欢,脸上的小酒窝还深刻,眼睛笑的弯弯,看上去很是灵动可爱。 邹灵见乍然遇上个男子,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由自主的脸一红,就冲顾昀福了福身子,“见过……呃见过……” “是顾大少爷。” “哦,见过顾大少爷。” 这女娃脆生生的倒是讨人喜欢,顾昀略看了看便颔首离开,本来打算去看谢景翕的,这下倒是不方便了,于是转而去了书房。 顾昀不搭理人也不是一天两天,邹氏是见怪不怪,邹灵就有些好奇的盯着他的背影,这男子长的端正好看,虽然眉眼间有些不近人情,但却并不讨厌,反而还更容易吸引人多看几眼。 “原来这位就是顾大少爷啊。” 邹氏看她一眼没说话,“让你小心些,快随我进来,既然大少爷回来了,我们略坐坐就走了。” 谢景翕听闻邹氏来了,从踏上起来披了件衣裳,明玉小声与她说道:“姑娘,大少爷方才进门瞧见邹少奶奶过来就去了书房,另外邹少奶奶好像还带了一个姑娘过来。” “嗯,我知道了,去备些凉茶果子来。” 谢景翕第一眼瞧见邹灵的时候,心里也不由喜欢,这姑娘是那种看上去就很有眼缘的类型,不像头一次看方钰,聪明乖巧却知道这姑娘很有主意,不大容易叫人亲近,俩人年纪虽然差不多,但邹灵更像是家里的小妹妹,可爱有灵气,更容易叫人心生怜爱。 “呦!已经显怀了。”邹氏过来扶着她坐下,“有了好消息我竟是不知道,要知道了早就该来看看你,快坐下别站着了,我又不是外人,干嘛与我客气。” “我这一胎怀的磨人,平日别说出门,走都不想走,也是才刚坐稳了胎,家里人也都是才知道呢。” “坐稳了就好。”邹氏打量她的肚子,“这得四个多月了吧,肚子倒是不小了。” “哪有,不过才三个多月罢了,的确是大了些,小裴太医来瞧过,又说不是双生,也是奇怪的很,我东西吃的不多,他在里头长的个头倒是不小,还担心往后不好生养,叫我没事多走动走动。” “那是得克制些,不然生的时候你就要遭罪了,孩子能吸收是好事,你且安心养着便是。”邹氏把邹灵拉过来与她介绍,“这是我家里的妹妹邹灵,今儿领过来给姨母瞧了一眼,也顺道领过来认一认,快来见过大少奶奶。” “邹灵见过大少奶奶。” 谢景翕打量她几眼,笑着点点头,“是个周正的孩子。” 165是何居心 邹灵是个活泼可人的小姑娘,不似京城世家里的小姐们见面先要端正三分,跟谁都不认生,在谢景翕屋里不过吃了几颗果子的功夫,就把邹氏嘱咐她的话忘的一干二净,银铃似的笑声都快传满了整个院子。 她又不似方钰那般会刻意与谁亲近,跟明玉说笑归说笑,却不会上前亲近的好似亲姐妹,可见她玩闹归玩闹,骨子里还是很有分寸。 谢景翕问邹氏,“你这妹妹可是打小就养在东北老家的?” “正是呢,家里父母宠的很,不肯早早送来京城,就养成了这么个野性儿。” “倒是养的很难得,天性如此,我看这般倒是挺好的,在京城里没得把性子养的拘束了,要不是听口音是北边来的,我还当是在南边养大的,这气质模样却是有几分南方的灵秀。” 邹灵笑呵呵说道:“我母亲就是南边人嘛,没见您之前,我原本以为那就是南方女子的全部,这会见了大少奶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钟灵毓秀,看来我跟南方姑娘是很有缘的呢。” 谢景翕笑笑,“话也很会说呢,不知你平日可读书?” “读书当然要读啊,比如什么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我都是爱看的,只不过有时候看了也记不住,我母亲说跟没读一样。” 邹氏笑睨她一眼,“你也不怕人笑话。” “姑娘家爱看经史子集倒是出人意料,我当姑娘那会可是一看这样的书就瞌睡,诗赋也不大能看,就爱看些杂七杂八的话本子。” “话本子啊,那有什么趣儿,我看了几本,觉的姑娘公子的也就那么回事,志怪的话本子又不吓人,还不如我大半夜一个人去深山老林里听狼叫好玩呢。” 明玉张大了嘴,“啊?你一个人去吗,那得多可怕啊?” 这在明玉的心里是无法理解的行为,当然大多数人可能都不能理解,这姑娘的确是特别,性子也难得不做作,只是很可惜,她是邹氏的妹妹。 “明玉丫头,你少听她胡说八道的,没得跟她学坏了,姑娘家家的还当什么好事挂在嘴边与人说。” 邹灵撅着嘴,“姐姐你又说我,我看大少奶奶人家就不觉得奇怪,是吧大少奶奶?” 谢景翕笑将出来,“随性罢了,没什么不好的,我看你也怪有趣的,往后常来坐坐,也跟明玉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多说点新鲜事,她指定是爱听的。” “你就是好说话。”邹氏拉着谢景翕笑说,“罢了,今儿也叨扰了不少功夫,我们也该回了,改天再来看你。” 方钰送邹氏二人出去,回来与谢景翕说道:“大少爷老早就回来了,在门口碰见了邹少奶奶,这才避嫌去了书房,我方才到前院走了一遭,听闻侯夫人已经请了邹少奶奶的账房来府里帮忙。” 谢景翕换了衣裳,有些疲乏的歪在榻上,她早就算准了如此,也没太意外,相比邹氏想要插手侯府家事的举动,她这会对邹灵来京城的用意倒是更好奇一些,单是为了找婆家么,恐怕没这样单纯吧。 “往后侯府的事咱们无须多问,除了必要的事情以外,都少去前院走动。” “是,夫人。” 顾昀没多一会打书房过来,方钰与明玉察言观色的退下去,他照例过来趴在谢景翕肚子上听了一回,也不知这会子能听见甚,顾大人就眉开眼笑的抱住娃他娘,“难得早回来片刻,竟是又被打扰了,邹氏过来可有说甚?” “就是来看看我,顺道带她妹妹来认认脸,你方才遇上她们,觉的这邹姑娘如何?” 顾昀撑着脑袋在一旁看他媳妇脸上的神情,“怎么,阿翕又在考验我了?” “不是考验你,是跟你说正事呢,我总觉得邹灵这会子来京城并不单是为了寻个婆家,她出身东北,不知道跟那股神秘力量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晓不晓得邹氏的底,且邹氏今儿冒然把她领了来,没准是打着侯府的注意呢。” 顾昀见他媳妇瞅他,笑道:“你干嘛这样看我,她就是想把邹灵送到侯府,那也轮不上我,要给给顾恒岂不更好,再不济老侯爷还老当益壮呢,我这儿可没有地方供她,媳妇盯的这样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谢景翕气的锤他,“你这叫什么话,说的我好像多不讲理似的,我就是瞧这姑娘不错,觉的有些可惜罢了。”不然就是说给景昱也是使得。 “嗯?难得被阿翕瞧上,那这姑娘当真有两下子,改日我得好好瞧瞧,当然阿翕不让我瞧,我是不敢的。” “谁不让你瞧,没准人家姑娘早都看上你了呢。”邹灵的确是不错,没准曾氏看上她就变了主意,把邹灵说给顾恒也是有的,不过,邹氏如果真打的是顾昀的主意,那往后可就真有的瞧了。 顾昀抱住她香了一口,“那你可千万看紧了,你夫君现在可是抢手的很,打我主意的可排着队呢。” 谢景翕白他一眼,“瞧把你美的,邹氏的心思可不在你,我猜她已经猜到些什么,比如我在暗中查她,比如侯爷也极有可能在暗中查她,她这是想在你身边放个人试探呢,就算她猜错了,拉拢你我也不吃亏。” “你的意思她的心思是整个侯府?心思倒还不小,这样说之前的事都是她的手笔?” “八九不离十,但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所以我猜侯府里定还有她的人,不,或者是那边的人,他们根本的目的或者一样,但是又掺杂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产生了冲突,比如大姐与大哥儿的死,就极有可能不是一人的手笔。” 顾昀眉头一簇,“你这样一说还真是叫人毛骨悚然的,府里的事我之前懒的搀和,竟没想到也是这样惊心动魄,早知道这样危险,我是断不会叫你留在侯府搀和家事的。” “你什么时候也感情用事了,明知道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既然躲不开就不如查清楚,我猜你当初头一次冒出想要娶我的念头时,为的也是这个吧,你看出来我二姐难产是有问题,也看出来我在暗中查你们侯府的事,你大概觉的我还有些小聪明,将来或者能帮上你的忙,可是如此?” 谢景翕好整以暇的看他,既怕他点头又怕他不点头,总之心里矛盾的很,顾昀方才心神一动,倒不是因为她戳穿心事,而是觉的有身孕的女子真是难猜的很,一会糊涂一会聪明。 顾昀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也没有否认她的话,因为有那么一瞬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也就是一瞬罢了,他顾昀身边不缺聪明人,还不至于为了她这点小聪明动心。 顾昀安抚地抚摸她的发丝,“傻阿翕,就算我曾经有那么一瞬是这样想过,但是我在决定娶你那一刻就只想着能护你一世周全,把你夫君想的那么狭隘真的好么,嗯?” 虽然他不见得能护她一世,但是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谢景翕把脸埋在他身上,“是我说左了,你就原谅一个有了身孕脑子不好的阿翕吧。” 顾昀笑着在她嘴角啄了一下,“我瞧你不是脑子不好,是压根不能在侯府里待着了,咱还是搬去骤得园养胎吧,横竖你现在也不管家事,在侯府吃不好睡不好的我瞧了也心疼,跟老头祖母住一起,没准心情好了就能吃东西了。” “嗯?你现在能跟我过去了么,南边的案子可忙完了?” “基本定了局吧,反正也没有一日得闲,倒不如去骤得园清静,不过再有两个月二皇子就要大婚,他前儿请我与他证婚,我答应了,到时候咱们是都要去的。” “看来你这个老师当的挺得人心嘛,请你证婚,那是很看中你啊,那也无妨,大不了再回来折腾一趟罢了。”谢景翕想到要去骤得园,简直浑身是力气,恨不得立时就去收拾行李,后来自己也觉的不像话,又回来坐下,“你说二皇子大婚,沈家人可会上京?” “恐怕还没有这样大的脸,不过也是说不准的事,但我想着大概是来不了,这次南边的案子牵扯良多,沈茂天的人被起了不少,他这会应该是疲于应对才是,且西南的商贾已经被宋延辰吞没大半,沈茂天两头堵着心,心里不定怎么窝火呢。” 沈家人瞧太多人不顺眼,但偏偏沈贵妃心又大,专挑沈家瞧不顺眼的人家拉拢,小沈妃刚死没几天,叫他们立时过来在二皇子大婚上有说有笑也不能够,且二皇子大婚没有避讳小沈妃的白事,沈家定也是不高兴的。 谢景翕又道:“既然已经这样堵心了,不妨就再添一把火,让沈家堵的更彻底一些才好。” 顾昀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阿翕又想什么歪主意呢?” 谢景翕故弄玄虚的附耳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顾昀眉头一挑,在她鼻尖上咬了一口,“不愧是我的阿翕,倒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如此,沈家是不能再留了。” 166再起争执 就在谢景翕忙着收拾回骤得园的时候,侯府又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事情还是因着管家一事,方姨娘得了曾氏的提拔,接手了府里大部分的日常工作,曾氏是明着把事揽在自己身上,实际所有的事都甩给了方姨娘,刘嬷嬷两个院子两头跑,整日进出二院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底下人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却很有意见,然越是底下人不服,方姨娘的心就越大,就越想着有朝一日能完全将侯府掌控在自己手里。 就在方姨娘憋着一肚子劲没处使的时候,书房里月雯私底下喝避子汤的事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对于月雯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根戳在方姨娘喉咙里的刺,因为她到现在为止都没能踏进过书房半步,开始她知道月雯只是个伺候笔墨的丫头,心里虽然恨但也恨的有保留,然而月雯私底下喝避子汤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顾恒已经把她收用了。 方姨娘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因为自从她怀孕生子,顾恒就再也没进过她的屋,甚至连健哥儿他都很少看,就只有在曾氏那里请安的时候才会抱一抱,虽然她现在总算是要熬出了头,可是内里是个什么情形她最清楚,顾恒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而她也不过只是个妾室,没有地位没有夫君的爱怜,若不趁着现在做些什么,那她往后的下场只会比谢景琪更惨。 “既然已经成了二爷的人,留在书房也不像话,明知道二爷子嗣不旺还私下里喝避子汤,就算二爷能答应,侯爷侯夫人恐怕也不会答应,去把月雯给我喊过来,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解释。” 一旁嬷嬷道:“那月雯姑娘一向清高的很,她不肯过来怎么办?” “不肯?这可由不得她,她要实在不肯便只能送到侯夫人那里去了,让她自己选吧。” 月雯就这样被带到了方姨娘跟前,不过来是来了,可态度依旧如以前一般,“不知方姨娘唤我过来所为何事,书房里还没打扫干净,我并没有太多时间。” “住嘴!少拿书房说事,仗着爷宠你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是不是,我问你,你私下里喝避子汤可确有其事?” 月雯面上一怔,显得有些意外,“我不懂方姨娘在说什么。” “不懂么,奶娘,给她长长记性。” 那嬷嬷心领神会,在后面一脚踹向月雯的腿,迫使月雯噗通一声跪下来,“月雯姑娘,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咱们姨娘可是想着你呢,既然成了二少爷的人,留在书房也不是个事,体体面面的被抬成姨娘不是更好么,何必在小书房里干丫头做的下等活计,还得偷偷摸摸的喝避子汤,图什么呢,二少爷正是求子嗣的时候,你这样就不怕让他知道了生气么?” 这威胁的话再明显不过,方姨娘是想把月雯从书房里请出来,等她成了个普通的妾室,也就没了什么所谓特权,男人朝三暮四的很正常,再多添几个进来,月雯也就只是个失宠的妾罢了。 但月雯并不把方姨娘的威胁当回事,“我没有喝过避子汤,也不会成二少爷的妾,我就只是个在书房伺候笔墨的丫头罢了,方姨娘如今在府里混的顺风顺水,又何必与我过不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岂不很好。” 方姨娘受了这话的刺激,气的冷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端着呢,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二少奶奶,但如今二院里可也没人敢与我这般说话,既然你敬酒不吃,就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方姨娘给奶娘使了眼色,那奶娘就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打在月雯脸上,然后又在她身上狠狠掐了几把,总之后院里教训人的法子都使了个便,其实也不过就是给方姨娘出气而已,原本也没打算怎么难为月雯,出了气再把她抬成姨娘,最好再被侯夫人教训一番,方姨娘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月雯被嬷嬷这样教训下来,却最终晕了过去,不但晕了,裙子底下不断流淌的血迹一下就扎了方姨娘的眼珠子,她大惊失色的喊道:“快,快住手!去请太夫,去请大夫!” 方姨娘万万没想到月雯是真的没有喝避子汤,没喝也就罢了,孩子还被自己给教训没了,这下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不是倒霉催的多管闲事是什么,顾恒不能饶她不说,侯夫人那里也交代不过去,这下方姨娘完全慌了神。 不消说,顾恒知道了又是一顿责骂,进门二话不说先一脚将方姨娘踹倒在地,连带着上回月雯被门撞破头的账也一并算了,“谁给你的胆子教训人的!” 方姨娘连滚带爬的过来给顾恒认错,“二爷您先别气,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我听闻月雯姑娘私下里喝避子汤心里着急,二爷您原本子嗣就少,心里也定是想让月雯把孩子生下来的,我只当是月雯不满意现在的身份,这才瞒着您偷偷喝下避子汤,可哪成想她,她……我真不是想要教训她,是月雯态度蛮横,一来二去的我就,就……” 顾恒一把揪住方姨娘的衣裳,强行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方晚晴,我记得我好像警告过你吧,你现在孩子也生了,家事也管了,还想要甚!我屋里的人你也想一并管了是么,收起你那些狂妄的心思,不然你现在有的我也一并拿回来!” 顾恒是把自己所有身不由己求而不得的恨意都加诸在了方姨娘身上,虽然于她并不公平,但另一方面说,也是她自己赚的。 月雯的孩子自然是保不住,但细想起来这事也实在蹊跷,再怎么脆弱也不至于几个巴掌就给打没了,但事实摆在这,方姨娘这个黑锅是非背着不可,顾恒虽然对月雯私下喝避子汤的事也很在意,可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月雯一见着顾恒就开始哭,跪在床上说道,“二少爷,月雯真的没有喝避子汤,月雯虽然有过那样的念头,可是最后关头还是没有喝下去,月雯承认自己是想留在二少爷身边,做一辈子丫头也没关系,因为二少爷心里的苦只有月雯能理解,如果成了您的妾,就与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月雯宁愿一辈子不要名分也罢,求您千万别赶我出去!” 顾恒眼神一缩,他忽然想起了谢景琪临走时与他说的话,人一旦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变的自己也不认识,月雯不再是那个对他无欲无求的丫头,可是她却是很难得的一心为他着想的丫头,顾恒上前抱住月雯,“你身子还弱呢,说这些作甚,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别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二少爷,我知道你一定生我的气,但是真的不要怪罪方姨娘,她也是无心的,最近府里的家事繁杂,她一定心里压力大,再加上邹灵姑娘近日经常过来太太跟前,方姨娘一定是害怕您把邹姑娘娶进门,这才拿着我说事的。” 顾恒眉头一皱,“竟有这事?邹灵又是谁?” “邹灵是邹少奶奶的妹妹,家里账房都是邹少奶奶的人呢,没准就是给邹姑娘预备的呢,所以方姨娘才会如此紧张,当然也怪我自作主张被她抓住把柄,总之这事说到底都怨我自己,您就不要去找方姨娘了。” 月雯这话简直就是触了顾恒的逆鳞,对于侯夫人给他塞女人这回事,顾恒已经反感抗拒到了极点,所以顾恒完全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去找曾氏理论,如此就导致了家里一场有关于管家权的争执。 顾恒恼火的地方不只在于曾氏一厢情愿的给他塞女人,更多的是因为曾氏糊涂,家里账房这样至关重要的位置,怎么能交给一个外人打理,且二房贪墨侯府家产的事顾恒是心知肚明,这般两厢发作,这场口角争执可想而知的激烈。 “母亲,二房邹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您不会又打算把她塞我屋里吧,有这样的好事您怎么不想着大哥净想着我呢?” 曾氏一头雾水,“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方才听闻你书房里的那个丫头小产了,怎么这样不小心呢,据说还偷着喝什么避子汤,我早就跟你说过,既然收用了就赶紧抬成姨娘,这样名正言顺的才好生子,这丫头心也太大了,你可不能这般由着她!” 顾恒冷笑一声,“您就是这样听说的么,您怎么不去问问方姨娘到底怎么回事呢,要不是她把我的丫头打了一顿,这孩子能掉了吗,母亲,您整天自以为是的坐在这里,以为所有的事还都在您的掌控中么,连家里的账房都放心交给外人,您这心怎么就这么大呢,回头家都要被那几个女人搬空了,您没准还坐着替她们数钱呢。” 曾氏不可置信但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恒儿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就算心疼你屋里的丫头,也不用帮着她这样说我们吧!” “母亲,您还真不是一般的糊涂啊!” 167不速之客 曾氏上了年纪,糊涂是糊涂了些,但她也的确是一心为了顾恒,被顾恒这样一说,曾氏感到十分的不解。 后院女子争宠的手段她也不是没见过,即便方姨娘有这样的心思,曾氏也不觉得奇怪,但她并不以为方姨娘有这样的胆子故意让月雯小产,顾恒一心向着书房里的那个丫头,被她蒙蔽也是有的,既然孩子已经没了,曾氏也不跟他争执,但什么账房别有用心吞没家产的事她就完全不能理解了,一个账房又能如何呢? “恒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那账房原是我跟邹氏提起的,人也是我们以前的旧人,知根知底的不算是外人,何况只是临时借用,没打算让她一直管着,何来搬空家产一说呢?” 顾恒也懒的与她解释许多,“母亲,有些事您心里有个数就罢了,家里的账房是断不能用二房的人,回头我从外面调用一个给府里用,缺人咱自己找,邹少奶奶的人一个也不留,另外那个什么邹灵,我先把话撂这,甭想再往我屋里塞,弄一个方姨娘进来已经家门不得安宁,再多了我可就不管了,出了事您自己跟父亲解释去。” 曾氏气道:“方姨娘怎么就不得你喜欢呢,多好的姑娘啊,儿子也给你生了,人也能干,你就至于这么大气性吗,你要是实在喜欢书房里的那个,娘也不拦着你,可你也不该因此冷落了方姨娘,娘说句不中听的,你那正经媳妇指望不上,往后府里少不得是要方姨娘来操持的,你这样跟她一直僵着,将来健哥儿可怎么办?” “您是巴不得把方姨娘抬成少奶奶吧,这事我得先给您知会一声,她想也别想,人是你们娶进来的,我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想认,你们想要儿子我也生了,想要她管家我也不拦着,但是她除此之外什么也别想得,也别想搀和我屋里的事,不然我可保不齐做点什么不好的事!” “你!你个逆子!”曾氏气的手都哆嗦。 顾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家里如今无人管家,他退一步默许了方姨娘管家的事,前提是邹氏以及二房不能插手侯府的事,且方姨娘想要的他都给了,子嗣,权利,唯独没有方姨娘内心最渴求的爱恋。 说到底往后侯府还是顾恒说了算,曾氏挣扎再多有什么用,塞一百个女人给他也是这个下场。 不出意外的,曾氏又气病了,且病的还不轻,晚上还招了小裴太医过府,听闻心疾又犯了。 如此一来,谢景翕不得不多留几天,好歹面子上要过得去,趁着旁晚没有太阳的时候过去问候了一声,算是尽了心,然后回到自己屋里直叹气,“早知道就早走几日好了,真是麻烦啊。” 明玉在旁给她打着扇子,“说起来闹的也不算小,月雯小产,方姨娘被二少爷打了一顿,且邹少奶奶那边派来帮忙的人都被撵了回去,虽说也客客气气的婉拒,但总归是不好看,最终定了由方姨娘管家,但是据说二少爷从此就再也不去她屋里了,也不知道算是哪头赢。” 明玉这个傻丫头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这样一闹,倒是让谢景翕确定了月雯的身份,这丫头果然藏的深啊,不声不响的在侯府这么多年,竟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她,能这样沉住气的在顾恒身边韬光隐晦,也算是个人物了。 大概从邹灵过府开始,月雯就开始盘算了,假借被方姨娘发现避子汤,从而演了这一出好戏。她对顾恒有情,心思一点不比方姨娘小,比邹氏也差不到哪去,邹氏想吞了侯府,很有可能会把邹灵送进侯府里应外合,月雯对顾恒乃至整个侯府都志在必得,自然不会允许邹氏得逞,可她明面上又不能与邹氏做对,所以才借方姨娘的手跟邹氏打了这场擂台,因为暂时来说,侯府落在方姨娘手里总比落在邹氏手里好的多,且她还因此彻底破灭了方姨娘对顾恒的幻想。 是以这个暂时的赢家,应该是月雯无疑,邹氏下一步就算是要报复,那也是找方姨娘,只不过有一点谢景翕暂时没想通,为何这次没有人拿健哥儿下手了呢? 是怕同样的事做多了露马脚,还是说方姨娘有什么特别可以利用的地方,委实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也暂时不想了,既然决定安心养胎,侯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得暂时放一边,谢景翕等曾氏稍稍好些以后,便拖家带口的去了骤得园。 然而正应了那句她不找事事找她,刚去了骤得园没几日,就又出了一桩意外。 这个时节正是骤得园草木最为旺盛的时候,在京城能热吐血,可这里大树遮天蔽日的却十分凉快,尤其她跟顾昀的院子在小山头上,更是凉快的不得了,每天就跟老太太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再有嵇老头逗逗嘴,不那么热的时候还能一起打理一下她的小药院子,甭提多么惬意了。 然这日临近旁晚的时候,一家子人正在谢景翕的小药院子里玩乐,顾三思跟谢八块打闹累了正趴在地里歇息,忽然间,顾三思好像被人炸了毛似的狂吠,连一向淡定的谢八块也竖起尾巴瞪大了眼,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方钰警惕的四下瞅瞅,这一片原是连着后山建的,虽然隔开了院墙,但为了与周遭景致融合在一起,院里院外的草木几乎都保留了原来的样子,也就是说实际上跟后山也就是一个院墙之隔而已。 不过顾昀一向谨慎,后山的路早都被他封死了,除了风景好看,一般人也上不来,可猫狗最是惊醒,它俩这样一惊一乍的难免叫人心疑,难不成是真有人上来了? “方钰,去后面瞧瞧,可是有什么小东西跑进来了?” 谢景翕以为会是后山的一些野兔之类的误跑进来,最多也不过是个豹子狼,但是大白天的应当没有问题,所以并没有担心,方钰警惕的一路找过去,在走到一棵树下的时候猛地听见上面有动静,方钰警钟大作,“谁!” 树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多时掉下来一个不明物,边掉还边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是人,千万别拿箭戳我!” 方钰心里一惊,果然是有人上来了么,这怎么可能! 然再一看掉在地上的那位,居然还是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灰头土脸的抱着脑袋,嘴里一直喊着好汉饶命,方钰听了一会觉的不对劲,为什么她觉的这声音如此耳熟! 这位误闯进来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邹灵。 谢景翕着实吓了一跳,她简直无法想像邹灵是怎么能找到这里来的,其实邹灵也是误打误撞,见了谢景翕也彻底懵菜,“真的是大少奶奶吗?实在是太好了,呜呜,我在山里迷了路,还被一直豹子追了半天,爬到树上才好容易躲过去。” 邹灵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谢景翕还没说什么,嵇老头先乐了,“哎呦这小女娃娃倒是好玩,还会爬树呢,再爬一个我瞧瞧。” 邹灵:“……” 她一张花猫似的脸看着嵇老头,“老伯,您瞧我腿都摔断了,哪里还能爬树啊?” “摔断了腿啊,那没事,我给你接上再爬。” 邹灵:“……” “外祖父您先莫打岔,邹灵姑娘,你爬上了树也就罢了,又是怎么爬到这里来的呢?” “夫人您少听她胡扯!”方钰警惕的看着邹灵,“邹灵姑娘,您也太把咱们当傻子了吧,这里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爬过来的地方,你躲到树上我信,可你总不会说那豹子就在方才那棵树底下吧?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一路飞过来的!” 邹灵一双大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众人,“我,我真不是骗人的,方钰姐姐您不信可以出去看,那豹子一路跟着我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我爬到树上那豹子也一直盯着我,还差点也跟着爬上来,我害怕就一直顺着树枝爬到另一颗树上,就这样一直爬啊爬,最后瞧见这里有院墙就进来了,但是我听见院子有人不敢出来,就又爬到树上躲起来,我真的没有骗人!” 方钰将信将疑的出去瞧了瞧,果然是瞧见一只豹子蹲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然而如此她还是不能相信邹灵的话,但不信归不信,她也拿她没办法。 既然邹灵都这样说了,谢景翕也不能把她如何,且老夫人与嵇老头不知情,觉的这女娃娃怪可怜的,老太太道:“这姑娘既然认识,就先救下来要紧,你瞧她腿都摔断了,可怜见的。” 邹灵会讨人喜欢,没一会就哄的嵇老头跟老夫人开怀,谢景翕见天色也不早,便只好做主暂时叫她住下来,“方钰,去给邹姑娘收拾一间客房,今晚上就暂时住在这里,明儿你亲自把她送回去便是。” 方钰心里老大不情愿,但既然谢景翕吩咐了,她便只好照办。 168是何居心 邹灵误打误撞的进了骤得园,进的十分蹊跷引人怀疑,然细想之下却又不像是有甚预谋,若是邹氏的城府,不会这样冒然暴露,那这邹灵到底所谓何来呢? 嵇老头果然三两下就给她接好了腿,不说马上活蹦乱跳,勉强走路是没有问题,刚能走动就跟着嵇老头满院子玩闹,骤得园立时就显的热闹起来。老太太也十分喜欢她,拉着谢景翕问道:“这闺女是哪家的,我看着甚是不错,跟咱们景昱倒是般配。” “祖母您就别跟着裹乱了,这是府里邹少奶奶的妹妹,人家自己有主意呢。”谢景翕也觉的可惜,若不然跟景昱的确是很般配。 老太太一听是二房的,立时就不提了,“如此倒是可惜。” 晚上顾昀回来知道了此事也十分惊讶,立时就对邹灵起了几分戒心,“你可查探过了,的确是误闯进来的么?” 赵章回道:“里里外外都查验过了,封死的路是不大可能走的,唯一就是有可能如她自己说的那般,是顺着茂密的树过来的,我也找人试验过,的确是可以爬,但想来这位邹姑娘应当也有些身手,不然一个女孩家恐怕没有那样大的气力,那只豹子也派人活捉了回来,不像是有人饲养训练的。” 顾昀皱着眉头,依旧不能释疑,“你带人把那片的树都砍了,从此那周围都得派人守着,另外院墙也要加高,我不在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 “我这就去办。” 顾昀虽然带谢景翕到骤得园养胎,但心里却是忐忑防备,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骤得园裹成个粽子,生怕这老老小小几个人出点什么差错,如今竟然凭空掉下来一个姑娘,这事不是太奇怪了么。 顾昀揣着满肚子心事,到了门口却很自然的舒展开眉头,谢景翕正托着腮帮子守在饭桌前等他,见他进门,立时笑了,“今天又忙了么,祖母他们都先吃过睡了,我等你一起用呢,快净手过来吃饭。” 顾昀嗔怪的看她一眼,“又为了等我挨饿了么?” “也没有,我方才也没有胃口,这会凉快些反倒想吃了。”谢景翕这几日稍稍有些胃口,虽然还是吐,但天气凉快心情好的时候会有想吃东西的欲望。 顾昀陪着她吃饭,见她用了小半碗饭,心里稍稍放心,待吃过收拾停当方才说起邹灵的事,“邹灵的事我方才听赵章说了,往后我不在的时候,阿翕还是小心些,即便是熟人也不要留他过夜,尽快送走的好。” “我醒的,不过我留下她也是存了观望的心思,若是连夜把她送回去,未免太刻意了些,反倒叫邹氏起疑,若是这姑娘当真有什么心思,总会瞧得出来的,咱这次没让她得逞,下回照样会来,到时候反而防不胜防。” 谢景翕说的也是一层意思,话是这样说没错,但顾昀还是担心的成分多,“罢了,我今晚会叫人看着她的,明儿一早便叫赵章送她回去。” “其实抛开一些顾虑,我倒是觉的这姑娘怪有意思的,也或者她天性使然而已,若真的是有甚目的,那这姑娘的城府也未免太深了些。” 谢景翕这厢对邹灵还有些好感,但方钰却是从一开始就对邹灵充满了敌意,这几乎是本能的认知,更别说她这样冒然闯进骤得园,甭管最后怎样查,方钰对她所说的是一个字也不相信,于是越想越心疑的方钰大晚上的就偷偷跑去了邹灵所在的房间,准备一探究竟。 方钰有心试探她,端了一些宵夜过去敲门,“邹姑娘可睡下了?” 邹灵在里面应道:“还没呢,是方姑娘吗?” “邹姑娘,我们夫人让我送些宵夜过来,请您开下门。” 邹灵一瘸一拐的过来打开门,却不想她刚出去接过餐食盘,方钰就冷不丁的出招袭来,邹灵本能的一挡,但是对于方钰全力的一袭,她这一挡无疑是螳臂挡车,瞬间就被方钰打倒在地,吃食撒了一地,热汤糊了她一身。 邹灵惊魂未定的看着方钰,“方,方姑娘,您这是作甚!”邹灵只觉的屁股都要摔裂了,疼的呲牙咧嘴,“方姑娘您快扶我一把啊,疼,疼死我了……” 说起来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吃个宵夜还得被打一顿,邹灵简直莫名其妙,方钰却冷哼一声,“邹姑娘,说实话吧,你来到底有何居心,咱们夫人好蒙骗,我可不信你那些花言巧语。”方钰蹲下来看着她,“爬过来的?连我都要费些功夫,你又是哪来的这本事,还跟我藏着呢,有多大能耐也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别把人都当傻子!” 邹灵被她逼的节节后退满脸委屈,最后干脆坐在地上不动了,低头耷拉脑的说道:“我,我承认的确是想过来,但并非有什么居心,就是,就是觉的大少奶奶人好,我无聊,就想过来看看,我真不是想做什么,你看我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呢?” 方钰轻笑,“肯认了是么,看我们大少奶奶?你是三岁没有娘吗,还不肯说实话,到底为何而来!” “我,我……”邹灵满脸通红的不肯说,方钰道:“怎么,是瞧上我们大少爷了是吧,想得了我们夫人的好,好嫁进来做姨娘是么?” 方钰上前捏着她的脸,越发瞧她不顺眼,“心思不小么,是你自己想嫁过来还是你们邹少奶奶的注意,嗯?” 邹灵脾气一上来也不怕了,梗着脖子道:“我,我就是想看大少爷怎么了,这有什么错吗,是我自己的意思,跟别人没有关系,大少奶奶人好,我打心眼里喜欢她,做姨娘也没关系啊,我承认是挺没脸的,但,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姑娘倒是敢作敢当的耿直,方钰听她这样说,心里的火一下就窜上脑门,挥起手就要一掌把她拍死,千钧一发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厉吓,“方钰住手!” 顾昀从外面进来,冷眼看着方钰,方钰的手还举在半空,心里的火气还没平息,眼带杀气的看着邹灵,却只能不甘情愿的放下手。 “还不退下!” 方钰站起来,不敢看顾昀饱含怒意的眼神,低着头退到门外,邹灵原本抱着头,听见是顾昀进来,犹犹豫豫的露出脸,想看又不敢看的,心砰砰跳的厉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自从上次在侯府见了顾昀一面,心里就总不时想起那个端正挺拔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有事没事的就想往侯府跑,哪怕再瞧一眼也成,然而想在侯府里见顾大爷,那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事。 也能算是相思难耐吧,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果然是没有顾及的,何况还是邹灵这么个性子,也真能叫她摸着找来骤得园,说起来的确不可思议。 顾昀冷眼打量着她,“承蒙邹姑娘抬爱,能与我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么。” 这可是顾昀头回在她面前开口说话,邹灵脑子到现在还处在发懵的状态,这声音出乎意料的很温和,跟他有些冷的表情不大相符,其实细看起来,顾大少爷长相整体还是偏向柔和的,但就是周身笼罩着让人不能亲近的气场,会让想接近他的人感到害怕。 “我,我就是爬树进来的,你信不信都好,我从小就在树林子里玩闹,爬再高的树都难不倒我,我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来的,你千万别跟我姐姐说啊,她肯定会揍我的。” 邹灵始终不敢抬头看他,说话也结结巴巴的,顾昀揣摩她片刻,又问道:“那豹子可是能听你的话?” 邹灵点点头,“我是可以跟它们交流的,但是它真不是我养的,你能不能把它放了,千万别伤害它,不然我就太对不起它了。” 邹灵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忐忑不安的交代事情经过,顾昀不由放松表情,“自己可能站起来?” “能,能,我能!”好像害怕顾昀来扶她似的,自己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屁股还疼的要命,却咬牙忍着,离顾昀三尺远的站在一边,“给您添麻烦了,我明儿一早就走,不会叫您为难的。” 顾昀点点头,“邹姑娘,有些话我还是得跟你说清楚,我并没有再娶的打算,所以邹姑娘厚爱,顾某恐怕只能辜负,且顾某自认并无可取之处,姑娘年纪还小,有些事恐怕难以分辨的清楚,等你遇上一个可以对你一心一意的人后大概就明白了,顾某话尽于此,邹姑娘好自为之。” 邹灵抬起头,“没关系的!我是说,我并无所求,您不要为难。”邹灵又低下头,其实她想说她可以等的,就算等不到也没关系,她不会为难顾昀,但是也请他不要拒绝她的好意。 顾昀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而站在门外的方钰好似被定了型一般,脑子里回荡着他方才的话,眼里又重新聚集起了难以言喻的泪水。 169面见掌柜 每年九月中旬是顾昀定的年帐总结之时,所以从八月份开始,就陆续有各地的掌柜上京,往年均是聚集到骤得园来,都是顾昀亲自出面,今年正巧谢景翕在,这活计自然地就托到她的头上。 算起来顾昀名下的产业已经有一多半都交给了谢景翕,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东家,掌柜们与她汇报商讨也是情理之中,也算是双方头一次正式见面,谢景翕不免有些紧张。 这段时间她倒是长胖一些,不像头两个月那样瘦的吓人,东西也陆续开始吃,依旧是肚子长的比人快,还不到五个月,看上去倒像有五六个月的样子,顾昀没事的时候就陪她在院子里走动,怕他们闺女长的太大不好生产,严格按照嵇老头制定的方法吃喝锻炼,督促的比谁都勤快。 “你也无需作甚,与他们见一见面认认脸,其它查账的事就交给百草他们,有你坐阵,想来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你,倒是比我出面好些。”有嵇老头随时看着,顾昀别的没怎么担心,就只担心她太过劳累。 谢景翕走累了,便转到凉亭里休息,听他这样一说,好奇道:“他们还会为难于你吗?” 顾昀扶着她在身边坐下,“有些掌柜难免心思大些想多沾点利,有的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讨论争执都是有的,遇上不好说的或是不懂的你就装不知道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费太多心思,别累着就成。” 谢景翕大概也听百草说起过,除了几个跟了顾昀多年的掌柜外,多数的掌柜其实就是单纯的雇佣利益关系,有一些手上甚至还有股份,所以难免会各自为己打算,这都得是人精一样的人,当东家的没两把刷子就必然镇不住,她也不是没见过沈家的李掌柜,放到外面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应对起来的确是要斗智斗勇一番。 原本她就忐忑,被顾昀一说更是没底,生怕给他办砸了事,趁没事的时候就把百草叫到跟前,请她把生意上的事与她详说。 这日正巧青囊的蔡掌柜与卢掌柜进了骤得园,谢景翕穿戴停当去外院相见,骤得园前半部分空闲的屋子此时便派上了用场,各处掌柜账房都暂时住在这里,清晖阁便作为会客之用,她到的时候,两位掌柜已经候了片刻。 见百草与谢景翕进门,两位掌柜忙起来见礼,“见过大少奶奶。” 谢景翕坐在上首客气道:“两位掌柜无需客气,一路舟车劳顿可是辛苦?” 蔡掌柜先道:“大少奶奶费心,我原是就在京城的,跑不了几步路,倒是卢掌柜大老远从西北赶过来的确是辛苦些。” 这些生意场上的人大都不会太拘束,言谈举止也不会端着,蔡掌柜久在京城,很是擅长与达官贵人打交道那一套,说起话来也是那么回事,卢掌柜一看就是典型的粗人,大概是不大习惯京城秋老虎的天儿,长袍大褂捂的满头汗,但却碍着女东家的面儿不好表现出来,越发憋闷,喘气都比别人粗一些。 谢景翕看向他,“卢掌柜一路辛苦,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与赵章说,这里就跟在家里是一样的。” “大少奶奶果然体恤。”蔡掌柜戳戳旁边的人,“是吧老卢。” “哦,谢大少奶奶体恤。”卢掌柜大大咧咧的不大会看眼色,摸摸脑门上的汗,往后就没了下文。 谢景翕还是会看人的,这并非是卢掌柜不会看眼色,他是压根没把她当回事,大概心里觉的一个后院女子哪里懂生意场上的事,喝茶聊天的白耽误工夫罢了。 卢掌柜也确然是这样想的,他今年头一回进京,原本以为能见一见顾昀,哪成想却是派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少奶奶出面,打个喷嚏都能吓的花容失色的模样,他连话也不敢大声说,就更别提生意上的事了。 蔡掌柜瞧着要冷场,就代他说道:“大少奶奶,今年咱们青囊在西北开了分家,卢掌柜是那边的总事,他跟了咱们大少爷有几年,只是头一回进京罢了,倒也没什么大事,因为是才开市,盈利是不能够,但形势还是不错的。” 之前顾昀说过,青囊在西北一带是有分家的,只不过打的不是青囊的名号,因为悦草堂从西北撤出后,西北连带西南一带的市场就空了出来,这种时候就是看谁下手快了,因为除了青囊,长春堂也是打着那头的主意,但大家都是刚起步,往后的形势还不好说,但其实青囊总体是形势大好的,因为早先在那头已经有了根基,百草也说过这位卢掌柜很是个人才,别看他模样粗,都是些再精明不过的人物。 只不过越是精明强干的人才,眼皮子也就越高,得让他们瞧得上谁,那人必也不能是个草包,谢景翕听了蔡掌柜的叙述,笑着点点头,“生意场上的事自然要依靠几位掌柜,我一直觉的西北一带很是有发展潜力,多几家竞争从来不是坏事,如此才能弥补咱们的不足。” “大少奶奶说的极是。”蔡掌柜点头道。 谢景翕又道:“既然之前咱们已经开了分家,我认为倒是可以合并到一起,西北一带不似咱们京城富裕,走的可以是寻常百姓的路子,而新开的青囊就大可以针对一些上层人士,针对的面层广一些,或者能快些打开当地市场,而据我所知诸如德仁堂与长春堂这些,走的都是达官贵人的路子,药价也比之前的悦草堂要高,恐怕不易被人接受,但长春堂在北地一带有自己的药源,时间长了会比咱们有竞争力,是以在药源的选择上,也可以寻找周边临近的一些地方,不必拘泥与咱们其他地方的分家那般。” 卢掌柜总算是抬头瞧了谢景翕一眼,他其实心里正憋着这事呢,因为他知道京城或是江南一带的青囊,走的都是上层的路子,其实骨子里都等同与贵族,寻常百姓是不会进去的,但西北一带就是个穷窝子,要这么多贵族进去作甚,之前悦草堂之所以能在西北吃得开,靠的也是这个。卢掌柜之所以不愿意跟谢景翕开口,一是觉的她可能压根也不懂这个,就算懂也不见得能拉下面子走平民路子,所以他心里就盘算着怎么跟顾昀见上一面。 “大少奶奶这样一说让我茅塞顿开,这个合并的路子倒是能走一走。”卢掌柜中肯的点点头,他是想着直接让青囊拉下贵族的架子,又怕东家们不同意,这才为难,这样合并起来,囊括的面的确是广了许多。 谢景翕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听进去了,心里琢磨了一番又问他,“卢掌柜久在西北一带,可有接触过当地的票号?” 卢掌柜有些讶异的抬起头,不知道谢景翕为何会问他这个,“不瞒大少奶奶,我私下里有过这个心思,也接触过一些晋商大家,不过多数都还在观望状态,票号一行也是才兴起的头,还不成事。” 如此,谢景翕便没有再问什么,说了一会子她也有些乏,就先告罪离开了,剩两位掌柜的时候,蔡掌柜提点卢掌柜,“老卢,我跟你说的不假吧,咱们这个大少奶奶不是个平常人儿,叫你不要轻看她,虽然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精明主儿,但也并不糊涂。” 卢掌柜有所保留的点点头,算是认可他几分,“终究还是要见一见顾大人的,一个女子再厉害也做不得主,我可不想白跑一趟。”他烦躁的解开前襟上的几颗扣子,忽闪着衣领,“这京城都是什么破天儿,可热死老子了。” 蔡掌柜看他一眼,“那票号又是甚,大少奶奶问这个作甚?” “我哪知道她要作甚,知道的还不少,就是不顶什么用。” 谢景翕心里一直打着票号的主意,他试探了卢掌柜几句,心里也大致有了底,这个卢掌柜还是很有自己的心思,心里琢磨着后面大概还是要指望他的。 百草怕谢景翕生气,与她说道:“夫人莫要与那几个粗人一般见识,敢为难您的,回头我就跟赵章收拾他,也就是仗着您脸嫩欺负您,在大少爷面前,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的。” 谢景翕压根也没生气,她拍拍百草的手,“哪里就见着我生气了,大家有些心思也难免,我还不至于跟他计较,再者我也没有你们大少爷的威望,指望他们一视同仁是不能够的,不知这位卢掌柜你可相熟?” “我倒是没跟他打过交道,但赵章应当是熟的,您这是……” “晚上私下唤他到清晖阁,我有话要问他。” 百草一头雾水的,也不知大少奶奶要找卢掌柜作甚,心里还琢磨着这事要不要与大少爷先知会一声,然而恰好今儿晚上顾昀回来的有些迟,谢景翕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子,等到太阳落山以后,这才再次去往清晖阁。 170如股票号 清晖阁里,赵章与百草都守在跟前,谢景翕知道他俩不放心,特意允的,且大晚上的也不方便男女独处,如此也是为避嫌。 卢掌柜对于谢景翕再次唤他来相见这事十分不解,这下没有蔡掌柜在一旁热场子,他更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心说自己这模样,大少奶奶也不至于有甚想法吧? 越这么想越是手足无措,刚换的一身衣裳又被汗浸透了,谢景翕瞧在眼里心下好笑,也没跟他寒暄,而是直接说到正题,“我现下唤卢掌柜前来乃是为着票号一事。” 又是票号?卢掌柜心说简直见了鬼,这顾大少奶奶没事老关注这票号作甚,女人家家的不是吃饱了没事做么。 “大少奶奶,其实在下对票号也不甚了解,您看您是不是……” “不了解也没关系。”谢景翕笑笑,“我不妨跟卢掌柜直说,我有意入股票号,卢掌柜久在西北一带,对这些总是比我接触的多,看得出来卢掌柜也是感兴趣的,不知可也有过入股的打算?” 她是怎么看出他有兴趣的?卢掌柜心下诧异的很,他的确是曾有过这么个念头,但是也只是私下的,毕竟这些跟青囊也扯不上关系,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万一被东家误以为自己有甚想法也不好,这个大少奶奶可真是邪乎的很,她想入股票号,这事大少爷知道吗,他该不该接话呢? 旁边竖着耳朵听的赵章与百草心里也惊诧不已,没听说大少爷提过啊,夫人这是要作甚?入股票号少说也得几十万两银子吧,且还不知道是赚是赔,怎么忽然想起这茬了呢? 卢掌柜道:“大少奶奶容我与您说句实话,这票号眼下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也不过就是在晋商圈子里闹的比较响,到现在还没开出西北去呢,您这样贸贸然的投资入股,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卢掌柜,您也是久在商圈混的人,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倒也不是我一时兴起,我并不觉的票号一行是可有可无,在外行商的人都知道,身上带着大量现银有多么不方便,既然它兴起了就自有它的必要,有了票号的存在,首先惠及的就是咱们商贾一行,另外上到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手里有点现银的不管多少都可以存入票号,惠己及人的事,迟早会发展起来的,我们大可以趁着刚起步的时候出一把力,将来的好处只会多不会少的。” 卢掌柜不能不承认,大少奶奶分析的都在点子上,连他这样手里资金有限的人都动过念头,何况是大少奶奶这般不缺银子使的,将来若真如预想的那般,岂止是一星半点的好处,那是可以传世百代惠及子孙的大好处。 卢掌柜思度再三方才开口,“却不知大少奶奶心里可有章程?不瞒您说,我的确曾有过跟您一样的念头,只不过始终在观望,毕竟要入股就不是小数目,还是谨慎些好,如果您实在是想,在下倒是认识一个商贾友人,他正在筹划开一个票号,正四下酬金,若大少奶奶真的有意,在下倒是可以引荐。” 谢景翕眉头一挑,“果真如此,便有劳卢掌柜引荐,卢掌柜若是想入股,我倒是可以先借你入股的银两,等将来赚了您再还我本金即可,若是赔了就算我的,不知卢掌柜以为如何?” 卢掌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珠子,“这……大少奶奶,此举不妥不妥,在下怎么能受您这样大的好处,这……” “怎么是白受我的好处呢,跑腿引荐的事可都得仰仗您呢,且将来我就算入股,也不便出面打理,少不得还要麻烦卢掌柜,我这心里还过意不去呢。” 卢掌柜能不惶恐吗,他这跟空手套白狼有甚区别,股金是谢景翕先替他出了,完了还没有利息,赔了也不找他,这不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吗,不,掉的还不是馅饼,掉的完全就是金条啊! 卢掌柜脑门上的汗不住的淌,心里这才回过味来,自己的这点心思被她几句话就给套了出来,能由着他不答应吗,且人家把他的后路都给铺的好好的,也堵的死死地,现在说不答应,那不是太不识抬举了吗? “大少奶奶,在下实在惶恐,不知大少爷他……” 谢景翕笑笑,“这个卢掌柜不必担心,银子是我自己出的,大少爷不会有意见的,您且放宽心便是。” 赵章忍不住想说,这银子便不是大少奶奶自己出,大少爷也不会拦着,这个家里现在当家作主的人早都换了好吗! “这,那在下就先谢过大少奶奶的信任了,您放心,我定当尽心尽力,不会叫大少奶奶有损失的。”卢掌柜说的不是客套空话,既然人家如此信任他,那他必定是会尽心尽力。 谢景翕满意的点点头,这卢掌柜倒是个实在性子,自己果真没看走眼,于是票号一事就算是商定了,只等卢掌柜牵线搭桥就算是妥了。 赵章亲自送卢掌柜出去,卢掌柜几次欲言又止,总想问点什么又不知怎么问,赵章看出他心里还没底,于是拍拍他肩旁,“卢掌柜,咱们大少奶奶说的就等同于大少爷的意思,您好好干是断没有错的,我这样说,您可明白了?” 卢掌柜慌忙点头称是,明明是个处变不惊的西北大汉,今儿一天算是把一辈子的冷汗都发了,心说这京城人可都真邪乎啊,怎么总觉得跟他们说话,自己的心眼都不够用呢,且这大少爷明明是朝中重臣,怎么事事都得听一个女人的意思,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祸国殃民吗? 祸国殃民也就罢了,别嚯嚯他就成,卢掌柜走远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大少奶奶到底还是有几分魄力的。 赵章回去的时候,正巧一个属下跟他报了一个信儿,他便赶在谢景翕离去之前跟她回禀,“夫人,刚得的信儿,近日永平府一带果真多了许多药贩子,您看……” “不用管他们,咱们的人暗里盯着便好,不要露出马脚。” “是,夫人。” 正巧谢景翕出来的当口,顾昀也下职回家,他老远瞧见自家媳妇,紧走几步过来牵着她的手,“可是特意等我的?” “就是赶巧了,我刚与卢掌柜说完话,正巧你就回来了,其实原本也打算等你一会的。” 顾昀笑着揽住她,“今儿如何,有没有累着?” “还好,也并没有做什么,就是穿的整整齐齐的有点闷。” 俩人相互搀扶着回去,谢景翕一路与他说了今日之事,顾昀一边听一边笑,“阿翕现在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看来往后不用我出面也使得,娶个媳妇真是好啊。” 谢景翕白他一眼,“我这心里正没底呢,你少来取笑我,我就是想着冒一把险,将来若是这票号能做起来,咱们手上其它的产业都可以慢慢脱手了,咱们心力终究有限,真有退了的那一天,有点过日子的银子就够了,家大业大的也是个累赘,且宋延辰给的那几分干股,放在手里闲着也是闲着,不是说要给闺女留着当嫁妆吗,就当是咱替她投资了,往后连带着股份一起给她便是,将来是赚是赔,就由她自己了。” 顾昀盈亮的眸子看着她,“你想的很周全,如此我看使得,还真是渴望将来能跟阿翕一起搬到乡野里去,择一亩良田,种点菜养几株花,看尽日升月落,一定惬意舒心的很。” 希望他能等来那样一天吧。 谢景翕也只是自己这样想,但是并不知顾昀的想法,她想着顾昀身子不好,总不可能一直在朝中任职,迟早是要退下来,只要退下来,她便不会呆在京城过这样日日劳心劳力的日子,听到顾昀跟她的想法一样,她心里也高兴向往,不知这样盼了两世的日子能否有到来的一天。 “方才我听赵章与我说了,永平府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这次盛家郑家都同时出手,沈家的大限恐怕就要到了,月底你学生便要大婚,心里可有不忍?” 顾昀眼里晦涩不明,“这是咱们三家一场豪赌,定是不能出什么岔子的,沈家迟早要除,只不过二皇子与沈贵妃还是可以暂时游离在外,沈家除了,圣上对二皇子才能放心,圣上对沈家亦是有所忌惮,你以为他就想见沈家独大么,咱们若不抓着圣上这点心思,哪里能此时出手。” 只不过圣上忌惮归忌惮,可不见得就是要彻底除了沈家,可谁让沈家树大招风惹人嫌,既然圣上也不待见他们,那就别怪别人心狠了。 月底便是二皇子大婚之日,沈家人虽然没有进京,但许家人是一定要来的,谢景翕少不得要回去应酬一番,这也就意味着她别院悠闲的日子要暂时告一段落,这就开始收拾东西,预备着打道回府了。 171盛家素姨 许家人进京,说起来也就是亲戚间的走动,但因着许静姝马上就是二皇子妇,所以许家人的地位水涨船高,瞬间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落魄家族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家族,之前与许老尚书有些交情的人纷纷过府套近乎,从以前的毫无走动热络成了世家故交,甭管近的远的都能攀扯出一点关系出来。 许家的旧宅早已不在,所以许家人自然是一同住在谢家,谢景翕原本打算回去瞧一眼,但临走那几日天儿反常的热,她身子不大舒服,所以就迟了几天回侯府,也就没赶上热闹,只派人送了各样见面礼回去,算是全了礼数。 这几日陆续见了不少掌柜,骤得园里每日算盘声不断,打的异常热闹,说起来她原是走不开,老太太也担心她的身体,便想着自己替她回去瞧瞧,“你大着肚子,要不还是不要来回折腾了,横竖我闲着也没事,不如替你回家一趟也使得。” “祖母您还是不要回去了,好容易清静几天养好了身子,没得再回去折腾,许家人进京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且二皇子大婚我是一定要去的,再者还有六姐儿与陈家的亲事,听闻也就在这几日过府下聘,待定下日子您再回去不迟。” 老太太是没想到辗转了一圈,终究跑不过跟陈家人这场亲事,她乍然听了还老大不高兴,是谢景翕与她圆了半天,道是以前没见着,后来见过陈渡几次,当真是一表人才,人也稳妥的很,且六姐儿自己相中的,只要她自己乐意,也算是姻缘天定,老太太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横竖六姐儿这场亲事,我是持保留意见的,但有时候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岁数大了跟不上,你可千万别瞒我,真是六姐儿自己相中的,不是你父亲为着他自己定的?” 谢景翕笑说:“祖母您还信不过我吗,最初我跟您想的一样,也想着不管家事如何,定要说一门六姐儿自己喜欢的,可姻缘这种事哪里由得咱们,我后来为着六姐儿接触过几次陈渡,除了年龄大点,其余都是很不错的,他坦言自己也稀罕咱们六姐儿这份憨厚聪明,并非为着别的,想来他这么多年未娶,也不是个滥情之人,为着前程也不会等到现在,且陈夫人人还不错,嫁过去也不会为难咱们六姐儿。” “罢了,你这样说我也就不多嘴了。” 六姐儿的事还要排后说,九月二十八是二皇子大婚,几乎全京城的世家贵族都要进宫,顾昀是证婚人,所以算是二皇子一方的人,一早就去了宫里,而谢景翕算起来应当跟着顾昀进宫,但她又同时身为谢家女,于是就回了谢家陪着新妇进宫,谢景琪是来不了的,便只有谢景翕与谢景怡代为娘家人陪同新妇进宫。 谢景翕之前没回来,也从未跟这两位舅舅舅母打过照面,自是免不得一番寒暄,只是这两家表亲实在势利眼的很,原本对她还不屑一顾,后来听闻顾昀是二皇子的老师,这才对她亲近了些,大舅母也就是许静姝的亲娘笑呵呵的过来,“呦是三姑娘吧,你白喊我一声舅母,咱们却是头一回见面,瞧你这身子得五六个月了吧,顾大人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见一见呢?” 瞧这辈分多压人,顾昀过来就为了喊她一声舅母不成,这得多大的脸面,谢景翕客气道:“夫君今日是主婚人,自然要先进宫的,横竖您跟舅舅都在京城,多的是机会见面呢。” “你说的也对,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二舅母又来凑合,“怎么不见二姑娘呢,你们姐妹俩人都嫁进侯府,该互相帮衬着才是,咱们家的姑娘嫁的都好,哪个还不能替她撑腰么,今儿合该过来才是。” 谢景翕这脸色顿时就冷了几分,谢景怡听到这边动静忙过来搀着她,“三妹妹有了身子,注意着别到人堆儿里去,有个磕碰的可如何是好,今儿还要忙活大半天,你先歇着去,待会走了我再喊你。” 待走远了,谢景怡才说,“甭跟那二位一般见识,嘴欠着呢,你现在不比从前,没必要跟她们端着脸客套,累了困了就歇着,万事都有我,使不着你的。” “还是大姐疼我,若不是想着前几日没回来,原是不该来的,回来又没帮上你的忙,白添乱来着。” “我是早该提醒你不要回来的,咱们这两房舅舅不见也罢,上几日我回来,早为着二姐儿的事与他们闹的不愉快,何况人家姑娘现在成了皇子妇,哪里还瞧得上咱们这些穷亲戚,眼皮子都快翻上头顶去了,母亲帮了他们一遭,还回过头来数落母亲没本事,说什么家里的姨娘都嚣张跋扈的镇不住,嫁出去的姑娘也被撵到了别院去,说你大姐夫几年了也没升官,说你现在出息了眼里没有人,也不知回来瞧瞧他们,合该一家人都该回来巴结他们才是。” 谢景翕噗嗤一声,一听就知道大姐没少受气,“大姐定是没少受委屈,我合该回来跟你一起受的。” 谢景怡也跟着笑,“你啊你,就会耍贫嘴,回头啊我也不回来了,咱俩有家有业的也不知图什么,回趟娘家平白就比人矮了半截儿似的,受气还得落埋怨,有本事都住到二皇子府上去,这还住在咱们谢家呢,就不把咱们放眼里,进了宫我都不爱提他们是我家亲戚,脸都没地方搁。” 姐妹俩偷摸笑了半天,心里舒畅不少,方才许家舅母的事就算是揭过去了,这就忙活着新妇进宫一事。 因为有谢景怡在,谢景翕当真是什么也不用做,一路跟着进宫后,她倒是遇上了一个不曾想到的人,竟是盛家夫人,也就是盛鸾他母亲。 谢景翕自然是不认得,倒是人家盛夫人先认出了她来,老远打量她几眼,就过来与她说话,“我没瞧错的话,你就是顾昀媳妇谢氏吧?” 谢景翕之前听顾昀提过几句,说盛家夫人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年轻的时候随父随子从军,都是跟着上过战场的,后来顾莞跟着盛鸾走的时候,谢景翕潜意识里总是对盛家伯父伯母有些害怕,又是打断腿又是怎样的,听上去不好相与的样子,又怕顾莞跟了盛鸾受委屈,所以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们见一见,没成想却是在宫里遇上了。 谢景翕也是看了盛夫人才联想起来,宫里的贵妇她是都见过的,这位瞧着眼生,却又十分扎眼,她老远走过来的样子就与别人不一样,张扬的眉眼瘦高的身影,步子压根不似一般贵妇人那样端庄,但却十分轻盈爽利,光看模样,最多三十岁的年纪,真要比较起来,谢景怡与她站一起都显的年岁要大一些。 谢景翕犹豫问道:“您可是盛家伯母?” “呦,你还挺聪明,一定是盛鸾那小子把我描述的老巫婆似的,你才没敢认吧?” 谢景翕:“……” 说来惭愧,就是她自己联想的而已。 “真是盛家伯母呢,盛鸾倒是不怎么提您,是我一时没敢认,您瞧着比我大姐还要年轻些,我就是瞧着像,心里也没底。” 盛夫人笑的爽朗,“你这孩子会说话,比我们家盛鸾讨人喜欢多了,你也甭喊我伯母,喊我一声素姨就成。”盛夫人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打量她,“盛鸾这混小子可没少跟我提你,我打眼那么一瞧就认出你了,见天说后悔没早回京城,好媳妇都被人抢了。” 谢景翕简直无言以对,这位盛夫人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夫人,说话心直口快的,这得亏旁边人声嘈杂的没人听见,要不她这脸就没地儿放了,也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顾莞与盛鸾的事,今儿这场合也不便提这一茬,谢景翕就找话与她闲聊,“其实早就想去拜访素姨的,只是听闻您鲜少在京城,一直也没能见一面,心里很是遗憾,素姨平常都是在西北吗?” “我啊,哪里都去的,在一个地方超过半年就会待不住,前儿才从南海一带过来,在盛鸾那里住了几个月。” 谢景翕:“……” 那岂不是已经知道顾莞跟盛鸾在一起了吗? 她这么淡定跟没事人似的,难不成盛鸾早都已经被打断腿了? 还是说那俩人已经被活生生拆散了? “素姨啊,您原来一直在南海啊,呃……” “你是想问他俩好不好是么,好着呢,再有几个月,肚子也得跟你这么大了。” 谢景翕:“……” 她说的人是顾莞跟盛鸾吗,顾莞居然有身孕了!她嫁妆都还没送呢,为什么没人告诉她俩人已经成亲了呢? 谢景翕欲言又止的问:“素姨您同意他俩的事啊?” “同意啊一万个同意啊,莞儿那孩子跟我多像啊,我能不同意吗?还是我亲自撮合的呢,现在一起再说,成亲着什么急,生了娃娃再成也不迟。” 谢景翕:“……” 她为什么有种被天雷劈了脑门的感觉…… 172大婚病发 人的际遇真是无所不在,比如现在,盛家夫人就给谢景翕的人生认知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在此之前,她认为自己还是比较淡定能抗事的,现在她真是一点都不淡定了。 虽说顾莞盛鸾俩人也已经不存在什么成体统合规矩之类的说法了,可好好成个亲生娃娃还是能实现的吧,她这还攒着嫁妆,就等传来好消息完了亲自送过去呢,这下好了,孩子都差点生她前头去。 还是婆母亲自撮合的。 虽然她很想问问盛夫人是怎么撮合的,但鉴于盛夫人语出惊人委实难测,谢景翕为着肚里的娃娃着想还是不问的好,以免受到什么无妄之惊吓。 相比来说,还是打断盛鸾一条腿比较容易接受些。 “既然素姨同意了,那就比什么都好,我还担心您跟伯父不喜,心里忐忑的紧。” 盛夫人道:“他啊,还不知道这事呢,知道我为什么先撮合吗?” 谢景翕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盛夫人凑到她跟前放低声音,“因为他知道了一定会先打断盛鸾的一条腿,那还怎么滚床单生娃娃,多耽误事。” 谢景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哎呦你可仔细点,真摔了顾昀还不得劈了我。”盛夫人扶住谢景翕,“不大能接受吧,没事,从小到大不知打断多少回了,早打皮实了,看在孙子的份上,他还能手下留点情,要不我担心他能直接砍下一条腿出气。” 她脑袋都开始晕了。 盛鸾能全须全尾的长成个各方面都很正常的人,也委实挺不容易的。 “素姨啊,其实他两个也是不得已,是我跟顾昀同意的,也算是代表娘家人了吧,既然能两情相悦就比什么都好,其它的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您还是劝一劝盛伯父,实在不成,我跟顾昀亲自过去给他解释赔罪也成。” 盛夫人两眼放光的看她,“你这脑子倒是能转的过来,怨不得盛鸾整天羡慕顾昀,不过我家老头你伯父这个人,天生死脑筋,回头你要能见他,大概就知道了,他心里明白,但是腿照样要打,反正就这么回事吧,只要打不死,我也都习惯了。” 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谢景翕也不好说什么了,成全爱情的道路上,谁还没糟点罪呢。 看的出来,盛夫人并不经常参与这种场合,跟京城里的太太奶奶们也并不相熟,虽然盛家的地位名望摆在这,过来跟她套近乎的也不少,可盛夫人说话就不像跟她私下里那样无所顾忌,想说的意思几句,不想搭理的就笑而不语,分寸很有,个性也很有。 等到二皇子与新妇正式行礼的时候,方才还喧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谢景翕与盛夫人离的不远,能清楚的看到行礼过程,二皇子穿戴起来当真是木秀挺拔,不露脸的许静姝跟他站在一处倒也般配,底下坐着的舅舅舅母一脸自豪,好像闺女已经成了皇后的样子,而沈家果然没有来人,连近在永平府的沈锐也没路面,依旧只是他的二夫人代为过来观礼。 盛夫人与谢景翕小声嘀咕,“我怎么瞧着二皇子有点不大对劲。” 不对劲吗?谢景翕还没有注意,被盛夫人这样一说,她仔细瞧了几眼,真的发现二皇子垂在身侧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攥住喜绸的手也有些发紧,看上去像是有些紧张忐忑的样子,但谢景翕是知晓他有隐疾的,再这样看就越发觉的有问题。 不会是这时候发病吧,还是又像上次那样是被人算计了,但算计人的事总不会一再的干吧,那岂不是太明显了,还是说二皇子真的不走运,这么重要的日子就真的发病了呢? 可他到底是什么毛病,谢景翕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莫非是癫疾?但又不像,首先发作的样子并不是这般,况且就算真是癫疾,它的遗传机率并不会这样高,控制得当的话并不影响日常听政生活,还不至于到了不能继位的地步,宫里有小裴太医,当年还有嵇老头,就算不能根治,控制还是能做到的。 谢景翕又注意观察了圣上与沈贵妃,也不知他们是没瞧见还是怎的,脸上并无异色,一直乐呵呵的等着儿子媳妇给他们磕头。二皇子很是重礼数,天地君亲师,挨个叩头行礼,最后到顾昀这里的时候,居然真的要领着新妇与他行礼。 顾昀也意外的很,这种场合,他一个当臣子的,让二皇子当众行礼是不是不大妥当,虽说礼数是这么个礼数,但他这个老师当的实在是徒有虚名,这头磕的当真要折寿。 二皇子是真把这当回事了,对着顾昀拱手拜倒,“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与新妇一拜。” 不但他自己要拜,还要拉着许静姝一起拜,这孩子真是太实在了。 顾昀不敢生受,躬身错开,也给他结结实实鞠了一躬,“二皇子折煞臣了,当不得当不得。” 顾昀弯着身子等他先起,等了半晌也不见二皇子起身,反倒许静姝先一步起来,二皇子这才后知后觉的随她一起起身,顾昀下意识的心下一禀,突如而至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正要过去扶他一把,二皇子却忽然一下栽倒,顾昀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托住,而那厢许静姝却被手里的喜绸扯倒,顿时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底下一片冷气倒抽,这三人是在唱戏吗,行个礼怎么还五体投地的。 顾昀抓住二皇子的手,极快的在他脉门上捏了一下,那脉象简直乱的要爆出来,手一直在颤抖,二皇子本人已经不省人事,顾昀心凉了半截,这下是遮掩不住了,二皇子当众晕倒,怎么都圆不过去的,怎么偏巧就差这一步,哪怕待会进洞房再晕也好。 沈贵妃正要冲上去,却被圣上制止住,圣上开口:“老二怕是磕头磕晕了,玄尘把他扶回寝宫去歇着,行礼已毕,新妇送进洞房。” 磕头能晕成这样的也不多见,但圣上说甚就是甚,谁也不敢多说什么,顾昀扶着二皇子下去,许静姝还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新妇的脸算是丢的差不多了,任由侍女七手八脚的扶她起来,由于身上的衣裳太过繁琐,看上去极为狼狈。 许家舅舅与舅母脸都黑透了,圣上与几位贵人走后,底下便有人小声嘀咕新妇丢脸上不得台面之类,俩人颜面尽失,刀子似的目光便扎向谢景翕,好好的怎么会晕倒,一定是顾昀动了什么手脚。 而这种时候没人有睱顾忌他们两个,二皇子晕的蹊跷,大家心里都疑虑重重,脑子活泛点的人,连想到上次二皇子晕倒,已经不难猜出二皇子有隐疾一事,一时议论纷纷。 行礼过后,大家陆续去往赏宴处,皇子大婚,是不存在闹洞房这回事的,为避免知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吃过饭各自散了完事,谢景翕无心吃饭原本想先走,又担心顾昀,便准备等他一起。此时谢景怡凑到谢景翕跟前小声问她:“你可知怎么一回事?” 谢景翕摇摇头,“我也不知内情,只是猜测恐有隐情。” 碍着陆家的关系,谢景翕不好把话说透,且她原本也的确不知道内情,谢景怡又道:“方才舅舅舅母已经跟母亲闹过了,说是不是有甚内情瞒着他们,还问二皇子是不是有毛病,把他们姑娘往火坑里推,我劝你躲着他们些,没准就闹到你跟前来。” 谢景翕眉头一皱,“如此不懂规矩,父亲也由得他们在宫里丢人现眼?” “唉,谁说不是呢,可今儿是人家嫁姑娘,父亲怎好把他们撵回去。” 真不是一般的裹乱,这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二皇子有毛病似的,还指望这时候退婚不成,到了这步田地,二皇子是死是活,许静姝都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二皇子妇,死活都是他的人了,有甚可闹的。 正说呢,许家舅舅舅母就气冲冲的朝她们走来,谢岑顾不上管他们,许氏也管不住,俩人进不得寝殿一探究竟,就只能在这里撒泼露怯,方才许氏已经被他们说了个没脸,若不是人都聚集过去赏宴,谢家的脸算是要丢尽了。 数落完了许氏又过来找谢景翕的麻烦,许家舅母劈头盖脸的就问谢景翕,“你一定知道内情对不对,还是你家男人方才动了什么手脚?明明知道二皇子有毛病,还眼睁睁看着静姝嫁过来,你们都是何居心!” 谢景翕眼神一冷,“二位还是不要在宫里说胡话,二皇子磕头晕了罢了,怎么就被你们编排出毛病来了,再口出狂言,可别怨咱们没提醒,宫里可由不得谁来撒泼打诨!” 许家这两位哪里听得懂人话,一心想着还没礼成的时候把姑娘再带回家,哪怕嫁给谢家景昱他们也认了,有毛病的二皇子怎么能嫁,就说皇子妇这么大个馅饼怎就砸到他们许家头上来了,敢情是糊弄他们傻呢! 173软磨硬泡 并非是谁把许家人当傻子,是他们真傻。 再好的一盘棋也得被这样的猪脑子下坏了,宫里是能大呼小叫的地方吗,谢景翕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他们还要责怪她眼里没有长辈。 “三姑娘眼里还当真没有咱们做长辈的,各位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跟我们摆谱呢!”许家舅舅撸胳膊挽袖子的指着谢景翕,“这也就是在宫里当着外人,在家里头早得跪下给我们磕头了!” 站在稍远处的方钰一听这口气,差点跳过来一脚拍死他俩,长不长眼呢,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都敢来说他们夫人! 气氛的不止方钰,连谢景怡都想着要喊人过来了,真是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那手指当众指着谢景翕,多大的没脸啊,但就在他们各自准备出手的时候,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盛夫人上前捏住许家舅舅的手腕,力度之大竟是让一个男人挣脱不开。 “二位,丢人现眼的事回家再做成吗,听不懂人话怎么着,这里是皇宫,不是你们老家,嘴欠也就算了,手还不老实,这也就是咱们景翕好说话,换成是我,你这根手指头现在已经没了。” 盛夫人说话自带一股气势,就像手上的力道,看不见多大,就是捏的许家舅舅呲牙咧嘴,“你,你又是什么东西!我们许家的事你也敢……啊……” 许家舅舅话还没说利索,就听嘎嘣一声脆响,那手腕跟丢了魂似的耷拉下去,盛夫人冷笑一声,“对不住了许家人,话既然说到我头上了,那就怨不得我了,我这人一向是听不得蠢话,听了就控制不住自己,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自己滚出宫找个太夫赶紧接上手,第二,继续跟这撒泼露怯,我心情好的话打断你另一只手凑一对,医药费我给你双倍,但手能不能保的住,我就不好说了。” 这盛夫人怎么就这么解气呢。 许家舅舅连个屁也不敢放了,断了的手疼的钻心挠肺,腮帮子都跟着哆嗦,许家舅母更是没见过这样阵仗,吓的不知所以,还是谢景怡吩咐跟着的家下人,“还不送舅老爷夫人先行回府请大夫。” 总算是解决了这两位麻烦,宫里乱成这样,谁还管你是哪家人,盛夫人敢作敢当,压根也不怕他们找上门报复,一个皇子妇罢了,在她这还排不上号。 谢景翕心里感激她出手相助,别人出面还不见得能压制的住,“多亏素姨出手,要不是您,我真不知如何收场了。” 盛夫人不在意道:“多大点事,我看你也别等顾昀了,我先送你回去吧,我看他一时半会也出不得宫,你怀着身子,家去歇着要紧。” 看样子,顾昀恐怕也真走不了,谢景翕担心也使不上力,便跟着盛夫人走了。 而顾昀此时异常尴尬,他送二皇子回寝宫,随后里头便不留外人,他只得退出来候在殿外,二皇子是死是活不知道,但圣上没让他走他便不能走,当然还有比他更尴尬的,那就是新妇许静姝,新房她进不去,只能候在偏殿等着,好大一场皇子大婚,弄成这样算什么事。 圣上随后赶来,进去待了好一会,不知说了些什么,里面期期艾艾的一阵,圣上打殿里出来后停到顾昀跟前,“顾卿随朕走一趟吧。” 顾昀琢磨着不是什么好事,亦步亦趋跟在圣上屁股后面,见他背影沉重又消瘦,心说圣上也怪不容易,自己被病折磨也就算了,儿子也不省心,一个两个的,要么没用,要么有病。 圣上这时候单独招他说话,十有八九要提嵇老头了,顾昀心知这一步迟早要来,可这一下还是来的措手不及。 果然剩他俩人的时候,圣上沉声开口,“顾卿,老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自小身子不好,时不时来个头晕脑鸣的,朕这心里不是滋味啊。” 到这时候了圣上还藏着掖着不说实话,头晕脑鸣至于这样么,顾昀没有搭话,圣上继续说,“他既然尊你为师,心里定是看重你的,有些话朕也不瞒你,朕是有意立他,可他这个身子是朕最不能放心的,然国赖长君,其余两个还太小,朕不放心把家业交给他们,你既然是他老师,便是辅佐之肱骨,有些事你得替他想了。” 圣上说一半藏一半的迷惑人,等于是给顾昀灌迷魂汤呢,这时候说什么立二皇子为太子,他顾昀将来就是堂堂帝师,辅国大臣国之肱骨,多么大的脸面,再说了既然知道国赖长君,还没日没夜的生小的作甚,自己都给自己留着后路,就别赖别人多想。 顾昀惶恐,“圣上您何出此言,臣才学有限,亦不曾教过二皇子一字半言,是二皇子谦谦有礼给臣脸面罢了。” 顾昀不接圣上的话茬,什么叫他替二皇子着想,他想的着么。 圣上大概是失去了拐弯抹角的耐心,直接问道:“朕听闻尔之外祖嵇老先生身在京城,可有此事?” 顾昀回说,“圣上所言不假,臣外祖上了年纪回京养老,平日鲜少外出,故而并不以外人知。” 圣上一噎,没料到顾昀认的干脆,要知道嵇老头可是举重若轻的人物,圣上言语间都恭敬的很,生怕嵇老头一不高兴又跑了,还以为顾昀会替他推脱遮掩几句,没成想就这么应了,圣上倒是不好接话了。 圣上沉吟片刻斟酌道:“嵇老先生多年不曾回来,朕也甚是惦念,不知他老人家身子骨还好?” “圣上体恤,外祖父业已七十高龄,落叶归根,身子骨倒还说得过去,但精神头就有些不济,劳累不得。” 这话也是堵得圣上不知如何应对,人家老头七十岁了,就是老了回家等死的,您好意思请他出山么,累着了算谁的。 “不觉间,老先生竟已到了古稀之年,当年朕年幼之时还曾有幸一睹其面,何其风华无限。”圣上溢美之词不断,套完了近乎又盯着顾昀,“朕确然是想请嵇老先生重新出山,老二身子骨不好,唯他不能医治,朕也只放心他老人家医之圣手,不知顾卿意下?” 顾昀道:“圣上厚爱,臣之外祖脾气一向古怪,相信圣上也是有所耳闻,臣倒是无甚,能为二皇子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应分,然外祖他老人家早已洗手多年,从不替人诊脉,便是臣与内子得病,都要仰仗宫里小裴太医出面,至于外祖他老人家能否出山,臣着实不敢担保。” 这也不是作假,嵇老头不给人诊脉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想要出手也是遇上他高兴,看你顺眼才愿意,至于圣上您能不能请动他老人家,那就得靠人品了,就算我能把人给您请来,他也不见得给二皇子瞧病。 圣上眉头一簇,他也知道人不好请,好请也不能等到今天,但既然好容易等到他老人家回来,不请进宫见一见他也死不瞑目,所以只好厚着脸皮道:“朕也知顾卿为难,那朕亲自去请他老人家出面也罢,总归是朕之所求,不好为难顾卿。” 反正圣上这意思,顾昀你要是会看眼色会来事,就赶紧家去替他说几句好话,嵇老先生能给面子最好,不给面子朕也能拉下脸亲自登门相请,但朕这面子可金贵,你要是受得住就尽管受着,到时候别怪朕给你穿小鞋。 圣上为了请嵇老先生出面,也算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拉着臣子软磨硬泡恩威并施了半天,末了还得威胁两句才作罢,可顾昀是谁,岂能给圣上这点把戏唬住,别的事他都能哄着圣上应付一番,但嵇老头这事他是真帮不上忙,因为他压根做不了嵇老头的主。 所以顾昀才没那么听话的回去哄嵇老头进宫,而是拍拍屁股回侯府见他媳妇去了,横竖话他早都给嵇老头带到了,去不去的也是他老人家自己说了算,圣上真能拉下脸去请他也罢,反正他是不会搀和。 谢景翕见他回来,终是松了口气,过来替他换下汗湿的外衣,“如何,圣上不曾难为你吧?” 你瞧还得是他媳妇,开口先惦记他,压根不关心二皇子是死是活,顾昀心里欢喜,拉着她坐下来说话,“能如何,还不是软磨硬泡的想请老头进宫。” 谢景翕也猜到大概,可心里却没有他这样轻松,“那要如何,外祖父真要进宫去吗?” “宫是肯定要进的,但怎么请就是圣上的事了,老头那脾气你也知道,犯起倔来谁也拉不住,拍拍屁股再跑了也不是没可能,我才不去讨没趣呢。”见她面有担忧,顾昀解释说,“圣上这头你是不用太过担心的,他请老头进宫是治病救命,并没有旁的心思,至于能不能请他出手,又能不能治好就看二皇子的造化了,圣上想立二皇子,这才大费周章的为他治病,说起来也怪不易。” 谢景翕算是琢磨明白了,圣上这是彻底把顾昀跟二皇子绑在了一起,并不像他说的那般看什么造化,二皇子当真治不好的话,顾昀也落不下什么好,前程命运强行被压在二皇子头上,成与不成就看二皇子了。 174六姐定亲 二皇子大婚闹的轰轰烈烈,结束的仓促又让人唏嘘,虽然几天后二皇子又照常出现在人前,但有关他有隐疾的猜测却越来越多,嘴上越是不敢议论,心里想的越是多,也就越发肯定。 许家想要带走闺女退婚的事自然不成,如今木已成舟也由不得他们反悔,后来见二皇子还活的好好的,也就心安理得的继续当他们的皇亲国戚,反正有谢阁老他们的支持,二皇子迟早要上位,等许静姝成了真正的皇后,他们许家就算是熬出头了。 许家继续寄居在谢家,外面的人照常上门巴结,但谢家人却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本来就不怎么上门的姑娘姑爷们,如今更是避之不及,就连过府下聘的陈家都没得什么好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错走了许家大门,整个谢府就差改块门面贴上许宅二字了。 恰逢近日陈夫人小生日,陈府便趁机下帖给谢景翕过府小聚,连带着六姐儿与陈渡的亲事在内,算是自家人凑一块办场定亲宴,除她之外谢景怡一并盛家人都在内,据说连宫里的三公主也会到场。 “陈家平日不声不响,真要牵扯起来也是声势浩大。”谢景翕跟顾昀说闲话,“三公主一到场,场面就小不了,我本以为六姐儿跟陈渡的亲事简单些就好,但这个节骨眼上谢陈两家一联姻,不免又要牵扯到政治上去。” “亲事定的仓促,陈家办个像模像样的定亲宴也是为着不委屈了六姐儿,陈渡不是个糊涂人,他着急成亲恐怕是有自己的考量,难得他有心吧。” 顾昀说的也没错,陈家办事还是很让谢景翕舒心的,知道为六姐儿考量,这亲事就算选的得当,外人怎么看是一回事,自家人心里有数便妥当。谢岑从一开始就想拉拢陈渡入伙,表面上陈谢两家联姻,陈家算是彻底入了二皇子党,但谢景翕冷眼这么瞧着,陈渡此人并不是个任人摆弄没有主意的。 陈渡年纪轻轻跻身六部尚书,靠的可不是运气与后门,从前谢岑排挤太子党,现在又是铁杆的支持二皇子,陈渡似乎从未明确表明过立场,但却一直受到谢岑另眼相待,不声不响可进可退,可见他不管是为官还是为人都很有一套,即便现在娶了谢家女,立场也依旧游离在外。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二皇子眼下看似热门,实际隐患重重,原本以为大婚后圣上会提一提太子之事,但却一点迹象都没有,又因着其晕倒搞的人心惶惶,一旦二皇子失力,谢家必定要受些牵连,陈渡着急娶了六姐儿,也算是一种保全。 那是否也意味着,陈渡是知道什么内情的呢。 陈夫人小生日这日,谢景翕一早就去了陈府,若非不方便,原是想把六姐儿跟薛姨娘一并请来的,只碍着许家人在府里说三道四,为了不叫她们难看,这便作罢。陈夫人一早亲自出来迎她进门,对她这个孕妇可谓体贴照顾有加,“就数你来的早,怎么样,现在这个月份应当是最舒服的,比刚开始好多了吧?” 陈夫人是个有意思的,陈家如今跟谢家结亲,她却是跟谢景翕这个已经出嫁的姑娘走的进,倒不见与许氏或是谢景怡亲近,可见她是把谢家内里的关系瞧的很透彻,家里真正心疼六姐儿的也就是谢景翕与老夫人。 谢景翕摸了摸肚子笑说:“您瞧着得六七个月了吧,其实也就将将六个月,把我折腾够呛,他倒是长的快,也就是这几日才渐渐不吐了的,胃口还是不怎么好。” 陈夫人讶异,“那肚子真是不小,这么能折腾定是个调皮小子,你这样瘦,格外显的肚子大,能吸收是好事,证明孩子元气足,就是生的时候要糟点罪。” “小裴太医也是这样说的,不过我跟顾昀都盼着是个闺女,他不让太医给瞧是男是女,好像这样想着闺女就能来了似的。” 陈夫人笑将出来,“顾大人可真是有意思,没见过头胎就盼闺女的,你啊是个有福气的。” “我是无所谓的,只要孩子健康就好。” “那倒是。”陈夫人一路陪她进屋,“把你请来,也是为着跟你陪个不是,下聘的时候仓促了些,没等你在的时候过府,怕六姐儿委屈,这就想着办个定亲宴,也没跟你好生商议,你莫要怪我自作主张,毕竟六姐儿年纪还小,是我们着急了些。” 陈夫人说话周全,俨然是把谢景翕当成了能给六姐儿主事的长辈,只字不提许家难为他们的事,六姐儿年岁是小了点,不知道的就会是以为陈渡年纪大了着急娶媳妇,其实并非如此,但她这样说就越发显的陈家深明大义。 “说来我是晚辈,您这般倒是叫我不好意思,其实不瞒您说,我是巴不得六姐儿快些出嫁,我跟祖母现在皆不在家,没人替她主事,我心里也不放心,难得您为她着想,是我该谢谢您才是。” 陈夫人道:“一早我就说六姐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是你跟老夫人教的好,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下聘的时候我过府见了薛姨娘跟六姐儿一面,这母女俩嘴上挂的都是你的好,既然现在成了我们家的媳妇,当然要替她想着,总不能叫她婆家娘家两头为难。” 陈夫人话里有话,似乎是在影射陆家,难道是陆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又把谢景怡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了么? 随后来的是盛夫人,陈家盛家连着姻亲,盛夫人能赏脸来,看来平日定是常走动的,三公主与她前后脚进门,进来便凑着盛夫人说话,很是热络,“早就听闻盛夫人回京,今儿终于碰上了,您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呢,一点都没变。” 陈夫人接道:“可不是么,都说整天在跟前的人瞧不出来变化,她倒是一年半载的回来一趟,可回回都跟才出嫁的姑娘似的,多少年了也不变样,端的叫人羡慕。” 盛夫人爽朗一笑,“你们再夸我,我这就认了景翕当干妹妹去。” 谢景翕噗哧一声,“我可不敢,再过几年素姨要是显的比我还年轻,我得找地缝钻进去。” “瞧瞧这俩人……” 三公主陪着笑,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瞄向谢景翕,这一声素姨喊的亲切,盛夫人可不是个任人亲近的人,若非俩人有甚瓜葛? 三公主的心思也是明显,跟盛夫人套近乎,还是为着盛鸾,却不知盛鸾已经跟顾莞在一起,连娃娃都快生了。 盛夫人笑看着一直跟着她的三公主,“一年多不见,三公主都已经亭亭玉立了,也快说婆家了吧,不知谁有福气娶了去,你们谁家有俊俏儿郎的可快着些,一晃眼可就没有机会了,景翕今儿没把你弟弟带来么,没准俩人就瞧对眼了呢。” “她这样一说,我也觉的般配呢。”陈夫人与谢景翕说,“年岁也相当,你们家景昱我之前也见过,一表人才的很是不错,尚主我看使得。” 大家说的热闹,三公主心里可是一沉,盛夫人这话明显的就是在拒绝她,看来她的心思盛夫人早就瞧了出来,拒绝的也很是干脆,那也就意味着她跟盛鸾已经不可能了,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谢景翕也听出盛夫人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看了三公主一眼,见她有些失神,便替她遮掩道:“景昱那孩子还不知道有没有这福气呢,反正我瞧三公主是好的,要是我跟他能换了,我一准点头。” 三公主随着她的话红了脸,“不带你们这样编排我的。” 盛夫人笑说,“得,是我的不是了,我还当她小姑娘似的,竟是也知道害羞了。” 众人皆笑,三公主这茬就算是揭过去了,只是这之后,三公主便不像之前那样热络多言,脸上的笑容里始终掺杂着落寞。 谢景怡来的迟,进门正巧赶上了饭点,她跟谢景翕姐妹俩就算是代表了谢家人,陈渡亲自与她俩敬茶,“自此景琳便是我陈渡的夫人,患难生死与共,大姐三姐还请安心将她交与我。” 弄得这姐妹俩有些不好意思,一是陈渡年纪位分摆在这,二也着实没经历过定亲宴上俩姐姐代替家中长辈的,早知道就把老夫人接回来好了,但人家礼数尽到,姐妹俩也只好受了,陈渡能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很有诚意。 谢景怡道:“陈大人客气,我跟三妹妹两个就托大了,家里长辈不在,这茶权且代他们受了。” “应该的。”陈渡对谢景翕微微颔首,未尽之言皆包含其中,话不多,该有的礼数却一样不少,谢景翕心里对他很是满意。 “如此就算是成了。”陈夫人笑着过来,“六姐儿成了我们家的媳妇,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六姐儿是命里有这个福气,虽然在谢家没得什么好,难得婆家都疼她,比起操劳憔悴的谢家大姐,不知幸运了多少,从陈府回来后,谢景翕跟顾昀说了今日之事。 “今儿一天下来我的感受就是,当初这门亲事是结对了,陈渡这人越瞧越稳妥,与我当初想的真不一样。” 顾昀笑睨她,“可是后悔当初没答应陈家的亲事,嗯?” 谢景翕白他一眼,“都什么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还提呢,陈渡就是再有本事,也架不住遇上你这般对手,一步一营的下套,九天仙女都能给你套了来。” “你这叫什么话,我何时给你下套了,我可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是阿翕觉的我好,我有甚法子,再说陈渡当时要是能像对六姐儿这般也替你考虑妥当,你恐怕也就应了他了,可见他对你没有这份心。” “你能不能要点脸!”谢景翕一把将他推一边,气的不想看他,虽然他说的都是对的。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谁对你上心都能感觉到,陈渡当初没有这份心,相反顾昀算计归算计,但是他对她有心,这大概就是她最终决定的原因吧。 顾昀死皮赖脸的过来抱着她,“力气还不小,差点没给我闪了腰,怎么今儿还有甚发现么?” 谢景翕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地儿偎着,“我问你,陈渡是不是也跟你们一伙的?” 顾昀眼皮一挑,“怎么说?什么叫跟我们一伙的,说的你夫君好像不干什么正经事似的。” “我猜的呗,陈家跟盛家走那么近,没准就被你们拉下水了呢,而且我瞧陈渡这人的路子跟你很像,滑不溜手的哪头都不靠,办事却很明白,也就是说他什么都看的透彻,也很清楚自己将来该如何,若不是他这人天生的笃定有城府,那就一定是早就依附了某一方。” “没成想我们阿翕这么关注陈大人呢,这可叫我如何是好。”顾昀顾左右而言他,“但这事我不多说,往后你自己瞧。” 谢景翕仰头盯着他,“搞这么神秘呢,哼,不说拉倒,我还不问了呢,那我问你别的,陆家是哪一头的你总该瞧出来了吧,今儿陈夫人提点了我几句,话里话外的像是在说陆家谢家又有什么事,我猜指定是陆家又跟父亲不对付了,大姐两口子夹在中间为难的很。” 顾昀重新把她的脸摆正了,“这个我也不答,阿翕说说看,你是怎么个想法?” 谢景翕撅撅嘴,心说他今儿是把她当成二皇子考校了么,不过还是仔细想了想,“陆家的人我接触的不多,但就看平时对大姐的态度来说,也不是什么实在人家,或者说是家里人本事大心思多,有利益没就上,没利益了六亲不认,父亲这样拉拢他们都不见他们掏心掏肺,可见他们一直有自己的想法,陆家不看好二皇子是一定的,至于像郑家那般曲线救国,又是小皇孙又是三皇子的也不大可能,四皇子跟二皇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也不对,那就只剩了前太子。” 谢景翕吸口凉气,显然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不会吧,陆家人脑袋被驴踢了么,前太子有甚好留恋的,八辈子都起不来了,还想着他作甚,难道说前太子还在暗里蹦达么?” 顾昀轻笑一声,“何止是蹦达,且欢腾着呢。” “那也就是说我猜的都是对的,二皇子现在后劲不足,前太子那就更不安生,难道父亲也已经猜到了,所以想要舍弃陆家,舍弃陆家就等于是舍弃大姐大姐夫,那他们两个岂非很危险!” 顾昀没有否认,“陆炳生这个人还是有些脑子的,他虽然依附陆家,但是自己却有主意,你就看他在西北跟盛家的关系就知道,照他身上的军功早该起来了,之所以还不温不火的,无疑是碍着陆家,他这个人能力有,但是在陆家那样的人家长起来,对家族的妥协是他最大的妨碍,除非有什么事能激他一激。” 顾昀的意思是说,陆炳生知道陆坤的立场,但是心里并不赞同,对谢岑的拉拢也似是而非,只不过以他目前的本事,大概还摆脱不了陆家的提携与掌控,除非能有什么契机,而这个契机很有可能就是与谢家的决裂。 毕竟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谢家大概不会对陆家留情,也就是说同样不会保全谢景怡,一旦被两个家族遗弃,便正是激发他的时候。 “玄尘,有机会我还是跟大姐接触一下透个底,咱们能拉就拉他们一把的好。” 顾昀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往后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指不定谁拉谁一把呢。 175老头进宫 又过了那么十几日后,京城进入了深秋时节,圣上终于憋不住,亲自下了帖子请嵇老头进宫,美其名曰叙旧,但对于嵇老头要不要搭理他这回事,圣上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当年嵇老头进宫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屁孩,这叙旧叙的名不正言不顺,依照嵇老头那臭脾气,不搭理他也实属正常,圣上手里还备了另外两封帖子,预备着三封帖子都被打回来的时候,圣上就只能屈尊降贵亲自登门去请了。 然而圣上没想到的是,帖子只用到第二封,嵇老头就答应了进宫,圣上喜的不行,简直受宠若惊,犹如在他的帝王之路上记了一笔丰功伟绩,毕竟他爹当年到死都没能再见嵇老头一面,他居然两封帖子就把人请来了。 连顾昀都没想到嵇老头会这样配合,还以为会难为一下圣上,他这连骤得园接驾都预备好了,却是没用上。 于是跟他媳妇直念叨可惜,“我还指望看看圣上三顾茅庐呢,老头怎么转性了呢。” “我怎么觉着你有点幸灾乐祸啊。” “也不算幸灾乐祸吧,就是见不得圣上舒坦。” 谁叫圣上整天指派的他团团转。 谢景翕不听他瞎扯,嵇老头进宫这事一直梗在她心头,总觉的要有事,嵇老头真耍脾气难为圣上她还不觉的奇怪,答应的这么顺溜一定有隐情。 “我琢磨着,圣上跟二皇子这病是不是不大好治,这之前你可是早就知晓这事了?” 顾昀见他媳妇又没拿正眼瞧他,不禁失笑,“我家阿翕这么聪明,哪用我事事告知,本想着让你好好养胎,你到是一刻也闲不住,我所知的也是从晋王那里听来的,不过有些事连他也是知之甚少,还是前阵子听老头说的,这病他治不了。” 果然是这样,谢景翕蹙眉,怪不得圣上千方百计的遮掩,病不好治,还会遗传,这也就意味着被遗传了病的皇子天然就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权利,但圣上却稳稳当当上位这么多年,还指望着治好二皇子扶他上位,如此只能证明他有病这事几乎是没有人知晓,那圣上这皇位拿的就有些不那么正当了。 怪不得晋王心里不平。 嵇老头当年没能治好先皇,那治好圣上跟二皇子的几率也不大,然治好治不好都在其次,谢景翕担心的是,一旦圣上知晓这病无救,知晓内情的人说不定就要被灭口,如此一来,嵇老头跟顾昀就是首当其冲。 谢景翕大惊,“玄尘,这会子送外祖父走还来得及吗,我觉的这趟浑水还是不要淌了的好,万一圣上他……” 顾昀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你忘记当初是怎么与我说的了么,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老头躲了一辈子,终究要有个了断,能善了也就罢了,若是不能……”顾昀顿了顿一顿,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那就只能硬来了。” 谢景翕心一沉,顿时凉了半截。 嵇老头是被秘密接进宫的,圣上有病,自然不想闹的人尽皆知,不过嵇老头还是受到了他应有的礼遇,轿子一路抬进大殿门口,圣上屈尊前去相迎,若非碍着自家身份,差点就弯腰作揖。 “嵇老先生别来无恙,朕心甚慰。” 嵇老头眼皮子一抬,“圣上客气。” 果然跟他爹一样,都生了一副刻薄短命相,倒不是天生如此,皇位坐久了的人都这模样。 嵇老头板着脸正经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跟挽着裤腿在田里踩泥巴的乡下老头判若两人,无端生出几分绝世神医高深莫测的气质来。 圣上越发恭敬。 “不知嵇老先生身在京城,朕早该前去拜会的,先皇临终前还嘱咐朕,将来若是有幸再见嵇老先生,定要以礼相待,并代他感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 “您还是上座让我磕头行礼吧,治病不救命,这恩情我受之有愧。” 圣上被他噎的不轻,没两句话就端出先皇来示威,是他话说差了,怨不得嵇老头没好脸色,肠子悔的只想窜出来抽自己俩嘴巴。 于是讪讪的座上宝座,按照正常礼数受了嵇老头的礼,然后就没了下文。 圣上出师不利,话都忘记怎么说了,搜肠刮肚一番方才开口:“朕便有话直说了,此次请嵇老先生重新出山实属不得已,打扰您清静还请勿怪,朕有求于老先生,乃是为着老二的病。” 嵇老头道:“若是跟先皇一样的病症,那恕老头我医术有限,此病无法根治,您要是能换人还是趁早换人吧。” 圣上眉头一簇,嵇老头说的不留情,意思就是说得了病的皇子不能继承皇位,让他趁早换人,可谓句句都是在打他的脸,其实当年跟先皇他也是这话,先皇也的确是听进去了,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圣上也遗传了病而已。 圣上沉声,“嵇老先生,先皇当年是您出手救回来的,除您之外,天下无第二个人能救,即便无法根治,至少有缓解之法吧,您只需保证老二能活到朕这把岁数便可。” “圣上,我瞧你这脸色,平日没少遭罪吧,何苦再把您儿子拉下水,我当年亦是如此劝诫先皇,若是当年他能立时放下身前事,没准还能多活几年,只可惜人最难学会的就是放下,那短命也怨不得人。” 圣上脸色一沉,嵇老头等于是一层层给他剥开心里的疤,他越是想遮掩就藏的越深,被扒出来的时候就越疼,嵇老头根本是毫不留情面的,但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都对。 “圣上,您比谁都清楚,此病发作起来很难控制心神,最忌讳用心操劳,国家大事容不得一丝差池,何况还是代代相传,我可以与您说实话,您若是现在放下国事,我还能再保五年寿数,再迟了您也别来寻我,趁早准备后事的好。” 圣上的脸已经阴沉的厉害,心再大的帝王也受不了谁说他短命,就算真短命,那也得说吉利话哄着,仿佛哄着哄着就能多活两年似的,但显然嵇老头没这心思。 “嵇老先生。”圣上压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朕如此也是迫不得已,国赖长君啊,除了老二能撑起摊子,朕无人可指望,老先生治病救人,说的都是再正确不过的命理,可天家之事并非一个命字所能解决,更多的时候都是命不由人,朕能做的只是尽力而已,也请老先生看在先皇的面子上替老二瞧一眼,至于朕,那就听天由命吧。” 圣上开始出感情牌,苦口婆心的叫人不落忍,好像他为着大陈江山已经鞠躬尽瘁,完了还不求回报,命也可以不顾,只要保证二皇子能多活几年便罢。 嵇老头既然答应来,也不光是为着下圣上的脸,但丑话总得说在前头,病不能根治,治不好也不赖他,何况就算为了顾昀,嵇老头这病也得瞧,自己闺女已经折了,他趁着自己还能喘气,总得保一保他的大外孙一家子。 都是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圣上为着二皇子的心亦然。 “病我可以瞧,但话我得先说了。” 见嵇老头松了口,圣上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只要嵇老头肯答应,这事就有救,“嵇老先生有甚需要尽管开口,朕定当竭力满足。” 嵇老头道:“我方才说的并非假话,此病并非病,乃是因毒成疾,毒素残留遗传至后代更是不能尽除,我不与您说空话,就算我出手,二皇子仍旧要受病发折磨,他年纪轻的时候我可以下猛药暂缓,但至三十岁往后就只能听天由命,甚至病发时的痛苦会加倍于正常,也就是说会比您现在还要痛苦,唯一可缓解的法子就是一生静养,不动心神,定期施针用药的话,因人而异会有所缓解。” “三十岁?就只得三十岁么?” 嵇老头最见不得贪心之人,圣上见他面色不愉便认命的闭了嘴,嵇老头又接着说,“若您执意要替二皇子压制,我是没有意见,不过此事顾昀并不知情,我的要求便是不要把他扯进来,另外顾昀那身子骨,怕是禁不住您这样折腾,若有朝一日他要隐退,还希望您高抬贵手放他几年清静。” 这个倒也不是什么无礼要求,老头为自家外孙子着想乃情理之中,圣上不会这个面子也不给,于是欣然答应,“嵇老先生的心意朕能理解,玄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朕重用他亦是看重他,但朕知晓他身患有疾,并不能强求,若是他哪天想退了,朕不会阻拦于他。” 那也得等顾昀自己想退再说,圣上心想大概还早,所以答应的也痛快,有顾昀在,他还能压一压嵇老头,顾昀要是拍拍屁股走了,他上哪再找人去。 嵇老头丑话说了一堆,交代过后才说道:“那便请二皇子一观。” 圣上大喜,忙唤人过来,去将二皇子请到大殿中,并嘱咐掩人耳目不可声张。 176莫名交代 二皇子的病症比嵇老头预料的要严重许多。 嵇老头观其面色沉声问道:“殿下一夜里可睡几个时辰?” 萧若川道:“深睡至多两个时辰,这二年间一月里有半数只得一个时辰。” 嵇老头蹙着眉头沉吟,这才多大年纪的娃娃,正是生龙活虎十分嗜睡的年纪,甭说他,就是嵇老头自己这个岁数,夜里还可保证两个时辰以上的深睡,虽然是个人体质有异,二皇子这身子骨是柔弱了些,但也不至于此。 这种境况若是继承大统,国务朝事压身,睡一个时辰哪里成,何况他还逐年减弱,等到夜夜难以入睡之时,人的精神头无以为继,早衰完蛋就不远了。 二皇子自小沉默寡言,藏事多心思又敏感,一直知道自己身患有疾,还不能被旁人知晓,连个要好的玩伴都没有,这般性子于他这个病更加不宜,往常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时候就罢了,这两年渐渐接触朝政,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心里的担子一加大,夜里睡不着的毛病就更甚。 嵇老头又问:“二殿下平日可有头疼之症,发病时疼痛难忍犹如雷击,精神间或恍惚?” 萧若川下意识看了圣上一眼,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这病见不得人,遮掩习惯了,一时被人问出口,手不自觉捏成拳,“老先生说的皆然,平日用心之时便会头疼。” “发病时长比之以往又如何?” “每半年缩减,今次距上次只得半月。” 这下连圣上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他与自家老二同病相怜,格外能体会他的痛处,他可是清楚记得,自己如老二这般年纪之时,一年半载的才发一次病,是以那个时候他压根没把这病当回事,觉的往后经年累月,权当每年受两次重伤罢了,也是这十几二十年的才尝到这病缠入骨髓痛不欲生的滋味,老二这发病次数都快赶上他了,这岂非短命之兆! 现在连嵇老头都得收回那三十岁的话,就算二殿下能活,那也活的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的好。 嵇老头给二皇子彻底检查一番,当即就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就地在大殿里将二皇子脑袋扎成了马蜂窝。 嵇老头私下对圣说:“圣上,二殿下这病已经刻不容缓,我扎一次针能保他一月不发病,需连续扎三日,这期间不能拔出,针位需定时辰移换方位,我这岁数精力有限,您得给我一个帮手。” 圣上道:“就只得如此了么,老二他……” 嵇老头瞥他一眼,“圣上,殿下比我想象的要严重许多,相信您心里也有数,若是任由他如此,能不能活到三十岁还未可知,扎针只是辅助,配以用药调养得当的情况下,活下来不是问题,但活成什么样我便不能保证,儿子是你的,你想拿他赌命我不拦着,但尽我所能就是如此,再者就是看他自己的造化。” 这下圣上也没话说了,嵇老头的意思就一句话,想让二皇子活命,那就别让他继位,但这父子俩是比着命短,眼下到底二皇子还能比他多活个一二十年,国赖长君,除了他也没谁了。 “那便有劳嵇老先生,宫里太医良多,您看您要何人帮手?” “你手下那几块料,捡拿得出手的来,别耽误我事的。” ……拿得出手的也就裴子汐了,好坏不计,至少年轻,若能从嵇老先生那里学些皮毛,将来还能用得上呢,且平日圣上自己头疼的时候,也爱招他过来扎针,没别的理由,他扎的舒服。 于是这般,定了裴子汐过来帮忙,嵇老头要在宫里奋战三日,少不得要给顾昀递消息,别无他法,只有等。 裴子汐一定是最激动的,他仰慕嵇老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未想过还能与他一起治病,且他心里清楚,这是嵇老头故意找他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教他几招,虽然嵇老头不怎么拿正眼瞧他。 “你师傅那老东西居然死的比我还早,人生真是无聊啊,老了连个互怼的人都没有。” 裴子汐十分汗颜,心说您那哪是跟师傅互怼,您那是单方面的怼,他恩师老院正哪里是嵇老头的敌手。 “老前辈谦虚,师傅临走前念叨最多的就是您,没想到子汐有生之年还能一睹嵇老前辈出手,实在是死了也值了。” “呦,那老东西还惦记我呢,虽然他手下功夫我瞧不大上,人还是不错的,最难得的是命好收了个好徒弟,是比我强多了。” 这倒也是实话,嵇老头医术再好,可他不收徒啊,无人继承都是白搭,嵇老头早年也看中裴子汐这份灵气,无奈命里没有徒弟伺候养老的命,如今裴子汐能在京城混的有头有脸,还得谢他当年不收之恩。 但若是可能的情况下,裴子汐当然愿意跟嵇老头学几招,何况当年嵇老头那么傲气,他就是想拜他为师人家也不收,总之缘分这事抓不准,老了能学也是一样的,所以裴子汐十分有耐心的陪他扯皮打哈哈,反正二皇子这针且要扎几天,时间多得是。 嵇老头损人损够了,这才说起正事,“我这把岁数到底精力有限,有些事还得指着你们这些后生,你给我大外孙瞧病我听我外孙媳妇说过了,虽然差强人意,但没把人治死了就是不易,往后我哪天蹬腿了,我还要有求于你,能让他多活几年也就罢了。” 裴子汐心里一阵发酸,无端让他想起了自己师傅,干他们这一行的,心里无牵无挂也就罢了,治病救人最忌讳就是牵扯感情,一旦有了感情牵绊,治别人伤自己,没有不损耗心力的,哪怕那针啊刀的戳在自己身上,也比戳在至亲至爱身上好受的多,嵇老头对着顾昀的时候大概也不能好受吧,牵扯了多少爱恨在里头呢。 别看裴子汐平时治病救人潇洒又冷漠,那也是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强自忍出的定力罢了,当年他拼死挽留自己师傅的时候,可是恨不得把自己那哆嗦的手给砍了。 裴子汐难得真诚的给谁磕过头,除了他师傅死的时候,那就是眼下给嵇老头磕头了,“嵇老先生在上,既然您信得过子汐,那子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即便不能喊您一声师傅,但您传道授业,也当得子汐一拜。” 裴子汐这是由衷的正经的拜师礼,嵇老头这人说话也就限于此了,你要他拉下脸来说我要收你裴子汐为徒那也不能够,是以这也就意味着他要收徒的意思了,裴子汐要是这点眼力都没有,那也趁早别混了。 别管他将来能教多少,学一点都是裴子汐赚了。 “嵇老前辈,玄尘的病……我上次瞧着恐怕是前景不妙,不知您后来可有再施药,子汐于医毒之术知之甚浅,生怕不能为继。” 嵇老头叹口气,“都是命数,你尽力就好,你常年在京城,不善毒也正常,说来我平日也懒的记什么药理,一时半会也不知跟你从何说起,罢了,你取笔墨来,其中的紧要处我会与你写明,往后再遇上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不至于抓瞎,至于药呢,我外孙媳妇脑子好使,院子里什么药什么用处她记得清楚,你找她便罢。” 裴子汐心里一沉,越听越觉的嵇老头是在交代遗言,来之前他还接到过顾昀的信儿,说是尽量照看着嵇老头,难不成他此次进宫还有甚风险么? 侯府里谢景翕隔一阵子就得起来在屋里踱步,不知怎的,她这心就是静不下来,嵇老头还在宫里,信儿也每天往外递,干什么也说的详尽,但她就是觉的有事。 明玉怕她磕着摔着,眼不错的盯着她的肚子,“姑娘,虽然小裴太医说您多走动是挺好,但也不用这般卖力,我看的眼晕,要不您还是坐下来歇会?” 谢景翕也觉的腿有些发酸,但她坐不住,四肢百骸都像进了虫子,“什么时辰了,大少爷几时回来呢。” “姑娘,我知道您心里着急,可是老爷子进宫不是治病呢么,不会有什么事的,三天不是眨眼就到了吗,明儿也就能出来了,咱明儿就跟老爷子一起回骤得园去。” 想着也是这么个事,谢景翕坐下来喘口气,心里没那么火急火燎的难受了,等顾昀回来后,谢景翕又噌的站起来,“如何,外祖父可有消息了,明儿能回来了么?” 顾昀不忍她整日焦心,话往轻省里说,“瞧你急的,裴子汐每日往外递消息呢,他跟老头在一处,没什么事,就是二皇子的病比想象的棘手了点,扎针得三天,中间离不得人,三天后老头要回骤得园配药,人还得救呢,圣上会傻的怎么样么。” 她大概是有了身子心格外敏感,遇到事又爱多想,但这似曾相识的慌张不是想出来的,那是直觉,就如同每次顾昀要出事那般,都会有点感应。 事不想不来,想着想着有时候就来了。 177老头出事 第二天一早,谢景翕就催促顾昀去接嵇老头回骤得园,她自己也收拾了东西准备一道回去,然等赵章驾车赶到的时候,嵇老头却先一步走了。 并非他自己走的,而是圣上派了禁卫军一路护送,听上去妥当的很,但赵章却敏感的觉查其中有事,他不敢拿主意,立时去跟顾昀汇报。 “你立时去追,尽量追吧……”顾昀自己说的也没了底,圣上如此大费周章的,还不就是怕嵇老头半道跑了不回来,用他自己的禁卫军一路接送,怕是一早就走了,哪能等着赵章去追。 赵章一愣,“爷,我带人跑的快些,这就去追!” 也就最多三成追上的可能吧。 但圣上的禁卫军亲自护送,理论上是不会有什么,真有什么的时候,一点作用也没有。 顾昀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进刑部交代了些事项,然后又回了侯府,甭管有没有事,陪着谢景翕他能安心点,他怕她受刺激,也更怕他自己受刺激。 谢景翕见他去而复返,疑惑道:“你是落东西了还是不忙啊,赵章去接外祖父,怎么没一道回来呢?” 顾昀想了想还是准备跟她说实话,“赵章并没有赶上,圣上派了禁卫军一路护送,先一步走了。” 谢景翕一怔,“圣上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谁说不是呢。 顾昀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我猜二皇子的病一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圣上这么紧张也难怪。” 谁叫嵇老头前科太多,一跑就是几十年,不防着点能行么。 谢景翕就有点不高兴了,“这还指着人救命呢,这么着办事妥当吗,至少跟咱们只会一声,不知道的还当是看犯人呢!” 就知道她要生气,其实他也挺气的,但是总不能跟着她一道生气,“既然老头还要回宫,咱们暂时也不回骤得园了,且等着吧,至多半天的功夫就能到了。” 然而小半天还没到呢,赵章就派人回来送急信儿,嵇老头被人劫了。 谢景翕差点一屁股蹲地上,怕什么来什么,嵇老头一露面就被劫走,指定是早有预谋的人,除了圣上惦记他,还有顾青。 说真的,嵇老头被谁劫走都没有被顾青劫走来的吓人,千防万防还是败在圣上的疑心上,但凡顾昀的人在,顾青恐怕也没那样容易得手,这个大概就是命有此劫。 赵章带人去追嵇老头的车马,刚出城没多远就瞧见了嵇老头所在的那辆车,然而人去车空,只剩了一个空车架子,旁边倒了一地的禁卫军尸体,数了数整整十六只,一个不落全死了。 圣上的人果然是指望不上的,赵章顾不上骂他们一群蠢货,派了一个人回头报信,自己带了两三个人去追,并且沿路留了记号,等顾昀再派人来的时候就很容易找到他们。 找人的过程并不顺利,顾昀手下以赵章为首的这些人,对追踪一事以及京城的地形可谓了如指掌,然而几经周转却是无所获,追到最后踪迹全无,如凭空消失一般。 赵章不死心的找了彻夜,最终灰头土脸的回来跟顾昀禀报,“爷,人没有跟上,凭空消失一般,除非他们会遁地,要不就只能是离开了京城,我已经吩咐京城内外以及各京城出入口严加搜查围堵,只要他们出现一定跑不了。” 顾昀并不乐观,从嵇老头失踪到现在,他一直是处在这种心理状态,而且异常的平静与肯定,仿佛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意料之中,心里发空,脑袋却在疾速运转,赵章紧追其后都没追到,只能证明他们计划周全,没有人瞧见他们是怎么样一拨人,说是严加搜查围追逮捕,可压根没有目标,且他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没准真就遁地了呢? 顾青始终是个迷,自从他出现,顾昀就一直暗里注意他,然而狡兔三窟,每当几经周转找到他一处落脚点后,他就会随之弃而不用,再换做另一处,也就是说至今为止,并没有找到一处有用的场所,行事如此诡异缜密,他有心带走老头,岂能这般轻易被找到,若是有可能,顾昀还真想掘地三尺,看看他们是否真的都在地下。 …… 临近京郊的一处不起眼的废弃房屋底下暗藏乾坤,嵇老头并没有昏厥,也没有受伤,他只是被蒙上了眼睛堵上了嘴,他被送至一个特殊的石壁房屋里,石壁门一关,里面空无一人。 嵇老头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过,也没有慌乱,因为挣扎与慌乱都没有用,他用唯一可用的耳朵听着四面的动静,周围静的可怕,充满了阴森的气息,好像远离人间的味道,不多一会后,石壁间有了轻微的转动。 有人的气息,但极为不明显,嵇老头掩在黑布底下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他想此人定是个极为阴暗之人,犹如常年生活在这样阴森环境里的人,已经跟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 “老先生果然是老先生,就是比一般人镇场子。” 来人朝他走过来,亲自替他揭开嘴巴的束缚,嵇老头呸了一声,“要是被只过街老鼠吓尿了,我岂不是白活了这把岁数。” 顾青并没有生气,重新坐回他出现时坐的石凳上,“老先生,我可不像那脑子不好的皇帝老儿那样好说话,您也是个明白人,说话之前先想想自个的处境,再想想您的宝贝大孙子,别说错也别说漏,不然我可不能保证您还能活着出去。” “哼,口气到不小,我老头活了这把岁数还就没受过谁的威胁,想要从我嘴里套话还这么不客气,你也没比谁聪明多少,你要实在不会说话,喊你的老鼠头子来跟我说,不然我受点刺激忘了什么,你杀了谁都不好使。” 果然跟某个讨人厌的家伙一个口吻呢。 顾青漫不经心的笑笑,掏出一个小药瓶,走过去放在老头鼻下一晃,然后收回来,“哦,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这玩意没什么味儿,您问不着。” 嵇老头心里一怔,似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你有无痕?” “呦,不愧是嵇老先生。”顾青把小药瓶盖上,放在手里把玩,“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早不知道多少人享用过了,您身上有解药怕什么呢?” 嵇老头听他这话,立刻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不屑一顾的笑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他啊,怎么着,还活着呢,活的没人样了吧?” 顾青眼里滑过阴狠,“不该您过问的还是识相点不要多嘴,知道的多了,同样出不去哦。” “被你们掳了来我也没打算走着出去,怎么,不会就是为了无痕的解药吧,那你们这算盘打的不划算,第一这玩意我解不了,第二,那位就算是现在解了毒也活不长,没准还不如不解的好。” “哼,他的死活与我有甚关系!”顾青衣袍一甩,带起了一阵冷冽的风,“老先生,我要的是解药,别的话我不想多说,若是您执意不给,那就只能让您亲自尝尝这滋味了,哦,不疼也不痒,不会让您遭罪的,听说您爱喝酒啊,就掺合在酒里如何?” 嵇老头嘴角抽动,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害怕,“我这条命活的也够数了,随你如何,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你给我下无痕跟直接抹了脖子也没什么差别,我一死,这毒就更没有人能解,你还是考虑清楚的好。” 顾青无所谓的笑笑,“横竖您消失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以为您已经死了,我知道无痕不是出自你之手,你不给,找你大外孙要也是一样的,我想这么好的东西,总该当个宝贝传下去吧,没准您女儿会把解药留给谁呢?” 嵇老头嘴唇抖动的更厉害,被遮住的眼紧紧闭了起来。 嵇老头消失了两日,连圣上都着了急,那可是他亲自派的禁卫军,谁能如此嚣张的拦路杀人,且此事知道的人极少,见不得人的事,被人知晓了也就罢了,还要把嵇老头抢了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断了他的希望吗? 其恶劣程度等同于某朝篡位。 事实上没了他,圣上跟二皇子也没几年好折腾了,是以圣上简直急怒攻心,派了大批的禁卫军各处搜人,城里城外恨不得掘地三尺,然而本质上无用之功罢了。 顾昀依旧私下寻人,不跟圣上的人搀和,京城一时有些风声鹤唳,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反贼,但动静闹的太大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有些人能被吓住,有些人就不好使。 谢景翕已经担忧的吃不下睡不着,“顾青此人与别人不一样,完全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衡量,圣上动静闹这么大根本就是添乱,越是逼的紧了恐怕越要出事!” 有一点她不敢说也不敢想,顾青此人天然就有极强的破坏性,他的认知里没有所谓情与法的存在,行事很是随心所欲,也很没有耐心,对于他要做什么完全无法估计,且时间越长危险性越大,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叫人胆战心惊。 嵇老头毕竟已经那么大的岁数,就算什么也不做,精神上的折磨也是要命的,何况顾青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顾昀见她也不来回走动了,说一句话后便坐在那里怔了半晌,两眼直愣愣的,一准是在想对策,他连劝说的话都已经用尽,说了也白搭,他自己都快要六神无主了,从出事到现在,他是话最少的,看上去也是最平静的,但应该也是最没底的,哪怕自己无数次面临生死的时候都不曾如此,在他潜意识里,嵇老头大概就是所谓神一样的存在,他从没想过这尊神会倒的这么突然。 谢景翕猛地站起来,吓的明玉赶紧过去扶住她,谢景翕将她推开,“别管我,把赵章喊进来!” 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对策,顾昀远远瞧着,却是一句话没问,一时赵章进来,谢景翕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赵章眼神一怔,下意识的看了顾昀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拱手道:“大少奶奶,我这就去,您放心。” 吩咐了赵章下去,谢景翕这心里更忐忑,但也更笃定,既然把他们逼到这份上,她也无所顾忌了,索性水再浑一些也罢! 她这会才感觉自己脑袋有些发晕,大概方才太过集中,起的猛了,也终于注意到一直一言不发的顾昀,他大概已经丢了魂,谢景翕想,连她都不好受,何况是顾昀,毕竟在他的生命中,嵇老头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支柱塌了是什么滋味,她懂。 谢景翕走过去握住他已经凉到骨子里的手,紧紧攥住,“玄尘,要是我估计的没错,很快就会有外祖父的消息了,不管他有没有事,我都会叫他们付出代价的,一定!” 顾昀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他的阿翕总是叫他放心的,也幸好,还有她。 也就几个时辰后,圣上便收到一封密报,他急不可耐的打开,以为是有了嵇老头的消息,然而在看见密信上的内容后,他一屁股蹲坐在宝座上,怔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密信上书:“永平府,秦现。” 圣上猛地阖上密信,捏住密信的手不住的哆嗦,怒目圆睁血丝爆出,随之而来的的一阵猛烈的疼痛骤然席卷脑海,仿佛有一记惊雷生生劈开脑门。 “圣上!圣上您可是又头疼了?”刘公公见他这个样子差点吓掉了魂,忙上前扶着他,“是要宣小裴太医来吗?” 圣上一把推开他,他的眼里耳朵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存在,刘公公的嘴一张一合,可是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的念头。 秦王,居然还活着! 圣上几乎是瞬间就拼凑出来事情的头尾,怪不得嵇老先生的事会被人知晓,怪不得事情会这样凑巧,一切都是他!他居然又回来了! 178秦王之祸 秦王是个不能提起的存在。 事情还得从先皇那会说起,先皇子嗣良多,其中大部分生下来就被遣往封地,秦王占长,自幼就得先皇喜爱,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以他一直留在京城被先皇重用,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先皇有意将位子传与秦王。而身为嫡子的今上跟他相比,就显的平庸许多,但他毕竟是皇后所出嫡子,天然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是以先皇年间的皇位争夺,与现在当真不能同日而语。 犹在先皇晚年的时候,秦王与今上明争暗斗不可谓不激烈,后来不消说,自然是今上获胜,至于是怎么得的皇位,迄今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当然就算有也没人敢说,时间一长就成了无头悬案,是好是歹全凭圣上定论。 秦王以身死告终,但也有传闻是说秦王并没有死,而是最终逃出了京城,以当年秦王的声望与势力规模来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秦王能活着逃出去,随时随地揭竿而起都不是问题,所以对于圣上来说,秦王就是他皇位最大的威胁,后来据说圣上一直秘密搜查了多年,这也让有心人怀疑,秦王之死恐怕当真是另有隐情,且越是找不到,圣上这块心病就越大,如今一朝提起,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后果。 谢景翕一直坐等事情的起发,她冒险提起秦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想想,连她自己都觉的自己有点疯。 首先她并不知晓秦王究竟有多大威力,是在她的意料之中还是状况之外都不得而知,也就是说所谓秦王的事都是她编造的,她是在赌。 她在赌关外那股秘密势力是与秦王有关,赌顾青会顾忌他背后的势力,这水只有彻底搅浑,顾青大概才会现身,他背后的势力才会被打乱阵脚,就算是她猜错了,但只要圣上的疑心起来,不管是不是真的秦王,圣上都不会坐以待毙徒留后患。 她赌的就是圣上的疑心。 已入深夜,这一夜注定动荡。 顾昀好容易将谢景翕哄睡着,自己却重新穿戴好衣裳出了屋子,赵章一早候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上前小声道:“爷,永平府已经被全面封锁,出入关外的关门业已封闭,所有自关外而来的人皆被秘密抓捕,拘捕者就地格杀,包括沈锐。” 顾昀脸上看不出表情,“京城又如何?” “之前根据大少奶奶的吩咐,我们在长春堂等地皆安排了人,只要他们有异动,定逃不出咱们的控制。” 顾昀的手指无意识的揉捏着袖口,“有消息随时来报。” 赵章略有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爷,若是对上四少爷,咱们……” 顾昀没有说话,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眼里是深而悠远的痛与恨,赵章一瞧心说还是别问了,大少爷最近有点语言障碍,大少奶奶的意思就是他们爷的意思,她说杀就是不能留的意思。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赵章去而复返,见顾昀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原地,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央求各路神仙,千万要保老爷子无恙,不然他们家爷就要魔障了。 “爷,咱们的人大概是找到地方了,在京郊,不过暂时不敢靠近,只派了机关好手潜入,请您示下。” “引禁卫军过去,咱们只要救人,剩下的交给他们善后。” 赵章带人过去之前,大部分的人都在原地待命,除了先一步进去的几个精通机关密术的以外,就只有方钰冒险尾随了一个人进入,此人不知身份,是从长春堂一路跟过来的,方钰如此擅作主张的冒险,救嵇老头是一方面,也想顺道替方玳出气报仇。 她仗着自己功夫好脑子活,跟着前面的人一路来到所谓暗藏乾坤的地下密室,这里大的超乎想像,刚一进来她就有些后悔,因为一旦在此迷路,凭她自己压根出不去,于是她一双眼睛牢牢锁住前面人是如何走的,又是如何开启各层机关石门的,如此方才一路来到密室最核心的地方。 她见四下无人,便竖着耳朵在外听,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男的毫无疑问是顾青,这女的又是谁? 这么大的密室,一路进来都没见有人,是都跑了还是藏在哪,方钰心里没底,但想既然已经进来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赌一把。 里面女子的声音透过石门传出来,多少有些变了调,但不难分辨年岁可能不大,她厉声道:“谁许你擅作主张把嵇老先生绑来的!上面是要求药,可没让你抢,现在捅了大篓子,整个京城的部署都要遭受牵连,连永平府里都损失了不少人,我看你有几条命跟上面交代!” 顾青仍旧漫不经心的语调,“多大点事,那老头放回去不就完了么,上面我自会有交代,至于永平府的事可别赖我,是你们自作聪明,这里的人我都已经提前撤走了,留个空壳子给皇帝,还能叫他多做几天噩梦,堂主大人您先撤,这里交给我就好。” “我警告你,嵇老先生必须安全送回去!” 方钰听的眉头一皱,听起来老爷子好像没事,但是顾青到底把他藏在哪呢,万一人都走空了,而老爷子又被缩在哪里不得知,那不是照样白搭么,她可不相信顾青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等方才那个什么堂主一走,顾青便对着门外道:“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么?” 方钰心下一惊,竟是被他发现了,怪道方玳也着了他的道,这人是在石门上装了眼睛么,还不等方钰细想,她所在的地方轰然一声响,石门瞬间对转,眨眼间顾青那张欠揍的脸就出现在方钰面前。 “咦?你不是我家大嫂跟前的小丫头么,怎么,来找人还是跟我叙旧的?” “少啰嗦,嵇老爷子在哪?” 顾青轻笑,“他啊,好着呢,就是一时忘了他关在哪儿了,你也看见了,这地方大,人一走空,更不知道哪是哪儿了,你别着急,我慢慢想啊。” 方钰简直恨的牙痒痒,“既然你记不得在哪,也就甭想了,先让我结果了你再说。” “呦,口气不小啊,上回那姑娘跟我这吃了亏,你也想尝尝么?” 方钰才不跟他啰嗦,不提方玳还好,提起来她就火冒三丈,于是猛然出招,直冲顾青面门而去。 于从同时,赵章的人也尾随而至,接到地下密室无人的消息后,他亲自带了人进去,有前面机关好手的人开道,走起来倒还顺利,然而这里面积如此之大,密室也数不胜数,嵇老头藏在哪谁也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还要一间一间找么,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赵章只好将人手分散,自己带了两三个人找寻,正要到一处拐角之时,他猛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赵章警钟大作,正想是否是他们着了人家空城计的道,却发现那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到像是刻意引他们过去。 赵章心一横,真的一路跟着那人七拐八拐,末了到了一个小石门前,那人便消失不见了,临走之前,还十分好心的给他们开了门,等赵章跟过去的时候,大门正好开了一半,他一眼就瞧见了里面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嵇老头。 赵章喜出望外,他叫其余几人在外守着,自己独自进入,以防有什么机关陷阱,别叫人一锅端了,不过后来证明,一切都是他多想,里面什么也没有,或者是打开石门的方式正确,并没有引来什么暗器陷阱,就只有嵇老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赵章不敢耽搁,背着嵇老头就往外撤。 “赵爷,方钰姑娘还在里面呢,您看要不要找找她?” 赵章眉头一皱,“她自己擅作主张,后果自己担,留几个人在外面接应,能不能出去就看她的命。” 赵章不敢耽搁,一路护送嵇老头,快马加鞭的往侯府赶。 方钰正打的热火朝天,因为她发现,顾青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厉害,一来顾青没有打算给她下毒,二么,方钰自小习武,功夫底子好的很,在不使阴招的情况下,她很自信能收拾的了顾青,顾青的招式没有规律,全都是拼命的打发,真要拼命,他大概能略胜一筹,但很显然他也没打算杀她。 于是方钰心里渐渐有了底,使的全是杀招,没多久顾青脸上就挂了彩,他抹去嘴角的血迹,阴笑,“倒是比我想象的有些能耐,这次我没打算杀你,下次再遇上可就不好说了,所以姑娘自求多福,千万多活两日。” 顾青话音一落,就闪身开了一处机关,不及方钰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消失不见,方钰气的只想砸墙,他倒是没想杀她,这是打算着把她活活困死在这个鬼地方,也不知赵章的人来没来,万一都把她忘了可如何是好。 方钰顺着石壁东摸西瞧,竟是一处机关也不曾摸到,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石壁忽然有了响动,她警惕的回身看去,一个人影从里头出来,沉声道:“姑娘,跟我来。” 179生死由命 嵇老头被送回侯府的时候,天已经蒙亮。 谢景翕昨晚上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精神好了许多,明玉十分委婉的跟她说了嵇老头回来的事,谢景翕没多想,只问:“方钰人呢?” “哦,方钰她还没回来呢,赵章说她落在后面了。” 谢景翕满心狐疑,却是不再多问,换了衣裳匆忙去看嵇老头,明玉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会撒谎,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没好事。 难道外祖父他有甚不妥? 谢景翕到的时候,裴子汐已经在里头了,她刚进门,顾昀就过来牵着她走出去,谢景翕看他眼底的倦容,“你不会一夜没合眼吧,和着哄我睡的时候,满嘴的大道理,搁自己身上就不好使了是吧?” 顾昀扯了一个寡淡的笑容,伸手抱住她,身上的力气放空压在她身上,还不忘避着着肚子,“嗯,一看见你我就知道错了,早知道昨晚抱着你眯一会,这会累的腰都提不起来了。” 谢景翕没脾气,“认错态度这么好,还让我怎么说你,累了就回屋躺一会。” “好,那你得哄我,像昨晚我哄你一样,你得把我跟你说的大道理一字不差的糊我脸上,要不我可能睡不着。” 谢景翕心头一紧,搀着他往屋里走,“你可比我难伺候多了,还得一字不差,怎么那么娇贵呢?” 谁说不是呢。 顾昀他大概是真的累了,谢景翕搜肠刮肚的往他脸上糊大道理,糊了一半的时候他就睡着了,谢景翕提了一口就快要塌了的气,帮他盖好被子关好门,嘱咐谁也不准进去打扰,这才再次来到嵇老头那里,站在门口深吸了三口气才进去。 裴子汐见她来,直接开口道:“大少奶奶,得劳烦您去药院子取些药来,我手头上的药不够用。” 谢景翕心里咯噔一下,探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嵇老头,那安静又沧桑的身影一下就扎了她的眼,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外祖父这么苍老呢,几乎老出了一层凄凉。 “裴先生,你与我说实话,外祖父他是不是中了毒,还有几成可解?” 她后知后觉的发觉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于是袖子地下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她真的不比顾昀镇定到哪去,他能逃,她不能。 裴子汐叹口气,“我尽力吧,毒不深,但也伤及根本,且毒性又不似真正的无痕,倒像是衍生出来的慢性毒,我只能硬着头皮试,先保命。” 谢景翕懂了,情况与预想的半斤八两,她猜到顾青会用嵇老头来试毒,从而逼他交出解药,但他不知道的是,嵇老头是真没有,她是没有想到顾青还会有什么慢性毒,这种毒说好听点是死不了人,但却会定期发作,没有解药缓解,撑到何时都看命。 可嵇老头这岁数,没准发一回就能要了命。 谢景翕不敢耽搁,忙去骤得园取药,顺道也把老夫人接了过来,赵章他们顾不上那头,把老夫人一人放那她不放心。 嵇老头除了中毒,并没有受什么外伤,想来是顾青要放长线钓大鱼,所以也没怎么难为嵇老头,但嵇老头的情况却没有太好,许久都没有醒。 “这种毒很奇怪。”裴子汐一边配药一边与谢景翕解释,“我也算是研究了不少时日,前几日又得老前辈提点茅塞顿开,无痕原本的毒性并非瞬间致死的烈毒,它的毒性因人因量而论,效果会有很大的不同,甚至略懂些医毒之人,还可随意更换调配毒方,比如之前府上大姐儿,她年纪太小,丁点毒都能瞬间致死,不过好在此毒去的并不难过,算是杀人之余留的那么一点善心。” 谢景翕联想到前世自己中毒,中毒之后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有意识,就好像陷进了旧梦,明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却并不能醒来,的确是没有痛苦,甚至她最后挨的那一刀都没有想象中那样疼,犹如一场大梦。 “而一旦有人更换了毒方,毒性就很难估计了,它可能变的十分烈,也可能变的更加霸道,甚至彻底更换毒性也说不定,一切全凭配毒之人的心理,而老前辈所中的无痕就算不得上乘,也就是说此毒完全就是用来控制人的,是一种最简单的也最能让人痛苦的慢性毒。” 所谓慢性毒,若是发毒的时候都让人如坠梦里毫无痛苦,那就失去了慢性毒的本质,谢景翕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因为毒发时的境况不能预估,很有可能发作之日就是死期,等死就罢了,还知道死的一定很痛苦,真不如一刀子抹了脖子好受点。 “我猜想,老前辈服药之后很有可能马上就毒发了,不然不至于昏迷到现在,眼下的身体状况,根本受不得第二次毒发,我只能尽量延缓,若是老前辈能醒来就好了,他提点几句会事半功倍。” 裴子汐深陷学艺不精的自我挣扎中,没日没夜的研制解药,谢景翕帮不上忙便退出来善后,顾昀还没醒,一切都得靠她。 赵章果然候在外面,见她出来便过来与她汇报外面的动向,“大少奶奶,圣上的人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收效甚微,因为永平府的事发在先,京城的人都提前撤走了,但永平府那边就闹的比较凶,杀了不少人,不过秦王的事却无所获,另外沈锐以勾结外贼的名义被捕,他带兵抗反,已经被就地格杀。” 跟谢景翕预想的差不多,本来她的目的就是永平府,闹的越凶,沈锐活路就越小,因为嵇老头失踪,她不得不提前收了沈家这网鱼,冒险是冒险了些,好在没有出大格,预计用不了多久,成都府的沈家老窝也快被端了。 至于秦王,她现在仍旧不能肯定他是真的没死,还是被有心人利用,但终究是把关外那股莫名的势力揪出了头,变的不再那么神秘恐慌,尤其圣上起了疑心,他们想要重新回到以前的控制范围就不那么容易了,地下的老鼠不好找,过街老鼠可是人人喊打,倒是省了她不少功夫。 只是他们根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是让人吃不准。 另外赵章又跟她细说了那地下秘道之事,“我们去的时候明明已经人去楼空,却有人指引我去找老爷子,若不是他,我们大概要找许久,只是不知晓是何人,目的又是甚,方钰私闯进去,我们走的时候她还没有出来,我留了人接应,还没有消息。”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他们内部还有好心人?显然有些牵强,那就只能说明他有目的,但有目的又不现身,这算是什么做派,“我猜,他能指引你去救外祖父,大概也不能放任方钰不过问,不然好人做一半多没意思,就是不知道方钰有没有跟顾青正面对上。” 这节骨眼上,方钰的事得放一边,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得看命,心大必然受罪,不吃亏她不长记性。 谢景翕端了碗清粥进屋,顾昀听见动静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底的倦容稍浅,证明他的确是睡着了。 “你是闻着味醒的么,要不要洗把脸?” 顾昀愣了一会,自己去净房冲了一把脸,拉着她坐在桌前,一碗粥一把勺,俩人一人一勺,吃的很是减省。 “阿翕忙了一天,该休息了,后面的事换我。” “你到是很会合理支配时间。” 吃饭睡觉都得跟她一人一半,看上去挺理智,实际魔症的很。 只字不问嵇老头的事,可见心里这坎一时半会还迈不过去,相信裴子汐早就把情况跟他说了,顾昀看着丢了魂似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可见太清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安慰的话都是废话,过坎得需要时间,谢景翕能给他的就是耐心与陪伴,所以他不问,她就不提。 “我不但会支配时间,还很会分粥,来,张嘴,最后一口给咱闺女了。” 夫妻俩喝一碗粥,还不忘给肚里的闺女一口,听上去这日子过的真是不怎么富裕。 喝过了粥,顾昀出去了一趟又回来,裴子汐那头大概还在配药,他去也帮不上忙,于是就跟他媳妇一人端了一本书坐在榻上,各坐一边互不打扰,屋里静的就只剩了翻书声,就是声音很有限,俩人加起来总共就翻了不到三页。 直到方钰回来,才算是打破了这场沉静,她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门外,“大少爷,夫人,方钰回来了。” 谢景翕见顾昀连个眼皮子都没抬上一抬,暗自叹口气,放下书走出去,方钰倒是不见狼狈,就是发髻衣衫有些乱,定是跟人交过手的。 “夫人,方钰不该自作主张,我擅自闯入,乃是为了,为了给姐姐报仇,您千万原谅我。” “跟顾青交过手了?” “是,不过叫他跑了,我被困在密室出不来,是有人把我带出来的,我觉的那人的声音身形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谢景翕脸上看不出息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180归路无期 京城已入初冬,连续几日的搜查逮捕人心惶惶,让人有种国将不国的恐慌感,经历过先皇末年那场夺位战的人大约会有似曾相识之感,这意味着又有大人物要倒下了。 秦王倒的时候,京城的世家大族几乎倒了半数,连了九族又九族,全部当了秦王的陪葬品,这次只是隐约听到秦王二字,圣上又要大开杀界,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往枪口上撞。 不是不长眼,是很不长眼,放眼大陈,如此不老实的家族当数沈家,沈锐驻守京城关防,关门大开勾结外敌,人家盛将军还在南海打的如火如荼,北地一旦关门大开引了北疆甚至沙俄的人进关,那京城就是腹背受敌,更别说西南一带还有沈家本家,他们要是有心造反,整个京城就等于是被人家包了粽子。 沈家其心可诛。 原本有三成活命的机会,跟秦王一牵扯,还得倒贴三成,与沈家有牵扯的也一并做了刀下亡魂,据闻圣上直接派了禁卫军亲信前往成都府,就地格杀沈茂天,其子嗣亲眷也一并不留,先斩后审再定罪,半分活命机会也不给。 砍都砍了,审问定罪就是做给人看的,宁可枉杀绝不放过,因为圣上已经赌不起了。 嵇老头已经给圣上定了死期,而嵇老头现在生死未卜,那就等于圣上也一并在等死,他怎么可能留着这么大的祸患给下一代,何况沈家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这样一并杀了,倒是干净,沈家唯一留着的血脉就是宫里的沈贵妃并两个皇子,皆不敢有怨言。 侯府这厢,嵇老头终于在第三天上醒来,精神头还不错,能下地能吃饭,裴子汐调理得当,余毒还未发,一切都可以自欺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顾昀耽搁了几日公事,听闻嵇老头醒了,立马换上衣裳去了刑部,看上去一点不像仓皇而逃,谢景翕在他身后叹气,这祖孙俩真不是一般的有意思,明明就是对方心里最惦念在乎的至亲,因为中间隔了人和事,变的谁也不能正常面对彼此,别扭的叫人哭笑不得。 嵇老头醒是醒了,可下次毒发又是一场拉锯折磨。 嵇老头一醒来就嚷嚷着要回骤得园,“啊啊……我不要在他们侯府待一时半刻,快把我带走,死在这里我得死不瞑目……唉,外孙媳妇你来的正好,快把我送回去!” 这时候嵇老头最大,谢景翕只能哄着,“外祖父您瞧您,这里是咱们住的地方,不等于侯府,您再待几日我陪您一道回去可好?” “不好不好!”嵇老头这就要下床找鞋子,“我现下就要回去,一刻也等不得,哎呦我的心啊,我的脑袋啊,疼……” 谢景翕无奈,“好好咱这就回去,我立时去收拾。” 嵇老头拦住她:“外孙媳妇你不能来回颠簸,让裴子汐送我回去就成。” 谢景翕有些为难的看了裴子汐一眼,裴子汐冲她点点头,“老爷子现下身子骨还好,回去也不成问题,横竖圣上也命我以老爷子为主,便随他过去照看几日罢了。” 谢景翕知道嵇老头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再勉强,“那就有劳裴先生了。” 嵇老头跟侯府八字不合,一刻也呆不下去,自从醒来就开始上窜下跳,谢景翕忙叫人备了车马,一路护送着嵇老头跟裴子汐回骤得园。 马车离了侯府,嵇老头就安稳的不说话了,好像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打回了苍老的原型,裴子汐知晓他方才是做给人看的,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没事人似的活蹦乱跳。 “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是得靠着你,不过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我可不是你师傅,该下手的时候别哆嗦。” 裴子汐拢在身前的手一片冰凉,今年的冬天冷的真是早啊。 “您可有甚打算?该做什么子汐都会做,不当师傅,就当是忘年交吧,朋友之间没那么多顾忌。” 嵇老头歪在马车上吐了口浊气,“我想离开京城,你有多少能耐都使出来,多让我活几天就成,我回骤得园跟你嘱咐些事,明天就送我走吧,至于顾昀跟他媳妇……他们能理解的。” 老爷子这是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一如他这一辈子逍遥不羁的人生,他只是再次走上了他所向往的天下之大,遥遥无归期。 裴子汐心里几经挣扎,“我其实有三成的把握,您何不给我一个试手的机会,也给玄尘他们一个念想,毕竟玄尘他……还要指望您老,还有您心心念念的曾外孙……” 裴子汐劝无可劝,站在朋友与理智的立场上,他知道不该劝不该留,也留不住,但是站在亲人的立场上,他又很能明白顾昀与谢景翕的心,没有人能坦然面对分离,虽然只是早与晚的问题,但可以的情况下,人都会倾尽所有来挽留,即便这份挽留中更多的是满足自己的不舍。 只是对于要离去的人未免自私了些,也许他想把生命的最后一段留给自己呢,这种挽留与规劝就不免残忍。 牵绊对于将死之人来说是更沉重的负担。 裴子汐的话说不下去了。 嵇老头无所谓的冲他笑笑,“你这一辈子永远都是潇洒给别人看的,生了一副超脱于世的心,却干不来超脱于世的事儿,都是给你师傅带坏了,你拿三成的功夫来折磨我,有意思么,你到不如留点心力去折腾顾昀,他扛得住折腾,我怕遭罪。” 是啊,对于一个人是三天后死还是五天后死,的确没有太多分别,多遭两天罪罢了。 裴子汐知道话已尽了,他到死都想不到,陪嵇老头走完最后一程的人居然是自己,或者等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的时候,也会撇下一切一个人上路,这种感觉还真的潇洒呢。 嵇老头要交代他的无非就是自己一辈子的那么点成就,穷尽一生,三言两语,想想人这一辈子当真没有太多意思,能像嵇老头这般留几句足够传世的话已经难得,何况大多数的人连只言片语也都了无意义。 裴子汐想想自己何其幸运,连声师傅都没喊上,白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惠,于情于理他都该一路护送老爷子出京,然正如嵇老头所言,他一辈子注定要被一些东西困住,比如他要给圣上交代。 嵇老头一个人走了,他没有给别人太多选择与懊恼的机会,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离开,等裴子汐发现的时候,只言片语都没留下,仿佛他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裴子汐一声叹息,打道回府,一边跟谢景翕叙说,一边又回宫跟圣上交代。 “老先生他……”圣上见裴子汐袖口的一抹白色,眼睛好像被什么狠戳了一下,顿时颓然的坐回宝座,只恨不得把秦王余孽集体焚尸。 裴子汐跪在地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里充满了颤抖的悲沧,“圣上!嵇老先生他……去了……” 圣上有种被命运耍了的错觉,倾尽半生找到的人,眨眼就没了,难道真的命该如此吗? “老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嵇老先生身中剧毒,救回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他去的很突然,连顾大人都没能见上一面,有关二皇子的病,他嘱咐了臣几句,还是他之前与圣上您说过的话,一切交由圣上定夺,若是有用的上臣的地方,臣定当尽心尽力。” 圣上叹口气,“罢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从得了裴子汐的信儿,谢景翕就一直保持一个坐姿没动过,她的手无意识的覆在肚子上,肚里的娃娃已经强壮到可以拳打脚踢,但是他的外曾祖父已经不能够再看他一眼了呢。 记得一年多以前,嵇老头还上窜下跳的嚷着要抱曾外孙,那劲头好像足够可以看到他娶妻生子一般,然而世事无常,这个孩子终是与他老人家无缘,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难过吗,可惜吗,好像都不是,有的只是无措,人怎么能这样脆弱又无力。 房门开启的声音迫使她抬起头,是顾昀回来了,她无意识的看着他脱下官服,换上家常的衣裳,去净房洗了手,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最后过来抱住她,耳朵覆在她的肚子上听了一会,这次他们的闺女很给面子,卖力的上演着全武行,顾昀的眼角有些湿润,他们的闺女真的很健康呢。 有一多半都是老头的功劳,这老头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翕感觉到衣裳上传来的温热,有什么东西穿透进来,轻柔带着些许暖意濡湿了她的心,她后知后觉,原来这就是泪水滴在心里的滋味。 然后她听他说,“老头是走了吧。” 谢景翕听到自己隔着无比久远的声音回说:“嗯,走了。” “嗯,走了也罢,我能给的也就这一把泪了,这可是我最难得的东西了。” 他从不流泪,母亲死的时候都不曾有泪,嵇老头说,有些泪得留在当流时候才能流,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他只是忍不住了…… 181祸乱连连 嵇老头走的第二天,顾昀便上书致仕,请求回乡守孝三年。 圣上一百个不情愿,这节骨眼上他哪能撂挑子不干,虽然他的确答应过嵇老头在先,说顾昀想走的时候就放他走,但是圣上现在很想食言而肥。 因为圣上琢磨着,这应当不算辞官吧,不算辞官就不算食言啊,只是回乡守孝罢了,还不是要回来,缩短守孝时间总成吧,再说了嵇家的乡在哪,还不是就在京城,放两天假意思意思得了。 如此这般,圣上就将顾昀的三年守孝生生缩减为三天,放他回家悼念嵇老头去了。 守灵还得七天呢,圣上也真不嫌小气,但谁叫嵇老头他不用守灵呢,据说是行了火葬,都没有告知亲朋好友,一切从简,他回家这这三天,同僚只以为他是病了,消息捂的严严实实,所以圣上心里一面觉的过意不去,一面又觉的心安理得,大家不知道就怨不得他了,没有正当理由,顾昀凭空消失三年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胳膊拧不过大腿,顾昀最终只得了三天的假期,这三天里他一步也不曾迈出过书房门一步,每天一个人在里头只做三件事,吃饭,看书,发呆。 谢景翕知道他需要时间舔舐伤口,命令任何人不去打搅他,只除了按时派赵章进去送饭送水。 老夫人这几日一直住在侯府,知道嵇老头出事,也变的缄默起来,这天过来找谢景翕说话,说自己想离开。 谢景翕意外,“祖母,好好的怎么要走呢,是不是在侯府里没人跟你说话闷着了,我正打算过两日就跟您一道回骤得园呢,再有两月就过年了,一边过了年我这一胎就要落地,您不在,我心里没底。” 老太太叹气,“不留了,人老了还是回自己的窝踏实,有姑爷守着你,我心里放心,以后等孩子大些,抱回去给我瞧一眼就成,京城这个地方,怪冷清的。” 这是被嵇老头的离去勾起的伤感,老人家总会有些相通的心思,即便不久前老太太还看他不那么顺眼,但他这么一走,又是实实在在的感伤。 想留人,怎么也有借口的,之前因为治病,现在因为生娃娃,谢景翕一片诚志的私心,但也知道老太太打心眼里是不那么情愿的,被嵇老头的事一触动,彻底坚定了她的心,落叶归根,说到底归的是自己的心,嵇老头的心不在京城,临死还得挣扎着回去,想想太过凄凉。 到了这份上,谢景翕只有同意,“既然您想回去,我这就叫明玉收拾东西,趁京城还没落雪,路也好走些,。” 老太太衬了心,便不再多言,拿出她这段时间缝制的小娃娃衣衫,嘱咐她哪一件是多大穿的,男娃女娃的都有,细心之处让人为之动容,谢景翕抱着一堆小衣裳,还有嵇老头给她的项圈等物一并收在一处,人走了,留下的尽是念想。 老太太走的第二天,谢景翕去到书房,房门吱呀开启的一瞬间,光随着她照进顾昀的眼里,他眯了眯眼,朦胧的看着她从光束里走近,然后朝他伸出手,“胡子长这么长,真丑。” 顾昀只是笑,看着眼前被光打的透明莹润的手,她的手指圆润饱满,是他喜欢的模样,看上去很想咬一口,然后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不过顾大人总是不舍得,轻轻拿嘴点了一下,然后用下巴上长出的青须蹭她,“为什么今天才来。” 谢景翕被他扎的手疼,不过还是忍着没收回来,“因今天是第三天,我怕明儿圣上找我来要人。” 顾昀伸出手握住她,耍赖道:“那阿翕拉我起来,我腿麻。” 谢景翕很配合的用力,一点脾气没有,用两个人的力气好歹把耍赖的某人拉起来,然后一路拉着他走到屋门处,将出未出的时候停下来,谢景翕道:“出了这个屋子,这一篇就算是揭过去了,外祖父走了,祖母也走了,京城里就只剩我们三个,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 顾昀轻轻应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带着他的妻儿一起踏出屋门,他还有他们,真好。 京城就在这场没有头尾的动乱中迎来了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没了嵇老头与老夫人的骤得园忽然就冷清了下来,谢景翕有点不想待,处理结束了查账等各项事宜,她又回了侯府,只不过今年无需她忙年,除了偶尔见几个要好的夫人太太,日子倒还清静。 这日邹氏忽然过来串门,她到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要不是谢景翕知晓内情,恐怕一点都不会怀疑她,散落在京城的神秘势力都在禁卫军大肆搜捕过程中撤走,而深埋在内宅的这些女人,诸如邹氏月雯之流却仍旧过着一如往常的日子,不知道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市井,内宅甚至朝堂,分散各地无孔不入,端的叫人心生惶恐。 “时间过的可真快,一边过了年就能吃上满月酒了。”邹氏盈盈而笑,解下外衣在她对面落座。 谢景翕笑说:“哪有您这样心急的,孩子还没落地呢,你就惦记满月酒了。” “早惦记早喝,就怕到时候我连门都挤不进来。”邹氏看她,“我还道你要在庄子那边待产,想着年节的时候过去瞧瞧你,现下你回来了倒是不用我跑腿了。” “庄子里怪冷清的,还是在京城生产方便些,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我自己心里也有底。”谢景翕低眉莞尔,“最近怎么不见邹姑娘过来串门子呢?” 邹氏方才再明显不过的试探,她大概是想问有关于嵇老头的事,谢景翕这样说也是侧面证明他不在的事实,邹氏笑笑,“说起来,上次的事还得多谢你,这孩子野性子,我一错眼就能叫她跑了,着实是管不住她,最近家里事多,我顾不上过问她,她又嫌闷,就一个人跑去南边老家,说是要看看母亲长大的地方。” “如此倒也是好的。” 邹灵果然是不在京城,至于去了哪就不得而知了,谢景翕并没有揪着不放,而邹氏说的家里有事,就又牵扯了另外一桩事情。 就在前阵子京城动荡不安的时候,前太子府里的小皇孙没了,被秦王的事遮盖,他的事就有些不值一提,所以死的悄无声息,也是最近才传将出来。这孩子生的不是时候,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更谈不上有甚影响力,反正他就是端端正正长大,也得冠上顶废太子之子的帽子,人生天然就带了屈辱,如今死的更不是时候,甚至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小皇孙死后没多久,紧接着就传出来四姑娘疯了的消息,跟小皇孙比,她就更加不值一提,一个原本就没有身份现在又没了可以凭贵的子嗣,那就是蝼蚁一样的存在,是死是疯都不会有人过问。 但不傻的人都瞧得出来,四姑娘就是那被人丢弃的敝履,没被人一并取了命就已经是为了掩人耳目所做的让步,所以打包丢回顾家二房,二房上下一个屁也放不出来,就如同她一顶轿子抬进东宫后门一样悄无声息不值一提。 而有关于前太子府上的事端注定不止这一桩,四姑娘被扔回娘家后,据闻又有一个小妾从府里偷跑出来,大概是年纪轻轻受不了冷清的圈禁日子,又被小皇孙跟四姑娘的事刺激的不轻,然而她跑也就跑了,还跑的十分不消停,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脑袋上就差挂块牌子,白纸黑字的贴上“我是从前太子府上跑出来的”几个大字。 有心人听了那么几耳朵,得知这位小妾之前还颇为受宠,所以知晓很多不为人知的“内情”,这“内情”跟近来闹的沸沸扬扬的秦王之乱有异曲同工,那就是前太子有复返之势。 这矛头先是指向了石氏一门,石家之前在朝中颇有势力,就是运气不好被前太子牵连,这一二年的有些默默无闻,然而人都不甘寂寞,表面的默默无闻下,却是在策划帮前太子重夺太子之位。这也算有迹可循,石家不像郑家那般灵活无底线,太子倒了转身就能去支持二皇子三皇子,他们一直都没有摘掉前太子余党的帽子,看样子也不大想摘,所以说石家策划复位,却也可信。 然牵扯的另一家就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此家正是陆家,有人不由质疑这位小妾,陆家不是跟谢阁老家连着姻亲吗,什么时候又跟石家勾搭上一伙了,有些不足可信啊,可大家大概忘了,陆家的姻亲不止谢家,陆家子嗣众多,的确是娶了一个石家女为媳,且那小妾说的头头是道言之凿凿,还有偷来的书信为佐证,这下就由不得人不信。 如此一来,又是一场大乱,圣上对前太子早就已经放弃,秦王的火还没浇灭呢,他这时候站出来当枪靶子,圣上能饶他么,何况还有个一心除掉前太子的谢阁老,三分罪变做七分,前太子死不死两说,可石家与陆家就非倒霉不可了。 182丧家之犬 前太子与石氏跑了。 跑的悄无声息无人察觉,单靠那俩人的本事是做不到的,不消说定是石家与陆家的手笔。 反应也算是快了,知道先保全那两位灵魂人物,要不万一圣上一个不高兴给咔嚓了,废太子一党纵有万般本事也没处使。 然而如此以来,陆家与石家就算是彻底坐实了罪名,圣上刚被秦王的事搅的心力交瘁,又忽然冒出这两家添乱,还是他往常颇为信赖的家族,所以圣上开始严重怀疑人生,怎么就没谁如此为他卖命呢? 放眼整个朝堂,挑来挑去堪称皇帝一党也就剩了谢阁老,谢阁老已经稳稳成了内阁首辅,自从前太子被废,之前的宋阁老被他一步步排挤,内阁已经是谢阁老一家独大,虽然有点要权倾朝野的意思,但圣上现在能仰仗的人不多,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把谢阁老召进宫。 圣上直接问:“陆家与石家一事你待如何?” 谢家跟陆家渊源不浅,事没出以前,是个人就以为谢家陆家是穿一条裤子的,所以谢岑心里很是惶恐,以为圣上是不信任他。 “臣定当全力调查废太子谋逆一事,一旦坐实决不姑息!” 圣上点头,“你家大姑娘还在陆家为媳,你可舍得?” 谢岑猛地抬起身子,伏在地上的手有些颤抖,“臣,臣不忍,但若当真牵连其中,臣亦不会法外开恩。” 好个法不留情的谢阁老,果然是狠。 但圣上要的就是他这个立场,他自己的闺女都可以放弃,圣上怎会有闲心替他心疼,“如此,此案就交由你全权处理,至于跑了的那两个,务必要找回来,必要的时候,可先斩后奏。” 圣上这态度再明显不过,那就是人必须要找到,至于是横着回来还是竖着回来都不重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受不了这些有异心的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喘气。 事交到谢阁老手里,废太子已经算是没了活路,再有圣上这颗定心丸,那就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这个样子,就是活着带回来也照样得砍一刀,没什么区别。 于是谢阁老直接下令全城搜捕,没跑出京城就瓮中捉鳖,跑了的话就兵分两路全国搜查,连各级府衙都发了逮捕令,一经发现就地逮捕,拘捕格杀。 真是丧家之犬命如草芥,好歹也是堂堂前太子,到头来不得善了,还不如托生在寻常人家。 在搜查令下的第三天,城门外排了长龙一样等待出城的百姓,因为这几日对出城之人查的格外严,所以相当费时费力,半天了才往前挪动几步,这个架势,天黑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城。 在衣衫装扮各异的人群中,有两个十分不起眼的老者,形容有些邋遢,佝偻着腰,步履蹒跚,相互搀扶的样子像是两口子,老翁走起来哆哆嗦嗦的,好像得了什么病似的,老媼身形瘦小脸色蜡黄,反正俩人往那那么一站,前后的人都恨不得离他们三尺远。 二人正是还没来得及出城的废太子与石氏。 石氏搀着哆嗦不止的废太子,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她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好歹也是当过太子呼过风唤过雨的人,一旦扒下太子的皮,丧家犬似的拿不出手,想想他们整个石家为了这么个东西出生入死忍辱负重,实在憋屈,若是有可能,石氏只恨不得一脚踢开他自己造反。 废太子小声嘀咕,“都赖你们畏首畏尾,早两天出城多好,你瞧现在查的这么严,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石氏实在懒的搭理他,他以为他从府里逃出来再一路出京就这么容易吗?近来天津港连着永平府一带跟炸了锅似的,他们原本埋伏在京城周边的势力不得不撤走,出城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是等着人家来抓吗? 再者也实在没想到谢阁老这么狠,上来就是格杀勿论,他们好容易找的藏身地都没能幸免被搜,犄角旮旯鸡窝狗窝都不落下,要不是她反应快提前跑了出来,这会他俩估计早就身首异处了。 现在能不能出城,出城后能不能跑的了就看命了,石氏一双眼睛埋在满脸褶的面皮里,死死盯着一步步往前挪动的人群,很好,守城官兵开始疲劳懈怠,队伍明显比方才行进的快,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快了快了,只要他们能挨过去,事就算成了大半。 然废太子却越走越哆嗦,心砰砰跳的哪像是个垂垂老者,石氏只想一掌把他坎晕,真是个废物累赘。 终于要等到他俩挪到城门口的时候,忽然来了几个头目一样的人,原本搜查了大半天变的有些敷衍迟钝的守城官兵,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提起十二分精神,队伍重新慢了起来,石氏的心不由提了起来,那几个小头目眼生的很,应当不至于认出他们来吧? 不过石氏运气还算好,轮到他们搜身检查的时候,守城官兵明显地对他俩十分嫌恶,即便有上官守着,一双手还是不大情愿沾他们的身,做了做样子就不耐烦的放了行,反正这种岁数的人不是搜查重点。 石氏搀扶着废太子步出城门,那废太子方才惊吓过度,两条腿已经抖的不成样子,裤裆里还隐约露了点什么,一股腥臊味飘忽而出,连离了数步之远的官兵都皱了眉头。 石氏低声喝道:“你哆嗦甚!都出来了别给我出幺蛾子,步子稳着点!” 俩人努力维持着步履蹒跚的样子,然方才的一个小头目却将目光再次移到他们身上,总觉得俩人有些怪怪的,上头吩咐过,要格外注意一男一女一同出城的人,废太子俩人自然不能以本来面目出现在人前,改装易容的可能性很大,会不会扮作老头老太太呢? “喂!两位老者请留步!” 听到突然而至的吆喝,废太子下意识的顿了一下,石氏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装作没听见,不准停!” 见俩人没听见似的,那小头目紧走几步追上来,“两位老者且留一步。” 石氏听见人走进了才慢慢停下,吃力的转过身子,装作耳朵不好的样子,“啊?你是在喊我们吗?” 声音又粗又沉,小头目不由皱眉,看上去真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正待开口询问几句,忽然瞧见那低头耷拉脑的老翁露出一截后脖颈,那脖颈上的皮肤油光水滑的,再看隐约露出的发根,好像也是黑青的,于是他目光一缩,对着城门口的人喊道:“来人!” 石氏一听露了馅,二话不说拉着废太子就跑,趁那小头目不注意的时候,穿过人群跑向了路边的野林中,废太子养尊处优不中用,跑两步就呼哧带喘拖不动腿,石氏自己要跑,还得奋力托着他,着实吃力,后来瞧见一处小土坑,石氏二话不说就拉着他跳了进去,然后专门找草木密集的地方躲藏,希望能遮挡一阵子。 守城官兵随后而至,虽然没看见俩人藏到哪里,但只要锁定了地方,不愁找不出来,所以石氏不想坐以待毙,还想拉着他继续走,但废太子却死活不动了,“我是跑不动了,要杀要剐随他们吧,我宁死也不跑了!” “真是废物!你不跑,多少人都得跟着你倒霉!” 石氏拖死狗一样托着他走了几步,刚从一处枯草堆里探出头,就赫然瞧见跟前站了一个人,石氏惊恐不定的慢慢抬起头,见此人负手而立,脸上蒙着面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俩,石氏故作镇定的问:“你,你是何人!” 那人开口道:“我是来给你们指路的人,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跟上来。” 来人说完就转身离去,石氏狠了狠心,托着废太子跟了上去,那人走出几步又回身,蔑视的看着他俩,“我可不救废物,跟不上的我是不会管他的。” 石氏狠狠瞪了废太子一眼,“还不快走!” 守城官兵自然是没能找到俩人的踪迹,眼皮子底下叫他们跑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是刚刚出城,只要锁定离京的几条道,除非他们是插上翅膀飞了,不然迟早能找到。 搜查废太子踪迹的人马还在如火如荼,石家一门却最先迎来了抄家灭族,不过石家很显然早有准备,家里的财物以及儿孙早就提前送走了,只留石大人石夫人与几房小妾唱空城,抄无可抄,于是直接把人关押候审。 而家大业大的陆家是不好抄,因为同属陆氏一门的人实在太多,一时不能判定哪家有罪哪家无辜,索性都要抄检,首当其冲的就是陆坤一门,那自然陆炳生与谢景怡两口子也要算作在内。 好在谢景翕之前提点过谢景怡几句,而陆炳生此时人在西北驻军,出事之前也已经将妞妞与荣哥儿提前送走,所以被捕入狱的就只有谢景怡一人,谢岑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不问,谢景翕却不能放任不管,于是日夜思度着该怎么样才能把人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183网开一面 废太子的案子,刑部也参与了审理,所以谢景翕私下里跟顾昀商量,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顾昀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所以阿翕这算是后宫干政吗?你这可有点把你夫君往沟里带的意思啊。” 利用职权行个方便私自放人吗?亏她想的出来。 谢景翕不在意的翻翻白眼,“这有甚?横竖现在朝里兵荒马乱的,职权不用白不用,我算是看明白了,圣上就是个糊涂蛋,也可以说帝王当到一定程度,那就没几个不糊涂的,疑心疑鬼刚愎自用,有点风吹草动的就怀疑有人要造他的反,杀人都是成串杀的,也不分个青红皂白,陆家几百号人,难不成都是跟着陆坤造反的吗?” “可了不得了,引了你这一串的话,还是句句都可获罪判刑的话,传出去,咱俩明天就能进去陪你大姐了。”顾昀拉她到跟前坐下,“瞧把你急的,你大姐没有造反的心,你就指定陆炳生不知情吗,只要知情不报,就等同合谋,你父亲把你大姐撇开,还不就是彻底划清界限,不过理论上是这样,但事情总还有转折,至少一时半会是审不到你大姐头上。” 这话听着多悬,依照圣上眼下的理智,不死也得集体流放,到时候连妞妞跟荣哥儿都可能保不住,谢景翕并非想难为顾昀,她就是说两句气话罢了,只要职责范围内,顾昀肯定会给谢景怡行方便的,真要救人,还得从长计议。 谢景翕问:“你说,这事会不会是父亲背后捅了陆家一刀子呢?” 顾昀不置可否,“陆家阳奉阴违在先,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善岔,他们念念不忘废太子的势力,为的还不就是最终给自家牟利,站在你父亲的立场上,除掉陆家是必然的选择,他怎会允许留着这么大个后患,没有共谋的利益那就是敌人,没什么好说的。” 的确没什么好说的,政客间的敌对常人没办法理解,但这样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血亲骨肉,还是过于狠心了些,对于谢岑的狠,谢景翕向来佩服的无言以对。 谢岑有放弃谢景怡的立场,但许氏却有母女连心,虽然这几年母女关系不如以往,但总归是自己看中的长女,造反的罪证一旦坐实,她一并两个外孙就算是再也不得见了,女人有心软的地方,她不敢去求谢岑,便想起了新晋的二皇子妇许静姝,若是二皇子能帮着说几句好话,没准圣上就能网开一面呢? 于是许氏就私下里跟许静姝她爹娘商议,看能不能给许静姝递个口信,许家舅舅跟舅母被谢景怡呛过几回,心里有些拿她的不是,但许家人爱得瑟,这多好的显摆机会,他们家的姑娘出息了,一家人的事都得靠他们家静姝出面,更是叫许家两口子的腰杆硬了三分,说话也见开恩,“现在家里这种情况,也就能指望静姝卖卖面子了,都是自家人,我们不帮谁又能帮呢,毕竟现成的刑部尚书女婿,可一点没指望上。” 只要他们肯帮,许氏就装聋作哑的由他们说,“大哥大嫂说的是,静姝能干,家里现在可不就指望她了么。” 于是这话就这样传进了许静姝耳朵里,许静姝的做派跟她爹娘不一样,她爹娘爱显摆,她是爱做好人,说话办事就没有比她再贤良淑德的,遇上个温文尔雅的萧若川,她这毛病就更严重了,两人整个一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外人看上去跟唱戏似的,但二皇子就好这口,许静姝也愿意配合着来。 “夫君,妾身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许静姝端着本书遮住嘴角,一副含羞带骚欲言又止的模样,萧若川心下奇怪,问道:“不知夫人有何话,不妨讲来与我听听。” 萧若川不问还好,一问许静姝就有点要抽泣的迹象,比那黛玉妹妹有过之无不及,“是,是为了谢家表姐,大表姐她不过一介妇人,无端就进了牢狱遭罪,在里头得多遭罪啊,我这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何况她还拉拔着几个孩子,这不是无妄之灾么,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但我憋了好几日,心里实在难受的紧,这才,这才……” 萧若川看她难受的要跳河的模样,那个揪心就别提了,但陆家的事他知道厉害轻重,跟废太子牵扯上,就不是轻易能脱罪的,不过萧若川天生是个仁义性子,虽然常跟着顾昀听政学习,却是半分都没学着顾昀的冷硬劲儿,下意识的还是同情谢景怡。 其实陆坤这几个儿子,有一半是被他们老子牵连了,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不难看出来,尤其那远在西北的陆炳生,风评一向不错,跟西北盛家也打得火热,盛家跟太子那是不共戴天,从头到尾都是面不合心更不合,陆炳生但凡有点支持太子的苗头,盛家人愿意搭理他才怪。 所以萧若川思前想后,更觉的陆炳生两口子是遭了无妄之灾,尤其一个妇人在牢狱里,那能受得了么,是以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替他们请命了,“夫人莫担心,为夫这就去找老师商议。” 一边走还一边想,他果然是娶了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萧若川原本想先跟顾昀去商议,但走着走着又想,他去找顾昀,那不就是等于把他也拖下水了吗,万一求情不成惹了父皇生气,岂非对不住他老师,于是直接改道去找圣上请命去了。 圣上对于他的忽然请命感到奇怪,琢磨了一番才想起来,他可是娶了一个许家女为妇,怨不得会替谢家大姐说话。 “父皇,儿臣所言虽然尚无凭证,但陆夫人身为谢家女,于情于理都不会跟谢阁老有异心,且儿臣还知,陆夫人跟师母顾夫人也一向要好,陆炳生在西北守卫边陲,咱们岂能如此对待他的妻儿,一旦伤了忠臣良将的心,损失的可就是人心,得不偿失啊父皇。” 圣上摸着胡子思度,他到是还没想这么远,说起来陆炳生一向的确是不错,假以时日,也能培养出一个良将来,他夫人乃谢家长女,名声也很好,多半也不见得参与陆坤的谋逆,只不过眼下吗,总得等陆炳生从西北回来再说。 “你今儿来,可是得了你老师的提点?” “老师他并不知此事,他一向公正严明,必然不会同意我这般私下求情的行径,是儿臣一时不忍,又想着谢阁老德高望重不假私情,定是存了法不留情的心,但对于陆夫人而言未免残忍,这才一时冲动前来求情。” 圣上沉吟,“你还是得多跟着你老师以及谢阁老学学,凡事要沉得住气,心软冲动都是大忌,不管陆炳生夫妇是否无罪,都得等着最终结果出来才能定夺,此事我心里有数了,会给几位夫人以优待,你且退下吧。” 二皇子此番求情,虽然没能直接把谢景怡放出来,但却是很好的给圣上提了醒,也算是帮了大忙,而陆炳生那厢快马加鞭从西北赶回来,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的事了,他还没进城门,就被顾昀的人拦住,与他细细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给他支了个招。 这法子是谢景翕想出来的,也不算锦囊妙计,就是一场负荆请罪的苦肉计,陆炳生进京后直接飞奔至宫门外,跪在宫门前请求面见圣上,被圣上召见后,先是诚恳的认了自己隐约知道陆坤谋划一事,然一面是皇恩浩荡,一面是骨肉至亲,陆炳生夹在中间痛苦不堪难以抉择,忠孝难以两全,所以他选择了去战场保边境安宁,希望以此减轻罪恶感。 然后又各种表明自己对圣上的一片忠心,以及自己坚定不移从一而终的心,那就是他从不曾想过要参与支持废太子复位一事,甚至因此受到家族排挤,这倒也不是假话,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陆炳生这一房在陆家并不算受宠,且将来继承陆家的宗子也不是他,的确没有必要把自己大好的前程给葬送。 圣上琢磨琢磨,他说的话有八九成可信,尤其他上来先承认自己知晓内情,而并不是一味否定撇清,这就已经有了三成的可信度,且陆炳生这人天生就给人一种可信感,说话也很有条理,圣上从前不曾接触过他,如今一瞧,倒真是个不错的人才,于是几方面一琢磨,圣上就决定给陆炳生这么个人情,只希望他将来能感念,对大陈忠心耿耿才好。 这样一来,谢景怡就算是头一个无罪释放的陆家人,而这般也就彻底划清了陆炳生与陆家的关系,也坚定了他不会依附谢家的心,所谓患难见真情,他的妻儿真出事的时候,陆家指望不上,谢岑谢阁老更是头一个撇清关系,他就是再不中用,也由不得别人对他的妻儿弃之如敝。 谢景怡的事尘埃落定,剩下的至于是陆家还是石家就跟谢景翕他们没什么关系了,转眼新年将至,这格外动荡多事的一年原以为就算是揭过去了,却不成想新年伊始,又生了变故。 184措手不及 谢景翕临盆在即,是以年节里推拒了一切外出的活动,年初二这日,两口子都没什么事,顾昀见天儿挺好,就打算领着她去晋王府串门子。 往年年初二这日,一准的要回谢府,可是今年大年初二却是一个姑娘都没回去,倒是许静姝与萧若川赏脸去了谢府,正经的把谢府当成了许宅。 谢景翕到十分庆幸自己要临盆,不然依旧要回去尴尬。 她捧着个大肚子,走路稍见迟缓,顾昀替她穿戴好衣裳,然后又摸起她一头青丝,好兴致的要替她挽发髻,顾大人许久没上手,略显生疏,摆弄了一阵子后才算是找回了感觉。 “我怎么觉着阿翕的头发比以往更顺滑了呢,滑不留手的。” 不光头发顺,脸也圆润不少,顾昀挺喜欢她现在的模样,想着以后就保持这样就好,千万别再瘦回去了。 “能不顺吗,吃的好养的好,还把他养这么胖,可愁生他了。” 顾昀笑,“这就陪你出去走走,裴子汐说问题不大,临产之前也别忘了走动。” 谢景翕问他:“今儿忽然领我去晋王府,可是有甚事?” 确实是有事,连她最近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听到些许风声,是有关二皇子的病,不知怎的,近日传的格外绘声绘色,一会传他脑子不好有疯病,一会又传他不能人事无法生育,反正尽是把二皇子往坑的推的传言,就跟亲眼看见过似的。 圣上总共就四个皇子,一个反了,一个有病,剩两个奶娃娃不成事,二皇子被传谣言,稍加琢磨就知道是有阴谋,但这阴谋起的没头没尾,想扼杀都找不着根,圣上压了一阵子,反而传的越发凶了。 坏就坏在二皇子的病并不是空穴来风,所有人都心有怀疑,大婚的时候还不明不白的晕了呢,那么多人瞧见的,你说没病也得有人信,所以这把谣言之风刮的比预想中还要严重,为什么圣上迟迟不肯立太子,明摆着有根结啊,若真是如此,那我们还费劲支持他作甚,趁早另投明主啊。 所以连带着朝堂也乱象丛生,大家忽然没了投奔的方向,迷茫又担忧。 “是废太子的人出手了。”马车里,顾昀牢牢把她箍在身边坐着,“这么长时间没抓到人,一准是跟他的人汇合了,这时候不反咬一口更待何时,等二皇子成了势,想咬也咬不动。” 的确是最有可能的,至于为何不怀疑是那股神秘势力,谢景翕也琢磨过这个问题,一来她现在并不十分拿得准他们的动机,二来也觉的这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这样狗急跳墙的手段,大概也就是废太子的人干的出来。 但他们怎么知道二皇子有病呢,猜的赌一把?还是当真有确切的消息来源,这股风刮的太是时候了,也刮的十分到位,若不是废太子实在运气好,那就一定还有问题。 “除此之外,凤离那边也出了问题。”顾昀尽量温和的把事跟她说明白,“他名下的一处小据点暴露了,抓了一个挺要紧的兄弟进去,晋王正上火呢。” 这就不是小事了,晋王暗中的谋划一直隐秘的很,凤离这个人谢景翕是接触过的,是晋王手底下很拿得出手的一个,一直以来都没出过什么岔子,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了,还抓了个要紧的人进去,一旦那人把不住嘴,晋王得跌一个大跟头。 晋王府上依旧莺歌燕舞推杯换盏,丝毫不受外界打扰,谢景翕每每琢磨起晋王这个人,都觉的他很有意思,也觉的挺不可思议,虽然历史上不缺卧薪尝胆韬光隐晦的先人,但她还是觉的晋王怪不容易。 毕竟满心的抱负压制这么多年,不是一般心性的人能受的住的,单凭这一点,她就佩服的五体投地,何况手下还能笼络诸如顾昀盛鸾,甚至凤离这种能人,自个命还好,娶了晋王妃这样的奇女子,想不成事,太难。 晋王妃屈尊,亲自从顾昀手里接过谢景翕的胳膊搀扶着,“顾昀今儿倒是舍得带你家宝贝疙瘩出门子。” 谢景翕不敢让她搀扶,“王妃您不用扶我,我能走的。” “那哪成,你现在比谁都金贵,我不得接财神似的小心翼翼,看样子是快生了吧,我得想想备份什么礼才好。” 谢景翕笑而不语,眼神顺着顾昀跟晋王离去的身影,心里略有些担忧。 顾昀跟着晋王去了书房说话,见他心事重重的,顾昀问他:“怎么,凤离那头很棘手么。” 晋王道:“不至于解决不了,但确然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凤离已经全面收手,我想着是得消停一阵子。” “是内部有问题吗?怎么忽然就暴露了。” 晋王点点头,“人已经被凤离揪出来了,只是暴露的那个兄弟可惜了,是我低估了废太子,背后支持他的很可能不是只有陆家与石家。”晋王忽然看向他,“必要的时候,你也当收。” 顾昀神色一禀,晋王对二皇子下手是迟早的,却是没想到会被别人捷足先登打乱阵脚,这难免叫人产生危机与恐慌,在没摸清对方深浅的时候,收手是最明智的选择,且一旦二皇子出事,顾昀必须要避锋芒,甚至有可能,下一个暴露的就会是他。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而已,阿翕临近生产,可莫要出什么事。 晋王又道:“侯府里提防着点,有必要的话,要先送你媳妇走。” 晋王言简意赅几句话,句句都挺头疼,送阿翕走,别说她一定不会走,关键是她临盆在即,往哪走都不合适,生了娃娃后,短时间内更是不可长途跋涉,这可真是棘手的很。 “这般冒然送走也不大合适,侯府里真要有人,很能打草惊蛇,且容我再想想。” “我知道事情太不凑巧,你媳妇怀着身子,你不放心是人之常情,但事情往大处看,不失为一种保全,你放心,一旦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我会派人保她安全。” 话说到这份上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回去后,谢景翕见他一路缄默,便知定是有事,“是晋王那边的事很棘手吗?” 顾昀坐在床上将她抱进怀里,闷了好半晌才开口,“事情的确比我想的想要严重的多,晋王那头一切好说,是有关你我。” 谢景翕面上一怔,“有关你我?莫非是担心他们下一步把你暴露吗?” 顾昀笑,“阿翕猜的对,我倒是不怕他们暴露,我是怕被他们掌握主动束住手脚,二皇子的事已经叫我们陷入被动,一旦到了必须要针锋相对的时候,你跟孩子就是我最担心的。” 谢景翕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要送她走,因为一旦晋王要动手,京城必成乱局,孩子还小的时候确然不安全,可是她并不觉得跟他分开是好的选择。 “是晋王的意思吧。”谢景翕握住他的手,“站在我的角度看,并不以为我们一定要分开,就算分开也不一定能保证万全,当然如果真是到了我会拖后腿的时候,我不会犹豫,或者你跟我一起走。” 顾昀贴住她的脸,暗自叹口气,很多时候阿翕比他拎得清楚,他深陷其中有时难免被局势牵着走,又太过在意她,总怕她会受什么委屈,但实际上她什么都明白,三言两语分析透彻,眼前豁然开朗。 “阿翕说的很对,我想不管最终走不走,都得备好后路,最好能等到咱们闺女落地,到时候哪怕暂时把她安放在京城也是好的,至于走之后去哪,先去广东那边找盛鸾吧。” 盛鸾有保护她的能力,再者还有顾莞做伴,顾昀是最能放心的,既然定了方向,他现在就得着手准备,比如路上行走的路线,派什么人跟着,带什么东西,甚至还要动用宋延辰的人一路护送,再者就是孩子如何安排。 如果有选择,顾昀怎么也不会在她要分娩的这个时候策划一切,但有时事事就是这般难料,总之老天还是不乐见他能安安稳稳的得妻得子享齐人之福,总要关键时候给条坑洼路,不过他跟阿翕已经一路这样走过来了,再多些坎坷也得继续走。 然而事情最终比他们预想的都要糟糕,三日后,宫里忽然传出二皇子中毒的消息,据闻是误食了野生毒菌,一并中毒的还有二皇子妇许静姝,于是当即招了小裴太医进宫。 原想着吃了毒蘑菇这种事也不至于要人命,解救及时得当的话,还是有活路,但不成想二皇子因为服用过多,等小裴太医赶到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不乐观,小裴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多挽留了二皇子几个时辰,大年初五这天,二皇子萧若川没了。 倒是许静姝命大被救了回来,然而哪怕他俩掉个死呢,事也不至于这样寸,大过年的宫里又是一场人仰马翻不说,谢景翕这边,离开京城的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185离京分别 二皇子死的太过突然,突然的让人怀疑是得了假消息。 这得是多么倒霉才能摊上这种事,宫里的食材都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得经过层层检查才能送到主子们的眼前,且都有试毒的小太监,怎么好死不死的就偏让二皇子赶上了。 裴子汐盯着眼前这碗汤汁浓郁的菌菇汤,以及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小老鼠,重重叹口气,的确是误食了毒菌,但御膳房的人怎会这样粗心大意呢,他问一旁的小太监,“这菌菇汤是二殿下这里单点的,还是其它宫里都送了?” “小裴太医,这菌菇汤是殿下这边小厨房单独熬制的,菌菇也不是御膳房里的食材,是咱们二皇子妇家里带过来的,二殿下口味清淡,上回在阁老大人府上吃过一回,甚是爱吃,说是许家老家那边运来的,二皇子妇见殿下爱吃,就遣人去拿了一些回来熬汤,谁知道……” 这可就麻烦了,生生又把许家人牵扯在内,既然是自己私下里做的,那就没准真有可能搀和了长相差不多的有毒菌菇,许家人怎么看也不至于蠢的故意下毒,若不是被谁给利用了,那就真有可能是倒霉催的,赶上了。 至于再深里头的弯弯绕绕,那就不是裴子汐该管的,人都已经没了,说甚也白搭。 顾昀收到裴子汐那里的第一手消息,心里发沉,到底是喊过自己老师的,挺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死在这场无畏的争斗中,可惜了。 谢景翕第一时间疑心的是晋王出手,但细琢磨琢磨又马上否定,晋王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这时候动手,明摆着往别人手里送把柄,再瞧顾昀那反映,就更加肯定,“我觉的也不像是废太子的人,他刚逃出去,像是二皇子在阁老府上吃个菌菇这样的小事,不至于引他的注意,倒很像是宫里人的手笔,但每个人又都禁不住推敲,二皇子有病的消息正传的沸沸扬扬,正是于各方都有利的时候,谁会这种时候傻的出来动手。” 顾昀琢磨的不是他怎么死的,他要琢磨二皇子死后会引发的各种问题,首要一点,阿翕可能得提前送走,恐怕是等不到她分娩了。 “阿翕,二皇子出事,我在朝中会极为尴尬,圣上对我的信任本来就很有保留,千方百计提拔拉拢,也不过是想牵制于我,有一多半还是为了老头,老头走后,我趁机试探,但是圣上大概觉的我还有些用,所以他不肯放人,但是这回我必须得走了。” 再不走,迟早要被圣上当成弃子,且现今朝内外的局势十分不明朗,宜暗不宜明。 谢景翕蹙眉,“你要辞官?可是圣上能答应吗,如果你要退了,那我不能等你一起走吗?” 顾昀摇头,“你得先走,第一圣上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我,磨蹭几日,你就不能在分娩前赶到苏州,生在路上就麻烦了,苏州那边我已经通知了宋延辰,他会代我安排好一切,有他在可保你平安生产,我这边只要事一了,会立刻赶过去。” 他是一切安排妥当,就等着应付各种状况,谢景翕还能说什么呢,这种时候事急从权,不是计较其他的时候,至于他能不能瞧见孩子落地,也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一家人平安就比什么都好。 顾昀退下来也好,在朝中营营汲汲的日子,她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现在只希望别再出什么岔子。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顾昀在家称病,谢景翕忙着收拾东西,毕竟这一走就不知道何时回来,虽然轻车从简,但要带的东西还是不少。 与此同时外头因为二皇子的事闹的沸反盈天,圣上极怒之下,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关押了许家一干人等,二皇子殿里的太监侍女也都尽数看管起来,连死里逃生的许静姝都没有放过,朝中以谢阁老为首的二皇子一派,极力上书要求彻查,可查来查去又有什么用,人都没了,所有的部署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赔的血本无归。 顾昀接连几日称病之后,这才递了辞官折子上去,理由便是旧疾复发无法胜任刑部尚书一职,折子送上去第二天就被打了回来,顾昀又重新描了一本再递上去,圣上耐心告罄,终于把他召唤到宫里去。 圣上一副心力不济的沧桑模样,看上去惨兮兮的,但顾昀比他还惨,裹着厚重的大裘衣,进了温暖如春的大殿也不嫌热,脸色白的好像涂了一层白蜡,估计连嘴唇也一并涂了,整张脸上见不到一血色,他掩嘴轻咳,慢腾腾的给圣上跪下,“臣,无状,圣上……咳咳……勿怪……” 圣上见他这模样,吓的自己都不敢说自己有病了,一时也忘了板着脸质问他,“顾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病成这副模样?” 顾昀艰难陈述,“不瞒圣上,臣旧疾一直未愈,到了冬日必要发一场,往常都是在南方过冬,这两年不敢懈怠圣上厚爱,这才强撑病体在京城,哪成想年节里着了风寒,这就一发不可收拾,又恰逢二殿下他……咳咳……臣痛心不已,深知未能尽到看顾本分,实在无颜承蒙圣上隆恩,还请圣上准许臣辞官隐退!” 圣上简直五味杂陈,端的生出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来,一个个都走了,就剩他这把又老又完蛋的骨头撑着,他还想拍拍屁股走人呐,但剩下两个年幼无知的,怎么撑得起这大陈江山,他原本还指望着把顾昀提拔起来,作为下一代能担大局的中流砥柱,但老二这么一去,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如此一来,顾昀在朝中是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但这种尴尬还不至于叫圣上现在就放弃他,所以对他的请辞折子正眼都没瞧一眼,然而人家都病成这模样了,怎么还好意思强留他,何况自己还答应过人家外祖父,对已故之人食言而肥,好像也不是什么积德的事。 圣上那叫一个为难。 “既然如此,朕也不好耽搁顾卿的病,只不过养病归养病,辞官就有些谈不上,官职朕还给你留着,等顾卿病好了,朕还得重用于你。” 顾昀没想到圣上他倒还黏糊上了,养病这种事说的准么,一年也是养,十年八年也是养,还不都是顾昀自己说了算,圣上只要放他走,怎么说都由他,再得寸进尺,圣上就该起疑心了。 “臣叩谢圣上隆恩!” 圣上挥挥手,“刘德顺,送顾卿出去。” 顾昀慢慢踱步出殿,留下了一长串的咳嗽,余音缭绕,沉闷又讶异。 刘德顺恭敬的跟在顾昀三步之外,下台阶的时候还十分有眼色的扶了他一把,“顾大人您走好。” 刘德顺低眉顺眼的,顾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多谢刘公公。” 顾昀缓步出了宫门,站在宫门外遥望南方,阿翕这会应该离沧州不远了吧,他这厢还有一些琐事要安排,等过几日后应该就能动身,顺利的话,当是与她前后脚到苏州,他的宝贝闺女可千万多等他几日才好。 谢景翕比他预想的稍微慢些,此时不过才出天津。 三日之前,谢景翕一行到达通州渡口,停泊的这段时间,方钰出去采买吃食,她自己独自等在船舱中。 她离开的悄无声息,顾昀也只是送她到门口,分别的时候不适合有太多的交流,一个眼神或者几句话都会泄了不该有的情绪,反而徒生伤感,俩人各自持重,心里念的是很快就会见面,所以故作平淡。 但不过才离了一天而已,她就有些惦念,有想回头的冲动,也不知道顾昀是否顺利,圣上到底肯不肯放人,她抚摸着藏在厚裘衣里面的肚子,只希望孩子出生之前,顾昀能赶到苏州才好。 方钰扮作男子的模样,一路警醒,生怕被有心人盯上,他们的路线是在通州坐客船到沧州,然后停泊换船,如果宋延辰前来接送的船没有赶上,那就坐顾昀另外安排的船。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先搭乘客船,方钰与谢景翕扮作一对普通夫妇的模样,而明玉与另外几个随行的兄弟各自分散在船上,这是以防有意外的时候不至于被人一锅端,且不容易引人注意。 她抱了一些吃食回客舱,刻意走在陆续上船的人群最后面,观察着船上的每一张面孔,船间行人或是行色匆匆或是离家愁绪,各自埋着心事,冷不丁触及一个与她一般清明的目光,方钰下意识一顿,不动声色的打量。 此人距她五步之遥,观其行走方位,好像与自己的方向一致,于是方钰紧走几步撵上,与他打招呼,“兄台可也是往南边走的?” 此人身量中等,面白无须,年龄大约二十五岁上下,商人装扮,方钰方才不动声色的拍他肩头,并无习武之人应有的反映。 那人看向方钰,言简意赅,“正是。” 方钰颔首示意,心想,大概是自己紧张过头了。 186船中偶遇 方钰拿着吃食进船舱,谢景翕一晃神差点没认出来,方钰脸上不知涂抹了什么,真的好像男子的面孔,身形看上去也像,一点不像她以为的那种男扮女装,即便看了好几次,还是会不大习惯,就好像身边跟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原本这趟出来,她没顾忌太多,一是他们离京不过临时起意,扮成这样混在客船里,问题当是不大,总不会一直有人眼不错的盯着她,且到了沧州就换船,只要进了山东水域,基本就是宋延辰地盘。但方钰却异常谨慎,坚持换了男装,还要大家分开,谢景翕觉的谨慎些也没错,就没有反对,就是担心明玉丫头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谢景翕问方钰,“明玉丫头那边可有人照看?” “您放心吧,她隔壁住的就是咱们的兄弟,这几天我会注意她的,只要挨过这几天就好了,夫人只管保重自己,您才是最重要的,坐船不比在路上,哪里不舒服了要立时与我说。” 眼下没有大夫,她的确最为累赘,一个人的时候坐船还好,谁知道怀着身子坐船会不会不舒服,所以她每天就只管吃饱喝足,尽量不出去与人碰上。 且说明玉被方钰扮成个不起眼的妇人,一个人在船舱里呆的无聊,就趁午时休息的时候跑到船舱外面透气,行船无聊,午休的时间也格外长,她观察了几天,这时候外头人最少,她就大胆的去了船岬上。 兀自站了一会,身后冷不丁出现一个男子的声音,“迎风而行,夫人不要在此久站,起风浪的时候容易出事。” 明玉惊了一跳,好半天才反映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因为她对夫人这个称呼还陌生的很,心里暗骂自己不专心,方钰明明是把她扮成了一个妇人,怎么总是记不住。 明玉低着头,有些慌张道:“多谢公子提醒,我这就回去。” 冯冬有些奇怪她的反应,暗道自己是莽撞了么,于是有些歉然,“夫人莫怪,是在下鲁莽,夫人若是只想透风,坐的远些还是无碍的。” 明玉正经的大姑娘一枚,见了陌生男子怎会不害羞,且这男子长的一派正气,干净有礼不像是坏人,年纪也不大的样子,姑娘对公子,通常都这副德行。 明玉原本要离开的步子犹豫着停下,心想自己干嘛跟见不得人似的,透风就透风吗,碍着别人什么了,且人家不过是好心提醒,想那么多作甚,于是明玉姑娘心安理得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只是没想到他也跟着在不远处坐下了。 明玉又开始尴尬,后来转念想起方钰的话,她说她现在这副尊容,面黄肤黑的,正常人都起不了歹念,所以有时候要放开,不要当自己是个大家丫头,容易惹人怀疑。 冯冬不动神色打量她,问道:“夫人是一个人出门的吗,一路艰辛,怪不容易的。” 明玉下意识的搓着手,紧张的想着方钰教她的说辞,跟背戏文一样,“家里男人前些日子病故了,婆家容不下我,这才辗转回南边投奔娘家,都是没法子的事。” 明玉差点把自己说哭了,身世之凄凉连自己都动容,本来想滴两滴眼泪,后来怕把脸上的颜色洗花了,这才忍住,低头一看搓了半天的手,手心被汗浸湿,已经开始掉色,吓的她赶紧遮起来,自己涂的手没有方钰涂的好,她怕露陷。 “如此,是在下不该问,让夫人伤心了。” “公子不要客气,我就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哪里是什么夫人。” 冯冬笑笑,“那您也不必称呼在下公子,出门在外没那么多顾忌,在下名唤冯冬,不知您方不方便赐名?” “我,我叫柳明。” “柳明,柳暗花明,倒是个好名字,听柳娘子口音,像是浙杭一带的,正巧在下在那一带行商,也算是有缘。” 有什么缘啊有缘,这什么叫冯冬的,跟谁都这么自来熟吗,她自从出了门,见谁都不像好人,这种主动搭讪的,长再好看也不能掉以轻心,几句话就能听出她口音,然后攀扯上点关系,以后又不会再见,扯这么多作甚。 于是明玉没了透风的心情,想着赶快溜之大吉的好,再多坐一会,自己这点底迟早被他看穿了,“嗯,还真是蛮巧的,那什么坐了一会倒是犯困,我先回去休息了。” 冯冬一愣,“既然如此,柳娘子还是快去歇着,海风吹久了是会不舒服。” 再看明玉,不等人家话说完的就匆匆跑了,冯冬蹙眉,心说这妇人的行为举止,真的有够奇怪,身形纤瘦匀称,是南边的女子不假,但却不像穷人家出来的。 明玉有了这番历险,再也不敢抛头露面,回去照照镜子,生怕脸上哪个地方没糊好露了馅,距离方钰给她化妆已经好几天,她脸都不敢洗,保险起见,又拿出笔来涂了一层,不过好像技术不太到位,算了,不管了,大不了挨着这几天不出门罢了。 然而明玉千算万算,没算准自己带的水不够了,原是备了五日的量,却没料到这几天皆是逆风,行船受阻,就延误了几日,所以她的水不够了,此时刚过天津港,早知道停泊的时候下去买一些,都怪那个什么冯冬,吓的她都不敢出门。 找她家姑娘讨要也不能够,船上倒是有卖吃喝的地方,那就意味着又要出去,然而命比天大,明玉一咬牙,穿戴严实了出去买水喝。 专门供应吃食的船舱聚集了不少人,此处淡水略贵,但是饭食价格很合理,多数人行在路上没那样讲究,大都是在这里解决吃饭问题,谢景翕他们自己带水是为防止意外,但那玩意毕竟沉,能不带就不带,有时候带多了东西还得另外收银子,得不偿失,是以等着买水的人很多,明玉瞅了瞅不由叹气,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柳娘子?” 明玉心里一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又是那个冯冬! “呵呵,冯公子好巧。” “真的好巧呢。”冯冬谦和有礼,“这几日没见你出来,我还以为你自己带了吃食,是过来买水的吗?” 明玉点头,“自己带的水不够了,所以出来买一些。” “这样啊,柳娘子若是不嫌弃,我那还有一些剩余,分你一些也罢,这水怪费银子的,划不来。” 明玉:“……” 所以说她原来是遇上个好心人吗?主动分她水喝,确定没有问题吗? “这样不太好吧,我与冯公子萍水相逢,岂能白受你恩惠。” 冯冬笑,不动声色的帮她挡了一个横冲直闯的旅人,引她到人少处才小声开口,“柳娘子不知,这船上卖的水,一多半都是咸水改制的,口感着实不怎么样,还不怎么干净,其实这淡水放在陆地上也不指什么钱,你不必有负担,我那反正也喝不完,下一站靠岸的时候我再买是一样的。” 听他这样一说,明玉真是一点要买水的心思也没了,想着借他一些也罢,大不了给他钱就是,于是便道:“那就先谢过冯公子的好意了。” 明玉从冯冬处讨要了两日的水,但冯冬说什么也不要她的银子,明玉拗不过他,最终也没给成。 到了夜里,明玉闲来无事,正要向往常那般睡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明玉一惊,吓的大气也不敢出,这么晚了谁会来瞧她门呢? “柳娘子是我,劳烦你务必开下门,有要紧事。” 冯冬声音压的很低,好像怕惊动什么人似的,明玉心里一片狐疑,这冯冬到底要作甚,大半夜的进来真的好吗? 明玉心里几经挣扎,想着人家白天还好心给了自己水喝,把人拒之门外好像不太好,罢了,就隔在门口问两句罢了,于是她轻手轻脚过去开了道门缝,“冯公子,您可是有甚事?” 冯冬往两边看了看,以手掩嘴小声道:“柳娘子莫慌,我没有恶意,船上有问题,你先让我进去再与你细说。” 明玉心里就别提多悔恨了,早知道就听她们家姑娘的话,呆在船舱一步不动多好,瞧瞧遇上个麻烦人不说,自己还没有本事应对,总是不由自主的被他牵着鼻子走,等自己反映过来的时候,早都已经把冯冬让进了门。 她一颗心怦怦跳,心说冯冬不会真看上她这副尊容了吧,大半夜的男女共处,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有好事的样子。 冯冬却没注意她的忐忑,小声与她说道:“柳娘子,我怀疑这船上有贼人,水里可能被他们下了药,船上大部分的人都中了。” “什么!”明玉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再仔细听听,外面的确是异常安静,往常这时候外面还是很热闹的,谈天找乐子的人比比皆是,今儿可不是跟夜里熟睡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嘘……”冯冬走到门口听听动静又折回来,“柳娘子莫慌,我们先假装晕倒,看看他们是求什么再说。” 明玉心里害怕极了,船上还有她们家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187劫船的贼 方钰也察觉到了不妥,她偷偷出去查看了一圈,回来跟谢景翕说:“夫人,船上的人大部分都中了迷药,估计是船上的水出了问题。” 谢景翕有些发慌,是说他们运气太差遇上了劫船的贼,还是真的一早就被人盯上,不管是哪一样都很棘手,因为船上不比路上,出点事就是要命的,就算是普通的小贼,有胆子给一船的人下药,必定不是只为求财,选在离两个码头都不近的时候动手,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方钰,通知咱们的人,如果这群人只是普通的小贼,不要犹豫必须格杀,如果是为着咱们来的,就假装昏倒见机行事。” 方钰急色,“夫人,不管是什么人,咱都不怕他们,还是杀了保险啊!” “不。”谢景翕蹙着眉,“如果真是废太子或者那股神秘势力,他们一旦出手必然做了万全准备,咱们的人手有限,一旦完全暴露,只有被一锅端了的下场,不如藏在暗处见机行事,万一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哪怕留下一个人活着出去也可报信求援,这种时候不能感情用事。” “夫人!”方钰脸上一半愤怒一半痛心,“您放心,方钰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保您平安!” 方钰转身出了船舱,谢景翕叹气,这丫头还是太拗,现在她只求明玉那个傻丫头千万机灵些,别主动过来送死,只要不是求财求命的亡命徒,明玉就应该不会有事,万一真是冲着她来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的明玉还跟冯冬在一处,明玉有些不能理解,要装晕就装嘛,干嘛非要俩人待在一个屋里装,不但待在一个屋里,还要在一张床上…… “冯,冯公子……”明玉被他挡在里面,结结巴巴的小声问他,“我们这样真能瞒过那些贼吗?” 她是想问一定要用这种姿势瞒天过海吗? 冯冬睁开眼看她,虽然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仍旧不能抵挡他发自内心的诧异,为什么这个曾经的有夫之妇跟别人家的有夫之有些妇不太一样。 难道她是嫁了一个假男人…… “柳娘子,一会听见动静千万不要出声,如果有人进来,一定要配合我。” 明玉吓的立时闭上眼,心里念叨着各路神仙,千万保她们家姑娘平安。 又过了一会,外面果然有了声响,寂静的夜里,脚步声都异常清晰,间或夹杂着破门的嘈杂声,且声音离明玉他们越来越近,明玉忍不住哆嗦,恍然有种躲在圈里等人来灾的危机感。 冯冬不假思索的握住她的手,默念她一声祖宗,“柳娘子,你可千万忍住了,一旦露馅,很有可能就直接被灭口了!” 她也不想哆嗦啊,她害怕控制不住怎么办啊? 冯冬干脆一把拽过被子盖住俩人的身子,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她的手脚,防止她抖的床板发出声音来。 然后明玉不抖了,因为她已经懵了,全然忘了外面的贼,一心想着冯冬他怎么能…如此的…不见外…… 而冯冬那一瞬间闪过的想法是,柳娘子的手摸起来跟看上去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终于轮到明玉这间船舱被破门,门板倒地的一瞬间,明玉真是发自内心的抖了一下,若不是有冯冬压着,她没准能直接从床上抖到地上,也幸亏在那破门的一瞬间,遮去了床板的声音。 进来两个大汉,其中一个看着床上叠在一起的俩人,“啧啧,这俩人还真有闲情逸致,一早我就发现这小子勾搭人家女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得手了,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勉强……” “你少惹事!”另外一个人打断了他不怀好意的笑,“方才在另一个屋里你就要翻东西,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出了岔子上头可饶不了我们。” “瞧你这小心劲,不就是来找人吗,找到就完事了呗,谁管得着我们拿东西还是抢女人,不趁机拿点那不是傻吗?” 另一个人不耐烦道:“走走走,赶紧去下一间找,别瞎耽误工夫,他娘的,船上怎么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也没瞧见……” 俩人边说边走远,但是明玉还是听清了他们方才的话,大肚子的女人,那不就是她家姑娘吗? 冯冬却是松了口气,慢慢从她身上挪开,“柳娘子,看来这些人不为求财,他们是来找人的,如果我猜的没错,这药得挨到沧州才能解,所以柳娘子,你要是能睡就谁两天吧。” 睡?她睡得着吗,呜呜她们家姑娘可怎么办啊? 谢景翕这边有方钰守在门边,已经放倒了先头进来的两个,现在已经基本肯定这帮人是来找她的,虽然知道反抗徒劳,但也不能任由他们抓走,总要杀几个人探探他们的底。 他们的舱门完好无损,一定还有人会往里闯,方钰一个人能放倒几个算几个,只要其他人不暴露,等到了沧州就可见机行事,她想,抓她的人应该不是只为了灭口吧,只要她有用,就有得救的机会。 果然不多时,门外又有了动静,这次好像是三个人,其中一个疑惑道:“这间怎么没有人进来吗,明明它旁边的几间都已经查验过了。” “那还等什么,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方钰躲在门与窗户的间隙,如果门打开,第一眼就会看见她,这个位置很冒险,但是只要速度快,会很快的把进来的人解决掉,这次舱门直接被踹了个洞,咣当倒地的一瞬间,方钰将第一个进来的人直接扭断脖子仍在一边,然后在后面俩人反应过来之前,徒手一手一个抓进来,手上力度不减,直接掐断了另外一个的脖子,留了一个活口。 留下的那一个见另外两个瞬间断气,吓的险些尿裤子,脖子还被方钰掐在手里,他知道不过一念之间,自己的下场就要跟那俩一样,于是告饶,“女侠饶命,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饶命饶命啊……” “奉谁的命!” “奉,奉天命……” “喀吧”一声,方钰毫不犹豫的捏断了他的脖子,“奉天命,脸还真大。”她看向谢景翕,“夫人?” “看来真是废太子的人。”谢景翕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腰,思索着废太子绑她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把之前的账都算在顾昀头上了,找她只为泄愤? 这样可就麻烦了,废太子的人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就算不死也不会让她好过。 “夫人!您放心,只要他们还敢来,来几个杀几个,我就不信还杀不干净了。” 谢景翕没有说话,就算是船上的人好对付,但是靠岸的时候呢,他们多的是法子让船靠不了岸,这一船的人总不能都给她陪葬。 方钰先后杀了七八个人,屋里已经堆满了尸体,谢景翕对血腥味敏感,已经十分不适,而船上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找过来是迟早的事,谢景翕提着一颗心不安的等着,渐入深夜,困倦让人疲惫,她一双手紧紧掐着,安慰自己一定会没事的。 约摸后半夜的时候,门外再次来了人,只不过这次他们没有进来,只站在外面与她说话,“顾夫人,我知道您在里面,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做无畏的反抗,船手已经被我们控制,我想您应该不愿见这一船的人都藏身水底吧?” 果然是拿一船人的性命威胁她,谢景翕轻哼一声,“阁下闹这么大的排场,总得报上名姓来吧,找我所谓何事,总得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让我掂量掂量值不值这一船人的性命再说。” “恕我不便告知,我们只不过奉命行事,有一点请顾夫人放心,上头只让我们找人,上岸之前只要您配合,我们便不会为难于你,但如果再对我们的人动手,就莫怪我不客气了,另外,您身边的这位,我们得带走,不然我们不能放心。” “带走?”谢景翕不客气道,“阁下要知道,我这个样子身边离不得人,您把我的人带走,我可不能保证我能完好的等到上岸,我相信你的主子也不是叫你带一个不会喘气的人回去吧,你们的条件我可以答应,大家相安无事的,有话上岸再说,您看如何?” 外头的人沉吟片刻,“好,既然顾夫人通情达理,那在下也不好过于勉强,您好好休息,在下告退。”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走远,谢景翕泄了气一般萎顿在床上,胃里翻江倒海,脑袋天旋地转,方钰焦急的跑过来,“夫人,夫人您没事吧,是方钰没用,让您受苦了。”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屋里这些人都扔出去吧,我闻不了血腥味。”谢景翕抓住她的手,“方钰,停船之前,万不要轻举妄动。” “唉,我听您的夫人!” 方钰替她盖好被子,把堆在地上的尸体一个个拖出去扔进了水里,又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谢景翕渐渐合上眼,既然停船之前暂时无事,她得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188听天由命 距离沧州码头大约还有一天的功夫,明玉觉的她再躺下去,大概离残废就不远了。 虽然她很感念冯冬的出手搭救,但这般与他莫名其妙的睡了一天一宿,还是让她有些膈应,关键的是,她饿。 明玉竖着耳朵,确认外面没有人经过,这才压低声音问冯冬,“冯公子,还要多久才能靠岸啊?” 冯冬一直没合眼,清醒的躺着其实更累,没人经过的时候他尽量避开她贴着床边,“柳娘子再坚持一下,估计过了今晚,明天下午应该就到了,你是饿了还是渴了,要不要我帮你拿一些?” 幸好他们自己有水有吃食,也不敢吃喝太多,因为吃过喝过还要解决,只能憋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行,所以明玉尽量让自己睡,睡着了就不饿了,可是现在她忍不住了。 “那,那你小心点,我就啃一口干粮就好,冯公子要是饿了,也将就吃一口。” 冯冬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好说,饿到一定程度也就不饿了,吃了没准更饿,横竖只要饿不死人,就无所谓吃不吃,他轻手轻脚的下去,从明玉的包袱里拿了一块干粮递给她。 明玉吃干粮吃的索然无味,稍有了点力气就又开始惦记谢景翕,“冯公子,你说咱们要是夜里偷着出去,会不会被他们发现?” 冯冬蹙眉,“出去?柳娘子莫非还有熟人在船上吗?” “呃……是有一个老乡,不过不怎么熟,想去看看他有没有事。” “柳娘子,恕我劝你一句,要是不熟的话,还是不要冒险出去,船上一定有他们的人看着,你这样出去不是自寻死路吗,再说你的朋友说不定已经中了迷药,你去看也于事无补啊?” 明玉就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关键时候脑子就没有方钰灵活,编个瞎话都编不好,可莫叫他误会才好,“那,那还是算了吧。” 冯冬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不知道她是吓的还是饿的,脸色跟之前好像都不一样了。 谢景翕同样睡了很久,醒来后精神好了许多,她略微吃了些东西,便琢磨着停船后该怎么应对。 她前后串联了一番,越发觉的船上应该不只有废太子的人,比如跟她交涉说话的那位,听上去就不像是废太子那边的,且根据她的分析,废太子找她只为泄愤,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自己对他还能有什么用。 泄愤这种事,没必要非得等到停船上岸,还对她客客气气的,这点说不通,也就是说一定还有另一方的人在制约废太子,而真正找她的是另一方才对。 她看向一直守着她不曾合眼的方钰,有些心疼,“方钰,停船之后,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先制住你,事急从权,你要学会服软,只要明玉他们能平安出去,一定会通知咱们的人,如果有可能,留下些线索是最好的。” 方钰一双眼睛熬的通红,却晶亮有神,暗夜里,好像一只蛰伏的猛兽,“夫人,我知晓了。” 沧州码头将至的时候,船上的人陆续苏醒,只是身体普遍软弱无力,大梦一场,不知今夕何夕。 那天与谢景翕说话的人再次出现,这次倒是放心大胆的进了船舱,“顾夫人,咱们到地儿了,一会上岸的时候,您可得配合咱们,至于这位姑娘……”他看了一眼重新换上女装的方钰,“我不难为她,喝点卸力的药就成了,只要与我们没有威胁,我们不会为难她的。” 方钰始终垂着眼,看不出是愤怒还是不满,一副随你如何的模样,谢景翕看向来人,“药这种东西还不是由着你们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作用,你们给她喝了药,是不是可以放她走呢?” 来人眉头一皱,“顾夫人,在下一路对你礼遇,咱可不兴得寸进尺,这位姑娘身手太好,我们不得不防,除非她死了,不然是断不能放走的。” “什么药我喝便是。”方钰冷冷开口,“想来你们主子也不是什么能见人的东西,对两个女人还如此提防。” “呵呵,这船上可不只你们两个吧。” 方钰心里一怔,难道说其他的人已经都被发现了? “你怎么不说,这整条船都被我们买了呢?” “这位姑娘,把咱们当傻子了不是,不多不少,一共五名,我可有多数一个?” 方钰紧咬着后槽牙,五个,居然都被他们揪出来了! 具是顾昀手下的好手,竟就这样折了。 谢景翕的心已经凉了半截,方钰带的人一个不落都成了落网之鱼,眼下就只剩了一个明玉,她就算出去也不顶事,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联系谁。 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船靠岸的时候,谢景翕被他们的人簇拥包围走在前,她注意观察岸边,码头上停满了漕运船只,卸货装货谈生意的比比皆是,可谓人头攒动,她估摸着,废太子的人一定都隐藏在其中,至于宋延辰的人,谢景翕并没有发现,很可能他们还没有赶到。 谢景翕低头看路,走到一群搬运粮草的汉子之间时,她猛地顿住脚,捂着肚子痛苦的弯下腰,她身后跟着的人紧张不已,生怕她玩什么花样。 “抽筋了,好疼……”谢景翕难过的蹲在地上,一脸冷汗,她后面的人碍着人多不好出言警告,但周围劳作的汉子们却不干了,“喂!这谁家的媳妇,别跑我们这讹人啊,我们可压根没碰她啊!” 后面跟着的人把谢景翕围在中间,“不好意思各位,见谅见谅,呵呵,是我们家夫人快生了。” “快生了还出门晃悠,真是,出点事我们还说不清了。” 谢景翕重新站起来,装着痛苦的样子继续往前走,而她走后,离她最近的一个汉子捏着他方才捡的纸条,他默默的将里面夹带的碎银子收好,拿着纸条跑去劳工头那里,“头儿,方才一个娘们留了张纸条给我,我也不认字,您瞧瞧写的甚,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滚你娘的,干你的活去,人家眼又不瞎,看上你,切……”那劳工头打开纸条上眼一瞧,立时张大了嘴,“什么?有人要火烧粮草船?” 谢景翕写的正是有人要意图火烧船,请看到纸条人速去报官,务必请官老爷派人搜查每条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娘的,真事假事啊,不是带老子玩呢吧!”他揪住给他送纸条的那个汉子,“来来,你与我说清楚,到底谁给你的纸条!” 那汉子摸着脑门,“不就刚才船上下来的那个,长的还挺俊的,看样子也是有钱人家的女人,我们几个偷摸瞄了好几眼呢,就是跟着她的人挺奇怪的,那女人看样子快要生了,跟着的人还一点不着急的样子,唉!头儿,你说不会是被坏人掳走的吧,这年头绑架个把有钱人家的夫人,能捞不少呢!” 劳工头也犯了愁,心说这闲事要不要管呢,什么好处没有,还担着风险,万一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大人物,那不是倒霉催的吗? “快去通知咱们的人,赶紧收手撤走,别人问也别说漏嘴,就说东家吩咐的。” “唉唉,不是,头儿,咱真见死不救啊,两条人命呢!” 劳工头狠狠心一挥手,“少啰嗦,还不快去!” 那汉子也没了主意,心说这不能怨我啊,我能做的都做了,您二位就自求多福吧。 再说明玉,船靠岸后,船上的人大梦初醒,但再傻也都知道是遇上了贼,哪里还敢继续坐船,只能认倒霉的下船继续搭乘别的客船,而明玉却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去了谢景翕所在的船舱。 正巧冯冬回自己船舱收拾东西,大门敞开,一眼就瞧见从他门前经过的明玉,他奇怪的唤住她,“柳娘子?你怎么还没走啊?” 明玉尴尬的停住脚,怎么哪哪都有他啊,真是冤家路窄,她干笑着退回来,“冯公子,原来你住这里啊,我,我来看看我那同乡走了没有。” “哦,那正好,咱们不如回头一块搭乘别的船吧,反正咱们方向一致,你孤身在外也不安全,搭个伴也好。” 他是不是有点热心过头了啊,明玉欲哭无泪,她还是别跟他在这蘑菇了,先去瞧瞧她们家姑娘再说,“那什么,您稍等啊。” 明玉跑到谢景翕的船舱,里面倒是不见狼藉,但是行李却落在里面,这得感谢绑架谢景翕的人掉以轻心,想着他们的人都尽数抓走了,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样,几件衣裳罢了,留下也不妨事。 明玉过去收起谢景翕落下的行李,慌的直接蹲在地上,坏了坏了,姑娘一定是被带走了,不然不会丢下行李不要,而且她旁边船舱里的人也不见了,一定是都被他们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剩她自己了吗? 明玉抱着行李就开始哭,随后跟过来的冯冬见她蹲在地上嗷嗷直哭,以为出了什么事,“柳娘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的同乡出事了?” 冯冬上前将她扶起来,眼睛仔细的巡视着船舱,忽然在床板里头的木板墙上发现了几处极为模糊的刻痕。 189求路无门 谢景翕与方钰被分别关了起来。 压她们的人带着她们七拐八拐一通,末了还给她们蒙起了眼睛堵上了嘴,谢景翕忍着胃里的不适,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味道,有水中独有的腥气,还有粮草的青气,幸得她现在对气味比较敏感,综合判断,她是被关在了一个船舱里。 这点倒是在她意料之中,她观察过周遭的地势,也分析过废太子这群人,此处离京都极近,搜查废太子与秦王余孽的风头还没过,他们不便光明正大的住在周边的小镇上,而掩藏分散在这些过往各地运粮运货的船上是最有可能的,这里人多眼杂,雇佣的多是短期小工,且身份都不可考,一旦出事极易脱身。 把她关进来之后倒是并没有等到那所谓的大人物前来,谢景翕尝试着把嘴里的异物抵出去,再不拿掉,她能被自己的酸水给噎死,废了好大的力气,腮帮子都酸的没了直觉,吐出去的那一刻,低下头就开始干呕。 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她看着凸起的肚子,心里一片荒凉,但随即又有了无限的勇气,为了肚子里的娃娃,她也不能慌乱。 外面已是旁晚时分,艳丽的晚霞铺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如红宝石般闪耀,劳作的人们依旧大汗淋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谢景翕所在的船舱被黑布遮住,分不清是白天黑夜,当舱门打开的一瞬间,一束夕阳突兀的照进来,被蒙住眼的谢景翕也感受到了,她下意识的回避,心想,终于有人来了吗? 进来的人只是来送饭的,顺道给她解开了被束的手,吊儿郎当的语气,“赶紧吃吧,您可是贵客,上面吩咐了要优待,真是长的好看的人到哪都吃香。”那人打量着她,一瞬间起了些心思,“就是不知道手感如何,摸一把不犯法吧。” 谢景翕简直头皮发麻,一瞬间就膈应了一身的鸡皮,那属于陌生人的手碰到自己下巴的那一刻,她抑制不住的酸水往上涌,然后毫无保留的喷了那人一身。 “你!真是晦气!”那人一身的呕吐物无处擦,关键手上也是,极怒之下,扬起手就要打她。 “青爷,你来了。” 送饭的人下意识一回身,见门外并无人,瞬间反映过来自己被懵了,简直怒火上涌,谢景翕冷笑一声,“这位小哥,我恶心的时候最容易咬舌头,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半步,我可保不齐真能把舌头咬断了,你们上头不会怪罪你吧?” 送饭这位被她连膈应带威胁,灰头土脸的退出去,谢景翕紧紧咬住牙根,将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忍了回去。 果然又是顾青。 她心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仇恨,顾昀的,外祖父的,还有她孩子的账,迟早跟他一并算清楚了! 方钰的待遇就差了许多,手脚皆被绑住,扔在一处堆满粮草的船舱里,无人送饭无人过问,她因为事先喝了卸去功力的药,精神头也不如以往,好在她有抗药性,这药对她的时效并不长久,她要做的就是等待药效彻底过去。 方钰与方玳虽是亲姐妹,但从小的训练轨迹并不相同,方玳性子稳重,适合担当大任,所以学的东西就比较全面,放在哪都是一把好手,而方钰从小聪慧伶俐,筋骨也上佳,除了刻苦习武,各种旁门外道学的也多,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当死士培养起来的。 肚子里不知被灌过多少毒药,所谓的抗药性,除了经常泡药水,就是要亲口尝尝,像是蒙汗药软筋散之类的,她一度是当饭吃的,因为喝一次恶心的几天吃不下饭。他们那群人里,坚持不下来的倒不一定死,但是一定会沦为最没用的人,她想出人头地,就只能忍着,所以方钰骨子里天生就有韧劲,低头不是她的本能,只要给她一口气,她就要活,还得让欺负她的人死。 这一路受尽了窝囊气,明明安排的十分妥当,但还是暴露了,不止对不起大少爷与夫人,更对不起她自己,只要让她逮着机会逃出去,一定让算计她的人好过。 黑暗中,方钰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她们已经等不到外援,解救夫人的事,便只能靠她了。 冯冬陪着失魂落魄的明玉下了船,彼时天色还早,太阳也还老老实实挂在半山腰,他心事重重,琢磨着接茬赶路是不成了,得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 他一路对柳娘子的猜想已经证实,心里可谓五味杂陈,到最后他什么也没问,只问她:“柳娘子可有甚打算?” 明玉是个不经事的丫头,平时在家里伶牙俐齿的会卖乖,出了门就慌的找不着北,方才在木板墙上发现的刻痕,正是谢景翕留给她的,其实谢景翕原也没指望她能看到,就是碰个运气,没想到却叫冯冬瞧见了,也算误打误撞。 痕迹刻的意思晦暗不明,歪歪扭扭拼揍不成个字,若非在角落里清清楚楚的写了一个玉字,明玉大约会放弃猜测它们的意思,总算是关键时候跟她们姑娘心有灵犀了一把,她这才央求着冯冬帮她拼凑其它刻痕的意思。 冯冬反复摩挲着字迹,大体拼出了“弃子”二字,另外还有一个“宋”字并一个“涣”字。 明玉都快被自己蠢哭了,她们姑娘为什么非要给她打哑谜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啊,不对,有一个字她听懂了,就是那个“涣”字。 涣,涣之,是沈公子吗!明玉忽然福至心灵,姑娘写了一个玉字,又写了一个涣字,一定是提醒她找沈涣之帮忙的,对对,方钰之前是跟她说过,说万一他们出了什么事,就让她去找人帮忙,找谁来着,都怪她没放在心上,连个名字也记不住。 “这个宋字,是谁的名姓吗?”关键时刻冯冬比她脑子好使。 对!是姓宋,这下就对上了,于是她也顾不上冯冬是不是好人了,抓着他就问,“冯公子,你可听闻有个宋会长在周围的?” 冯冬眼神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真巧了,他还真知道。 行商之人哪有没听过宋会长大名的,提沈涣之知道的有限,但宋会长是一定知道的,不光知道,冯冬之前还跟他有过接触,见面都能互相叫的上名号。 虽然他很好奇柳娘子为何会认识宋延辰,但出于礼貌与谨慎他什么也没问,在外行走的人还是少点好奇心比较好,而且事情再清楚不过,这个柳娘子定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别的不看,一张脸已经黑白纵横,哭的本色都出来了。 明玉虽然明白了自己要去找人求救,但根本就是个无头苍蝇,她上哪找宋会长啊,沈涣之她倒是认得,可他不露面,她也是无处下手,真真急死个人。 冯冬琢磨着既然自己出手帮了忙,就不妨帮的彻底些,江右商帮的船倒是好认,他一路也在找寻,船还没找到,却发现了有人正着急忙慌的收拾东西,他心下奇怪,于是不由多看了一眼,眯着眼寻摸一遭,还真瞧见了熟人。 之前预备卷铺盖卷回家的那位工头,因为少赚了大半天的银子心里憋闷的很,吆喝起人来就不怎么客气,喊着喊着冷不丁瞧见不远处的冯冬,脸色立马八百度大转弯,一路小跑着过来跟他打招呼,“呦,这不是冯爷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赏脸,晚上喝一盅去?” “刘老板,您现在混的不错啊。” “凑合着混口饭吃罢了,咦您跟前这位是……”刘工头打量着藏在身后的明玉,还以为是冯爷找了女人,再一看这副尊容也不大像样,所以一时拿不准怎么称呼。 冯冬没接话,将明玉遮在身后,“这天还没黑,刘老板怎么就撤摊子了,干你们这行的,可不分白天夜里。” “嗨,说来话长。”刘工头叹口气,跟冯冬说起了那纸条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想着别得罪什么大人物,就狠狠心没过问,您说现在兵荒马乱的风头又紧,保不齐跟什么不该提的人牵扯上,咱们干小本生意的,哪里能管那搞不好掉脑袋的事。” 趋利避害都是本能,冯冬不好说什么,寒暄了几句就领着明玉走了,但刘工头那一席话倒是提醒了他,再联想到那“弃子”二字,就不难猜出背后的意思了。 柳娘子果然是牵扯不浅的人。 其实明玉当真谈不上牵扯,不过她糊涂一阵聪明一阵,方才刘工头的话她恰好就听进去了,不但听进去,还真叫她猜着了,姑娘说的应该是废太子,也就是说姑娘跟方钰是被废太子的人带走了,她再傻也知道这话得烂在肚子里,不到要紧的时候不能透露。 明玉忽然就开窍了,心里的线也渐渐清晰起来,对,姑娘给她指了路,她不能没头苍蝇似的瞎碰,她得去找宋会长的船,得去找沈涣之,甚至还得代替那个不肯帮忙的工头告知官府,一旦有官府来搜船,废太子的人必定慌乱,慌乱了才好救人…… 190坊间巧遇 明玉藏不住事,心里有了注意话就少,反而更容易叫人看出来,也亏着人家冯冬通人情,知晓了也不点破。 “柳娘子,恕我多句嘴,方才那个工头所言,可是与你那位失踪的老乡有关?你一定是想着代他报官吧,可是你知道报官要怎么报么?” 明玉低着头,她从未接触过这些事,官府门朝哪开,进去了找谁,找到人又怎么说,她完全没有章程,冯冬了然的看她一眼,“柳娘子,你若是信得过在下,就先去找宋会长,官府要搀和,也得等宋会长一起进去搀和方能事半功倍,若是现在就让官府的人冒然搜船,恐怕搜不到点子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宋延辰的脸要比当地官府好使,也比官府的眼力好,这整个码头上看上去热火朝天人头攒动,但这里头一共分了几方势力,那一拨人是替谁卖命,干的又是什么勾当,没准人家宋延辰瞧一眼就能分辨的清楚,下手也有的放矢,若是叫官兵胡乱搜一气,机灵点的早就跑了。 官府的作用,也不过就是打着朝廷搜查反贼的名义吓唬人,但真正的人他们是抓不住的,再逼的人家挟持人质,得不偿失。 明玉垂头丧气的,连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比她明白,自己真是没用,冯冬见她这模样,便劝道:“柳娘子,此时水上并没有宋会长的船,我们不如先进镇子上吃些东西投家店,也没准就有意外收获呢,你放心,宋会长的船我认得,我会替你留意的。” 也只能如此了,明玉感激的看他,“冯公子,这一路多亏你了,等我找到了人,一定会报答您的。” 冯冬笑而不语,领着她往镇子里面去,这镇子不大,但因为靠近河岸,所以很是繁华,来往人也不少,冯冬来过几次,熟门熟路的找了家吃饭落脚的地儿,明玉也没抬头瞧,不知道这里是此地最为有名的一家,当然她就是看了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他进去了。 里面人不少,冯冬寻了位子坐下,简单的点了饭菜,打量着这里头有没有熟人,好顺道打听几句,明玉趴在桌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面上的坑,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人正盯着她瞧。 冯冬却是觉察到了,只他一时不能确定那人是冲谁而来。 那人起身走过来,在明玉面前站定,“可是明玉姑娘?” 明玉魂还不知道在哪飘着,乍然有人唤她明玉,她还没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连人到跟前了都不知道,冯冬警惕的看着来人,见他一身素衣干净儒雅,不像是坏人,也就没有出口说话。 原来她叫做明玉么。 明玉慢半拍的抬起脸,愣了一会,惊喜道:“是方……” “正是方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明玉现在的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难为方子清眼神好,居然还能认出来,方子清看看对面的冯冬,客气问:“不知可否容在下同桌?” 冯冬伸出手,“您随意,柳娘子,我去定两间房,一会饭菜上来,二位先用便是。” 冯冬很有眼色的回避,方子清目送他离开,这才问,“明玉姑娘,你这个样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么,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是……” 明玉见了他就跟见了亲人没甚区别,激动的险些热泪盈眶,“方大……方公子,不瞒你说,我是随我们家姑娘出门的,可是我们在船上遇上了,遇上了贼,对那个贼,我们姑娘被他们带走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能不能帮帮我们家姑娘。” 方子清眉头一簇,听闻谢景翕出事,心里亦十分着急,但明玉说的含糊,这贼听起来也不像普通的贼,难不成还有甚牵扯。 “明玉姑娘你先莫慌,我与你家姑娘朋友一场,她出了事我一定不会袖手,你忘了我曾经给你留过一块玉佩了么,出了事完全可以来找我的,也是巧,在此遇上,你不妨慢慢与我说,遇上不便开口的,就在桌子上比划一下。” 对对,明玉想起来了,可不是还收了人家一块玉吗,合该天无绝人之路,于是明玉连比划带口述,终于把事跟他说清楚了。 方子清听懂了,他锁着眉头思量了一会,“明玉姑娘你现在做的很对,官府暂时不要惊动,还是先找到那个宋会长,有他帮忙,人就容易找些,至于官府那边,还是有我出面比较好,你放心,你家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明玉点头,有方子清给她吃颗定心丸,她就有底多了,心里有了底,这才想起来还没问人家方不方便,没准人家过来是有事的呢,耽误人可怎么办。 “方公子,会不会太麻烦您了,还没问您是不是有要事在身呢?” 方子清淡笑,“没有麻烦,家父过世,已经办妥了。” 沈涣之路上耽搁来的有些迟,他听闻宋延辰要派人过来接顾夫人,正巧他顺道,就自告奋勇的来了,他站在船岬上遥望河岸,见有一艘客船泊在岸边,心想她不会是早早下了船,没等到人就先走了吧,沈涣之催促着着船靠岸,上去就派人去打听那艘客船是何时到的。 宋延辰手下聚集不少能人,生意做久了,认的人脸也多,不多时就打听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沈涣之这才知道船上进了贼,船被迫停靠在此,一时不敢上路,除此之外,冯冬听到的或是没听到的那些消息,一股脑都传进他的耳朵里,不多时,就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对方的身份。 谢景翕能冒险给不认识的人留线索求救,事情一定很是棘手,且沈涣之知晓她胆大心细,很有可能留的线索不只这一个。 “来人,去把客船上管事的叫来,我要进船一看。” 他一声吩咐,最多也就盏茶的功夫,船家就被带到了他跟前,那船家显然惊魂未定,提起这事来还直转腿肚子。 “沈老板,这也不知是得罪了那路神仙,倒霉,真是倒霉,刚出了天津,我们整条船的人都中了迷药,我们几个开船的却是一早就被他们给制住,扬言敢不听话就让船沉底,整天战战兢兢的只管开船,哪里有心思管他们是哪路人,想着大概就是水贼求财罢了,但后来发现,船上并没有人失财,也没有人受伤,反正稀里糊涂的。” 沈涣之心里大概有了计较,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就进船舱搜了一遍,不出意外的也发现了谢景翕留在木板墙面上的刻字。 沈涣之喊来李掌柜,“李叔,劳烦您亲自出面,瞧瞧这一片可有咱要打招呼的人物,若是恰好瞧见什么,欠个人情,打听清楚了。” 李掌柜不敢耽搁,亲自下去打点,沈涣之看着已经落下水面的夕阳,脸色讳莫如深。 方钰等身上的药效过了,不费什么力气的就解了身上的捆绑,她轻手轻脚的靠近船舱门,听着外面的声音,她估摸着时辰,猜测外面天应该已经黑了,外面看守的两个人到了饭点,正替换着互相吃饭。 刚吃过饭回来的那位不满的嘀咕,“这饭食真是越来越差,还不如给那娘们送的好,都没吃饱。” “得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快快,我要饿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守的,吃了药又被捆的严严实实,我就不信她有通天的本事,外面十几个兄弟望风呢,怕她个娘们家家的。” 另外一个骂骂咧咧的走了,方钰躲在门后,拿手捂着嘴,瓮声瓮气道:“来人,来人呐,我要小解。” 外头那人显然还沉浸在没填饱肚子的恼怒中,没好气道:“哪那么讲究,想尿就尿,自己解决。” “这位大哥行行好,我一个姑娘家,往后可怎么见人呐,我给您银子成吗,我身上有银子,想拿多少随你。” 有银子?那这事就好办了,还能亲自去摸,真是赚大发了,外面那位私下里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这边,搓着手一脸兴奋的开门,却不想门打开的一瞬间,脖子就被人狠狠捏住,速度之快力气之大,连一声闷哼的机会都没有,眨眼就见了阎王。 方钰一脸凶色,迅速扒了他的衣裳,然后如法炮制的将他绑在自己原来所在的那个位置,反正黑灯瞎火的,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方钰换上那人的衣服,轻手轻脚的出了舱门,随手将舱门锁上,趁人不备的时候溜了出去。 幸而是天黑,方钰正大光明的四下观望,此处离他们下船的那块并不近,周围全是连夜劳作的人,方钰一时不能确认哪些是他们的人,所以不敢开口问,只默默观察每一艘船,有光亮的船上就有人,但夫人一定跟她情况一样,被关押在没有光的船舱。 附近这样的船舱大约有三四个,但船舱外守着人的却只有两个,方钰锁定其中一个,嘴角勾起一抹邪佞的笑意。 191人质 明玉终于跟沈涣之汇合,一切还是多亏了冯冬。 方子清答应帮她找官府的人后就离开了,还嘱咐她不要与人提起见过他的事,明玉不疑有它,想想人家父亲去世,心情一定低落,且方子清一向属于做好事不留名的,暗里帮她们姑娘,却不让她们姑娘知道,真是好人啊。 明玉没料到的是,冯冬与沈涣之居然认得。 “没想到居然是冯东家,幸会幸会。” 冯冬与沈涣之见过几次,却没怎么说过话,听闻此人很是了不得,生意做了没两年,黑道白的都吃得开,还很得宋延辰赏识,这还只是他听闻的,实际上恐怕更了不得,而这样看上去,沈涣之却儒雅有度,一点不像个行商之人。 是个有意思的人,冯冬暗想,往后得跟此人多来往才是。 “沈东家幸会,往日与您见面没顾上说话,今儿倒是赶巧,沈东家可是到此地谈生意的?” 沈涣之看明玉一眼,“受人之托来接个朋友,冯东家若要去南边,沈某捎带一程也可。” 冯冬看出来了,沈涣之就是为了柳娘子那个所谓同乡来的,牵扯太多,他自然是不能跟着搀和,只拱手道:“谢沈东家好意,我在此还有些小事要处理,就不劳烦沈东家相送了。” 明玉奇怪道:“冯公子,你不是要赶路的吗,不如就一起嘛?” 冯冬看向她,“柳娘子,既然你找到了沈东家,我也就放心了,恕在下还有事,往后有机会总会再见的。” 沈涣之没有勉强,明玉心里到有些过不去,这一路尽麻烦人家冯冬了,也没来得及请人吃顿饭喝杯茶,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呢。 “明玉丫头,你是如何跟冯冬走在一起的?” “哦,他啊,我们在船上认识的,要不是他,我大概也找不着你,对了你可知道我们家姑娘她……” 沈涣之打断她,“我都知道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就成了,你先进船舱歇着,你家姑娘回来,还得靠你伺候呢。” 明玉想想也是这么个事,自己也帮不上忙,就回船舱歇着了,此时李掌柜回来,跟沈涣之说,“东家,基本已经锁定了,在最北边的码头,管事的是当地的一个粮商,我估摸着要不是同伙,那就是被他们控制了,您看我们是直接带人过去呢,还是我出面跟他们谈谈?” 沈涣之想了想说道:“谈就不必了,他们是不会跟咱们谈的,这样,带一部分人从河岸上过去,我坐船带人从水上包抄,免的他们掉头跑了,多带一些人,别吃亏。” 而与此同时官府前来搜查废太子余党的官兵也到了,一来就嚷嚷的满城风雨,一听有什么余党反贼,也别管是谁了,赶紧跑吧,然此时路上都被围的水泄不通,想跑也不能,只得乖乖等着官兵搜船。 官府带兵的听闻江右商帮来了大人物,忙狗腿的过来打招呼,听闻有重要人物被反贼绑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配合,如此一来,河岸上有官兵帮衬,就好办的多了,沈涣之怕动静闹大了把废太子的人吓跑,急速命人开船从水上过去。 而在官兵到来之前,方钰已经闯进关押谢景翕的船上,她原本想趁着天黑偷摸过去先救人,等把夫人安顿好了再出气不迟,却没料到看守谢景翕的人比她的人多太多,经过的人都要严加询问,无奈之下她不得不暴露。 船上加河岸上一共十几个人,方钰对付这几个人还不在话下,几乎是很顺利的就找到了被关着的谢景翕,“夫人,快跟我走!” 谢景翕没想到她会跑出来救她,吃惊之余也知道不能耽搁,于是提着一颗心跟她往外走,谢景翕心里觉的不对劲,把她抓来这么久,顾青没理由一直不出现,且方钰怎会如此轻易就找到她了呢,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正念叨顾青呢,可巧顾青就来了,就在她俩跑出船舱准备上岸的时候,硬生生又被人堵了回去。 “呦,大嫂,这又是什么阵仗,劫船吗?”顾青带了几个人,依旧无所顾忌天下人都不方眼里的姿态。 谢景翕反而不慌了,眼下这种情况十八九跑不了,越是慌乱越无用,她拉住还处在愤怒中的方钰,对顾青道:“顾青,有什么话不好当面说,非得干点绑架掳人的勾当,不觉得小人行径吗?” “呵,大嫂这话就严重了,我何曾绑架您了,不是好好叫人伺候着,把您请来的吗,再者虽然咱们在一个屋檐下,可大哥看您看的紧,有什么话还是出了门说比较好,您看我如此好客,不如就请您赏个脸?” “夫人您少跟这见不得人的东西废话,有我在,看他能如何!”方钰气势汹汹的看着顾青,“怎么样顾少爷,还打么,我今儿要不把你打趴下,就跟你姓!” “我倒是忘了大嫂跟前还有这么一厉害的丫头了,有话好好说嘛,跟我姓,莫非是想嫁给我?” “呸!少废话,动手吧。” 方钰正要起身,此时船身却忽然晃动,她谨慎的停住脚,发现船竟然起锚了,“顾青!你好卑鄙!” 船启动,隔着这么多人,她肯本没有把握带着谢景翕闯出去,方钰一双眼睛几近狰狞,她顾不上其他,闪身而动,对着顾青就下了杀招。 俩人在这并不算舒适的船上过招,搞的船身都开始摇晃,谢景翕险些站立不住,“方钰快停手!现在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船一发动,就感受到了强劲的风,水面上的风掩盖了谢景翕的话,方钰满心眼里就想杀人,根本不会停手,几个起落间就狠狠踹了顾青一脚,顾青身后的人挡在他前面,跟方钰交上了手,船上一时杀戮四起。 “青爷!”方才刚上船的一个人小声跟顾青嘀咕,“上面忽然有了消息,命令咱们马上放人,不得有误!” 顾青皱着眉,“怎么会让上边知道的?” 这谁知道啊,就跟在他们身上装了眼似的,明明顾青只是单独行动,出面的都是废太子的人,上面的人怎么会知道的呢? 顾青愤恨的盯着一个个被扔进水里的人,眼里是满满的不甘心,既然船已经开了,放不放人就不是他说了算了,话问完了再放不迟。 水上大风骤起,原本就颤颤悠悠的小船更是显的如叶飘零,有经验的水手都不会选择大风夜行船,但顾青这个疯子,完全没有要掉头靠岸的意思。 谢景翕攀扶在船舱门上,凛冽的风吹进五脏六腑,整个人都好似被风填满,轻飘飘的要飞起来,再看看方钰,打的热火朝天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站在船头的顾青却忽然闪到谢景翕眼前。 顾青伸手扶她,“大嫂,眼下这种情况,我看你还是配合些好,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得顾着我小侄子吧,毕竟谁也不想沦落到翻船的地步,我孑然一身无所谓的,您还有我大哥呢,我是看着您的面子上没有为难方钰姑娘,若是她再执意不停手,我就只能,出手了。” 谢景翕甩开他的手,“你想要什么说吧,如果是要无痕的解药,我没有,嵇老先生已经被你害死,这世上再也无人能解此毒,怎么,莫非你也身中无痕?” 顾青眼里闪过杀气,“大嫂,我敬你一番,你可莫要挑战我的底线,那么重要的东西,嵇老先生怎会舍得带进棺材里,就算他舍得,嵇……” 就在此时,小船周围忽然出现两艘大船,顾青话没能继续说完,神色紧张的盯着那两艘船看,因为那两艘船上,已经架起了弓弩手,依着距离判断,在他身上扎个窟窿不成问题。 顾青想也没想就一把抓住谢景翕挡在身前,不管对方是谁,总归都是为了谢景翕而来,沈涣之站在其中一艘船上,冷冷的盯着顾青,他伸手示意弓箭手不要轻举妄动。 顾青冷笑,“原来是商船,我劝足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大风使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扭曲,他掐住谢景翕的脖子,警惕的看着四周,两排弓箭手,对准的都是顾青的要害,随时准备开弓放箭,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沈涣之不敢冒险。 方钰一瞧来了后援,更加的无所顾忌,她解决掉了船上的小喽啰,朝向顾青摆出攻击之势,她不断估算着合适的角度,准备扑过去救人。 谢景翕托着肚子,试探着开口,“顾青,眼下这个情况,你该聪明些,他们皆不想伤人性命,有什么话咱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只要你配合,我保证会叫你平安离开。” “大嫂,你瞧这些箭头对准的可都是我呢,要谈条件,好歹叫他们先放下武器吧,再者我信你可不怎么信他们,谁知道我放手后,下场又是怎样。” 方钰瞅准他俩说话的这个时机,猛地朝两人之间扑过去。 192落水失踪 沈涣之到死都不会忘记这副画面,他清除的记得,在那一刻,他的心跳是停滞的。 应该说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下令放箭的,也不记得方钰是怎么扑过去的,甚至他会怀疑他的眼睛是花了,夜色深沉大风凛冽,他的眼里起了好大的雾。 掉下去的那个是阿翕吗,她怎么会掉下去呢? 方钰半截身子都伸在船外,一双手突兀的搭在船板上,水真的好凉,刺骨麻木的凉意蔓延到她脑袋里,唤回了她的意识。 她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方钰瞅准了最好的时机扑过来,位置是险了点,顾青不动还好,一旦他反映比自己快,谢景翕就会有危险,方钰是个只要有一成机会都会去搏一把的人,她把距离位置,甚至弓箭手的配合都估算在内,却唯独低估了顾青的警惕性,他就像一个随时都处在危险中的人,对周身危机的感知已经变成本能,而手上的动作甚至比反映还快。 顾青身上有毒,方钰是猜到的,之前轻而易举给方玳下毒,她一直以为是方玳功夫不到家,而在这一刻她明白了,是真的防不胜防。 方钰拼了中毒的危险硬往上闯,但即便如此,仍旧给了顾青喘息的机会,他极快的将谢景翕甩在另一侧,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方钰就没能抓住她,衣角在她手指里滑出去,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谢景翕被甩了出去。 顾青站的位置靠近船身挡板,不知是他用力过度还是惯性使然,谢景翕整个被甩了出去,悬空挂在船身外面,由于船身较浅,谢景翕的一半身子已经落进水里,她的手死死抓住船身,抑制不住的往下滑。 方钰差点吓疯了,他不顾顾青在身侧,拼着被他重伤伸手去捞,顾青在她背后给与重重一击,方钰险些吐血,若非弓箭手此时放箭,她恐怕也难逃一死,顾青在船上翻滚,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人影,沈涣之怕伤到水下的谢景翕,所以不敢再放箭,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顾青顿水跑了,而方钰被他重伤的那一刻,手上的力度松了一瞬,加上风大水急,便再也抓不住,谢景翕就这么被水冲走了。 沈涣之盯着刚才那一波湍急的水流,心都跟着沉到了水底,他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向着她消失的方向拼命游,然而即便他跳的及时,下水后也没有发现谢景翕的人影,夜里水下视物艰难,更是加大了寻找的难度。 …… 顾昀此时还身在京城骤得园,由于方钰带的人全部被虏,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得知谢景翕落水失踪,顾昀当场就吐了血。 赵章此时已经慌的六神无主,夫人出事不比别的,再大的事搁在他们主仆面前都能应对,但是夫人她……就是他们爷的命。 他真怕他们家爷受不住倒下,赵章哆嗦着去给他找药,嵇老爷子说了,最怕他急血攻心,压在他血液里的毒极有可能就因此入了心脉,后果……他不敢想。 “爷,您先别慌,我这就带人过去,咱们夫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沈公子已经亲自去找了,江右商帮人多势众,找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顾昀抓住他的胳膊定了定神,脸上已经看不见表情,“即刻动身去沧州。” 顾昀放下京城所有的事,快马加鞭赶去沧州,此时距离谢景翕失踪已有六七日之久,水上不比别处,要么立时找到,要么就再也找不到,时间拖了这么久,生还的希望已经渺茫,可是顾昀不信,他不信这就是老天给他们的结局。 从消失的地方扩及到整个河间府甚至山东等地,连带江右商帮的人,调动的人数不计其数,大有找个天翻地覆的趋势,生要见人,死……也要见。 沈涣之在第二次下水找人的时候也一并失踪,顾昀心里五味杂陈,但他什么也没说,可以说这几天他除了指挥找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赵章找人之余,还得时时盯着他,强制他吃饭喝水休息,然而他知道,顾昀即便是闭着眼也是睡不着的,端出去的饭食也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连筷子都没动,再熬几天,人找不着两说,顾昀恐怕就要先一步倒下了。 他们到沧州的第一天,方钰就跪在门外,一连两三天顾昀都没跟她说一句话,方钰脾气也倔,就这么一直跪着,冬日天这么凉,整个人都僵成了石头,脸上已经没了人色,赵章看不下去,劝她,“方钰,你就别跟这裹乱了,明知道这个节骨眼上,爷是顾不上你的,何苦跪在这戳他的眼,唉叫我说你什么好,你遇事有你姐姐一半的沉稳,也出不了这档子事。” 顾昀是不会饶她的,方钰心里很清楚,不管夫人能不能找到,大少爷都不会饶她,真打她一顿也就罢了,哪怕砍她两刀她都认了,就怕不搭理她,大少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方钰已经算不得他的手下了,他最终杀她也好放她也罢,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了。 方钰绝望的心如刀绞,她无数次的生死关头都没有过如此绝望,第一次想哭,却是欲哭无泪,她下定决心一般,拖着僵硬的腿起来,磕磕绊绊走出去,走远了之后回身再看一眼,咬咬牙,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如果夫人真的找不回来,她这条命迟早要赔给他,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须要杀了顾青报仇。 …… 沈涣之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正躺在一处无人的河滩上,全身已经冻到麻木,察觉不到疼与不疼,只是拼命的吸收着暖阳的热度,然后手指脚趾慢慢有了知觉,他尝试了好几次,才十分吃力的坐起身来。 沈涣之揉着发胀的脑门,回想着他经历过的事,阿翕落水后他第一次跟着跳下去,直到一口气用尽才重新浮上来,这样找人不是办法,于是他回到船上吩咐好一切,包括请宋延辰派人来协助他,以及为他再次下水做准备。 船是一直跟着他的,与他一同下水的还有好几个水性极佳的人,而且安全起见,每个人身上都束了绳子,只不过他找人心切,中途将绳子隔断,又遇到突然而至的急流,这才被卷走失去意识。 沈涣之观察周围,这里四下空旷无人,一时分不清是何地,他不知道谢景翕会不会跟他一样,也被卷上了河岸,所以沈涣之决定沿着此地找找看,如果运气好遇上人,说不定还能设法跟商帮的人联系上,他一边走一边在河岸上留下记号,只要是商帮里的人发现,都会过来找他。 此处好像一个小渔村,沈涣之所在的地方离村子还较远,是以他一时半会没发现人,他沿着河岸走了大半天,在临近旁晚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一个返航的小渔船,沈涣之大喜,随忙上前去询问。 这渔船是真的小,船上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两口子一天下来也就捞几条不大不小的小鱼勉强度日,沈涣之见状有些失望,因为这意味着此处一定极为偏远,但凡有点规模的渔村,水美鱼肥,日子可以过的十分不错,这里人少船少,与外界接触也少,恐怕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询问后,沈涣之才勉强得知此地方位,应该是入了山东境内,然而这村子的名字他实在没听过,渔民话也说不清楚,最远的就知道离这数十里地处有一个四方镇,这是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甚至都不知四方镇所属哪一府县。 既然一时问不清楚,沈涣之就另问他们别的,“老人家,村子里还有其他渔民吗?” 渔翁跟他摆摆手,“不多啦,这里的鱼少的可怜,指望不上的,都出去做工了,除了咱们这些没有别的营生可过活的,谁还遭这个罪啊。” “那您二位每天都出船,有没有发现其他人呢,就是跟我一样的外来人,也有可能是被水冲过来的。” 老夫妻两个互看一眼摇摇头,“没瞧见过,这里村子就这么大,有个外人进来,大家一定都知道的,反正我们是没瞧见什么被水冲过来的人,以前倒是偶尔会有,但十有八九冲上来的都是死人,活不了的活不了的。” 沈涣之不自觉皱了眉,如果阿翕真的没有冲到这里,那就更麻烦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出去,又谈何再去救人,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他能被活着冲上岸,阿翕至少也有一半的机会活着吧,就是担心她怀着身子,被水冲了这一遭,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 沈涣之看着天色不早,决定暂时去村子里搭住一宿,那老两口原本有些犹豫,毕竟多一个人吃饭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沈涣之身上没有银子,倒是有随身戴的玉佩,他答应明天会去镇子上给他们换口粮,这才得以在他们家住下来。 193找我媳妇 这个村子比沈涣之想象的更加不堪,光从河岸边走过来就花了半个时辰,整个村落稀稀朗朗的几间破草房,一场大雨都能冲走的样子,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走在路上除了脚踩泥土的声音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路上一丝亮光也无,沈涣之跟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后面,随口问道:“老翁贵姓?” “什么贵不贵的,大家都喊我老张头。”老张头看上去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说话还有几分朴实。 “原来是张老爷子,我说这里这样偏远,没想过往镇子上挪一挪吗,靠水吃水,既然这水靠不住,为什么还不走呢?” 说起这个,老媼一声叹气,“哪里那样容易,镇子上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安家落户的,得有银子,有关系才行,你想去,人家还嫌弃你呢,其实我们这水里以前还是出产东西的,后来打仗那会,不知怎的,飘了好多尸体过来,那阵子水都染成了红色,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血腥味,后来尸体被村里的人都沉了水,可是自那以后,水里的鱼虾蟹渐渐就没了,老人话说,这是尸体伤了水气,里头就再也不肯出产活物,我们两个每天要去很远的地方才会碰上活物,很多时候好几天都打不上来一条鱼。” “尸体飘来那会,您二老可曾见过?” “见过,一辈子都忘不了!”张老头接话,“说句不怕丢人的,一辈子见的活人都没那死人多呢!” 沈涣之琢磨着,照这俩人的年纪算来,那场仗应该是秦王之乱那会,沈涣之没经历过不大了解,倒是据说秦王被赶出京城后是藏身山东这边,圣上穷追不舍那劲头,一路穷追猛打过来也很有可能。那有死人飘过来就解释的通了。 但飘过来的尸体是人为的还是因着水域的关系呢,若是人为,目的又是什么,沈涣之一路琢磨着,好半晌才进了老两口的家。 说是家,也就是脑袋上有块遮挡的草堆屋顶罢了,老张头进了家门才燃起了昏暗的油灯,沈涣之看了一眼,像是某种石头上取的油,一时好奇,“这石块是水里捡来的么。” “是水里捡来的,真的油灯我们哪里烧的起。” 借着灯光,沈涣之发现角落的一张木板床上还有个小娃娃,大约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盖着一条破烂的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底下铺的是干草,小娃娃哆哆嗦嗦的靠在墙角,警惕的看着他。 “你看见了吧,家里什么都没有,你今儿来还是运气,我们打了几条鱼回来,勉强能熬一锅汤,凑合着吃点吧,这鱼原本是要留着明天去镇子上换点米的。” 老头这是提醒他明儿帮他们换米呢,被生活所迫的人难免带着市侩,沈涣之不与他计较,但并不打算与他客气,他不知在水里瞟了几天,这会早都饥肠辘辘,能有碗热汤已经聊胜于无,他又看向角落里的小娃娃,“这是您的孙女?” 老媼一边架火一边叹气,“是孙女,她老子前些年跑去镇子上做伙计,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娘后来也跟着人跑了,再过几年我们老两口走不动了,她也就只能卖给镇子上的人家做丫头了,唉,作孽啊。” 见是伤心事,沈涣之就不再提,等鱼汤熬好了,他装了一碗给小姑娘送过去,小姑娘一双晶亮的眼睛瞪着他,不说话也不接,沈涣之估计她是怕他,所以放下碗筷就回到火堆旁,那小姑娘立时扑过去端起碗,生怕人家抢似的,大口大口的喝起来,烫的呲牙咧嘴也顾不上。 沈涣之浅浅喝了一口,说实话没什么味,这鱼也就是简单的去了鱼鳞,内脏什么的都一并煮了,一股河滩的泥腥味,里头零星飘着几粒米,喝上去还不如白水的滋味,但沈涣之没说什么,还是将一碗汤喝的干干净净,要找人还得有力气,等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去镇子上看看,说不定会有吃的。 一锅鱼汤剩了一半,看样子是留着明天早晨吃的,沈涣之在火堆旁烘干了衣裳,见老头一直盯着火堆瞧,沈涣之笑笑,“老爷子,您放心,明天我去给你们添柴火,这火就不要灭了,这么冷的天,夜里要冻死人的。” “成成,你烧吧,烧吧。” 张老头放了心,这才回到床上,三个人挤在一条被子里,一时屋里只剩了烧火的噼啪声,沈涣之靠着一张瘸了腿的桌子眯着眼,心里琢磨着明天要做的事,渐渐睡了过去。 临近天明的时候,沈涣之忽然感觉有人靠近,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仍旧眯着眼,任由一双小手在身上翻来找去,那双小手冰冰凉凉,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后来大概是没找到什么想要的,不甘心的收回手,却被沈涣之一把抓住。 小姑娘吓得不轻,看见沈涣之睁开眼,害怕的看着他,“我,我什么也没拿。” “哦?能问问你叫什么吗?” 大概是沈涣之长了一副容易叫人亲近的脸,小姑娘虽然害怕,但还是结结巴巴道:“叫,叫凤儿。” “是凤儿姑娘,刚才想在我这找什么呢?” 凤儿低下头咬着唇,斜眼看仍旧躺着的老两口,见他们没有过问的意思,于是小声跟他说道:“是找宝贝。” 沈涣之笑,“嗯?你看我身上像是有宝贝的人吗?” “像!昨天宝儿跟我说,傻子他们家就捡了个穿戴跟你一样的女人,她身上就……” “凤儿!胡说八道什么呢,还不快去捡柴火!” 老张头从床板上起来,呵斥打断了凤儿,沈涣之没管他,依旧抓着凤儿的手,“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可见过?是不是肚子很大的?” 凤儿害怕的瞅着老张头,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沈涣之看向老张头,“老爷子,您就让孩子说吧,有什么可瞒的呢,村子就这么大,我就是挨家挨户找也能找到,若是您帮我找到人,往后您二位养老的口粮我也给了。” 老张头先是一脸为难,后来听他这么说,不由动心,张老媼在身后拉扯他的袖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不说我说!” 老媼从床板上爬起来,跟沈涣之道:“不是我们心眼坏,实在是不得已,以前俺们村里也来过一个外来人,后来有人找上门来,杀了好多人呢,我们也是怕你,怕你灭口,所以不敢承认,的确是捡到个女人,不过不是俺们两口子捡的,是村里大傻子他们家人捡的,据说是个大肚子的女人,我们知道了没敢去看,生怕惹上麻烦,但傻子他娘心眼多,想把那女人留下给她傻儿子当媳妇,还说孩子也给她生下来,女娃就留着卖到镇上,男娃就养大了做劳力,不过我听说傻子他娘是看上了她身上带的东西,都值钱呢!” 沈涣之听明白了,依照时间判断,十有八九是阿翕没错,凤儿一定是以为他跟阿翕一样,身上带了值钱的东西,这才过来偷的,再听说阿翕跟孩子都还活着,沈涣之简直喜出望外,他拉着凤儿的手,“凤儿,带我去那个傻子家好不好,回头我去镇子上给你买好吃的怎么样?” “是真的吗,你不骗我,我就带你去。” “不骗你,你想吃什么都行。” 凤儿高兴了,不顾黑着脸的老张头,拉着沈涣之就往外跑,老张头在身后重重叹口气,“造孽啊。” 老媼白他一眼,“有什么可造孽的,是福不是祸,反正活着也是遭罪,有养老的口粮吃,我就敢赌一把,我看这年轻人不像是坏人呢,没准是自家的媳妇孩子,咱们与他有恩,还愁他不报答咱们,走跟过去看看,没准能帮衬他几句,傻子他娘可不大好说话。” 老张头犹豫一会,叹口气也跟了上去。 傻子家离老张头家里不远,没一会就到了,沈涣之老远就见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蹲在门口,拿着跟木头在地上画画,嘴里还兀自念叨什么,看上去傻啦吧唧的。 这位估计就是大傻子了,他听见脚步声,警惕的抬起头,一看来了陌生人,吓的抱头就往家里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娘,娘,坏人,坏人来杀人了!” 沈涣之皱眉,怎么感觉这村里的人都格外害怕外来人呢,难道有甚缘故。没多一会,屋里出来一个拿着刀的中年村妇,“哪里有坏人,谁敢来杀人!” 凤儿开口,“婶儿,不是坏人,是来找人的。” 傻子娘警惕的看着沈涣之,“找人?找什么人!我们这可没有什么外来人,你去别的地方找吧。” 沈涣之道:“这位大姐,我不是坏人,听说我媳妇被你们捡到了,我是来感谢你们的。” “媳妇媳妇!是我媳妇!”傻子听见媳妇两字,立时跑出来吆喝。 傻子娘呵斥他,“什么媳妇,还不给我滚进去!”又转而对沈涣之道:“我说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没有你媳妇。” 194情况不妙 事情比沈涣之想象的要麻烦,他原来以为找到阿翕后,顺理成章的就能见到然后将她带走,却不想这户人家这样难缠。 他们竟是想要阿翕留下来当这个傻子的媳妇。 也实在敢想敢做,都不考虑一下后果么,万一遇上个娘娘什么的,也不怕犯个欺君之罪。 沈涣之耐着性子跟傻子娘解释,“我媳妇身怀六甲落了水,万一有什么问题,你们这里缺衣少食的,好大夫也没有,岂不是白白害了两条人命,捡到东西还得物归原主吧,何况是个大活人,你们让我进去瞧瞧,不管有没有人,我都不会亏待你们,要粮还是要银子,都随你们开口,有了银子还愁娶不上媳妇么。” 傻子娘狐疑的打量他,沈涣之虽然是在水里滚了一遭,衣裳也不那么立挺,但在他们眼里,怎么看也是个有钱人的打扮,镇子上的有钱人家还穿不来这种气质呢,不但有钱,还一定是个有头脸的,再想那个女人的穿衣打扮,说是宫里的娘娘她都信。 他说要粮要银子随便开口,不会是糊弄她吧,万一人带走了不认咋办?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们这里没有人!” 傻子娘说话就要进门,凤儿噌的窜过去堵在门口,“婶儿你胡说,明明就有,我昨天都看见了,连宝儿都说有,你们还拿了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呢,这位大哥哥不是坏人,他还答应给我买好吃的呢!” “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傻子娘要上来抓凤儿的领子把她丢出去,沈涣之趁机过去挡住她的手,“这位大姐,我敬你救我媳妇大恩,有话怎么都好说,若是再这般胡搅蛮缠不说实话,咱就要说道说道了,你看孩子都这么说了,再不承认就不好吧,何况叫我进去看一眼也没有损失,赚点口粮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啊傻子娘。”随后赶来的张老媼也附和,“人家没找上门来就算了,都找到家门口了还不让人进门,遭天谴啊,人家两条人命呐,耽搁了可赔不起呢。” 傻子娘黑着脸挡在门口,死活都不乐意的样子,大傻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媳妇,“媳妇冷,媳妇冷,娘,咱让她出来晒太阳吧,晒太阳晒太阳……” 傻子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又不舍得堵上自己儿子的嘴,沈涣之见她这模样,再不与他废话,手上用了把力气将她推开,硬闯了进去。 傻子家里比老张头家里好些,起码还是正经的几间石头屋,米缸里也存了小半缸米,但这条件再好,对一个落了水的孕妇来说还是杯水车薪,都不知道他们舍不舍得给阿翕熬碗米粥,沈涣之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寻了一圈,终于在最里间的石炕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还好,他们还知道给她盖床被子,若是张老头家里那种情况,恐怕早就冻死了,沈涣之跑过去摸她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汗,再看谢景翕,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人色,嘴角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沈涣之唤她,“阿翕,阿翕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谢景翕一直处在半昏迷中,唯一支撑她意识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她强撑着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晕过去,也不能让任何人靠近,甚至在傻子娘帮她换衣裳的时候,她都鬼使神差的死死抓住她的手,死活不让她碰。 其实这两天,傻子一家没怎么靠近过她,都被她吓怕了,每次一靠近就跟诈尸一样吓人,倒是沈涣之靠近的时候她没有怎样,并不是因为她认识他,是她的情况更糟了。 “孩子,救,就他……” 她嘴里喃喃的祈求,沈涣之趴在她嘴边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好,阿翕你千万挺住,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沈涣之从屋里出来,问屋外的老张头,“老爷子,咱们村里有什么代步工具可以去镇子上吗?” 老张头摇摇头,“都是靠走的,我看你媳妇这模样,恐怕也不能颠簸,你还是去镇子上碰碰运气吧,镇子上的大夫都不肯来我们这里的。” 沈涣之自然是不忍心让她颠簸,但把人放在这他又不能放心,他看向一旁的傻子娘,“大姐,我跟你打个商量,我媳妇情况不好,再不救就不好了,我知道您没有坏心,也不忍心看两条人命都丢了吧,我暂时把她放在你这,劳烦你帮我好好照看她,我不会亏待你的,另外,傻子借我用一下,我去镇子上帮大家买米,总得有个帮手。” 傻子娘急了,“你,你不会把我我儿子拐走吧!” “大姐,我媳妇在你手里,我能干那样的事么?” 反正大家手里都留个人才放心,把傻子带走就是这个意思,旁边老张头道:“要不我也跟着去,好歹还能认个路,你家傻子不会丢的,有我呢。” 沈涣之大喜,“那事不宜迟,老爷子您带路,我们这就去。” 听说去镇子上,傻子乐呵呵的就往外跑,傻子娘也没了法子,只好答应,张家老媼跟她摆手,“行了傻子娘,命里不该有的别强求,何况她家男人也不会亏待你,不吃亏,走吧,我跟你一块照看她,你家有米,给她熬点稀的喝吧,这么大的肚子怪可怜的。” 四方镇倒是比沈涣之预想的好一些,至少人来车往的,看上去还像个样子,俩人加一个傻子,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才到,沈涣之寻摸着镇子上,看有没有熟悉的门面之类,至少也得先找个当铺。 不过沈涣之却是想多了,这种镇子上开当铺那得饿死,所以只能看看能不能以物换物,他问老张头,“老爷子,镇子上最大的药铺在哪,还有买米面的粮铺,您指给我瞧。” 老张头想了想,“药铺我不常去,离这不近,那里头倒是有个好大夫,只不过咱们这些穷人瞧不起病,所以从来也没去过,粮铺附近就有一个,前面拐个弯就是。” 沈涣之一琢磨,还是得先去粮铺,那里应该可以换东西,他脖子上还挂了块玉,那是唯一贴身没被冲走的物件,去折算点现银也好,于是在老张头的引路下,一行三人先进了不远处的粮铺。 粮铺规模不小,沈涣之注意着,不时有人拉着货车进出,沈涣之有些疑惑,“老爷子,咱们这里是有什么特产粮食往外售卖吗?” 粮铺往里进货很平常,往外大批的出货就一定是有很大的货源,沈涣之估摸着四方镇上最大的粮铺也就这种规模,按照人量所需,即便镇子上所有的粮铺都从他这里进货,那也不能这么多。 老张头道:“你说的不错,离这里二十里地外有个东篱村,那里出产的麦子很是有名,每年不少粮商都来收呢,这家粮铺就是收来再往外卖的,一年下来,银子赚不少呢。” 东篱村他没听过,但是只要跟外界行商接触就好办,沈涣之走进粮铺,立时有小伙计上来招呼,看他的穿衣打扮,招呼的也热情,“呦,这位爷眼生,是来买口粮的还是收米谈生意的?” 沈涣之道:“我找你们东家,可在?” “找我们东家啊,不知您贵姓?” 还得看人下菜,沈涣之心念一转,“就与你家东家报冯记二字即刻。” 那人一听冯记二字,脸上一怔,“您稍等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带话。” 冯家的粮铺算得上是粮商里数一数二的,卖粮食的要是不知道这俩字的分量,也趁早别干了,沈涣之不方便暴露江右商帮的名号,就只能借冯冬的名号打个幌子。 冯记的名号果然好使,没一会就瞧见有人出来,沈涣之见来人一愣,没想到东家居然是个年轻女子。 有点不大好办啊,男人之间威逼利诱的说几句话好使,跟女人有点抹不开脸,且这女人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气场不比个男人差到哪。 她打量沈涣之一眼,开门见山,“你是冯记的人?” 沈涣之拱手礼让,“正是,不知姑娘可是此间东家?” “你说你是冯记的,可有凭据,冯记的人早就占了东篱村一大半的粮食收购,我想不出你来找我们这般小商贩作甚?” 头脑清楚伶牙俐齿,沈涣之苦笑,冯记的大名好像报错了,人家压根不信。 “姑娘,不知有没有私下谈生意的地方,若是信得过在下,就听我一言。” 这姑娘倒是有魄力,愣了一瞬就痛快答应,“那成,你随我来。” 沈涣之得感谢他生的这副皮囊,儒雅有礼,到哪都不以为他是坏人,可能大概对姑娘家更好使一点。 “姑娘贵姓?” “我叫叶颖。” “原来是叶东家。” 叶颖将他带至后院,停下来转身,抱着胳膊看他,脸上冷冷的没什么表情,“有什么事说吧。” 沈涣之正色,“实不相瞒,我是来换银子的。” 叶颖差点喷了。 195冒死生产 敢情是把她这当成当铺了。 叶颖好整以暇的打量他,到被他的坦诚逗乐了,“你不会是告诉我你被人抢了吧,还是打着冯记的名号坑蒙拐骗来了,你要换银子,也得让我瞧瞧你有什么可值得换的。” 沈涣之心里直叹气,他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如此落魄的时候,罢了,为了阿翕都不算什么,他从脖子上解下那块随身的玉佩递给叶颖,“实不相瞒,我是落水后被冲到此地的,身上的钱物都冲走了,唯独剩了这块随身的玉,我也不漫天要价,这玉成色一般,但于我而言是极重要的物件,若非等着拿钱救命,我是不会卖它的,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等我联系上家里人,必会数倍赎回。” 叶颖看他一眼,伸手接过他的玉,上手一摸就知道是有年头的物件,被养的温润柔和,成色大小都一般,但是有沉淀。 他说的不是虚话。 “换银子可以,价钱也好商量,但阁下总要报上名姓吧,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不是冯记的人。” 这姑娘说话办事自有一套,到不大像是这年纪该有的,生意场上应该是混了些年头,沈涣之承认,开始是没高看她,不过既然人家爽快,自己也不好再藏着,于是报上自家名姓,“在下姓沈名涣之,乃浙杭人士,冯东家与我也算有交,情势所迫对姑娘有所隐瞒,实乃不得已。” “沈涣之。”叶颖逐字念了一遍,“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听闻这两年江南起了一个沈家,可说的是你?” 沈涣之一愣,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还有人听过他,“大概是吧,才起步罢了,不足为道,叶东家若是肯给沈某一个薄面,沈某自当记住这份人情,他日必定重谢,只是沈某等着救人,闲话不能多说,叶东家可否行个方便?” 欠人情啊,她还是很喜欢的,此人说话上道,可交。 “你要救人,不知所救何人,你可知在四方镇要找哪个大夫?” 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沈涣之道:“不瞒姑娘,是内子身怀有孕,跟我一起被水冲到此地,现在情况很是不妥,亦不知此地可有能救急的好郎中,银子无所谓,只要能救就成。” 原来是他媳妇啊,叶颖挑挑眉头,“那你是问对人了,好郎中有,但是光有银子不好使,得有脸面,我瞧跟着你那两个,是穷渔村子里出来的吧,郎中是不会去的,我看还是把你媳妇带到我这里的好。” 沈涣之大喜,“如此,就多谢叶东家牵线搭桥了,不知您可有马车,内子状况实在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一路颠簸。” “马车有,受不了也得来,在渔村一样等死,不如碰碰运气,看命。” 叶颖话说的不留情面,但办事还是很干脆,二话不说就叫人派了马车,沈涣之不敢耽搁,带了半车的粮食,与老张头大傻子一起返回渔村。 “哎呀,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坐带轮的物件呢,年轻人,你是个能人啊,进去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借来马车,我老头服你。” 老张头一路絮叨,大概是见着有了粮食,说话也见轻松,大傻子学着人家骑马的样子,“驾,驾,骑马马……” 沈涣之摇摇头,能耐到了当东西的地步了,不过能帮这些吃不上饭的人一遭,也算功德一件,希望老天眷顾,保她跟孩子平安吧。 马车运的粮食,足够全村人吃一阵子的,有了粮食,全村人看沈涣之跟看活菩萨没甚两样,连傻子娘也不好意思难为他了,客客气气的帮他把谢景翕抬上马车,“大兄弟对不住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鬼迷心窍,你别往心里去啊。” 沈涣之笑笑,“大姐,我得谢你救我媳妇,我会定时派人来送粮的。”又对老张头道:“老爷子,给孩子多吃点,养不了就送我那,千万别卖了。” 说的老张头老两口差点给他跪下,全村人都出来目送他离开,真跟请佛送佛一个阵仗,他可是全村人的大恩人呢。 沈涣之不敢耽搁,一路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谢景翕来到叶颖家中,叶颖办事也很干脆,那郎中已经给请到家里了。 那郎中四五十岁的模样,一看谢景翕这肚子,大叫不妙,“叶东家,快去请稳婆来吧,这孩子必须得生了。” 叶颖看沈涣之一眼,二话不说就去找人请稳婆。 沈涣之也不知道孩子够不够月份,担忧道:“您确定她现在能生吗,她这个样子,哪里有力气啊,再说孩子还不足月,这……” 郎中给谢景翕诊了脉象,又摸了摸肚子,“不生不行了,大人情况不好,对母子都有妨碍,再托两天,都保不住了。” 沈涣之一听急了,也不知道这郎中靠不靠谱,但这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信谁,“现在生,是不是就都没事了,您可得跟我说实话。” 郎中还有些脾气,“不信我,这四方镇就找不出第二个能救她的人了,现在是不能立即生,我先给她灌碗参汤扎几针再说,她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哪里还有力气生,孩子养的这么大,会要了她的命的。” 可怜沈涣之也没有过这种经验,心里火急火燎的,却也不知道怎么应对,现下还就只能听郎中的,“那什么,您千万要保大人万全,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反正你就是一定保住大人。” 毕竟孩子不是他的,说弃子的话也说不出口,但他想顾昀在也应当是这种抉择吧,若不是,那阿翕真是白跟他一场了。 沈涣之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那郎中倒是比他想象的有用,给阿翕扎了几针后,阿翕居然渐渐有了意识,再喂了参汤下去,脸色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这是你媳妇不?过来给她冰敷啊。”那郎中看他傻站着,没好气道。 沈涣之拿着沾了井水的帕子给她擦脸擦手,到底不是他的阿翕,身上是不能擦,但聊胜于无,不能让她发着热生产。 如此折腾到大半夜,谢景翕终于喃喃有了意识,她一双眼似睁非睁的,手还被沈涣之攥住,她动了动手指,“是涣之哥么。” 这会倒是肯叫他哥了,沈涣之点点头,“是我阿翕,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大夫说你必须要生了,你可受得住?” 谢景翕眨了眨眼皮子,“听大夫的,再不生就迟了,我受得住。” 她自己的情况她知道,知道这大夫所言不虚,索性把命交给天定,让沈涣之配合着郎中来,只要她清醒,就可以判断哪些可以哪些不可以,比沈涣之没头苍蝇的似的好多了。 沈涣之松口气,“那成,阿翕,只能我陪你赌一把命了,你放心我会一直守着你,代替顾昀守着你,你把我当成他也罢,只要你能挺过来,欠老天的人情,我会替你还的。” 谢景翕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她欠沈涣之的情,这辈子怕是还不了了。 临到天明的时候,郎中给她喝下催生的汤药,接下来的一天里,谢景翕就是在阵痛中度过的,她力气还没有恢复,不敢大声喊叫,就怕浪费体力,于是咬牙硬扛着,身下的被褥都不知道被汗水沁湿了几层。 沈涣之一直守着她,手被她攥的都没了知觉,可眼下也顾不上,光看她的模样都替她捏一把汗,怪不得都说女人生子犹如鬼门关走一遭,真不是人受的滋味。 稳婆进来,见沈涣之还在,吓的不得了,“可使不得,您得出去守着,这哪成啊。”还从没在男人面前接过生,当稳婆的也紧张啊。 沈涣之也知道不应该,他所知的礼教早就应该催促他离开,但这是阿翕的生死关头啊,怎么能叫她一个人面对呢,万一挺不过去,让他陪她最后一遭也是好的,于是沈涣之干脆的拒绝,他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们,“你尽管好好接生,当我不在就成,只要母子平安,我不会亏待你们。” 能当他不在么,稳婆摸摸脑门上的汗,勉为其难的把他当成个木头桩子,专心替谢景翕接生去了。 裴子汐之前说过,孩子先天足养的大,母体相对弱,生的必定艰难,谢景翕早有心里准备,但仍旧比她想象的要艰难许多,她自认为意志算是比较强的,接连灌了几碗参汤,还是疼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好像在生死间走了一遭,眼前不断浮现祖母,嵇老头,还有顾昀的脸,他们都远远的看着她,却是不由她靠近。 死亡始终是件孤独的事,她仿佛又回到那个熟悉的等待逝去的过程,没人想靠近,也没人能靠近,但是这次她不能死,顾昀还需要她,最后的生死关头,留恋在她脑海的便只有顾昀,这个为了她可以承受一切的男人,怎么能失去她没有她呢,如果连她都不在了,还有什么能支撑他走下去呢? 196九死一生 顾昀忽然惊醒,茫然的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色,方才他好像看见阿翕了,他看见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始终无法触及彼此。 顾昀疲累的揉揉眉心,将脑海中那些不好的念头抛开,他始终觉的他的阿翕正在某个地方等他,也许是爱人亲人之间的感应,也许单纯就是他自欺欺人的直觉,但不管怎样,他总要找到她,是死是活都不能让她孤独的等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等不及天明,顾昀就出了屋子,冬夜的寒凉让他极为不舒服,他裹了裹身上的裘衣,远远瞧见赵章朝他走来。 赵章最近没日没夜的打听找寻,一点不比顾昀承受的少,他看见顾昀出来,着急道:“爷,天还早,您再睡会不迟,外面有我盯着呢。” “赵章,我睡不着。” 赵章心里一阵疼,在他记忆中,顾昀从来没有如此消沉的时候,一个人不怕死不怕苦,最怕意志无处寄托,他觉的天要击垮他,然后也被自己击垮了。 “爷,有个消息不知算好还是不好。”赵章试图说点什么给他些希望,“是李掌柜那边的消息,沈公子下水的时候,他们的船是跟在后面的,的确是跟丢了,但大体方位是有的,他们经过几日找寻,听说是锁定了一块水域,只是那块水域船身不大好进,水下漩涡极大,李掌柜他们正在寻找突破口。” 顾昀眉头动了动,“你亲自带人去帮他,任何希望都不要错过。” “是,我这就去,那您还是进去避避凉。”赵章顿了顿,“爷,我知道这话您不想听,但是您得想想夫人,一旦她回来了,也不希望看您再倒下是不是。” 顾昀没说话,眼神停留在乌蒙蒙的天际,“赵章,不管她回不回的来,你都不要瞒我,我挺得住。” 挺得住吗?赵章想,夫人回不来,他们这一大家子人都得挺不住。 谢景翕九死一生,终于在黎明时分听到了一声啼哭。 啼哭声响彻天际,生生把谢景翕的魂给拉了回来,中气十足呢,谢景翕嘴角挂着笑,安心的闭上了眼。 沈涣之脱力的蹲坐在地上,这一天一夜里,他的一颗心几经沉浮,如同煎熬了一辈子那么长,无数次的以为阿翕就要去了,在孩子出来那一刻,他有种重生之感。 “郎君快瞧,是个男娃娃呢。”稳婆抱着沉甸甸的一个娃娃,喜的好像自己生的,早就忘了一个男人该不该在产房这回事,献宝似的抱给沈涣之,“第一次当爹吧,看您紧张的,就知道是个疼媳妇的,虽然艰难点,但好在母子平安,快抱抱吧。” 沈涣之一颗心还没落安稳,就生生被扣上了一顶亲爹的帽子,他慌乱的接过稳婆抱来的孩子,紧张的浑身紧绷,小娃娃生的粉嫩,分量也足,奇怪的是居然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虽然只是一道缝,可沈涣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眼生的像阿翕。 “哎呦大喜啊,我接生了这么多孩子,很少见生出来就能睁眼的,这孩子跟你有缘,刚才我抱着还没睁眼呢,到底是亲爹,认人呢!” 沈涣之也忘了这孩子压根不是他的这回事,这孩子一直看他,还冲他笑,喜的好像自己当了爹,他抱着娃娃来到谢景翕床前,“阿翕你瞧,他冲我笑呢。” 谢景翕早就脱力睡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跟谁乐呢,这么一看,还真像是一家三口。 稳婆出去报喜,没一会大家都知道沈涣之添了个大胖小子,叶颖赏了稳婆不少银子,打发人把她送走,又指派了自己跟前的丫头去照看谢景翕,打点完了就去忙粮铺的事。 郎中一直守在外头,孩子生过后就进来看谢景翕,“脱力了,没个两三天醒不过来的,这期间不要断了汤水,也别见风,她凉水里沁了寒气伤了身,月子里得好好调养,有条件的话将养两个月也使得。” 沈涣之连连点头答应,“真是有劳郎中了,改天一定登门道谢,还没请教您贵姓呢?” “我姓昌。” 姓昌啊,怪特别的。 等孩子跟谢景翕都安顿好了,沈涣之才得以出来松口气,一身骨头都好像是被拆过重组的,这才想起来,自己被水冲了一遭,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好好换身衣裳吃顿饭,睡觉就更别提了,正想着借个地方冲把澡,叶颖从前院回来了。 她手里拿了件衣裳随手扔给沈涣之,“赶紧换身衣裳去,都没有人样了。” 叶大东家一脸嫌弃,正眼都不看他,沈涣之好笑的接过衣裳,“叶东家有心了。” 叶颖斜眼看他,“我可不是施恩不图报的主儿,咱一码归一码,衣裳吃饭都是要给银子的。” 沈涣一愣,心说挺好一姑娘,整的一身匪气,实在不如他们江南女子可爱。 “得了叶东家,我沈涣之说话算话,到时候要多少都随你开口。” 谁差他那点银子似的,叶颖不乐意了,怎么搞的跟她欠了他似的,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沈涣之换过衣裳用了几口饭,瞬间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琢磨着,既然阿翕已经生了,得赶紧想法子通知李掌柜才是,自己身上没有银子,在这里束手束脚不方便,于是沈涣之出了叶家大门,转了条街来到叶颖的粮铺门前,打量着问问有没有送去哪里的粮食,顺道捎个信出去也好。 正看呢,就发现粮铺门前围了人,沈涣之以为是有生意上门,正要绕开去旁边粮仓,忽的一声吆喝窜进耳朵,他皱了眉,停下细听。 是粮铺门前传来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指手画脚,“去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会不会办事,我月月来收租,没见过给我脸子瞧的!” 所谓收租就是收保护费,沈涣之生意场上见的多,哪里都有这么仗势欺人不要脸的,几乎是本能的就想到,一定是欺负叶颖一个姑娘家软弱,沈涣之想了想,还是去帮一把吧。 的确是当地的恶习,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地里长派来,专职欺压百姓的狗腿子,见天的满镇子转悠,进到哪家哪家倒霉晦气,用银子打发不走的,遭一顿打骂是常事,不分老弱有钱没钱,绝无差别待遇。 叶家粮铺算是镇子上数一数二有钱的,漫天要价是常有的事,叶颖虽是个姑娘,但绝对不是个软弱的姑娘,她听到动静出来,自己搬了张条凳横在大门口,一屁股坐下,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正应了沈涣之那句形容,一身匪气。 “二胖子,怎么着,上次挨揍挨的轻了是吧,皮糙肉厚不怕打啊,我叶颖的脸面可不是由着谁见天往上踩的,要银子要的客客气气的,赏你也就赏了,这么大嗓门冲谁啊!还得供祖宗似的给你端茶倒水呢!” 那五大三粗的胖子被她几句话冲的脸上横肉直颤,方才仗势欺人的气焰顿时去了大半,但仍旧肿着脸充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叶颖,“叶掌柜,可别不识好歹,咱们里长大人亲自吩咐的,整个四方镇,没有谁敢对咱不客气,要不是看你一个女人不容易,早派人揍你了,当咱们真怕你呢。” 叶颖冷笑一声,“打我?叫你们里长大人亲自过来打一个我瞧瞧,把我打死了,谁一年给你们那么多银子呢,我花钱买清静,下次叫他换个人来收,就说我瞧见你这张脸不想给。” “你!”二胖子真要火了,这是在里长跟前给他穿小鞋呢,他气的要上来揍她,却又站在她跟前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再动,这娘们看着浑身不够二两肉,打人可一点不含糊,上次被她打的地儿还疼呢。 “你给我等着!”末了二胖撂下一句狠话,招呼人就走,冷不丁瞧见沈涣之一张生面孔,停住脚盯着他瞧,“咦?你又是哪来的狗挡道,生脸啊,交银子了么就在四方镇落脚。” 长这么大还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这地儿是被谁买了吗,来这落脚还要收银子,怪不得老张头说四方镇不是想搬来就能搬来的。 “大陈的王法里好像没有这一条吧,怎么,这片是你从圣上手里花银子买下了么,没听过还要花银子才能落脚的。” 叶颖眉头一皱,心说谁叫他没事出来瞎转悠的,也怪她忘记提醒他了,姓沈的瞧着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抗不抗揍。 二胖遇上沈涣之这么个不张眼的,可算是找到人找补面子了,脸上横肉一抖,“还真叫你说着了,就是圣上他本人来,也还得收银子,咱们这规矩就是这么大,不交银子的,别说住在四方镇,一刻也不能待,您要是路过投宿,除了要给客栈交住宿银子,还得给咱里正大人过路费,不然,直接打出去,打死不论!” 沈涣之不气反笑,两手负在身后,“你要这么说,这银子我还就不给了,这样吧,找你们里长大人过来聊一聊,我也长长眼,瞧瞧是个何方神圣。” 197压寨相公 沈涣之长了一张好脾气的脸,搁在往常,叶颖是不大正眼瞧这样的男人,但眼下沈涣之说这话的时候,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场,他长身玉立在市井中,周身的一切都压不住他,眼神清清明明,却叫二胖害怕。 叶颖冲他发狠的时候,二胖顶多肉疼,沈涣之斯斯文文的看他,他肝儿颤,他虽然是个仗势欺人的狗腿子,但是不傻,人分三六九等,他还是会看个高低眉眼的,人在江湖混,必须要学会欺软怕硬,这是二胖的人生学问,所以二胖认定,这个人他得躲远点。 “哼,说的人模人样的,真把我们里长大人请来,吓破你的胆!” 二胖挣了口色厉内荏的闲气,总算招呼人走了,好像一帮过街老鼠,他们一走,整个街道都清静了,叶颖没好气的瞅他一眼,“姓沈的你过来,我得提点你几句。” 沈涣之看她一本正经的,上前问她,“叶东家,这帮人是什么来头?” “你先甭管什么来头,先想想怎么脱身吧,这帮人能不惹还是不惹,天高皇帝远,搬出谁来也不好使,还有你媳妇孩子,千万别说漏嘴,万一被他们逮到了,我得赔死,银子都要还啊,欠多少我都记得呢。” 叶颖说完提着长条凳走了,沈涣之失笑,还真是个锱铢必较的女人,他站在粮铺门前瞧了瞧,冲着一个正在运货的伙计走了过去,“这位兄弟耽搁你一会,敢问咱这批货是运去哪的呢?” 小伙计把肩上抗的两袋米扔到车上,客气的跟沈涣之说道,“沈公子,这一批是往江苏一带去的,得上船走水路。” 往江浙去就好办了,沈涣之想了想跟他耳语,“小伙计,你若是路过苏州扬州,劳烦你帮我递个信儿。” “苏州扬州没问题的,我们都去,您要带什么信尽管交给我,咱们叶东家的朋友,没有二话。” 沈涣之笑笑,“如此,那就有劳了。”沈涣之附耳与他仔细交代过了,又转而问起收租的事,“却不知这里长大人是什么来头,为何如此气焰嚣张,你们就无人反抗么?” 小活计叹口气,一言难尽道:“您有所不知,咱们四方镇说白了就是个大土匪窝,所有的事都是里长大人一人说了算,霸道的不得了,谁不想反抗啊,关键是没那本事,之前那些不服气的,早都被砍了,您说谁还敢言语,咱们小老百姓,有口饭吃就得了,犯不着非得鸡蛋碰石头跟他对着干,这里长大人不知什么来头,连县里知县大人都得给面子,您说他有这本事,捐个官去大地方祸害人成不成,偏不,就赖在咱们四方镇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土财主,也真是撞了邪,不过我得提醒您啊沈公子,您今儿跟他们对上了,恐怕是不能善了,你啊趁早跟咱们掌柜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卖个面子求个情,能用银子打发了就别犯口角。” 沈涣之倒是好奇心更甚,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难不成还真是什么响当当的大人物落魄在四方镇当土财主么,不过鉴于眼下他势单力薄,的确不能硬来,别的不说,阿翕得顾忌着。 至于后话么,不管他是神是佛,决计不能留。 不过这位里长大人办事效率极高,没多大功夫就折了回来,如沈涣之所愿,当真是亲自到场,就是来的排场有点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驾出行,前后簇拥了一长串的人,当中间举了一个八人抬的撵,晃晃悠悠的就往这来了。 眼神好的人纷纷跑远躲开,避瘟神一般该回家回家,该关门关门,生怕里长大人瞧谁不顺眼,心血来潮的多收点租子去,是的,这位里长大人轻易不要人命,通常是先要银子,没有银子要人,没有人才要命。 粮铺里有小伙计火烧眉毛的去喊叶颖出来,“掌柜的掌柜的,里长人来了,您快出去瞧瞧啊,可要了命了。” 叶颖没好气,“有甚好瞧的,长那么难看,还专爱出来现眼,谁爱看他似的。”她抖了抖衣衫,“去把姓沈的叫出来,派人把后院看紧了,找娘的吃奶的,可别出声。” 叶颖命人搬了太师椅放到铺子门口,恭候着里长大人驾到,沈涣之出来的时候,正瞧见他下撵,还当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没比正常人多生点什么。 跟二胖比起来,里长大人生的要简朴许多,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就是一双眯缝眼生的精明,一看就是个财迷相,他两手负在身后,迈着小碎步走过来,那么瞧着,比叶颖还要矮上几分,见面开口三分笑,“叶掌柜还是那么精神啊,怎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叶颖抱着胳膊笑,“里长大人,咱们小老百姓家里的茶水哪能入得了您的口,您将就凑合着喝杯清水润润嗓子,屋子里又小又乱,就不请您进去受累了,有话外面说也一样,您请坐?” 叶颖连门都不让进,可见这位里长大人混成什么样,叶颖是四方镇的摇钱树,通常情况下,里长不爱跟她计较,男人嘛,都爱在女人面前卖脸,虽然人家不见得想要。 “叶掌柜,听闻我手下人又惹你不高兴了,这事我批评他了,老跟一姑娘家置什么气,端的给我丢脸,咱都多少年老交情了,不为这点事伤面子。” 叶颖皮笑肉不笑,“里长大人,以后啊养狗要拣听话的养,容易招事儿,大家都讲究个和气生财,您说是不是。” “是是,叶掌柜懂事,懂事。”里长陪着她打哈哈,“不过叶掌柜,听说您这来了新人,不请出来瞧瞧么?” 沈涣之就站在门口,正要出来说话,叶颖抢在前头呵呵一笑,“您说我男人啊,怎么,您不会这点面子不给吧,还要收落户费?” 沈涣之:“……” 里长差点被噎住,她男人? 叶颖过来抓住沈涣之的手,不由分说的把他拉到人前,“您瞧,就是他,沈德才,怎么样,长的还行吧,就是脸白了点,您放心,回头一定给他晒黑点。” 沈涣之:“……” 为什么把他的人设铺垫的如此……诡异。 里长打量他几眼,这么脸白面善的男人,哪有多么吓人啊,他不大高兴的瞅了二胖一眼,把人说那么吓人,他是被叶颖揍破胆了吧! “原来是沈相公,不知沈相公何许人啊,来咱们四方镇,咱们当然热烈欢迎,不过咱们这的规矩吗也要守,叶掌柜没跟你说道说道?” 沈涣之但笑不语,说话前还得先用眼神请示一下叶大掌柜,原因嘛,他的手正遭受无妄之灾,叶颖狠狠掐他手心,示意他配合。 “呵呵,里长大人笑话了,您也知道,我一个女人守着这份家业怪不容易的,我们家德才呢是我在外面谈生意的时候捡来的,出门在外不甚遇贼,掉到悬崖里摔坏了脑子,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我瞧着人长的还成,就索性救下来当个压寨相公。” 压寨……相公…… 她还真是不遗余力的往土匪的道上走到黑啊。 沈涣之彻底不开口了,他真是一句都接不上,索性就当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得了。 “这么回事啊呵呵……”里长干笑两声,话锋一转,“不过叶掌柜,既然他不记得身世,往后又要在四方镇落户,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法不徇私么,您说可是?” 沈涣之压着一口邪气,憋了好几口气才没说话,法不徇私,他也真好意思说。 叶颖命人把孝敬银子抬上来,“里长大人,谈钱伤感情,连带我的那份一起给了,您掂量掂量可使得?” 里长那么上眼一瞧,看着分量挺足,他乐呵呵一笑,“到底是叶掌柜会办事,那成,咱今儿就到这,改天再请叶掌柜喝茶。” “您好走不送。” 里长来的浩浩荡荡,走的不咸不淡,本以为能打起来,没想到甚事没有,果然有钱还是好办事啊。 转身进了屋,叶颖把手一甩,“瞧见了吧,十块玉都不够使,这要是再发现了你媳妇孩子,我得把家底给他。” 话是夸张了点,但沈涣之一看就知道那银子没少给,“叶掌柜,这里长大人就真那么大来头?至于跟伺候祖宗似的么,也就是你这般家底,平常的人家哪里吃得消。” 叶颖回他,“你操这闲心,能在四方镇落住脚的都是吃得消的,无非是有钱的多给点,没钱的少要点罢了,但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像我这家粮铺,在四方镇就是独一无二没人敢抢生意的,那些交了银子的百姓,灾年也能得到救命的口粮,所以也算是勉强说得过去。” 还挺懂张弛之道,搞的跟个小朝廷似的,沈涣之越发好奇,他觉的里长不像是有这个脑子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再联想到渔村里出来的那些失踪的年轻人,还有莫名出现的尸体,一系列怪事放一块,很是能拼凑出什么故事来。 198唯心知安 生下孩子的第三天,谢景翕总算是醒了。 这几天一直是沈涣之在跟前伺候汤水,伺候大的照看小的,见到的没人不说床上躺的那位摊上了好男人,看着着实叫人羡慕。 “涣之,辛苦你了。” 谢景翕是真的虚弱,说话都没有底气,似她这番经历下来,能活着就是万幸,奢求活蹦乱跳的也不可能,唯有一日日养着,什么时候养回元气什么时候算好。 这些日子下来,沈涣之总算是能跟她说上话,“阿翕,是你受苦了,我好好的辛苦些无妨,只要你能将养好了身子,那就是对得起我了,对了还没瞧娃娃一眼吧,长的可胖了。” 沈涣之这两天跟他混的熟,小家伙见了他从来都是笑呵呵的不哭闹,这才抱了几天,沈涣之就抱出了感情,只可惜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真的是怪稀罕人。 当娘的第一眼看孩子,都得掉眼泪,谢景翕不为别的,是为了他们都还活着,这孩子跟着她九死一生,历劫一样格外不易,看在眼里就格外珍视,只是她没有力气抱他,任由沈涣之把他放在身边,谢景翕翻了个身,拿手指逗他。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来顾昀说过儿子生出来先要打一顿的话,到有些庆幸他没在跟前,真打一顿可叫人心疼。 “涣之,跟外面联系上了么?” 稍有了精神,谢景翕就想到现在的处境,她失踪了这么多天,顾昀大概要急疯了,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他糟践自己,沈涣之挑挑捡捡的把事情跟她说明,谢景翕听完说道,“这个地方总觉得怪怪的,待时间久了不保险,得尽快跟外面联系上才行。”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现在有心无力,只能先把自己将养好了,沈涣之安慰她,“阿翕不用担心,叶东家肯帮忙,事情处理的还算妥当,我已经请人出去送信了,顺利的话十天半月就应该能送到,还有,我自作主张,在人前自称是你夫君,你,你别在意。” 一年半载的不见,沈涣之跟以往有些不大一样,虽然在她面前偶尔还是会不自在,但谢景翕就是觉的他从头到脚都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文儒雅,话都不会说的沈涣之,听他只言片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手里的人脉好像不止江右商帮。 一直以为他是得力于宋延辰的赏识提携,现在看来恐怕不止,他并不属于江右商帮,或者说不完全是。 “事急从权,我怎么会怪你,若是没有你,我跟孩子活不了的。” 沈涣之莞尔,“你跟我就别见外了,实在想谢我,让这孩子认我做干爹得了,也是跟他有缘分,我打第一眼瞧见就喜欢。” “这还用你开口,你就是不认也不成,跑不了的,既然认了他做干爹,那就给他取个字吧,生他之前,顾昀跟我想的都是女娃的名字,大概也用不上。” 这得是自己人,才能把孩子的名字让他取,沈涣之的心神忽然有些热,说是受宠若惊也不为过,他看着小家伙的眉眼,险些激动的热泪盈眶。 “就取‘维’字吧,所谓四方是维,这孩子生的动荡,不求维系四方,但求心安于四方,不必偏安一隅,天下之大,唯取于心。” 唯取于心,谢景翕觉的倒也合适,只是这个维字取的终是大了些,但愿能如沈涣之所言,让这孩子心安于四方,不至于像她跟顾昀那般身不由己,活的自在些也罢。 “维,顾维,那我便取一个安字做小字吧,知安,你说如何?” 沈涣之笑,“知安甚好,知安方不至动荡,安于心安于世,挺好。” …… 赵章得了顾昀的指使,带了不少人与李掌柜汇合,李掌柜带人已经在此徘徊了两三日,看样子还是没能走进这片水域。 李掌柜带的人不少,赵章默不作声瞧了半晌,发现具是潜水的能人,一波波的人下水,再一波波的人上来替换,很有章法,他问李掌柜,“不知您可有甚发现,这水当真就这么奇怪,竟是无法进入吗?” 李掌柜仔细跟他说明情况,“我们发现这片水域也不是偶然的,自从东家消失,我就疑心这水下的漩涡,一直派人潜水查探,我们是被差点卷进这里的兄弟一路带过来的,若非我们提前有所准备,卷进来的人必然要被冲走,船不敢贸然驶入,赵章兄弟你也察觉到了,我们所在的这个距离已经是极限,再往前就没法走,你一定猜不到水下有什么。” 这么一说,赵章更疑惑了,“总不能是什么神啊怪的做鬼吧,我想着顶多就是自然形成的漩涡,难道您有甚发现?” 李掌柜这口气,当然不能是天然如此,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因由,赵章忽然就提起心思,总觉得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发现。 “水下有尸体。” 这几个字说的让赵章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尸体?” “赵章兄弟莫慌,不是咱们要找的,尸体数量不少,不知是不是被卷进漩涡导致,且我们还发现,这漩涡不是自然形成,很有可能是人为所生,因为水下有许多被开凿挖掘过的痕迹,我想这片水域底下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或者是矿藏或者是宝物,漩涡的目的,大概是为了阻止其它船只进入。” 赵章心中惊骇,竟还有这等事,若真如李掌柜所言,那水下这猫腻就大了去了,先不问这些尸体从何而来,单是什么矿藏宝物之类,一般人能发现吗,发现了有本事采挖吗,这里头不定牵扯什么人呢。 “李掌柜,那照这么说,沈东家跟我们夫人会被卷进这片水域吗?” 他是想问卷进来还有活的希望么,或者说就算活着,会遇上什么未知的事情吗? 李掌柜沉吟,“这是最有可能的,如若真的不是这里,想要再找就更加漫无目的,或者说还要扩大范围,在我看来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越是找不着,生还的希望就越渺茫,就好像这水底的尸体,水下的世界太过难测,不是死了就一定能找的到,其实赵章心底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希望是一回事,事实不容人侥幸,人跟天争命,本来就不那么容易。 “李掌柜!我们的人进去了!”此时水下上来一个人,有些激动的跟李掌柜说道。 李掌柜亲自过去把人拉上来,“进去了?可有甚发现?” 那人抹了一把脸,喘口气道:“还没有,但是过了漩涡后反而异常平静,水下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李掌柜奇了,什么也没有那就是连活物都没有,什么样的水底下没有活物呢? “再探!如果有可能,看看能否上岸。” 赵章不禁纳罕,他也算是常年在水上行船的人,这样的漩涡都能穿过去,沈东家或者说江右商帮手下竟有如此能人,不过既然能过去,说不定真有什么发现,他忽然就对他们家夫人活着这件事,重新抱有了希望。 谢景翕将养了两三日,终于有了坐起来的力气,一边有了精神,就要给小家伙喂奶,小安哥儿很好养活,不哭不闹的十分懂事,当然这是有一定条件的,确切的说就是看人下菜,也就只有对着她跟沈涣之的时候才安稳,那日叶颖好心过来瞧了一眼,谁知道安哥儿就是不让她抱,一碰就哭,搞的叶东家很是尴尬。 给他喂过了奶,正巧昌郎中又过来给她扎针,前几日她醒了之后,昌郎中过来瞧过,说她在凉水里泡久了,腿脚受凉严重,就怕落个风湿之类的毛病,要趁着月子的时候调养,谢景翕见他行医很有一套,便也放心的让他调养,还一度纳罕,这样偏远的小镇子上也有医术很好的郎中。 昌郎中布开针灸,准备给她扎针,谢景翕好奇的问了一句,“我瞧昌郎中行针的手法很是特别,不知是师从何人?” “哦?这位娘子却是懂针灸?”昌郎中也很意外。 谢景翕笑笑,“看过一些罢了,并不十分懂。” “那你这眼力也算是了不得,恐怕于医道也是有研究的。”昌郎中下手极快的将一根针扎在她脚腕处,然后继续道,“既然您懂,我就与你闲聊几句也罢,这事其实有个缘故,我们这种小地方,哪有什么像样的好师傅,是我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个高人,教了我一些针灸之道,后来我根据他教我的,又悉心研究了一番,也算是创出了自己独到的一套针灸手法吧。” “哦?竟还有这等奇事,遇上高人这种事,听起来都像是话本子里说的。” “可不是呢,我也觉的自己是撞了大运,老先生性子也古怪,说教我一招就够我用一辈子,条件呢就是让我从今以后必须跟他姓,这不,我这昌姓就是打他老人家那里来的。” 昌?谢景翕一琢磨,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嵇老头的名字里似乎就带了一个昌字。 199麻烦上门 昌郎中所述高人,听上去跟嵇老头还是有些沾边,毕竟高人不常有,脾气也怪的就更不多了。 谢景翕琢磨着,嵇老头云游在外不大可能暴露自己的姓氏,而他也不会真的稀罕别人跟他姓,无非就是好玩罢了,戏弄人的成分多些,遇上一些虔诚的,就像昌郎中这般,没准真的将其奉若神明,改用姓氏一辈子。 本来谢景翕没打算往下说,不过她想了想,四方镇这个地方有些莫名的怪异难测,攀个关系没准用得上,于是她讶异的问昌郎中,“原来您这昌姓是如此来的,我还说这姓氏不常遇到,正巧与我外祖家同姓,觉得您格外亲切呢。” 昌郎中也好奇了,“您外祖也姓昌?那倒是巧了,自打我遇上那位高人,遇见昌姓都要多说几句话,不知您外祖何方人士?” “我外祖他老人家原是江南人士,不过常年在外游历,口音有点官话,说来也巧,他也算行医之人,我这点眼力,还都是跟他老人家学的。” 昌郎中喜上眉梢,“这么巧!我遇到的那位高人也说自己是江南人士,常年在外游历,乡音都改了,到有些京城口音的样子,他老人家个头不高,花白的胡子还特别精神。” 谢景翕呀了一声,“那没准,您说的就是我外祖呢,他老人家这些年也不知去哪游历了,都好几年没有音信,不知您遇上他是哪一年呢?” 昌郎中激动了,差点没抓着谢景翕喊一声姑奶奶,“我,我,那得七八年了吧,您要真是昌老先生的外孙女,就真是天大的缘分了,可见救你一遭都是天意,天意呐!” “什么天意?阿翕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沈涣之走进来,笑看二人。 谢景翕道:“你说巧不巧,我瞧昌郎中的针灸之术很是特别,就随口问了一句,没成想正是当年我外祖在外游历的时候教他的,连姓氏都随了外祖他老人家呢。” 沈涣之心里一愣,顺着她的话说,“若真是如此,那真是缘分呢。” “可不是嘛!我当年受恩惠于昌老先生,当真是终生铭记,总想着有朝一日再遇上他老人家,哪怕给他养老送终都行,如今得偿所愿,遇上他的外孙女,还有幸救您一命,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往后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言语一声,在四方镇别的不说,我的面子还是能值几分的。” 谢景翕与沈涣之不动声色对视一眼,果然她想的不错,昌郎中平日里还是端着脾气的这么一个人,这也难怪,整个四方镇里就他的医术拿得出手,这就好比宫里的院正,镇子上有头脸的人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头一个要维护好的就是郎中,不巴结他巴结谁。 谢景翕道:“打一眼瞧见您,就知道您是个有能耐的,若非有叶掌柜的面子,我们恐怕还不敢登门去请,听闻里长大人都得对您客客气气的呢。” 昌郎中摆摆手,“嗨,让您见笑了不是,我这点能耐也就是在这穷乡僻壤里数得上罢了,我能赖这点手艺捞点特权,就算是知足了,说来也惭愧,为了讨生活对人低三下四的,并非我心中所愿,您二位也瞧见了,咱们这个四方镇,就跟个小朝廷似的,四四方方一片天,跟外面啊那就是两个天地。” 沈涣之问:“听着挺吓人的,不知道都什么来头啊,难不成还真就没有王法了吗?” 昌郎中笑笑,“所以说一看你们就是大地界出来的人,王法这种东西说它有用的时候挺好看,说没用的时候也就是一纸废文,吃饱喝足有气喘,谁还管它王法几斤几两重,天高皇帝远,咱们这种穷乡僻壤,谁还拿正眼瞧啊,就是一夜之间都死光了,恐怕也没有人过问的,至于是什么来头,您觉的有几人会在意呢?” 谢景翕听明白了,昌郎中因着医术之便,或多或少的当是接触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但他活的挺聪明,知道装傻充愣活的长久,也是在规劝他们不要太多好奇。 “如此,是沈某少见多怪了。”沈涣之与昌郎中客套几句,随后送他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叶颖跟着进来,她照例询问了谢景翕几句,锲而不舍的过来逗弄了一下小安哥儿,小安哥儿依旧哭。 她直起身子托着下巴诧异,心说她长的就那么像坏人吗,小东西见她就哭,忒不知道知恩图报了吧。 沈涣之挺想笑出声,但是他修养好,忍住了。 谢景翕笑说:“这孩子乍生出来认生,大些就好了,承蒙叶东家照顾,他记着呢。” 记不记得她也无所谓,还真能跟个奶娃娃计较不成,叶颖瞥了一眼沈涣之,“有句话我得问,二位不是两口子吧?” 谢景翕抱起小家伙放在臂弯里瞧,笑眯眯的一点没意外,叶颖这姑娘看着一身匪气,但是胆大心细,什么事都瞧在眼里,家里住了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换成谁也得多长几个心眼。 沈涣之道:“还真叫你瞧出来了。” 叶颖回他一个你当我是傻子吗的眼神,“既然二位在我这暂住,我就得保你们平安,所以有些话咱还是得明说。” 保平安是不想赔本吧,沈涣之被她一记眼神瞅的没好意思开口,转而道:“阿翕是我妹子,出门在外,说媳妇方便些,但是叶掌柜放心,我的身份没有与你隐瞒,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我们是遇上了点麻烦才被水冲到此地,但是这麻烦牵扯不到你,我能交代的就是这些。” 叶颖点头,“说实话,你说你们是被水冲过来的时候,我的确是不信的,也怀疑过你们的身份,因为那片水,说句不好听的,我还没见过有人活着上来,你们倒是活着上来了,但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不过,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把握,既然选择保下你们,就打算好人做到底,但我这里并非绝对安全。” 沈涣之正色,这点他也想过,所以只能盼望外面的人能尽快接到信,但凡事总有意外,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叶东家是想说,他们已经怀疑了?” 叶颖不置可否,既然他不蠢,有些话就好说了,“昌郎中那里我可保证,不会泄漏我这里的事,但是其他人我不能下保,镇子总共这么大,我这里藏了三个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走漏风声,尤其还有个奶娃娃,哭啊闹的关不住,而且还有穷渔村的人,他们可是都见过你们的。” 四方镇那所谓神通广大的里长大人,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建立小朝廷,必然各方面都有所防范,镇子里莫名来了个一看就不简单的人,再傻回去也得多想想,稍微一想就保不齐要出事,很有可能会打听到渔村那里,倒不是说世态炎凉不能相信谁,而正如昌郎中所言,吃饱喝足有气喘,大家都是为了活着的一口气,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舍命替他隐瞒,所以这风迟早要透。 谢景翕问:“叶东家,一旦我们被发现,最坏能是个什么下场?” 叶颖摇头,“我不知道,但穷渔村那边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年轻人几乎都走光了,许多人来到四方镇做工,最终都莫名其妙的消失,我只能猜测,某个地方可能很需要人。” 谢景翕还未来得及细想,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嘈杂,不知哪个激灵的小伙计扯着嗓门大喊,“哎呦胖爷,您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不是刚交了租子,怎么还得往家院子里闯呢?” 叶颖神色一禀,“他们找过来了,快进密窖!” 这话自然是对谢景翕说的,她正要抱着安哥儿走,小家伙却忽然不安的开始哭闹,感知危机的能力简直一流,但是安祖宗,现在不是出声的时候啊! 沈涣之过来,“阿翕,孩子得留下,这哭声是藏不住的,索性认了,大不了多花点银子打发了,但是你得藏,你被发现了就真说不清了,你放心,知安交给我,只要有我在就保他不会出事。” 就是再果决的人,面对孩子的时候也不大可能说走就走,理智告诉她沈涣之说的是对的,但是她现在不大想顾忌理智,把安哥儿暴露,她狠不下心。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叶颖急了,“你要是不想我们都完蛋,还是听沈涣之的,我拿命保证,不会伤他一根头发的。” 谢景翕咬咬牙,将安哥儿交给沈涣之,提着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进了叶颖屋里的密窖,她在生死关头从来不缺少顾全大局的果断,她相信沈涣之与叶颖会保他平安,真保不住的时候,谁也无力回天。 在密窖门关上的那一刻,谢景翕提着那口悬而未决的气倚在门上,外面隐隐传来安哥儿的哭闹声,混乱的争吵声,好像与她隔了十万八千里,却又清晰的撞进耳朵里,她缓缓闭上眼,不知道这场无休止的动荡,何时才能结束。 200屠村 闯进叶家的这些人,可谓来者不善,以二胖为首,气势汹汹。 前几天里长还能过来卖叶颖几分脸面,现在这架势,俨然是要撕破脸,不顾粮铺伙计的阻挠,硬闯进了叶颖的家门。 叶颖一瞧来人,心里顿时一沉,二胖她不怕,狗仗人势的东西罢了,但他后面跟着的人就不好说了,一多半是生脸,看样子二胖也就是个带头的狗腿子,后面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才是重点。 她跟沈涣之使了个眼色,率先走了出去,沈涣之莫名看懂了她的提示,不动声色打量来人,这些人个个面无表情,与之前来打家劫舍的那些狗腿子完全不是一类人,看样子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打手,又或者是兵士。 脑子里闪过兵这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难怪里长大人有恃无恐,手底下有这样一群训练有素的人,背后再有人支持,揭竿造反都够数了。 叶颖往院子当中一站,脸上不大好看,“我说二胖,这又是怎么个意思,租子该收的都收了,还想到我家里来蹭吃蹭喝么,你是瞧上我了还是单跟我过不去呢?” 二胖今儿显然有恃无恐,一脸嚣张的看着叶颖,“叶掌柜,屋里藏了人可不大厚道吧,你领回个男人来就罢了,我怎么听说还有个大肚子的女人呢,夜里娃娃的哭声都藏不住了,打算什么时候上报啊!” “二胖,我叶颖在四方镇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是那种为几两银子藏着掖着的人吗?那女人救回来的时候就剩了一口气,孩子没生完就咽气了,人都没了还上报个屁,那娃娃也就才生了两天,活不活也不一定,我虽然不缺银子,但也不是冤大头,总得等孩子缓过来再上报吧,再说了,我上次给的银子,再找两个男人都尽够了吧,怎么,里长大人就为这点事拿我的不是,至于这般喊打喊杀的找上门吗!” 叶颖嘴皮子利索,几句话堵的二胖没话说,但他今儿显然也不是来光动嘴的,冷哼一声,“叶掌柜挺聪明个人,就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和气吧,识相点的把人交出来咱们走,我就给你透个话,那片死水里飘上来的人,不可能活着走出四方镇的,要么跟我们走,要么就地取命,你来选吧。” 果然是都打听过了,沈涣之的预感没错,那片水的确有问题,看样子今儿是不能善了,叶颖方才与他说过,实在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她带人在前面顶着,让他趁机跑路。 叶颖眉头一挑,“有这么严重吗,我那男人三脚踹不出个屁来,还怕他能怎样么,我这好容易瞧上个男人,您说杀就杀,有没有意思啊,要不这样吧,您开个价,多少钱能买他的命,大不了就一辈子关在我后院不让出门得了,我叶颖以祖上的家业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如何?” 二胖道:“叶掌柜,不是不想卖你这个面子,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给银子也不好使,这话您听懂了吧?” “那就是非要动手了呗,我叶颖别的本事没有,自家的东西还由不得别人来抢。”她身手一招呼,立时围上了不少伙计来,叶家养的这些伙计,平时看不出来,个个都是好手,米袋子一扔,说干仗就干仗。 沈涣之见状,抱着安哥儿就从后门溜了出去,他知道让一女人挡在前头挺不地道,但这时候他得顾着安哥儿,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且在四方镇,叶颖这个女人比他好使。 提前有马车等在外头,沈涣之紧紧抱着安哥儿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抄小路往外跑。 与此同时,李掌柜与赵章这边经过几日的努力,终于上了水岸,船进不来,他们是一路游过来的,大冬天的,一帮大老爷们在河岸上冻的够呛,幸而提前用油布裹了干净的衣裳换上,这才沿着沈涣之留的记号继续走。 李掌柜的人在河岸上发现了沈涣之留的记号,李掌柜一行这才肯定沈涣之是活着到了这里,随冒险游过来找人,他们心里是踏实了,赵章心一颗心还没落下呢,沈涣之一个大男人侥幸活着,他们夫人大着个肚子就不那么容易,何况谁也不能肯定他们是否在一起。 他们走的这条道,正是通往渔村的,本来以为沈涣之侥幸活下来,周边又有小村子,应当很快就能找到他,但当他们进了渔村后,集体傻眼了。 村子里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此时天近黄昏,浓郁的夕阳笼罩着整个渔村,一片安静的死气,离村口近的这家,家门四开,尸体躺了满院子,四处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再往里走亦是一样,连只活的牲畜都找不到。 赵章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跟李掌柜商量,“把咱们的人分成两队,分别进到村子里搜,如果人来过,一定会留下痕迹,此事恐怕不简单,咱们带的人有限,真遇上什么人得吃亏,大家都警惕些。” 赵章与李掌柜的人合起来也就二三十个,这种上来就屠村的架势委实吓人,幸而他们来之前都给自己的人报了信儿,顺利的话,两三天之内就会有人来接应,顾昀心思活,一定会带人从周边陆路进来,再沿路联系上官府,事情就好办多了,但远水不解近渴,希望这一两天内千万别出事。 村子不大,没多一会就搜到底,天无绝人之路,还真找到一个活口。 “赵爷,李掌柜,是个女娃娃,在柴火堆里找到的,她有些怕生,不肯跟咱们出来。” 赵章与李掌柜急忙赶过去,是在一间破烂不堪的小土房里,院子里散落一些捕鱼的把式,米缸里装满了米,角落里甚至还堆了几袋面,赵章心疑,这么穷的人家里居然不缺米面。 “我们东家一定来过。”李掌柜肯定的说,“按照他的品行,如果进了这么破烂的村子,一定会帮他们,再如果他们刚好救了他又收留了他,那就更说得通了。” 不管怎样先进去看看,屋子里还有两具尸体,是老两口,那姑娘藏在柴火堆里瑟瑟发抖,惊恐不定的看着他们,这女娃娃正是凤儿。 合该她命大,屠村的时候,她贪玩跑去了离这挺远的一处小山堆上玩,自从家里有了口粮,日子过的就松快,不像以前那样饿的走不动道,她疯玩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大约也就这么个时辰,见到的景像与赵章他们见到的分毫不差,只是那时候血腥味还没散去,尸体还存着热气。 赵章一个人走过去蹲在她跟前,“小丫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能告诉我你都看到什么了吗?” 凤儿小脸埋在腿上,只是摇头不说话,赵章耐着性子问,“那我来问你,如果我说的对,你就点下头,不是你就摇头,可好?” 见她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赵章继续道:“你们村子里可有来过什么人?比如有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子,长的十分面善,或者有没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 凤儿猛地抬起头,眼里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咬着牙点点头,赵章面上一喜,“那你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呢,你别怕,我们是来找他们的,不是坏人,如果你愿意就跟着我们走如何,以后可以吃饱穿暖,要是我没猜错,家里的米都是他们买的对不对?” 说到这里,凤儿终于呜咽的哭起来,哭了半天才抽抽搭搭的说话,“大哥哥大姐姐他们都走了,大姐姐要生娃娃,身体很不好,他们都去镇子上求医了。” 赵章与李掌柜对视一眼,“小丫头,你可认得镇子路怎么走吗,带我们去好不好?” “你们,你们真能带我离开吗,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呜呜……” 赵章好说歹说把凤儿劝出来,由凤儿领着他们往四方镇而去,确定谢景翕还活着,赵章的心放下一半,不管怎样,比听到死讯要好得多,只不过这镇子太过诡异,他们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凤儿年纪小,但是很聪明,平时从村里人的只言片语里听的话儿,东拼西凑的都说给赵章他们听,赵章大体拼凑出了一些片段。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镇子不能冒然进去,尤其是一大批的外来人,这里似乎很排外,赵章琢磨着,还得分成两队人,一队人留在外面接应,李掌柜动手不行,所以要留在外面接应,他带着人从别的地方偷摸潜入,能顺利找到人带出来就好说,万一不那么顺利,不至于叫人一锅端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小镇子里不比大地方,早就四下安静无声,谢景翕在密窖里藏了大半天,藏的心惊胆战,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出去看看,但是叶颖到现在未来喊她,她不确定外面的情况,并不敢冒然出去,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心焦。 末了,她还是决定赌一把,悄悄打开密窖的门往外瞅了一眼,黑灯瞎火的,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201诡异小镇 叶颖的家里整个黑灯瞎火安静无声,谢景翕站在密窖口犹豫了好一会才屏气凝神的出去,眼下这种情形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叶颖与沈涣之都已经跑了出去,要么就是都被抓了,情况再坏点,没准还有人在此守株待兔。 她在屋子里观察一会,借着外面那点微弱的月光,瞧见了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她的心立时就揪了起来,深呼吸了几口,才再次鼓起勇气走出去,仔细辨认着地上的尸体,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辨别每一张面孔的,从叶颖的家走到前面粮铺,直到确认没有安哥儿他们三个后,她干脆直接蹲在了地上。 她强迫自己安定下来,仔细想着每一个细节,她在密窖里的时候,耳朵始终跟着安哥儿的声音,他开始是不安的哭闹,后来就再也没能听见他的声音,她不知道他只是安静了,还是已经被沈涣之带走,按照院子里的惨烈来看,叶颖必定跟他们大打出手过,沈涣之不懂功夫,不太可能在抱着安哥儿的情况下与他们拼命,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动手之初,沈涣之就带着安哥儿走了,关键时候,她相信沈涣之会以安哥儿为先。 只要沈涣之能带着安哥儿逃脱,事情就比预想的好多了,但是叶颖,恐怕是被带走的可能性更大,地上的尸体大多是店里的伙计,叶颖成功脱身的机会就不多了。 谢景翕想着自己呆在这里不是办法,但是出去她又没有方向,她并不知道四方镇有几许妖魔鬼怪,出去会不会马上被抓,总不能继续回密窖里藏着吧。 正琢磨呢,忽然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谢景翕心里一惊,立时萎顿在地上,屏气凝神的装死,冬夜的地上凉意刺骨,她的手已经冰凉,真摸上去,跟周边尸体简直不相上下。 这脚步声小心翼翼的,好像在找什么人,不停翻动着地上的尸体,但是动作又十分谨慎,谢景翕心想一定不是里长的人,那又会是谁呢,莫非是认识叶颖的人吗? 听到那人离自己近了些,谢景翕偷着瞧了一眼,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这不是昌郎中又是谁,她心里一喜,小声唤道:“昌郎中,是我。” 昌郎中正扒拉尸体呢,冷不丁听见有人叫他,还当是诈尸了,吓的他一屁股蹲在地上,半天没敢看她,“你……是死是活……” 虽然知道不是时候,谢景翕还是有点想笑,“是我,阿翕,昌郎中我没死呢。” “哦哦是阿翕娘子啊,你怎么还能活着呢?不是,我是说,这到底怎么了这是。”昌郎中把谢景翕扶起来,“哎呦你可不能躺地上哦,你这身子骨,快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家去。” 没想到昌郎中还是个有心人,大半夜的这是特意过来看看,估计一定是听到风声了,谢景翕不敢耽搁,回去叶颖家里找了一件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的,跟在昌郎中后面出了粮铺。 外头一片安静,路上连个人都没有,谢景翕本来以为能有个把巡街的打更的之类,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来里长大人对自己治下很有信心,一点都没有防备,四方镇不大,穿了几条街后就到了昌郎中家里,昌郎中未有娶妻,是一个人寡居。 昌郎中将她引到一个藏粮食的地窖里,这才敢燃上油灯,“阿翕娘子,你暂时就安心藏在这里,别的不敢保证,我这里还是很安全的,回头我给你烧个炭炉,你不能受凉。” 谢景翕万分感激,“昌郎中,这种时候你能帮我一把,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不瞒你说,我一直被叶东家藏着,并没有瞧见外面的情境,你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昌郎中叹口气,“白天粮铺闹的那么大,邻里街坊哪有不知道的,只是知道了也不敢过问,我只能晚上偷着过去看看,其实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我听说叶掌柜是逃出城了,里长派了人去追,也不知道追没追上。” 叶颖逃出去了?谢景翕倒是没想到,“那你可瞧见我,我家相公了?” “你说沈相公啊,我还真没瞧见,他跟孩子都没瞧见,叶掌柜身上功夫好,逃出去是情理之中,不然留下的话,一定没有好下场的。” 被他说的更吓人了,四方镇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昌郎中,我如今这个样子只能仰仗您了,外面的情况您替我多打听些,前几日我们已经联系了家里人,不知道他们何时来,四方镇这个样子,恐怕他们进来会吃亏。” “你说的不错,四方镇只要进来个外人,不出半天的功夫就能传进里长大人耳朵里,你放心吧,我会替你注意外面的消息。”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天将亮的时候,赵章带着人出了四方镇。 他有些一言难尽,还没想好怎么说,李掌柜倒是有了新的发现,“赵章,我夜里带人在周围查探过,找到了我们东家留下的记号,他已经出城了。” “沈东家已经出城了?”赵章皱眉,“凤儿带我去了一家粮铺,里面全是尸体,我能断定我们家夫人一定在那里待过,沈东家出城,不知他们有没有在一起。” “全是尸体?”李掌柜也震惊了,“这他娘到底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诡异的很,整个镇子连个巡街的人都没有,粮铺里不知因为什么打起来,照凤儿这丫头说的,这里异常排外,没准就是因为这个找麻烦的,这样吧,李掌柜你多带些人追出去看看,我留几个人,天亮了再进去打探打探。” “也只能如此了。”李掌柜没有犹豫,“如果确定他们都逃出去,我会派人回来通知你们,你们千万小心,人少的时候不要暴露,我估摸着,咱们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商议定了,李掌柜便带人一路追出了城,而赵章留了几个人在外面守着,等到天亮后,城门口进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赵章才再次进去。 跟预想的不大一样,他原本以为在城门口会受到诸多盘问之类,没想到进的十分容易,这就更奇怪了,不是说异常排外吗,难道不应该进出城的时候很严苛吗,还是说进的容易出去难? 赵章尽量不惹人注意,但还是觉的满大街的人都在看他似的,他若无其事的在镇子里转悠,来到昨天那个粮铺门前的时候,发现外面围了好多人,他扎在人堆里观望,听着周边的议论。 “真是想不到啊,叶家的粮铺一夜间就这么倒了。”“是啊,这年头也怪不容易的,叶东家一个女子撑着这么大的家业,不就是找了个外地的男人吗,就这么被拖累了。” 找了个外地男人?赵章挤过去问了一句,“这位大嫂,这家怎么回事啊,我这还预备着来谈点生意,怎么就给关了呢?” 正说闲话的女人被赵章吓了一跳,回身一看是个外地人,吓的往旁边退了几步,“这位大兄弟,你是外地来的吧,我劝你啊还是去别的地谈生意吧,没瞧见叶家犯事了吗?” “我是头回来,不大懂规矩,要不您跟我说道说道?” 赵章不动声色的往她手里塞了点银子,女人这才小声与他说道:“我跟你说啊,来咱们四方镇,得跟里长那报备,你这样在大街上走没人过问,一旦去了谁家打尖吃饭,没多久就会有人找你要落脚费了,不想惹事呢就掏点钱好办事,千万别跟他们呛声,不然,你走不出去的。” 还有这么不要脸的,赵章也算是见识了,他又问:“那我是不是只要不去哪落脚,就没事了呢?” “哪能那样便宜呢,出城的时候照样有人收的。” 果然是如此。 “那我再跟你打听一句,这家粮铺是进了什么人吗,为什么会惹这么大的祸乱啊?” “说起这个话就长了,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太多,我只能告你这家前几日来了个男人,来历不明的,听说还生了个娃娃,估计不是什么好人吧,不然至于这样么。” 夫人已经生了!赵章这会说不上是喜还是担忧,夫人生产,必定要找大夫啊,“这位大嫂,周围可有药铺之类的?” “药铺啊,你往前走两条街,那片有几家,你去找找吧。” 赵章从人群里退出来,依着她说的方向找药铺,走到那条街上一瞧,药铺有好几家,总不能挨家去问吧,赵章瞧了半天,决定往店面最大的那家进。 昌郎中老早就瞧见了赵章,从粮铺一路跟过来,见他在街上直往药铺瞅,心里几经徘徊,然后紧走几步追上他,冷不丁蹭了他一下,“呦,这位大兄弟,不好意思,我瞧你好像有些难以言状的病症吧,我这里有各种秘方,要不要来试试啊?” 赵章一愣,心说这是唱哪出。 202入网之鱼 搁往常,赵章岂能随便叫个人撞上,他一番心思净在药铺上了,再者他并没有感知到什么危险,再一看昌郎中,普通一人,毫无攻击性,赵章心念一转,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道:“您说的可当真?” 昌郎中高深莫测的点点头,领着他往药铺走,赵章看了看门面,他方才正想往里进来着,心说还真有打盹儿了有人递枕头这回事。 昌郎中一改方才的厚脸皮形象,缕着胡子打量他,“这病症有年头了吧,今儿遇上我,你算是行了大运,我这有祖传秘方,专治疥疮。” 好嘛,赵章配合着他半抬着屁股坐在凳子上,胳膊撑在桌上,一边往外瞧,一边小声问他,“真这么好使吗,像你这种大街上就开始硬拉生意上门的我可见多了,这小地方的郎中,靠谱吗?” “大兄弟,出门在外别不信邪,甭说你这点小疥疮,什么疑难杂症我都能治,前儿还有外地来的人慕名上门呢,要不是我今儿心情好,你求我我还不见得乐意治呢。” 赵章心说真这么巧吗,这郎中是纯粹爱管闲事,还是说他知道夫人的去向呢,他正要再确认一下,药铺里就来了人。 来的人正是闻着味过来收落脚费的,两三个人把门口一堵,其中一人开口,“昌郎中好生意啊,连外面来的人都知道进您这好使。” 昌郎中道:“几位埋汰我不是,给的银子多,我还能挡着不让进吗。” 赵章隐忍的抬抬屁股,“这种见不得人的毛病真是折腾人,赶路赶的好好的,说犯病就犯病,我一路打听过来,知道这有位好郎中有祖传秘方,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唉,几位兄弟,有没有过这种困扰啊,都找谁瞧的啊?” 赵章一脸便秘的表情,谁看了屁股都跟着疼,忽然就想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滋味,牙疼的挥挥手,“您快别说了,你这么一说,我怎么也不大得劲呢,昌郎中,还有药吗,给我点回去预备着。” “这没话说,你们哪儿不舒服了,尽管找我,里长大人还不是常用我的药,都自己人。” “别别,您跟里长大人那里有面子,咱们可比不了,那什么,这位兄弟大街上转半天了,知不知道规矩啊?” 昌郎中提点赵章,“几位官爷巡街也不容易,大冷天的,请人喝杯热茶。” 赵章恍然大悟,“您瞧我把这事忘了。” “先别着急,咱得问你两句,打哪来往哪去啊,在四方镇准备待几天啊?” 赵章道:“我正准备往济南府去谈点生意呢,本来也没打算往这边来,这不是正巧犯病了吗,屁股多咱好,我多咱才能走,多孝敬几杯茶钱也无妨,只要这位郎中好使我就谢天谢地了。” 几位官爷好像挺满意他的态度,登记收银子没耽误多少功夫,等他们走了,赵章才重新坐实诚了,“你们这可真黑啊。” 昌郎中道:“我瞧你这情况比较严重,这样吧,进来我给你瞧瞧,严重的话没准得动刀子。” 赵章跟着他进了里间,装模作样的趴在小木床上,扯着嗓子喊道,“您可下手轻点啊,我怕疼!” “疼也忍着!”昌郎中磨了磨刀,在他耳边小声道:“骤得。” 赵章一惊,随即心中一喜,他真的知道夫人的下落,赵章抓住昌郎中的手腕,“有劳了!” 如此一直等到天黑,药铺门关了后,赵章跟着昌郎中去了他家中,终于见到了藏在地窖之中的谢景翕。 赵章想哭的心都有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他终于再次见到了他们家夫人,他恨不得立时把这个消息告诉顾昀,他觉的顾昀有可能会高兴的晕过去,因为此时此刻,连他都险些激动的晕过去。 “夫人!”赵章不顾昌郎中在旁,直接跪地给她行了一个大礼,说话都带着颤音,“赵章终于找到您了!” “你这是作甚!”谢景翕一时有些没缓过来,忽然见到赵章,她的心情难以言喻,九死一生的时候,她真的没敢想还能见到他们,赵章都如此失态,那顾昀岂非…… “你先起来,现在还没到松气的时候。”话几次到嘴边,谢景翕都没能鼓起勇气问一句顾昀怎么样了。 赵章这才反应过来,“夫人您……小少爷是跟沈公子在一处吗?” 谢景翕点头,“我不知道他逃去了哪里,还有四方镇这个地方甚是诡异,你这样冒然进来,外头有人接应吗?” 赵章将李掌柜的事大致与她说了一下,“外头的人不多,我想着等夜深了出去一趟交代几句,然后寻个机会把您带出去,爷的人应该快来了,得有人去跟他知会一声。” 唯今也只能仰仗赵章,只是谢景翕不大放心,“昌郎中,镇子里晚上就真的没有人吗,为何我觉的越是没有人越不踏实呢?” 昌郎中道:“说实话,夜里没有人出去过,也不敢出去,我之前有过那么几次在夜间去里长家里出诊的机会,发现外头并没有人巡街,所以那天晚上我才敢偷着去粮铺,反正我是没有发现谁,不过,阿翕娘子担心的不无道理,谨慎些没错的。” “夫人您且放心,我夜里进出过一次,并没有发现有人盯着,我也一度很是疑心,但现在顾不上那许多,我必须得出去一趟,您放心,我会谨慎的。” 等到夜深之时,赵章从昌郎中家里出来,沿着他之前进来的小路,悄无声息的来到城墙下,准备翻墙出去,四方镇当真跟它的名字一样,四面围着城墙,除了走城门口,就只能翻墙出去,说白了,镇子里的百姓就如同住在牢笼里,若非如此,赵章随时把谢景翕弄出去都不是问题,带她翻墙这种事还是免了。 赵章站在城墙下静静等了片刻,确定没有异常后,助跑几步翻身上墙,正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跳下去,城墙下忽然就出现了亮光,再仔细一瞧,围了不少人等着他往下跳呢,赵章第一时间并没有慌乱,他往两边看了看,居然都围上了人,正经的骑虎难下。 赵章心说,这也是些能人了,他方才居然毫无察觉,真是好久都没这么刺激了。 “呦,您屁股这会不疼了啊,上墙上那么溜,看来昌郎中给我们的都是假药啊。” 赵章半蹲在城墙上,这墙其实挺高,夜里往下瞧,除了能看见火把跟一片脑门,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按照声音判断,说话这人应该是白天那位长的最欠的,他笑笑,“可不吗,花钱跟不花钱能一样吗,我扔了那么多银子,不管用我也不答应啊。” 赵章一边跟他扯皮条,一边观察周边的形势,他现在只求自己的人机灵点,千万别以卵击石的妄图出来救他,至于他自己,走是不大可能了,不是他没机会跑,是不能跑,他只要一走,昌郎中那头立时就能倒霉,他不能拿谢景翕开玩笑。 “怎么着,还等着咱们拿梯子请你下来啊,说实话,自打你上次进来咱们就瞧见了,算是守株待兔吧,我们四方镇的城墙可不是摆着好玩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翻墙出去呢。” 还是碰上硬茬了,赵章也算是被鹰啄了一回眼,没有选择,他只能从哪上来打哪下去。 “算你还有脑子。”赵章下来的时候,白天在药铺收他银子那位,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你要是方才往那头跳,这会已经穿成串架火上烤了。” 好嘛,真悬,这他娘的什么鸟地方! 赵章认栽,十分配合的被他们带走了,然而他这般配合并没有给昌郎中带来好运,几乎是与此同时,昌郎中的家里也进了人。 昌郎中披上衣裳出来,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不情愿,“呦,这大半夜的,可是里长大人犯了什么急症?” 带头的人道:“昌郎中,并非咱们里长大人犯了什么急症,是找您过去闲聊几句罢了,您看是咱们请您走呢,还是您自己走呢?” “里长大人好兴致啊,那成吧,我自个走就成了,容我进去穿件衣裳行不?” “还穿什么衣裳啊,几步路的事儿,冻不着您的。” 昌郎中心里一沉,别无他法,裹了裹衣裳就跟着他们走了,只求阿翕娘子吉人天相,顺利躲过这一劫吧。 再说谢景翕,赵章前脚一走,她就已经从昌郎中家里出来,她就是觉的这事顺利的诡异,昌郎中家里的地窖不比叶家的,很容易就会被找到,没有赵章出现的时候,兴许昌郎中还不会暴露,可是现在她不敢冒险,毕竟昌郎中完全是无辜的,不能将他牵扯进来。 在四方镇她其实无处可去,能去的只有叶家,叶家现在已经被查封,兴许是最安全的地方吧,谢景翕凭着记忆一路走回叶家,路上安静的诡异,她提心吊胆的尽量降低存在感,当叶家紧闭的大门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时候,她心里不由一松。 就在她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周围忽然就出现了亮光,盈亮的火把刺的她晃了一下神,谢景翕心里不合时宜的闪过四个字—入网之鱼。 203神秘之处 李掌柜带人顺着沈涣之留的标记走,没多久就追上了沈涣之,然而他们汇合的同时,追捕沈涣之的人也同时出现了。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变故,沈涣之一路逃跑的十分顺利,他原本以为那些人被叶颖缠住,根本无暇来追他,现在看来不但追了,还追的悄无声息,并且十分成功的将前来营救的李掌柜等人一锅端。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一定是他们发现了沈涣之沿途留的标记,等着送上门来瓮中捉鳖呢,李掌柜一共带了二十个人,其中还有几个是赵章的人,他们将沈涣之围在当中,做出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沈涣之抱着安哥儿,他方才刚给他喂了牛乳,这会睡的正香,好在这孩子听话,不哭不闹的,沈涣之一面十分安心,一面想着拼死也得护着这孩子周全,但是再瞧围着他们的人,沈涣之心里清楚,单靠李掌柜带这几个人,很难突围的出去。 “东家,一会您找准机会就跑,我们几个拼了命也保你出去。”李掌柜靠在沈涣之身前,小声与他说道。 沈涣之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决定尽量不要冒险,“不要轻易动手,这些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一旦对起手来,我们一个也跑不掉。” 是啊,就看能这样不动声色的将他们一起堵在这,那就不是普通的家仆能有的本事,沈涣之觉的这事真是棘手。 这些人与之前在叶家见到的那群人很像,一看就是训练过的,不论是所站队形还是气场表情,都与里长跟前的那些狗腿子没有半分相像,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开口道:“沈相公,我看你还是放明白些,本来没多大的事,越跑越透着心虚不是,既然您的人都来齐了,不如就跟我走一趟?” 沈涣之有种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觉,这种感觉叫人十分的恐慌,他抱着安哥儿的手紧了紧,开口道:“都追到这个份上了,请你们真正管事的出来聊聊吧,不然我想不出来我这样的身份能有什么叫你们忌惮的。” 那人笑笑,“沈相公,有些人不是你能见的,老老实实的配合我们,兴许还有活路,您也瞧见了,想跑不那么容易,为了你手里的奶娃娃也得安危为上不是。” “哦?那真不巧了,我想见的人还就没有见不着的,去跟你们管事的说,第一,既然我落在你们手里,就不会反抗或是逃跑,第二,那片死水里的秘密我有一百种法子可以传出去,杀了我们也不好使,大家开诚布公的见一面,有话说话,有生意谈生意,一切好商量,第三,话没说清楚之前,我的人一个也不能动,不然,后果我不敢承担。” 小头领不由皱紧了眉,沉默半晌后道:“那就请沈相公跟我们走一趟吧。” …… 谢景翕与赵章几乎同时被带走,但是两人却根本见不着面,谢景翕被带去一个房间中关起来,她打量着房间的样子,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待遇,她还以为会直接被关进小黑屋。 到了这个地步,她几乎已经能拼凑出故事的大概,这里一定是跟关外的神秘势力有关联的,没准就是他们在关内的秘密据点,极有可能养了兵,甚至是养了人口,抓她们这些来历不明的外来人,应该不会只是灭口,大概是留着有用的。 谢景翕被关进来没多久,就有人进来问话,还是个女人,她面相十分严肃,进来看了她一眼就直接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是什么身份,是怎么进入四方镇的?” 连珠炮似的不给人点喘气的功夫,亏着谢景翕脑子转的快,没怎么犹豫就回说:“我叫沈翠儿,浙杭人士,家里做点小生意,途径此地的时候遇上了贼,被叶掌柜所救。” “做生意?我看你养的好像大家夫人似的,不大像是做生意的吧?” 谢景翕低下头开始抽泣,“是家里夫君疼我罢了,我一个养在后院的女人真的什么不知道,也不知如何得罪了你们,为何要抓我回来呢?” “既然什么也不知道,那你躲躲藏藏的作甚?” “不是我要躲藏,是听闻在四方镇落脚还要收银子,我们实在是没有银子,不躲能如何呢?” 女人将信将疑的看她一眼,“你的身份还有待核实,先在这待着吧,一会会有人带你去别的地方,进了咱们这里你就安心待着,只要听话就不会吃亏。” 居然还要身份核实,真是谨慎至极,她就随口编造的身份,哪里禁得住核实,一旦查出她说的是谎话,估计就再也出不去了,或者说,只要查到她是个无关紧要的身份,大概也是出不去的。 赵章说顾昀的人很快就会到,希望千万快些,身份核实要不了多久,一旦把她转到什么秘密的地方,就真的不好找了,再者也不知道赵章如何,有没有跑出去,万一也被抓了,问起来千万别跟她说的对不上才好。 赵章的待遇就没有谢景翕好,他是被带到了专门审问关押犯人的地方,问话的还是抓他那位,“都到这里了,有什么话就赶紧交代了吧,再说假话,就不能这样好好待着了,这样潜入咱们四方镇,能耐不小啊,说吧,什么来头。” 赵章心里转了无数个借口,口气放软,“这位大哥,咱们都是跟着人混的,哪有什么能耐,不瞒你说,我家主子是做生意的,这不是家里夫人跟着人跑了,叫我来追人回去的吗,都是男人,你说窝囊不窝囊,咱拿了人家银子,只能尽心替人家办事,您说是不是?” “跑的就昌郎中藏那娘们?” “可不是嘛,你说晦气不晦气,女人有点姿色,到哪都惹乱子,那郎中倒是不为色,他为财啊,今儿在大街上找上我,可不就是想讹我点银子吗,关键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银,这郎中看着一本正经的,狮子大开口,我这不就是想着出去凑点银钱再回来嘛。” 说的半真半假的,到一时不大好分辨,毕竟大街上昌郎中撞上他不是什么秘密,没准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瞧在眼里,这点他不怎么担心昌郎中跟他说岔了,在药铺的时候,昌郎中提醒过他,说大街上的事恐怕瞒不过他们,以防万一,万一露了馅,俩人得想个说辞。 跟谢景翕说的也勉强合得上,是以问话的人出去对了一番各处的说辞,暂时没再难为他们,只等核实了身份再决定。 唯有谢景翕被带离了那个屋子,一路蒙着眼,不知要被带去哪,依着方向与温度判断,似乎是走了下坡路,穿过了阴暗的秘道之类,莫非也如同京城发现的底下密室那般?看来那秘密势力是打定主意当这个地下老鼠了。 然而让她想不到的是,最终来到的地方却有亮光,虽然她还被蒙着眼,但是对日光与灯光的感知还是有的,她确定她感觉到了日光,很奇怪,她并不记得走过上坡路,难道她本来就没有来到地下吗? 眼上的布很快被解开,她又来到一个小屋子里,这个屋子前后都连接了院子,屋里站了另外几个人,具是女人,谢景翕没敢多看,怯生生的站在一旁。 不知是谁开口问道:“这是新来的?” “还不算呢,就是领过来打个杂,现成的女人留着吃闲饭,不如来干活。” “这细皮嫩肉的能干什么,抬起头来我瞧瞧。” 谢景翕顺着说话的声音慢慢抬起头,冷不丁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她怀疑自己是活见了鬼。 这张脸在她所接触的贵圈妇人中极为特别,所以即便隔了这许久,她仍旧记忆犹新,正是冯尚书的夫人李氏。 她不是被流放了吗? 谢景翕心里又一想,忽然就想通了,李氏一定是属于神秘势力安插在朝臣后院的女人,冯尚书死了,她重新回到大本营也不奇怪,毕竟失踪个把流放的女人根本不会有人过问。 但问题是让她在这里遇上了,这得多寸啊,还等着审核什么身份,直接就露馅了啊,谢景翕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反正一连串的倒霉变故已经让她措手不及,这一年一定是撞翻了太岁爷,倒霉的叫人哭笑不得。 李氏显然也认出了她,但并没有预想中的指着鼻子戳穿她,只是打量她几眼,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身份没核实的就别往里带了,娇滴滴的女人最是没用,烧个水都能烫手的主儿,回头放我那训几天再说。” 谢景翕心里惊讶更盛方才,印象中,她好像跟李氏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情,严格说起来,冯尚书是替太子当了替死鬼,是顾昀设计中的一环,当初的李氏可能看不明白,但是眼前的李氏不见得糊涂,既然不糊涂,她这样帮她又是为甚? 204冷面阎王 顾昀并没有选择走水路,他带人走的德州卫。 赵章给的消息里并没有确切方位,甚至不知道谢景翕到底在不在,但从那片水域往周边扩展,德州卫是在范围的临界点,顾昀选择从这里走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来搬救兵。 沈涣之带出来的消息先是送去了江右商帮,依照叶家小伙计的准确方位,的确要北上进德州卫,所以算是正巧与顾昀的人遇上,而德州卫都督施文杰乃盛家旧属,与顾昀有些交情,他琢磨着自己现在算是无官职在身,不大方便干涉地方政务,也不打算言明身份,但有个能压住场的地方官在,事情会好办的多。 宋延辰对沈涣之与谢景翕失踪的事十分上心,特派了自己的亲信陈风过来,从陈风嘴里得知,沈涣之所在四方镇似乎有些不大好办,四方镇是景县治下的一个几乎三不管的小镇子,提起来的时候,施文杰那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四方镇啊。”施文杰默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不认识还是认识了不好说,“这样吧,我带几个人陪顾爷您走一趟,您难得过来一回,又是夫人出事,我得给您把事办好了。” 这倒有些意外,顾昀以为让他给几个人跟着就成,当然他亲自去他也没有意见,事情还好办了,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施文杰亲自出马是明智的,一路走过去,麻烦多的让顾昀都震惊。 四方镇位于两县交界,蹭着德州卫治下边界建的这么一个小镇子,别说顾昀,连施文杰都不是很清楚这个地方,除了穷就是封闭,这么一个地方,赋税都比人家少交,三瓜两枣的入不了上级的眼。但是离四方镇不远的东篱村却是个有些名气的地方,不但有名气,乱子也多,施文杰之所以亲自跟来,大抵都是为了它。 入景县的时候,施文杰顾昀一行并没有打算惊动当地县知府,施文杰亲自过来,难免要上下级的惺惺作态一番,一定是瞎耽误时间,不光耽误时间,没准会提前惊动四方镇的人,顾昀现在对这个四方镇心有怀疑,他觉的还是偷偷潜入的好。 然而他们人还没进景县,知县大人已经迎出了城门,那架势,不知道的还当是要接驾,施文杰当时就懵了,不光懵,还有一股凉意涌上心头,这是证明他们的行踪已经提前暴露了。 从哪暴露的都不知道,他们一没有惊动沿路的县衙,二没有大肆声张,要实在赖施文杰长了一张是个人都认识的脸,那也未免太过牵强,所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在来之前,顾昀怕他们人多容易引起注意,刻意的与江右商帮的人隔开了距离,这厢变故一出,顾昀立时就警醒的示意他们不要再跟着进城,谁知道城里有没有什么猫腻,关上门来个瓮中捉鳖,一准的焖一锅。 既然被认出来,总不能装作不认识,且施总督亲自下县,总不至于是来赏景的吧,还得找个适当的理由,施文杰跟县知府你来我往的时候,顾昀注意着四周动静,看上去知县大人是狗腿的领了一群人来迎接,实际上稍微一琢磨就不大对劲,隐隐约约的这是把他们控制了,前后城门一关,他们正经的就是一群瓮中鳖。 顾昀的心里已经有些冒火,他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孙子敢当爷爷的道,当场就能把人砍了,也就是说有问题的不止四方镇,整个景县怕是都被划分在内,再说大点,来之前过的那几个县城也不干净,这是明摆着放哨打掩护呐,入个四方镇跟西天取经似的,还得过八十一道坎不成! 施文杰都琢磨出味来了,他也不跟知县磨叽,直接说是去东篱村视察民务,但这个知县却是把狗腿的风格发扬到极致,就差抱着施总督的腿喊一声爷爷,软磨硬泡的瞎耽误工夫,“施大人您好容易来一趟,总得给下属点孝敬的机会,饭不吃,茶得喝一口吧,也不为了旁的,东篱村那个地方,粮食谷子一抓一把,但是吃的喝的就差了点,您去一趟渴了饿了的多让咱们过意不去,还有啊,那地界往来商贩多,乱的不得了啊,前阵子我去了一趟,差点就被人劫财劫命,不是咱不想管,是压根管不了,这一片就指着这么个村子有点人气,总不能拦着商贩不让进吧,但是人一多就乱……” 知县一张嘴巴巴说个没完,说的东篱村像个龙潭虎穴,只要施文杰一只脚踩进去,立马就能被狼叼走似的,顾昀先头那股子火还没处搁置,直接越过施文杰上前,一把揪住知县的衣领吊将起来,喷出来的气儿都能立时把知县的脸面冻住。 “少跟我啰嗦,前面带路,爷今儿要进东篱村,再敢废话一句,马上废了你的舌头,还有,叫你的人放聪明点,别以为人多爷就怕你,谁敢上前试试,别说还没出大陈地界,就是出了,爷想弄死谁也是一句话的事。” 顾昀这会是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已经活生生一副阎王爷的模样,吓的施文杰心里都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跟在他后面,跟自己的人使了眼色,一路将顾昀掩护在内,往城门口走去。 顾昀就这么托着知县大人,托死狗似的往前走,知县一张脸被他勒成了猪肝色,嘴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嗬嗬的发着奇怪的声音,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撑到东篱村。 东篱村比知县形容的也差不到哪去,顾昀托着知县大人一路过来,跟土匪进村似的,一进村就直接遇上了阻拦,这是遮掩都懒的遮掩了,直接上手。 知县明显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这些人动手的时候压根不会顾忌他的死活,顾昀把他扔出去,当场就被砍成了八块,顾昀连带江右商帮,再加上施文杰带的人加起来,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两方打起来的阵仗不比战场差到哪去。 而且这些人训练有素,施文杰都震惊不已,顾昀跟他道:“施大人,咱们不能都耗在这,我带人冲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顾爷您放心,我的人已经在后面了,要不了多久便去四方镇接应你,一帮杂碎罢了,我还不放在眼里。” 这可是一帮不那么寻常的杂碎,顾昀沉着脸,带着人快马加鞭的往前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修罗阎王也不过如此了,他不敢耽搁,迟那么一步,对方的人就很有可能先一步动作,阿翕还在四方镇,也不知有没有被他们抓住。 谢景翕莫名其妙的受到李氏的“优待”,被她单独带去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这里是个四方小院,是真的四面全是屋子,里面住满了人,有一间屋子用来生火做饭,李氏就把她带去了这里。 “会生火烧水吗?” 李氏完全陌生人的口吻,既然她装作不认识,谢景翕就依旧当她的宅门小媳妇,摇了摇头,“不会。” 李氏做了个她就知道的表情,指了旁边的一个女人,“去,教教她,天黑之前教会了生火烧水。” 李氏说完就转身出了屋,谢景翕心说这就算完了吗,她是不是被洗脑了?或者说这里的人都被洗脑了,总觉得教她生火烧水的这位也是木呆呆的,除了说说怎么生火怎么烧水,一句多余的交流都没有。 谢景翕装着认真学习的样子,注意力却放在外面,她方才注意过了,其余的屋子里并没有人,大概是白天都被带去了哪里,十有八九是外出劳作,她琢磨着,把这些女人单独放在一处,应该是用来负责日常打杂工作的,但唯一让她想不通的是,她并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四方镇严格来说就是个城墙围城的小城,昌郎中说这里田地不多,重要的口粮都是仰仗隔壁东篱村,一个没有什么田地的地方,人口不多,地方也不大,假设她之前预想的都对,那股神秘势力真的在此有个不为人知的城中城,那这个城中城只能是在地下方能掩人耳目。 然而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哪里有半分地下的样子。 “学会了吗?” 谢景翕收起心神,有些怯怯的抓了一把柴火填进灶台里,一边想着怎么打听一些有用的信息,她不敢保证在这里呆一宿后,会不会也变成他们这模样,机械的只会做分内之事,所以连水都不敢喝。 临近傍晚的时候,陆续有人回来,谢景翕还在虔诚的生火烧水,偷偷瞟了外面一眼,人数还不少,一个接一个的排队进来,大约有二十几个人的样子,硬要形容的话,让她想起了提线小偶人。 这让谢景翕越来越不安,这些一看就不怎么正常的人,一定是受了某种控制,她不想在出去之前也变做这个样子,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跟外界获得联系呢?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依稀有人喊道:“快!把她们都带走!” 205变故徒生 变故来的很突然,连那些面无表情的女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茫然。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进来几个女人,直接将那些排着队往里进的女人又赶了出去,“快,赶紧撤!里面那个把她也带出来!” 说的就是谢景翕,一旁教她烧火那位二话不说就提溜着她往外走,李氏重新出现在院子里,冷不丁扫了谢景翕一眼,这一眼让谢景翕觉的,李氏跟这些面无表情的人不一样,那一瞬间里闪过了几许复杂的情绪,虽然无从捕捉。 “都利索些,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我来解决!”李氏对着小院喊道。 还分能带走的跟不能带走的?谢景翕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分门别类,潜意识里觉的自己应该是属于不能带走的那部分。 不能带走的莫非还不是他们的人?就好像她这种身份没有核实的,就代表着还不算他们的人,不能带走就只有被丢弃,或者干脆灭口。 然而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忽然要转移撤走呢,莫非…… “你去那边!”谢景翕被人往李氏那边推了一把,“还有那两个!” 谢景翕被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李氏就势拉了她一把,趁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跟着我,别乱跑。” 谢景翕心里一顿,李氏这是要帮她? 跟谢景翕一样被拎出来的还有三四个,她们脸上有恐慌的神色,这大概是本能的不祥之感,谢景翕越发断定,不能被带走的一定会被灭口。大概是她们即将被灭,所以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蒙上她们的眼,只是用绳子串在一起,由李氏托着往外走。 从这个小院子出去,经过了一条漫长的秘道,不,确切的说更像是个人工建造的山洞,在前方出口的位置隐隐还有光亮,周围有凸出的石块,并伴有嗒嗒的滴水声,谢景翕虽然没走过山洞,但是她知道秘道不会是这个样子。 四方镇还有山吗?这里一马平川,哪里来的山洞。 出了秘洞后又是一个四方院子,不知道是不是她之前进来的时候去的那个,依照距离判定大抵是的,在这里聚集了更多的人,看上去都是跟她一般等着被灭口的。李氏始终拉着她们几个,与院子里其他的人一起,再次被带离此地。 再一次通过一处秘洞之后,谢景翕听到了一阵轰鸣声,好像是阖上了一扇巨大的石门,四周的回声变的更加明显,这才象是一个底下密室该有的样子,这个密室很大,迷宫一样在里头转来转去,陆续有被灭了口的尸体顺势扔在一旁,再然后,她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这是要焚尸。 谢景翕心里有点发慌,这种密闭的底下密室,火只要烧起来,不死也要被闷死,李氏是要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会把她放出去,她心里没底。 李氏依旧带着她们走迷宫,又走了一会功夫,李氏手上的绳子一拽,跟谢景翕绑在一处的几个齐齐倒在墙角,李氏直接一刀切中要害,几个人就这么咽了气,谢景翕已经说不出话来,李氏替她割断手上的绳子,领着她继续走。 谢景翕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李氏忽然道:“什么也别问,知道的越少越好。” 谢景翕乖乖闭了嘴,李氏一路将她带到密室入口处,看看四下没人,直接打开了密室机关,然后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如果不想死太快,找个地方装死,等彻底没人了再走。” “你……为何要救我。”密室门就要关上的那一刻,谢景翕还是问了一句。 李氏身形一顿,脸埋在阴暗的秘道里头,“没有为什么,你不应该属于这里,我劝你,想要活命,就只当没来过。” 密室门轰鸣关上的那一刻,周围彻底没有了光,此处并没有彻底走出地下,谢景翕不知道李氏把她扔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走不出去还是要困死在这里,而且随着里面大火的蔓延,许多烟气不可避免的从缝隙里往外涌,冷倒是不冷了,但是熏人,谢景翕摸着黑,尽量往烟气浅的地方摸索。 她琢磨着这个地方应该是通往外面的最后一层,撤走的那些人暂时不会回来,而外面的人暂时进不来,所以相对来说此处暂时安全,能让他们如此恐慌的撤走,外面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没准外面已经喊打喊杀血流成河,会是谁来了呢,是顾昀吗? …… 顾昀与江右商帮的人一路杀进四方镇,他在半道遇上了跟随赵章一同出来的几个,得知赵章已经被抓,于是再也不作他想,直接领着几个好手冲进里长大人家中,亏着四方镇里的人反映慢些,不然肯定没有这样容易。 里长家高门大户,大小都快赶上侯府了,顾昀进去随手逮了一个人,“带我见你们里长大人,敢玩花样直接送你上路。” 顾昀还算走运,他原本以为进来后会面临诸多人的围困,就如同东篱村那拨训练有素的人,但实际上里长大人手中人并不多,除了他自己豢养的那些欺霸乡邻的狗腿子们,真正有用的那部分不归他管,仅有的一些还出去追人了,剩下的正在城门口跟江右商帮的人交手,以至于里长大人家里剩下的都是些关键时候不怎么中用的家伙。 顾昀抓住的人刚好是里长大人的一个心腹,那冷面阎王似的气场,吓退了好多人,跟他一并进来的几个护着他,有胆子上前的都被砍了,就这样一路杀进了院子里。 不得不说里长把自己藏的挺深,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动静,正准备卷铺盖卷逃跑,很显然,他那所谓的背后靠山,在关键时候没准备救他于水火,人家逃跑的撤离的井然有序,并不打算带他玩。 顾昀一眼瞧见了被围在人群里的那个老鼠似的身影,他手里拎着的那位为了保命,立时指着他道:“在那……那是我们里长,饶命啊,好汉饶命!” 顾昀随手抽了一把刀,提气一抛,隔着人群扎进了里长的腿肚子上,里长惨叫一声,吓的他身边那些人自动就往两边避开,方才谁也没瞧见那刀是怎么飞过来的,就是后知后觉的脖子发紧腿脚发软,那刀锋飞过来的时候似乎是带起了一阵邪风,谁还感杵在那找死啊,再扔一把过来,谁受得了啊。 所以里长大人您就自求多福吧。 “啊啊杀人啦,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我上头有人,你敢杀我,没有好下场的……” 里长大人托着一条腿在地上嚎,眼睁睁看着一个满脸寒霜的男人朝他走来,顾昀一脚踩在刀背上,刀尖直接没入地面,生生将里长的腿钉在地上,刀锋扎腿上也就算了,再来一下直接穿成个窟窿,疼的里长差点没抽过去,气都短了三分。 “你,你……” 不等他你出个所以然,顾昀又揪着他的脖子强行把他拽起来,那刀顺着里长的腿走了一道,险些把他的腿豁成三条,“说,你抓的人都藏哪了。” 里长疼的气都不想喘了,只想一刀抹了脖子算完,可顾昀偏不让他死,他只好哆嗦着手指着旁边的人,“还不快去把人带来!” 手下的那些狗腿子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也不知道是自己想逃命还是去带人,顾昀的人跟了两个过去,没多久就把赵章连同昌郎中带了过来。 “爷!夫人被他们带走了。”赵章并没有受伤,他见着顾昀就把谢景翕的事跟他说,“不知道夫人被关在哪,都是单独带走的。” 顾昀掐着里长的脖子又紧了几分,“想不想活了,你那所谓的背后人在哪呢,说!” “我,我真不知道他们都把人带哪啊,我并不是他们的人,他们有秘密也不告我啊。” “再说一遍不知道?” “我……”里长大概是疼的自暴自弃了,死咬着牙根不说。 “我大概知道那个秘密的地方在哪。”昌郎中忽然开口,“但是并不能确定,里长的活口还是要留着。” 顾昀猛地看向昌郎中,赵章解释道:“这是昌郎中,帮了我们大忙的。” 顾昀点头,“赵章你留下,有劳昌郎中带我走一趟。” 昌郎中大概是看出了顾昀的身份不一般,说话也透着紧张,“唉唉,您别急,我找找。” 阿翕娘子的夫君可真是个狠角啊,谁能想到里长也会有今天呢。 “我得跟您解释一下,之前我来过这里给人瞧病,那人挺神秘的,我是被蒙着眼睛带过去的,可以肯定的是在一间密室,入口要穿过后花园,但是具体方位我不大能判断,我猜这个入口也不是暴露在外的,所以一时半会的不见得能找到。”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给寻找入口增加了难度,顾昀站在面积不小的院子里四下看了看,问道:“您好好想想,当时被蒙着眼的时候可有感觉到光源。” 昌郎中被他一提醒,茅塞顿开,他闭上眼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 206终得再见 谢景翕有些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密室里的烟气越来越浓,她已经躲到最远的地方,但在这样密闭的环境中仍旧无法忍受,渐渐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皮越来越重,飘飘然的不知今夕何夕。 他们放火油烧尸体,感觉墙壁都要融化了,热气闷在身上,越发的喘不上气,谢景翕一双手扒在石壁门上,恨不得用手去抠石头缝,哪怕稍微有点缝隙也好过现在,她现在这状态就好像离了水的鱼,胸腔犹如千金重。 恍惚间她听到了安哥儿在跟她笑,她绝望的想,若是能用她一条命换来安哥儿的平安,那她就这样去了也无妨,就是再也见不到顾昀了,真的好可惜啊,他长的真挺好看的,她一直想跟他说来着,就是觉的有点傻,天天对着的人,说这话多蠢啊。 可是眼下要是让她再见他一面,她一定要跟他说,他笑起来也很好看,虽然他总藏着掖着吝啬的很,还有安哥儿笑起来的时候才最像他,她看一眼就觉的很满足,只不过好可惜,顾昀还没能看他一眼呢。 然而顾昀现在那是肯定笑不出来的,他是强压着即将爆发的某种释放,耐着性子找寻入口,昌郎中当时来的时候也是在夜里,有月光,昌郎中努力回想了许久才最终确定方向,指着一片藤蔓铺满了的墙壁道:“是在那边!我想起来了,当时我闻到了植草藤蔓的味道,只觉的是花园子里,有这种味道也不奇怪,但当时亦是冬日,就跟现在差不多,铺满藤蔓的就只有那边。” 看上去的确挺奇怪的,大冬天的居然还铺满绿意盎然的藤蔓,且从外面看上去,那就是一面普通的院墙,连快石壁都不是,莫非里头还别有洞天? “昌郎中,麻烦您去辨认一下那些藤蔓有没有毒性。”顾昀不敢大意,从身上拿出随身的小匕首,小心的割断墙壁上的藤蔓,然后用刀柄在墙面上四处敲,“这墙壁如果是某扇门,那这一整面墙应该都是。” 整个墙壁都是门,那就很难找出缝隙在哪,且机关一定不会设在墙壁上,那会在哪呢。 “我记得,当时进去的时候是先过了一段下坡路。”昌郎中努力回想着,“当然我并不确定门是不是被提前打开了,下坡路过后紧接着又上了几层,就好像……” 昌郎中一时不知怎么形容,顾昀却灵光一闪,用脚在地上不断的踩踏试探,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这些人走的时候大意了,真让他误打误撞的踩到一处低洼的部位,正是机关所在,这机关就好像被踩下去一半似的,正常来说肯定不是这样的,但顾昀已经来不及思考是运气还是陷阱,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用力踩下去,然后就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在机关的不远处,地面忽然裂开一道缝,然后就是什么被开启的轰鸣声,渐渐的显出几道阶梯,这阶梯一路向下,如同凭空搭出的天梯,一直通往地下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昌郎中有些激动,“对,应该是这样的,我记得当时就是先下去的嘛,走了好久呢。” 顾昀举着个火把毫不犹豫的踩上台阶,“昌郎中,劳烦您守在外面,要是我没上来,你去外面找赵章,让他带人过来。” “唉唉,您放心,我给您守着。” 顾昀顺着台阶下去,沿路的石壁上有灯台,他顺手点燃,下面的视物就明亮许多,果然如昌郎中所言,下到底层的时候还要再往上走,再然后就是另一道石门,搞的跟地下陵墓似的神秘,顾昀沉下一口气,这一道道的门实在考验耐心,他恨不得现学个盾墙术之类的穿过去。 好像问到了烟尘味,顾昀眉头一簇,仔细嗅着气味来源,好像是石门里头传出来的,难不成里头还着火了么,自己烧自己老窝?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在外面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该跑的大概早跑了,跑不了的估计也得化成灰,顾昀被突如其来的绝望激发,一脚狠狠的踹向石门,他这一脚踹下去,感觉脑袋上直掉石渣,就跟要塌了似的,越发的叫人烦躁。 生踹指定不行,他也就是撒撒火,肯定是有机关的,顾昀墙上地上一通找,连墙壁上的灯台都挨个敲了一遍,就在他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一座灯台上的灯芯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凑上去闻了闻,灯芯上没有被烧过的痕迹,他捏着手指试探着拉了一下,还真叫他拉动了。 灯芯被拉出来的时候,石门开启,顾昀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隐约露出来的一个裙角,他想也没想就跑过去,在石门也就将将能钻进个人的时候挤进去,其实他压根也不认识那裙角是谁的,更不能确定是不是阿翕,但就是这边裙角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谢景翕觉的魂儿都已经飘在头顶上的时候,又被什么给硬生生拽了回去,在极度闷热的时候感受到了一阵凉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下了地域,但就是这股凉意让她稍许清醒,她身子一轻,好像被谁抬了起来。 “阿翕!阿翕,听的见吗?” 顾昀又是掐人中又是渡气的,失而复得的把人抱在怀里,他大约已经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在认出是阿翕的那一瞬间就被一股莫名的狂喜充斥,狂喜过后就是无止境的愤怒跟焦心,他的阿翕受了好大的苦,抱起来的时候都轻飘飘的。 谢景翕并没有受伤,就是身子虚,再被烟气熏过后短暂的窒息,顾昀一通手忙脚乱的急救,胸腔里重新有了人气,而且这口气里还满是某人的气息。 “玄,玄尘……” 她认出他了,顾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是我阿翕,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你,笑的时候……很好看……” 谢景翕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架不住顾昀离得近,他半天才反映过来阿翕是在夸他,嘴角忍不住就勾起了弧度,话他爱听,就是这地方挑的不好,不行,等出去了还得再听一回。 谢景翕的心里想的不是这样,虽然她脑子现在不怎么清楚,但仍旧觉的好丢人,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这蠢话了,真的,好蠢。 顾昀没敢耽搁,抱着谢景翕往外走,胳膊上有了某人的分量,他的心奇迹般的就安稳了下来,方才满身的戾气沉下大半,以至于昌郎中见他从底下上来的时候,都觉的有些不可思议,阿翕娘子的夫君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个,阿翕娘子怎么了这是?” 昌郎中本能的想给她看看,但手还没伸出去就缩回来,对着阿翕娘子的夫君,他还是挺紧张。 “昌郎中,先随我出去再说。”顾昀抱着谢景翕走在前头,昌郎中举着火把在后面跟着,顾昀问他,“昌郎中可今后有什么打算么,还要继续留在四方镇?” “呃……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应该是吧。”他们这些人大概都没有想过,不管四方镇怎么诡异,这可能是待习惯了的,可以称作故乡的地方,“您放心,阿翕娘子就是产后太虚弱,调养好了会没事的,我帮不上什么忙,最多给她扎几针带几副药,等你们出去了,快些请好大夫瞧瞧便是。” 顾昀没有勉强,他是想好好谢谢昌郎中,他要愿意,把他带出去也无妨,但人都有选择,他不好多说,只是四方镇这个地方,断不能继续存在,镇子上的人少不得要迁到别的地方去,到时候劳烦施文杰上心替他安排吧,难得是个明白人。 找到谢景翕后,顾昀对别的事就没那么上心了,其实原本也不上心,他的一口气就是撑在她的身上,善后的事交给赵章处理,他带着她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往苏州赶去。 谢景翕一直不怎么清醒,一路上多半时候都是昏睡的,大概是那些积聚的疲惫恐慌,还有身体本身所能承受的伤痛,在顾昀出现的那一刻就一股脑反噬了回来,她再也没有勉强支撑的气力,病来如山倒,她是彻底被压垮了。 从德州上船,顾昀暂时还是先去苏州府找宋延辰,阿翕的身体状况摆在这,去哪都要先顾好她,便是四方镇那边的事,也得先放一边,嗯,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对于孩子的出生有些后知后觉,不是他不在意,他可能是暂时封闭了关于他的记忆与念想,在谢景翕失踪的那一刻,他仅有的那点心力都分给了她,孩子的事他没有多想,也不怎么敢想,只要谢景翕能回来他就已经是感恩戴德,哪怕让他再少活几年都成,其他的已经不敢奢求。 谢景翕与他相当有默契,只字未提有关安哥儿的事,她是不敢提,不是怕顾昀撑不住,是她自己根本就撑不住,一想起来,心就好像被戳了个窟窿,空空荡荡的再也不想醒来。 207死生契阔 沈涣之与安哥儿一直都没有消息,赵章与陈风的头等要务就是要找人,四方镇与东篱村那些破事都交给了施文杰善后。 那股所谓神秘势力,再一次隐匿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摆在明面上负隅顽抗的那些人,大多数都是不明就里只知道卖命的人,就如同四方镇的里长,景县的县令,还有东篱村的打手们,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活不知道为谁而活,死了也不知道为谁死的,一番死伤下来,基本毫无所获。 无所获就只能先搁置着,除了找到谢景翕,其他的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找人都没有头绪,江右商帮势要找到沈涣之,赵章找不着他们小少爷,估计也没脸回去,两拨人加一起,恨不得把四方镇地皮都掀起来。 那个地下密室早已经人去楼空,不但空了,一把火烧的所有通道都堵死了,就谢景翕藏身那地儿,里头机关已封闭,想要硬撬开的时候,砸一下抖三抖,进去的人没有不被砸伤的,像这种石头砌成的地下,搞不好就是一场山石崩塌,砸死在里头,尸体都没处挖,来硬的不成,暂时就不敢再动手。 可是这样以来,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再傻也知道那些人早已经转移,耗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虽然不甘心,但是没办法,一行人只得暂时返回苏州府,找人的事另要从长计议。 谢景翕在床上调养的时候,顾昀寸步不离的陪着,有时候与她一起躺着,什么事也不想做,什么话也不想说,偶尔让谢景翕觉的,好像他的身体比她更需要调理似的,说话的功夫就能睡一觉,他睁着眼的时候不觉得,一旦闭上眼,那由内而散发的疲惫与消沉就异常明显。 谢景翕心疼的揪心,明明她自己也是九死一生,但她知道顾昀一定也没少遭罪,绝望的时候很容易自我放弃,人一旦自我放弃,就意味着生无可恋,不吃不喝不睡,什么人都撑不住,更别说是顾昀这样的身子。 所以在生死关头的时候,谢景翕唯一记挂的就是他,她几乎能预想到他会是什么样子,只要她回不来,顾昀也撑不了多久。谢景翕这会醒着,她一遍遍的观摩顾昀的眉眼,几次想伸手触碰都忍住了,因为顾昀心里永远有一根线是连着她的,那丝心神永远清醒着,只要她需要,他就能在第一时间醒来,她心疼他,不忍心吵醒他。 但顾昀还是睁开了眼。 “我发现媳妇你挺关注我啊。”顾昀露了笑脸,笑眯眯的看着她。 想起秘道里自己说过的话,谢景翕一张老脸已经挂不住,这会又被逮了现形,难为情的很,但她没躲,伸手摩挲着他的脸,“是啊,可不是关注你么,趁你睡着了,可劲瞧呢。” “要不要再离得近些,这样看的更清楚。”顾昀的额头抵住她的,清浅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是不是憋很久了,想夸我的时候就夸嘛,憋着多难受啊,我又不笑话你。” “我就那么一夸,你知道怎么回事得了,别上脸。”谢景翕闭着眼吸了一口沾着顾昀的气息,然后凑到他嘴角点了一下,“我当时以为做梦呢,真的,就想着一定要跟你说点什么,说点能引起你注意的话,我怕你不理我,就好像我生安哥儿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看见了祖母外祖父,可是你们就只站在我够不着的地方看着我,我知道生死的时候就得是一个人,可我不怎么甘心,我还没能抱抱你,没能跟你说句话,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太不甘心了。” 顾昀的眼里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这是第二次了吧,但这回他不是对逝去的伤心,他就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表达点什么,他的生命里有一个无比在意他的人,他庆幸,也很恐慌,他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又担心这事不足以支付他得到的这份沉甸甸的在意,唯恐哪一天就被收走了。 他的确是放弃过,连阿翕都感觉的到,他只是庆幸她关键时候没有放弃,不然世上也就再无顾昀了,他承认,她比他坚强的多,从他第一次出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没有她生拉硬拽的这份坚持,他可能走不到现在。 这次他记住了,就算是放弃,也得两个人商量着来,他们两个都没有权利替对方放弃了自己,即便找不到对方,也得撑到生命的尽头,万一哪天就遇上了呢,放弃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顾昀埋在她颈窝处呜咽,谢景翕没有说话,静静的抱着他,知道他懂了,知道他再坚强也需要发泄,她默默守着便好。 “他叫安哥儿么。”没多久,顾昀就恢复如常,反过来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散开的头发,眼神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嗯,小字是我起的,涣之给他取了一个维字,我觉的字有点大,怕他压不住。” 说完这话,俩人一时又一阵沉默,关于安哥儿的话,他俩都默契的一直没说,知道说了也没用,徒增担心罢了,这样乍然提起来,也就顺着说开了。 “说好的闺女呢,猛地知道是个小子,还让我措手不及的,当初白跟他说了那么多好话,敢情一点没用。” “知道么,生出来的时候,我就怕你打他,还庆幸你当时不在,其实我也挺意外的,但当时那个情况,生出个什么来我都得谢天谢地,关键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你,所以我倒是心安理得。” “是沈涣之陪着你么。” “嗯。” “所以起名这事就越过他亲爹,直接让干爹取了?说说吧,当时怎么想的,是不是特感激他,特激动呢。” “好像有点酸啊。”谢景翕掐了他一下,“你起的都女娃的名儿,一个也用不上,你要是在跟前,没准还得嫌弃他怎么不是个闺女,有心思替他起名么。” “那到确实不会有。”顾昀承认的干脆,“小子的名我压根就没打算起,以后生几个都你起,我只管我闺女的。” “你亏不亏心啊。”谢景翕气乐了。 “我得谢谢他。”顾昀沉口气,“他是个汉子,我发自内心的要谢谢他,反正换做是我,可能没有那心力管别人的媳妇孩子,名字取的挺好的,真的。” 是啊,她欠沈涣之的,他们俩欠沈涣之的,这辈子都不知道怎么还了,可是他们到底在哪呢,想到这,谢景翕鼻子又开始发酸,顾昀都没能看安哥儿一眼呢。 宋延辰给他们安排的这个地方十分清静,避风避水还没有人打扰,原本就是特意收拾出来给谢景翕生产用的,生产没用上,坐月子正好,地方不大,就在宋家园子的后面,跟前面一门之隔,赵章他们回来的时候,顾昀已经陪着谢景翕坐满了月子,而且陪的货真价实,不知道的还当是他俩一起生的。 “顾爷,可算是见您面了。”宋夫人见了他就调侃,“伺候了一个月,可累人吧?” 顾昀笑,“可不是,坐月子挺累的。” 宋延辰亲自出来喊他进屋,“这脸色好多了不是,还得是顾夫人在,来那会都没人样了,我看这月子就是给他俩一块做的。” 顾昀冲他一拱手,“有劳宋会长,这次的确得谢你。” “你再说这话我可把你赶出去了啊。”宋延辰嗔笑,“开始不熟客气几句也就罢了,这会了还不把我当朋友呢。” 顾昀但笑不语,宋夫人道:“景翕娘子还没缓过来吧,她这一遭,多养几个月也是好的,你放心,苏州不冷不热,什么也不缺,保证给她调理的妥妥当当的,就当是来家了。” “却不知顾兄有甚打算?”宋延辰问道。 “我没什么打算,我现在属于无官游民,搁哪算哪,主要是照顾好阿翕。” 宋延辰沉吟,“这一遭我亦是没想到,你放心,人我一直放在外面打听着,只要人还在,钻地缝里都不怕,只要查到是谁干的,甭说是你,我宋延辰头一个不饶他,这是惹到了我们江右商帮头上,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宋会长。”顾昀开口,“我得拦你一句,这事能不掺合就别掺和,找人得靠你的势力,再往深了去就是麻烦了。” 宋延辰蹙眉,他是地方老大当久了,天然的就见不得有人在他头上动土,甭管是商界还是官场,很少有他插不上手的事,顾昀这话一说出来,他敏感的就听出了里头的牵扯,心里顿时转了一百八十个弯。 “顾爷,且不说这事牵扯到哪,既然牵扯了涣之进去,我就不能袖手旁观,我虽然能力有限,该帮的也不会含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您有需要尽管开口。” 看来宋延辰是无所畏惧的非要插手此事了,既然他自己有这个底气,顾昀就无所谓再拦着,“这样吧,宋会长借我艘船如何。” “船没有问题,怎么,顾爷要走?” 顾昀笑笑,“天儿暖了,四处游玩罢了。” 208命中有无 谢景翕坐满了一个月子,勉强长了二两肉,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就是依旧不怎么能出门,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反而开始心平气和不那么急躁了,先养好了自己的身子再说,不然伤心愤怒都没有力气。 顾昀不在的时候,明玉才会进来陪着她,她是在谢景翕来了苏州府后,方从沧州赶来,其实来了也一直没能插上手,顾昀成日与谢景翕关在屋里,没她什么事。 “姑娘,您有没有什么十分想吃呢,我去给您做啊?” 不知道是不是经了事,明玉丫头看上去沉稳了几分,说话前知道瞧瞧人的脸色,明玉的确是小心翼翼,因为她完全看不出来她家姑娘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有没有因为小少爷的事伤心,说话前都得好好想想话里话外的有没有会触动她情绪的意思,神奇的学会了察言观色。 别说她家姑娘,就是明玉她自己,想起小少爷的事来都会偷着抹眼泪,这叫什么事啊,姑娘找着了小少爷又找不着了,本来天大的喜事,现在却到了提都不敢提的地步,老天爷也忒不长眼了,净挑他们姑娘一个人折腾。 “明玉,这几天没吃你做的饭,是不是手痒了。”谢景翕看着她笑起来,“要真说想吃什么,苏州这会子开了春,就去弄点小野菜来吧,硬吃了一个月的寡淡肉汤,快吃吐了。” 月子里的吃食的确不那么合她口味,要不是有顾昀陪着,还有顾昀喂着,她说什么也忍不了一个月。 “那成那成,我一会就去院子里找找,晚饭就给您来一桌野菜宴。”明玉有了事做,摩拳擦掌的小兴奋,干什么都比让她闲着强,在沧州等消息的这些日子,没把她逼疯都算是积了德。 “不着急这会,坐下来跟我说说话,怪想你的。”谢景翕招呼她过来坐下,托着脸看她,“几个月不见,我们明玉丫头好像长开了,有些小女子的模样了呢,跟我说说,沧州的时候怎么过来的,你能找到沈涣之,还挺让我吃惊的。” 明玉不好意思的抹抹脸,“跟你说实话吧姑娘,那会要真剩我一人,我保证不可能活着下船的,要不是遇上了冯公子,哦,就是冯冬,我也不知他干嘛的,除了长的像个好人,哪哪都看不出来是个好人,我是提心吊胆的跟着他,生怕被他卖了,不过后来嘛,还真是多亏了他,正好他跟沈公子认得,反正一来二去的就稀里糊涂找到沈公子,然后我就一直在沧州等信儿。” 谢景翕忍住笑,这丫头一身的机灵劲都长在了嘴上,说起什么事来跟唱戏似的,一出门就找不着北,她都能想象出来,当时要真剩她自己,不定在哪哭的稀里哗啦的。 “冯冬啊,是得好好谢谢人家,尤其你,下回见了,得好好说声谢谢。” “下回?姑娘您认得他啊。”一说要见冯冬,明玉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言难尽,别扭的还以为她吞了只苍蝇。 “不认识啊,就这么一说,人嘛,有偶然见一面的缘分,大概就会有再见一回的缘分,说不上的,我怕你到时候认不得人家,多没礼貌。” 冯冬她不认识,但是听过冯记的大名,知道冯记东家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往后没准会有交集呢。 明玉扭了扭嘴,是这样吗,那见了再说吧,没准真能忘了,“对了姑娘,你猜我还遇见谁了?”不等谢景翕问,她自己就说了出来,“是方公子,你说巧不巧,我当时吓了一跳呢,方公子知道您出事,还帮着跟官府递信儿。” 方子清?谢景翕也挺意外,印象中,她觉的方子清就是个呆在书坊看看书的这么一个人,冷不丁出现在生活气息浓厚的船舶码头,是挺违和,“他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说是他父亲去世了,看上去很伤感的样子,我也没好意思多问,他说官府他能说的上话,就帮我跑了一趟,要不,我连官府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方尚书去世了?说起来,方家故籍在哪她都不知道,自从方家倒了,这一大家子就如同消失在人前,是死是活都惹不起什么话题来,方子清为人又低调,不声不响的就回家办了丧事,不知道会不会回乡守灵,以他现在的官职,回家待上三年就等于重新回到起点,于官途而言又是一大坎。 不过他可能也不会在乎吧,只是他去沧州做什么,难道恰巧路过么。 “唉,姑娘,我一直想问来着,方钰姐姐去哪了?”明玉小心翼翼的看她。 “不知道呢,可能有别的什么任务指派走了吧。” “哦,这样啊。” 方钰的事她一直没问,但是猜猜也知道一定是走了,不是顾昀送走,就是她自己走了,她不知道顾昀跟他的手下算是个什么关系,但作为他可以带在身边的心腹,什么事没办好,大抵都要受点处罚,何况还是因为她,虽然谢景翕没觉得方钰做错什么,但搁在顾昀那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也没准,顾昀压根就没顾上搭理她,依照方钰的脾气,说不定就自己走了,这事说到底是顾昀的事,谢景翕不大好开口问。 赶在太阳落山前,明玉去做野菜宴发挥余热,顾昀从前院回来,端了一些点心过来,“宋夫人硬要我拿的,据说是出自名家之手,我尝了块还行。” 这会只要不让她喝什么鸡汤肉汤,她看什么都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填了一块放嘴里,甜甜糯糯的滋味充斥味蕾,扫去了舌尖的寡淡,很美好。 “是挺不错的,苏州这地方,可吃的东西还是不少,尤其是宋家能瞧上眼的,得比宫里吃的好。” 顾昀看着她笑起来,“你要是喜欢,咱就什么事不干了,专门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你吃什么我都不拦着。” 谢景翕看他,“你这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吧,我吃什么都不拦着,那估计亏的还不轻。” 顾昀只是笑,“我现在亏谁都不敢亏你,我是想着天暖了,不如出去转转走走,刚跟宋延辰借了船,想去哪都成。” “这样啊。”谢景翕挑眉,“是不是赵章回来了,人没找着吧,你不用瞒着我,越瞒着我越多想,反正现在我也看开了,该咱们的跑不了,不该咱们的也不能强求,以后甭管有什么事,咱俩都别瞒着。” 就剩俩人了,瞒来瞒去的确实没什么意义,顾昀不是要瞒她,就是没想好怎么说,这个孩子是阿翕拼了命换来的,没有人不难受,但是别人包括他在内,再难受也没有阿翕的切身之痛,所谓的看开了,不过是把痛暂时压着,压在命运底下罢了,被人扒出来的时候,还是挺要命的。 “是没找着。”顾昀捏着她的手指,“但我琢磨着,没找到也不代表尽是不好的方面,赵章与陈风在四方镇找了月余,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放过,陈风找到了沈涣之留下的标记,他们一路往北逃的,进了沧州境内的时候,标记就断了,雁过留痕,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所以我猜想最大的可能,他们是被一起带走了,有沈涣之跟李掌柜那样的人在,说不准能有转机。” 谢景翕皱着眉,被他们带走,的确不会轻易丢了命,她好歹也算是见识过他们内部的,但是留着命就得遭罪,说起来也不知道是喜是忧,“他们的内部很奇怪,记得我跟你说过李氏吧,正如我之前预料的,他们在经营一份自己的势力,甚至是个小朝廷,想要建立一个政权,得有拿得出手的信仰,或者说是治下之术,李氏那种,包括邹氏顾青,大概都是安插在各处的人手,但他们凭什么这么听话呢?” “你是说,毒?”顾昀捏着鼻子,“那这未免太可怕了些,要说一个小帮派,百十号人的,下点药控制着还说得过去,那么多的人都用药,疯了点吧。” “我也挺吃惊的,他们会筛选所有人的身份,甚至会分门别类的控制他们应该做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控制的标准是什么,什么样的人是完全控制,什么样的人是部分控制,不过我可以肯定李氏是认得我的,她还有自己的意识,再比如顾青,我怀疑他身上有毒,很有可能就是外祖父所中的无痕,所以你说你抱着乐观的态度,我其实心里还要悲观一些,就算留着命,恐怕也得受他们控制,说真的,我宁可安哥儿他们没了,也不大希望看他们将来变成顾青那个样子。” 这话说的顾昀心里狠狠一揪,她越是冷静理智,他其实越担心,没了这俩字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都漏了一拍,她却说的很坦然。 “玄尘。”谢景翕默了一会说道,“你方才不是问我想去哪么,咱们就去看看外祖父吧,我没记错的话,外祖母的坟是在淮南吧,咱们去看看吧。” 顾昀说,“好。” 209放飞自我 谢景翕在宋家又将养了一个多月,进入四月,一年里最生机盎然的时候,她总算是能出门了,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活了。 顾昀借了宋延辰的船,相当的豪华惹眼,他原本打算坐着船一路南下,游山玩水过后再去广州,没想到谢景翕要去淮南,那船就只能走半截,马车是不如坐船舒服,顾昀担心她受累。 “你借的这艘船,是不是太惹眼了些。”谢景翕往船岬上一站,顿时有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这船真是不知道低调两字怎么写。 顾昀把她揽在身前,手撑在栏杆上,“惹眼不怕,舒服就成,论享受,还得是有钱人。”顾昀给她拢了拢披风,“你真的想去金陵么,本来坐船到扬州再改路也来得及,做马车就不那么舒服了。” “反正咱们没什么目的,慢慢走吧,去秦淮河走一遭,我老早就想过的。” “我是挺好奇你们女子对秦淮河的执着是哪里来的,你真的不是为了吃点什么才去的?” 谢景翕抬头翻他白眼,“挺好一地方,叫你这么一说都变了味,就只许你们男人诗情画意吃喝逍遥不成,但你要非说我是为了吃点什么,那也说的通,扬州已经吃过了,去金陵吃一遭也挺好。” 顾昀笑起来,“我觉的你现在特好养活。” “我以前不好养活吗?” “不是,你以前端的太正了,吃喝都特别仔细,我得小心仔细着养。” “就我现在是放飞自我了是吗?”谢景翕捏着他放在腰上的手,狠狠掐了一下,“你这样说,等我去了金陵,我就专挑精细的地方吃,哪儿贵哪招摇去哪,反正顾大爷不缺银子,你养十个八个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养我一个不得精细着来啊。” 顾昀埋在她肩头差点笑抽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没有,我想说你现在的状态挺好,很舒服,十个八个的我是无福消受,就精细你一个。” 谢景翕反手摸摸他的脸,摸了一手的青刺,“我觉的顾大爷你现在也挺放飞自我啊,怎么没笑脱了下巴呢,不过说真的,京城那个地方,那个圈子,进去的人没一个正常的,我从踏进去的那一刻就不由自主的绷着,总觉得松口气就能被吃了,还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挺怕你的,虽然你长的挺温和,对我也挺好,但我就是松不下那口气。” “就对着沈涣之的时候才能松口气是吧。”顾昀又开始泛酸,侧脸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其实说起来,你还真没见过我正常的样子,像你说的,进了那个地方,谁都不像谁,这么说来是挺可惜的,所以我觉的,咱俩有必要得重新认识一下。” 谢景翕笑起来,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子面对着他,两手环住他的腰,踮着脚在他嘴角点了一下,“你好顾相公,很高兴认识你。” 顾昀托着她的后脑勺,续接上了那个清浅的吻,“阿翕小娘子,咱俩再生个闺女吧。” “哪有刚认识就生娃娃的!”谢景翕气的掐了他一把,由于腰身太紧实,没掐动。 “都这把年纪了,该省略的部分就省了吧,也不是非要现在生,就是叫你心里有个数,咱是奔着那个目标去的,目标明确才好干点什么,免的你会误以为我是个浪荡子。” “我现在都有点后悔认识你了,总觉得你不像个好人。” 她忽然想起明玉对冯冬的那句评价,除了长的像个好人,哪哪都看不出来是个好人,然而顾大爷单看长相就不怎么像个好人,这真是,非常惆怅啊。 “后不后悔的都晚了,不是好人你也认了吧,亲都亲了,你还想怎样,我就算是个浪荡子,也没有平白叫人占了便宜不讨回来的道理,小娘子,你挺大胆啊。” 什么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谢景翕算是见识了,她就亲了一下,好吧,那也是亲了,她实在太低估敌方的脸皮厚度,太不要脸了,非常不要脸。 “我就亲了怎么着!”谢景翕换了个肉多的地方掐,“你要是正经,你到是别亲回来啊。” “小娘子,你祖上出过土匪吧,瞧你这满脸的匪气,真是太有气质了,这样吧,我自觉自愿的跟你回去当压寨相公,求你了,千万别不忍心。” 谢景翕气的都不会笑了,“你要点脸成吗?” “不要了,打认识你的那会就不怎么想要了,你要你就拿走吧,我不要钱。”顾昀把个就差一口气就能气上天的小娘子及时抱住,“再说了,谁脸皮更厚呢,你刚才往哪掐呢?” 谢景翕一愣,她往哪掐的?她不知道啊,就挑了个肉多的地儿,一激动就捏了一把…… 她突然不怎么想活了…… 顾昀笑的特别坏,还止不住,“不是,小娘子啊,你这放飞自我的程度真是太让我意外了,你要是关上门掐,我可能配合的会更好点,我毕竟还是个矜持的浪荡子。” 谢景翕:“……” “你矜持的都找不着北了吧。” “是啊,找了个不怎么矜持的小娘子,我高兴,非常高兴。” 这大白天的,站在如此不知低调的船上,真是有伤风化啊…… 这一路上,宋家豪华的大船上,基本就只能见到俩个人的身影,其他的人自觉自愿的主动消失,自觉自愿的主动当个瞎子,反正不瞎也迟早被戳瞎了,没眼看就对了。 金陵城相对苏州的柔和细致,更加的张扬一些,从路人的穿衣打扮到言谈举止,都很符合两个放飞自我的人的心情,谢景翕瞅准了一家门脸最大的饭庄进去,顾昀跟在后面笑的合不拢嘴。 报应真是说来就来,他媳妇真是奔着败光家底的目标去的,不过好在他家底厚,一时半会也败不完。 谢景翕先一步进了饭庄,她只管挑位子,反正后面有人替她张罗,大爷似的潇洒,大堂里已经没有空座,当然有她也不会坐,进房间才能多花点银子,这才是她进来的目的。 上楼的时候迎面下来几个人,换做往常,她大概会避着让人先走,但是她现在不想避,楼梯够宽,她不介意跟人并排走,但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觉的对方的眼神不怎么舒服,于是侧脸回了一个眼神。 是个熟脸,还是个不怎么想看到的熟脸,正是那位横看竖看都会叫人不爽的宋延亭。 要么说冤家路窄呢,真是窄的不能再窄了,吃个饭都能遇上,败坏兴致啊。 “小娘子?”宋延亭也有些意外,“我这没看花眼吧,这么巧……”真是老天开眼啊! “你是不是逮着个人就套近乎啊,我认识你么?” 宋延亭有些尴尬的瞧了身边人一眼,然后挂上他那副标准的,欠揍的花花公子招牌脸,“瞧瞧,小娘子还是这么够劲。” 谢景翕注意到他旁边的那位,身高体阔,自始至终都是一张冷冽的不怎么友好的脸,穿衣打扮无一不彰显他的气质,一个黑帮老大的气质。 宋延亭是跟这种人来往的? “哦,我当是谁脸皮这么厚呢,宋二公子啊。”谢景翕可有可无的瞥了他一眼,“我劝你一句吧二公子,以后别见谁都套近乎,认不出来多尴尬啊,我这人记性不好,下回你再见我就当不认识好了,万一我那天心情不好,把你当个登徒子揍一顿,您也没面子不是。” 谢景翕没等他说点什么,转身就上了二楼,宋延亭跟前那位终于拿正眼瞧了她一眼,然后不等深陷尴尬不能自拔的宋延亭,率先走下楼,跟顾昀擦身遇上的时候,还饶有兴致的跟他对了对眼。 宋延亭那种脸皮当然不会为了个女人尴尬,他是因为在廖云天跟前丢了面子才不舒服,他是没想到谢景翕能这样不分你我的挖苦他,等缓过神来才快步撵上去,“廖爷,您别见怪啊,一个不识好歹的娘们,回头把她收拾老实了。” 廖云天半天没说话,走出门子了才开口,“延亭啊,有时候听听女人的劝告也没错,吃亏往往会吃在女人身上,尤其是不那么一般的女人。” “是,廖爷您说的是,一身的刺,一点都不好玩。” 廖云天但笑不语,上轿子之前还瞥了二楼某个方向一眼,宋延亭过来给他打轿帘,“廖爷,您真要管沈涣之那烂摊子啊,不是我说,他成日里勾三搭四的,不定惹了什么麻烦呢,您家大业大的,何必让他给拖下水沾一身脏。” “怎么说涣之跟我兄弟一场,他出了事我没有不过问的道理,他别的我不问,人至少要找,至于他手下的摊子,宋会长会比我上心的。”廖云天心平气和的看他一眼,“延亭啊,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找你大哥比较实在,他要是同意你接受沈涣之的摊子,我没有意见,但是,别打沈涣之的主意,至少在我眼皮子底下别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廖云天挂帘起轿,宋延亭站在原地,眼里闪过恨意。 210嘴炮顾昀 谢景翕点了一桌子菜,不分青红,只挑贵贱。 “媳妇,虽然咱有银子,但是浪费也不太好,你那点小胃口,吃的完么。” 谢景翕豪气的一筷子挑开鱼腹,捡了最好吃的一部分放嘴里,慢条斯理的吐出一根鱼刺,“要么说贵有贵的道理,味道不是顶好的,但鱼很新鲜,比在京城吃那些半死不活的鱼好多了,不过跟我们杭州那边比还是差了点,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吃不完还不兴都尝尝啊,我回头打包分给叫花子们行不行。” “行,太行了,我媳妇就是有爱心。”顾昀给她盛了一碗汤,“别光顾着吃,先喝口汤,也别吃太满了,晚上我领你去个更好吃的地方。” 谢景翕看他,“我发现你好像哪哪都熟啊,普天之下还有你没去过的地方么?” “有啊,这才哪到哪,金陵城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来过也很正常,别的话不说,但凡你想去的地儿,我大概都能让你吃好了,跟着我你不吃亏。” 谢景翕已经懒得跟他的脸皮一般见识,舀了一勺嫩豆腐喂给他,顾昀甜滋滋的吃下,好像吃了一勺蜜糖,“媳妇你可真孝顺啊,你一口鱼一口肉的,就给你男人吃这个?” “豆腐怎么了,好东西,大补。”她自己也舀了一勺,觉的味道还不错,“江南的豆腐是比京城好吃,唉我现在怎么看哪都比京城顺眼呢。” 顾昀笑,“也不尽是顺眼的吧,跟宋延亭多咱见过的,上回在京城会馆那回?” “嗯,一颗老鼠屎罢了,不至于闹心,顶多有点冤家路窄。” “上回跟你这吃亏了吧,我们家阿翕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奇女子,我预感这小子要遭罪。” 谢景翕瞪他,“你看戏看的挺开心啊,知道我为什么敢那样么,因为后面跟着我男人啊,下回主动点,我感觉我再对上他一回,可能就要炸。” “得嘞,我可不就是个跟班么,你高兴怎么玩就怎么玩,没耐心想收拾谁了言语一声,一个眼神就成,保证打的他爹妈不认。” 谢景翕噗哧笑出声,“唉我说顾玄尘,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贫呢?” “这不是配合我媳妇放飞自我么,既然让你重新认识我,就认识的彻底点,我可不想我媳妇总怕我。” “我倒是对宋延亭旁边那位比较感兴趣,我觉的他看你那眼神不大正常,宋延亭跟这样的人来往,不知道宋延辰知不知道。” 顾昀的眼神讳莫如深,“要是我没猜错,他应该是江南最大的盐帮头子廖云天。” “黑道的,私盐?” 顾昀点头,“眼力挺好啊你,黑道白道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这么跟你说吧,记得我去荆州那回么,出来劫船的就是黑帮盐道。” 谢景翕一挑眉,“廖云天找你的麻烦?” “也不能这么说,盐帮里头比较复杂,混到廖云天那个份上,他不会傻到去劫官船,是他手底下人干的,或者说分歧者。” “但是我瞧他那眼神,可不像是善意,再者宋延亭跟他在一块,宋延辰知道么,这里头不会有事吧?” 顾昀吃的不多,动筷子的时候基本都是为了给她挑鱼刺,鱼刺挑完了也就放下筷子,“有事也轮不着咱们操心,首先呢,廖云天跟我的立场天生就对立,看我自然没有好气,再者宋延辰在道上混,什么都得沾点,太干净的人混不起来的,他们之间不但不会对立,很有可能还会合作,至于宋延亭,这是他们自家人的家事,咱更插不上嘴,我现在就是个无官无职的浪荡子,跟朝廷半分扯不上,不搭理他们就什么事没有。” 这话提醒了谢景翕,什么都得沾点,那沈涣之呢,忽然混的风生水起的样子,也得沾点吧,而且她隐隐觉得,恐怕沾的还不少。 不过顾昀说的对,现在他们跟谁都暂时没了关系,没事的时候不折腾自己,想的多了跟在京城有什么区别。 一桌子菜果然没吃多少,谢景翕就是做出来的热闹,实际胃口根本没提起来,吃点就饱了,要不是想引着顾昀多吃点,她早不吃了,但顾昀吃的比她还少,饭菜装好打包,沿路都送给了乞丐。 “我进那家饭庄的时候你肯定特鄙视我吧。”俩人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溜达,谢景翕买了一串糖葫芦解腻,“跟没吃过好东西的土包子一样,不会挑了就挑贵的,的确不怎么好吃,我看你也没吃几口。” 顾昀在她手心里挠了挠,“也不算太差吧,这家还是挺有名气的,我就是在船上待的没了胃口。” 那倒也是,她每次一坐船,也是没有胃口,于是谢景翕就不想了,专心跟着他转悠,顾昀好像对金陵很熟悉,去哪都不含糊,跟着他省心太多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到达秦淮河,此时的秦淮河上热闹升腾,顾昀安排的时间刚刚好,这个时间天还没暗,足以用眼睛描绘十里秦淮的盛景,伴着还没沉到水底的暖阳,热闹又宁静。 “这里跟西湖比起来,更有烟火气。” “你去过西湖,跟沈涣之?” 谢景翕:“……” 还真叫他猜着了,的确是跟沈涣之一块去的。 “你是能掐会算吗?” 顾昀要笑不笑的看她,“这还用掐么,你小时候生长在余杭,一个小姑娘不大可能自己跑去西湖,祖母恐怕也不能陪你去,除了沈涣之还能有谁。” 谢景翕斜眼看他,“我发现你现在是不吓人了,怎么那么招揍呢?” “是吗,那要不再掐我一把?” “去你的!”谢景翕想要推他,没推开,想要甩了他的手,也没甩开。 “别闹,这人多,小心挤丢了。”顾昀牢牢抓住她往身边带,低声在她耳边道,“你这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啊,本来我没多想,交代吧,当时什么心情啊?” “能有什么心情,我那会才八九岁,他也就比我大半岁,长的还没我高,我过生日嘛,他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偷着带我去的,回来差点没被他哥打死。” “这样啊,是挺可气的,要我是他哥,肯定打死了。” “不是,人家气你什么了?” “他拐我媳妇啊,从小就没安好心,要不是我下手快,早被他拐跑了,不行,太有心机了,这么小就会哄女娃娃欢心,感觉遇上了对手。” “呸,还不忘夸自己呢,我要那会遇上你,还不得让你卖了。” 顾昀笑,“那不能,要换成是我,我就正大光明去,偷偷摸摸的成不了好事的。” “瞧把你能的。” 俩人说说笑笑的进了一艘画舫,天色渐暗,彩灯燃起,岸上水上又是另一番热闹。 这艘画舫高有两层,楼阁檐廊,十分的精致,方才一直停在水边,等人上的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的行驶,悠扬的乐声随之而起,属于秦淮的热闹正式开启。 然而总会有那么点煞风景的老鼠屎出来碍眼,比如宋延亭。 要不是画舫已经开了,谢景翕保证扭头就走,顾昀握着他的手示意她安心,正准备要一个单独的小隔间看景,那颗老鼠屎就站到了眼前。 “呦,小娘子,你说这都不叫缘分了,这简直就是命中注定啊。” 宋延亭自然打听过谢景翕,知道她嫁人后还一阵可惜,顾昀的身份他也知道,但并没有放在眼里,“这不是顾尚书吗,怎么,现在朝廷命官也能公然出来吃喝玩乐啦,那真挺好,说明咱们圣上开明,不过我好像听闻您是致仕来养病的,您这身子骨那不是欺君么。” 画舫说小不小,说大也有限,宋延亭这不加掩饰的嗓门,是个人都能听见,一听说是朝廷命官,都好奇的往他这瞧,反正顾尚书是个什么种大家不知道,宋延亭是个什么玩意大家都有数,要是非要形容他的好色程度,那就是没有谁是他不能撩的,甭管姑娘媳妇,男人还是女人。 这就现成的一出好戏啊,戏台子上唱再好听也都听腻了,宋延亭连朝廷命官的媳妇都调戏上了,还是当着人家的面调戏,顾昀要答应了,那就是唱宋延亭画舫调戏官家夫人,顾昀要不答应,那就是唱顾尚书宋公子为爱相争,争的头破血流就更好看了。 顾昀不动声色的把谢景翕护在身后,对着宋延亭勾了勾嘴角,“你还见过顾尚书呢,面子不小么,什么时候给我我们引荐引荐啊,但二公子我得劝你一句,宋会长也不缺银子啊,自己亲弟弟眼神不好,老认错人的毛病也该治治了,你不就上次在我们店里赊了一副字画么,我又没着急管您要,不待这么拉人下水的,回头人要告我个冒充朝廷命官的罪,我上哪哭去,实在不成,字画我白送你了还不行吗?” “噗……” 画舫里不少人笑出声,谢景翕心里憋着笑,心说顾玄尘这张嘴也是很有杀伤力的。 211意想不到 被顾昀一忽悠,所有人都茅塞顿开,忽然就明白了事情的真像。 相对于游个画舫都能遇上一个二品大员,还是宋二公子赊人家字画比较可信,说不定赊字画的同时还看上了人家老板娘,这就更可信了,这实在跟宋二公子的人设相符。 这下变成了看宋延亭一个人的笑话,宋延亭那脸上五花八门一言难尽,大概是没想到顾大爷如此的不要脸,甚至比他还不要脸,懵的有些无言以对。 更搞笑的是,跟宋延亭来的几位想要替宋延亭出头,围在他身边指着顾昀放狠话,“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啊,拿你几张破字画怎么了,那是看得起你,别说一幅字画,咱宋爷的实力,买你的店都绰绰有余,识相的给咱宋爷磕个头赔礼道歉,把你身后的小娘子送给宋爷玩玩,不然今儿晚上就砸了你的老窝!” 宋延亭嘴角一抽,连他自己都快要信了这出戏是真的,不过现在有没有这出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宋二爷跌了面,他要打死这病秧子出气。 然而顾昀的脾气不比他好多少,要不是方才那番不长眼的狠话刚好配合了他的戏,他不会让那几个人活着说完的,连谢景翕都感觉到了他瞬间的紧绷,随便出个拳头或是踹一脚,这艘画舫都要被捅出个窟窿的架势。 变故只在一瞬间,卡在顾昀要出手的那一刻,忽然从宋延亭的身后涌上来几个人,三两下就把宋延亭几个勾住了脖子拖到一边,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而来不知所谓的戏码给弄懵了,也更兴奋。 宋延亭慌了,“谁这么不长眼敢动老子,都瞎了吗……” 为首的那人哼笑,“我老子早死了,你要下去陪他吗?”又转而跟顾昀说道,“这位兄弟对不住了,这王八蛋昨儿才抢了我们家老板娘,还抢了咱们的店,先来后到,我们先报了仇再说,看您也挺来气的,我们尽量给他留一口气,也让您过过瘾。” 这下就差满堂哄笑了,头回见排着队出气的,你说江右商帮也不是穷的揭不开锅,怎么就能由着宋延亭如此丢人。那厢宋延亭是有苦难言,硬生生被人编排了两出好戏,关键自己还默认了一出,他就是喊冤都没人信。 忽然冒出来的那拨人下手非常之黑,拖到外面暴揍了一顿不说,还给宋延亭扒光了衣裳仍水里去了,这乍暖还寒的季节,光着身子下去真够喝一壶的,且宋延亭还被打的鼻青脸肿,这架势能不能留口气都难说。 顾昀挑着眉头看完了戏,要了二层的一个小隔间,拉着谢景翕就上去了,谢景翕心里纳闷,哪里就这么巧,宋延亭再不济大概也干不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顾昀编一出瞎话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人跟着编,难不成是特意来帮忙的? “我说这位爷,我们好歹给您出了口恶气,认识一下嘛,我请你吃茶,上赶着认识你还不成吗?” 谢景翕听见这个声音,立时就肯定了之前的猜测,还真是有人帮忙来的。 在他们要去的那间小隔间旁边,伸出了一个油头粉面的脑袋,顾昀不情不愿的瞅了他一眼,“你都一把年纪了,不能换个造型吗,知道我有多不想认识你么。” 凤离“……” “请不要谈及我的年龄,坚决的,不要。” 谢景翕十分想笑,她跟顾昀对视一眼,“我先过去了,你跟凤先生聊聊。” 顾昀其实不大想让她自己过去,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依依不舍,再看凤离就更没好气了,凤离赶紧捂住眼,“哎呦我去,真是没眼看,我活了这十几年,认识你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你这个德行。” 顾昀冷哼,“你前面活的十几年都喂狗了吗,脸上都有褶了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二八,那么早熟呢你。” “真的有褶子了吗,不能把,我才照过镜子啊?”凤离掏出小镜子前后左右一通照,“放屁,馒头都没有我的脸光滑。” 顾昀一副随便你是馒头还是包子的表情,坐在他对面,“还有你不能混的地儿吗,又来金陵祸祸人来了。” 凤离放心的收起小镜子,“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专程来秦淮河看我呢,谢谢你啊。” “谢到不用,那位听闻你有了麻烦,特意让我过来看看,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准了你会跟你媳妇夜游秦淮……” “有事说事,再说一个字的废话,我就走了。” “不是,你以前不这样啊,交情呐,感情呐……唉行行我不说了,大爷您先坐下。”凤离将屁股抬了半截的顾昀拉回来,“真不用我帮忙啊,咱要人有人,要啥有啥,只要你开口,刀山火海我都替你摆平了,爷说了,其他的不用你管了,自个养好了身子,再找到咱大侄子……” “不用了。”顾昀很平静的打断他,“你该干嘛干嘛,我的事就不用插手了,替我谢谢他,该我做的我心里有数,让他放心便是。” 顾昀这样,凤离到不好接了,顾昀这家伙向来说一不二,他说一晋王都不会逆着他说二,其他人就更插不上话了,凤离叹了好长一口气,“敢情我是多余来这一趟了。” 顾昀站起来,在他肩头拍了拍,“不白来,你这份心我记住了,顺道给金陵的广大黎民百姓带来些许人生乐趣,你这一趟就值了。” 凤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离开,叹了口更长的气,他感觉自己得因为这两口气老了好几岁,方才打人那位此时进来,见凤离如此消沉,“怎么了这是,人呢,这么快就聊完了。” 凤离支着脑袋倚在桌上,“你说他这会脑子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呢?” “这个,应该是正常吧,谁傻了也轮不上顾爷傻啊。” “我怎么觉的他现在要出妖呢,不详的预感很强烈啊。” “那咋办,会出事吗,不怕顾爷发狠,就怕顾爷出妖啊。” “还能怎么办,帮忙呗,隔谁身上都不好受,况且那位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说真的,换做是我,屠城的心都有了,他能这样,还得亏了他媳妇好好的,不然,谁也收不住他。” “这事怎么这么操蛋呢……” “谁说不是呢!” …… 这趟金陵之行端的一波三折,再好的心情都要没了,于是谢景翕跟顾昀第二天就启程去往淮南。 淮南是顾昀外祖母的祖籍,顾昀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若非如此,嵇老头也不大可能回京城,所以嵇老头最后要来的地方只能是淮南,他是要跟外祖母葬在一处的。 不为别的,来给他上柱香就成,顺道看看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小院子,如果可以的话,整理一下遗物,也能凭吊一番,但来到淮南之后,谢景翕忽然就不大想走了,尤其去了嵇老头他们生活过的小院子后,萌生出了在此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念头。 嵇老头是个随性的人,住的地方自然也很随性,就在山脚下的小村子里,随意搭了几间草房,房子还保留的很完整,里面能看到种菜种药的痕迹,顺着小院子往山上走几步就是外祖母的坟头。 谢景翕好奇问道:“你来过这里吗,不然怎么知道怎么走的。” “嗯。”顾昀来到这里就变的有些缄默,但在她面前还是尽量没有表现出来,“我后来给外祖母上香的时候来过,陪老头一道来的。” 谢景翕知道他一定会忐忑,他们从来都没有直面过嵇老头的离去,在心底都当他是云游而去,相信嵇老头也这样希望的,但他们同时又知道,嵇老头一定会睡在外祖母的身边,顾昀更怕的应该是乍然出现在眼前的坟头,就好像把嵇老头的离去直眉楞眼的摆在他眼前,没有冲击是不能够的。 谢景翕捏紧了他的手,“没事,我觉的这样挺好的,多让人羡慕的归去,咱得替他们高兴。” 顾昀笑笑,“是啊,祖母去的时候,老头就已经给自己留了地方,要不是我那会在京城出生,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回去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给自己填的土,露着哪多不好。” 谢景翕没能笑出来,跟着他来到坟前,果然有新土翻动过的痕迹,那就表面嵇老头是回来了,她更怕他不能坚持到回来,现在看着完整的坟头,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入土为安,心归故土。 他们的坟很简单也很随意,连坟包都不那么圆润齐整,坟前竖了块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刻了两个人的名字,看字迹应该是一起刻上去的,没有什么仪式性的东西,但透着安详与顺心,谢景翕与顾昀什么也没带在身上,只双双跪下磕了三个头,缄默的站了一会便返回了小院子。 小院子并非四下无邻,离着最近的一家是三间小瓦房,经过的时候,顾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正巧人家大门敞开,出来了一个让他俩都意想不到的人。 212今昔满足 六目相对,一时无言。 有时候巧合太多,就会变的不那么巧合了。 “大少奶奶?大少爷……你们怎么在这?” 是邹灵,谢景翕讶异过后就不那么讶异了,她本能的挂上客套的笑,“邹灵姑娘,别来无恙啊。” 邹灵穿了身最普通的日常裙衫,脸上粉黛未施,发饰也无,从门打开的那一刻,满满的朝气往人脸上扑,灵气依旧,可爱依旧。 “大少……不对,不能这样称呼了,顾夫人,你们是路过还是,路过啊,怎么那么巧呢,我在这住了小半年,都没见着一个熟人呢。” 谢景翕笑笑,这才想起来曾氏的祖籍好像是淮南来着,“我们是路过,也是为凭吊先人,确实没想到会在此遇上熟人。” “是啊,要么说人生无处不相逢呢,我本来只是想瞧瞧我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偶然间走到这里,觉的这里很舒服,这就住下来了,唉,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啊,里头没别人,就是跟着我的丫头小厮,我躲这纯粹就是避清静来着,你们别笑话我。” “怎么会,我们暂时就在旁边的小院子落脚,等闲了的时候过来玩。” “哈?那真是太好了,这算是成了邻居么,你们有什么没有的尽管来找我,我这什么都不缺的。” 拖着个始终面无表情的顾大爷,没办法继续开展邻里情,谢景翕与邹灵略寒暄几句便结束了这场除了吃惊就是尴尬的叙话,跟顾昀一道回了小院子。 谢景翕拉扯他快要僵掉的脸皮,“人小姑娘怎么你了,至于这么冷么,是不是我没瞧见的时候,发生了那么点不能言喻的故事啊。” 顾昀笑,拿下她不老实的手束在身后,“你这小脑袋瓜子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你见过我跟那个姑娘笑的合不拢嘴了么,要不我现在过去敲门再给她笑一个?” 谢景翕笑将出来,“逗你呢,就见你总板着个脸,怕你心里装事,说真的,邹灵那丫头的心思你是瞧出来了对吧,我没那么小气,你不用顾忌我什么,抛开别的不说,我还是挺喜欢她的,就是真邻里间的住着,没准也挺尴尬的,你要不喜欢,咱换个地儿住吧。” 顾昀俯身深深地抱住她,“我不是说了么,喜欢我的人多了,我不能都在意,也不能都避着,就你男人我这张脸,到哪都有人瞧,除非真住深山老林里去,你喜欢这里,我也喜欢,想住就住,管别人作甚。” 说的也是,就是整村子里的姑娘都看上了顾昀,那也只有人家尴尬的份,他老人家才不知道尴尬两字怎么写呢。 “出来这么一趟,我真是得重新认识你了顾玄尘,那脸皮厚的啊,让我无言以对,老实交代,以前跟外面浪荡的时候,没少姑娘围着你转吧,怎么忍的啊你。” “脸皮厚足以抵挡一切,你还别嫌他厚,但凡薄一点,就没你什么事了。” “谁稀罕跟你有什么似的。” “是啊,咱们阿翕娘子屁股后面围着的也数不过来了,自然是不稀罕跟我有什么的。” 谢景翕抬起脸看他,“不,我还是挺稀罕的,真的,我得谢谢你这层脸皮,挺好,继续保持,以后不准跟她笑,村里的姑娘媳妇都不准。” 顾昀捏着她的下巴,堵上了这张不肯饶他的嘴,耳鬓厮磨一会,这才重新抱住她,“我算是知道了沈涣之以前的日子得多么憋屈,怪不得那么腼腆,都让你折磨的。” “让你这么一说,是挺对不住他的,但他不是叫我折磨的憋屈,我不折磨他那会,他其实更憋屈。” 顾昀笑的停不下来,“这真是个好地方啊,在京城里哪哪都是眼睛,想干点什么还得关上门,还是这里自在。” 自在是自在了,但两个要靠人伺候的主儿,这会得自力更生,小院子里久没有人住,什么都得重新收拾,明玉跟赵章在这里住不下,暂时没有过来,所以只能俩人亲自动手。 院子里井水是现成的,被褥也有,拿出来晾晒半天晚上就能用,但是吃食全无,这里没有离的近的镇子市集,恐怕得跟邻居借点,嗯,眼下看来,有个相熟的邻居还是挺好的。 “明儿得让赵章送点东西来。”顾昀摊开了几床被褥晾晒在竹架上,“老头老太太这日子过的太野生了,咱俩这种乍从富贵窝里挪过来的一时半会适应不了。” 谢景翕翻出来一些花草药种子,忙着把无处不在的小花园铺满,里头有些生命力旺盛的杂草野花还顽强的生长着,她重新修整一番过后,已经初见了样子,“我琢磨着吧,咱得在旁边再搭一个院子,这房子建的太随意,夏天住这还成,天冷的时候就受不住了,就干脆让赵章带人过来顺手搭起来吧,回头梅雨的时候正好用的上。” 顾昀过来给她从井里舀水上来,“要么说得有个媳妇想的周全,你猜这房子是谁搭建的。” 谢景翕背光里转过头来,暖洋洋的白光打在她脸上,她抬手遮住,讶异的看了看后面的茅草房,“不会是外祖母弄的吧?” “就是老太太搭的,老头那德行,你觉得他是干这活的料么,反正老太太弄成什么样他住什么样,没得挑。” 谢景翕乐了,“外祖母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之前说那套项圈首饰是她亲自打的,我那会就挺吃惊的,她跟外祖父可真搭。” 怪不得嵇老头死都不肯在京城,能有这样的小院子,有这样个人等他,任谁也得回来。 忙的差不多了,谢景翕准备去邹灵家里借点吃食,但她还没出门的,人家就先送来了,邹灵没来,是她跟前的丫头小厮送来的,菜肉米面的挑了足足两大筐来,不知道的还当是要摆摊子。 “我们家姑娘让我们送来的,这里附近没有集市,你们刚来一定什么都没准备,先用这些,不够家里还有呢。” 邹灵的小丫头也是个懂事机灵的小姑娘,圆圆的小脸挺招人喜欢,谢景翕过去跟她道谢,“代我谢谢你家姑娘,这些尽够了,我这正想过去借一些,到省了我跑腿,回头我们这收拾好了,你们都来玩。” “唉,成,顾夫人您别客气,我这就回去了。” 等送东西的人走了,顾昀跟谢景翕对着两大筐东西笑的停不下来,笑累了干脆围在地上坐下,谢景翕仰躺在他腿上,“我问你,你到是笑什么呢?” 顾昀两手撑在身后,“你又笑什么呢,傻不傻。” “不是,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真的好久都没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事了,就两框吃食,怎么那么满足呢,这是咱邻居送来的,是送给我们解决当下温饱问题的,没了它们,咱晚上就得饿肚子,万贯家财放这都不好使,就得靠咱俩这双手,就得靠跟邻居攀扯点邻里情,得不到不会抱怨,得到了就特满足,真的,特别满足。” 是啊,顾昀仰着脖子看着天上还有点刺眼的光,满足的眯上眼,特别满足呢。 顾昀是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苦的大少爷,即便过的不那么顺遂,遭的罪也多点,但总归是不会受冻挨饿,到哪也都有人伺候着,他没有机会体会这种从一饭一食里得到的快乐,或者说任何一种快乐都没什么机会体会,他的生活一直是紧绷的,多虑的,争分夺秒的,垂死挣扎的,即便有了谢景翕,这种状态也从未停止过,可现在,他想暂停一会,然后抓住点什么谨慎收藏,以便于往后可以随时拿出来慰藉。 对于谢景翕来说,她幼年的日子很轻松很随性,跟着老太太过的也是这种邻里间纯粹的,不设防的生活,但是这样的生活早在上一世就已经隔断了,久远的仿佛是从来也没发生过的事,今天这两框吃食勾起了她所有的感概,原来有些东西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以前不敢想,往后也不敢想,但眼下她很想抓住。 俩人就保持这种姿势坐了很久,各自揣着自己那点感慨与庆幸,感慨过往种种,庆幸眼下有彼此相伴,庆幸他们还在一起。 “喂,顾相公,被褥该收了,都晒凉了。” “阿翕小娘子,该生火做饭了,能行么,要不要你男人帮你一把。” “小看我。”谢景翕冲他挑衅的哼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抱了一捆柴火准备生火。 顾昀收好了被褥,过来小厨房这边,倚在门边看她忙活,他倒是很好奇她能忙活出个什么阵仗。 出乎意料的,她很会生火,相较于她那惨不忍睹不堪回首的厨艺,生火生的有模有样。当然,这并不是她被抓去后那次学的,她当年在小别院里住了十几年,其实什么都能自理,就除了做饭不成,不是她不肯学,是天生不是那块料。 “我怎么看你这架势,这活好像常做似的,你幼年的时候过的有这么悲苦吗?” 谢景翕手一顿,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十几年,倒霉催的手被火撂了一下,慌乱下带出来一撮燃着火的柴火,差点没窜屋顶上烧了房。 213我喜欢你 顾昀险些吓掉了魂,那一瞬间他也顾不上自己外祖母辛苦搭建起来的茅草房会不会就此付诸东流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谢景翕就逃离了事故现场。 实在是太险了,小厨房里尽是干柴干草,屋檐又低矮,那一撮火苗迅速的飞上了离着最近的一处干草堆,瞬间就燃起了火,谢景翕着急,“不得了,水呢,房子要着了!” 顾昀迅速提了几桶水过来,一股脑浇上去,那看上去有些吓人的火势基本就扑灭了七七八八,俩人跟劫后余生似的站外面,看着势头大减的火苗渐渐变成黑焦色,重重的舒了口气,水桶往旁边一扔,又开始站着傻笑。 “媳妇你可真不禁夸啊!” 谢景翕心说谁叫你招我呢,她两手扶着腰,笑的险些岔气,“顾相公,咱们任重道远啊,一顿饭就把厨房烧了,怎么这么能耐。” “主要我媳妇能耐,你边儿歇着去吧,还是我来,实在太吓人了,咱俩今儿晚上还指着这小茅草屋呢,我可不想在院子里将就一宿。” “你行么顾大爷,我好歹还是干过粗活的小地方长大的姑娘,你这十根指头沾过阳春水么。” 顾昀瞪她,“那也不能叫你烧了厨房,等着吧,晚上保证让你吃的饱饱的。” 顾昀心里也没底,他没生过火,但是顾大爷眼力好,方才看她生了一回,心里就有了大概,他向来是现学现卖的祖宗。 “喂,顾相公,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俩要想把日子过下去,还得合作。”谢景翕蹲在他身边,帮着他添柴火,“就你这种现学现卖的主儿也敢上手,我挺佩服你的,往后取长补短,我烧火你做饭,你看怎么样。” “那也比你烧了房子强,回回做菜都能做出仙境的意思来,我也挺服气你。”顾昀懒的瞅她,“还不快洗菜去烧火丫头!” 谢景翕嘿嘿一笑,“得,这活我能干,你想吃什么啊,送的还挺齐全,太精细的估计你也做不出来,就肉菜煮一锅吧。”谢景翕扒拉着框里的菜,“主要都是肉,菌菇,还有小青菜挺不错的,一看就是现摘的。” “就你那挑劲儿,煮一锅你吃得下去么,别的不敢说,但凡我吃过的基本就能想象着做出来,你就等着吧,保管你服气我。” “我早就服气你了,吃个饭估计净琢磨人家菜里放了什么吧,半天扒拉一口,吃的跟做戏似的。” “主要是对着你,除了你什么也不想吃。” “老不正经!” 顾昀抬头笑看了她一眼,“唉唉你把刀放那,回头我来切,我看你拿刀害怕。” “我又没往你手上切,我都没怕你怕甚!” 顾昀没脾气的过去抢下她手里的刀,“我心疼你成了吧,切你手比切我手疼多了。” “好吧,这个理由我就无条件接受了。” 两口子一顿饭做了一个时辰还多,配合的相当没有默契,但总算是做出了一顿能吃的饭,最主要的还是靠了顾昀现学现卖的厨艺,坐在饭桌的那一刻,他们由衷的生出了一种苦尽甘来的心境。 说起来明玉丫头什么都不会做,就只会烧火做饭这一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回头得好好夸她。 “我看还是把明玉带过来吧,咱俩这是图甚。”谢景翕这脑子总算是转过弯来,也不追求那世外桃源的清净美好了,因为美好里不包括吃喝拉撒,整天看顾大爷在小厨房里挥舞锅铲,也是挺够看的,“整体来说,你还是不具备烧火做饭的气质,我怕埋没了人才。” “我谢谢你啊媳妇,你可算想通了,不然我得开始怀疑人生,揣那么多银子干嘛使的,我不追求清正廉明低调做人,我只想多挥霍两年,赶明儿得快让赵章把房子搭起来,我现在都觉得冷。” 谢景翕又想笑,被顾昀瞪了两眼才算是忍住,“要不还是先去城里住一阵子,等天儿暖和了房子建好了再回来吧。” 顾昀怕冷,谢景翕担心他受不住,要不是想先在哪安稳一阵子,她都动了现在南下广州的念头,顾昀说,“其实老头他们也不是常年住在这的,天冷的时候也回城里,或者干脆就南下,天暖了才回来。” “那你怎么不拦着我啊,我说要住这你还跟着我遭罪呢。” “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入夜冷点,我想着咱不是可以克服困难么。” “……克服困难?”怎么个克服困难啊,谢景翕看着他忽然不怀好意的眼神,差点被一口饭呛死。 加强运动来克服困难,亏他想的出来。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这想哪去了。” 您是什么没说,您到什么也别想啊,谢景翕有些吃不在焉了,嘴里嚼了什么都尝不出味来,想想俩人自从有孕那会,好像就没亲近过,最近是光是巴巴的干说嘴,纯洁的什么也没干,顾昀先头是顾忌她的身子,这会大概是没什么顾忌了。 她突然有点紧张。 真是的,都老夫老妻了,孩子都生过了,这算是干嘛。 顾昀没给她太多时间别扭,一是天冷,一是没事做,饭后消食就免了吧,直接抱团取暖,乡下人可不都是吃过饭就上炕睡觉么,这习惯真是太好了,他决定入乡随俗。 床是提前铺好的,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惬意,在顾昀抱住她那一刻,谢景翕发觉自己比想象中渴望,他的手并没有因为吃过饭就变的暖和,隔着衣衫的凉意让她身心都开始颤抖,他们是熟悉彼此的,太久的分别反而加深了某种靠近的渴望,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会冷。 谢景翕有些心疼他,抓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生产过后的身子比以往更加敏感,这是她没有料想到的,甚至没有她想象中久未承恩的酸涩,很顺利的就接纳了他,在身体相融的那一刻,俩人都抑制不住的喟叹,顾昀寻到她的唇吻上去,嘴里喃喃,“阿翕,你好像更敏感了呢。” 谢景翕浑身都被这句话给烧烫了,从身到心都变的异常空虚,而且她可以直面自己的娇羞,她知道他们彼此的渴望,放下那些小心谨慎的羞涩后,他们可以最大限度的快乐,也可以最大限度的取暖…… 谢景翕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久久的迷失在了漫无边际的灼热与满足中,很长时间都不能思考,也不大想思考。 在她的所有概念里,夫妻间的生活就应该是他们以前那个样子,她觉的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放的开,再熟悉彼此也不能够,男人女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但是现在她对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新的认知,原来还可以这样,这样的无所顾忌,这样的毫无保留。 怪不得顾昀以前一直拿着书给她看,他是渴望他们两个有一天能真正接纳彼此的吧,不论是身还是心,但是她从来都没能真正的直面过这些,身心都没有。顾昀好像说过会等她开口,不过她一直觉的时间越久,俩人越熟悉,有些话就越说不出来,等到真正亲近的时候,不需要说他就应该能猜得到,可现在她忽然想说点什么。 “玄尘,我挺喜欢你的,非常的喜欢。” 顾昀怀疑自己耳朵失灵了,要不就是没缓过来,方才阿翕真是太让他意外,他还沉浸在要不要再来一次的幻想中,冷不丁被这几个字砸中了天灵盖,他的整张脸都在诠释着傻了吧唧这四个字。 “阿翕,你方才是跟我表白么。”顾昀搬着她的脸,在她嘴上啄了一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大胆呢,真的,我想当的受宠若惊,冷不丁的就往我心上锤了一下,要不是我心没毛病,得让你吓停了,要不,你再跟我说一遍吧,我方才没敢听的太清楚。” “我非常的喜欢你,非常的爱你,我决定把心交给你了,玄尘,真的挺对不起你的,我太忽略你以前的用心了。” “早知道亲热一回就能让你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我早该加把劲的,这番话硬是让你说出了感动的意味,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再继续了,你累么?” 谢景翕笑着摇头,“你还能不好意思,都你把我带坏了。” “好,那就让我把你带再坏点吧。”顾昀狠狠稳住她,“阿翕,我也爱你,很早就开始了,比你想象的还要早……” 不能不说,顾昀是个很好的伴侣,相较于方才的急切,这回他充分顾忌着她的节奏,深入骨髓的撩拨,最极致的属于俩人的快乐,是他给她的,也是她给他的,是他们彼此的…… 乡野的夜里格外宁静,天地间都只剩了眼前的那点欢愉,等到俩人平息下来的时候,谢景翕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顾昀反而更加清醒,是被满足支撑的清醒,他抱着她在怀里,低头在她发顶上落了一个吻。 “阿翕,你信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都会陪着你……” 214意外收获 乡野的春夜冷的超乎想象,他们实在是低估了要克服的困难程度,运动只能暂时缓解困难,他们是被活活冻醒的。 本来大好的一个睡到自然醒的机会,天还没亮的时候谢景翕就醒了,顾昀这么一个只适合夏天抱着的人,实在无法继续取暖,小屋里的被褥有限,一看就是没准备过冬,关键是醒了之后,更冷了。 顾昀早就替她穿好了衣服,两个人纯洁的抱在一起取暖,已经没了继续干点什么的打算,顾昀手指绕着她的头发,“阿翕,饿么。” “顾相公,你还打算继续挥舞锅铲啊,那就起吧,我给你烧火去。” “你倒是坚守烧火第一线啊,成吧,烧火取暖去。” 俩人又跟床上傻笑了半天,这才磨蹭起来穿衣净面,其实真起床后也没多冷,随着天光渐亮,暖意也随之升起,谢景翕舀了面粉准备和面,她这袖子刚挽上去,顾昀就咦了一声,“阿翕,你还会和面呢,我是不是又得重新认识你了。” 谢景翕拿沾了面粉的手指在他脸上点了几个白点,“我会的还多着呢,少瞧不起我啊,你除了会现学现卖,那点比的上我啊。” 顾昀也沾了面粉在她脸颊上画了几道优雅的胡须,“我不用现学,也知道你水搁多了,你这是准备摊饼还是熬浆糊呢?” 谢景翕又舀了一勺面放进去,“这不就好了吗,我每次都是凭感觉放的,做面片汤,虽然卖相不怎么好,但是吃起来都差不多。” 顾昀笑了,“你搁自己身上的时候要求一点不嫌低啊,你每次都做给谁啊,要说沈涣之这么惯着你我肯定信。” 信吗,肯定不信吧,沈涣之家里的条件,哪里用得着吃她做的,便是祖母那里也不至于需要她动手做饭,别院那会不是她要求低,是压根没什么要求,如死灰般的日子,吃面片儿还是喝浆糊汤,可不都一个味么。 从昨天开始,也可能从很早开始,顾昀大概就想问她点什么吧,他这么聪明,眼力这么好,怎么会看不透她,但谢景翕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不是隐瞒,是没法说,或者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没必要说,既然是上辈子的事,就不该牵扯这辈子的心情,至少不该牵扯顾昀的,真有什么的话,她自己扛着也就罢了。 谢景翕超常发挥,总算是做成了一锅完整的块儿汤,片儿不成,块儿的挺成功,基本一碗装三块就能饱了的那种,顾昀看着直乐,“它只要能熟了,我就认为很成功。” “不至于吧,里面没熟,外面指定熟了吧,片儿汤主要是什么,就喝汤啊,喝暖和了就成。” “我真是长见识了,跟头一次吃片汤似的。”顾昀喝了口汤,“嗯,确实挺暖和。” 喝热茶也是这效果。 早饭过后,太阳渐生,小院子里重新有了热度,赵章一大早赶过来,顾昀跟他交代了要在旁边重新建一个院子的事,赵章长大了嘴,纠结的看看他们俩脸上的白面粉,“我说爷,您跟夫人真打算常住在这啊,图什么呀,您跟夫人要想在淮南住上一阵子,城里什么样的房子找不着啊,天暖和了过来住几天也成,没必要一直跟这荒郊野外的吧,关键是您受得了么?” 顾昀挑眉看他,“你到是说说看,我怎么就受不了的,我有那么娇气吗?” 赵章是想说个有来着,见顾昀眼神里有杀气,愣是憋回去了,吞了口唾沫说道:“那成吧,我找人盖结实点就是了。” 顾昀笑了,“结实点没问题,整体风格要跟周围相称,你别给我弄个鹤立鸡群啊,回头没人不知道搬来个地主,也不用太大,跟这个院子差不多就行。” 他要不说,赵章差点就要按着侯府的规制来建,毕竟地方够大。 时间比较赶,赵章立马就找了人来忙活着盖小院子,一闹腾,他们昨天才交的邻居就闻声而来,充分体现了邻里间的热情,邹灵还是那么朝气四溢,一进门就好像进来了春风,“顾夫人,你们这是要重新盖房子吗?我昨儿还想着你们这个院子晚上肯定冷,不知道能不能住呢,要不先搬我那去?我那地方大,空屋子多……” 邹灵打了个磕绊,“……好像不大合适哈,那什么,你们昨晚上吃了吗,呸,今儿早上吃了吗,我早上烙的馅饼,全是肉……” 谢景翕笑起来,“瞧把你忙活的,你昨天送了那么多过来,我们哪里吃的完,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能替我们想着。”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是邻居吗,盖房子要不要人啊,我也能帮忙啊,上房揭瓦……不是,上房爬高担点东西的我也行。” 大概是因着顾昀在,邹灵她紧张,整个人有点飘,谢景翕在顾昀手心里狠狠掐了一把,还没等收回来的,顾昀又反握住她的,一直在她手心里挠啊挠,要不是当着人,谢景翕差点没忍住笑场。 “邹灵姑娘,盖房子的事就不麻烦你了,有赵章在,人手够用的。”就顾昀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成功让邹灵住了嘴,站在那尴尬的不上不下。 谢景翕心里叹口气,心说这位大爷真是个冷场高手,就不能顾着点人家小姑娘的脸面,她正待说点什么缓和一下,门外忽然出现个人,因为门没关,他有些不确定的走进来。 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穿着打扮不大像是村子里的,更像是城里过来的,他见院子里这么多人,一一打量,好像是在辨别每个人的身份,最后不确定的对着顾昀说道:“敢问你们是何人?可是我家姑奶的亲戚?” 顾昀眼神一顿,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你可是刘家的兄长?我是顾昀。” “顾……顾大少爷?”刘桐一听说是姓顾,这就明白了,“我就说是谁会没事来我姑奶的小院子呢,我是刘桐,家里排长。” 刘桐正是顾昀外祖母的大侄孙子,一直代为照管这个小院子,昨儿顾昀他们住进来的时候,村里就有人跟他说了,他这才一大早赶过来,没想到来的却是顾家的那位表弟。 顾昀道:“是顾昀考虑不周,没去跟你只会一声,还让你跑一趟。” 刘桐看上去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但乍然见了京城侯府来的人,还是有些紧张,毕竟顾家跟他们刘家,还有很多不可言说的旧恩怨,“无妨无妨,院子一直是我照看着,就算你们不来,我也时常过来打扫的,只不过这房子久没有人住,这会还有些凉,你们是来祭拜姑奶的,还是……” “我们打算住一阵子的。” “那,你们要是不嫌弃,不如住去家里住啊,家里还给姑奶留着屋子,够住的。” 刘桐很客气也挺热情,谢景翕猜想刘家跟顾家应该是会有些隔阂的,但顾昀拖家带口的过来,刘桐还能这般邀请他们去家里,的确是挺难得了。 顾昀道:“如此,便劳你费心了。” 谢景翕没想到顾昀会这么痛快的答应,毕竟他们要在城里找个暂住的屋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没准赵章早都找好了,大概是想成全刘桐的这番热情,有时候别人诚挚相邀,拒绝了反而不好。 谁说顾大爷不顾及人情的,他要是愿意了,比谁都会顾及,再看刘桐果然很高兴,“那行,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吃的喝的不用拿,家里都有,你们有行礼的话我帮你们带。” 这些自然是不能麻烦刘桐来弄的,顾昀后来也跟他解释了,他们并不打算长住,等这边房子建起来就还是搬过来,而去到刘桐家里才知道,他说的那个给外祖母留的屋子,其实是之前嵇氏住过的。 这倒是让谢景翕挺意外的,她不太知道他们的故事,也不知道顾昀是否了解,好在刘桐主动解释说:“是这样的,姑奶奶她老人家一直住在家里,当年小姑姑也一直生活在淮南,后来姑奶奶他们搬到村里小院子,但小姑姑却仍旧住家里,她做姑娘时候的东西都给存着呢,这么多年没人动过,大少爷您大概还没来过把,正巧这次有机会过来看看也好。” 顾昀确实没来过,别说去看看他亲娘当年住的屋子,嵇老头连提都不会给他提,嵇氏跟了侯爷后,几乎就是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在这样的小地方,出了个跟男人私定终身的姑娘,那得是禁忌一样的人,刘家这会还能认顾昀这层关系,已经难能可贵,换做一些脑袋转不过来的,没拿扫把轰人出门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保留嵇氏的遗物。 说起来应该算是意外收获吧,他们之前是想过来收拾嵇老头的遗物,但是小院子里什么也没发现,那就只能是被刘家一起收起来,封存在了嵇氏的屋子里,刘桐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看样子就算是顾昀收拾了带走,他都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嵇氏是顾昀的生母。 谢景翕有种强烈的预感,她觉的一定能发现点什么,说起来嵇氏在她心里,可一直是个非常神秘的女子。 215有关嵇氏 刘家在淮南算不得大户,但也是个殷实的家庭,刘桐是刘家这一辈的掌家,经营一些小生意,刘家的房子很不小,出乎谢景翕意料,邹氏的屋子拥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大致的情况就是说,顾昀的外祖母跟嵇老头成亲后,一度应该是住在刘家的,这很附和嵇老头随随便便的性子,上门女婿也无所谓,总之嵇氏生在刘家长在刘家,整个就是刘家的一份子,不仅有单独的小院子,而且保存的很好。 “刘桐是个有心人。”谢景翕瞧了瞧他们住的屋子,由衷的评判。 相较于对侯府的冷漠,顾昀对刘家人要和颜悦色的多,他笑着点点头,“是挺不错的,倒是免了我们再往外头搬。” 她就知道,顾昀一定是打了过来瞧瞧的主意,然后直接搬到外面去的,依着他的性子,住在别人家里是不大容易,刘桐亲自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一趟趟的跑,照顾的很周全,却不大开口问他们有关此行的目的之类,甚至家里的妻小也没过来打扰,很知道分寸,连谢景翕都对刘家人生了好感。 “当年外祖父选择留在这是有道理的,就如同我跟祖母很喜欢留在余杭一般,有人气,也有人味。”说起老太太,谢景翕又想起了安哥儿,“不过现在暂时是不能去看她了,安哥儿的事我不好跟她说,得过一两年的吧。” 顾昀捏着她的手,陪她沉默片刻,“走吧,咱们去瞧瞧母亲的屋子。” 嵇氏住的是个二层小楼,不是那种亭台楼阁的样式,是木头竹板搭建的那种小木阁楼,在院子的西南角上,是个坐南朝北的方向,建造风格吗跟村里的小院子很像,估计也是出自外祖母的手笔,但是建造的没有那么偷工减料,很精致也很牢固,几十年了还保持依旧,连外面的铜锁都很有光泽。 刘桐一定常过来打扫,但可能只限于打扫外面,小楼周围的花草树木长的有些茂密,有些甚至攀爬到了小阁楼上,也就是说嵇氏的这个小楼里面不长有人进去,应该能最大限度的还原本来的面貌。 “跟在我后面,不要着急往里走。”顾昀用钥匙开了锁,轻轻地慎重地,仿佛开启一段尘封往事那般庄严的推开门,沉闷的吱呀声与外表的光鲜亮丽形成鲜明对比,久久的回荡着属于那个时间的序曲,神秘的不为人知的过往。 大门开启的间隙中,涌上来的是沉浸在阳光里的灰尘,跟门前的阴暗不同,对面窗户折射过来的是当下耀眼的阳光,仿佛在迎接他们走向天堂,那些终于得见天日的尘埃,等不及的陨落四散,落地尘埃,一声叹息。 两个人就这样执手等在门外,什么话也没说,思绪随着尘埃的沉淀而放空,直到屋内的一切渐渐清晰,顾昀才拉着她往里走,“脚步轻些,这里久没有人来,大概禁不住太沉重的步子,掉点什么下来就不好了。” 谢景翕屏气凝神的四下打量,底楼的布置很简单,就是普通的木质桌椅,还有一个房间,应该是嵇氏平时住的,他们没有着急看她的房间,而是打算先去二楼瞧瞧,转到楼梯口的时候,顾昀先行上去踩了几层,感觉还牢固,这才拉着她往上走。 如果说底层还像个闺房姑娘住的屋子,二层简直就是杂货铺子,还是被整理过的杂货铺子,不算小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籍以及各种看不出是干嘛用的工具物件,房间里还有个小房间,上了锁,看方向应该是个不怎么见光的小隔间。 房间里有窗户,采光很不错,屋外有延伸进来的藤蔓枝桠,遮挡住了部分视线,谢景翕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户,屋里原本沉闷窒息的状况才得以缓解,她用手指轻轻滑过窗檐,厚厚的灰尘刻出一道印记,她掸了掸手指上的灰,视线转向墙边的木架。 架子上不怎么齐整的堆满了各种书籍,她抽了一本出来,是有关医典方面的,果然如顾昀所言,嵇氏精通医道,而且学习的方面比嵇老头广,她大致扫了几眼,连西南巫医都有涉猎,甚至还有几本西洋传来的书籍,大概她也看不懂,所以并没有常翻动的痕迹,但这并不妨碍谢景翕的惊讶与更深一步的好奇。 “母亲她,挺出乎我意料的。” 顾昀不如谢景翕懂行,只是抱着胳膊四下打量,注意力不在那些医典书籍上,而是摆弄着桌案上的各种小物件,“不光出乎你的意料,连我的意料也出了,说实话,在这之前我一直在质疑她的选择,她在侯府的几年,一直隐藏着她与侯府格格不入的那部分气息,偶尔在我面前露出几分,我不懂,但是很喜欢,所以我一直觉的她不应该属于那里。” 一个人再怎么隐藏,也不大可能完全改变他的所属气质,比如顾昀,再比如谢景翕,有心的人的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的格格不入。 谢景翕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静静的站在他对面,听顾昀娓娓道来,“你知道么,侯府里没有一本有关医道方面的书籍,她其实也不用看,都记在心里呢,有时候会给我默念几段,我依然听不懂,但我知道她擅长,所以更加觉的她可惜,明明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为什么要耗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我一度对她怒其不争。” 顾昀沉叹口气,“不过看到这里的一切,我又挺感慨,她能为了什么放弃这里的自己,一定是她认为值得的东西,既然她自己觉的值,就不存在什么委曲求全,只不过可能后来的一切跟她想的不一样罢了。” “不,我反而觉的她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谢景翕过去握住他的手,“母亲是个聪明理性的人,她知道自己将来会面临什么,但还是决定相信她自己当时的判断,冒险过一种她完全不怎么擅长的生活,她把过去的自己封存在这里,就没有打算再重新开启,她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谢景翕抬手替他掸去肩头上的蜘蛛结,“人生选择罢了,没什么好纠结的,你得从那场变故里走出来,它带给你的只是身体上的伤痛,不应该再把你的心牵连住,当一个人哀莫大于生死的时候,结束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不用过分替母亲悲伤,那些变了形状的感情与期待,耗的越久越不堪,她当时没有选择自救,一定是甘愿承受的。” 顾昀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落了一个吻,“你说的很对,她连我都要放弃了,怎么可能顾忌自己,我就是替她不值罢了,站在一个在乎她的旁观者角度,大抵都是会愤慨与不甘的,老头一辈子都没能原谅她,大概都是出于在意。” 谢景翕莞尔,“你能想通就最好了,我们去看看那个小屋子吧,很神秘的样子,你有钥匙么?” “钥匙我没有。”顾昀摆弄着那个有些锈顿的锁,“我琢磨着他们也不大可能把钥匙留下,我们可以用撬的。” “你连溜门撬锁都擅长啊,我以后可得防着你。” 顾昀捏着锁头用力一掰,直接干脆的把缩头连根掰断,“你防我,防得住么。” 谢景翕“……” 这还真是防不住,锁这种东西都是锁君子不锁小人,顾大爷这很明显就是个小人。 “再说了,你还打算跟我藏着掖着呢,防我,你怎么敢有这样想不开的念头。” 谢景翕无言以对,“那行吧,方才的话我收回。” 这间小屋子真的是乌漆嘛黑,连个通风的窗户都没有,甫一开门,捂都捂不住的阴霾之气往外涌,顾昀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口鼻,避开了正冲门口的位置。 好家伙,里头不会有什么毒气吧,顾昀都摒住了呼吸,心说好容易活到现在,别再叫亲娘的一把毒气给灭了,那真是太冤了。 事实证明里头没什么毒气,就是久不见风见光,关的时间太长,潮湿的霉气而已,等人可以在里头站住脚的时候,已经是两炷香之后,顾昀点了油灯拿进去,豆大的光照着整个屋子,说不出的诡异,总让他有种想要把屋顶拆了的念头。 “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进来都不发怵么。”里头平白就比外面冷了许多,顾昀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看谢景翕反而一脸兴奋的探究,心里极度不平衡,“我倒是忘了,你可是看志怪本子长大的姑娘。” 谢景翕没顾上搭腔,她的一双眼睛都随着手里的那点光走动,这里头三面全是木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些随手记录的小本子,她举着小油灯一路浏览,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心跟着怦怦直跳,忽然间,顾昀冷不丁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吓的她差点把油灯给扔地上。 “阿翕别动!你眼前那本册子,我在侯府见过。” 216人生无解 “能不吓人吗顾玄尘!” 要不是怕丢人,她很想蹲地上叫个魂再起来,这会不说腿软吧,但心跳的声音隔二里地都能听见。 “我还当你真不害怕呢。”顾昀过去从身后抱住她,伸手捂住她怦怦跳的心肝,“是我错了还不行,我不该一惊一乍的,别怕丢人,想蹲地上或者趴我身上哭都行。” “手往哪摸呢!”谢景翕没好气的把他偷摸不老实的手打掉,惹得顾昀咯咯直笑。 “怎么还得翻脸的,你昨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可都记着呢。”顾昀的手重新放回去,“要不是地方不对,我还真想做点什么。” “我收回啊顾玄尘,这脸皮怎么还厚上瘾了,惯的你是吧。” “嗯,可不嘛,我媳妇就惯我,你有意见吗?”顾昀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收回你是别想了,跟我这没有吃了吐这回事,喜欢我这事就得勇敢面对,不容反悔。” 越说越没影了,谢景翕懒得跟他争论嘴皮子,“你刚说什么,哪本册子你见过的。” “别转移话题啊,快来面对一个。” “你有完没完!”谢景翕把手里的小油灯强行放他手里,“拿稳了啊别晃。” 她刚把灯放他手里,那灯忽然就灭了,他们站的这个地方重新归入黑暗,闹鬼似的,谢景翕吓的直接回过身扑他身上了,想也没想。 顾昀挺不厚道的暗自憋笑,相对于那些一团乱麻的真像与秘密,他其实更在意跟她在一块的日子,这些特别有意思的小日子,斗嘴绊舌,打情骂俏。 谢景翕回过味来,也叫他气笑了,“我说顾玄尘,你可真是越来越幼稚了,我笑话你,鄙视你,非常的鄙视。” “笑话也没用,手抖了,我媳妇不惯我了,不怎么开心。” 谢景翕在他嘴上点了一下,顺道轻咬了一口,“你可比顾三思黏人多了,你在我心里的形象,正在从谢八块往顾三思那边走,你自己有点数吧。” 顾昀拖住她后退的脑袋,深吻加耳鬓厮磨,暗沉阴冷的环境里温度骤升,“我有数着呢。”好半晌他才放开面红耳赤的某人,“我就是变成明玉那样的,你也照样喜欢我。” 顾昀重新把灯点起来,正好照见谢景翕那红彤彤的脸颊,笑了,“以后冷的时候就得做点什么,效果很好。” “你赶紧出去待着去,我已经没办法直面你的脸皮了,有人明玉什么事,人家那脸皮够你几成厚的。” “咱说正事吧。”顾大爷瞬间变正经脸,好像刚才耍流氓的不是他一样,他举着手里的那点光亮,“就是这本。” 谢景翕看向他指着的那本册子,她意识到,方才顾昀插科打诨的,大概是因为紧张吧,这册子他在侯府见过,很有可能是嵇氏在侯府还使用记录过的笔记,而且还很秘密的没给顾昀看过,当然那会给他也看不懂,但这不妨碍它的私密性,里面很有可能记录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顾昀是怕看见什么不能接受的事,他忐忑了。 谢景翕拿下那本小册子,聊天似的口吻,“看来外祖父后来来过这里,母亲在侯府的东西,应该也收在这里头了,所以外祖父是很在意母亲的。” “你看得清吗,傻不傻,不能出去看吗?” 对哦,谢景翕装着不在意,实际比他还紧张,都忘了可以出去看这回事,她笑起来,“咱俩都够傻的,跟这么个闻一口都能中毒的地方待了这么久。” 还干了那么点不能见人的事,傻的跟情窦初开似的。 外面有套桌椅,顾昀坐下来,谢景翕坐在他腿上,小本子摊开来,俩人一块看,其实也没什么,更像是每天的随笔,但很难得的是几乎每天都有,有时候事无巨细,有时候三言两语,但是一个人的一生仿佛都能在这个本子上窥探一二。 谢景翕看的很仔细,顾昀也没打扰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的仔细,反正一直陪着她待到天光渐暗,谢景翕阖上本子,“这椅子没叫咱俩坐塌了,还真是结实。” “嗯,是比我腿结实多了。” 谢景翕站起来给他揉着腿,“你傻不傻,麻了喊我一声啊,别着急起来,等缓过去再起,你说你这什么毛病,每次都奔着不要胳膊腿的目的去的吧。” 顾昀笑了,揽住她的腰,脸埋在她身上,“就爱看你心疼又着急的样子,胳膊腿算什么,有你就够了,等老了还怕你不搀着我么。” “行行行,搀着你成了吧,慢点起来试试。”谢景翕扶着她的胳膊把他拉起来,顾昀借着这股劲把身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谢景翕陪着他站了一会,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他的后背。 她知道他一定认真看过了笔记,也一定看懂了,他不是三岁,自然看得懂字里行间的意思,他得慢慢消化。 “走吧,天都黑了,我有点饿了。”顾昀直起身子,拉着她下了小楼梯,走出小楼的时候,顾昀又转身看了一眼,“她真是,跟我想象的一样傻。” 嵇氏是自杀的。 谢景翕十指紧扣的握住他的手,“走吧,我还给你做面块汤怎么样,暖和。” 顾昀笑笑,“是啊,真暖和。” 嵇氏不是个委曲求全的女子,这点跟谢景翕或者跟顾昀最初想的都不太一样,他们都把她想象成了一个深陷高门内院里的,无助的,可怜的,甚至柔弱的女子,就如同其他被吞没过的女子那般,凋零的叫人唏嘘,但事实并不是如此,她自始至终都处在一个清醒的认知里。 她跟侯爷的感情没有生变,不是处于一个怨妇的心理去结束自己以及孩子的生命,她觉的她的爱情与姻缘不应该继续在侯府那样一个不可调和的地方,甚至也不愿意顾昀去面对,她的夫君不可避免的要去面对权利与斗争,这些斗争超过了她的想象,也超过了他们的感情所能承受的重量。 感情不是没有生变,是在走向一条生变的路上,侯爷不可能为了她放弃眼前,她也不太想当作什么也没有的离开或是妥协,况且她并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割断了亲情,割断了前半生,她进京进侯府的时候的确是抱着一去不返的念头,要么一生,要么夭折。 谢景翕挺能理解她的这种选择,因为她当年也是这样选的,只不过她没有自尽的绝决,她跟顾恒也没有侯爷与嵇氏的那份厚重,有的只是不堪面对与忍受的变故。 她决定自尽的时候都十分平静,字里行间没有抱怨也没有犹豫,她就是向着自己既定的那个结局而去,且不打算给侯爷留下任何关于她的一切,包括顾昀。不过最后的关头,嵇氏还是给顾昀留了半条生路,她大概也是赌一次天命,顾昀要是能活下来,他就能在侯府继续生存,活不下来就注定被她带走。 听上去是疯狂了点,也自私了点,但谢景翕很能理解她,如果当年她跟顾恒有自己的孩子,她一样不会把他留在侯府那样个地方,后来事实证明,顾昀并不能融进侯府的生活,这些无关于身体的病痛以及心里的隔阂,他跟嵇氏太像了,骨子里天生就不属于那样个地方。 这些尘封往事被揭开来其实无关痛痒,顾昀这二十几年想的不会少,什么样的可能他大概都想过,也自我否定过,但无一例外的,他把他承受的以及嵇氏所承受的这些都加注在了侯爷与侯府头上,恨与不恨都有个支撑点,是这个支撑点让他得以走到现在,但现在这个支撑点忽然倒塌,他一时不能承受,不是不能承受嵇氏的死亡,是不能承受这份无奈。 但好在,他现在有了另外可以支撑的信念,一碗块汤就能支撑的信念。 “好像比早上的块小了点,你怎么不夸我呢。”谢景翕喝了一口汤,“味道也好多了。” 顾昀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面块,“三块变四块,是小了,阿翕再接再厉。” “感动吧,别哭啊,眼泪掉碗里,汤可就咸了。” “感动的我都想一头扎碗里去。”更难得的是,面块熟了,“阿翕,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别煽情啊,影响食欲。”这话也是她想跟他说的,但现在的确不能再煽情,谢景翕托着腮帮子看他吃,“其实吧,我觉的没什么,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是我们插不上嘴,过去的盖棺定论,没什么好多想的,但是有一点我仍旧很吃惊,无痕居然是母亲亲手研制的毒药,我一直以为是外祖父的手笔,毕竟他是最擅长制毒解毒的。” 不光她没想到,谁也没想到,一个尚处于闺阁里的女子居然能研制出如此叫人疯狂的毒药,这么多人的生死根源,居然都是因为她当年的这番杰作,就是旁边的小阁楼里出来的杰作。 这是她在决定进京前为自己准备的,无痕,无解。 217巧之又巧 淮南的雨季比预想中要迟一些,赶在梅雨来的时候,村里的小院子已经建的七七八八,在刘家不知不觉住了两个多月,谢景翕生出了一身的懒骨头。 两口子每天除了外出走走,间或到野外踏个青,几乎就是赖在嵇氏的小院子里,腻腻歪歪的绊个小嘴,兴致来了去祸害一下厨房,由于腻歪的感天动地,还顺带如愿以偿的解决了一下生闺女的问题。 “你这次倒是不自欺欺人了,不确定是个闺女,你还不让生了是吧?” 趁着今儿太阳露了个脸,谢景翕搬了个小躺椅歪在廊檐下,顾昀在一边给她剥蜜橘,抬头看她一眼,“那倒也不至于,就是确认一下,省的我每天跟他白废口舌,这样以后跟他交流我也有的放矢,不过你现在月份还浅,这里的大夫也不知道靠不靠谱,等长大点再找人瞧瞧。” 谢景翕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蜜橘肉,“我是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看来我们是真要在淮南住几年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们原本的决定很随意,也不见得就真在淮南住的久,但这孩子一来,就只能安心等她长到一两岁才能考虑动地方,也不知道这一两年间会发生什么,京城的暂时平稳能不能熬过这一两年,毕竟圣上的身子没几年熬头了。 “说的也是啊,虽然我挺盼着她来,但她一来,她爹又要吃素了,等生完了她,坚决不生了,实在影响我跟我媳妇交流感情。” 谢景翕噗嗤笑出声,“你也不怕在你闺女面前丢人,哪就有这么严重了,裴子汐那会故意气你呢。” 顾昀填了一颗蜜橘在嘴里,皱皱眉,“我知道他故意的,但你那会情况确实不算好,忍忍我也没意见。” 谢景翕见他一颗颗的蜜橘往自己嘴里填,伸手去跟他抢,顾昀把一盘蜜橘肉都端走,“你还是别吃了,这橘子一股子洞子货味,不那么新鲜,我闺女不能吃这个。” 谢景翕气的直咬牙,“你知足吧,人家刘桐好心好意送的,这个季节能吃到这样的蜜橘已经不容易了,我不嫌,还没吃够呢。”见顾昀干脆一股脑都吃了,谢景翕差点跳起来,“顾玄尘,你现在心里就只有你闺女是吧,我不搭理你了,哼!” 顾昀真怕她跳起来揍他,赶紧的过去抱住她,将残留着浓厚的蜜橘味道的唇舌堵在她嘴上,“想吃橘子就吃我吧,原汁原味的新鲜。” 谢景翕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黏糊劲,要不是这样紧锣密鼓的腻味,小闺女也不能来的这么快。 “咱们去吃卤味吧!”谢景翕挂在他脖子上不肯下来,懒洋洋的跟他撒娇。 这一胎怀的异常省心,尤其跟安哥儿比起来,简直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但没有吐还十分的有胃口,除了懒的一脉相承,哪哪都让她舒心。 就是有一点,胃口忽然特别的重,她以前口味清淡,荤油咸辣都不怎么吃,自从怀了这一胎,就惦记着吃点浓墨重彩的东西,刘桐给他们推荐了一家卤味做的非常好的地方,地方有点远,所以一直没去成,今儿难得不下雨,她就惦记上了。 顾昀有些头疼,她不肯吃的时候他着急,吃的时候吧又吃的他提心吊胆,刘桐说了,那家的卤味偏辣,不能吃辣的还是谨慎,顾昀怕她一个从小口味清淡的主儿吃出什么好歹来,裴子汐又不在跟前,有问题都不知道找谁。 “吃可以,但那家不是说远了点么,咱不如就近找一家吃得了。” “顾玄尘,你诚心不让我吃是吧!是不是怕我吃成胖大婶,嫌弃我呢。” 真是天地良心,顾昀捏着她终于圆润些的脸蛋,“咱俩不知道谁嫌弃谁呢,我真盼你胖点,抱着多舒服啊,不是不让你吃,是怕你吃坏了,这样吧,咱去可以,但是得我先尝过才能吃,不能吃太辣太咸的,到时候可不准耍性子。” 谢景翕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我都听你的!” 顾昀很想翻个白眼,刚才不知道谁跟他急赤白脸呢。 那家饭庄在城西,离刘家是不怎么近,但比起偌大的京城,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他们以前还不是经常跑很远的路去吃各种好吃的,路上谢景翕都抑制不住的掀起车帘往外瞧,新鲜与满足感展现在在她的脸上,让身边的顾昀看了都十分暖心。 果然离了那个让人焦心的地方,一切都不一样,阿翕现在的状态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时候,嗯,怀的闺女也十分让他省心,希望这一胎能安顺些吧。 在就快到饭庄的时候,谢景翕忽然咦了一声,顾昀把她从车窗上拽了回来,“脖子不嫌累吗,瞧见什么新鲜东西了这是。” 谢景翕愣愣的看着他,“玄尘,我方才瞧见方家了。” “什么方家,整个淮南不知道多少人姓方呢,怎么瞧见熟人了?” “不,没瞧见熟人,但我忽然想起了方尚书,就是忽然啊没什么依据,但我感觉就是那个方家,有件事我没跟你说,之前方子清回乡给方尚书发丧,而方才那家门楣上还挂着白幡。” 她就是忽然灵光一闪罢了,是真没什么依据,毕竟她不知道方家祖籍在哪,但要说直觉也行,她就是那一瞬间感觉很强烈。 顾昀蹙眉,“就真是他,这也没什么啊,怎么,你还想上门瞧瞧啊,咱俩现在至于闲到这个地步么?” “我一时半会不太好跟你解释,你就当我瞎猜的吧,但你不觉得太巧了点么,邹灵的母家,也就是曾家,祖籍在淮南,邹灵这时候又偏巧在淮南住下了,住的地儿还那么巧的就在外祖父家旁边,而方家祖籍居然也是在淮南,难道是这个地方格外的人杰地灵么,还是说就这么有缘呢?” 关键是方尚书死的这个时候太巧了点,还有方子清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沧州,去京城的路就非得走沧州坐船么? 但要真说方子清跟什么事有牵扯,谢景翕也不怎么能相信,一来他一向那么不咸不淡的,官场的事也不上心,二来方家已经倒了,迁回祖籍也兴不起什么大波浪,连方尚书过世都没几个人知道,更多的,应该是对方子清这人的信任,他身上没有什么野心,谢景翕对这份直觉还是有把握的。 “走吧,咱先去吃东西,不是说好的么,有什么事都慢慢想,天大的事都以身为先。” 有些事顾昀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不提不代表不想,只是觉的俩人现在难得清静的过几天舒心日子,不怎么想让她再惦记这些事,可有些事不是他能挡得住的,毕竟他们是缴入那场漩涡难以脱身的人,他只能尽量的护着她少受伤害。 谢景翕知道他们之间的这点默契,并不多说,跟着他进了那家饭庄,照例要了一间靠窗的二层小隔间,只不过坐下后才发现,他们坐的地方能清楚的瞧见方家的大门。 店家难得见长的这么周正又讲究的人,所以对他俩十分热情,“两位想吃点什么,咱们店里的卤味与各类的面最是特色,要不要来点尝尝?” 顾昀也没瞧菜单,直接道:“有什么特色都来点吧,就是卤味不要太辣,适量便好。” “唉唉我醒的,我们店里有专门给女客准备的口味,口味适中包二位满意,尤其是第一次到咱们店里来的,我们还准备了特色的小礼包,二位可以带回去给亲友尝尝。” 谢景翕被他说起了兴致,“你们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你就这么肯定我们是头回来你们这吃饭么?” “会做生意不敢当,但您二位一看就是大地界来的贵人,听口音是京城人士吧,甭管吃没吃过咱们的东西,带点回去都是使得的,不是我吹啊,就是在京城,也不见得能吃到咱们店里这么正的卤味。” 顾昀笑起来,“这话说的可有点大啊,您这东西还没瞧见呢,好不好也得吃过了才作数吧。” 那店小二不服气了,“这么说吧,您要是吃的不满意,咱不收银子,就敢这么自信,来来,二位瞧见那边那家了吧?”他指了指外面,正冲方家的那个方向,“做过尚书的大人物,致仕后回家养老,几乎每天都得来我们店坐坐,他亲口说的,说去了京城这么多年,就没吃过一家比我们店好吃的卤味。” 谢景翕心里一怔,面上漫不经心的问道:“尚书?咱们这还有这样的大人物呢,那您这里可真算是开了脸了。” “可不是,那阵子我们这生意好着呢,不过啊就是世事无常,方老爷子前段时间去了,怪可惜的,年岁也不大,前一天还跟我们这吃了半只酱鸭呢,不见有病有灾的,说没就没了,听着叫人唏嘘,且人家办事也低调,丧事办的清减不说,还给周边的穷苦人家散财了呢!” 谢景翕跟顾昀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 218我赌爱情 卤味意料之外的好吃,谢景翕吃的脑满肠肥,短时间内腾不出脑子想事情,进门的时候肚子还看不出来,出去的时候被顾昀正八景的扶着,愣是扶出了五六个月的架势,店家小二直愣愣的瞅着她的肚子,心说原来是个有孕的妇人啊,有孕还吃这么辣,一定是个闺女吧。 顾昀扶她上车,“这下都不用找靠谱的大夫瞧了,一准是个闺女,你吃的时候我都替你捏一把汗。” “酸儿辣女啊,你迷不迷信啊,我怀安哥儿的时候,你见我吃过一口酸的么,没准再生个小子呢。” 顾昀哼笑一声,“那不能,这胎我有预感,一准是个闺女,还得是个厉害的小闺女。” “你就美吧,早晚有你头疼的时候。” “只要是闺女,头疼我也乐意,就没有我搞不定的人。” “得瑟。”谢景翕白了他一眼,又掀起帘子瞧了瞧外面,“我在想那个店小二说的话,我觉的方家很有问题,但又说不出问题在哪,方尚书死的太蹊跷了,又蹊跷又巧合,就不能不多想。” “我倒是觉的方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应该是方子清。”顾昀看谢景翕忽然盯着他,笑了,“怎么,想反驳我啊,想说方子清不是那样人是吧,就知道你们女人都是看脸的,长的老实就真老实么,物极必反,那么个云淡风轻的人,硬耗在官场是为了什么,耗着就耗着了,还偏偏一副我要与世隔绝的姿态,哪里正常了。” 谢景翕捂着肚子笑起来,“顾玄尘,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大怨念呢,早憋着了吧,以前跟我表现的多大度啊,心里敢情这么计较呢,你说我看脸,那当初怎么没叫你这张不怎么老实的脸给吓住呢。” “吃那么多还笑,笑岔气别喊难受啊,我有怨念那是我在意你,说的好像你没有似的,你说新婚头一晚,我媳妇就端着别的男人送的书看的废寝忘食,我要不在意,你还跟我作甚?” 顾昀不管说正理还是歪理,总能说的别人心服口服,谢景翕想起他俩刚成亲那会,自己是干了不少蠢事,顾昀能忍这么久,也是真在意她,谢景翕看他,“你那会就瞧出来了啊,不是,你这人眼太毒了,真的,我怎么那么后怕啊,你说那会你要是一念之差,会不会把我侵猪笼啊?” 顾昀笑的意味深长,谢景翕莫名其妙的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其实吧,我跟他也不熟,统共就见了一两次,就觉的怪对不住他,就一本书而已,真没什么了,后来觉的他撑着一个家不容易,但因为有方晚晴的事,我始终跟他没什么话好说。” “我可什么也没问啊。”顾昀笑看她,“不过坦白的挺好。” 谢景翕咬牙切齿。 带回家的卤味都给了刘桐,谢景翕再次进了嵇氏的那个小木楼,这段时间她闲了就会过来看看,嵇氏的很多书籍笔记都很有意思,她翻看的很仔细,什么目的不言而喻,虽然知道无痕无解,但她还是想看看。 嵇氏是个这方面的天才,跟嵇老头一脉相承的痴迷,研制过的药不计其数,整个二层就是她的小药库,谢景翕大致看了看那些小药瓶,除了一些泡制的虫子以外,有毒的药都没有了,应该是嵇老头后来做过了清理,不过光看她做过的这些笔记,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 就不用别的,单是把这些笔记流传出去,说不定也能被有心人利用,而且嵇氏的乐趣跟嵇老头不一样,嵇老头研制毒药的时候,很喜欢配置解药,讲究个一物克一物,但嵇氏就很随性,她认为有解的毒就不算毒,跟她的性子一样热烈且不留后路,要么存在的独一无二,要么就干脆不存在。 所以无痕的存在就很解释的通了,嵇老头耗费一生都没能研制出它的解药,可见她对自己的绝决,她制造无痕的时候就给了它最好的设定与诠释,一口无痕,抹去一生旧梦。 只是她可能没想到这药后来成了许多人的恶梦,会这样被人利用,对嵇氏的重新认知,让谢景翕推翻了之前的许多推论与设想,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这药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无痕到了神秘组织手上,才发生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可这件事的根由在哪,嵇氏当年能接触到的局内人,大概也就只有侯爷,也就是说侯爷很有可能知道甚至参与过什么,嵇氏在笔记里不怎么提及侯爷跟他的政治与家族斗争,但偶尔一些只言片语里,似乎是说到过侯爷很忙。 能忙什么呢,一个侯府的权利斗争,不至于日理万机吧,回想那个阶段,除了侯府的权力交接,宫里的大权争夺也正是白热化阶段,要做安奉候府的掌家,置身事外没那么容易,那必然就得站队,不光站了队,很有可能还积极参与谋划,这才附和一个年轻侯爷的本能,才能换来安奉候府这几十年的安顺。 当年的侯爷跟今上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侯爷有什么可取的,一个老牌家族的威望与支持,安奉候府的人脉,还有,嵇氏的毒。 推想到这里,谢景翕茅塞顿开,很多事一通百顺,也许侯爷跟嵇氏的相遇不是场美丽的意外,但他们之间却很意外的产生了真挚的感情,感情让嵇氏变的热烈,变的无所顾忌,变的毫无保留,她亲手制的毒不介意跟侯爷分享,但可能会介意侯爷利用它们做她不喜欢的权力斗争,这些让他们的感情不再纯粹美好的斗争。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无痕流传出去就可以解释,而神秘组织的由来与目的,就变的显而易见。 但方子清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她认为方子清并不像是顾青或是邹氏那样的存在,他的存在没什么目的性,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置身事外。 “想什么这么出神。” 顾昀从楼梯走上来她都没听见,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都黑了,她合上眼前的小本子,“在想母亲呢,每次看她的笔记,我都会有新的认知。” 顾昀牵着她下楼,“刘桐为了感谢咱们带的卤味,送了好多菜过来,去尝尝看。” “你怎么一点不好奇啊,不问问我都想了什么。” “那你说说吧,反正现在你比我更像她亲生的,对她的重新认知都是从你那听来的。” 谢景翕笑,“真有你的,看上去挺不在意的,想的比谁都多,早就想我前面了吧,你说说你这人吧,我但凡要是脑子缺根弦,不定怎么被你骗呢,想到什么都不告我,就知道自己心里琢磨,你说你不告我,我还得自己想,你这是疼我呢还是不疼我呢。” “疼你呢,真疼,就盼着你傻点,那小脑瓜子就不待停的,我哪里骗得了你,早让你琢磨透了。”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谢景翕看着渐升起来的小月牙,“那么多事怎么都让咱俩赶上了呢,想不通的时候总想,想通了吧又觉的干嘛呢,都是吃饱了撑的,消停点不成么。” “人要都像你这么知足常乐还好了,尽人事听天命,走吧,吃饭去。” 顾昀也是个听天命的人么,恐怕不是吧。 “咱们的小院子建差不多了吧,我忽然想搬过去了,这时候天不冷,住小茅草屋里也使得,你说呢。” “我就是个妇唱夫随的命,你想去我就跟着,不过邹灵还住那,你去了可别拿她说事。” “你还总拿沈涣之说事呢,我说什么了吗,都是乐趣,你认真了可就透着心虚了啊。” “我怎么那么想拧你的嘴呢。”顾昀戳了她脸颊一下,“邹灵没你想的那么单纯,跟她在一块的时候注意着点。” “我没把她想的多单纯,但是她这个姑娘又挺有意思,不像邹氏那样藏的深沉,她不怕行事刻意被咱们瞧出来,或者明知道咱们大概是看出点什么来了,却仍旧跟咱们该干嘛干嘛,一点不做作,这点我就挺喜欢她的,唉,我说,我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跟人家有过什么似的,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单纯的,跟她单独说过话么?” 顾昀尴尬的咳嗽两声,谢景翕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有过什么,“你行啊顾玄尘,跟我藏着多少事呢,是不是上次在骤得园,你私下跟她接触过了,说说让我解解闷嘛。” 顾昀瞪她两眼,“诚心气我吧你,是,人家姑娘跟我表明心迹了,说非我不嫁,我就说啊,我都这把岁数了,家里那个就够我熬一辈子了,实在熬不起她这种年纪的小姑娘,谁知道她还较上劲了。” 谢景翕噗哧一笑,“咱俩打个赌吧,你说邹灵她有没有可能因为你,放弃一些原则上的任务呢,爱情与生命,通常都是她这个年纪的人最热衷做的抉择,我赌,爱情。” 顾昀看着她忽然沉默,赌什么都不怎么令人愉快呢。 219山野密林 小院子建的比想象中要漂亮,根据谢景翕与顾昀的要求,檐廊具是用竹板搭建,沿台上留出了足够休憩与活动的空间,院子里搭建了葡萄架,跟侯府那个差不多,过两个月就能坐在葡萄架下吃葡萄了,另外围墙边还种了几排细竹,花圃里塞满了花草,最重要的一点,院子把原来外祖母搭建的那个小院子也圈在里面,谢景翕预备着把那一片全部种上草药。 院子漂亮是挺漂亮,就是能下脚的地方不多,几乎种满了谢景翕各种想要的花草,顾昀进来的时候直笑,“媳妇,咱幸亏没挖个水塘养鱼,不然估计得游过去。” 谢景翕很是满意,“这有什么,弄个大缸过来照样养,我看这样挺好的,多热闹,其实也就现在看着热闹,冬天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姑娘姑娘!你瞧着点路啊,小九不知道跑哪去了,仔细别让它冲撞了。” 还没瞧见人影的,明玉就开始嚷嚷,她提前一个月住过来打扫布置屋子,院子布置的这么漂亮,有她很大的功劳,只是这小九是个什么玩意? 顾昀拿眼睛扫视了一圈,在葡萄架底下瞧见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目测块头不算小,哆哆嗦嗦的不露脸,瞧不出是个什么玩意来。 谢景翕顺着顾昀的视线看过去,面上直乐,“明玉,你上哪弄了那么个小家伙来,猫啊狗啊还是兔子啊,那胆子跟顾三思有一拼啊。” 明玉跑过去,把那一坨瑟瑟发抖的家伙举起来,献宝似的给她家姑娘看,“姑娘快看,是不是跟八块很像,我特意弄来给您解闷的!” 谢景翕跟顾昀俩人四只眼,一言难尽的盯着那陀玩意,从外形上看,肥的跟谢八块有一拼,只不过它通身的黑毛,看上去比谢八块显瘦,一双琉璃眼珠子很漂亮,比谢八块那种小杂毛上档次的多,其实没什么毛病,就是这神情,太怂。 像谢八块那种十分不金贵的小杂毛,活成谢八爷全靠一身的气势,它老人家往哪一蹲,每根毛都在彰显着,我就是王者的气质,目空一切,鄙睨万物,哪怕面对的是只老虎,人家也是镇定自若,但小九就跟它截然相反,怂的眼皮子都不敢抬,白瞎了一双漂亮的猫眼,总而言之一句话,什么人找什么东西,跟明玉在一块,很搭。 谢景翕不怎么厚道的笑了起来,“所以说你给它起名叫小九?” “是啊,顺着八块往下排,九块太难听了,就干脆叫小九,姑娘你别看它肥,但是年岁很小,能多跟咱几年,小九跟咱们也算是有缘分,它自己跑来咱家院子的,我看它长的挺好看的,就留下了,就是晚上出来要小心点,很容易踩着它。” 可不得小心点么,这么一坨黑乎乎的玩意,别的猫有猫眼能分辨,谢小九恨不能把眼睛都闭上,踩死了都不冤。 顾昀把谢小九抱过来,扒拉着它的毛跟爪子,“抱回来有仔细检查过么,黑毛里头藏了不干净的小虫子不容易被发现,往后每天要给它洗毛,阿翕,你少抱着它玩,不熟的小玩意,被它抓伤就不好了。” 顾昀这样小心也没错,毕竟是野猫,不知道什么来路,明玉道:“姑爷您放心,我都小心着呢,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爪子也每天修剪,隔壁邹灵姑娘也帮着瞧过了,说没什么毛病。” 谢景翕问她:“邹灵经常来帮忙吧,今儿咱搬过来,请她过来吃顿饭把,总麻烦人家也不好。”她看向顾昀怀里的谢小九,已经快要抖若筛糠,“你快赶紧放下它吧,八块见了你都服气,谢小九这么怂,别把它吓死了。” 顾昀笑笑随手一抛,谢小九哆哆嗦嗦的都要站不稳了,缩着脖子藏在花草丛里,再也不敢出来。 “邹灵姑娘的确是常来帮忙,家里的吃食几乎都是她送的,这些花花草草好多都是她帮我挑的,人很好呢。” 谢景翕要笑不笑的看了顾昀一眼,“那成吧,去请她过来一起吃饭。” 顾昀过来捏她的脸,“就没见过你这么大度的。” “那怎么着,总不能装作不认识吧,甭管人家揣着什么心思,至少表面上对咱们很不错,斤斤计较的,倒显的咱们小气,都到这会了,该来的也挡不住,何苦再那样小心翼翼的。” 邹灵是个闲的随叫随到的姑娘,大概常过来跟明玉玩闹,熟门熟路的跑进来,进来就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神奇的是,谢小九居然哆哆嗦嗦的从花草堆里出来,向着她的方向走过去,虽然有些犹豫,但是真的很听话,邹灵一只手把它托起来,在空中旋转了两圈,然后向上抛了一下接住,谢小九全程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还很给面子的睁开了眼。 “小九得减肥了,太肥了,我一只手拎着都费劲。”邹灵抱着它过来,“顾夫人你可来了,再不来好景色可都要错过了。” 谢景翕笑笑,“看你很会跟它交流,它怎么那么听你话呢?” “这样的小家伙小菜一碟,大家伙我都能搞得定,也没什么,我从小在山上野大的,很容易跟它们亲近,比跟人玩好多了。” 挺难得一姑娘,看着就叫人羡慕的那种,谢景翕问她,“你方才说错过什么好景色,这片估计早让你混熟了吧,哪里好玩跟我说说,我也去瞧瞧。” 一说这个,邹灵就开了话题,“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住这么久吗,后面茶山那块,有一个没什么人去的小林子,好玩着呢,里头清静,还有片挺大的小水沟,不知是哪座山头上留下来的泉水,甘甜爽口,关键是没什么人进去,天热的时候里面舒服着呢。” “没什么人进去,是路不好走,还是里头有吓人的东西啊?” 邹灵嘿嘿一笑,“就知道您谨慎,其实无它,一来大家说那块水土不好,种什么都不灵,所以时间长了就无人问津,草木生的就野了点,没有进去的路,反正我不在乎有没有路,就好奇进去瞧了瞧,没想到别有洞天,还挺美的,大家伙我没发现,说实话还挺失望,但好在有鱼有虾,水蛇泥鳅都有,我昨儿刚去逮的,今儿拿来让明玉做了吃,明玉做的特别好吃。” 一个会玩一个会吃,俩人难怪能玩到一块,估计都玩野了。 “听上去还挺不错的,改天我也去瞧瞧。” “是吧邹灵,我就说我们家姑娘会去吧。”明玉闻声过来,兴奋的不得了,“姑娘我跟你说,真挺好玩的,那还有一大片野花,可漂亮了,本来想挖点回来,这不就等着你去了给你个惊喜,完了咱们再弄回来。” 一听明玉就没少跟着去,这丫头从小放养,去了京城这几年,早把她憋坏了,这下可算是撒开了欢。 “你还真想去啊?”晚上要休息的时候,顾昀问她,“听着怪玄乎的,我不跟着吧不放心,跟着吧又怕你们别扭。” “那你就远远的跟着好了,其实我想跟你去,等下次吧,咱俩单独去,乡野里头,没那么多事的,一看你就是京城长大的公子哥,去个小树林都提心吊胆,我现在肚子还小,趁机多玩玩,等肚子大了就得在家收着了。” 顾昀见她怪可怜的,不忍心拘着她,既然都住到这里了,不如就玩的痛快点,“那成吧,我后头跟着你们去,不过有一点啊,那俩丫头都疯着呢,你可别兴头上跟着她们下水摸鱼,沾水也不行,那种水沟里的石头早都打磨的滑脚,趁早离远点。” 谢景翕笑起来,“我知道了顾嬷嬷!” 顾大爷成了顾嬷嬷,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家媳妇,挑了个晴好的天,几个人进了那片小林子,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走,毕竟有邹灵明玉前赴在先,早就压出了一条可以视为路的那么条小道,周围藤蔓荆棘不少,邹灵走在前头都替他们处理了,顾昀错开两步跟在后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主要的那根心弦都放在前面媳妇身上。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视野才渐渐开阔起来,果如邹灵所言,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远远地已经能隐约瞧见不知名的野花,还有泉水流过的声音,清泉山野,连呼吸都透着清爽,果然是个难得一觅的好地方。 明玉领着她去看了那片可以称之为惊喜的野花群,绯的白的杂乱在一起,甚至还有艳红的曼陀罗,谢景翕眼尖的瞧见几株罂粟花,想着挪几颗回去种在院子里,偶尔能入药。 最为惊喜的应该是那泉小水沟,不能叫小水沟,是一泉不能一眼看到边的大水沟,还有几处低矮的小瀑布,泉水清澈的超乎想像,底下的鱼清晰可见。 那俩疯丫头早就脱了鞋袜下水去了,顾昀没有靠前,仰躺在花草丛里看着她,谢景翕谨遵顾嬷嬷叮嘱,忍着不靠近水边,只是沿着水边慢慢走,冷不丁瞧见一处茂密的芦苇丛旁边,停了一尾大肥鱼。 谢景翕惊喜的独自靠过去。 220一言难尽 山野里回荡着清泉的美妙以及两个疯丫头的笑声,俩人进去没一会就成了落汤鸡,鱼抓了几条,扔筐里没人管,差不多又都跑了,不过并没有人在意,邹灵会抓,一会照样再装满了筐。 谢景翕过来的这个地方处在下游,水没那么清浅,周围有苇草跟几株野莲,那尾大鱼跟上了年纪的猫似的,半隐身在植物根系间一动不动,思考鱼生一样深沉,而且是真的很大,谢景翕倒也不曾惦记着非要把它抓回去炖一锅肥鱼宴,但也确实动了想要抓它的心思。 她想让顾昀下水玩玩,放松一下,好吧,她主要是不想他一个人在边上看着,想俩人在一块,省的他总提心吊胆,她也放不开。 “顾玄尘!会抓鱼吗,快,我请你吃鱼。” 俩人尚在能听见的距离,顾昀听见她唤他,露了个笑,噌的从地上起来,后背还沾了几颗小杂草,请他吃鱼,媳妇可真疼他,就是得他自己动手抓,这逻辑听上去,真是一点毛病没有。 谢景翕看他往这边走,贤良淑德的站在水边等着,说不沾水就不沾水,就是直勾勾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跟才断了奶的娃娃似的,顾昀哑然失笑,只是笑着笑着,瞳孔猛然紧缩,原本闲适的步子陡然加快。 谢景翕后知后觉的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袭来,不远处嬉水笑闹的声音无限放大,她没有回头,顾昀甚至都没有开口提醒她回头,因为他正拼了命的朝她跑过来,他怕她受惊,让她放心的在原地等他。 顾昀不开口的确是怕她慌乱下受到惊吓,她一慌,他就得跟着慌,但这个距离有些鸡肋,顾昀在不能保证三步之内到她身边的前提下,飞速的将手里的一株花扔了出去,这一扔用了内劲,柔嫩的花枝也成了可以穿透皮肉的利器,然后谢景翕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吼声。 就这点功夫,顾昀伸手将她捞了过来,带着她急速的后退,谢景翕终于看到了她身后的家伙,是只块头不算小的豹子,就是这会颈侧插了一支艳红的花,显得十分突兀搞笑,那是顾昀准备送她的花,真热烈。 现在的注意力不是放在此时为什么会忽然出现一只豹子身上,而是这豹子眼下被顾昀激怒,正开始发狂,除非顾昀立时带着她上树,否则很难避开,顾昀手里没了趁手的家伙,对上了肯定要吃亏。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是邹灵,她跑过来试图接近并控制发狂的豹子,但效果十分有限,那豹子被她的口哨短暂吸引,可身上要吃人的那股劲还没能卸下去,有点吃了疯药不受控制的意思。 顾昀又趁着这个间隙,带着她后退数丈,他现在只想顾着怀里的这位,其他的不想考虑,邹灵靠近豹子的时候,他只是谨慎的防备的盯着她,好像怕她下一刻就会化身豹子扑过来似的。 邹灵真的是胆子大,谢景翕那一刻只剩了这个念头,这姑娘居然一步步的靠近发狂的豹子,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在跟豹子交流,反正没人听得懂,不过豹子大概是也没怎么听懂,不怎么搭理她,却也没有伤害她。 邹灵忽然发动,一个跟头翻上豹子的后背,双腿紧紧夹住它的脖子,驯马似的控制豹子的狂躁,豹子嘶声裂肺的仰天狂叫,好几次都差点把邹灵给甩出去,但那丫头跟狗皮膏药似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牢牢抓住它的脖子,愣是没掉下去,那场面实在震撼,要不是现在生死关头,谢景翕很想给她叫一声好。 吃疯药也有个药效时限,折腾了好一会,那豹子的喊声渐渐弱了下去,不知是药效过了还是折腾累了,逐渐臣服于后背上的那个小姑娘,邹灵慢慢松开它的脖子,趴在它身上,手一遍遍的抚摸着它的脑袋,嘴里仍旧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奇迹般的治愈了一头狂躁的成年豹子。 它是不是发情期遇上了漂亮的小姑娘,甘愿被人训啊,谢景翕差点脱口而出,但瞧顾昀那个脸色,还是把话吞了回去,顾大爷那张脸这会冷的吓人,在确定那豹子不会再次发狂从后面袭击过来的时候,直接打横抱她起来,往林子外面走去。 已经吓傻了的明玉,后知后觉的跟着他们跑回去,连框里的鱼也顾不上了,边跑还边想,真是可惜,那么多鱼呢。 他们走了好一会,邹灵才从豹子身上滑下来,豹子累,人更累,豹子趴在地上喘粗气,她倚在豹子身上直翻白眼。 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毛,嘴里自言自语,“小野猫,你说我是不是傻。” 小野猫是她临时给它起的名,大概是太过损伤一只成年豹子的威名,人家趴地上眼皮子都没抬,拒绝承认。 “唉,你是打哪冒出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呢,是不是我长太丑了,你不愿出来瞧我啊,你刚藏水边上是想吃鱼还是吃人啊,吃鱼可以,吃人就不对了,我知道这片没什么可吃的,你肚子饿了吧,将就吃几条鱼吧,知道你不爱吃,这不是没别的东西了么,实在不成我给你抓条水蛇,但是以后不准往人身上扑啊。” 邹灵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把方才遗落的鱼筐拿过来,把里头仅剩的几条小鱼扔给小野猫,小野猫二话不说就给吞了,邹灵一乐,“你不挑食啊,真乖。” 邹灵再次走到水边,准备多给它抓几条,她的目光放在之前谢景翕瞧见的那条大鱼身上,这老人家还真是处变不惊的,方才那么大动静都没能吓跑它,还跟那思考鱼生呢,邹灵挽了挽衣袖,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捞,那条大号老年鱼就进了鱼筐。 其实都不用眼疾手快,那鱼十分的坦然认命,仿佛在那就是等人去抓的,扑楞了几下就不动了,邹灵回到小野猫跟前,盘腿蹲在它脑袋前面,举着那条大鱼给它看,“你刚才是想吃它吧?” 小野猫终于认真的抬起头看着她,邹灵笑笑,“我就知道,别说是你,谁见了都想炖了它,但是我告你啊,它不能吃,这家伙跟你一样,人生地不熟的,它从小就是喂养在毒水里头,乍然进了干净的水里不怎么适应,所以跟那不想动,你以后见着好欺负的千万别冒然扑上去,不定是不是陷阱呢。” 邹灵从身上取了一把小匕首,当着小野猫的面,直接给那条鱼开了肚,鱼腹里流出来暗红的血,诡异的散了一地,“你要吃了它,可得遭罪了,那滋味我受过,不怎么美妙的,但你知道么,我真没打算害她,就算你不出来,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接近它的,可是大概,没人会相信吧,至少他是不信的,你瞧他看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小野猫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同情又忧伤的看着她,邹灵叹口气,仰躺在地上,“以后人家要是不想再瞧见我了,我还能厚着脸皮上门么,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没想伤害他们,真的,不想。” 一直到回了家,顾昀才把谢景翕放下来,一路都沉这个脸不说话,谢景翕不知道从哪劝起,今儿这事实在是不知道从哪下嘴,她是想说点什么,但顾昀指定不信。 “顾嬷嬷,胳膊酸不酸啊,快来让我给揉揉。” 顾昀的脸没能绷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再叫一句嬷嬷我打你啊。”但还是伸出了胳膊,“抱着两个人呢,能不酸么,赶紧的,揉好了有赏。” 谢景翕狗腿的跑过去,“您瞧好吧顾大爷,保管给您捏的舒服。” 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她十分卖力的给他揉肩捶腿,捶到半路俩人都崩不住了,笑的前仰后合的,顾昀把她拉到腿上坐好,“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又不是个昏君,还能听不进好赖话吗?” 谢景翕揽住他的脖子坐好,清了清嗓子,“其实吧,今儿这事,一大部分都是意外吧,你不准赖在我出去玩这事上,以后也不准拿这事拘着我,我真没吓着,就看你朝我跑过来的时候吧,我觉的身后是个什么玩意都不怕,就信你不会让我受伤害的。” “再说邹灵吧,且不说那豹子是提前设计的还是意外出现的,但她的确是冒险替咱们解决了,那场面你也看到了,便是你,恐怕也不能说毫无顾忌的扑上去制服它,我不是替她开脱,但我能感觉到,那丫头没有伤害我的心思,不然当初骤得园那次,早就该出事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她可能是为了某种目的或者说是任务接近我们,却一次次的放水,咱不见得会领情,但次数多了,她指定会有麻烦,将心比心,这丫头也怪不容易的。” 顾昀没有否认,但也不打算表态,他的态度很明确,就算邹灵放了水,但她也是一直抱着某种目的在接近他们,别人的命运他顾不上管,他能尽力顾着的,也就仅有眼前的一个阿翕而已。 221不得安宁 秋冬交替的时候,小院子并没有停止热闹,明玉将秋天收获的葡萄制成果子酒,满院子里都是挥之不去的葡萄香。 残枝枯叶也有它的意境,躺在檐廊底下,眯着眼看空高云淡,时间都要静止了,谢小九迷瞪着眼趴在地上,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条件反射的站起来,又要往花草丛里钻。 顾昀拿脚推了它几步,谢小九是真的怂出了意境,逃跑的时候都能如此闲庭似步,“你说它是真的胆怂呢,还是故意怂给人瞧呢,怎么怂的这么气人呢。” 谢景翕笑出声,处了几个月,谢小九倒是不躲着她了,但就是不能直面顾昀,耳朵都快赶上狗了,只要听见顾昀的脚步声,必定要躲,“你说也怪啊,你怎么就这么招人怕呢,可见气场这个东西是无处不在的,你再收敛也藏不住,能感觉到的都不由自主的往远了躲。” 顾昀一身浑然天成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养了二十多年,去是去不掉了,除了对着某人的时候会本能的放软,其它的是无福感受顾大爷春风般的温暖了。 “这话也就对了一半吧,我又不是吃人的魔,该不怕我的还是不怕我,谢小九的怂是与生俱来的,跟种族都没多大关系,它也算是半个贵族了吧,活的还不如小杂毛大气。” 顾昀趴过来对他闺女说,“大气,知道什么是大气么,就是很大的气,气魄,气场,不能怂,记住了啊,太怂的话我可不认你。” 谢景翕的肚皮猛地动了一下,直接糊在了顾昀的脸上,他闺女大概是听懂了,直接上脚大气给他爹瞧。 谢景翕险些笑岔气,“你瞧着吧,顾小鱼将来指定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天生的随你。” “随我怎么就不省心了,挺好的,要跟谢小九似的,我指定揍她。” 闺女还没生出来,名字已经定好了,顾昀推翻了他之前起的所有名,最终定名为知鱼,隐约的倒是跟知安合上了。 “快入冬了,咱们去城里添点过冬的物件吧。”谢景翕摸着肚子,“不是说冯记要开市了么,正好过去瞧瞧,咱一直也没机会谢谢人家冯冬,啊,主要把明玉也带上。” 顾昀笑,“我发现你挺爱看热闹啊,这俩人知道怎么回事么你就撮合,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你起开,别说丧气话,凭他冯冬是神是仙的,还不都得过人的日子,遇上能收拾他的人,照样栽。” 这话顾昀很是认同,比如他现在,一头栽进去都不想起来了,“那成吧,你怎么高兴怎么来,但你可得悠着点,生之前也就这么一回了,回来就好好跟家里待着。” “是是是,顾嬷……大爷。” 顾昀瞪她,“谁大爷呢?” “冯冬他大爷。” …… 这几个月顾昀没怎么拘着她,虽然小树林的事让他心有余悸,但还是经常陪她出去走走,邹灵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但还是不停地叫人送东西过来,抓了鱼虾也仍旧往这送,一来二去的,大家就不再提那天的事,最近也会偶然过来玩,顾昀并没有说什么,就只一点,不准单独跟她出去。 没了邹灵陪玩,明玉很是郁闷了一阵子,这会听说要带她上城里,高兴的差点蹦天上去,一路叽叽喳喳的不消停,她跟赵章坐外头,一路扯着赵章碎嘴,“咱们去买个锅子吧,冬天煮个汤锅,里头刷点肉啊菜的,别提多美了,还有那个卤味,一定多买些回去,我们家姑娘爱吃着呢,还有还有啊,上次你去城南买的那家糕点铺子,板栗酥真的太好吃了,咱们过冬,多囤一些好吃的,想想就美呢。” 赵章目视前方,好脾气的听她买这买那,末了来了一句,“明玉姑娘,我送你把镜子吧。” 明玉愣,“送镜子作甚,那玩意不能吃不能喝的,有一把就够了啊。” 赵章道:“明玉啊,你那把镜子还是扔了吧,估计照人不怎么清楚了,你没瞧见你第二层下巴都快出来了么,我瞅你这么喂猪似的过一个冬天,开春都能论斤论两的卖肉了。” “噗……”谢景翕在马车里笑的东倒西歪,连顾昀都没憋住,“这么一瞧,你的决定是对的,再不给这丫头找点事做,真就一辈子傻到底了。” 顾昀这意思是,赶紧的撮合一门亲事吧,女为悦己者容,顺带能长长脑子。 冯记之前一直在江南一带发展,虽然挺有名气,但是一直没把摊子铺的太大,这次到淮南开分家,算是往西北一带发展的开始,稳扎稳打的,证明冯冬这人很把得主。 铺子离刘家不远,顾昀做主买了不少粮食送过去,算是感谢刘家一路的照顾,谢景翕跟明玉进去的时候,冯冬正亲自张罗,生意出奇的好。 “冯东家生意兴隆啊。”谢景翕往门口一站,冯冬就认出来她是谁,年头在船上见过一面,当然最主要的是瞧见了身后的明玉,俩人站一块,他心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明玉姑娘有点怯场,要知道姑娘是打算来这,她宁愿跟着顾昀去送粮食,倒不是怕冯冬,就是有点尴尬,之前又是柳娘子又是寡妇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明玉,不认得人家冯东家了,好歹祝贺两句啊。” 明玉想装死的心被识破,硬着头皮上前,“冯公,不是,冯东家,那什么,生意兴隆啊,呃……生意兴隆。” 冯冬面上一怔,不在意的笑笑,“是明玉姑娘吧,没想到能在这边遇见你们,快进屋坐坐。” 明玉下意识的拒绝,“不……” “那就谢过冯东家了。”谢景翕扶着腰,“正好坐下歇歇脚。” 明玉没法拒绝了,扶着谢景翕往里头走,心里还纳闷,不是才从车上下来么。 相比前面的忙乱,屋里倒是收拾的干净齐整,看来冯冬是个仔细人,谢景翕头回接触他,印象很是不错。 谢景翕开口,“耽误冯东家做生意了,之前久闻大名,还承蒙您帮忙,却是一直没能说上话,才听闻冯记开到了淮南,就过来瞧瞧,顺道买些口粮过冬。” “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是盼着有人来耽误的,之前的事不过举手之劳,称不上帮忙,这会遇上了,就更不值一提,合该是朋友之间的缘分。” 三言两语就露了本性,明玉腹诽,还是那么会忽悠,一点都不真诚。 谢景翕笑了,“说的也是,不知冯东家是暂时在淮南落脚呢,还是打算常住呢?” 冯冬道:“铺子里的事我亲力亲为惯了,不习惯假手他人,每一间铺子开的时候,我通常都要坐镇一段时间,这次来淮南,打算看看这边的情势,好的话很有可能往北边或者西边发展,所以住的时间大概会长点,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过来。” 这个冯冬还真是会铺路子,来意,目的,结交人脉,几句话就说到位,关键是并不叫人觉的突兀,很实在。 顾昀说的对,明玉跟他当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怪道明玉跟我说起您的时候,赞不绝口的,这丫头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虽然被我惯的不大通人情,但也算见过几个人,唯独对您赞誉有加,您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当得叫人钦佩了。” 冯冬不动声色的看了明玉一眼,笑说,“明玉姑娘不怪我莽撞就成,多有得罪了。” 明玉敢怒不敢言,敢情他自己还知道自己莽撞啊,姑娘客气几句他还当真了,一副跟她多熟的样子,不就跟一块破木板上睡过吗,赞誉有加,呸! 谢景翕站起身来,“冯东家,我去前面布庄子里看一眼,预备着做几件小儿衣裳,明玉就先跟您这坐一会,方才大概累着了,直嫌脚疼,您忙您的,不用管她,一会我夫君回来,我们就不打搅了。” 冯冬跟着站起来,“您客气了,明玉姑娘跟我这您放心就是。” 明玉傻眼了,这哪跟哪啊,姑娘今儿是吃错药了么,但是谢景翕说的她又不能反驳拆台,于是一脸便秘的看着谢景翕离开,屁股底下坐如针毡。 谢景翕一个人出了冯记,本来也没有目的,既然说了去布庄,去瞧瞧也成,回头叫明玉给顾小鱼做几件衣裳备用。 布庄规模不大,里头的花色也有限,不过摸上手还算柔软,谢景翕便仔细的挑了几样,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预备着结账走人,她一个人抱着一堆布料,出门的时候没注意,跟一个刚进门的妇人碰撞上了,手里的布料掉了一地。 “不好意思,没撞着您吧?”那妇人还挺客套,嘴上练练道歉,还帮着谢景翕弯腰捡地上的布料。 谢景翕并没有被撞着,小心的低下身子跟她一块捡,“没事,不碍事……” 话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袭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就往一边倒,紧接着眼前一黑,再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222生死由命 明玉煎熬的坐了好几盏茶的功夫,冯冬忙里偷闲的过来跟她闲聊几句,但是她压根不想坐在这瞎耽误时间,她明明是要来逛市集的,可她现在半步路还没走,就被强行冠以脚疼的名义定在这,她实在心痒难耐,身上跟招了虱子似的难受。 姑娘这是不要她了吗,随便把她丢在一个横看竖看都不像好人的冯冬家里,卖了多少银子换了多少粮食啊,关键是姑爷去了好半天也没回来,赵章也不见人影…… 明玉越想越害怕,也顾不上脚疼了,站起来就准备跑,刚出门就跟要进来的冯冬撞上,冯冬诧异的看着她:“明玉姑娘,你……脚不疼了吗,要不要再歇一会啊?” “不,不歇了,我去瞧瞧我们家姑娘,去了好半天也该回来了,我没那么金贵的。” “哦,那也成,布庄子就在前面不远,你……” 冯冬还没说完呢,明玉一溜烟就跑了,跟屁股后面有东西追似的,冯冬愣了愣,心说年轻体力就是好啊。 明玉着急忙慌的去了前面布庄子,这会已经围了不少人,她抻着脑袋找了半天,压根没瞧见谢景翕的人影,她心里更慌了,姑娘这是走了还是真不打算要她了!明玉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进去问问再说,她推搡着围在柜台前的人,挤了半天才见着柜台后面的掌柜。 “掌柜的,您方才可瞧见一个大着肚子的夫人来过您这吗?” 那掌柜忙的不可开交,正眼都没看她,“大肚子的妇人多了去了,你瞧瞧光围着的有几个,要是不在那就不清楚了。” 目标的确太广了点,明玉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第一她们姑娘不会冒然的自己走远,除非是真的要把她卖了,呸呸呸,哪一样都不可能,明玉把脑子里的念头呸了出去,想着还是先去找顾昀。 顾昀是在刘家耽搁了些时候,回到冯记的时候明玉也刚从布庄子里挤出来,他没瞧见谢景翕的身影,不由纳闷,“你家姑娘去哪了,还在冯记么?” “姑爷,姑娘没去找您吗?她不在冯记啊,把我一人丢下后,说要去布庄子里看一眼,可我方才去找的时候并没有人啊!” 顾昀心里咯噔一下,跟赵章对视一眼,赵章二话不说就沿着街上的铺子找人,顾昀对明玉说:“你还等在冯记,一刻钟,不,半刻,我们就会回来,如果她回来了你们就一起待着别动!” 顾昀跟明玉的预感不一样,他几乎是肯定了要出事,因为他很了解她,就算要故意给明玉冯冬制造机会,她自己也不会走远,如果赵章接连几家铺子都找不见她,那就一定是出事了, 果然赵章跑遍了这一整条街上的铺子后,迅速的返回来,顾昀道:“赵章,你带几个人候在这,不要惊动太多人,我回去一趟。” 看来顾昀心里是有了方向,惊动太多人只会逼的对方藏的更深,而他回去不为别的,是为了找邹灵。 谢景翕没多久就醒了过来,迷药时效很短,但愿不会伤及顾小鱼。 她其实弯下身子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那个碰她的妇人有问题,但是已经无法避免,这药瞬间就起了作用,她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这里像是个小库房,燃着灯,对面坐了两个人,审犯人一样的架势,那姿态,就是坐等她醒来的,她刚醒来,其中一个就直接开口问:“顾夫人是有解药的吧?” 果然是为了无痕来的,谢景翕心知肚明,从邹灵出现在淮南,她就知道迟早要有这么一天,嵇老头死也要回来的地方,他们不可能放过的。而且这般连弯都不拐的直奔主题,很有可能是淮南这个地界,没有他们的大本营,他们不敢刚耽搁暴露,他们害怕顾昀找上门来,或者是在防着什么人。 谢景翕没有说话,她适时的表现出不明所以的样子,迷药刚过,她晕。 “你最好放明白些,要是配合的好,说不定还有留命的机会,还有你肚子里的,总不想一尸两命吧,别跟我们装傻,你跟顾大人是嵇老先生唯一的传人,这个时候到淮南来,总不会是赶巧的,还有,老先生的女儿跟刘家的关系我们也清楚,解药会不会传给了刘家也不一定,要是你这装傻不肯说,我们找刘家人也是一样的。” 居然威胁她,拿刘家的人威胁,谢景翕还真就不敢冒险,刘家人根本不牵扯在内,小日子过的安生,没必要跟着下水。 “我们之所以来淮南,是因为夫君他辞官归隐养病,我没精神跟你们装傻,无痕的事我知道,不过我想问一句,是谁告诉你们这毒有解的呢?” 对面的俩人互相看了一眼,谨慎的审视谢景翕,迷药过后,谢景翕也懒的装傻,表情坦然的跟他们对视,“还有,你们是什么身份我都不知道,这种单方面的强制逼问,也不怎么上道吧,我不知道是谁误导了你们,无痕根本无解,是有人利用你们还是拿你们的命开玩笑,你们分的清楚么?” 那俩人的眉头更紧了。 谢景翕想要耗时间,就得半真半假的扯皮,这些人的身份她自然知道,但得装的不知道,因为真要知道了,她估计也没有活路,无痕无解,这是真话,但想要得到的人肯定不知道,这些人身上中的毒有没有无痕的成分她也不能确定,所以得拿话炸一炸。 看他们的反映,大概是知道自己身上的毒与无痕有关的,就如同顾青那样,他们这样卖力的找解药,不光为了控制他们的人,也为了自己,一旦知道无痕无解,他们的心就会乱。 “顾夫人,莫要跟我们耍小聪明,我们的身份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并没有好处,但没有解药这种话,就不要拿出来搪塞我们了,时间容不得你耽搁,你真不开口,咱们就得想别的法子让你开口了。” 谢景翕笑笑,“别的法子?动刑么,还是干脆也给我喂一点无痕呢,说真的啊,没人想平白的丢了性命,但你们这样强人所难,我也就只能听天由命,天要亡谁,谁也拦不住。” 谢景翕干脆耍起了光棍,反正她命就在这,拿走了也没有解药,自己掂量去吧。 很显然,他们并不想弄死她,“顾夫人,不一定要死才能撬开嘴,您富贵圈里出来的,不怎么想遭罪吧?” “瞧瞧你们这逻辑,既然知道我不想遭罪,那你们说说看我为何要藏着掖着打死不说呢,说白了就一毒药,你们觉的它重要,对我又没用,我留着是能当饭吃还是当银子花,再者还有一件事你们恐怕不知道吧,你们知道嵇老先生是怎么去的么?” 那俩人再次面面相觑,眉头都要拧成了麻花,很明显的并不知情。 谢景翕轻笑,“这么跟你说吧,想要解药的人不少,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嵇老先生老当益壮的年纪,忽然就没了,你们就没查过是因为什么吗?”谢景翕看着他们,话音顿了顿,“是因为无痕。” “嵇老先生死于无痕?”他们似乎很震惊,很好,越震惊越好。 “对,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你们看,他老人家要是自己有解药,至于命也搭上么,所以我说你们大概是被利用了,再不济,我会拿两条命跟你们开玩笑么?” 其中一人一拍桌子站起来,“顾夫人!你少跟我们打哈哈,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还得在咱们这继续待着,还有,刘家的人我们也会找来,到时候你们遭罪,可就别怪我们心狠了!” 这是不打算跟她兜圈子了,谢景翕蹙眉,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朝她走来,不知道是要继续给她下药还是要绑她,她脑子飞速转着,只想着再继续说点什么拖延点时间,却听大门忽然被踹开,声音之大让所有人都愣住。 “放肆!谁叫你们擅作主张的!” 来人一身黑袍,哪哪都没露,声音是做过伪装的,一时看不出来是谁,但谢景翕觉的她可能是个女子。 “堂主!我们……” “还不快给我退下!事情搞砸了,有你们好看!” 那俩人很怕这个什么堂主的样子,被她呵斥一句,屁也不敢放,只是明显的面有不甘,明显的不服气。 俩人灰头土脸的退出去,来人站在谢景翕面前,“顾夫人多有得罪,还能走么,能走的话,跟我出来吧。” 谢景翕这会就是不能走也得跟着,咬牙站起来,腿有些不怎么听使唤,但还是亦步亦趋跟上他,一站起来,她的感觉就更为明显,此人一定是个姑娘,身高,声音,遮掩的漏洞百出,或者压根也没指望能遮掩住。 是邹灵。 “顾夫人。”她停下脚步半转了身子,“往后还是避免一个人外出,在顾大人身边,没人能对您动手脚。” “谢谢你。”谢景翕诚恳的跟她道谢,“真心的。” “先别谢我,您还没出去呢。” 223蛛丝马迹 顾昀扑了个空,邹灵并不在家中。 算是意料之内,但他还是来碰了碰运气,其实就算邹灵在,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人家那个组织也不是个能说情说理的地方,就算能,他也没那个立场跟她讲情,威逼利诱就更不好使了,阿翕在他们手里,只有他妥协的份儿。 有点无计可施但又不能不来的意思,这会他冷静下来,想想自己慌什么呢,不就一见不得光的破组织么,既然以前见不得光,以后也照样见不得,就不信他们还能只手遮天,只要没出淮南,掘地三尺也得给找出来。 顾昀没有耽搁,又返回了冯记,赵章与冯冬已经暗中开始调查了,赵章知道他们家爷就是面上镇得住,遇上夫人的事指定慌,所以他走后就开始行动,动静不能闹大,只有暗查。 而冯冬纯粹帮忙,明玉在他铺子门外没头苍蝇似的,一刻也不停的来回转,傻子也看的出来是出事了,冯冬算个热心肠,虽然淮南不是他的地盘,但也多少有些人脉,能动用的人手调动起来,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毕竟淮南不是京城,从南到北翻一遍,用不了多少时间。 “爷,人是从隔壁布庄子里丢的,我私下里跟周围的几家铺子聊了聊,还真就找到一个注意到的,具那人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夫人,当时人不是太多,他盯了几眼,但是记得并没有出来。” 没有出来?顾昀眉头一缩,没出来那就是布庄有问题了,“你确定没暴露么,再多问几个人,不排除有人误导。” 赵章点头,“问是没有问题,但我觉的吧,爷,夫人是个谨慎人,能把她悄无声息的带走,必定要下药,还得是见效极快的药,不然她一定会扔下什么线索,或者干脆惊动周围人,您想一个昏迷的孕妇,出来的时候能没有动静么,布庄子离冯记又不远,万一被瞧见那不是白忙活么,所以我觉的人没出来是比较可信的,再除非,那就是转移了。” “去悄悄的把布庄子老板给我绑来。”顾昀脸上毫无善意,“我之前听刘桐说,这家布庄子开的时间不短,祖上几代人干的小生意,不太可能是他们的藏身地,我想多半是收了好处或是受了威胁不得已为之,只要能撬开嘴就好办了,注意小心点,别惊动店里的其他人。” 不动声色的找布庄掌柜,冯冬主动站出来,“我来吧,你们见机行事。” 还真就他合适,顾昀心有感激,“冯东家,大恩不言谢。” “客气了顾爷。” 冯冬跟顾昀拱手离开,转身漫无目的的进了隔壁布庄子,布庄子的老板正忙过了一拨,头晕眼花的垂着肩头,冯冬装作好奇的打量着布庄子,他才搬来不久,还是头一回进来。 “呦,这不是隔壁冯东家么,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布庄陈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长的一般人,搁人堆里一抓一把的那种中年男人,小本生意做了一辈子,乍然见着冯记这样的东家,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冯冬笑的客套,“陈掌柜,生意不错嘛。” “嗨,上不得台面,够一家老小吃喝罢了,小本生意在您眼里还算生意么,您过来可是有甚需要的,来来来您请里屋坐,喝杯茶。” “陈掌柜莫客气,我刚搬来不久,一直没能过来跟您打个招呼,往后大家互相帮衬,少不得我要麻烦您的。”冯冬跟他进了后堂,“我对淮南总归不熟,好多事还得仰仗您呢。” 陈掌柜有些受宠若惊,“总听闻冯记的大名,没想到您倒是个和善人,别的不敢说,淮南我是最熟悉不过的了,祖上几代人都在这片,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冯冬笑笑,“那多不好意思,这样吧陈掌柜,一会咱去喝两杯聊聊,也快到饭点了,我正好跟您打听些事,就当闲聊交个朋友,您看意下如何?” “哎呦您看,这……您真是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该是我尽地主之谊才是,我真的不好意思了。” 陈掌柜激动的手没处放,冯冬过来拍拍他肩膀,“这有何使不得的,朋友嘛,吃顿饭不是很正常,大不了下回您请我得了。” 这倒也是,陈掌柜点点头,“那成,我这就去交代两句,您等我片刻啊。” 冯冬笑说,“还交代甚,我看没了你也照样转,你啊做掌柜的就得放手给手底下人来做事,不光要放手,还得要学会相信人,用人不疑嘛对不对,唉,后面有门么,咱走后门得了。” 陈掌柜感觉今天自己一定是走了狗屎运,好事全掉他头上了,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您说的对,说的对,听君一席话,走走,咱们去边喝边聊。” 陈掌柜领着冯冬往后门走,冯冬边走边注意,布庄子的确不大,穿过这个后堂就到了后街上,旁边也就一两间小库房,看上去都挺小,关个人倒是不难,但冯冬觉的可能性不大,一来他觉的顾夫人被人带走,很像是有人刻意为止,若是刻意为之,不见得就是为了关在这等顾昀找过来吧,人在这丢了,顾大人是能跟官府说的上话的人,进来搜不是难事,很容易就会找到这里。 再者他觉的这个陈掌柜不像是有这个城府的人,真有个大活人藏他这里,他不见得能这样镇定自若。 从布庄后面出去,再过一条街就有吃饭的地方,只是俩人刚出了布庄子后面的后街,就遇上了麻烦,确切的说是陈掌柜遇上了麻烦,赵章派了几个人在此等着,一看见陈掌柜就胳膊勾住他的肩膀,把他勾到跟前来,“兄弟,借一步说话啊。” “你们是何人!”冯冬一副惊恐的模样,“快放开陈掌柜,再不然我可就要报官了!” 拦路的另外一个又上来勾住冯冬的肩膀,“这位兄弟,识相的呢就别吱声,跟我们走一趟,就当是陪着你朋友了,只要他肯配合,我们问完了话就放二位出来,走吧。” 陈掌柜这会不觉得自己走狗屎运了,他觉的狗屎运走多了也是要适得其反的,这不狗屎踩多了踩出麻烦来了,还连累人家冯东家,以后这可怎么处啊,冯东家一定以为他是个招惹事的坏人,他好容易才攀上的高枝啊! 几人勾肩搭背的拐进一个小胡同里,里头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陈掌柜刚才还说大话自己对这地熟的不得了,这会就发现他真的从来没注意到过这里还有这么个屋子,心里的恐慌更甚,心说不会被人灭了口吧? “几位兄弟,大兄弟,你们带我来这是为甚,有什么话咱坐下来好好说,要不我请几位喝酒……” “少废话!”一改方才客气的威胁,这会成了真威胁,“告你啊,别跟我们打马虎眼,敢说一句假话,我立马就去烧了你的铺子!” “不不不,别啊几位,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问你可听好了,今儿有什么人找过你么,想好了再说,是给你银子了还是威胁你了,给我照实了说!” 陈掌柜吞了吞唾沫,眼神闪烁,“这个,找我的人多了,您说的……” “砰”的一脚,陈掌柜就被踹在了地上,彻底来了个狗吃屎,其中一人蹲下来问他,“我说,你是听不懂人话么,别跟我打马虎眼,再敢多说一句废话,割了你的舌头!” “饶命饶命啊,不是我不想说,是不敢说啊,他们威胁我,我要是说出去,就灭了我全家,我我……你们就饶了我吧,我也是没办法啊!” “灭了你们全家?”其中一人冷哼一声,“你家里那几条命值几个钱,说吧,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只要你肯交代,我们双倍给你,但要是不说,那就不是灭全家这样简单了。” 陈掌柜就快要崩溃了,就说意外之财不能得,得了就要倒霉,还是干那么缺德的事,都怪他一时鬼迷心窍,“我说,我说还不行么,求你们放过我们家里人吧,银子我也不要了,今儿是有个人来找我,说,说他的人就在我家大门口堵着呢,让我帮个小忙,事成后给我一百两银子,我也是没有法子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说重点!” “重点,重点是这样的,就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到我们店里来买布料,还没出门呢就晕倒了,我看她跟前没有家人跟着,就好心让她进后堂歇歇,顺便帮她请个大夫什么的,没成想刚进后堂,那个扶着她的妇人就拿刀威胁我,让我配合,只说让他们从后门走,不要跟别人说,我一想事挺简单的,就,就答应了。” “那妇人长什么样!出去后走了那个方向,把你看见的通通说出来。” 陈掌柜绞尽脑汁的回想,“长什么样,就普通妇人吧,出门只能往西边走,就一个出口,啊对了!”陈掌柜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妇人身上有香气,穿的也有些,有些艳丽,你知道往常我们布庄子里少有这样的人来,我还诧异过,看上去像是青楼一类的路数,对!就是青楼!” 224死里逃生 谢景翕跟着邹灵还没能走出院子,就被堵住了去路,拦路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 谢景翕这会才渐渐回过味来,联想到布庄子里撞她那位,隐约猜到了自己身处何处,她们的穿着打扮张扬的不似普通妇人,敢情她是被带进了青楼。 邹灵挡在她前头,冷冷的开口,“怎么,我的路你也想拦?” 那妇人轻笑一声,语调还带着特有的轻挑,“您的路自然不敢,可她的路就不能走的这样畅通了吧,就这么让她出去了,上头可没法交代啊。” “交代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自会处理,留着她才是隐患,你以为你们抓人抓的神鬼不知么,被人找上门来,就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了。” “呵呵,别怨我倚老卖老啊,您何时见过除掉隐患是把人放走的,既然留着无用,那就更不得放出去,我可不想回头直接被人端了窝。” 邹灵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杀意,“别说我没提醒你,放了她咱们都还能多活几年,你要是有这种想法,给她陪葬的时候可别后悔,还有,我没记错的话,在这里我说话还是好使的吧,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善后的事自有我,你要再敢拦着,就别怪我翻脸!” 那妇人一脸的心有不甘,“放出去也行,但总得挖了眼珠子,我们的脸都露了,您就不怕真留后患么。” 谢景翕这会是想当个瞎子聋子之类的,再多听几句机密,大概就真得被灭口了,这妇人故意拖延时间,也不知道为甚,邹灵身上的杀气她都感觉到了,很明显是想直接上手解决,看来能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去,还真是个未知数。 “着火了!着火了……” 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声,声音里夹杂着混乱惊恐,听上去火势还不小,没多大会功夫,在这里都能看到天上的烟尘,拦路的妇人脸上狰狞惊恐,她狠狠的看了邹灵一眼,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邹灵道;“还跟这耗着呢,你就不怕老窝给烧光了,我不早说了么,拦住我没用,你们抓了她来才是最大的祸患,趁着我还有点心情给你们善后,就识相点让路,不然,上面怪罪下来,你们就得兜着走了。” 那妇人咬牙切齿的离开,邹灵看了看四周,对谢景翕道:“顾夫人,我大概不能把你送出去,出了这个院子就是他们的地盘,南边有个小门,你步子得快着点,赶在被人拦下的时候跑出去,然后一直往东跑,大概就是冯记的方向,最好尽快找到顾大人,不然没法保证完全。” 邹灵给她一把钥匙,“这是后门的钥匙,记住,出去了也不要再打听这个地方,就当没来过。” 谢景翕紧紧攥着钥匙,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最关键的是,她还不一定能跑出去,因为她的腿现在还软着。 看来那妇人是打定主意要灭她的口,邹灵带着她刚出了这个院子,远远的就瞧见了几个人往这边围过来,这两个院子是个院中院,眼前的这个才是青楼真正的后院,各处都散发着脂粉气,前面的火势当真不小,已经要开始往这边蔓延,院子里不时有四处逃散的姑娘,总之各种混乱。 “别犹豫,趁乱赶紧跑。”邹灵率先一步迎上那几个人,谢景翕趁着她争取的这点时间,咬紧了牙关往小后门跑。 那小门看着不远,跑起来就如同隔了千山万水,还有不断涌过的姑娘挡住去路,怀里抱着各种金银细软,一边跑一边掉,再一边捡…… 看来那个后门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怪不得逃命都没人过去,混乱中,谢景翕谨慎的四下张望,想要确定一下有没有其他人盯着那小门,忽然间,她注意到一个眼神,那眼神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迅速避开,千钧一发的时候她顾不上多想多看,但就那么一闪的功夫,她觉的那个身影有些眼熟。 谢景翕的心怦怦直跳,开锁的手直哆嗦,别了好几下才算把钥匙对准了锁孔,总觉的耽误一瞬就会有人在后面给她一刀,且她跑出去后,门要怎么从外面关上呢,这一看就是个只能出不能进的门,万一有其他人瞧见了跟着跑出来,以她现在两条腿的作用力来看,到不了街口就得被追上。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开了门跑出去,尽量把门虚掩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往街头跑,她想着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出不出的去全看命,然而就在她跑出去大约十几步路的时候,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有些吃惊的顿住脚,腿上的酸麻一阵阵的往脑子里钻。 居然有人替她关了门! 谢景翕心神咋呼呼的混乱,许多念头在她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关门的人一定不是邹灵,那会是谁呢,是刚才看她那个姑娘么,那个姑娘她是…… 会是她么? “夫人?真的是夫人!”赵章出现在街头,冷不丁瞧见谢景翕,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夫人!是我啊,您还能走吗?” 赵章朝她跑过来,谢景翕方回过神,见到赵章她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心逐渐沉下来,“我没事赵章,这里不能久留,你们家爷呢?” “爷他,他好像进去找您去了,没事啊,我这就叫人进去通知他,您先跟我来,只要您找着了,什么事都好办了。” 顾昀为了找这家青楼耽误了些时候,在锁定是青楼后,冯冬的人脉就帮着一家家排查,毕竟不是一家两家,找起来不那么容易,等他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这里的火已经起来了,顾昀的心当时就沉了一地,他想起四方镇的那场大火,害怕他们又晚了一步,这些人实在热衷于火遁,阿翕能躲了一次,不见得能躲过两次。 顾昀在一片混乱中闯进了青楼,这火是打这楼上起来的,烧到这会房梁都要塌了,人只有往外跑的份,哪有往里钻的,一不留神就得埋里头,还是赵章稳得住,知道进后街走小门,而顾大爷那股劲上来了,就有点不管不顾,他生怕这些往外跑的人里头有阿翕的影子,他不想错过。 他一边跑一边认脸,可是一直没能瞧见阿翕的身影,他不由有些急躁,正准备从那已经被火烧了半拉的楼梯冲上去,却忽然瞧见一个妇人直接从二楼上跳了下来,身手还挺好。 顾昀为了找那个带走阿翕的妇人,可谓是把她的所有特征都印在了脑子里,这会冷不丁瞧见,那火气还能压得住么,上去就要揪她,那妇人大概是没想到,房子都要塌了还有人不要命的找她麻烦,本能的就出手挡。 不过出不出手作用不大,顾大人怒火中烧的时候,天王老子也不敢当,三两下就揪住了那妇人的脖子,“说,把人藏哪去了!” 那妇人被勒的十分销魂,但明显不怕顾昀,死鸭子嘴硬道:“她啊,早没了吧,进了我们这里那就别想……” 他就听不得那个没字,本来还残存的耐心全部告罄,手上一用力就捏断了她的脖子,顾昀把她甩在火堆里,瞬间就被火吞了。 不过这么一耽搁,火烧的更旺了,虽然街道上不少人在提着水桶灭火,但就是杯水车薪,顾昀心想,火这么短时间就能烧的这么旺,定是人为的。 此时房梁已经开始倒塌,去往后院的门已经被火围住,顾昀这会全身都火烧火燎的,但他还是打算拼着口气闯到后院看一眼,就在他提气准备跑的时候,一个油布裹着的纸团砸在他身上,顾昀迅速看往纸团飞来的方向,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顾昀皱着眉头迅速打开纸团,上书:人已逃走,请速离开,字迹很陌生,顾昀并不知道此人用意,是为了把他引开,还是阿翕真的已经跑了,但眼下容不得他再犹豫,顾昀再次深深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果断的逃了出去。 等在外头的人瞧见顾昀出来,集体松了一口气,“爷!夫人找着了,赵爷带她去了冯记,等您过去呢。” 确认她没事,顾昀的魂总算归位,“你们留几个人在这里盯着,发现什么及时汇报。”顾昀离开混乱的人群,飞速的朝着冯记跑去。 谢景翕这厢回到冯记,死里逃生一番后,屁股还没捞着坐稳当,就差点被明玉哭聋了耳朵,明玉姑娘二次三番的受到这种打击,已然不存在什么理智,当场就蹲在人家冯记门口嚎啕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掌柜的没了。 铺子里所有的人都尴尬了,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忍受着十里八乡都能被惊动的哭声,无奈的面面相觑。 冯冬闻声过来,淡定的抱着胳膊看她,寻了个能插上话的空当,“明玉姑娘,你再不进去,你们家夫人可就要走了。” “嘎……”明玉抽了口气,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你说,说什么……” “我是说,顾夫人打算把你卖了,价钱可都跟我谈好了。” “你放屁!”明玉一听这话立时就不干了,站起来揪住冯冬的衣裳就开始撒泼,“冯冬你敢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 顾昀赶过来的时候,差点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心说难道是阿翕有什么不妥,把明玉刺激疯了吗? 225劫后余生 顾昀委实没有心情观赏“夫妻”掐架,他要再不赶紧看一眼阿翕,估计也得疯了,于是顾大爷就这样直接穿过打的火热的俩人,步履匆匆的奔向后堂。 谢景翕歪在椅子上揉着脑门,本来她脑子就乱,被明玉一搅和,眼前都开始冒星星了,顾昀冲进来的时候还吓了她一跳,她愣在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顾昀,“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冯冬被揍了进来告状呢。” 顾昀俯身把她抱住,怀里有了她的温度,怦怦直跳的心才算缓下来,谢景翕被他勒的发紧,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我挺好的,就吸了点迷药,顾小鱼应该不会傻的。” “吸了点?” 顾昀松开她,各种检查有没有伤,最后撸起袖子来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在小手臂上找到一个针眼,“这叫吸了点?” “扎进去……吸了点嘛,没事的。”谢景翕把袖子放下,跟他打哈哈,“唉,你还说我,你瞧你跟火坑里才扒出来的一样,是不是冒险闯进去了?” “找你不叫冒险。”顾昀看她,“他们难为你了么?” “还好,没来得及难为我的时候,就有人把我放了,就是问我解药的事,被我含糊过去了。” “嗯,我知道,这事咱回去再细说,就别在这给冯冬添麻烦了。” 冯冬真正的麻烦有点不大好摆脱,被明玉纠缠,已经轰动了十里八乡的人来围观,他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成想吓唬过头了,把明玉姑娘吓的不怎么受控制,跟吃了药似的。 明玉整体是个柔和的姑娘,横也是窝里横,色厉内荏那种,像这种当街上演河东狮的戏码真的从未有过,她憋了一肚子的惊吓担忧,被冯冬一句卖了给彻底激发,揪着他的脖子就没撒过手,“冯冬你个王八蛋,我们姑娘才不会那么对我,就你没安好心,说,是不是打从上次你就打我主意了要卖了我啊,你想得美,我们姑娘心地善良看你是个好人,我才不会被你蒙骗,一看你就不是好人,还是个丧门星,哪次遇上你不得出事啊,都你都你都赖你!” 冯冬有点被骂懵了,心说原来人家看他是这样的啊,要是他没记错,分明是每次遇上她才有麻烦吧,不过冯东家一向大人大量,跟个姑娘计较就更不能了,再说他刚才好像是说错话了,早知道她这么不禁逗弄,打死他也不能那样说。 最关键的是,他俩就这么站门口,搭台唱戏似的,又是没安好心又是打人姑娘主意的,没事也得叫人听出点事来,于是冯冬抓住她两只手,强行从自己脖子上扒下来,“我说明玉姑娘,先冷静冷静,方才是我说错话了,你们姑娘没打算卖你呢,咱有话进屋说成吗?” “不进不进就是不进!”明玉劲还没缓过去,眼泪鼻涕的红着脸,“我们姑娘没说,那指定是你有这个心思,我跟你说啊冯冬,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心思,不然,不然我们家姑娘姑爷绕不了你!” 冯冬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他是没想到看着挺文弱一姑娘,火气上来了这么吓人,之前还一口一个冯公子呢,现在都直呼其名了,冯冬看人越围越多,打量着这么着不是办法,就地把她打晕了也不行,那就干脆…… 抗进去吧。 于是冯冬二话不说,往明玉胳膊底下一架,直接扛在了肩上,这下看戏的人群沸腾了,都嚷着冯东家够爷们,集体给冯冬叫好,说什么媳妇不能惯啊,一惯准上天啊,关键时候就得来硬的,更有些不着调的,嘴里还喊着关上门往炕上一扔就摆平了之类。 因为有这出好戏在前,冯记的生意忽然就好了起来,看戏看过了隐,掏钱买点东西也应该,再顺道打听一下冯东家跟媳妇的私房事,兴奋程度爆棚,把几个小伙计缠的头大如斗。 明玉就这么扑楞着被抗进了后堂,要是门一关,屋里没有另外看戏的俩人,真的很像是外面讨论的那么回事,若非后堂跟前面隔着一个柜台,那些看戏的能直接趴门上闹洞房。 “冯冬!你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放我下来,你要敢对我做点什么,我们姑娘姑爷不会饶你的!” 冯冬把她放下来,“呐,你家姑娘姑爷都在呢,来个痛快吧。” 谢景翕震惊之余都没忍住喷笑,心说明玉真是几辈子的胆子都用上了,居然在门口骂了那么长时间,她清清嗓子,“冯东家,真是对不住了,这丫头叫我惯坏了,估计是担心我吓坏了,还劳您费心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这样吧,改天请您去家里坐坐吃酒,您可千万别推辞。” 嘴上说是对不住,但顾夫人跟顾大爷往那一站,分明就是看热闹的架势,就差鼓个掌赞一句,冯东家你干的好。 冯冬有些哭笑不得,“那成,我不跟您客气,改天有时间一定去坐坐。” “谁不跟你客气啊!”明玉不干了,“姑娘,这什么好人吗往家里领,他要敢进门我就放狗,呸!放猫,挠不死他!” 谢景翕瞪她,“差不多得了啊,人冯东家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越说越离谱了,我这不好好的么,两次都亏了人家冯东家,道谢还来不及呢。” 顾昀道:“冯东家,大恩不言谢,我顾昀记着你的人情,有时间常去家里坐坐。” 能给明玉出气的姑娘姑爷都不向着她,明玉有点崩溃,又实在不能把冯冬给活吃了,只得有气不能撒的干瞪着他,跟受了气的谢小九似的,冯冬觉得她气的怪可爱的,被她逗笑了,“明玉姑娘消消气,改天我登门跟你赔不是,实在不成,我自备吃食去蹭饭行吗,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吃过城西的卤味,城南的板栗酥,啊还有我们这旁边的一家臭鳜鱼,好吃的很。” 谢景翕没忍住,笑歪在顾昀身上,明玉瞪着他生吞了口唾沫,生生被冯冬给说饿了,明玉姑娘吃性一上来,其他都是过眼浮云,这才想起来大半天都没吃过东西,肚子可遭了老罪了。 肚子抗议,明玉就顾不上跟冯冬计较,不用人劝,自己就往外跑,这会天已经暗沉下来,他们得快些回去了。 顾昀想着先回去,谢景翕拦住他,“既然出来了,该买的都买点吧,也不差这一会了。” 三番两次的遭灾,谢景翕已经习惯了,日子该过过,既然现在好好的,就一切照旧才行,生活的乐趣跟热度不能丢,丢了才是真正的灾难。 不过她跟顾昀没有出去,坐在马车里等着,明玉跟赵章出去负责采买,没多一会车里就塞满了,明玉包了几个热乎乎的油炸糍粑递进来,马车里瞬间就充满了让人流口水的热度跟香气。 谢景翕拿胳膊肘戳戳顾昀,“要不要尝尝,饿了吧,我知道你不爱吃,但真的很好吃,我吃你看着,多不好意思,来,尝一口。” 顾昀就着她的手,勉为其难的咬了一口,一如既往的粘腻难忍,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翕亲手喂的,居然嚼出来几分甜意,甜着甜着心就舒服了,填满了胃溢满了心。 劫后余生的吃一顿饭,吃什么都满足。 这么吃开了头,干脆停不下来了,就着在车上这会功夫,把能吃的都拿出来吃了,他俩在里头吃,明玉在外头啃鸡腿,还时不时好心的喂赵章一点,形容十分清奇的一家人。 吃着吃着谢景翕就笑开了,反正不知道为什么笑,就是单纯的想笑,她一笑就传染了一车人,整个马车都快被笑散了架,但这一路就是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的后果就是,明玉赵章灌了一肚子风,把热乎乎吃下去的东西都给灌冷了,回到家俩人就闹肚子,忙着抢茅房。 谢景翕跟顾昀沐浴过后,一起歪在床上睡不着,今天一整天的事都在大家脑子里转,谢景翕先开口问道:“你跟我说知道有人救了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遇见邹灵了?” “邹灵?”顾昀诧异,“果然是她救了你,但是我并没有遇见她。” “嗯,是邹灵,虽然她乔装过了,但我能感觉到,说起来这次的人情是欠大了,我听那意思,好像是另外有人擅作主张绑了我,但邹灵并不知情,还帮我挡了不少人,我才能趁机逃走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有麻烦,毕竟三番两次的放水,她也难说的清楚,不过,我想说的不是她。” 顾昀蹙眉,“你是说还有一个?” 谢景翕点头,“是,还有一个姑娘,我无意中瞧见的,不是熟悉的脸,但我觉得她并不陌生,她给我善后,且我怀疑,火也是她故意放的。” 火的确是人为放的,不然怎么可能烧的那么蹊跷,顾昀当时以为是他们故技重施,如此看来,很有可能暗中还有人帮他们,再有那张提醒他的字条,还有不敢露脸的作为,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想,不知道阿翕跟他想的是否一样。 谢景翕看他若有所思的眉眼,开口道:“我觉的,像是方钰。” 226家之温暖 有关方钰,俩人从未正面提及过,她离开到现在,似乎也没人想起来去找她,谢景翕没想到顾昀心硬的时候,也是挺吓人的。 方钰方玳跟了她不少时间,也都忠心,说起来也不落忍,毕竟姑娘家家的,逃出去好好的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进了青楼。 谢景翕握住顾昀的手,“我本来觉的这事不该我过问,但现在既然瞧见了,你可有甚打算么,毕竟她姐姐还跟着你,如此,不会叫人心凉么。” 顾昀表情有些寡淡,“我能由着她全须全尾的走出去,已经是默认了放过她,谁也不会有意见,至于路怎么走,便不是我能左右了。” 顾昀不左右,方钰必定要往死路上走,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要强又固执,一条道走向黑,不撞的头破血流不能算完,她这是憋着一口气叫劲呢,也算她能耐,居然还真的混进了他们内部。 “她那个性子,迟早要作出事来,你但凡左右一回,也不至于这样,我就是担心她会暴漏,毕竟再怎样,也不该由她去冒这个险。” “阿翕觉的我心硬么。”顾昀把她才洗过的头发挽到耳后,“一直以来,我只能对有限的人用心,其他的顾不上,也不想顾,我的态度很明确,是她自己转不过弯,我退一步,她会进十步,那就是纵容,她这个性子,多吃几次亏就好了,好不了的话就只能算命了。” 谢景翕叹口气,“你这样想并没有错,我就是感慨,不管怎样,她算是帮了我大忙,当时那个情况,我还是很震惊的,你知道陷进那个地方,很容易就会暴露,她要是因此出点事,我心里总归不好过。” “我进去的时候,有人给我扔了一个纸团,说你已经逃出去了,我猜应该也是她提醒的,既然她已经进去了,死活都得面对着,不过你也不用替她担心,她的能耐不差,会见机行事的,倒是这一回又给我提了醒,你身边到底得有个人跟着,就还叫方玳过来吧。” “嗯?方玳吗,那倒是挺好的,正好人多热闹,过冬嘛,一家人围在屋里才有意思。” 淮南的冬天虽比不上南边暖和,但比起京城来又好的多,没有冷的那么生硬,当然最主要的就是清闲,天十分冷的时候,窗门一关,大家围在一起煮煮锅子,打打马吊,说说笑笑的舒心,尤其方玳来了以后,家里就更热闹了。 邹灵有时候也会过来,自从上次青楼事件后,她的小院子里好长时间都没有人,也是临近年底的这一两个月才回来,只听闻那家青楼自那以后就倒了,不知道邹灵是不是经过了一场内斗,毕竟丢掉一个据点不是小事,她大概要担责任吧,但邹灵还是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她来的时候照例会带好多东西,绝不白蹭饭,绝口不提之前的事,依旧活泼开朗。 更多的时候,谢景翕就跟顾昀歪在一块,看这几个姑娘闹腾,明玉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就是偶尔冯冬过来的时候,她会顶着一张臭脸,但在吃人家带的东西的时候,又会十分的没原则。方玳比以前更稳了许多,但还是那么爽利,玩闹的时候一点不含糊。而邹灵让她感慨最多,对比一身黑袍时的冷漠肃杀,现在的她才像是活的,有时候会叫人恍惚,那天那个真是她么,毕竟谁也没瞧见她的脸,而眼前这个个性灵动的邹灵已经深入人心。 人前人后,所有人都有隐藏的那个自己,也许他们自己感触不深,但放在别人眼里的时候却很立体,也很神奇。 谢景翕的肚子越来越沉,跟她们疯闹是不可能,打牌的时候也很有限,顾昀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跟影子似的,不过鉴于顾大爷现在有了人体肉垫的功能,随时都能拿来倚靠,所以谢景翕一点意见都没有,很愿意随身携带。 这日天气晴好,趁日头暖和的时候,开了门窗透气,门一开就有客来,先是邹灵拎了几只野兔子过来,准备着在檐廊上架火烤肉吃,兔子毛还没拔干净呢,冯冬赶巧也进了门,冯东家一向大方,每次来都能把院子里的小库房填满了,大鱼大肉办年货似的,最关键的是,还带了许多零嘴小食,几个姑娘差点没乐疯了,要不是男女有别,估计得上去吧唧亲一口。 冯冬的好处在于很会做一些贴合人心的事,虽然没有多大阵仗,但就是能最大限度的让人舒服,别人不说,就单看明玉那丫头,最开始冯冬来的时候,那脸色就别提了,就算有吃的也不过缓和一时,现在就不一样了,最先跑过去拆小食的就她,过完了嘴瘾才想起来还有生气这回事,象征性的翻几个白眼,翻着翻着就会忘了。 谢景翕歪在顾昀身上直乐,小声跟他嘀咕,“你说,冯东家每次来的时候,是不是得绕着城里走一圈啊,你瞧那些吃的,东南西北一处都没落下,全是城里各家的名小吃,凑齐了也不容易啊。” 顾昀笑,“我看至少走两圈,你瞧见那蒸酥酪了没,就离着咱吃卤味的那家没多远,每天限时供应,通常不到时辰就会卖光,不提早去都抢不着,你再瞧那只烤鸭,铺子跟蒸酥酪那家一个方向,这玩意买早了不好吃,就得卡着时辰买现出锅的,也就说冯东家最后一趟跑的肯定是他家,你说是不是得再绕回去走两次。” 这么一说还真是,谢景翕都没想到还有这么细致的人,“唉你说,傻人傻福这话还真的没说错,明玉这丫头还真有些小福运,那几样吃的,哪一样不是明玉整天挂嘴上念叨的,真是怪有心的。” “你这意思,你男人当年没这么有心是吧,少不知福了,那是冯冬运气好,碰上个嘴馋的姑娘,打发点吃的就能搞定,我当年那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谢景翕锤他一把,“敢不情愿揍你。” “情愿情愿,我哪能不情愿,天南海北的给你捣鼓好东西,不情愿哪成,可不比淮南城里转两圈费心多了,你比傻人有福气。” “你可真欠打啊顾玄尘!” “姑娘姑娘,别光看啊,蒸酥酪真的很好吃呢,还有桂花糕杏仁酥,你再不来,可都叫邹灵抢没了。” 邹灵冤枉的抬起头,嘴里还嚼着卤鸡爪,“你好意思吗你,我统共就抢了两只鸡爪,还是你没顾上吃的,你让方玳跟冯东家评评理,你自个填了多少下肚了,半只烤鸭都快没了,喂猪都没有这么喂的。” 方玳跟冯冬但笑不语,就除了谢小九眼巴巴的盯着她,其他人都默认了邹灵的话,明玉一时语塞,嘿嘿一笑,“谁吃的不重要,总归是要没了,姑娘,刚才没顾上您,不好意思啊,我这就给您端过去。” 能从明玉嘴里抢食吃的也就是谢景翕了,不过现在么,连她也得等明玉吃个半饱才有份,说起来,都是冯东家惯的好。 “冯东家真是有心了。”谢景翕吃了块杏仁酥,“这家杏仁酥跟桂花糕不是一家吧,难为您顾着我们的口味跑这么远的路,今儿您就别跟着忙活了,叫明玉他们收拾午饭就得。” 吃了半天,也就谢景翕想得起来跟人冯冬道谢,冯冬来的次数多了,跟大家都熟络,有时候还帮着弄饭,一点都没有东家的架子,“您还跟我客气什么,到这来跟到家一样暖和,买点吃的帮忙做饭,再正常不过的,说谢谢就外道了。” 谢景翕就说给明玉听的,但那丫头吃的时候脑子通常不转,大概也没听出来她的画外音,鼓着腮帮子吃个没够,谢景翕心里直叹气,觉的冯冬往后,当真是道阻且长。 “冯东家这般贴心,家世又好,就没遇上个可心的姑娘么。” 说这个的时候,明玉姑娘总算动了动耳朵,虽然嘴上没停,但肯定是用心听了,谢景翕笑看她一眼,等着冯冬说话。 冯东家年纪不算小,肯定没少被人问过这个,一点都没有慌乱,笑说:“我一直天南地北的跑,从来没稳定过,什么好姑娘跟着我不得遭罪,其实也是没找着可心的,缘分这东西,说不准的。” “那倒是,不过天南海北不是问题,遇上了就别犹豫,一犹豫可就容易错过了,姑娘家家的大多脸皮薄,就是对你有心也不好意思说,您一表人才的,以往没准真错过不少呢。” “嘎嘣”一声,明玉生咬了一根鸡骨头,牙都咬抽筋了,酸的呲牙咧嘴。 方玳跟邹灵面面相觑,捂着嘴险些笑喷,邹灵道:“明玉啊,冯东家买的东西再好吃,你也不能牙都不要了,留点肉渣骨头给谢小九尝尝味也成嘛,你瞧它都眼巴巴看你多一会了,多可怜啊。” 明玉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红脸的滋味,还是那种恨不得学谢小九钻进花草从里再也不出来的羞赧,但是又不知道自己为何羞赧。 谢景翕看着慌忙跑去厨房的明玉,微笑着抚摸着肚子,此时唯一的念头便是,顾小鱼可快点出来吧,眼下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可就差你了。 227如期而至 来年三月将至的时候,海棠花冒了头,顾知鱼如期而至。 丫头从一开始就异常省心,生的也顺畅,没让她亲娘遭太多罪,于是乎顾小鱼从一出生就讨了她亲爹一个欢心,幸运的躲过了第一次被打屁股的厄运。 顾昀一边生疏的抱着他期盼已久的丫头,一边坐在床边替媳妇擦脸上未尽的汗,谢景翕想起生知安时候的生死一线,现在的情形几乎就是奢望中才会有的,有顾昀一直守着,她连疼的时候都透着心满意足。 “阿翕,咱以后不生了,生孩子的痛苦我算是见识了,再来一回,我可能会先晕了。” 顾大爷现在依旧心有余悸,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亲眼见证了她每一分每一寸的疼,尽管她很克制,但顾昀熟知她的一切感知,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是疼在了骨子里。 谢景翕脸上还泛着白,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只对着他笑,“这次还好,我能受得住,这丫头心疼我,是个会讨你欢心的主儿。”比知安有福气的多。 且这丫头还很会哭,生出来的时候哭声震天,比知安那会高了不止一点,不知是不是得了她亲爹的教诲,哭的十分大气,十分的震耳欲聋,连顾昀抱她都没给面子。 不过顾大爷吓唬人的气质还是很有用,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温暖,没多一会就让亲爹冻没了,然后奇迹的不哭了,但也没像知安那会咯咯笑,吧唧吧唧嘴,直接睡过去了。 顾昀盯着她直乐,第一次有了当爹的新奇感,但随即想起那个素未蒙面的小子,心里有有些酸,阿翕说这次的疼不算什么,可想而知上次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顾昀把顾小鱼放在谢景翕身边,谢景翕歪着脑袋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长的一点不像我,好伤心啊。” “你这会能看出她像谁?”顾昀点点她鼻尖,笑说,“刚出来的时候不都一样吗,反正我也没看出来像我,眼睛都没睁开呢,那咱俩不得抱头痛哭啊,丫头谁也不像。” “就你没心没肺的看不出来,多明显的像你,知安那会生出来就睁了眼,那眼睛就很像我。” “姑娘家像我,长的会不会太硬了点,还是像你好。”顾昀俯身吻了她一下,“累不累,要不要睡会,我陪你。” “你还是到外头睡吧,我刚出了一身汗,床褥还没换呢。” “没事,我来换,没你在身边,我睡不着。” 好在床够大,三人一起也尽够,大概是都累了,抱着心满意足的心情居然一直睡到第二天,顾小鱼先醒的,用她那嚎啕的哭声吵醒了俩人。 这丫头休息够了,开始了她折腾人的新篇章,吃喝拉撒,黏人认人,无所不用其极,果然肚子里的乖巧都是假象,生出来后才是折磨人的开始,不过将将月余,谢景翕已经开始怀念起安哥儿的省心。 但好在家里有明玉跟方玳,两个丫头轮流照看,才算是没让顾小鱼给折腾死,但之前悠闲的欢声笑语再也不见了,每天都是两个丫头愁苦的脸,以及顾小鱼特有的,折磨人的哭声。 “姑娘,小小姐她精神头怎么这么好呢,我跟方玳两个人都抗不过她,您知道么,每次对上她,都会消磨一分我将来自己养个娃娃的念头,这简直生了个祖宗啊。” 谢景翕笑,“得了吧你,人家冯东家单传,不生人家答应吗,再说了,成了亲后,生不生就由不得你了。” 说起这个,明玉的脸就能红成了猴屁股,红就红吧,还红的十分不服气,撅着个嘴哼一声,“谁爱给他生!” 冯冬上次得了谢景翕的提点,对明玉展开了更加明显的强烈的攻势,无奈他遇上个不怎么开窍的丫头,脸都红成这样了还不知道为什么红的,自以为然的见了人家就来气,孰不知那股莫名其妙的气性早就变了样子,成了口是心非的娇嗔。 但冯冬当真有耐心,明玉糊涂,他就陪着她糊涂,喜滋滋的看她自己作,就等着哪天作到了头,一举拿下。 就是有点愁坏了谢景翕这个撮合的加看戏的,有点机会就刺激明玉两句,你看话都提点到这份上,明玉姑娘还当是那她开玩笑呢。 “姑娘说什么嫁人呢,又找机会考验我呢吧,小小姐还这么小,我怎么也得等她长大嫁人啊,再说了我可是说了不要离开你的,家里家外,洗衣做饭,没了我哪成啊。” 谢景翕心里那叫一个愁啊,顾昀坐旁边就知道听热闹笑她,气的谢景翕瞪他,“笑什么笑,你就这么看我一个人忙活,真笑得出来啊你。” 顾昀清清嗓子正色道:“好好,不笑了,那什么,明玉啊,跟赵章去城里送两张帖子去,刘家一份,冯东家那里一份,丫头满两月的时候,请他们过来喝满月酒,顺便买几只乌鸡回来,其它的什么吃的你自己看着买。” 只要有吃的,让明玉干什么都成,不就送帖子么,让赵章送冯东家那里不就好了吗。 岂料谢景翕又道:“明玉,去把你做的咸肉各给两家送些去,赵章去城里有些事情要办,就辛苦你跑两家了。” 明玉:“……” 她能改变主意吗,好像不能,因为她不舍得放弃吃的,于是明玉姑娘就这么被她家姑娘姑爷合伙骗去了“狼窝”。 赵章得了他家爷的真传,坏的很有眼色,几乎不用提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先把明玉带到刘家,帮着她把东西跟帖子放下,就着急忙慌道:“明玉姑娘实在对不住,我真得赶紧走了,爷交代我的都急事,不能再耽搁了,那什么冯东家的帖子就劳你一人递过去,一会我忙完了回来带你,你就趁着这机会,甩开了腮帮子吃。” 听上去简直是个美的不能再美的美差,就她自己,甩开了腮帮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连去冯记这事都不那么勉强了。 然而,明玉没想到她失算了,冯冬不在店里,说什么出去谈生意了,店里的伙计们都忙的很,匆匆跟她打个招呼就集体跑的没影,明玉拎着一盒子咸肉不知到如何应对,就这么放下吧好像不太好,姑爷嘱咐她要亲手把帖子送给冯冬的,等吧她不情愿,白白耽误了她胡吃海塞的大好机会。 明玉站在店门口进退两难,正巧此时来了个买粮的大娘,一见了她就十分熟络,“唉,这不冯记老板娘吗,正好,刚我过来拿了一袋米,忘带银子了,这会给您送来,冯老板不在,您收下也是一样的。” “不是,我不是……”明玉赶忙推脱,却被那大娘连珠炮似的堵了回来,“嗨,我们都看的清楚呢,两口子吵架都吵的跟闹着玩似的,冯东家对你什么样,我们都看见了,你这不给冯东家送吃的来了么,可见心里还是疼自家男人的,年轻人,吵吵闹闹的都是感情,好的很好的很。” “不是,我……” “张大娘,我都说了银子不着急的,下回来一起算也成,还叫您跑一趟。”冯冬忽然回来,打断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张大娘一看他回来了,更热情了,“冯东家人就是好,我刚还跟你媳妇说呢,说你是个难得的,女人呐,嫁个好男人是福气,这媳妇,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面相,挺好挺好,不说了冯东家,我先走了,下回还过来。” “唉,您慢走。” “不是……”明玉差点没让张大娘给憋死了,“冯冬,你干嘛不解释啊,这都哪跟哪啊,这不叫人误会了吗?” 冯冬笑笑,看向她手里的食盒,“给我带什么来了,咸肉吗?” “哦,对,咸肉。”明玉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正事,她这脑子不能多用,想起这件事,另一件就忘了,“还有帖子,我们家小小姐满月,呐,都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啊。” 冯冬没接,“你去哪,一个人么,都到饭点了,正好我也没吃,叫人出去买点吃的回来,再炒个咸肉,如何?” “我,是一个人来着,赵章有事,说完了来接我,可是我……” “那就得了,你一个人出去,不怕叫人拐了么,我可没法跟你家姑娘姑爷交代,就这么定了,想吃什么买回来也是一样的。” 明玉有些懵,想想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冯冬打开咸肉盒子,横看竖看不会捯饬,问道:“明玉会做咸肉吗,我不太会做。” 明玉立时着急了,过去抢过了他手里的家伙事,“你快放那我来吧,我好容易腌的,回头给你糟蹋了。” 冯冬退到一边,看着她忙活的身影直乐,心说等顾小姐满月的时候,他就顺口跟顾夫人提了吧,家里没个主事的女人,还真怪不方便的,关键他要不提,这丫头一辈子都得糊涂着,嗯,就这么定了。 而此时摆弄咸肉的明玉还不知道,自己就快成了冯东家碗里的那块肉了,还是块刚出锅的,热腾腾嫩嘟嘟的粉蒸肉。 228访客忽来 明玉是被赵章活生生坑了一把,去冯记送帖子那天,赵章最后居然忘记去接她了。 当然,人家赵章早就想好了说辞,比如没想到忽然遇上大雨啊,比如忙糊涂忘了啊,再比如淋了雨病了,其实赵章从刘家离开的时候,就直接原路返回,回小院子里喝茶去了,当然他也没想到当天会遇上大雨,本来还想晚点去接的,这下可算有了不去接的理由,心安理得的把明玉给卖了。 赵章当日是装病,但冯冬却是实打实的病了,不为别的,就是冒雨出去给明玉买乌鸡给闹的,回来遇上了大雨,人跟鸡都淋的一塌糊涂,明玉是个实诚姑娘,虽然自觉不怎么待见冯东家,但人家为了自己生病,不照顾下不应该,于是就这么接连照顾了几天,不光照顾人,连铺子里外大小事都包了。 冯东家这场病断断续续持续了大半个月,终于赶在顾小鱼满月宴前好了,明玉这会才回过味来,小小姐满月宴都到啦,她为什么会在冯东家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呐,家里没有她,那还不得乱了套! “那什么冯冬啊,我得回去了,我家小小姐她没我不行的。” 冯冬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你是打算自己走回去吗?” 对哦,没人来接她啊! “这样吧,明儿就是顾小姐满月,反正我要过去的,就顺道带你一起回去,趁今天有空,咱去买点礼物,总不能空着手去。” 他说的好像又很有道理,可为什么是咱们…… “明玉。”冯冬把她拽到眼前来,低头看她,“往后你想回去的时候随时都能回去,想吃什么就随便吃,家里银子够使,吃不垮的,吃胖了也不要紧,等明天去见你家姑娘姑爷,我就跟他们提了,赶在年底之前,咱就把事办了吧。” 明玉脑子再次失灵了,前几句说的好像挺好的,总的来说,证明了冯冬是个好人,比赵章好多了去了,可后面的她就听不大懂了,办事,办什么事啊? “当然,你要想多玩几年也成,不着急的,订了亲你就别跟我装傻了。”冯冬看她愣头愣脑的,笑着点点她的眉心,“还没听懂呢。” 这一点不要紧,明玉顿觉天灵盖如遭雷击,没有点石成金,到点成了一只炸了毛的谢小九,噌的就要往后窜,冯冬叫她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就拉紧,这一下又把明玉拽了回来,俩人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冯冬顺势揽住她,两颗扑通扑通的心终于撞在了一起。 顾小鱼的满月宴也称不上是个满月宴,谢景翕依着上次的习惯,还依旧坐满了两个月才算,不管是娃娃还是娘,身子都养的比较好,顾昀才放心她们娘俩出门,就家里的几个人凑一桌吃顿饭罢了,只她生的这个时节好,天渐暖,院子里花开草嫩,看上去焕然一新的舒畅。 谢景翕抱着她在廊檐下晒太阳,留方玳跟赵章去忙活,赶上她今儿给面子,乐呵呵的没哭闹,两个月的时间,顾小鱼眉眼都张开不少,越长越像顾昀,还是个带着那么点谢景翕式的顾昀,反正长的挺神奇,一看就知道是俩人生的。 谢景翕跟顾昀闲聊,“你说等百日的时候,明玉是不是得大着肚子回来啊,说的一本正经的,这不离家半个多月了都不见要回来,正经的女大不中留。” 顾昀笑了,“你说你有意思没意思,大半个月前,不是你撺掇人家去的吗,卖都卖了,还指望人家冯冬干瞧不吃吗,这会又舍不得了吧,不过冯冬是个正经人,没跟咱提之前,不会怎么样的。” 谢景翕白他一眼,“是我撺掇的没错,但没你这么一狠手,那也没这效果,好嘛,送个帖子送了半个月,我都惊呆了。” “这事可不赖我啊,我那会不得替媳妇排忧解难吗,我是叫她送帖子没错,就是给他们俩一个见面的机会,半个月的事那是赵章的手笔,我可没授意啊。” 这话赵章不干了,蹲在小厨房跟前就反驳他,“爷,您有良心没有啊,哪回我不得分析扩展您的意思办事啊,再说了,还得是冯东家他狡猾,怎么赶巧就病了,还病这么久,就赶着咱们小姐满月好的,也就明玉那傻丫头回不过味来,被他摆的一道一道的。” 顾昀笑看了他媳妇一眼,“瞧见没,都是命,别纠结了,认命吧。” “认命?认什么命啊,怎么好端端的就认起命来了?” 认命二人组结伴回娘家,大包小包的往院子里拾掇,当然,拾掇的只有冯冬,明玉早就跑谢景翕跟前了,“刚你们聊什么呢?” 谢景翕笑看顾昀一眼,“没事,你家姑爷说谢小九呢,说没有明玉优待它,它也活的挺好,你看,是不又长大了。” 谢小九莫名其妙的得到关注,受宠若惊又跑了,明玉恨铁不成钢的看它一眼,“越来越出息了,见了我都跑!” 方玳从小厨房里出来,见了明玉跟见了亲人一样,“明玉丫头你可算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我都瘦了一圈。” 明玉就猜是这么个结果,“方玳姐姐,辛苦你了,我就说家里离不得我嘛,没我哪成呢,可冯冬因为我病了,我总不能扔下他不管,您说是吧姑娘,您不会怪我吧,乌鸡买了,但我都给冯冬熬汤了,不过他现在好了,我这就回来继续当我的顶梁柱。” 还记的乌鸡呢,谢景翕哭笑不得,“明玉你做的很好,人冯东家一个大男人,忙里忙外的不容易,你去替他分忧解难是应该的,姑娘我支持你,你姑爷也支持你,非常的支持,家里有方玳呢,隔壁邹灵跟前的丫头也常来帮忙,还是冯东家比较可怜。” “的确是挺可怜的,你不知道啊姑娘,铺子里可忙了,我整天脑袋都大了,让你一说,冯东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连个炒咸肉都不会,怎么没饿死呢。” 谢景翕点头,“可不是。” 方玳差点没笑出声,“那什么,明玉丫头快来帮忙,你不在家做饭,一家人都吃瘦了。” “唉唉我这就来。” 明玉一走,谢景翕十分不厚道的笑歪在顾昀身上,顾昀赶紧把顾小鱼抱过来,腾出一只手揽着她,“你悠着点笑,再把她扔了。” “你说这么个好玩的丫头,往后可就便宜冯冬了。” “咳咳……”冯冬走过来,“我正想提这事呢,不便宜我,我跟她说了,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想多玩几年都成,先把亲定了就行。” 谢景翕道:“冯冬,我就不拿你当外人了,其实一早我就觉的你俩般配,心里就惦记这事呢,既然你跟我提了,咱得把它当个正事说,明玉名义上是我的丫头,但我俩从小一起长大,都是拿她当妹妹待的,丫头没什么心眼,往后你得多费点心,既然订了亲,事就赶紧办了的好,明玉她心里指定也是愿意的,就是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什么事你得主动着来,你真由着她玩几年,她保管能给你玩到底。” 冯冬赞同,他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一点我得私下跟你交个底。”谢景翕看看小厨房那边,小声道:“嫁夫随夫,往后她跟了你,自然要以你为主,我跟顾昀并非常住在此地,估计你将来也说不准在哪,总有分开两地的时候,明玉无父无母,没了我,就只有依靠你,我希望你对她好点,别让她受委屈。” “我冯冬别的不敢保证,但这点还请二位放心,既然决定娶她,就不会叫她受委屈,往后因为生意的关系,的确可能居无定所,但我想这只是暂时的,你们将来定居在哪,我就跟明玉搬到哪儿,咱们还是一家人。” 能说出这番话,谢景翕跟顾昀都不会再说什么,对于明玉亲事的考量,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再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顾小鱼的满月宴虽然排场不大,但该有的都有,顾昀还突发奇想的给她来了个抓周,当然没什么特定的意义,就是弄几样小玩意来抓着玩,毕竟也才两个月,离抓周还早呢。 正巧大家带了些小玩意来,冯冬还买了一个玉做的小算盘,顾昀凑了几样笔墨纸砚之类的,谢景翕折了几只花草,反正都是不起眼的几样,并没有珠宝首饰,大概顾昀不大希望他闺女将来混迹在富贵圈里,里头最贵重的就是冯冬给的那块玉算盘。 就在檐廊上铺了蔺草席,席子上搭了个软垫,把顾小鱼放在上面,小玩意随意摆在离她近的位置,因为她不怎么能动,就只能眼珠子转悠,偶尔能抬个头,趴在地上伸个小手之类。 谢景翕见着她这模样,觉的怪可怜的,心说顾昀可真会折腾她,爬都爬不利索,还抓周。 顾小鱼这厢刚放地上,门外就忽然来了人,谢景翕跟顾昀对视一眼,能来的人现在都在,这会还能有谁来呢,他们俩个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同时有了某种猜测。 这时候能找到这里,敢找到这里的,大概就只有京城里的某些人了。 229京中大礼 来人并没有进门,赵章出去片刻返回,拿来的是一份大礼。 谢景翕瞅一眼那锦盒,就知道礼轻不了,心说送的可真及时,正赶上顾小鱼抓周。打开锦盒一瞧,是一颗圆球大小的夜明珠并镶嵌了东珠的金饰底座,大白天的都差点闪瞎眼。 “这礼物送的倒是贴切。”冯冬评价道,“千金明珠。” 冯东家是见惯好东西的,见着了表情也坦然,刘桐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他能开口评价的东西,所以很识眼色的没说话。 这两位皆是人情通达,该不问的都没问,但这颗大珠子一开,甭管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好东西的,都知道这玩意不是一般人能送的,不定是那哪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不是哪个人物,放眼大陈也就圣上一人送的出手,别人就算有,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送人,顾昀记得,圣上手里也就只得这么一颗,头些年东海进贡来的时候,尺寸还要大许多,朝中大臣们都为之震撼,纷纷出主意把它镶嵌在大殿的琉璃顶上,后来几次商议未定,圣上就做主把它打磨成了眼前这般大小的圆珠子,镶了个比珠子本身还耀眼底座,摆在御书房里当摆件。 顾昀见过几回,当然更大的他也见过,所以潜意识里没把它当个好东西,还一度对圣上的审美感到疑惑,眼下这珠子居然到了自己手上,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跟珠子一块送到的还有封书信,顾昀没看便收了起来,随手把那珠子摆在席子上,准备给她闺女把玩。 不过顾小鱼显然对这个跟她脑袋一般大的珠子没什么兴趣,瞅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执着的顽强的去够那块玉算盘。 谢景翕早就瞧见她对那小算盘感兴趣,小家伙趴在席子上举步维艰,但她的目标十分明确,一堆小玩意里,她一眼就瞧上了那块玉算盘,瞧见了就拼了命的想要拿,无奈胳膊腿使不上劲,她亲爹亲娘也没有打算帮她的意思,只知道瞪眼看她笑话。 顾小鱼是个有韧劲不服输的姑娘,哭闹撒娇也很有底线,像这种求人的事她不打算干,咿咿呀呀的爬起来又跌倒,扭动了半天还基本在原地没挪窝,谢景翕看的怪有意思,但就是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求而不得这种事大概不应该是成年人的专利,小娃娃也有小娃娃的求而不得,拿到手了才是自己的,得来的也有意思,她很欣慰顾小鱼天生就有这种眼色跟意识,从头到尾都没跟她哭闹。 但这个距离对她来说还是远了点,她不能自由的爬动,这就是局限,后来顾昀把珠子放她眼前,她勉强能摸一下的距离,顾小鱼往前蠕动了半天,将将能把小手把在底座上,她居然知道借力再往前进一步。 顾昀渐渐从珠子的事情转移到顾小鱼身上,他也没瞧清楚她是怎么折腾的,那珠子砰的一下就倒了地,正好把那块小算盘给撞到了檐廊下面,不过好在珠子跟算盘都好好的没碎,而始作俑者顾小鱼自己已经累趴了,瘫在地上没了力气。 大家不禁被她逗笑,本来也没指望她能抓住什么东西,就是象征性的玩乐而已,明玉正要去捡掉地上的算盘,却不想谢小九忽然跑过来,用嘴含住了玉算盘,蹬蹬噔上了檐廊,跑到了顾小鱼跟前,然后将嘴里的玉算盘仍在顾小鱼手边,顾小鱼想也没想,一把就抓住了玉算盘,心满意足的冲着谢景翕笑。 谢景翕也很意外,顾昀先她一步把丫头抱起来,试探着去拿她手里的小算盘,岂料刚一碰,顾小鱼就开始嚎啕大哭,顾昀乐了,“一看就财迷,知道挑好东西拿,鬼精鬼精的。” “女孩子精明些不吃亏。”冯冬笑说,“这孩子天生带来的贵人运,挺好的。” 是啊,谁知道最后会是谢小九帮她拿到了算盘,但谢景翕心里分明,谢小九这么个胆怂的家伙,若是没有人授意,怎么会忽然这么激灵,她抬头对着一直站在人后的邹灵了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小鱼兴奋了一整天,夜里老早就睡的香甜,她爹娘也头一次能安稳的坐下来说个悄悄话,家里没有奶娘,小家伙一直是在他们屋里睡,说实话这两个月来,俩人就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踏实觉。 顾昀歪在床上揉眉头,谢景翕倚在他身上,“咱俩都多久没能一起这么悠闲了,我看啊,往后白天就得可劲折腾你闺女,夜里还能安稳些。” “她也得由着你折腾才行,还不知道谁折腾谁呢。” “这倒也是,你家姑娘打小就有主意,不由人摆弄,不过等她再大些,就扔院子里随她折腾去,女孩子家不能太拘了性子。” 顾昀把她抱进怀里,“你跟我想的一样,天大地大去哪折腾都行,就是别进了咱们那个圈子就好。” “怎么,圣上信里说什么了?”谢景翕抬头看他,“我瞧你一整天都有心事,他不会招你回去吧?” “那倒没有,你是觉的圣上给咱这礼大了点是吧,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通常身外之物不当回事的时候,那就证明圣上必有近忧,他现在有更头疼的事,心思早不在这些物件上了,再说了,我当初给他拉拢了江右商帮这么个聚宝盆,圣上他不缺银子,别说给咱闺女个破珠子,就是往他宝座上挖块龙头都使得。”顾昀话音一顿,“不过你猜猜看,信是谁写的。” “嗯?你说信?”谢景翕眼珠子一转,“不是圣上写的,那也得是圣上口述的吧,让别人代笔也很正常啊,无非也就是执笔太监,再了不得就是内阁大臣,还能有谁啊?” “就知道你想不到。”顾昀戳戳她眉头,“是晋王代笔。” “晋……晋王!”谢景翕是发自内心的吃惊了,“他给咱送礼,让晋王代笔,你别告我他是知道你们关系好,故意敲打的啊。” 顾昀笑笑,“敲打不至于,晋王也不是个能让人敲打的人,信上没说什么,就是问候几句,一番场面上的祝贺词。” 圣上就没有平白给人送礼的事,谢景翕才不信就这么简单,圣上请动晋王代笔,要不是刻意的那就是他跟晋王目前的关系不一般,但这不一般又是从何而来呢,从不拿正眼瞧对方的兄弟俩,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好的不分彼此了,缓和的也太快了吧? “圣上是不是转性了,跟晋王又穿一条裤子了?还是说他现在没人仰仗了,又把注意打晋王头上了。” “你这样猜也不算错,晋王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圣上其实早就没那么防着他了,人老了都普遍念旧念亲,能仰仗的儿子都没了,底下的大臣们各各狼子野心,圣上他重新仰仗晋王也是情理之中,虽然不会让他搀和政事,但放在跟前排忧解难还是使得的。” 晋王倒也罢了,但圣上今儿这礼送的可颇有点敲打人的深意,也就说顾昀辞官养病,一举一动都在圣上掌控之中,圣上想要掌控关注谁,那就证明此人必还有用,想抓你回去继续卖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你顾昀心里得有数。 谢景翕就不大乐意了,谁规定的啊,还非得给你们天家操劳一辈子啊,凭什么病了还不让人安生,朝里就缺顾昀一人吗? “不是,我怎么觉的事没这么简单呢,是不是还说什么了,你可不准瞒我!” 顾昀笑看她,“怪不得丫头那么精明,就随你。”顾昀叹气,“是还有一事,信里提了一句,圣上又添了个皇子,跟咱闺女一个月份里生的,所以这礼送的也并非全无含义,但总归还没到那个份上,现在说什么都早了点。” 谢景翕这会真想跑宫门口骂街,圣上就以为谁都爱巴结他那破皇家吗,什么事都得扯的这么暧昧,一个月里生的怎么了,就是同天生的还能拜个把子吗,这明摆着是放个甜蜜的巨大的诱饵给顾昀,谁稀罕似的。 “我说圣上还这么孜孜不倦的生呐,生这么多还能一口气吹大吗,他就不怕将来他看不见的时候,这么多兄弟给他拆了窝吗,想的真是长远,我告你甭搭理他,顾小鱼往后,一步也不让她踏进京城。” “瞧你这急脾气,我当然不能把我闺女往坑里推,这不还早呢吗,虽说圣上这身子骨是悬了点,但他要生,谁还能拦着么,多生一个总归是多一个保障,万一他能多活几年呢,谁也说不准的事,连晋王眼下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咱们啊,还踏踏实实的过咱们的小日子,怎么也得等闺女能说会蹦了再打算。” 顾小鱼能说会蹦了,怎么也得一二年吧,数着日子过的时候,时间过的就特别快,越是简单悠闲,越是如白驹过隙,越不想哪天来,哪天就来的格外早,然正如顾昀所言,谁也不能预料未知,京城局势暂时的平稳,朝堂以外暂时的按兵不动,也许都在静待某个可以一触即发的时间吧。 230顾家小鱼 顾小鱼长的像顾昀这事,在过去的两年里得到了充分的认证,还不到三岁的小姑娘,往那一站,活脱脱一个小人版的顾昀,尤其那双略显狭长的眉眼,顾盼间把顾昀骨子里的那份戏谑跟邪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眼下深冬未至,小院子里尚有余温,顾小鱼追着谢小九满院子跑,枯枝残叶被打落满地,伴随着有点魔性又很天真清澈的笑声,让人有种尚处在盛夏间蝉鸣蛙叫的错觉。 “九,九九,啾啾啾……” “喵,喵喵,喵呜……” 由于顾小姑娘的爹妈过分给她解放天性,眼下就有点解放过头了的既视感,谢小九原本圆滚滚的怂蛋体质,活活让她给掰正了,逃跑的速度绝对能赶上兔子,身材都给跑瘦了,现在还学会了逃跑新技能,顺着草木直接上墙,不过上墙这种技能半年之前还十分管用,但现在却不好使了。 顾小鱼抱着小短胳膊站在墙下,仰着脑袋看它,“叶(谢)小啾(九),我素(数)山(三)个素,你不下了(来),我就不腻你了!一,山……” 果然一数到三,顾小鱼扭身就走,小孩子跟动物大概天生就能交流,谢小九跟谁都怂,就是对顾小鱼很友好,当然只是它单方面友好,顾小鱼对着它,绝对是压倒性的强势,果然她一走,谢小九就从墙上窜了下来,跑到顾小鱼跟前的时候,被她一把抱了起来。 “乖,听话的孩纸有肉次。” 谢小九这么听话不是没来由的,往常它怂归怂,但是并不听谁的话,半年前它被顾小鱼逼急了一回,开发了上墙的新技能,开始顾小鱼拿它没办法,还让明玉帮她拿杆子戳过,但谢小九死活不肯下来,于是顾小鱼就不理它了。 没人逼着的时候,谢小九心甘情愿的自己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当没事人似的粘着顾小鱼,但顾小鱼就是不肯搭理它,不肯喂它,不肯抱它,屋也不让进,见了它扭头就走,后来大概是谢小九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知道自己惹她不高兴了,便再次发挥怂蛋黏人的本质,整整磨了大半个月,一人一猫才算是重修旧好。 打从这之后,顾小鱼每次一转身,谢小九就自觉自愿的投降,简直一招百灵。 顾小鱼的爹娘此时双双坐在檐廊上,老夫老妻似的晒太阳,喝茶闲聊,谢景翕瞧着院子里的两小只,对顾昀笑说:“你闺女可把你藏着掖着的那点坏卖的干干净净,这下说你是个好人都没人信了,随的真真切切。” 顾昀不乐意了,“你这什么眼神,这能叫坏吗,这叫御人有术,再说了,我哪就不是好人了,我就不是好人,也是对着外人。” “不,我不这意思,坏在外面的不叫坏,就是那种明明瞧不出来坏,却让人觉的心有余悸,夸你呢,真的。” 顾昀放下茶盏,“不是,你哪就夸我了,谁听的出来你夸我啊,我是不得谢谢你夸我呢。” “不服气来反驳我啊。” 眼看着穷极无聊的两口子又要开始每日一斗嘴,顾小鱼蹬蹬噔跑过来,对着俩人吐舌头,“爹娘,羞羞羞……” 顾昀被她姑娘一噎,想起来之前俩人想要干点什么的时候被她打断,这丫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羞别人,于是那以后,这孩子就不分场合不分是非黑白的羞羞羞,也不知道她哪学来的,被她羞羞羞,没事也得叫人误会点什么。 谢景翕瞪她一眼,顾小鱼乖觉的把怀里的谢小九扔地上,然后两只小脏手胡乱往身上抹了一通,这才跑上来,往爹娘脸上各自吧唧了一口。 顾昀先给气乐了,端着碗里剩余的茶水给她倒手上,然后拿帕子给她擦干净,“往身上抹又算怎么回事,不知道净手吗?” 顾小鱼瞪着无辜的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看他,“赵叔。” “赵章一大老爷们,你跟他学点好行吗?” 谢景翕一边道:“你快得了吧,就教她拿茶水洗手啊。”那点茶水能赶上小户人家一年的口粮银子,他可真大方。 “顾小鱼到娘这来。”谢景翕把她拉到跟前,“跟娘说说,知道羞羞羞什么意思吗?” 顾小鱼摇摇头,谢景翕又道:“不知道的词不能乱用,可记住没?” 顾小鱼很识时务的点点头,乖巧的模样很想让人咬一口,但谢景翕最知道自家闺女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她眼下不问,是瞧出了他们不想告诉她,但不代表她心里不想知道,不定憋在哪呢,倒不是谢景翕不想解释,就是觉的这是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呃,还是再等几年吧。 谢景翕又问她:“你跟娘说,昨儿为什么把人小阿毛欺负了。” 自打顾小鱼能说会蹦,便经常去村子里祸祸别的娃娃,也不能说是欺负吧,就是这孩子胆子太大,对那些蛇鼠虫鸟之类的玩意很有兴趣,经常逮个虫子什么的回来养着,还像模像样的跟它们“交流”,但她不害怕就以为别人都不害怕,有时候自以为是跟小伙伴门分享,但却经常把人家给吓哭了。 不过一般情况下,小打小闹的并不妨事,教育她几句,给人道个歉就解决了,但昨儿小阿毛的娘跟她说,人孩子魂都给吓掉了,这就可大可小了,乡下里的人都迷信魂儿啊灵的,要不是碍着他们两口子平日里对村里人多有照拂,哪能这么容易就过去。 谢景翕心里也愁,你说顾小鱼这孩子也不是坏心,跟虫啊鸟的亲近,总不能告诉她这样不好,只能跟她解释成别的娃娃都害怕,没事别跟人分享,但顾小鱼好像又不能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害怕,让她害怕的东西还真的……不多…… 果然顾小鱼又无辜的瞪着她,“娘,鱼鱼没跟他分享,我抓了毛毛(虫),没给他看,就放了。” “阿鱼做的很好,但能告诉娘,阿毛为什么哭了吗?” 顾小鱼小胳膊指指身后某个方向,“去那了。” 谢景翕一听脑袋就要炸,她看了顾昀一眼,心里直叹气,顾小鱼指的正是那个小密林,自从出了上次那事,家里人就不怎么提那个地方,但架不住顾小鱼好奇心重,有时候把她扔外面玩,眼不错的就能叫她跑了,夏天的时候她一人进去过,只不过没多久就给邹灵带了出来。说起邹灵,顾小鱼好像很喜欢她,经常跟她一起玩闹,邹灵也愿意陪她闹,这姑娘会玩,最招小孩子喜欢,而谢景翕作为亲娘,并不想这么早就给她灌输是非观,明确的告她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然后去刻意的疏远谁亲近谁,何况邹灵对顾小鱼并无坏心。 之前的那头豹子被邹灵养在了林子里,村里人虽然没存了什么非要捕杀它的心,但也绝对不敢靠近,顾小鱼大概是见过那头豹子的,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很想去玩,不过后来被明玉提点几句,便很有眼色的不靠近,当然也不排除偶尔偷摸进去玩会,大概昨天就是那偶尔的一次,还把人阿毛给吓哭了。 谢景翕点点她的小鼻头,“顾小鱼,娘跟你说过没有,村里人都不敢去那个小林子,你自己偷着进去玩就算了,不要领着其他小伙伴进去知道吗?” “我知道了娘,跟阿毛道歉,我能拿点心去吗?” 谢景翕笑笑,“去吧,让你明姨领你去。” 顾小鱼咧嘴一笑,正要去抱谢小九,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迈着小短腿蹬蹬噔跑开了,谢小九还以为她又不理它了,着急忙慌的跟她屁股后面追。 谢景翕盯着他们笑,“你这姑娘啊,真是叫人头疼。” “有甚好头疼的,我看就挺好。”顾昀重新沏杯茶递给她,“娃娃吗,都是要好好引导,但天性不能丢,有自己的心思性格不是坏事,该懂的迟早会懂的。” “你还挺乐观。”谢景翕端着茶抿了一口,“你说邹灵她,到底想干嘛呢,咱们迟早要走,她难不成就一直这样。” 顾昀默了片刻没接话,转而道:“前几天胡学庸回来探望他老母亲,跟我见了一面,他在翰林院熬了几年,才刚被外放到广州,这就准备过去上任了,他准备将老母亲一并带过去,但胡母并没有答应,所以拖我给她寻一处像样的小院子,也难为他当了几年官,还没闲钱给他老母亲盖几间屋子,胡母年事已高,他这一去广州,还不知能否再见一面,所以我得给他安排好了。” 胡学庸外放到广州府,不知道是不是顾昀的手笔,但谢景翕知道,他们要去广州的日子也应当不远了,顾昀这么给她一提醒,倒让她生出了别样的情绪,山中偷得浮生几年,终究是难以避免再入繁世,不知世上是否已千年,但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是再难求了。 就在一家人默契为迁离广州府做准备的时候,小院子里又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客人。 231旧人旧情 转过年来三月初,是顾小鱼三岁生辰,谢景翕跟顾昀一致决定给她过了生日再启程去广州,正好天气回暖,路上好走。 顾小鱼这会还不大理解什么叫搬迁,只是能隐约感觉出来一丝即将离别的情绪,所以自从热热闹闹的过了年,她就经常一个人跑出去,把家里好吃的好玩的都送给村里的小伙伴们,还陆续把自己养的虫子鸟之类的放了。有时候谢景翕瞧在眼里,并不跟她解释什么,她觉的小孩子心里大都敏感,有时候大人之间的一个眼神,或是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引起他们的猜想,这孩子挺懂事,知道坦然的接受一些无法控制的事情。 懂事的顾小鱼小姑娘,这会正在村口大柳树边,跟一只小麻雀依依惜别,此麻雀是头年捡来的,就在这颗树下,当时它不知道被哪个熊孩子用弹弓打伤,被顾小鱼捡回家养了几个月,现在已经活蹦乱跳,就是养的有点失了野性,还赖在顾小鱼手里不肯走。 “小麻麻。”由于顾小鱼怎么也学不好说那个“雀”字,就自动把“雀”字省略,“小麻麻灰一个好不,你看你再不灰,就跟小九一样了,只能爬墙。” 小麻雀受了刺激,激动的扑楞着翅膀,跟谢小九相提并论简直是鸟类的一大耻辱,就想以实际行动证明一下自己还能灰,其实它不是不能飞,就是舍不得飞走罢了。 “小麻麻,以后还回来看鱼鱼啊,去灰吧!”顾小鱼举着小手放飞小麻雀,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留在这,还是跟它约定相见,万一就能再见呢。 “小丫头,能跟你打听个路吗?” 顾小鱼听到身后的声音,飞快的背着手转过身来,好像在给小麻雀打掩护似的,她好奇的打量眼前这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问道:“老伯伯,你来找谁呀?” 来人一看她的小圆脸,不由愣怔,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跟她说话,顾小鱼拿小爪子在他眼前晃,“老伯伯,你见过我吗?” 来人回过神来,笑笑,“小姑娘,让我猜猜,你爹爹是不是姓顾啊?” 顾小鱼咬着嘴想了想,“我姓鱼,爹爹不知道。” 这倒不是撒谎,她真搞不懂她爹姓啥,关键也没人在她跟前直呼过她爹的大名,她对名姓的理解十分的随意,你要问她叫什么,她大概说的还是鱼。 “哦?姓鱼啊,那小鱼姑娘能跟我说说,你爹爹他住哪吗?” 顾小鱼转了转眼珠子,“那老伯伯能告诉我,什么是羞羞羞吗,告诉我了我就告诉你。” “……” 这孩子……还真是清奇啊…… 来人不禁被她逗笑,“这话为何不问你爹娘呢?” “爹娘他们不知道,可是我很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呢?” 顾小鱼一脸的失望,“那好吧,我爹他住那,你去找他吧。”顾小鱼随手指了一个地方,不偏不倚,正是那小树林的地方。 来人疑惑的看着那个方向,上前摸摸她的小脑袋,“谢谢小鱼姑娘给我指路。” 顾小鱼背着小手站在柳树下,一直眼巴巴等那人走远了,这才迈着小短腿往家跑,路上还被石头绊了一跤,裙子都磕破了,但自己咬咬牙又站起来,一口气跑回家,瞧见谢景翕就扑了上去。 “顾小鱼你这怎么了,让狗撵了啊,不对,都是你撵着狗跑的。”谢景翕把她抱起来,见她一直攥着手,又看她沾了一身土,裙子也破了,好不狼狈,“手是不是磕破了,让娘瞧瞧,跟你说过,慢点跑,磕破了手不要沾水听到没,疼不疼啊?” 顾小鱼摇摇头,趴在她耳边说道:“娘,刚才遇见一个老伯伯,他问我打听爹爹住哪,你说爹爹是姓顾吗?” 谢景翕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没表露什么情绪,沾湿了一方帕子给她擦脸,顾昀闻声从屋里出来,“小东西,你还不知道你爹姓什么呢?” 顾小鱼冲他爹嘿嘿一笑,“爹爹就是爹爹啊。” 谢景翕问她,“你是不把人给指到别的地方去了?” 顾小鱼又嘿嘿一笑,顺手指着某个方向,“是那……咦,老伯伯?” 门外站着一人,正是方才被顾小鱼给蒙骗走的那位,谢景翕看看顾昀,对着来人唤了声:“父亲。” 来人正是顾家老侯爷,几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似乎这些年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不温不火不咸不淡,沉在世俗里又游离在世俗外,什么都能看透,又什么又都看不透的样子,连样貌都没什么变化,一个保养有方的贵族老爷。 “小院子收拾的不错吗。”侯爷打量着这个小院子,最后又看向顾小鱼,“你指的路,可有点歪啊?” 顾小鱼能感觉到她爹娘一瞬间的紧绷,本能的就对这个老伯有些防备,也不跟他打哈哈了,两只手下意识的圈住谢景翕的脖子。 谢景翕觉察到她的防备,拍拍她的后背,跟她解释说:“阿鱼,这是祖父,他是来看阿鱼的。” 不牵扯前辈恩怨,顾小鱼总归要喊他一声祖父,这点血脉亲情无法割断,不如索性让她正确面对,而顾小鱼在这方面一向懂事,只要她爹娘让她做什么,不管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一般都会照做。 “祖父。”顾小鱼礼貌的喊了一声。 侯爷看着她就有些恍惚跟感慨,这孩子跟顾昀的生母真是太像了,几乎让他有些错觉,方才在村口,他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当时的心情真的无法描述,眼前闪现的尽是当年与顾昀的母亲相识的画面。 顾昀一直没开口,意料之中的尴尬相见,父子俩对立惯了,一辈子都不能缓和的对立,侯爷不在意的笑笑,“怎么,不打算请我进去喝杯茶么,我可是老远就闻到了茶香。” 谢景翕道:“父亲是一个人来的么,您要不嫌弃,就在檐廊上坐坐,比在屋里闲适的多。” “还是你们会享受。”侯爷自个过去,去了鞋,盘腿坐在席子上,“这茶是今年才产的吧,到底是离采茶地近,在京城可喝不到嘴。” 谢景翕把顾小鱼放下来,顾小鱼便领着谢小九一边玩去了,玩归玩,但还时不时的从花草丛里偷偷瞄这边一眼,生怕她爹娘被这个来路不明的祖父给拐跑了似的。 “父亲喜欢就带一些回去,就是隔壁茶山上新鲜采摘的,是村里的村民送的,其实品相一般,就是喝这股子新鲜劲。” “贵在新鲜,京城里再新鲜都得隔几天。”侯爷慢悠悠品完了一盏,“还跟当年喝的一样。” 谢景翕看一眼顾昀,顾昀道:“你来,不会就为了喝杯茶吧?” 侯爷放下茶盏,又自行斟了一杯,“喝喝新茶,凭吊旧人,顺道看看你们。” “看我们就罢了,旧人恐怕不怎么想见你。” 侯爷笑,“你母亲住的地方,你应该去过了吧。” 顾昀没回答。 “我这次来,应当是最后一次了吧,我想……” “不用想,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顾昀有些粗暴的打断,“实不相瞒,我已经把院子封了,她生前所有的痕迹都被我烧了,你要凭吊旧人就搁心里凭吊,不用非得身临其境。” 侯爷被噎住了话头,没再提嵇氏,“方才我找过来的时候,在小院子旁边看见了老先生跟老夫人的坟,过去祭拜了一下,坟头有些简陋,是不是该重新修一下。” “这不需要你操心,你给他们修成皇陵,他们也照样不想见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谢景翕觉的这话再聊就得聊死了,忙插嘴道:“父亲过来是打算多待些日子吗,我这就给您收拾间屋子,您不嫌弃的话就住家里吧。” 侯爷点头,“也好,住一宿明儿再走。” 谢景翕讶异,“明天就走吗?” “原本就是打算过来看一眼,看看我孙女,你们走的匆忙,再见不知哪年,趁我还能走的动,便过来瞧瞧。” 谢景翕心里一酸,什么样的人在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大概回头都能望见近乎苍茫的一生,那个一直叫人敬仰在上的侯爷,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侯府,离开了那些可以给他的凡身肉体镀一层金光的地方,都会变的苍白无力,变的有些可怜,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顾昀没再说话,这时候顾小鱼忽然蹬蹬噔跑过来,屁股后面依旧跟着谢小九,顾小鱼站在侯爷跟前,奶声奶气道:“祖父,你快留下来吧,我们家院子够住的,你不要走了。” 侯爷心中动容,俯身将顾小鱼抱起来,“你想让祖父留下来?” 顾小鱼点头,侯爷欣慰的笑了,“是个好孩子啊。” 当然,满心感动的侯爷并不能深刻体会顾小鱼让他留下来的意思,顾小鱼只是单纯的以为,把侯爷留下,她爹娘就会留下,她也能继续留在这,她跟她所有的小伙伴们都还能继续玩耍。 可是她不懂,谁都想留下,但注定谁也留不下罢了。 232有情无情 侯爷还是留到了顾小鱼三岁生辰,其实也就三五天而已,顾昀没表态,谢景翕不会反对,就只有顾小鱼对他异常热情,整天拉着他满村子里转悠,见着人就跟人介绍这是她祖父,甚至连自己养的那些鸡零狗碎都给他瞧了。 侯爷也乐意跟她亲近,经常抱着她去城里买各种小玩意,没把丫头给乐坏了,她爹娘倒也经常带她去城里,但是没有侯爷这般有求必应,不但有求必应,还主动买这买那,恨不得把整座城搬家里去,这祖孙俩可是结结实实的享了几日天伦之乐。 到生辰这日,侯爷连手上的玉扳指都摘了下来,谢景翕不知道这扳指代表什么,但她印象中,侯爷一直都带着它。 “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随了我多年,给她留个念想吧。” 顾昀原本要出口的拒绝,又因为这句话收了回去,面无表情的不说话,谢景翕道:“父亲,给她这个不合适吧,您都送她不少东西了。” “无妨,替她收着吧,我这个当祖父的没什么家传的物件,就给她传了吧。” 谢景翕似乎有点明白了这扳指的含义,侯爷始终都想把侯府传给顾昀,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只是他这个儿子不想要,就以这样迂回的委婉的方式,传给了顾小鱼。 “谢谢祖父,我会替您好好保管的。”不明所以的顾小鱼天真说道。 侯爷笑的开怀,一把将她抱起来,“咱们知鱼最懂祖父的心了,往后想祖父了,愿意回去看看祖父吗?” 顾小鱼没怎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懵懂的点点头,心里想的是,祖父他不在这里,又在哪里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侯爷一个人站在嵇老头跟嵇老夫人坟前,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时候,侯爷的眼里出现的是三十年前的一草一木,这里其实没什么变化,数十年如一日,甚至会叫人出现旧人还在的错觉,仿佛下一刻,那个刻在生命中的身影就会在他身后出现,蒙住他的眼,让他猜猜她是谁。 那里用猜呢,耳聪目明的侯爷,老远就能听见她的步子,嗅到她的气息,其实,也只能是她罢了。 “我想,他们并不想接受你的回忆。”顾昀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站定,保持在不愿再靠近的距离,“您干嘛非得一厢情愿的扰人清梦。” 侯爷叹气,依旧背对着他,“我与你母亲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样她都没了,在一个她不该凋零的年纪,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这其实是横亘在嵇老头与刘家人心里最大的障碍,没有人在意你们的过程,哪怕他们跟嵇氏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能面对嵇氏的早逝,不论是病故还是自尽,都将加深他们对侯爷对侯府的埋怨与恨意,说白了,怎么做,侯爷都在一个被恨的立场上,没有缘由减退,只有缘由加深。 侯爷苦笑,“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母亲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心,我承认年轻的时候有看不明白,体会不到的地方,也有那个时候无法控制的野心,但我是真的打算护她一辈子,可是她不愿意给我更多的时间。” 顾昀不想去跟他讨论爱情观,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世上没有第二个顾昀谢景翕,也没有第二个侯爷嵇氏,谁也不能替代谁,谁也不能指责对错。 “这些话你以后有机会跟她说,原不原谅你是她的事。” 顾昀正要转身离开,侯爷又道:“老大他……找到了么?” “找没找到你看不见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幕后之人的底细,你当年用母亲的毒养了这么一帮祸患,现在知道苦果不好吃了吗!侯爷,我高高在上的侯爷,这么多年的不作为,这么多年的纵容,你以为现在跑这悲伤春秋一番,跟你孙女做出一番天伦之乐的样子来,以往的所有都能给抹平吗,你也太天真了吧,谁他妈给你这么大脸啊,你去继续跟座上那位玩你的互相牵制啊,你去继续保你的侯府千秋万代啊,你有儿子有孙子,少来搀和我的家事,你也甭想着伸手,人家要知道那是你的孙子,没准他死得更快!” 顾昀像头被激怒的豹子,一股脑的倾倒了满身的怨恨,他深吸了一口气,始终不愿转身看他一眼,“看在知鱼喊你一声祖父的份上,看在母亲当年给你留了一条命的份上,我不动你,也不动你的侯府,但你跟你的侯府,从始至终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还有,别再回来扰他们。” “顾昀,知鱼她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我希望将来……”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那我再说一遍,知鱼她这辈子都不会踏进你的侯府半步,她只是我跟阿翕的女儿!” 顾昀不再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徒留一个孤寂落寞的老者垂矣。 侯爷再也没有出现在小院子里,走的悄无声息,顾小鱼看不见侯爷还有些没回过神,不大明白他来一趟又走是为了什么,这才明白自己之前判定失误,那个祖父不是来带走爹娘的。 “阿鱼。”谢景翕抱起犯迷糊的顾小鱼,“你想不想认识新的小伙伴呢?” 顾小鱼明显愣怔了一下,但还是顺着谢景翕的话点点头,清澈灵动的大眼略显无措,小肉手无意识的捏成拳,谢景翕抱着她跪坐在檐廊下,伸手替她把新长出来的碎发抚顺,“阿鱼,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有三个跟你一般大的小哥哥小弟弟,他们没有像阿鱼这样可爱的小姑娘玩呢,娘带你去认识他们好不好,那里还有阿鱼的小姑母,姑母呢就是你爹爹的妹妹,是娘的好朋友,阿鱼还有一个会打仗的姑丈,大将军,可威风呢。” 顾小鱼慢慢的消化着这几位新鲜出炉的亲戚,“娘,鱼鱼想认识他们,可是鱼鱼还能回到这里吗?” 谢景翕看着她的眼睛,“会的,爹爹跟娘也舍不得这里,等爹爹跟娘处理完外面的事,就带阿鱼回来。” 虽然远无归期,但她想,只要心里有这个念头,总会实现的。 毕竟住了几年,说走也不那么轻省,村里的人都处的熟了,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总要告别,还有明玉那个丫头,前两年给她跟冯冬订了亲,但明玉说什么也要一直在小院子里照顾一家人,这姑娘傻归傻,但不代表没有眼色,心里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敏感,她大概知道嫁给冯冬后,不可避免的要跟谢景翕分开,所以尽可能的多跟她几年。 也就去年,谢景翕私下里跟她交代了要走的事,想在这之前给他们成了亲,明玉没说什么就答应了,一瞬间变的异常懂事,只不过成亲后,还是会经常过来住几天,冯冬惯她,也都由着她。 明玉这几天一直忙着收拾东西,话也不多,事无巨细,把能交代的都跟很详尽的跟方玳说,“方玳姐姐,我家姑娘畏热,我听说广州那边湿热的厉害,请你务必仔细些,不要让她贪凉,还有身上的穿戴,每天都要换洗,一定要晒足了光再给她穿,还有……” “明玉丫头。”方玳打断她,“这些你都给我交代了不下十回,这两年把你的拿手菜都交给我了,我再笨也能出师了,放心,夫人交给我,不会少一斤肉的,再说了还有我们爷呢,他可是事无巨细,比谁都在意咱们夫人。” 明玉哦了一声,不说话了,方玳抓住她的胳膊,强制她停下来,“明玉,我知道你舍不得夫人,但人嘛就是这样,有聚就有散,就算眼下散了,将来也还有再聚的时候,冯东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等爷跟夫人将来安定了,没准咱还能住一起呢,别这么伤感,夫人心里也不好受,你要再这么魂不守舍的,让她如何能放心你,既然分开难免,咱就都高高兴兴的,你说呢?” 明玉点点头,趴在方玳身上呜呜哭起来。 顾小鱼这厢则偷偷跑到小树林里,一个人找到小野猫栖身的地方,她这小胳膊小腿的,跑这么远的路挺费劲,一屁股蹲坐在小野猫跟前,呼哧带喘,“小野喵,鱼鱼要暂时离开你了,你要听灵儿的话哦,娘说以后我们还会回来的,你一定等我好不。” 这么个小东西蹲在一头大豹子跟前,还没有人家半截身子大,小肉手摸摸人家的脑袋,跟人家小崽子似的,小野猫不知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反正很配合的让她摸来摸去,等顾小鱼惜别结束离开后,还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直到这个小身影走的再也看不见,它才停下。 邹灵不知从哪出来,跟小野猫站在一起,看着顾小鱼离去的方向,“小野猫,他们都走了,我大概也该走了,你说我去哪好呢,小丫头说她还能回来,好想看看她长大后的样子,但是我却不知道是否还有归期呢。” 又两日后,小院子送走了他们的主人,一家人行船南下,去往广州府。 233亲友相见 南下广州府的行程较远,顾忌着顾小鱼的适应程度,一路放缓速度,走走停停,到达广州的时候已至盛夏。 小丫头开始还挺兴奋,见着什么都新奇,在船上也不害怕,亦没有预想中的晕船出现,但那也只限于开始,毕竟在水上行两三个月,连大人都会难以忍受,兴奋劲过了,顾小鱼就开始发蔫,又因着天气越来越热,路上还病了一场,端的折腾人。 好容易进了广州府,谢景翕总算松口气,“顾小鱼直嚷着再也不坐船了,我看我也差不多了,这压根不是人过的日子。” 顾昀反倒甚事没有,将养了这两年,顾昀的身子骨看着比以往好的多,一次也没有毒发,谢景翕不知道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反正一直为他悬着心,毕竟谁也不知道毒能压制多久,又会在什么点爆发,最怕叫人措手不及。 顾昀从她手里接过顾小鱼,“回头等她再大一些,带你们行船出海,比这个好玩多了。”怀里的顾小鱼蔫头蔫脑的,顾昀把她举到肩头,“小东西,带你去装了大炮的大船上玩,你姑丈的船可比这威风多了。” 顾小鱼眼珠子一亮,“很腻害吗,大炮是什么呀,比小野喵还大吗?” “嗯?哈哈……”顾昀举着她原地转了两圈,“瞧见没,我姑娘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吧,对轮船大炮感兴趣,不过小野猫可不够格,比它更威猛更有意思的东西还多呢,小东西,是时候出来长长见识了。” 随着顾小鱼重新燃起的小兴奋,他们终于靠岸停船,刚走出船舱,谢景翕就瞧见了冲他们挥手的顾莞,这姑娘当了娘还是那么不稳重,就快蹦水里来了,也不管他们能否听见,扯着嗓子一通喊。 顾莞跟前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一张板正的小脸,端正的站在原地,跟旁边跳脱过头的顾莞形成鲜明对比,每次顾莞喊破了音,这张小脸就跟着一抽,那模样只恨不得立时跟顾莞断绝母子关系。 而顾小鱼小姑娘此时窝在她爹怀里,谨慎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丫头平时活泼胆大,但骨子里有他爹的谨慎敏感,乍然进了她不熟悉的环境里,自发的就会变的缄默,就好像一头伺机而动的豹子,不到她自己胸有成竹的时候,她不怎么肯暴露本性。 “大哥!景翕!”顾莞见他们上了岸,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狂奔过去,一下就扑在谢景翕身上,差点没把她又推水里去。 “顾莞儿,咱能不能有点长进啊,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谢景翕拍拍她后背,“当着你大侄女面儿呢,给人留个稳重的印象。” “我侄女儿哪呢,呦,都这么大了,快让小姑抱抱。”顾莞二话不说就往顾昀怀里抢,被顾昀挡开,“你先平复心情再抱,我怕你把她扔水里。” “唉唉别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吧,我这好容易见着个姑娘,我心里激动啊,能不能让我抱抱沾点福气,我回头就自己生一个……” 顾昀到底没给她抱,气的顾莞差点跳脚,“我说景翕,我大哥怎么还那么欠揍啊,他以前多疼我啊,有了姑娘就不要妹妹,这都什么世道,唉!盛桐哪去了?盛桐……” 顾莞转着圈找了半天,最后发现盛桐就在她屁股后面端正的站着,“嘿,你这小子怎么不出声啊!” 盛桐想说他明明出声了,可他娘压根没听见。 谢景翕注意到这个小男娃娃,长的十分清秀端庄,模样有几分随了顾莞,但气质神韵简直天差地别,这么个年纪的男娃娃很难这么稳得住,他不管是站着还是走路,都一板一眼的正,实在叫人诧异,盛鸾跟顾莞怎么会养出了这么正的娃娃来。 “这是老大吧,盛桐,长的可比你俩正经多了啊。” “你这叫什么话,他爹不正经,我怎么就不正经了,我跟你说,要不是这小子长的像我,我都怀疑抱错了。” 盛桐嘴角又是一抽。 正巧顾小鱼转过脑袋来,很不巧的撞见了他这个表情,大眼珠子一闪一闪的看他,盛桐瞥了她一眼,礼貌周正的冲她一笑,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然没人注意到这俩小家伙的眼神交流,顾莞的嘴一直就没停,已经跟谢景翕说到了盛鸾被打断腿的事。 好容易回到盛府,顾莞终于如愿以偿的抱走了顾小鱼,“我的大侄女呀,长的可真俊,快叫声姑姑给我听听。” 顾小鱼一向很给面子,又糯又甜的喊了声,“姑姑。” “这孩子可真乖啊,长的也机灵,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可比我那三个小子强多了,景翕,我拿三个跟你换吧。” 谢景翕只是笑,顾昀先瞪了她一眼,“自己生去,少来打我闺女的注意。” “嘿,不是,这什么毛病啊,跟谁踩他尾巴了似的,我是不是已经失宠了啊大哥,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我现在改了,就这样。” 顾大爷大概最痛恨有人惦记他闺女,亲妹妹也不行,何况他亲妹还有三个小子,往后得防着点。 “莞儿甭理你大哥,他就这样,怎么不见那俩小双胞胎啊。” “他俩啊,被我婆婆带出去玩了,估计饭点就回来,一会盛鸾忙完了也会提早回来,他可念叨你们好几天了,比我还夸张呢。” “素姨也在啊,这还挺难得。” “可不嘛,她不在也不成啊,我这三个活祖宗,一人哪顾得过来。” 谢景翕看眼盛桐,“老大多老实稳重啊,我看比你省心。” “别拿他跟我比行不行,我是他娘,不过,这孩子也确实省心,我都担心他太老成了,跟我们以前的教书先生似的,多愁人啊,还是我大侄女好,又乖巧又机灵,你瞧那双眼生的,跟我大哥一模一样。” 顾小鱼机灵是机灵,可跟乖巧扯不上,肚子里主意多着呢,瞧她这会跟大家闺秀似的站顾昀跟前,那都是装的。 顾昀倒是很对稳成的小盛桐另眼相待,这孩子打见面起,就没做过一件出阁的事,小架子端的很是那么回事,见顾昀看他,很礼貌的冲他弯腰行礼,“舅舅好。” 顾昀冲他一笑,招到跟前来问他,“都读过什么书了?” 盛桐回说:“启蒙的基本都读过了,前些日子刚开始读周易。” 顾昀明显有些吃惊,“顾莞,你这小子可以啊,居然都读到周易了,这小脑袋瓜子,怪不得人家这么端正,肚子里货不少嘛。” 被顾昀这么夸了一通,盛桐脸上一点不露喜色,也不谦虚多言,五岁不到的孩子,当真难得,连顾小鱼一直打量他的目光都没能打动他,在顾昀跟前可谓非礼勿视到了极点,这点莫名就取悦了顾昀,不打他闺女注意的小子都是好的。 顾莞道:“你快别说了,我都头疼你们知道吗,我就奇怪了,你说盛家顾家从头到尾就没出个能读书的,就我吧还算是块读书的料,怎么说也是进过国子监的,可周易那种看一眼就发晕的本子,我十几岁了还没读完,这小子居然看的津津有味的,我现都教不了他了真的,这要读成个书呆子我可跟谁说理去。” 谢景翕噗哧一笑,“就你还读书的料呢,你去国子监一半是去闹学堂的吧,书院一霸说的谁来着,不是你顾莞吧?” “去!不得这么诋毁我形象的,当着我大侄女呢,我得给她留个好印象,那什么小阿鱼,今儿晚上跟着小姑睡怎么样?” 顾莞跟只诱骗孩童的大尾巴狼似的,顾小鱼坚决地摇摇头,“我不跟姑姑睡,我都是自己睡的。” 顾莞很没面子,“嘿,这姑娘主意挺正啊,真不给面子。” “顾莞,你能不能别跟这丢人啊!”盛鸾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咱又不是不能生,非跟头饿狼似的惦记人家闺女,没吓哭的都算是女中豪杰。” 盛鸾看上去比头几年老成不少,就是脸依旧白的气人,一开口又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盛大将军,他走到顾昀跟前,来了个兄弟似的拥抱,深情又厚重,“这回是真想你了。” 顾昀拍拍他的肩,“你这意思以前都跟我虚情假意是吧。” 盛鸾笑着锤他一下,“你个老不正经的,年少轻狂的时候,体会不到深沉的情意,这会不成熟了吗,想你想的都瘦了,你到是养的油光水滑,脸色好多了啊。” “还成,主要没怎么想你。” “去你大爷的!” “爹爹的大爷在哪啊?”顾小鱼仰着脑袋满脸不解,她那不耻下问的模样,引得一家人哄堂大笑。 顾昀不乐意了,“能不能注意点素质啊,把我闺女带歪了我跟你没完。” 盛鸾哈哈一笑,一只手就把顾小鱼托举了起来,在半空荡了好几下,逗的顾小鱼咯咯直笑,“灰,灰,我会灰啦,再高点,咯咯……” 盛鸾直乐,“姑娘胆挺大啊,再高点就抛房顶上去了,真不怕啊?” “不怕不怕鱼鱼要上房顶……” “嘿,这姑娘性子我喜欢,给我当儿媳妇吧!” 姑娘她亲爹脸立马就黑了,“盛鸾,来,我们出去打一架。” 234又遇熟人 顾昀跟试图替他儿子打自家闺女主意的这位,一点不掺水的打了一架,结结实实,筋疲力竭。 两个半老不小的大老爷们,气喘吁吁的躺在练武场上,从头到脚跟叫人泼了一盆水一个效果,盛鸾坐起来,一把扯掉了上衣,露出精干结实的上身,身上还有几处显而易见的淤青。 “没看出来啊顾玄尘,我一直当你就练个虚架子呢,你藏够深啊!” 顾昀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瞅他一眼,“那是你之前没真惹我。” “顾玄尘你不至于吧,就几年不见,你怎么奔着无药可救的方向一去不返了呢,你眼里现在还能装下别人么,我们怎么说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吧,就一句玩笑……” “玩笑也不行。” “得得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盛鸾拿衣裳在脸上抹了一把汗,又狠狠掷在地上,“这几年我一直打听大侄子的消息,从南到北,从东洋到西洋,真他娘活见了鬼!” 顾昀比他平静的多,至少面上是这样,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像阿翕当时说的,已经看开了。 反倒是盛鸾一直都处在怒火中烧的状态里,从听见消息开始,他就恨不得替顾昀宰了那帮王八蛋,虽然他还不知道那帮王八蛋里都有谁,但这并不妨碍他心里的憋屈,他是发自内心的心疼顾昀这个兄弟,他这辈子承受的太多了,多到怀疑天地命运其实根本毫无公道。 顾昀看他,“你一天到晚的打仗,怎么还这么暴躁啊,你瞧我大外甥多沉稳,学着点吧。” 盛鸾被他噎的发笑,“别说,那小子,可把我爹给收拾的服服帖帖,这辈子我就没瞧他看谁顺眼过,就是一点不随我,我看你那姑娘倒是……唉得得得,不打她注意。” “玄尘,你就这么拖家带口的来了广州,不怕圣上瞎猜啊,晋王可没少戳我耳朵根子,说圣上还惦记你呢,你养病也养了几年,总这么着也说不过去啊。” “你以为他惦记的是我啊。”顾昀哼笑一声,“没事,他现在也不能拿我怎样,胡学庸任了广东巡抚,我且能安生几年呢,谁知道圣上这么能撑呢,我原本以为两三年的就差不多了。” “怎么,圣上的身子骨真到那地步了?晋王倒是不怎么跟我提,不是前两年还添了个皇子吗?” “我也是猜的,老头没跟我交过底,但圣上这一脉身子骨都不好,不然也不能找老头找了一辈子,不过人呐有时候也难说,有什么强烈的念头支撑着,多活几年也不是没可能,圣上这是咬紧了牙关要等皇子长大了。” 盛鸾哼笑,“让你一说还真是,三皇子也快十岁了吧,再有个两三年,也能当个大人使了,四皇子也得五六岁了,又到了能争一争的年纪喽。” 年纪是到了,但其实很难再争的起来,这点顾昀心知肚明,圣上现在根本难以应付各路势力,制衡就更谈不上,朝堂上有谢阁老,他身边有晋王,这两位各自为政,明里暗里早就把皇权给架空的差不多了。再说皇后跟沈贵妃,有太子跟二皇子的事在前,她们谁也不敢先跳出来冒进,沈贵妃背后的势力无以为继,而皇后背后的郑家根本有心无力,拼到现在,靠的就是那么点气运,谁先遇上了算谁的。 顾昀问:“南海最近如何?” “不可同日而语。”盛鸾的表情有无奈有感慨,“真的玄尘,你在广州待几天就能深有体会,一天一个样,就东洋那么个小破地方,船坚炮利的不知比我们好多少,就更别说西洋过来的,你再瞧咱们,还沉浸在内斗内耗里洋洋得意,这还得是仗着咱们大陈物产丰厚,商业繁华,那帮洋玩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就打量着往咱们大陈倒腾好物件,要真说打一场,也不见得是个什么情况,但架不住人家发展比咱快啊,等什么时候咱的优势不在了,那就真不好说喽。” 盛鸾神叨叨的坐顾昀身边道:“我跟你说啊,这几年,我从来往的洋人手里换了几把真家伙,都给老高拿去研究去了,这老高还真有两下子,不但造出来了,还改进改良不少呢,回头给你几把玩玩。” 老高就是当年的杨寿礼,当时跟着盛鸾一起南下广州,这几年就一脑袋扎在火器堆里,都快成仙儿了,但本事能耐是真有,看来跟盛鸾混的不错。 “你这些年一人撑在南海,也不容易,幸而朝里那些老王八顾不上这边,趁这几年能发展就发展,不用怕担责任,哥哥我替你兜着。” 盛鸾差点没扑上去亲他一口,“要么说还得是兄弟呢,你把胡学庸弄过来,就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现在你跟我一起坐镇,我这心里就有底多了,毕竟晋王那边,暂时是没心力顾忌这头的,朝政里湮没的久了,很容易把人的斗志给消磨掉,以后的晋王,可不一定还是以前的晋王喽。” 顾昀坐起来,拍拍他的肩,“对他有点信心,他才是最不容易的那个,不管如何,他总归是比其他人强点,有机会的话,我会尽量替你争取的。” 两个亲爹这头打架交流,顾莞就带着谢景翕还有两个娃娃一起出了门子,广州城内繁华不同于任何一个地方,这里四处充斥着新鲜的热闹,来往常见各色人种,商铺里卖的东西皆无比新奇。 别说顾小鱼,谢景翕都要看花了眼,这比想象中的还要不一样,跟常年沉浸那个圈子堪比两个世界。 顾莞怀里抱着顾小鱼,各种糕点小食往她怀里塞,顾小鱼嘴里吃的鼓鼓囊囊,眼珠子瞪的更大,瞧哪都新鲜,但新鲜归新鲜,她不总开口问,就只是一个人瞧,倒是顾莞一张嘴闲不住,“小阿鱼,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都长蓝眼睛高鼻梁吗,因为他们跟咱们不是一类人,他们是西洋人,西洋就是离咱们很远很远的地方,姑姑家里那个巨大的钟就是西洋的玩意,是不是很好玩。” 顾小鱼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谢景翕这会觉的把她这么小就带出来,其实也并非全无好处,像顾昀说的,长长见识就很不错,顾小鱼的幼年,总体在沿着自己所希望的路子走,已是难得。 “景翕,是瞧花眼了吧,甭说你,我在这住了几年,有时候还觉的不可思议,这里总是在不停的变化中,应接不暇的。” 谢景翕笑,“的确是看花了眼,现在想想,当初你来这边也许是来对了,京城那个地方,真的太局限了,一不小心就能困一辈子,什么时候困死了算。” “可不是吗,我以前觉的我就算是个挺另类的人,来这才发现什么都不是,人还是得到处走走,就我那个婆母,你也见过吧,已经快出了圈了,但人家一辈子就是活的恣意,太让人羡慕了。” 小盛桐夹在谢景翕跟顾莞中间,一路默默跟着,不怎么插话,倒是谢景翕偶然问起什么来,他就在一边细心给她解答,说来盛桐打小接触到的女子就是他娘跟祖母那种类型的,像谢景翕这种,相对那两位来说,已经算是典型的传统妇人,不禁温婉聪慧,还很会聊天说话,小盛桐自己都觉的今天有了聊天的欲望,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几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游,遇上好吃的好玩的就停下来驻足,吃好了新奇够了就再往前走,行至一处繁华街道时,盛桐敏锐的觉察到似乎有人在注视他们,这孩子细心敏锐,不动声色有不动声色的好处,就是关键时候脑子够用。 他不知道这目光是好是坏,但处于一种保护的心态,他下意识的就往谢景翕跟前贴近,因为他知道他亲娘可以自保,但这个柔弱的舅母却不能,虽然关键时候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盛桐无目的的四下张望,隐约觉的那目光是来源于他们头顶上,也就说极有可能是在哪家茶楼或是饭庄坐着的客人,会是熟人吗,是爹娘的熟人,还是舅舅舅母的熟人呢? 此时一家茶楼的二层,的确坐了几位正在吃茶的客人,有蓝眼黄毛的洋人,亦有正经的大陈人,叽里咕噜的一通交谈,隐约是在谈生意。 一个洋人操着不怎么流利的汉语说道:“宋老板,我需要你们的绸缎,需要你们的瓷器,很多很多的绸缎,很多很多的瓷器,价钱随你开,怎么样,我们的诚意足够吧?” 宋延亭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人傻钱多的西洋人,心不在焉的应付几句,银子嘛,当然是往死里赚,不过眼下,他瞧见了一个比赚银子还有趣的事儿,那就是叫他遇上了熟人,还是个有那么点过节,但还让他念念不忘的熟人。 他乡遇故知,不弄到手聊一聊,怎么对得起他当初被打落水的旧耻呢。 235小包子们 快到盛府的时候,谢景翕几个正巧就跟盛夫人他们遇上了,一瞧见盛夫人,谢景翕跟顾小鱼同时瞪大了眼。 盛夫人果如顾莞所言,已经出了圈了,穿戴的整个就一西洋贵妇人,连发髻都学人家那般,脑袋上还戴一奇怪的帽子,连跟前两个小家伙,都穿的是西洋人那种身上背着袋子的裤子。 谢景翕看顾莞一眼,想说这样不大好吧,倒不是她不能接受这样异域的打扮,而是担心这样不会引人诟病吗,毕竟盛鸾怎么说也是个大将军,打的就是那些不老实的洋鬼子,他的家人穿戴成这样,那不是明摆着有异心吗? 顾莞冲她咧咧嘴,小声道:“这已经是比较正常的打扮了。” “谢家丫头,你们都来了啊,可真是太好了,怎么样,路上还顺利?” 盛夫人才是一点都没变,跟上回在宫里头回见她的感觉一样,洒脱,与众不同,在哪都是一股不同寻常却又叫人羡慕的春风。 “素姨,好久不见,您还是那么叫人羡慕。”谢景翕走到她跟前,“路上还好,就是丫头遭了点罪,不过方才吃了一路,已经缓过神来了,阿鱼过来,喊什么好呢,就喊阿奶吧。” 顾小鱼撑的肚子圆滚滚的,走到谢景翕跟前,对着盛夫人这身打扮有点不敢靠近的意思,不过她娘让她喊啥就喊啥,还是礼貌的唤了声阿奶。 “这小丫头脆生生的讨人喜欢,敢不敢叫阿奶抱抱啊?” 盛夫人弯腰在她跟前,看出她不怎么适应自己这身打扮,故意逗她,顾小鱼的概念里就没有敢不敢这回事,被她这一问,立马点点头,伸着小胳膊主动求抱,“阿奶不像阿奶,像姨姨。” 这简直能让盛夫人心花怒放,“这闺女真太上道了,怎么这么招我喜欢呢?” 顾莞那对双胞胎,一左一右的站在盛夫人跟前,俩人长的十分相像,一个一直盯着顾小鱼,好奇加兴奋,一副立马就要拖走去玩的架势,一个就有些呆,直愣愣的打量她,两个小家伙比顾小鱼没小几个月,正是能凑在一起玩的年纪。 “盛槿盛楦,快来见过舅母。”顾莞招呼他们过来见礼,“还有这个漂亮的小鱼表姐,总算有能跟你们一处玩的伙伴了,互相认识一下吧。” 这俩小不点虽然有个哥哥,但他们哥哥走高冷好学路线,玩闹是不太可能,家里能来个可以玩闹的伙伴,那真是喜闻乐见,尤其老二盛槿,他娘那句互相认识还没说完,他就上前一把抓住顾小鱼的手,单方面的代替老三盛楦,到一边互相认识去了。 盛楦是盛槿的跟屁虫,反映慢半拍,但还是锲而不舍的跟着,虽然他哥也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而盛桐老大哥还是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 盛槿拉着顾小鱼去了街口的墙根底下,一看就是个很有故事的地方,俩人个头倒是差不多,看着跟两小无猜似的,“鱼妹妹,当我媳妇吧,以后我罩着你,这片我说了算。” 顾小鱼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抽嘴角,啊不对,应该还是在盛桐的影响下,有师自通的学会了抽嘴角,她觉的这个小表弟将来会很有前途,如果没被她爹打死的话。 “媳妇媳妇,我也要媳妇……”盛楦小不点扭着小屁股追赶上来,有样学样不甘落后,好像“媳妇”是个刚出炉的香包子,来晚了就吃不着一样。 顾小鱼一把抓住差点撞墙上的盛楦,揪着衣领把他拽回来,“你是盛楦还是盛槿啊,我告诉你哦,媳妇是不能乱喊的,喊了会被打屁屁。” 盛楦呆楞楞的看她,为什么他哥能说他不能呢,他一直都是跟着他哥混的…… 因为你哥是个大无畏的……愣头青…… 盛槿对于顾小鱼明显比较关心盛楦这件事十分不满,拉着她还要往更隐蔽的墙角跑,“鱼妹妹,你长的真好看,比我以前那个媳妇还好看,我决定不要她了,我以后有好东西都给你。” 顾小鱼琢磨着,这小表弟怕是活不到有前途的那一天了,随时都能被他爹打死。 “鱼妹妹!等等盛楦啊!”盛楦盛槿明明都是一样的小短腿,但总落在后面这事实在叫人费解。 顾小鱼停住脚,带动着盛槿也停下,她回头跟盛楦说,“楦,我是你鱼姐姐,以后不准叫错!” 盛楦莫名的就被她给震慑住,愣头愣脑的不受控制的心甘情愿的喊了声“鱼姐姐”。 好奇怪哦,他不由自主的就这样背弃了他哥就是大王的想法,觉的以后跟她混会比较靠谱。 盛槿哼了他一声,决定放弃这个无组织无纪律更没原则的小弟。 顾小鱼拉着盛槿往回走,“槿,我们回去吧,姑姑阿奶都在等我们呢。” 盛槿死活不肯走,“鱼妹妹不着急嘛,一会我带你回家,我有好东西哦,要不要看?” 盛槿生怕她不跟来似的,扭头就跑,顾小鱼虽然对他那所谓的好东西不感兴趣,但还是不想把他一个人扔下不管,一手抓住盛楦,一边站在原地等他自己回来。 盛槿就是个人来疯,自打见着顾小鱼,那一身得瑟的神经就不肯停,直到被一声狗吠浇灭…… 只见街角那头忽然冒出一只大黑狗,长的跟只狼似的骇人,槿大王自称是老大,那得是在这狗没出现的情况下,一山不容二王,狗一来,槿大王必逃。 “啊啊,娘啊,阿奶,大哥,救命啊……”盛槿没命的往回跑,也顾不上他那漂亮的新媳妇了,只顾一人逃命,边跑还便喊,“鱼妹妹,盛楦,快跑呀……” 这时候就显出小短腿的短处来了,拼命跑了半天,也没跑出多远,盛楦早就吓的要尿裤子,哭丧着脸,“鱼姐姐我们快跑吧,盛楦害怕呜呜……” 别说这些小不点害怕,就是个大人瞧见了也得哆嗦一下,这狗长的确实骇人,关键还凶,瞪着凶狠的眼低吼,要吃人似的。 那边顾莞瞧见了,顿时吓的大惊失色,“哎呀不得了,盛槿这小王八蛋,怎么就只顾一个人跑啊,小阿鱼跟盛楦不是吓的走不动道了吧!” 盛桐赶在她娘前面冲了出去,虽然他也挺害怕,但作为大哥的本能在前,容不得他多考虑,顾莞跟盛夫人一前一后也跟着往那跑,顾莞道:“盛桐你别跟着搀和,去把盛槿给我看住了!” 一家人有点乱套,七腿八脚的跑来跑去,就只有谢景翕气定神闲的站原地看热闹,因为她无数次见证过她家顾小鱼撵着狗跑的成长历程,见怪不怪,实在激动不起来,顾小鱼小姑娘天生的就爱跟这些家伙打交道,个头越大,她越兴奋。 果然顾小鱼一直盯着那只大黑狗,潜意识里就把他当成只狼看的,因为她听邹灵说过狼的样子,还教过她怎么跟狼交流,她往常在村里见的都是小土狗,从来没见过这种模样的,所以就把它当成了只狼,心里确实挺兴奋。 顾小鱼学着狼嗷的叫了一声,又捏着小手指在嘴边打了声口哨,隐约还有点漏风,但不妨碍效果,那只原本张着嘴要吃人的大黑狗,吓的扭头就跑,顾小鱼愣了愣,不是说狼都不怕人吗,它跑什么呀,她不甘心了,非要撵上去瞧瞧…… 于是街头惊现了诡异的一幕,一个横看竖看都不如那只狗大的小姑娘,英勇无畏的跟一只大狼狗屁股后面追,一边追一边打口哨,而那只原本撒丫子跑的不管不顾的大黑狗,居然奇迹般的停下来,扭头看着那小姑娘,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凶悍的模样。 顾小鱼跑的那叫一个累啊,蹲在地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来,原来你不是大狼啊,早,早说嘛,可累死,累死鱼鱼了……” 大黑狗很委屈,它也没说自个是狼啊,它还以为她是狼呢…… 顾小鱼冲它招招手,那大黑狗犹豫的走过来,生疏的摇摇尾巴,一看就是个横惯了的主儿,连尾巴都摇的不情不愿,顾小鱼教育它,“以后啊,不准吓唬盛楦盛槿知道吗!”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顾小鱼摸摸它的头,“你有家吗,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来养你啊。” 她这逮着什么都要养的毛病又犯了,可没把后头跟来的顾莞吓坏了,“小阿鱼,你这都想什么啊,人一张嘴都能把你吞了,你还养它,这要养在家里,不得天天吓的那两小东西尿裤子啊!” 顾莞赶紧上前把她抱起来,生怕她让狗咬了,而那只大黑狗还在原地,眼巴巴望着她,那边盛楦盛槿两小只,已经吓尿了,盛桐一边拉着一个,有些担心的看着顾小鱼,因为他觉的她好像有点难过。 顾小鱼趴在顾莞肩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大黑狗,心里的伤感止不住往外流,她想念谢小九了,想念小野猫了,想念小村子里所有的小伙伴,为什么他们都不能一直跟着她呢? 236上门找死 顾小鱼跟大黑的一场互动,颠覆了盛家人对她的印象,而后在盛家的地位一路飙升,先是盛鸾两口子,每天轮流抢着要跟她玩,只恨不得明天就生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闺女,盛鸾觉的这姑娘比他三个小子有前途,直嚷着要带她去军营里,想着手把手的培养一个女将军。 再然后就是盛夫人,每天把顾小鱼打扮的花枝招展造型奇特,有事没事就带到她的贵妇人圈里显摆,把个顾小鱼折腾的够呛。还有盛家那俩小不点,天天围着她屁股后面转,尤其槿大王,为自己说了个如此厉害的媳妇感到骄傲,他往后可再也不怕那只大黑狗了,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槿大王。 只有谢景翕察觉到了这孩子心里的失落,但她什么也没说,这些都是成长中不可或缺的历程,得她自己慢慢消化理解,新的环境里总会有更多的相遇相伴,她得学会接受跟珍藏。 盛家人大都热情,顾小鱼跟他们接触久了,性子就慢慢放开,带领着盛槿盛楦兄弟俩,跟周遭的一些小伙伴们打得火热,这姑娘到哪都是个孩子头,具备让人围着她转的能耐。 “让我最意外的是盛桐。”顾莞拉着谢景翕说话,“这孩子打小就不怎么合群,也不是孤僻,就是不太会与人交流,又一天到晚念书,极少见他出现在小娃娃们扎堆的地方,最近这几天好像转性了,那三个小的一出门,他就跟着,倒是不曾跟他们一块玩,也就站在一边瞧着,但已经很让我欣慰了。” 谢景翕笑笑,心说顾莞这个当娘的,恐怕还不曾真的看懂她这个长子,盛桐这孩子看着一板一眼的不讨喜,心里什么都明白,有时候不合群并非性子古怪,是真的合不到一起,他很懂自己需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条理分明,就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跟想法。而且这孩子很难得的是极有责任感,谢景翕观察了几天就发现,他一直端正的把自己放在一个家中长子的位置上,会下意识的去保护身边的他以为需要保护的人,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这会顾小鱼跟盛家俩兄弟正玩的热闹,盛桐远远跟着,有时候会因为他们笑的开怀而舒展嘴角,他以前不觉得这些小不点打打闹闹的有什么好,尤其觉的盛槿玩那些王啊霸啊傻的冒泡,但是现在却很喜欢他们团在一起开心的样子,奇怪的是顾家这个小表妹来了以后,这帮傻孩子玩的也不那么幼稚可笑了,可以说她很会玩,也很会带着别人玩,个子不大,却很有威信力,这点让盛桐感到十分有趣,就好像遇上一本很值得读的书,细嚼慢读是种别人体会不到的乐趣。 不知不觉的,那几个小不点又跑远了,盛桐正要跟过去,忽然感觉街口处有人在盯着他,盛府的后门外面是条胡同似的小街,从这拐出去才是闹市,前门也不曾直接对着街市,亦是要迂回一个拐弯,所以前后门这些边边角角的就有点多,平时周遭的孩子们常聚在这边玩闹,捉迷藏什么的就很有地理优势,但眼下就有点不太妙,因为盛桐不能一眼看到他们,虽然他知道他们就在墙拐角的地方。 这会盯着他的目光,让人十分的不舒服,跟那天在街上遇到的如出一辙,遇上一次是巧合,再来一次就是有问题了,盛桐分析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冲着舅舅舅母他们来的,因为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怪事。 盛桐原本想回家喊人,但是现在有点来不及,顾家表妹还在外面,他不敢错眼离开,再者此时四下无人,他觉的那目光在向他靠近。 其实这事还真是误打误撞的弄岔了,那日他们几个在街上走,盛桐一直跟在谢景翕跟前,是以宋延辰就误以为盛桐是谢景翕的孩子,叫人跟踪了几天,好容易遇上盛桐落单,顾昀盛鸾皆不在府上的时候,这才准备动手。 家里没有男人,把孩子绑了,怎么也能把孩子娘引出来吧,主意打的是挺好,其实就算绑错了也不打紧,绑谁都能引谢景翕出来,所以盛桐大概猜到他们是误会了,但也没打算纠正,想着绑他总比伤害女娃娃强,可寸就寸在,那些人正要上前绑盛桐的时候,顾小鱼从墙角又转回来了。 这个真是叫人措手不及,盛桐心急的冲着她打眼色,顾小鱼见着盛桐挤眉弄眼,还以为他又发明了什么新的表情,但又觉的他身后出现的陌生人都很奇怪,她爹娘虽然不大给她灌输是非观,但多少也教过她,如果在外面发现一些行为举止都很奇怪的人,一定要离的远点。 于是顾小鱼好心的提醒道:“盛桐哥哥,你快过来啊!” 本来盛桐身后那几个人就在犹豫,一个小女娃娃虽然不吓人,但总归是个活物,最怕她大喊大叫的引人过来,那就不好跑了,可当听她喊盛桐哥哥的时候,这几位就傻眼了,这孩子姓盛不姓顾,那还抓他作甚! “小鱼妹妹快藏起来啊,我跟你们玩捉迷藏。”盛桐还试图哄她,但顾小鱼不是盛楦那个小愣子,已经感觉到事情很不对了。 与此同时,那几个抓人的回过了味,反正当日跟着的就这两个,不是他就是她,一块抓了完事,于是有两个人就冲着顾小鱼跑了过去,盛桐也顾不上了,直接喊道:“小鱼妹妹快跑!” 而就在此时,槿大王又忽然大惊失色的喊她:“鱼妹妹鱼妹妹,大黑,大黑又来了,哇哇你快上啊!” 顾小鱼多机灵啊,听见大黑狗来了,她立马吹了记响亮的口哨,这些坏人在她眼里,其实一点没有多可怕,对着豹子狼都兴奋的姑娘,哪里会怕人,那两位冲过来的时候,她还咯咯笑,“你们是奇怪的人吗,抓我都会倒霉哦,我爹爹会打人的。” 她这一笑,倒把抓人的给吓够呛,关键是盛槿那俩小不点也过来捣乱,三个疯娃娃叽叽喳喳的上窜下跳,两人都不知道先抓哪个好。 要说大黑来的也是时候,它瞧见了顾小鱼,就想过来跟她玩,这狗自打认了顾小鱼,就不那么凶神恶煞,但这会她忽然发号施令,骨子里本能的凶恶气就出来了,噌的就冲着抓人的两个扑了过来。 顾小鱼拉着两兄弟躲开,大黑体型硕大,扑过来就是一阵风,两个汉子齐刷刷的就被扑倒在地,那惨叫声,隔着十里地都能听见。 大黑现在就听顾小鱼的指令,好容易英勇救主一回,正可劲表现呢,两只前爪一边抓一张脸,抓的脸上的血杠子一道又一道,那锋利的犬牙,在两人身上各种撕咬,并随时准备着咬断俩人的脖子。 没多一会,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就被咬的奄奄一息,另外两个见状,也顾不上抓人了,吓的撒丫子就跑,但外面的狗吠声叫早就惊动了盛家的小厮,又赶上顾莞冲出来,招呼人就把他俩堵在了胡同口。 谢景翕跑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血呼啦的吓人,盛桐这会已经护住了那三个小的,除了顾小鱼,皆是一脸的凝重,盛槿盛楦早就扑到盛桐身上,看都不敢看了。 “顾小鱼!快叫大黑停下!” 她娘发了令,顾小鱼就听,“大黑大黑,我娘说停下呢。” 停不停的也没多大意义,那两个人早就有出气没进气了,躺地上一挺一挺的,随时都能过去,谢景翕叹口气,想着以后得教教她人命关天这回事了,虽然世有恶人,惩处归惩处,却不该这样无动于衷,这孩子心里不设防,对生死也懵懂,在她眼里,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点就挺吓人的。 “舅母,这些人早就盯上鱼妹妹了,不能怪她,您跟舅舅要小心。” 谢景翕抱着顾小鱼,伸手摸摸盛桐的头,“嗯,谢谢你盛桐,幸好有你细心,是不是那天在街上你就发现了?这事我跟你舅舅会处理的,以后千万别做替小鱼出头的事,知道吗?你若是受伤,你娘亲爹爹会难过,有事情不要先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得学着求助大人。” 其实除了盛桐,那三只小的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盛桐点点头,“我知道了舅母。” 有人敢在盛将军门前打他们孩子的注意,这本来就是件极为想不开的事,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不消说,等顾昀盛鸾回来听说了此事,当场就废了那两人的一双腿,再一阵严刑拷打后,不费什么力气的就打听出来背后主使。 又是宋延亭,顾昀这会心里的火已经顶在了肺杆子上,先是打他媳妇的注意,现在连他姑娘的注意也打,找死都找到家门口来了,他要再忍,那干脆立地成佛算了。 在盛鸾的人脉帮助下,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找到了宋延亭的窝,怒火中烧的顾大爷当时就找上了门,准备跟宋延亭算算总账。 237上门取命 宋延亭只要不在他哥眼皮子底下,就自诩天是老大他是老二,没有他不敢招惹的人,这两年广州府发展迅速,他经常来往此地做生意,背着他哥的时候,什么香的臭的生意都敢插手,惹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要不是有江右商帮的名号在后面撑着,早不知被人打死多少回了。 尤其前任广东巡抚还在的时候,恨不得把宋延亭捧着供着,一个办事一个拿钱,合作的可谓相当默契,然而现任巡抚胡学庸就没这么好说话,宋延亭最近掣肘的厉害,正琢磨着使点什么法子把他给拿下。 宋延亭这会正在一处专供商贾集聚的会馆里吃酒,这家会馆业内闻名,原身是几家有名的商贾合资所建,就是私下里用来吃喝玩乐谈生意的地方,后来广州这边成了内外商贾集聚地,这家会馆规模也越来越大,形式也越发正经,至少表明上是挺正经。 今儿宋延亭做东,延请了不少“自己人”,这些“自己人”中,不乏当地官府中人,照例有几位洋商,聚在一起吃酒谈生意,顺便商讨一下日后“共赢”发展大计。 宋延亭对着一位身形有些过于发福的男人举了举酒杯,“于大人,这批货您无论如何得给我批了啊,价钱好商量,毕竟咱都是老交情了。” 那位于大人皱着一张包子脸,满脸愁苦,“宋老板,您也看到了,现在新官上任,我怎么也得夹几天尾巴啊,这位听说是出了名的刻板不通人情,又是圣上特派来的巡抚,这种节骨眼上不是要我老命吗,还跟您说了,就是以往咱们的事,也保不齐能不能兜的住,前李巡抚被调去了东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升反降,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十有八九是被人背后捅了刀子,官场上的事猫腻多着呢,圣上派来胡巡抚这样的,没准就是专门过来暗查的,一旦他非要过来烧几把火,那就没什么好日子喽。” 宋延亭瞧不大上这些畏首畏尾的小喽啰官,他对于当官者的态度并没有他哥那样尊重与仰仗,给钱办事互为取利,有胆子上的就合作,没胆子上的就踢走,概念里就没有为难这两个字,只有行与不行,至于当官的要担什么风险,他就更管不着了。 “于大人,刀口上取利,可见不得这样胆小啊,那什么胡巡抚,还能在这干一辈子吗,再刻板也不不是铁板一块,想法子给他破了功便是,实在破不了,踢走罢了。” 于大人给堵的不轻,觉的此人委实是挣钱不要命,更不管他人要不要命,这么着下去,迟早有一天得让他拖累死。 要么说有些念头不能随便有,好的不灵坏的灵,当你有了不祥的预感的时候,这预感通常就是真的。 顾大爷找到这来的时候,酒宴正欢,这家会馆不是谁人私有,并不明确限制外来人,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给进,顾大爷大方的很,出手就扔了五百两,引的一路对他点头哈腰。 他往里进的时候,被一个不怎么长眼的人给撞了一下,这人也不是不长眼,就是误饮了一杯大陈特有的烧刀子,懵的有点找不着北,顾昀并没有当回事,正要继续走,却忽然被那人给勾住了肩膀。 在看清那张脸后,顾昀及时的收住了一掌拍死他的冲动,心说真是出师不利,遇上了个大熟人。 “顾顾!顾顾是你嘛?哦,我不是在做梦吧,一定是上帝把你带到我梦里的,感谢上帝,感谢主……” “昀。”顾昀忍住再次想拍死他的冲动,“再念错了我就揍你。” “云,顾云,错不了了。” 顾昀“……” 他还是如此的……呆蠢。 “马丁,你怎么跑这来了?” 马丁正是那天跟宋延亭在一块谈生意的那个洋商,跟顾昀挺早就认识了,渊源嘛说来话长,只不过因为顾昀这几年心思都在朝政上,有些事就不怎么插手,跟马丁也许久不联系,顾昀倒是没怎样,但很明显,马丁有点相思过头的意思。 马丁见了他,酒劲也散了大半,拉着他“嘘寒问暖”,这要换成是盛鸾,早被顾昀一拳打趴下了。 “顾顾,云,我喜欢大陈,喜欢这片广阔的土地,更喜欢土地上的人,尤其是你,所以我就来了啊,我要把这里的好东西分享给我们的国家,我们要相亲相爱,共同发展……” “说人话!”顾昀愁的直揉眉头。 “我是来谈生意的。” “你来谈生意?不怕叫人懵了啊,跟我说说,都跟谁谈的。” 说起这个,马丁可有劲头了,眉飞色舞的,“跟一个姓宋的老板,听说是什么酱油帮来的,很有名气的样子,要我介绍吗?” 酱油……帮…… 顾昀哼一声,“你那个酱油帮就算了,告我宋延亭在哪,省了我打听了。” 马丁往上一指,“那那,就是最高层最里间,我刚出来呢,原来你们都认识啊,走走我带你过去。” 顾昀拉住他,“你刚出来干什么的。” 马丁一愣,“对哦,我出来上茅厕的。” “那你多蹲一会,蹲完了就回家,别过来搀和。”顾昀拍拍他的肩,“我今儿有重要的事办,回头再请你喝茶。” 马丁纠结在先去茅厕放水还是跟着顾昀走,最后还是扛不住尿意上涌,眼睁睁看着顾昀走远,自己夹着双股跑茅厕去了。 顾昀来算账,就没打算善了,连盛鸾都没让他跟过来,马丁这种就更不能跟着裹乱,宋延亭毕竟不是随便就能解决的人,牵扯了江右商帮,还是他一个人出面解决的好。 顾昀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一愣,一来没见过这样招呼都不打就敢进来的大爷,二来除了宋延亭,大家都不知道这哪路神仙。 “呦,这不顾大人吗?”宋延亭率先站起来,“什么风把您吹广东来了!” 顾昀一撇嘴,“宋二爷寒碜我不是,我现在可是正经的平头百姓,去哪都没人拦着。” 俩人你来我往几番寒碜,把在座的人吓够呛,尤其那几位挂着大人名头的,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桌子底下,别让人瞧见才好。 谁见过顾昀这样说去哪就去哪的平头百姓啊,前任刑部尚书,安奉候府大少爷,哪一样不得压他们一头,当大少爷的过往历史就不提了,当刑部尚书的时候可是“美名”在外,就前两年沈家栽了那会,连广东这边都余震连连,当时这片但凡当官的,就生怕被牵扯在内,只听闻朝中刑部尚书铁腕不留情,逮着谁灭谁。 现在就这么忽然活生生站眼前,多吓人啊,官商勾结现场,这不倒霉催的吗! “唉,这不于大人吗?”顾昀大爷似的往那一坐,“可真巧啊,你还跟这待着呢,这两年升了吧?” 于大人干笑两声,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改了祖姓,姓什么于啊,这位大爷都没见过,居然一下就能认出他,这不活见了鬼吗? 要怪就怪他体型太好认,其实顾昀也就吓唬吓唬他,“于大人别害怕啊,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不存在上下级关系,您该吃吃该喝喝,我找宋二爷是有私事的。” 私事有这样找的吗?这架势一看就没好事啊。 “哦?什么要紧事还劳烦顾爷亲自跑一趟,招呼一声我去府上便是。” 顾昀两只手擎着玻璃杯,慢悠悠的晃来晃去,“您前两天不是派人去府上拜访过了吗,您瞧您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正赶上我不在,招呼不周还怪过意不去的,你说是吧宋二爷?” 宋延亭挺厚的一张脸皮,都没忍住抽搐,前两天他的人一个没回来,他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但宋延亭也没把顾昀当回事,就真当他面把他媳妇调戏了又能怎样,他宋延亭可从来没被脑袋上的刀唬住过。 但他也确实没想到顾昀会找到这来,当这么多人的面,明摆着就没打算善了,就算他人多不怕,也不想当众被他这样当猴耍。 “您看顾爷客气甚,咱们什么交情,是我没打招呼在先,既然不赶巧,咱就改天约。” 顾昀挑挑嘴角,“别改天了,就今儿吧,我今儿特意来,也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那天家里就只我媳妇在,孩子一眼没看住,冲撞了你的人,宋二爷不往心里去吧?” 宋延亭干笑,“怎么会。” 这听上去就有点尴尬了,在座的大气不敢出,就听俩人的话音了,挑人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派人上门,正常人干不出来这事,小娃娃再冲撞能冲撞哪去,指定是对人孩子怎么着了吧,顾大人这话里有话的客气了半天,敢情是来算账的啊。 顾昀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摁,里面暗红的酒水飞溅了几滴出来,“宋二爷当真大度,那我就不跟你矫情了,我还以为你的人折了,得影响咱们的交情呢,现在看来完全是我想多了。” 宋延亭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到底想如何!” 顾昀的喉咙里凉丝丝的冒了俩字,“取命。” 在场所有人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238疯子顾昀 一语激起千层浪,宋延亭当时就爆了,敢说取他宋爷命的人,真就不是一般的找死。 “我这会可有点敬重你了啊顾大爷,就这么单枪匹马的找上门来取我的命,跟谁借的胆子啊!”宋延亭打了个响指,“都出来亮亮吧,有人要取你们家爷的命呢。” 宋延亭的打手一出现,整个场面就乱的一发不可收拾,几位洋商听的不太真切,就知道要动真格的,顿时吓的两股战战,就琢磨着怎么趁机溜了的好,但宋延亭直接叫人关了门,两个大汉往门口一堵,进不来出不去。 有点头脑的这会就开始劝解,“宋爷,您瞧这话怎么说的,和气生财吗,怎么还要动手呢,您跟顾大人有什么误会,说解开不就完了吗,大家相识一场,以后还要互相仰仗呢?”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但顾昀压根就不是来和解的,劝多少都是屁话。 “你瞧他是要和解的意思吗!”宋延亭一条腿搭在椅子上,手上已经抄了家伙,“几位大人,还跟这做梦呢,顾家大爷挑这么个时候来,有放过几位的意思吗,我劝你们想清楚点,放他出去,咱们就是个死,既然送上了门,不如就把他解决了干净!” 原本想要装死的几位,这下坐不住了,宋延亭眼睛竖在头顶上,他们几个总得顾虑着,好歹是安奉候府的大少爷呢,就算现在不当官,平白死在他们广州府,这事也没那么好遮过去吧,再者还有胡巡抚,出了事根本捂不住。 顾昀坐椅子上气定神闲,“啊,宋公子说的不错啊几位大人,你们可得考虑清楚了,是要一辈子跟他陷在泥里,还是现在就赶紧抽身,可得好生衡量啊,我死不死不打紧,就这么个主儿,你们放心跟他一辈子么,坑死了还得替他数钱呢,不过我可不强求,反正有没有我,你们都捂不住。” 以于大人为首的几位都快吓尿了,果然他们那点事,上头都知道了,顾昀死不死的确区别不大,但他要死在这,他们就更说不清了,就算没砍头掉脑袋,那也得被安奉候的人取了命。 于大人都要哭了,“我说宋爷,咱还是别闹人命了吧,我瞧顾大人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您要做了什么让他不痛快的事,上门陪个礼就好了,何必非得动家伙呢?” 顾昀冲他抿嘴一笑,“于大人这话我就不怎么爱听了,听清楚啊,是我来取他的命,上门欺负爷的媳妇闺女,这命取十次都使得,我就取一回,都算他赚了。” “顾昀!你别欺人太甚!”宋延亭指着他鼻子大骂,“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哥不会放过你的,真以为他爱巴结你呢,呸!” 呸字放了一半,顾昀就掰碎了手里的玻璃杯,一块玻璃碎片随手掷出,宋延亭就来得及看见那玻璃瓶在眼前滑过,锋利的疼痛后知后觉,而后才察觉到脸颊上有液体滑过。 瞧见的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宋二公子的右半边脸上,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杠子从耳际延伸到嘴角,就是被人糊了一巴掌的角度,只不过这一下过后,宋延辰的嘴角都裂开了,割开的时候没感觉,但后续而来的撕裂疼痛简直铺天盖地,疼的他耳朵脑袋一起嗡嗡响,他怀疑整个半张脸都已经劈成了两半。 “嘶……”他疼的说不出话来,碰都不敢碰,由于脸漏了,说话都泄气,“上,都给我上!” 今天有顾昀就没他宋延亭,不弄死他,他宋延亭就跟他姓! 在座的几位甭说劝,看都不敢看了,太血腥了啊,于是纷纷钻到桌子底下避风,生怕顾大爷那玻璃片不长眼,也给他们脸上开一刀,真是,看着都疼啊! 顾昀压根也没把屋里的打手瞧在眼里,一脚将跟前的一把椅子踢过去,正揣在宋延亭腿上,宋延亭受不住,一个猛子就往桌上的汤盆里扎,汤里多少都带点盐吧,宋二爷那张二条脸一泡进去,整个一腌咸肉,爽的爹娘都不知道姓什么了。 还有被撞的那条腿,十有八九得骨折了吧,疼的直打弯,就在他站不住要滑下去的时候,顾昀还又上来踹了他屁股一脚,硬生生把他定在原处,二条脸已经压到了盆底,连血带汤,生灌了一肚子。 顾昀解决掉几个围上来的打手,冷哼道:“别着急,等你们爷喝够了汤,就轮着你们喝了。” 宋延辰手下的打手,那是死也得往前上,不上人家也不饶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宴会场上群起攻之你死我活,场子外面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傻大个用生命在拍门,瓮中捉鳖哪能放人进去啊,干着急罢了,“开门开门!我是马丁马丁……云,顾云!” 然而并没有人理睬他,马丁见叫门不成,只好跑出去叫人,“绑架杀人!杀人绑架!快来人啊!” 他口语不怎么清楚,叽里咕噜的叫别人听不明白,但一番抹脖子表演后,会馆里的人大体也看懂了,只是看懂并没有用,宋二公子的门关着,没谁敢这么闯进去,再说谁知道宋家二爷在里头教训谁呢,进去不是等着讨嫌吗。 马丁见没人理他,便一直往外跑,正巧遇上等在会馆外面的盛鸾,盛鸾带了人过来,马丁也不管人家是哪路人,上去就揪着盛鸾的胳膊,“快快,出人命了!” 盛鸾是不放心顾昀,知道这混蛋一定是不想牵连他,这才一个人上门解决,但盛鸾这样的热血脾气,怎么可能坐家里等,再者家里也坐不住,谢景翕跟顾莞四只眼睛都盯着他,让他无论如何都来劝住人,教训归教训,可别出人命。 盛鸾要一个人来还好说,带一群人来,没个正当理由还真不好硬闯,这下里面既然出了人命,他盛大将军就不好放任不管了,“走吧这位大兄弟,您带个路,哪儿闹人命呢,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盛大将军的名号不是一般的好使,整个广州府,谁不得瞧他的脸,他亮着身份一路硬闯,压根没人敢上去拦着,马丁领他去了宋延亭的宴会场,盛鸾上去就是哐哐两脚,管它是瓮还是鳖,先踹了门再说。 里面的境况有点惨不忍睹,反正马丁瞧了一眼当场就晕了,盛鸾嫌他碍事,派人把他抬出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不叫惨,因为盛鸾看一眼就知道顾昀没下死手,惨的是宋家二爷。 宋延亭一张二条脸就不提了,一双胳膊腿具被断成了几节,歪歪扭扭的断骨横亘在皮肉里,看上去诡异又渗人,他瘫软在椅子上,犹如一滩烂肉泥。 就这种程度的伤,不死也是个手脚无用的废人,顾大爷气定神闲的坐在一边,眼里丝毫没有动容,“桌子底下那几位,戏演完了,不准备出来了是怎么着,出来收拾收拾,准备去巡抚衙门交代去吧,宋二爷现在自顾不暇,保不了你们。” 宋延亭仰坐在椅子上,嘴里咕咕冒着血泡,嗬嗬的吐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盛鸾这种上惯战场的,都不大忍心瞧这样的场面,要么死要么活,这要是他的兄弟,他会直接替他解脱,他见不惯这样活受罪的。 其实盛鸾心里也气愤,毕竟盛桐险些就被他们抓走,一刀砍了宋延亭的心也有,但他还尚存理智,他觉的顾昀应该也有,委实没想到他会如此无所顾忌,过来公然教训一顿已经是不怎么明智了,伤成这样可怎么收场,头一个没法交代的就是宋延辰。 顾昀看他一眼,“盛将军来的正好,带桌子底下这几位去巡抚衙门走一趟吧,跟巡抚大人交代一声,宋二公子身体不适,已经送回家修养了,但该查的还要查,就是治罪的时候,卖我顾昀一个面子,留条命。” “玄尘。”盛鸾有点担忧,他觉的现在的顾昀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以前他疯归疯,但至少疯的有迹可循,现在连他都要吃不准他了,总感觉他哪哪都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难道真是因为老大那事,受了什么刺激吗? 他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就这么把宋延亭送到他哥面前,谁看了不得疯了啊,还不如直接杀了送个死信儿回去呢,再者这几位大人,牵连了广州府多少人事,一下都起底办了,得闹多大动静。 顾昀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延亭,“宋二公子,你哥问什么你就照实了说,若他觉的你这仇应该报,那就尽管来找我,啊,前提是,你莫要死在路上才行,说来说去,我连一条命都没取成,委实可惜呢。” 宋延亭被他激怒,浑身都在发抖,但他这个样子,就跟在河岸上晒到半死的鱼一个效果,只剩了扑棱的份儿,掉到地上,就是一滩烂肉。 顾昀往外走,边走边跟盛鸾说:“走吧盛将军,我陪你走一趟巡抚衙门,身为当事者,不去一趟好像说不过去。” 盛鸾摇摇头,提步跟了上去。 239马丁过府 盛大将军一出面,事情不可避免的要闹大,宋二公子的场子见了血,外面的传言就五花八门的挡不住,有言宋二公子仗势欺人终得恶报的,也有言是江右商帮内部矛盾血拼,更多的则是在讨论新上任的巡抚大人,言其不畏强恶地方势力,感于打击官商勾结的恶相,为民出头。 广州府一直是个肥水衙门,这两年尤胜,若说没有官员暗里中饱私囊捞好处,那也不大可能,前任李巡抚就是各种翘楚,主动带领属下发家致富,不过这种发家致富不同于搜刮民脂民膏,于民无甚害处,无非就是钻空子行特权,坑一些商贾之类,触犯的是朝廷的利益与法度,虽然冒的是大险,但好处亦是实实在在的。 像于大人这种实在不算少,但是属于那部分特权比较大,捞的比较多的典型,勾搭的都是宋二公子那样的身份,又因为宋二公子行事比较狠,得罪人也多,所以他这一落网,还是有比较多的人拍手称好。 至于当事人顾大爷,几乎是没有人提及,知道身份的都被抓了,不知道的也就不知了,进了巡抚衙门后堂,也没人把他当回事,就只有胡学庸与他行了个大礼,“恩师。” 胡学庸一直感念顾昀这位伯乐的眷顾与提携,私下里对他十分恭敬,顾昀冲他摆摆手,“你再这样我以后不登门了啊。” 胡学庸笑笑,没反驳也没纠正,把他让到座椅上,“我正琢磨着办这事呢,可巧您就替我处理了,只是宋延亭那里,我就不多过问了,就只当你们私下的事办了,我只管台面上的。” “你只管放手做你的,我本来没想插手,确实是因为私事,只不过广州府水深,你自己长点心,但该办的不要害怕,你那位前任李大人犯了圣上的忌讳,圣上有意盯着这边呢,你要是畏首畏尾反而不美。” “学生知道,我就是担心此事闹大了,圣上再次海禁,如此到不是我想见的了。” 又何曾是谁想见的,圣上这人天生谨慎保守,当然这种不安全感更有可能是源于秦王,但整体格局摆在这,排外是题中应有,这几年隐约松了口,多半是因为谢阁老与晋王的努力,晋王的眼光就不提了,谢阁老在这方便却是极为高瞻远瞩,为开海一事做了诸多贡献,其实以谢岑之能,若非立场不同,十分可当大用,此人不糊涂,就是十分固执的坚守自己所信奉的东西,故而也只得一句可惜罢了。 开海的利处显而易见,抛开一些固有的成见不提,确实于民有利,一旦圣上再次下令闭海,很有可能会激化一些意想不到的矛盾,民怨,战争,都有可能。 顾昀问他,“你调查了这许久,可有注意宋延亭都跟哪儿往来过密么?” 圣上的海禁开的有诸多限制,对于进出货物以及数量都有严格的规定跟把控,这也是中和了一些保守派的意见所致,所谓钻空子私下交易,指的就是那些不允许进出的,以及超规格数量的东西,一旦有了限定,进出就存在着巨大的利益,就比如前任巡抚那般,动动嘴皮子就是上百上千万的好处。 顾昀对此并不陌生,往年海禁的时候,似这些沿海州县里就一直存在这样的私下交易,他只是好奇宋延亭从哪来的渠道而已,江右商帮不大可能明面上支持他,那就证明宋延亭一定还有暗里的进出渠道,进往哪销,出又往哪输送,这是个值得琢磨的事。 胡学庸回说:“我正想与您说这个,按照我私下里调查的来看,宋延亭跟东洋以及吕宋多有来往,远高于佛朗机以及英吉利等地,这是我比较意外之处,就您在会馆抓的那几位西洋人,其实都算是小打小闹的来往,我怀疑他私下里真正交易的大头,从来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过。” 顾昀眉头轻皱,他的确是有点小瞧了宋延亭,到不曾后悔对他出手,但如果早些时候能对他多加注意,或者还能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如此,这些事就交由你费心了,我现在无官一身轻,就指望着过逍遥日子,官场上的事不想搀和,你可别把我给卖了。” 胡学庸称是,“学生尽量不去打扰便是。” 顾昀笑,“你啊,当了这许多年的官,还是这么拘谨,该放松的时候还是得松快,去盛将军府上喝茶闲聊,我们还是欢迎的。” 胡巡抚新官上任,自然没那许多闲工夫到将军府上喝茶闲聊,但他不去自有人去,比如马丁,在得知顾昀就在盛府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去登门拜会,丝毫不觉自己有多突兀。 马丁一个三十好几的未婚外国老爷们,身高得有九尺长,行动间犹如两竹竿顶着一金丝鸟窝,一双大蓝眼珠子丝丝冒傻气,从进门就开始喊,“云!云!是我马丁啊,我来贵宝宅登门造访,你是不是很感动呀!” 盛桐小老先生先是眉头一皱,觉的一个洋腔洋调说成语,当真十分诡异,忍不住就想纠正,但瞧见人后,他又没了纠正的欲望,决定随他去了。 今儿难得一家人都聚在家里,马丁那大嗓门喊顾昀的时候,都以为是谁走错了门,后来谢景翕先反映过来他喊的是顾昀,很不给面子的笑喷了。 顾昀捏着她的手瞪她一眼,心里前所未有的想把马丁给打一顿,就这口条,卤了吃都嫌嘴麻。 马丁进屋瞧见顾昀,顿时就要扑过来给个拥抱,顾小鱼却忽然冒出来站在前头,马丁没扑成,狼狈的急刹住脚。 顾小鱼仰着脖子也就只能瞧见他一对大鼻孔,问道:“你是西洋来的吗,怎么会认得我爹爹呢,你刚才叫错我爹爹的名字了,我得给你纠正一下。” “不不,不会错的,就是顾,云。”马丁撅着屁股弯下腰,盯着顾小鱼瞧,“云都有娃娃了,好生气(神奇)哦。” “是昀!”顾小鱼强行纠正他。 “云?” “昀。” “晕?” “是昀,顾昀!”顾小鱼掐着腰,“跟我念一遍,昀,顾昀,念错了就罚你不准吃糖。” 马丁挠挠头,逐字跟着念,“顾,昀?” “对啦!”顾小鱼摸摸他的鸟窝头,赏了一颗糖给他,“再念错了就要挨打喽。” 盛桐抽抽嘴角,没想到顾小鱼还有这种顽强的育人精神,委实值得吾辈学习。 顾莞跟盛鸾在一旁捂着肚子直笑,这傻大个真太逗了,顾莞道:“哥,你多早晚认识了这么个有趣的洋人,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谢景翕也很有兴趣知道,挑眉看着他,顾昀冲马丁指了指空闲的椅子,“你先坐下,站那光都叫你堵死了。”然后不情不愿的介绍说,“他叫马丁,佛郎机过来的,是我以前在海上认识的,许久没见,没想到他会在广东。” 你还出国海呢?谢景翕用眼神问他,海禁的时候出海,胆不小啊,怪不得骤得园会有那么多洋玩意,敢情顾大爷老早就开始接触洋人了。 顾昀掩嘴轻咳,马丁显然对他如此路人似的冷淡解释不大满意,主动开口道:“顾,顾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带领我走出奴役桎梏的英雄,走向光明的神主,告诉我世界上还有大陈这样肥沃富饶的地方,我爱大陈,我爱大陈子民,更爱顾昀!” 众人喷。 盛鸾仰天大笑,“哈哈,顾玄尘,是不是特后悔当时救了他啊,我看再不久,他就得以身相许了。” 顾昀十分头疼,问他,“马丁,你在广东几年了,都干了些什么啊。”以及为什么还没被人打死啊。 马丁捧了杯茶,满眼星星的看着顾昀,“我来是因为云,不,昀,顺道把这里的好东西带到我得国家,再把我们国家的好东西带过来,互通,互通有无,是昀你当年教我的,我做的是不是很好?” 盛鸾意有所动的看顾昀一眼,顾昀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马丁,“你是最近跟宋延亭来往的吗,接触的深么?” “不不不,并没有深交,他有好多我弄不到的东西,所以就找上他,但是接触时间不长,我还跟他付了定金呢,可是现在……”马丁摊开手摇摇头,“都没了。” 定金是指定打了水漂了,但很可惜,马丁跟宋延亭交往不深,大概不会参与他私下里的事。 谢景翕默默听他们说了半晌,冷不丁开口道:“不知马丁先生私下可有空闲?” 马丁点头,“有有有,很有。” “那可否劳烦您有时间过来府上,教家里的几个娃娃学说洋文呢,我想着往后海贸会越来越频繁,言语互通是最基本的,倒也不要求学精,但会看会说还是有必要的。” 马丁当然一万个愿意,只要让他常来府上见顾昀,打杂他都愿意,但那几个小娃娃的心情就有点一言难尽了,顾小鱼是不大知道她娘要干嘛,盛槿是对所有要学的东西都头疼,而盛桐小老先生是膈应,那些叽里咕噜的洋文,听着都膈应。 不过既然舅母让学,他就勉为其难陪着小鱼表妹意思意思吧。 240藏污纳垢 谢景翕的提议委实及时,盛鸾跟顾昀觉的她实在是太默契,这么好的主意,他们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其实谢景翕也有自己的打算,她觉的学了早晚有用得上的时候,最起码再有洋人的书传过来,不至于个个抓瞎,再者万一哪天会去他们的国度瞧瞧呢,都是说不准的事。 两口子私下里聊起顾小鱼开蒙一事,都认为随意些便好,从根上说,他俩都不是热衷读书的人,丫头将来也不指望成个才女,不如叫她轻松些,是以顾小鱼疯玩了将近四岁,大字还不识一个,这要搁在大家大族里,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读书,字还是要识的,这种程度的开蒙,家里随便谁都够使了,就连盛桐都足够教她,既然开始识字,就不如一起学了洋文,也顺道教教马丁那蹩脚的汉语,一举多得的事。 不过,谢景翕知道顾昀跟盛鸾心里打的是别的注意,俩人回房后才问他,“你不会想让马丁私贩火器吧?” “哪能呢,你这就想的过于大胆了,就马丁那张嘴,干不来这事,咱不干这种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我们要的是技术,自己造出来的才是正道。” 顾昀拉她坐下来,仔细跟她解释,“这么跟你说吧,盛鸾跟晋王,对于军事上的野心从来都不小,晋王先不说,盛鸾这些年就琢磨这事呢,他想建一只自己的水军,从轮船到武器,再到兵将的训练,都得是最顶级的,别的他擅长,就唯独轮船跟火器,这不是想发展就能发展的,首要一点,圣上那关就过不去,银钱事小,技术是难关,老高,就杨寿礼,已经跟着他研制了多年,如果再有洋人的技术,那就指日可待了,你说他能不激动么。” 谢景翕这下彻底懂了,盛鸾在海事上沉浸多年,最是知道技不如人的难处,这么个好强的人,想要建立自己的水军,这点她很能理解,广东这些年不缺洋人,找个人来翻译几本书也不是问题,但根源在于,似这种技术型的机密,最根本的部分是不会轻易传遍全世界的,就之前那些,在他们眼里所谓的记载了洋人技术的书,早不知是被淘汰了多久的,等你翻译懂了,再到研制出来跟人家一样的,没准人家都已经更新了几代。 再者盛鸾既然是私下里发展,总得找信得过的人,这马丁虽然不见得能有大用,但到底是个可信之人,有他在,用起来的时候就方便的多,再者有没有大用,都是说不准的事。 “马丁这人,你怎么认识的啊,这么多年不见,你就不怕他别有用心?” 说起这个,顾昀又愁又想笑,清了清嗓子,“这个吧,就得牵扯你男人的另一段故事了,本来想留着以后慢慢跟你说的,既然开了头,我就跟你说说,倒也没什么,我之前的确是出过几趟海,佛郎机英吉利都是去过的。” 谢景翕挑挑眉,“够深的啊你,如此的让我刮目相看,你是怕日子越过越没新鲜劲,留着以后来刺激我的吧?” 顾昀抿嘴笑,“知我者,阿翕也,想着往后你屁股后面跟的人太多,我就把你拐到西洋去。” “少说胡话,还不从实招来!” “马丁是个奴隶,他们那边的奴隶呢,有点类似于咱们这边的奴籍吧,但其惨烈处便不能同日而语,世代为奴,命如草芥,精神上肉体上都饱受折磨,那是一群一辈子都将暗无天日的人,救马丁呢,也算是机缘巧合吧,但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有极重的信仰,用他的话说,我救了他,他愿意给我当一辈子的奴隶,我虽然不用他当什么奴隶,但我信他的话。” 没想到顾昀还有这样的际遇,听起来都很神奇,马丁看上去是有些单纯,这种单纯不是少不更事,而是肚子里没有弯弯绕绕,这根她所接触到的人生学问完全背道而驰,他不是她所接触的那个世界里的人,这样的人真诚炽热,还是值得相信的。 谢景翕看他,“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那会怎么那么大胆呢,海禁着呢,顶风上啊你。” 顾昀失笑,“你不知道,我那会可不像现在,这些东西在我眼里屁也不是,压根不会忌讳的,再者我那时候常在南边,闲着也是闲着,出海转转纯属解闷,至于那些洋玩意,我的确有所涉猎,但都是小打小闹罢了,不值一提的。” 去他的不值一提吧,谢景翕就说顾昀也不见有多大经商天分,怎么年纪轻轻的就那么大的身家,敢情都是赚黑钱啊,还真附和顾大爷的人生定位。 谢景翕笑他,“你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啊,自己都是伸过黑手的人,还一本正经的去找别人的碴,亏你脸大,就被你拉下马的那几位大人,要知道顾大人才是道中鼻祖,不得气的抓破你脸啊。” “不服来抓啊,我怕他们不成,我就是赚黑钱,也没碍着谁,愿打愿挨全凭自愿,我平头百姓一个,既不存在渎职,也没踩着人命赚银子,哪像他们那般不择手段,看人的眼光都那么烂,跟着宋延亭那缺德鬼干缺德事,不倒霉才怪。” 真是一肚子歪理,谢景翕正色,“说正经的啊,宋延亭这事,宋延辰咽的下这口气么,这么着是不就等于闹掰了。” 顾昀哼笑,“咽不下也得生咽,宋延亭什么德行,他哥又不是不知道,宋延辰要是知道他私底下干了什么,没准还得谢谢我。” 谢景翕眉头一簇,觉的这事可能比她想的要严重,单纯的倒腾点洋货,宋延辰不至于大惊小怪,这事就算抖出来,江右商帮多少还能压得住,但要到了宋延亭的命都不重要的地步,那就一定不是寻常的事。 “宋延亭私下里,不会是贩运火器吧?” 顾昀挑眉,“我媳妇就是聪明啊,一猜就中,不过我也并非十成肯定,要连你也这么觉的,那这事就十有八九了。” 私贩火器,赚的都是断子绝孙的银子,宋延辰再不舍得这个胞弟,也不想把半生基业搭进去,顾昀这般,算是替他压下了这要命的大罪,宋延辰当然得念他的情。 可是说起火器,谢景翕不能不往别处想,军队火器,通常牵连的都是造反谋逆,前有废太子私藏火器,私训兵丁,后有前秦王的神秘势力,宋延亭不管牵扯哪头,抖出来就是能震翻朝野的大事,别说一个小小的商帮,谁都没有活路。 废太子其实不足为惧,但就怕他已经被神秘势力收拢利用,两厢结合起来,足能跟朝廷抗个势均力敌,没准还能技高一筹,谁知道有多少个宋延亭这样的人在替他们办事,揪出一个半个来,作用微乎其微。 难就难在,千头万绪,他们抓不到一根正确的有用的线往深处走,神秘势力的庞大,隐秘,是他们眼下所不能掌控的,就算找出来又能怎样,一定能打的过么,一定能斩草除根么,这一切都超乎他们的想象,甚至随时都在刷新底限。 广州府好似给他们开了一条新的道路,这里开放富庶,同时又有更深层次的藏污纳垢,更加始料未及的将来。 “阿翕。”顾昀略显郑重的跟她说,“过两天我带你去见见老高,盛鸾新制了几把火铳,打算给我几只,我想着,留几只防身也好,尤其是你,让他们教教你怎么用,丫头也带上吧,没准她还感兴趣。” 谢景翕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怕自己力有未逮的时候,她跟顾小鱼能有些防身的能力,不知怎的,她又有丝心疼,顾昀把这些事都压在他自己的头上,不管是他们谁受伤,他都过分的慌张与自责,且还有日渐加重的趋势。 “好,我其实还挺有兴趣的,学学也无妨。”谢景翕不忍心拒绝他。 见她同意,顾昀还松了口气的样子,谢景翕笑说:“不过顾小鱼就算了,小孩子自控力差,这些东西还是不碰比较保险,而且这孩子脑子里没有生死大事,擦枪走火太危险了,不过火铳不能碰,功夫倒是可以学,家里现成的教习,几个孩子一起学点强身健体的功夫,我看也使得,就只盛槿这孩子,不知道顾莞盛鸾同不同意,这孩子天生的无法无天,再学点功夫,更能惹事了。” 顾昀笑说,“他们这样防不是法子,能惹事的,不学功夫就不惹了么,不是这个逻辑,该学学,还要往正道上引,正确引导方为根本。” 对于开蒙跟练武这件事,四个娃娃的反映各有不同,盛桐对除了读书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怎么感兴趣,但是真要让他学,他会接受,并且学的会很认真,而顾小鱼是对什么事都感兴趣,但就是吃不准她能坚持几天,开始授课的第一天,就数她最兴奋,有她带头,其他几个都不好意思不去。 就是没想到上学头一天,就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乱子。 241成长烦恼 盛家之前有个形同虚设的教书先生,是盛家老将军亲自挑选来的,依着他老人家的眼光,看中的自然是那种花白胡子一大把,念书念的昏昏欲睡的古板老学究。 就这模样的,别说娃娃们不稀罕,连娃娃他娘都瞧不上眼,请来的那会,家里其实就盛桐一个娃娃到了开蒙的年岁,从盛桐的反应来看,对这个教书先生兴致并不高,顾莞对此简直感同身受,于是就决定亲自教他,顾莞自诩是国子监出来的,自以为然的感觉教一个开蒙的奶娃娃简直是轻而易举,虽然最终结果差强人意,但盛府的教书先生的确是闲置了起来。 如今来了个顾小鱼,再加上盛槿盛楦两兄弟,四个孩子同时上课,顾莞就派不上用场了,只得重新把老先生请过来。原本盛家两兄弟才是主要开蒙对象,顾小鱼纯属跟着凑数,但照几位的积极程度来看,顾小鱼反而比那两兄弟要兴奋,一大早就跑去上课的地方,坐等先生到来。 课堂就在盛府前院的大书房里,顾小鱼过去的时候,盛桐老早就端坐在桌上捧着本书瞧,反正有没有先生来,他都是这个样子,只有遇上实在不懂的地方,才会跑去请教先生,若是遵循着先生的课程,他反而觉的太慢,还影响他看书。 “盛桐哥,读书是不是很好玩呀,阿鱼也想读呢。”顾小鱼趴在盛桐的书桌上,瞪着大眼珠子瞧他翻书,只可惜大字不识,看了也白看。 盛桐合上书抬起头来,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你还是先把字认全了再看,觉的有意思就多看看,这个不好强求的。” 顾小鱼对任何事情都充满新鲜感,“那认字好不好玩呢,盛桐哥你能教我吗?” 盛桐本能的皱皱眉,后来想了想又点头,然后找来纸笔,将顾小鱼的大名落于纸上,指给她看,“你瞧,这就是你的名字,顾知鱼。” 顾小鱼歪着脑袋横看竖看,目光落在那个“魚”字上,“盛桐哥,为什么这个鱼要放在火上烤呢,阿鱼会疼的。” 盛桐一愣,随即没憋住,掩着嘴笑起来,顾小鱼惊喜的看着他,“盛桐哥也会笑呢!” 盛桐又及时收住了笑,但嘴角隐有笑意。 “鱼姐姐你们笑什么呀!”盛楦先一步跨进门,后面跟着哈欠连天的槿大王,迷楞着眼皮,差点没让门框子绊倒。 “楦!你们来啦。”顾小鱼丢下盛桐,跑到自己位子上,戳戳趴在桌上睡回笼觉的盛槿,“不要再睡啦,先生马上就来咯,会打屁屁的。” 盛槿换了一边歪着,继续睡,顾小鱼掐着腰,“楦,你哥真懒呢!” 盛楦想说个是来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他哥听见了揍他,其实他也不想一大早起来上课,就是没他哥的胆子睡罢了。 先生进来的时候,意料中的生气,顾小鱼瞧见了,一脚踹向盛槿的椅子,愣是把槿大王给踹醒了,这第一堂课,好歹算是得以进行。 上午就只有一堂课,整体的情况是,老先生在前面摇头晃脑,盛桐在末排低头看书,顾小鱼跟着先生摇头晃脑,但是一个字也没听懂,盛楦坐的直愣愣的,是睡还是醒着看不出来,而槿大王则继续趴在桌子上,很不给面子的睡了大半堂课。 师生几个各自全情投入,完全不知道几个爹妈都先后进来瞧了一眼,上午下课后,四个娃娃一起被带到了正堂。 盛鸾站在屋子正当中,和颜悦色的瞧着他们,上来先摸摸顾小鱼的头,问她:“阿鱼上学可还喜欢?” 顾小鱼点点头,“阿鱼喜欢呢,就是脖子有点酸。” 可不酸吗,摇头晃脑了一上午。 “那盛楦呢?” 盛楦看了顾小鱼一眼,本着跟着鱼姐有肉吃的原则,也点点头,“我也喜欢呢。” 盛鸾笑笑,又看向盛槿,“你呢?” 盛槿睡了一上午,这会可清醒了,张口就说:“喜欢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就先生讲的我听不懂,咱要不换个先生吧。” 好嘛,睡觉还得挑先生。 盛鸾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一眼,“听不懂就换先生啊,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 盛槿眼珠子提溜转,心说难道有什么不妥吗,那俩小不点都这么说的,没毛病啊,怎么换他这就不好使了呢? “既然鱼妹妹跟盛楦都喜欢,那就不换了吧,我也能将就的。” 盛鸾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将就呢,挺难为你是吧?” 要说当儿子跟当老子的立场,真是天生的不对盘,就盛鸾小时候,比盛槿还皮,因为读书这事,不知道打断了沈老将军几根板子,自己还跟他爹面前抬不起头来呢,转过脸就对自己儿子恨铁不成钢,他也不想想,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随来的。 盛槿嬉皮笑脸的,“不难为不难为,那个舅舅舅母,什么时候吃饭啊,我们读了一上午的书,早都饿了。” 还知道搬出谢景翕跟顾昀来救场,盛鸾冲他们摆摆手,“盛桐,带阿鱼盛楦随你舅舅舅母去吃饭。” “唉,别啊爹,别扔下我啊,我也饿了,有什么话吃完再说吗。” 盛槿说话就要跟他们屁股后面溜,被盛鸾揪着衣领提溜回来,“你还能饿呢,睡饿了是吧,挺辛苦啊你。” “爹,您哪里瞧见我睡了,不能够啊。” “还敢撒谎!”盛鸾厉声喝道,“盛槿,什么没学会,先学会撒谎了是吧,谁教你的啊,我还就告你,今儿没有你的饭吃,去墙根站着好好想想自己哪错了!还有,下午的功夫课也不许你去,再去先生那请教一遍!” 这对槿大王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爹,我错了,就让我去学功夫吧,等我学完了再去请教先生行不行啊?” “想也别想!以后功夫课都没你的份!”盛鸾气的甩袖而去,本来昨儿晚上听了顾昀的建议,同意盛槿学功夫的,现在他一个字都不想答应。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就槿大王那个脾性,能摁在书桌上睡一上午,都算是委曲求全了,再听闻他爹不让他学功夫,简直要了他的命,顿时就不干了,气鼓鼓的冲出去,一脚踹到了门口的一盆花,那花盆沿着石阶滚下去,砰的四散开裂。 谢景翕听见动静,对顾莞说,“还是去瞧一眼吧,回头跑到外面不回来,可就不好找了。” 顾莞心大的很,“没事,甭管他,等饿了就知道回来了。” 盛鸾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才多大点就这么大的气性,但凡再长几年,我早拿鞭子抽他了。” 盛家这教育儿子的手法真是一脉相承。 顾小鱼站起来,“我知道槿去哪了,小姑你放心,我肯定把他找回来!” 也不管大人们同不同意,顾小鱼十分热心的跑出去找盛槿,盛桐瞧了一眼,也放下筷子起身,“爹娘,舅舅舅母,我跟去看看,你们放心,会把盛槿带回来的。” 孩子们出面也好,他们玩熟了的,有时候比大人好使,于是也大家都没拦着,由几个小鬼折腾去了。 再说槿大王,憋了一肚子委屈,横冲直闯的跑出府,也不知道去哪,反正就想找个能出闷气的地方,他人小力微,既不能喊打喊杀的打人砍东西,也不能站街口上泼妇似的骂一通街,转了一圈无处可去,瞧见后门的一颗老槐树,想也没想就往上爬。 要说槿大王年岁不大,但爬墙上树的本事着实不差,还是以往他被大黑撵的没处藏的时候,生练出来的,这棵树不算高,槿大王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后,觉的不过瘾,又顺着树攀爬到他家院墙上。 顾小鱼找过来的时候,正瞧见盛槿蹲坐在墙上,这让她不合时宜的想起来动辄就爱上墙的谢小九,顿时就有点生气。 “槿,你给我下来,不准上墙!” 顾小鱼不喜欢这般无能为力的感觉,她要能上树,才不跟他啰嗦,早爬上去把他揪下来了,在她眼里,那都是没本事的表现,有能耐你下来解决问题啊! 盛槿冷哼一声,“鱼妹妹,你是没摊上这事,换成是你你也得生气,我爹他凭什么不让我学武啊,就那摇头晃脑的先生,我哥还不是不爱跟他学,怎么没瞧见他们生气呢,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你看见没,这么长时间了都不出来找我。” 顾小鱼不大理解这种生气还得生给特定人看的行为,她找出来不是一样吗,孰不知槿大王爬树上墙的折腾,就是作给他爹瞧的,他爹不来,他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盛槿,你快下来吧,小姑她叫我出来的啊,你再不下去,饭都要吃光了呢。” “哼,我才不下去,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学武,我就老死也不下去!” 盛桐此时走过来,抬头跟盛槿说,“快下来吧,你学武的事我来跟父亲母亲说,回去跟父亲认个错,别再使性子了。” 盛桐一瞧见他哥过来,更气了,“你少来,父亲母亲就是偏爱你,事事都顺着你,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呜呜,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气着气着还哭上了,越说越委屈,嗷嗷哭的昏天昏地,顾小鱼见他在上面哭的摇摇欲坠怪吓人的,扯着盛桐的衣袖,“盛桐哥,他是不是要掉下来啊,他会疼吗,我看谢小九掉下来也不疼,可是小姑他们会担心吧?” 盛桐皱着眉,看了看盛槿所在的位置,高也不算太高,但要真掉下来,确实也够呛,他记得后院有个长梯,劝他下来的时候,还是走梯子比较保险,于是盛桐从后门走进去,寻到那长梯,便一点点往墙根挪。 盛槿瞧见了,误以为他要上来抓他,更不得了,他站在墙上,一边喊一边顺着墙往屋顶那边走,“你别上来啊,我是不会跟你下去的,只要爹不同意我学武,我就死也不要下去!” 盛槿现在情绪比较激动,光看他颤颤巍巍的步子就知道,生怕他哥上来抓他,一口气爬到屋顶上,但由于屋顶上的瓦片不怎么结实,被他踩的开始松动,看上去十分吓人。 顾小鱼急了,爬墙就算了,怎么还得爬屋顶的呢,“盛槿你赶紧下来啊,盛桐哥不上去呢,你在上面多危险啊,你等着,我这就喊小姑跟姑丈过来!” 顾小鱼正要往回跑,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碎裂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悲壮,她回头一看,只见盛槿趴在屋顶斜坡上,脚下原本踩着的一块瓦片已经掉落到地上,而旁边的也正在松动,盛槿吓的浑身发抖,“呜呜,我要掉下去了,大哥,鱼妹妹,救命啊!” 这下槿大王也顾不上生气了,简直吓的魂飞魄散,盛桐见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的顺着木梯往上爬,试图上去拉住盛槿。 但盛槿的情况并不妙,身子还在一寸寸的往下滑,方才的气力早就耗尽,这会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小手抓着瓦片也徒劳。盛桐顺着墙慢慢挪过去,他是平生头一次爬这么高,其实自己心里也怕,但是看着盛槿生死一线,咬咬牙也往屋顶上爬。 “盛槿别怕,我过来救你,你千万抓住了,再坚持一会,我马上就能够到你了!” 往近处看,盛槿真的是抖若筛糠,说话都带颤音,“呜呜大哥,你快点,我要坚持不住了……” 盛桐已经勉强能够着盛槿的脚,他用手借力拖住他,尽量不让他往下滑,“别怕,再坚持一会。”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原本就松动的瓦片受不住俩人的重量,先是盛槿手里抓着的那块掉落,盛槿整个身子滑下去,压在盛桐身上,而盛桐脚下的那块也随之松动滑落,二人底下再无支撑点,无法挽回的双双掉下去。 “阿鱼快闪开!” 千钧一发的时候,顾小鱼就只听见盛桐的这句话。 242神主献世 几位爹娘闻声赶来的时候,盛桐已经人事不省。 地上的血迹让所有人都懵了,盛桐就那么躺在地上,还保持着牢牢护住盛槿的姿势,而顾小鱼则愣愣的坐在他们旁边,眼神里尽是恐慌与迷茫。 盛鸾跟顾昀率先冲过去,盛鸾将扑在盛桐身上的盛槿抱起来,顾昀则去查看盛桐的伤,顾莞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手已经开始哆嗦。 谢景翕过去把顾小鱼抱起来,这孩子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懵懂无忧,眼里透出来的尽是叫人愉悦的光芒,这样恐慌的神情从来未有过,是盛桐把她吓着了。她就这么任由谢景翕抱着,呆愣愣的不说话,丢了魂似的。 “得赶紧请太夫来,这边有靠谱点的么。”顾昀比大家都冷静,指挥着府里的小厮过来,“去找块结实的木板抬人。” 盛桐的一条腿豁了很大条口子,顾昀给他检查着,骨头也断的厉害,掉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摔了脑袋,这会不省人事,这种程度的摔伤不怕流血,最怕摔着内里,要是摔了脑子,就真的可惜了。 盛槿反倒没事,只是身上有轻微的划伤,多半是吓晕了,顾昀观察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屋顶上的瓦片松动了好几处,摔在地上已经粉身碎骨,树枝有被踩压的痕迹,盛桐腿上的口子,应该就是被树枝划的,顾昀分析,极有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盛桐试图借着树枝的力道缓一缓,不过没成功,反而被划伤。 他分析的八九不离十,毕竟当时现场就只有顾小鱼一个人看的清楚,只是连顾小鱼都被吓懵了,估计那场面对她极有触动。 其实当时的情况还要凶险的多,至少在顾小鱼眼里是如此,盛桐跟盛槿往下掉的时候,她试图站在底下用手接,盛桐发现后提醒她躲开,只是她到底没能完全躲开,是盛桐在最后关头把她推开的。 盛桐想踩树枝,一半是想自己借力,一般是为了躲她,借力她不知道,但是避开她她知道,所以在顾小鱼眼里,盛桐被树枝划伤,都是为了她,这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她所熟知的人流血受伤,她以为盛桐大概是死了。 “娘,人死了还会回来吗?”顾小鱼趴在谢景翕的肩头,闷声问了一句。 谢景翕心下触动,把她抱回房间,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哭不会笑,跟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了,不过阿鱼,盛桐哥只是受伤了,他还会好起来的。” 顾小鱼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松动,期盼的看着她娘,“是这样吗,盛桐哥只是受伤吗,他还能陪阿鱼说话,教阿鱼识字吗?” 谢景翕摸着她散乱的头发,丫头自从能说会动后,就很少再哭,这次遇上对她触动这么大的事,明明就恐慌迷茫,却愣是不见滴眼泪,不知道该叫人放心还是忧心,跟顾昀都是一脉相承的坚忍固执。 “会的,阿鱼要对盛桐哥有信心,他好起来后,会陪你一如往常。” 顾小鱼倒在她怀里,“娘,盛桐哥他把我推开了,我想接住他,他为什么要把我推开呢,他是不是不想伤到我啊,可是我以前也接过小九,都没有问题的,我能接住盛桐哥对不对?” 谢景翕笑笑,“傻阿鱼,人跟小动物是不一样的,人呢天生脆弱,也同样顽强,但是人不会飞,不会像小九那样不怕摔,从高的地方掉下来会摔伤,会很疼,阿鱼人太小,接不住你盛桐哥的,以后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好不好,你盛桐哥是为了你好,他不会怪阿鱼的。” 顾小鱼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了娘,我以后都会照顾盛桐哥的,他受伤了,我能去看看他吗?” 谢景翕想想那个场面,都不知道盛桐伤的如何,只能安慰她,“你盛桐哥还没醒呢,等他醒了,娘再带你过去好么,你不是藏了许多好吃的,到时候拿去给他好不好?” 这边哄睡了顾小鱼,谢景翕去了盛桐处,盛桐的腿伤的严重,盛鸾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瞧,说是左腿被树枝伤到了筋脉,以后很有可能会落下残疾,另外脑袋撞到了地面,里头积了淤血,现在还不确定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的读书生活,只道是要醒来再看。 结论实在不尽如人意,盛桐这样优秀一个孩子,若是摔坏了脑子,这得多么叫人惋惜,就算没有摔坏,小小年纪就落了残疾,可想而知会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别说这么小的孩子,便是成人都难以接受一辈子沦为残疾的事实。 “先不要悲观。”顾昀自始至终都是大家的主心骨,“不能听由一个大夫下结论,广东这边还有数得上的大夫么,实在不成,我去信给裴子汐,不论如何,不能叫盛桐落下毛病。” 谢景翕想起当年楠哥儿的事,他的情况糟糕许多,裴子汐却言有三成的机会,有裴子汐在,情况的确会好很多,只是广东离京城这样远,一来一回要耽搁数月,远水不解近渴,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他。 顾莞已经没了主心骨,躲在院子里直掉眼泪,谢景翕过去安慰她,“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这时候是得稳住想法子的时候,咱们大家都在,一定会有法子的。” “我不是吓唬自己。”顾莞把眼泪抹掉,“我只是想起来这些年,我一直挺嫌弃盛桐的性格,不喜欢他读书读的像个书呆子,可是现在,知道他有可能会落下毛病的时候,我挺后悔的,觉的很对不起他。” 谢景翕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别怕,咱们盛桐会没事的,还等着你以后弥补不足呢。” 盛桐的腿伤处理过后,请了最好的正骨大夫来纠正了骨头,只是人依旧没醒,还有了发热的趋势,受伤发热很常见,但也极有可能影响到脑子,一家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无不揪心。 下午正巧马丁过府,兴高采烈的进门,却见大家有些愁眉苦脸,正要询问顾昀何事,顾昀却先道:“马丁,今儿就不上课了,你改天再过来,府里有事,不便招待。” “不用招待不用招待,是府里出事了吗,我会求神主保佑你们的。” 顾昀又开始头疼,他见识过西洋人所谓的信仰,什么耶稣教堂,跟大陈拜佛求神一个意思,关键时候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把戏,马丁每次提他的神主,就如同一个老和尚在顾昀耳朵根子底下念经,他就想把人轰走。 “我说马丁,你每次这般虔诚的祈求你的主,关键时候好使么,就比如你头疼脑热的时候,是不是念叨几回就好了啊。” “你说的没错啊!”说起这个马丁眼睛都亮了,“昀,你也来信奉我们耶稣吧,真的,我以前每次生病,心里都默念阿门,然后病就好啦,他真的是我的神主啊,就是他把昀派到我眼前的,犹如神主献世!” 顾昀嘴角抽的厉害,“那行吧,你回去替我多念几遍,念好了我请你吃饭。” “我很愿意为你效劳,我还认识一个很棒的圣父,府上谁有难以解决的困苦,都可以来找他啊,如果不方便去,我去把他请来,你相信我,真的很有用!” 顾昀已经懒的说什么了,由着他爱咋咋地去了,只是没成想,马丁还真就把那个什么圣父请了来。 一家人现在着急上火的,谁还顾得上研究一个洋和尚,只是碍着人家一个圣父,估计就是方丈大师之类的级别吧,怎么说也不能怠慢,另外就当是请了和尚道士来做一场法事罢了,权当心理慰藉了。 盛鸾顾昀都腻烦这些神啊佛的,所以不怎么上心,顾莞是没心思管,倒是又把谢景翕推出来,她大概也听过这些所谓的信徒,并不像和尚道士那般还要铺场子,应该挺省事的。 “马丁,不知这位圣父过来,可要准备什么吗?” 马丁说:“不用不用,就是不知道府上谁人出了事,圣父大概要看一眼。” 这个嘛,就不知道盛鸾给不给进门了。 见到那圣父的时候,谢景翕还有些出乎意料,此人长的极为正气端庄,穿了一身黑袍子,鼻子上还驾了一副眼镜,非要跟和尚比,那也是个得道高僧,还是个非常斯文的得道高僧。 那圣父甫一进门,眼神就落在谢景翕身上,先是一阵惊讶,而后又仔细的盯着她看,可谓十分无礼,这场面不免有些尴尬,别说顾昀,连盛鸾跟顾莞见了,都想把他一脚踹出门外去。 “这双美丽的眼睛,我是如此的熟悉!”圣父做西子捧心状,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特事情,“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谢景翕先只当是洋人就是如此的热情奔放,可忽然间,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投向顾昀,与他无声的交流,眼睛,熟悉的眼睛,跟她很像的眼睛,会是知安吗? 243是否是否 顾昀几乎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眯着眼,死死地盯住圣父。 圣父兀自沉浸在有关于眼睛的回忆中,“哦不不不,那双眼睛也许不是这样的,他更加的纯净,更加的残忍,深,沉,却又是那么的平静……哦,他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那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睛,但是真的很漂亮,就像这位夫人一样漂亮……” 这圣父是不是有点脑子不好,这叫什么形容! 谢景翕尽量收敛住波涛汹涌的内心,含笑问他,“不知圣父在哪里见过的呢,听上去,的确很有意思呢。” 圣父终于从热情奔放的状态里回缓过来,“您说那双眼睛的拥有者吗,啊,是在吕宋,不,也有可能是英吉利,不过这不重要,在神圣的教堂中,当他走进去的时候,仿佛耶稣都要复活了。” 这位圣父,大概真是有点疯癫。 马丁都有点听不下去了,戳戳他,“喂喂快醒醒,你大概又梦到耶稣了吧,分得清梦境跟现实吗?”又对谢景翕歉然,“昀夫人,对不住啊,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谢景翕不在意的笑笑,“没关系的,圣父是去过很多地方吗,听上去很有意思,不过圣父您形容的那双眼睛,应该不是我们大陈的人吧,眼睛长的也会一样吗?” “当然很有意思!我去过很多国家,为了我们的信仰,大陈的子民,很多也是我们的教徒,我见到的那个小朋友,就是大陈的人呀!” 谢景翕的心里已经排山倒海似的翻滚了几糟,一面觉的圣父说话颠三倒四不可信,一面又寄希望于他说的是真的,一面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他现在说是个大陈的小娃娃,谢景翕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喉咙来。 “居然是个小信徒!”马丁也觉的不可思议,“你是梦到了年幼的耶稣吗,你拥抱他了吗?” “那不是梦,不是梦!”圣父有些激动,“我怎么会分不清呢,那的的确确是个黑眼睛黑头发的大陈小男孩,而且他也不是信徒,他,他的眼里,没有信仰,只有沉沦,他,正在走向无止境的黑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盛鸾已经忍到了极限,要不是见顾昀那张若有所思的脸,他都想替他揍人了,“不是,这还有完没……” 顾昀上前拉住他,“便让圣父替盛桐祈祷吧。” “不是,玄尘你……”盛鸾的胳膊被他用力捏了一下,默契使然,盛鸾觉的顾昀一定有目的,就停止了话头,心说圣父方才胡言乱语的到底说了甚? 圣父就这么破例被允许进了盛桐的房间,他手持十字架,站在盛桐床前默念着什么,后又将一个十字挂饰放在盛桐胸前,接着念…… 盛鸾跟顾昀皆站在门口注视他,盛鸾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低声问他,“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到是跟我说说。”见顾昀不开口,又转身问顾莞,“媳妇你方才听见什么了么,我怎么觉的他俩都有事啊?” 顾莞其实也没怎么听明白,但好歹听了几耳朵,只是她以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害怕他大哥又犯病骂她,于是用胳膊肘戳盛鸾,“有你什么事,还不快去多找几个大夫来!” 这倒是正事,盛桐的情况还很糟糕,多找几个靠谱的大夫是正事。 谢景翕此时神魂皆不在,没有消息的时候,她能强迫自己坦然接受,似乎只要不再掀起波澜,她就能一辈子这样坦然下去,最怕这样的猝不及防,丁点风声都能让她翻江倒海。 圣父的话无迹可寻,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在哪,但是他所形容的,又实实在在的生发了她内心的希望,万一那个孩子就是呢,万一老天眷顾,知安他还好好的活着呢? 就算这孩子不再属于她,只要他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慰藉不是吗? 顾昀过来牵住她的手,谢景翕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狠狠反握住,她眼里隐约蓄了泪光,又生生止住,“盛桐他,会好起来的,对吗?” 顾昀点头,“嗯,盛桐他一定会好的。” 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大概这疯颠颠的圣父真的感动了神主,到晚上的时候,盛桐不再发热,前来诊治的大夫都说,只要不发热,脑子不出问题的可能就很大,没准很快就会醒了,只不过醒来有醒来的麻烦,因为要面临钻心噬骨的疼,还要面临有可能成为残疾的事实。 这么小的孩子,不免过于残忍,可人生的残忍之处从来都是这样猝不及防,不管你是刚出生的娃娃,还是已经步入老迈的长着,能不能承受才是关键。 顾昀跟谢景翕都觉得,关于腿的问题,不能就这样被判诸死刑,世上有太多的可能,也有太多的不可能,都不能轻易的被结论跟命运推翻,有没有希望都得试一试,所以把裴子汐请来,就成了迫在眉睫。 “盛桐年纪还小,筋骨还有纠正的希望,不能这么小就废了,可惜了一个好苗子。”顾昀说起来的时候十分惋惜,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孩子,聪明自持,能成器,“我已经去信给裴子汐,只不过他这几年不常在京城,能不能找到还是未知,要多久也未知。” “裴子汐他……不在京城?”谢景翕很是意外,“圣上离不得他,居然肯放他出京。” “是,这几年他不常在京城,说是需要四处云游寻药,其实也就是寻个借口出来游历吧,毕竟以他的本事,窝在京城了无益处。” 裴子汐之能,做第二个嵇老头不是没可能,他自己有心比什么都好,只是这样以来,找他就有点难,耽搁的越久,对盛桐越不利。 这两口子操心着盛桐的腿,而盛鸾顾莞则操心着知安的事,顾莞将今天圣父的话说给盛鸾听,“反正我是看景翕的反映才感觉出来的,毕竟那圣父说的颠三倒四,可是你看我大哥跟景翕,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所以我琢磨着,那圣父说的,指定跟咱大侄子有关。” 提起这事,盛鸾就不怎么淡定,激动的在屋里转圈,“这要是真的,我现在派船出去找都行啊,可是为什么我打听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呢,还有咱大侄子,怎么会去了吕宋英吉利呢,不行,我有点坐不住,媳妇你说,这能有几成是真的?” “要我说,当然是十二成的希望是真的,可是你先别咋呼,有脑子没脑子啊,那洋人说的话,你觉得可信吗,在哪都说不清楚,万一又是一场空,那不是惹着他俩再难受一回吗?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吕宋,英吉利,你得找到什么时候,没准还不一定在这俩地方呢,外头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你去了挨地儿找去吗,你就是想找,人家让你这么折腾吗?” “还有啊,这里头什么事咱都不知道,谁知道牵扯了什么在里头,你也不想想,咱大侄子那么小,自己能跑出去吗,能带他跑出去的都是些什么人,是不是有危险,万一咱一露面,大侄子他就有危险呢,我大哥提都没提这茬,心里指定有数呢,咱不知道内情,跟着瞎掺和,掺和乱了怎么办?” “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盛鸾急的抓脑袋,他是一着急就没往细处想,确然是鲁莽了,但不让他找又憋屈的很,抓心挠肺的,“要不,我私下把那圣父抓过来问问?万一又是什么阴谋诡计的,这不是引着玄尘往坑里跳么,我可跟你说,你大哥这人我还是了解的,他越是憋着什么事,心里越在意,净干私下里自己受委屈的糊涂事,他要是不声不响的自己派人出去找呢,咱们不得帮衬着点啊,现在出海进海查得紧,我怕他发起狠来惹上事。” “你帮衬个屁啊!”顾莞直戳他脑门,“现在外面什么形势,你心里没数吗,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打起来,你的人你的船,进的了人家的地盘么,若说动用商船,大哥不比你门路多啊,咱们啊,就当不知道就得了,我告你,少多嘴惹他俩闹心,私下里替他们多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还是可行的,毕竟咱接触的多,万一就能打听到什么呢,不能百分百的确定大侄子还活着,就还是憋着吧。” 是啊,毕竟单靠那个圣父所言,实在不足以确定什么,就算有那么个孩子,万一又不是知安呢,那孩子生下来就失踪,长到这么大,谁又能保证看一眼就认出来呢,顾昀跟谢景翕默契的不提这事,就是因为他们害怕彼此失望伤心,谁又能再三的经历这种近乎残忍的心理落差呢? 知安那边消息渺茫,但裴子汐那边却有了动静,他现在身在西南一带,若论脚程,比京城却又近了不少,然再近也得一两个月才能过来,盛桐在第二天就已经醒了,虽然没人提他的腿,但是这孩子却敏感的觉察到了不妥。 244再收大礼 说起盛桐这孩子,初见之时,确实觉的他性子不讨喜,小娃娃太过老成沉闷,总会给人一种阴郁不详的感觉,会哭的孩子有人疼,有时越成熟懂事,承受的也会越多,可现在看,谢景翕却有些佩服他。 盛桐自打醒来,就没有落过一滴泪,甚至抱怨也无,就他腿上那样的伤,看着都钻心的疼,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哭闹的年纪,居然硬是咬牙坚持着,所有人都在心疼他,可他却不由人心疼。 据太夫所言,他筋脉受损严重,短时间内会疼的厉害,而后会觉的麻,使不上力,情况再怀点的时候,整条腿会没有知觉,其实不需要人瞒着,时间久了自己都会有感觉,盛桐这样早慧,心里定是已经猜到,可他不但猜到了,还坦然的接受了。 听闻他醒来,顾小鱼说什么也要来看他,自己一趟趟的抱着私藏的零嘴过来,甚至还抢了她爹一支造价不菲的笔,一股脑堆在他床边,“盛桐哥,你不是说这支笔很好吗,我送你了,开不开心啊?” 盛桐一条腿五花大绑的吊在床上,他自己拿了本书歪在床头看,见顾小鱼一趟趟的忙活,觉的腿都没那么疼了,“不是从舅舅那偷的吧,那我可不敢要啊,成帮凶了。” “不是偷的!”顾小鱼捏了一块饴糖递给他,“是抢的,阿鱼才不会偷东西,想要了就要争取!” 说的一本正经的,抢就很光荣了吗,盛桐摇摇头,伸手接过那颗糖,握在手心里,顾小鱼没看见,又递了一块桂花糕给他,盛桐放在嘴里嚼了嚼,甜的发腻,女娃娃,不,应该是小娃娃怎么都爱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他果然跟他们不一样。 “盛桐哥,好不好吃啊,这可是我最爱吃的,可是娘说吃多了不好,我就只能慢慢吃。”自己一边说还一边流口水,忍不住也丢了一颗在嘴里,边吃边笑,“嘻嘻,盛桐哥别跟我娘说哦,我今天已经偷吃过了。” 盛桐忍不住扬起嘴角,“那你就把这些吃的放在我这里,每天过来吃不就好了,就当是我吃的。” 顾小鱼眼睛一亮,随即又嘟着嘴,“好像不太好,我答应过我娘的,不过我每天就过来偷吃一颗好了,娘不会怪我的,嘻嘻。” 这孩子总有乐不完的事,每天都这样自在的笑着,见之动容,舅舅舅母把她教养的真好。 “盛桐哥,我爹说要带我去看火铳,那一定很好玩吧,你要快快好起来呀,等我学会了就教你。” 盛桐笑笑,手心里的饴糖慢慢融化,不见甜蜜,唯有忧伤。 “好,我等阿鱼来教我。” 学火铳这事,开始是顾昀的意思,后来却变成谢景翕的意愿,主动要求过去瞧瞧,顾昀嘴上没说,却知她心里用意,倒是与他所想一致,于是欣然前往。 把顾小鱼带着,纯粹是为了让她开开眼,小姑娘胆子再大,没准听见火铳的声儿也会害怕,说真的,谢景翕心里都发怵,可是为着那说不准的未来,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老高现在可不是当初那样偷摸找个小破屋子研究的时候了,他现在是盛鸾手里最得力的人,为了研究火器,专门设立了一个研究处,手底下跟了一批小伙计,整个体系已经十分成熟了。 老高看见顾昀跟谢景翕,一时没回过神儿来,这一隔几年,就跟隔了几辈子似的,他往身上蹭蹭手上的灰,“顾大……顾爷,你们,别来无恙啊。” 老高还是那样不修边幅,脸上又沧桑了不少,头发白的也多,跟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人一样,顾昀笑笑,“喊我玄尘就成了,哪那么阶级分明啊,你现在比我有用,指着你成大事呢。” 老高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其实有点辜负盛将军,这几年虽说小有所成,但还是不尽如人意,我心里着急啊。” “急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时候等你不急了,反而精进的快。” 老高看向谢景翕,“说起来,当年真的多亏了顾夫人,至少省了我几年的功夫,现在有了洋人的技术,提纯火药虽然法子比较先进,但出来的东西却跟之前我们做的差不多,可见咱们大陈并非落后于他们,只是没有人重视,但凡在上头花点心思,那就没洋人什么事了。” 老高领着他们一路参观,各种火炮火铳,甚至设计改造轮船也提上了日程,所见之震撼,当可用心潮澎湃来形容,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深切的体会到盛鸾求胜之心,体会到顾昀晋王所怀抱负,体会到那种国家荣辱带来的力量。 老高挑了一把火铳给谢景翕,“这种冲力没那么大,射程倒还可以,女子用来较为合适,像是盛府两位夫人,用的就是这种,学起来并不难,盛家两位夫人是上过战场的,她们擅长瞄准,所以击中率很不错,您如果只是用来防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开膛,所以,临场发挥最重要。” 谢景翕笑了,老高这意思,就是说她学不学其实不重要,一来用不上,二来不常用手潮,真到生死关头,学的压根用不上,蒙一个没准有用。 顾小鱼一路看的都很仔细,见什么都新奇,看得出来她很感兴趣,一直盯着谢景翕手里的火铳,“娘,阿鱼可以学吗,我答应过盛桐哥,说要学会了教他的。” 老高吓得不轻,“可不敢可不敢,小娃娃拿不住它,会被它反伤的。” 顾小鱼眼巴巴的失望,但再失望也不能开玩笑,这真不是闹着玩的,谢景翕试了几次,手都震麻了,于是心里也开始打退堂鼓,她觉的她天生就不是玩这些的人,跟盛夫人顾莞那样的没法比,留着防身吓唬人尽够了,再不济,关键时候闭着眼开一枪,没准更好使。 带着希望与勇气去,怀揣着一声叹息回来,顾昀掩嘴笑她,“阿翕,没事的,这玩意知道怎么使就行,你关键时候一向沉得住气,没准能超常发挥,别打自己人就行了。” 谢景翕直翻白眼,“你就取笑我吧,反正我是不怕的,跟莞儿她们不能比,打中应该还行吧,那么个大活人,哪怕打在脚指头上,也能叫他疼半天吧。” 顾昀笑的更厉害,打脚指头上,亏她想的起来。 俩人回去后,各自收了一份大礼,也不知道谁这么赶巧,商量着来似的,谢景翕没管他,先拆了自己的,是两颗个头极足的赤灵芝。 送礼的是卢掌柜,这两年他每年都会在票号分红之时,顺道送些小玩意来,今年已经送过一回,这突然的送两颗灵芝过来,没准是有甚好事。 果不其然,说是盛元票号要来广东开分号,跟谢景翕这个大东家报备呢,当初她把闲置的银子入股票号,纯属无心之举,赔了不怕,赚了就留给顾小鱼,唯独没想到会赚这么多,尤其这一二年间,票号发展迅速,像盛元这种早年就起来的票号,早已经翻番的赚,而盛元的名号也越来越响,算是第一波吃到甜头的。 不是谢景翕眼光好,是卢掌柜跟齐掌柜经营有方,她当初虽然出的钱多,但是没出力,都是人家二位打理,现在一年光分红就有几千万两,她拿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顾昀过来瞧了一眼,“呦,你们票号越发能耐了,这么大的野山灵芝,上哪挖的啊,怎么着,又有进项了,你可比我赚的多多了,往后可不得指着你养家了。” 顾昀的银子都扔给盛鸾了,现在可不是光棍一条等着谢景翕来养活,“的确是出乎我意料,没想到发展的这样迅速,我看再两年,更了不得,我都觉的不好意思,干拿钱不出力。” “有甚不好意思的,没有你的支持,他们撑不到今天,你瞧着吧,这俩人要是会办事,指定会给你增加分成的,要不要另说,但等他们来了广东,早晚有用得上你的时候。” 谢景翕问他,“你那收的又是什么呀,你是背地里又办什么大事了吧。” “还真是大事。”顾昀笑,“是宋延辰送来的,你猜他送什么来了?” “宋延辰?你把人弟弟打成那样,还能送什么好东西过来。” “还真是实在的好东西,除了几家干股,还有一份名单。”顾昀神叨叨的,“之前不是说宋延亭私底下有可能贩火器么,咱一直没摸着头绪,没想到宋延辰很会来事,他居然把宋延亭这两年来往的几条生意道场给咱透了底,一来算是替宋延亭交了底,这玩意交出来,就意味着江右商帮跟这事彻底划清了界限,二来,就是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宋延辰这种老江湖,关键时候就是拎得清,一眼就看透了牵扯干系之重大,不是他们能伸手掺合的,快刀斩乱麻,很见魄力,再者也看出来顾昀的心思,名单给了他,算是承了他这份人情,有了这份名单,顺藤摸瓜往下查,也就容易的多了。 245一山二虎 盛元票号开进广州府的时候,声势可谓十分浩大,直到谢景翕亲眼所见,方对票号这几年的兴盛有了直观的认知。 票号所带来的好处数不可尽,商贾们自不必说,世家大族平头百姓,这两年都尝到了甜头,尤其广东富庶,对票号的需求更大,加之盛元名声在外,还未等开市,便有许多人聚集在门外观望。 谢景翕只领了顾小鱼过来,另有方玳陪同,顾昀之所以没来,就是想给她这个大掌柜一个自我表现的机会,顾昀一来,大家自然会轻看了她,只会以为她是个要仰仗自家男人的妇人。谢景翕笑他想多了,原本她就没想充这个大头,票号一行不比别的,大头不是那么好充的。 卢掌柜是相熟的,就只齐掌柜没照过面,跟想象中差不太多,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典型的生意人面相,看人的眼里都散发着审视之意,卢掌柜从中介绍过后,他便跟谢景翕说道:“久闻顾夫人,近日终于得见,幸会幸会。” 谢景翕客气的笑笑,“齐掌柜何须客气,就是不见,咱也都是老熟人了不是,今儿我就是顺道过来转转,没耽搁你们忙吧?” 齐掌柜见她只领了个娃娃丫头过来,主观的就把她看作相夫教子的妇人,没准还是个眼高手低高高在上的官宦夫人,委实没想到她言语从容,半分拿架子的意思也无,之前听卢掌柜所言,说其极具眼光头脑,潜意识里以为她挺强势,当然许多高门妇人,表面上都自以为是,这种自以为是在他眼里,就是无知。 一个人说话办事在不在道上,他这样的眼力瞧一眼就知道,说她言语从容,不止表面的态度,而是内里的久经锤炼,说白了就是要经事,要阅历跟智慧,她这么两句话就把原本不相熟的俩人之间的那点惺惺作态给抹了去,倒显得他场面了。 也是,盛元的两个最大的东家,弄的跟俩对手谈生意似的,的确不大好,是齐掌柜先入为主的轻视,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了,毕竟盛元从里到外,都认他这么一个掌柜,里头投放的多半都是他的心血,换做是谁,也不大甘愿瞧一个只拿钱不办事的人来压自己一头,没准还要过来指手画脚一番,说真的,齐掌柜都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卢掌柜道:“瞧您说的,就是再忙,也不至于让您给耽搁了,您能过来瞧一眼,我们还求之不得,这个就是知鱼小姐吧,没想到都已经这么大了。” 顾小鱼听到自己的名字,扬起脸来看他,“是啊,阿鱼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以前见过我吗?” 居然装模作样的跟人卢掌柜聊了起来,卢掌柜作为一个人情上稍显木讷耿直的汉子,也被她这小模样给逗笑了,“我没有见过知鱼小姐,但是听说过,也算是久闻大名吧。” 顾小鱼眨眨眼,“那你一定是我娘的朋友,我能问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吗,为什么门外有那么多人等着呢,是卖点心的吗?” 在她概念里,大概只有点心铺子值得排这么长的队,两位掌柜都被他逗乐,齐掌柜说道:“咱们可不是点心铺子,咱们开的是票号,简单来说呢,就是他们往咱们这里存放银子,咱们呢就替他们保管,然后从我们这里赚取利息。” 齐掌柜这个描述,就是典型的针对平头百姓的引诱之法,票号当然不止这样简单,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就是最基本直观的好处,顾小鱼倒是听懂了,随即眼神一亮,“这真是个好地方啊,那阿鱼以后可以把点心存在这里吗,是不是能赚颗糖呢?” 齐掌柜没想到这小娃娃脑子赚的还挺快,活学活用的,“点心可不行啊,我们只要银子。” “银子我也有啊!”顾小鱼往腰上挂着的小荷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块碎银子,然后递给齐掌柜,“那我把银子存在这里,能不能赚点心呢?” “不光能赚点心,有了银子什么都能买。” 于是顾小鱼二话不说就把银子交了出去,齐掌柜拿着银子哈哈大笑,“没想到,咱们广州分号的第一笔买卖,就这么成了,知鱼小姐,你这银子存在我们这里,往后想要什么没银子买了,就来这里取,可记住了?” 谢景翕笑说,“您可别惯着她,回头能给您吃亏空了。” “那不至于,知鱼小姐替咱们开了市,应得的。”齐掌柜正了正神色,“既然您赶巧来了,有个事正好跟您商议。” 谢景翕扫了卢掌柜一眼,“我老早就跟卢掌柜说过,票号里头的事,您二位商量着来便是,我从未经手过,正经的门外汉。” 她倒是没听卢掌柜提过有什么大事,是他不知道还是不好说,便不得而知了,顾昀猜的没错,那两颗灵芝可不是白送的,没准真要有求于她。 卢掌柜跟齐掌柜对视一眼,开口解释说,“是这样的,您也瞧见了,现在票号一行兴盛,竞争也越来越大,之前我们听闻广东这边繁盛,如今见了果真如此,所以琢磨着,这边的机会多,跟洋人做生意更如家常便饭,就想若把咱们盛元开到海外,算不算是抓住一个先机呢?” 开到海外?谢景翕心说,生意人的心当真大啊,这里头就不光是有没有银子的事了,那得牵扯两国贸易问题,甚至还有战争,矛盾,甚至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面临的海禁,差一步就得赔的血本无归。 见谢景翕没表态,齐掌柜接道:“其实业已算不得先机了,据我所知,茂昌票号早就有了这个心思,这若是叫他们赶在了前头,您想广东这边的洋商贾,对我们来说得多大的损失。” 商人无往不利,这哪是跟她商量,分明就是要定了的,拿利益损失来说动她,再通过她背后的关系抢得先机,这大概就是齐掌柜的心思,而卢掌柜之所以没跟她打招呼,大概心里还在犹豫,或者他跟齐掌柜有了分歧。 谢景翕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这些年仰仗两位,尤其齐掌柜您,更是担了大掌柜一职,理应多占一股,卢掌柜您可有异想?” 卢掌柜一愣,他记得当初入股之时,谢景翕的身股占了足有五成,他自己的不到两成,也是谢景翕所出,而齐掌柜只占了两成,这些年里齐掌柜陆续加了身股,现在应该占有三成,而谢景翕实际只得四成,再多给他一股,就意味着齐掌柜已经成了最大的东家。 当然这是在不加卢掌柜自己的那两成的情况下,卢掌柜一直想把本金还给她,但谢景翕没要,所以潜意识里,他一直觉的这两成都应该算作她的。票号发展到现在,齐掌柜是个什么心理,卢掌柜心知肚明,如今谢景翕先退一步,到是齐掌柜该不好意思了,毕竟现在的情况是,票号有求于她的帮助。 卢掌柜笑称,“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这些年若没齐掌柜,票号发展不到如今的规模,理应的。” 谢景翕笑笑,“那就这么定了,另外您说茂昌,我没记错的话,他家的正本银是咱们的至少三倍不止吧,财大气粗这是一定的,票号开到洋人的地盘去,成本与风险都会相应增多,某些时候,担当开拓者并不一定尽是好处,顺着前人的路子就相对容易的多,当然,我一介妇人眼光难免短浅,有些事还得您二位定主意。” 齐掌柜心里不免有些发愁,事情跟他预想的真是太大差距了。 谢景翕没等他们继续发言,便起身告辞,招呼着玩算盘玩的不亦乐乎的顾小鱼,“出来有一会子了,我便先回去了,有甚事尽管派人去找我。” 两位掌柜目送她离开,不禁面面相觑,齐掌柜越想越觉的头皮发麻,现在方觉的,生意场跟政治场真是天差地别,他这种见惯各种场面的大掌柜,自觉生意场上已经千锤百炼,本以为说动一个宅门妇人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你是个不一般的妇人,那也差不到哪去,但谢景翕这三言两语却让他对去海外开票号一事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他隐约觉的,茂昌可能会栽在这上头。 卢掌柜怕他误会不高兴,跟他解释说,“老齐,咱们这位夫人不似一般的糊涂妇人,你莫要把她想的狭隘了,原本就是咱私下里的想头,也没跟人商量,她其实不会因着这事故意难为咱们,大概海事那头,真的没有咱想的那么简单,我估摸着,她的意思就基本说明了顾爷跟盛将军的意思。” 齐掌柜眉间凝重,“不,是我想的简单了,你当时的顾虑是对的,其实风险与利益并存,我始终都是这样以为,就算有战争,影响也有限,但顾夫人话里的意思没这么简单,我觉的茂昌很可能牵扯了别的事。” 能牵扯什么呢?无非是政治,利益,或者机缘,莫非茂昌得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机缘吗? 246险中求胜 回盛府的路上,顾小鱼拉着她娘的手问道:“娘,你是那个什么票号的东家吗?” 谢景翕笑问:“你知道什么是东家么?” “阿鱼知道啊,就是出了银子的人吗,而且是出的最多的,就是老大。” 虽然片面,倒也算对,谢景翕觉的丫头在这方面好似特别有悟性,也特别有兴趣,她方才拉着人家伙计教她拨算盘,学的有模有样的,难得的是脑子灵活,一点就透,难不成还真应了那次玩笑似的抓周么。 听她又问:“娘,那个齐伯伯也是东家吗,不是说一山不容二王,娘跟他怎么能并存呢?” 谢景翕讶异,心说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这般强势,什么时候教过她并存与对立了,还是说连她都感觉出来不妥,齐掌柜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么? 不过谢景翕后来先礼后兵,算是主动化解了矛盾,其实这事也说不得是矛盾,换成是她,大概也会这么个心思,毕竟人家出力在先,她这个甩手掌柜也是事实,至少眼下来看,票号少不得齐掌柜,而她也不在意那点分红多少,大局为重。 但齐掌柜这人,心不是一般的大,眼下的退让也只能满足一时,随着票号的发张壮大,迟早会有更大的问题暴露出来。 回到盛府,顾昀外出未归,院子里就只有盛桐在,距离他断腿已经过去了两月余,跟预想中差不多,他一条腿使不上劲,得依靠拐杖,此时他正坐在院子里端着本书看,身边放了一副特制的拐杖。 盛桐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每天读书,只是话比往常少了一些,但该说笑的时候还是会说笑,尤其跟顾小鱼在一块的时候。 当然顾小鱼就是有让所有人开心的本事,她见了盛桐,蹬蹬跑过去,正要跟他炫耀她学了算盘这回事,却忽然被他腿上趴着的小东西吸引,“哇哇,盛桐哥,这是个小崽子吗?” 盛桐腿上抱着个黑毛小狗崽,看上去还小的可怜,哆哆嗦嗦的,就像当初的谢小九,顾小鱼自从来了盛府,整天惦记谢小九,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想的紧,没想到盛桐心细,居然替她抱了一只小狗崽回来,这丫头天生就爱跟这些小家伙玩,这会见了别提多激动了。 盛桐盛着笑意看她,“是跟别人家要来的,刚生了没多久,你可得好生养着。” “嘻嘻,我会的!” 顾小鱼有了新玩伴,差点没玩疯了,疯丫头似的抱着它满院子跑,而盛桐就一直坐在那里看她,好像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盛桐这孩子,大概已经接受了他腿的事实,难得他能看开。”顾昀回来,跟谢景翕站在一处看他们,“裴子汐这一两天大概就到了,但愿能治吧。” 听上去不怎么乐观,盛鸾为了他的腿,先后请了好几位有名的大夫过来,请的次数多,却又不见好,盛桐这么聪明,心里怎会舒服,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腿不好治,但他每次都很配合,大人们背着他说,他也不问,越如此越叫人心疼。 所以谢景翕一直嘱咐顾小鱼多陪陪他,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叫他失去信心跟笑容。 “你今儿去票号,可还顺利?” 谢景翕跟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又不是去谈判,哪有顺利不顺利,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什么了?” 顾昀笑,“多少猜到点吧,齐掌柜这人是不是不大好相与,难为你了么?” “他是想难为来着,没成。” “我怎么听你这么能耐呢,是不是你这个大东家威震四方,三言两语就把人收拾了?” “不跟你开玩笑,说真的,一个人有点本事,不好相与也无妨,但齐掌柜是个既有本事,心思也大的人,啊,先说明啊,我现在可不是东家了。” 顾昀蹙眉,“怎么,就这么棘手,逼的你让了股?” “我本来就打算让他的,不让这一步,后面的问题会层出不穷,但是也没白让,短期内,他估计不敢打主意了,而且,你猜他想作甚?” 顾昀为难,“你是想让我猜到呢,还是不想呢?” “你去一边吧,真没劲。”谢景翕翻他个白眼,“他是想把票号开到洋人地盘上去,老实说,我心里也赞同他这个想法,我觉的他不缺眼光,就是缺点政治上的依靠跟点拨,而且他跟我提了茂昌,据说茂昌票号已经在做这件事了,所以他才想占个先机。” “茂昌。”顾昀沉吟,“你是想说它很有可能跟那边已经有了联系?” “是,我认为可能性很大,茂昌在票号一行算得上是龙头,它有这个资本被那边盯上,若是按照我们的思路,神秘势力很有可能已经发展到了吕宋等地,他们暗地里经营这么大的势力,银子是必须的,这就需要生意银钱往来,这才有了宋延亭,才有了茂昌,甚至牵扯了更多的人。” 若真如她所预料,这算是抓住了一条有用的线索么,这条线,可行吗? 顾昀默了半晌,说道:“我给你个思路吧,既然齐掌柜心大,你就满足他的胃口,去海外不成,干点别的也行,比如,吞并。” 谢景翕惊讶,顾昀这是要从茂昌下手了,真的太险了。 可有时候,只有险中才能求胜。 裴子汐比预想中来的迟,但他寄托了所有人的希望,来一趟跟神佛降世一般效果,就差让盛鸾供在桌上磕头了。 只是裴子汐一如往常的平静,不但平静,一来就给所有人浇了一盆冷水。 “先不着急看,伤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 这是……看不看都没区别的意思吗? 盛鸾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不是,小裴太医,您别吓唬我啊,能不能治好歹看一眼啊。” 裴子汐在外云游这几年,越发养的仙风道骨高深莫测起来,他先瞟了顾昀一眼,后笑说,“盛将军,您先别紧张,你们一紧张,孩子都会感觉到,反而不好,我说不着急是考虑到孩子的心理,稳着来,能不能治当然要看过才知道。” 谢景翕一直以来,就是欣赏裴子汐身上这股从容的智慧,说话治病都很得要领,然后直击要害,事半功倍。 盛鸾捂着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裴子汐又开始吊人胃口,“恕我直言,伤情我之前已经大体了解过,还是那句话,如若我当时在,这伤问题不大,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的机率在五五之间,这是最好的情形,但是这建立在很多条件的基础上,比如伤者本身的身体条件,心理承受力,配合度,以及运气。” “现在吗,对这些条件的要求就更大,因为受伤的时候没有接好筋脉,导致现在已经长歪,所以要断了重接,这可比受伤那会遭罪,所以,还得看孩子能不能受的住。” 断脉重接,这可不是年龄跟承受力的问题,便是意志坚强的成人,心里也得发毛,盛桐那孩子……真的怪不容易的。 顾莞跟盛鸾都于心不忍了,大概已经有了哪怕就让他一辈子拄拐也别遭罪的念头,倒是盛夫人很坚定,“治!咱必须治,盛桐这孩子面上坚强心里太敏感,拄一辈子拐,他得自苦一辈子。” 谢景翕也是这个意思,这腿治不治,都已经成了盛桐心里的阴影,总得让他迈过去才行。 裴子汐瞧过之后,觉的伤情跟预想中差不多,就是没想到盛桐能如此镇定,还能接住他抛出的玩笑,却是叫他吃惊不小,这样一来,大概又多了一成把握,也是在看过盛桐后,裴子汐方坚定要治好他的念头,因为这孩子委实难得。 “盛桐,怕疼吗?”裴子汐问道。 盛桐点头,“怕。” 裴子汐笑,“知道怕疼就行,但是怕不要紧,疼也别忍着,心里别有包袱,我们尽力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一切交给我。” 盛桐笑着点头,“好。” 这场面,顺利的让人想哭,果然还是要正确的引导跟过硬的医术。 裴子汐没有马上给盛桐动刀,而是借用这一两天尽量跟他建立熟悉感,毕竟让人把性命攸关的信任交给你,总得先给出信任,熟悉了解是信任的前提。 见过盛桐后,裴子汐又被顾昀拖走,给谢景翕请脉,已经几年没找个信得过的大夫请脉,顾昀总不大放心,非得让裴子汐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裴子汐失笑,“说真的,顾夫人的气色比以往好了不少,我不用瞧也能肯定,倒是顾爷你,我得好好瞧瞧。” 他这样一说,谢景翕立时就把心提了起来,她怎么觉的,有关于顾昀的身体,她有好多是被蒙在鼓里的呢? 裴子汐象征性的一边给谢景翕号脉,一边与二人说道:“知道我为何在南疆耽搁了些时日么,就是在等一味重要的药材成熟,这些年我游离在外并非漫无目的,我想,我找到了延长顾爷寿命的法子。” 延长……寿命? 247人事天命 裴子汐说的是延长寿命,而非解毒。 顾昀失笑,“子汐,圣上要知道你游离在外是为了给我寻药,不得气晕过去啊。” 裴子汐没有多言顾昀的身体,而是顺着他说道:“也不独是为了你,一多半也是为了我自己,虽然不能像嵇老前辈那样,但游历一番见见天下之大,并没有坏处,至于圣上,药石罔医,能活多久全靠心念支撑,他想活,又觉的自己能活,总会激发一些意想不到的能量,我这样在外替他寻药,于他而言就算是一种希望。” 这没准也算是一种歪打正着的歪理,裴子汐这个人,还真是善于拿捏病者心理。 谢景翕道:“裴先生,我前两日得了两颗赤灵,不知有无用处。” “灵芝啊,好东西,这我得瞧瞧,我之前挖了几棵,但个头成色皆非上乘,这东西关键时候可续命,成色好那就事半功倍了。” 谢景翕有心拿出来给他看,如此方猜测,顾昀的要药方子里大概是用的上,是以续命一说,就如同向天借命,全靠这些大补之物撑着,于病着而言,是种近乎绝望的希望。 顾昀问道:“子汐,圣上跟先皇的病,你可知缘故?” 裴子汐笑笑,“嵇老先生并没有与我明说,但是作为医者,我大概能猜出来,其实你知不知道并无妨碍,嵇老先生是怕你知道了惹祸上身,才不告诉你的。” 不知道也没少惹祸上身,并没有分别。 “根儿是出在先皇身上,先皇早年有乱用药的毛病,各种丹药补药以及助兴之物皆有,也是太过信奉长生之道之故,以至诸多无法驱除的毒素残留体内,这种毒素随之传给后代,会引起许多无法预计的症状,头疼,心悸,天生痴傻,严重的会导致精神错乱,先皇临终前的状况已经不可考,但我想,精神状况定然很糟糕。” 裴子汐捏着两颗灵芝观察,一边道:“不过遗传并非绝对,今上的几位皇子里,三皇子四皇子有幸避免,后来的五皇子运气便不大好。” 裴子汐这么解释,谢景翕跟顾昀总算是串联起了整件事的关键,先皇从年轻时开始乱用药,秦王居长,十分有幸躲过一劫,而今上便是倒霉的那一波,只不过他一直隐瞒的很好,所以并没有人知晓,至于晋王,目前看来应当也幸运的避过。不过晚年的先皇估计是回过了味,也或者是嵇老头告诉了他遗传之事,所以先皇才对皇位的继承有了重新的考量。 先皇晚年喜爱幼子晋王,谢景翕估摸着,很有可能先皇已经立了遗嘱,再不济也是立了口谕,那反言之,今上的皇位就来的不那么光明正大,这也就解释了晋王跟今上之间的微妙,晋王韬光养晦至今,这口气的确已经隐忍的太长久了。 是以裴子汐在这种时机避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委实是明智之举,他熟知圣上的身体状况,很难避免卷进各方的阴谋中去,但反言之,谢阁老一党便是首当其冲,谢氏一族命运堪忧,谢景昱已入朝堂,未来的境况恐不乐观。 顾昀道:“子汐,暂时就在广东落脚吧,你放心,行踪不会暴露,你安心便是。” “不用你说,眼下我也走不了,一来为了盛桐的腿,二来,也是为了嵇老前辈的嘱托。” 两日后,裴子汐着手准备为盛桐开刀一事,其实他自己也并无十成把握,活人开刀之术并非没有先例,但是并不被人认知接受,是以之前给盛桐看腿的大夫并非无能,而是他们压根不会尝试,断脉不同于接骨,隔着皮肉并不能操作,唯有开刀。裴子汐之前操弄过几次,但大多是战场上下来的,亦或者穷苦人家只为求生之人,像是盛桐这样金贵的却是没有过,所以裴子汐亦十分谨慎小心。 谢景翕作为家里唯一可识药断脉之人,被附于助手之要务,跟在一旁打下手,更因为有她在,盛桐的情绪可能会稍许稳定,其实她比盛桐还紧张,倒是盛桐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并不害怕,说相信裴子汐。 整个盛府皆提心吊胆,裴子汐二人在里头整整待了一天,从日升到月落,熬了一生那么长,裴子汐在缝完最后一针后,长舒了口气,几乎要脱力。 谢景翕递了块帕子过去,“看上去很顺利,裴先生辛苦。” 裴子汐擦干额头上的虚汗,“比我想象中艰难一些,好在结果跟预想的差不多,盛桐将来再站起来的希望很大。” 盛桐的腿往好的方向发展,谢景翕心头装着另一桩心事,趁只有俩人的时候问他,“裴先生,关于玄尘的身体,您能跟我说句实话么。” 裴子汐喝了碗凉茶,沉吟道:“虽然有悖玄尘的意思,但我觉的你应该知晓。” 谢景翕心一沉,“是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吗?” 裴子汐没有否定,“嵇老先生走之前与我详细的说过他的情况,原本在他的预测中,玄尘活至三十岁左右,便已经是很好的结局,当然这期间他老人家一直在努力,玄尘整体情况比预想中要好,但亦十分有限。” 裴子汐一边注意她的表情,一边道:“有关于他的毒,到了这个境地,解与不解意义不大,他的身体已经跟毒对抗了二十几年,已然到了僵持不下的地步,或者说达到了某种平衡,也就是说,若无别的诱因,很有可能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直到结束。在早期之时,嵇老先生为了抑制毒素,已然用尽虎狼之药,玄尘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但是毒始终存在,存在就需要消耗,消耗总有尽时,就如同人体的自然衰败,只不过他衰败的更快而已。” 谢景翕无意识的攥着衣角,其实道理不难懂,她只是不愿往那个方向想而已,无痕之毒,中者必死,嵇氏给他留了半条命,他又从老天手里争了三十年的寿数,已然算是幸运,但幸运毕竟有限,再不想面对也要面对。 中毒日深,一朝毒解,就等于打破了他自身的某种平衡,没准还不如不解的好,所以嵇老头跟裴子汐,其实已经不求解毒之法,求的只是给他续命。 “不过还有一点,毒未解始终都有隐患,谁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直压制,最怕有诱因,就前两年他受伤那次,我其实就已然察觉不妥,后来嵇老先生也说,那次于他是极大的消耗损伤,连他都已经寄希望于命数,不敢再苛求结果,玄尘他,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事到如今,谢景翕反倒已经平静,命数一事不由人,想再多也无用,他能活一天就陪他一天,如此而已。 “裴先生,关于无痕之毒,我这里整理了一些笔记,想交给你,虽然不求毒解,但我想以裴先生之能,说不准哪天会有突破。” “哦?”裴子汐很意外,“居然有制毒之法,那此事便不能妄下决断了,我一直坚信万物皆有相克之法,就算吾辈不能破,后辈也可以,您交给我瞧一眼,就算暂时不能解,但没准会有别的启发,其实您也不必太过悲观,我此次寻到续命之法,保守估计,至少能有几年,运气好的话,更长久一些也有可能,凡事皆是尽人事听天命,都是说不准的。” “我醒得的,只是裴先生,今日我所问之事,您就不要跟玄尘提了,反正一切全要仰仗您,我们皆不是看不开之人,心里都有数的。” 裴子汐笑笑,心说这两口子说话办事都一个路数,心里都明白,却又默契的瞒着对方,但又明知道,根本瞒不住。 罢了,他就当中间这个恶人吧。 二人出去的时候,原本坐着的几位噌的就站了起来,满面期望的盯着裴子汐瞧,裴子汐深感责任之重大,也不与他们卖关子了,直言道:“很顺利,别担心,大概明天就会醒了,疼是要疼一阵子,也是没办法的事,盛桐那孩子是个好样的,一直很配合。” “那那那……以后呢?”盛鸾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以后啊,像正常人那样是有些困难,但是并不妨碍走路,只是习武就不用想了,孩子年岁小,还可以慢慢纠正,反正整体情况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你们可以暂时放心了。” 听了这话,顾莞立时就偎在谢景翕肩头哭了起来,谢景翕无声安慰,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比之要面临一辈子拄拐的境况,大家已经不能再奢求什么,但终究是留有残缺,一生还很漫长,可能要面临的还很多,但求盛桐这孩子能从里头真正走出来才好。 “这两三年是关键,我会暂时留下。”裴子汐随即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我会尽量纠正跟确保没有其他问题,盛桐他,没有问题的。” 不止盛桐,还有顾昀,裴子汐此刻觉的,作为医者,他承载了太多人的期望,两三年可以成熟一个懵懂孩童,会缩短一个与天争命人的宝贵寿数,他所能做的,唯有尽量不让他们失望而已。 248出海之前 盛桐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完全恢复,三年的时间里,裴子汐从多方面给与其引导纠正,并辅以独门针灸之术,如今的盛桐已经可以正常行走,如不细瞧,几乎看不出那点异如常人的缺憾。 三年寒暑,将这个提早受尽人生苦乐的孩子打磨的更加圆润内敛,已见精致的脸上总是端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这点笑意是某个疯丫头一点一滴聚起来,然后强行帮他挂上去,让他多了那么点烟火气。 顾小鱼七岁生辰这日,盛桐又给她抱了一只小家伙回来,自从上次送过他小狗崽之后,盛桐每年都会抱一只什么小崽子来给她,这招屡试不爽,每次都能引的这姑娘喜笑颜开,而这回抱的这只小东西,几乎让她乐到天上去。 “盛桐哥,你怎么能这么厉害呢!居然抱了一只小狼崽回来,哇哇你看它的眼睛,真坏啊!” 顾小鱼抱着那只小狼崽爱不释手,乍看上去跟狗差不多模样,但狼就是狼,眼神里总会带着那么点锋利的意味。她屁股后面跟着的小黑豹,便是当年的那只小狗崽,个头已经长的不小,却一直谄媚的摇尾巴,双眼盯着那只小狼崽,生怕自己失宠。 反正不大点的一个小姑娘,身边总得围着一堆毛茸茸的家伙,走哪都跟护卫队似的威风,盛桐的嘴角上扬,摸了摸她怀里的小狼崽,“总归是有野性的家伙,你别当它跟小黑豹一样好脾气,若是大了不好训,还得把它放养。” “你说的也对,我倒是不怕它有野性,就是怕把它养的失了野性,反倒不好,盛桐哥你放心,到了该放走的时候,我不会犹豫的。” “那样很好。”盛桐看她,“这次你跟舅母出海,可是打算带它去?” 过两天谢景翕打算随船出海,决定带着顾小鱼去,丫头一边兴奋,一边又不怎么舍得走,毕竟这是要远走海外,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个一年半载吧,这么长时间的分别,这小狼崽都得不认她了。 说到带谁去这个问题,小黑豹仰着脸,可怜巴巴的看她,原本没有小狼崽之前,她是打算带它去来着,现在吗,就得再想想。 顾小鱼眼珠子一转,狗腿的对盛桐说:“盛桐哥,带哪只去都一样,但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带好东西!” 这丫头人精似的,盛桐一提出海的事,她就知道说他爱听的哄他,毕竟她一走,府里又少了那么点可乐的事儿,盛桐一定会孤单的。 盛桐顿时就乐了,看着她笑眯起来的眼睛,不舍得收回。 “盛桐哥你跟我来!”顾小鱼拉着他的手往书房里走,“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就当我提前送你生辰礼物了。” 盛桐是三月底生的,跟她各占了月头月尾,盛桐不怎么爱热闹,就让家里把俩人的生辰合起来一起过,就只顾小鱼会把礼物留到当天送,因为过几天就要动身出海,所以只能提前送。 “你看,我做的紫豪笔,漂亮不!”顾小鱼举着一只滥充作紫豪,实际就是黑兔毛做的毛笔,原料吗,就是前年盛桐送她的那只小黑兔尾巴上的毛。 盛桐失笑,“你做的?我们阿鱼这般心灵手巧啊。” 顾小鱼手拙的远近闻名,她要能做一只笔出来,那得感天动地。 “嘻嘻,是我爹做的,可毛是我拔的啊,一根一根精挑细选,可心疼我们顾十一了。” 可不吗,好好的兔子尾巴都给薅秃了,去年薅的是小黑豹,明年大概就轮到小狼崽了,他总归是舍不得用的,都收藏着呢。 盛桐笑的合不拢嘴,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可辛苦我们阿鱼了呢,礼物我很喜欢,等你明年生辰的时候,我送你更好的。” 明年生辰,她应该就回来了吧。 远行之前,要惜别的不止这两只小的,半老不小的那两只也同样不能一块出海。 谢景翕跟着票号的商船出海,顾昀照例不会跟随,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想想这日子也怪难熬,俩人这会歪在一块,想说点什么又一言难尽,于是干脆都默着。 盛元已经今非昔比,齐掌柜用了两年的时间吞并了茂昌,盛元现今已坐稳了龙头老大的位置,甚至已经有了自家专属的商船,此次出海所乘,正是由老高那拨人参与设计制造的,出海的目的乃为考察行商,谢景翕作为东家之一,跟着出去理所当然,顾昀一来身份不合适,二来他自有另外的目的。 “也并非完全见不到。”顾昀捏着她的手指把玩,“我跟盛鸾,有可能会跟在你们后面。” 谢景翕狐疑的扬起脸看他,“什么要紧的紧密,跟我也藏到现在才说。” “哪里是什么机密,就是没定下来罢了,盛鸾他一直想找机会出海,只是他身份敏感,再者也走不开,正巧盛老将军过几天要来一趟,有他在,加上盛夫人跟顾莞,勉强也能镇得住,所以才动了心思,只是不见得跟你们行程一致。” 也就这两年,佛郎机对吕宋的野心日渐明显,一直想要将其吞并,而吕宋距离大陈太近,若有吕宋作为佛郎机战时供给地,那大陈势必岌岌可危,西洋人的野心日升,大陈不得不提早防范部署,如若硬要将吕宋作为踏脚板,那也得是大陈的踏脚板,断不能落入西洋人的手里。 “你跟盛鸾,亦会乘商船出海吗,不然就混迹在票号里头不是更方便?” “如此是不成的,阿翕,你此次出海千万要多长几个心眼,吕宋是个什么境况我们并不能完全预想,但可以肯定的是,神秘势力一定已经成了气候,前两年你们把他们看中的茂昌吞并,他们一定已经盯上你们盛元,所以我跟盛鸾混在里头太过冒险,亦会暴露你们盛元,就单纯的以商贾的身份跟他们接触,才是最安全的。” 说到盛元跟茂昌,当年茂昌票号势头日盛,几乎无人可比拟,顾昀却猜想他们极有可能是空有其表,神秘势力勾搭上茂昌,想要把茂昌作为他们银钱的传送纽带,很可能已经把他们大部分的流动资金套牢在吕宋以及佛郎机等地,是以大陈内部的茂昌,根本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稍作手段就能叫其彻底破产,而盛元适时出手,收了这网烂鱼。 自这以后,盛元算是隐约攀扯到了跟那边的一丝联系,虽然并不能完全接触了解,但却能通过分析猜测,在吕宋等地,聚集了一批规模极大的商贸实力,他们的目标点是大陈。 他们背后到底集聚了多少了不得的人才,隔着千山万水都在布局,都能叫大陈的人为他们所用,而他们跟佛郎机的利益又是否一致呢,是合作还是对抗,完全无法预料。 谢景翕道:“有了茂昌的教训在先,齐掌柜对去海外的事十分谨慎,我想那边的人恐怕也在观望,并非是随便拉个人来就能跟他们合作的,这次过去,我们还是以观望了解为主,并不见得一定会遇上,就算遇上,大家说白了就是两方不相干的生意人,任凭他们再有目的再强势,生意讲究一个谈字,只要能谈,有些事就好迂回,不怕的。” “你现在可是越发有了大东家的风范啊。”顾昀把她圈在怀里,“你知道我说的不止这些,总之我让方玳赵章都跟着你,海上瞬息万变,赵章在这方面有经验,另外,就算遇上了预料之外的事,也莫要慌,照顾自己跟丫头为先。” “玄尘,你说,秦王他还活着么?” 顾昀沉吟说:“这个还真不好说,我分析,有可能是活着的,至于活成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但也不排除是他们故意做的幌子,毕竟当年那个情形,秦王九死一生,要能活下来,那也只能说他命大,不过能肯定的是,只要秦王还在,便能牵制圣上。” 神秘势力这样不择手段的想要无痕的解药,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的内部有人急需,当年圣上联手安奉候铲除秦王,有很大的可能性便是秦王也中了无痕,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若真如顾昀所想,秦王还活着的话,在哪的可能性比较大呢,在关外,还是就在海外? “裴子汐这次被急招回宫,圣上的身子恐怕已经到了大限,你说秦王他们,会不会也是在等这个时机呢?”谢景翕忽然失笑,“想想人也蛮有意思的,没准这两个最大的政敌,冥冥之中就是在等对方先咽气呢,连死都死的这么较劲,怪累的。” 顾昀道:“他们累不要紧,多少人要跟着遭殃,朝堂上各方势力一触即发,就等着圣上咽气,西洋人野心勃勃,妄图垂涎我们大陈,若都赶在这么个时候出手,这烂摊子可不好收拾啊。” 现在只希望裴子汐能多留圣上几日,而他们要赶在这个时机尽量的探询对方的势力,以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断不能叫秦王这个存在,继续留有隐患了。 249各自上路 又五日后,谢景翕方启程,她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后面又五日,顾昀跟盛鸾也乘船动身。 顾昀与盛鸾俩人扮作商贾,行事十分低调,行头上各种乔装,估计就是谢景翕见了也得认半天,低调是低调了,就是日子不大好过,所以在船上的时间,他们俩人能躲在船舱里就绝不出去,因为实在是太难受了。 盛鸾先摘了脑袋上顶着的奇怪发型,胡子是粘上去的,一时不大好一根根摘下来,十分的悲苦,他感觉再有几天,下巴都能悟出痱子来了。 “唉,玄尘,我怎么见你这么轻松啊,不行,我得跟你换个造型,胡子就不能一起粘上去吗,非得这么一根根的,还都这么长,这么丑,平白就老了十几岁,我都不爱照镜子。” 顾昀之所以比他轻松,是因为他脸生,不像盛大将军这样闻名遐迩,跟大陈打交道的这些国家里头,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对他恨得牙痒的人不计其数,一不小心就可能发生惨案,所以只能彻底改头换面。 “要不你干脆给我整个人皮面具吧,一整张接下来还省事。”盛鸾还在垂死挣扎着,实在是,喝口水都能兜在胡子上,真的很影响食欲。 “那行啊,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带上个十天半月的,你盛大将军这张俊脸就不一定保得住了,脓疮,腐烂,流脓……” “得得得,算我求你了……”盛鸾举手告饶,“我刚喝的水都差点吐了,我还是就这样吧。” 早这样不就行了么,顾昀仰躺在床板上,准备歇歇神,盛鸾又把他拉起来,“我说,这慢慢长路,有你睡恶心了的时候,趁着现在有精神,快别睡了,给我讲个笑话吧。” 顾昀没踩他,盛鸾无聊的发毛,没话找话的跟他闲聊,“玄尘,你干嘛不跟你媳妇一道呢,这一年半载的,不得想疯了啊,连我都想我媳妇了呢。” 顾昀笑睨他一眼,“在一块就见你俩吵嘴了,现在说想有用吗?”再想还能有他想吗,他还没分开的时候就想的紧,这两年,俩人都快好成一个人了,乍然分开,真的很不习惯。 盛鸾戳他,“吵归吵,想也是真想啊,我们是没法子,你们这就有点叫人不能理解了,你跟我跑一趟,还不就是为了私下里找大侄子的下落么,你是这么个心思,她指定也是,合一块找不是一回事吗?” “你懂个屁!” 那能一样吗,该冒险的时候,怎么能带她一起涉险呢? 谢景翕此时正在船舱里,跟齐掌柜卢掌柜商议生意上的事,齐掌柜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对于出海这件事怀揣了相当大的希望与抱负,好似等待他的是一座金山银山,而并非是前途未卜的小吕宋岛。 这两年齐掌柜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逐渐不再不以茂昌的失败,以及海事上的复杂为顾虑,一心想要把盛元做大,而卢掌柜跟谢景翕的谨慎在他眼里就成了畏首畏尾。 “谢东家,在我看来,茂昌当年之所以被人利用,完全是因为他们太过于依赖以及相信那边的人,本来嘛,去吕宋也好,甚至佛郎机也罢,谁都没有开创过先例,心里没底也是有的,但我想,我们亲自跑这一趟,完全可以摸清吕宋那边的情况,不一定非要依附谁,当然可以合作更好,但前景一定是很不错的。” 卢掌柜保持沉默,这话提前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用处,总要去瞧一眼心里才有底,说真的,他两头都各站五分,一方面比较认可齐掌柜在生意上的眼光跟魄力,但也相信谢景翕对大局的顾虑。 谢景翕出门后便是一身男装示人,夹杂在一群生意人中,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她翘着二郎腿,不急不躁的岔开话题,“齐掌柜,您这几年多少也接触了一些,您觉的那边的那些所谓的生意人,可有甚不一样的地方么?” 齐掌柜缕着山羊胡,沉吟道:“倒也不曾觉的有甚不一样,我琢磨着无非是一些洋人起手的生意,大概也有咱们大陈的人参与吧,估计是占尽了先机,规模发展的也不错,说白了生意场在哪都一样,先机人脉都是至关重要的,吕宋那个小地方,商机还不错,咱们虽然晚了一步,倒也不至于被他们掣肘,怎么谢东家您可是有所顾虑?” “我觉的我爹说的很对。”不等谢景翕说话,齐掌柜跟前站着的一个少年便抢先,那势在必得的语气跟齐掌柜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做生意嘛,畏首畏尾总是不会有前途的,咱们大陈泱泱大国,生意场怎么也比一个小吕宋要硬的多吧,弹丸之地小打小闹的,就自觉成了气候,实际不过眼光短浅罢了,这几年盛元在我爹的打理下可谓一日千里,便是当年的茂昌也不及,怕他们作甚!” 少年名唤齐魏,十四五岁的年纪,是齐掌柜当接班人培养起来的,这次出海便带了他来见世面,正是年少轻狂的岁数,自然就更瞧不上谢景翕这般顾虑,话里话外的不过就是说她一介妇人目光短浅,不光短浅,还是个甩手掌柜。 谢景翕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就是跟前的顾小鱼有点瞧不上这个齐魏,毕竟说她娘不好的,她都瞧不上,但顾小鱼不知是不是随了谢景翕跟顾昀遇事不着脑的性子,脸上看不出喜怒,跟平常一样笑呵呵的说道:“齐家哥哥,反正咱都已经在去的路上了,是个什么形容,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凡事知己知彼方为上策,毕竟咱眼里的弹丸之地,有咱们没有的轮船大炮,就算不放在眼里,也不好轻视,你说呢齐哥哥。” 齐魏就觉的自己被这丫头堵的不服气,但是人家一口一个齐哥哥叫着,自己又不好跟一个黄毛丫头较真,于是不屑一顾的哼一声,一旁齐掌柜这才开口,“齐魏,怎么说话呢,盛元没有谢东家跟你卢叔叔,哪里能有今天,人家小知鱼都比你懂事。” 齐魏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是,父亲。” 回到自己船舱的时候,顾小鱼才不满的崛起嘴,谢景翕给她摘了脑袋上的小帽子,笑着拧她的嘴,“跟谁呢这是,方才不是藏的挺好吗?” 顾小鱼趴在她身上撒了一会娇,抬起脸来还是笑呵呵的模样,“也不是,就觉的有两个猪一样的队友,不那么痛快。” “哦?”谢景翕来了兴趣,“你到是说说人家怎么成你猪队友了的。” “这不明白的吗,人啊一旦自大起来,都会变的目光短浅,然后就得离倒霉不远了,我到也不是说他们无能,就是感觉吕宋岛上可能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们阿鱼有什么真知灼见,你到是给娘说说看。”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吧就觉的茂昌票号不光是栽在我们手上,而且坐收余利的也是他们,有没有可能是人家原本就这打算的呢,借我们的手,或者随便借谁的手,把茂昌吞了,这都是把我们算计在内了啊,你想啊,能有这样手段的人,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呢?” 谢景翕倒是讶异她这份敏锐,这几年里,她有意无意的让她接触许多事,盛元生意上的事也没有瞒着她,有时候还会跟她讨论几句,虽然不指望她有甚作用,但却能引发她的动脑筋想事情的习惯,不过她方才所言,倒是跟她想的差不多,算是挺难得。 “你有顾全大局的考量是对的,不论是谁,都不可轻视,还有你齐叔叔,是经商大才,好多东西你都得跟他学着点,不可因此小瞧了他。”谢景翕没有跟她继续探讨有关于生意上的事,而是另问她,“你齐哥哥比你大几岁,懂的道理也比你多,我看你跟你盛桐哥也不这样,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呢?” “哼,我就是不喜欢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连盛槿都比他强,我是替齐叔叔可惜,将来要是把家业传给他,非黄了不可。” “方才还说不能小瞧人呢,齐魏这孩子脑子很灵活,也聪明,就是年轻气盛,将来打磨两年许就好了呢,你这小模样,要跟人势不两立似的。” 顾小鱼脑袋一扭,那股子总要压人一头的小气势就出来了,“我跟你说娘,本性难移,就纵容成那样,能养的好吗,反正将来他要是把盛元给带沟里去,我一定不让他!” 还挺能耐。 “再说了娘,您可别拿盛桐哥跟他比,我盛桐哥那个人,除了面上看着软了点,肚子里的货可得甩他好几条街,说白了就是个假正经,肚子里坏水可多呢,您瞧盛槿那么个跋扈的少爷脾气,在他哥那里,一点都不好使。” 想不到这丫头还有这瞧人的眼力,谢景翕气的拧她鼻子,“你就鬼灵精吧你,这话你当着你盛桐哥说啊,看他不揍你,再说了他就是有一万个心眼,也没跟你身上使,你可别不知好歹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想着他呢,这不准备回去给他带好东西呢,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到啊,阿鱼好无聊啊!” 海上长路漫漫,这才刚开始呢,越靠近吕宋,谢景翕就越控制不住的想象知安如今的样子,他有没有可能真的在吕宋呢,是跟阿鱼一样古灵精怪吗,还是会跟盛桐一样内敛,再或者,她能一眼认出他来吗? 250海上遇险 顾昀所在的商船,看上去比盛元票号的船小了不少,但行船速度却比他们快,这船跟人一样,都是改造伪装过的,也就是说,表面上是普通的商船,内里却是依照战船建造的。 他们行程快,却并没有超过他们,原因是他们中途折了不少弯,看似像不熟悉海路一般抓瞎,实际在探测线路,但这些不在顾昀关心范围之内,他在海上唯一关心的还是天气。 他们的船距离盛元号差着将近五六天的行程,盛元号是逆风还是顺风,顾昀大体能估测出来,有时他们遇上强风,顾昀会根据风力强度以及方向,推测出盛元号有没有遇上,当然亦有可能盛元号在前方遇上强风,但风向忽变,导致顾昀他们没有撞上,不过总体来说,都应在可以防范应对的范围之内。 但顾昀一颗心始终悬着,没到行程终点的时候,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盛鸾商议过了他的军务要事,过来甲板上寻顾昀,见他又是一个人站在那发呆,上来勾住他的肩膀说道:“我说,你以后是不打算去钦天监当值啊,天天跟这观测天象,累不累啊你?” 顾昀斜睨他一眼没做声,盛鸾笑他,“我都不知道说你啥好了,要么咱就紧走几步,撵上他们的船?不然这几个月下来,你一准能让海风吹成望妻石,人家盛元票号那大船,抵抗力不比咱们的差,船上有赵章,还有我手底下的几个好手,不比你经验少,你就趁早放心啊,走走走,陪我喝一杯去。” 顾昀没反对,跟着他进了船舱,他自己斟了杯茶,看着盛鸾喝酒,外面风声渐起,听上去比方才又大了一些。 “你少喝点,等夜里起了风,你得保持清醒,被风吹出去的时候,我可拉不住你。” 盛鸾压根不放在心上,“你就啰嗦吧你,迟早遭你媳妇嫌弃,就咱走了这大半行程,大大小小的状况也遇上不少,多咱有什么来着,我都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就算那吕宋岛上真有猫腻,那也不至于隔着这么远在海上就能动手脚吧,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正说呢,一个急浪打过来,拍在船舱上,盛鸾手里的酒杯莫名就抖了一下,“不,不会吧,呸呸呸,是我多嘴,我信,信还不行吗?” 出了海就最好信天信命,不光信,还得敬着。 顾昀捏紧手里的茶盏,“这风刮的稀奇,原本我估测着,此处不应当有疾风急浪,如果依照这个风速,盛元号必定也遇上了。” 盛鸾吞了口唾沫,“遇上了也不会怎样吧,前面不是也遇上过吗,这个这个……不会吧……” 顾昀沉吟,“我们得改变路线,加快航行。” 盛鸾似乎嗅到了那么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改变路线,这又是撞上什么鬼了! 顾昀所料不差,盛元号的确是遇上了大风大浪,还是在夜里。 在海上飘了两个多月,谢景翕一行大概也适应了海上的各种突发状况,经常会在夜间忽然遇上大风浪,睡不踏实,神经紧张,都成了本能的反映,除了之前有一个水手不甚被风卷进海里之外,大多有惊无险。 谢景翕带的人里,多半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外有赵章跟方玳护着,不说万无一失,但也足够做到防护万全,夜里起风的时候,大家正聚在一处吃酒,今儿正赶上卢掌柜小生日,齐掌柜便做主设了这么一场生日宴,不算多排场,就是大家在一起吃顿饭,也算是在漫长无聊的行程中苦中作乐。 起风的时候,皆以为是如往常那样,所以大多数人并没有放在心上,齐掌柜便提议大家聚在一起不要动,一来彼此有个照应,二来这会出去也不安全,上次那个被吹走的水手,便是遇上风浪的时候冒险出舱,这才导致被风卷走的。 顾小鱼这会趴在谢景翕身上,双手紧紧圈住她娘的腰,第一回遇上大风浪的时候,船身忽然摇晃,顾小鱼人小重量轻,一度被甩在地上,再后来一有风浪,她就会扑在谢景翕身上,生怕自己再被甩出去。 此时船舱里,除了齐掌柜跟卢掌柜说笑的声音,便是逐渐变大的风声,谢景翕抱住顾小鱼,眼睛看向舱外,静静地等待风浪过去。 但是这股风浪却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渐渐的,船舱里谈笑的声音也弱了下去,周边净是呼啸而过的声音,船舱紧闭的窗户亦被风吹的松动,顾小鱼趴在她娘腿上,眼睛盯着窗户,总觉得它迟早会被吹开的样子。 “齐哥哥,你要不离窗户远点坐吧,怪危险的。”顾小鱼对旁边坐着的齐魏说道。 齐魏离她们近,离窗户也近,虽然船舱的窗户轻易不会被吹开,就纯粹是顾小鱼的好心提醒,不过很显然,齐魏不怎么领情,他瞥了眼顾小鱼,似乎是在笑话她有点事就往她娘怀里钻,黄毛丫头,胆子就是小。 他一个大活人,还能从窗户里头飞出去不成。 拍打窗户的风声越来越大,连齐掌柜的脸上都没有了方才的轻松,接连询问外头的动静,所有人脸上的表情越见凝重,看起来,今夜这场风浪,前所未有的巨大。 其实海上行船便是如此,再大的风浪都有可能遇上,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避免,遇上了也只是运气问题,但这场大风浪偏偏出现在就快要到达吕宋岛的时候,不免给人一种迎面痛击的下马威之感,让这些随着登岛距离越近而日渐兴奋的人心里,升起了那么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方玳一直护在娘俩身边,小声对谢景翕说道:“夫人,您跟小姐还是往船舱里头避一避吧,靠窗户这么近,怪吓人的。” 谢景翕正有此意,于是揽住顾小鱼,准备往里头找个可以遮挡的地方,但她们刚一起身,船身却忽然一阵猛烈摇晃,还未及反应的时候,船舱的窗户猛地被吹开,摇摇欲坠了几下,便被巨大的风浪卷了出去。 “夫人快!先抓紧我!”方玳朝谢景翕伸出手,而她自己则就近攀住了桌子。 也就只有一瞬的功夫,海水就随着大风不断的拍打进来,风吹进船舱里,座椅板凳都要飞起来,小物件更不必说,早就不能阻止被卷走的命运,而离窗户最近的齐魏首当其冲,在毫无心里准备的情况下,连同身下的椅子都被掀了起来。 危急关头,顾小鱼却眼疾手快的抓住齐魏的衣摆,丫头学过两年功夫,反映是挺快,但眼下这种场面,她这个小不点别说抓住齐魏,稍不留神就能一块被卷走,谢景翕简直魂飞魄散,死死的抓住丫头的身子,三个人好像连在一起的风筝,齐齐随风飘摇,随时都有断线飞走的可能。 方玳顾不上找什么东西遮挡了,双手迅速抱住谢景翕的腰,而最前面的齐魏,半个身子都已经悬了出去,只能双手死死抓住窗棂,顾小鱼却执着的抓着他的衣摆,这样生死的关头,大家想的不是什么口角纷争利益前程,而是一条人命在眼前,谁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没了。 齐魏跟前的一个小厮,原本已经蹲在了地上,此时挣扎着爬起来,摸爬滚打的上前拖住齐魏的两条腿,而赵章也在此时上前拽住齐魏,风并没有减弱的意思,但好在有了赵章帮忙,这才艰难的把齐魏从窗户上拖了下来。 一直意气风发的小少年,这会脸上吓的惨白,方玳终于攀扯住了一个牢靠的东西,有惊无险的把谢景翕跟顾小鱼拉过来,但是风声不止,大家还没能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伴随着船身再一次猛烈的摇晃,一阵更大风浪卷进来,眨眼就把齐魏的那个小厮给卷了出去。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甚至都没能看清他是怎么出去的,那小厮最终在船岬的栏杆上垂死挣扎了一会,然后便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死里逃生的齐魏目睹了另一场惨剧,他的手还保持在要伸手抓他的姿势,但是人早就没了。 “齐少爷,别愣着了,快过来!”赵章强行把他拖到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只能无计可施的寻找可靠的遮挡物,谁也不想跟那个小厮一样被风浪卷走,心里只能不断祈求风浪快点过去,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照眼下这种情形来看,每个船舱的窗户大概都不能幸免,窗户没了,那行礼,食物,甚至淡水,极有可能都会跟着遭殃,接下来的行程,少说也得有小半个月,他们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尚处未知,就算躲过了,那接下来的生活又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浪,给了所有人致命一击,那些原本怀揣着的野心跟欲望,都只能被眼下急需的生存问题给暂时破灭,他们得想尽办法尽快到达吕宋岛,必须要尽快的补给才行。 然孰不知,此次前途未卜的吕宋之行,这场风浪不过只是开始而已。 251陷入被动 风浪持续了大半夜,将近天明的时候,期盼已久的曙光落在了残缺的窗棂上。 船舱内,大家还是维持团坐在地的姿势,一整夜惊心动魄的动荡并没有散去,依旧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上。 外头进来一个随从跟齐掌柜汇报情况,“东家,昨晚一共折了六个人,都,都被吹走了,各船舱皆有损失,剩下的食物跟淡水,大约只能维持五六日这样。” 五六日,已经比预想中好多了,减省些用,应该可以勉强维持至登岛,人命没了追不回来,便只能往前看了。 齐掌柜先站起来,吩咐大家各回自家船舱查看行李物品,这时候财务都不重要,活命的东西才要紧。 船舱里一片狼藉,顾小鱼先着急忙慌的去找她的两个宝贝,她扒拉开船舱里用来储藏物品的隔板,小黑豹跟顾十二都在,顾十二就是那只小狼崽,这会正被小黑豹护在身下,幸好小黑豹一直拴住了,不然大概难逃一劫。 顾小鱼抱着两个家伙喜极而泣,她倒是放心了,但谢景翕就有些发愁,除了被锁在储藏柜子里的重要东西还在,平常换洗的衣物几乎都没了,这也就意味着,往后的日子就只有身上这一套衣服度日,想想都无法忍受。 方玳跟她说道:“夫人,幸好我锁了两套换洗的衣裳,将就着穿吧,反正没有水,换一套少一套,财务倒是损失不大,火铳火药都在,就只水剩的不多,除了锁起来备用的那些,都没了。” “已经比预想的好多了,谁也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好歹能支撑到吕宋再说,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知齐掌柜那边损失如何?” “我听赵章说,财务损失了有两三成吧,尚在可控范围内,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淡水,夫人,赵章说咱们得私存下一些,船上人多,一旦到了紧缺的关头,恐有麻烦。” 在海上,水就是人命关天的东西,为口水闹人命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好在,这不是在沙漠中,忍耐几天还是撑得住的。 此时赵章进来,“夫人,我瞧着眼下的路线好像有点不对。” “路线不对?”谢景翕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昨夜那种情况,船的航线被带偏真是太正常不过了,但是船上不缺有经验的水手,只要船行进没问题,罗盘等工具没有失灵,总能找到路吧,无非就是时间问题,难道罗盘失灵了? 赵章道:“夫人,我们的水手跟我说,昨夜起风之时,罗盘就无故失灵,无法判定方位,但当时那个情况,也顾不上方位了,便只能凭着感觉走,再加上风大浪急,无法视物,所以具体走了什么方位不能判断,直到方才,罗盘又恢复如常,上头显示咱们的方位并没有错,但是这条线我却没有走过,所以心里没底。” 赵章以前随顾昀出海几次,吕宋岛是走过的,当时海禁日久,多数大陈的人对去海外的路线并不熟悉,都是摸索出来的,虽然不能因此判断就只有一条线可行,但赵章说不熟的地方,总归叫人心里担忧,不过好在方位并没有错,就是不知道时间上会不会延长,一旦不能按时补给,便棘手的很了。 但此刻并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吕宋的方向走,接下来的几天内,船上变的异常沉默,除了最大可能的自行修补船上破损处之外,大都各自呆在自家船舱里,好像不说话不出门,便能减少吃喝一般。 不过,无一例外的,大家都被那场风浪给震住了胆,行船出海的危险明白的摆在眼前,不是一腔热血能克服的,反倒是跟他们一起出来的马丁,显得非常平静,据他所言,海上什么样的状况都会有,比这艰难的他都遇见过,缺水缺粮,都是家常便饭,真渴了,海水也照样喝。 接下来的行程就相对平静的多,没再遇上什么疾风急浪,各种省吃俭用下,食物跟水都勉强够用,谢景翕这里甚至还富裕了一袋水,勉强在靠岸之前擦了一把脸。 “夫人,总算是快要靠岸了,我都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臭咸鱼的味。”方玳整理着他们随身的一些东西,下船后便要带走的。 “你快别提这茬了,不想也就罢了,好在到达时间跟预计中差不多,不然,我非得跳海里洗个澡再上来不可。” 顾小鱼也扑过来凑热闹,“娘你闻闻,我身上臭不臭。” 谢景翕都不爱靠近她,她身上不光臭,还有小黑豹身上的味,别提多难闻了,顾小鱼倒是不在意,笑呵呵的抱着顾十二出去玩,但没多一会就又跑了回来。 “娘娘,好像有情况呢!” 谢景翕站起来跟她一块出去,赵章进来把她们拦住,“夫人,先别着急出去,等岸上情况明了再说。” “怎么,可是有甚问题?” “现在还不太清楚,但是可以肯定,吕宋岛对来往的船把控相当严格,在距离很远的地方,便有船过来指引我们,得按照他们的路线走,我估摸着,上岸之前,恐怕还会核实身份。” 谢景翕蹙眉,“这么严格?便是进我们大陈,也不至于这般严防死守啊?” 赵章道:“谁说不是呢,谁知道是什么人在吕宋搞的鬼,以前并不会如此,您说,会不会是佛郎机的人已经控制了吕宋呢?” 这可真没准,吕宋原本不值一提,但所在位置很重要,现在被佛郎机给瞧上,可不得防着大陈的船么。 上岸之前确实排查十分严格,不但要确定每个人的身份,还有来往目的,停留时间,都要一一记录在册,甚至里面还夹杂了大陈的人,以方便交流,不过头领模样的却是个白脸西洋人,于是便由马丁上前套近乎。 马丁跟那个头领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并试图塞些金子给他,不过看上去并不容易。 顾小鱼这几年学的洋文就派上了用场,她一边小声给谢景翕翻译俩人说的话,“娘,那个人的意思大概是说必须要核实身份,不能通融,然后马丁先生问他为何如此严格,他说是上头的意思,还提了什么东爷。” 东爷?谢景翕琢磨着这称呼,怎么听都像是大陈人的称呼啊,难不成吕宋是被大陈人给控制了?可既然是大陈人,怎么会对大陈的商船这样严加防范,难道说…… 谢景翕心里砰砰跳,就这么撞见神秘势力的人了吗?这个东爷,又是何方神圣,她这心跳的怎么老停不下来呢? 盛元这一行人,身份都提前安排的很妥当,什么证明身份的文书也齐全,所以并无什么问题,检查虽然繁琐,但好在最终得以通过,但就在大家准备上岸之前,那个头领模样的人又来了。 他俯身跟懂大陈官话的那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那人翻译说:“是这样的,尔等既然是盛元票号之人,我们东爷想请各位去会馆里落脚,以便盛情款待,另外尔等既然是打算来行商贸之事,我们东爷想跟各位聊聊,看看有无合作的机会。” 这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就被请为座上宾了吗?福祸相依,难道遭了那一场灾,好运来了吗? 谢景翕到不这么觉的,虽然如此正中齐掌柜等人下怀,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接触到了看似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还对盛元票号礼遇有加,似乎行商之路颇为顺畅的样子,但实际恐怕并非这么简单。 这些人与其说是礼遇,不如说是强迫,从将要靠岸到现在,不,也许从那场风暴开始,他们就一步步的陷入被动,先是对供给的迫切,再加上对吕宋的未知与忐忑,在如此大的心理落差之后,忽然来一场礼遇,似乎是算准了他们一定会跟着走。 再瞧周围的这些卫兵,一层层的严防死守,无形的就给人以逼迫之感,虽然不至于就地为难,但是一旦他们不同意那个什么东爷的邀请,可想而知上岸后,等待他们的必然会是各种麻烦。 这里毕竟不是大陈的地盘,他们一点都不熟,但也许危险与机遇并存,既来之则安之。 齐掌柜并无拒绝的理由,既然人家先递出了橄榄枝,没有现在拿乔的道理,横竖他们早晚也要接触,如此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于谢景翕而言,他们现在急需整顿,那个什么会馆,不管是龙潭虎穴也罢,先进去喘口气再从长计议。 于是一行人就这般受到了各种礼遇,不但专门派了马车来接,甚至还有服侍的下人,跟使团来访一般,被请到了那个什么会馆之中。 不过叫谢景翕意外的是,进入会馆之后,专门有侍女过来相请,单独将谢景翕,顾小鱼,方玳三个引到了独立的房间之内。 就这样看穿了她们的真身吗?那岂不是证明之前伪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明知道她们身份有假,还如此礼遇有加,这叫什么,这不正经的鸿门宴吗? 看来这个东爷,绝对不是一般人啊。 252少年少年 一直到第三天,他们也没见到东爷的影子。 谢景翕坐在房间内喝茶,这茶叶还是今年才出的龙井,清香四溢,即便是身处富丽堂皇的西洋风的房间内,亦有种还尚在大陈的感觉,可见虽然远隔重洋,也没耽误他们吃喝享乐。 顾小鱼躺在小黑豹身上,怀里抱着顾十二,问她娘,“娘,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晾着我们呀,这叫什么,打压我们的气焰,让咱们的心里越来越没底,然后再谈什么的时候,主动权就在他们手里,真是太阴险了啊。” 就跟盛桐拿捏盛槿似的,不动声色,诱敌深入,一招痛击。 连丫头都瞧出来了,谢景翕心里冷哼一声,这是捏准了齐掌柜他们这些生意人的心理,就如同以前的茂昌,十有八九也是如此被他们拿下的。 这三天的时间,把他们供奉的无微不至,一日三餐,皆是按照大陈的饮食习惯,吃穿住行极尽周到,他们要出门也不拦着,还配以马车随从,就只不见正主,问谁也无话,客气的叫人想砸点东西。 正说呢,又有侍女进来送东西,托盘里花枝招展五颜六色的,是几套衣裳,她们刚来的那一日,便有人来给她们量了尺寸,当然不独她们,其他人都是一般待遇,毕竟他们的随身行礼都掉的差不多了,服务如此周全,怎能少了量体裁衣这一环。 “夫人,让您久等了,女子的衣裙是要花些时间的,如此才慢了一些。” 谢景翕扫了方玳一眼,方玳走上前,就着那侍女的手翻了翻谢景翕的几套衣裙,随即眉头一皱,“呦,这可不成,我们家夫人穿不惯这样的衣领,还有这腰身剪裁,也就三流的师傅做的吧,绣工也差得远,这样的衣裙,我们夫人是不会穿上身的。” 那侍女似乎没想到她们对衣裙会如此挑剔,一时有些无措,“这……夫人,这已经是咱们这最好的师傅亲自做的了,您看您……” “端过来我瞧瞧。”谢景翕冲她招招手。 侍女行至跟前,谢景翕象征性的翻了两下,笑说:“绣工是差了些,不过毕竟不是在咱们大陈,异国他乡能有这样的绣娘,已是不易。”谢景翕随便留了一套,“就留这一套吧,其它的再重做便是。” 那侍女道:“夫人不满意,我们自当重做叫夫人满意,只不过这绣娘并非异域中人,是自大陈特意请来的绣娘,夫人您看……” 侍女的意思是说,这已经是绣娘最好的功力了,您要不满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景翕面有为难,“这样啊,倒也是,大陈有名气的绣娘,怎会远渡重洋到此地来谋生,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就只这剪裁的样式得改改,这样吧,回头请你们的师傅过来,有甚问题我当面与他说,不知可行?” “这……既然夫人提了要求,我们定会尽量满足,不过得跟上面说一声,等上面同意了,方可请师傅过来。” 谢景翕点头,“有劳。” 侍女走后,顾小鱼蹬蹬噔跑过来,翻看她自己的衣裙,心说这不挺好的吗,并不比家里的绣娘差哪去,她忽然有些懂了她娘的用意,“娘,您不会是故……” “嘘……”谢景翕冲她噤声,“阿鱼,带你那两只宝贝出去溜溜吧,总这么闷在屋里该闷坏了,出去千万别乱跑啊,回头迷了路可没地找你去。” 顾小鱼咬着嘴唇,眼珠子一转,立时就高兴的跳起来,“我知道了娘,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在顾小鱼就要出去的时候,门外的那个侍女方才提步离去。 方玳送她出去后关上门,立在原地听了一会,方才过来,小声跟谢景翕说道:“咱们小姐真是一点就透。” 谢景翕笑笑,看了一眼桌上的衣裙,“既然要过招,总不能尽由着他们出招吧。” 方玳仔细瞧了瞧那衣裙的绣工,“夫人,您是看出来什么了吗?” 她的确是有猜测,就只不敢肯定罢了,总要试上一试。 “齐掌柜那边,可有甚?” 方玳道:“我险些给忘了,早上遇见他的时候,还问我您有什么想法呢,看样子他们有些着急,不过今儿照旧出门闲逛,大概是要多了解吕宋的一些情况吧。” “随他们去吧,齐掌柜这个人,总归还是要指望他的。” 且说顾小鱼这厢,怀里抱着顾十二,身边跟着小黑豹,三只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儿撒了欢的在会馆院子里跑,几个月的功夫,顾十二长大了不少,跟小黑豹混的也熟,且有救命之恩在前,顾十二走到哪都护着小黑豹。 虽然个头还差得远,但到底是小狼崽子,骨子里的凶狠劲遮掩不住,去哪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张牙舞爪的吓唬人。 会馆的院子不算小,建造风格是西洋风,但其中却夹杂着大陈院落的痕迹,想来是其间住了不少大陈中人,尤其一些山石植物,都修理的十分雅致。顾小鱼得了她娘的指示,尽职尽责的在院子里闹腾,除了有些不大礼貌,但并没有人把一个小姑娘放在心上。 会馆分作前后院,有区分了公务区跟住宅区,而住宅区内部,也划分了不同的院落,像是谢景翕他们所居住的这个院子,就跟齐掌柜他们有区分,很明显的男女客房并不在一处,除此之外,更深进的里面还有院子,却不知是否是主人的院落。 顾小鱼一边跟顾十二在地上打滚,一边四下里瞧,齐掌柜他们的院子已经去过了,几本都是一条船上下来的那些同伴,并无异常,但是里头的院子嘛,就显的很神秘了。 小黑豹在船上闷了几个月,玩的比顾十二还要疯,它个头又大,跑哪都给人家院子拱的乱七八糟,不一会就跑的没了影,顾十二不甘寂寞,也跑出去找它,这下更不得了,两只都不见了。 “小黑豹,快出来呀!”顾小鱼一边喊一边找它们,一路顺着小黑豹掠过的痕迹,走着走着,自己都不知道走哪去了。 此处四下里无人,静悄悄的,跟别的地方都不太一样,连个守卫的人都没有,院子里收拾的十分简洁干净,除了在院墙角落处种了几颗花树外,几乎一览无余的空荡。 顾小鱼心说这里好奇怪啊,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么冷清没有人气的地方呢,说冷清吧,那几颗花树倒是长的旺盛,花开正浓,地上落了满地的花瓣,只是顾小鱼并不认得,这其实是几株海棠。 她并不害怕,就是有点掉鸡皮疙瘩,像她这种自小就爱热闹的姑娘,怎么也不大适应这样的地方,正要转身离开,就忽然听见小黑豹躲在哪里哼哼唧唧的声音,她一掐腰,有些生气道:“小黑豹!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把肉肉都给顾十二!” 她这一番嚷嚷恐吓,没把小黑豹吓出来,倒是惊扰了主人家,顾小鱼压根没瞧见身后何时多了个人出来,还是个小姑娘。 “喂,你是哪来的丫头,谁让你闯进这里的!” 顾小鱼嘴角一抽,尴尬的转过脑袋来,然后嘿嘿一笑,“这位小姐姐,我我迷路了呀,我来找我的小黑豹,它,它不知怎么就跑这里来了……” 那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样子长的普普通通,圆圆的小脸还有几分可爱,但是那神情跟架势就完全跟可爱不沾边,冷漠又严肃的打量顾小鱼,以及她身后低头耷拉脑的走来的小黑豹。 好家伙,她还以为真是头豹子,这小姑娘够能白活的啊,取这么个不切实际的名字。 “出门直走,然后往左边拐,以后看好你的……小黑豹,不要再乱跑了。” “嗯嗯!”顾小鱼笑眯眯的望着她,正想扑过去抱抱她,却被人家眼疾手快的躲开,顾小鱼愣在原地,脸上隐有失望,“小姐姐,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吗?” 人小姑娘依旧一脸冷漠,并不打算理睬她,顾小鱼牵着小黑豹,失望的嘟起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那原本冷脸的小姑娘见她如此,只是眉头微动,然后转身,利落的走向那几株海棠树下。 走近再看,这片海棠并不算少,至少寻一处遮阳休憩不是问题,而在海棠深处,一个纤瘦笔直的身影立在花影之下,似乎已经立了许久,肩头上不可避免的停了一片花瓣,恰到好处的入了画中。 他的脚下有一只小狼崽,便是方才不见了的顾十二,原本凶戾的小爪牙此时异常乖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趴在人家脚下,颇有小黑豹摇尾巴时的风范。 圆脸的小姑娘在他身后站了好久才开口,“小爷,要我把它赶出去吗?” 那被称作小爷的少年并没有说话,只是俯身把顾十二抱起来,只拿一只手托举至眼前,好似在看它,却又不像,眼睛里埋着让人看不清的迷雾。 半晌后,他的手一松,放走了顾十二,轻声道:“由它去吧。” 253东爷东爷 鸿晖阁中,一个侍女捧了几件女子衣裙形色匆匆,行至书房门外,轻轻叩响了门。 鸿晖阁不同于会馆,是地道的大陈建筑风格,亭台楼阁檐廊抱夏,就如同身处某个宅门府院一般无二,那侍女应声而进,立在一张长案前,仔细汇报着什么。 桌案后面坐着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侍女说完后,方睁开略显混浊的眼,瞥了一眼侍女手里的衣裙,“这个妇人的身份可查过?” 侍女道:“尚无,不排除是哪位高官内人,但确为盛元东家之一,看上去,东爷并不相熟,依旧如往常那般晾着不露面,暗中也照旧派人盯着。” “哼,他总是对大陈来的这些商贾有着谜一样的纵容跟执着,可气的是,暂时还离不得他。”那老者神色不满的思度片刻,又瞧了一眼侍女手里的衣裳,“她留了一件什么样的?” 侍女一愣,“就是随手挑了一件罢,看不出来有甚不一样,她非常挑剔,说咱们的师傅绣娘都不合适,所以想唤师傅过去,一副官家夫人的做派。” “广东来的官家夫人……”老者沉吟片刻,“你先下去吧,一切按照他们的意思来。” 侍女应声而退,去了量体裁衣处,此处乃专为会馆以及鸿晖阁设立的衣局,里面不只有大陈的师傅绣娘,西洋来的师傅也很多,给谢景翕剪裁衣裳的,恰好就是个西洋白脸师傅。 那师傅听闻衣裳被打回,脸上颇为诧异跟无奈,又听闻要被那位挑剔的夫人唤去,洋师傅的脸色十分纠结,并强烈的表示自己不想去,不止他不想去,所有的西洋师傅都不想去,一来前所未有,二来言语不通。 于是几个西洋师傅便商议着派大陈来的师傅过去一趟,没准对付这些官家太太,他们更加在行,但其实,大陈的师傅恐怕更知道这些太太夫人的难缠劲,谁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推搡到最后,指派了一个相对老实好说话的陈师傅过去。 陈师傅过去的时候,谢景翕刚睡过午觉起来,脸上隐约还有些被打扰的不耐,她端详了陈师傅几眼,问道:“你是何方人士?” 陈师傅答:“我乃江浙人士。” “江浙来的。”谢景翕又打量他几眼,“江浙一带有名的师傅很多,不知你师从何人?” “回夫人,小人师出锦绣坊,学艺不精,不值一提。” “锦绣坊啊,怨不得衣裳做的如此不济。”谢景翕轻哼一声,“罢了,方玳与他说说要剪裁什么样的,出门在外,只得将就着来了。” 方玳意会,仔细跟陈师傅交代了剪裁上的要求,小半柱香的时间,陈师傅方才退下,谢景翕又喊了几次茶水点心不提,直到齐掌柜跟卢掌柜过来。 三五天的功夫,齐掌柜的脸上已经没了初来时的那股镇定自若,隐约透着焦躁,他胡乱吞了碗凉茶,叹气道:“这诚心嘛不是,来了几天也不见个能管事的人,我们又不是过来养老的,瞎耽误工夫。” 卢掌柜脸上见了汗,用新衣裳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袖口上还颇讲究的绣了个暗纹图案,跟卢掌柜这一身豪迈粗狂的气质十分不协调,谢景翕知道他们定是打外面才回来,于是问道:“二位掌柜可有甚收获?” “收获谈不上,但大致了解了一下吕宋这边的情况。”卢掌柜也要了一碗凉茶喝下肚,“怎么说呢,跟咱预想的条件差不太大,就只没想到各行业受限颇多,我前儿想打听着找人修缮一下咱们的船,却是要层层上报,程序复杂的很,哦,还有,这个东爷,真是到哪都能听到这两字,看上去他在吕宋的权利地位很高。” 齐掌柜附和,“确实如此,我们打听了一下这个东爷的来路,据说年岁还不大,但手段很是厉害,吕宋这边,原本尽是西洋人的天下,他来了以后,才有了咱们大陈商贾的立足之地,算是把吕宋给对半分了吧,谈不上谁更有话语权,甚至还会合作,反正这个东爷,一向对咱们大陈的商贾十分青睐,我琢磨着,商机还很可观。” 卢掌柜又道:“不过亦会有人说,东爷这个人不常在人前露面,言其有个小儿子,小小年纪很是厉害,甚至有传闻说,这两年都是他在背后给东爷出谋划策,行事手段比东爷有过之无不及,压制的那帮白脸洋人服服帖帖。” 谢景翕缠绕在手帕上的手指停了一下,说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从来两方势力并存,要么是谁也压不过谁一头,便只有这样虚与委蛇的合作并存,要么就是有着共同的利益目的,在这个基础上暂时合作,面和心离。” 齐掌柜猛吸一口气,“你是说,这个东爷很有可能跟佛郎机的心思一般,想吞并吕宋?” 谢景翕并没有否定,“而且这个东爷上头,很有可能还压着更厉害的人物,他们内部的利益是否一致,尚数未知,这般晾着咱们,说不定是他们内部相争的手段罢了。” 谢景翕这样一说,倒是给了齐掌柜另一个思路,让他横亘了几日的烦躁逐渐散去,开始琢磨对策,卢掌柜接道:“那要这么说,咱们可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谁也没想到吕宋是这样高度集权的统治,咱要是过来发展,岂非要受制于他们?” 恐怕还不止受制这样简单,这大概是上了一条不怎么好下去的贼船。 又过了两三日后,终于有了东爷要见他们的消息,他们一行人被带到一个很大的议会厅,东爷还未露面,他们只有好脾气的干等。 如此的确算的上是失礼了,任你再是个厉害的人物,也不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乔,卢掌柜等的有些不耐烦,便问道:“却不知你们东爷是否空闲,不如还是等大家都闲了再谈也好,若是不想谈,趁早言语,咱们可不是来这里浪费时间的。” 他刚嚷完,内门便被打开,自内出来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的小脸,面容冷峻,她扫视众人一眼,便坐在主位上,将几份文书分发给在座的几位。 卢掌柜故意将文书往桌上一扔,“这算是什么意思啊,就派个黄毛丫头来跟我们谈,瞧不起人怎么着,你们东爷不来,我还就不谈了,打道回府总成吧,你们赶紧派人给我们把船修了,谁爱瞧你们脸色似的!” 卢掌柜这般也是为了争一下主动权,就算争不成,闹一闹也好过一直受制于人,谢景翕倒是猜到东爷不会轻易露面,但也没想到会指派一个小丫头出来,就眼下这两位说一不二的大掌柜,怎么可能真跟一个小丫头坐一块谈生意,这面子确实丢不起。 那小丫头十分从容,“各位东家,我们东爷一向不怎么露面的,我所说的就能代表我们东爷,所以有甚问题,各位与我说也是一样。” 齐掌柜此时开口,“小姑娘,这不是能不能代表的问题,我们千里迢迢而来,的确是抱了极大的诚意,既然你们东爷不屑露面一见,我看这生意不做也罢。” 齐掌柜作势就要起身,圆脸的小丫头说道:“几位稍安勿躁,我代各位请示便是。” 小丫头走进内门,齐掌柜也没有坐下的意思,仿佛只要东爷不来,他就随时准备走人一般。 不一会内门又开,出来的依然是个女子,这个女子看上去当在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论从样貌还是气势,皆比方才的小丫头有威严的多,估计是个地位更高的,但地位再高也是个女人,这为东爷的行事做派委实叫人不齿,跟前难道就只剩了女人不成,这形象,顿时一落千丈。 谢景翕却刻意扫了这女子几眼,随即翻看着桌上的文书,仍旧不置一词。 女子往案前一站,抱臂居高临下,身上有种叫人不能忽略的气势,强硬,霸道,又有那么点……匪气。 “我说各位东家,既然你们来了,恐怕对这边也做过了解,这里可不同于大陈,进了这个地方,一切就得按照这边的规矩来,我们东爷不是谁都能见的,在这之前,我劝各位还是仔细瞧一眼桌上的文书,没有异议的情况下,我们东爷才会决定见不见各位。” 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大概就是眼下这形容,你们自以为盛元在大陈有头有脸,其实于人家而言,盛元还是茂昌,并没有区别,你们不乐意谈换别家过来也一样。 而实际情况是,齐掌柜不会任由别家票号走在他们前头,所以人家这个乔拿捏的很到位,齐掌柜不情愿也得再次坐下。 只是眼前这份文书上的条件,委实叫人火大,齐掌柜瞧了一眼就气的想掀桌子,“这就你们东爷的条件?黑吃黑也没这么着玩的吧!” 那女子面无表情,一副你爱干不干的架势。 谢景翕此时阖上文书,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开口道:“这位姑娘,谈生意吗,总要给个坐地还价的机会,这样吧,给我们两天的时间商议,但这两天的时间内,我希望你们能派人尽快修好我们的船,谈生意诚意为先,我想你们东爷,不至于这点条件都不答应吧?” “好,这位夫人的提议我应了,各位东家,我们东爷自然有谈生意的诚意,诸位千万三思后行啊。” 女子倒是挺爽快,谢景翕露了个笑容,心说十年不见,叶东家真是一点未变。 254拨开迷雾 就在这间议会厅的内门里,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里间,内里装饰富贵,显然是常有重要人物在此。 叶颖推门进来,看了叶雨一眼,而后一屁股蹲在少年对面,抱怨道:“现在的生意人啊,真是一个比一个难说话,我还当他们嚷嚷一通有多大能耐呢,连个像样的屁都没放出来。” 叶雨道:“那个夫人,不是挺通情达理的吗?说是商议,也就找个台阶下吧,我就没见谁能讨价还价成的。” “小雨儿啊,你还是太嫩了点,越是看着好说话的,通常越不怎么好说话。”叶颖脑袋支在胳膊上,歪着脑袋看对面的少年,“沈小爷,你说呢?” 沈维把脸转向她,眼睛准确的投在她脸上,“他们的船……是不能走了么?” “那倒不至于,就是需要修补一下,派俩人送点材料工具过去便是,我看他们带的人里头能人也不少,自己应该能动手应付。” 叶雨讶异,“那他们至于这么着急忙慌的要修船吗?还真打算生意谈不成就拍屁股走人啊。” “谁说不是呢,好像来一趟就为了修船似的。”叶颖话音意味深长,“但是拍屁股走人是没那么容易的。” 沈维的眉角挂了丝疑惑,随即舒展开来,用少见的闲适语调问道:“那个夫人,可是父亲的旧相识?” 叶颖眉头一挑,“沈小爷,你这话是打哪来啊,没有根据的话说出来,可是会挨揍的。” 沈维淡笑,“猜的而已,父亲他好像……有意躲着她呢。” 叶颖笑说:“你爹他见了谁都躲,也不独她一个。” 那不一样。 沈维又问:“这位夫人真是盛元的东家?” “是啊,要不那几个自以为是的大老爷们,哪里能让她上座。” “这样啊。”沈维把眼睛移向别处,“那这个夫人,可真不像是来谈生意的,到更像是,找人。” 叶颖以手抚额,这个世界已经无法阻挡沈小爷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齐掌柜的怒气一直延续到房间,差点把门给砸了,手上的文书一撕两半,随手扔在了桌上,“这个东爷,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交五成的税金给他们,他怎么不干脆直接分红啊,还有这借贷利息,这他娘是开票号还是当土匪呐!” 齐掌柜气的直喘粗气,卢掌柜也紧皱着眉头,询问的看向谢景翕,“夫人,要不咱这生意不做了吧,吕宋这水也太深了,就这又是东爷西爷的,连个面都见不着,一旦跟他们合作,那还不叫他们吃的死死的,咱也不是非来强买强卖的。” “不行!既然来了,岂能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齐魏在他爹跟前说道,“咱自己找门路总行了吧,吕宋也不是东爷一个人能做生意,不是还有什么佛郎机人吗,找谁不是找,实在不成,咱自己落地起家,反正我瞧吕宋这边,也没有咱们大陈的票号,机会这样难得,咱怎么能这样放手!” 落地起家?年轻人当真是敢想敢做。 “小孩子家别跟着瞎嚷嚷!”齐掌柜瞅了自家宝贝儿子一眼。 很明显的,齐掌柜来之前,估计跟齐魏是一个心思,父子俩行事一个路数,大概都抱着不干点什么就不能回去的心理,只不过齐掌柜连番受挫后,开始有了顾虑,这才不让齐魏冒这个头。 谢景翕听他们发完了牢骚,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齐小公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不求点什么回去,有点说不过去。” 这下齐掌柜卢掌柜都诧异的看她,心说一直以来就属她顾虑最多,怎么到了这会子反倒心大了起来,卢掌柜道:“夫人……您?” 谢景翕笑笑,“这么多天,二位掌柜也该看出来了,这里压根不是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好吃好喝的这么供着咱们,不满意了就走,岂有这样便宜的事,其实这生意……并非不能谈。” 谈?这他娘还能谈啊! “其实税金不是问题,只要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就能谈,税金高,总不能白拿,海上的安全保障,以及落户吕宋后的各种问题,有他们在,我们才能省心,一旦出现问题,赔偿也要加倍。” 其实折算下来,海上各种潜在的危险,足能跟这些税金相抵,就如同交了厘金,反正行商在路,总不能抛去应有的成本,但即便如此,这么高的税还是会让生意人望而却步,就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两位掌柜脸色还是不大好,这生意做的实在憋屈,答应了都得怀疑自己是个冤大头。 当然是不能这样应了的,谢景翕道:“时间还有,两位掌柜大可以再考虑一下,横竖暂时走不了,慢慢来便是。” 齐掌柜叹口气,依旧气呼呼的走了,方玳送他们出去后关上门,走到窗前,对谢景翕道:“夫人,您可是已经……” 方玳欲言又止,她有点不敢问,她觉的夫人定是确定了些什么,有关于小少爷,莫非他真的在吕宋吗,可是大少爷不在,夫人她……千万别冒险才好。 谢景翕正想跟她说点什么,后来想起来,叶颖她不认识,大概是还没想通事情的关键,“方玳,你无需担忧,我不会轻举妄动的,这笔帐,得慢慢讨。” 方玳心里咯噔一下,小少爷他果真在,但是夫人她又好像并不着急找,那也就意味着不好直接找,她心里怦怦直跳,吕宋这个局,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夫人这是心里有了打算,坏了坏了!大少爷您可快点来吧,她这心里怎么这么慌啊! “阿鱼那丫头又跑哪疯玩去了?”谢景翕想起来半天没瞧见顾小鱼,怕她又跑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阿鱼小姐她……唉!方才还在院子里呢。”方玳隔着窗户东张西望,“我还是出去瞧瞧吧。” “不用。”谢景翕想起来什么似的,“让她玩去吧,出不了事的。” 阿鱼姑娘到哪都能混个脸熟,玩了几天后,整个会馆都对她见怪不怪了,反正上头也没说要拦着不让玩,是以就无人管她,既然无人管,她就不客气了。 就上两天,顾十二误进了一个房间,顾小鱼跑进去找它,结果满屋子里的西洋人都惊奇的看着她,姑娘也不发怵,笑呵呵的用洋文跟人家道了歉,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见没人拦她,胆子更大了,在她眼里,这里的人简直可爱无比。 顾小鱼这会又来到上次误闯进去的那个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不知道要不要进,想起上次遇上的那个小姐姐,人家都警告过了不让进,这么冒然进去是不大好,可是!顾十二那个不老实的又跑到了人家院子里头,留它在里头,会不会叫人给烤了啊。 顾小鱼有点纠结,一边纠结,一边踱着小步子往院子那边靠,做贼似的东张西望,想吹声哨把它唤出来,又担心再把那个小姐姐给引出来,那个小姐姐,真是一点不好说话的样子。 但怕什么来什么,就在离院子大门几步之遥的时候,叶雨又不声不响的出现在她身后,顾小鱼身手没人家好,警惕性还是有的,她尴尬的停在原地,傻笑着转过脸,认出了熟人,她蹭的一下就手脚并用的挂在叶雨身上,惊喜道:“呀,真的是你啊小姐姐!哇哇我可找着你了,你陪我玩好不好,我可无聊了,这里就遇上你这么一个小姐姐,你可得陪我啊,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姐姐……” 顾小鱼整个一纠缠姑娘的登徒子,扒在人家身上各种甜言蜜语,简直甩都甩不掉,叶雨整张脸都在抽搐,要不看她是个小姑娘,早一巴掌抽大街上了。 这谁家的狗皮膏药! 叶雨身上挂着顾小鱼,无可奈何的往院子里头走,小丫头看着丁点大,手脚还挺有劲,居然没掉下来,身上又软软糯糯的,不由让叶雨心里一暖,她真的好久没有亲近过谁了,这感觉,陌生的让人想哭。 顾小鱼如愿以偿的跟着进了院子,进去后就惊呆了,只见院子里有个小哥哥背对着他,顾十二正恬不知耻的趴在人家手上,那表情堪比小黑豹,简直谄媚到了极点。 好气哦!明明是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它养这么大,怎么不见它用这种眼神瞧她,真是吃里爬外的顾十二,她决定以后有肉肉都给小黑豹! 顾小鱼冲它吹了声响,顾十二脑袋一顿,对向她包含谴责的眼,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过去找揍。 “嘿嘿,小姐姐,你放心,我这就带它走,回头就把它烤了,等着我分你两条腿啊!” 顾十二闻言一哆嗦,更不想走了,它窝在沈维手里,一副要决心叛主的表情。 顾小鱼忐忑的看着那个半对她的小哥哥,这个小哥哥看上去跟盛桐哥差不多年纪,应该不难说话吧,侧脸很好看呢,长的好看的,心大概都是软的…… 可是当他转过脸来看向她的时候,顾小鱼心里动摇了,她觉的这双眼睛里毫无暖意,而且非常的,空洞,漂亮而空洞…… 255用心之深 顾小鱼前所未有的产生了一丝惧意,对着几步之遥的那双眼睛。 这不等同于害怕,只是有点揪心,她的心一直怦怦跳,从对上那双眼睛开始,那双眼睛很准确的看着她,但是她却觉的自己不能跟他产生交流。 可惜,怜惜,就如同对着盛桐那条残缺的腿,那样完美而残缺的盛桐哥,如此漂亮却不能视物的眼睛。 顾小鱼从最初的愣怔无措,很快的转变为友好,她就是单纯的觉的应该对他友好,并没有考虑这些冷漠与不善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她从叶雨身上下来,慢慢走向沈维,然后出人意料的抓住了他的手。 叶雨在一旁不由替她捏了把汗,心说这姑娘真是她这辈子见过的,脸皮最厚的,胆子最肥的姑娘,像沈小爷这样天生有交流障碍的人,就这么忽然被陌生人握住了手,她很担心他会直接下令把她跟狼崽子一块烤了。 沈维眉头紧皱,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本能的想要抽手,但是……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阿鱼想跟你做朋友呢。”顾小鱼觉着这双手就有人情味多了,暖暖的很单薄,跟盛桐哥的有点像,顿时就让她产生了熟悉感,于是捏的更紧了,“我们一起玩嘛,我家的小十二很喜欢你啊,我把它送给你玩几天好不。” 就这么把它送人了,顾十二觉的自己大概已经失宠了。 沈维的手没能抽出来,这丫头是个练家子吧,手劲还挺大。不过他手虽然没抽出来,但是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在表达着我不想跟你玩的意思。 但是顾小鱼天生的就可以对拒绝这种行为视而不见。 “小哥哥,你们这个院子好特别啊,你跟小姐姐都是会馆里的人吗,我最近都会住在这里呢,我每天都来找你们玩好不……” 真的好吵啊,沈维心想,这世上怎么还能有这么吵的人,比叶姨还要吵,不光吵,脸皮还厚…… 叶颖站在一扇落地窗前,笑的前仰后合,“哎呦我不行了,怎么这么搞笑啊这丫头,你快瞧你宝贝儿子那个表情,我真的从来没看他这么吃瘪过,哈哈……” 沈东亭看向院子里,眼角久违的爬上一丝暖意。 叶颖笑够了,转过脸来看他,“东亭,我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你说是不是挺神奇,人跟人之间,大概真有某种不可言说的联系。” 是啊,沈东亭心想,他又何尝想过还能有今天,何尝想过能在这里见到她,不是不想,是不敢想,虽然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不过东亭,你就这样晾着他们,也不是办法啊,小爷那里,你就这么瞒着么?” 沈东亭靠在椅背上,“现在不是时候,他们不能留在这,不管如何,得尽快送他们走。” “走?”叶颖有些着急,“东亭,咱可好容易把盛元引上钩,有盛元在,吕宋这边的经济要脉才能真正捏在咱们手里,我可都在秦湛那老王八跟前把话说满了,盛元拿不下,擎等着他落井下石吧,咱们到今天的局面,多不容易啊!” “谁也没想到她会来,她不能涉险。” 一句话堵住了叶颖的嘴,在他心里,什么也没有她重要。 “可是东亭,咱们生死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回去再见他们,我们没有犹豫跟喘息的时间,一着错满盘输,即便是她,想的恐怕也是那么一天,你不能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她既然来了,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我们可以合作啊,你这么多年的狠劲都哪去了,我相信她是能赌得起的……” “她不能赌。”沈东亭捏紧了拳头,骨头缝里都透着坚持,他的眼睛重新转向院子里的两个身影,“他们都赌不起,没有盛元,我也照样可以,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 叶颖一脚踹翻了角落里的花架子,颓然的坐下来,揉着突突跳的脑门,默了半晌后开口,“我得提醒你一句,她不会轻易受你摆布的,从猜到你身份的那天起,她的目标就已经不是你了。” 一丝苦笑挂上沈东亭的嘴角,她是想保护他们么,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吧。 又两天后,谢景翕与两位掌柜再次坐上了谈判桌,出来的依旧只有叶颖跟叶雨。 叶颖巡视几人后笑问:“不知几位掌柜考虑的如何了?” 齐掌柜翘起二郎腿,将另一份文书扔给叶颖,“这是我们的条件,两位姑娘先请示一下你们东爷,若是若是觉的可行,咱再谈之前的。” 叶颖把文书放到眼前,极快的瞄了一眼,然后将文书合上,笑看几位,“无条件庇护,永久垄断,几位,玩笑开的有点大吧。” “彼此彼此吧。” “掌柜们,我们的条件可不等同于漫天要价,你们大概对吕宋了解的还不那么深入,想要在这里赚银子,照搬大陈那一套可不成,少了我们东爷的庇护,你们根本没有立足之地,这就是强权的前提,至于其他的,都是建立在这个条件之上罢了,按照你们那个要求,税金至少要提到七成。” “三成。”谢景翕开口。 齐掌柜一愣,心说这是不打算谈了吗,真不怕人家干脆把他们扫地出门啊。 叶颖把目光投在她身上,往椅背上一靠,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我看,各位还是打道回府吧,船已经开始修缮,三五天的也就差不多了,这么谈下去,有点伤感情啊。” 齐掌柜忍不住跟卢掌柜对视一眼,就这么容易放他们走了吗,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啊? 但是人嘛,通常就是真让你走的时候,就不那么想走了,叶颖有心激他们一激,她想知道谢景翕到底想干嘛。 谢景翕也没想干嘛,她无非也是在试探叶颖,看得出来,她并不想他们走。 “姑娘,你们东爷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吧,你这厢把我们送走了,能上得了船吗,不声不响的被你们灭了,这才叫冤大头吧,再者说了,我们既然能来,就没打算空着手走,谈生意总要有个你来我往,姑娘不妨把我们的条件跟你们东爷说一声,没准他就应了呢?” 叶颖挑挑嘴角,“夫人好魄力,那成吧,我给东爷说说看,说真的,我还是很想跟夫人这样的人做生意的。” 越往后,这俩人说的话就越叫人听不懂,走回去的路上,齐掌柜还没回过弯来,所以说东爷这是真想放他们走还是逼迫他们松口呢,恐怕是激他们的成分多吧,明知道他们想做生意,又故意说要放他们走,好趁机吞了他们的条件。 其实就像谢景翕说的,这生意不是不能谈,咬价还价不过是为了不落于被动,总不能他们提什么就应什么,从头到尾都被人捏住脚,但其实咬到最后,多半也得应了人家,可谢景翕后来说的,就更叫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她确定那是谈生意而不是为了激怒对方吗,三成,他要是东爷,这会都要赶人了,更奇怪的是,还笃定人家东爷会应,那个姑娘居然也答应了…… “我说夫人,您觉的东爷能答应咱的条件吗?”卢掌柜问道。 “不能。” 卢掌柜:“……” 齐掌柜:“……” 不能还那么胸有成竹的,感情是说了半天废话吗? 谢景翕笑的意味深长,“他不应,自然有别人会应,不急什么,这生意,迟早能谈成的。” 别人?这地方还有别人吗? 叶颖两条腿往桌上一搭,脑袋仰倒椅背后,唉声叹气,“她这是要把东爷给逼死呦。” 叶雨在旁摸不着头脑,转着脑袋想了半天,试探的问道:“叶颖姐,那个夫人……是不是那个啊?” 叶颖睁开一只眼看她,“嘘……” 知而不言。 叶雨恍然大悟,她就说怎么有几分眼熟,原来真是当年渔村里的那个夫人! 所以东爷是真的想让他们走,是想保护他们,可是他们根本走不了啊,只要东爷跟盛元生意没谈成的消息放出去,秦湛那边,洋人那边,肯定会有所动作的,到时候他们一样走不了啊! 而那个夫人,故意抬出那么多苛刻的条件来,就是想跟东爷耗着,她她她原来是想来救他们的吗! 叶雨的心怦怦跳,期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看到希望了吗,那个夫人有能力救他们吗? 就在这时,内门忽然打开,声音扣在叶雨尚未平息的心跳上,是沈维走了出来。 “叶姨,盛元提的要求,我代父亲应了。” 叶颖叶雨同时张大了嘴,心说这爷俩是都疯了吗?应了那样的条件,秦湛那个老东西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压制他们,到时候他们定会陷入被动。 沈维坐下来,“叶姨,他们的船快修好了吧,生意谈妥了尽早回去吧,再过几天,风向可就变了,至于秦湛那边,我跟父亲会应付的。” 叶颖讶异的说不出话来,沈小爷这算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256神之转机 鸿晖阁内,秦湛正跟一发了福的西洋中年男子谈话。 “伯爵先生难得来一趟,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有事慢慢谈吗。” 卡洛斯大肚皮一仰,重重的哼了一口气,“你们那个东爷,是要搞死我们吗,占了我们好几个金矿区,连奴隶都被挖走了,秦管家,我们合约上不是这么说的吧,大家各占一半,他凭什么那么霸道,还有那些商贾,我们工厂都被他们吞了好几家,我要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秦湛和气的笑笑,端了杯酒给他,“伯爵先生消消气吗,有话好商量,东爷哪里惹您生气了,我回头一定说他。” 卡洛斯身宽体胖,生气生的也怪累人,屁股底下的座椅不时嘎吱几声,呼出来的气如牛,被他灌了一杯酒,气稍顺了些。 秦湛又道:“不过伯爵先生,金矿的事,咱们合约上也有提吧,谁先占了算谁的,沈东亭做的也不算过,大不了开采出来分你们几成,不是更划算吗,至于工厂,弱肉强食,你们的厂子倒闭了,自然就有人收购,反过来说我们的商铺经营不下去,不是照样有你们的人来收吗,你啊就由他们生意人折腾去,银子多赚点少赚点无妨,咱们之间的大计才是要紧事,您说可是这个理?” 生意上的事,卡洛斯没这个头脑跟嘴皮子,被秦湛堵的眼珠子要瞪出来,却是无话辩驳,最后勉强直了直身子,肥手往桌上一拍,“反正这个东爷,我以后不想看到他的影子,还有那个什么盛元,得快点拉拢到我们这边来,进军大陈,他们可是不能少的武器!” “您说的是这么个理儿,这些生意人虽然有时候可气,但眼下,咱们还得仰仗他们不是,等事成以后,还不是要听咱们的。” 卡洛斯得了他的保证,气才算是顺了些,举着酒杯,“来,为我们的大计干一杯!” ………… 却说谢景翕今日总算是出了门子,她来吕宋这些日子,基本上算是深居简出,外面的消息都是两位掌柜传给她的,她出来不为别的,就是单纯的想瞧瞧吕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以及顺便去一趟教堂。 去教堂这事,其实是顾小鱼撺掇起来的,她整天听马丁诉说他们万能的神主,心里一直觉的神奇,想亲眼瞧瞧正经的教堂什么样,谢景翕本来没什么兴趣,后来想想也就应了她,这神主既然万能,就应该遇上点好事吧。 教堂里基本都是信奉基督的西洋人,吕宋人也有,但几乎很少,遇上了也泾渭分明,毕竟西洋人来占领他们的地盘是真,有点不容水火的意思。 谢景翕出来还有一层用意,她想看看在吕宋这个地方,所谓西洋人与东爷的分庭抗争到底各占了多少,生意在东爷这里谈不下去,总得找别人,她不相信东爷真能一手遮了半边天,如果东爷亦要受制于人,那他们这生意就谈的不划算。 但走了一圈下来,她发现从商贾的比例来说,西洋人确实不占什么优势,整个吕宋的经济命脉,少说也得有七八成都在东爷掌控之下,这样一边倒的趋势,西洋人心里恐怕是不怎么舒服吧,她觉的这里头应该有机可乘。 此时教堂里头人不算多,零星几个西洋妇人,穿戴的都很高贵,看上去像是上层人家的夫人,受人信仰的地方,都会给人一种庄重之感,跟菩萨佛前异曲同工,马丁见了他心念的主,已经旁若无人的开始祷告,而谢景翕则领着顾小鱼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尽量保持安静。 谢景翕注视着这里,想起之前那个圣父所言,忽然有种念头,他是否就是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见过知安呢,一个小小的孩童,就那么站在某个角落,怀着疑惑懵懂看着眼前的神主,他所形容的那双眼睛,一定是经历了太多的不寻常,经历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了么,他,后会悔来这个世界么。 谢景翕想的出神,顾小鱼忽然抓住她的手,把她从失神里拽回来,“娘,你瞧那个夫人,她是要生娃娃了么,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呢。” 谢景翕顺视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坐了一个年轻的西洋夫人,正痛苦的捧着肚子,无助的呻吟着,她跟前没有服侍的人,谢景翕想起来教堂外面候了一些侍女,想来是家主祷告之时不便跟随进入,所以眼下这个夫人就落了单。 谢景翕四处看了一圈,多数人都对其视而不见,要么是故意不见,要么就是没注意到,谢景翕想了想,领着顾小鱼过去,还没等顾小鱼开口问,她就发现妇人羊水已破,恐怕已经来不及挪地方,于是便让顾小鱼去请了几个修女过来,帮忙将她扶进了一个房间内。 谢景翕把要求都跟顾小鱼说了,由她跟修女们交流,没多一会就要来了热水白布之类,但她给这个夫人断脉后发现,这妇人是属于晚产,那妇人抓着她的手,一边哭喊一边说,谢景翕歪头看顾小鱼,“阿鱼,告诉她不用担心,要放松,我会帮她的。” “娘,阿鱼醒的,都跟她说了呢,她说她是什么伯爵夫人,要派人回去请医生,她说她的侍女车夫都在外面。” “阿鱼,你跟她说,她现在的情况已经来不及,更不能挪动,否则胎儿会很危险,你问她是不是已经晚产了。” 顾小鱼问过后说道:“她说是的娘,说超了足有一个月。” 那就是了,这夫人定是迟迟不生,才来教堂祈祷,没想到赶在这时候发动,原本晚产的娃娃就不太好,耽搁不得,且谢景翕摸着她胎位不算正,恐怕要费点力气,孩子晚产再生的久,很容易窒息甚至死胎。 她没给人接过生,但好歹自己生过,医理也通,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是有几成把握的,且裴子汐在裴府那几年,她没少请教他,光是针灸就学了两年,出门在外,身上都带着几根针,遇上这种突发情况,就很用得上了。 谢景翕在屋里忙活,外头马丁去找到了那个妇人的侍女,进而辗转通知了其家人,折腾了大半天,才算是见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赶过来。 “哦我的主,是我的宝贝要降生了吗,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呐!我带了医生过来,快让他进去啊!” 马丁拦在门外,“伯爵先生,您不能现在进去,里面正有一个美丽的夫人在帮助您的夫人,请相信她,一定会让您的宝贝平安降生的。” 卡洛斯急的直喘粗气,“夫人怎么能接生呐!这简直是胡闹,胡闹!” 他在外头喘着粗气嚷嚷,谢景翕这厢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随着那夫人的一声惨叫,孩子终于露了头,谢景翕一脑门的汗,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把孩子接了出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算是有惊无险吧,卡洛斯进来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只不过当他看见那所谓的美丽夫人是个大陈来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让一个大陈女子给我夫人接生呐!” 原本守在门外的方玳闻声进来,挡在谢景翕身前,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不过好在这个胖男人会说大陈官话,谢景翕提醒他道:“我说,你不是带了你们的大夫来么,还是快让他进来瞧瞧,你的夫人身体不太好,耽误了会有麻烦。” 躺床上那个夫人此时拉住卡洛斯的胳膊,与他解释了半天,卡洛斯这才缓和了脸色,“既然是这位夫人救了我的夫人,我理应道谢,不知您住在哪?” 谢景翕道:“我乃大陈来的行商之人,并非此地久居者,举手之劳,您不必客气。” “大陈来的商人?”卡洛斯问了一句,“您可是近日才来的?” 这明显是想打探点什么的语气,谢景翕心下一动,笑说:“您可是卡洛斯伯爵?久闻大名,今日总算有缘得见,我是盛元票号的人。” 卡洛斯一听是盛元票号的人,先是惊喜的打量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眼里始终还存有疑惑,所以并无下文。谢景翕并不多言,跟进来的那个西洋医生交代几句后,便准备离开,而就在她准备上马车之前,那个西洋侍女追过来,说伯爵大人为了感念她,想请她去伯爵府一叙,还请她务必赏光。 谢景翕笑着应了,这才打道回府,甫一回到会馆,便听闻东爷要见她,谢景翕倒是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就不打算露面了呢,没想到忽然就要见她。 谢景翕如约来到之前那个议事的房间,只不过这次不是在外面,而是被直接请到了内门里面,叶颖在门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与她相视一笑,这才离开,谢景翕以手推门,一眼就望见了窗前那个匿在暗影下的背影。 沈东亭闻声回身,见到了久违的那张脸,谢景翕冲他莞尔一笑,终于得见传闻中鼎鼎大名的东爷。 往昔的沈涣之,如今的沈东亭。 257伪装而来 东亭,沈家已故长子的字号,久远的有些陌生,沈涣之改换了他的名字,这是没把自己当个活人来活着。 沈东亭回身看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瞬间让他想起当初第一次去京城见她那次,亦是感慨无话,当初被迫面临现实的无奈,如今的骑虎难回头,他跟她之间,始终都隔了几世的鸿沟。 “东爷既然露面,可是要应了我们的条件?”谢景翕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沈东亭瞬间清醒,换上了那张该有的面皮,“我不认为你们盛元有能力在吕宋立足,所以这生意没有再谈的必要。” “既然东爷如此没有诚意,那我们只好换……” “阿翕!”沈东亭逆光而来,脸上是困兽般的焦急,“你为何要来趟这趟浑水,顾昀他就这么放你过来?” “盛元票号来这一趟,当然是为了谈生意,跟别人不存在牵扯。”谢景翕看向他,“至于我的用意,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沈东亭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压制下几近暴躁的心,他在她身边坐下来,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跟她说话,“阿翕,到了今日,我不敢说我将知安保护的很好,但是你相信我,我定能安然把他带回去,我当初答应你的,到死我都不敢忘,但是你不能再牵扯进来,真的,你听我一句,这里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谢景翕:“我知道你能做到,就算你做不到,我也不会怪你,但我有我的账要算,不单是为了你们,我们早就身在局中,出不去的,所有的一切不是你一个人能揽下来的,你只要继续做你的东爷,剩下的不该由你承担。” 沈东亭抹了把脸,脸上布满了十年生死的沧桑与无奈,“阿翕你不知道,吕宋这里已经布满了他们的势力,军队,武器,远超大陈的轮船火器,一旦你们的身份暴露,根本逃不出去。” 谢景翕混不在意的笑笑,“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沈东亭怔住,随即别开脸,紧握的拳头仿佛能在地上凿个窟窿,他的眼前瞬间闪过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提及的那段过往,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在他三岁那年,李掌柜没了,就在他面前……从那以后,他就,拒绝再看见任何东西。” 是拒绝吧,沈东亭一直这样以为,沈维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发现他有任何不妥,因为他可以轻易的捕捉到所有人的视线,生活也没有障碍,只是那双过于美丽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任何光芒,像是一朵永久封存的花,美丽而没有生命。 他们最开始的时候举步维艰,沈东亭为了争取所有人的生存权,跟秦湛做了交易,承诺会帮他们打开通往吕宋的生意通道,但是秦湛此人卑鄙,为了控制他,意图下毒控制沈维作为要挟,是李掌柜代沈维遭了罪。 李掌柜本就年事已高,劳心劳力又加上毒药的作用,两三年的功夫便撑不住了,后来在吕宋的一场暴乱中,李掌柜为救沈维身死,当这个一直用生命维护他的长者在他面前倒下后,沈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说过话。 不知是天性还是生存环境所致,沈维的性子十分缄默冷淡,尤其在李掌柜死后,便只跟他熟悉的这几个人会交流,在外人面前,他就像一个废弃无用的生命,不说不看,久而久之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无害的废物,所以这才放弃了对他的关注,倒也恰好成为一种保护。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只是环境令他过早的负担了太多,我没有告诉过他有关于你们的一切,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不想给他太多遭遇的同时再附于他渺茫的希望。”沈涣之重新看向她,“阿翕,如果可以,你先把他带走,我会保证你们平安离开,但是,不要再回来。” 谢景翕笑了,“那你呢,叶颖呢,还有凤儿呢,那个小姑娘是叫凤儿吧,他们同样背弃了家族亲人的毁灭离散,你就这么剥夺了他们的希望么,我们走了,然后你们一块葬身在吕宋吗,你觉得知安会答应,还是我会答应,涣之,你这半生,都在固执的背负不该由你承担的东西,包括我。” 谢景翕站起来,把手放在他颓废又一直坚韧的肩头,“叶颖与你患难了这么多年,你没有权利替她放弃什么,凤儿一直守护着知安,你也不该替知安放弃她,你们才是不可分割的患难与共,而我,也不可能放弃你们,所以……东爷,生意不成仁义在,期待咱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阿翕!”沈东亭死死的盯着她。 谢景翕停下来转身,“东爷,既然你亦要受制于人,那这笔买卖就不划算,我们盛元要的,是绝对的优势。” 与此同时,鸿晖阁内,秦湛正听他的耳报神汇报会馆里的动向。 “秦爷,盛元跟东爷谈的好像不那么愉快,我认为东爷有可能会妥协。” “哦?沈东亭会妥协,这个盛元还有两把刷子啊。” “秦爷,且不论盛元有多大本事,但是东爷那边却输不起,他急于想跟盛元合作,所以妥协亦在情理之中。” 秦湛老谋深算的笑了笑,“能看到沈东亭吃一回鳖,还是很让人高兴的,只要他达不到他所许诺的利益,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治他,生意人,终究不足为虑。” 正在此时,有人进来通报,“秦爷,有大陈来的商贾要见您,自称江右商帮,宋延辰。” 秦湛从椅背上直起身子,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缝,“宋延辰?他如何会来寻我。”秦湛沉默半晌,“请他去会客厅,我稍后过去。” 秦湛心里一边狐疑,一边又有些兴奋,如果这个宋延辰不是假的,那他们说不定会捡了一个好帮手,如此一来,沈东亭可就不算个什么了,把他除掉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如果这个宋延辰是假的…… 毕竟他没有真正见过。 秦湛过去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客座上的男人,沉着,大气,从头发丝到鞋面衣摆,无不彰显此人的身份,一帮之主,果然够威风,就冲这身气度,秦湛已经信了一半。 但随即又开始怀疑,宋延辰他到底干嘛来的! 宋延辰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秦湛拱手,“秦爷。” 秦湛边打量边回礼,“宋会长不敢,您请坐。” 宋延辰不客气的坐下,不为别的,就是浑身不自在,因为穿的有点多,热的。 若是沈东亭在此,大概一眼就能瞧出这个宋延辰有些不太一样,比如块头不够壮,眉眼太清俊,虽然易容过后接近七分像,但见过的人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寸就寸在,秦湛这里并没有人见过他。 此人正是尾随他媳妇而来的顾昀,以及委屈的扮作随从的盛大将军。 秦湛尽量表现的不那么吃惊跟疑惑,显得自己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虽然他也确然没怎么接触过大陈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耳闻罢了。 传言宋延辰此人,叱咤商界黑白两道,这几年更是跟朝廷打的火热,把个江右商帮打造的远近闻名,本人更是气度非凡,但瞧眼前这位,倒也跟传闻合的上,但是秦湛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宋会长您……恕我冒昧,什么风把您吹到吕宋来了。” 顾昀:“有商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我们这些商贾闻风而来,实不相瞒,我是来跟秦爷您合作的。” 顾昀开门见山,倒让秦湛一愣,通常来说,宋延辰要是来找沈东亭,他大概还不会意外,可是为何先来寻他呢? 说道秦湛这个存在,他的真实身份实际是当年秦王的一个心腹旧属,秦王败北,他便一直以管家自居,后来秦王逐渐不露面,所有的一切均由他出面打点,久而久之就成了秦王势力的最高权利代表,他就等同于秦王。 而其实这么久以来,秦王一直藏匿于人后,大家也都快要忘记秦王这个存在,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但秦湛始终否认,甚至还处决了一些造谣生事的人,依旧隔几天就会跟所谓一直修养的秦王汇报工作。 但有关秦王这股势力,有反对的就有拥护的,不该知道他们存在的始终不知道,但在拥护者的这个圈子里却不是什么秘密,尤其在他们将势力逐渐转移至吕宋之后,他们的胆子似乎就放开了,一来山高皇帝远,大陈海禁,知道有吕宋这么个地方的人都有限。 就算知道了也不怕,因为他们知道,大陈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打海战的能力,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上亦没有这个心力顾忌他们,朝堂里有他们布的局,内外辖制,等圣上回过味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制约他们的可能。 加之这几年跟大陈来往频繁,是以秦爷的大名,会陆续被一些商贾知晓,对于秦湛来说,被人找上门来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宋延辰为何能找到他,又为什么会找他。 毕竟宋延辰一度成为皇商,他确定不是来给他下套的吗? 258各怀鬼胎 顾昀当然是来给他下套的,只不过,这套下的处心积虑,以秦湛目前的处境,尚不能识破而已。 “秦爷大概还在疑惑宋某的来意,实不相瞒,我是为了二弟宋延亭一事而来。” 宋延亭?秦湛更疑惑了,“不知令弟……” 顾昀适时的表现出一些愤慨,“秦爷有所不知,延亭他一直跟贵地有生意上的往来,是以宋某早对秦爷以及东爷有所耳闻,原想着通过延亭可以跟二位相识,但岂料……”顾昀气愤的吐了口气,“岂料广东那个新上任的巡抚勾连那个鸟将军,私下里对延亭用刑,想逼迫其供出这条商路,但是延亭始终没有交代,竟然就被他们给活活打废了!” 这愤慨的控诉,听上去真是不共戴天的仇恨,站在旁边的鸟将军盛鸾,莫名的打了个哆嗦。 秦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倒是听闻新上任的巡抚不怎么好应付,以至于最近好多生意都受了限制,宋延亭的事,听起却有几分可信,若真如他所言,那宋延辰来的目的,似乎就解释的通了。 “这简直毫无人性!”秦湛惋惜道,“却不知令弟如今……” 顾昀叹了口气,那口气基本已经判了宋延亭的死刑,其实宋延亭原本还留了口气,最终是被宋延辰给了结的,活成那样,不如死了的好。 “大陈的这些官,表面上满嘴仁义,实则心狠手辣,背地里什么阴招都使,追根究底还是政局腐败,如今他们既然不顾我宋延辰的面子,那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秦湛附和,“谁说不是呢,听起来真是叫人愤慨,亏您还给他们卖命,真是太不值当了。” “秦爷,咱明人不说暗话,我江右商帮在大陈好歹也算商界大帮,秦爷既然想做生意,不如考虑与我联手?” 秦湛心里一动,面上仍旧不显,他疑惑道:“实不相瞒,秦某这边的生意,一直是沈东亭在打理,您为何……” 顾昀心里啐了口老狐狸,面上冷哼,“你们这个东爷,不是正跟盛元票号打的火热吗,盛元票号与我江右商帮一向势不两立,秦爷您难道不知道?再者说,这里到底是秦爷您做主,与其找他,倒不如找秦爷您。” 秦湛莫名的被他捧了一把,心里稍有得意,像宋延辰这样的身份,亲自出面通常不会只为了谈生意,秦湛隐约嗅到了他隐藏的一些言外之意,只是谈这样的大事,不适用于初次见面的人,他心里的顾虑还未全消,所以也就只跟他扯些表面上的皮条。 “承蒙宋会长您青睐,秦某自然是荣幸之至,只是宋会长您远道而来,还是先歇息几日,让秦某尽一尽地主之谊,不知您在哪落脚?” 顾昀道:“倒也罢,不急在这一时,我包了一家客栈,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哪成啊,我这里地方多得是,怎么能让您住客栈呢,来来我这就叫人专门给您收拾一个院子出来,您别跟我客气。” 顾昀与他推脱一番,最后盛情难却,就这么答应秦湛,在鸿晖阁落脚。 等顾昀去客栈收拾东西的时候,秦湛又把他的心腹喊来,“多派些人盯着点,凭空掉下一个宋延辰来,我这心里不踏实,另外去打听一下,谁见过宋延辰本人,还有他们的商船,都给我盯着,但是要注意不能暴露,毕竟宋延辰,可不是个轻易能惹的人物。” 顾昀这厢跟鸟将军盛鸾从鸿晖阁出来,盛鸾心里还十分忐忑,“我说,咱就这么开门见山火急火燎的,不会惹人怀疑吗,那个什么秦湛,老狐狸似的,我们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我们没有时间跟他耗着,必须要速战速决,你以为不着急他就不怀疑了么,只会给他足够的时间调查我们罢了,盛元还陷在会馆里,这生意也谈不了几天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取得主动权,不然阿翕会有麻烦。” 盛鸾还是不放心,“那秦湛他会答应我们么,咱就这么住进鸿晖阁,那不是掉进他的窝里了吗,要杀要剐还不都由着他,咱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我说,你好歹也是堂堂大将军,这点胆子都没有,出了事,当然是你顶住我跑啊。” “滚蛋,我可是稀里糊涂被你拽进坑里来的。” “你有没有良心啊,知道人家在谋划什么吗,打进大陈的第一炮,可是冲着你盛大将军去的,我这是在替你解决麻烦,你到还畏首畏尾起来了。” “放屁,你难道不是在跟秦湛商量一块去攻打我这个鸟将军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很没有安全感,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 “嘘,我的大将军,你得用脑子看事啊,算了,我回头慢慢跟你解释,就先跟你透个底吧,知道秦王么,念书的时候没学过吧,哦,你盛大将军大概也没念过几天书,咱们住进鸿晖阁,可全是为了他。” 秦王!? 盛鸾的脑子有点锈,一时没能转过弯来,他难道还活着吗,这个什么秦湛东爷,莫非都是秦王的势力,他居然跑到吕宋来安家落户来了? 所有的未解之谜,一瞬间都涌进了盛鸾的脑袋里,呛得他气晕八素,这他娘原来是这么个局啊,敢情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打的都是自己人? 呸,不是自己人,是大陈人,大陈秦王余孽勾连佛郎机,意图攻占大陈,这真是骇人听闻啊! “我说,我这会怎么有点晕啊,秦王他真活着呢,圣上知道吗,他们怎么瞒这么久的啊,太可怕了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那那晋王他知道吗?” 顾昀白他一眼,“自己回去慢慢想,你只要记得你身上的使命就成,毕竟大陈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京城有晋王,这边就得靠你,秦王的势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盛鸾吞了口唾沫,“我现在是真有点后怕,以前我不怎么想这些,觉的朝堂上有你有晋王就够了,原来那些解释不通的幺蛾子,都他娘是他们伸的手啊,你能活着走出来,真的,太不容易了。” “你这叫什么话。” “不,就心疼你呢。” 顾昀没理他。 盛鸾莫名的有些心潮澎湃,有种要大干一场的兴奋,本来他来之前还觉的希望渺茫,大侄子万一不在,他们这都是要瞎忙活,现在看顾昀这意思,明摆着就是已经有的放矢,就好像明确了敌对目标,心里的那股憋屈劲终于发了出来。 再能耐的秦王,也不过是个已至暮年的老头子,是时候该了结这场牵扯不清的恩怨了。 谢景翕并不知道顾昀已经来了的事,她如邀来到伯爵府,准备跟卡洛斯谈谈。 这场名义上的答谢宴,实际上是各怀鬼胎,一个琢磨着怎么攀扯合作,一个琢磨着挖坑设计,算是一拍即合的鸿门宴。 卡洛斯穿的十分正式,腆着肚子站在门外迎接,他那刚生产过的小夫人一本正经的揽着他的胳膊,一点不像才生过娃娃的。 “美丽的夫人,您请。” 谢景翕礼貌的回以微笑,“怎好劳伯爵大人亲自出来迎接,岂非折煞我等。” “不不,您救了我的妻儿,理应如此。” 谢景翕耐着性子跟他寒暄客套,提合作这事,得卡洛斯先开口,而她只是单纯的来赴宴,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吃过三巡后,卡洛斯开口:“吕宋现在是个做生意的好时候,听闻贵号正在跟东爷谈生意,不知可有谈妥,若是贵号将来入驻吕宋,咱们一定能常见面叙旧。” 提起这话,谢景翕有些一言难尽,“实不相瞒,谈的不怎么顺利,其实我们十分有心进驻吕宋,但东爷太强势,一边倒的施压,实在叫人不能接受,说来亦是可惜。” “哦?听起来当真不怎么好。”卡洛斯饮了一口酒,“东爷这个人一向如此,我跟他算是接触比较早了,还是会被他讨便宜。” 谢景翕有心引他上钩,顺着他的话道:“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听闻您的工厂金矿都被他挖了不少,这在我们大陈,断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 卡洛斯果然来了兴趣,“莫非贵号名下也有矿藏?” “的确有几处,只不过嘛,我们那边大多人不怎么识货,除了金银玉器,其他的不当什么好东西,委实可惜的很,所以很多矿藏并不值什么钱。” 卡洛斯肥脸上开始泛光,“这真是暴殄天物啊,不知夫人您可有跟我合作的意向,在你们那里不值钱的东西,我可以高价收购,一切不是问题。” “伯爵大人此话若当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如果我们的票号不能开进吕宋,那就有些可惜了。” “唉,这叫什么难事,东爷那头不行,找我也是一样的吗,有我在,你们在吕宋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毕竟东爷只是一介商人,能力权限还是有限的。” 谢景翕疑惑的问:“可是东爷他头上的势力不容小觑啊。” 卡洛斯哈哈一笑,“你说你们大陈的那个什么秦王啊,虽然他们势力是不小,但不过就是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罢了,不足为惧。” 谢景翕心下一震,秦王他真的还活着,并且就身在吕宋! 259宫中清剿 谢景翕一颗心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激动些什么,就是觉的这场旷日持久的阴谋与恩怨,应该在这里画上句号。 虽然一切的一切似乎刚刚露出水面,秦王在吕宋的什么地方也未可知,但是最终,秦王的势力必须要终结在这里,不能再任由其蔓延。 谢景翕压了一口酒在喉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现在就被冲昏头脑,卡洛斯所说的秦王,还不能确定真假,毕竟秦王不单是秦王,他代表的是某种义无反顾的号召力,不排除秦湛会用一个假的秦王来招摇撞市,其实真正的那个秦王,不管是否活着,他就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罢了,他们要毁灭的是秦王所代表的意义。 “伯爵大人,您是否在跟我开玩笑呢,您这话的意思是……您见过秦王?” 卡洛斯难掩兴奋,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大手一挥,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吧,我很早就见过一次,说实话,有点失望,一个病病怏怏的老头子,跟我想象中大陈的亲王差得太远。” 谢景翕蹙眉,“可是,秦王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在我们大陈了啊,所以伯爵大人您见的确定是真的秦王吗?” 卡洛斯一愣,“死了?可是那个秦管家说过,秦王得上天眷顾,最终保存实力逃了出来,以我的理解,他不过是个被抢走王位的亲王,等到羽翼丰满再回去抢夺王位,虽然我很怀疑,他能否活到那一天,不过他不在了还有儿孙吗,并没有什么分别。” 秦王还有后代?谢景翕彻底懵了,秦王当年育有两子是真,但是他覆灭的时候,那两个孩子早就死在了他前头,毕竟秦王逃命的时候,根本无暇顾忌其他,所以那两个孩子最终是被留在了京城,他认为圣上就算为了博个好名声也不会动那两个孩子,可是圣上比他想的要狠,还是秘密处死了那两个孩子。 莫非秦王逃出来后又有了儿子?当然这也不是没可能,可现在的问题是,秦王的后代在哪,是在吕宋,还是身在大陈,亦或者已经安插进了朝堂? 这一代一代的还有完没完了,万一这头秦王死了,那边又冒出个什么秦王后代来继续作妖,这岂非没有头了吗? “伯爵大人,您理解的有关秦王的事,似乎跟事实有些出路,一来秦王当年乃是谋反,秦王不管是生是死,他在我们大陈,是属于一个永远不能见光的人,别说他现在远在吕宋,就算还在我们大陈,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我们的皇帝陛下兄弟子嗣繁多,不会让一个落魄的秦王再回去兴风作浪,恕我直言,您跟亲王殿下,可是有什么交易?” 卡洛斯的一张脸差点拧成个包子,好像被谢景翕说中了什么心事,内里一片翻江倒海的思索着,他之所以跟秦王合作,完全是听信了他那套落魄亲王要东山再起的言论,诸如大陈如今的皇帝昏庸无道,国家被他治理的乱七八糟不堪一击之类,只要他们合作联手占领吕宋,进而攻打大陈,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攻占了大陈,秦王抢回了王位后,那就是数不清的利益与好处滚滚而来,然而现在,卡洛斯的一场美梦就这么被谢景翕无情的击碎,肥厚的胸腔内正被一种叫做愚弄的屈辱所激愤。 谢景翕看他的脸色,笑笑:“伯爵大人,说真的,我若是一早知晓秦王的余孽在吕宋,大概都不会来,我原本以为这里的所谓势力,不过是某个极有能力的商贾发展起来的,若真是秦王,我们便是有心也没这个胆子跟他合作,秦王这两个字在我们大陈,代表的就是谋逆跟举步维艰,他自己根本难以立足,怎么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多少好处呢,说不定,也只是利用我们罢了。” 卡洛斯脸上的包子褶越来越深刻,他要是早知道秦王原来就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打死都不会跟他合作,这哪是合作,分明是拿他当猴耍,就指着借用他的船坚炮利来攻占大陈,但实际是拿他们当了炮筒子,大陈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不堪一击。 “夫人您说的对,他们大概也就是利用你们罢了,您可得多张几个心眼,倒不如干脆跟我合作,毕竟我是诚心实意想跟你们做生意,至于大陈,我根本不会肖想,那是个物产丰富而又美丽繁华的国家,我们应该合作才是。” “您说的是。” 俩人脸上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似彼此默许了什么光明而又远大的美好前景。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圣上寝殿中。 圣上喷了一口老血,气若游丝的喘着沉重的粗气,瘦的皮包骨的脸上,一双混浊的眼珠子格外突兀,他遥指着某个方向,嘴里嗬嗬的吐出的依稀是秦王两个字,“秦……王……” 圣上是想说秦王还活着,而且就在吕宋,而镇守南海的盛鸾将军已经投敌卖国,秘密去往吕宋跟秦王密谋。 跟前的刘公公错眼不见的,就有一封密信呈到了圣上眼前,他一看情况不妙,慌忙去禀报了晋王,晋王殿下如今被特许住在宫中,圣上病重期间,他一直侍药病榻之前,所以进来的非常及时,不光他及时,裴子汐也很及时。 裴子汐紧急施救,总算是把圣上那口气拽了回来,晋王瞧了眼那封没有来得及销毁的密信,一个人去往后宫紫珍阁。 紫珍阁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生母紫妃,紫妃此人出身不高,在宫中一向寂寂无闻,即便在生育了三皇子后,依旧不大受关注,也是这两年皇后提拔,一步步的晋为了妃位,但紫妃一如既往的克己本分,常年不在人前晃悠。 如今宫中的形势跟以往大不相同,自从二皇子死后,皇后跟沈贵妃的内斗始终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而这群只会争奇斗艳的嫔妃,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安于己命不动声色,所以这几年出奇的和谐,尤其在晋王跟晋王妃搬进来后,大家更是一片和乐。 晋王不请自来,紫珍阁内皆有些惶惶,紫妃维持着她小家子气的做派,惴惴不安的给晋王见礼,晋王面无表情的遣散了侍女太监,将那封密报仍在了紫妃面前。 紫妃身形一颤,胆怯的抬起头,“晋王殿下,您这是何意?” 晋王没有兴致跟她啰嗦,“紫妃,你应该认字吧,上面写了什么可认得?要不要本王替你读一读。” 紫妃当然认字,不看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她心里纠结的是,晋王为何会找到她,因为她有些不敢置信。 “本王就是很好奇,深居内宫的紫妃娘娘,居然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秦王,呵呵,说的好像你见过他似的。” 紫妃的额头开始冒冷汗,“晋王殿下何出此言,我如何会见过秦王。” 晋王居高临下,“你在宫里隐藏这么多年,如愿诞下了皇三子,看似与世无争,实际等的就是这一天吧,是不是心里还坚信着英明神武的秦王殿下终将回来入主天下呢,啊,有信念是好事,只不过你这份信念有点说不通啊,秦王得了天下,跟你有多大关系呢,难不成三皇子是秦王的种?这个好像也不太可能,若是本王没记错,秦王当年身中数毒,早就没了生育的可能,所以你觉的他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还得靠你的三皇子是吧,啧啧,你可真是天真啊。” 紫妃有些怨毒的看着晋王,脸上的惶恐之色早就消失殆尽,“晋王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又何须再来问我,一刀将我了结了便是。” “呦,这是不打算装了啊,怎么说你也在宫里这么多年,三皇子是你亲生的吧,这么心甘情愿的就放弃了,狠心了点吧?” “晋王又何须在此猫哭耗子,你难道就没存了夺位之心?还是说晋王殿下登位后,就能对我们母子手下留情了,既然被你揪了出来,我就成了一步死棋,留不留都一样,但秦王的棋子可不止我这一步,所以晋王您还是好自为之。” “你瞧瞧秦王御下的逻辑,很有问题啊,死棋就必须死么,不一定吧,三皇子是没了继位的可能,但不见得就要死,本王若说会考虑给你们母子一条活路呢?” 紫妃死死地盯住晋王,似乎在确认他话里的可信度,半晌后方道:“晋王殿下,我的命不要紧,但是皇儿的命,我愿意赌一把。” 晋王笑了,“聪明。” 一炷香后,晋王自紫珍阁出来,急速的开始了后宫的清剿,那些隐匿在宫中各处的秦王余孽,一个个皆被秘密处置,不留声息。 而与此同时,内阁中以谢阁老之名义发出的急令,八百里加急送往广东,命广东总督即刻围剿将军府,将意图谋反的盛将军以及家属亲眷就地逮捕格杀! 260剑拔弩张 当密信呈到圣上跟前的时候,就代表这个消息已经捂不住,其实压根也没法子捂,秦王的势力分散各地,盛鸾身在吕宋的事,随时对地都能发出来,之所以要给圣上看,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刺激这个需要吊着一口气才能活命的皇帝,只要这口气一送,大陈就会面临内忧外患。 京城的防卫在谢阁老的掌控下,如若这个时候能灭了盛家,那晋王在宫中就是孤掌难鸣,所以谢阁老必定要先下手为强,但其实,根本不需要他那份八百里加急,广州府早就乱作一团。 广州总督陈铭是谢阁老亲信门生,盛鸾不在广东的消息一发出来,他就已经自作主张的发动,派兵把盛府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盛府现在正经的就剩了妇孺老幼,盛老将军在南海水军镇守,家里除了顾莞跟盛夫人,就是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陈铭既然敢自作主张,就一定是来者不善,他笃定谢阁老的围剿诏令很快就会到,所以有恃无恐。 盛鸾走之前,已经事先安排过,家里留了护卫的人手,顾莞知道可能会有突发状况,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不免有些急躁,盛夫人比她拿捏的住,也比她有分量镇场子,所以留了她带人守着内院,自己去前院跟陈铭交涉。 盛夫人沉着脸走出府门外,对着把府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冷哼一声,“我说陈总督,这是怎么个意思呢,好端端的叫这么多人来作甚。” 陈铭见盛老夫人出来,稍稍放缓了脸色,但语气依旧生硬,一副看阶下囚的高姿态,“既然盛老夫人亲自出来,我索性就把话给您说清楚了吧,我听闻盛将军近日不在府上,说什么勾结吕宋投敌卖国,本来啊,我也是一百个不信,但架不住风言风语传的凶,攸关盛将军名声,还是证实一下的好。” “听闻?听谁闻的,陈总督,你就这么围了我的盛府,是圣上下了旨,还是你总督府擅作主张啊?” 盛老将军两朝元老威名在外,盛家后辈如今也多为军中中流砥柱,尤其盛鸾将军,数年镇守南海,在广东的威名地位远高于总督巡抚,就单凭盛老夫人这个面子,便足以压制陈铭,被她这么一质问,陈铭不由气短。 毕竟现在没有证据,而朝廷的围剿指令还没下来,从某方面来说,他的确是擅作主张。 但架不住他有底气,谢阁老的急令就在路上,最多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只要他能确认盛鸾不在广东,他就可以先挣个头功,毕竟夜长梦多,万一盛鸾这会回来了,岂非竹篮打水。 “盛老夫人,您心里应该清楚,投敌卖国可是大罪,一旦等圣上的旨下来,那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这厢提前确认一下,若是误会一场,我也好提早给圣上上折子,免了一场腥风血雨,您说可是这个理儿?” “我是不还得谢你一片好意啊陈总督,你这个架势,哪儿看出是好心了,就会拿我们老弱妇孺下手开刀,可真是光明磊落的做派。”盛夫人抱臂居高临下,脸色一冷,“有我在,你们休想在盛府耀武扬威,要证实好啊,去军营证实啊,现在可是上职时间,您上这来找,那指定找不着,就这样被你们判了罪,我们盛家多冤呢。” 陈铭之所以先来将军府,就是不敢去军营,也不是不敢,就怕一言不合打起来,他压根讨不着便宜,原本他以为,在盛府吓唬吓唬没准就招了,这要一去军营,万一盛鸾没走…… 想着想着,陈铭心里他也没了底,这消息到底可靠不可靠啊,早知道他就再等两天,也好过现在这样尴尬,可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不亲自去一趟军营是不行了。 陈铭心一横,冲着身后的副将一招手,“你带人把盛府看严实了,一个苍蝇都不能放出来,一旦确定盛将军不在,立刻将所有人就地逮捕!” 盛夫人恨的牙痒痒,心说看来是不能善了了,军营那边不知道能顶到几时,一旦暴露,将军府危已。 盛大将军此时刚住进鸿晖阁不久,跟顾昀一起被供作座上宾,好吃好喝的,完全不知道自家老巢已经火烧了眉毛。 他关好了门窗,听了听没有动静,这才放心的回来坐下,拎了一串葡萄往嘴里填,“这些狗娘养的王八蛋,躲到这里来吃香喝辣当土皇帝,完了还勾结外敌打老子,真是叫人火大,我说,咱们这得要住到什么时候?” 顾昀摘下头发上的长簪,打开取了一点药粉洒在茶壶里,晃了晃没有异样,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盛鸾一看着急了,“唉!你那是验毒的吧,能给葡萄上撒点么,完了,他们不会在葡萄上动手脚吧?” 顾昀白他一眼,“吃你的吧,都已经吞了那么多,要死早死了。” “你可真没人性!” “我觉的可能要有事。”顾昀沉吟道。 “有事?有什么事,现在不挺安分的吗,我看现在他们也没有准备出兵的意思,不是说上两天盛元打通了那个什么伯爵,正准备着挖姓秦那老头子的墙角么,我还是很看好你媳妇的,一旦他们闹掰了,这边孤掌难鸣,他们拿什么造反。” 顾昀哼一声,“越安分越不安分,秦湛为什么这么坐得住,肯定不止卡洛斯这一个后手,你可别忘了,朝中现在还僵持着呢,万一他们别有用心的放点风声,比如秦王还活着,再比如,你盛将军不在广东……” 盛鸾差点被一颗葡萄噎死,他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来,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通常来说,在整个南海,没人会对跟盛家过不去,他只要不自己出来嚷嚷他不在,根本不会有人察觉,但他那会根本不知道还有秦王余孽这回事啊,照顾昀这话,秦王势力遍布各地,故意走漏点什么风声还真是很有可能。 不会这么巧……就说他不在广东吧? “我说,那我们怎么办啊,现在就是回去也来不及,总不能立马过去抹了秦湛的脖子,但那也不能阻止什么啊!” “嘘,等着吧,等办完了再告诉你。” 呸,办完了还告诉个屁! 不多一会,便有秦湛派来的人过来,说请宋会长过去喝茶,顾昀冲盛鸾抛了个媚眼,“走吧,指定是有客来了。” 所谓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沈东亭,他今儿为着卡洛斯跟盛元的事,跟秦湛闹的不欢,秦湛这个人,既要仰仗沈东亭,又要事事压他一头,若非沈东亭现在的势力不容他作好作歹,早就撕破脸了,但偏偏,整个吕宋乃至他们内部,至少有七成的银子是他赚来的,没了他很有可能会面临穷困潦倒的局面。 沈东亭没事也不爱过来跟他扯皮条,以前秦王还会偶尔见他一面,也就这一两年,秦王就不怎么露面了,他也就很少过来,这次完全是因为他接到宋延辰进了鸿晖阁的信儿,这才过来想求证一番。 沈东亭生怕是真的宋延辰过来趟浑水,却压根没想到是顾昀假冒的,就顾昀披着宋延辰的皮进门的时候,沈东亭差点喷了茶。 顾昀倒是演戏演的十足,进来先跟秦湛哥俩好的寒暄过后,这才问道:“不知这位可是……东爷?” 秦湛眼神一眯,“宋会长见过东爷?” 顾昀:“我哪有这个荣幸,就是看他这穿着气度,猜的。” 沈东亭冲他抱拳,“宋会长客气,您没见过我,我倒是有幸见过您一回,只不过那会我还籍籍无名,您大概瞧不见我。” 顾昀嘶了一声,“哎呀,倒是我眼拙了,你看我那会事多人忙,倒是白白放过了一个结交的机会。” 秦湛冷眼看他俩寒暄,心说沈东亭居然见过宋延辰,早知道早该让他过来认认脸,到省了他一番功夫,白耽搁了这么久。 秦湛说道:“这么说来,大家应该算是老相识了,今后合作起来倒是省了许多客套。” 在外人面前,秦湛跟沈东亭还是说一家话的,顾昀笑说:“如此倒是甚好,就怕东爷有了别的人合作,瞧不上咱们。” 说实话,沈东亭是搞不清顾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现在正全力想要给谢景翕留条后路,把她摘出去,他没想到这两口子是合伙来的,心里开始迅速琢磨,这会他若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会不会打乱他俩的计划。 “这话从何说起呢,做生意结交朋友,合则两利,来往吕宋的商路孤掌难鸣,多几个伙伴总是没有坏处的。” 沈东亭不知道顾昀是否在说盛元,便跟着附了一句废话试探,但见顾昀皱着眉头思索一番后说道:“东爷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南海有盛鸾镇守,想要除掉他并不容易,多一些门路总是有好处的,秦爷可对?” 秦湛一愣,心说宋延辰居然毫不避讳的把实话说出来了。 紧接着顾昀又道:“可是秦爷,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可是还信不过我宋某,既然谋划的是大事,总得见一见正主面谈吧?” 沈东亭心里一震,顾昀他居然是直接冲着秦王来的! 261内忧外患 顾昀想直接接触秦王,他想干嘛,似乎不言而喻。 沈东亭觉的这两口子有点疯,但再一想,他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么,除掉秦湛,除掉秦王,他才能彻底掌控局面,只不过在他的计划中,这个过程漫长又孤独,他从没想过他们会凭空出现,怀揣着一样的目的,救他们于水火。 看来顾昀是彻底摸透了秦王的这个局,他所求的应该还有朝堂上的局面,甚至是那个位置,他冒险而来,求的是一招击破速战速决,他掌握的是个先机,不容拖延,故而他急于想知道秦王的所在。 沈东亭跟秦湛对视一眼,说道:“宋会长这趟来,看来不单纯是为了做生意啊,那看来沈某是插不上嘴了。” 顾昀讶异的看了眼秦湛,“怎么秦爷,我来的目的您没跟东爷透底啊,你这信不过我不是,怎么,可是想查一查我的身份,还是干脆怀疑我别有用心呢?” 顾昀严肃起来,便有了几分一帮之主的威严,秦湛被他说中了心事,不由心虚,“宋会长这是从何说起,您能亲自过来跟我们合作,我哪能怀疑您的诚心,这不是想着正事不着急谈,您好容易来一趟,先歇息几日吗。” 顾昀:“秦爷好意我知道,但宋某来一趟可不容易,家里还一堆杂事等着我回去处理,总得把正事谈了,我才好享乐,不然心里不踏实啊,秦爷你可能不大了解我的脾气,我这个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必然是势在必得速战速决,我来的时候,便已经听闻圣上他时日无多,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更待何时呢?” 秦湛不由皱了眉,他是没想到宋延辰这么个商帮头子,居然对朝堂上的事也这样敏感,从他口里听闻圣上的消息,可比传过来的消息及时多了,若非他已经证实宋延亭已死,他是真怀疑宋延辰的别有用心。 沈东亭此时插嘴,“宋会长的消息可属实?” “信不过我宋某?圣上身子骨不好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病危也传了好久,随时随地都能咽了气,如非如此,我干嘛这时候火急火燎的过来,可不就为了这难得的机会吗?” 盛鸾站在一旁直抽嘴角,心说顾昀可真是能忽悠啊。 沈东亭又跟秦湛对视一眼,然后道:“宋爷您稍安勿躁,我们秦爷手下的势力不容小觑,有些事早就虑在前头,吕宋这边,是干不来急事的,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自有应对,宋会长您不妨考虑一下长远的合作计划,毕竟,咱们是为了共谋远路。” 这话顾昀跟盛鸾都听懂了,他的意思是,秦王一定不止在吕宋有联盟,吕宋这个地方,只是他们想称王称霸的大本营,而非冲锋陷阵的先头军,他们一定早有其他部署,怪不得秦湛如此气定神闲的没有动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莫非已经开始行动了么? 坏了!盛鸾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对南海下手吧,他那老当益壮的爹,到底能不能挡得住啊! 沈东亭又道:“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跟老爷子汇报了,最近事多,该给他老人家透个底,秦爷您受累通传一声?” 秦湛恨得牙痒痒,到底又让沈东亭算计了一把,当着宋延辰的面说要见秦王,他都没法开口拒绝。 “既然如此,我便跟老爷子说一声,不过老爷子最近正在修养,不知肯不肯见客。” 盛鸾心里开始发急了,心说再不见他都要直接杀上门了,他现在已经十分笃定,家里老巢定然是出事了。 有盛老将军镇守军营,挡住一个陈铭不在话下,随便找点什么理由,陈铭就没有这个胆子进去搜,不搜就没办法确定盛鸾不在,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但陈铭也没闲着,盛老将军这边攻不下,就对盛府施压,足足把盛府围了十几天,还借口一个毛贼躲进盛府,然后亲自带了人进去搜,不料被顾莞领人一路打了出来,敌对的可谓剑拔弩张,盛府这两位夫人武力值皆爆表,一点不比盛老将军好对付多少,如此僵持了十几天,陈铭简直头大如斗。 陈铭犹如把自己扔进老虎窝里,已然进退维谷,哪怕现在跪地求饶,盛家人也不会放过他,是以你死我活,不把盛家干掉,陈铭就只能等着完蛋,他现在唯一可盼的就是谢阁老的围剿令,有了它,他就是师出有名,管他盛家有罪没罪,就地格杀不论! 谢阁老的围剿令姗姗来迟,送到陈铭手上的那天,他手捧围剿令,差点跪下来喊声爹,这半个月的对峙,已然把他折磨的欲生欲死,头天被顾莞踹到了尾巴骨,到现在还犹如腰身分离一样半身不遂,拿到围剿令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先把那娘们五马分尸。 而盛府内院,顾莞已经安排好了护卫人手,准备随时护送三个小崽子撤离,只是盛桐不肯走,一定要守着他娘,他不肯走,另外两个也不肯走,急的顾莞火上房。 盛桐无所谓的平静无澜,“娘,广东府根本出不去,你要我们三个去哪,等着吧,大不了就开打,真打起来,总督府不足为惧,广东迟早还在我们盛家的掌控中。” 顾莞简直活见了鬼,都不知道这个小崽子哪来的这么大底气,真把广东控制了,那不就等于起兵造反吗? 盛夫人道:“盛桐说的不无道理,朝廷既然敢下这样的指令,估计业已到了紧要关头,盛家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束手就擒,那才是要完了。” 所谓的紧要关头,就是圣上即将咽气,京城即将要乱成一锅粥,晋王还指着盛家攘外安内,这时候盛家败了,那就全部玩完,但如果事成,盛家现在起兵造反算什么,根本就是受奸人迫害被逼反抗,反过来,还是拥立新主的功臣,只要有晋王在,盛家就倒不了。 盛桐点点头,淡定的举起一本书,代表他就是这意思。 自家小崽子比她沉得住气,顾莞一时感慨万千,想了想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起兵反了,还能叫外头那个废物给制住吗,于是她振臂一挥,“走吧,跟着姑奶奶出去先把那领头的给擒了。” 于是顾莞领人,陈铭手举围剿令,就这么在盛府门口狭路相逢,陈铭捂着老腰,皮笑肉不笑的,“盛夫人,还这么盛气凌人呢,喏,你瞧,围剿令来了,要不要本官给您念念啊,不是我说你,早就劝过你们,早先那会认了,一切还能通融,现在黑纸白字的指令一来,本官想当个瞎子给诸位放条生路都不成,现在就只能对不住了,圣令难为,兄弟们,进去搜吧!” 陈铭手底下的副将得了令,一马当先的要往里闯,不料顾莞秀腿一抬,当胸一脚狠踹过去,那副将犹如一坨人肉炮,兜头砸在了陈铭脑门上,陈铭半身不遂的跟他的副将来了个当空拥抱,齐刷刷的倒在地上,那场面简直不能看,陈铭眼前一黑,咯嘣一声,脖子给活生生扭歪了。 “反了反了!盛家要造反啊!”陈铭五马分尸似的在地上鬼哭狼嚎。 顾莞居高临下冷哼一声,“圣令?哪来的圣令,谁看见了啊,是圣上亲笔写的吗,有印章吗,不是内阁里哪位大人假传的吧,我看这分明是有人别有用心的造反,以为屎盆子扣给我们盛家就万事大吉了吗,做他的白日梦!” 越来越多的兵将围在将军府门前,陈铭被人扶起来,歪着脖子发号施令,“还废什么话,给我放火烧,盛家一个苍蝇都不留!” 就在短兵相接的当口,一人一骑快马而来,顾莞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盛家水军里的人,心里一惊,心说肯定是出事了! “东洋来犯!战事告急!” 报信的小将御马而来,活生生把包围圈僻开一条道,行至顾莞跟前,下马禀告:“海上告急,盛将军命两位夫人急速备战前往,刻不容缓!” 陈铭彻底傻眼了,这个时候外敌来犯,没有盛家根本不好使啊,先不论恩怨,有盛家人在,前方好歹能抵挡的住,盛家没了,所有人都得完蛋啊,而且他方才说盛将军,是老的还是小的…… 顾莞接到军令,片刻不敢耽搁,一家老小齐上阵,就给陈铭留了个空荡荡的府邸,陈铭心说,现在不跑更待何时,甭管是盛家是剩是败,他都没个好。 然而他刚转身要跑的当口,前方又来了一拨人,领头的正是广东巡抚胡学庸,他手里拿的是扣押令,直接仍在陈铭眼前,“陈总督,有人弹劾您拥兵自重诬陷朝廷命官,外加贪污受贿欺压百姓,这是圣上亲书的扣押令,对不住了,随我走一趟吧。” 圣上亲书?真假的啊,陈铭只觉万念俱灰,反正不管真假,比你那阁老亲书的好使多了,于是只能束手就擒。 大陈内忧外患一触即发,各方势力开始紧锣密鼓的躁动,而远在吕宋的鸿晖阁,顾昀终于见到了那位只活在禁忌中,噩梦一般的人物—秦王。 262秦王其人 鸿晖阁的老爷子,也就是当年侥幸活下来的大陈风云人物秦王,同意了沈东亭跟顾昀的面见请求。 似乎比预想中简单的多,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他们想的太艰难,总之就是这样轻而易举。 在沈东亭的印象中,秦王就只是个严肃些的老头子而已,彼时他还不知道这位就是秦王的时候,觉的他也就是个神秘势力的头目,虽然这股势力深不可测,可并没有把他想的太复杂,是以跟他谈交易的时候,沈东亭并无十足的压力。 那时候的老爷子还不算太老迈,坐在上座的时候精神十足,眉眼间尚有年轻时的威严跟精明,虽然话不多,有些话多数要秦湛代述,但看得出来,他比秦湛惜才,也比秦湛会用人。 所以沈东亭受重用,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因为老爷子,最开始的时候,隔段时间就会见他一面,听他叙述外面的事,后来沈东亭有了自己的势力,也逐渐知道了秦王的身份,这才开始有些后怕,知道自己当时简直是与虎谋皮。 沈东亭逐渐深入秦王势力内部,这才知道他们在各处渗透的多么深,而且秦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篡位谋反,所以沈东亭一度十分绝望,他觉的他可能再也甩不开这个包袱。 直到近几年,老爷子鲜少露面,沈东亭猜测他一定是身体不允许,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似乎就变得有些不足为惧,沈东亭心里又重新燃起来某种希望,不管他们外面的势力多么骇人,具是打着秦王的名号罢了,如果秦王没了,这股势力还成立么? 是以当顾昀出现,想要面见秦王的时候,沈东亭知道有人跟他怀着一样的目的,心里一直深埋的那股冲劲跟欲望便不受控制的浮了出来,他觉的,时机到了。 只是在去鸿晖阁之前,有个人拦住了他,是沈维。 “父亲要去鸿晖阁。” 沈维坐下来,用他独有的能叫人的心跟着变冷的眼神看他,平静又笃定的问道,好似在问他要出门,要吃饭那般平常。 但沈东亭心里清楚,他一定是猜到了自己的目的,这孩子向来这样敏感,且敏感的十分到位,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到周围人的心情以及念头。 “是啊,我确实有事要去一趟,你这会赶过来,可是有甚事?”沈东亭尽量没事人似的语气。 “老爷子久不见人,忽然露面,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见?” 沈东亭嘴角一抽,很多时候,他就是有一种想要把他打晕了的念头,知安这双眼,就如同长在人心里一样,对外的时候很有用,对内的时候就有些气人。 沈东亭也不瞒他,“是江右商帮宋延辰,想要见老爷子一面,我自然要去的。” “宋延辰?”沈维歪了歪脑袋,“假扮的吧,他怎么可能来呢?” 沈东亭:“……” 沈维嘴角隐隐有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转瞬即逝,“父亲,这种场面,不一定非要你露面吧,不管是真假,总归与你无易,他不是来跟你合作的,何必多余跑一趟。” 沈东亭看出来了,他这是打定主要来拦他,沈知安这家伙,一定是感受到了他心里的那股躁动,是,他的确是抱着目的去的,因为他断定顾昀很快会动手,万一就是今天,他总得提早防范,谁也不能预料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万一顾昀出师不利被抓,万一秦湛早有防范,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也就是说,一定会有危险。 沈知安真是一如既往的护短,对他身边的这几个人,母鸡护崽子一般。 “知安,是我要见老爷子的,这么长时间不露面,我心里不踏实,你放心,秦湛他不敢对我怎样的。” “平常不敢,惹毛了的时候可不一定。”沈维想了想又转言道:“不过,父亲执意要去也并非不可,我只是跟您说一声,我是过来找十二的。” 找十二?那只狼崽子?那不就等于是来找阿鱼的吗,找阿鱼那不就等于见阿翕…… 沈东亭险些被这个想法咬了舌头,自从阿鱼那个小丫头死皮赖脸的缠上沈维后,沈维居然奇迹般的接纳了她,也不知道是哪山更比哪山高,反正长这么大,沈东亭还是头回见他接纳陌生人,啊,还有那只陌生狼崽子。 不过接纳归接纳,从来都是阿鱼过去找他,也就是说,沈维跟谢景翕从来没见过,这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起这个头,但见谢景翕也不着急,别人更使不上力,所以这对母子整天近在咫尺,却从来没说过话,叶颖跟他提过,知安这孩子恐怕已经猜出了什么,但饶是如此,沈东亭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可是现在沈维居主动过来见她,这着实叫人意外,还是在他要准备行动的这个当口,所以沈知安这家伙难道是在告诉他,让他放心大胆的去,不要有后顾之忧,他已经知道了一切,然后,会确保阿翕他们的平安吗? 这听起来真是有点扯…… 沈东亭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了鸿晖阁,沈知安的心思他有点摸不透,他有可能猜出来他是在极力保护阿翕,但他知道怎么保护吗,莫非要把他们送走?沈东亭脚下一顿,早知道就应该提早嘱咐叶颖看住了沈知安,他可千万别擅作主张啊。 沈东亭这会忽然冒出个念头,今天的场面,他有可能控制不住。 鸿晖阁的会客厅里,顾昀大尾巴狼似的坐等秦王露面,看不出有什么想法,盛鸾却有些心里没底,总觉得后堂随时都有可能出来个三头六臂,毕竟秦王这俩字就代表了动荡叛逆,不轰轰烈烈的出场,都对不起他那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声。 沈东亭比他们来得迟,进来后点头示意后坐下,也没有交谈的意思,但各自心知肚明,沈东亭搓了半盏茶后,才状似无意的开口,“叫宋会长久等了,老爷子上了岁数,腿脚有些不便,还请莫要怪罪。” 顾昀笑笑,“这有什么妨碍,举足轻重的人物总是姗姗来迟,应该的。” “不知宋会长何时回程?” “嗯?回程啊,总得把事办妥了吧,家里还一堆杂务呢。”顾昀看他,“东爷在此居住的时间挺长了吧,有时间不妨回去看看,不如,就跟我一道回去?” 沈东亭一愣,不接话了,这家伙分明一副胸有成竹的做派,耐着性子等那所谓的大人物,这是要准备动手了,办妥回程,能办妥么,他沈东亭还能回到大陈么,他不怎么敢想,只是依照部署,若无其事的跟候在门外的随从递了眼色,示意要准备动手了。 老爷子姗姗来的非常迟,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觉起来,沐浴焚香再上个大妆,等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他是被秦湛推出来的,穿了一身长袍,两条腿都覆在长袍底下,大概是腿脚不好。 顾昀没见过秦王,但也能想个大概,传言他身形魁梧,样貌气度皆不凡,在当年也算是风靡一时的人物,若不然先皇也不至于那样器重他,应当是比今上看上去像个样子,但就看眼下这位来说,估计跟圣上现在半斤八两,都是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要气度没气度,要魁梧不魁梧。 若单看样貌,似乎跟圣上有那么几分想象之处,反正这种时候,谁也没办法去验明正身,姑且论他就是秦王吧,也不过是个身形佝偻的糟老头子。 沈东亭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想到几年不见,老爷子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看的出来推出来之前是精心打扮过的,硬是用衣裳撑出了个像样的架子来,只是脸上沟壑难填,脖子脊背维持的艰难,不可抑止的缩进宽大的衣裳里,就好像一个麻袋包着一副骨架子,风一吹就会集体散架。 顾昀心里不由一阵失望,他都不知道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杀的必要,拿手指戳一下都能戳死的程度,实在叫人没有杀人的欲望。 就只有一双混浊精锐的眼睛,还有几分传闻中的样子,顾昀想了想,决定就冲那双眼睛下手吧,灵魂所在,灭之有用。 双方互相打量,秦湛开口道:“宋会长久等了,我们老爷子深表歉意。” 顾昀称不敢,“能见您一面,宋某表示非常荣幸。” “宋会长。”人形骨架子沙哑的开了口,“久闻大名,幸会。” 原来他还会说话啊,就这声音实在渗人,好像活在阴暗地底下的老鼠,沙哑,沉闷,阴森。 “老爷子老当益壮,我等甚是欣慰。”顾昀与他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笑,“可比今上壮实多了。” 老爷子猛地一阵咳嗽,屋里这几位皆被顾昀吓了一身冷汗,他好端端的提起圣上来作甚,这口气明显的话里有话啊。 顾昀好像没事人似的盯着老爷子的,将他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随着圣上被提起,屋里的气氛陡然僵硬起来,有种要一触即发的凝固。 而与此同时,会馆中,谢景翕终于得以与知安见了面。 263三方而动 沈维说要来找顾十二,但露面之前又开始犹豫,他要以什么方式出现好呢? 毕竟一个常年不跟陌生人来往的高度冷漠内敛少年,不大习惯这种找上门来玩耍的事,他得先预测一下那个疯丫头以及疯崽子的反映,胸有成竹了才能出场,这也是他的处事习惯,没有十拿九稳之前,通常不会行动。 然而总有那么些人那么几只崽子会不在常理预测范围之内,比如顾十二,再比如顾小鱼。 沈维人还没拐进房间门前的走廊,顾十二就先嗅到了它熟悉的气息,撒了欢的跑过来,克制住想要扑在他身上的欲望,眼巴巴的在脚底下瞅他,它这么一撒欢,顾小鱼就知道谁来了,老远就报出了他的名字。 “沈维哥!” 沈维:“……” 他长这么大,头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尴尬。 “娘,是沈维哥来了呢,他居然主动来找我了呢!” 很好,顾小鱼她娘也在…… 若是此时叶雨在跟前,一定会又吃惊又惊喜,沈小爷终于有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情。 沈维轻咳一声,朝顾十二伸出手,借机调整好了面部表情,顾十二这只小恶狼崽子,也就只有在他面前会温顺的不像样,一下跳上他的手,就想要学小黑豹一样摇尾巴,意识到顾小鱼跟小黑豹就在身后,它觉的丢脸,才惊险的维持住了作为一只狼的高姿态。 “刚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十二。”沈维先开口解释,越解释越透着欲盖弥彰。 顾小鱼一激动,也顾不上他是为谁来,拉着他就要往房间里请,“沈维哥,叶雨姐姐怎么没一起来呢,对了,你还没见过我娘吧,走,我带你去见她。” 顾小鱼这丫头活的十分坦率,说见他娘的时候,压根没把他当成个瞧不见的瞎子,平常跟他玩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避讳或者特殊照顾他之类的,一来沈维行动如常人,事事避讳他的眼睛,反而会叫他不舒服,这应该算是一种天赋异禀的聪慧吧,再或者,是家里人教育影响的好。 便是一直跟着他的叶雨,有时也会刻意的小心翼翼地保护他,一旦周围人刻意起来,他就更加难以放松自己,每时每刻都觉的自己是脆弱的,要变的更加强大才行。 跟这丫头在一块的时候,他才得以放松,整个人才会舒适起来,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难以割舍的缘分吧,这个认知令他忽然不那么尴尬紧张了,因为他觉的,丫头的娘应该也是个叫人舒服的女子。 谢景翕对他的忽然来访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不动声色的莞尔一笑,并没有刻意起身迎接,而是坐在原处看他进门。 当顾小鱼牵着沈维,一前一后涌进来的时候,谢景翕的心还是跟着恍惚了一瞬,这是她内心期望已久,却始终不敢落于深想的画面,因为期望太过遥远不切实际,多半会叫人失望,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又会觉的不真实,若非她提前克制过,大概会有泪水涌出眼眶。 “娘,这就是沈维哥,我跟你说过的,是不是很漂亮啊,跟阿鱼不相上下对不对,比盛槿好看对不对!” 谢景翕眉头一抽,没见过这么夸人的,更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不过沈维这孩子长的确实不错,有三四分随了谢景翕,尤其那双眼睛,但眼神深处又很有顾昀的样子,深沉,冷漠,就是没有笑意。 是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睛,单从这双眼睛里,似乎就能窥测他的生活轨迹,透着叫人心疼的成熟。 沈维对着她的方向点头示意,谢景翕莞尔,“阿鱼向来脸皮厚,你莫与她一般计较,若是给你添了麻烦,不要跟她客气,她受得住。” 顾小鱼不高兴了,“娘,我有那么不知好歹吗,我可乖了,是不是沈维哥?” 沈维心说:“好像是吧,除了脸皮厚点,没别的毛病。” “我从父亲处过来,他去了鸿晖阁。”沈维觉的还是一板一眼的说正事比较像他,他不擅长寒暄聊天。 一句话改变了略有尴尬的氛围,谢景翕沉下心来,看出来他是有事刻意过来的,顾昀假扮宋延辰入了鸿晖阁的事,方玳已经与她说过了,沈东亭今天过去,大概要有所动作,以沈东亭的谨慎,应该是早有了安排,可能会让叶颖暗中保护她,但却不会叫知安过来,所以说,这孩子是主动过来见她的么? 但她没有挑破,“沈公子是为了你父亲过来的么,我想他既然会行动,一定会提前防范部署,即便有意外,应当也能应对,你不妨耐下心来等等。” 沈维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顾十二,“不,我是来找十二的。” 他是来找顾十二的,大概内心深处觉的,也应该来顺道见一下主人,因为他觉的他们应该立刻走,走之前总归应该见一下,虽然他并不知道见一面的意义在哪。 谢景翕笑笑,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听懂了他的选择,他从来没打算跟他们一起走,他是来送他们走的,这孩子应该是察觉到了,他在自作主张的保护他们。 “知安。”谢景翕轻轻的唤出他的名字,“我想你大概没明白我们来的用意,我们来,主要是为了谈生意,生意没成,走的就不值当,前几天我跟卡洛斯伯爵谈了一笔交易,鸿晖阁那边对我们的条件不为所动,我们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正是要见成效的时候,自然走不得。” 沈维心里一动,转瞬间就明白了这里头的牵扯,不达目的不走,这根本不是谈生意,这是来算账的,他们打定了主意,算好了一切,根本不由他跟父亲置喙,拉卡洛斯反水,亦在整个计划中,可沈维觉的,他们还是应该走。 “夫人,我的意思是,你们大概都低估了鸿晖阁的实力。” 箭在弦上,低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鸿晖阁此时的气氛,有些一触即发。 秦湛的语气添了几分冷意,“宋会长,您还面见过圣上呢?” 顾昀盯着老爷子咳嗽,用堪称欣赏的眼光,直到老爷子感受到某种压力,重新正襟危坐起来,顾昀才展了一个笑,回答秦湛的问题,“哦,圣上啊,见过几次,通常一到赈灾用银子的时候,他老人家总会对我们这些商贾格外热情,我们这些小百姓能得见天颜,总归是荣幸之至,就是跟预想中差的有点远,他老人家不怎么精神。” 比眼前这位秦王还没有精神的人,实在难以想象他是什么德行,但人嘛,听到有人比自己还不如,总归是高兴的,顾昀这么一解释,秦湛跟老爷子的脸色就缓了缓,反正他们也见不着,人家说什么是什么。 老爷子道:“宋会长年轻有为,国之栋梁。” “呦,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这正谋划向大陈开炮呢,说的我都有罪恶感,年轻有为也是为自己,跟为国为民扯不上。” 众人集体抽嘴角,为远在大陈的国之栋梁宋会长默哀。 秦湛跟老爷子半天没反应过来,总觉得他这话里话外的,把他们也扯上了。 “宋会长到底是干大事的人,不拘小节啊。”秦湛代为开口,“宋会长既然瞧得上我们,咱们就要有诚意,开炮的事自然由我们代劳,您要做的可比开炮的事有意义多了。” 这就明摆着不打算跟顾昀透底,盛鸾先不干了,“秦爷,您这话算怎么个意思,信不过我们宋爷还是压根瞧不上呢,咱要这么藏着掖着的,那就没必要了吧。” 顾昀抬手制止,“唉,说什么呢,秦爷怎么会呢,秦爷经营了这么多年,不跟咱透底是人之常情,我们怎好勉强。” 这话让秦湛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爷子,这隐约有挑拨二人之嫌,毕竟老爷子久居人后,所听所看都是来自秦湛一张嘴,顾昀这一句,怎么也能给老爷子心里结块不大不小的疙瘩。 老爷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让顾昀再三挑起不快,关键这不快还有隔靴搔痒之嫌,让人抓不到实处,想拍桌子翻脸都显得他小气不容人,不拍桌子吧,自己心里还憋屈。 宋延辰此人,真是比想象中还要狡猾。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东亭开口,让再次尴尬的气氛得以缓解,“老爷子有所不知,宋会长在大陈的号召力跟人脉非一般人可及,是我等一直想巴结却又苦无门路的人物,有他在,很多事都可事半功倍,所以东亭以为,并不需要避讳他,他既然能亲自来,就是最大的诚意了。” 沈东亭的话在老爷子那里是有一定分量的,老爷子听了他的话,审视的看向顾昀,不料顾昀此时给了他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笑的他心里无端有些发毛。 “东爷给我面子,其实没有那么夸张,也就是大陈跟东洋有些人脉罢了,比如东洋人的万商会馆,宋某便刚好有些来往,他们的地下钱庄以及地下军火库,走的刚巧是宋某的路子。” 话音刚落,秦湛,秦王,甚至沈东亭的脸色齐刷刷一变,秦湛狠道:“你到底是谁!” 随着他这一问,屋门大开,几把黑洞洞的火铳,齐齐瞄准了顾昀跟盛鸾的脑袋。 ………… 东洋忽然来犯,委实让盛老将军意外,但好在盛鸾办事比较扎实,防御攻击都安排的很到位,不至于措手不及。 顾莞带着一家老小全部赶到,上阵一大家子人,怎么看都有种悲壮的意思,但其实不止悲壮,更是孤注一掷,广东能不能守的住,就看这一哆嗦了。 盛老将军须发灰白,看着眼前一排三个孙子,心里有些感慨,盛家几代被绑在生死场上,似乎已经是天命所定,前半生他觉的这是荣耀,现在就觉的是凄凉,有儿子那会,恨不得三岁就都给绑上战场,面对孙子的时候,尤其还有个腿脚不好的,心里的不忍便汹涌而至,这是一种只有自己体会,别人无法介入的悲凉。 但不忍只有一瞬,眼前形势不容犹豫,要想保家卫国,就只能咬牙上,尤其现在朝局不稳,盛家的脑袋集体悬在梁上,稍有差池就是集体嗝屁陪葬。 顾莞问:“父亲,东洋来犯,可有预兆,之前局面一直十分平稳,怎会忽然就……” 虽然相对于盛家面临的危机,这或许是个转机,但打仗总归不是闹着玩的,这么赶巧又突然,肯定是有问题。 盛老将军对朝局还有几分数,但对海上局势却不如盛鸾熟悉,也是这几天听盛鸾的几个副将恶补过后,才大致有了判断,“东洋弹丸之地,本身不足为惧,这个时候作为先头兵来惹是生非,一定有人在控局,也就是说,后面一定还有更大的阵仗,我估摸着,盛鸾此次去吕宋,恐会有麻烦。” 单单是东洋人来犯,以盛家水军的实力足以应对,但明知道是以卵击石还来找事的,必定有恃无恐,如果刚好联合了西洋人,这个时候来大陈撒野,那就不好办了。 顾莞道:“我曾经跟盛鸾私下里分析过,一定有一方我们摸不透的势力在布局,我大哥大嫂此次冒险去吕宋,想来也不是光为了找老大,他们对这股势力了解的一定比我们深,但是处于某些原因,并没有告诉我们。” 不说的原因多半是有危险,一定不是故意瞒着,盛老将军眉头一皱,本能的有种不好的预感,能让顾昀三缄其口的瞒着,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又实在不敢肯定。 旁边的三个小崽子,两只小的干劲十足,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我要上阵杀敌的气势,而盛桐还是不动声色的老神在在,听了他祖父跟娘的话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大陈,吕宋,东洋,三点为一盘棋的话,东洋只是块踏脚石,还是块不怎么惹人注意的踏脚石,越是不惹眼,越容易出其不意,我猜想的是,一定比预想中要棘手,祖父,防御一定要到极致,但是攻击要有所保留,最好能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跟他们打游击,一定还有叫我们措手不及的后手。” 盛老将军灵光一闪,因为他这三点一盘棋的思路,忍不住有了新的猜想,而顾莞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我倒是想起来,之前听景翕提过,胡巡抚清剿官商勾结那次,顺藤摸瓜查出了几条商线,其中就有东洋的几条,这些暗地里的商线,除了金钱往来之外,一定还有军火走私,我当时没想明白,这些官员或者商贾,暗地里走私军火作甚,除了有暴利,一定还有人想造反,莫非还是废太子那帮余孽?他们不会是想跟东洋里应外合吧!” 顾莞倒是自己想通了一条线,虽然有限,倒也算在点子上,“父亲,我觉的我们得先发制人,我这就带人去攻了他们的地下老窝!” 她虽然莽撞,但这也是个法子,盛老将军沉吟片刻,随即做了决定,“好,就依你的想法,我把我的一只亲卫给你,他们比较擅长陆地上打仗,既然是突袭,就不要在意手段,毁了他们的后手再说,反正不管准不准确,这帮人都是隐患。” 时间刻不容缓,顾莞这厢整装带人去偷袭,盛老将军重新布置了防御工作,回来后便盯着他那到哪都能沉住气的大孙子,心说这小子还很有狗头军师的天赋,小小年纪装神弄鬼的很有一套。 “盛桐,你猜出来是谁要造反,为什么不跟你娘明说呢?” 盛桐冲他祖父笑笑,“反正都是偷袭,知不知道也没有妨碍,我娘她沉不住气,知道了反而拿不稳,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盛老将军忍不住想笑,心中亦是宽慰,盛家第三代,总算不是无以为继,“盛桐啊,既然你猜的出来,这个局,你看能破么?” “破局不难,就看我舅舅能不能掌握先机了,这盘棋下的再大,下棋人再缜密,总归有不可弥补的先天弱势。”盛桐看着他祖父,沉吟片刻,“秦王没有天命,大半辈子过的都是见不得光的日子,他们身在吕宋,对朝局的把控必然不足,这种不足就是致命的,他们的网看似很大,但症结只有一处,一旦他们赖以寄托的这一点毁了,那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盛老将军半晌无话,透过他这个天赋异禀的大孙子,看见的却是三十年前的秦王之乱,那场祸乱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他这个一辈子征战沙场的人都心有余悸,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家族多少百姓倾轧在这场争乱之中了。 被盛桐寄予厚望,看成是破局关键的大舅舅顾昀,这会脑门上还悬着无数发即将出膛的子弹,看上去颇为狼狈,稍有不慎就要被打成个马蜂窝。 沈东亭心里紧张的一触即发,手下意识的放在袖口,里面藏了一把防身的刀,虽然他武力值不值一提,但好在这个距离,他运气好的话,可以替顾昀擒贼擒王。 但再看顾昀,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对自己即将被打成个马蜂窝的事实视而不见,冲如临大敌的两位笑笑,“这可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了啊,我是谁你们不都调查清楚了么,再怀疑就伤感情了是不是,当然二位保有怀疑的权利,怎么,不会这么巧,大水冲了空王庙,东洋的地下商线,是老爷子的地盘?” 秦湛没有否定,算是默认,“宋会长参与万商会馆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秦爷,我还不是照样不知道那是您的地盘么,这种事总归不是明着来的,我宋延辰再傻,也不至于敲锣打鼓的嚷嚷吧,不瞒您说,这条线一直有我二弟参与,我从来没露过面,现在既然说开了,我看秦爷您也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吧。” 秦湛一挥手,让围着的那帮枪筒子挪开,但再也没退出去,便围在屋内,门神似的吓唬人,顾昀身边就带了几个人,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意思,这让秦湛稍稍放松了警惕,觉的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就凭他们这几个,真有事也不怕。 “宋会长莫怪,手下人没有规矩,得罪了。”秦湛又大尾巴狼似的装腔作势,“既然宋会长是自己人,我便不瞒着了,东洋离大陈近,是块得天独厚的踏脚石,而在我的计划中,这块踏脚石已经先发而动了,大陈的海防集中在盛家人手里,只要破了盛家这块挡板,大陈根本不足为惧。” 盛鸾最担忧的事还是得到了证实,东洋恐怕已经发动了,而且看样子,他们似乎有足够大的胜算,不怕正面交火,就怕背后捅刀子,他那老当益壮的爹,可千万莫要掉链子啊! 264炮灰秦王 沈东亭觉的顾昀有故意找抽之嫌,时时刻刻都在挑战老爷子的底限。 比如眼下,秦湛不情不愿的说出他们在东洋的布局,这位仁兄丝毫没有感叹与惊讶的意思,反而给了一句相当欠揍的结论:“宋某认为,盛家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破,东洋的火力终究有限,秦爷的布局太局限了点。” 秦湛藏在袖口下的手已经蓄势待发的想打人,沈东亭以为若非碍着直接上手抓破脸不大好看,他可能已经扑过来挠花了顾大人那张如花似玉的老脸了,要沈东亭说,顾大人要杀要剐还不如痛快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就算老爷子是个用手指头就能戳死的老不死,谁知道逼急了会伸出什么爪子来给你一下,不死也难受。 但显然,气定神闲的顾大爷有自己的打算,连盛鸾都不知道他要作甚,说东洋火力有限,是真的有限还是故意刺激秦湛呢,鸟将军以为,还是故意刺激的可能大些,毕竟他不认为顾昀能伏脉千里的提早安排好一切。 甭管顾昀想干嘛,反正秦湛此刻是有点上头,他自以为是的布了大半辈子的棋局,居然被人质疑的渣都不剩,那股气血上涌的劲儿就别提了,他好容易沉了口气忍住,这才大度的笑笑,“宋会长,你看起来对我们还不大了解,我不知道万商会馆的事你参与多少,但应该不会只有你以为的那部分。” 顾昀适时的表露出诧异,“哦?竟是宋某孤陋寡闻了,但据宋某对盛家的了解,他们也并非表面那般受制于朝廷,保不齐他们私下里也养了什么看不见的势力呢?” 秦湛对此表示不屑一顾,“哼,任凭盛家再能耐,也养不出什么像样的水军,至少短时间内不能够,养了又能如何,一旦被朝廷知道,他们就得集体完蛋,当朝廷的走狗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还跟宋会长交个底吧,东洋那波先头军里,集中了我们手下最顶尖的军火轮船,当盛家自以为是的以为我们会有后续支援的更强军时,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盛鸾的心绪已经有些不大稳,他们完全猜到了盛家的反映,便是他此刻在,无非也就是这般以为,何况他现在并不在,对突发事件的应急就更加的不能报以希望,盛老将军毕竟不擅长海战。 顾昀道:“秦爷这份惊喜,不会是指大陈内部的秘密势力吧,照地下商线过往的军火算来,的确能给盛家一个不大不小的痛击,如此便是内外双面夹击,打盛家一个措手不及,这么看的话,盛家的胜算是少了几成,但我来之前,听闻盛老将军已经秘密赶往广东,有他老人家在,守住一个广东不成问题吧?” 秦湛此人的确有几分谋算,但是又对自己的部署太过有信心,顾昀几番刺激,都恰到好处的踩到他心里的那根底线,当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受到质疑时,总会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表现欲,顾昀借此,算是撬开了他那老谋深算的嘴。 “盛老将军又如何,广东的军火足以将整个广东夷为平地,没有武器,靠肉搏是没有用的,况且,惊喜不止一处,我既然出手,就必须将盛家彻底盯死,宋会长何必几次三番的长他人志气呢?” 顾昀此时心里已经大体有了数,他们之前皆以为东洋那波先头军,就只是小打小闹的拖延消耗,不必一举击破,如此拖延个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即便盛家水军做好了足够的防御,也并没有中计猛攻,但毕竟是在时刻损耗着,从防御到武器,再到所有将士的精神状态,长时间的箭在弦上,根本经不起任何的突击强攻。 何况在广东潜藏的军火,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多,若是他们抱着炸毁整个广东的打算,那确实毫无胜算,就算有十个八个盛老将军也不好使。原本顾昀以为吕宋这边才是重头军,会在盛家损耗的差不多的时候给与致命的猛攻,如此看来根本不需要等了,吕宋这边,大概就没有出手的打算。 顾昀道:“秦爷莫怪,生意做久了总归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好谈合作呢,可是还有一点疑问,秦爷不常在大陈,对大陈的事如何能准确把控呢,您就不怕消息往来有出入,耽误事么?” 顾昀三番两次的刺激秦湛,显然一招用尽,秦湛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他面上不再伪善,冷哼一声,“宋会长,你到底是来谈生意的还是卧底的呢,你不觉得你问的有点多么,对东洋的军火如此感兴趣,敢问宋会长一个生意人,不会也想着起兵谋反吧,你之前说是因为令弟被害,才想着与朝廷为敌,我怎么觉的你是早有预谋呢,难不成早就猜到了令弟会死于朝廷人的手里么,还是说,压根就想借我们的刀替自己谋划呢?” “秦爷,说起借刀杀人,咱们彼此彼此吧,我怎么能知道你们久不在大陈,有多大胜算能某朝篡位成功呢,万一被你们坑了,我不得后悔死么,您说是吧老爷子?” 顾昀又朝着久不开口的老爷子投了一个灿烂的笑,老爷子眼神一紧,藏在锦衣下的骨架有些颤抖,脸上松散的皮抽搐着吐出几个字:“他不是宋延辰!” 话音刚落,屋内那些蓄势待发的枪口又要集体发动,别说顾昀,盛鸾跟沈东亭都觉的不能再坐以待毙,因为这次是彻底暴露,要玩真的了。 千钧一发的时候,盛鸾掏出身上藏着的火铳,挡在顾昀身前,已经干掉了前面的几位,又趁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扔了几个茶碗出去,把后面上来的几个又干倒,而顾昀趁着这个间隙,一下子扑上前,利落干脆的掐住了老爷子的脖子。 生死关头,秦湛很有护主气节的掏出身上的火铳对准了顾昀,虽然身子在不受控制的后退,但气势还是很足,“宋会长,哦,不,你可能不是宋会长,是谁不重要,因为你根本走不出去,识相的话松开我们老爷子,我可能考虑给你一个全尸。” 顾昀十分轻松的捏着老爷子的脖子,感觉这话十分没有道理,“死都死了,还分什么全尸碎尸么,你这个条件实在没有诱惑力。” 盛鸾跟眼前的几位炮筒子兄弟对峙着,心里大骂顾昀话怎么那么多,都交手了,还废什么话,但随即他就顾不上骂他了,因为他发现,门口正源源不断的有人涌上来,个个手里都带着火铳弹药,单就这么个武器装备,已经甩了大陈将兵几百条街,单凭老高紧锣密鼓的造,很难满足军队的使用范围,所以他不敢想广东现在是个什么局面。 话说回眼前,盛鸾估算着鸿晖阁的兵力,他们带的人有限,虽然个个都能以一敌百,但照这么个架势,若是他跟顾昀栽了,恐怕还真的取不着他们的全尸,秦湛跟老爷子,比想象中还要惜命,眼皮子底下居然埋藏了这么多人。 “这可不是条件,这是逼迫,我们这么多人,即便你手里有老爷子,大概也走不出去,你手再快,恐怕也快不过我的火铳,何必徒劳无功呢?” 顾昀挑了一个邪劲十足的笑,笑的秦湛心里发毛,“秦爷,是不是徒劳无功,现在说可早了点,火铳快不快,那得看你的手速,要不要咱们赌一把试试?” 他手下的脖子明显跳动了一下,那瘦的只剩一层皮的身体,这样程度的跳动,就如同直接攥住心脏一般诡异,顾昀笑笑,“老爷子,您说说看,秦爷这可是要拿您的命赌一把的意思么,反正我是这样理解的,您觉的呢?反正我看您这样活着也是遭罪,要不,就赌一把?” 人形骨架子抖的更厉害了,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一动,隐藏的毒针就扎向了捏住他脖子的手,顾昀几不可闻的勾勾嘴角,耐心的等着毒针扎进皮肉的前一刻,猛地收回了手,该捏住他的后衣领,直接把他从座椅上提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秦湛扣响了扳机,子弹跟毒针一起没入了老爷子的身体,所有人都停顿了一瞬,不可置信的看着老爷子抽搐一会,然后脖子一歪,咽了气。 就这么集体被定型的一瞬间,顾昀夺下了秦湛手里的火铳,指着他的脑门,然后把咽了气的老爷子往旁边一扔,“看来,你俩谁也不怎么信任谁呢,如此可是必败的大忌呢。” 秦湛不敢轻举妄动,半举着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动,“这位兄台,我想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现在老爷子已经死了,不如我们来谈谈合作如何?” “合作?不,我觉的我们并没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地方,现在是你的命在我手里,我认为你没有话语权。” 秦湛的脸上划过危险的神色,盛鸾不知发现了什么,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小心!” 然而为时已晚,秦湛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他们所在的整块高台忽然地震似的颤动,不过瞬间的功夫,顾昀的身体便已经失控坠落。 265真假秦王 盛鸾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扑过来,试图抓住将要下坠的顾昀,然而徒劳无功,在无法改变局势的时候,盛鸾选择跟他一起掉下去,还顺带在秦湛腿上补了两刀。 伴随着秦湛杀猪似的叫唤声,方才陷落的地板又恢复原样,顾昀盛鸾成了正经的瓮中鳖,忽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枪口都不知道该对准谁。 沈东亭当机立断,“所有人都收起武器退下,还不给秦爷叫大夫!” 坏运气似乎会传染,顾昀盛鸾进了坑,带兵偷袭的顾莞也遭遇了世上最点背的偷袭,她干脆跟人家正面遇上了。 顾莞找的这个突袭点,是之前谢景翕告诉她的,她其实也忘了当时她为了什么要告诉她,可能就是顺口提了一句,她就鬼使神差的记住了,本来也是碰运气,没成想还蒙对了,只不过人家反映比预想的快,偷袭不成,反而狭路相逢。 此处相对偏僻,是一家绸缎庄的秘密供货点,来往海外的生意线,绸缎瓷器是常见的,所以并没有什么稀奇,但这个供货点此时正蓄势待发,打算推几辆藏满火药粉的绸缎运货车出去,不知道要炸哪儿,反正总归没好事,而顾莞推断,恐怕要发动的不止这一处,谁知道有多少这样的运货车,往大街上那么一走,炸飞几条街还不是眨眼间的事。 盛家水军还在海上抗敌,整个广东却早已经被炸成平地,这仗还打个屁,而广东一旦被他们控制,那盛家腹背受敌,根本毫无胜算。 顾莞只后悔没多带几个人来,打人倒是不难,可火器不长眼,一旦引爆,所有人都完蛋,可要如何赶在火器引爆之前,制住这群王八蛋呢? 顾莞在国子监养成的偷奸耍滑调皮捣蛋的良好习惯,此时有望派上用场,她把人分成两拨,一队人跟着已经出发的那部分小货车,准备在路上伏击干掉他们,而她自己则领着几个人偷偷潜入供货点,顺手解决了几个人,换上衣裳伪装混进去。 供货点比他们想的要大,地下藏了无数的火器火药,数量之多连顾莞都震惊,这玩意若是都能落在他们手里,那就派上了大用场,可惜这群王八蛋只会用在大陈人自己身上,简直脑子有坑。 顾莞压抑着气愤,耐着性子跟一个搬运货物的活计扯皮条,“兄弟你说,这能行么,我这心里没底啊,都说盛家军厉害,我们不会都折在里头吧?” 顾莞扛着两批绸缎,很好的半遮半掩了自己的脸,再时不时拿个汗巾擦擦脸,身边那位压根分辨不出来,被她搭话的那位仁兄,可能比较奇怪他们这里怎会有如此怂蛋的同伴,十分藐视的哼了一声,“你才来的吧,知道我们规模多大吗,说出来都吓死你,就整个广州府,光我们这么大的供货点就不止十处,其他零星小点就更数不清了,没准你家旁边就能有一个呢,凭官府那群酒囊饭袋,根本不可能同时找到,总能出其不意的炸掉他们的,我们这一趟,就是冲着盛家水军去的。” 顾莞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来,整个广东都已经埋伏了他们的人,随时随地都能来一场爆炸,就算不用火器,只要制住了官府,整个广东就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的仗还打个屁! “其实小兄弟,你也不用害怕,送货的不止我们一处,你到时候就躲的远点没问题的,哥哥告诉你啊,还有好多是藏在人身上的,他们自己压根都不知道,只要能混进盛家军,哪怕一个两个都能引起混乱,到时候炸的满天飞,少你一个不算少。” 顾莞现在就想把他们集体炸的满天飞,简直不能抑制内心的气愤,他跟在那个人身后出去,不动声色的跟几个自己人打眼色,再然后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有人大喊着官兵来了。 顾莞进来后,并没有找到他们这伙人的小头目在哪,有可能是在地下密室的哪里藏着,反正外面的人一嚎,这些人就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有人喊着干掉官兵,有人喊着藏起来,并没有个统一的意见。 顾莞趁机将方才那个兄弟往地下通道口一推,“兄弟,这种关头能不暴露最好,我这就出去喊兄弟们快速撤进来,炸他们那几个酒囊饭袋事小,暴露我们就关系重大了,你说是不是。” 没人想真正冒险,这番话倒是打动了他,一时觉的这个怂蛋关键时候还挺讲义气,顾莞见他不反对,便只身出去,劝说外面的兄弟集体撤退,当然,除了他们那几个伪装的。 顾莞趁着大家手忙脚乱的时候,将火折子塞进几个伙计身上的布袋中,然后赶鸭子似的把人都赶往地下通道口,而她自己却刻意落在后面,好心的替他们关上机关门,“兄弟们,你们千万不要出来,我来替你们引开官兵!”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愤慨激昂,好像要去舍生赴死一般,然而等秘道口一封,所有人又都觉的哪里不对,还没等想好哪里不对,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继而轰隆一声,整个地下仓库的火药被相继引发,地震一般山崩地摇。 顾莞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跑,堪堪躲过爆炸最激烈的中心地带,身上不可避免的受了伤,但她此时顾不得,咬着牙要往回赶,希望能赶在他们行动之前回去。 而此时,盛老将军这边也遇上了麻烦,东洋水军忽然发动了一波十分强劲的猛攻,火力之猛超过他的想象。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种持续间断性的猛攻,因为己方火器轮船能力有限,一次两次尚能应对,次数多了肯定受不住,谁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每次又不得不全力应对,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这个征战沙场大半生,克敌无数的老将军,头一次感到力不从心,这不是个肉搏的战场,这是一种技不如人就会完蛋的无力。 盛夫人镇守后方,对眼前的局势十分不乐观,盛桐此时走到她跟前,低声说道:“祖母,我们看来已经无力硬拼了,祖父他守不长久的,母亲现在未归,恐怕形势不容乐观,我们得想法子自救。” “呸呸呸!你个混小子说什么丧气话!”盛夫人掐着腰,十分的不信邪,“呸,老娘就不信了,这大半辈子还没吃过败仗呢。” 盛桐摇头,他只是说事实罢了,“祖母,我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试一下吧。” 盛夫人一挑眉,显然不怎么把他所谓的办法放在心上,但还是寄予希望的死马当活马医,耐心听他说,盛桐附耳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盛夫人听完,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他,心说他这个大孙子,真是比他爹有才多了。 被儿子比下去的盛鸾大将军,此时正灰头土脸的从顾昀身上爬起来,遭受他一波又一波的白眼。方才掉下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始终死死抓住顾昀的后衣领,没把顾大爷勒死已经算是奇迹,偏偏掉下来的时候,又好死不死的拿他当了人形肉垫,可怜顾大爷这幅柔弱的身子,活生生的被一身硬肉的盛大将军压出了三魂七魄。 顾昀两眼发晕,缓了好半天才找到魂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跟着下来的!” 盛鸾十分冤枉,“我这不是为了救你吗,好兄弟同甘共苦,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落入陷进……” 盛鸾被他瞅的干笑两声,“其实吧,我是不想一个人留在上面,与其被他们打成马蜂窝,还不如跟你一块掉坑里呢,你瞧你这小气劲,不就是情急之下拽了你衣领吗,我哪知道这里这么高,掉了半天也没下来,你就知足吧,是死是活好歹有我陪着你,不然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 “我谢谢你啊,我等死的时候,一定离你远远的。”顾昀从地上站起来,动了动差点摔断的胳膊腿,观察着眼前这个地方。 目测这个地方,离他们方才掉下来的那处至少有两丈高,但是他们所在的这处,并非是个洞穴,到更像是一间密室,顾昀已经有了密室恐惧症,他觉的秦王这帮见不得光的耗子,真是天生打洞的高手,哪哪都能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洞来。 盛鸾跟在他屁股后面,“我说玄尘啊,你今儿是脑子进水了吗,我怎么觉的你时刻都在找抽呢,这下好了吧,掉这么个鬼地方,上不去下不来的,迟早困死啊,不过好在死之前,有秦王那个老不死的陪葬,也算是赚了,他们在外面,只要把秦王已死的消息散出去,至少能击溃人心吧,秦王都不在了,还篡什么位呢?” 顾昀哼一声,“秦王,秦王算个屁,他早就被秦湛架空了。” “那你方才怎么不干脆制住秦湛,反而多此一举的去掐那个老不死呢。” 顾昀瞥了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秦湛要死了,这出戏可就不好看了,况且你别天真,你真以为那副骨架子就是秦王吗?” 盛鸾:“……” 266坑中有坑 老爷子身死的消息,比想象中传的还要迅猛,根本不由人隐瞒,毕竟枪声藏不住,尸体更藏不住,就那样曝露在太多人眼前,带来的震惊可想而知。 大概秦王在这些人心里所代表的意义太过重大,灵魂人物都没了,他们能不慌吗,竟连秦湛的命令都不顾,还是不可抑止的任由消息传了出去,且消息传的很有水平,传到会馆的时候,消息已经变成秦湛篡权,众目睽睽之下枪杀老爷子。 当然,火铳的确就是他开的,就算有人以老爷子为人质,你也不能开这一枪,只要开了,就是其心可诛,秦湛百口莫辩。 “秦湛把老爷子打死了?”会馆里,叶颖惊的从座椅上蹦起来,“这他娘真的假的,秦湛脑子是进水了吗?” 叶雨摇头,“我也不知道,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样的,也就刚刚才发生的事,估计再过一会,整个吕宋都该知道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多少人都瞧见了呢,据说老爷子的尸体,这会还躺在鸿晖阁,枪的确是秦湛开的。” 叶颖百思不得其解,沈东亭临走之前,倒是跟她说过今天要动手,动手之后的一系列问题都做了推断,并且随时准备引发一场爆动,毕竟只要鸿晖阁开了火,整个吕宋都不得安宁,她还计划着亲自闯进去先把沈东亭捞出来呢,但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到底要不要按计划出手? 叶颖脑子不够转的时候,便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稳坐泰山的沈维,“沈小爷,你爹是跟你私下里交代过什么吗,我怎么瞧你一点都不意外呢,你爹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秦湛怎么就能主动杀了老爷子呢,是谁给他脑子开了坑吧?” 沈维轻轻应了一声,“没准还真有人给他脑袋开了坑呢。” 叶颖呸了一声,“你这叫什么回答,猜谜呢,那老东西不给人家挖坑就不错了,还能叫别人坑了他?不对不对,这消息肯定有毛病,谁故意传出来的吗,不是说宋延辰住进鸿晖阁了吗,他们人呢,怎么一个也没出来呢,更没听说打起来,鸿晖阁有那么多秦湛的人,怎么会这般相安无事?” 沈维道:“鸿晖阁里有父亲的人,关键时候吃不了亏的,我猜,秦湛现在一定身不由己,鸿晖阁很有可能已经由父亲掌握了主动权,你们的计划,可以暂时先放放,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咦?你爹把我们的计划跟你说了?”叶颖支着脑袋把脸凑到他眼前,“听说你主动去找丫头去了,难得嘛。” 沈维别开脸,若无其事道:“是啊,去看看十二跟丫头,我本来想着父亲要动手,怎么也得把他们提前送走,父亲的旧相识,他不好意思献殷勤,我就代劳替他送个人情。” 送人情?叶颖差点一口气喷出来,所以说沈小爷这算是在别扭吗,他爹的旧相识,他替他送人情,哈哈……怎么这么好笑呢? 不行,她一定得把这个笑话讲给沈东亭听听。 沈维不理她,径自道:“不过他们不肯走,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有动作了,所以我们只能静观其变,该我们出手的时候再说。” 谢景翕有安排?叶颖忽然反应过来,鸿晖阁里那个宋延辰真是宋延辰本尊吗,所以他们压根就是有备而来,早就计划好了的吗? 天地良心,这真不是提前计划好的,因为顾昀要来的事,谢景翕压根不知道,并且还是自作主张的乔装而来,弄的她差点措手不及。 谢景翕瞅着方玳有些心虚的脸,“你真不知道?” 方玳简直有苦难言,她倒是知道顾昀会来,但是宋延辰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啊,主子爷有令,她不敢不听,说要瞒着夫人,她哪里敢说,反正现在她说什么,夫人心里大概都会打个问号,索性什么也不说了,由着他们两口子猜去吧。 谢景翕简直恨的牙痒痒,顾昀这个王八蛋,又瞒着她冒险,现在她不知道鸿晖阁里的情况,在外面都没处下手。 “带了多少人来,跟你有联系吗?” 方玳回道:“倒是有联系,但人不多,基本都埋伏在鸿晖阁外头,看样子也没动手,就只传出来秦王已死的消息,盛将军跟大少爷他们……”方玳被她盯的没能说下去,干脆又闭了嘴。 反正他们家夫人这通火是压不下去了,要哄人,还得是他们爷那张厚脸皮。 关键时候,谢景翕对顾昀还是有信心的,站在相信他的立场上,就暂且假设他们没事,既然能传出来秦湛杀死秦王的消息,那就代表秦湛已经没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且沈东亭也没有出来,不管他们三人现在是否自由,这个时候是应该给秦湛再下一剂猛药了,要乱就彻底乱起来好了。 “方玳,咱们是时候鼓动卡洛斯动手了。” 事实上压根不用她们鼓动,卡洛斯已然坐不住了,本来谢景翕一番刻意误导后,他心里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受秦湛摆弄,现在既然他们的那个王都已经死了,那就更加暴露了秦湛的野心跟骗局,况且吕宋这个地方,一山难容二虎,只要有机会,卡洛斯会毫不犹豫的干掉另一只。 鸿晖阁内,实际也并存了两只虎,一部分人是秦湛的亲信,另一部分是老爷子的死忠,在秦湛作为秦王忠实走狗的伪善面具下,他们当然可以和平相处,而像今天这种事一出,忠于秦王的人肯定不干,必定会跟秦湛的人打起来。 不过现在秦湛受伤,鸿晖阁里实际已经被沈东亭的人暗中掌控,而东爷的意思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任由那两拨人斗,最好斗得你死我活才好。 “东爷,卡洛斯那边有动作了!”沈东亭的手下跟他报信,“已经围了咱们两处金矿,工厂商铺那边也开始躁动,咱们的人没有接到动手的消息,原地待命,另外卡洛斯的卫兵,试图控制码头跟鸿晖阁,东爷我们要不要出手?” 卡洛斯出手,沈东亭倒是没什么意外,趁火打劫谁都会干,况且还有阿翕背后添把柴,但出手归出手,他们只要灭掉秦湛的人就好了,总不能叫他们把自己的人一窝端了。 “鸿晖阁的护卫,就派给那些闲着打架的人,就说是秦爷的命令,至于码头那边,绝不能落在卡洛斯手里,该怎么做,叶颖会安排的。” 沈东亭琢磨了半晌,觉的一切尚在控制中,暂时并无漏洞,现在紧要的事就是得尽快把顾昀他们找出来,不过眼下,他还是得把外面的情况跟秦湛汇报。 沈东亭进了秦湛的房间,大夫还在给他缝腿,不时还能听到几句气急败坏的咒骂,沈东亭挑挑嘴角,心说盛将军这记黑手下的可真到位,秦湛的脚筋给挑断了。 “秦爷您再忍忍,可千万别乱动啊,伤口缝错了位就不好了。” 几个大夫满头大汗的轮番上阵,缝不到两下,手就开始哆嗦,秦湛周身都泛着要吃人的冷意,还不停的发火咒骂,没人能受得了。 沈东亭不动声色的走进来,“秦爷。” 秦湛看向他,“外面又怎么了,嘶……你不会轻点吗!” 沈东亭回道:“秦爷,卡洛斯动手了,咱们的金矿商铺,还有工厂,已经闹开了,看样子,他没打算放过鸿晖阁。” “混账东西!”秦湛一巴掌糊在大夫脑门上,也不知道是冲谁,那大夫倒霉催的替卡洛斯挨了一巴掌,委屈至极,手上一哆嗦,伤口缝错了位。 秦湛已经不能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了,他现在只想把那两个不知名的鼠辈给五马分尸,“卡洛斯那个白毛王八蛋,这时候居然敢趁火打劫,派人出去打!真离了他们不成事了吗,谁砍了那白毛的脑袋,我赏他一座金矿!” 出手可真阔绰啊,可是秦湛大概是忘了,他们的金矿皆在东爷手里,送不送得人家点头,他完全没有送的权利。 沈东亭没说话,表示默认,秦湛又道:“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那个宋延辰!玩了一辈子鹰居然叫鹰啄了眼,被两个小辈给骗了,真是奇耻大辱!” “我也是很多年之前远远见过一次,咱们鸿晖阁里那位,长相气度都很像,所以我当时觉得就是他本人。” “哼,管他是不是本人,反正现在落在我的手里,他们插翅也难飞出去,等把卡洛斯收拾了,再轮流给他们剥皮抽筋,不把他们碎尸万段了喂狗,我难消心头恨!” 沈东亭不由皱眉,秦湛的那个陷阱连他都不知道,以至于他现在都无从下手救人,顾昀他们不会有甚危险吧,就算他现在随时都能灭了秦湛,总得先把顾昀在哪套出来。 “秦爷,老爷子他……您看要如何处理呢?” 秦湛冷哼一声,“老爷子?死都死了,还处理个屁,随便挖个坑埋了就是,活着没有用,死了还能当肥料喂花。” 沈东亭现下已经十分肯定,那个老爷子果然不是真正的秦王。 267局面转机 秦湛掉进顾昀挖的坑里犹不自知,但顾昀此时却是实实在在的还在秦湛的坑里,上不来出不去。 盛鸾就比他看的开,嘴里兀自念叨着:“你还到处瞎摸个什么劲,秦湛那老王八挖的坑,能让咱们这么轻易就出去吗,你想啊,秦湛被我挑了脚筋,那个东爷只要不傻,早应该掌握主动权了,他要么是不想管,要么是想管但又找不到我们,你有那功夫,还不如坐下来省点力气,没准还能多活几天,说起来,我好饿啊……” 顾昀懒的瞅他,“废什么话,赶紧起来找,你要不想出去,我可不管你了啊。” 盛鸾从地上爬起来,不情不愿的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怕他找着门不告他似的,“唉,玄尘,你怎么看出那老不死的不是秦王的,我真的很好奇啊,说出来解解闷吗。” “你见过秦王吗?” “你才见过秦王呢,说谁老呢,那会我还没出生呢。” “所以啊,谁都没见过,凭什么就得相信那是秦王。” 盛鸾被他一噎,想说他就相信了怎么办,是不是很蠢…… “那也是一半一半啊,也不能说就一定不是吗,所以你这意思,秦王他早就死了?” “死没死不知道,但我知道,秦王一定不是那副德行。”没等盛鸾问,他就主动跟他解释,“以秦王对权利的占有欲,但凡他还能出现在人前,就一定不会那样受制于秦湛,更不会把权利都放给秦湛,当然不排除秦湛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控制他,不过如果我是秦王,可能在秦湛控制我之前,就会把他杀了,这是我对秦王的逻辑,再者,就是秦王的反映,我一再试探他,总觉的他跟我以为的不一样,他对今上的态度有些古怪,古怪里透着陌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湛故意弄了个假的秦王在人前,一副病弱不能理事的样子,他才好趁机掌控所有人,而真的秦王,很有可能早就死了!”盛鸾恍然大悟,“所以我觉的你还是脑子进水了啊,既然早就确定了,干嘛还冒险呢,把秦王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不就完了吗,最好再把屎盆子扣到秦湛头上,效果不是一样吗?” 顾昀这回没反驳他,他那会三番四次的故意找抽,秦湛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就算没有最后的冒险,很可能也走不出鸿晖阁,不过最后那一击,说是冒险,但也不是全无作用,至少他摸到了鸿晖阁的底,且成功的让秦湛陷入被动,沈东亭如果不傻,这会应该已经把秦湛控制了。 再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自己也解释不通的,他隐约感觉还能再发现点什么,或者潜意识中,对于秦王已经化成灰这件事仍旧不能接受,他们艰难对抗了这么久的所谓秦王余孽,就只是秦湛那么个老东西,实在叫人遗憾。 或者说不定,秦王真的还没死呢? 忽然,石壁轰隆一声,顾昀不知道跟盛鸾同时触碰了什么,居然真的被他们打开了某扇门,顾昀跟盛鸾对视一眼,同时伴随着难以言状的心跳,这里竟然真的别有洞天! …… 某种程度上,秦王死与不死,代表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比如在盛家艰难对抗的紧要关头,秦王身死的消息一经传出,战场局势就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当然消息本身有真有假,要让那些先头军相信消息是真的,总要半真半假的搀和点别的消息,比如大陈新皇已经登基。 大陈换了新帝代表什么呢,老皇帝没死就心甘情愿的让了位,最大的可能就是某种心愿已了,比如死敌秦王死了,他最大的心头大患没了之类,当然这理由不够足,充其量能给东洋先头军带来点心里压力,动摇一下军心罢了,人家新皇帝都安然上位了,秦王也死了,消息却瞒着他们,那不是明摆着要白白牺牲他们吗? 除此之外,事先设定好的内外夹击也宣告失败,没能给盛家造成腹背受敌的局面,要么是临时计划有变,大陈的秦王余孽得到消息,提早收手,要么就是出了事,反正哪一点都不乐观,还在水上坚持攻打的东洋先头军,只会越打越没底,自乱了阵脚。 趁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盛家给与痛击,局面很快又倒向了盛家,虽然十分惨烈,但总归是看到了希望,盛家水军乘胜全力反击,东洋水军密不可破的强击终于被豁开了一个口,动摇军心,一败再败。 其实局势比想象中还要惨烈,光是干掉大陈内部这些倒霉余孽,就付出了及其惨痛的代价,顾莞带着盛老将军那队亲卫,已经死伤惨重,顾莞撑着一口气回来,已然快没了人样,灰头土脸不说,身上也几处炸伤。 就只一张嘴还威风凛凛,呸了一口混着土跟血的唾沫星子,“他娘的,这群王八蛋比想象中还要卑鄙无耻,那些地下火器库,好多都隐藏在人口密集的居住区,炸一下都能送百八十人上天,要不是胡巡抚帮忙,广东现在早成了平地!” 盛桐道:“娘,您先别牢骚了,好歹先让大夫给你清理一下伤口,炸伤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碎片没清理干净,您下半辈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顾莞无言反驳,因为他说的很对。 “你祖母呢,你祖父那里怎么样了?” “祖母带人在外面守着,至少要保证军营安全,因为已经有人混进来了,祖母不放心,就亲自去守着。” 顾莞差点忘了问这一茬,“是有带着火器的人混进了吗,你们怎么发现的?” “发现不难,我们这里唯一有可能混进生人的就是厨房,啊,娘,我得跟你说一声,厨房已经被炸了,盛槿他们去抓人,漏了一个,所以就这么炸了,不过损失不严重。” 顾莞吞了口唾沫,“盛槿去抓人?那小王八蛋能抓什么人,他没受伤吗?” 盛桐笑笑,“好着呢,被祖母夸了后,这会屁颠屁颠的跟着祖母,扬言要保家卫国。” 顾莞:“……” “你就别操心了娘,祖父那边还守得住,战况已经控制住,要不了多久,东洋水军就该撤了,倒是您,得好好养伤。” 顾莞暂时放了心,然后又想起什么来,“唉不对啊,我怎么听说圣上已经退位了呢,这消息真假的啊,我都差点信了,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盛桐好脾气的冲他娘弯了弯嘴角,“是我。” 顾莞:“……” 顾莞觉的,迟早被这几个小子给玩死,这他娘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吗! 其实顾莞想多了,广东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要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况且广东现在已经完全被胡学庸控制,消息压根也出不去,且京城这边颇有些自顾不暇的意思。 秦王身死的消息,好像成了某种蔓延迅速的瘟疫,或者十分凑巧的同时成了几方势力的阴谋手段,不光把吕宋广东搅得一团乱,宫里也因此开始躁动。 可巧的是,圣上听闻秦王死在吕宋后,不紧没送了那口苟延残喘的气,反而因为兴奋又精神了许多,这实在不知道是喜是忧。 圣上人一精神,就想见见几个儿子,这一召见不要紧,各方势力都屏气凝神,这种时候是该商量商量传位的事了吧? 晋王老神在在的待在宫里,没去搀和人家父子温情,跟他的宝贝王妃说着眼前的形势,“谢岑那只老狐狸,现在也不要他那张皇帝党的皮了,巴不得圣上快点咽气呢,现在形势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盛家被拖死在广东,而西北的盛家军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只要圣上咽了气,他就等着把老四给推上位,拖得越久,对他而言变数越多。” 晋王妃道:“你还替他操什么心,他现在头一个想弄死的就你,你打算怎么破这个局呢?” “王妃别急吗,咱们现在在宫里身份尴尬,一动不如一静,破局的事不用咱们出手,毕竟宫里现在不止一个皇子,谁还不想在最后关头谋划点什么呢。” 晋王妃瞪他,“箫毓,我可警告你啊,你有什么瞒着我的事趁早自己招了!” 晋王腆着脸,“不能不能,哪敢啊,这不是没到时候说吗,媳妇耐心点啊,很快你就知道了。” 晋王妃才没那耐心,人家有脑子,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关键,“宫里不会真有秦王的人吧,不光有,还被你控制了对不对,箫毓你能耐啊,学会玩反间计了。” “嘿嘿,一般能耐吧,这不是惦记着让你看戏吗,等着吧,很快就要开唱了。” 宫里的几个皇子,谢阁老真正属意的是四皇子,也就是沈妃当年留下的,如今由沈贵妃抚养的那位,但有三皇子这年长的在前头,更有皇后加持,如果圣上不能直接传位给四皇子,那就意味着双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就在大家关注圣上召见皇子的时候,皇后却在此时意想不到的先发制人,直接命人将沈贵妃给绑了。 268宫中急变 皇后这几年越发的深居简出,跟母家来往也不多,不论是郑家还是皇后,皆收敛的无欲无求,反倒是看似无依无靠的沈贵妃,却隐约有谢阁老支持,不过皆因两位皇子年岁都不大,秉性才学都不成熟,这才得以相安无事。 皇后此番忽然出手,不知道的人大都以为其想打个出其不意的先招,毕竟圣上见几位皇子,很有可能就是有意立储,一旦等圣上金口玉言的说出来,再出手无疑就是犯上,那就等于失了先机。 但现在无疑并不是好时机,对沈贵妃出手,总要有个能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再者圣上还没咽气呢,不是说又忽然好转了吗,皇后难道就不怕圣上极怒之下,剥夺了三皇子原本五成的机会吗。 然而皇后并没有顾忌,绑人绑的义无反顾,且上来就给沈贵妃脑袋上扣了大罪,不容她狡辩,并拿出了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当年小沈妃乃是死于沈贵妃之手。 一时众人皆惊,俩人不是同气连枝的姐妹吗,皇后有足够的理由证明吗,不会是诬陷吧? 皇后大殿中,沈贵妃亦无辜至极,“皇后姐姐,您这说的什么呢,小沈妃是我亲姐妹,想想都不可能啊,我除掉她不是等于砍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吗,说句不中听的,在这宫里头,看似姐姐妹妹的一团和气,心里都叫着劲呢,谁都想与人为善的多结交几个姐妹,好让自己在宫里不至于处处树敌,我这现成的一个亲妹妹,怎么可能害她呢?” 皇后看着她,和善的笑笑,“沈贵妃,你装了这么多年,不累么?” 沈贵妃一愣,似乎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皇后在宫中居长,现如今已经不可避免的有了老态,便是有倾国之貌的沈贵妃,眼角眉梢也有了岁月的痕迹,都是在宫里斗了半辈子的人,谁还不了解谁呢? “我喊你一声妹妹,跟你聊几句知心话吧,我知道你出身不高,要依附沈家本家的势力,大概从小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吧,进了宫,受了宠,人也聪明,其实想为自己求点什么不为过,我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咱们这些宫里的女人,一辈子就败在一个装字上,装的太累了。” 沈贵妃有些防备的皱起眉头,明明被她说到了心里,潜意识里却又不怎么想承认,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想提起沈家的前尘旧事,毕竟沈家早就不存在了,她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皇后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说着:“其实大概你自己不以为,但是你心里对沈家,对小沈妃的恨意,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当时她生产的时候难产,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动的手,其实那时候我就已经怀疑你了,并且已经有了证据。” 沈贵妃眼神紧缩,心里在掂量她话里的真假,或者根本就是在诈她。 “只不过我拿到证据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且小沈妃当时还没有死,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能做到什么份上,我确实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狠,其实当时的情况来说,小沈妃已经没有跟你争高下的能力,你的二皇子业已成年,如果是我,我可能会留着她,哪怕博个好名声也是好的,可是你还是除了她,因为你的恨意留不下她。” 沈贵妃听她说到这里,就有些不以为然,说来说去,皇后并没有一击致命的证据,毕竟那时候的陈年旧事,挖出来也不能怎样,肮脏事谁也没少做,包括她皇后。 “皇后姐姐,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了吧,你要是有证据,不妨说来也让我听听,真是罪证确凿,我大概也不会否认,可是您这说半天,不是跟没说一样么。” 皇后笑笑,“更确切的说,你是想占四皇子为己有,只有小沈妃死了,你才能得到四皇子的抚养权,你的手里有了两位皇子,没有人比你胜算再大了不是么?” 沈贵妃咬着牙,皇后盯着她继续,“不,你的谋划不止这些,再让我说说你想要四皇子的理由吧,二皇子先天有疾,且较为严重,你怕他会因此不能成事,所以才想留个备用吧,还是说从那时候起,你就已经有了除掉亲子的打算了呢?” 说到二皇子的时候,沈贵妃的眼里终于有了惧意,皇后盯着她笑起来,笑了好半晌才停下,“虎毒还不食子呢妹妹,你居然能为了自己的路毫不犹豫的杀掉他,我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你了,说真的,我到现还不能真的相信呢,你跟我说说吧,怎么想的,又怎么下得去手的呢,毕竟二皇子从小乖巧,跟我那个逆子不能比,连我都没想过要杀废太子呢。” 沈贵妃此时已经没了什么侥幸心理,很明显的,皇后是证据确凿,所有的事都知道的清楚明白,并非是盲目对她出手,且皇后这个状态,分明已经什么都不顾了模样,难道她是有了胜算? “怎么,还不肯说啊,非要听我的证据是吧,宫里的院正大人,早就是你的人了吧,要他来亲自承认么?” 沈贵妃忽然有了自己大概要败了的预感,但她不相信皇后有这么强,或者说,既然她早有证据,为何现在才拿出来,一切都不对! “皇后娘娘,你这么胸有成竹的,莫非是得了晋王的支持?” “晋王?”皇后又笑起来,好像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简直要大笑不止。 沈贵妃被她笑的心里发毛,她十分怀疑,皇后是不是疯了。 “沈妃啊沈妃,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你没了沈家,单靠谢阁老支持就能稳坐太后的位置么,你想的太简单了,沈家当年是怎么没的,你可能压根没想明白吧,偌大的一个沈家,手握兵权,说灭就灭的干净利落,谢阁老有过帮他们的意思么,或者说,他就算有,能帮的了么,你就从来没想过是为什么吗,真以为老天眷顾你呢,话说回来,你这般无依无靠的,就算坐上了太后的位置,话语权又有多少呢,你现在依靠谢阁老,一辈子都甩不开,你跟四皇子,终究是被架空的命运罢了。” 这一点沈贵妃得承认,她现在了无依靠,几乎只有一个谢阁老,将来……她其实还没敢想,但眼下,如果不能夺位成功,那就没有说将来的机会了。 但是沈贵妃并不糊涂,被皇后这么一点拨,想起晋王这些年得以在圣上跟前重用,后来又搬进宫里来,莫非……她恍然大悟的看着皇后,难不成,是晋王要夺位! 沈贵妃联想这些年的前尘旧事,越想越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其实说起来,表面上斗的最严重的是她跟皇后,但其实掰开来想想,她们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她没了沈家的庇护,又被迫杀死自己的亲子,一路斩断荆棘,到最后却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而皇后先是失掉了太子,继而失掉郑家的支持,被迫扶植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三皇子,在宫里亦是孤家寡人没什么两样。 数到最后,谁也没有得到多少先机,势均力敌的残败,反倒自己还洋洋得意的以为胜券在握,其实她们才是鹬蚌相争,让别人得了利,目前看来,毫发无损却又最有胜券的,反倒是晋王。 皇后笑到最后,也分不清是在笑沈贵妃还是笑自己,营营汲汲到最后才看清,他们真是活该残败,当紫妃跟她交代一切的时候,皇后就已经心如死灰,其实说起来,早在太子废了的时候,她就已经心死了一半,支撑她斗到现在的,无非是自尊心在作怪,她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不想成为郑家的弃子。 秦王跟她们,都是一群愚蠢的可怜人罢了。 “沈妹妹,你大概想通了吧,想通了就认命吧,其实早认命了早好,免的错到下辈子去。” 沈贵妃是想通了,但她并不甘愿认命,“皇后娘娘,说到底,事还没完呢,晋王他想夺位,但是名不正言不顺,何况现在谢阁老掌握京城防卫,晋王在宫里孤掌难鸣,想称帝没那么容易的,还有盛家被困在广东,他的胜算并没有很大,所以我想赌一把,真的输了,我也心服口服。” 人各有志,也各有命,皇后本来就没有规劝她的义务,既然她自己选择一条道走到黑,皇后也不勉强她,现下证据确凿,沈贵妃终将难逃被关押判罪的命运。 沈贵妃谋杀小沈妃以及二皇子的事一经传出,几乎轰动朝野,单就谋杀二皇子一事,当年的二皇子党恐怕就不会放过她,是以沈贵妃一栽,连带着四皇子的命运也变的令人堪忧。 而那厢尚且沉浸在秦王死讯中,兴奋的仿佛还能再活五百年的圣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的血喷如柱,大喜大悲过后,迎来的是生命最后的苟延残喘,这一下强刺激,再有十个八个裴子汐都无力回天,圣上终于如了各方所愿,轰然驾崩。 269皇位之争 所有人都忍不住想问一句,圣上这算是被活生生气死的吗,所以皇后娘娘绑了沈贵妃,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气死圣上吧,这实在是叫人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皇后这招真是高啊。 不过气死还是老死并不重要了,那气死之前有没有说点什么关键性问题呢,当时有人在圣上跟前吗,死的这么没有防备,连个听遗言的人都没有啊。 其实圣上跟前总是会有人的,比如刘公公,再比如裴子汐,只不过这些人的话不能十分公正的代表各方的立场,所以并不能让各方信服,尤其谢阁老,刘公公跟裴子汐,看似哪一方都不亲近,但他却知道,这两位绝对不是忠于自己的。 牵扯政权的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中立可言,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属意的那一方,不属于他谢岑,自然就属于晋王。 这几年的时间,圣上中了邪似的信任起晋王来,把晋王笼在跟前,以至于给了晋王足够的时间跟权利,清除并收拢了圣上跟前的人,谢阁老的人很难伸的进手,这是无法挽回的劣势。 据这二位所言,圣上死前抓的是三皇子的手,后来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又见了晋王,在场的就只有圣上,晋王,三皇子,这无疑是在托孤。 原则上并没有什么问题,皇子年幼,圣上托孤是在情理之中,且支持三皇子的人都觉的没毛病,四皇子之所以最终落败,一来年幼,二来有个关键时候掉链子的母妃,圣上被沈贵妃气的吐血,最后怎么可能再立四皇子,然立诸之大事,这些通通都不足以作为板上钉钉的依据,没有圣旨,一切皆无法定论。 谢阁老公然出面指正,言晋王狼子野心,意欲篡权,并言沈贵妃纯属遭人诬陷,那些所谓的杀子言论,牵强的令人发指,他这么一站出来,简直一呼百应,朝中瞬间起了一股反抗晋王篡权的浪潮。 不过叫人意外的是,晋王并没有配合这场狗咬狗的夺嫡大战,反而默默无闻的替圣上收敛发丧,任由谢阁老出招,就是不接,谢阁老这个人向来谨慎,轻易不会真正站在某个对立场上跟别人呛声,原本他此次站出来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但无奈人家不搭理他,就显的他有些咄咄逼人无理取闹。 人晋王一直是个老老实实尽职尽责的酒囊饭袋,就算进了宫,也没干出什么出阁的大事,反倒尽心侍奉圣上,可谓兄弟情深,说他有篡权的本事都没人信,何况圣上刚咽气,这些朝中重臣不赶紧的披麻戴孝给圣上发丧,吵个什么劲。 圣上停灵,晋王日夜守灵,整整守满了七天,出来的时候都是被抬出来的,守灵守成这副德行,连谢阁老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所以不论是宫里还是朝堂,似乎是默契的达成了暂时休战的协议,一切等圣上国丧后再谈。 但就在圣上要发丧的前一天,广东盛大将军大败东洋的消息终于传进了京,这场水战惨烈异常,听闻盛将军盛夫人皆重伤,皆因有东洋人进犯的同时,秦王余孽也在作怪,险些将广东夷为平地,全赖盛将军力挽狂澜。 胜利的消息一路传进京,百姓们几乎要沸腾,盛家军的威望前所未有的高涨,但与此同时,另一项令人发指的消息也一并传开,那便是在东洋进犯之前,广东总督陈铭却险些诛了盛家九族,陈铭被押解进京的时候,好险没被沿途的百姓们拿臭鸡蛋打死。 据陈铭自己招供,他是奉了谢阁老的指令,并有其手书指令为证,像这种斩杀朝廷重臣的指令,没有圣上的授意,内阁无疑是在擅作主张,若是杀个十恶不赦的贪官就罢了,谢阁老没准还能搏个忠义为民的好名声,但这可是盛家啊,但凡盛家倒霉点,还能有谁挡的住东洋进犯,广东被攻陷,那就等于在大陈命脉上戳了个无法弥补的大窟窿。 是以谢阁老此举便有些诛心了,在这场狗咬狗的夺嫡战中,谢阁老这算是被晋王不声不响的扳回了一局。 随后而来的是沈贵妃认罪自尽的消息,并将二皇子四皇子身患有疾的消息公布于众,此消息出乎太多人的意料,包括谢阁老,因为皇子身患有疾不同于其他,几乎就等同于失掉了夺位的可能性,这一下实在等同釜底抽薪,谢阁老不免有些崩溃,感觉大半辈子的奋斗心血都付诸东流。 谢阁老某种意义上,并不是那种丧心病狂想要掌控皇权的人,他有权利的欲望,有施展的抱负,但也希望国祚昌盛,圣上盛名有为,一旦知道圣上的这几位皇子,甚至包括圣上在内,其实皆身患有疾,那就有些另当别论了,这已经违背了他的前提。 是以自此开始,谢阁老不言语了,好像是瞬间就变成了听天由命的失败者,但他不争,不代表别人不争,他想撂挑子不干,他背后的势力却不答应,正蓄势待发着另一场斗争。 国丧结束,通常就是新皇登基,但新皇登基前夜,却以国储之名发了一道禅位旨,言明自己年幼,无法担当一国之重任,自愿将皇位传给皇叔晋王,并有皇后懿旨作为认同,所以这一来,登基称帝的人就换做了晋王。 皇家的事,真是叫人搞不懂,形势变换之快,委实叫人目不暇接,新皇储虽然下了禅位旨,但晋王却并没有立时称帝,似乎是想推让一番,也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晋王作为托孤重臣,新皇退位不理政,便只有他着手处理,称不称帝,也就是差个仪式罢了。 晋王自有打算,外人怎么评论不重要,一来朝中尚没有尽数掌控,反对他的大有人在,随时都能爆发一场声讨之战,再者秦王余孽并没有尽除,内外不平,契机不到,还有,他更想等顾昀盛鸾回京,如此才算是圆满。 而顾昀盛鸾深陷鸿晖阁,对京中的一切皆不自知。 秦湛的这处陷阱别有洞天,自密室中出来后,便是一处景致颇为不错的小院子,像是个叫人意外的世外桃源,这若是在哪个山间石洞发现的,一准能让人心旷神怡,但这却是在鸿晖阁的陷阱密室中,就有些叫人脊背发凉。 “玄尘,咱还在鸿晖阁中吗?”盛鸾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毛骨悚然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那湛蓝的天,灼人的日光不是作假的,可他们怎会从一个密室中直接穿到了地上呢,“关键是这里有没有人啊,我们要不要藏起来。” 顾昀不由想起来四方镇的那个密室,谢景翕给他描述过那里的景致,他们共同分析,觉的四方镇地处偏僻,不排除周围有些人迹罕至的峡谷作为遮挡,在其中建造一个城中城其实不难,但前提是,在地下秘道的时候,会有往上走的过程,有可能就是通往地上的过程,但这里却并没有,他们掉下了两丈高的密室,在没有往上走的前提下,却仍旧进了这样一个有天有地的院子。 院子没有什么特别,就是随处可见的宅院,有花有草有山石,唯独不见一人,顾昀猜测,这里极有可能是秦湛准备的秘密藏身之处,或者有可能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们已经成了人家的瓮中鳖,还有甚可藏的,困死跟被人打死,并没有什么两样。” 话虽然这样说,顾昀还是很谨慎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太过隐蔽,秦湛已经懒的浪费人力来守着,是真的了无一人,没有人倒是挺好,但就更加的叫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有没有吃的啊,饿死老子了,树上的果子能吃吗?”盛鸾对着树上的青果,吞了吞唾沫,用军人的意志忍住了,相比饿死,他更怕被毒死。 “你说那几间屋子里,有没有人呢?”顾昀打量着庭院中的屋子,心里十分好奇。 “要去你去啊,打死我也不跟着,这鬼地方太渗人了,这要是夜里进来,我都怀疑咱是进来地府了。”盛将军认怂,表示打死也不进去。 顾昀笑笑,“你就这点胆子,怎么当上将军的。” “这两码事啊,请不要歧视我的胆量,我就烦那些鬼啊神的,可上阵打仗不含糊,少污蔑我。” “那成吧,你找棵树藏着,有什么动静的话,就往树上窜。” 顾昀扔下胆怂的盛将军,独自一人往屋子那边走去,盛将军原地杵了一会,越杵越害怕,深感还不如跟着顾昀进鬼屋,这货向来有辟邪的功能,妖鬼见了他都得躲,所以权衡再三,还是跟了过去。 顾昀停在一间面朝北的小偏房外,正观察着四面的动静,被盛鸾冷不丁吓了一跳,差点一脚把他踹飞。盛鸾哆嗦着挽着他的胳膊,“我决定跟你共同进退,死也要死在一块!” 顾昀嘴角一抽,内心对这种疑似殉情的誓言坚决抵抗,手却不假思索的推开了门,伴随着房门吱呀开启,迎来了盛大将军杀状如杀猪一般的尖叫。 270地下王国 顾昀被这货惊的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门框上,盛鸾死死扒在他身上,嘴里不分青红皂白的狂喊乱叫,顾昀强行抵着他的脑门,把他推到一边。 “盛鸾,你是失心疯了吗!” 盛鸾浑身的鸡皮疙瘩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他很想回一句你才失心疯,但是他说不出来,牙根都打颤呢,战无不胜的盛大将军,还真是从来没怂的这么彻头彻尾。 顾昀已经不想再看到他,兀自观赏着屋内的“美景”。 这间屋子由于背光,所以乍然一看就像个黑洞,久不开启的屋内,不可避免的有杂尘弥漫,在混浊的黑暗中,那些突兀的白骨就变的越发诡异。 所以盛将军心里异常冤枉,这不是他大惊小怪好吧,是个人都得吓疯了吧,不能因为顾大爷变态,就否定了所有人。 其实顾昀看到的那一瞬,心里也并非毫无波澜,虽然这波澜多半都是让盛鸾吓的,但眼前这幅场景,的确挺渗人,顾昀用手挥散眼前的尘嚣,轻手轻脚的走进去,这里是间厨房,灶台柴火,锅碗瓢盆一样不少,但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那些骨架子形态各异的散落在屋内,看样子已经死了很多年的样子,身份不能确认,却很让人诧异,既然这里什么都有,这些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说玄尘,我们还是回那个密室等死吧,这他娘太吓人了啊,这什么鬼地方啊,你要说这里不是地府我都不信。” “你说,这里会不会是秦湛秘密处决异己者的地方呢?”顾昀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找了根柴火,开始扒拉骨架子,也不管盛鸾是不是想听,强行掰扯自己的想法,“这些人骨多数是比较完整的,少有骨折的痕迹,但多数是在生前重新接好过,且已经愈合,也就是说,死前并没有受刑。” 盛鸾捂着耳朵不想听,已经退到了屋外,他怎么都觉得那屋里有陈年腐尸的气味,简直令人作呕,说白了这跟撬了棺材有甚区别。 顾昀很快从“棺材”里走出来,盛鸾这会已经不想靠近他了,总觉得他身上也变的阴森起来,“顾玄尘,咱打个商量行不,能别对这些吓死人的玩意这么感兴趣吗,管他们是谁呢,跟咱有多大关系啊,再没有吃的,不多久我也就变这样了,到时候你可别拿棍儿戳我啊,我怕痒。” “瞧你这点出息。”顾昀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上,“说正事呢,我觉的这里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些人的身份很有蹊跷,若是你杀了人,难道不是随手扔了或者埋了么,这样仪式性的把他们放在这么个特意建造的秘密宅院中,一定有别的目的,走,我们去别的房间看看,我猜,肯定还有。” “还去!”盛鸾简直不想活了,心里念叨着顾昀这个变态已经没救了,但是腿却出卖了内心,还是不听使唤的跟着他走过去。 这次进的是正屋,但在去正屋之前,顾昀随手推开两边的侧房,不出意料的,里面依然有许多骨架子,甚至还有女人的,若是抛开别的不提,这里更像是还原了一副生活场景,大户宅院,诸多的侍女小厮,干净的宅院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 硬要再联想一番,就如同地下陵寝,只不过模拟泥人换做了真人陪葬,看上去对死者主人更虔诚,也更残忍。 这个念头让顾昀心里一颤,正屋主人的身份似乎呼之欲出。 现在连顾昀也有些紧张了,就如同要揭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且那往事并不怎么美好,却隐约叫人兴奋。 盛鸾已经破罐子破摔,反倒无所畏惧起来,死人他其实不怕,就是怕这样乱坟场似的地方,十分心有灵犀的问了顾昀一句,“你说这里头不会有秦王的人骨吧,没准秦湛那老东西,就是把秦王余孽都埋葬在这里呢。” 顾昀点点头,表示跟他想到了一处,所以顾昀没有犹豫,直接踹开了正屋的门,但这一脚下去,饶是他也震惊的直掉鸡皮,原本已经不能更害怕的盛鸾将军,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没有最渗人,只有更渗人这句话。 正堂之中,坐了一个人,是人,不是骨架子。 这么个堆满白骨的院子里,忽然出现一个有皮有肉的人,其恶心程度简直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而顾昀一眼就认出来,此人跟之前见的那个老爷子很像。 果然正主是被秦湛藏了起来。 眼前这个秦王,亦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是形容就狼狈些,并不像那个老爷子那样装扮的油光水滑,满头须发杂乱无序,在房门破开的那一瞬间,十分迟钝的抬起头,眼睛半天都没有聚起光。 顾昀听见盛鸾干咽了一口唾沫,俩人的心跳都变的清晰可见起来,大概在他抬头之前,都怀疑他是个死人,毕竟看上去也实在不像个活人。 俩人站在门外半天没动,似乎想给秦王一个足够缓神的时间,秦王缓缓的抬起头,那不堪重负的脖子,有种再抬一寸就会断了的感觉。 仔细再看,秦王其实是被重重铁链锁住的,手腕脚腕,脖子腰间都被缠的严实,屋里打扫的尚且干净,就是难免会有排泄物的骚臭味,人一旦活到这么个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毫无尊严的份上,当真了无意义,任凭你生前是个什么身份也罢。 “这人,难道真是秦王?”盛鸾问顾昀,“不会又是一个障眼法吧?” 听到秦王二字,那个人似乎有了一丝反应,随着铁链被晃动,终于给他添了一丝人气,顾昀试探着说了一名字,“秦湛?” 这下铁链晃动的更厉害了,几乎像是瞬间爆动,那人低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吼声,像是久没有发动的机器,迟钝又沙哑,并伴随着年久失修的损坏。 顾昀几乎已经肯定,此人就是秦王无疑。 “是秦湛把你困在这里的吧,秦王。” 那人不由楞了一下,方才的躁动让他喘息不止,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但是眼睛却盯着顾昀跟盛鸾,似乎想要看清他们的脸。 “你们不是秦湛的人?” 秦王还能说话,顾昀有些意外,他以为秦湛会把他变成个哑巴,但后来想想,这么个地方,他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所以能不能说话并不重要,秦湛其实并没有过多的虐待他,除了不给他重见天日的机会,反倒给了他一个“地下王国。” 姑且能这么联想吧,秦王老迈,秦湛有了自己称霸的野心,但是并没有弑主,反而用另一种方式把他供养起来,让他守着自己想要的一切,直到死去。 不等顾昀回答,秦王就自己肯定起来,“你们是被他送到这里的人吧,唔,这里好久没有新人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孝顺啊,不过……”秦王打量他们,“两个仪表堂堂的人,倒是可惜了,不知道他们又得了什么新药,大概要拿你们试药了。” “试药?”顾昀道:“您的意思是,外头那些人,都是来给你试药死的?” “算是吧,他们原来都是我的部下,生前死后都忠于我的部下,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谁的!难道秦湛还会告诉你们吗?” 原来这些人都是秦王旧部,却被秦湛集体埋葬在了这里,那所谓的试药…… “秦王可是中了无痕?怎么,秦湛居然能让你活到现在,可见他研制的解药还是小有成就嘛?” “你到底是谁!”秦王眼中已经有了戒备,“你居然知道无痕,不对,你肯定是朝廷的人,你爹是谁!” 落魄是落魄了点,脑子倒还不瞎,顾昀笑笑,“这个您知不知道好像并没有意义,我能问你被关了多久么,为什么不干脆自尽呢。” “是萧承勋派你们来除掉我的吧,哈哈……没想到他还活着呢,怎么,他活的还好吗?” “承您惦记,圣上活的还好,就是一如既往的想念你。” “年轻人,想不到你还有些本事,能让你找到这里,只能证明秦湛不中用,哼,你方才问我为什么不自尽,我为什么要自尽,我要好好活着,活的比他们任何人都长久,萧承勋没先死,我怎么能死呢,秦湛还没自食恶果,我又怎么舍得死,我就是要活在他们每个人心里,就是要让他们活的有所顾忌,时刻都提心吊胆。” 秦王这样的人生目标,也很有个人价值,活到这份上还有如此强烈的求生念头,委实叫顾昀佩服。 “秦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秦湛死在你前头,然后这里再也没有人发现,你又待如何?如果我猜的没错,已经至少两天没人来送饭了吧?” 秦王又挣了挣铁链子,“你是说秦湛已经死了?不,不可能,除了他,没人能在不破坏这里的前提下完整的进来,你们一定是被他关进来的,我劝你们最好别盼着他死,因为他死了,你们就真的出不去了。” 顾昀盛鸾神色同时一禀,不会真这么操蛋吧? 271釜底抽薪 秦湛现在自顾不暇,当然没有心力再管秦王,饿他两天也正常,但顾昀跟盛鸾就得自求多福了,沈东亭始终没有放弃找寻他们,但越找越是心凉,秦湛这老王八蛋,到底弄了什么要命的机关。 不到两天的功夫,卡洛斯已经开始无所顾忌,除了把秦湛的人都推出来与之对抗,沈东亭的人亦不得不出手应对,鸿晖阁已经被其试探性的攻击了数次,一次比一次严重,鸿晖阁内苦无外援,只会不停的消耗,即便人手再多,也有耗尽的时候。 沈东亭之所以还死死守在这里,除了因为顾昀,就是想把秦湛彻底逼上绝路,秦湛的人死不足惜,跟卡洛斯狗咬狗的对抗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中,所以再大的损耗他也不心疼,但若是再找不到顾昀,那就真的麻烦了。 沈东亭走进秦湛的屋子,他因为脚筋被挑断,还不时气急败坏的发一通火,屋里被砸的七零八散,但是沈东亭并没有派人收拾,只是跟他汇报着外面的情况,“秦爷,咱们的地盘几乎都已经陷落,鸿晖阁即将面临无人支援的局面,卡洛斯随时都能逼上门来。” “废物!真是一群酒囊饭袋!”这话大概连沈东亭也骂了进去,他心里应该是在鄙视商人的百无一用,关键时候就是不中用,“咱们鸿晖阁里那么多的人跟武器,我就不信收守不住,让他们上啊上啊!” 沈东亭站的笔直,没有附和他的意思,鸿晖阁的能量再大,也大不过人家伯爵府,毕竟这些火器火铳,多半都是来源于人家,卡洛斯手下的武器才是最先进最充足的,但凡他想,随时都能把鸿晖阁夷为平地。 秦湛发完了火,似乎也意识到光发火并没有用,他现在就等同于半个废人,一切还得仰仗沈东亭,“东亭,秦宇呢,怎么不见他过来跟我说话?” 秦宇是秦湛的副手,鸿晖阁的军队就是在他的掌控中,自从秦湛受伤,就再没见过他,当然不是他不想见,是沈东亭不让他见罢了,秦湛那些所谓的亲信,早就被他隔离。 “秦宇啊,已经战死了。” 沈东亭说的稀松平常,好像在说一只阿猫阿狗死了一样,秦湛瞪大了眼珠子,“秦宇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你为什么不来跟我汇报!” “死的人多了,我正想给您列个名单呢,所以我说鸿晖阁现在情况危机,除了我,大概没人顾得上您了。” “你!”秦湛似乎意识到什么,“沈东亭你要造反吗?” “造反?”沈东亭笑笑,“秦宇可是被卡洛斯打死的,而我也在被他打死之列,你那些所谓的亲信,生死关头可没谁顾得上您呢。” 沈东亭这话掰开了揉碎了听,都没什么毛病,秦湛狐疑的琢磨了半天,觉的眼下除了他,似乎也没人更可信,于是压下心头的杀意,耐着性子问他:“现在我们手上还有多少人?” “也就三五百人,最多还能抵抗两三天,但是禁不起强攻,一旦卡洛斯发起狠来撕破脸,我们毫无回天之力。” “三五百人?我们外面的人,一个都回不来吗?”秦湛有些心惊了,鸿晖阁少说藏了几千精兵,现在居然就只剩了三五百人,这不等于要任人宰割吗? “秦爷,我认为,咱们还是想法子撤退的好,至少也要藏起来,鸿晖阁的密道,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鸿晖阁的密道不止一处,皆是预备关键时候逃命的,所谓狡兔三窟,有些密道就只有秦湛知道,沈东亭此举,也是想将他不知道的那些诈出来罢了,最好能有顾昀的下落。 秦湛疑心重,这种时候还得掂量掂量沈东亭的用心,自然不肯将关键的几处供出来,琢磨再三后在答应,“那好吧,带几个人掩护,咱们尽快离开。” 沈东亭带了一小队人,掩护着还要坐轮椅的秦湛,坐的正是之前老爷子用的,看上去异常滑稽,沈东亭护在后面,观察着老爷子去的几处密道,这几处他都知道,然进去后没多久就又退了出来,因为这几处已经不怎么安全,有的在里头还能听到开火的声音,甚至还有些已经塌陷,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秦湛有些气急败坏,走遍了可以对外的所有密道,似乎现在才证实了沈东亭所言非虚,鸿晖阁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那些密道已经藏无可藏,毕竟性命更加重要,于是下一处,便进了沈东亭所不知道的一个秘道。 沈东亭趁这段时间,几乎将鸿晖阁搜了个便,没想到还是有他不知道的,他眯着眼跟在后面,牢牢观察秦湛走的路线。 鸿晖阁的密道分为两种,一种是露在外面,可以用肉眼瞧见的,无非是藏的比较隐蔽,这种密道已经被沈东亭搜了个便,另一种是要走特定的路线才能找到的,类似于奇门遁甲里的特殊阵法,看似是个不起眼的小道,走着走着就是别有洞天。 这种密道,只要不是鸿晖阁毁灭性的被夷为平地,根本无从发现,尤其适用于佛郎机那些没见过这玩意的土包子。 跟着秦湛沿着特殊的路线,用特殊的走法,七拐八拐后,赫然出现一个小窄门,沈东亭屏气凝神,他现在几乎已经确定,秦湛当时是被迫开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密道,把顾昀关在其中,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让他们自生死灭,但他们到底在不在这里呢? 顾昀还在跟秦王唠家常,希望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来,毕竟他可不想老死在这里给秦王陪葬。 “殿下就没想过逃出去么,我瞧秦湛跟前也不是铁板一块,毕竟忠于殿下您的还是大有人在,为什么会被他困住呢?” 秦王沉默寡言了几年,被顾昀一朝打开话匣子,问什么说什么,“秦湛跟了我几十年,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没什么大才,但是防人之心很重,说起来跟萧承勋一路货色,正因为如此,我才低估了他,被他算计了,他用药控制我,所以我只有受制于他,但我始终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我认为他难成大事,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收拾了,沈东亭你们见过吧,当年我留下他,就是看重此人的能力,想培养他来牵制秦湛,而且我认为,他有这个能力,秦湛一心想除掉他,却又不得不依赖他,迟早有一天,沈东亭会将他辖制的寸步难行。” 不得不说,秦王看人很准,他被困了几年,但是外面的形势却估算的很准,正如他所言的一般,顾昀现在到有些可惜起秦王来了,时不待他,倒是可惜了他这份才能。 “秦湛此人本事不大,但是挖洞造秘道的本事很不错,就眼前这个地方,困在里面的人是出不去的,只能他亲自从外面开启。” 果然是如此,想来关押秦王的地方,总要牢不可破,一旦秦湛哪天死了,这里就成了谁也无法进来的地方,秦王也必然会困死。 “来都来了,两位小兄弟,还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呢,说来听听,没准还是老相识之子呢?” 这话是对顾昀说的,顾昀笑而不语,可不是老相识么,那老相识这会要能来,秦王可能会很想咬死他。 他们俩人现在还是易容后的样子,但谁也没心情给他露什么真面目,顾昀勾勾嘴角,“来之前,是有您的一位老相识问候您来着,不知秦王可还记得安奉候?” 说起安奉候,秦王那表情比提秦湛的时候还要疯狂,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安奉候?呸,就他也配,当年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才坐上安奉候的位子,老子被他算计了一把,差点就交代了,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还没死,我还以为多么重情呢,怎么不见给他夫人殉情呢!” 顾昀的手藏在袖口下,狠狠攥了起来,秦王还在滔滔不绝的叙述着老侯爷的罪行,顾昀却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来,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何苦还要挖出来,徒增恨意罢了。 “当年他利用他女人,利用他女人的毒,还试图控制老子,是,我是得谢他留了我一命,虽然我知道他也没安什么好心,他这个人向来假仁假义,对自己血亲都下得了狠手,若不是他,萧承勋那个王八蛋哪里能成事……” 顾昀没有继续听秦王的滔滔不绝,转身先走开,秦王不知道是不是预料到了死期将至,兀自说的口若悬河,一辈子的陈年往事都吐了出来,走出老远,还能听到他疯狂的大笑。 盛鸾跟过来,“喂,玄尘,你没事吧,你还真信那老疯子的话啊,我现在都怀疑他是不是秦王呢,呸,什么狗屁不通的秦王,还不是死的一样窝囊,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不会真要困死在这里吧?” 盛鸾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相隔甚远的轰鸣声,顾昀与他对视一眼,同时跑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272冤家路窄 沈东亭跟着秦湛过了秘道,进了一个小院子里,院子很小,布置的十分精简,像一个山间小舍,但是生活物资很齐全,一看就是为了躲避逃命用的。 进来之前,鸿晖阁外面已经打的不可开交,沈东亭没有告诉秦湛全部,他那些亲信的确是当作炮灰战死了,但并非没有外援,叶颖正亲自带了人来,见缝插针的放两枪,而外面的情况也并非是一边倒,卡洛斯的人表面上占了上风,是因为沈东亭暗中布置的人手并没有全力反击。 只有卡洛斯以为自己占尽上风的时候,才会放手全力攻打鸿晖阁,鸿晖阁里的精兵强将,已经战略性的成了炮灰,看上去十分的不堪一击,卡洛斯现在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怀揣着胜利者的心情,随时准备放一炮,把秦湛等人炸死在里头。 但在叶颖看来,杀卡洛斯这模样的都不用浪费枪火,她之所以迟迟没动手,就是想拖延时间,等沈东亭他们出来,但是左等右等,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这个暴脾气,几次三番的都想要闯进去找人,皆被赵章拦下。 赵章带领跟着顾昀一起来的那些人,一并守在鸿晖阁外头,顾昀至今没传出消息,要么是没搞定秦湛,要么是被秦湛搞定了,总之是没有脱身,这时候混进去,只会暴露跟坏事,他觉的里头那三位连起手来,怎么也不至于出不来,于是一直内心等着。 卡洛斯显然没了耐心,他本来还想活捉秦湛,但秦湛不出来,他又不敢进去,虽然里头几百人也不在话下,可万一有什么陷阱就不好了,于是他决定先制造几处爆炸,说不定这一炸,秦湛自己就出来了。 鸿晖阁里剩的几百人,指的是秦湛的人,沈东亭的人,一部分带在了身边,一部分已经隐藏或撤退,自然不会眼巴巴的凑上去被炸死,但秦湛的人退无可退,几声爆炸过后,已经不剩几个人,再也没有守门的可能性,所以只能任由克洛斯长驱直入的攻进鸿晖阁。 赵章叶颖便尾随再后,一并混了进去,其他的人在外接应。 卡洛斯几乎是搜过一个地方就会放一把火,目的就是为了逼秦湛出来,密道之多,简直让他叹为观止,所以到最后,他已经失去了放火的耐心,直接上火药。 叹为观止的还有赵章,他不免有些担心的问叶颖,“他这么个炸法,不会把人都炸死吗,我们要不要……”赵章比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叶颖摇头,“不,你不了解鸿晖阁这个地方,如果找了这么多地方还没有找到秦湛,那可能就只有这样才能把他炸出来了,他不出来,卡洛斯就不能死,我们再等等,你放心,东爷不会任由自己被炸死的。” 谁也不知道鸿晖阁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东爷跟顾昀他们,一个人都找不到,实在叫人心焦,好在卡洛斯都是小范围的引爆,但饶是如此,鸿晖阁还在朝着废墟的方向平稳过渡,要不了多久,大概就要彻底报废。 而顾昀盛鸾听到的那声爆炸,距离他们还有些远。 “是卡洛斯的人打进来了,还是我们自己的人呐?”盛鸾问道。 “应该是卡洛斯的人,按照时间来看,东爷应该快要得手了。” “倒是先把我们救出去啊,这么个炸法,万一把我们炮灰了怎么办?”盛鸾一屁股蹲在门槛上,“早知道我也随身带点火药,没准我们自己就逃出去了,什么狗屁密道,不就是些奇门遁甲旁门左道吗,有火药在,炸平所有不在话下。” 他们听到爆炸的地方,就在那个小厨房附近,顾昀再次走进小厨房,仔细辨别声音来源,似乎离这个灶台不远,又几声过后,他感觉地上的白骨都跟着抖了几下。 顾昀道:“秦湛一定也藏了起来,卡洛斯是为了逼他出来。” “秦湛也藏我们这里了吗,还是另外一个密道,你说会不会跟咱们这里离的不远呢,那些狗屁障眼法,没准就是一墙之隔,愣是给隔出了十万八千里的样子。”盛鸾开玩笑似的指了指那个灶台,“我告你,没准就在灶台后面呢,那些白骨说不定是掩藏阵眼的。” 顾昀往那盯了几眼,然后大步朝外走,“别猜了,我们还是离开这里,爆炸声越来越近了。” 然而盛大将军那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屁股刚离地,就听到一声相隔极近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顾昀飞速的拽起他,拉着他就尽可能的往外跑,而后猛地扑到在地上,身后的小厨房轰然炸裂。 盛鸾趴在地上,不知被什么砸的气晕八素,回头瞧瞧,原来是被炸碎的白骨,他赶忙抖落开,恶心的胃里开始冒酸水,他简直想问候这些人的祖宗八代。 小厨房被炸开,顾昀过去一瞧,居然真的还有路,就在原来灶台那个地方,一共两条路,一条是明道,疑似是通往外面的,一条则是暗道,不知通往哪里。 盛鸾道:“还犹豫什么啊,先出去再说。” 顾昀想了想,否定了他的意见,“我们这会出去,只会被外面的人堵住,先静观其变再说。” 盛鸾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现在宁愿出去跟他们打一架都不想再往密道钻,但后来想想还是作罢,毕竟他赤手空拳,干不过火药,于是叹口气,没脾气的跟在顾昀后面走向了暗道。 “玄尘,那个秦王……就任他自生自灭吗?” 照这样炸下去,秦王所在的地方,迟早也要炸开花,毕竟也是个风云一时的人物,就这么坐着等死,实在有些可怜。 “盛大将军也有发善心的时候,要不你去把他背出来?” “不不不,我就是那么一说。”盛鸾才不会这么想不开,想起秦王那个模样,背在身上还怕被他咬一口呢。 顾昀:“这不就得了,守着他的王国,是他注定的结局,我看这样挺好,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他能立足的地方,何苦再重复一次当年的命运。” 盛鸾回身最后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密道不算长,很快就见到了尽头的亮光,不过密道尽头不止有光,还有忽然而至的枪子。 盛鸾对这个比较敏感,在弹丸打过来之前,猛地扑倒前面的顾昀,俩人一并滚到一边,谨慎的盯着前方,而后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并伴随着杂乱无章的枪声。 “沈东亭!你是要造反吗?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还不把他们干掉!” 是秦湛,沈东亭也在,看样子应该是秦湛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所以放了枪,而沈东亭拦住了他。 “东爷,这种时候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吧,前后都被堵了,你认为单靠你一个人能出得去吗?” 顾昀跟盛鸾走过去,秦湛瞪着他们的眼神形同凌迟,“你们两个居然没死!” 秦湛此时坐在轮椅上,手里举止一只放空了的火铳,两只手都被旁边的人架着,动弹不得,盛鸾看他这副德行,笑的合不拢嘴,“呦,这不是威风八面的秦爷么,你都没死,我们怎么舍得死呢,这腿怎么回事啊,夜路走多摔瘸了吗?” “你,你们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秦湛一个人吼,旁边的人无动于衷,险些把他气成一只要爆炸的球,沈东亭看他们都安好,终于松了口气,“后面已经走不通了,我们必须要从前面出去。” 也就是顾昀盛鸾来的那个方向,但那个方向依旧面临被赌的危险,显然也不大好走。 顾昀点头,“也好,就由秦爷打头阵吧,秦爷面子大,走在前头辟邪。” 秦湛:“……” 沈东亭笑笑,“我看甚好。” “你们……你们!”秦湛此刻身不由己,被人推到前头做挡箭牌,简直要吓尿,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们是一伙的!” 盛鸾头一个躲到他后面,心安理得的找抽,“难不成还跟你一伙吗,怪不得秦王说你脑子不够用,我可真同情你啊。” “混蛋混蛋!秦王那个老不死的,我要杀了他,现在就要杀了他!” 沈东亭道:“秦爷,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卡洛斯没准在外面等着你呢。” “呸!那个不中用的死胖子,让他来,看老子不崩了他!” 秦湛嘴里的死胖死,此刻正堵在被炸裂的密道口外,秦湛满嘴狠话,见了他也兀自放的痛快,“卡洛斯!你个背信弃义的家伙,谁让你攻打我鸿晖阁的,你是脑袋进水了吗,我们才是合作者,才是有共同利益的人!” 卡洛斯道:“共同利益?你连你们的秦王都能杀,我可不敢跟你有共同利益。” “我怎么可能杀了秦王呢,秦王不是我杀的,他还在……” “卡洛斯伯爵,就是他杀了我们的秦王。”东爷把秦湛推出去,“我们对他表示十分失望,他背叛了我们,方才还说要亲手解决了您,想必您也听见了吧,我们这里不需要叛徒,为表对您的歉意,所以交由您解决吧。” 秦湛瞠目结舌,在被推出去的一瞬间,慌张的掏出了另一把火铳,而与此同时,卡洛斯身后的人亦集体叩响了扳机。 273下次再见 沈东亭没想到秦湛身上还藏了一把火铳,把他推出去纯粹为了跟卡洛斯卖个好,而秦湛此时只有下意识自保的念头,根本不会顾忌其他,但他掏出火铳,卡洛斯一定会反击,卡洛斯人多火力足,一旦同时放枪,沈东亭他们必然也会被打成个筛子。 千钧一发的时候,盛鸾拉着顾昀飞身而起,沈东亭则在其他人的保护下躲开,跟在暗处的赵章叶颖,几乎是同一时间出手,叶颖一枪爆了卡洛斯的脑袋,赵章则干掉了旁边几个手拿火铳,还没来得及放枪的人。 至于秦湛,他放出的那一枪误打误撞的打中了卡洛斯,而他自己也不知被谁击中,一声不吭的倒在了地上咽了气。 慌乱之中,大家只看到秦湛开了枪,所以打死佛郎机伯爵的黑锅,就只有他来背,一切都算是按照计划来的,擒贼擒王,看上去很顺利,但没想到,佛郎机来的洋人不按套路出牌,卡洛斯死了,他们居然不在第一时间替他收尸,或者群龙无首的停火四散,反而依旧集中火力,试图继续干掉沈东亭他们。 进来鸿晖阁的人手不多,根本不足以应对卡洛斯的人,几个人在叶颖与仅有的几名手下掩护下,十分狼狈的往外跑,逃跑过程中,盛鸾抢了几把火铳,也加入了战斗,而顾昀则迅速撤离,试图跟外面接应的人合并,等大家都退出来之后,把人都尽数堵死在鸿晖阁里。 顾昀撤离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程咬金,还是个卷毛白脸程咬金,顾昀下意识的就想一脚踹上去,但对方手持火铳,毫不犹豫的冲他开火,顾昀临场一躲,却由于距离太近,未能尽数躲开。 顾昀脑袋一炸,最先的反应是大概要挨上一枪,却在电光火石间,看到一个人影窜过来,紧接着他就被扑倒在地。 “混蛋!居然敢偷袭,顾昀赵章你们没事吧!”盛鸾干掉了那个程咬金,担忧的看着铺在地上的俩人。 顾昀是没事,但赵章就惨了点,顾昀已经预料到了,方才根本没有躲开的可能,是赵章帮他当了一下。 “赵章!”顾昀的手上捂了一把血,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别担心,我这就带你出去找大夫。” 赵章腿上挨了一枪,没有打在要害,但这不是刀伤,随便包扎一下就能硬挺过去,打在骨肉里的弹药是要取出来的,可眼下,并没有趁手的大夫。 “爷,我没事,撑得住,现在就别管我了,先逃出去要紧。”赵章疼的满头汗,“我伤了总比您伤了好,夫人的心头火还烧着呢,您要是受点伤,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了。” 顾昀一时语塞,想起谢景翕来,十分心虚。 沈东亭赶过来说道:“你们不能耽搁了,码头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阿翕他们这会大概已经赶到,你们必须快点离开。” 谢景翕之所以会意离开,完全是受了误导。 卡洛斯开火的时候,会馆不可避免的也要遭殃,在她的计划里,不管最终结局如何,沈东亭跟知安他们必须得一块离开,秦湛必死无疑,所谓的秦王势力也就不复存在,沈东亭跟知安,理所应当的重获自由,回到大陈。 而叶颖也再三与她保证,一定会安全的救出沈东亭跟顾昀,是以她才会跟其他人,包括盛元的几个掌柜,以及沈维一并撤出会馆,先行去了码头等人。 码头这边已经被沈东亭的人拿下,暂时比较安全,可剩下了这一帮老弱病残,谢景翕还是不能完全放的下心来,吕宋这个样子,真的能一走了之吗? 沈维一直跟着他们,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心思,被顾小鱼跟顾十二缠着,他就陪他们玩,码头上只停了两艘船,就是他们来的时候各自乘的两艘,顾小鱼不知想到了什么,偷偷跑来她娘跟前,问道:“娘,沈维哥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谢景翕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当然是希望沈维能一块回去,但那个孩子…… 谢景翕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沈维抱着顾十二看过来,好像还跟他笑了笑的样子,不过还没等她看清楚,就又别过了头。 “阿鱼,你想不想他跟着咱们回去呢?” “阿鱼当然想啊,可是……沈维哥的爹不会同意吧?” 这话让谢景翕一愣,沈东亭他,应该会走吧,但关键不是他走不走,而是,他现在才是沈维的父亲,感情上认知上,他都是,而且谢景翕并没有强行扯断这层关系的打算,这样的前提下,她便不能奢望他满足自己的一切希望。 “那就让沈爹爹一块走吗!”顾小鱼好像想通了关键,乐呵呵的又跑过去跟沈维玩。 “沈维哥,要是你去大陈,我请你吃点心怎么样,我知道最好吃的点心铺子,还有包子铺,还有盛桐哥,盛槿盛楦,他们一定都会很喜欢你的!” 沈维冲她笑笑,虽然他不爱吃这些,但还是应了她,“好,如果我有一天能去,一定去吃。” 顾昀他们直到旁晚才赶过来,一行人十分狼狈,赵章最先支撑不住,几乎是顾昀跟盛鸾一路背回来的,三个人都是满身的血,分不清谁是谁的。 顾昀背着赵章先过来,招呼随行的大夫就往船上跑,特意走到谢景翕跟前赔了个笑,“媳妇别担心,我没事,那什么回头跟你解释啊,你待会带着丫头上我们的船。” 谢景翕嘴角一抽,心里的火并没有因为他全须全尾的回来压下去多少,随后盛鸾跑过来,也腆着笑脸,“嫂子啊,没事啊,我们都没事,赵章就是个小小的意外,尤其玄尘,一点亏没吃,吃苦受累的活都是我先上,你放心,我就是饿死累死也不会让玄尘掉一根汗毛的……” 编到最后实在编不下去,盛鸾哈哈一笑,自行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对话。 叶颖跟在最后面掩护,沈东亭过来,跟大家说道:“你们迅速上船撤离,吕宋这边不用担心,有我呢,盛大将军,我随时等着你带兵过来,占领吕宋。” 沈东亭真没打算走,盛鸾跟他保证道:“东爷,你是条汉子,吕宋这边就先交给你了,你放心,我回头就来支援你。” 放心个屁!盛鸾还真爱起哄。 沈东亭见谢景翕脸色不好,便跟她解释:“阿翕,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吕宋这边不可能放任不管,如果我们都走了,这里转眼就会被佛郎机占领,到那时候,我们想再打回来就难了,这边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中,没事的,倒是你们老的老小的小,得赶快回去,我可真等着盛将军来支援呢,至于知安,我来劝他跟你们走。” 说起知安,盛鸾后知后觉捂上嘴,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又找了一顿抽,但大侄子不是理所应当跟他们走吗,还是有甚隐情…… 谢景翕勉为其难的点点头,看的出来,她能想的清楚,但是潜意识里不怎么想接受,毕竟吕宋跟大陈隔了千山万水,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他们好容易见面,又要面临分离。 沈东亭说要劝说沈维,但他着实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未等他开口,沈维便堵住了他的话,“父亲,你还很需要我吧。” 沈东亭:“……” 这话怎么说的,他当然需要他,各方面都需要,他还很舍不得他,毕竟喊了他十年的父亲,他就是把他当亲儿子来看的。 “那我们回去吧。”沈维终于放下顾十二,“秦湛已死,鸿晖阁不复存在,正是父亲接手的好时机,我来帮你。” 沈东亭无从反驳,这孩子什么都看明白了,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们几个人,已经习以为常的成为一体,谁也无法扔下谁独自离开,不止沈维,叶颖,叶雨都不会离开。 沈东亭叹口气,“好,那你跟十二,跟小阿鱼道个别吧,我想不久的将来,你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父子俩一并站在码头上,目送他们所有人上船,谢景翕跟顾小鱼站在甲板上,身后还有盛鸾,还有刚从船舱里出来的顾昀,无声的对视着。 另有顾十二,一步三回头的走上甲板,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不舍,暮色降临,茫茫四野,他们很快就看不清彼此,但仍旧站在原地,看着某个虚影,直到轮船轰鸣声起…… 在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一个已经不算小的身影噌的窜了出去,用近乎矫捷的身姿,堪堪跳上了码头,顾十二发出了狼生第一次嘶吼,响亮的盖过了码头上所有的声音,然后站在码头上,一直目送轮船消失在茫茫大海。 顾十二拥有狼的独特又孤寂的身影,毫不犹豫的跑向沈维,一下扑在他身上,嗷嗷的舔着他的脸,沈维摸着它的脑门,嘴里喃喃道:“真是个傻孩子。” 沈东亭微笑,第一次伸出胳膊搭在他肩头,“我们又多了一个伙伴呢,希望下次再见不远吧。” 274近乡情怯 所有人都沉默在甲板上,保持着离别的姿势,久久凝望。 盛鸾第一个转回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泪,干嘛要让他瞧见这幅场面,偷偷抹眼泪什么的,简直有损他盛大将军一世威名。 不,大概是海上风太大了,盛鸾鸡贼的偷瞄了其他人一眼,发现流泪的不止他一个,于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风大这个客观存在,回船舱继续抹眼睛去了。 他这大侄子啊,怎么这么可怜呢。 顾小鱼拽拽她娘的衣袖,“娘,我还能再见到十二吗?” 没等谢景翕回答,顾昀从后面走来,一把抱起顾小鱼,“丫头,你可又沉了啊,等到你长到沈维哥哥那么高的时候,咱们大概就会见面了。” 顾小鱼搂着他的脖子,眼里重新有了光彩,“是吗,那很简单啊,明年我就那么高了,沈维哥也是这样说的呢,他说我明年就会跟他一样了。” 顾昀哈哈一笑,觉的他儿子跟他所见略同。 谢景翕道:“顾小鱼,外头风大,跟娘进去。” 通常她娘这么叫她的时候,顾小鱼就会变的十分乖巧,因为这预示着她娘此刻很严肃,不是冲她,就是冲她爹。 顾小鱼自我反省了一会,觉的自己最近并没有干什么上房揭瓦的大事,于是恍然大悟,一定是她爹干了什么上房揭瓦的大事。 顾小鱼觉的还是去看看赵章叔吧,免得成了被殃及的鱼。 顾小鱼明哲保身窜的溜,把她娘一个人仍在船舱门口,导致谢景翕没了进去的理由,十分尴尬的站在原地,只恨不得把这爷俩打包扔出去尾鱼。 顾昀心里默默给他姑娘叫了一声好,然后眼疾手快的过去抓住他媳妇的手,“呀,外头风大,咱还是进去避避风。” 谢景翕想甩没甩开,反而被他抓的更紧,拖进船舱后关上门,转身把她抱住,十分趁人之危的快速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可想死我了媳妇。” 谢景翕不为所动,顾大爷继续卖弄姿色,顺便不打自招的跟她解释,“媳妇,都是盛鸾硬拉我来的,我就想吧,既然来了,就总得干点什么啊,真没想瞒着你来着,但不瞒着你吧,这戏就不好看了,我现在不是没事么,你男人我这样出色,怎么能有事呢。” “就被人关起来饿了几天是吧,还差点炮灰了,你可真能耐啊顾玄尘。” 顾昀身子一僵,呵呵干笑了两声,“这纯粹就是个意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不过收获不浅,你猜我发现谁了?” 谢景翕一把推开他,“你以前怎么答应我的,你万一出不来,你想过后果吗你!” 顾昀又死皮赖脸的贴过来,“我错了还不行吗,真知道错了,我当时也是不敢冒险找你,秦湛那个人疑心太重,其实吧,我就想着我聪明绝顶的媳妇不是还在外面吗,总会跟我心有灵犀的配合的,事实证明,咱俩默契相当高啊。” “少跟我打马虎眼啊,赵章怎么回事,替你受的伤吧,莽撞吧你就!” 谢景翕气得不轻,顾昀知道自己理亏,让身边人受了伤,天大的理由也说不过去,所以由着她媳妇出气。 谢景翕这火气,也不光是为他,而顾昀这层理亏,也不单是因为这事,有一半都是为了沈维,他们还没能全身而退,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感到懊恼,自责,并伴随着深深的力之感,都只恨自己不能再强一点。 顾昀再次紧紧圈住她,抚摸着她的头,“阿翕,咱不着急,相信我,一定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 谢景翕没有说话,因为她心底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俩人相拥了一会,顾昀拉着她坐下,捏捏她又瘦了一层的脸,“这些日子辛苦了吧,在船上好好养养,回去可能还要奔波呢。” 谢景翕偎在他身上,“其实一切比我预想的好很多,我没想到涣之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把知安保护的很好,我很感激他,还有叶颖,叶雨,李掌柜,他们都拼了命的护着他,我其实已经知足了。” 所以他喊谁父亲都不重要,选择跟着谁也不重要,这是他自己选择并坚信的路,也是他该走的路,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与他们最大的支持与保护,直到有一天,他们可以重新回家。 顾昀道:“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吕宋那边的情况,我大体已经了解,不然亦不会置他们于不顾,沈涣之谋划了多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无非就是鸿晖阁倒台,他要重新收拢剩余势力,再者要应对佛郎机的人,只要吕宋还由他掌控,我们占领吕宋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沈涣之是为了大局留下的,这个谢景翕想的明白,但一切说的再简单,那也是实实在在的要面临危机,卡洛斯死了,佛郎机怎会善罢甘休,单是这一点,就需要各种斗智斗勇,一旦佛郎机不肯和平解决,那就必然要开火,而等盛鸾带兵打过去,至少还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再者大陈眼前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也许早已经改朝换代了呢,等待他们的要么是平稳过渡的局面,要么是另一场斗争,再或者干脆就是阶下囚的命运。 就在此时,盛鸾忽然在外敲门,“玄尘,赵章情况不太好,你们过去瞧瞧吧!” 顾昀立时起身,皱着眉头走出去,“怎么回事,不是把弹丸取出就行了吗?” 盛鸾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取不出来啊,随行的大夫不敢下刀,说是有可能伤了大筋脉什么的,赵章这会已经高热昏迷,得快点才行。” 大陈的大夫们,多数对这种嵌入式的伤不熟悉,因为要面临着开刀取物,如果位置比较浅还好说,要是嵌的位置比较寸,那就有风险了,除非是豁出去不要腿,那倒是无所谓,可别说是让赵章舍去腿,哪怕掉层皮,顾昀都不能答应。 随军的这些大夫,其实对于外伤十分在行,但往往干不得精细活,战场上伤员无数,哪里容得他们一个个绣花似的精细对待,能保住命就是最大的前提,所以要达到顾大爷这样毫发无损的要求,那就有点不敢下手。 谢景翕跟着过去看了一眼,那弹丸嵌在小腿部位,位置比较寸,还刚好卡在骨头里,想要挖出来,就得去皮去肉,挖个肉窟窿出来,很难不伤及腿上的筋脉,这若换做战场上抬下来的,这会早就毫不犹豫的把弹丸挖出来了。 谢景翕想起上次给盛桐开刀的那次,裴子汐教过她一些如何在开刀时,避开一些要紧大筋脉,不过这种事只是教过不作数,没下过手就等于不会,谢景翕瞅着那血肉模糊的地方,脑子里模拟了几次下刀的位置。 顾昀看她,“阿翕,你可是瞧过裴子汐下刀的,怎么,有点把握吗?” 谢景翕摇摇头,“把握没有,但若要冒险,我倒是可以指点几位大夫,让他们下刀,成不成就看运气。” “好,就这么做。”顾昀十分当机立断,眼下条件有限,只能这么办,因为赵章撑不下去了,不过多数情况下,他都相很信他媳妇的运气。 盛鸾听着都害怕,跟顾昀出去后问他,“这行吗,我怎么觉的这么悬呢,赵章他……唉!” “不行也得下刀啊,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哪怕丢了一条腿,也不能丢了命。” 顾昀握着拳头,开始发自内心的反省自己的一意孤行,阿翕说的对,他冒险,不止会给他自己带来危险,更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危险,若没有赵章,这会躺着的就是他了,阿翕不定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唉,你也有这么认命的时候啊,让你媳妇骂的不轻吧,是不是把责任都推给我了啊!” 顾昀揽着他的肩头,赞许的拍了拍,“你猜的很对,但我现在其实有些后悔,早知道以前就不那么拼命了,到了想要多活几年的时候,才后悔自己不惜命啊。” 盛鸾古怪的看着他,怀疑他又吃错了什么药。 盛大将军的心情被顾昀带的有些沉重,想到回家后有可能面临的局面,心里就忐忑的七上八下,“你说,盛将军应该好好的吧,东洋那些小毛贼,干不过他对吧,对,一定这样的,盛将军老当益壮,一准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顾昀笑笑,“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别被打的落花流水就行,我预感着盛老将军的火气,已经漂洋过海就在眼前了。” 盛鸾不由一哆嗦,“不会这么邪乎吧,让你一说,我也仿佛听到了老将军的板子声,皮都疼了。” 顾大爷因为赵章的腿,受了他媳妇一顿火,但盛桐瘸腿的账还没算呢,以盛老将军教育儿子的方式来看,一定会打断盛鸾的腿,跟他孙子搭伴瘸的。 唔,想想就酸爽呢,不过只要盛老将军还好好的,他们一家都还好好的,盛鸾想,断条腿就断条腿吧,他认了。 275决定回京 广东的情况好坏参半,但好在,盛老将军还有教训儿子的精力。 船还未进港的时候,盛鸾就感到了他老爹的杀气腾腾,整个海上都严防死守,进只苍蝇都要查一查公母,连他们这伙自家人都不例外,毕竟“真正”的盛鸾将军,这会还因为重伤躺家里静养呢,他们走的时候不敢暴露,回来的时候也一样要偷偷摸摸,光是查验身份,就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而盛老将军压根没有给他们放水的意思,他们一行经历了一番非人的查验后回到家,迎接他们的有两位盛夫人的热情问候,还有拿着荆条站在院中的盛老将军。 “盛老将军别来无恙。”顾昀先行过去问候。 盛老将军冲他点点头,“玄尘辛苦了。” 盛鸾跟在顾昀后面,试图蒙混过关,“盛老将军别来无恙啊!” 盛老将军胡子一翘,“你去武场等着。” 盛鸾:“……” 不能这么差别待遇啊,他才是亲儿子啊! “盛将军,我刚回来呢,咱改天再切磋不成吗,您跟玄尘不是许久没见了么,大家聊聊天多好啊,呵呵呵……” “我们聊天,不耽误你去。” “我不得陪聊吗……我……好好好我去!”盛鸾怕他亲爹不耐烦起来,当众就得开打,那就实在太丢人了。 而家里其他人,都没有要劝着的意思,因为知道劝也没用,越劝打的越凶。 盛夫人领着谢景翕他们进屋,“不用担心他,从小到大都这样,他手上有数着呢,最多十天半月的爬不起来罢了。” 十天半月…… 这到坐实了盛鸾将军重伤的事实。 顾莞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京城的情况不太好呢,父亲本来打算要进京的,但是又放心不下这边,所以就说要等你们回来。” 是专门等着收拾盛鸾的吧…… “兵部尚书带兵抗议晋王当政。”盛夫人说道:“整个京城的防务,除了禁卫军尚且忠于皇族,其余的都陆续被兵部策反,晋王一度十分艰难。” 大陈的京城防务,并没有固定的官职,通常是随机性的调迁,正是因为当年秦王之乱后,圣上便不再放心将京城的防务权外放给别人,而是始终捏在自己手里,有需要的时候,临时调遣自己信任的人去。 圣上无暇他顾的这几年,朝廷政权泰半都在谢阁老手里,京城防务自不例外,一直保持着晋王控制内庭,谢阁老控制外庭的局面。 不过谢景翕以为,晋王并非不能掌控京城,而是故意这般示弱,他当然不可能内外一把抓,不然早就不容于世了。 然而正因为如此,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兵部尚书原是谢阁老的人,所以京城防务落在兵部手中是显而易见的,兵部抗议造反,不管是谢阁老指使,还是他们自己的野心,都会给晋王带来难解的困局。 顾莞愤恨,“我看他们就是昏了头,就是反了又能如何,难道大陈还能让他们夺了去吗,三皇子都下了禅位旨,他们也不知道闹给谁看,连谢阁老都偃旗息鼓要辞官了。” 谢岑要辞官?这倒是让谢景翕十分意外,她没想到谢岑会这样容易放弃,那景昱不是也要受影响?看来她是不可避免的要回去一趟了。 “单靠兵部闹,是不足为惧的,就怕还有其他人趁机作乱,晋王毕竟孤立无援。”谢景翕分析道:“大陈内部的秦王余孽还没收拾干净,废太子的人还没有找到,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所以西北的盛家军不能动,京城就只能靠禁卫军以及晋王的私兵,这是铲除异己的最佳时机,京城必然要有一番大的清剿,各大家族能否站得住,就得看他们的眼力了,另外还有重要的一件事,秦王还有子嗣在大陈。” “秦王还有子嗣!”顾莞跟盛夫人同时惊叹。 “顾昀媳妇说的不错。”盛老将军跟顾昀走进来,神色颇为严肃,“我明日就启程返京,顾莞你也收拾一下,随后陪顾昀媳妇回去一趟。” “我也要回去?”顾莞彻底懵了,她们干嘛在这种时候回去啊?京城那么乱不说,再者她压根也不想回去啊。 “是该回去看看了莞儿,这一场内乱下来,侯府还不一定是个什么样子呢。”盛夫人说道。 盛夫人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不详,其实侯府的尴尬地位并不难看懂,只是顾莞对这些事不大上心罢了,也并非她刻意不上心,是家里的情况,不论是谁,都有意无意瞒着她而已。她从小受尽家里的恩宠,却并不知道家里的政治倾向,并不像表面那样与世无争,无论是她敬着的父亲,还是亲近的大哥二哥,甚至是不喜欢的四弟,其实都各有心思。 当然,晋王可能会一时看在顾昀的面子上,不难为侯府,但不代表就此接受容忍,也并不代表侯府里的人都会坐以待毙。 盛夫人的意思是,趁还能见的时候见一面,不然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了,毕竟离家十几年,别人还好,侯夫人的身体不见得还硬朗,总归母女一场,再大的仇也抵不过生死。 顾莞心里无端有些发沉。 是时候该回去了,虽然不是心里惦念的地方,但总归有割不断理不顺却又不能置之不理的人情,顾莞如此,谢景翕亦如此。 不管京城怎么混乱,以往的旧人还能否再见,总该回去有个决断,如此才能彻底放开那些所谓的包袱,心安理得的离开。 但去京城还要面临个问题,那就是小娃娃去不去,以及带谁去的问题。 谢景翕跟顾昀,从始至终就没打算带顾小鱼回京城,所以他们倒是很好决断,就是不怎么放心把她丢在广东罢了,毕竟一去不知多久,那就相当于许久不能见面,说不想是不可能的。而顾莞这边就不好决定了些,三个都带回去是不现实的,就是剩了带谁回去的问题。 几个大人还没就此事做出商讨,四个崽子到先聚在一块讨论了起来。 首先盛桐的态度非常明确,顾小鱼不走,他是指定不能走的,用他的逻辑来看,那就是家里就剩下一个不靠谱的爹,以及一个更不靠谱的祖母,实在不能叫人放心,再加上顾小鱼也留在广东,他总要代替舅舅舅母照顾好她。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盛桐大概也不会走,他因为腿伤的原因,总在潜意识里存了些许抗拒,抗拒改变,抗拒接触一些不在他掌控中的人事。 如此就只剩了盛槿盛楦两个,盛槿是个机灵鬼,他其实对于去京城这事是最亢奋的,但瞧他大哥跟顾小鱼不去,就知道这里头没好事,于是先要做一番试探才甘心。 “鱼妹妹,你怎么不跟舅母回去呢,你年纪还小,又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跟爹妈分开呢?” 顾小鱼将近一年不见,个头蹿高了一些,跟盛槿站在一块,还高了半个头,于是居高临下的掐着腰,当头给了盛槿一个爆栗,“再小还能比你小吗!你们两个小不点,断奶了吗,还尿床吗?” 盛楦下意识的点点头,意思是已经断了奶,但后来反应过来,后面的问题似乎不应该点头…… “谁让你点头的笨蛋!”盛槿恨铁不成钢的糊了他一脑门。 顾小鱼哈哈大笑,“所以你们俩啊干脆都跟着小姑回去吧,我留下可是要干大事的呢,我娘不在,我总得替她盯着盛元那几个倒霉鬼,还要陪盛桐哥解闷,我才不要去京城呢,我爹娘都离开的地方,指定不好玩。” 盛槿听她这么一说,也要彰显一下自己的重要性,一脚踩在石凳上,拍着胸脯说道:“那我更不能走了,祖父跟母亲不在,我要代替他们保家卫国,我可是立过大功的呢,关键时候,还得我来保护你们几块软蛋。” 虽然狗屁不通,但好歹是有了要留下的理由,如此就剩下了最大的一坨软蛋,盛楦。 几位哥哥姐姐们,充满同情的看着他,盛楦后知后觉,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坑了。 反正他向来玩不过他们,吃亏上当的锅都是他来背,但盛楦小软蛋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强悍的作用,学他哥拍着胸脯,“那母亲就由我来保护好了。” 众人:“……” 于是几个小崽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谁去谁留的问题,有盛楦的豪言壮志在先,顾莞都不好意思打击他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也想带盛楦去,因为盛槿太闹腾,一不留神就会给她丢人,至于盛桐,那是一不留神就会让她丢人,还是听话又好糊弄的盛楦比较适合她。 商议定了后,大家就开始各自收拾行装,因为京城的形势不等人,他们必须尽快回去,又是两三个月的长途跋涉,但也幸而这般快马加鞭,因为他们甫一回京,就听闻了候夫人病危,以及谢阁老辞官,即将举家搬迁回老家的消息。 276强人所难 京城的紧张局势,在还未进京城之前就已经感受到了,谢景翕一行,原本想在通州下船,但只到了天津港就被迫停船检查。 居然已经到了要验明身份才许进京的地步,这样严防死守的人心惶惶,端的不是明智之举。 顾昀冷哼一声:“这是自己挖坑往里跳,迟早把自己埋了。” 严防死守的不是晋王,是兵部的人。 “提早下船也好,盛楦身体不舒服,做马车可能会好一点。” 谢景翕并没有太过担心,她毕竟是谢家女,兵部这点面子还是能给的,倒是顾莞不可暴露盛家人的身份,他们首先要防的大概就是盛家人。 顾莞一路抱着还在昏睡的盛楦,累的没了脾气,“早知道一个也不带他们回来了,简直给自己找罪受。” 谢景翕从她手里接过盛楦,“小孩子总是这样的,带他回来看看也好,老人家总是比较希望看见娃娃的。” 看在娃娃的份上,有些疙瘩便好解的多,盛楦没能尽职尽责的保护他娘,回来给她娘当个和事佬也是可以的。 “唉,这些我都懂,其实你不用开解我,我早就想开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总归喊她一声娘,又能有多大仇怨。” 的确不是什么仇怨,只是跟那个环境永远有着不可调和的隔阂,这大概是一辈子无法解开的疙瘩,谁也不能真正明白谁罢了。 只是他们此刻还不曾知道,侯夫人早已缠绵病榻多年,潜意识里,等的大概也是见这一面。 在天津港露了身份,等他们要进京的时候,侯爷已经派了人来接,侯爷派了赵官家过来,甫一见面,几乎要老泪纵横起来。 十几年的光阴,当年守护侯府内外的赵官家,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霜白,老态明显,见了三姑娘跟大少爷,大少奶奶,激动的不能自已。 “大少爷,大少奶奶,三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 这久违的称呼,一下就把他们带入了侯府的宅门内院,心情也随之变的闭塞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啊,他们回来了,身不由己的回来了。 谢景翕首先开口,“赵官家还是老样子,家里可都还好?” 赵官家叹口气,“大少奶奶,都还好,就是夫人不太中用了,你们回来的也算是时候吧,再迟点,大概就见不上了。” 因为这个消息,大家本来就有些愁闷的心情干脆沉到谷底,更加不知道该用个什么姿态相见,从剑拔弩张直接转换到生离死别,即便隔了十几年,仍旧叫人措手不及。 不中用了啊,顾莞撇撇嘴角,人真是太脆弱了啊,明明前一刻还叫嚣着染指她的人生,那么的不容调和,早知道会如此,何必要互相伤害,这样见面,不会太尴尬么,不过想想也好,吵不动了意味着和平,她过了十几年太平日子,委实不想再剑拔弩张了。 不过,即使大家都做好了放低姿态,和平相见的准备,但见到曾氏的那一刻,还是有些心惊,躺在床上的那个,已经苍老孱弱的辩不清模样的贵妇人,真的还是当初的那个曾氏么。 谢景翕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因为曾氏已经不怎么认人,以他们的关系,需要的时候可以维持个婆媳和睦,不需要再维持的时候,也就算个路人罢了,曾氏已经没有余力费心跟她说话。 倒是方姨娘还一如既往的服侍在跟前,见了他们只是依着礼数客套几句,没有刻意热情,也没有刻意冷淡,整个侯府就如同一潭死水,大家都失去了能够较劲的人,生活也变的没了目标,十年如一日的维持着现状,不冷不热,没有波澜。 方玳甫一回来,就去侯府内院转了一圈,等谢景翕从曾氏屋里出来,便跟她随口汇报几句,“是方姨娘一直管着家,除了二少爷不常回府,一切都很平常。” 方晚晴还是姨娘,那就意味着顾恒一直保守承诺,没有立新的二少奶奶,府里的格局一成不变,所以才激不起任何波澜,方晚晴如愿以偿的管理侯府,当着某种意义上的女主人,想要的都得到了,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也难怪她会变的沉默平静,那应该是种心如死灰的认命。 就如同换了一种形式的出家避世,跟方晚晴上一世的结局殊途同归。 不过,侯府是个什么样,并不在谢景翕的关心范围内,原本这个地方,就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侯府的事就不要多问了,院子收拾一下,咱们还在自己的院子里暂住。” 本来谢景翕没打算住在侯府,但瞧曾氏这个样子,顾莞大概也走不开,总不能把她一人扔在这里,所以便暂时住下,至于他们原来的小院子,因为几乎没留什么人在这,所以稍微有些荒废,且要打扫一阵子才能住人。 赵章已经提前过来打扫了,赵章的腿,还稍有跛脚,不知道是当时下刀的时候有偏差,还是单纯的没恢复好,总之每次看见他,都有深深的歉意,他的人生都在为顾昀付出,不能叫他这般结局。 还是让裴子汐过来瞧瞧吧,他一身的功夫,坡脚太可惜了。 顾昀回来后,屁股还没坐稳,便被晋王召进宫,而谢景翕两只脚刚踏进自家院门,侯爷就要见她,她只好过去瞧瞧,走之前,谢景翕嘱咐方玳赵章,没事不要去其他地方转悠,免得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别有目的的回来,反而又要尴尬。 但侯爷却很想他们是别有目的的回来,只可惜,他们回来的时候没有带顾小鱼,侯爷便很失望,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打算长住,只鉴于上次顾昀把话说的那么绝,他已经不好再干预。 “去见过你母亲了吧?” 谢景翕回说:“见过了,只是没想到如此严重。” “你能把莞儿劝回来,已经很好了,他们母女总是要见一面的,见过了才能了无心愿。” 真的了无心愿么,恐怕不止吧,曾氏心底最大的结是顾青才对,大概注定无法圆满了。曾氏这个人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却是这场局里最可怜的存在,最关键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局中,被人利用了一辈子而不自知。 “知鱼她长高了不少吧?” 侯爷欲言又止的问了这么一句,自觉挺尴尬,转眼就是四五年,能不高么,他是想问为什么不带她回来,但知道问了也白问。 “嗯的确是长高不少,大姑娘了。” “那就好啊,你们既然回来一趟,就多呆几天吧,你娘家那边,也过去瞧瞧,你父亲要致仕,迟早也会离京。” “是,父亲。” 跟侯爷说了一会子话,谢景翕便感觉到他有些消极,消极的成分很多,生无可恋,或者前途无望,再或者就是明知自己所求无望,却又硬撑着不肯放,无力又不能改变现状,侯爷大概是后者。 因为晋王上位,安奉候想要延续,便只有让顾昀接手,但顾昀明摆着不肯接,所以对于安奉候府的前途,他其实已经不报什么希望,然即便不报什么希望,他还是想要搏一搏,至于怎么搏,谢景翕没有琢磨透,因为侯爷跟顾恒,大概还各有底牌。 不过眼下首要的,还是谢家的去留,她毕竟还记挂着一个谢景昱。 顾昀直到天黑才回来,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谢景翕还是敏锐的觉察到了些许不安的气息,晋王跟顾昀一定没说什么好事。 岂止没说好事,简直强人所难。 晋王要顾昀留京,接手安奉候府。 顾昀当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马卷铺盖卷走人,他回京城,就相当于猪油蒙心,脑袋进水,简直多此一举。 “我需要你啊玄尘。”晋王看着他,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晋王认真,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恳求,顾昀与他相交多年,岂会不了解他,更加知道他现在的难处,若不然也不会回来,他一个人撑到现在,恐怕已经筋疲力竭,远不像表面上那样轻松。 一个谢阁老倒台,反而涌上来更多的反对势力,层出不穷,焦头烂额,谢岑在位的时候,能很好的压制各方势力,使大家的反对或者沉默,能保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但他这一走,相当于釜底抽薪,给了大家极度的不安全感,不拼一把,就是前途尽失的下场,他们怎么可能保持沉默。 “你这个老丈人,可真是个狠角,走的这么干脆利落,这是想把活活我钉死啊。”晋王失笑,笑里尽是无奈。 谢岑这人,政治嗅觉堪称敏锐,他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放手,然后毫不犹豫,顺便摆晋王一道,某种意义上,谢阁老就是正当皇权的维护者,并且因着个人举足轻重的地位,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甚至几乎是整个朝堂的利益,因为晋王明面上在朝中毫无势力,也不是正当的皇位继承者,所以注定处于劣势。 如今谢岑一退,晋王的麻烦就铺天盖地。 “所以你就干脆将计就计的放了人,打算逐一清剿镇压,要我回来,是当恶人的吧。” 晋王哈哈一笑,“哪能呢,让你接手安奉候府,可是叫你享福来的。” 277迫于无奈 顾昀感觉晋王更不要脸了。 “这个福你让别人去享,我怕折寿。”顾昀坐在大殿台阶上,顺势往后一仰,觉的这人人羡慕的地方一点都不舒服,硌得腰疼,“侯府那烂摊子我才不接,你要看着碍眼,趁早让他们散伙,不用看我的面子,我脸皮薄,不借给他们糟蹋。” 晋王跟他并排坐在台阶上,支着脑袋笑看他,“真不要,那我明儿就裁撤了安奉候,打发他们从哪来回哪去,你看你不早说,我这还看在你的面子上,打算厚待他们呢。” 顾昀眼皮子都没抬,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晋王当然不会现在裁撤了安奉候府,他脑子还没进那么多水。 晋王失望的叹口气,“你还真是狠心又绝情的,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不甘心的,那时候就想着,我迟早要把安奉候府给你抢过来,留给你出气糟蹋都行,看来大家都变了呢。” “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任何时候都对那里没兴趣,你看安奉候府不顺眼,别拿我说事。” 晋王哈哈一笑,没说话,年少轻狂的时候,大家都蓄着一口气,为了心底的那点不甘,总能堵上一切,他们三个当中,顾昀最特别,也最不易,在晋王的记忆中,顾昀的欲望埋藏的最深,看上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其实心里的业障比谁都厚重,那个业障的根源就是侯府。 他憎恨那个地方,却又不能真正的与其断绝关系,依照常人的心理,大概更想掌控它,证明自己也好,拿来毁灭也罢,总归是想得到的,这其实跟晋王的念头不谋而合,安奉候府,也是他业障的一部分,如果没有顾昀,他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毁灭,因为有了顾昀,他才决定将斩立决改为凌迟。 只是没想到,他猜错了顾昀的心思,或者这家伙的心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变,他有了更重要的东西,他心里已经没了那重业障。 “这其实不是重点。”晋王再次厚脸皮的开口,“我其实需要你留下,虽然知道你不愿意,但我现在很需要你。” 顾昀疲累的闭上眼,他回来可不就因为他需要么,他怎会不知道,但现在他是发自肺腑的后悔回来,因为他感觉媳妇会骂他。 “啊,这实在要征求我媳妇的意见,我现在在家里并没有话语权。” 这是顾昀离开前,对晋王说的最后一句话。 谢景翕很想踹他一脚,这副模样回来,那是来征求她意见的吗? 但顾大爷确实是在很认真的征求意见,“媳妇,我这次可完全是陪你回来的,虽然道义上,是应该帮他一把,但我还得考虑你的心情,毕竟你才是我的贤内助,你不乐意,我是不会一个人留在京城的。” 呵呵……谢景翕哼笑,“挺好的顾玄尘,你现在可越来越有出息了,你以为我干不出来拍屁股走人的事是吧?” 顾昀一拍手,“我可就等你拍屁股走人呢!” “滚……” 谢景翕板起脸,“不就接手侯府么,要给咱也不拦着,多大点事。” 但给了之后,怎么解决侯府就不是别人能决定的了,而且眼下来看,就算接了侯府,也不能让顾昀进朝堂。 “媳妇大气!”顾昀摸着鼻子笑。 谢景翕白他一眼,“谢阁老拍屁股走人,晋王捉襟见肘,政治倾轧,家族站队,这是要拿安奉候出来挡刀,不过随便吧,反正咱也不心疼,早散伙早走,我只给一年的时间,我们阿鱼可等不得。” “说的很是,我们阿鱼可等不得呢。” 谢景翕就知道逃不过,终究要来侯府搀和一脚,这一潭又闷又臭的水,她可真不想搅动,不过搅动之前,好歹先等曾氏走了吧。 她们回来的第二天,便陆续有人登门,谢景翕没想到,第一个来的居然会是孙氏,孙氏明显的苍老不少,看来郑家这几年,日子不怎么平顺。 “实在没想到您能过来。”谢景翕把她迎进屋,“我们刚回来,家里还乱的很。” “我们家里这会恐怕更乱呢。”孙氏笑着打量她,“你到是一点都没变,我也没想到你会赶巧回来,我们过几日就要举家搬迁,倒是正巧来道个别。” 郑家要离京?谢景翕诧异,“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走呢?” 孙氏坐下来跟她聊,“你久不在京城,大概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老太太前几年走了,家里就分了家,如今我们家里也没有在朝为官的,呆在京城也怪没意思,何况我们家爷常年往南方跑生意,聚少离多的,就想着干脆搬过去得了。” 郑家这是要彻底退出政堂了,那就意味着皇后已经彻底没有了希望。 说来郑家赶在这当口离京,委实是明智之举,作为先皇权利中首屈一指的家族,横看竖看都不会有甚前途,这跟争不争已经没有关系,能全须全尾的保住一家老小的命,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孙氏能用这几年的功夫,带领郑家明哲保身的脱离朝堂,端的算是极有慧眼的女中豪杰。 谢景翕:“举家搬迁当真不算小事,家里可不是要乱一阵子么,您若是有甚要帮忙的,尽管言语。” “那倒是不用,我来一是道个别,另外也想跟你道个谢,不管怎么说,郑家能安然离京,有你一半的功劳。”不等谢景翕推拒,郑氏又接道,“另外,皇后娘娘打算给三皇子请一处封地,时候到了便会离京。” 谢景翕心里一顿,这是间接来跟他们表明态度的,郑家跟皇后都已经放手低头,单方面的跟晋王缴械投降了,看来顾昀的立场,她早已经琢磨明白,打算最后来求一个平安符的。 这个平安符,谢景翕还真不能拍着胸脯给,因为晋王已经不是以前的晋王了,他昨天那句“大家都变了”,头一个说的就是自己,谁也不能预料未来的帝王会有什么举动,而顾昀跟她,也不打算参与到将来的权利中心去,所以未来的事,谁能说的透呢。 “倒也挺好的。”谢景翕开口,“宫里的日子,总是不如外头好过的,皇后娘娘能想开,也算是晚年的福气。” “是啊,谁说不是呢,她要能早看开,也不至于走到现在。”孙氏听懂了她的意思,笑说,“总之舒坦一天是一天吧,总是比老死宫中好的。” 皇后选择这个时候走,等于断送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希望,所以一定不会走的很顺利,同样的,晋王会遭遇新一轮的逼迫,毕竟除了三皇子之外,剩下的两位皇子已经提不起来,他是所有人抗争的前提。 所以三皇子跟皇后的命运,还很不好说,但谢景翕还是希望他们能平安退出吧。 不过皇后为何会如此轻言放弃呢,是晋王做了什么,还是另有隐情,难道三皇子有什么问题,还是说紫妃…… 谢景翕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宫里的格局变化的如此彻底,很有可能是晋王除掉了某个关键的棋子,难道说紫妃是那边的人? 难怪皇后会忽然出手干掉沈贵妃,原来在那个时候,她便已经选择保命了,看来晋王比想象中还要能耐嘛。 不过,在皇后请封离京前,谢阁老才是大家极力阻止的重点,他虽然已经辞官,但毕竟还没走,一个举足轻重国之重臣,并非是说走就能甩手走人的,何况他是真的想走么,大概未必吧。 隔天,谢景翕便动身去了谢府,作为谢家女,既然回京,理所应当应该回去看一眼,不过意料之中的不受欢迎罢了。 若说以前的不受欢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在,那现在的不受欢迎,就是实实在在的立场对立,顾昀站在晋王的立场,谢阁老再傻也该瞧明白了,所以以往的翁婿之情,充满意图的提拔栽培,摆在这种立场前提下,都成了一场讽刺跟笑话,谢阁老大半辈子争强好胜,怎会甘心接受这样的愚弄。 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实实在在的背叛了吧,毕竟在他的概念中,他的女儿,他的女婿,从始至终都应该站在他的立场,即便不再依附他,也不应当这样绝对的对立。 但实际的情况是,谢府的三个女儿,已经许多年都没有人登门了,谢阁老他大概始终不能明白,这所谓的被判,其实是源于他自己的执念,跟立场没多大关系。 谢府大门紧闭,却仍然抵挡不住一拨又一拨前来“规劝”的人,但是谢阁老概不见客,坚定了要退的立场,谢景翕绕过这些人,独自推开沉默已久的大门,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娘家。 “是三姑娘回来了呢!” 不知哪个眼尖的小厮瞧见了谢景翕,冲着内院喊了一声,一阵沉默过后,便陆续有人迎出来,谢府内院久违的起了热络。 谢景翕一眼就瞧见了走在前头的那位俏丽妇人,正是她的弟媳,三公主。 278谢府百态 虽然谢景翕当初不怎么甘愿,但三公主还是最终下嫁给了胞弟谢景昱,总归很多事不会尽在她的意愿内,不过相比娶许静姝,三公主已然好了许多。 当年谢阁老如日中天,谢景昱会试名次也说得过去,并如愿顺利的进了朝堂,所以想嫁进谢家大门的人可谓挤破了头,娶三公主,应该是各方势力争斗调和的结果。 一方面先皇施恩拉拢,将公主下嫁,算是避免了谢家拉拢其他家族的可能,而对于谢阁老来说,娶谁不娶谁,已经成了不好抉择的事情,但若让他舍弃跟大家族联姻,娶个身份普通的儿媳,似乎更加不可能,所以尚主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对于谢景昱来说,娶公主进门,就等同于舍弃了一部分政治前途,因为原则上来说,皇家的女婿不太可能同时在朝中担任要职,不过在谢景翕看来,这或者是保全景昱的一种法子,大概谢岑终于意识到,谢景昱并不存在他所需要的政治素养,所以注定不能接他的班,倒不如求个尊贵的身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今日能碰巧在谢府遇见,其实算是巧合,因为公主出嫁后,通常都有自己的府邸,她跟谢景昱平时不住在谢府,乃是因为谢家要离京,最近才常过来帮忙,也在公婆前尽一尽孝道。 “是三姐回来了。”三公主听闻谢景翕进门,第一个迎出来,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一尚且欢迎她的人。 至于随后出来的丫环婆子,那是跟着三公主才出来附和的,谢景翕瞥了一眼,几乎没瞧见熟人,只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冯嬷嬷。 许氏跟前的人,早就改朝换代了吧,老嬷嬷们年纪大了,已经没有服侍主子的能力,添新人也是情理之中,冯嬷嬷是唯一坚守岗位的老人,只是干不得什么操劳活计,无非就是替许氏盯着内院而已。 “见过三公主。”依着礼数,谢家从上到下都得见面行礼,谢景翕自然不例外。 三公主上前拉着她的手,笑说,“瞧你也来埋汰我不是,三姐这是诚心让我不好跟景昱交代。” 看样子,小两口也不像想象中那样糟糕,也得是三公主一向会做人,只要她有心扶持,景昱应该不会太艰难。 “有甚不好交代的,该什么礼数就什么礼数,他敢埋怨你,我替你说她。”谢景翕莫名的就松了口气,是为景昱松了口气。 三公主噗嗤一声,“替我做主的人可算是有了呢,景昱三天两头的把您挂在嘴边,想来也只有你能治得了他。” 就快要进屋,谢景翕便笑笑没有接话,这话听在许氏耳朵里,大概又要落埋怨,三公主也笑着转了话题,对站在门口边的冯嬷嬷道:“嬷嬷可是多年不出门迎谁的,可见三姐多有面子。” “这话我就认了。”冯嬷嬷欢喜的要哭的模样,“是真的没想过,还能再见三姑娘一面,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闭眼了。” “瞧您说这什么话呢。”谢景翕搀了她一把,“仔细点门槛,我看您还壮实的很,且要活呢。” “还是咱们三姑娘会说话。” 冯嬷嬷还能记挂她,证明没枉费她跑这一趟,即便屋里的正主仍旧对她不咸不淡。不过原也不是为着她回来,谢景翕早就看淡了。 许氏端坐在上,看仪态端庄依旧,唯有脸上的老态有些遮掩不住,算起来许氏年过五旬,衰老是再普通不过的,只是在这些贵人圈里,却算得上是提早衰老的一部分,这样的老态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许氏的日子大概比较糟心。 在她周围,围坐了几个“莺莺燕燕”,当然是相比许氏来说,许氏即便再不如意,但仪态着装尚还保持品味,其她几个就有点一言难尽,看来谢阁老这几年颇有艳福。 这几位青春靓丽的姨娘之所以会齐聚许氏跟前,大都瞧着三公主的面子,平时的话,当然都是围着柳姨娘转,相对让谢景翕意外的还是许氏整个人的状态,在这样一群“莺莺燕燕”跟前,许氏仍能保持她独有的傲气。 虽然争不过,但还是坚定的高高在上,这是许氏骨子里特有的优越感,任你再受宠,也依旧是一群下贱物,说起来也挺叫人佩服。 只不过这样的许氏,能接受再次回到她眼中永远鄙视的那个“乡下”么,谢景翕忽然觉的这出戏越来越搞笑了,谢阁老能毫不犹豫的致仕回乡,谢夫人似乎不大情愿呢。 “母亲别来无恙。”谢景翕礼节性的跟她打声招呼。 许氏瞟了她一眼,“你还知道回来呢,不容易啊。” 这话酸的叫人唏嘘,可见是真的许久没有姑娘回来了,眼前除了一个亲子,都是毫无关系的外人,关键亲子跟她的关系,也是清淡如水,估计母亲这两个字,也不怎么能常听见的。 大姑娘谢景怡随夫君常驻西北,早已经跟谢府断了来往,京城没有家人,人家当然不会回来,二姑娘不必说,权当没了这个姑娘,倒是六姑娘还在京城,不过六姑爷护得紧,成亲几年,接二连三的抱娃娃,几乎是没有时间回来,连薛姨娘也接到陈府,一并享福去了。 许氏的日子异常凄凉,娶了个公主儿媳妇,没反过来给公主端茶倒水就不错了,指望公主受她拿捏,那是纯属做梦,何况许氏也没那个手段拿捏三公主。 三公主给谢景翕让了个座,“三姐这些年在外头,小日子指定过的不错,气韵比以往还要好,不知道的还当是个才出嫁的新妇。” 三公主这是替她回敬许氏的话呢,可见这对婆媳,完全不存在什么假意奉承的面子情,听上去特别的解气。估计三公主也知道许氏是个什么德行,客气奉承纯属自己憋屈自己,何况也没那个必要,又不是当年要看她脸色过活的谢景翕,人家不伺候罢了。 谢景翕笑,“你这才正经的埋汰我呢,都一把年纪了,还新妇呢。” “我可是有甚说甚,从不会奉承人的,怎么这次回来,没带外甥女过来呢?” “没打算长住的,丫头坐不得船,路上麻烦的很,就没带回来。” 三公主附和她,“那倒也是,等多咱有闲,我跟景昱去瞧瞧外甥女也好,我们可等着人喊一声舅舅舅母呢。” 姑嫂俩旁若无人的聊着天,其他人都插不上话,三公主间或捎带许氏一句,“是吧婆母,等您搬到南边去,正巧我们也能去瞧瞧你们。” 这话对许氏而言,无疑有些扎心,她脸上笑的不那么自然,“还未定呢,倒也不见得非要回去,年纪大了就不想挪地方,大抵都是如此的。” 许氏硬要撑着那层单薄的脸皮,誓要远离她自己鄙视的那滩烂泥,三公主故意问她,大概是想间接的告诉谢景翕,许氏跟谢岑的态度,看来谢岑还是想拿一拿乔的,走的并非万般情愿。 为之奋斗了半生而未见成果,有几个会走的甘心呢。 不多一会,三公主就陪着谢景翕一道出来,预备着跟她一道出府,本来就没话可说,不过就是礼节性的过来瞧瞧,当然不会久留。 “三姐莫要在意,家里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每次也不过就是来略坐坐,刚好遇上你,不如就去我那里瞧瞧,景昱可是整日念叨你的。” “如此也好。” 她本来以为,依着景昱的性子,大概能住在谢府的,不过这样也好,谢府如今的氛围,住的也糟心的很,景昱能学会不再委曲求全唯命是从,倒也令她欣慰,说到底,还多亏了有三公主。 至于许氏,她没喊人把她打出来就已经是给了面子,就只冯嬷嬷最后送出来的那把老泪,让她有丝心酸杵在心口,或许这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呢。 走出许氏的院子,便听见一阵喧哗的玩闹声,三公主给她指了指方向,“定又是两个哥儿在闹的,隔三差五就会遇上一回。” 谢府两个哥儿,一个是柳姨娘生的那个,业已过了十岁,另一个便是楠哥儿,楠哥儿成了废人,半身瘫痪,只能被推在轮椅上出门,至于七哥儿,他这个年纪,不正是被谢岑严苛管教,闭门读书的时候么,怎会放任在院子里玩闹。 谢景翕折了几步过去瞧瞧,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正拿着一只弹弓,对准了不远处的楠哥放石子,楠哥儿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不知被哪个贪玩的丫头小厮给仍在这无人管,一边喊叫一边躲着七哥儿打过来的石子。 这还是当年出事后,头一次见楠哥儿外出,已经成年的楠哥儿,身量却不太足,看上去略微显的畸形,口眼歪斜,嘴角留着口水,几乎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对面打着弹弓的小子,嘴里出来的具是各种嘲笑谩骂。 谢景翕忽然不太想看,觉的这里一如既往的叫人心生无望,正拉着三公主要离开,一转身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谢岑。 279方学士 七哥儿的谩骂声,在瞧见谢岑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只是余音缭绕,那诸如废物傻子的一些词汇还停留耳边,和着楠哥儿含糊不清的喊叫,显得十分热闹。 谢岑对于儿女圣贤有度出人头地的执念,一如许氏对于家世出身人分贵贱的观念一般无二,执着的不相上下,只不过现实给予的回馈都一样惨重,面对着此情此景,不知谢岑可有过懊悔。 大概是没有的,谢景翕看他板着脸,气势压人的看了七哥儿一眼,七哥儿吓的甩手就扔了弹弓,毕恭毕敬的立在原地,跟方才仗势欺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谢岑一样被修整成一颗板正的参天大树,也并非所有人都跟他有同样的目标意愿,所以一味强制改变,才造就了谢家如今的凄清冷漠。 “父亲。”谢景翕颔首。 谢岑这才把目光从七哥儿身上转过来,高深莫测的应了一声,“回来了。” “是,回来了。” 尴尬的无话可说,估计谢岑但凡有许氏一半的脸,这会应该指着她的鼻子骂两声狼心狗肺吃里爬外,那隐藏在眼底的失望与不屑,好像他们是自甘堕落的舔了晋王鞋底,像晋王这种用装疯卖傻来窃权的小人行径,他一定极为不齿,更遑论她跟顾昀,整个就是投敌叛国的狗腿子。 “看过了便离去吧,景昱不在府里。”谢岑转过身去,“离京的时候就不必过来了。” 谢景翕对着他的背影,默默应了一声是,这应该是给她最后的诀别吧,谢家终于不再跟她有关系了。 七哥儿不情不愿的跟着谢岑离去,走到谢景翕跟前的时候,做了好大一个鬼脸,把手里剩下的石子一股脑丢在她身上,顺带呸了一口唾沫星子。 三公主皱起眉,“这个七哥儿,被他姨娘教的简直上不得台面,三姐没事吧。” 谢景翕抖抖衣裙,“没事,小孩子罢了,咱们走吧。” 三公主的府邸离侯府不算远,京城中身份尊贵的人住的都较为集中,谢景翕跟三公主下了马车,并肩往里走。 “景昱可能要旁晚才能回来,近日说是要掌修国史,稍微忙了些,平日的话,很早就回来的。” 谢景昱会试的名次还未及二甲行列,在翰林院最多授个编修,检讨的小官,大概是看在谢阁老跟三公主加在一起的面子上,勉强当了个翰林修撰,将来的位职还能再高一些,多半也是为了公主脸上好看一些,总归是不指望他拜尚书入内阁的。 “如此也好,景昱那个性子,就跟书籍打交道挺好,有三公主在他身边,我总算放了心。” 三公主笑笑,“其实景昱有景昱的好,像我们这种身份,听着好听,其实是累于皇家出身,注定了一辈子不尴不尬的过日子,能清清静静的过平顺日子,已经是福气。” 三公主跟以往很大的不同,她一心追求盛鸾的那会,还满心的傲气与不甘,坚信可以自己争取光彩夺目的生活,现在活的通透,反而显得智慧成熟,时光总能教会一些东西的。 公主府邸占地不小,内里装饰也显出了等级的差别,是种焕然一新的生活环境,比起谢府来,多的就是那点通透,身心也愉悦起来。 让谢景翕更加愉悦还有随之而来的两只小家伙,不,应该是两只老家伙,正是谢八爷跟顾三思。 顾三思已经没有了扑上来的本事,对谢景翕的气味也有些迟钝,直到她走到近前,顾三思才仿佛恍然大悟的竖起耳朵,弯腰驼背的晃到她脚底下,懒洋洋的摇着尾巴,而蹲的更远的谢八爷,就给人一种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之感,此刻就算有一记响雷炸在它眼前,它大概也不能立时爬起来。 十年几乎就是这两位的一生,谢景翕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们。 “是景昱从骤得园抱回来的,说不忍心见两个小东西孤零零的,就给抱回来养了,反正我也喜欢这些,就索性多养了一些,看着也热闹。” 养的当真不少,偌大的院子里,随处都能见到几只猫狗的身影,真添了不少热闹,这些都是谢府不能给的乐趣。 “看到你们这般,我心里特别的欣慰。”谢景翕拍拍她的手,“是我得谢谢你,京城里,难得还能有这么自在的宅院,如此甚好。” “其实不瞒三姐,我从你身上学了好多,你那会大概不知道,京城里好多姑娘夫人,看三姐的时候都多少带了点羡慕,三姐身上始终都带着从容,通透,夫妻同心,日子平顺,好像随随便便就得到了眷顾,即便是再瞧不起你的人,打心眼里都是眼羡的,所以总有好多姑娘少奶奶的想要学你的一举一动,穿戴打扮,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想想,其实下意识里,我也是在模仿的。” 三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当初父皇将我指给景昱,我第一反应是不怎么情愿的,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欣赏的男子都不会是他那个样子,但那个时候我就想,顾夫人的胞弟会是什么样子呢,多少应该有些像吧,有了这种心理,我反而还比较期待起来,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也很糟糕,后来渐渐的就接受了,其实景昱跟你很像,也很聪明。” 谢景翕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那所谓的从容通透,不过也是表象罢了,都是硬撑出来的架子,谁还不曾迷茫过呢,不过从别人嘴里提起来,也怪有意思的。 傍晚的时候谢景昱回来,见到她的那一刻颇为激动,把手里的书本笔记堆到小厮身上,便欢快的跑过来,一把抱住谢景翕,“阿姐,你可回来了!” 谢景翕挺吃惊,以往谢景昱从来都是拘谨的很,私下里跟她也不曾这般搂搂抱抱,还有方才的脚步都是欢快的,看来他真的变了不少。 “你到是年岁越长脸皮越厚了起来,不怕公主笑话你。”谢景翕打量他,成熟起来的脸上反而见了童真,那些被压抑起来的少年欢快。 谢景昱跟三公主对上目光,“怎么会,阿宁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你其实是个皮猴子的事实么,亏你好意思说。”谢景翕笑睨他,“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小的时候可不得了呢。” 三公主掩嘴一笑,“他早就盼着你回来呢,一家人高兴就好,不会见怪的,三姐今儿就留在这里吃饭吧,我这就去吩咐厨房添几个您爱吃的菜。” 谢景翕正想说顾昀大概会等她,再看谢景昱一脸期待,便决定舍弃顾大爷一回,“那好,公主亲自接待,我自然要蹭一顿的。” “就是说嘛,姐夫不会说什么的,偶尔也要陪陪亲弟弟啊。”谢景昱拉着她进屋,“你不知道阿姐,我正打算着什么时候忙完了这一阵子,告一阵子假,然后出京去瞧瞧你们,还有大姐他们,也好多年没回来了。” “难为你有心,不过你现在正是熬资历的时候,能随便休这么长时间么。” “没事的阿姐,我们头儿好说话的很,对我也很好,我们这些闲职,多一个少一个不会怎样,反正书是编不完的,早一天晚一天的不差什么。” “这话也是他教你的?” 翰林院里还有这么特立独行的书呆子? 谢景昱一拍手,“可不是,方学士就挺有意思一个人,我跟他很聊得来。” 方学士?谢景翕一愣,“你说的是方子清?” “对啊,哦,我倒给忘了,你们还是旧相识呢。” “旧相识你个头!”谢景翕糊了他一脑门,“你那什么破眼神。” 谈婚论嫁过的旧相识,没什么毛病啊,谢景昱心说,当初我还为了这事跟人打架呢。 方子清居然还在翰林院,可够能熬的,谢景翕想起当初顾昀对他的评价,莫名就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特别的违和。 “就你跟着这样的头儿,能学着什么好,往后趁早离他远点。” “噫,这不像你说的话啊姐,怎么,还跟他记着过节呢,其实没必要,方学士挺好一人,到现在还没娶媳妇的,我反倒觉得他挺重情义的。” “没娶媳妇就叫重情义么,这叫别有因由,行事怪异的人,通常会有不可告人的行径,你都多大了还不长点心。” 谢景翕说完了就有些疑惑,原来自己潜意识里就是这样判定方子清的。 “姐,你别说,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的有些奇怪,就最近朝堂上的事吧,翰林院里私下里多少都有些意见,大都觉得晋王他……咳咳,那什么点,就唯独方学士不置一词,不过私下里倒是跟我提过一句,说什么成败皆有天定,我就觉的他话里话外都不怎么赞同父亲的行事决断,可私底下有人撰文批判晋王的时候,他也不拦着,很两面的感觉。” 私下里有文人征讨晋王!谢景翕恍然大悟,终于想通了那丝违和感在哪。 280枉死别院 晚饭结束后,顾昀便过来公主府接谢景翕回家。 谢景昱跟三公主并肩站在府门口,一脸失宠的表情,“姐夫果然是半刻也离不得阿姐的,不过吃顿饭的功夫就找上门来了,这若留下过夜,还不得带人打上门来,没劲啊姐夫。” 顾昀拉着他媳妇的手,要笑不笑的看着自家小舅子,心说还当这是要娶你姐的时候吗,惯的你,当牛做马巴结小舅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他的媳妇,能不能见,见多长时间,那得他来定,他忍了一顿饭的时间,已经很给面子了。 “景昱,自己有了媳妇就别惦记姐夫的,我晚饭还没吃呢。”顾昀对公主颔首,“今天多谢公主款待,改天一定回请公主吃饭。” 谢景昱脸一黑,这是明晃晃的报复! 顾昀冲他投了一个十分欠揍的笑,拉着谢景翕离开,谢景昱以手抚额,“我当年果然还是太天真了,怎么会觉的他是个好人呢?” 三公主噗哧一笑,“你个傻子,现在已经没你什么事了,阿姐的身份是顾夫人,他们这样多好。” “好是挺好,就是有点欠揍,算了,阿姐过的好就好了,改天去看看外甥女,可千万别长的像姐夫,会降低好感度的。” 三公主挽着他回头,一边道:“阿昱,今儿三姐跟你说方学士的话,你还是听她的吧。” “嗯?你也觉的……”谢景昱撇撇嘴,“你说的也对,阿姐不会害我的。” 顾昀是独自一人走过来的,所以回去的时候,俩人也散步而归,天刚入秋,温热有度,颇为宜人。 “我今天见到八爷跟三思,它们已经老的走不动了,看着怪有意思的。” “人老了可就没意思了,媳妇都抱不动了,多没劲。” “什么歪理!”谢景翕瞅他,“总算我最大的一桩心事了了,景昱能变成这个样子,我挺欣慰的,他们也算是找到了合适自己的生活。” 顾昀笑,“所以说人各有路,不用替谁操心的。” “你说的也对,这一来一回,我倒是看淡了许多,京城这些人,恶也好,自累也罢,都有属于自己的结局,过去是我纠结太多,总以为恶人得了善报就是天道不公,更纠结自己生路艰难,更不懂所有人为何都会轻易的冷漠无情,其实都是有因有果,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的。” “怎么吃了顿饭的功夫,吃出了这许多感慨来,你现在这水平,大概能去国子监混个先生当当。” 谢景翕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听景昱说,翰林院那些笔杆子们,私下里要笔伐晋王,什么事被这些文人墨客一渲染,那就是泼天的一身污水,想洗白可不大容易。” 顾昀沉吟,“这种事想拦也拦不住,越不让说越黑,只能由着他们去,不过晋王现下也不会太在意他们,这种时候不好对文人出手的。” 这种时候不在意,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就算晋王心比较大,真掌了天下后,帝王心也迟早会越来越小,到那时候,现在押的帐只会变本加厉的往回讨。 “晋王重武,未来儒生的日子恐怕会不好过。”谢景翕说完又觉的自己心操的有点远,于是不提他们,说起了方子清的事,“方子清一直呆在翰林院,恐有煽动之嫌。” 顾昀眉头一簇,“你说方子清?嘶……我倒把这人给忘了,他这个人,是不是低调的有些过头了?” “就是这个意思,一个人数十年如一日的活的如此消极,不娶妻生子,不亲近家人,反而执着的呆在一个地方,没准早就预料了这一天,所以我怀疑他是……” “爷,夫人!”方玳跑来急道:“出事了,二少奶奶去了。” 方玳急匆匆找到他们,脱口而出的消息让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谢景翕被什么堵在喉中,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谢景琪死了?死再了别院中? “阿翕,你先喘口气。”顾昀吓的直掐她人中,一口清气冲进肺中,谢景翕被呛的不轻。 “你这什么毛病,至于忘了喘气吗?”顾昀看了方玳一眼,“夫人知道了,一会就回去。” 方玳心里一堵,爷这是怪她大惊小怪了,不过她完全没想到夫人会是这个反映啊,夫人她不是一向都很镇定吗? 谢景翕此时只想把方才自己说的话收回,说自己看淡了,可触及到别院二字,还是不能坦然面对啊,谢景琪也死了,连死的时候都差不多,所以果然不是偶然吗? “我没事,被自己噎住了。”谢景翕沉了几口气,“我去看看,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一眼,没想到居然……” 顾昀拧着眉头,为什么到了现在,他还是能感觉到她会有舒离的时候,如同战场上甩下同伴,独自一人赴生死的笨蛋,难道谢景琪死在别院有甚隐情? 不,一定是有的,任何英年早逝之人大都不是心甘情愿死的,不是身患有疾,那就是自杀,或者他杀。 谢景翕正要迈步,忽然转过身来牵住顾昀的手,“玄尘,你陪我过去吧,我心里有点害怕。” 顾昀一愣,险些被自己的话噎倒,那什么,他媳妇不是笨蛋,他全部收回。 谢景翕冲他笑,“对不起,我方才就是有些惊着了,我现在很需要你。” 顾昀心里美滋滋的,他媳妇多可爱啊。 谢景琪死的突然,不过鉴于目前不太有人关注她,导致并没有起什么波澜,尤其侯府内,顾恒不在家,侯夫人又随时面临撒手人寰,没人顾得上一个早就等同不存在的二少奶奶,至于谢府那边,好歹谢景琪在许氏心里还是有些地位,总不至于不过问吧,不过消息暂时没递过去而已。 这个时候死,实在太蹊跷了,就算还没见着,谢景翕几乎已经肯定她一定是死于他杀,没准死法都一样。 别院比以前更萧条了,十几年无人问津,里面净是死水深潭的气息,终于被谢景琪的死搅出一点响动,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抽泣,凄凄凉凉如同墓地。 哭的是谢景琪跟前的丫头香兰,她身边也就只剩了这一个丫头,谢景翕进门的时候,她就蹲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给谢景琪整理遗容,谢景翕扫视屋内一圈,最后目光放在桌上,上面有一只空碗,像是才用过晚饭。 她走过去,看着空无一物的碗,其实已经分不清她喝的是什么,但谢景翕嘴里莫名就尝到了甜汤的味道,甜的喉咙发腻。 “三姑娘?”香兰回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是三姑娘回来了?三姑娘你来看我们家姑娘了,她……呜呜……” 香兰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哭的不能自抑,谢景翕给她手里塞了一方帕子,看着床上的谢景琪,当初谢家最为张扬美丽的姑娘,已经被一层层的死气覆盖,死气底下掩藏的是岁月的摧残,已经不能用衰老来形容。 不用香兰说,她也知道谢景琪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具枯瘦如柴的尸体便足能说明一切。 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剥夺这样一个人的生存权呢,苟延残喘的生命又能对谁造成多大影响,即便她老死在这别院里,又有谁能记起她呢? “三姑娘,您是头一个过来看她的人,这些年除了大姑娘会定期托人往这里送东西,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们姑娘了。” 连谢家都没来人吗,谢景翕冷笑,不来也罢,谢景琪大概也不怎么想看到他们吧,那是一群只会埋怨指责的人,来了也是闹心。 “好香兰,不哭了,让二姐好好走吧,你跟了她这么多年,往后别再委屈自己了,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二姐的后事有我呢。” 侯府再不济,一个像样的丧事还是要给她,她毕竟还是侯府的二少奶奶,不过她枉死的这笔帐,便一并记在谢景翕这里,早晚要那些人还的。 谢景翕一言不发的走出去,嘱咐方玳留在这帮忙,她现在已经想迫不及待的想去搅动侯府那潭死水了,这些都是安奉候府欠下的债,该他们还的,没有理由还许他们一个个安心等死。 “阿翕,你似乎从一开始就判定是他们下的手了。” 秦王已死,连老窝都一起埋在了吕宋,就连晋王都觉的大陈的秦王余孽已经成散沙,兴不起什么风浪来,没想到还是出事了,毒死了谢家女,侯府少奶奶,不过是他们的序曲,看来这帮人已经自成系统,即便秦王没了,他们也不甘愿就此收手。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连下毒都不会换换花样。” “啊,我早该想到的。”顾昀恍然大悟,“秦王还有个所谓的子嗣没挖出来呢,其实秦王早就不是什么必需品了,他们从一开始要拥戴的大概就是秦王的这个儿子,呵,藏够深啊。” “可惜藏再深也没用,迟早都要兵戎相见,除非他不想出来,当一辈子缩头乌龟。”谢景翕哼笑,“只不过成败自有天定,要出手就要承担后果,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281盖棺定论 谢景翕甫一回侯府,就告知了侯爷,二少奶奶过世的消息。 “父亲,这话也就只有跟您说合适,不管如何,让她好好的走吧。” 侯爷一愣,老大媳妇可是从未用过这种语气说话,透着坚定跟不容抗拒,而且明显的别有深意。 “我知道母亲病重,这个时候可能会冲撞她,但二姐十几年不见天日,没理由到死了还偷偷摸摸。” 谢景翕跟他颔首行礼,转身离开之前又道:“二姐喝的汤里有毒,我认为应该跟父亲说一声。” 侯爷皱着眉看她离开,一时五味杂陈。 侯府二少奶奶在这个当口去世,的确不怎么是时候,曾氏病重,家里如果大张旗鼓的办丧事,的确称的上是冲撞,但谢景翕不打算让这一口气,如果她不提,侯府大概会直接买口棺材把她埋了,顾恒不在,方姨娘不会过问,只能跟由侯爷出面。 她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侯爷不会反对的,她是吃定了侯爷的态度。 从侯爷院里出来,谢景翕遇上了正要去曾氏屋里的顾莞跟盛楦。 盛楦受不住长途跋涉,病了一场,来侯府后就没怎么见过人,尤其没让他见曾氏,小孩子怕过了病气,而且最主要的是,曾氏并没有要见他。 谢景翕走上前问顾莞,“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小盛楦可好了?” 盛楦点点头,“舅母,我好了。” “忽然说要见他,总归来看一眼。” 谢景翕意识到什么,“可是不大好了?” 顾莞点头,不由叹口气,“一直不怎么说话,今儿忽然说要见。” 回来这几天,曾氏其实一直没怎么说话,不知道她是不能说还是就对着顾莞这般,嘴里嗯哼几声,也听不清说的甚,顾莞每天过来看一眼,母女俩其实没对上一句完整的话,更别说见盛楦。 这明摆着还是在赌气,没给顾莞脸,她不提,顾莞也不会带盛楦过来,俩人即便不说话,还是在较劲。看来曾氏心里的结是不那么好解了,她其实是想等顾青回来吧,直到快熬不下去了,这才想起来见盛楦一面。 “见一面也好,你二嫂方才去了,最后一面还没见上。” “二嫂她……”顾莞十分意外,“怎么会忽然就……” 顾莞大概快要忘了她那位二嫂的样子,从她嫁进侯府,就没怎么说过话,如今忽然去了,不免心生感慨,回来一趟,尽是糟心事了。 “二哥他到底在忙什么呢,真是太不像话了。”即便她不怎么喜欢二嫂,但仍旧觉顾恒有些过分。 “算了莞儿,你先带盛楦进去吧,我还要替她操办一下。” 顾莞一时无话,这时候操办丧事,无疑是要冲撞了曾氏,但顾莞并不想阻止,人命皆重,没有谁还挑时候死的,既然人没了,都应该去的有尊严。 “你去吧景翕,她已经这个样子,说不出来什么的。”顾莞冲她莞尔一笑。 谢景翕走后,盛楦抓着他娘的衣角,“娘,舅母她好像,好像不太一样了,娘,我有点害怕,外祖母她吓人吗?” 盛楦对整个侯府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觉这里所有人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冷漠又严整,害得他说话都不敢太大声,见外祖父的时候就害怕,对即将要见面的外祖母更害怕。 “没事的。”顾莞牵起他的手,安慰他,“你舅母的姐姐过世了,她难过呢。” “原来是这样,那舅母好可怜,我们一会去安慰她吧。” 有顾莞在跟前,盛楦胆子大了一些,若是盛槿在,一定会笑话他胆小,所以盛楦怕被他标榜的二哥远距离嘲笑他,鼓起勇气走进曾氏的房间,但饶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床上的曾氏吓的够呛,本能的就想往他娘身后躲。 不同于之前的半死不活,曾氏这次睁着眼,浑浊却又不带什么感情的眼神将盛楦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别说小孩子害怕,顾莞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外,外祖母好。”盛楦结巴着把事先准备好的问候说出口,然后瞧见曾氏的眼珠子动了动。 盛槿盛楦俩兄弟,长的偏向顾莞,跟顾莞像,就等于跟顾青像,也不知曾氏从盛楦身上瞧见了什么,居然对着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形同枯槁,是衰老之人不可避免的,只不过曾氏养尊处优,皮肤有一种贵妇人特有的不那么健康的白色,配上长长的指甲,就好像深夜里坟头伸出来的手一样,盛楦一阵尿意上涌,差点尿了裤子。 “青儿……”曾氏嘴里喃喃的吐了两个音儿。 顾莞反应过来,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对着曾氏那张脸,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盛楦莫名其妙的,“外,外祖母,我,我是盛楦。” 曾氏执着的伸着手,盛楦不敢上前,曾氏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抓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整个脸上都开始狰狞,“青儿!青儿,你们还我的青儿……” 盛楦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顾莞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再也不肯逗留,抱起盛楦就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曾氏呼唤顾青的声音响彻屋内,夹杂着丫头们焦急的呼喊声,通通被顾莞抛在了身后,她想,她再也不会来这个屋子了,她跟这里的一切都不再有关系。 曾氏闹了一通力气耗尽,干脆陷入昏迷,大半夜里又请了裴子汐过府,所能做的唯有续命,而谢景翕这边却还在为谢景琪的丧事做准备。 侯爷听了谢景翕的话,第二天就对外宣布了二少奶奶过世的消息,据说顾恒人在外面,不知几时能赶回来,其实赶回来大概也赶不上,谢景琪中毒而亡,不太可能停灵几日,香兰替她守了一天一夜,随后便要发丧。 谢家的人在将要发丧的前夜才来,不过许氏谢岑皆未至,只是派了个老嬷嬷跟管家过来凭吊,连三公主跟谢景昱都亲自过来瞧了一眼,算是代表了娘家人。 三公主私下里跟谢景翕说了因由,道是许氏闹着要来,是谢岑给拦下了,所以才改换他们过来,三公主能来,也算是全了谢家人的面子。 许氏过来也是白闹一场,现在谢家尴尬,谢岑当然不能让她过来丢脸,闹来闹去有甚意义,死者无安,生着无脸。 谢景琪停灵在别院,她生前选择离开侯府,死了一定也不想回去,哪哪都没有她的容身地,谢景翕便做主把别院布置的像样一些,算是给她一个像样的体面,而想起前世的自己,却不知有没有人替她收敛。 第二天一早,谢景琪便要发丧,但就在发丧前一刻,侯府那边传来了曾氏过世的消息。 前来报丧的人就停在谢景翕跟顾莞跟前,似乎在等着他们两位回话,顾莞一声不吭,就只当与她无关,谢景翕回说,“我知道了,这边总要等二少奶奶出殡,你先回去。” 侯夫人过世的阵仗当然不能跟谢景琪的同日而语,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谢景翕的意思明摆着是要先顾忌这头,回话的人不敢说什么,便离开了。 顾莞直叹气,“我是真不想回去,景翕,你说怎么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她一直不知道罢了,“莞儿,人死灯灭,有些事就等于盖棺定论了,再想翻盘计较也无从说起,索性就让它过去吧,去送她一程,也算是全了一场母女情分,往后便了无亏欠了。” 顾莞俯首在她肩头,“景翕,我怎么这样想哭呢,不是难过,就是单纯的想哭。” 谢景翕抚摸着她的头发,“想哭就哭,这种时候没人会说什么,但好歹留着几滴回去再哭,免得叫人说你。” “呜呜……我才不怕他们说呢,我不会在她跟前哭的,一滴眼泪也不留给她,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顾青,我为什么要为她哭……” 顾莞趴在谢景翕肩头嚎啕大哭,近乎宣泄。 谢景翕无言安慰,感同身受。 等俩人回到侯府的时候,院内已经一片缟素,侯夫人尚未装殓完毕,请来做法事的人皆已到位,哭丧的念经的十分热闹,谢景翕跟顾莞落后几步,没赶过去凑热闹。 按理俩人都应该披麻戴孝,可谁都不大想动,刚从一场悲伤中转换过来,立时就要投入另一番表演,实在叫人精疲力尽。 除了顾莞,孝子们皆不在场,就只除了顾恒房里的一个长孙,倒是顾家二老爷房里的子侄们到的齐全,邹氏领头,已经在灵堂前跪了一片。 谢景翕跟顾莞一到场,便跟邹氏对了个正着,邹氏披麻戴孝穿的齐全,而顾莞跟谢景翕最终也没有换另一身行头,只着了寻常的素衣,看上去有点主次颠倒,但顾莞压根没打算争这个头,对于曾氏,她已经成了外来客的立场,至于谢景翕,则是已经不想继续做戏。 邹氏起身颔首,“顾夫人,三姑娘,好久不见。” 282充满恨意 邹氏年过四旬,已经不是少夫人的打扮,二老爷身体不行,家里已然是大房掌家,看上去一派掌家夫人的模样。 一声顾夫人便很能说明俩人此时应有的立场,大家心知肚明,似乎也没有了继续做戏的必要,既然谢景翕没把自己摆在侯夫人儿媳的位置,喊曾氏一声姨母的邹氏,当然会分清内外的对待她。 谢景翕觉的这样挺好的,装了那么多年,大家也都累了,不如有话说话,无话免谈。 谢景翕跟顾莞,皆与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无多言,正待就位,却见原本跪在前头的健哥儿忽然跑过来,直眉楞眼的狠狠推了顾莞一下,连带着谢景翕也被推的酿跄。 “你们不许跪在这里,你们不是侯府里的人!还有你们二房,这里是侯府人才能跪的地方,你们都得听我的!” 健哥儿便是顾恒唯一的儿子,十一二岁的男娃娃,长的倒还齐整,就是那张扬跋扈的模样跟京城贵少一般无二,俨然是侯府他当家作主的模样,也不知道方晚晴给他灌输了什么道理,居然教成了这个样子。 被他一嚷嚷,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一股脑朝这里看,一副好戏要开场的模样,其实侯府的家下人换了又换,不认识谢景翕跟顾莞也实在正常,加上她们穿的也不合规矩,好多人都想问一句她们是谁。 邹氏穿成这样,论关系倒也说得过去,再者你们侯府没有孝子守灵,子侄们过来撑场子在情在理,这种时候大家都尽心尽力,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伤人。不懂事的是小孩子,可罪过都会算在大人头上,若不是平时言传身教,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况十一二岁的男娃娃已经不算小孩子,如果他爹撑不起来侯府,他这个年纪掌家都使得。 不过话说回来,顾家的这些矛盾算是积怨已深,大房二房,亲子继子,哪一样都是一点就着的火药筒子,压了这么多年,似乎注定要在这个时候发出来一样。 顾莞积攒了一肚子怨气,被他这么一推,一股脑涌上了头,连带着对这个家的失望一起,“啪”的一下,直接糊在了健哥儿脸上。 “不成体统的东西,谁教的你这样没上没下不懂礼数!”顾莞动了真火,吼的周围全没了声响,念经的哭丧的都成了惊弓之鸟,吓的集体失了声。 方姨娘闻声而来,不明就里的愣在原地,居然也忘了上前。 “这里哪个不是你的长辈,不知道见了他们该喊什么吗,问我是谁,我来明白的告诉你,我是你姑姑,不知道也给我记住了,没人教你为人说话,我今儿就代替你爹来教教你!” 健哥儿被她一巴掌打懵了,估计长这么大也没人舍得碰他,顾恒不常在家,在家也懒的瞧他,都让后院这些女人教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而其实,健哥儿也真不知道他还有个姑母,顾莞离家出走后,没人提起她过。 顾莞一扫腿,让健哥儿跪在地上,“去给你叔伯婶子们磕头认错。” 小孩子大都叛逆,健哥儿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磕头认错,张牙舞爪的开始轮拳头,“我才不给他们磕头,我是侯府的长孙,他们不配,你是我哪门子的姑姑,用不着你来管我,连我爹都不说我什么,你凭什么管得着!” 顾莞压着他的肩头,压的他动弹不得,强行把他转过身去,摁着他的脖子给二房的人磕头,“凭什么,就凭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就凭我是你姑姑,侯府长孙?谁告你的,不知道你前头还有哥哥姐姐吗,你爹不管你那是他犯混帐,就他那副德行,侯府迟早得败在他手里,还有你什么事,嗯?你以为侯府就是万年长青不倒的么,就你还想当侯府长孙,早着呢你,先学会怎么尊敬长辈再说!” 健哥儿强行反抗了一会,深深的感受到了力不能及这件事,被顾莞压的死死的,小少年头回尝到人生挫折,无措的哭了起来。 “呜呜……娘,祖母,你们在哪啊,我被欺负了呜呜……” 他一喊娘,方晚晴终于反应过来,扑过来就要往顾莞手上抢人,顾莞一个眼神瞪过去,吓的她不敢上前,“你是什么身份,管了几年家不知道姓什么了吗?” 方晚晴不敢置信的看着顾莞,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她是什么身份,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质疑她的身份了,她是侯府的掌家妇人,并且不会有其他人来撼动她的地位,连顾恒都默认了不是吗,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束了,她是正当的侯府掌家妇人啊! 可是那个人,一个出走多年的姑娘,现在居然问她是什么身份,教训着她的儿子,指责她没有侯府的话语权,这是场笑话吗,为什么她很想笑呢,她对这些质问完全不能反驳,她的身份,就只是侯府的姨娘而已。 还是抵不过一个姨娘的身份么,她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还是禁不住被人扒开这层皮啊,呵呵……方姨娘失声笑了出来。 健哥儿此时有些绝望,他娘是疯了吗,为什么不过来救他,就只顾着一个人笑呢,健哥儿哭的更凶了,夹杂着他娘的笑声,十分的魔性。 “姑姑呜呜……你饶了我吧……我娘他疯了,他不要我了……” 顾泉从人群里走出来,把健哥儿从地上扶起来,“算了吧顾莞,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不跟他计较便是,侯夫人这才走,何必在她跟前闹成这样。” 顾莞忽然就没了力气,松开了钳制健哥儿的手,为什么在她跟前闹,她就是心里气不过罢了,就是要让她看看侯府本来的样子,原本就是如此的不堪,其中有一半都是她的糊涂造成的。 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侯府已经烂泥扶不上墙,她方才说侯府不可能永远长青不倒,这话所有人都听进去了,于是恍然大悟,他们争了这么多年都在争些什么呢,一朝天子一朝臣,安奉候府早就已经岌岌可危,他们居然还指望着靠侯府这棵大树庇荫。 顾莞这一巴掌,把大家都给打醒了,集体变的茫然无措起来,那些跪在灵前的孝子贤孙们,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 而重新响起的诵经声,总也分不清是在替谁超度。 谢景翕拉着人偶似的顾莞,走出了灵堂。 出来后,不期而然的跟顾恒兜头而遇。 顾恒居然赶了回来,原本是赶谢景琪的丧事,现在反倒遇上了侯夫人的,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赶回来的,一副无所谓的状态。 顾恒的变化最为叫人吃惊,他已经蓄起了中年男人该有的胡须,周身已经没有半点意气风发骄傲清俊的气质,反而阴沉的可怕。 回想起来,谢景翕真正跟他第一次见面,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在谢家,她彼时刚来京城不久,对一切都还陌生茫然,从许氏的屋里出来,不期然的遇上了过府的顾恒,那时他的眼神气息,一度叫她不能忘记,就如同眼前的变化一般深刻。 三人相顾无言,是顾莞的一巴掌,再次打破了沉默。 “你居然这种时候才回来!你还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 谢景翕一惊,顾恒没有躲,但是脸上却噙着笑,一巴掌能打醒好多人,却打不醒顾恒,他不在意的挑挑眉,“生死有时,谁又算得准呢,赶上赶不上,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顾莞,还轮不着你来教训我。” 顾恒那个态度,简直叫人不敢置信,他分明是听到了顾莞教训健哥儿说的话,可是对他全无用处,且谢景翕发现,他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她一眼。 眼前这个顾恒,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顾恒,谢景翕觉的他陌生无比。 “二哥!” 顾莞喊住要离去的顾恒,顾恒正巧停在谢景翕身边。 顾莞的声音里尽是失望与不可置信,“二哥!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你以前……” “不要跟我提以前。”顾恒看着她,“顾莞,你还是这么天真呢,穿成这样还有脸在这里教训别人,侯府还轮不着你来当家作主,想跪在灵前,换了衣裳再说。” 顾莞目瞪口呆,直到他走远了,才拉着谢景翕道:“他,他是顾恒吗,被什么附体了吗,我怎么不认识他了,景翕你跟我说他是我二哥吗?” 她二哥可是家里最温和的人啊,爹娘板着脸的时候,就只有二哥会对她笑,她做什么他都支持,从来不会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这样的话,这都是怎么了? 是啊,谢景翕也想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把那样一个顾恒变做现在这个样子,气质阴沉,眼睛里了无人味,就好像另一个顾青。 “景翕,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一刻也不想,我们回广东好不好,什么亲情人情,根本没有意义啊,这里已经变的陌生无比,再待下去,最后的一点牵挂都要磨干了,我不想对这里充满恨意,一点也不想……” 谢景翕拉着情绪失控的顾莞往自己院子里走,恨意,她对这里一直都是充满恨意的不是么。 283危险归来 因为顾恒回来,让这场葬礼总算有了一个“主心骨”似的人物,侯爷以下,他是最正当的继承人,也是唯一在跟前的孝子,主持着一切事务。 而顾莞再也没出现在灵前。 她没去,谢景翕便也没了过去的必要,她琢磨着与其留在这里伤心,不如让他们母子俩先回广东。 “莞儿,我跟顾昀暂时回不去,你回去也好,一旦盛鸾出兵吕宋,家里没人照料总是不好,你说呢?” 顾莞支着脑袋长吁短叹,“你说的也对,不过既然来了,就等出殡再说吧,不过就一两日了。”顾莞转过脑袋看她,“你跟大哥留下是晋王的意思么,安奉候府……还会有吗?” 连顾莞都琢磨出了关键,知道晋王跟安奉候府水火不容,留顾昀在京城,难保不是让他继承侯府,顾昀继承了侯府,那侯府就等于改头换面,其他人的下场大概不会太好。 “是啊,我一点都不想留下呢。”谢景翕不瞒她,“但是该有的了断总要有,即便你大哥不不要侯府,侯府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只怕更惨。” “算了,早晚如此的,我已经不想过问了,回头我就收拾一下,带盛楦先走,这孩子好像特别不喜欢侯府,没事就往外跑,唉!说起这小子,好半天没瞧见他了,跑哪去了?” “你就别操心了,我让方玳去找他回来,你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了。” 谢景翕起身去到院子里,不见方玳的影子,便自己走出院子去找盛楦,盛楦从小跟着盛槿野惯了,整天跟街上的娃娃们玩,不大顾忌身份,但京城这边,尤其是贵族聚集的这个圈子里,大都注重身份家教,很少放家里的哥姐儿出门玩闹,娃娃们不懂什么,不好拉着人家哥儿姐儿胡闹的。 尤其侯府这几天办丧事,往来贵人多,碰上了不好说话,所以谢景翕一眼没瞧见人,心里就有些担心,生怕盛楦跑远了找不回来。 找了两圈没找见,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去找方玳他们帮忙,却忽然瞧见前面一闪而过的一个人影,眨眼就进了胡同转弯的地方,看样子像是个小孩子的身影,谢景翕没有多想,提步就跟了过去。 然而等她转过去后,却没瞧见人,从这个胡同出去,再过两条街便是街市口,那里相对热闹些,盛楦会不会自己走到街市上去瞧热闹了,谢景翕不由担心,虽然不确定刚才瞧见的是不是盛楦,但还是跟了过去,万一就是盛楦,她回家一趟的功夫,肯定走远了不好找。 谢景翕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小孩子脚程慢,她紧走几步的功夫,就在转角的地方看清楚了方才那个身影,真的是盛楦。 这孩子好像被什么吸引了似的,走的特别快且没有犹豫,他对这边不熟,不太可能毫不犹豫的跑去哪,侯府离街市不算近,她刚来的时候还有些走不清楚呢,何况是盛楦。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 谢景翕心里升起了很不好的预感,难道是有人识破了盛楦的身份,就是冲着盛家人去的吗,是她大意了,侯府丧葬,很容易乱中出事,应该找人看好盛楦的。 “盛楦!”谢景翕喊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反正是没有返回来,她快速跑到街市口,一瞬间瞠目结舌。 她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里冲她笑的那个人,是顾青。 他居然回来了,赶着曾氏去世的时候回来,一定有什么预谋,她才不信他是为了曾氏回来的,他就像个来自地狱的审判官,只要出现,准没好事,他带走了盛楦,还充满挑衅的冲她笑。 谢景翕低声骂了一句,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她一点都不怀疑他狠心的手段,如果跟丢了,盛楦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对顾莞充满了恨意,怎么会善待盛楦。 与此同时,方玳也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谢景翕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离开这么久,至少已经走了半个时辰。该死!她方才就离开了一会的功夫,怎么就这么巧,夫人在这个时候走岔了,她存在的唯一用处就是跟着夫人,把夫人跟丢了,她还怎么跟顾昀交代。 顾莞听到消息,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出去跟方玳汇合,“一定是跟着盛楦跑远了,但是景翕向来谨慎,不会在没通知我们的情况下跑远的,肯定是有什么意外,我跟你们一块去找。” 方玳开始发慌,找了赵章一并去找,并一致决定暂时不通知顾昀,这是夫人以前吩咐的,有关她的不好的消息,都不能直接告知顾昀,一旦他又急血攻心,大概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赵章道:“咱们分两路找,从咱们院子出去就只有两个方向,方玳你跟三姑娘往街市方向找,我往另一边,找到了发暗号。” 赵章估算着如果有人带走盛楦,肯定会往人少的城郊方向走,所以他才会选择自己亲自去城郊方向,但其实恰恰相反,顾青把盛楦带到闹市,转而进了一家赌坊的后院,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无疑是增加了寻找难度。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去找赌坊这种地方,除非有人引导。 谢景翕跟过来的时候义无反顾,但到了之后不免绝望,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她根本不知道顾青要打什么牌,何谈应对。 “大嫂,来都来了,不进来瞧瞧肯定不会甘心吧。”顾青忽然出现,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她,并冲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若非瞧在大嫂一个人来的份上,我还不愿意放你们进来呢,毕竟大嫂跟他们不一样,我还是很欣赏的呢。” “顾青,有什么恩怨别冲着小孩子来,把他放了,我跟你进去。” “咦?大嫂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吗,这可不太好吧,大嫂跟我的小外甥,代表的可不是同一笔账,不能混为一谈的,不过你放心,我那小外甥长的那么像我,我怎么舍得动他呢,顶多是……把他送走罢了。” 顾青笑的意味深长,转身进了院子,谢景翕忍住想要扒他皮的冲动,跟着走了进去,顾青果然是回来报复的,把盛楦送走,就如同当年的他自己,年幼离家,母子分离。 院子比想象中要大,草木山石应有尽有,好像谁家的后院,让她不由想起来淮南的那家青楼,原来这里也是他们的一个窝。 “顾青,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侯夫人直到死之前都在盼着你回去,至少她并没有对不起你。” “是么,呵呵……”顾青笑了,“她啊,心里想的才不是我,若被送走的是顾恒顾莞,她大概也是那个样子,一个想要依附侯府的妇人,根本护不住她想要的东西,既然护不住,就别去妄想挂念,因为在她被迫撒手的那一刻,一切都没了意义,她同样也被我放弃了,何况回去看一个死人,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吗?” “那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大嫂是在套我的话么,不过告诉你也无妨,这时候多好啊,侯府死了一个,回来三个,哦是四个,多难得的时机,有怨报怨,有账结账,难道大嫂你不是这么想的么?” 谢景翕一阵心凉,顾青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他能眼睁睁看着曾氏死不瞑目,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干的。 “大嫂啊,你还想问什么来拖延点时间,我都尽量配合,不过时间有限,再有两三个时辰,我那小外甥可就要离家远行了,你可快着点。” 两三个时辰,最多到晚上,这么一点时间,可要如何救出盛楦呢,顾青这个人,完全不在控制之内,说什么都等同对牛弹琴,丝毫也不能影响到他。 谢景翕简直心急如焚。 “盛楦在哪,我要见他。” “小外甥啊,他好着呢,有吃有喝有玩,乐不思蜀的,大嫂要陪他也成,毕竟等他走了,可就再也见不着了。” 盛楦被关在一个屋子里,正不知所以的玩的起劲,看见谢景翕过来,赶忙把手里的九连环背在身后,紧张兮兮的往外瞧,“舅母,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你娘没来。”谢景翕坐在他身边,耐着性子道,“盛楦,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里呢,你娘得多担心啊。” 盛楦低头耷拉脑,“是因为我瞧见了一个跟我娘一模一样的人,他话他是舅舅,说我娘跟他在一块,让我跟他走,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敢来,问了他好多问题,可他都答对了,还说这里有好玩的,我就忍不住……他是我舅舅吗?” 谢景翕摸摸他脑袋,“他是你舅舅,但跟你娘的关系并不好,他带你来,是想引你娘出来的。” “那,那我娘她不会有事吗?怎么办啊舅母,我是不是做错了事,都怪我笨,我怎么能跟不认识的人走呢?”盛楦懊恼极了。 谢景翕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别怕,有舅母在呢,你娘她,一定能找到咱们的。” 284运气之赌 谢景翕虽然极力安慰盛楦,但其实自己心里并没有底,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外面还是没有一丁点动静。 盛楦玩累了,已经趴在她身上睡着了,这孩子心思重,总也睡不安稳,醒来就问她娘来没来,别说她娘,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谢景翕把他放在桌子上,想看看外面的动静。 这次别说院子里空无一人,连门都没有上锁,好像随便他们进出都无所谓,但越是这样越叫人心里发毛,顾青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出去,可任谁对着一个没锁的门,都不会想坐以待毙吧,没准就能跑出去呢,谢景翕有了想要试试的冲动。 她先是轻轻推开门,门声久久回荡,但没有引来任何一个人,这使得谢景翕的胆子又大了几分,把门开到一个人能出去的大小,谢景翕走出去,四下张望一圈,一个人都没瞧见,正待再往前去,却忽然在石阶上发现了一处痕迹。 那是一个刻着方向的痕迹,虽然很浅淡,但一看就是有人刻意画上去的,谢景翕脑袋一热,走过去把痕迹给抹掉了。 转身回屋,谢景翕心跳的厉害,是给她的提示吗,有人要引导他们离开?还是陷阱? 不,顾青不会这么无聊来试探她,他只会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好像看笼子里关着的鸟一样暗中窥视她,她丝毫不会怀疑顾青会这么做,这里越是空无一人,他越会看她如何反应。 所以那个给她留记号的人,肯定也在他的观察范围内,可是谁会这样冒险呢。 但不管怎样,谢景翕都要冒这个险,她不能什么也不做,顾青会说到做到,时间一到,一定会送走盛楦的。 谢景翕回到房间内把盛楦叫醒,嘱咐他,“盛楦,一会跟着舅母出去,一定不要乱说话,如果有人拦住咱们也不要怕,知道么?” 盛楦曾经经历过一场战争,并不算是没见过人生嫉恶的懵懂娃娃,虽然心里无比害怕,但还是镇定的点点头,紧紧攥着谢景翕的手一并走了出去。 谢景翕深吸口气,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横竖顾青随时都能看到她,不如拼一把,能走多远走多远,就看那个给她留几号的人又多大能耐吧。 果然不出所料,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过去,没多远就瞧见了另一个箭头标记,谢景翕看看路线,并非是他们进来的那个方向,但她依然决定跟着走,她很想瞧瞧到底留了多大的彩头等着她。 一路无人,紧紧攥着的小手冰凉,盛楦一定害怕极了,但是一路忍着一声也不吭,他们顺着箭头,走的都是不起眼的小路,有时候会穿过一些低矮的花丛,有些看起来像是下人住的地方,她觉的引路的人其实非常聪明,就算顾青四处都装了眼,也总有瞧不见的盲区,不论出去与否,这个人的确是在帮她。 而就在他们出来的前一刻,方玳发现了一个暗号,彼时她跟顾莞刚找到街市上来,还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从哪下手,这个突如其来的暗号让方玳心里七上八下。 这不是赵章他们惯用的暗号,是她跟妹妹方钰私下里用的,虽然用的时候不多,但方玳至死也不会忘记,因为她已经十几年没有看见过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可是现在居然凭空出现,巨大的心理落差以及满心的忐忑不安,让一向镇定的方玳都慌了手脚。 方钰还活着,活在她不知道也看不见的地方,她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不会放弃报仇,这点方玳太了解了,她是遇上了危险还是有什么要紧事告诉她呢,这么巧的出现在夫人失踪的当口,会跟夫人有关吗,她是要先依着方钰的提示找她,还是继续没头苍蝇似的找寻夫人? 方玳决定赌一把。 方玳一路顺着方钰留下的暗号,找到了一家赌坊,她谨慎的打量着这家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赌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夫人跟方钰皆在这里,那赌坊背后所代表是谁简直不言而喻,她跟顾莞两个人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要通知赵章。 “方玳!”顾莞忽然喊了她一声,方玳看过去,只见顾莞俯身在地上拾起了什么。 “是黄皮蜜饯,这是盛楦常带在身上的小食,广东带过来的,我觉的他们一定在附近!” 肯定是盛楦不经意丢的,那就证明他们一定到过这里,如果真这么巧的话,那这个赌坊一定有问题。 “三姑娘您留在外面,我进赌坊打探一下,一会赵章会来支援,你在外面随机应变便好。” “不行!我要进去。”顾莞拉住方玳,“我放心不下盛楦,再说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他们两个人呢,你一个人带不出来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方玳咬咬牙,索性赌一把,“好,那就一块进去,赵章随后会赶来,不会有问题的,如果有危险,你尽量带着他们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两个姑娘决定一同进去冒险,但心念着随后就到的赵章却被顾昀逮了个正着。 赵章顿感五雷轰顶,从内到外都炸的焦糊,再也没有比瞒着他们家爷还被他逮了正着再操蛋的事了。 “啊!爷,您今儿回来的早啊。” “爷坏你好事了?不盼着我回来是吧。” “不不不,哪能啊,这个……呃……”赵章感觉瞒不下去,破罐子破摔的交代了,“您别上火,出了点小岔子,盛楦少爷走丢了,夫人出去找,现在俩人还没回来,但方玳那边已经有消息了,我这正赶着过去呢,您要不先回去喝个茶,我回头就把夫人他们接回来。” 顾昀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一眼,“喝茶?攒着吧,回头跟你算账的时候再喝,他们在哪,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走!” 赵章好像个尾巴上炸了鞭炮的狗腿子,一溜烟跑到前头带路,“在西市街附近,那个方向,我记得是家赌坊。” 赌坊?赌命的地方么。 “来的倒是挺快。”赌坊后院的一间屋子中,顾青负手站在窗前,“他们走到哪了?” 跟前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回说,“那位夫人方才跟丢了,走的都是我们瞧不见的死角,但方向错不了,肯定是走那个不常用的小门。” “哦?有意思,看来是预谋已久啊,留记号的是什么人查到了吗?” “是伙房烧柴的那个哑巴。” “出息了啊,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久,既然如此,咱就去陪着他们玩一把,任何人进来都别拦着,我倒要看看能引出什么神仙来。” 谢景翕终于瞧见了那个给她引路的人。 那是个佝偻到卑微的身影,蜷缩瘦小的身子扭曲在一身挂满黑灰的破布衫下,厚重变形的眼皮覆盖在眼睛上,整张脸都找不出任何一点可供人看的地方,但谢景翕却神色复杂的看了他许久。 盛楦紧缩在她身后,根本不敢看他,那个人大概是卑微惯了,本能的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咿咿呀呀的指了指身后的方向,示意他们快走。 谢景翕没有犹豫,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领着盛楦就往他所指的方向而去,又是那样一扇小门,又是同样逃跑的距离,命运兜兜转转,总是要重复一些不再想经历的事,争分夺秒,奔向近在咫尺却永远不知道能否到达的生门。 而这次上天并没有眷顾她,那扇门转瞬即逝,变换了一张恶魔的脸,如看飞蛾扑火一样怜悯的眼神,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大嫂可不太乖呢。” 谢景翕把盛楦揽在身侧,看着忽然而至的顾青,内心的愤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大嫂这会是不是很绝望呢,愤恨,不甘,恨不得过来生吞活剥了我对么,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大哥,他当年也是这种眼神看我呢。” 顾青朝他们走近,逼的谢景翕不住后退,“可是我当时就想啊,这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把自己的懦弱无力白给别人瞧罢了,你见不得一个人活,便想尽办法让他消失,就是如此简单而已,虚与委蛇,委曲求全,自作聪明,其实只是别人眼中的笑柄,大嫂你说,人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诚如你所言,顾青,对你,我亦是如此念头,既然大家要算账,那是应该好好聊聊。” 顾青止住了脚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我跟大嫂总是心有灵犀的。” “你见不得我们好,见不得整个侯府好过,想要回来报复每个人,把自己所谓的屈辱施加给相干的不相干的人,虽然我对你的信念不怎么认同,但姑且尊重你,不过,还有一句话我想你应该知道,人皆有命,不是每件事都会依着你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当然对我亦如此,在赌坊这种地方,大家靠的是运气,我们索性来赌一把。” “这个提议听起来不错的样子。”顾青笑看了看某个方向,“不过大嫂,有些人并不见得咱们好好聊呢。” 话音刚落,顾青急速出手,一把揪住了藏在她身后的盛楦。 285绝望对峙 顾莞瞠目结舌,一颗心跟着盛楦提到了嗓子眼。 “娘……”盛楦被顾青提在手里,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字。 顾青掐着他的脖子提在半空,手里如同拎了一只鸡仔,白嫩的小脸被勒的胀红,脆弱的脖颈随时都能被他捏断。 “顾青!”谢景翕心急如焚,“我姑且尊重你,你至少把自己当个人看,你把他掐死了毫无意义,你放他下来,我过去。” “瞧大嫂您这说什么你呢,我怎么会把他掐死,他可是我嫡嫡亲的外甥呢。”顾青看向顾莞,“呦,三姐也来了。” “顾青,我跟你从无交际,无恩无怨,就算你不待见侯府中人,也犯不着拿一个外姓人出气,他跟侯府毫无关系,你放了他,有什么条件跟我谈!”顾莞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盛楦,感觉整个心都被他攥着,随时随地都出在一个要爆裂的状态。 “从无交集?三姐你说这话可真是伤人心呢。”顾青的手随着心情起落收紧又放松,盛楦便好似一只离水的鱼,无助的张着嘴,“我们怎么说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啊,我差点忘了,从那个时候,三姐就不喜欢我呢,这个世上原就不应该有两个相似的人,三姐不喜欢我也无可厚非,所以大嫂你看,心冷的不止我一个人对吧,怨不得我呢。” 盛楦撑不了太久了,方玳一只手拉着愤怒无比的顾莞,一面蓄势待发,希望夫人能说点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她才好伺机而动,但同一时刻,她觉察到有人跟她意图一致,再然后她就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那个伙夫。 对上的一瞬间,方玳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那是最熟悉的一种感应,即便她们姐妹俩不常在一块,但源自血液里的熟悉跟默契不容抗拒,她一眼就能确定那个人。 谢景翕时时注意着盛楦的情况,原本扑棱的叫人揪心,但现在却逐渐趋于安静,悬空的腿已经认命的耷拉下来,不能再耗下去了,盛楦没有时间等他们拖延时间伺机而动,越是自以为是的想要万全之策,越成了顾青眼中的笑话。 谢景翕毫不犹豫的冲过去,那一瞬间,方玳跟方钰同时发动,一前一后同时冲向顾青,顾青动动嘴角,赶在谢景翕伸出手的时候松开了对盛楦的桎梏,然后同一时间内,掐住谢景翕的脖子急速后退,躲开了方玳跟方钰的攻击。 谢景翕只来得及接住盛楦,却无法同时顾忌自己,不过她冲出去的那一刻也没打算考虑自己会如何,因为她知道根本跑不掉。 盛楦气息微弱,谢景翕尽量忽略自己逐渐被扼制的气息,拼命给盛楦掐人中,“顾青,有我在,你可以放了他吧,同时抓着两个人,只会成为你的负累。” 顾青一手掐着谢景翕,一边用匕首抵着盛楦的喉咙,真是两不耽误,同时面对方玳跟方钰,丝毫不为所动。 “负累不怕,我就爱看你们每个人恨不得杀了我的眼神,不过嫂子,你所谓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呢,这两个自以为是的人,居然一个也没救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没用。” “顾青,你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真以为你们那个破邪教组织无所不能了吗?”方玳跟方钰成合围之势,默契的移动方位,而方玳负责忽悠,“秦王都死透了你们还折腾个什么劲,折腾成了也轮不着你当皇帝,我知道你被他们折磨的心理扭曲,心里一定恨他的吧,但他们也没什么好下场不是,说起来还是我们夫人替你报的仇呢。” 顾青仰天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旷世大笑话,“我想你应该问问你旁边这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什么叫折磨,什么叫心理扭曲,他的感受一定无比深刻,他不惜自辱潜伏在这里,可曾管过什么秦王,他想要的无非是让我死罢了,是吧小美人?” 方钰那张丑陋无比的脸上有了动容,迸发出无法掩盖的恨意。她混在这里十几年,亲手埋葬了自己所有的痕迹,脸面,身体,背负着命运强加给她的一切不公与仇恨,为的就是能亲手宰了他,这个让自己失去一切的疯子。 “方钰!不要在意他的话。”方玳怕她情绪受影响,强行拉回她的神志,“这里没有人是怪你的,没有人需要你承担一切,你跟姐回去,大家都希望你回来啊。” 大家?不包括他吧,即便这么多年想起来,还是无法释怀,方钰很想仰天大笑,但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封闭嗓音,她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大哭大笑,一腔悲沧充斥四肢百骸,那早已扭曲的骨骼重新被恨意填满,试图挣脱开这屈辱的外壳。 放弃吧,方钰想,这样的自己怎么能跟他们心中的方钰重合呢,这个世上早已经没有方钰了,有的只是这满腔的恨意跟绝望,它们唯一的用途便是在最后这一刻爆发出应有的威力,只为了杀死眼前这个疯子。 方钰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速度之快连方玳都措手不及,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方钰骤然发疯,让顾青措手不及,他眼睛皱缩,低骂了句该死,辖制盛楦的手不可避免的腾出来应对方钰,只是顾青的心狠让人防不胜防,在抽手的那一刻,手里的刀狠狠的划向了盛楦的脸。 谢景翕想也没想就抬手挡住,一刀下去,伤口深可见骨,直接贯穿了整条小臂,但她没能尽数替他挡住,刀尾仍旧不可避免的划到了盛楦的脸,盛楦失声痛哭。 顾青不可避免的被谢景翕的举动打乱阵脚,他一晃神的功夫,被谢景翕狠狠挣脱开,他不得不分身应对突然发疯的方钰,失去了再次辖制她的机会。 谢景翕疼的几乎要晕厥,但这是大家好容易挣来的机会,她只能拼死把盛楦护在怀里就地滚出去,而扑过去的方钰却被顾青一脚踹倒在地,顾青发了狠,几乎要踹断她弯曲的脊背。 “夫人!” “盛楦!” “方钰!” 听不清谁在喊谁,整个世界一片混乱,绝望中,方钰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那个始终清晰的身影。 顾昀赶过来的那一刻,心神都被那个一身是血的人牢牢锁住,谢景翕被划伤,抱着盛楦逃开不过一瞬间,但时间却故意在他眼前拖慢脚程,似乎就是为了让他清楚的看到那一幕,一步步一寸寸的分解开来,霸道又狠心的侵入他的所有感官,顾昀身形一滞,几乎要站立不住。 不,阿翕她没事,只是划伤了胳膊流了血,顾昀死死控制着自己不住发颤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言一行都能轻易的影响到他,她高兴,伤心,受伤,无助,都能百倍千倍的反噬到他身上,就好像中了毒,沾上了就再也解不开。 现在不是失控的时候,顾昀拼命的提醒自己,要镇定,不能抖,阿翕还需要他。 慌乱中,没人注意到顾昀的这丝挣扎,他紧咬着牙关,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美人,你还是不长记性呢,这冲动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顾青手里举着一把火铳对准了谢景翕,悲悯的看着如一滩烂泥一样匍匐在地上的方钰,“我以为你忍辱负重了十几年,该有点长进呢,忘记上次是怎么把你家夫人推下水了么?” 这如同一把刀捅进方钰的心口,那懊恼不堪回首的一幕,几乎成了她的魔魇,是一切噩梦的开关,她倾尽全力哀嚎着,却挥不走一丝一毫的绝望。 “大哥来了啊,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呢,你手下这个小美人,可能最不希望被你看见这一幕吧,因为她的冲动不克制,再次让大嫂受伤,说真的,我都看不下去呢,大嫂对不住哦,肯定很疼吧,啧啧,流了那么多血呢。” 谢景翕疼的冷汗直流,所有人因为对准她的火铳而再次僵住,赵章,方玳,顾莞,他们一个个都在眼前,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顾昀也来了么,谢景翕看不见他,但是能感觉到他在,这些笨蛋,还是没能瞒住他啊。 方钰此时已经无法自控,过往的难堪连带着方才的屈辱一并汇聚在她眼前,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话,只是想拼命躲避着某个人的视线,即便她知道,那个人的视线永远也不会投在她身上,但还是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方钰!” 她隐约听见有人喊她,是夫人么,方钰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可是她已经发不出声音。 “方钰冷静点,我从来都没有怪你,不要冒险不要动,不要听他的话!”谢景翕死死盯着顾青,“顾青,我说过要跟你赌命,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落水的账,我儿子流离失散的账,跟方钰没有丝毫关系,我都记在你头上呢,还有外祖父的命,你何止欠了一笔,有什么脸来跟我们讨账!” 夫人说不怪她,她为什么不怪她呢,她应该怪她啊,不然这些年的一切又算什么呢,她果然是个无知蠢货么,方钰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坍塌崩溃,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哑吼,疯了一样撞向对准谢景翕的火铳。 286顾青之死 “方钰!” 方玳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前试图接住轰然倒地的方钰,却被她闪开了,方钰捂着腹部喷涌而出的血,固执的任由自己跌落在地,她觉的这样的自己不配倒在方玳身上,而自己也不配再叫她一声姐姐。 不过她依然庆幸,在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喊她的名字,她心里很高兴,大家都还记着她,他们说一点都不恨她,方钰觉的自己圆满了。 她扑上来的一瞬间,顾青叩响了扳机,“砰砰”两枪过后,顾青跟方钰同时倒下。 一声是顾青放的,另一声是谢景翕。 谢景翕一只手艰难的举着火铳,她无意识的掏出火铳,无意识的瞄准,一切都在转瞬间,连扣动火铳的反噬力都来的后知后觉,她喘着粗气,手被震得发麻,伴随着高度紧张过后的虚脱,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这大概就是老高所说的临场发挥吧,她从未打准过,却在慌乱中直击顾青头颅,运气总算没有差到底,因为但凡给顾青一丁点反抗的时间,他都会随时再拉着一个人陪葬。 “阿翕!”顾昀飞速上前抱住她,撕下衣摆缠住她不停流血的手臂,“阿翕你撑着点,我们马上回家。” 谢景翕已经被抽干了力气,她抓住顾昀轻微颤抖的手,看向死不瞑目的顾青,他一双阴郁的眼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好像要跟她诉说千言万语,嘴角居然噙着笑意,这抹笑意跗骨之蛆一般附着在她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那是一个充满悲悯跟嘲讽的,属于胜利者的笑,他骤然而死却仍然坚信她会输,这又算什么呢,示威么,临死前的心理影响么? “玄尘,别把方钰扔在这,行吗?” 顾昀隐忍着总想窜出来的泪,吝啬的,久违的看了方钰一眼,他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波动,对她的行为以及内心的悲鸣亦没有丝毫认同,她对他来说更像个陌生人,因为事先对她没有什么期待,所以对她舍身撞枪口的行为也不会感激,这是顾昀的逻辑。 这种过于愚蠢的方法在他看来其实不可取,方才但凡谢景翕运气要是差了点,后果根本不敢设想,因为顾青是个不能以正常逻辑来定义的人,谁也无法料到他会做什么,只要给他一口气的时间,一切都有可能。 不过好在顾青已经死了,那个存在于许多人噩梦里的孩子,终于还是死了,事实证明他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一样会生老病死,而只要他一死,眼前不管有多少麻烦,顾昀都不会放在心上,他眼下唯一考虑的就只有谢景翕,方钰能不能出去,得看她的运气。 因为顾青死后,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瞬间涌上了数不清的人,他们虽然没有鸿晖阁里那般骇人的武器装备,但手里有火铳的人依然有,赵章带的人不少,却不见得能在一瞬间阻挡手里有火铳的人,是以现在的顾昀,哪里还有剩余精力去顾忌方钰。 赵章带几个人把他们两个一并顾莞母子围在当中,艰难的往身后的小门撤退,院子里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形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当务之急,顾昀接过谢景翕手里的火铳,当空斜放了两枪,突如其来的两声让人意外,但赵章跟方玳他们常年与他聚集起来的默契,瞬间就懂了他的意图,在第一声落后,方玳抢了顾青手里的火铳,毫不犹豫的对着手里有家伙的人放枪,而赵章等人则各自用手里的刀干掉了几个,一切皆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 在京城这种地方,火铳并不允许私人配备,更何况正是晋王对政局最敏感的时候,是以一旦有火铳的声音响起,街上巡街的人会立刻作出反应,顾昀这是在间接报信求救,如果一切赶的及时话,这里很快就会被官兵包围的。 但亦因为他这两枪,院子里的人很快做出了反应,那便是紧急撤退。 秦王的这些余孽全都一个毛病,撤退跑路的体系异常完善,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他们试图避免更多的损伤跟暴露的可能,但顾昀这次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频死的方钰终于跟顾昀保持了最后的默契,她从身上掏出了一张图纸塞给方玳,然后拼着最后一口气站起来,掩护顾昀撤退。 夫人,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方钰笑着看了谢景翕一眼,然后转身背对着他们,用身体挡住了随后而至的弹丸。 顾昀最后看了她一眼,抱着谢景翕迅速离去。 这样结局挺好的,方钰想,真的挺好的。 顾昀他们安全撤退,方玳跟赵章再无顾忌,眼见着就要杀红了眼,为着各自心里的恨意跟不甘。 方玳手里攥着的是一张手绘的图纸,是这些年方玳一点点打探而后绘制的,上面清楚的标记了她所知道的所有暗道以及有可能的撤退路线,还有各个地方的人手配备情况,这实在是帮了他们大忙,因为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充满热血斗志,只想把这里夷为平地。 方玳第一个冲上去,一路追杀试图逃跑的那些孙子,而方钰也终于倒了下去,脸上满是笑意。 距离贵圈特别近的这种闹市,官兵来的也格外快,甚至因为距离皇权中心近,禁卫军也在周围,他们忠于皇权,根本不可能放过秦王余孽,所以整个赌坊很快就成了剿灭叛贼的修罗场,鲜血四溅哀嚎四起,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 血腥味一路飘进宫中,晋王气的直拍桌子。 “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有这么大一个窝点!” 晋王头顶窜着火,脊背冒着凉气,两厢一交接,正经的水深火热,是个人都无法直面近在咫尺的危险,那个赌坊就在这些权贵家门口,随时随地都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还谈什么边陲门户,还谈什么京城防卫,连喉咙根都整个亮在人家刀下,这不是伸着脖子让人家砍吗? 且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窝点还有多少。 “配备的火铳弹药居然比兵部还要先进充足,怎么流进来的都不知道,流进来多少也不知道,就这样还整天跟我叫板呢,兵部那些酒囊饭袋王八蛋,恨不得方圆百里以内不要出现个姓盛的人,把盛家人都挡在外头,出了事他们屁也挡不住!” 晋王揉着发胀的脑门,顿感焦头烂额。 晋王妃倒是比他坐的住,但朝局的复杂跟变幻莫测,还是超出她所能预料的程度,所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政局,跟自己站在里头应对完全并不是一个概念,再精明强干的人,遇事也要一点点解决面对,心神总是松不得半分的,亦不能被影响半分。 “好在顾昀机警,不管他们还藏了多少人在眼皮子底下,能端一窝是一窝。”晋王妃尽量劝解他,“不管代价多大,余孽就是余孽,迟早有除尽的一天,眼下倒是应该派人去护住侯府内外,不知道景翕跟盛楦要不要紧,可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别人他们不了解,但只要谢景翕出事,顾昀他老人家指定上火,他一上火,什么也甭指望他干,没准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王妃说的是,得快把裴子汐撵到侯府去,吃住在那都成,只要顾昀媳妇好好的,我就谢天谢地了,不过派人保护他们成,侯府关我屁事,我才不浪费人手管他们。” “现在还不到赌气撕破脸的时候,不过说真的,侯府其他人的确无关紧要,但侯夫人丧事还没完,现在四少爷又没了,这个节骨眼正是拉拢人心的时候,不计较这一时半会,而且我预感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 晋王立时就明白了晋王妃的用意,派人不为保护,是为监视,顾青是秦王的人,却赶在这个时候出现,难保不是有什么目的谋划,说不得余孽就在其中呢。 且侯夫人身份影响摆在那,侯府一下去了三个人,作势抚恤一番也使得,的确是拉拢人心的好时候。 于是在赌坊事发后,晋王派了禁卫军去侯府守卫,力保侯夫人的丧事能顺利进行,而顾昀的小院周围,派的却是晋王自己的亲信,另外潜了裴子汐过去,亲自给谢景翕跟盛楦治伤。 盛楦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惊吓,脸上的伤对一个男孩子来说亦不成问题,但顾莞却担心他心理落下什么阴影,准备快些动身回广东去,把他扔到孩子堆里治疗心理问题。 谢景翕就遭了点罪,手臂上的伤太深,疼痛是不能避免的,用裴子汐的话说,再寸那么一点,半条手臂就要废了,因为有顾大爷虎视眈眈的在旁边盯着,导致裴大太医足足缝了半个时辰,生怕哪一针没落好,给疤痕一丁点的可乘之机,那他往后的下场一准好不了。 不过晋王对顾家大爷的特殊照顾还引发了一系列的传言,说晋王意属的侯府接班人不是顾家二爷,乃是顾家大爷,就等侯夫人丧葬事结束,侯府就要改朝换代了。 287隐患重重 侯夫人的丧事举行到第五天,侯府四少爷英年早逝,委实让人唏嘘。 侯府接连不断的厄运,似乎是某种动荡的序曲,整个京城都在传着顾家大爷要继任侯府的消息,侯府人还没乱,外面传消息的倒要先乱起来了,咸吃萝卜淡操心,恨不得开场赌局压个宝。 再者有关四少爷的死,亦是流言四起,如果说侯夫人是寿终正寝该着死,那二少奶奶跟四少爷总没到该死的年纪吧,一前一后商量好了似的给侯夫人陪葬的阵仗,也怨不得外人七想八想。 四少爷死在赌坊的暴乱中,有人猜测是四少爷倒霉,正巧赶上晋王清剿余孽的时候,乃是被误伤而死,毕竟赌坊的那场暴乱说小不小,许多人都瞧见了,一把火烧了不知道多少尸体,隔着几条街都能闻见人肉的焦糊味。 还有人说四少爷误入歧途,投靠了叛党云云,所以活该被晋王除掉,因此才惹得晋王对侯府不喜,压根没有打算改换继承人,就是想趁机裁撤安奉候来着。 说的更诛心一点的,便言四少爷乃是顾家大爷故意杀死的,顾家大爷早就跟晋王穿一条裤子,趁着剿灭叛党的时候顺手除掉了四少爷,他刚回京才几天,侯府接连死了三个人,这又不是得了瘟疫传染,哪就这样巧合,没准就是他的手笔呢。 所以顾家大爷其实是回来抢夺侯府的吧,毕竟人家才是正经的侯府嫡长子,一定是侯夫人对待继子不公,顾家大爷从小受尽白眼虐待,所以身子一直不好,这应该算是报应吧,下一个要死的是不是该轮着侯府二少爷了呢,谁也说不准。 可侯府二爷压根没有自己快要死的觉悟,按部就班的主持着家里的几场丧事,并做了一个决定,延长侯夫人的停灵时间,等待跟四少爷一并发丧。 什么时候发丧这种事谁也管不着,但家里整天这般诵经哀唱实在恼人,而且顾恒像是要把侯府家底掏空似的下血本,那场面不知道的还当是宫里皇上死了。 跟前院也就一墙之隔的大房集体深受其害,只好整天大门紧闭,不然连吃饭都觉的倒胃口,睡觉更是不用指望,夜里要被哭醒好几次,但难得的是大家并没有抱怨,因为没有心情,更因为不敢。 谢景翕受伤,顾昀心情不太顺畅,所以大家都赶眼色的噤若寒蝉,还有因为方钰的事,大家心里也怪不是个滋味,尤其是方玳,几乎是要沉默寡言起来,除了在谢景翕跟前还能说几句,私下里整个就是冷面苦瓜。 这日裴子汐来给谢景翕换过药,便受邀坐下来喝茶,当然邀请者不会是顾昀,是谢景翕过意不去,以此表示感谢来的。 “换药这种小事还要裴先生亲自过来,实在是有劳了,家里这个样子,留您吃饭也不妥当,要是不介意,便带些茶叶回去,还是之前在广东的时候,你常喝的几种。” 其实跟裴子汐的关系已经没什么可见外的地方,但谢景翕总觉的过意不去,每次都忍不住客气一下。 而对于裴子汐来说,其实压根不想在这里瞧顾昀的冷脸,瞧他那模样,跟谁欠了他银子似的,心疼媳妇是好事,疼到这份上的就有点病得不轻,裴子汐啜了口茶,一本正经道:“茶叶我就不客气的收了,麻烦点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个口子小心些也是应当,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恶化的,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顾昀眼皮子一掀,“茶喝过了就早点回去歇着,明儿一早还要来换药呢。” 这是拐着弯说他事多吗,顾昀心说我媳妇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心疼我乐意,裴子汐这厮哪哪都好,就是忒爱管闲事,再说了,我媳妇多好看的手,落下一条难看又狰狞的疤像什么话,我不得盯紧点吗? 裴子汐笑,“不着急,难得夫人留我喝口茶,我得再嘱咐几句,虽然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有些自信,但这么大的伤口,不留痕迹是不大可能,不过我瞧夫人她自己倒也不怎么在意,这种心态是很好的。” 顾昀越听脸色越难看,倒是谢景翕明白了裴子汐的意思,他是在间接劝顾昀要放松心态,前些年他帮顾昀调理身体,很是注重他的心情问题,尤其要避免他受什么大的刺激,就比如她受伤,顾昀下意识的就会表现的很紧张,虽然他很克制,但谢景翕会经常感觉到他的手在抖。 那种颤抖的感觉非常不好,会让人感到心慌,这代表了顾昀自己已经不能完全克制,不是什么好现象。 “是啊,一条疤痕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若非裴先生亲自缝合,这种效果都不敢奢求,总不至于比盛楦划在脸上还严重吧,却不知他脸上的疤痕可否去掉呢?” 把问题引到盛楦身上,顾昀的脸色方没有那么紧绷,裴子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方道:“脸上的疤痕并不容易去掉,大概能随着他长大变淡,难得盛楦看着文弱,但并不娇弱,他自己倒是不甚在意。” “如此便好,倒是还要劳烦裴先生一件事,盛楦身子弱,受不住长时间行船,他不日便要回广东去,不知可有什么药物能缓解的?” “唔,不日动身的话,那我得过去瞧瞧。”裴子汐喝完最后一口茶站起来,“那我今日就先告辞了,明日我会再来换药的,照您的恢复情况,三日后便可拆线,切忌碰水。” 裴子汐事无巨细的嘱咐几句方离去,顾昀突突跳的脑门才算平静下来,静下心来后亦觉得自己方才太过焦躁,很是没有必要。 “裴子汐这厮是不是到了年纪没娶媳妇,出现了什么心理问题呢,话真是一天比一天多,早先那会只干活不废话的时候多好啊。” 顾昀纠结了一会,还是把屎盆子扣在了裴子汐头上,要不是他啰嗦的讨嫌,他哪能如此焦躁。 谢景翕笑将出来,过去握着他的手,“我反倒觉的他这样挺好的,他以前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那是环境跟他心里的压力造就的,一个人把自己捧在一个与世不相容的位置,活的肯定特别累,他出去游历了几年,却是随和坦然不少。” 顾大爷的眉头又有了暴躁的迹象,对于自家媳妇居然不向着他说话这事十分不满意,谢景翕挠了他手心一下,成功的抚平了某人抖动的眉头,“玄尘,我觉的你应该去晋王那里瞧瞧,他一定已经焦头烂额了,我这点伤早就没事了,不用整天盯着的,你这样紧张,弄的我也很紧张。” 顾昀张张口无言以对,他这些天的确是有些紧张过头了,光这样看着都替她疼,疼的心里直抽抽,且并没有因为顾青死了而得到半分安宁,生怕离了眼就要出事。 大概他是应该找点别的事分散一下,不然连阿翕都察觉到了不妥,这样下去总是不太好。 “也罢,明儿我就去宫里瞧瞧,赌坊这事闹的有点大,却是出乎意料,晋王他不好意思硬拉我过去,心里指定整天念叨我。” 赌坊是离皇宫太近了,权力中心这些权贵们何曾遭受过这样的惊吓,他们受惊过度的后果就是要给当权者施压,以及各种闹别扭犯矫情,跟养在闺中的姑娘一般娇弱蛮横,肯定不好伺候。 加之晋王一直滚在舆论刀口上,根本经不起一丁点的风吹草动,眼皮子跟前这些权贵搞不定,他的皇位是坐不稳的。 所以赌坊这场叛乱,看似挖了一颗毒瘤一样过瘾,但是隐患来的后知后觉且很强烈,给人一种这就是提前安排好的不详之感,谢景翕越发倾向于一种不好的猜测,顾青他其实就是故意的。 故意暴露赌坊那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故意带走盛楦引他们过去,甚至连方钰的一切都在他计划中,他死前的那个别有深意的笑,越发的挥之不去。 “还是尽快把顾莞母子送走,她是盛家人的身份越发藏不住,肯定会被拿来做文章的,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盛老将军亦要顾忌他们的安危,反而束手束脚,再者我们的确是顾不上他们。” 顾昀没有意见,京城不稳,随时都会有危险,于是亲自安排了人手护送,准备隔天就动身。 夫妻俩有了决断,小院子里又重新忙起了动静,顾昀去了宫中,谢景翕这厢又开始应对各家闻风而动的太太夫人们,借着探视的机会打探朝中局势,然后或示好暧昧,或按兵不动,开始了各大家族新一轮的站队布棋。 而另一边,伴随着侯府毫无衰减迹象的哀唱诵经声,有关于晋王非正常夺权以及从政严苛,手段暴虐的言论骤然四起,从各地而起后汇聚京城,再从京城散播各地,整个大陈都被这样的言论搅动的惶惶不安,动荡一触即发。 对于晋王而言,尽快名正言顺的当政掌权,就变的迫在眉睫起来。 288谁先出招 晋王向来沉得住气,他原本的计划是铲除异己攘外安内后,方能名正言顺的登基正名,却着实没料到眼下的境况,已经开始不可控起来。 人都有跟风而动的特性,某些一边倒的言论会给人以极大的勇气,仿佛大家都在说都在做的事,即便是扭曲不实大逆不道,也不会受到任何的制裁,故而变的有恃无恐起来,而文人儒生的笔伐,尤其具有此种效应。 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为何会凭空冒出个晋王来掌权执政,还要成为他们未来的天,既然不是先皇的儿孙,那便肯定是某朝篡位,跟当年的秦王没甚区别,更别说还具有从政暴虐的倾向,谁都不能答应,仿佛不把晋王从皇位上薅下去,他们未来的日子就会暗无天日一样。 所谓舆论笔伐,利用的就是人的这种心理,何况还有事实为证,京城某赌坊那场叛乱,其实就是晋王为了铲除异己而故意营造的,死了那么多人,一定都是叛党余孽吗,难道就没有误杀的百姓吗,所以晋王根本不把百姓的性命瞧在眼里吧。 只这一项大罪,就等于判了晋王的死刑。 加上还有许多向来以瞧热闹不嫌事大为己任的权贵大臣,迫不及待的化身为正义之身站出来,为百姓以及各阶级讨公道,口头征讨晋王,早朝上唇枪舌战,各种跟晋王对着干。动辄再来个倚老卖老的大学士国公爷,堵在宫门口大殿外,搬出先皇以及先皇他爹来数落晋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堪称一个狗血淋头。 晋王恨不得堵上大殿门来讨清静,但表面上又不能撕破脸,只能关在书房里单方面跟那些老东西对骂,干出闲气。 “我说顾玄尘,侯府念经都念了一个月了吧,还有完没完呐,整个京城都要被唱衰了,瞧这倒霉催的劲儿!”晋王刚摔了一个造价不菲的茶碗,不分青红皂白的把锅推给侯府,“差不多得了啊,我晚上睡觉都隐约能听着动静,回头就强自勒令他们发丧!” 顾昀翘着二郎腿啜着茶,回他,“你记错了,也就半个月还不到,家里一下死了仨,你再暴政也管不着人家拉屎放屁,我住在跟前还没说什么呢,就你耳朵根子好使。” “你少来气我啊!”晋王凭空挥他一拳,“他娘的那些老东西,要不出来我都以为他们已经入土了,好家伙平常三顾茅庐都请不到他们的大驾,这会到跟雨后春笋似的一波波往外冒,安安稳稳的在家多活几天多好,我又不上赶着抄他们的家,保管等他们一个个寿终正寝入土为安,干嘛地啊非要跟着凑热闹,我招他们惹他们了!” “注意言行啊晋王,传言就是这么来的。” “瞧我这暴脾气还注意个屁言行,他们知道什么叫暴政吗,说的好像都经历过一样,再这么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我头一个就拿他们开刀!” 顾昀不咸不淡的拱着晋王的火气,等他发的差不多了才正经说道:“你跟他们较什么劲,他们闹来闹去的无非就是彰显一下存在感,表示他们这些老功臣们不能忘,跟你讨便宜呢,顺毛安抚一番就老实了,王妃不是已经过去了么,有她在足够了。” 晋王妃的身份这时候就显出作用来,一来有个老牌大学士的亲爹,二来母族身份显赫,很能代表这些老东西的立场,且王妃又有威严又能言善辩,安抚人心简直信手拈来。 他们要的无非就是整个家族的一块免死金牌,百年根基前程无忧,给他们便是,自己的利益得到极大保障后,便闹无可闹了,管他晋王再心狠手辣也罢,也辣不到他们头上。 晋王欣慰的舒口气,“可不是吗,我家王妃天生就是当政的材料,对付那些老东西不在话下,哎呀我媳妇怎么如此能干呢,要不干脆我退位让贤让她干得了,我在后宫躲清静。” 晋王美滋滋的幻想着,奇迹般的被晋王妃顺平了暴躁的毛,顾昀对此感同身受,但却瞧不上晋王这个作死的样子,一点都不想承认他自己平时其实也是这么个德行的事实。 “那些倒霉催的笔杆子们倒是先不用顾忌,越回应越压不住,索性由他们去,但现在却不是继位的时候,你得再忍忍。” 现在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着急忙慌的继了位,到坐实了他们给扣的屎盆子,越发不容于世,给了他们师出有名的理由。但如此名不正言不顺的继续下去,亦非常的尴尬,所有人都有足够的理由不把晋王放在眼里,就如同现在。 晋王揉着脑门,“我估计再忍下去,我就想甩手不干了,这破位子压根就不是人坐的。” 晋王也就只会发发牢骚过过嘴瘾,心里的抱负怎么可能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况且眼下这个烂摊子也就只有他能收。 “总是需要一些契机的,等着吧,你越是按兵不动,他们箭在弦上才不得不发,就等着他们先出招呢。” 就只没想到,这一招说来就来,那厢正要回广东的顾莞母子,还没等上船便被人劫走了。 顾昀亲自派的都是得力之人,本以为万无一失,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出了岔子,消息传到家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谢景翕首先头一个坐不住,仔细询问着当时的情况。 根本毫无先兆,顾莞再不济也不像谢景翕这般毫无招架之力,何况身上都带了家伙,顾昀的人一路跟着直到他们上船,却万万没想到就是在上船的当口出了事。 船是自家的私船,只是混进了奸细,也就是说,顾莞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掳走,跳船后被另一艘事先准备好的船迅速带走,丝毫没有反抗的时间,这样的结论实在叫人无法接受。 连顾昀都坐不住了,他的人里头混进了奸细这种事,基本等同于在挑战顾昀的最低忍耐极限,这意味着他认为的铁桶一样的内部开始出现裂痕,一切都不能再保证万全。 暗中守在京城外的盛家军,连带着晋王跟顾昀的人集体出动,却未能及时准确的找到他们母子的下落,时间抓心闹翻的持续着,所有人都无计可施。 如果是拿他们母子的失踪,给晋王一个下马威,那他们的生死是无法预料,如果为了要挟盛家军,那就尚且还有活路,如果是某一方的人为了泄愤,那就毫无生机。 问题是,并不知道谁的手笔。 谢景翕忘记了疼,捧着半残的胳膊在屋里来回踱步,“秦王的势力实在太复杂了,从秦湛到沈东亭,再到邹氏顾青,还有……”她顿了一下,“还有方子清,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以谁为首,也不知道是各有谋划还是依附于某一个人,甚至依附于几个人,除了秦湛之外,大陈内部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头目呢,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哦,还有废太子,他一度跟顾青狼狈为奸,顾青死后,抓盛家人报仇出气亦有可能。” 顾昀只是纠结于奸细这事,是谁搞鬼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周围不再安全,明知道这就是对方的心理战术,依旧不能平心静气。 顾莞这个暴脾气,比顾昀更加不能平心静气,她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窝囊过,哪怕面对面干一架也就罢了,这又算怎么回事。 其实顾莞眼下还好,虽然被掳走的时候很狼狈,但是并没有遭受什么人身虐待,盛楦也跟她在一处,危急的时候,顾莞曾试图把盛楦推出去,但动手的人却比她反应迅速,把盛楦制的死死地,她毫无空隙可钻。 那个人她见过,顾莞回想起来亦是不敢置信,他是顾昀手下的人,偶尔见过几次有些脸熟,越是脸熟越不能防备,谁能想到顾昀的人会混进了奸细呢。 顾莞给盛楦搓着身子,他落了水受了惊,加上上次受伤的阴影还在,脸上的伤没好,一系列的变故已经到了他的承受极限,他不发一言的缩在她怀里,只是瑟瑟发抖。 顾莞很怕他心里存了解不开的恐惧,整个人生都受影响,并不是所有的孩子是盛桐那个小怪物,迈不过去的坎太多了,何况他还这样小。 顾莞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亦没有谢景翕的缜密沉着,她才不管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对着外面就吼,“有没有喘气的啊,人质落了水着了凉,给身干净的衣裳总行吧,实在不成把你们管事的叫来,我亲自跟他说,我儿子要是有个好歹,多得是人来收拾你们,噢,最好来点热水热饭,我们饿了。” “……” 谁见过这么横的人质,谁来评评理! 会叫的娃娃有奶吃,她这么一喊,还真就有人老老实实的送上了热汤热饭,还贴心的加了两碗姜汤,这两碗姜汤成功的顺平了顾大姑奶奶的毛,不再折磨那些虾兵蟹将。 但顾莞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原本离人身虐待只有半步之遥。 289此处有坑 顾昀跟盛老将军火烧眉毛的找寻顾莞母子俩的时候,这俩人已经吃上了热汤热饭,这并非应有的待遇,所以自然有人咬牙切齿的表示不满。 只不过表示不满的人敢怒不敢言,他们前脚刚把人抓了来,后脚就被上头的人压的大气不敢出。 邹灵坐在上座,睨着面前的两个人,语气生冷微压,“二位大概是搞错了一个问题,你们只是奉命把他们抓来,可没有人让你们擅作主张的动手,我要是不来,你们是否想把那个孩子折磨的半死不活或者干脆交个尸体上来呢?” 孙子似的站的俩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废太子跟石氏,他们二人听信顾青的忽悠,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他们的走狗,后来越发脱身不得,只好不情不愿的继续给他们卖命,开始的时候还依仗着他们的身份跟手下的势力,在顾青跟前尚能挺得起腰板说的上话,后来嘛,那就一言难尽了。 尤其现在顾青死了,原以为可以趁机跑路的二位,却又遇上了眼前这个冷面阎王,实在是悲不打一处来。 石氏道:“青凤姑娘,邹爷抓他们来,估计也不会是好吃好喝供菩萨来的吧,抓盛家人的用意您也知道,人质又能有什么好待遇呢,所以您实在是冤枉我们了,您这个标准,我们实在是事先不知道的。” 青凤在这个组织中是个举足轻重的身份,不谈秦王秦湛两个的话,她算是个一人之下的存在,其实秦王的这些党羽,并不是从上到下一蹴而就的一个完整体系,吕宋跟大陈,完全听命于两个人。 吕宋以秦王为首,说话办事掌权的是秦湛,大陈内部是以秦王那个听的人多见的人少的子嗣为首,负责统筹的便是邹远,也就是邹灵的父亲,不过虽然兵分两路,但实为一体,干的都是一件大事,那就是夺回属于秦王一脉的位置。 因着秦王渐衰,他所代表的一切就转嫁到下一代身上,只要脑袋不傻的人都知道,巴结儿子比巴结爹更具有长远意义,再者大陈内部的这一波人算是近水楼台,那远在吕宋的秦王倒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山高皇帝远。 所以很大程度上,两个看似一体的组织就生生分出了先后,代表的完全是两个概念,一方面邹远要依附仰仗吕宋那边的银钱火力支持,一方面又仗着将在外,越发的开始自作主张起来,现在吕宋的势力半死不活,他们当然更要为自己谋划。 但这些就不是石氏他们能了解到的内部机密了,只知道眼前这个青凤姑娘,是个比顾青更不好惹的人,顾青阴险狡诈,青凤位高狠辣。 邹灵不怎么客气的哼了一声,瞥了眼形容猥琐的废太子,鄙夷的不想再瞧第二眼,“冤枉?当我没长眼么,你的人带他们跳水的时候,可没管过那孩子的死活吧,死活不论,上岸后不管不顾,这天说暖不暖的,不是打量着糟践人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心思,想趁机报复盛家人顾家人么,想着钻空子把他们弄死么,也不瞧瞧你们现在的身份!” 邹灵陡然冷了声音,冷的废太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当了十几年的走狗,已经快要忘了当年颐指气使的滋味,胆子越吓越小,形容越来越不像个人,连脊背都直不起来了。 因为他们已经没了什么身份。 邹灵站起来,走到他们跟前,“没有身份就要学会服从,不要自作聪明的揣测上面的意图,你们现在一文不值,想活命的话就当自己是条狗便足够了。” 废太子麻木不觉,石氏愤恨不甘。 邹灵走后,石氏咬牙切齿,“真是什么东西都能压到我们头上来!” “你见天说这个,说了十几年,有什么屁用!”废太子没好气的哼哧了一声,走到邹灵方才的位子坐下,长舒了口气,他现在一刻也站不得,除了坐着就想躺着,早年身子亏空的厉害,现在萎靡的不留情面,不过四旬出头的人,看着十分不成样子。 石氏对他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已经懒的瞧,“你但凡能活出个男人的样子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熊样。” “男人?老子早就不是男人了,你能耐你上啊,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 石氏之所以忍了他十几年,无非是因为他还有那么一丁点用处罢了,所有人都想着利用他们的身份势力,都觉得他们现在落魄凤凰不如鸡,以为可以无所忌惮的踩在脚下,但石氏心里从来都没有认过输,也从未真正瞧得上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忍辱负重不算什么,戏唱到最后的才算赢。 “杀死盛鸾的妻儿?哼,我才不会那么傻呢。”石氏不知是跟废太子说话还是自言自语,眼神落不到实处,“她青凤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可是故意给她瞧见的呢,说她心狠手辣?我看是妇人之仁自作多情罢了。” 废太子没怎么听懂她说了些什么,却因为她那一瞬间的神情,莫名的打了个哆嗦,这女人是魔症了,他想。 邹灵被邹远唤到了议事堂,为的就是顾莞母子一事。 “你到是忽然心慈手软起来吗,怎么,因为她是顾家人?” 邹远长的眉眼深邃,是个很正派的形象,但熟知他的人都清楚,他办起事来,可比秦湛有决断的多,也比秦湛更狠心绝决,这会对亲闺女慈眉善目的,那是没真惹到他的底线,这点邹灵心知肚明。 她别的事情上都可以毫无原则的服从,就只有面对顾昀的事情上固执己见,邹远对此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发作她,那是没真到了有所谓的地步,更是在给她最后的机会。 “父亲,我认为抓顾莞母子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况且还是让那两个废物动手,他们是养不熟的狗,不但有自己的心思,还完全不会顾忌主人的死活,顾莞母子若是真的在咱们手上丢了命,那才是着了他们的道,盛家顾家还有晋王,不会放过我们的,何必要惹这么个麻烦。” “你认为我们会败,可是如此?”邹远审视的看她。 邹灵一愣,她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也并不以为顾昀会败,所以这对她来说,是个无解又毫无道理可言的问题。 “我没有认为我们会败,但顾家盛家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对手,父亲若是想用顾莞母子来要挟盛家,或者想先从心理上给与致命一击,我却认为会起反作用。” “不,你潜意识里已经压了顾昀会胜。”邹远笑笑,“虽然我对此没什么异议且非常拭目以待,但还是希望你不要犯原则性的错误,至于废太子吗,我们还很用得上呢,你不觉得他们能在顾昀身边安插人手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么。” 邹灵心中微怔,是啊,这的确是很叫她意外,毕竟那个人在她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的身边怎么会安插进废太子的人呢? 对于顾昀自己而言,这事只是记在了心里,但是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排查,只是集中精力的找寻顾莞,却又因为他手下进了奸细而遭到晋王的嫌弃。 “找顾莞这事就交给我跟盛老将军得了,横竖也不是冲着你去的,这是跟我示威呢,本王早都忍他们好久了,趁早也让我见识见识。” 晋王是怕他手底下人不干净,但是没好意思直说,怕顾大爷恼起来咬人,可顾昀就不是个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越是被人算计,他越不能叫他们活的安生,越是算准了他会慌乱的小心翼翼,他越要大张旗鼓的把他们挖出来,想躲在背后看他的笑话,简直白日做梦。 “盛老将军出马,那才是着了他们的道,你把凤离借给我,有他跟赵章足够了,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鼠辈,你不用当回事。” “我也不赞同老将军露面,可到底是人家亲孙子亲儿媳,能不着急吗,把至亲的命交给旁人,换成是谁也不能放心,我总不好拦着,不过老将军心里有数,带的人不多,我让凤离他们跟着呢,应该出不了大事吧。” 被顾昀这么一说,晋王心里越发没底,眼皮子一蹦一跳的,总觉得没好事。 盛老将军先顾昀一步回来,却一直没有进京,只暗中在京城周边驻扎,以备随时可以进京支援晋王,这一部分盛家军是从西北调拨而来,不能曝露,所以人数自然也不能太多,原本隐藏的十分隐蔽,可顾莞母子被虏,盛老将军如何能坐的住,当即便亲带了一小部分人出动找人。 说是要找人,可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做贼似的难免要束手束脚,无疑是给找人增加了障碍,再加上一天一夜没进展,越发叫人暴躁。 盛老将军并非毛头小子,都忍不住想要现身大打一场解气,可京郊防卫兵将具是谢阁老安排的人,跟兵部穿一条裤子的王八蛋,这就等于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蹦达,一旦暴露,秘密进京的这些盛家军,那就等于未经传召私自进京意图不轨,京郊驻军可以不问因由的把他们干掉。 290棋差一招 有关顾莞母子的下落,终于在第三天上有了进展,盛老将军的火已经忍到了头顶,只等着亲自出马干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 奉命掩护盛老将军的赵章凤离二人,对此表示非常不乐观,凤离道:“灯下黑啊,这些过街老鼠果然没有走远,都在眼皮子底下聚着呢,顾爷预料的还真是一点没错。” 灯下黑是没有错,可这盏灯挑的也实在太黑心了些,居然就在京郊大营驻防范围以内,这也是他们一直没找到人的最大原因,谁能料到他们这么不怕死的找这么个倒霉地方,而且就算能想到,盛老将军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无疑是最好的掩藏点。 “我认为应该把盛老将军拦下。”赵章诚恳的建议。 凤离吸了一口气,“这个不太好吧,你瞧盛老将军那个状态,拦得下来吗?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吧,京郊这些瘪三们还是很好收拾的,老将军他英勇不凡,虽然人少,但不一定吃亏,你说是吧?” “我说不好。”赵章没有按照他的希望给颗定心丸,“我们家爷可不是这么估计的,他说最好不要暴露老将军,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挖坑给老将军跳的,也就等于是给晋王挖的。” 凤离彻底坐不住了,“你看咱们现在把盛老将军打晕了还来得及吗?” “你说呢?” “我说……我不敢……” “那还废什么话,跟上去帮忙吧。” 赵章凤离到底没能拦住急火攻心的盛老将军,甭管那是不是个陷阱,任谁也无法坐以待毙。灯下黑这种策略看似很高明,但只适用于没暴露的前提下,一旦被人找到,那就不足为惧。 只是这暴露的是否太顺了了些,总叫人忐忑不安。 顾莞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院子,其实细看之下还有些破落,且到了夜里便异常安静,顾莞所知道的这样的地方,就只有京郊周边是这个样子,人少荒落,几乎没有人居住,因为距离京郊大营非常近,家里但凡不是特别穷困的人,一般都会离这里远远的。 所以顾莞一度想要逃跑,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具体的方位,但如果是京郊大营,她就一定能逃出去。大概是好吃好喝了几天,顾莞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她觉的一定是有人特殊照顾她,不然这一切不是太不寻常了么。 的确是很不寻常的,自从青凤姑娘来过后,石氏便放松了对他们的看管,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算,完全是放任自流的状态,所谓的看管也就是做做样子,虽然不太可能任由他们离去,但也绝不诉诸武力。 当然顾莞对此并不知内情,她只觉的,如果在有人特殊照顾的前提下,凭借她的身手,逃出去应该是有希望的,就算失败,也不至于怎样,所以深夜无人的时候,顾莞唤醒了熟睡的盛楦。 盛楦睡眼惺忪的,但却很快明白了他娘要作甚,自动的不发一言,配合他娘的一切行动,顾莞对此深感欣慰,决定今后一定要对他好点。 外面的守卫十分稀松,顾莞看了一眼,跟站了俩瞌睡虫一样,一左一右点头歪脑,饶是顾莞心大,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坑在等她跳,这也太开玩笑了吧。 是坑也要跳,这么好的机会,不跑才是脑子进了水,顾莞轻轻取下头发上戴的簪子,从门缝里挤进去,想先试试那锁头的结实程度,结果居然挑了一下便挑开了,顾莞心肝一颤,这锁难道就是摆着装饰门面的? 这得踩多少狗屎才能有这样的运气啊,顾莞暗暗做了个决定,只要能让她出去,踩多少狗屎都成! 立誓要踩狗屎的顾莞,就这般顺利的出了房门,然后往四面那么一瞧,果然是身在京郊,这房子破破烂烂,一看便知久无人居,这下顾莞更加放了心,这会要能给她一对翅膀,她能立刻飞到侯府绝不迷路。 然而踩多少狗屎都无法阻挡好运的用尽,何况她一坨也没踩过,这厢刚跑了没几步远,便听闻一阵喧哗吵闹声,这声音来的突然,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人心魄,顾莞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就拉着盛楦找能躲藏的地方。 原来的屋子是不能再回去了,母子俩藏在了不远处的一口破缸后面,听着外面的热闹。 “盛家军来了!大家快起来跑啊……” 静夜里的叫嚷声格外清晰可见,虽然很乱,但是盛家军三个字却清清楚楚的灌进了顾莞的耳朵。 盛家军?盛家军会傻到自报家门吗? 顾莞再没心没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盛老将军亲自出马这事她信,但这是在京城啊,盛家人怎么可能主动露面呢? 一定有诈!顾莞眼睁睁看着原本鬼宅一样安静的小破房子内,忽然就涌出了许多人来,提裤子光脚的,没头苍蝇似的只知道跟着人群逃跑,好像盛家军是什么豺狼虎豹,来了就得吃人似的,跑到简直毫无气节。 所以这些人到底是些什么玩意?抓他们的时候不是挺神奇的吗,就这么给吓破胆了? 既然都跑了,顾莞心说我还怕甚,不跑那不是瓜吗,于是顾莞抱起盛楦,瞅准了院门的方向就要跑,却在此时被人拦住。 “跟我来。” 顾莞一愣,下意识就被她肯定且不容抗拒的声音吸引,跟在这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后面走,“你是那个给我开后门的人?” 不知为何,顾莞就是这样觉的,这人身上没有危险气息,至少对他们没有。 邹灵没回答,算是默认,带他们绕出去以后,便指了一个方向,“什么都不要问,往那个方向跑,一定要拦住盛家人,不要让他们暴露,能不能拦下,就看你的脚程了。” 顾莞看了她一眼,冲她点点头,便顺着她指的方向跑去,邹灵紧皱着眉,她认为已经拦不住了,不过还是让她撞撞运气,她其实正打算着今晚出手把他们放了的,却没想到晚了一步。 负责在这里看管顾莞并做诱饵引盛家人出现的人手里头,一多半是废太子的旧部,只有一小部分是他们的人,她不知道父亲如此安排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但却知道废太子的人干不出什么正经勾当来,果然今天就得到了验证。 他们在故意暴露盛家人,引北郊大营的人出现,邹灵看了眼仓皇逃跑的人里头,几乎都是废太子的旧部,那其中,那个形容不堪跑的如同狗啃泥一样姿态的人尤为显眼,邹灵抿抿唇,没有前去阻止。 顾莞果然没能阻止盛老将军,因为北郊驻兵来的比想象中快,当大家都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然来不及撤退,不可避免的起了冲突。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消息传进侯府,方玳没敢惊动顾昀,好容易捱到天亮,这才去到主屋报信。 “爷,京郊出事了,盛老将军行迹暴露,已经跟京郊大营的人交了手,晋王连夜派了人前去分解,不知情况如何。” 顾昀擦了把脸,匆匆喝了几口粥,便赶到宫里去,既然已经交了手,考虑的就是如何把事压下来,动手交火不解决问题,现在比较难应对的应该是朝臣的舆论倾向,晋王一定焦头烂额了。 顾昀一去就是一整天,夜里派人回来跟谢景翕传话,道是要在宫里留一宿,让谢景翕不必等他。 “夫人,爷说叫您放心便是,他没有不听您的话去京郊,只是待在宫里,今儿朝堂上闹的厉害,半数多的人都站出来,要求晋王殿下对盛老将军私自进京的事作出解释,兵部死咬住不放,说晋王早有预谋,盛家军一早埋伏在京城周围,为的就是起兵夺权,甚至还说在先皇死之前就已经埋伏好了,以此要挟先皇将辅政大权交给晋王的。” 都在这等着晋王呢,诛心之罪有口难辩,何况事实摆在眼前,不是晋王找个什么理由就能搪塞的,谢景翕还听闻,事态经过一天发酵,京城百姓都开始惶恐起来,纷纷站出来反抗晋王当政,要求兵部以及京郊大营将盛家人挡在京城外。 其实谁当政不是什么问题,对百姓来说,危险在于近在眼前的战争,甭管盛家军保卫边境镇守南海有多么大的丰功伟绩,把战场开到他们家门口来就是置百姓于不顾,这就是民意反对的理由。 所以这一次,晋王是彻底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加上朝臣的不支持,京郊无法压制的争斗,晋王这一局是结结实实的吃了大亏。 谢景翕捧着刚拆过线的胳膊,因为顾昀不在身边,使得她心里一阵烦躁,顾昀跟晋王共同进退,尚不知何时能摆脱眼下困境,明儿又赶上侯夫人跟顾青发丧,事都赶在了一起,久违的不安心绪又再次占满她的心神。 “夫人!”守在外面的人说道:“前院二少爷派了丫头来,说请您过去一趟。” 顾恒这个时候喊她过去作甚! 291京城之乱 前院的事,谢景翕一点都不想搀和,尤其现在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但是有关顾恒的未解之事还很多,他这个时候找她一定不会毫无端倪,是以谢景翕不得不压下心里的烦躁,换了衣裳往前院而去。 方玳跟在她身边,“夫人,大少爷不在家,这个时候要不就找个理由推脱了吧,都这么晚了,就算要发丧,明儿一早过去瞧一眼便是,您身上还带着伤呢。” “你当我想过去呢。”谢景翕在胳膊上多缠了几层布固定,伤口大幅度动作的时候还是会扯的疼,待一切穿戴停当,这才起步出门,“这个时候大家一定都在的,于情于理都该给这个脸,而且我猜,可能要提前发丧。” 前院灯火通明,昏黄的光,雪白的幡,明晃晃的交织在一起,不见悲伤,只有让人喘不上气的窒闷。 谢景翕到的时候,灵前已经围满了人,侯爷顾恒立在上首,后面依次站了健哥儿,方姨娘,以及二房的几个子侄,谢景翕进入的时候,方玳被拦在了外面。 谢景翕冲方玳打眼色,示意她无妨,方玳这才不情不愿的立住脚,守在外面候着。 “之所以这会喊大家过来,是因为后半夜便要行丧。”侯爷扫视众人一眼,“诸位辛苦。” 果然是要提前给曾氏行丧的,说是要跟顾青一起,但总归白发黑发有别,曾氏要先走一步为上,行丧之事不管白天黑夜,都不会有人计较,谢景翕扫了一眼,大家都异常缄默,安静的守最后片刻。 侯爷自曾氏去世以来便鲜少露面,之前谢景翕几次过来都未见他的人,这会见他站在灵前,却有几分消瘦落寞,倒有几分悲伤过度的模样。还有顾恒,几天下来,比上次见的时候明显清减了许多,面容也憔悴的很,原来曾氏在他们心里有这样重的分量吗?还是说他们做戏都做的比人有分量呢。 反正她对着无动于衷的人是表现不出任何悲伤的,即便现在顺应人情站在灵前,亦挤不出丝毫哀伤的情绪来,只好麻木沉默的站着。 “老大媳妇,站到前面来吧。”侯爷背对着众人,低声提了一句。 谢景翕来的迟,便顺势站在了最后面,冷不丁被侯爷点名,下意识瞥了众人一眼,其他人皆无甚反映,对于她原本就应该站到前面的事毫无异议,便只好从善如流的走过去。 过邹氏跟前的时候,谢景翕敏感的察觉到她的眼神在后背如影随形,不知是不是敏感过了头,总感觉这眼神叫人不舒服。 谢景翕站在顾恒旁边错后一步,没有并排站在一起,侯爷回身看了她的胳膊一眼,什么也没说,顾恒则是连余光都没给她,整个氛围古怪到了极点。 她脑袋越发低了下去,作为名义上的侯府长媳,站在这里就是做样子给人瞧的,她没什么好在意的,顾恒也好侯爷也罢,皆不能影响她。 “大嫂可方便与我到后堂来一下。”约摸半个时辰后,顾恒忽然开口,他依旧保持着背对她的站姿,声音几不可闻。 谢景翕还以为是出现了幻听,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恒拿余光扫了她一眼,“怎么,大嫂怕我?” 她眉头一皱,下意识看了眼侯爷,但侯爷好似没听见一般,丁点表示也无,她不由叹口气,心说这叫什么事。 顾恒不是原来的顾恒,但谢景翕也还没到让他吓破胆的地步,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的那点是非恩怨已经变的遥远,再计较倒显得矫情。 顾恒率先提步走到后堂,谢景翕错后一步跟了上去。 方玳的视线里看不到谢景翕,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想闯进去,却被守在外面的赵官家拦住,赵官家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无妨的方玳姑娘。” 方玳一顿,赵官家说无妨,她却是不好硬闯,可这算什么事啊,顾昀命她不得离开夫人半步,她为什么要受限于什么劳什子侯府啊,鉴于之前的无数次教训,夫人只要离了她的视线,她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没着落,这可怎么办啊! 谢景翕亦是莫名其妙,离曾氏行丧也没多大一会了,这时候把她请到后堂作甚,而且侯爷居然也没过问。 “大嫂。”顾恒停下脚步回身看她,“你胳膊有伤,进来歇一会比较好。” 嘴里说着关心的话,但是眼神语气皆毫无温度,例行公事一样的态度,不过如此也好,他们之间,原本就应该是这种氛围。 “如果你唤我进来是为这个,我以为不太需要,我原也没打算跟丧,所以没什么劳累的。” “噢。”顾恒嘴角吝啬的动了一下,“果然大嫂还是会拒绝我的一切要求呢,如果你不想认同我,就当是父亲说的吧。” 谢景翕蹙眉,这个样子真是糟糕透了,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希望顾昀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站一下也好。 顾恒走到她并肩处,侧首低声道:“既然大嫂了无诚意,倒也不必站在那里做样子,跟丧就不必了,但是家里的大局还是要照看一下,毕竟你才是正经的侯府长媳不是么。” 她还没琢磨明白这话的古怪处,便听他又道:“既然大哥想要侯府,总该做点什么,你说呢,大嫂。” 顾恒离开,谢景翕还愣在原地,他这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打算放弃侯府了吗,还是跟她示威呢,他既然看出来顾昀留下来的意图,算是跟她宣战吗?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她的确是毫无诚意的站在那,正主都说了这样的话,她不好再厚着脸站过去,在后堂便在后堂吧,如果待会行丧的时候侯府无人,她大概的确要出去照看一下,这会歇一下也好。 方玳只见到顾恒一个人出来,心里越发着急忐忑,几乎就要不管不顾的冲过去,赵官家倒是没拦她,但却道:“夫人受了伤不宜久站,是侯爷应允的,方玳姑娘不必挂心。” 侯爷应允夫人去后堂休息,为什么不干脆让她们回去得了,方玳忐忑的心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释怀半分,“赵官家,我家夫人受伤需要休息,不如就请了侯爷示下,允我陪她回去歇息片刻,待有什么事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赵官家笑笑,“方玳姑娘,不管如何,大少奶奶都是侯府的长媳,这种场合还是尽心些好,横竖也没多一会了,您瞧,外面的仪仗都已经备好了。” 方玳无言以对,本来就是为了做样子来的,都到了最后关头,没有这时候退了的道理,侯夫人发丧也就这一时半会了吧,方玳忍了忍,再次耐心的等候。 谢景翕亦耐心等着这一时片刻,待外面起了响动,这就起身去推门,但是门并没有推开。 门被上了锁,谢景翕皱眉,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什么毫无察觉,明明顾恒出去的时候还没有上锁。 外面很快被骤起的哀唱声覆盖,谢景翕推门的声变的无足轻重,丝毫引不起波澜来,她沉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方玳一定被他们引开了,顾恒要做什么,他到底会做什么! 在方玳眼中,谢景翕已经站在了灵堂前,虽然她并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出来的,但的确是站在了灵前,而且脸上不太好。 哀唱声响彻侯府,所有人开始忙乱起来,即便现在天还没亮,但还是有不少前来悼念的人,夫人要应对好多人,她还受得住吗? 不行,她得想法子通知大少爷,大概除了他,没人能毫无顾忌的把夫人带走。 “是方玳姑娘吗?”一个丫头跑过来急道,“方玳姑娘,大少奶奶她伤口裂开了,说是平日用的药留在了房间里,要请您回去取一下,另外侯爷已经去请小裴太医了,夫人叫您不必担心。” 听闻谢景翕伤口开裂,方玳毫不犹豫的便跑回去取药,大概是见到谢景翕站在了人前,方玳方才的忐忑瞬间去了大半,又觉的自己紧张过了头,在侯府怕什么呢,再如何也不至于在家里有什么吧? 方玳以要起飞的速度往回跑,跑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反应过来一直萦绕心头的古怪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回来取药呢,她为什么不亲口听谢景翕确认呢,不对!方才见的那个夫人不太对劲! 方玳再次回头,朝着灵堂的方向返回,可是再次回去的时候,她发现灵堂外围已经换了一批完全陌生的人在守卫,包括整个侯府,她熟悉的那些丫头小厮都不见了踪影,全部换上了冷漠又肃杀的生脸。 坏了,方玳心里唯一的念头,出大事了。她毫不犹豫的放弃眼前的徒劳挣扎,决定去宫里找顾昀想办法。 而与此同时,宫外起了哗变,不知从哪里涌上了无数的百姓,以逼宫的架势围困了皇宫,京城数条大街都被莫名的人群占据,而侯府行丧的队伍所经之处,皆是一片缟白。 顾昀自顾不暇,方玳的消息没能及时递进去,在失掉顾昀这个主心骨的前提下,方玳成了没头的苍蝇,不知道该先往何处去。 侯夫人行丧的吉时,似乎成了整个京城动荡的悲号,铺天盖地的白色洒满了京城,而后凭空冒出了数不清的百姓,或集中在宫外,或流散在街道上,蛊惑京城的百姓造反,不能被蛊惑的便就地格杀。 平常张扬跋扈的城防军们集体变成没牙的老虎,不堪一击缴械投降,屈服于强悍的“流民”之手,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而来,又是什么身份,看上去就如同普通的民众一般无二,既不能随意剿杀,又得不到上头明确的指使,京畿衙门很快无计可施,任由整个京城乱成一锅粥。 相较于混乱的京城,宫里倒是按部就班,但是宫门被百姓围堵,连一向强悍的禁卫军都冲不出去,又不能随意伤人,委实叫人头疼。 “这他娘哪里冒出来的人!”晋王的心情如同活见了鬼,恨不得直接上炮把这些所谓流民给轰走“宫外是什么情形完全不知道,怎么着,想完全隔绝本王吗?” 顾昀已经多时一言不发,他没想到会被他们逼到这种程度,先是调动了京郊大营以及京城的防卫军,把盛老将军堵在京城外面,而后把个几乎无兵防守的京城控制,然后轻而易举的将孤立无援的晋王堵在宫中。 任凭晋王手下有多少私兵,宫里又有多少禁卫军,盛家军又多么强悍,只要把他们隔离开,晋王就是个只能困守皇宫的瓮中鳖。守在宫外的可都是地道的百姓,你晋王再无所顾忌,亦不能毫无顾忌的对百姓动手吧,只要误杀一个,将来就是能留入史册的诛心之罪,甚至都不用费力攻打,宫外局势一定,晋王只能乖乖投降。 还有阿翕,顾昀握住不停颤抖的手,他们是完全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他进宫,侯夫人发丧,一切是事先预定的,那阿翕现在,一定在顾恒手里。 顾恒,果然还是小看他了。 “我要出宫。”顾昀道。 “出宫?你出得去吗,再说了你一个人出去有什么用呐,京城一定已经被他们占领了,兵部跟京城防卫军都傻的冒泡,不是一股脑出城打自己人,就是关键时候当缩头乌龟,你出去了不是去送死吗?” “宫里不是有秘密通道吗,我从那出去。”顾昀站起来正要往外走,忽然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 “哎呦我的祖宗!”晋王眼疾手快的拖住他,“熬了一夜都一脸菜色了,怪我,这事怪我,那什么你听一句劝啊,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密道走不通的,秦王余孽怎么可能不知道宫里的密道口,再等等,凤离跟赵章他们一定能想法子混进来的,大不了本王一炮轰了那些劳什子百姓,你这个时候不能有事,不然我可怎么跟你媳妇交代……来人快去通知王妃过来,看看裴子汐在不在宫里!” 原本就焦躁的宫里,被顾昀又晕出了阴影,晋王不可能放任这模样的顾昀出去,局势依旧毫无进展。 而同样焦灼的宫外,盛老将军跟京郊大营打的难舍难分,不是不想分,是分不开,京郊大营的人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狗皮膏药似的缠住盛老将军,一口也不松,赵章跟凤离从战局里暂时退出来,一致认为这样下去要坏菜。 “赵章啊,我似乎闻到了阴谋的气息啊,这不是有病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这么缠住盛老将军肯定不对,京城是不是出事了。” “一定出事了。”赵章肯定道:“不行,我得回去瞧瞧,凤先生,你跟老将军在这里能守得住吧,不,最好不要再打了,得想办法结束才行,京城所有的兵力几乎都集中在了城外,京城无兵可守,这不是什么好事,我要是秦王余孽,肯定趁这个时候占领京城隔离晋王。” “哎呀,你这么一说,真是这么个事,京郊大营这些瘪三没想到这么难缠,这样,我留在这里,再加上顾莞姑娘跟老将军足够了,你带着所有人突围进城,相信我,保证两天之内进京支援。” 除了相信也就只有相信了,赵章拍拍凤离的肩膀,达成了无言的默契。 京城里不只有皇宫外围满了人,各部衙门无一例外,各侯府国公府,公主王爷府,一个也没缺,除了大门紧闭老老实实龟缩在家里,几乎什么也不能做。 街上已经出了不少人命,强压之下,所有人都唯有闭嘴噤声,只除了翰林院那些刀架在脖子上都封不住口的文生儒官。 “真是太不像话了!闻所未闻!天理不容!倒行逆施!晋王怎能如此罔顾社稷百姓呐!”,“暴君,暴君行径!百姓不服从就格杀勿论吗,太平盛世怎会出了这种耸人听闻的祸事!”,“说的太对了!我要写文征讨晋王,我要让后世子孙看到晋王的行径!” 整个翰林院里七嘴八舌好不热闹,那感觉给把刀就能上战场砍人了,只可惜就是些只会耍嘴皮子动笔杆子的文弱之辈,上了战场也是被人砍的份儿。 谢景昱向来不搀和他们的言论,但此时却有些听不下去,“各位同僚们,这明显不是晋王的手笔,京城百姓不会无缘无故的聚集闹事,除非有人撺掇或是掌控,晋王杀光了京城百姓于他没有半分好处,且围在外面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百姓,不见一兵一卒来镇压,你们不觉得一切都太不寻常了吗?” 有的人无言以对,有的人不屑一顾,依旧七嘴八舌的诉控,丝毫没有大难降至的危机感。 方子清此时站出来,先过来拍拍谢景昱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大家道:“请各位安静些,不论如何,咱们翰林院是不会有甚危险的,外面局势不明,但也不不能妄加议论,免得惹祸上身。” 方学士出面,大家很给面子的安静下来,谢景昱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心里的疑惑久挥不散。 292生来绝望 有个问题一直萦绕谢景昱的心底,方子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温润清俊,可以数年如一日的保持在一个温和不焦躁的状态,可以轻易安抚人心,明明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人,可当你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的时候,却又不受控制的会被他遗世独立的姿态吸引,不自觉的就会被他的意志支配。 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谢景昱对他都是怀有崇敬之情的,他觉的方子清是个被埋没的人,他本性不出挑,又没有遇上伯乐,极为可惜的淹没在翰林院这么个毫无实用价值的地方。 可是后来他疑惑了,因为没有谁能真正的虚怀若谷,在一个万全可以少年得志的年纪里,心甘情愿的埋没自己的光芒,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如阿姐所言,一定有因由。 要知道,少年人的人生信条里没有挫折失败这个教条,不断前冲是本能,这不是谁劝诫就能作数的,方子清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当时在京城也算是风头无两,翰林院熬几年资历,入六部进内阁都指日可待,谁又能想到他一入翰林就是十几年,心甘情愿埋没了自己的前程呢。 别人不知道,但在谢景昱看来,这几乎是无法理解的,难道说他十几岁就参透了人生吗,谁又能相信呢? “景昱,这几天你就安心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方子清来到他眼前,和颜悦色的说道:“公主府那边也不必担心,只是暂时的围困而已。” 谢景昱抬起头,“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对吗?” 方子清一愣,随即笑起来,掸了掸他肩上不存在的尘埃,那笑意如同菩提手里拈着的花,纯净美好却掩盖着世间沧桑。 谢景昱别开脸,不想再看他一度为之憧憬的笑容,“你当年求娶我阿姐的时候,是真心的吗?” 方子清似是被问住了一般,始终没有回答,真心吗,他不知道,因为他好像从来不知真心的滋味。 “你知道吗,我一度认定了你是我姐夫的,虽然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很长,但我始终都认为你是最适合我阿姐的人。”想到当年为方子清打人的事,谢景昱颇为怀念的笑笑,“年少冲动,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克制的东西,所以我一直都在用敬仰的眼光看你,直到方才都是。” 谢景昱转过脸,重新看向他,“可是现在我认为你不合适了,因为你的眼中空无一物,没有悲悯没有喜乐,普罗大众都不在你眼中,更加不会有我阿姐。” 是吗,大概吧,方子清从来没想过遮掩自己的本性,只是大家从来不曾真正关注他而已。 “所以子清,如果这一切与你有关,我希望你能收手。” 方子清收了脸上迷茫的神色,浅笑着看他,“我只是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来寻我帮忙。” 他给出了最诊视的东西,等那个人遇上困境的时候,可以想到他。 谢景翕在那个房间里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有人来给她送汤食。 昏暗的室光下,谢景翕模糊的认出了来人,“月雯?” 来人是月雯,一个几乎要忘却的人,她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和内敛,跟眼下这张冷漠的有点过头的脸毫无重合之处,导致谢景翕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倒是许久不曾见你了,一直都跟在顾恒身边么,难得你是个忠心的。”谢景翕得不到回应,兀自问道:“看来侯夫人跟顾青已经顺利安葬了,到底没用我做什么,既然忙完了大事,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吧。” 月雯不置一词的把汤菜布在桌上,按部就班的收起餐盒转过身去,把那张总也挥之不去的脸挡在身后,“省些力气多吃点吧。” 月雯真是恨极了这张万年不变的脸,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惺惺作态,更恨极了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直唤二爷的名字,而她却不能,凭什么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所有,却又丝毫不知珍惜,不是沉静自如处变不惊吗,不是总能让人念念不忘吗,她倒要看看,她能在这里忍耐几天。 月雯离开后再次挂上锁,重新拎了一个食盒往二院的方向去,她来到多年不曾踏入的房门前,让看守的人开了锁。 关在屋内的人闻声而动,却又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后退,月雯不屑一顾的看着方姨娘,“怎么,不想看见我啊,那也忍着吧,从今往后,你大概就只能看见我了。” 方姨娘把健哥儿挡在身后,防备的看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侯爷呢,府里的人呢?” 曾氏发丧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但回府后,他们母子便莫名其妙的被关了起来,不能接触府里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爷吩咐了,你们母子俩待在这里不得出门,其他的我无可奉告,总之有吃有喝的时候便不要多问,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妄想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其他的不要妄想,方姨娘满脸疑问不敢置信,“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侯府怎么能任由你们操控支配,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侯爷呢,他怎么可能任由你们这般胡闹!” 月雯冷笑,“怎么,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啊,当了几年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么,侯府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 “凭什么我娘不能过问!”健哥儿不顾他娘的阻拦冲出来,直往月雯身上冲,“我娘是侯府的掌家妇人,后院所有的人都要听她的,你连个姨娘都不是,就只是我爹跟前的通房丫头,凭什么敢对我娘大呼小叫的!” 月雯没想到他会冲过来,慌乱中下意识出手把他推开,将健哥儿甩出了好远,碰倒在了花架子上,撞的头破血流。 “健哥儿!”方姨娘瞠目结舌的扑过去,一把摁住了他额头上的血口子,哭的撕心裂肺,“健哥儿,娘的心肝,你可不能有事啊!” “娘,我没事。” 健哥儿摔的凶险,但是没碰到要紧的地方,方姨娘失而复得一般抱着他,怨恨的看着月雯,“我知道你心里记恨我,但是不要来碰我的健哥儿,你们二爷呢,他自己的儿子总不至于不管不顾吧!” 月雯轻笑,“二爷?你还指望他想起你们母子呢,且等着吧,你看你宝贝儿子要是死了,他会不会来看一眼。” 方姨娘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可以这样呢,这是他的骨血啊,竟是死了都不能换来他的一个眼神吗? 方姨娘抱着健哥儿的头,终于留下了绝望的泪水。 月雯对她的绝望无动于衷,有些人生来注定绝望,并不是所有的绝望都能换来期望中的重视,比如她自己,再比如方姨娘,虽然她不想跟方姨娘这样的人相提并论,但事实就是如此,那个人的心眼里始终都只有那一个人的存在罢了。 …… 顾恒在第二天的傍晚终于露了面。 谢景翕捂着胳膊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平静无澜的看着那个人进来,行至她眼前,站定。 “你确实挺让我意外的,顾恒。” 顾恒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是我记错了口味么,没怎么动呢。”眼神转向她的头顶,继而是低垂的眼睑,“若是口味变了就跟我说一声,我让他们重新准备。” 顾恒重新回到了以前她所熟悉的那个口吻,谢景翕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她轻叹,“你没有记错口味,是我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么。”顾恒蹲下身子,握住了她受伤的胳膊,“是伤口又疼了吧,你总是这样的,为什么不说呢?” 顾恒不由分说的掀起她一层又一层的衣袖,耐心仔细的解着她手臂上包裹的白布,“包的如此厚重,伤口会闷坏的,裴子汐没教过你吗?” 顾恒的脸上有沉积已久的疲累,一连十几天的守灵丧葬,大概也没怎么合过眼,但拆解伤口的时候仍旧十分专注,好像手里捧着的是什么珍贵瓷器,没有丝毫懈怠。 只是这张脸始终陌生,他变不回原来的顾恒。 “你不想解释一下么?”谢景翕看向他专注的眼,“总不至于打算一直关着我吧。” 顾恒手上动作未停,直到把她手臂上一层层缠绕的布解开,才开口,“伤口捂的太久了,再耽搁下去就要溃烂了,伤口这样深,为什么不多养几日再拆线。” 谢景翕脑门开始突突直跳。 “早知道该留下你那个丫头,月雯对你大概不会尽心,看来得需要我亲自给你上药包扎了。”顾恒忙里偷闲的冲她一笑,“你放心,我虽然不比裴子汐,但包扎技术也说得过去,不会让你遭罪的。” 谢景翕深感无力。 “顾恒,你一早就是废太子的人吧,为什么还不肯放弃呢,废太子成不了事的。” 顾恒的手突然收紧,死死捏住她受伤的手臂,他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一瞬间冷到极点。 伤口在他的钳制下一点点崩裂,那如同凌迟一样的过程让谢景翕倒吸一口冷气,她明确而又深切的感受到了顾恒的杀意。 如果说顾青的那一刀狠绝而爆裂,皮肉翻转深可见骨,那一瞬间的滋味让人想了到了死亡,而顾恒眼下对她做的,就是一场凌迟,是在生死之间无限转换折磨,你以为快要疼到死亡的临界点了,但是下一刻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更加深刻。 崭新而又脆弱的新肉,历经千辛万苦才重新凝结在一起的皮,又一寸寸被他捏碎斩断,过程持续而又漫长,顾恒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放弃?这两个字与你而言如此轻省吗?还是在你的概念中,我就一定是那个要放弃的人呢?”顾恒捏着胳膊把她提起来,强制她看向他,“再怎么残忍,也不能剥夺我争夺的机会对么,我跟他,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的,就算没有你,没有侯府,也一样会如此,所以你只要站在旁边看着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冷汗遮住了视线,谢景翕眼中的顾恒已经一片模糊,隔了一个天际一样遥远,谢景翕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的确是毫无干涉顾恒的权利,有没有她,顾恒都始终有他自己的坚持跟自尊,前世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顾恒狠狠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开,谢景翕气力耗尽,瘫倒在椅子上。 …… 顾昀睁开眼,从软塌上起身,他一动,守在旁边的裴子汐跟着站起来,“不要起这么猛,不要命了吗?” 顾昀揉揉眉心,觉的裴子汐真是聒噪。 晋王跟王妃闻声进来,顾昀能醒,大家集体都松了口气,晋王妃开口,“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自个身子总要顾忌,幸好裴子汐在,他要不在,我怕是没法跟景翕交代。” 晋王妃开口,顾昀不好反驳,只好不置一词,身体不受控的滋味实在糟糕,但是他对此无能为力,这种无能为力让他的心绪越发不定,在不能确谢景翕安然之前,他大概是好不了的。 “我没事,宫外情况如何了。” 晋王正在犹豫是回答毫无进展还是更加糟糕的时候,大殿外忽然有了动静,“晋王!赵章回来了” 赵章?“赵章快进来!”晋王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不用面对高压的顾昀了。 赵章看上去非常狼狈,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跟北郊大营那帮孙子干了几天架,又在宫门口被流民挤了个魂飞魄散,能喘着气进来,实在是老天保佑,看到顾昀的那一刻,几乎要老泪纵横。 “赵章啊,先别忙着激动,老将军那边怎么样了,凤离呢?” “侯府那边什么情况,可有见到方玳?” 晋王跟顾昀一前一后连珠炮似的,把个赵章问的晕头转向,晋王妃亲自端了一杯茶水递给他,“你们也真是的,好歹先让赵章喘口气再说。” 赵章敏感的察觉到眼前的情况不大对,他们家爷好像才从榻上起来,脸色也不大好,晋王妃刚才……是在提醒他么? 赵章灌了半碗茶,开口道:“老将军那边还顶得住,就是被缠住了不能脱身,凤离说给他两天时间,尽量帮老将军脱身,至于侯府……”赵章看向顾昀,“因为您跟晋王皆被困在宫里,我就着急忙慌的先混进来了,侯府并没有来得及回去,有方玳在,估计不会有事的。” 赵章没有完全说实话,他进城后第一时间便折回侯府瞧了一眼,完全不能接近分毫,城内一片死寂,除了四处流窜的流民,一个百姓都瞧不见,连京畿衙门都被围的死死地,他甚至连方玳都没有联系到,换了一身破烂衣裳就闯进宫里来了。 可是对他们家爷说谎话真是太有压力了,赵章根本不具备这种技能,说完便一阵心虚,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侯府那个情况,跟他说了也是徒劳,连晋王妃都这般小心翼翼,他们家爷的身体一定不怎么乐观。 顾昀果然皱起眉头,没有戳穿他,也不置一词,这种无言的氛围,让赵章心里更加发虚,差点就不打自招。 “我猜也是这样的。”晋王妃颇有安抚意味的开了口,“秦王的余孽虽然无所不用其极,但不管是京城百姓还是权贵,他们皆不敢轻易得罪,无非是跟宫中境况一般无二,派人围起来罢了,景翕身在侯府,没有人会对她动手的。” “不止有秦王余孽,还有废太子余孽,顾恒是废太子的人。”顾昀缓缓开口,“侯府已经被顾恒控制了,赵章,想办法先联系上方玳。” 晋王跟王妃对视一眼,“废太子居然跟秦王谋划在一起!你身边的那个奸细,莫非是顾恒一早就安插进去了?” 晋王想通了事情的关键,亦非常愤恨,他们都忽略了顾恒这个存在,串连起顾恒这一环,差的那一步棋就对上了。 “不用费力去挤人堆了,本王已经忍够了那帮乌合之众,管他多少余孽,一窝端了便是,老将军明日若能突围进城,我们也该做点什么了,把宫里的禁卫军召集起来,先将宫门口给本王破了再说。” 破宫门!赵章瞬间热血沸腾,相比说谎话承受顾昀的高压,还是打打杀杀比较适合他,连他都受够了这样被动窝囊的境况,何况是晋王,大概早就受够了外面那群披着百姓外皮的孙子了吧,真是难为晋王忍这么久,若换做他们家爷,才不会管里头有没有真正的百姓呢,能站在这里围宫门,都是该死的。 赵章满血复活,自告奋勇的配合禁卫军破攻门去了。 此时天已黑透,深秋的夜里凉意刺骨,一小队夜巡的人走过,方玳从胡同口探出头来,她一直游走在侯府左近,一边想要打探京城境况,一边又不敢走远,生怕侯府有什么动静错过了,夫人还困在里面不知如何。 方玳越来越沉不住气,始终在出城跟闯进宫之间犹豫,最终却还是不敢扔下谢景翕,只好忍着一肚子窝囊气原地徘徊。 赵章跟爷都联系不上,方玳还从未体会过这样孤立无援的感觉,无能为力,什么人都指望不上,夫人身处危险…… 咦?这话怎么这样耳熟呢,方玳回想了半天,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是明玉那丫头临别前跟她说的,还给了她一块玉佩,说如果夫人遇上不能解决的困境,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去找……找什么来着? 方玳绞尽脑汁的回想明玉说过的话,那会她虽然听了,但是没听进心里去,她认为明玉这丫头大概是临别在即伤心昏了头,有爷在,有她方玳在,夫人哪里会有什么困境,倒是在要不要跟爷交底这事上纠结了半天,后来看明玉可怜巴巴的相求,又怕多余生出什么事来,所以就没提。 因为没提,她也差点就把这档子事给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现在困境交迫,她这辈子大概都想不起来。 玉佩她倒是随手收在身上,没有随意乱放,但是明玉当时说的是哪儿来着,她却是死活想不起来,于是她便打算摸着黑在京城里找找,看看有没有哪里能提示她想起一二。 方玳漫无目的来到朱雀街附近,却也并非漫无目的,主要是顺着夜巡人走过的地方来的,说起来这附近的夜巡人好像少的很,不知有甚缘故,方玳起了疑心,便循着街市查探。 忽至一家店外,因为关着门,并不知里面是作甚的,方玳回想着平日里这块地界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对了,这是家书店,书店,好像明玉那丫头是提过书店来着,朱雀街的这家书店不常有人,所以总是显的异常冷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方玳摇摇已经混乱的脑袋,决定信明玉一次邪,警惕的看了看周围,走上前去叩响了门板。 293答案 谢景翕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换了房间,此时正躺在床上,周围一片黑暗,想来是已经深夜,她脑袋发胀,手臂一阵阵抽疼,看了一眼,发现已经重新包扎过了。 她并不想唤醒什么人,所以便再次闭上眼,克制自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迷迷糊糊一直到天亮,然后被推门声唤醒。 进来的是月雯,她照例端着食盒进来,面无表情的布放在桌上,谢景翕没注意看她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她很有敌意。 对此谢景翕很是不解,她与她可以说是无甚交际,就算是因为她倾心于顾恒,也犯不着整天把敌意挂在脸上,恨不得吃她骨血一般,谢景翕从床上起身,猛然看着她,到把月雯吓了一怔。 谢景翕大概是穷极无聊,忽然对她笑笑,说道:“月雯姑娘,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每日劳你进来送餐食,不声不响的,倒让我过意不去。” 月雯被她吓了一跳,恰逢心里正无所顾忌的对人家发恨的时候撞上,便好似做了亏心事被当场逮住一般懊恼,想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叫人讨厌的人。 有时一个人对某件事情坚定的恨之入骨,但当被人质问的时候,却又容易自我怀疑,心里会默默的掂量支撑恨意的理由能否站得住脚,月雯被谢景翕唬了一下,气势上已落下风,不得不强撑着脸争辩。 “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给自己脸,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脸面身份,还可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么,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可就什么也不是了。” 谢景翕笑起来,“我反倒觉的,能有月雯姑娘亲自端茶送饭,可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呢,如果这就是阶下囚的待遇,我看也挺好的。” 月雯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二爷如果哪天让她杀了这个女人,她一样会毫不犹豫,如果没有二爷的照看,她以为她能有什么样的待遇! “如你所见,我并不十分情愿,如果有可能,我更想杀了你,所以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侥幸心理,对我们二爷,还是客气些好,什么时候连他也失去了耐心,你可以自行想象会有什么下场。” “客气,月雯觉的我要怎么客气比较好呢?” “你至少……”月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样回答她。 “我对你们二爷,可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也从未左右过他什么,还是你觉的,我应该回应他些什么呢,或者像你一般对他有求必应,出生入死,这才叫做客气?” “你!”月雯的心里始终有一团火在烧,却又不知道具体所为何,她就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但也说不清道不明想要她怎样,让她死吗,死了就能扑灭她心里的火吗,她并不确定。 月雯气急而笑,“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觉得很过分么,如此轻而易举的糟蹋别人对你的心意,是不是很畅快呢,他从未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是你一步步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亲眼见到的时候,难道从不会自责吗!” “所以你是在替你们家二爷打抱不平对么,你认为我辜负他,把他变成一个冷血之人,你说他对我从无动摇,那好啊,你猜我现在让他收手放弃他眼下的一切,他会答应么,他自己心里的业障欲望并不取决于谁,就好比月雯你,从一开始伪装在他身边,到后来为一己之私除掉他身边人的时候,可有因为他是你倾心之人而有过半分手软?” “我果然是不该留你的。”月雯嗤笑,“不过我也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毕竟你现在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好自为之吧,大少奶奶。” 月雯重重落了锁,脸上才显现些许仓惶之意,这个女人惯会花言巧语,最擅长蛊惑人心,她干嘛要跟她说废话,迟早会杀了她的不是么。 月雯攥紧了食盒正待离去,却迎面遇上了顾恒,月雯心神一怔,“二爷,您来了,饭食我已经送去了,都是按照您的要求做的。” 顾恒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往后不需要这么早,还有,管好你的嘴。” 月雯狠狠掐着手心,“是,二爷。”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吗? 顾恒在门外站了一会,却始终没有进去,谢景翕在房间里百无聊赖,逗过了月雯没事做,胳膊又开始隐隐作痛,索性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顾恒听闻她早饭午饭皆没用,旁晚的时候再次过来,这次没有犹豫,开锁进了房间。 谢景翕还在睡,桌上的饭食点心都没有动用的痕迹,顾恒皱了眉,放下手里的伤药走到床边,正待开口将她唤醒,却发现她面色潮红,好似发热。 “阿翕!”顾恒拿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低声骂了句,赶忙召唤了家里的大夫过来,替她诊脉开方子。 伤口这样反复折腾,不发热才怪,一通手忙脚乱的折腾到天黑,总算是给她灌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顾恒就这样一直守着,不知道要不要离开,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他每每都会有这种糟糕的念头,对上她的时候总是无能为力,并且难以摆正自己的位置,让步放手并不能甘心情愿,可坚持似乎更加糟糕,她好像越来越讨厌他了。 哪怕他色厉内荏的把自己伪装的百折不侵,也并不能换来她一个有波澜的眼神,这大概就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谢景翕被喂过了药,已然清醒了许多,但不怎么想醒来,因为她知道顾恒在,结局一定很尴尬,索性不说话,这样静默着,半梦半醒的时候,又想到了许多过往,乃至前世。 今天月雯指责她的时候,她说的十分置身事外,但顾恒于她,并不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前世的那些年月,他几乎是占据了她整个生命,所以现在她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的时候,才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因为她潜意识里并不想认同自己的结论。 “顾恒。”谢景翕听见自己呓语一样的口吻,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二姐她,是你动的手么。” 顾恒面色一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分辨她是否有醒来的迹象,可是谢景翕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毫无回应。 他忽然想要仓皇而逃,他发现自己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又怕她突然睁开眼看着他,告诉他方才的问题不是幻听。 因为那一刻他意识到,不管他做出什么回应,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今生来世都不会再有牵扯。 顾恒站起身,丝毫不敢停留,仓惶逃离房间。不止谢景琪,整个谢家都在被除掉的名单内,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挣扎,他想如果不是遇到她,他从一开始对谢家所做的一切谋划都不值一提。 可是偏偏就出现了一个谢景翕,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羁绊。 顾恒扪心自问,如果当初明媒正娶的人是她,今天的一切会有任何改变吗,他会为了她放弃侯府放弃一切么,他并不确定,因为他从娶谢家女开始,就决定了眼前的结局,谢景琪还是谢景翕,大抵都是一样的。 谢景翕的眼眶中留下了两行清泪,她心心念念了两世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可是她并无半分释怀,因为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顾恒站在不共戴天的立场上,哪怕是个路人也好过现在。 那一碗恰到好处的甜汤,最后补的那一刀,原来都是他的特殊照顾么,他是怕她死的过程太痛苦吗,她原来是该感激他的贴心吗? 所以顾恒始终都是那个顾恒,不是他变了,是她看不清罢了。 夜深之时,天上起了一层浓雾,朦胧的夜色如同顾恒此时的心境,迷茫,无解。他在这里杵了好久,从房间里逃出来后便一直在这,秋夜浓雾凉入骨髓,他丝毫无觉,隐约希望天不要亮,雾不要退。 但天不从人愿,有什么声音破空而来,顾恒回过神,看向匆忙而来的月雯。 “二爷,京城已经开打了,盛家军已经突围进城,宫里禁卫军也破了宫门,邹远的人不知道为何还没有出手。” 顾恒皱眉,“邹远他又作什么妖呢!这时候不出手,想渔翁得利吗?” 秦王跟废太子余孽只是联手的关系,并非一体,所谓的开打,其实是废太子旧部孤军迎战盛家军跟禁卫军,邹远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及时援助,这一切让顾恒的预感十分不好。 顾恒一早就站在了太子一党,并在太子废后,实际掌控着废太子的所有旧部,历史总有重演,秦湛之于秦王,顾恒之于废太子,皆有异曲同工,拼到最后,争夺的往往只剩了自己的权力欲望,这点顾恒从不否认。 他需要废太子的势力,需要一个能代表自己利益的当权者,这点又跟当年的侯爷一般无二,站队既是赌命,可顾恒从不相信自己会输,但眼下的局势让他产生了怀疑,难道真的是命中有无不可强求么,不,他从不认命。 “二爷,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我希望你不要再犹豫,如果你下不去手,我来替你……”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月雯不甘心的看着他,“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居然还存有幻想吗,你珍视她,她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宫门已经被晋王攻破,顾昀出来的第一个目标一定是侯府,咱们手里现成的一颗棋子,那就是顾昀的死穴,你为什么不用!” 顾恒闭上眼,因为她不只是顾昀的死穴,大概也成了他的死穴。 “她说不上话,我说的总能作数吧。” 浓雾中,顾恒看不清来人,却听出来是石氏的声音,他责怪的看了月雯一眼,忐忑的对上二人,“太子,太子妃。” 废太子哼道:“顾恒,想不到你还留着这一手呢,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忌那个娘们,有她在手,还怕顾昀不束手就擒吗,没了顾昀,晋王就等于是个瘸腿鸡,不用白不用!” “二位稍安勿躁,事情还没到那个份上,顾昀晋王就算破了宫门,一时半会也难打过来,这个女人还有大用,现在不宜动她的。” “她还能有什么大用,谢家人一个也跑不掉,你要是顾忌西北的陆炳生还有盛鸾,那大可不必,好刀用在刃上,你信不信现在把这个娘们挂在侯府大门口,顾昀当场就能自刎。” 顾恒实在没想到废太子这个时候来了侯府,有他们在,阿翕命难保矣! 294风水轮流 顾昀被裴子汐勒令留守宫中不得外出,他郁闷,烦躁,想把裴子汐头发薅光。 赵章回来一趟,带来的尽是叫人抓狂的消息,什么造反的余孽人数比想象中多啊,什么已经开始洗劫部分官员府邸啊,什么安奉候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方玳失踪联系不上,尽是诸如此类糟糕透顶的消息。 顾昀深感自己已经忍成了圣人,要不是后半辈子还得指着人家裴子汐,顾昀早就把他敲晕塞床底下去了。 快要天亮的时候,赵章再次回来,顾昀一面翘首以盼,一面做好了再没什么好消息就把裴子汐敲晕的准备。 “爷!方玳有消息了。”赵章跑了满头汗,只为了快点回来跟顾昀汇报消息,不等他问,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跟他说道:“我找到了方玳留的暗号,是在朱雀街一带消失的,我怀疑那里有他们的窝,方玳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唔,总算有点进展,顾昀瞅了一眼裴子汐的后脑勺,决定暂时先不敲了,他琢磨着朱雀街那一带有什么可疑的地段,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方子清送给阿翕的那本书。 是那家书店么,方玳是怎么找到那里去的呢,有可能是方子清给了她什么提示吗? “爷,还有个消息。”赵章支支吾吾,挣扎了许久才决定把这事跟他说,“废太子出现了,他们已经进了侯府。” 顾昀蹭的站起身,凌厉的眼神杀到赵章脸上,赵章顿感如遭雷劈,恨不得被现在真的来一记响雷,把他劈回到方才,然后打死也不会提方才那句话。 “爷,你听我说,盛老将军已经进城,三姑娘跟凤离他们一直守在侯府周围,随时准备攻进去的,您去了也不过这样,晋王说宫内还得靠您坐镇呢,您……” “让他自己回来坐!”顾昀此刻已经没有第二种想法,废太子进了侯府,阿翕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活路,这种时候让他坐在宫里活受煎熬,他宁愿跟他们去拼个鱼死网破。 “爷!算我求您了还不成吗?”赵章险些就跪在他眼前,但这会他就算抹了脖子,大概也拦不住顾昀,简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做什么要多嘴呢。 “玄尘。”裴子汐抬手拦住他。 顾昀沉了口气,“赵章你先出去。” 赵章看向裴子汐,“裴先生……” “我来同他说,你先出去吧。” 赵章不甘不愿的出去,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裴子汐身上,但他却知道,裴子汐也拦不住。 “我知道你想说甚。”顾昀握住拦在他眼前的手,“子汐,我还有几年。” 裴子汐别开脸,把堵在嘴边想要劝慰的话咽了下去。 顾昀用了些力气握住他,“你不要有负担,我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的么,收拾那帮孙子还不在话下,躺在床上等死的日子还长着呢,子汐,趁我还有余力。” 是啊,趁他还有余力,多么卑微的要求,若在以前,裴子汐不会相信这是顾昀嘴里说出来的话,顾昀不是个畏惧生死的人,但一定害怕半死不活苟延残喘,在躺在床上等死之前,他可能会有一百种有价值的死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点裴子汐毫不怀疑。 可是他现在甘愿选择躺在床上等死,却只求在不用等死的时光中干点什么,裴子汐如何能拒绝,根本说不出口。 顾昀握着他的手放下,对他笑笑,“放心吧,爷没那么容易死的。” 赵章眼睁睁看着门打开,看着他们家爷头也不回的离去,心沉到了谷底。 “相信他吧,赵章,不会比坐在宫里煎熬差到哪的。” 赵章面向裴子汐,艰难的忍下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谢景翕未能睡到天亮,再次被吵醒。 她昨天昏睡了一天一夜,退了烧热,人倒是精神许多,来人不似月雯的脚步轻省,开锁,推门,声音嘈杂,来人还不止一个。 谢景翕起身,见到了久未蒙面的废太子妃石氏。 “自从上次东宫一别,我们好似再也未见过呢。”石氏一个人进来,先开了口。 东宫啊,可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那次之后,到还真是未再见过,不过虽然未见,但事事相关联,他们之间的牵扯从未断过。 “是啊,太子妃。”谢景翕看她,早已不复东宫太子妃的雍容华贵,比普通民妇还要再普通些,皱纹,衰老,经历着所有人都在经历的过程。 太子妃坐下来,环顾房间,“你没有变,大家都没有变,连京城都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不过,我没想到顾恒会把你留下来。”她的眼神落在谢景翕身上,笑起来还是当年那种俯视下尘的表情,“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感到那么一丁点可惜,以你的资质才情,如此的确是可惜。” “你是在说我命不好么。”谢景翕倚在床边,懒散的笑笑,“眼下来看,的确是不怎么走运。” 太子当年被顾昀晋王联手算计,废太子跟石氏再傻,这么多年也该回过味了,是以她跟顾昀,还有整个谢家,以及当年太子党的反对者,大概都在他们剿杀行列,现在跟他们同一屋檐下待着,谢景翕这运气应该算是背到了家。 有时候霉运碰多了,也就没什么所谓,这一路走来,谁也没少受罪,反正风水轮流转,废太子霉运走到头,也该着顺遂两天。 “你放心,既然顾恒这么紧张你,我还是乐于给他些面子的,听说你受伤生病,怪可怜的,先养着吧,养精神了才好办事。” 谢景翕不置可否,继续浅睡养神。 东方泛起鱼白,雾气生成白霜,是个非常清冷的秋晨,围成铁桶一样的安奉候府,迎来了第一波攻势。 “晋王居然这么快就打到这里来了!”废太子听到消息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晋王的人。”月雯看了顾恒一眼,“好像是那边的人。” 那边的人当然就是秦王的人,确切点说应该是秦王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子嗣那边的人,废太子听不得什么秦王还是小秦王的称呼,更分不清他们跟邹远有甚区别,总之一概视为敝履。 “邹远他到底什么意思!坐收渔翁之利也就算了,没见过先替对手打同伙的吧,他是脑子进水了吗,投靠晋王了吗!” 废太子是个什么时候脑子都不在线的人,石氏跟顾恒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搭理他,但同时都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 秦王那个子嗣,毕竟谁也没见过,吃不准是个什么心思,本来邹远跟废太子所谓的联手合作就是阴谋重重,互相利用,随时都有拆伙敌对的可能,邹远一直沉默装死,现在小秦王又忽然对他们动手,怎么看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管是谁,全力打就是,咱们人手充足,不至于守不住吧?”石氏虽然这样说,到底有些没底,小秦王是个什么心思呢,现在跟他们翻脸,有什么好处吗? 从大局来说,好处那是一丁点也没有,完全是方子清一己之私,因为方玳带着他的玉佩求上门,他得遵守承诺,邹远暂时选择尊重他的意思,表示可以配合,只不过有时间限制,办完了他的事,照样还得打。 邹灵自告奋勇混迹其中,亲自带头攻打侯府,按照邹远的指令,一切听从小秦王的指使,但是听从之余,方便做点什么的时候也未尝不可,比如顺手解决了废太子这个麻烦,再比如,防止小秦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但对于邹灵而言,以救出谢景翕,阻止顾昀冒险受伤为主,在邹远一旦还有其他安排的情况下,她可以随机应变的阻止。 她始终不大相信邹远会老老实实做这种承人之美的事,小秦王之于邹远,终究是少了许多虔诚与服从。 “侯府周边都埋了火药!”邹灵大惊,“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也干的出来,他们这是准备同归于尽吗!” 邹灵简直无法理解,废太子这么有血性吗,还是说单纯是顾恒的手笔,他到底都做了什么打算,本来她觉的攻破侯府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却有了顾忌,万一那帮傻子真的引爆了火药,这还打个屁啊。 可是箭在弦上,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没有收手的道理,她的目的是救谢景翕,只要她没事,其他人死就死了吧。 邹灵琢磨了一会,决定独自一人潜入侯府找人。 与此同时,顾莞凤离他们,同样注意到了试图攻打侯府的这波人,凤离说:“这几个意思,窝里横吗,我们是要作壁上观还是作壁上观呢?” 如果有第二种可能,顾莞当然不愿意跟她二哥为敌,但是眼下景翕在他们手里,她不得不这样做,现在有了第三方在替他们打,不管是个什么意图,对他们来说都算是一种助力。 “我们再等等,看看他们到底想作甚,有可能的话,我们可以趁机混进去救景翕。” 凤离赞同,“你说的是,这种黄雀在后的事,我可是最愿意干了。” 凤离想的有点美,因为螳螂还没到,谢景翕就被怒火烧了脑子的废太子给挟持了,至于凤离这只黄雀,那就更没什么机会了。 295所谓报应 废太子这几年确实是只长横肉不长脑子,不但没长,很可能还退化不少,在小秦王攻打侯府的时候,居然只会丧心病狂的去挟持欺辱一个妇人,连顾恒石氏都深深地嫌弃这个猪队友。 嫌弃还不得不留着的滋味实在叫人抓狂。 顾恒自己关着谢景翕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深切体会,现在她落入了废太子手中,才知道什么叫做心急如焚悔不当初,跟聪明人能谈条件计谋,跟这种一脑袋水的家伙就是对牛弹琴。 谢景翕从舒适安静的床上落入阴暗潮湿的小黑屋,犹如从天堂掉进地狱,她在侯府这么多年,居然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侯爷秘密处决什么人的地方,阴冷潮湿不见光,人一进来,身上每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疼。 “侯府少奶奶是吧,呵,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娘们,当初不是差点就成了老子的人吗,有什么好张狂的,来这种地方就受不了了,知道老子这几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都是拜你那个病痨男人所赐,现在落在我的手里,还想舒坦躺在床上装死,省省吧你!” 谢景翕被他粗鲁的绑着,勒的浑身都疼,废太子毫无怜香惜玉的把她一路拖到这里,灵魂都要勒出窍了,别说她压根不想跟他说话,就是想大概也说不出话来。 顾恒跟石氏闻讯赶来,见到废太子这个样子,亦不由心生气愤,简直恨铁不成钢,石氏道:“现在你绑她作甚,她要是一时想不开死了,你都不考虑后果吗?” “是啊太子。”顾恒强制自己不去看谢景翕那生不如死的样子,心都揪在一块挤得疼“现在邹远不知打的什么注意,这关头上先稳住他们才是要紧,万一我们被他们两方人马攻击,岂非毫无胜算吗,您现在绑着她也于事无补啊!” “你们都他娘少来指手画脚的,就只当老子是个傻子吗,这么多年我早就听够了,我他娘考虑谁顾忌谁,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这个皇帝当不当都一样,还不都是便宜了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打的什么注意,若不是利用我的身份,早就容不得我了吧!” 石氏第八百次忍住了想掐死这个废物的冲动,若非到了如此关键的地步,不甘心功亏一篑,她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他。 “难道你甘心白受了这十几年的罪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位子,为了你有一天能扬眉吐气重新登顶皇位,除了你谁还能坐,你怎么这么糊涂呢,都走到这一步了,干嘛毁在这些小事上,大局未定,你就是杀了她也于事无补!” “老子都已经生不出儿子了,坐他娘的皇位还不是替别人坐的,成事不成事的我早都不想了,你们爱折腾你们的,但是这个娘们,还有那个病痨男人,我不杀了他们不解气!” 废太子大概真的丧心病狂失去了理智,完全听不进人话,而此时,邹灵带的人已经突破了一个缺口,厮杀声近在咫尺,石氏跟顾恒不得不暂时放弃劝说,去外面观察指挥战局。 邹灵对侯府的地形尚且熟悉,但并不知道谢景翕被关在哪,于是先偷偷进了顾恒原来的院子,她琢磨着顾恒自己的院子总不至于层层防卫吧,果然是相对容易混进来。 不过进入后,守卫的人并不少,可以说侯府每个角落都守的很严密,邹灵瞧了半天,目光放在关押方姨娘的那个屋子,要不要顺手把她也救了呢,虽然她跟方子清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是名义上的妹妹。 但是救了之后呢,是打草惊蛇,还是能趁机制造混乱呢,短暂犹豫后,她决定碰碰运气,难得她心血来潮想救个无关紧要的人,总能换来点福报吧,再说眼见着侯府就要攻破了,这么没头苍蝇似的找人,一点头绪也没有。 邹灵黑衣黑帽遮住头脸,毫不费力的解决了守在门外的人,大概这些人守了几天已经麻木,且里头关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皆没想到会有人潜入顾恒的院子救人,所以死的十分错愕,邹灵直接取了钥匙开门,都没有惊动其他人。 比那些冤死鬼更错愕的是方姨娘,只以为邹灵从天而降是来取他们命的,“你,你是谁,想要作甚!” “如你所见,我是来救你们的,咦,顾恒居然连亲儿子都关着啊,啧啧!”邹灵瞧见健哥儿,简直一脸怀疑,怀疑顾恒大概真的脑袋坏了。 方姨娘把健哥儿挡在身后,对她所言怀着十二万分的怀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们?” “真是麻烦啊,救人还要被怀疑,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进来了,你就当我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吧,但是我只管放人,能不能跑出去就看你们的了,啊对了,你可知道府上大少奶奶被关在何处?” 方姨娘更糊涂了,看在她哥的面子上救人,还是来救谢景翕顺道救她呢,“我不知道她在哪,我想你是问错了人,你倒是不必看在我哥的面子上,他不会因此感激你的。” 邹灵的心情如同见了鬼,果然好心不能有,白浪费了时间,“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邹灵放弃跟方姨娘沟通,再次进了院子,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制造混乱,不过前院好像动静不小,难道是她带的人已经进来了吗? 侯府的确已经被攻陷,不止是邹灵的人,顾莞亦带了人跟在后面打了进来,邹灵从后院穿过去,却正遇见废太子拖着谢景翕发疯。 “都给老子退下,你们谁敢动手,我就宰了这娘们!” 废太子误打误撞挟持对了人,正巧这两方人要救的都是谢景翕,竟是双双都被他给唬住了,皆不敢轻举妄动。 邹灵一瞧事态不对,废太子大概已经疯了,挟持着谢景翕为人质,还豪不顾忌人质的安危,谢景翕被他拖来拖去,身上勒出了大大小小的血痕,已经痛苦的说不出话来,简直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眼下境况对顾恒来说来说十分不利,被两方人马一起围攻,连个险胜的机会都没有,而废太子拿谢景翕做要挟,居然还起了些许作用,这使得他亦举棋不定起来,在阿翕暂时受苦跟他们的大业之间,他不得不选择后者。 顾恒不再拦着废太子发疯,专心跟他们对峙,“列位,这样僵持着于事态无补,是不是可以交涉一下呢,若是继续动手,我可不能保证她的安危。” “二哥!你怎能如此!”顾莞满脸失望悲伤的看着顾恒,“我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你在背后谋划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能跟废太子余孽搅和在一起呢,你就忍心见景翕如此吗,你的心都让狗吃了吗!” “顾莞,你对我刀剑相向的时候,不是也没顾忌我是你二哥么,你敢说今天不是来置我于死地的么,我放了她,你们能放了我吗?你根本就不明白,我跟顾昀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你选了他,自然就是我的敌人,没什么好说的。” “顾恒你个王八蛋!”顾莞觉得他简直是狗屁不通不可理喻。 顾恒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还跟他们废什么话!”废太子从旁边守卫手里抢了一把刀架在谢景翕脖子上,“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全都放下武器退出去,不然我就宰了她,快退!” 刀架子她脖子上的一瞬间,立马就豁了一个口子,废太子失去理智,逼的所有人都不敢上前,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杀心,所以后退成了唯一的选择。 然而在他们放下武器要往外退的时候,另有一队人堵上来,看架势不像是自己人,被这波人这么一堵,顾莞跟邹灵带来的人就成了进退无路,被活生生堵在中间。 这又是谁的人手?顾莞没瞧见自己人,心里十分没底,倒是邹灵带的人认了出来,这些亦是邹远的人。 自己人围堵自己人,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为了堵杀晋王的人,竟是连自己人也不顾了吗? “哈哈哈……”废太子仰天大笑,“是邹远的人来了吗,算他还有些脑子,快把这些乱臣贼子给我通通杀了!” 来的的确是邹远另派来的人,邹灵瞧见了一个熟人,心沉入谷底,是邹氏,她想象了无数种可能,都没想到会是她来突袭,是父亲安排的还是她自己自作主张,如果是她自作主张,那她真的是想权利想疯了。 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一向都是外表贤淑通达,内里野心勃勃。 顾莞一干人刚刚被迫卸了武器,这会又遇两面夹击,实在跟待宰的羊没什么区别,形势一瞬间急转直下,人没救成,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没了威胁,废太子更加的无所顾忌,谢景翕在他手里,玩物一样丢来丢去,邹灵不能再等,牙一咬,猛地从侧后方扑过去,打算冒险救下她。 邹灵速度极快,趁着大家注意力不在这边,废太子又没什么防备的情况下,非常有机会救下谢景翕,她飞扑而至,手里的小刀打在废太子握刀的手腕上,趁他吃痛丢了刀,又一脚把他踹飞,眼看着就要碰触到谢景翕的时候,忽然当空飞来一箭,她来不及躲开,生受了这一箭。 就这么刹那的功夫,谢景翕又被顾恒抓住,刀重新架在她脖子上,邹灵受伤滚到一边,狠狠盯着冲她放冷箭的人,是邹氏。 邹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邹灵,误因小失大。” “你是疯了吗姐,居然敢违抗上令!” “上令?抱歉,是父亲许我这么做的。” 邹灵捂着肩头的伤,疼的直抽气,心说她跟邹远才应该是亲生的才对,都是一样的丧心病狂。 谢景翕一直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她被废太子丢来丢去的时候撞到了头,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顾恒倒是比废太子柔和的多,但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依旧感觉三魂七魄在脑门上飘着,任何反抗都懒的做。 废太子被邹灵踹出数丈远,倒地不醒人事,也不知是死是活,但现在没人管他,侯府大院里已经打成一片。 顾恒挟持着谢景翕,试图找机会撤退,前院是走不通的,只好慢慢往后院踱步,却不期然跟逃出来的方姨娘碰了个正着。 方姨娘挣扎许久还是选择出逃,结果刚一出来,就被喊打喊杀的撵到这边,她不知道顾恒关着他们母子是为甚,又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对整个局势感到万分不解,直到她看到了顾恒,以及被顾恒挟持的谢景翕。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笑将出来,“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吗,呵呵呵……我还以为他有多珍视你呢。” 方姨娘好像寻到了人生最大的乐事,笑的停不下来,完全不被周围的打打杀杀所影响,顾恒怒不可抑,“谁把她放出来的!把他们给我关回去。” “关回去?顾恒,侯府都被攻陷了,把我们母子关起来是弃之不管的意思吗,你不管我就算了,连你儿子都不管,你还是人吗!” 顾恒对他们显然半分耐心也无,“都还愣着作甚,把他们绑了!” “爹,你是真的不要我们了吗,呜呜,你为什么不要我们呢……” “哈哈……看见没有谢景翕,口口声声说念着你的男人,生死关头还是只顾着自己不是吗,所以你跟我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方姨娘跟健哥儿一边嚷一边挣扎,场面一片混乱,顾恒受她的刺激恼羞成怒,握着刀的手都发颤,终于忍无可忍,押在谢景翕手上的刀猛地朝他们母子扔出去。 顾恒没有一刀将他们毙命的本事,那刀擦着方姨娘跟健哥儿的脸落在地上,只是破了一层油皮,但是他这一举动就等于是下了指令,原本要绑他们母子的人心领神会,干净利落的补了他们母子一人一刀。 吵嚷声戛然而止,顾恒置若罔闻。 “顾恒,你会遭报应的。”谢景翕目睹了这一暮,低声沉吟了一句。 顾恒低笑,“我大概是上辈子没干什么好事吧,从一开始就报应不断,所以也不差这一桩,知道吗阿翕,我一早就在侯府外面埋了火药,他们迟早是个死,没什么分别的,我现在就只想看看他会遭什么报应,说真的,来的比我想象中慢。” 一早就埋了火药,一早就没打算要他们母子活命,顾恒的恨有这么深吗,说到底他们母子根本就是无辜的不是吗,只是夹在了一个被迫的层面上,就成了无谓的牺牲品。 谢景翕疲累的闭上眼,不想做任何分辨,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跟顾恒讨论报应还是被报应的问题,因为顾恒已经不会回头,他根本就没有顾忌任何人的命,甚至是他自己的。 可是顾昀,谢景翕想,他还是不要来的好,如果她最终难逃一死,宁愿不要被他瞧见。 但最终,顾昀还是来了。 在顾莞他们奋力突围的时候,顾昀赵章带了人来支援,连同留在外面的凤离一起,很快就将局势扭转,顾昀独自从自己的院子闯进来,走的是后院,单枪匹马的站在了顾恒跟前。 跟顾昀一道出现的还有侯爷,侯爷一直在侯府作壁上观,似乎不打算再出手的样子,但顾昀出现的那一刻,他还是现身了。 因为侯爷觉的,这注定是个要了结的时候了。 296侯府百年 顾恒挟持着谢景翕,顾昀跟侯爷各执一边,呈三角之势。 顾恒哼笑,“父亲,你不是不插手的吗,这又算怎么个意思呢?” “顾恒,争权夺位不是靠挟持妇孺取胜的,我再不插手,你就要酿祸事了。”侯爷站在二子中间,原本是不打算插手,争斗始终是争斗,迟早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但是这样极端的不择手段,他还是不能置之不理,“你先把你大嫂放开。” “父亲说让我放开,当初难道不是您默认协助我留下她的吗,怎么大哥一来,你便只等着做好人呢?” 侯爷眉头紧蹙,顾恒的谋划他一直都清楚,顾昀的心思他更加知道,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一直装聋作哑,放任两兄弟争权。他承认他是偏向顾昀,但是顾昀的心里没有侯府,晋王登位,侯府迟早要亡,是以侯爷为了些许私心,才默许顾恒扣留谢景翕,只没想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而已。 但夺位这种事,一半靠人力,一半看天意,天意所向,必定不会是倒行逆施之辈,顾恒如此,只会走向深渊回不了头,侯爷亦不忍心看他如此,试图拉他一把而已。 “既然你大哥已经站在这,男人之间如何解决皆可,你大嫂已经重伤,你难道真打算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性命吗!” 侯爷声音冷硬,顾恒放在脖颈上的手指一紧,谢景翕难过的皱起眉,她对于身上的伤已然麻木,一心只念着那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火药,“父亲,侯府埋了火药,你还是先劝大家离开吧。” 谢景翕看着顾昀,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顾昀眼睛里燃着挥之不灭的火焰,死死盯着顾恒扼制她的手,大概是听不进去大局大义的话。 “大哥,来了半天了,怎么一言不发呢,我知道你功夫了得,可能并不把我放在眼里,依着你的处事风格,大概根本不会顾忌我手里的人质,为什么不冒险试一试呢,说不定我根本无力招驾,阿翕会安然回到你身边呢?”顾恒说着蛊惑人心的话,“对你来说,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个局,杀了我,带走阿翕,剩下的人反正不在你的眼里,是死是活全看他们的命数,你还犹豫什么呢?” 顾昀始终盯着他不发一言,气氛几欲凝固,他的确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顾恒带走阿翕,可现在的顾昀惧怕冒险,因为那个人是阿翕,他甚至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开始恨眼下的自己。 “埋了火药啊。”顾昀开口,“炸一个侯府多没劲啊,你怎么不在京城周围埋呢,大家都一起灰飞烟灭不是更好,顾恒,你始终还是差了那么一股狠劲,想要赢,远着呢。” 顾恒刺激顾昀不成反被将了一军,脸面上动了气,手上越发见了力,“瞧见了吗父亲,争权夺位哪有手软的道理,便是您当年,还不是利用了你的女人,还不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扶植了一个废人上位,都是您教出来的儿子,谁又比谁好到哪去,您可别忘了,这天下落入晋王手里,侯府可就不复存在了,你当年好容易抢来的家业,就这么甘心看着它消亡落败么?” 侯爷沉吟,没有否认亦没有解释,“可是顾恒,如今的废太子,已经没有复起的可能,更没有执掌天下的命数,而你所做的,并没有给侯府带来任何光明的前景,事到如今,侯府如何我已经看淡了,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更多无辜之人殒命,收手吧顾恒。” 顾恒身体紧绷,不知是被侯爷说中了痛处,还是良心发现有所挣扎,掐着谢景翕的手不自觉放松,石氏察觉到他的动容,厉声道:“顾恒,你还跟他们废什么话,你以为你现在收手,顾昀便能放过你吗,有这个女人在手,他根本不敢动,我们先想办法撤出去再说!” “顾,顾恒……”谢景翕轻声唤他,“为什么不做回以前的那个顾恒呢?” 顾恒身体一怔,眼睛一瞬间酸楚起来,阿翕的眼里原来是有过他的吗,以前的顾恒,是什么时候的事呢,顾恒情不自禁的想,侯府初见的时候,他胸怀抱负,意气风发,莫名的就被那个小心翼翼,却又单纯美好的姑娘吸引,那个时候她的眼中,大概是有他的存在的。 可什么时候这一切就变了呢,顾恒对此十分模糊,似乎就是在不知不觉间便被命运扭转了一切,他开始不择手段,她开始恨他,他们之间再也不复从前。 顾恒的表情变的迷茫起来,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又为何要如此,眼前的每一张脸都变的不知所谓。 石氏见其心神大动,已然指望不上,掏出身上藏的火铳对准了谢景翕,打算放弃这两人,然就在她掏出火铳的一瞬间,顾昀伺机而动。 时间在那一刻显得格外漫长,石氏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震碎人心的声音充斥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顾昀飞扑而至,跟出膛的弹丸争夺生杀大权,而顾恒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便翻身挡在谢景翕身前,如同灵魂被神左右,亦或者这就是他内心深处的答案,回答她的答案。 “大哥小心!” 顾莞不知站在何处,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原本就要定格的画面再次翻涌,已经倒地多时的废太子,鬼使神差的站起来,狞笑着再次叩响扳机,目标却是顾昀。 顾昀丝毫不为所动,依着原本的念头,固执的伸手拉住谢景翕,固执的把她攥在怀里,悬了多日的心,才算是重新归位,至于其他的,一丝一毫都不在他眼里。 两枪均无虚发,命中俩人,四人倒地。 最后关头是邹灵拼了命站起来,将废太子跟石氏毙命,而顾恒跟侯爷各自替代了心中的执念倒下,心甘情愿。 谢景翕埋在顾昀的怀里,含着眼泪看向倒在地上的顾恒跟侯爷,她承认方才有左右顾恒的念头,但最终目的并非想要如此,亦承认一度非常埋怨侯爷,而在这一刻,所有的恩怨与纠缠都成了不值一提的过往,这只是一场兄弟父子争斗消亡的悲剧。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悲剧呢,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始就结束呢? “父亲!二哥!”顾莞心中原本就无足轻重的恨意轰然倒塌,悲伤的哭了起来。 侯府的这场闹剧已经没有再继续的必要,废太子一党彻底失势,但是邹远还没有拿下,还有更艰难的仗要打。 邹灵环顾四周,早已不见邹氏的身影,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忙催促着大家离开,“快,这里不是停留的地方,大家赶紧撤退,侯府的火药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顾昀抱起谢景翕,先一步往外走,“顾莞,快喊赵章他们撤走,要哭回家哭!” 顾莞正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猛然被她心比别人冷三分的大哥吆喝,想起眼下的处境由不得她懊恼后悔,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犹豫着怎么把顾恒跟侯爷背出去。 “三姑娘,现在不能再犹豫了,得快些出去才行。”赵章过来跟她汇合,“至于侯爷他们……”赵章话到嘴边没忍心说出口,想着要不要干脆把她打晕了带走比较好。 就在此时,赵官家噗通一声跪倒在侯爷面前,跟顾莞说道,“三姑娘,侯爷与我说过,他不打算再出去了,如果侯府注定不复存在,他便跟侯府一起存亡,所以您还是顾着自个儿先逃出去要紧,还有一句话是给您的,侯爷他从来没把你当成过四少爷的替代品,三姑娘您是他唯一的,让他骄傲的女儿。” 顾莞吞下去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赵官家继续道:“我承蒙侯爷抬爱,当了半辈子侯府管事,最后关头,理应还是由我来守护,之前迫不得已让大少奶奶受了罪,就当是偿还弥补吧。” 赵官家俯身给顾莞磕了个头,把侯爷跟顾恒放平在地上,然后冲在他们前面,替他们挡着负隅顽抗的秦王一党。 赵章把个哭的找不着北的顾莞强行拖走,一行人快速往外撤离,邹灵的预感变为现实,邹氏真的引爆了埋在侯府外的火药,火药在一瞬间燃爆,不止侯府,整个京城都为之一振,不知要连累波及多少人家。 顾昀等人狼狈逃出,也就堪堪避过了最危险的距离,实在不得不佩服顾恒邹氏的狠心,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大概都没想过善终,百年侯府付诸一炬,阴暗的欲望,凄惨的人生,都不敌一场大火来的轰轰烈烈。 随着安奉候府的覆灭,废太子一党彻底成为过往,然京城的争夺战还在继续,晋王以及秦王,终要决出一个天意来。 秦王余孽倾巢而动,兵力远多过晋王,可以预见的是,如无外援,这将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对抗,而作为主战场的京城,随时都面临着成为废墟的可能。 297大局已定 安奉候府的火烧了一天一夜未息,却没有人有心思来灭火,随着侯府化为废墟,京城百姓正式陷入一种要亡国的恐慌中。 天子脚下,安生日子过足了年头,骨头根上都忘了动荡混乱是个什么滋味,突如其来的混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而已经无所顾忌的秦王余孽,丝毫不把这些无辜人等放在眼睛里,只为了将晋王剿杀,其他损伤不计。 更有许多不怎么不走运的权贵世家亦遭遇灭顶之灾,境况可谓十分惨烈,晋王在前线坐镇,这一举动并没有换来多大的民心效应,因为对战的这两位皆无甚民心可言,谁输谁赢,都不足以弥补这场动乱带来的创伤。 凤离从侯府死里逃生后,便一直守在晋王跟前,往日打理的一丝不乱的青丝,这会也毫无美态可言,细看之下,还沾染了许多黑灰,由于之前抹了太多头油,现下便有些一言难尽,他颇为无奈的两手掐腰,哀叹道:“这么打下去可不是办法呦,我都多少天没洗澡了,晋王殿下,能给个便利洗个澡吗?” 晋王剜了他一眼,“玄尘跟他媳妇没事了吧?” “他啊,跑的快着呢,应该是没事吧,我没跟他们在一处,只听闻他媳妇伤的不轻,已经进宫找裴子汐去了,我说你就不能体恤一下我的洗浴问题吗?” “不能。” “哎呀呀,怪不得你不招人心呐,我作为你的下属以及未来的子民,意愿比天大,这可是你笼络人心的好时候呀!” 凤离兀自哀呼,要死要活也无人搭理,到底没能感动晋王给他一盆洗澡水,只能认命的顶着一脑袋黑灰继续卖命。 “盛老将军估计要顶不住了,到底年岁不饶人,得了,我去替他扛一会。”凤离心如死灰的把一头青丝盘成髻,大义凛然的奔赴前线。 盛老将军已经受了伤,最后不得不被人抬回来,尤自不甘心,“晋王,我还能坚持一会,我们人手实在太少了,这种时候怎能缺了主将,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能扛得住吗?” 晋王安慰他,“老将军稍安勿躁,先把身上的伤处理了再战,那家伙看着不靠谱,还是堪为一用的,尤其是发型形象皆不在的时候,尤能激发潜力。” 盛老将军表示不能理解年轻人的世界…… 凤离顶着一脑袋的焦躁,看谁都不顺眼,上来就砍了几个不长眼的泄愤,救下了几个险些被殃及的百姓,他找了一个台阶站上去振臂高呼,“秦王余孽毫无人道天理不容,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但是请诸位相信,晋王殿下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余孽,将其彻底赶出京城!还京城百姓一个安宁,还天下子民一个盛世!” 凤离先生的宣誓之言感天动地,让刚刚死里逃生不知其状的百姓感动的一塌糊涂,激发了他们内心最大程度的愤慨之情,跟着凤离一道振臂高呼。 “晋王殿下会给暂时无家可归的百姓们庇护,京畿衙门的大门向所有民众敞开,另外晋王殿下还搭建了临时营帐,有免费的餐食供应,更有禁卫军的严密防护……” 凤离吹嘘的无边无际,但是句句都说进了百姓心里,让原本没着没落的人心暂时有了着落,虽然战况还没有丝毫进展,好歹给晋王赚足了人气。 不知道是否是凤离的良苦用心感动了天地,京城外面忽然来了一波援军,让早已左支右拙的盛家军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援军人数众多来势汹汹,给了邹远一记痛击,晋王有了兵马支援,亦有了越来越多的民心倾向,战况开始往好的方向扭转。 晋王跟盛老将军嘀咕,“凤离这家伙还是有点福将的潜质嘛,我看往后可以扔到战场上练练。” 盛老将军如临大敌,“我看他还是跟着您挺好,毕竟军营里没那么多油给他祸祸。” 晋王一阵大笑,“去问问是谁来了,真是解了本王的燃眉之急。” 来的不是旁人,是从西北赶来的陆炳生,西北军在京城以及各水路的出入口严防死守,誓要将秦王余孽尽除,而秦王余孽所到之处,皆被冠以谋反之名,只要心眼不瞎的官员,端的不会有人给秦王余孽助纣,从地方到京城,兴起了一股反秦王的浪潮。 有了西北军助阵,灰头土脸的凤离先生简直要扬眉吐气,越发跟灌了鸡血一样热血奋勇,领着晋王的私兵以及禁卫军们,化身降世的神佛,挨家挨户去传达晋王对百姓们无微不至的关心,特别是那些遭遇秦王余孽攻袭的权贵们。 “咦,这不是谢阁老府上吗?”凤离停在一家府邸门前,门楣上趾高气昂的谢府门匾吊在半空,大门已经断成几节,里面空荡荡的凄凉,“啧啧,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如此惨烈,谁这么不给谢阁老面子啊?” 旁边有人回说:“大概是废太子余孽干的,毕竟谢阁老可是他们头号要除的对象,彼时咱们自顾不暇,恐怕是无人出手帮忙。” “哎呀,这可就惨了点,走吧,进去问候一声,毕竟咱们晋王心怀天下,不可放弃每一位子民。” 凤离先生今天的心灵,似乎格外纯善呐…… 凤离救世主一般降临谢府,无奈谢府家下人已然跑光,无人迎接,显得十分尴尬,“怎么个意思,难不成谢阁老一家都跑了?” 家下人是跑了,主人家自然是还在,只是境况不大好,凤离一路走进内院,院子里还有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有余党的,也有谢府的下人,去四处打探的下属回来禀报,说是发现了谢家两个公子的尸首,另外还有几个姨娘,倒是没有谢阁老跟夫人。 凤离沉吟片刻,往正屋而去,正屋倒是门窗紧闭,为示礼貌,凤离敲了敲门,三声过后无人应答,他便自行推门而入。 屋内并无混乱,但是一片死寂,他们进来后,有一上了年纪的嬷嬷过来,防备的瞅着这一波人,凤离立时挂上春风化雨的笑容,“这位老嬷嬷别怕,我们是晋王派来保护京城百姓的,路遇阁老府上,见境况不尽如人意,敢问可需要帮衬?” 老嬷嬷便是冯嬷嬷,对凤离这番标准的救世主言论没什么动容,脸上是无尽的消沉与认命,她叹了口气,“老奴带我家老爷夫人谢过晋王,并无甚需要帮助的。” 凤离一挑眉,四下瞟了两眼,隐约在两边厢房内各有一个人影,隐在暗光中一动不动,估计是谢阁老跟夫人二位,虽然凤离不怎么待见谢岑,但还是问了一句,“府上可是有什么人来过?” 冯嬷嬷不是很想回答,客套的搪塞了几句,便把凤离等人请了出去。谢府的确是有人来过,先是废太子入谢府泄愤洗劫一遭,并将谢岑等尽数绑压看管起来,打算等废太子成了大业后,来个游街示众发配边疆之类。 后来其实是被赵章带人所救,虽然没有明确表明是顾昀授意,但谢岑心知肚明,正因为心知肚明,心里才复杂的紧,加上一系列变故,令其备受打击,往日那个心高气傲的谢阁老不复存在,对外头的战况以及权利动向毫无所动。 至于许氏,大概是备受刺激,好多天了都不发一言,给吃便吃,不给也不张口,家里如今只剩这两个主子,唯有冯嬷嬷一人操持。 “回去都不得多嘴,尤其是顾爷跟前,可听清楚了?”凤离嘱咐众人实属多余,有什么事是顾昀不知道的呢,他只是不想过问的时候便装聋作哑罢了。 尤其眼下,谢景翕虽说受的尽是皮外伤,但也着实惨不忍睹,顾大爷为她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人救回来后,甚事都不想再过问,任由裴子汐摆弄,给药喝药,绝无怨言。 裴子汐对此十分满意,便不怎么对着他唠叨,尽心给谢景翕治伤,“你原来那个伤口,疤痕那是非留不可了,伤口已经发了,肯定要糟点罪,其它的却是无妨。” 谢景翕全身几乎要五花大绑,脖子上还缠了一层,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本来因为侯府一场变故搅的心思沉重,但对着顾昀的时候,她又不忍心把那样的情绪表露在外,便还像往常一般说话,“听闻是大姐夫带兵来的,晋王那头应该大局可定,不知道大姐可有跟来,倒是怪想她的。” “恐怕是不能来的,大局未定,陆炳生怎可带她来冒险。”顾昀说道:“倒是顾莞那丫头,我看脑袋都要哭坏了,得趁早把她丢给盛鸾,坏也别坏咱手里,还得落埋怨。” 顾昀闲适的说着顾莞的风凉话,裴子汐失笑摇摇头,这家伙有媳妇在跟前的时候,根本就如同换了一个人,虽然嘴巴依然很欠,但欠的情有可原,还怪好玩的。 谢景翕笑说,“不用你赶,莞儿恐怕早就归心似箭,算着时候,盛鸾应该要动身去吕宋了,家里没有人照看,我还惦记着咱们丫头呢。” 盛鸾的确已经动身去吕宋,往京城报信的书信不日便到,另外交代了几句孩子们的境况,并要顾莞尽早动身回广东去。 京城的战局一边稳定下来,谢景翕的心又挂在了千里之外的两个孩子身上,但求一切顺利,一家人可尽早团聚,经历了一场生死,方知心之所托,不过就是那几个人罢了。 298有所交代 又十几天后,京城的局势才趋向稳定,秦王余孽已是强弩之末,收拾殆尽不过是时间问题,陆炳生进京,给晋王以好大的助力,晋王顺势将京城以及京郊防务尽数交给他,并全力负责解决秦王余孽的后续除缴问题。 京城经历了一场洗劫试的夺位战,对于是谁继位的问题已然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还天下一个安宁,是什么王都不重要。 再者晋王一系列安抚民心的工作做的十分到位,相比较秦王这位先后带来两次夺位战的不安定份子,以及那听都没听过的小秦王来说,晋王无疑更能代表天意民心,是以继位也变的顺理成章。 至于朝中的权贵大臣们,更是备受打击,废太子跟秦王一党自不必提,再能耐也没了继位的可能,而他们纷纷寄希望的三皇子,在国家动荡面前便显出了势微,自保尚且不能,何谈保一国,一个有能力的成年帝王对国家的要义不言而喻。 何况晋王是实实在在的救了不少权贵的命,这种时候再站出来反对,恐怕自己都站不住脚,于是待京城局势趋于平稳后,晋王继位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终究国不可一日无君。 顾昀跟谢景翕一直在宫里暂住,战事结束后便不好再继续逗留,但侯府已经一片废墟,他俩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顾昀无可无不可的跟晋王告辞,“既然大局已定,我便领媳妇回骤得园去了,没别的要求,把裴子汐借我就成。” 晋王现下千头万绪的糟心,就见不得顾昀没事人似的,闻言脑门突突跳,“我还能供不起你一座府邸嘛!说的好像你愿意住在侯府一样,回骤得园那么老远的作甚,诚心看我忙成陀螺呐!” 晋王装模作样的发完牢骚,又放缓语气循循善诱,“再说了,京郊现在哪里安全呐,邹远还没逮着,谁知道这只耗子在哪个阴沟里藏着呢,你住在眼皮子底下我才放心,至于人家裴子汐,都快成你的专用御医了,你忍心让他两头跑吗!”晋王揉揉眉头,“这样,京城你瞧好了哪块地方,我这就派人去给你收拾,就暂时住在宫里。” 顾昀这模样就是一脸的不情愿,但抗议无效,只能认命,“那什么,不用太大,清静点就成,最好别是什么贪官住过的地方,晦气,死过人的也不要,更晦气,要有花木有溪水,布置的不能太俗气,唔,暂时也就这些吧” 晋王嘴角一抽,忍住了想要抽他的冲动,“要不我现盖一座府邸给你如何?” “那倒不用。”顾昀大概是预备着把晋王彻底气哭,勉为其难道:“我看原先的晋王府就不错,离这些聒噪的世家权贵又远,还是现成的不用收拾,虽然建造风格因为某人不可言说的审美,导致稍微俗气了点,不过也勉强说的过去,我就将就先住进去罢了。” 他倒还将就了! 晋王按住几欲崩裂的青筋,默念了几句金刚经,才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准了准了,赶紧滚蛋!” 顾昀嘿嘿一笑,从善如流的滚了。 谢景翕在宫里养伤,一直没有见客,这日皇后忽然招她过去,她想着很快要离宫,便决定过去瞧瞧。 京城内乱以来,后宫这些嫔妃们一直缄默,老老实实呆在后宫一声不吭,皇后这会忽然找她,十有八九是有事相求。 皇后一身素衣,装饰简单不施粉黛,每日就在宫里吃斋念佛,过的如同山上的老尼,谢景翕乍一见她,险些认不出来,如今的皇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老妪,跟普通人无甚两样。 “你来了。”皇后冲她微微颔首,省去了诸多寒暄之辞,“坐吧,我这里已经没什么宫规礼数将就了。” 谢景翕笑笑,“不知娘娘唤我所谓何事?” “有关你的事,大嫂与我说过不少,不管怎样,我们都该谢谢你,你也不必再以皇后相称,我这就打算请命离京,请你过来,除了当面说声谢谢,还想请你帮忙给晋王递个话。” 皇后早就打算跟三皇子离京,只是提过几次皆因各种原因被回绝,如此才想请她帮忙,虽然谢景翕以为,晋王最终不会真的拒绝,但还是点头答应。 “皇后娘娘的意愿,我想晋王会理解的,您或者三皇子有甚要求,不妨跟晋王妃提,如此,晋王必会应承。” 皇后浅淡的弯了弯嘴角,“多谢。” 谢景翕颔首告辞,皇后注视她的眼神,总有许多未尽之言的意味,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道了一声谢谢。 她唤她来,大概也就是为了当面说声谢谢,虽然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任何要帮她的意思,人与人直接,的确怪有意思。 谢景翕抬头看看皇宫的天,而后看见了远处等她的顾昀,她冲他莞尔,紧走了几步过去,顾昀道:“走吧,我们这就离宫。” 看他这隐隐得意的模样,谢景翕问他:“瞧你这意思,又讹了晋王什么好处吧。” “怎么说话呢媳妇,这如何能叫讹,再说他有甚可让我讹的,就他那破园子,给我我还不想要呢。” “少得了便宜卖乖吧,晋王登基后,那院子就不是谁想要便能要的了。”谢景翕很自然的拉住他的手,“皇后想带三皇子离京,大概怕晋王说什么,所以才找我去的,你说晋王会放他们走么?” 她的意思并非是字面上的走,其实是想问身为帝王,真能善待先皇的几位皇子吗,就算是当年的晋王,也是靠装疯卖傻才韬光养晦,方得今日之势,如此前提下,晋王如何会隐忍其他潜在的隐患呢,万一三皇子又是另一个晋王呢? “晋王登基后,他们自然是不能继续在宫里的,我倒是听他提过一句,三皇子请命去东北,晋王大概是要准了的。” 远离繁华的权力中心,去往东北大概跟发配边疆差不太多的意思,皇后如此也算是良苦用心。 可方子清呢,他的身份虽然没有公之于众,但到底是一根不拔不痛快的刺,如果她是晋王,大概也不会留着他碍眼,尽管他从无谋反之心,是不是真的秦王子嗣也难说,可怀璧其罪,除掉他方得安心。 谢景翕并不知道晋王是不是真的知道方子清的身份,但顾昀是明确知道的,前两天方玳与她说过求方子清帮忙的事,当时顾昀在场,对此不置可否,谢景翕闹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对于方子清要见她的事也并无回应,如此便一直拖到现在。 可去往晋王府的路上,顾昀却忽然提了一句,“前面好像路过翰林院了吧,景昱不知道在不在,要不要顺道去瞧瞧?” 谢景翕一乐,心说顾昀还惦记这事呢,看景昱什么时候不能去公主府看,非要眼巴巴去翰林院,还不是默许她去见方子清,又不大情愿说罢了。 “那要不你跟我一道进去?”谢景翕故意逗他。 “如此也罢。”没想到顾昀居然欣然同意,先一步下了马车。 不过他正经是去见小舅子的,但鉴于顾昀眼下在晋王跟前的分量,他一进翰林院,却是把翰林院里头那些噤若寒蝉的小翰林们吓的不轻。 要知道这些翰林院的儒生们往日可没少编排晋王,眼下倒是没有什么发作他们的迹象,但架不住心虚,顾昀不声不响的来一遭,都忍不住要多想,是不是晋王想要传达什么严惩的意思那。 顾昀满面春风的进来环视一周,故意吊着那群见之一脸惊悚的小翰林们,冲着谢景昱笑笑,“见了姐夫不知道上茶吗?” 谢景昱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倒茶,“姐夫!阿姐!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皆惊,怎么把谢景昱原来是顾昀小舅子这事给忘了呐,早知如此,平日就应该多巴结他一些啊,不知道现在弥补还有没有用,会不会太迟了呐! 小翰林们纷纷悔不当初,恨不得立时把谢景昱供在祖宗牌位上磕仨响头,可顾昀这会都找上门来了,现攀关系明显不好使,这下要彻底完蛋了吧! 谢景昱大概知晓方子清的事,见姐姐姐夫过来一趟甚事不提,心里大概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于是寻了个借口出来,与他们一道去见方子清。 方子清身为侍讲学士,自然有专属办公处,据闻他常在公廨逗留办公,经常几天不回家,最近更是连门都不常出来,彻底打算为大陈的江山奉献终身。 一把年纪了无家无室,说起来也怪可怜的,但若是知晓其中的隐情,又会觉的非常无奈,这原本不是他选择的人生,却命运般的落在他头上,除了感到惋惜,谢景翕不知道还应做何感想。 待要进门时,顾昀揽着谢景昱的肩膀,强行把他拖走,“说起来,我还从未来过翰林院呢,正巧带我四周瞧瞧如何?” 谢景昱默默地给他姐夫竖了个大拇指,心说还得是他姐夫,心可真大啊! 299所谓秘密 谢景翕推门而入,方子清放下手中的书,转身看她。 方子清的的公房里几乎要被书籍填满,每天以书慰藉,大概也是一种生活乐趣,谢景翕那一刻觉的,秦王找到他做承嗣人,不知道算不算是被命运开了玩笑,真是南辕北撤的两个人,秦王野心勃勃,方子清注定是个山外之人。 “你这里还是很惬意吗。”谢景翕先开口。 “翰林院里原就是跟书籍打交道的地方,如此也不奇怪,其实无趣的很。”方子清看她,“我没想到你会来。” “救命之恩理应当面道谢。” 方子清自嘲的笑笑,“谈不上恩情,我当初也是一时兴起,其实远远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没想到你那个小丫头会一直保留那块玉佩,其实我另外与你交代过的,大概你没有注意吧。” 他这算是当面承认了自己是小秦王的事实,坦然程度让谢景翕怀疑,他可能是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他所说的交代,答案就在那本书里面,不过因为大婚之夜被顾昀看穿,她便再也没翻过那本书,自然看不见末尾的提示,所以说,命运有时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假如她一开始就知道了答案,不知道会不会避免许多的灾难。 “为什么在一开始就暴露自己给一个外人呢?你知道如果我瞧见了,或许……” 方子清不在意的笑了笑,“你硬要问我为什么,我其实也说不上来,大概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吧,而且,你是我唯一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为朋友奉献点诚意,我认为还是值得。” 那其实是场赌局吧,从那时候他就把最大的赌注压在了谢景翕身上,并且一直独自等待她来找他,然后揭开所谓的命运,在他孤独而漫长的人生中,这短短十几年的等待,大概也不算什么。 所以对于方子清这个人,始终都是难以言述的惋惜,一生都毁在了一场见不得光的阴谋里。 “是不是很好奇我到底是不是秦王子嗣呢?”方子清自己倒是不见沉重,看出她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说什么,便主动挑开话题。 “不,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并不是代表任何人而来,你不要有压力,有些秘密你完全可以将它尘封,不必非要说出来。” 谢景翕这已经算是委婉的表达了晋王或者她跟顾昀对此事的态度,方子清可以继续是方子清,没人提起的话,永远不会有人质疑一个五品翰林的身份,亦不会把那一场京城动荡跟他扯上半分关系。 方子清摇摇头,“不,你把它看的过于沉重了,我既然一早就没有对你隐瞒的打算,便没把这些看的过于重要,作为朋友,你就当是我的聆听者吧,有些事不说出来,大概就不能真正放下。” 谢景翕便不好再说什么。 “你一定见过淮南方家了吧,是不是以为我是被秦王选中,而后安放在方家洗白身份的可怜人呢?”方子清坐下来沏茶,似乎是做好了讲故事的准备,“其实不然,我的确是秦王的血脉,只是这其中的缘由有些长,你大概也没有兴趣听,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有甚恻隐之心,其实大可不必,晋王就算要斩草除根,我也并不冤枉。” 这倒的确出乎谢景翕的意料之外,她确实是完全想错了方向,秦王后来被侯爷下了绝育药,的确是没有生育的可能,可世事就是这么不由人定,谁又知道秦王还另有血脉呢? 如果晋王知道这个真相,决计不可能留他的命。 “秦王那个人绝对的自负,他怎么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嫁衣呢,如过不是因为他还有我这个血脉,大概早就放弃了皇位争夺。”方子清递了一盏茶给她,“不过物极必反,他那样一个人,似乎注定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完全不以他的意志为志,但你要说我从始至终都是无辜,却也不是,毕竟我身在其中就是原罪,助纣为虐也是事实。” 谢景翕默默喝着茶,听他自我剖析。 “我一直认为什么结局我都可以接受,也都无所谓,但是真的事到临头,还是难免会有些奢求,不过你今天能来这一趟,我便已经十分满足,怎么个结局都无憾了。” 谢景翕放下茶盏,说道:“我认为你可以离开,有些人天生就该在世俗之外,并不是什么罪状可以定义,我不否认你所说的,但我说过,秦王已经成了历史,一个注定不该被提起的过往,既然已经结束,多余的牵扯便完全可以避免,这就是我的意思。” 方子清不置可否的笑笑,大概是觉的她太过于乐观,却又不忍心否认她的用心良苦。 谢景翕又道:“自来有关谋逆以及皇位争夺的牵扯,通常都是宁可错杀而不能放过,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浩劫,秦王有血脉这件事,我想应该就此埋没,你就当是替无辜之人积点德罢了。” “邹远还没找到吧。”方子清问道。 谢景翕不否认:“的确是没有找到,但也是迟早的事,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你是想告诉我,邹远知道一切并随时有可能抖露出来是吧?” “邹远可以编造一切,包括你的良苦用心,一定会拉你们下水的。” “诚如你所言,你便是现下去跟晋王坦白一切,我跟你的牵扯,或者更多人与你的牵扯也都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或者你认为,这样的结局更好些吗?” 方子清哑然,这的确可能更糟糕一点。 “所以,如果你真想以死谢罪,死之前不妨做点什么,之前翰林院以及众儒生笔伐晋王的罪,你倒是可以单方面的认了,晋王为安抚拉拢这些文人,必定不会真的要你的命,如此你便可顺理成章的离开,真想恕罪,最好不要死的太早,不然晋王记恨报复文人这个黑锅那就背定了。” 方子清彻底无言以对,这年头想死未必是件容易的事,他短期内大概是不好意思死了。 至于外面装模作样参观翰林院的顾昀,其实真的有在认真参观,不时指点评论一番,搞的谢景昱几欲笑场。 “哎呀,要么说翰林院容易出书呆子呢,真是毫无情致可言呐,除了竹子难道不能种点其他花花草草吗,整天这么绿油油的,看着不闹心吗?” “姐夫,繁华容易迷人眼,我们翰林院追求的就是这种朴素清雅。”谢景昱瞄了眼四周,小声道:“再说了,翰林院多是光棍,不闹心。” “哈哈……小景昱有前途!”顾昀收了笑,与他勾肩搭背埋头说话,“景昱啊,姐夫有事要嘱咐你,就说一遍,你可听好记牢了。” 谢景昱感到他忽然变换的口气,心里咯噔一下,忐忑的附耳倾听。 谢景翕出来的时候,俩人将将咬完耳朵,她瞧俩人鬼鬼祟祟的,不由疑惑,“你俩嘀咕什么呢这么神秘?” 顾昀重新挂上笑脸,“嘘,这个你不能问,我跟景昱探讨驭妻之术呢。” 谢景昱不自然的跟着附和,“可不是吗姐,姐夫教我那个……咳咳……” 他这么一脸红,倒是坐实了俩人没说什么正经话的事实,谢景翕白了顾昀一眼,“你少听你姐夫胡说八道,回去不准欺负公主听到没有。” “哪能呢姐。” “话说完了,咱们也该走了。”顾昀牵着他媳妇,边走边跟谢景昱挥手,“小景昱,别忘了改天请你姐夫我喝茶。” 谢景昱看着他的背影,话到嘴边凝成了一个苦笑,他想说的是,美好的东西怎就不能长久呢? 这之后第二天,翰林院方学士便递交了请罪辞官书,所请之罪正是煽动儒生们妄加评测晋王殿下,并附言晋王殿下心怀天下,亲自带兵解救京城百姓于水火,必将成为振兴大陈的好皇帝。 方子清如此,算是替天下文人儒生顶了罪,也算给了晋王一个惩处文人的契机,晋王当然不会真的大肆惩处天下文人,但却需要一个杀一儆百的台阶,一来以示威望,二来震慑天下,方子清此时甘愿站出来当这个替罪羊,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 至于是个什么下场,那就端看晋王如何处置,晋王如果杀了他以示天下,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顶多感恩于方子清的大义,但晋王如果允了他的辞呈放他一马,那就等于卖了天下儒生一个面子,两厢比较,晋王当然愿作好人。 于是此事便以方子清最终辞官离京为告终,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而另外一位选择辞官离京的谢阁老,走的便没有这样顺畅,经历了家中变故后,谢阁老心如死灰,算是心甘情愿的收拾行囊回杭州祖籍,但其夫人许氏却并不甘愿,听闻留意坚决不容人劝,为此宁愿与谢岑和离。 谢岑顾念夫妻情分试图挽回,并不以和离为最好的解决之道,不想劝诫不成,隔天便传出了谢夫人上吊自刎的消息。 300人生百态 这些宅门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通常不会立时被人放在心上,因为实在不新鲜,十次里有九次都是瞎胡闹,听个热闹就罢了。 谢阁老辞官归乡,总归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夫人过惯了高门贵妇的日子,乍然要回到祖籍,心里指定是不情愿的,闹一闹并不稀奇。 方玳跟谢景翕说的时候还一脸的不在意,“要我说阁老大人倒也不必非要回祖籍,既然夫人不愿意,索性在京城置办一套院子养老也好,夫人生长在京城,大约是不习惯南方生活的。” 方玳怕谢景翕心里别扭,不怎么敢提的太仔细,闲聊似的口吻,亦不问她是否要回去,完全是先入为主的当许氏胡闹。 谢景翕听在耳朵里,到不以为许氏完全是胡闹,她对京城的执着是刻在骨子里的,对杭州老家的厌恶更是深入骨髓,年轻的时候有夫妻情分的羁绊,她可以忍耐一二,现在嘛,她这样闹也算情理之中,也或者她并非是闹,她大概是真的想和离,然后独自留在京城吧。 “随她去吧,景昱那边可有说法?” 谢家如今也就只剩一个谢景昱支撑,家里有事,他必然不能置之不问,就是怕许氏又刁难景昱。 正说呢,公主府过来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喘着气道:“三姑奶奶,我们公主让我过来给您传个话,谢府夫人,没了。” 谢景翕跟方玳对视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公主何在,多早晚的事?” “就昨儿晚上的事,起初我们公主也没当真,这不今儿一早谢府就来府上报丧,我们公主跟姑爷立时就赶过去了。” 那还说甚,既然人真的没了,少不得是要过去瞧一眼的,就只谁也没想到,许氏竟然这般绝决,死也要死在京城。 “夫人,要不要进宫跟爷说一声呢,万一有个什么情况,咱们也好应对。” “却也不必,谢府如今跟朝堂没了关系,他去反而不好,不会有甚事的。” 许氏都死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呢,她作为谢家女儿,去瞧一眼已算尽了本分,谁还能说什么呢。 谢景翕迅速换了身衣裳,这就快速赶往谢府,谢家的门楣,自从京城大乱后就一直半死不活的吊着,门破了也没有补,任君采撷的对外敞开,谢府往日的繁奢一览无余。 谢家如此坦诚相见,并没有阻挡住宵小小贼的光顾,府里值钱的东西几乎被搜刮干净,此时不论是谁进来瞧一眼,大概都会感慨万分,谢景翕来的时候,正赶上公主府的小厮们过来,替许氏操办后事,毕竟谢府现在一个家下人都没有,连丧事都办不起来,实在不成个样子。 许氏的院子安安静静,一点哭丧的迹象都没有,门没有关,谢景翕走进去,一眼就瞧见了梁上的白布,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才算是真切意识到,许氏已经上吊自缢的事实。 “三姐你来了。”三公主从内寝房走出来,“刚刚收敛好,都是冯嬷嬷操持的,你要不要进去瞧一眼?” 谢景翕点头,来都来了,自然要看一眼,许氏穿戴好了躺在床上,死时的狰狞相没有直观的展现在谢景翕眼前,所以看上去,许氏依然还是许氏,一个不论近看远观都很陌生的脸,掀不起她心里太大的波澜。 “三姑娘!”冯嬷嬷一直跪在地上,大概早已哭干了眼泪,脸上除了疲累的悲伤再无其它,“三姑娘你能来看一眼,夫人定是高兴的,怪我没看住她,都怨我。” 谢景翕把她扶起来,“冯妈妈为母亲尽职尽责了一辈子,怨谁也不能怨您的,人各有命,皆不由人,倒是您年事已高,有什么事就交给我们来办,该您歇着了。” 冯嬷嬷点头,“我听你的三姑娘,只是夫人走都走了,我再尽最后这几天的心,我这把老骨头且还撑得住。” 安顿好了冯嬷嬷,谢景翕跟三公主走出来,正遇上谢景昱过来,“阿姐你来了啊,正好跟你商量个事,母亲这一去,理应是该回咱们老家下葬的,可父亲不言语,我这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谢景翕蹙眉,“父亲可有说甚?” “他要说点什么倒还好了,就是什么也不说我才愁啊,从我过来,他就一句话都没说过,不过看样子,母亲回老家安葬的事,大概也难,还有停灵之事,我想着最多三日吧,新皇眼见着要登基,这个节骨眼上不好大肆操办丧事,阿姐你说呢?” “家里现在就靠你一个,自然是你来拿主意,父亲不言语,也就是要你全权定夺的意思,景昱,谢家往后便只有你了。” 谢景昱应道,“我知道了阿姐,既然母亲生前不想走,便留在京城也罢,两日后便发丧。” “如此也罢。” 阁老府是先皇御赐,谢阁老致仕回乡,宅子属于上交归还之物,所以并不需要后续处理工作,再者家里现在没有人打理,总这样空着不是个事,看谢岑的意思估计也待不了几天,而三日之后便是新皇登基大典,所以许氏尽快发丧就成了迫在眉睫。 只是自这以后,谢景翕便再也没见过谢岑一面,许氏停灵的第二天,谢岑就悄无声息的离京南下,跟许氏死的一样无知无觉。 他一走,倒是让赶来给许氏“讨说法的”的许家人扑了个空,许家那两兄弟留在京城做官,许家老小就尽数搬到了京城蹭面子,因为许氏不声不响的上吊,许家人深感这是个讹诈的好机会,遂上门腆着脸闹了一场,只是没落什么好,被三公主给挡了回去。 许氏不声不响的发了丧,再然后便是新帝登基大典,新皇体恤臣下以及京城百姓,并没有大肆劳民伤财,典礼一切从简。 京城大赦三日,一扫前些日子的萎靡,又重心热闹起来,一朝天子一朝风气,各处都透着新气象,与此同时,朝中各级官员的替换任免亦在不声不响的进行中,几乎就等同于重新洗牌。 顾昀接连在内阁待了两三日,已觉诸事繁杂头晕眼花,圣上给他临时安了一个内阁行走的职务,莫名其妙毫无依据,却是朝中大事事无巨细,都要来他这里走一道程序。这也难怪,圣上对他深信不疑,机密要事都要过他的眼,大家跟风走,在摸不准新皇是个什么路数之前,唯有先来他这里探口风,哪怕得个一字半句的提点都成。 但这一来就苦了顾昀,内阁新上来几位阁臣,除了陈渡还能拿得住,其余皆战战兢兢不知所谓,大事小情都指望不上,如此过了三日,顾昀就进宫,准备撂挑子不干了。 “我说圣上,你这是逮着不要钱的苦力可劲糟蹋是嘛,那些新官才上任,就该让他们做事嘛,不然请来供菩萨吗,我看陈渡就堪大用,交给他得了,我没事来给你研磨递个本子什么的倒还成,不知道我身骄肉贵吗?” 圣上从一堆折子里抬起头,很想喷他两句,但眼下顾大爷才是真菩萨,他得好好供着,“谁说让你白干了,你这个一品大员,我还能亏了你不成。” “你赶紧收起来吧,我不差你那点银子,我有吃有喝有媳妇,回家养老不比什么都强,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圣上何尝不知道顾昀的身子撑不住,不用他说,裴子汐早就跟他知会过了,但他委实是没有法子,至少这一年半载的,还离不得他。 “盛鸾占了吕宋后,我会立时招他进京的,待过了这一两个月,你爱去哪养老我都不拦着。”圣上扔下笔,站起来揉揉肩膀,“今儿早朝上你也瞧见了,多的是人想跟我叫板闹一闹,现在不杀一杀他们的锐气,往后更难办事,有你在,我心里稳一点。” 圣上要挑人立威,顾昀那就得是帮凶,甭管谁唱红脸,反正是跑不了,新皇刚上位,底下人都是观望状态,有不言语的,有出头挑事的,反正不会默契的配合就是,所有人都想拿乔要脸,既想升官发财过好日子,又不想被新皇轻视压一头,都这般不配合,甚事都是事半功倍,不怪从头到脚只忙活顾昀一人。 顾昀知道圣上心里有数,更加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真的放他走,他不过是来发个牢骚罢了,如此发一通牢骚,他第二日便能光明正大的歇上半日,至于那一品大员的俸禄,扣光了算完,权当贡献给圣上做善事了。 他这几日回府后精神明显不济,谢景翕深知朝事繁琐,心里虽有意见,却并没有实质的解决法子,只能温言宽慰一二,“如何,陈渡不是进了内阁么,别人不成,他总能指望上的,怎至于就把你操劳成这个样子。” 顾昀捏着他媳妇的手,在那处伤疤上来回摩挲,“圣上新上位,总有几个刺头不省心,大家都照单下菜,等着他哆嗦这一下呢,拿捏住了甚事没有,拿捏不住,往后擎等着操心吧。” “这意思,还得你跟他唱双簧啊?” “可不嘛,所以说当了圣上的人,你就不能拿咱们平头老百姓的逻辑去思量他,罢了,他要过这一关,我便替他担个白脸,不让他欠点人情,咱们如何能尽快走呢。” 301杀鸡儆猴 天儿正经冷下来的时候,朝堂里的内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起因是为着都察院左御史梁健弹劾顾昀一事,而后升级成了旧党跟新党之间的争斗倾轧。 所谓旧党,说的就是朝堂上在职多年的那些老油子,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参与过反对晋王上位的“功臣”,其核心人物基本都是谢阁老一党,谢阁老退位,晋王登基,大势面前无力回天,他们不得已接受新皇上位,但要他们一瞬间臣服新皇,那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至于新党,多半都是新皇上位后提拔的新人,他们没有所谓的旧党情节,前途都是新皇给的,证明一定程度上都得到了新皇赏识,没有不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道理,只是因为朝中旧党势力尤在,且不作为者甚多,位分又大都高于他们,导致他们有劲没处使,有怨不敢言,如此酝酿了一两月,险些憋出个好歹来。 都察院左御史梁健是谢岑的学生,标准的旧党代表人,当年的张御史被贬官扔到地方上去,谢岑便顺理成章的提拔了自己的学生上来,虽然没什么大作为,倒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来,此番弹劾顾昀,理由便是其职位不合规,在内阁掌大权名不正言不顺,且有霸权之倾向,导致内阁其他辅臣皆成了摆设。 当然列出来的罪证明细更为详尽,抛开那些咬文嚼字的官面词藻,用直抒胸臆的词汇表达出来的意思便是,顾昀其实就是个独断专权的野心家,蒙蔽圣听,独揽朝纲,言外之意大概还附带了圣上其实是个废物昏君的意思。 更可气的是,此番言论还得到了巨大的响应,每天早朝都能有那么几个人来给顾昀上眼药,顾昀无内阁首辅之权威,干的却是内阁首辅的事,甚至层面更广,这些老东西怎能服气,有人挑了头就跟风煽动。 其实谁人不知道顾昀就是代表圣上坐镇内阁的,假如弹劾成立,圣上霸了顾昀的职,那就等于是圣上低了头,往后弹劾的折子大概会纸片似的天天往宫里飞,反正看不顺眼的新党一个个弹走完事,最好把圣上也弹下皇位,还拉三皇子回京当皇帝。 顾昀任由他们闹了几天没言语,这日忽然派人请了梁健来内阁喝茶,梁健以为是顾昀想要私下行贿私聊弹劾一事,虽然搞不懂他为何要在内阁私聊,但还是受邀前去,并摆正了一副绝不接受妥协,并时刻准备再弹他一本的姿态。 哪成想甫一进门,从首辅陈渡到其他辅臣一应全部在内,赏宴似的摆好了茶水等他进门,梁健被这架势唬了一下,有种要往坑里跳的不祥预感,正琢磨着要不要跑,便被陈渡过来拉住,“老梁啊,你现在可正经的大忙人,想请你喝杯茶都不容易,来来趁大家都在,咱好好喝一杯。” 梁健别人面子不给,陈渡面子还是要给的,虽然他跟顾昀都算是谢岑外婿,但陈渡又有所不同,毕竟谢岑在时,一度将其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交情还很不浅,他开了口,梁健当真就不好走了。 其他人不算,陈渡真是顾昀拉来充门面的,梁健深深觉察到了阴谋的气息,没好气的看了顾昀以及诸位一眼,说道:“内阁现如今都这样清闲吗,居然都来喝茶闲聊。” “这并非闲聊啊梁大人。”顾昀翘着二郎腿,“我们这可是来集体观摩学习的,毕竟梁大人是朝中老臣,自是比我们这些人有经验威望,内阁眼看着就要被我折腾黄了,只能来请教您啊。” 梁健脑门突突跳,深觉他可能要出什么幺蛾子,忙回了一句,“不敢当。” “别不敢当啊,我想来想去也没旁人了,这不今儿早上就给圣上递了折子,请求梁大人来内阁主持一段时间的公务,也带带新人嘛,您好说也是谢阁老的学生,总是比我这个半吊子强多了不是。圣上登基那会,朝里缺人手,这才把我拉过来滥竽充数的,我推辞不过,这才勉为其难的受了,您瞧,这不就显出短处来了吗,就算您不提,我这也打算辞官来着,这下有了您,那就两全其美了,且圣上深觉这提议不错,已经应允了。” 应允了…… 梁健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圣上难道就跟着他们折腾吗? 顾昀啜了口茶,“是吧陈阁老,咱们这几位都发自内心的赞成梁大人来,说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您想啊,论资历威望,您在朝中也数得上了吧,入阁拜相不是迟早的事吗,圣上允您进内阁这么一遭,还好意思再让您走吗?” 好不好意思还不都凭他一张嘴吗! “这也太胡闹了些,如何使得呢,不合规矩!”梁健坚决的摆手拒绝,“并非我不给诸位面子,实在是没有这种先例,我一个都察院谏官,怎能说进内阁就进内阁,论资历那也排不上我,陈阁老跟随老师多年,带领内阁戳戳有余,再说了都察院还一脑门子事呢。” 陈渡道:“别介啊老梁,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年纪轻资历浅,承蒙圣上看中不嫌弃,这几个月下来,不是连您都瞧不上眼吗,要不是顾大人帮衬着,我早就抓瞎了,横竖也是临时的,圣上都允了,您好歹给个面子嘛。” 梁健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跟圣上说!” “梁大人。”顾昀手上拿了本折子,“都察院的事便不用您操心了,我替你代几天值便罢,俸禄还是算您的,您就负责在内阁动动嘴皮子,碍不着什么的,圣上应允的折子都已经发下去了,您这会去找他,不是明摆着不给他脸吗?” 梁健:“……” 敢情这是早就挖好了坑等他跳呢,这帮天杀的孙子! 梁健喝了一肚子倒霉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圣上下了旨,他又不能公然抗旨,只能硬着头皮移驾内阁,当几天名义上的内阁首辅,干的跟顾昀是一样的工作。 都察院这帮孙子,整天就知道屁股对着别人,见谁不顺眼都想参一本,正经一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祖宗,话谁不会说,真有能耐他自己去别人位子上蹲两天试试,打嘴仗有甚用,顾昀才懒得跟他们分辨,二话不说,换位来看。 梁健自从进了内阁,每天都想把顾昀宰了吃肉,说是来指导公务,那是把整个烂摊子砸在了他头上,顾昀这几个月有多焦头烂额,他一样不差的都要享受一遍,事还是那么多事,并不会因为换个人来就少些,想跟都察院那般按时按点的上下卯,简直白日做梦,早来迟退,加点到深夜更是常有,还要时不时应付其他阁臣来讨教问题,梁健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强大的辞官念头。 而身在都察院的顾昀,日子便相对轻松的多,他好歹是前任刑部尚书,没少跟都察院打交道,内里的门道他熟的很,要论挑谁的刺弹劾,他顾昀比谁都在行。 于是顾昀暂代都察御史后,先是都察院内部的人个个头大如斗,战战兢兢,皆因顾昀是圣上的狗腿子,他在职一天,就如同圣上丢了双眼睛耳朵在他们眼前,干点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哪句话招了霉运,跟梁御史一样倒霉。 另外各级官员,尤其是旧党中人,每天脑门上都好似悬了把刀,顾昀这厮邪门的很,多少年的陈年旧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诸如谁家里多纳了一房小妾啊,谁收了谁的小贿赂啊,还有谁玩忽职守消极怠工啊,弹的有理有据条理分明,让人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梁御史甚得谢岑真传,表面上极会做好人,谁还能没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呢,真要事无巨细的扒出来弹劾,那朝中估计没一个躲的过去,但真要论纠御史职责,这些确也是在职责以内,谁让你真的做过呢,做了就活该被人弹劾。 这以来,旧党中人个个自顾不暇,皆忙着给自家擦屁股,哪里还顾得上管顾昀那点屁事,其实事到不至于严重的定罪罢官,但终究是丢脸面的,再者官员年度斟考的时候,大约会因此记上一笔,来年升迁皆有影响。 更严重的是,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把柄啊,对圣上来说,与其为这点小事不疼不痒的罚谁几月俸禄,不如捏在手里,没事的时候就提一提敲打一番,保管那些旧党个个老实。 这般小一个月下来,所有人都盼着顾昀赶紧从都察院消失,只要他不在都察院祸祸,哪怕真的霸权独断都没有意见,这他娘的实在受不了啊! 比他们更受不了的就是梁健,他被逼无奈忍无可忍,一个没忍住,便跑到圣上跟前诉苦,并表示内阁公务实在高深繁杂,并非他这等段位能应付的,所以恳请圣上还放他回都察院去,请顾昀回来坐镇内阁。 圣上咂咂嘴,为难道:“如此不妥吧,顾昀的确是年轻了些,办事容易遭人诟病,你进内阁后,底下人的意见不是明显少了吗,我看你干的挺好,等时机成熟了,朕便顺理成章的把你提拔进内阁。” 现下圣上就是把皇位让给梁健,他都不想干了,“圣上,臣的确才具有限,以前到底有些托大,并不知顾大人每日公事那样繁杂,实非我等老骨头能应对,还是交给年轻人的好。” “哦,那这么说来,顾昀并非你折子上所言那般不中用啊,独断专权也不存在,你瞧瞧,朕险些冤枉了他。” 梁健无言以对,点头默认。 圣上的脸瞬间严肃起来,“梁大人,御史之职责所在你应该比谁都懂吧,胆大善谏,不得徇私更不得无中生有,御史犯罪可是要罪加三等呐,你可想清楚了再认的好。” 梁健跪地砰砰仨响头,“圣上,臣职责有失,甘请圣上责罚。” 梁健是彻底没辙了,逼上梁山上不来下不去,他现在宁可被圣上降罪,大概都不想再回内阁遭罪,并决心从此往后都不再招惹顾昀那尊大佛,连老师都栽了,他还折腾个什么劲呢,真是悔不当初啊。 圣上恩威并施,并没有真的罪加三等,只是把梁健贬到地方去历练,梁健半句怨言也吐不出来,只得乖乖滚蛋。至于顾昀,圣上其实极为可惜,以他的才能,留任督察或者入内阁都使得,但无奈碍着他的身体,不敢再让他过度操劳。 这不梁健一事才过去没多久,顾昀就忽然晕倒在内阁,众人皆慌,直接把裴子汐请入内阁诊视,裴子汐来瞧了一眼便长叹一声,一句话没说,直接命人把他抬回府,并立时面见圣上。 裴子汐只跟圣上说了一句,“放他回去吧,恐命不久矣。” 302功成身退 从顾昀说要让晋王欠人情开始,谢景翕就预感到了不妥,这人情要欠到什么程度才算是欠呢,欠到什么程度才会毫无意义的放他走,在看到顾昀被抬回来的时候,她算是明白了。 谢景翕腿脚软的不听使唤,那时候她脑中空无一物,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或者做出什么表情,只是机械的跟着进了屋子。 “有劳几位了。”方玳跟送他回来的几位同僚打招呼。 “是顾大人太操劳了,小裴太医并没有说什么呢,想来是无碍的,我们还有公事在身,便先回去了。” 裴子汐什么也没说么,谢景翕静下心替顾昀检查了一番,之前裴子汐跟她说起顾昀在宫里晕倒的事,并将处理之法交给她,她取来针灸,小心翼翼的布施在各处穴位上,并密切观察着他的反应,越扎越是没底,他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谢景翕干脆蹲坐在脚踏上,握住自己不停发抖是手,还有那无来由的心慌,她现在难以平静,想顾昀这一遭到底是要作甚,这指定不是装的,那就是说他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吗,还是说…… “夫人,小裴太医来了。” 听闻裴子汐来了,谢景翕赶忙站起身,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把他让进来,“裴先生,我依着你的法子施针,可是并没有醒来,是哪里不对吗?” 裴子汐过来瞧了一眼,“你做的没错,原就没这么快醒的,再等一会吧。” 谢景翕松了半口气,“那他今儿这是……” 裴子汐径自走向外间,“如你所想,晕倒不是什么好事,这一遭应该是在他预想之内的,本意恐怕是做给圣上看,我已经跟圣上说明了,他不能再进朝堂操劳,圣上业已默认,但话说回到他身体本身上来,的确是恶化之兆。” 也就是说虚虚实实,福祸相依,顾昀从朝堂脱身,却终究是以代价为计。 “还得多谢裴先生配合。”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依着我说,你们就不应该回来,但世事无奈,他也有自己想要了却的事,我作为医者,更多的是想让病着长命,并非什么国家大义,他若是再这么下去,不出半年,我便无能为力了。” “我不跟你藏着噎着。”裴子汐看她,“至于往后该如何,我得征询你的意见。” 谢景翕意识到了什么,“裴先生,你是说……” “没错,我大概是找出了无痕的解毒之法,姑且算是解毒之法吧,并不等同真正意义上的解药,因为它本就无解,只能是赌命之法。” 这听上去,确然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玄尘如今的身体状况,解毒是最为冒险的办法,有那么一两成的机率成功,所谓成功便是不会立时要了他的命,至于后续如何,我完全无法预料,如果不解毒,便会如现在这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睡不醒,五五之间吧。” 又是赌命吗,谢景翕疲累的想,他这一生皆是在赌命,过了一个又一个坎,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她可以替他抉择吗,谢景翕并不想如此。 “我能替他试药吗?”谢景翕问道。 裴子汐蹙眉,“原则上是可以的,但你跟他的情况不同,就算你最终安然无恙,也最多是加了半成的机会,不过我认为,玄尘可能会杀了我。” 谢景翕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可好可坏,却又带着那么点吸引诱惑的抉择,着实不怎么美妙,怎样选,都如同押注,可她并不想把顾昀的命作为赌注,这对他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裴子汐,能别背地里吓唬我媳妇么。”顾昀不知什么时候倚在房门口,脸色不大好,能看得出来是在硬撑,“想要在毒术上有所进益,你得学会自己试药,没把握的东西拿出来,你当我们是冤大头吗。” 裴子汐对此确实是无言以对。 顾昀走过来抓住谢景翕的手,“媳妇,知道行医者的可恶之处吗,说一车玄乎的让你听不懂的话来吓唬你,这跟擂台上签生死状是一个意思,推卸责任知道吗,治好了显得他能耐,治死了也在情理之中,他方才说的连推卸责任都不如,狗屁不通好嘛,吃了他那都不算解药的玩意,致死率高达八九成,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信他的邪,老老实实等死还有两三年活头呢。” 裴子汐嘴角一抽,无奈的笑笑,顾昀冲他摆摆手,“得了,这大晚上的你赶紧该回家回家,夜路走多了没什么好事。” 顾昀尾巴一甩,领着媳妇进屋,裴子汐被这两口子晾在外头,心说他就不该提这一茬,罢了,生死由命,还瞎折腾什么呢。 这两口子大概算是头一遭正视还能活几年这个问题,在这之前,俩人都心知肚明,却谁都不提,说白了还是不想正视,好像谁都不说,这一天便不会来一样。 顾昀先开口,“阿翕,圣上那边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不过倒也不必着急忙慌的走,显得做贼心虚似的,赶在年前走便好,你说去哪好呢?” 这口气,听着像是要去远游一样,但了解他的人便知道其用意,他大概是不想在一个地方等死,闲适的了无牵挂的走完这两三年,停在哪里都好。 “如此也好。” 顾昀用干了力气,乏累的歪在床上,然后朝她伸出手,“阿翕,你别怪我自私,我本来想多留给你几年的时间,什么也不问,就只我们两个,去哪都好,可是天不由人呐,不过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咱不听裴子汐那个庸医啰嗦,老头早年其实也跟我提过所谓的解毒之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事实上顺其自然没什么不好,反倒还多赚了几年,我自觉没什么遗憾,就只觉的亏欠于你。” 对于顾昀来说,多活一年都是赚来的,何况老天待他并不薄,该有的不该有的也算是都经历过了,但对于谢景翕而言,余生还很漫长,他走以后的每一天,大概都是煎熬,所以顾昀想多留给她一些可供回忆的时光,至于其他的,已无余心顾念。 谢景翕把手给他,与他并肩而坐,“玄尘,有任何可能的情况下,我都不想拿你的命去赌,所以你不必自责,至于孩子们的人生,咱们该给的都给过了,后面的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我想并非是你把余后的人生留给我,应该是我留给你才对。” 顾昀笑了,“好。” 顾昀在内阁晕倒的事,没到第二天就传遍了朝野,圣上念其身体有碍,恩准其辞官归隐,顾昀杀伐果决的时候大家不觉得,病倒了才记起来,原来顾大人身子不好的事竟不是作假的吗,这才多大年岁呀,正是有所作为的时候,真是可惜呐! 谢景昱听闻此事后,坐在自家书房里整整一个时辰没挪地方,三公主推门进来的时候,他都充耳不闻,三公主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原也没想这么快来打扰他,实在是刚收到了另一个更为沉痛的消息,不得不进来告诉他。 “阿昱,姐夫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你且振作起来,他们即将离京,咱们抽空多去瞧瞧他们,你可不能在阿姐面前如此。” 谢景昱抹了把脸,“我知道,就是一时不太能接受,你知道那天姐夫跟我说他命不久矣的时候,我总以为这一天还很远,只是这突然的,唉,不知道阿姐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就算事先知道也不能接受不是吗?” “阿昱,还有一事。”三公主把一封书信交给他,“余杭老家送来的,祖母她,过世了。” 谢景昱闻言,竟是连打开书信的勇气都没有,他把书信捏在手里瑟瑟发抖,三公主见他难受,上前抱住他,谢景昱再也没忍住心里的悲沧,失声痛苦出来,“祖母……” 老夫人对这姐弟俩来说有着旁人无法代替的意义,是谢岑许氏都不能给的,她才是他们心底的至亲,乍闻其离世,如何能不悲伤,尤其对于谢景昱而言,对其更有诸多亏欠与悔意,少不更事时的舒离,其中的无奈与犹豫,只能深深埋在他自己心里,无处言说。 如今这亏欠将成为一世都不能弥补的遗憾,谢景昱只恨不得立时回到少年时代,狠狠抽自己俩嘴巴,那个时候怎会如此矫情糊涂呢,白白枉费了祖母跟阿姐的一片心。 “阿昱,你想哭便痛快哭一场吧,哭过了咱们就辞官南下,咱去给祖母多磕几个头,祖母她一定会原谅咱们的,还有阿姐,她才是最难过的不是吗,她替你支撑了那么多年,往后该换你来替她撑起一片天了。” 是啊,谢景昱想,阿姐一定是最难过的,现在姐夫这个样子,她如何能接受这双重的打击呢,“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告诉她,不管怎样,我们不能瞒着,这样也好,姐夫让我辞官离京,我正愁没个由头,咱们就回余杭替祖母守孝,想来圣上不会说什么的。” “没事,我去跟皇叔皇婶说,他们会放人的。” 谢景昱执起她的手,“阿宁,谢谢你。” 303截然离京 顾昀的身体暂时不足以支撑远行,裴子汐建议将养一段时间再动身,他辞官后,倒是有不少往日同僚登门探望,这日谢景昱来的时候,谢景翕刚把一拨人送走,见他面色不大好,便问道:“听闻你要辞官,这是所为何?” “我来看看姐夫,他现下如何了?” “歇着呢。”谢景翕狐疑的看他,“真没事啊,你不知道自己不擅长藏事吗?” 谢景昱这点道行自然是逃不过他姐的眼,横竖他也没打算藏,就正经说道:“姐,不是个好消息,咱们祖母她,她去了……” 谢景翕一时没回过来,谢景昱见她发愣,急道:“阿姐,你别闷着,我知道你定是难受的,但人年纪大了都不能避免,咱得往开了看不是,我已经辞官,打算跟阿宁一道回去给她老人家守孝,姐,你别不吭声啊。” 谢景翕晃了一下神,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听到了祖母已经去了的事实,她以后再也见不到祖母了,这是她目前脑袋里唯一的念头。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我也是才接到消息,说是无疾而终,去的很安详。”谢景昱注意他姐的反映,倒是没有想象中的伤心,但他心里却没底,“阿姐,你要不还是哭一会……” 谢景昱果然还是不怎么会说话,被他姐白了一眼,“你跟公主何时动身,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能跟你一道回去。” “阿姐,姐夫身子不适,你要不还是暂时留下照看他,有我跟阿宁替你跟祖母磕几个头,横竖已经这样了,咱们自责也好难过也罢,并不能弥补什么,你对祖母的心,她老人家知道,要磕头上香,迟些日子也一样的,不管怎样,还是顾着活人要紧。” 谢景翕搓了搓发僵的脸,“你说的对,幸而还有你跟公主,你们替我多磕几个头吧,等你姐夫好些了,我们再过去。” 好像没什么毛病,谢景昱想起他媳妇嘱咐过他的话,说阿姐一定不会当他面哭的稀里哗啦,越是表现的很平静,大概越是心伤,得注意别让她自己闷着,多让她说说话之类,可是他这张笨嘴,大概是激不起他姐说话的欲望,三两句话,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景翕瞅他:“要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吧,不是要立即动身南下吗,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公主能跟着你一道走,你得好好待她。” 呃,这倒的确是,公主能跟着他离京,他之前都没敢想,“那阿姐,我就走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了,难过的话就哭一会。” 谢景昱真想抽自己俩嘴巴,怎么这样不会说话呢,姐夫这个样子,阿姐怎么能表现的太伤心呢,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谢景翕当然不会当着顾昀的面给他添堵,只一个人来到房间里,木讷的坐在角落里,迟钝的回忆着有关祖母的一些事,然后一边回忆一边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想象中难过呢,应该跟景昱说的那样大哭一场才正常吧,至少别人看来是正常的,好像哭了出来,大家就放心了。 是经历太多磨光了她的情感吗,大起大落后,生死都变的无足轻重,不然的话,怎么能支撑她未来即将面临的更大的一场分别呢? 只是她对祖母的亏欠始终都有,上一世身不由己的不能见她最后一面,这一世依旧身不由己,因为知安丢了,她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老人,然后一拖便是十几年,终于到了可以放下一切的时候,祖母却等不得了。 然后她现在才开始后悔,相比生前的一些无颜面对的遗憾,生死才是永生无法面对的遗憾不是吗,她果然是做了一件蠢事。 从这点懊恼后悔开始,难过的情绪开始蔓延,她恼自己自视通透明白,却仍旧不能避免的干蠢事,这一世的错过后,再也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她跟祖母的生缘已尽。 房间的角落里开始有细微的抽泣声,而后逐渐蔓延扩大,谢景翕后知后觉的悲伤,几乎要将这辈子的眼泪用尽,一发而不可收。 顾昀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大概是想象着两三年后,她还会这样哭一场,准备提前享受一下自己死后的待遇,居然没舍得打断她,能哭就好,最怕是他把她的眼泪熬干了哭不出来,那指定要得病的。 他还是希望她能安然的度过余生,哪怕改嫁他也认了。 待屋里的抽泣声小了些,顾昀才推门进去,在外面等的时间有点长,他手脚都已经冰凉,原地搓了搓手,才去到角落里,站在双眼通红的媳妇面前,“阿翕,咱还是省着点哭。”最好能留给他点。 谢景翕茫然的看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顾昀指了指她身后的墙,“晋王府里格外偷工减料你不知道吗,墙没有多厚的。”他坐下来抱住她,“祖母走了,咱哭也不丢人,干嘛一个人躲起来,当初老头走的时候,我都当你面哭的毫无形象了,不能只看我笑话不是,来吧,想哭就扑在我身上,我不笑话你。” 谢景翕哭笑不得,剩下的那点伤感都被他搅和没了,趴在他身上一点都不想哭,“我其实没想哭来着,就是懊恼自己有时候犯糊涂,你说当初因为知安的事,一直瞒着祖母没敢去看她,是不是太傻了,祖母那么了解我,我不说她恐怕也猜到了,我一直没带孩子们过去,一定是出事了。我居然因为这个原因,到死都没能再看她一眼。” “你跟祖母之间,还计较那么多作甚,她了解你才不会怪你,亲人之间并非要日夜守在眼前才显珍重,用心良苦也是珍视。”他顺着她的头发,耐心道,“咱过段时间就去看她,她不会怪你的。” 顾昀果然是比谢景昱会劝人,谢景翕的心情渐渐平复,不再那样窒息的难受,“景昱辞官,是你安排的吧。” “嗯,是我嘱咐他的,圣上现在急需用人,一定不会放任景昱在翰林院躲清闲,但是伴君伴虎,景昱的确不大适合混官场,我怕被那些旧党利用,加上三公主是先皇血脉,等到圣上心有芥蒂之时,恐就不妙了。” 顾昀做事周到,不声不响的就替她解决了最大的后顾之忧,这点始终是她所不及的,“谢谢你,玄尘。” 有可能的话,她多么希望他能一直站在她身后,多么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 赶在腊月之前,谢景翕跟顾昀终于准备动身离京,这之前,谢景怡从西北重新移居京城,带着自家新添的小孙子来看她,时光终是无情,她的大姐已是含饴弄孙的年纪,虽见苍老,却终究幸福,而她跟顾昀的孑然一身,却因此显出几分苍茫来。 但见故人皆平安幸福,终是欣慰之事,姐妹俩相见又是分离,却不知此生还能否相见。 离京前夜,圣上跟皇后深夜来访,圣上跟顾昀关在书房中说话,皇后便与她闲聊,那一晚上晋王府的一切都秘而不宣,他们分别聊了很久,从最初到现在,再到分离与不再见,直到天将黎明,贵人方才离去。 许久后回想起来那一晚,谢景翕几乎不记得她们聊过了什么,就如同那些沉重的不想再提及的京城过往,很自然的被她抛在了脑后,他们此次离京是了结一切的离开,孑然一身的轻松。 只除了书房里传来的悲切哭声,被她牢牢刻在了脑海中,那是属于圣上的,是作为帝王的他,最后所有的一份真挚情感,自此之后世间再无晋王之情,唯剩无情帝王。 南下的船上,谢景翕跟顾昀相偎在甲板上晒太阳,阳光有些刺眼,谢景翕半眯着,前方是苍茫无际的波光,闪耀虚幻的好像未知的人生,她开始迷恋这种日子,从启程那一刻就无法抑制的迷恋,如果海天无边,船无尽头,她很愿意就这样跟他一直走下去。 “阿翕,你相信命运吗?”顾昀忽然开口。 她当然相信,他们都是被命运左右至今的人,如非命运,如何解释她这一世的一切呢? “不要跟我说你不信的话,太矫情了。” 顾昀笑,“我始终认为所谓的命运其实就是运气好坏,当年我在船上遇见祖母,真的只是巧遇,就巧在我想用点什么法子能最终打动你的时候,你看这天大的好运气就落在我头上了,所以每次行船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一天,庆幸我没像赵章那小气鬼一般,不舍得把药送出去,可见有舍有得,人是小气不得的。” “也亏你脸皮那么厚。” “事实证明,厚脸皮才容易得先机,就沈涣之那小子,我第一次瞧见他的时候就莫名警钟大作,但无奈他脸皮薄,注定不是我的敌手。” “怎么都是你有理,不过说起涣之,不知道他们在吕宋如何了,如果顺利,应该能回来了吧。” 顾昀挑了个音儿,“说好的不提旁人,你犯规了,今儿晚上要给我做面疙瘩汤。” “是你先提的。” “怎么可能,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人。” “是你先提的。” “我脑袋又没进水,怎么可能当我媳妇的面提别的男人。” “……” “那好吧,是我先提的。” “那好吧,今儿晚上给你做疙瘩汤,大块的……” “我能说实话吗,真的没有熟过。” …… 304祸祸顾昀 两年后,余杭。 又是一年忌日,谢景翕跟顾昀特意从淮南赶过来,神清气爽的秋日,景色依旧。 顾昀裹的像个粽子,掀起车帘看的出神,他看上去消瘦不少,裹在厚重的衣裳里像个蚕蛹,“我媳妇长大的地方,果然是不错呢。”他放下车帘,表情十分享受的说了一句,那感觉,跟媳妇是他养出来的一样。 “你要实在想夸我,就正面的夸,非要拐这么大个弯作甚。”谢景翕手上剥着蜜橘,马车内弥漫着橘香,“就你方才看的那片田地,我小时候经常在里头玩闹,那时候景昱淘气,常给人家踩坏了庄家,祖母便让他替人家劳作补偿,但多数情况下,都是我替他收拾烂摊子。” 顾昀伸出苍白手指,从她手上直接捏了两瓣橘子放在嘴里,轻轻咬破,任由甘甜在嘴里蔓延,“原来这小子从小就这样欠抽啊。” 他半眯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脑补抽小舅子的画面,嘴角挂着坏笑,笑着笑着就睡着了,谢景翕放下手里的橘子,取了裘衣替他盖上,然后便看着他发呆。 一个随时随地都会睡着的顾昀,像是一个疲累的旅人,终于寻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毫无顾虑的睡去,睡颜单纯可爱,单是这么看着,就能让人无限满足。 顾昀不说话的时候,周遭显得格外宁静,田间有孩子嬉闹,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谢景翕跟着他眯上眼,心里尽是满足。 老夫人葬在乡里,景昱跟公主便住在原先的老房子里头,马车赶到的时候已至黄昏,正遇上俩人牵手结伴而归。 三公主先听到声音,毫不犹豫的把谢景昱甩开,然后丢下手里的菜筐,朝他们跑过来,“是阿姐跟姐夫呢,我就说今儿一早有喜鹊叫,原来真有惊喜呢!” 顾昀正巧睁开眼,谢景翕替他披上裘衣,“你却是会掐着时间醒。” 顾昀笑,“三公主这性子倒是越发好了,看来还是乡间养人。” 谢景翕白他一眼,“人家本来也不差。” 三公主穿着家常的布裙,鞋子上沾满了泥,两年多的时间,身上确实多了几分娇憨,她替他们掀开车帘,“我是估摸着你们这些日子会来,老早就跟邻居家的大姐学了几道菜,今儿晚上就做给你们尝尝。” 谢景昱跟过来,“有你这么献殷勤的吗,见着姐姐姐夫,连我都不顾了,好像就只你盼着他们来似的。” 三公主把他推到一边,“去,别挡道,回家把菜摘了去,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可不得招人嫌弃吗?” 这点谢景昱无力反驳,他在做菜上的天分跟他姐如出一辙,烂的不相上下,没脾气的捏捏鼻子,“阿宁的手艺还过得去,姐姐姐夫,你们还是可以稍稍期待一下的。” 谢景翕笑说:“那倒是,要你做的,我们可不敢下筷子。” 顾昀笑笑没说话,跟他小舅子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院子是后改建过的,地方不小,在乡间算的上是首屈一指,干干净净的很舒适,谢家在城里也有宅子,但是几乎不常有人,现今是谢岑住在那养老。 “父亲他近来可还好?”谢景翕问道。 “还是老样子,没事给县里的小娃娃们开蒙识字,我看他自己倒是挺乐呵的,偶尔也会过来。” “那便好,父亲总归年纪越来越大,少不得要靠你们照应。” “放心吧姐,都好着呢。” 顾昀抄着手,一边走跟着他们走,眼睛一边瞅着墙角的鸡窝,谢景昱瞧见了大骇,忙道,“姐夫,你不会是又瞧上了我的鸡窝吧,告你啊,说什么也不给!” 去年顾昀他们来的时候,院子里刚搭了一个窝棚,是用来养鸭子的,顾昀瞧着有意思,就想着在自己院子里也搭一个一模一样的,说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顾大爷不知犯了什么邪,非要原封不动的把窝棚抬回去,千里迢迢,从余杭运到淮南。 说什么是他小舅子亲手搭的不一样,花钱也买不着,后来好说歹说,才最终决定抱一只他小舅子亲手挑来的鸭崽子回家养着。 当然,谢景昱还不知道他亲手挑来的鸭崽子已经化成一锅汤进了他姐夫的肚子。 “瞧瞧你这小气劲,我就是看看怎么了,不成,这鸡窝搭的不如原来的好看。”顾昀一脸嫌弃的对着他家小舅子亲手搭的鸡窝品头论足。 谢景昱松了口气,心说嫌弃就好,可不就是为了叫你嫌弃才弄这么丑的吗。 “倒是鸡养的不错。”顾昀话锋一转,谢景昱如临大敌,只见他姐夫两嘴唇一碰,说道,“弟媳妇儿会熬鸡汤吗,不会熬的话蒸一下也成,肚子里放点糯米啊香料啊,实在不成,就搭火架子烤着吃。” 所有的鸡皆不由鸡躯一震,躲瘟神似的往鸡窝里跑。 “您还真不挑啊姐夫!” “不挑不挑,不用太大个,大的肉老。” 谢景昱脚下一踉跄,差点就给他姐夫跪倒。 三公主丢了一把斧头给谢景昱,“还不赶紧劈柴去,姐夫要吃只鸡怎么了,咱蒸一只烤一只,再烧一锅鸡汤,且要柴火呢。” 顾昀笑了起来,“还是弟媳妇会做人。” 谢景昱认命的去鸡窝抓鸡,预感它们今后见了他,大概都想跑,他自己都没舍得吃一回呢! 谢景翕说道:“甭听他胡说,哪里就吃得了那么多,你姐夫逗你呢。” “人多吃着热闹嘛,好久没烤点野味了,这不是想起来了吗。”顾昀附耳在她耳边,“有点默契成不成,看不出来我替你报仇呢。” “我谢谢你啊。” “客气媳妇。” 谢景昱在四人当中,是个毫无反抗余地的最底层,公主,姐姐,姐夫,一个都惹不起,唯有任劳任怨的劈柴拔鸡毛,还不时有他姐夫在旁边指手画脚,有他媳妇助攻姐夫指手画脚,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谢景昱杀了三只鸡,鸡毛拔到没脾气,最终决定烤着吃,由顾昀亲自指挥,谢景昱烤。 “姐夫,说这么热闹,我还以为能吃你亲手烤的呢,上次在骤得园吃了一回,终身难忘啊。” “是吗,那你还是忘了吧,我已经金盆洗手。” 谢景昱:“……” 那你倒是连嘴也洗了啊! “傻不傻啊你!”三公主胳膊肘子戳了他一下,“姐夫法子都交给你了,谁烤不都一样吗!” “弟媳妇有见地。” 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谢景昱没了脾气,继续任劳任怨。 火堆旁边温暖的很,还有鸡肉香味弥漫,无酒也醉人,谢景昱转着烤架,看着成色已经接近他姐夫说的水准,问道:“姐夫,你瞧这样如何了?” 半天没有回应,谢景昱回身看了一眼,他姐夫已经歪在他姐身上睡着了,谢景昱愣了愣,手里的架子瞬间就转不动了,他颓然的坐下来,看着一滴一滴的油滴到炭火里,眼睁睁瞧着那一半的鸡肉一点点的焦糊,再也没有转动的欲望。 他姐夫果然还是叽叽喳喳的时候比较可爱,安静下来的时候,天儿好像格外冷似的,大家都许久没有动,好像在等着他醒来一般。 真是浪费啊,白瞎了他三只鸡呢。 第二天的时候,顾昀才醒来,搬了个椅子放在院中晒太阳,“昨天的鸡好吃吗,没给我留点啊。” 谢景昱没好气,“过期不候知道吗,早都吃干净了,骨头渣都喂了隔壁的狗,甭惦记了。” “哎呀,是可惜呢,不过今儿不想吃鸡了,去隔壁瞧瞧那只狗怎么样?” 隔着院墙都能听到狗的反抗跟愤怒。 “姐夫饿了吧,早上还留着鸡肉粥呢,给您端一碗怎么样?”三公主说道,“不过隔壁的狗太老,不好吃,咱去县城里买现成的。” 谢景昱:“……” 这到底是谁家的媳妇! 谢景昱感到非常绝望,离祖母忌日还好几天呢,也就是说他姐夫还要在家里祸祸他好几天,这可真没有活路了,昨天吃鸡,今天吃狗,明儿还不得直接吃人吗! 而且有他这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媳妇,吃人肉也是指日可待啊! 其实老夫人的忌日没有他想的那样遥远,崔不及防的到来之后,谢景昱还有些可惜,因为姐夫他们明儿就要回淮南去了,再见……有点遥遥无期,去年的时候他会想,今年姐夫一定还会来的,可是今年他忽然就不敢想了。 老夫人的坟头在半山腰上,上的时候有点费力,顾昀体力不如从前,一路走的十分缓慢,谢景昱最害怕这样的氛围,故意不停的说话。 “年前的时候,沈大哥回来过,来给祖母添了香,不过来的匆忙,连顿饭也没来得及吃。” 三公主拼命冲他打眼色,谢景昱不解,他说错了什么吗? “会不会聊天啊小景昱。”顾昀瞄了他一眼,“不知道你沈大哥他惦记你姐吗,能不能背着我点说啊。” 谢景昱:“……” 原本他还想说沈大哥问阿姐好呢,说有时间去看她呢…… 谢景昱捂着胸口,情敌什么的,太可怕了! 305海棠花开 回淮南的时候,顾昀到底还是顺走了一只鸡,回家没热乎两天,便让明玉给炖成了鸡汤。 明玉跟冯冬两口子在西北住了几年,听闻谢景翕回到淮南的时候,二话不说又举家搬回来,就住在之前邹灵住的小院子里,来往十分方便。 明玉一面给可怜的小母鸡拔鸡毛,一边嘀咕,做什么非要大老远抱回只鸡来炖汤呐,既然大老远抱回来了,就好好养着嘛,没事下个蛋的多好,要吃的话,也并没有觉的杭州的鸡跟淮南的鸡有什么不同啊。 用顾昀的歪理说,一个小母鸡独自下蛋太孤独,要他的话指定不下,一只不下蛋的鸡留着没用,便只有炖了吃。 明玉三岁的小儿子蹲在一边看她娘拔鸡毛,托着腮帮子说道:“娘,这只鸡格外好看呢,跟我平时见过的不一样唉。” “好看吗?”明玉举着秃了半边的小母鸡瞅了一阵,除了一脸死相,什么也没瞧出来。 “好看啊,毛格外光滑,皮格外白嫩,脖子还长!” 脖子是比较长吗,明玉领着它的脖子瞧了又瞧,好像是长点,原来姑爷挑鸡,还分模样好坏的。 有了这样一番心理建设,喝汤的时候都格外鲜美,明玉熬了汤,顾昀也就喝了一小碗,剩下的就便宜了明玉跟几个小崽子,由于炖的是一只貌美非凡的鸡,如同吃了凤凰肉一样自豪。 果然姑爷挑的鸡就是不一样的。 顾昀睡下后,明玉来跟谢景翕说话,“景昱少爷现在都能养鸡养鸭了,真的不容易呢。” “可不是吗,连公主都下地种菜了,不过小两口这样也不错,总是比在京城叫我放心。” 明玉在缝制一件小袄子,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说道,“改天我该去瞧瞧老夫人的,没去坟前给她老人家上柱香,心里怪过意不去。” “无妨的,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过去瞧一眼,祖母还能埋怨你不成。” “对了姑娘,知鱼小姐前阵子过来,正赶上你们不在,说是要去西北谈生意,等回头的时候再来瞧你们。”明玉重新拾起针笑说,“您也真放心她小小年纪到处跑,你瞧我那个大姑娘,去城里我还不放心要跟着的。” 自从把顾小鱼扔在广东后,这姑娘就成了没人约束的野姑娘,越发的不知道天高地远,再加上有个盛桐纵容,简直能上天,有事没事就以谢景翕的名义去盛元祸祸,这孩子聪明机灵,做生意格外的有天赋,没几年的功夫,就跟着几个掌柜的四处跑生意。 谢景翕笑,“过了十岁就不是小孩子了,何况那孩子也拘不得,天生的野性子,拘着反倒不好,我跟她爹顾不上她,将来闯出什么名堂来都是她自己的。” 明玉不说话了,姑爷这个样子,姑娘怪不容易的,一个人就让她耗尽了心力,娃娃们就不如让他们自己去闯,何况父母能靠几年呢,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的踏实。 “姑娘您说的也对,是该让他们去闯一闯了,我看知鱼小姐有天分,跟姑爷一样灵性,在外头吃不了亏的,十岁刚出头的姑娘,我瞧着不比个大人差到哪,何况还有盛桐少爷一路跟着。” 明玉是让谢景翕宽心,但谢景翕的心一直挺宽,不放宽点话,如何面对一天天衰弱下去的顾昀呢。 顾昀从杭州回来后,精神就不如以前好,时常都处在昏睡状态,每次早晨醒来,谢景翕都会先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脉搏后,忐忑的心才会安定下来。 这种日复一日的忐忑已经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她尽量表现的平静,却不能真的平静,顾昀不清醒的时候,她都会坐在一旁看他,试图将他的容颜鲜活的刻在脑中,以便她想他的时候可以随时在脑海里出现。 因为她害怕时间会冲淡一切,到最后连容颜都变的浅淡,在还能触及他的时候牢记,然后永生不忘。 顾昀醒来的时候经常会对上她专注的眼神,然后他就再也不想闭眼,好想可以一直这样看她,“阿翕,你怎么总也不变样子呢,虽然我对自己依旧十分自信,但还是感觉要配不上你了。” 谢景翕笑他,“你不是也没变么,脸皮还那么厚。” “啊这倒是。”顾昀扶着她的手站起来,“今儿阳光不错,陪我出去走走吧。” 冬日阳光暖人,院子里原本的花花草草被去了大半,全都移植上了海棠,跟鸭崽子一起从余杭老院子里带过来的,鸭崽子长大后进了肚子,海棠倒是越发旺盛,待到来年春天的时候,又是花开满园。 顾昀抬手搭在额前,眯着眼看天光,不知道从这热烈的暖阳中得出了什么启发,忽然冲着明玉招手,“明玉丫头,跟我说说你最拿手的菜是什么呐?” 明玉屁颠屁颠过来,不假思索回说,“我什么菜都很拿手呀,非要说的话,那就是都拿手。” “啧啧,明玉丫头,可不兴这样的,就城西那家酱鸭,你能做的一个味吗?” 明玉想了想,“人家总归是有秘方的,我不说做的跟他们一样吧,但八九不离十还是可以的,怎么,姑爷想吃酱鸭?” “是挺想吃来着,这样你今儿去买一些回来,顺道买只鸭子,赶明儿就吃你做的,如何?” 这当然没有问题的,明玉干别的不成,伺候他家姑娘姑爷还是没话说,明玉拍着胸脯保证,“擎好吧您,一准给您买回来。” 顾昀笑,“加油啊明玉,姑爷我十分看好你。” 明玉信心满满的保证给他买酱鸭,并琢磨着看能不能卖个人情,问问人家用了什么香料,横竖冯记向来有脸面,打听一个酱鸭的方子还是可以的。 明玉领着几个小崽子进城,先把小崽子们送给冯冬看管着,自己乘车去了城西,进了卤菜馆方得知,酱鸭每天属于限量供应,小半天的功夫就卖光了,明玉琢磨着他家姑爷那脾气,吃不着恐怕也不乐意,索性就等明儿一早买了再回村里也罢。 于是晚上少了明玉的两口子,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顾昀今儿精神尚佳,跟谢景翕往山上走了小半截,顺道给嵇老头他们上了柱香,然后回到家的时候,便觉出奇的饿,谢景翕问他:“晚上咱们吃点什么好呢?” 明玉不在的时候,吃点什么大概都不怎么好,但顾昀向来不爱打击他媳妇,琢磨一会说道:“就还吃面片汤吧,明玉不是早先阉了许多酱菜吗,配着吃挺好。” 谢景翕愁眉苦脸,心说这位怎么还没吃够她做的面片汤啊,她自己都快要吃吐了,不过想想眼下好像也只能吃这个,“你干嘛今儿非把明玉指派走啊,明知道酱鸭一准要卖完,还偏要她去。” 顾昀倚在厨房门框上看她媳妇和面,“你这就不懂了,不找个借口把她指派走,不是让人家两口子两地分居吗,明玉现在好歹是冯记老板娘,哪能天天在家里当使唤丫头,再说了,咱们不是也能独处吗,这样多好。” 好是挺好的,就是要委屈肚子,谢景翕认命的活着面,做她独树一帜的面块汤。 不知道是两口子都饿了,还是明玉丫头腌的酱菜下饭,俩人一人吃了两大碗面块汤,吃的十分满足,谢景翕叹道:“我做的面块汤好像也没这么难吃吗,不,是很好吃呀,我看以后得常做。” 顾昀笑而不语,忙着收拾残局的谢景翕并没有注意他停在嘴角的笑容,其实满是伤怀。 “哎呀吃太多都要坐不下了,媳妇,咱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谢景翕怕他着凉,特意给他披了厚裘衣,俩人手牵手的在院子里散步,许久无话,天上满月盈亮,穿过海棠树枝照在俩人相依的身上,斑驳美好。 “阿鱼那丫头跟盛桐俩人在西北,说回头的时候过来,上次见她还是大半年以前,肯定又要长高了。”谢景翕跟他一道坐在海棠下,“你说这俩孩子怎么就投缘走到一起了呢?” 顾昀哼了一声,“你难道没瞧出来吗,头回见面的时候那小子就注意咱们丫头,通常啊再精明的丫头都跑不出别有用心的男人的手心,我是看在他爹娘的面儿上不收拾他,换做旁人,早被我打断腿了。” “说这么热闹,你还是看上盛桐了吧,我觉的也挺不错的,这孩子稳成,正好约束着咱那疯丫头,其实丫头我倒是不担心她,这孩子心里有数,倒是知安那孩子,看着早慧,其实心里迷茫的很,尤其他回来的那段日子,总让人觉的他其实很无措。” 谢景翕说,顾昀负责听,偶尔应一声,示意他还没睡着,听到知安的时候,忽道:“说起来,沈涣之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没娶亲呐,白捡了个便宜儿子养老,越发的心安理得起来,养着我的儿子,惦记着我儿子他娘,你说他想作甚,到底想作甚!” 谢景翕笑的肚子疼,“谁知道呢,要不改天你俩关起门来聊聊?” 顾昀叹了口气,把她拥在怀里,“情敌如何能见面呢,其实他就是惦记,我也没辙,话说回来,我可真是悔不当初啊,早知道当时不图嘴快,说什么我死了你改嫁的话,虽然我现在依然这么想,但心里头还真是挺不甘的,沈涣之那家伙比我脾气好,我怕你把我忘了。” 谢景翕埋在他怀里,眼角莫名的一酸,“这可真没准,所以你还是长点心,别这么早走了。” 顾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我尽量吧,媳妇,我想听你说说话,从哪说起好呢,就从咱们见面说起吧。” 见面那会吗,很遥远的感觉了,她原本就要忘却的陈年往事,却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再次清晰起来,那时候她新生,还被恨意跟迷茫充斥,顾昀作为一个不一样的存在,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挤进了她的生命,自此再也没能离开。 “我其实一直没跟你说过,我那会并不讨厌你,反而觉的你是上苍派来救我的,因为你的出现,我逃过了生命中致命的一劫,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破那个局。” “是么,原来阿翕一早就惦记我了呢,多好啊,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但是后来,我却又有些怪你,因为你会把我带进那样一个地方,我一辈子不想进去的地方。”谢景翕顿了顿,“你还在听么?” 顾昀轻轻应了一声,“在听呢。” “瞧我不该提这些的,其实我现在想想,过去的日子开心与否,伤感与否,都是因为有你的在我身边,所以你脸皮还应该再厚点,你是无人能替代的,千万不要自我怀疑。” 顾昀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心满意足的笑笑,眼前似有淡香飘过,朦胧清雅,是什么香气呢,他一时没辨别出来,是阿翕身上的香气吗,还是海棠盛开的香味呢,其实他们的香气十分相似,并且都已经深入他的骨髓。 他用了些力气深吸了一口香,满世界的香气中似伴有海棠花瓣飘落,落在他们身上,迷了他的眼,他叹道:“阿翕你瞧,海棠开了……” 谢景翕的视线被什么濡湿了,周遭的一切都变的没有重量,她听见自己遥远的声音回他,“是啊,海棠花开,春天又不远了呢。” —正文完 306顾知鱼(一) 顾知鱼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坐稳了盛元大东家的位置,要问她有甚自豪之处吗,其实并没有,她的日子依旧鸡飞狗跳的热闹。 这一年半载的,因着要经常出海的缘故,所以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广东盛府,说起家这个字眼,顾知鱼脑海里就只有两个存在,一个是淮南的小院子,一个就是盛府,小院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撒欢时光,是跟她爹娘朝夕不离的日子,虽然只有三年,却好似占了她将近半生的欢乐,离开小院后,她的生活里更多的就是离别与动荡。 但知鱼姑娘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她爹娘给与她的性情与认知里,没有逆来顺受这种概念,更没有任何悲伤的理由,她完全可以自己争取想要的一切。 盛家因为有小姑姑跟素姨这两个存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欢快的,当然不得不提的还有盛槿那个混球,虽然这十年的时间里,她无数次的产生过想要为民除害的念头,却不能否认他是个能让人开心起来的家伙。 一个会让人开心到咬牙切齿的混球,这大概是盛槿标准的人设。 盛槿在三兄弟中,既是灾难制造者,又是灾难承受着,总结起来说,他实际的日子过的有点苦哈哈的,若不是天生的二缺,能不能正常的长大都挺难说。小时候导致盛桐摔断腿后,一家人看他就如同看待一个极具不安定因素的祸乱分子,谁也没有过度责怪他,但其实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可避免的种下一根不大不小的刺。 顾知鱼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其实最会瞧大人们的眉眼高低,盛桐受伤后,家里人都不自觉的会对他小心翼翼,相应的对盛槿就会以严苛与责怪居多。盛槿同样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心思却比任何人都敏感,自尊心比谁都重,越是不受待见,越混天混地的作闹,无时无刻都想要表现自己。 虽然多数的表现都以砸锅收场,却丝毫都没有扑灭他作为一个混球的热情。 这种情况在盛楦从京城回来后,演变的更加严重,盛楦小不点去一趟京城,如同历了一场劫,原本就呆愣木讷,现在连话都不怎么肯说了,盛槿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不分青红皂白的羞了他一顿,这其实是槿大王跟小跟班的相处日常,以前并无甚不妥,但这次盛槿却被小姑姑拉到小黑屋里训了半天。 拎出来的时候低头耷拉脑,估计训的不轻,顾知鱼一看他这熊样,就知道小姑姑是把对盛楦的愧疚一并扣在了盛槿头上,当时她还一本正经的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安慰话,然后槿大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昂头阔步的走掉了。 这以后,顾知鱼就再没听见他对盛楦说过什么寒碜话,虽然还是一副看待小跟班的样子,但其实护短护的紧,去哪作闹都不忘拎着他,可以说盛楦最终能走出那场阴影,盛槿功不可没。 现在想想,槿大混球,其实也怪不容易的,家里长男有疾,他将来多半是要担起整个盛家的重任,但无奈万年老二,本就不受待见,且看上去除了打群架比较在行,其他一无是处,真是任重而道远。 然事实证明,这样的磨难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效果,现在的槿大王,不仅招猫逗狗打群架,还成了十里八乡头号负心薄幸的纨绔,十三四岁大小屁孩,名下至少有百八十个媳妇,可以说方圆百里之内,就没有他不曾招惹过的姑娘。 对此顾知鱼也觉的十分神奇,一个人的眼光,原来可以如此变幻莫测吗,模样从粗狂到温婉,性情从跋扈到娇弱,毫无根据与目标可言。就隔壁再隔壁家的那个张家小姐姐,其实长的一点也不好看,还有点龅牙,年岁稍微大些,说有什么大毛病倒也没有,就是觉的自己美的天上有地上无,以至于现在到了说亲的年纪,谁都瞧不上眼,每天把自己关在闺门里绣花种草,愁的他爹娘见天的长吁短叹。 其实也不是谁都瞧不上眼,就盛家二公子,她还是很瞧得上眼的,自从被人家喊了一句媳妇,大概从此就以盛家媳妇自居,无奈盛家二公子还未到说亲年纪,实在不能满足她的美好心愿,且顾知鱼以为,她这个心愿大概一辈子都实现不了,因为具她观察,盛槿他爹,好像不怎么喜欢龅牙。 这天张家夫人来家里串门子,顾知鱼恰好听了那么几耳朵,小姑姑正巧不在家,是素姨跟她聊家常,内容大概就是府上二公子乃人中龙凤,活了半辈子都极少见这样周正的哥儿,并极其委婉又含蓄的表达了一下,渴望令二公子能成为张家乘龙快婿的意愿。 顾知鱼觉的这下要坏菜,因为他们家素姨通常不怎么会委婉的拒绝,果然没多久后,张家夫人灰头土脸一脸菜色的从屋里出来,那感觉就如同自己被负心汉抛弃了一般,绝望的出门就想上吊。 顾知鱼替盛槿点了一把香,预感素姨已经准备好了竹条在等他回来了。 槿大王领着小跟班回家后,顾知鱼冲着盛楦招招手,“盛小楦你过来,姐请你吃好吃的去。” 盛槿眉头一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因为每次盛槿要挨揍的时候,顾知鱼都会以各种理由把盛楦支走,盛槿要数十年如一日的应对这样的局面,自然非常有经验,也不见他害怕,贼兮兮的过来顾知鱼跟前,问她:“如何,什么情况?” 盛槿的面部表情非常丰富,那眉眼稍稍一动,一股子风流邪佞气就蹭蹭往外冒,明明跟盛楦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却是天差地别的两张脸,挺标准的一张俊哥儿脸,装在盛槿脑袋上就不是个正经玩意,谁见了都想有抽一把的念头,当然,除了他那一干小媳妇们。 顾知鱼好心提醒他,“方才张家伯母来过了,刚走。” “张家?哪个张家?” 瞧瞧这典型的负心汉的嘴脸,也是,他的媳妇中少说也得三五个姓张的,一时猜不出来也正常。 顾知鱼冲他裂开嘴,指了指大门牙,“这下知道了?” 都提醒到这份儿上了,盛槿还想了半天,后来还是盛楦在他耳朵跟前提了一嘴,“离咱家不远的那位张小姐,长几岁,前儿还瞧见了呢,你老说闭不上嘴那位。” 盛槿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她啊,前儿什么时候见过的,我怎么不记得!” 瞧瞧张家姑娘多么可怜,前儿是大街上遇上一回,但所谓的见面大概就是张小姐以及作为旁观者的盛楦单方面这么以为,张姑娘还作势羞答答的以团扇遮住半张脸,其实盛槿压根没往她脸上瞧。 盛楦颇觉神奇,“迎面走的,你居然没瞧见?” 盛槿很无辜的摇头,“真没瞧见,我早都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如何认得出来,不是,这都多少年的破事了,她脑子不好吧,小时候,盛楦还光屁股蛋子那会,我就开玩笑似的喊了一声媳妇,说的话总共不超过三句,她找我们家来作甚,讹人呐!” 盛槿一猜就是张家人上门想结亲的,因为但凡有长辈找上门,还是因为他来的,多半都是来替闺女钻营亲事的,不出意外的,他都会挨一顿揍。 顾知鱼同情的看他,“听闻张家姐姐都非你不嫁了,三句话就有这作用力,还得是你欠,且等着吧,这事没这么容易了的,回头要闹出个闺门小姐被负心汉抛弃,上吊自杀的消息出来,我看你还是出去躲一阵比较好。” “哥,我看阿鱼姐说得对,你要不等祖母消了气再回来?” “这怎么话说的,我多早晚抛弃她了,牙口不好就能讹人呐,我见谁不喊声媳妇呀,鱼妹妹我还见天喊呐,怎么不见她非我不嫁呐!”盛槿冲顾知鱼抛了个媚眼,“是吧鱼妹妹,是你的话,我大概还是会考虑考虑的,不过也不一定哈,你也知道,我屁股后头追了多少貌美如花的姑娘,有那么十个八个的还是很拿得出手的,你呢,太瘦了点,要哪儿没哪儿,正经是排不上号的,不过我可以开后门……” “我谢谢你啊,你姐我这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走正门的,后门还是留给你那十个八个的如花姑娘,毕竟咱家门就那么大,一气儿进不来那么多。”顾知鱼胳膊搭在盛楦肩膀上,冲盛槿翻了个白眼,“走吧盛楦,城东才开的点心铺子,姐领你去吃。” 盛楦同情的看他哥,“哥,这回真砸了。” 盛槿也悔啊,方才图嘴上痛快,提什么后门啊,这不脑袋让门挤了吗,“唉唉,鱼妹妹,你俩别扔下我啊,这么抛弃同伴真的好吗……” “盛槿小王八蛋,你给老娘滚回来!”盛老夫人拿着竹条出现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凶神恶煞。 盛槿倒霉迟了一步,一条腿还没迈过大门槛,便被盛老夫人揪了回去。 307顾知鱼(二) 隔着几条街,盛楦都好似听见了他哥的告饶声,“阿鱼姐,咱们是不是太不地道了点?” 盛楦这孩子到底心地宽善,一方面觉的他哥的确该收敛,一方面又心疼他挨揍,关键自己还扔下他大吃大喝。 顾知鱼劝他,“没事,你哥皮糙肉厚,且打不死呢,咱回头给他带点吃的回去就得了。” 说起盛家打人的传统,以前姑丈挨揍那会,素姨是最不赞成家法打人的,经常劝着盛老将军妄动肝火,现在盛老将军倒是不打了,当然并不是不想打,是打不过年轻力壮的姑丈,所以才金盆洗手了,没成想到孙子辈这里,又改成素姨动肝火了。 素姨打盛槿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在外头沾花惹草的给她惹麻烦,大概女人天生不待见花心不负责任的男人,素姨混迹广东贵妇圈子,隔三差五就有人跟她委婉的提亲事,提一回她恼一回,导致现在都不爱到夫人扎堆的地方去,因为嫌丢人。 如此也好,省的家里的竹条后继无人的荒废了。 “阿鱼姐,咱买点酱猪蹄给二哥带回去吧,屁股上打烂了吃那玩意应该好使吧。” 吃猪蹄补屁股,挺好,“就这么定了吧。” “咦?是大哥唉阿鱼姐!”盛楦怀抱着刚买完的猪蹄,冲着街那头的一个欣长身影挥手,“大哥!” 顾知鱼看过去,盛桐正含笑看着他们,为了让他少走些路,姐弟俩朝他那边走。 盛桐这二年忙着办商会,西北广东两头忙活,但再忙也会按照顾知鱼的行程来,尽量的在跟前照顾她,从顾知鱼她爹妈离开去京城那会,他就一直如此,跟盛槿这个满嘴跑马的不一样,他是不声不响,却做的最多。 盛桐是公认的有状元大才的人,许多人都觉的,他若是一早参加科考,这回没准已经成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但盛桐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向,反而毫不犹豫的投身商贾之列,顾知鱼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替她娘插手盛元,盛桐便跟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虽然他自己也是个不入门的小崽子,却愣是陪她支撑到了现在。 一人投身两地商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盛桐完美的将他的状元大才转嫁到了这上面,办的有声有色,就除了有点忙,今儿难得早早瞧见他,怪惊喜的。 “盛桐哥今儿回来的早,正赶上我要请盛楦吃好的,太有口福了你。”顾知鱼笑嘻嘻的蹦达到他眼前,跟只兔子似的欢快。 盛桐暖暖一笑,顿时就没了烦恼,“你所谓的好吃的,无非就是点心甜品,当不得饭吃,回头买点回家吃一样,还是我带你们去吃。” 盛楦立时高兴了,他其实也愁吃甜品,就是不好意思打击他阿鱼姐,“大哥,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红烧乳鸽,我还没尝过呢,能带我们去吃吗?” 顾知鱼在他脑门上弹了个爆栗,“盛小楦,这会怎么不惦记你二哥了啊,瞧不上我的甜品是嘛!” “瞧得上瞧得上啊我的阿鱼姐,甜品不是要饭后吃才好嘛,先填饱肚子呀,至于我二哥,这不是有酱猪蹄了吗!” 盛楦捂着脑门,疼的眼泪都下来了,他阿鱼姐下手可真黑啊,搞不懂他二哥每次被打的时候怎么还傻乐,怎么能笑得出来呐! 顾知鱼哼了一声,屁颠屁颠跟着盛桐,“盛桐哥,我还想吃清蒸鳜鱼,还有八宝南瓜盅,还有那什么叫不上名的,反正好多都想吃!” “好,想吃便每样点一份,吃不完就带回家,无妨的。” “还是盛桐哥好,嘿嘿嘿……” 盛楦揉着脑门跟在他俩屁股后面,觉的特别神奇,知鱼姐看起来很容易亲近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头最是说一不二,家里人包括他在内,通常不怎么违逆她的意思,别人不知是为何,反正盛楦是不敢,也压根改变不了。 她说要吃甜品,他就很自然的顺着她的意思,可放在盛桐哥这里,三言两语就转变了她的想法,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威严吗,还是说一物降一物呢,那要这么说起来,他二哥可就差太远了,这辈子都别指望收服他阿鱼姐了。 三人吃的脑满肠肥,顾知鱼真的把每样想吃的都点了一份,然后盛桐不紧毫无反对的意思,居然还帮着她挑,盛楦整个过程都是傻眼的,回家的时候大包小包,这么瞧着,至少够他家所有人吃两天的分量。 这三位吃的志得意满,槿大王却苦哈哈的在床上直哼哼,他祖母下手真是一次比一次黑了,也不知道屁股开花没有,他明儿还约了几位小姐去吃茶呐,多丢人啊! 他现在极其后悔没听顾知鱼的话跑了,可真是悔不当初啊! “二哥!瞧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盛楦那傻小子老远就在门外吆喝,盛槿耳朵好使,听见了不止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立时人模人样的趴好盖上被子,装作没事人似的。 “呦,不怕屁股悟出痱子来啊。”顾知鱼进门就瞧见他这副作死的样子,“快掀起来让姐瞧瞧,糊成什么样了。” “去去去!大姑娘家家的要不要脸,看了你管认吗,能负责吗,能的话看一眼也无妨。”盛槿贱兮兮的冲她抛了个媚眼。 “信不信我给你屁股上倒辣椒水。”顾知鱼糊了她脑门一巴掌,打的他立时没了脾气。 “信!太信了,您什么事干不出来啊,我算是服了你了还不成吗,就别来糟践我屁股了,明儿还约了姑娘呢。” “二哥,你还约姑娘呢,回头祖母打折你腿可如何是好,不过你先吃了酱猪蹄再说。”盛楦献宝似的把酱猪蹄捧到他眼前,“特意给你买的,吃了它屁股好的才快。” 盛槿的脸立时就绿了,“你家都是用猪蹄子补屁股吗!有没有脑子啊!” “那,那要不然鸡屁股更补一点?” “滚蛋!” “哈哈……”顾知鱼笑的眼泪直飞,一边笑一边道:“鸡屁股还真有,今儿吃烧鸡剩下的,什么鸭掌鸽子腿,要甚有甚,要不都吃点,不定哪儿就好使呢。” 盛槿只恨自己现在负伤在身老弱病残,不然一准收拾这俩落井下石的王八蛋,“走走走都走,少来瞧我热闹,大哥,你也不管管这俩小的,有没有兄弟友爱啊,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 盛桐一本正经说道:“你俩克制着点,要笑回自己屋里笑,不过盛槿,我认为阿鱼说的挺有道理的,每样都吃点,多少都是有些好处的。” 盛槿就只有对着他家大哥不敢口没遮拦,一肚子苦水咽进肚子里,苦哈哈的用被子蒙上脑袋,再也不想见到这三个幸灾乐祸的家伙,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二哥,你别真捂坏了啊,我让厨房给你热一热鸡屁股去!” “哈哈……”顾知鱼走出屋门了还没忍住笑,扶着廊柱子直抹眼泪,“盛楦怎么这么好玩呢,鸡屁股……可笑死我了!” 盛桐等她笑够了,方才说道:“今儿难得回来的早,我有话同你说。” 顾知鱼擦干了眼泪看他,“这么严肃啊,是不是没好事!” 盛桐笑而不答,牵着她的手往自己院子里走,“西北商会那边有些事要我过去处理,所以我过两天要暂时离开。” “要多久啊,年前回的来吗?” 盛桐停下来看她,并没有说什么,就是让人无端心虚,顾知鱼嘿嘿一笑,“什么事这么着急啊,不能等我两天吗,反正过段时间我也要过去的,还能顺道瞧瞧母亲。” 盛桐宠溺的笑笑,“就是等不得才跟你说的,我当然也不能放心你一个人出去,你大哥最近不是要回来的吗,能跟他一道去吗?” “沈维哥不知道多早晚回来呢,我也怪想他的,你说他怎么就不愿意在大陈一直待着呢,一年半载的见不着他。” “他自小在吕宋待习惯了,换个地方总归不适应,再者吕宋那边不是还有好多产业要他打理吗,你们盛元,还不是多亏了他给你盯着,一家人心里惦记着就足够了,有时间了互相走动走动,这样大概比较自在。” “你说的也对,我就是心疼母亲嘛,她一个人守着淮南的院子不肯走,我想看看她都不容易。”顾知鱼坐下来,手拖着腮帮子叹气,“我也是替涣之叔发愁啊,他的心思任谁都瞧出来了,其实都这么多年了,我觉的能有个人照顾母亲也挺好,可涣之叔就死守着礼数不松口,母亲也死守着父亲,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可愁死我了。” 盛桐摸摸她脑袋,“不愁的好,这种事讲究个水到渠成,谁着急也没用,这样吧,你还是跟我一道走,然后你留在淮南多陪舅母几天。” 顾知鱼趴在桌上闷闷,“我还是等着沈维哥吧,他不识路,我不放心他,娘要知道我把他扔下,指定要吃我。” 盛桐笑起来,“我们阿鱼也知道好歹起来,如此也好,我尽快办完商会里的事,然后去淮南找你们。” “噢,盛桐哥,我有说过不想跟你分开吗。” 308顾知鱼(三) 盛桐走的那天,盛槿扭扭捏捏的从床上爬起来,努力做出一副屁股不曾开花的模样,跟顾知鱼盛楦一道去送盛桐。 盛楦陪着腿脚不怎么灵便的二哥走在后面,忍不住替他发愁,“二哥啊,屁股不方便的话,就不要硬撑了嘛,我看你走的怪费劲的,其实你就算不来,大哥也不会怨你的。” 盛槿撑了撑腰板,屁股一紧,“你哪只眼看到我不方便了,你二哥我现在立马去约几个姑娘信不信。” 盛楦摇摇头,感到十分心累,顾知鱼听到了,回头说道:“可不能不在意啊,你可知道屁股挨了板子是不能随便走动的,会留下后遗症哦,你看你之前都不注意,走起路来的样子很难看的,而且屁股会下垂呐,难道没人提醒过你吗?” 盛槿立马停住脚,不自觉的加夹紧屁股上提,脸色十分的古怪,狐疑的看她,“你糊弄我的吧。” “哈哈……你们看他居然信了唉,脸都绿了哈哈……” 顾知鱼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盛楦没忍住,捂着嘴偷笑,盛槿简直要七窍生烟,他咬牙切齿的指着顾知鱼,“好你个一肚子坏水的丫头,我记住你了啊,你给爷等着,有本事你别落单!” 盛桐嘴角噙着笑,伸手戳她脑门,“别老欺负盛槿。” “听听,都听听!还得是我大哥为民做主啊!” 盛桐顿了顿,“那家伙心眼小记仇,回头给你穿小鞋的时候看你如何。” “嘿!这都什么人呐!”盛槿被这俩人气的说不出话来,“等着,爷这回非给你穿一回!” “我错了啊槿大王,我胆子小,别给我穿小鞋啊!”顾知鱼讨饶,“你放心,盛桐哥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是家里的大姐,不会欺负你们俩小的,保证罩着你们!” 谁要你罩啊!盛槿扬起头哼了一声,通常顾知鱼一服软,盛槿就拿她没办法了,虽然知道这丫头十有八九是做样子糊弄人,但还是忍不住原谅她。 盛楦过来给他顺毛,“二哥,要不咱还是去约姑娘吧,那时候你可能比较不容易被欺负。”他其实想说,咱还是别跟着碍眼了,咱们的大哥早就已经是阿鱼姐一个人的大哥了,二哥你大概不会有机会了。 他怕挨揍,不敢说。 盛槿打肿脸也要跟着碍眼,坚决要跟到底,待到码头的时候,顾知鱼回头说道:“你俩在这里乖乖等我啊,我送盛桐哥到船上就回来。” 顾知鱼屁颠屁颠的跟着盛桐上了船,留下可怜的俩兄弟大眼瞪小眼,人家顾知鱼是盛元大东家,不需要船票也能上去,卖个脸的事,这不差距就出来了吗,盛楦替他二哥愁得慌,何必非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呢。 盛槿死鸭子嘴硬,“哼,神气什么呀,她一个大东家,卖脸不能多卖几张吗,把咱俩带上去能咋的,等在这里晒太阳,爷的脸都晒黑了。” 盛楦想说他要是阿鱼姐,他也不带二哥上去碍眼,所以二哥是眼神不好吗,人家明显就是想要单独待一会啊! 不过说来也奇怪啊,盛楦觉的他家大哥从来都很注意分寸,尤其在二哥眼前,从来不把心思表现的太过,今天好反常哦。 “二哥你也真是的,船上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人就是水,你是没见过怎么着,要不咱还是回去约姑娘吧,你前儿不是还说姑娘们该等着急了吗?” “着急就滚蛋,岂有爷上赶着的道理!” 唉!盛楦心里哀叹,他可怜的二哥哦。 到了船上,盛桐便执起她的手,慢慢走向船舱,“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别逞强,你在盛元根基还不够,要张弛有度,齐魏被你压一头,心里总是不甘愿的,你得提防着点。” “哼,我才不怕他,他要敢出什么幺蛾子,早晚把他赶出盛元,本来我就不赞成一山二虎的斗来斗去,票号里拉帮结派的算什么样子,要斗就另立门户跟我斗。” 盛桐叹气,阿鱼跟舅母以前真是一点都不一样,舅母谨慎小心,阿鱼则是毫无顾忌,这些年倒是让她闯出些名堂来,也没准要建功立业的人,都需要这么点破釜沉舟的敢作敢为,他的阿鱼,说不准就是这么个人呢? “那成吧,情况不妙的时候就跑,跑到西北去有我给你撑腰呢,齐家老巢在西北,跑不出我的手心的。”盛桐想说,他大概就是天生要给她收拾烂摊子的,是天生要给她保驾护航的人,有他在身后托着她,落不到地上的。 “盛桐哥!”顾知鱼抱住他的腰,“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盛桐笑了,揉揉她的脑袋,“我就是天生欠你的。” “不行,我得让你多欠点,万一你哪天还够了本跑了怎么办。” 盛桐忽然贴在她耳边,“我也不想跟你分开怎么办。” 顾知鱼耳根一红,嘿嘿傻笑,盛桐捏起她的下巴,在嘴角轻轻点了一下,“回去吧,船要开了。” “嗯,我们回头在淮南见!” 顾知鱼一路傻笑着从船上下来,走到两个可怜娃娃跟前,“走吧,姐今儿高兴,请你们吃甜品。” 她那是什么破口吻,买糖哄奶娃娃吗!盛槿老早就被她那一脸傻笑给啄了眼,转身冷哼,“谁要吃那些破甜品啊,爷三岁都不吃了,我媳妇们还等着我呢!” 盛槿扭捏着屁股,别捏着走开了,顾知鱼奇怪,“他刚才是让狗咬了吗,什么破毛病这是,我买回家的甜品,不就他吃的最多吗?” 盛楦道:“二哥他可能是屁股疼吧,没事的,约俩姑娘就好了。” 他家二哥其实真不爱吃甜品,是因着那是阿鱼姐买的他才吃那么多的,他可怜的二哥啊,果然是个妻妾成群不得真爱的命。 沈维是一个月后来的,来的时候天气渐凉,是广东一年里相对舒服的时节,顾知鱼亲自去接他,一见他就撒了欢似的高兴,“沈维哥,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叶雨跟涣之叔呢?” 这世上大约也就顾知鱼敢于挽着沈维的胳膊,沈维做不出盛桐那样宠溺的表情动作,最大的极限就是自然的不反抗,任由她拉着去这去那。 “沈维哥,就知道你天热的时候不肯来,我巴巴等到你现在,还有顾十二呢,是不是老的走不动道了呀,还得我去看它才行,它有没有想我啊!” 从见了面,就只有顾知鱼一个人巴巴的问东问西,沈维好半天才动嘴,“我嫌他们麻烦,就一个人来。” “我还盼着涣之叔能一道来呢。”顾知鱼有些失望,“走吧沈维哥,姑姑他们听闻你来了,都在家呢,准备了好多吃的,我还给你准备了甜点,都是你没吃过的新品,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沈维微微一笑,表示默认,这两兄妹爱吃甜点这一点简直如出一辙,每次沈维来,顾知鱼都要领着他吃遍大街小巷。 类似这种夸人家你真好啊之类的话,基本不太可能从沈维嘴里吐出来,但是他不说顾知鱼也高兴,因为他心里指定是乐意,不高兴来的地方,沈维不会来第二回,他只是不太擅长跟别人亲近。 盛家人对沈维都格外热情,每次来都要全家出动以示重视,尤以盛鸾姑丈最为热情,跟见了亲儿子似的,“哎呀我家大侄子好像又俊了,怎么办呀长的比我还好看。” 盛家姑丈整天在沈维跟前吹嘘自己如何如何俊美,就欺负人家沈维瞧不见他,孰不知沈维人家压根也不以好看不好看判定一个人,吹嘘的再厉害也没用。 盛槿不乐意了,“爹,差不多得了啊,您真好看也就算了,还没我好看呢,人沈维哥可是美男子级别的,比得着吗?” “混蛋玩意!又欠打了是不是,我不好看你能好看吗?” 顾知鱼她姑姑又不乐意了,“我儿子好看那是因为我,我大侄子美男子那也是随我,至少随一半吧。” 顾知鱼嘴角一抽,这话题还能不能上点档次了,“那什么沈维哥啊,来吃甜点啊,尝尝这家杏仁酪做的如何?” 一说吃甜点,全家人一哄而散。 顾知鱼心说可算是清静了,盛槿却又忽然靠过来,“鱼妹妹,怎么样,我替你解围感动不?” 顾知鱼一口吞了一颗芙蓉糕,鼓着腮帮看他,心说他解什么围了,不过出于礼貌,她递了一块桂花糕给他,“谢谢你啊。” 盛槿脸一黑,为什么又要他吃这种甜的齁人的玩意,“鱼妹妹啊,你一个大姑娘,整天吃这么多甜腻的东西,不怕胖吗,谁家姑娘整天吃这玩意啊?” 顾知鱼蠕动着腮帮子看他,心说他管这么宽作甚,反正盛桐哥也不嫌弃,碍他什么事了。 “笨蛋,你会不会说话!”顾莞过来揪着盛槿的耳朵把他扔到一边,“知安呐,回来就多住些日子,不着急走啊。” 沈维道:“我打算着明日就往淮南去,年后还要回吕宋的。” 309顾知鱼(四) 沈维到底还是不习惯盛家这样热情又闹腾的生活环境,每次来广东逗留的时间都不长,不过顾知鱼这次还是很欢喜,因为早点去淮南,没准就能早点见到盛桐。 顾知鱼之所以一定要等他一道走,其实还有个缘故,沈维第一次来的时候,在叶雨的陪同下独自去淮南,路上便发生过走丢事件,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自此之后便不敢再放任他们自己走。 顾知鱼知晓沈维心里指定不舒服,他向来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个弱者,也讨厌不受控制的生活,大陈给他的感觉大抵就是如此,所以他不怎么喜欢在大陈逗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一个人的性情不那么容易改变,就如同在淮南小院守了整整三年的母亲,她的执念同样不会轻易改变。 姐弟俩这时候赶回来,是因为顾昀忌日在即,其实谢景翕并不喜欢说忌日二字,也不会刻意的在那一天祭奠,因为对于她而言,每天都是跟他在一起的日子。 顾知鱼还记得三年前,她跟盛桐从西北而来,兴高采烈的给他们带了礼物,却在进门之前被明玉拦住,然后告知她父亲去了的消息。 明玉说那天天气特别好,父亲还让她去城里买酱鸭,然后她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就只见父亲揽着母亲坐在海棠树下,她当时并没有在意,便没有打扰他们,还去厨房做了早饭,后来才知道,父亲早就去了,只是母亲没有动,生生跟他在一起坐了一夜。 大概在母亲的概念里,父亲只是睡着了吧,顾知鱼想着那个画面,无端觉的很美,她觉的这样的故去也是叫人羡慕的,在她的记忆力,父亲母亲一直都是叫人羡慕的。 小屋前的檐廊下,经常见俩人偎在一起的画面,不时会互相亲吻,小的时候顾知鱼会偷偷躲在花草从底下,抱着谢小九看他们,见到他们亲吻的时候会羞羞,但是心里却十分欢喜,然后她通常会在谢小九脑门上亲一下,然后谢小九便会叫。 父亲这时候就会朝他们看过来,冲她眨眨眼,发现了她偷偷摸摸藏着却并不戳穿,母亲有时候会很羞涩,父亲却完全心安理得,似乎一点都不怕被她瞧见。 在顾知鱼眼中,顾昀就是这么一个人,会无条件宠着她跟母亲,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她的印象中,小院子里的三年从来都是欢声笑语,她不知道父亲母亲以前是做什么的,只以为他们从来就是这样的,这般宁静安逸无忧。 后来她才知道有关于他们的故事,其实充满了悲欢与离愁,原来她还有个哥哥,但是出生不久便离散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音信,那时候她知道人生并非尽是喜乐无忧,因为哥哥一定在某个地方受尽苦难,他没有得到过父亲母亲的爱宠,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如果他没有学会快乐,她今后一定要给他。 因为她从父亲母亲身上继承来的,都是摒弃了艰难悲伤后的欢乐与无忧,她知道人生不管再怎么无奈,只要自己愿意,终究会迎来平静。 就如同母亲从来没有因为父亲的离去而愁容满面,那美的一如既往的脸上始终都是沉静与和善,小院子里仍旧清静无忧。 父亲的骨灰便埋在海棠树底下,每年春天花开满园的时候,母亲会经常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花开花落,那盛开又陨落的每一片花瓣,似乎都是父亲的一声耳语,它们落在母亲身上,铺在母亲脚底,就等同于父亲一直陪着母亲,那时候她脸上的笑意格外暖人。 顾知鱼想,有这么一个可以生死陪伴的人,那得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这个时候她通常就会理解为何涣之叔一直不曾开口,因为这样的美好中容不下第三个人,他可以选择守护陪伴,却知道无法融入,也并不忍心融入,这大概是属于涣之叔的骄傲,也是他最开始的选择。 母亲一人寡居,一直由明玉陪在身边,顾知鱼每次来,都会先去冯记打声招呼,给家里的娃娃们带许多的玩意,冯记如今越发兴隆,在西北江南的影响力都很大,却甘愿迁就母亲定居淮南,单是这份情意,顾知鱼就得时刻铭记。 “冯叔!”顾知鱼跑到粮铺,跟忙着算账的冯冬打招呼,她把带给他的礼品一股脑堆放在他眼前,笑嘻嘻道:“冯叔还是那么精神呢。” 冯冬抬头,“来就来,做什么总带东西。” “跟我哥一道来拜年啊。” “又拜年,你一年不知道来拜几回。” “嘿嘿,拜年才有压岁钱拿嘛。” 冯冬无奈的摇摇头,“你哥也来了吗,怎么不进来啊?” “他啊,这会大概是进不来吧。” 沈维这会正水深火热的被街坊四邻围住,几个大婶乍然见这么周正的哥儿,骨子里的兴奋就开始不要钱的往外冒,七嘴八舌的打听家事有无说亲之类,顾知鱼进去送礼的功夫,已经先后介绍来了七八家姑娘。 “哎呀,你哥很受欢迎吗。”冯冬忍不住笑。 受欢迎还是算了吧,顾知鱼心说要再不去解救沈维出来,他可能要原地爆炸,顾知鱼赶忙冲过去解围,“哎呀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嫂子眼见着就要生了,快跟我家去呀!” 沈维:“……” 众大婶:“……” “几位大婶让一让哈,改天我大侄子生了请各位吃喜酒呀。”顾知鱼挤进集体石化的大婶中间,一把抓住沈维就跑,边跑边埋怨他,“大哥太不像话了啊,这种时候还乱跑!” “这么年轻居然都有家室了,娃娃都要生了呐!”“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了,怎么能不经过我们的手就娶亲呐!”“一定是私定终身吧,白瞎了那么一副好皮囊,看不出来还是个花花公子!” 大婶们在身后忿忿不平,顾知鱼拉着沈维拐进胡同,然后笑的喘不上气来,心说自己真是太机智了啊! “哥,哈哈……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我就是顺嘴胡说的,你别打我!” 沈维抱臂站在墙角,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揍人,不声不响就多了个媳妇大胖儿子,这算是天降喜事吗? “咦?哥啊,你居然没生气唉!”顾知鱼看他脸色十分平静,完全没有想要吃人的意思,这算是有变化了吗,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连面对小姑姑的时候都不自然呢,现在被一群大婶围攻,居然没有生气! 沈维撇嘴,“走吧,天黑之前赶不回去了。” 顾知鱼心里那个乐啊,忍不住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娘,姐弟俩就这么一路欢快的跑回家,马车都没有乘,到底是年轻人,天黑之前居然赶到了小院子。 顾知鱼欢快的跑进院子,还没见着人就开始喊,“明姨!娘!我回来啦,你们快出来看看我啊!” 明玉正在做饭,听见声儿就放下手里的活儿,莫名跟着兴奋,“姑娘,是知鱼小姐回来了呢,呀,还有知安少爷!” 顾知鱼兜头跟明玉来了个拥抱,“明姨啊,你好像又胖了呢!” “真的吗,哪有啊,我还觉着自己最近瘦了呢。” “明姨就胖点挺好,胖了可爱啊,冯叔都瞧瞧跟我说了,就稀罕胖胖的姑娘呢。” 明玉脸一红,“真的吗,那我可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今儿晚上就大吃一顿,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顾知鱼拉着沈维进屋,谢景翕正放下书站起身,见了他们就自然的笑了,“你们是一路跑回来的吗,瞧瞧这满头汗。” “娘,我们不累,是吧哥,你不是说有话跟娘说吗,快说吧,我听着呢。” “你就会欺负你哥,说话不着急,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 “娘,你可不能这样偏心啊,我对他多好啊,我哥就是看着老实招人疼,其实可坏了,就会欺负我,不对,是就会被我欺负,实际上才不吃亏呢!” 沈维笑着接过茶,对此评价毫无意见,顾知鱼看他一脸坏水的模样也不生气,因为这样看上去,他跟父亲到还蛮像的。 都说她跟父亲生的八分像,但她倒是觉的,是沈维哥更像父亲一些,不是样貌上的,而是骨子里的,都是看上去老实无害,实际蔫坏,虽然这样评价她爹好像不太讲究。 “母亲,是父亲让我带句话。”沈维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他说明年夏天的时候会来淮南,看看您。” “你父亲近来可好?” “父亲他还是老样子。” 顾知鱼听的云里雾里的,心说沈维哥要说的就是这个?这叫什么嘛,难为她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沈维哥喊涣之叔父亲,喊母亲是母亲,难道就没人觉的很奇怪吗?都这样了趁早在一块一起喊算了,哎呀她听的好着急啊,这俩人怎么还能慢条斯理的聊下去呐! 沈维哥这个家伙,心里一定跟她想的一样吧,故意替涣之叔传话,就是为了能让母亲在意,因为母亲对他说的话,通常都会听的进去,虽然短期内不见得奏效,但这样潜移默化的长时间影响,顾知鱼觉的胜利就在前方啊! 顾知鱼心里偷笑,还得是她哥啊,跟父亲一样样的,母亲对于这种套路通常没有反抗力,说不定不久之后,她也能喊一声父亲了呢! 310沈维(一) 沈维对自己过往经历的一切都记得深刻,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赋异禀,他只知道这种天赋带来的多数都是痛苦。 就比如三岁那年的一场动乱,沈维被几个属下护住逃跑,他对他们一个个倒在眼前的场景记忆犹新,那些属下是跟他们一起被抓来的,有的是父亲的人,有的并不是,也是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是赵章的人,也就是他生父的属下。 他们最终没有人逃出那场动乱,最后的关头是李掌柜一直把他护在怀里,他才躲过那场劫难,那场动乱改变了许多人,父亲变的心黑手硬,叶姨更加的现实残暴,叶雨则每天跟着叶姨苦练功夫,他们都迫不及待的让自己变的更加强大,为剩下的人争取更多活命的机会。 为他们自己,更是为他。沈维从小就知道,父亲视他如命,他能感觉到父亲并不是一个天性强悍的人,外表更是斯文儒雅,是为了他,不,或者还有另外什么人吧,才变成了后来许多人眼中的东爷。 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的,虽然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过,这大概是源自血脉中天然的感应吧,他还知道自己一定有个漂亮的母亲,许多人说他眼睛生的好看,父亲经常会盯着他的眼睛出神,所以他猜想,父亲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眼睛里的影子,那个影子应该是属于母亲的。 父亲为何没能跟母亲在一块呢,偶尔他会无聊的想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的生父吗,生父又是怎样一个人呢,没有人跟他提过。 他的生命里还有个很重要的人,那就是叶姨,虽然她是个不怎么着调的老姑娘,但很大程度上,她其实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她喜欢父亲喜欢的很张扬,从来不避讳让人知道,大家一早就把他们视为一对,当然理所当然的就是他的母亲。 但沈维却知道,他们不太可能在一起,父亲对待感情十分的生涩,这种生涩体现在多方面,对待他的过度谨慎跟保护,以及对待叶姨的无所适从,都充分证明了父亲他其实是个老光棍的事实。 怪不得没能追上他那个美丽的娘,这种路数实在差得远,有些时候还得靠他来替他解决尴尬,当他被叶姨追急了的时候,坏人都是他来做的,所以导致叶姨见了他总是咬牙切齿。 老姑娘老光棍什么的,大都是自己造成的,认死理不开窍,谁都不肯将就,可不得这样吗? 认死理的不光这俩,还有叶雨,叶雨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亲眼见到全村人被屠的惨状,说起来跟他有些像。叶雨骨子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奴性,这种奴性并不是贬义,很大程度上是她的出身以及生存环境造成的。 她对于赐予她生命与一切的人感恩戴德,然后会把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与以回报,父亲救了她一命,她便把一切回报在沈维身上。 沈维便是在他们的过度保护下长大,但沈维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弱者,同样也不会觉的他们的保护可有可无,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每个人。 只不过他们都习惯了以伪装起来的强悍示人,越来越不习惯对着外人展现自己应有的一面,直到遇上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这个丫头意外的厚脸皮,意外的闹,意外的打破了他固有的认知跟生活。 丫头出现之前,沈维觉的他们几个人就如同大海里的小船,徘徊又挣扎,只能按部就班的朝着自己心里期望的地方靠岸,是丫头给他们带来的转机与希望,确切的说应该是丫头的爹娘,丫头她只负责带来欢笑。 第一次跟她相处就觉的莫名亲近,不过这丫头跟谁都自来熟,叶雨说她长相讨喜,叫人不忍心揍她,就是因为第一次的不忍心,才造就了往后更多的不忍心,也相应的得到了更多的欢笑。沈维的院子从来都是寂静的,进来的人甚至不敢放重脚步,因为他对声音敏感,又讨厌喧闹,大家都是迁就他,久而久之他认为自己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 自从她来了之后,他居然期待院子里出现一些声音,她说自己叫鱼,聪明的不肯暴露姓名,可并不能瞒过沈维,他知道会馆里住进了盛元的人,其中每个人的身份他都了若指掌,那个神秘的不怎么露面的夫人,应该就是她的母亲。 同样的,沈维也感觉到了父亲的异样,所以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猜到了这位夫人的身份,就是会让父亲魂不守舍守身如玉的那位,也就是他生母,不出意外的话,这只闹腾的鱼就是他亲妹妹。 这个世界果然是很神奇的,人跟人的缘分很妙,人跟狼的缘分,亦是如此。 顾十二其实很怕他,但仍旧每天主动跑过来缠着他玩,其不可理解的程度跟它主人有的一拼,亦因为这俩个小家伙,让他对他的生父生母也有了期待,能教养出这样的孩子本身就很神奇,所以他不禁会想,如果他没有跟他们分开,有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世上总归是没有如果的,他们该要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即便是他的父母不顾一切的来了,属于他跟父亲的命运还是要完成。 沈维知道父亲一直不想让她搀和进来,但是好像并不能说服她,所以沈维主动过来找她,打着想要帮父亲的意向,其实就是想来见见她,这个一度让他十分好奇的女人。 她很知晓为人处事的分寸,这是他对她最直观的认知,这种分寸在顾小鱼身上也体现的很好,可以保持在一个让人舒服又让人忍不住亲近的程度,不会给人以压力或者尴尬,于是他很替父亲可惜,这样的女人当真挺难得的。 他不知道生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不过先入为主,他还是挺希望父亲跟母亲在一块的,虽然他觉的以父亲目前的状态,这个希望可能永远不会实现。 鸿晖阁里的动乱,听闻是他生父制造的,这让沈维对他同样有了很大的好奇,如果单看魄力与智谋,父亲似乎又输了他一层,鸿晖阁不是一般人能破的,但那个男人居然真的破了,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他的生父生母就化解了他们所有的危机。 他开始以为,他们冒险来一趟,除了救他们于水火之外,多半是要把他带走的,这应该是人之常情吧,失散多年的亲子,一朝寻到,岂有不带回的道理,但他们并没有强迫他,反而很理解他的选择。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他对人世经常充满恶意与鄙睨,是他们带给他第一份美好的认知与感动,所以他觉的有这样的家人是一种很好的体验,虽然他并不会表达。 他们离开的时候,顾十二回头是他没想到的,这个傻孩子长了一副狼的身躯,干的都是二缺哈巴狗干的事,掉海里怎么办,不知道留下是件无聊又危险的事么。 不过不得不承认,在未来的几年里,多亏有顾十二的陪伴,他才没有那样寂寞,见到顾十二就会想到那个神奇的丫头,然后就会想,再见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他留下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父亲,这个始终一根筋的男人,他把这一切看作是他自己的使命,沈维想如果没有他在身边帮他怎么行呢,他们这一群并没有到达彼岸的小船,还要继续为之奋斗。 吕宋这个地方,从来都是父亲要争取的,在此经营了多年,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所以沈维觉的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的生活都将在这里进行,母亲他们的到来,替他们解除了秦湛跟佛朗西的威胁,但是他知道大陈对吕宋势在必得,所以他跟父亲在吕宋的经营就显的举足轻重。 大陈有一个很有名的海将,也就是他的姑丈,在一年后带兵占领了吕宋,彼时他们还跟弗朗西的人明争暗斗,正在焦灼的时候,那位盛将军再次救他们于水火,听上去十分的英勇善战,但实际是个不着调的人。 他大概是除了顾小鱼以外,第二个大摇大摆闯进他院子的人,彼时他正跟顾十二玩闹,顾十二小时候是个二缺傻蛋,长大了是个大型的二缺蠢物,明明能压死人的重量,却非要抱着他又亲又舔,他本来是个高冷的人,却硬生生被它连累成了傻子。 “哎呀我大侄子怎么这么可爱啊,哈哈……” 这是盛大将军见了他的第一句问候。 沈维那一刻忽然有了想灭口的冲动,虽然是欢乐的语气,却见到了他尴尬的一面,见了就见了,还用可爱这样的字眼形容他,所以这个姑丈很有可能是跟顾十二一种属性。 “大侄子果然长的好看啊,比我就好看那么一点点吧。” 这是他的第二句问候,沈维觉的今后简直任重道远,如果有一天要他融入大陈的生活,大概会因为这个姑丈增加几分难度。 311沈维(二) 沈维第一次回大陈是在盛大将军占领吕宋后,身边跟着叶雨跟顾十二,沈维其实没什么感触,因为他对大陈毫无印象,只除了顾小鱼跟他说的甜品糕点外,一点想象的余地都没有。 听闻大陈已经趋于安定,他的生母生父已经离京归隐,不过这所谓的归隐是因为生父身体不好,父亲告诉他,很可能命不长久,要他回来多陪一段时间。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感到茫然与一些可惜,他觉的那是个挺了不得的男人,英年早逝是可惜了些,还有顾小鱼年纪还小,一定会很伤心吧。 将要下船的时候,沈维听到顾十二嗷的一嗓子,仿佛是见到了小母狼一样兴奋,然后叶雨跟他说着岸上的情景,“小爷,港头上来了不少人呢,我好像瞧见知鱼姑娘了,怪不得十二这么兴奋。” 沈维应了一声,已经凭空想象出来顾十二的欠揍模样,这家伙明明生的雄壮,谁见了都得往后倒退两步,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软蛋,干的都是哈巴狗干的蠢事,也不知道是它天生如此,还是他养的有问题。 “哎呀十二!离着还远呢,你跳什么呀!” 又跳?沈维嘴角一抽,它是不会第二种上岸的法子了吗,这么大块掉水里都上不来,他可没兴趣来大陈的第一顿饭就是烤全狼。 顾十二瞧见了顾知鱼当然兴奋,船还没停泊,就一下扑了过去,它跟几年前的小身板不可同日而语,身形矫健体态优美,在半空滑过的姿态十分的惹人眼,沈维听到岸上不停传来赞叹声,鼻子一歪,心说这家伙果然就是奔着出风头去的。 顾十二准确的扑到了顾知鱼身上,难得这丫头比它还兴奋,当下就来了个五体投地的拥抱,顾十二都快把她的脸舔干净了,等沈维上岸后,还能听到他们的大笑声。 “哎呀十二怎么成了这个德行了啊,盛桐哥,你找的这狼崽子是不是狗生的啊?” 沈维心说果真是这样吧,所以根本不是他养的问题吧。 盛桐说道:“看这样子,没准是我抱错了,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养不需要那么凶悍,本来开始我还担心它长大了吓人,要放生到林子里呢。” 沈维对这个叫盛桐的家伙顿时有了好感,心说老子跟儿子如何会差别这么多,这家伙会说话会看人眼色,是个成事的。 当然有成事的就有不成事的,旁边还有一个叫盛槿的家伙,就显得跟他爹一样欠揍,“放什么生嘛,宰了吃肉多好啊,狼肉还是很不错的。” 顾十二当即扑到他身上,盛槿嗷嗷叫,“喂喂,我新做的袍子呢,你轻点的啊,我还要去约姑娘呢,发型都被你弄乱了啊!” 顾知鱼没了顾十二的钳制,立时跑过来挽住沈维的胳膊,“沈维哥,你可比之前长高了不少呢,我都差点没认出来,给你介绍啊,盛桐哥还有盛槿盛楦,姑姑素姨都在,大家听说你来,都嚷着要来接你呐!” 沈维弯了弯嘴角,其实心里有些无所适从,乍然见了这么亲人,他一时还不怎么习惯,尤其亲人们还都十分热情,围着他问东问西,这要换成以往,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叶雨十分担忧的跟在后面,生怕他家小爷一个忍不住爆发什么的,那得多尴尬啊,他长这么大,大概是头回被这么多人围着呢吧,不过有知鱼小姐在,应该不至于吧,小爷他好像很亲近小知鱼呢。 沈维的小姑姑顾莞,拉着他说个没完,“我家大侄子长的就是随我啊,瞧瞧这眼睛生的多好啊,多精神啊,我还头回见这么齐整的娃娃呢。” “娘,您顾点脸成吗,沈维哥生的哪里像你啊,明明生的跟舅母一样,您瞧瞧这,这才是跟您一样的脸,怎么就至于不齐整了呐!”盛槿掰扯着盛楦的脸给她娘瞧,其实就等于说他自己。 然而顾莞瞅都没瞅他一眼,依旧拉着沈维问东问西,“都爱吃些什么啊,有没有什么忌口啊,我回头就吩咐厨子去做……” 叶雨跟在后面回道:“我家小爷味道比较清淡的,爱吃甜,其他的都还好,不怎么吃肉。” “咦,跟你娘口味一模一样啊!”顾莞道:“那正好了,你娘的口味我最懂了,到底是亲生的,连口味都一样呢。” 原来他的口味跟母亲一样吗,沈维心说是蛮神奇的,顾知鱼在他旁边小声说道:“哥,回头我就领你去街上吃甜品啊,别害怕,盛家姑姑跟表弟他们都很好相处的,就是闹腾点,习惯就好了。” 这才是正常环境里该有的性情吧,沈维感觉到了他们之间最大的不一样,十几年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尔虞我诈与自我保护,就是没有学会毫无顾忌的玩闹开怀,站在他们中间显得像个异类。 在这一刻沈维觉的自己大概不能适应大陈的生活,至少短期内不能,他忽然没有了安全感,这里的一切都跟他熟悉的生活不一样,他眼睛看不见,脚下的路都陌生,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因为眼睛而感到过不适,他没有眼睛也可以毫无障碍的生活,但是现在却产生了迷茫。 不过顾知鱼那丫头却很能体谅他,看出他好像无所适从的样子,便拉着他上街上吃甜品,盛家那两个小子原本要跟着,却被盛桐拦下,于是便只带了叶雨出来。 沈维对那个盛桐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层,而且他感觉那家伙始终都跟在顾小鱼身后,大概是在打他妹妹的注意,要是作为妹夫来考量的话,标准就要再严苛一些,这个程度还远远不够。 广东的甜品果真如顾小鱼描述的那般,非常的好吃,这在吕宋是吃不到的,即便是会馆里有很好的厨子,也做不来这么地道,如果说为了甜品的话,他大概还是可以考虑多留几天的。 叶雨那丫头吃的比他还高兴,外人面前从来话不多的她,难得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姿态,“小知鱼啊,刚才吃的那叫什么来着,好好吃啊,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呢!” “你刚才吃的点心就是桂花酥啊,还有杏仁酪,算是比较普通了,只是他们家做的味道最好。” “是吗,我倒是没吃过桂花酥,但是什么板栗酥也是吃过的呀,为什么感觉完全不一样呢,杏仁酪也很好吃,我都怀疑我之前吃的是一种东西吗?” 沈维说道:“你不用怀疑,确实不可同日而语,我看回头是该请几个厨子回去,要么拿了菜谱让会馆里的厨子做,做不出来的就撵走好了。” 叶雨拍手叫好,“我看这样妥当,白拿着那么高的银钱,做出来的玩意跟实际差了十万八千里,哼,糊弄咱没吃过吗,我看就该撵走!” “沈维哥,这样真的好吗,是不是太残了点,我上次去的时候,觉的还说得过去吗,不过甜品是差了点,这样啊,我回头给你们弄几样甜品的方子带回去,都是各家的拿手哦,不容易求的。” “知鱼姑娘这么有面子吗,既然是各家不外传的配方,真能要来吗?”叶雨对此十分疑惑。 顾知鱼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啊,叶雨姐姐难道还不信我吗?” “如此可真是太好了,是吧小爷,想想以后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甜品,做梦都要笑出声了呢!” 沈维表示赞同,果然来一趟并非全无好处,这么看来,盛家人聒噪些,似乎就没什么大不了。 顾知鱼还领他去了盛元票号,盛元有他母亲一半的股份,只是后来被齐家占了上,自从母亲去了京城,顾知鱼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替她母亲插手进来,但是齐家人似乎并不乐见于此,当然也没把顾知鱼放在眼里。 沈维在盛元只坐了一小会,就感觉到了齐家人的敌意,他们到不是想把母亲从盛元赶出去,但绝对存了压制的心思,齐家人想要在盛元有绝对的话语权,却又不愿放弃母亲背后的势力,大概是想趁着顾知鱼胡闹的机会进行压制。 出来后沈维对顾知鱼说道:“我可以在吕宋帮你把分号办起来,你可能制的住齐家?” 顾知鱼眼神一亮,“沈维哥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啊,连你也看出来了吗,哼,我早就看不顺眼那个齐魏了,欺负我年纪小,就想压我一头呢,娘在的时候,他爹就打着这个注意,现在又想趁着娘不在的时候故技重施,当我顾知鱼是傻子吗,我才不会存了什么压制的心思,要么就给我直接滚蛋,要么就老老实实的别惹事!” 沈维一愣,心说看不出来这丫头还挺霸气,不过倒合了他的脾气,瞧不顺眼就撵走,一山不容二虎,这才是做大事的魄力。 沈维摸摸她脑门,“放手去做,吕宋那边交给我,保管不会让你吃亏的。” “有大哥在真是好呢,爹娘知道了一定高兴!” 沈维想,他们高兴就很好吧。 312沈维(三) 沈维第一次来淮南小院,第二次与生父顾昀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这是一次难得的全家集会,连公务繁忙的盛大将军都暂时撂挑子来了淮南,可能大家有意无意都想在他尚在人世的时候见一面吧,心里很刻意,面上都若无其事的跟着他来凑热闹。 那是他的生父呢,沈维想,很奇妙的感觉,他们算得上素昧蒙面,至少他是没见过他的样子,亦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要来一场仪式性的相见与离别。 在情感面前,男人通常要理智克制许多,当然不会有什么父子相见抱头痛哭的画面出现,当面相对的时候,沈维能感到他轻微注视自己的眼神,不过也仅限于此罢了,再普通不过的见面场景,跟与顾小鱼之间的亲昵熟稔完全不一样。 除此之外,他们只是聊了几句有关吕宋以及公事上的话,便再无其他,虽然聊得不多,但沈维并不觉尴尬,对面那个男人很会聊,既没有聊些触景生情的话,也没有让彼此觉的很生分,不会过度亲昵,却也不会冷场,是个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男人,还很有趣。 沈维第一次替自己感到几分可惜,可惜没能跟这样的父母在一起生活过,一定很有意思吧,瞧顾小鱼那个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很可惜的。 同样的,沈维感觉父亲他可能在各方面都会被这个男人甩几条街,他太擅长观察人心了,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拿捏怎样的感情,某些方面来看,沈维对他有种惺惺相惜之感,因为他看别人的时候,也是站在这样的角度,可能父子之间,也会有种一脉相承的相似。 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所以没有过分投入到这场父子之情中,其实这样也挺好,很附和沈维的处世之道,大家知道该维系怎样一份感情,会把他们放在一个不一样的位置,亲近的时候不会觉的刻意,分离的时候不会十分难过,这样大概就够了。 那天晚上大家都格外开怀放纵,沈维在局外听着感受着,似乎不知不觉就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刻意过,却都不约而同的把自己置身在一场离别前的狂欢中,哦,跟他一样清醒的大概还有他的生父跟生母,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感觉这两个人早就已经超脱他们之外,并没有把离别与死亡看成是多么仪式性的事情。 对他们而言,那就是自然的相聚分别,他们心里真正有的大概只有彼此,从这一方面来看,父亲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估计永远也挤不进这俩人之中,怨不得他是个老光棍的命,再退回去多少次,他可能都没有机会。 这之中哭的最凶的是他的姑母,哭的最难过的是姑丈,一喝酒就感情外露,实在不是个好的习惯,那位怎么看都不着调的姑丈将军,看不出来还有那样多的人生经历,从七八岁开始说起,一直说了半个晚上。 不知道这种真情吐露是不是经常有,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可能不自觉就会被他且悲且叹的叙述吸引,跟着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沈维一度也要被他说的动容,但偶尔因为盛槿掺合几句进来,他又成了一个不悲不喜的旁观者。 还有那个很欢腾的姑母,倒是没说什么忧伤过往,只跟他母亲说些往日趣事,可是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明明是很好玩的趣事,却充满了悲伤。 还是盛桐有先见之明,提前拉着顾小鱼离席,在大家看来这是俩人难得独处的时光,其实在沈维看来,盛桐这是不想让她太难过,真是个贴心的男人啊,沈维想,顾小鱼这傻姑娘还是有些傻福,没有了这样优秀的父亲,却有一个一心为她的男人。 院子里一直架着火堆烧烤野物,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香气,顾小鱼说这是他爹的独门秘方,他吃了一些,的确很不错,总之来大陈一趟,沈维对自家养的那帮厨子充满了怨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半宿那么长吧,大家还围坐着不肯散开,将军姑丈终于说完了自己沧桑的往事,又跟生父俩人勾肩搭背的说彼此的糗事,从俩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几乎可以拼凑出生父的一生。 这是种很奇妙的体验,原本陌生又有些距离的男人,就这样在他想象中一点一滴的拼凑出了一个轮廓,他惋惜他的遭遇,赞叹他的智慧,羡慕他丰富的过往,一个原本没有什么期待的人,就这样完美的烙在他的记忆中。 原来他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这场相聚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他忽然有些不舍起来,他希望能偶尔跟他们见一面,聊一聊过往,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哪怕面对面喝杯茶,跟他们在一起是很好的体验,比聒噪的叶姨,热情的姑母,不着调的姑丈,都要好很多。 他们在淮南逗留了十几天,每天都被欢声笑语充斥,不过他注意到生父的精力十分不济,经常要休息好久,他休息的时候,大家就会变的缄默,好像欢快被设定了时限,有他在的时候就会自发的开启,他不在的时候,欢乐都变的疲惫。 相聚再久,皆会有离别的时候,这是沈维很早就知道的一个定律,那之后他很快就回了吕宋,过着数年如一日的日子,他其实忙的很,基本没有时间回忆那些人事。他帮着父亲打理生意,替顾小鱼张罗盛元分号,一切都顺理成章。 顾小鱼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就在他打算着要不要再去大陈一趟的时候,她来了吕宋,不似以往的高兴模样,见了他就扑在他身上哭。 她说父亲去了,她没能见最后一面,她说在母亲面前的时候不能哭,因为母亲努力的表现着不悲伤的样子,她更不能伤心,她说她就想见他一面,因为她觉的他们拥有同样的情感。 是这样吗,沈维想,他一早就替他可惜过了,说难过吗,大概是有的,但是他哭不出来,父亲说他从小就不怎么会哭,可能天生就是个心硬的家伙。 顾小鱼跟他说着父亲的过往,说他们之间的点滴,这跟姑丈那里听来的又很不一样,沈维脑海里的那个轮廓,又丰富清晰许多,越清晰越感到可惜,是的,他对那个男人,总是怀着深深的可惜之情。 他不会安慰人,只是跟顾十二陪着她,听她诉说听她悲伤,感受她的一切,那之后,他没有跟她一起回大陈,虽然父亲说他应该跟着回去看看,可他害怕面对大家新鲜的伤口,在悲伤还很强烈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样自处,他会很尴尬。 所以他第二次去大陈,是在又一年后,这次他没有在广东停留,而是自作主张的去淮南,想赶在他忌日的时候瞧一眼,但在路上,他却很丢人的迷了路。 他把大陈想的太简单,上次来因为人多,他没有很刻意的留意路线,至于叶雨那个路痴,便更指望不上,这里不是吕宋,他怎样都很熟悉,这里陌生的叫人毫无防备。 原来没了他们,大陈对于他而言就是如此的陌生隔阂,可是他并不想依附他们而生活,所以导致他根本不能融入这个地方,这里于他而言,便只有那个小院子,以及小院子里有限的几个人而已。 这几年间,父亲独自回来过几次,还都是赶在盛夏时节,对他而言,这里是故土,充满了他的怀念跟期望,还有那个一直不能忘却的女人。 父亲的小心翼翼跟生涩,充分的体现在他对母亲的态度上,他总是在母亲离开一个地方后,才刻意的去一次,比如杭州,那里是他跟母亲的祖籍,母亲每年回去祭祖之前或者之后,他才会出现在那里,再比如母亲定居淮南,父亲便有意无意的把生意往那边牵引,寻各种借口过去,只为能离她近一点,如此甘愿充当一个守护观望的角色。 在他看来,那就是做贼心虚的姿态,好像跟母亲见一面,就会触犯天条一般,明明想她,明明想守在她身边,却总是行不由衷。 沈维实在替他着急,虽说他并不认为俩人非要最终走到一起,也知道细水长流水到渠成,但就是恨铁不成钢,站在男人的角度,主动出击才是制胜之本,吃过一次亏还不能长记性,父亲这辈子大概是娶不上媳妇了。 但不管如何,子不嫌父,他迟钝归迟钝,却是个难得的好人,在母亲经历过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之后,很能够充当一个抚平伤口又能把日子过的细水长流的角色,就像对待他一样温柔虔诚,他觉的母亲的后半生,很需要有这么一个人。 也许有一天,这样的美好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实现,他作为他们俩人之间最大的牵绊,也是最好的桥梁,少不得要添几块砖瓦,毕竟他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幸福。 313求女记 顾莞跟盛鸾两口子自从见到大侄女的那天起,就梦想有个闺女。 大概是他俩命中注定生儿子,奋斗了几年仍旧只得三个混小子,顾莞便怀疑是盛家的遗留问题,因为盛家已经连续三代没生过闺女,一定是祖上风水出了问题。 这天晚上运动过后,顾莞有些闷闷不乐,盛大将军以为自己不够卖力,正欲再战,却被他媳妇一巴掌拍开。 盛鸾心里那个郁闷,感觉自己一定是失宠了,“媳妇,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顾莞翻了个白眼,“有人你待如何!” 盛鸾瞪眼,“老子……切,怎么可能,整个广东就找不出比我还英军威武的男人,我可是整个广东人民的骄傲!” 盛将军郁闷的想,就算他媳妇有了人,他也不能拿他媳妇如何,打死了上哪再找一个能文能武还能逗乐的媳妇呢,他娘也不能答应啊! “你说,咱怎么就怀不上闺女呢?”顾莞睨着他,“是不是你家祖上香火除了什么问题,怎么可能三代都没得个闺女啊!” “就为这事啊,慢慢怀嘛,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啊越是心急越得不来,实在得不着就算了嘛,等过两年咱把阿鱼娶进门,那不就等于咱自己的闺女了吗?” “你说的倒也是,可我心里就不甘心啊!”顾莞趴在床上唉声叹气,越想心里越不甘。 “那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愁啊,多影响那什么的心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男人不行了呐!”盛鸾被激起了斗志,觉的不证实一下自己的实力可能会睡不着,于是又扑到他媳妇身上,“开心点嘛,说不定这回就怀上闺女了呢!” 顾莞想想也是,于是两口子继续深夜卖力,嘿咻嘿咻…… 头天晚上力气卖过了头,导致第二天没能及时开房门,家里那两只不省心的崽子便站在门外琢磨,这两口子为什么还不起。 盛楦道:“二哥,是不是咱爹娘病了啊,从来没有这样过呀,爹今天不上职吗!” 盛槿糊他脑门一巴掌,“呆子,你都多大了还不通人事,这还用问嘛,你见过两口子一块生病的吗,肯定是晚上力气卖过头了呀,啧啧,你说也是啊,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也不怕累坏了腰。” “晚上卖力气啊。”盛楦意味深长的说道,“噢我知道了二哥,咱爹娘不是一直稀罕阿鱼姐嘛,肯定是想给咱添个妹妹啊,这不好事吗,咱还是别打扰他们休息了,走吧走吧。” 盛槿贼兮兮的拖住他,“着什么急啊,瞧瞧吗,咱这也是关心他们身体啊,不是,添个丫头你高兴甚,女娃娃有多麻烦你知道吗,不能打不能骂不能欺负,你以后老幺的位置不保,爹不疼娘不爱知道吗,傻不傻你!” 盛楦挠挠头,“二哥,咱都一把年纪了,跟个娃娃争什么宠啊,反正没有妹妹,你在家也是挨揍的命。” “怎么说话呢你!” “不是,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啊二哥,祖母给你约了张总督家的小姐今儿见面,你杵在这里聊闲,是又想挨揍吗?” 盛槿一噎,满脸的不情愿,“别说出来成吗,不知道我看不上他家姑娘吗!哼,祖母她老人家这辈子看上的女人,都跟她一样,你瞧咱娘,还有咱几个伯母,个个都是喊打喊杀的母老虎型的,为什么咱盛家几代不出个闺女呀,阳气太盛,我这正试图给老盛家改风水呢。” “哥,不是我说你,你找的那些女人,个个都是中看不中用,我听说张家小姐留洋几年,学识见识都挺不错的,人长的也大方,瞧瞧也不吃亏啊,你反正都见了那么多姑娘了,也不差这一个不是。” 盛楦一眼瞧见身后过来的人,立马端正姿态,“最主要的是什么,最主要的是祖母介绍的啊,你好歹给祖母个面子吗!” “要去你去啊,反正你也到了说媳妇的年纪,祖母既然瞧上了,当谁的媳妇不是当,打死我也不要,你看咱爹这辈子多苦啊,娶了咱娘那样的,一辈子不敢纳妾,憋屈不憋屈,这就是当年祖母强买强卖的后果,长点心吧你!” “呵呵二哥,不纳妾那是盛家家训,跟娶谁没关系啊,你将来不是一样不能纳小吗,考虑考虑再说啊!”盛楦跟他挤眉弄眼的打暗示,盛槿就跟瞎了一样瞧不见。 “我考虑个屁,不纳妾那能对得起我媳妇们嘛!” 盛楦捂脑门,感觉已经不能挽救他二哥接下来的悲惨命运。 “混蛋玩意,放什么屁呐!”盛老夫人一脚踹向盛槿的屁股,毫无防备的盛槿被她踹了老远出去,差点被拍死在他爹娘门前。 “纳妾?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的你媳妇都说不上啊!” 盛槿赶忙捂住了身前要命的地方,他觉的他祖母非常有可能说到做到。 “嘿嘿,祖母,您怎么过来了啊?是不是也关心我爹娘卖力造人的事啊,我就说嘛,这么大岁数了得悠着点,忒不让家里人省心了,我看中午得吩咐厨子炒个腰子之类的,您说是吧!” 这话将落地,房门从里头打开,顾莞一手掐腰一手薅着盛槿十分风骚的发尾,“盛老二啊,你来说说怎么就这么大岁数了啊,这么大岁数招你惹你了呐,一大清早的就欠揍,嫌弃老娘母老虎,你倒是别从我肚子里爬出来啊!” 盛槿哭丧着脸,“娘,您一定是听差了,不信您问老幺啊,我一大早就为关心您跟爹来着,就怕你们病了,生妹妹好啊,我老早就盼着了,还去庙里求过签呐,是不是老幺!” “求签?求的什么签给我瞧瞧。”盛鸾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打量着一脸倒霉相的盛家老二,“你挺孝顺啊,一早就担心你爹的腰,不行就到武场上打一回合怎么样,看看你老子到底行不行。” 盛老夫人取来了竹板子,“今天谁都不准惯着这个混蛋玩意,你瞧瞧他那软塌塌的熊样,不定在外套惹了多少风流债呢,再不约束着点,明儿就能有姑娘挺着肚子找上门!” “别啊祖母,我今儿不是还要见张家姑娘嘛,打瘸了我怎么见人呐!” “这会又想见了吗,不嫌你祖母给你找母老虎了呀?” “不嫌不嫌,绝对保证不嫌,我荣幸还来不及呢,您瞧您给爹说的媳妇多带劲呐,上得厅堂下的战场……” 盛槿又被他娘一脚踹出老远,捂着屁股去见张家姑娘去了。 盛家欠揍又碍眼的老二一滚蛋,盛老夫人立马变了一副模样,凑到两口子跟前,贼兮兮的问道:“怎么个情况,我大孙女有没有啊,我跟你们说啊,我昨晚上还做梦了呢,梦见一条这么大个的鲤鱼,上头坐着一个大胖闺女,我可是活活笑醒的呦!” 盛鸾嘴角一抽,“娘,您梦着大胖闺女,不会是您要生吧,我爹老当益壮呐!” “放屁!”盛老夫人手里的竹板子直接糊在他腿上,“告你们别小瞧人啊,老娘再生十个八个都没问题,关键你们想要弟弟妹妹吗?” 顾莞盛鸾齐摇头,那不乱套了吗,第四代眼看着没几年就有了,谁想再添弟弟妹妹啊! 顾莞道:“娘,我们这不正努力吗,反正我别的要求没有,能赶在阿鱼进门之前生一个就成。” 所起盛家求女之路的艰辛,委实一言难尽,自盛鸾他祖父辈起,家里就盼着有个女娃,都说盛家代代出将军,其实在盛家人看来并不尽是好事,这意味着盛家男儿身上背负的使命太多,战场多英魂,战死杀场的盛家男儿只多不少,所以盛家人以为,这种使命跟只生男不生女有着极大的关联,仿佛是命运的诅咒一般。 所以大家皆以为,生几个女娃没准就能破了这诅咒,就算破不了,至少改一改气运,但有时越盼着越不得,某种看不见的倒霉力量如影随形,盛家依旧没有个女娃娃。 当年顾莞跟盛鸾私奔到广东,原是做足了要做苦命鸳鸯的准备,依着盛老将军的脾气,指定要打断盛鸾的腿,事实上确实是打断了,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 不过没想到盛老夫人很喜欢顾莞,一来顾莞性子合了她的意,还有一点不能为外人道的就是,盛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暗搓搓的找人算过,说是盛家到盛鸾这一辈必出个闺女,且十有八九就是应验在了盛鸾身上。 盛老夫人甚至还给顾莞测过生辰八字,说她有生女之相,这可把盛老夫人乐坏了,琢磨着要是顾莞能生个闺女出来,盛老将军一高兴,没准就不计较他们私奔的事了呢,故而才有了盛老夫人撮合俩人先生娃后成亲的奇葩事迹。 彼时顾莞盛鸾俩人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反正都已经私奔过了,索性就先煮熟了这锅饭拉到,于是一个多月后,盛家老大就这么如期而至。 后来的故事并没有按照盛老夫人的意思发展,老大没出生之前,生老将军就知道了自家儿子干的蠢事,然后毫不犹豫的打折了盛鸾的腿,后来腿好的差不多的时候,盛家老大出生,生出来一瞧是个男娃,盛老将军怀疑自己受到了欺骗,于是又把盛鸾骂了个狗血淋头。 再到老二老三出来的时候,盛家人已经开始绝望,一个个生还不算,一下生俩算怎么回事,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呢,盛鸾两口子都没敢再生。 直到瞧见顾小鱼,这又勾起了俩人生闺女的念头,只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这便阴错阳差的一直没能再怀上娃娃。 这两年好容易安稳了,闲来无事的两口子就又琢磨起了生闺女的事,什么去庙里求啊,什么找神算子卜吉日啊,各种蠢事都做过,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如此又过了数月,便到了盛桐跟顾知鱼定亲的日子,其实顾知鱼从小养在盛家,跟盛家闺女没什么两样,后来跟盛桐看对了眼,便亲上加亲,某一方面来说,也算是弥补了顾莞不能生闺女的遗憾。 盛家定亲宴办的隆重,广东城有头脸的人物都到齐,顾莞接连忙活了几天,简直头昏脑胀,好容易撑到了定亲这日,一早起来还差点晕倒。 盛鸾对此感到异常纳闷,心说自家媳妇向来生龙活虎的,上山打牛都不成问题的体格,怎至于忙活几天就如此精力不济,莫非是前些日子努力过头了吗,那也不能够啊,卖力的都是他,要晕也是他晕啊! “媳妇,要不你歇着得了,让母亲忙活不是一样吗,我瞧你脸色都不好了。” 顾莞摆摆手,“那就至于歇着啊,我什么体格你不知道吗,一定是你前两天毫无节制闹的,今儿可是阿鱼跟盛桐定亲的好日子,我歇着像话吗?” 顾莞混不在意,喜气洋溢的准备着准媳妇敬茶,但没成想准媳妇茶刚敬到手里,还没沾着嘴边呢,能上山打牛的顾莞便晕倒了,得亏是盛鸾身手好,一手抱住了媳妇,一手接住了茶碗。 顾莞心里那个不甘愿啊,心说媳妇茶可一定给她留着呐,等她睡一觉起来还要喝的,不过等顾莞醒来后,媳妇茶没喝着,安胎药倒是灌了一大碗。 然后盛老夫人喜不自制的脸就出现在顾莞眼前,“我就说阿鱼这孩子带福运,你瞧瞧,这一定亲,大孙女就来了吧!” “什么什么!真是女娃娃吗?”顾莞喜的不得了。 “娘,您能先别胡说吗,这才多大月份啊,瞧得出来是男女吗,你就别跟着裹乱了,生出来万一不是,那不是空欢喜一场吗?” 盛鸾一盆凉水泼到二人头上,这事就没人再提了,甚至后来足了月,都没敢让太夫来瞧瞧是男是女,生怕查验到是个男娃,顾莞连生的心思都没了。 这一胎怀的格外漫长,原本应该在顾知鱼进门之前就落地,却一直不见发动,媳妇进门是老早就定好的日子,轻易改了不好,可顾莞在媳妇进门前要生娃的念想恐怕要落空了。 这可没把顾莞愁坏了,愁着愁着,盛桐大婚的吉日就到了,由于她挺着大肚子不能操劳,便落在盛老夫人头上,但媳妇拜堂敬茶的时候总要到场,于是挺着大肚子的婆婆端着媳妇敬的茶,正美滋滋的要喝,肚子就开始发动了。 顾莞心里那个郁闷啊,心说她就天生没有喝媳妇茶的命了吗?不行,这口茶必须得喝了,顾莞忍着痛,硬是喝了媳妇茶才进的产房。 于是接下来,盛家这一通闹就别提了,一边忙着娶媳妇,一边忙着生娃娃,热火朝天喜气洋洋。 好在这一胎生的尚算顺利,顾莞奋斗半宿,终于在黎明时分的时候,一个大胖女娃娃呱呱坠地,上称一邀,足有八斤重,喜得盛鸾当即设宴三日。 盛家求女的艰辛之路,终于圆满了! 314我们很好 盛家自从添了个姑娘,就如同添了位祖宗。 三代盼了这么一个姑娘,连久在西北的几位大伯都来祝贺,盛老将军还亲自辞了名,大名随了几个哥哥,唤作盛榕,小字宥德,不过家里人皆唤她宝妹。 宝妹长的浓眉圆眼,肉墩墩白嫩嫩,十分的讨喜,就只有一点,爱哭。不过并非哭的毫无章法,也并非见了谁都哭,比如被顾知鱼抱着的时候,就笑呵呵的讨人欢喜,到她爹怀里的时候就开始愁云密布。 这也不能怪盛大将军长的吓人,主要是他这两年蓄了胡子,大概娃娃们看了都害怕,再者他实在不怎么会抱娃,所以姑娘不怎么待见他,但这并不能阻挡盛将军对闺女的喜爱,有事没事就抱着,直到把人惹哭了才不情不愿的放下,等不哭了,再抱。 家里有哥有嫂的好处就是,宝妹从小就不孤单,既没有年纪相仿的兄弟姊妹争抢打闹,也不缺人陪她玩,连顾莞都觉的格外省心,有事没事把她往哥嫂那一丢,自己该干嘛干嘛。 这其中尤以盛家老二比较悲惨,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丫头天生犯冲,宝妹一到他怀里就拉屎撒尿,自家亲妹妹打不得骂不得,又不能把她扔了,槿二哥几乎是平均每天都要废一身衣裳的节奏,见天脑门上顶着炸毛的雷,不知道该冲谁发。 偏偏宝妹就爱粘着他,每回干完了坏事就冲他笑,喜笑颜开的模样让人心里暖融融,每当这时候,她槿二哥就不好意思跟她计较,自觉跟个只会拉屎撒尿的娃娃计较什么呢,显得多没风度。 可转眼家大人们过来后,宝妹就开始哭,就趴在她槿二哥身上哭,这就让盛槿感到十分被动,以及无比窝火,搞的跟他怎么欺负她了似的。 全家一看宝贝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纷纷职责盛槿不靠谱,槿二哥通常都要遭受一番痛骂以及暴揍,这种事发生的多了,盛槿就回过味来,这熊丫头哪里是只会拉屎撒尿,分明就是个人精,还是个专门克他的人精。 每当他发誓再也不抱她的时候,宝妹就伸着胳膊找她,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好像被爹娘抛弃的苦命娃娃,谁见了都得怀疑盛槿的良心被狗啃了。 有次盛槿忍无可忍,指着宝妹鼻子说道:“你是拉屎撒尿记地盘是不,不上我这不拉是不,你二哥我现在都不敢跟姑娘近身,一天洗八回澡都遮不住这一身的尿臊味,我娶不上媳妇你负责吗?能负责吗!” 宝妹咬着手指头,无辜的瞪着他。 顾莞不干了,回说道:“盛老二你至于吗,没宝妹的时候,你一天换八身衣裳的时候怎么不说呐!尿臊味怎么了,老娘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们仨拉扯大,我还不见人了吗,你那些莺莺燕燕们闻不惯就趁早滚蛋!” 盛槿认命的再次接住宝妹,生怕她娘让他一并滚了,这种时候盛楦跟顾知鱼基本憋不住笑,盛槿脸越黑,他们笑的越凶。 “二哥啊,找不着媳妇不能怨宝妹啊,全广东城的姑娘心都让你伤透了,谁还敢嫁你啊,张家姑娘就挺好的嘛,我看你就认了吧。” “认你个头!” 盛家老大成婚后,盛槿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张家那位姑娘不是个一般人,除了长的大方得体,为人处事也十分老道,最关键的是身上功夫好,属于说一不二又有注意的类型,也是全广东城除了顾知鱼意外,唯一没着他道的姑娘。 盛槿开始想用自己的拿手老把戏,把人姑娘撩拨完了后,伤心欲绝的自己主动离开,不料张家姑娘油盐不进,人没撩拨成,盛槿差点把自己撩哭了,这姑娘跟宝妹一样,是专门来克他的妖精。 偏偏两家人都看对了眼,张家觉的盛老二是他家准快婿,盛家也早把张家姑娘看作准儿媳,就等着过府下聘成其好事,张姑娘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就只盛槿殊死反抗,然反抗一如既往的无效。 盛槿觉的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接着一场悲剧,每天怀里抱着拉屎撒尿的宝妹,还时不时的瞧着大哥大嫂腻歪,脑门上顶着一个专克自己的未婚妻,这日子还有甚可过的,死了算了。 不过盛槿到底是不舍得死的,将就过吧。 于是一年之后,张家姑娘如期进了盛家门,盛槿也在军中谋了职,从此告别他跟媳妇们的风流史,夹起尾巴做好人。 解决了盛家最麻烦的老二,顾莞跟盛鸾有种功德圆满之感,哪有爹娘嫌弃自家崽子的呢,都是爱而已。 俩人难得闲适的坐在院子里看星星,顾莞歪在盛鸾身上说道:“咱这四个小崽子里头,就数老二最像我,想想我自己当年,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京城纨绔,真是自惭行愧啊。” “你还知道自惭行愧呢,知道你那会多么欠揍吗,还不是因为遇上我,从此人生平坦幸福万年长,你得感谢我。” “谢谢你啊。” “不客气。” “不过说真的,咱这二媳妇的确不错啊,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关键能拿得住老二,瞧见没有,俩人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盛槿那头犟驴,终于找着能牵住他的人了,我这心里都圆满了,真的。” “我告你啊媳妇,越是能蹦达的蚂蚱,越容易被人克制,不制服帖了不算完。” 顾莞噗哧一笑,两口子又傻乐了半天,顾莞又道:“我瞧着咱家阿鱼像是有了。” “有了?那你不早说,找个太夫来瞧瞧啊!” “去,你别吱声啊,咱老大是个什么精你不知道吗,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没准两口子早就知道了,故意瞒着不说呢。” “这是好事啊,作甚要瞒着啊?”盛鸾表示十分疑惑。 顾莞翻了个白眼,“你这就不知道缘故了吧,想想是什么重要日子到了啊?” 重要日子?盛鸾眼珠子一动,恍然大悟,是顾昀忌日要到了,小两口肯定要回淮南的,这是生怕家里知道她有孕后拦着不让去。 盛桐这小白眼狼,到底还是向着媳妇,居然跟家里一个字都不透。 “可是这长途跋涉的,又是行船又是马车颠簸,能行吗?” 顾莞道:“不行也得行啊,这俩小的都到了要瞒着咱的地步了,你觉的拦得住吗,再说了,能拦吗?” 那还真不能拦,想起顾昀来,盛鸾这心里就堵得慌,转眼都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释怀,唉,那可是他这辈子最难得的兄弟。 提起他来,两口子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这是俩人心里的痛,顾昀去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俩人关起门来哭了许久。 顾莞扑在盛鸾身上哭的都要背过气,“盛鸾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就偏偏是我大哥呢,我真的真的……” 顾莞泣不成声,盛鸾这个大男人都没能忍住,更没有多余的力气劝慰她,嘴里语无伦次的不停重复着跟顾昀相识的点滴,顾莞听到入神的时候,会暂时止住哭,他说完了一段便又继续哭。 顾莞从来不知道自己大哥受过那样多的苦,她只后悔自己平时为什么不再对他好点呢,然而再后悔都无法回到过去,越是不能挽回就越伤心。 “景翕怎么办呢,阿鱼这么小就没了爹,咱得对他们娘俩好点。”这是顾莞当时说的话,可是后来证明,做什么样的弥补,都不能缓解失去顾昀的痛。 所以盛家人对顾知鱼的纵容跟疼惜,已经超出了一切,哪怕她因为长途跋涉没了娃娃,他们都不能说什么,都无法拦着她回去。 盛鸾叹了一声,“我就是怕她伤了身子,回去见了她爹,难免会伤心,月份浅的时候最容易出事的,回头嘱咐盛桐两句,票号的事能不忙就暂时撂了。” “这样吧,我跟他们一道过去,路上我也能照顾她,再者好几年没瞧瞧大哥了,我也想看看他,阿鱼这孩子懂事,知道咱们的用心,不会多想,怎么说也是个天大的好事,大哥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说的在理,就这么定了吧,你回去可克制着点,别招惹她们娘俩伤心,可以的话多待一段时间,你也去陪陪景翕,她一个人怪不容易的。” “我知道。”顾莞又要抹眼泪,盛鸾没拦着,任由她哭了个够。 第二天的时候,顾莞便去找盛桐两口子,说明自己想跟他们一道回去的事,一家人不用挑明就知道各自的用意,盛桐当然求之不得,家里人跟他一样用心,这比什么都好。 于是顺理成章的,顾莞跟着小两口去往淮南,前路虽然遥远又充满未知,但因为有彼此相知的爱人,有互相疼爱理解的家人,一切都变的明朗与无所畏惧,即便无法弥补以前的伤痛,却可以最大程度上慰藉受伤的心。 不管是顾莞盛鸾,还是盛桐顾知鱼,在面对顾昀的时候,都可以由衷的说一句,我们真的很好。 315沈涣之(一) 沈涣之对于自己人生中几场大的起伏皆记忆犹新,他的整个人生,便在这一场场的变故中走向一个他完全不能预想的极端中去。 他犹记得自己从小的志向,便是读书中举,而后入朝拜相,当然这个志向比较宽泛,是个读书人大概都做梦能有这么一天,但沈涣之还有些许不一样,他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读一辈子书,即便不能入朝败相亦无妨。 让他励志一定要出人头地的契机,其实是源于一个姑娘,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谢家阿翕。 沈家祖上世代经商,这在浙杭一带其实较为普遍,商业达通的江南,每天都会涌现暴富的商贾,不过更多的则是像沈家一般普通的小资产商贾,营营汲汲,不贫不富,几代人就这么经营着,沈家的家业直到沈涣之父亲这一辈才开始壮大,其父是个难得的经商之才,沈家生活富足安定,其父功不可没。 但就是在这样安稳富足,以及经商的烙印世代深刻的家族环境中,出了沈涣之这么个只会读书,也只愿读书的人。 沈父虽然不反对,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他能为家族尽点心力,其实能够中举入朝,对家族亦是另一种助力,但一切皆在起点的时候,没有人会真的毫无顾忌的鼎立支持。好在幸运的是,沈家长子东亭,自小便跟随父亲走南闯北,颇有经商天分,如此,沈父便由他去了。 沈家祖宅在余杭,沈涣之偶然回去小住的时候,遇上了谢家的小公子景昱。 彼时沈涣之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谢家景昱也就是四五岁,小皮猴一个,糟蹋了沈家的庄家,还要他阿姐来收拾烂摊子。 初见谢家阿翕,沈涣之觉的她是个非常文静的姑娘,跟她那皮闹的弟弟比起来,实在是讨人欢喜,话不多,却十分机灵,黑亮的眼睛,很能看懂别人的眼色。如此并无甚特别的相遇,却让沈涣之记住了这个姑娘。 沈涣之是个典型的读书人性情,守礼自持,话亦很少,所以格外愿意结交话不多的朋友,但谢家阿翕却实实在在是他看走了眼。 阿翕姑娘长的的确文静讨喜,对着外人话也确实非常少,但其实,骨子里玩闹的性子跟他弟弟却是一脉相承,只不过她玩闹的很有分寸罢了。 比如日后俩人熟悉了之后,阿翕姑娘会经常到他家来玩,他读书的时候她便在一旁安静的自娱自乐,隔上那么一个时辰后,便会拉他起来出去走走,美其名曰张弛有度,其实是找邻近的几个小野娃娃玩。 沈涣之并没有瞧不上他们的意思,只是从来不爱跟闹腾又不读书的娃娃们浪费时间,自然也不懂如何融入,所以格外拘谨,皆是谢家姐弟强拉硬拽,他才勉强跟他们一处厮混。 起初他略微反感,后来不知不觉中,却玩出了些意思出来,当然这点意思有一多半都是源自阿翕,她虽然时不时也会捉弄他,但在他沮丧或者受欺负的时候,她通常都会站出来帮她。 皆言习惯成自然,她在跟前晃悠的时候不觉得,沈涣之回到城里家中的时候,便体味出了一丝落寞,他读书的人生经历中,从不知落寞为何,往老宅走了一遭回来,却再也不能如往常那般心无旁骛,也回不去看一整天书都不嫌烦累的状态。 坐一个时辰后,便会自发的起身,却又不知道去哪,便只能呆在院子里发呆,如此几日过后,他便再次回了老宅,理由便是老宅清静,更有助读书上进。 沈涣之便一直在老宅中住了几载,除了年节之外,几乎都是在老宅中度过,跟谢家姐弟熟的像是一家人。 阿翕的祖母是个慈蔼里带着严厉的人,对他非常不错,几乎每天都会喊他去家里吃饭,沈家当然不缺膳食,可缺少与家人在一块的惬意温馨,是人都会眷恋这种感觉,沈涣之自小不与家里人在一块,格外缺少这种体验,所以谢家成了他第二个家,一到饭点就自己拎着米菜去蹭饭。 谢家并不是一般的家族,祖上曾经十分显赫,在江南一带都很有名气,就只是近几代不大繁旺,才显落魄,阿翕的祖母年轻时候吃了许多苦,二儿子如今在朝中任官,官途甚为畅顺,家里的日子又渐渐好了起来,但老夫人却坚持住在乡里,毫无奢侈享乐之态。 这也是沈涣之愿意与他们亲近的很大原因,不过没几年后,谢家景昱被谢老爷接到京城中生活,家里就只剩了阿翕跟祖母二人,沈涣之自觉是家中一份子,经常默默相助于祖孙二人。 谢家景昱走后,阿翕有一段时间经常沉默,沈涣之知道她心里定是有芥蒂的,姐弟俩原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却只接走了一个,换做是谁大概都不会舒服,却也没有办法,自来男女有分高低,女娃娃通常都是受委屈的。 沈涣之潜意识里倒是庆幸她留下了,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她去京城,有一次沈涣之漏了嘴,问她是不是很难过,阿翕却道:“比起去京城,我还是更想跟祖母在一块,她一个人会孤单的。” 想留下,并不代表愿意被留下,这是两种概念,沈涣之就是那时候生发了一定要出人头地的念想,因为他觉的,京城里的那个谢家,不会有阿翕应有的位置,她不应该在那样的地方受委屈,她应该有一处属于她能立足的地方,他想给她。 这之后,阿翕依旧是那个乡间有点疯野的丫头,沈涣之却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他开始规划自己今后的人生,比如何时参加乡试,在多少岁之前进京会试,因为他知道,阿翕不会一辈子呆在余杭老家,等到她到了适婚年纪,肯定会被接到京城的,他想在那个时候跟她一道进京。 当读书带了目的性,就会变的沉甸甸的,可沈涣之甘之如饴,他有限的几年人生里没有太多奢求,他想读书的时候有她在跟前安静的陪着,偶尔会拉着他出去玩闹,他想将来出人头地,给她一份应有的光芒。 如此直到他十岁那年,他被家里强制带离老宅,他跟她的生活从此便再无甚交际。 起因乃是阿翕生辰,她想去杭州看看,她有什么要求沈涣之都不会拒绝,自然会想办法满足她,阿翕是个地道的官家小姐,却从没有真正走出过余杭这个小县城,说起来挺叫人心疼,两厢一合,沈涣之更要带她出去瞧瞧。 于是两个半大年纪的小崽子就开始琢磨怎么去杭州,最主要还是沈涣之琢磨,因为他一时热血上头,跟她保证能带她出去,其实压根没什么准备。 家里当然不会允许两个小娃娃单独出去,且沈涣之并不想让家里人知晓,他觉的这里虽然不比大地界的人重视礼教,但男女总有别,万一因此妨碍了阿翕的名声却不好,他也不想在一切都没有定数之前,跟谢家攀扯上什么关系,显得他好像别有用心。 少年的骄傲与些许私心,促成了这场带点冒险兴致的游玩,沈涣之因为去过杭州,手里也有银子,所以觉的去一趟并非难事,家里大哥父亲又不在,没人想得起来管他,何况,他想跟她单独在一块,能满足她的愿望,他觉的分外骄傲。 去杭州之行如期顺利,阿翕非常开心,她开心,他就高兴,只是没想到乐极生悲,他们回家的时候,正遇上大哥来看他,这事就这么漏了。 家里人皆以为他在老宅用心读书,发奋图强,却不想玩闹至此,玩闹也就算了,还带着人家女娃娃出远门,这就好比城里的纨绔,自己不求上进,整日厮混玩闹,还连累人家姑娘的名声,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如何跟谢家人交代。 这是关乎礼教的大事,长兄如父,理应严加管教于他,沈涣之第一次尝到挨板子的滋味,难以言说的痛处让他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不能够为阿翕遮挡一片天地的时候,便最好什么也不做,自不量力只会害人害己。 接下来的事情理所当然,他不能继续住在老宅,也就不能继续跟阿翕见面,他的读书生涯受到质疑,家里人看待他的眼光都不再如以前那般信任。 这些都没关系,没有什么能阻挡他要读书奋进的念头,他十一岁那年便得秀才之名,下一个目标便是举人,他只觉时间不够用,日子过的不够快,苦苦等待乡试的日子里,阿翕被接去了京城。 阿翕已经去京城了呢,他连举人都不是,如何能进京会试呢,至多一两年,谢家就要替她张罗婚事了吧,一两年对他来说,就是现阶段最大的一个坎。 而这个坎,他终于是没能迈过去,因为大哥病故了。 沈家长子病故,对沈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对于沈涣之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他所有的人生规划都将泡汤,他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他的未来充满了不情愿,希望变的渺茫,他不能给阿翕一切了。 沈家失去了承家业的长子,沈涣之必须要承担起继承家业的担子,一段时间的迷茫过后,沈涣之重新振作了起来,他一边跟父亲学习经商,一边继续读书,父亲尚还壮年,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完成他的梦想。 可天不从人愿,沈家在长子去世后没多久,沈老爷也去世了。 一些列的变故打击,对一个少年来说过于沉重,他还没来得及准备好一切,就要被突然压倒身上的担子压垮,他觉的自己不能背负这样的沉重,也不能再背负阿翕的未来。 在他迷茫与痛苦的时候,谢家祖母给了他提点,为他暂时照亮了昏暗人生的第一步,她说经商并没有什么不好,该落在谁身上的东西总也跑不了,既然不能改变,不如接受。 她说的并没有错,商贾地位不高,却能挣得一份像样的家业,可以给家人富足无忧的生活,比起那些落在底层生活无望的人来说,他的起点已经很高,他可以把生意做大,可以进京,可以在京城置办一份像样的家业,同样可以在她任何想去的地方买田买宅子。 殊途同归,只要他的念头还在,只要他的心没变。 一切开始往好的一面发展,沈涣之开始潜心学习经商,开始努力让自己变的强大,他终于有了去京城的机会。 李掌柜是跟随沈父的老人,是跟着沈父创家业的功臣,人很风趣,办事老道,人脉亦广,且他的心思比沈父大,并不局限于沈家只在江南发展,是他给沈涣之开了另一扇大门,在他人生进程中推了至关重要的一把。 正巧那会谢家祖母要去往京城,沈涣之便主动遥她一同前往,这也是他应尽之事,所以一切都很自然,且沈涣之对这趟京城之行是充满幻想与信心的,他的目的便是见到阿翕,然后最好可以促成婚事。 他察觉到老夫人有这方面的意思,心里亦很欢喜,虽然这一路充满荆棘,却也算是走了一场捷径,因为他现在已经具备给她幸福的能力,未来的路上,他希望能有她与他并肩。 行船途中出了点意外,意外源自他的天真执着,以及洞察力与人情世故的缺乏,好在有贵人相助,是位河道上经商的老手。他因此学会了低头与变通,少一些自以为骄傲却无用的坚持,能走通很多原本不通的路,如果想要自己变的强大,变的无所不能,就必须要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后来老夫人说背后的人不简单,他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记住了这份人情,希望有机会可以与以报答。 那时候他不知道,这正是一场人生际遇,是足能改变他一生的际遇,那位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的贵人,将成为他一生中最为嫉妒却又最为佩服与感念的人。 316沈涣之(二) 沈涣之没想到阿翕会主动来见他。 来京城几日,沈涣之只感觉自己脑袋不够用,他经商之路才刚开始,一切都在摸索吸纳之中,开始是想马上见她一面的,但京城这个地方,等级礼教分明,无处不在的拘谨跟压抑让他不得谨慎视之,加上一来就有诸多事等他处理,并没有闲暇。 一盆冷水泼下来,他的脑袋也就清醒了,然后觉的自己太孟浪,谢家那样的门楣,闺门深宅里的姑娘,早已不是乡间没有约束的野姑娘,他怎么能冒然见她,谢家人该怎么看他。 从商是为无奈,虽然亦能有所建树,但真到了天子脚下,望着那一座座高门深院的时候,沈涣之还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卑微与压迫,他才发现,自己没有一个合适的,能拿得出手的身份见她。 乡野小县城出来的商贾,即便能有万贯家财又如何,在京城贵人眼里,皆视为下等,沈涣之开始反思自己的不自量力,自己凭什么能娶到谢家姑娘呢,就算他按部就班的读书入仕,等到入了谢阁老眼中的时候,阿翕也早已为人妇。 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不是吗? 再然后,他就不怎么想见她了。 所以当阿翕出现在沈涣之眼前的时候,他的一反应是无措,而后才是难以言喻的喜悦,他其实是想见她的。 几年未见,阿翕长成了大姑娘,跟他想象中的一样,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毕竟身在京城高门,教养,熏陶,装扮,无一不足,她已经脱胎换骨。 沈涣之就是这种感觉,她已经跟他站在了两个门里,虽然她开口还是那个阿翕,但确然是不一样了。 他的无措羞赧,全都在掩饰他心里的无望,他已经备受打击。 她眼中有重逢后的喜悦,那喜悦隔了万水千山,几乎是一种历经苦难后重生的喜悦,他这才想到,京城高门里的生活一定是不如意的,不过短短几年,她已经完全褪去了那层天真,变的谨慎,刻意,无奈,他不想阿翕变成那个样子。 但他同样没有勇气说出“你跟我走吧”这样的字眼,他痛恨自己的谨慎顾虑,在离别的时候,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这失望瞧的并不真切,但他多么了解她啊,他就是知道,阿翕是失望的。 原来她也渴望有人带她离开这里吗,沈涣之对着早已关上的门伸手,没有勇气开门,没有勇气追上去,什么都晚了,他已经没有机会。 许多年后,沈涣之反复回想那一天,那是他彻底错失她的一天,归咎于命运吗,其实并不全是,是他不够坚定,阿翕当时要的,就是一份坚定。 但是那个男人给她了,顾昀,阿翕的夫君。 后来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阿翕继续一如既往的待他,陪他游京城,然后拒绝了他,他之所以说出来,是想给自己一个仪式性的结束方式,她明确的拒绝了,他或者才可以彻底死心。 是对自己死心,对她并不能真的做到。 再没多久,他就得到了阿翕要嫁人的消息,一趟京城之行,成了他人生里又一个起伏,他失去了阿翕,却在京城立住了脚。 他遇上了所谓的伯乐贵人,却并不知道人生其实没有那么多所谓的幸运,一切都是别人刻意的善意罢了,那个人就是顾昀。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当时是怎么想的,这也是他许多年后才知道的真像,却仍旧不能明白顾昀的心思,所谓伏脉千里,永远没有无缘无故的道理,顾昀难道能在他身上看到什么经世之才吗,这实在太可笑了点。 是为了讨好阿翕吗,可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真像,何来讨好一说,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情敌,顾昀可以毫无顾忌的除掉他,实在是寻不出半点会帮他的理由。 这个问题的答案,耗费了他大半生才得以明白,顾昀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在他离去后,有资格照顾阿翕的机会。 顾昀大概是个造物主一样的存在,预料了太多不可描述的未来。 沈涣之离京之后,便踏上了他漫长的从商之路,从阿翕哪里得来的绝望,让他对整个人世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认知,混迹世间的人,从来没有所谓的两全其美,既想要出人头地,又想固执的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几乎是痴人说梦。 不管是从商还是入仕,皆要暂时放下自我,人情钻营,老辣的手段,过硬的心智,缺一不可,不管是身边的李掌柜,还是后来认识的宋延辰,他们身上都有一层坚固不催的皮囊,如果别人能轻易的戳破看穿这层皮囊,那你就是个失败者。 沈涣之开始慢慢的给自己铸造这层伪装,他不再矫情,不再固执的维持所谓的君子之风,然后他发现,他的身边围绕了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情,财富,权利。 人生没有那么多必须,那些他过去认为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在时间的沉寂下逐渐被封锁,他忘掉了那些不可求,他开始积蓄属于自己的气场与力量。 人的成长,大抵如此。 但命运的齿轮依旧沿着轨迹转动,他跟她之间的故事并不会这样轻易结束,他听闻她要离京的消息,心里的那重门又有打开的迹象,当然这并非是奢求有什么,只是能跟她再次交际,便已经是恩惠。 他处于私心,代替宋延辰去接她,到了方知她失踪的消息,再后来发生的事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痛,似乎跟她的每一场相遇,都是一次人生起伏,且一次比一次高涨,他以为之前的一切就已经是极端,却不想最大的命运转折,永远都是下一次。 阿翕落水,他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下,那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寒冬时节,一个有孕的女子落水,怎么看都是一场灭顶劫难,不过他的心思也很明确,那就是怎样都陪她一起,是死是活都好。 再后来他跟阿翕流落到一个小渔村,在那里经受了相遇与失去,他陪着她生产,亲眼见证了知安的出生。 知安是他生命里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也是他唯一的孩子,说来万物有道,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可言说,知安并非他亲生,却生来与他命运相连,从见他的第一眼起,他就有这样强烈的感知。 后来他跟知安一路逃亡,那种生命相连的感觉越发深刻,小东西跟他非常有默契,也喜欢跟他在一起,在他怀里不哭不闹,饿了也只是皱皱眉,这种源自生命深处的感动让他充满愧疚,他一定要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沈涣之的心又坚硬了一层,为了知安,为了所有跟着他的人,为了不让阿翕伤心,为了日后的再相见,他踏上了另一条征途。 这是一个生死场,里面太多的阴暗,狡诈,残忍,谋乱,沈涣之又再次看清了世间的险恶,远远不是他能想象的极限。 他了解到了所谓秦王势力背后的倾轧,才知道阿翕,顾昀,他们早已进入了这场战争,他站在外面见到的那个世界,永远在他们之外,永远不可能跟他们有交际,他是要庆幸这场意外吗,他可以进入到他们的世界,然后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这就是他的意义吧。 沈涣之认命的接受了一切,他要变的强大,变的足够跟他们并肩,然后给所有人以助力,哪怕失去生命。 他改换成了长兄的名字,用一个死人的名义活着,沈涣之已经成了过去,他现在是沈东亭。 跟他并肩的几个人中,李掌柜是他的长辈至亲,另外还有相识不久的叶颖,一个小姑娘凤儿,命运让他们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团体,一个伤痕累累却可以抱团在一起的家。 最初的时候,沈涣之有李掌柜的支持,有知安的慰藉,后来李掌柜去世,他身边的助力便成了叶颖。 叶颖是他在四方镇认识的姑娘,这个姑娘颠覆了他对姑娘的认知,她外表蛮横强硬,骨子里却很有义气,这样的人他并不陌生,一定是受过命运洗礼铸就而成,就像他一样。 十几岁的姑娘,已经担起了一份家业,还做的像模像样,虽然他不怎么欣赏这类型的姑娘,但却对她颇为敬佩,潜意识里也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这姑娘爽利,开朗,什么环境里都能开怀大笑,在大家都挫败迷茫的时候,她给与的是一份难得的力量。 在知安的成长过程中,叶颖起了很大作用,某一方面讲,她就是替代了一个母亲的位置,虽然他认为很不贴切,也觉的哭笑不得,但事实就是如此,就如同他跟知安毫无血缘关系,却在充当一个父亲的角色一样。 很多时候,沈涣之对待知安都不能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他过于小心谨慎,过于溺爱,生怕他受一丁点的委屈,通常这种时候,叶颖就会用她的方式提醒他,其实没有必要那么绷着,这样会给知安以压力,会让他的生命更加沉重。 他们所处的环境,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就算他不愿意面对,知安也不能长成一个软弱的只会寻求保护的人,那是害了他。 好在知安是个通透的孩子,他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可以摆正自己的位置,并且最大可能的为每个人着想,知安带给他的感动,永远都是如此,他想,这孩子到底是那个男人的血脉,跟他有着一脉相承的洞察力与别人不能企及的智慧。 比如阿翕来吕宋那会,知安敏锐的觉察到了她的身份,甚至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沈涣之不知道是自己太过浅显,还是不会掩藏自己的情感,总之知安的刻意撮合让他哭笑不得。 知安这孩子看上去一副与世无染的模样,其实一切都在他心里,时不时就会给人以惊喜,沈涣之怀疑他可能很早就知道了一切,知道他们并非亲生,却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维护着他们每个人的心。 再比如叶颖对沈涣之的心思,知安就瞧得明白,他从不刻意撮合,甚至会替他恰当的拒绝,因为他知道俩人永远也走不到一起,所以不如明确态度的好。 从这一方面讲,沈涣之认为自己做的非常糟糕,他不擅长处理感情,一直都学不会,不论是生发敢情还是埋藏敢情,他都只会埋在心里自己解决,这是根深蒂固的劣性,犹豫彷徨不忍心,都是他至今不能克服的。 意识到叶颖对他的感情后,他本能的只会装作不知道,他可能不会拒绝,因为知道被拒绝的滋味,叶颖是他们的生死伙伴,他不想大家变的尴尬,而知安不一样,他凡事都很明确,不会自欺欺人的压制,会弥补他的不足,沈涣之对此十分的庆幸与欣慰。 更让他欣慰的是,知安最终没有跟阿翕他们走,他决定陪他在吕宋一起善后,当时沈涣之是个什么心情呢,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感动震撼这些辞藻已经想的太多,并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养个亲子也不过如此了吧,不,他跟他父亲之间,似乎也不存在这样的感情,所以他跟知安是命里的牵连,无关乎血脉亲情。 人生至此,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奢求的了,对沈涣之而言,近二十年的动荡生死,能有眼下这样的结局,他已经没有奢求,即便往后的人生要面临孤单,他也十分满足。 直到那个男人去世。 沈涣之至此方想通了许多事,命运总是爱跟人开玩笑,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难题。 知安的态度很让他哭笑不得,不知为何,这孩子好像非常笃定他跟阿翕会怎样似的,有事没事的就劝他回大陈看看,再不然就会跟他说阿翕如何如何,非要牵动他心里的那根弦。 沈涣之早就没有什么奢求,顾昀这个人,已经在他跟阿翕心里刻上了烙印,阿翕不可能忘掉他,沈涣之更不可能越过他再跟阿翕有什么牵扯,这是对阿翕的亵渎,也是对自己不尊重,错过就是错过,没有再重新开始的道理。 但作为朋友,沈涣之的确应该去悼念故人,探望未亡人,只是他可能有点做贼心虚的潜意识,始终不能坦然,好像这时候去看她,就一定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一般,所以他几次回去,都没能鼓起勇气见她。 他离开大陈十几年,重归故地,难免有恍若隔世之感,他所熟知的人也在发生改变,谢家祖母离世,谢家景昱回到了当年的老宅,沈涣之见到这一切的时候,那幼时美好的回忆一幕幕重现。 沈涣之忽然有了些许私心,阿翕现在孤身一人,他想守护她,他跟她的余生皆长路漫漫,纵使有太多不可逾越的过往,但守护与陪伴是他能为她做的,他不想她的余生清苦,也不想自己存有遗憾。 于是沈涣之有意无意的将一些生意做到西北,其实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目的性,后来才发现其实是源自内心向往,他仍旧找不到立场见她,只是自我满足的在离她近一些的地方徘徊忙碌,好像她就在旁边看着他一般。 这种所谓的守护,更多的是自我满足,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用知安的话说,他总是太青涩,不懂维护感情,知安说他母亲就坦然的多,不管是孤独自居,还是在守护顾昀的态度上,甚至提起他来的时候,没有刻意也没有回避,一切顺其自然。 阿翕总是比他明白的多,沈涣之自嘲的笑笑,既然心向往之,顺其自然也罢。 317沈涣之(三) 沈涣之正式决定回大陈定居,是在顾昀离世五年之后,一来知安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吕宋这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再者大陈那边的生意千头万绪,他一年里有大半年都要亲自坐镇,索性回去。 离开之前,沈涣之特意跟叶颖单独说了话,叶颖为他们付出太多,大家都背负了过于沉重的东西,到了如今,理应有自己的生活,他不能给与她想要的一切,他除了抱歉感激,还应该给她自由选择的余地。 叶颖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沉重或者遗憾,只是笑笑,“回大陈啊,我都已经忘了大陈长什么样了,吕宋多好啊,哪哪都是我的地盘,活的多畅快,你要走就走,别搞的跟生离死别再也不见了似的,沈小爷还需要我呢。” 其实叶颖活的也比他明白许多,她一直明白并且心安理得的,糊涂的是他。 沈涣之自嘲,觉的自己果然不那么通透,婆婆妈妈的反而叫人多想,叶颖这么多年都没跟他提过什么,他怎会因为自己的愧疚而试图给她自由,实在是太蠢了点。 离开的时候,沈维跟叶颖并肩站在一处,说道:“父亲就放心吧,有叶姨在您担心什么呢,整个吕宋就没有叶姨搞不定的事,我可是很需要她的,是吧叶姨?” 叶颖与他勾肩搭背,“还是沈小爷懂我,可不么,这里离了我哪成呢,你自管去你的,别忘了回来瞧瞧就成。” 沈涣之冲他们微笑挥手,心想沈维果然是比他会做人,他这张笨嘴,还是什么也别说了。 几个月的行程,沈涣之到大陈的时候已经入秋,正好先去杭州看看老夫人,往年这个时候,阿翕通常已经祭拜过了,他琢磨着既然遇不上,就顺道去瞧瞧也罢。 凡事都要有个心理建设的过程,沈涣之通常建设的时间比较长,都几年了,还是没做好要见她的准备,自觉实在不争气的很,所以说人本性难移,即便他现在成了人人敬畏的东爷,对上某些人某些感情的时候,还是羞赧畏缩。 真是吃亏不长记性啊。 沈涣之照旧先在村子里走了一遭,回忆了一番人事过往,这才拎着一些祭品去了老夫人坟上,他通常很少拎什么东西,一般就是顺手折几朵白花,然后替她老人家清理一番,再不然就是备一壶酒,坐下来跟她老人家说说话。 老夫人是他这辈子头一个敬重的长着,总觉得跟她说几句话就会通透许多,他也愿意把自己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情说给她听,老夫人生前的时候,总能一两句话点醒他,他从她身上受益良多。 今天沈涣之特意准备了一番,算起来他三十年前见她老人家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么个季节,周围的一切都没多大变化,很容易叫人触景生情,所以今日格外感触良多,便多带了一些吃食过来。 当然吃食并非都是祭品,主要是他自己的午食,他向来觉的拜祭的时候拎一堆吃的有些无状,好像人死后,渴求的就只是吃喝,但其实又吃不到,多浪费,故而他索性席地而坐,跟老夫人一边聊,一边自己吃午食。 “我决定回来定居。”沈涣之手执一块当地特有的糕点,他忘记了名字,就是记得小时候吃过,还是老夫人给他做的,他慢条斯理的嚼了半块,接道:“这样以后就能常来看您了,我知道您其实不孤单,景昱跟他媳妇就陪在您身边,这样挺好的。” “不过大概,您可能缺一个能跟您说话的人吧,景昱这小子不擅长说话,其实我也不擅长,不过我说的心事,您大概都能懂。”沈涣之浅笑,“我还是没能见她一面,您别笑话我,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那样拿不出手,您说过有些事都要自己争取,挣来的才是自己的,我记着呢。” 沈涣之斟了杯酒,照旧倒在地上一杯,然后才自斟自饮,“其实现在,我并不想挣什么了,知道她好好的就够了。” 沈涣之一边自饮,一边絮絮叨叨了许多童年趣事,自觉像个老妈子,平常安静少言,说起话来比谁都繁琐,不知不觉晌午已过,沈涣之抬头看了看天,收拾了眼前的杂物,准备起身下山,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景昱,却在转身的时候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沈涣之有点想倒退回几个时辰去,然后抽自己俩嘴巴,谁说阿翕就一定是年年掐着时间回淮南的,自己有必要这么武断吗,完了来就来了,还蹲在这里又吃又喝又絮叨,感觉像是个偷吃祭品的贼,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沈涣之想问她来了多一会了,但是问也白问,不管她怎么答,沈涣之都觉的她是一直在听他说话。 他开始搜肠刮肚的回想自己方才都说了些甚,有没有什么不能入耳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感觉哪一句都不想让她听见,因为好似每一句,都多少与她有关。 “谢谢你每年都来看祖母,她会很高兴的。” 阿翕并没有丝毫意外,好像见了他是很平常的一件事,然后自顾自的给老夫人燃了根香,沈涣之就这么呆楞的看着她动作,脑袋里什么也装不下。 “应,应该的,你……”阿翕忽然回身看他,沈涣之险些咬了舌头,他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想要跟她保持距离,“你今年,我以为你回去了。” 沈涣之默默地糊了自己一巴掌,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阿翕笑,“阿宁要生产了,我就多留一阵子陪她。” 这就难怪了,景昱媳妇要生产,阿翕留一阵子也是人之常情,沈涣之自暴自弃的想,罢了,既然遇上了就遇上吧。 “那确是好事,我正好过阵子要去西北,与你一道回去也使得,如果有甚要帮忙的,尽管言语。” 不知道是不是有老夫人在旁边看着,沈涣之忽然开窍了似的,终于说了一句在点子上的话,虽然他很忐忑,但好歹是说出来了。 “也好,景昱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你可以帮他做些农事,不会耽搁你的事吧?” “不会不会!”沈涣之心旷神怡,迈出了第一步,事就顺的下去了,他回身看了一眼老夫人的墓碑,顿觉老人家说的话都是至理名言。 景昱在村子里办了个私塾,专门教村里的小娃娃们念书识字,所以平日里家里的活计就落在他媳妇身上,两口子都是身骄肉贵的人,来了乡里几年,倒是十分接地气,什么事都能上手。 沈涣之觉的人很有意思,有人盼着出人头地,有人就能抛下富贵返璞归田,他是没想到小时候那个淘气的不懂事的小景昱,反而是他们这些人里最得善缘的。 这难道是所谓的傻人傻福,大概是的。 景昱媳妇产期就在这几日,阿翕跟景昱皆寸步不离,有阿翕在,景昱倒是可以放心的去学堂,现在拉来他这个壮丁,就更省心了。 “涣之哥,要加油啊!”景昱莫名其妙的跟他来了这么一句,沈涣之哭笑不得,周围人个个瞧得明白,就他一个糊涂。 三日后,景昱的大胖小子落地了,景昱当时第一句就是,“哎呀,男娃好,有人干活了。” 惹的众人笑,真是地道的庄稼汉心理了,他媳妇老大不乐意的,“女娃就不能干活吗,我这么能干看不见吗,我还想要个女娃的,又泡汤了。” 沈涣之在一旁瞧着普通人家的热闹,会为了生男生女争执几句,为了柴米油盐发发愁,其实满满的都是人间气息,不像他们,人未老,心境已经沧桑,刀口过半生,余生只能瞧着自己脚下的方寸天地,不敢再有什么奢求。 景昱跟他媳妇很有意思,每天家里欢声笑语,沈涣之不与他们住在一处,却日日被邀请过来吃饭,就如同幼年那时候一样。 “涣之哥,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炒青菜记得吗,这可是我种的啊,有没有很感动!” 沈涣之叹气,如何会记不得呢,因为是阿翕给他做过的,他才记得清楚,那时候他读书饿了,阿翕就洗了一把青菜炒给他吃。 因为只有炒青菜才不会糊,是唯一能入口的菜,阿翕的厨艺非常惨不忍睹,这是唯一一道他能记住味道的菜,虽然并不好吃。 景昱这小子,真是不遗余力的撮合他们,沈涣之知道这是阿翕炒得,所以笑笑,尝了一口,说好吃。 到真是比之前做的好吃,但仍旧不敢恭维,景昱媳妇不能做饭的这段时间,就是阿翕跟景昱轮着上手,姐弟俩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做的好多少。 阿翕笑说:“我看这段时间就找个丫头来算了,阿宁要照看孩子,不能这样辛苦的,我过几天走了,你们可如何是好。” “阿姐你就甭担心了,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啊,我看你也不要耽搁了,眼见着天儿要凉了,还是赶紧回去的好。” 的确是不早了,天凉下来后,顾昀的忌日就要到了。 沈涣之如愿以偿的陪着阿翕回淮南,能一路陪着她,他十分满足,虽然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但也算朝夕相对,等到淮南后,沈涣之没有停留,直接去了西北。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涣之非常的忙碌,很快就将那短暂的相聚压在心里,时不时翻出来品味一番,似乎就能慰藉他的后半生。 等到正式定居到淮南,是在一年之后,沈涣之并没有太多的挣扎犹豫,他原本就是想要离她近一些,所以很自然的在淮南买了一套宅子,然后收拾了入住,宅子离冯冬家不远,正巧前段时间跟冯记有接触合作,顺道就劳烦他张罗着买了宅子。 不过并没有通知阿翕,但她一定知晓,沈涣之原也没想打扰她,这样的距离就已经很好,再然后,他继续忙着生意上的事,时不时跟冯冬聊几句,听些有关她的只言片语。 阿翕一直是个知足常乐的人,日子过的非常简单,并没有什么值得言说的事情,但仿佛只要听到有关她的字眼,于他而言就是一场满足,那之后的几天,他的脸上就能见到笑意,吃什么都有滋味。 明玉经常会给阿翕去买卤味,说她爱吃,沈涣之便常过去坐坐,吃她喜欢的滋味,然后就好似她在眼前,她的一颦一笑,从幼年到现在,他都记得清晰,很轻易的就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来。 沈涣之顺道包了一些送去冯家,冯冬会经常给他过来送吃食,大概因为他一个人过日子比较清苦,最近好久没见他来,沈涣之便随口问了一句。 冯冬道:“是顾夫人最近病了,明玉便一直在小院里没回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给你,不如你来跟我一块合伙吃得了。” 阿翕病了?哦,是顾夫人,沈涣之把卤味放到冯冬手上,“我去瞧瞧她。” 冯冬捧着卤味看他着急忙慌的跑了,惊觉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不过倒是歪打正着,明玉老埋怨他不知道撮合,这下倒是省了功夫。 阿翕是染了风寒,拖的严重了些,听闻几天发热,人时常昏睡,所以明玉离不得身,见沈涣之去了,简直谢天谢地,“沈东家您来的正好,我正熬药呢,你替我照看一下。” 沈涣之接过帕子沁在凉水里,替换着她额头上焐热了的,他手脚轻缓,仔细的替她擦着手脸,然后发现,阿翕好像比之前消瘦了一些,是因为生病么,还是这一年她过的不好。 沈涣之坐在床头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当他处在自我满足中的时候,阿翕其实过的并不如意,至少没有表面上那般如意。 她数年如一日的守着这个地方不曾离开,其实是放不下心里的执念,这个沈涣之比谁都了解,那种不可及的绝望,他一直在独自承受,哪怕再看得开的人,也并不能完全的放下所有,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沈涣之忽然想到,顾昀的忌日似乎又要到了呢,一年又一年,真的是很快,阿翕一直若无其事的不见悲伤,但越是平静无波,积压的沉重就越多,就如同久不生病的人,忽然病起来就非常严重,阿翕大概就是如此吧,病倒了,柔软的心便不堪一击,她现在看起来异常的脆弱。 阿翕这场病来的凶猛,沈涣之庆幸自己来了,庆幸这次没那么矫情,单靠明玉一个人,的确不能照顾她,她就好像是被这几年的孤寂跟思念打垮了,然后便很难缓过来,或者是她压根就不想,逝者已矣,生者无望,如果是他,大概宁愿自己就此故去。 一个重病之人,大都是在与天争命,但如果他自己不想争了呢,沈涣之有些悲沧的想,阿翕是不再抱有希望了么,她也宁愿故去么? 她如果回不来会如何呢,沈涣之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守护陪伴有多么可笑,自己有走近她一丝一毫么,其实并没有,他跟其他人一样都被她摒弃在外,何来守护陪伴呢?甚至不及明玉一丝一毫,至少她从始至终,都在遵循着内心,代替所有牵挂她的人守在她身边。 且就算阿翕不愿回来,他也无能为力,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认知,沈涣之想,他委实是个失败者。 如果阿翕还愿意回来,沈涣之如此奢望着,他想帮她走出这种绝望,即便不能,至少可以给与慰藉,让她不至于这样自苦,她可以继续守着她心里的人,他也要守着自己心,他们的余生,其实是可以彼此依赖的。 318守护永生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沈涣之都在小院子里守着阿翕,阿翕的身子时好时坏,请了好多太夫过来瞧,皆言心病所致,用药是尽人事,至于天命如何,便只有她自己能定。 沈涣之也看开了,他能做的唯有尽量的照顾她,不再奢求她如何,有时她会醒来,迷茫的看着坐在床前的他,然后会给他一个说不清是怎样的笑容,有时会对他说一句辛苦了之类的话,然后会继续闭上眼。 沈涣之的心通常都会跟着上下起伏,为她清醒而高兴,又为她的迷茫而失落,他知道那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是不确定的,她的心里眼睛里的分明不是他,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每当意识到那个影子不是内心所盼的时候,就会失望的再次睡去。 她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期盼跟失望中醒来又睡去,忘记世间寒暑,忘记所有的人事,也忘记了顾昀即将到来的忌日。 清醒是可怕的,她每年都这样清醒的度过这段时光,所以这次不想面对了吧,如果是这样,沈涣之便释怀了,如果她这样会舒服一些,那他就陪她糊涂着吧,在把他认作顾昀的时候,在无意识抓住他的时候。 明玉这段日子也不好过,她整天一副傻姑娘的模样,却是见证了阿翕一路的悲痛,她以为可以为了阿翕倾尽所有,却发现自己终究不足以支撑她,所以她几乎每天都会哭一场,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而后又会一边跟他絮叨一些有关阿翕的日常。 比如她家姑娘一次也没有在人前哭过,却会常常一个人坐在海棠树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沈东家你说,人怎么可能不难过呢,我就说哭一哭没准还会好些,可是姑娘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看得开,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连知鱼他们过来,她也跟没事人似的,还常逗我们笑,您说这日子久了吧,我们就只当她是真的看开了,可谁知道她是自己憋着呢,这一倒下去,唉,人啊到底脆弱的很。” 沈涣之不知道该安慰她什么,阿翕就是这样的人,他唯一见过可以改变她的人,大概就是顾昀。 “就这样了,她还总为我们想着呢,千方百计的逗我们开心,我们这心倒是宽了,她自己却是越来越窄了,她跟前就只有我,有时候把我撵回家住几天,你说她一个人的时候得多寂寞啊,不定怎么清苦呢,我整天看着她不觉得,沈东家你说,她是不是清瘦了很多啊?” 的确是清瘦了许多,这种清瘦不止存于表面,是整个人的气场,是一个人的生气儿,他能感觉到她逐渐弱下去的生念,尽管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尽管她在笑。 “沈东家,我知道你对我们姑娘的心一直搁置着,虽说我这样说是不大妥当,但是我还是希望她后半辈子能有个伴儿,她丢不下姑爷是人之常情,可再丢不下,余生还要过啊,这个样子,我们如何能放心呢,您如果要是能包容,能让她看开些,就请您多来陪陪她吧,哪怕就只说说话也成。” 沈涣之仰天长叹一声,他是该来陪她说说话,他其实早该来的,是他糊涂矫情,错以为这样是为她着想,其实就是自己胆怯的理由罢了。 “我会来的,我会陪她的。” 只要她还肯回来,给他机会,给他们所有人机会。 转机出现在知鱼丫头回来那天,顾昀忌日,知鱼通常都会回来,往年知安也会来,不知道今年他能不能走得开。 跟知鱼一起来的还有盛桐跟顾莞,沈涣之忽然明白了什么,再看知鱼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他心中一喜,连知鱼都有娃娃了呢。 “涣之叔,你居然在啊,真是太好了!” 看,他们都是乐见阿翕能有个人陪着的,沈涣之笑笑,“是啊,你母亲病了,我来照顾她。” 知鱼这孩子跟她哥哥一样通透,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得知她母亲病了,便没有多说什么,便先去看她。 “娘,您瞧小姑姑也来了呢。”知鱼坐到床边,取了帕子替阿翕擦脸。 她们母子俩相处的时候通常都很自然平常,不会上来就问母亲如何病了,也不会抱头痛哭说许久不见,更不会客套的问她安好,就好像每天都在一起那般自然,彼此知道如何说进对方的心里,也知道彼此想要表达什么。 阿翕原本不怎么清醒,听闻顾莞盛桐来了,便挣扎着起身,然后露了个久违的笑意,那个笑意在瞧见知鱼的腹部后,变的更加舒畅。 沈涣之知道她重新聚起了希望,大概血脉相连的神奇之处就是源于此,一个未知的小生命给了阿翕愿意清醒的勇气,所以人始终不能脱离牵绊,不能长久的游离在世俗之外,更不能长久的孤单寂寞。 他们把阿翕看的过于强大了,她其实非常需要他们的陪伴,如果她拒绝,他们应该坚持。 顾莞说,“是阿鱼有了娃娃,我特意陪她回来的,你放心,路上一切都很好。” 知鱼撅着嘴,“娘,你别打我啊,我就是想回来让你跟爹爹看看的,我都有小小鱼了,爹爹一定会高兴的啊。” 阿翕的眼里久违的聚起了泪光,是啊,连知鱼都有娃娃了,他们每个人过的都很好,顾昀才会放心啊,这才是最应该给顾昀看的不是吗,她怎么能糊涂的病了这么久呢? 那之后,阿翕的病开始好转,知鱼顾莞他们每天都跟她说些趣事,会陪着她坐在海棠树下,阿翕的脸上重新有了生机。 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沈涣之感觉自己像是跟着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全身都要虚脱。 “涣之叔,这阵子多亏了你在,母亲她都知道的。” 知鱼这孩子真的是会说话,一下子就驱散了他这些天以来的彷徨不安。 “涣之叔,你要是忙,暂时有我跟姑姑在,不过不要太久啊,这院子空的很,正缺人住呢。” 沈涣之笑了,这是在给他时间处理事情然后搬家吗,这孩子真的成精了,沈涣之心里清楚,她这样说,其实是代表阿翕默许的,当然这并不代表什么特殊意义,她是跟顾昀一样,在成全他一个机会。 只是在成全他而已。 现在的沈涣之不会纠结于个中滋味,他已经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只要她余生能安好,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顾昀忌日之后,沈涣之暂时要忙他的事,知鱼跟顾莞决定留下来,知鱼要在淮南养胎生产,顾莞跟盛桐陪着她,一年半载的都不会走,这样实在再好不过,或许等知鱼生个小家伙出来,阿翕会帮忙照看,有个娃娃陪着,大概也会好很多。 盛桐私下里跟他说话的时候,大都会谈谈生意上的事,他在西北开办商会,说很需要他的帮忙。沈涣之知道盛桐这孩子有大本事,两厢合作是好事,却不会真的需要他帮忙。 他大概是想把生意什么的转移到西北,是想帮沈涣之尽快在西北立足,这样以来,大家都有了定居这里的理由。这一辈的孩子都很有情意,知鱼盛桐如此,知安亦是如此,他们实在比他们这帮老东西懂事的多。 盛桐看的清人事,提早就开始为今后做准备,相比较沈涣之的迷茫犹豫,实在是好太多,沈涣之欣然接受他的提议,两个大男人开始联手为今后的日子奋斗,为了他们想要守护的人安排一切。 顾昀忌日过后,离新年就没多远了,今年家里人多,大概会比往年热闹,冯冬两口子老早就为过年做准备,阿翕病了一场,大家都好像跟着经历了一场劫难,劫后重生,理应充满喜悦。 沈涣之的心不知不觉就开阔明朗了起来,一家人在一起,彼此互为助力互为寄托,前路的一切都不再迷茫,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该怎样争取,大家都有了方向,那就是让每个人都好起来。 让沈涣之更加意外的是,年底的时候,知安那小子居然也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说什么怕他一个人搞不定啊,没有他就是不行啊之类的,装的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想回来看看他母亲,看看他这个爹罢了。 沈涣之从来不知道知安也这样矫情,也有口是心非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这几年的时间,他的改变最为明显,身上总是萦绕不去的戾气没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故作深沉,人是会随着环境改变的,沈涣之没能给他一个宽松愉悦的幼年,让他背负了许多不该有的负担。 他只庆幸知安的背后还有这样一群难得的家人,不止拯救了知安,也同样拯救了他。 知安的到来,让全家人都高兴不已,这个大家心里最大的迷失者,正在一步步的向他们靠近,变成他们心里期许的知安,沈涣之欣慰的发现,阿翕脸上的笑意又深了。 “沈维哥,什么时候给我娶一房嫂嫂啊,我的小小鱼都有了,你的小小维什么时候有啊?” 知鱼成天围着知安调侃,兄妹俩有别人参与不了的默契,知安被她问的烦了,就会赏她一个爆栗,不过通常来说,知安都不会着恼,娶媳妇什么的,他半分压力都没有,才不怕别人说他,一般人大概不能左右他。 “最好是给我们带一个洋姑娘回来啊,虽然她们不如咱们大陈的姑娘好看,但是生个娃娃好看啊,嘻嘻嘻,想想都美呢。” “洋姑娘!哪来的洋姑娘!” 后面这句,是后来的盛槿说的,他们踩着腊月底赶来,一进门就听见有洋姑娘的话,盛槿顿时激动不已。 今年人到的格外齐整呢,盛家兄弟,连盛鸾都来了,一来就用笑声填满了整个小院。 “二哥,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啊,还敢提姑娘啊,不怕我二嫂拧你耳朵吗?” 盛槿立时捂住耳朵,“我告你啊盛小三,回去不准多嘴听到没,你二嫂要是知道了,我就揍你!” “那你揍不揍我啊?”知鱼掐着腰,“你就会欺负盛楦,怎么没把你媳妇带来啊,是不打着注意在外面花天酒地呢?” “你别说出来啊,我这不就想想吗,都说江南的女子好看又温柔,我欣赏不行吗,唉,你们方才说哪有洋姑娘呢,谁说不好看啊,你们女人不懂欣赏,那不是一种美法懂不懂,是吧沈维哥,我沈维哥最懂了!” 盛槿贼兮兮的模样很招笑,摆着一副要来祸祸整个淮南的姑娘的架势,被他娘拧着耳朵训了一顿,小院子里你追我赶的热闹。 知安走过来跟沈涣之说话,“父亲,母亲那正缺杯茶呢,这样的热闹,不得喝着茶慢慢瞧吗?” 沈涣之往檐廊上瞧了一眼,阿翕正坐着看他们玩闹,手里是缺杯暖手的茶,沈涣之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很想学顾莞那样拧他的耳朵,这小子别的没学会,倒是越来越贼了。 不过不自在归不自在,沈涣之还是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沏了壶茶,茶水碰撞茶杯的声音清澈明亮,氤氲在浓烈的暖阳下,里面充斥着欢声笑语,听起来格外欢快。 沈涣之递了一杯放在阿翕手上,她迎着阳光对他笑,“外头的事都忙完了么?” “嗯,年底之前都忙完了,有盛桐跟知安在,我轻松不少。” “知安能像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欣慰。” 是啊,他也很欣慰呢。 小院里忽然来了一大家子人,住的有点局促,盛槿主动提出来去城里住,“涣之叔,我听闻你那个宅子不是空出来了吗,正好我们去住嘛,我跟盛楦年轻力壮,每天来回跑都不成问题,还有我爹,老当益壮,还有我娘,女中豪杰,我们都搬过去,所以就只能委屈您搬出来了哈。” 盛槿被他老当益壮的爹跟女中豪杰的娘一人剜了一眼,鉴于他的安排还算有点眼色,才免了一顿胖揍,但是沈涣之哭笑不得,所以他自己的宅子里已经没了立足之地,他被迫赶出来了。 后来小院子里,就留了沈涣之跟知鱼盛桐,其余的人,都搬到了沈涣之的宅子里去,原先准备的年货明显是不够了,所以冯冬两口子又赶着最后几天,置办了一倍有余的年货回来,还显不够多。 “都是些能吃的汉子,就怕不够呢!”明玉忙坏了,家里人多,能指望上的帮手却了了,但她忙的甘之如饴,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容。 盛槿兄弟见天在城里晃悠,没几天的功夫,大街小巷都知道来了个出手阔绰又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继知安之后,冯记门口再次聚满了要上赶着说媒的邻家大婶。 盛槿只恨自己老早娶了媳妇,最后都便宜了盛家老三。 在忙碌欢笑中迎来了新年夜,小院的屋子里塞的满满当当,围一圈打马吊,围一桌煮着热汤锅,再围一桌说说笑笑,幸福的滋味都要溢出门外,每个人眼里看到的都是亲人的欢笑,听到的都是欢声笑语,尝在嘴里的都是无法言说的美妙。 “明姨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啊!”知鱼揽着明玉的胳膊,脑袋歪在她身上,小声说道,“明姨,我们得谢谢你,谢谢你能一直陪着母亲。” 沈涣之瞧见明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知鱼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大家忽然而至的眼光,让明玉险些忍不住,后来盛槿举着酒杯站起来,“咱们敬明姨一杯酒吧,这么好吃的菜,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呢,能允许我常到家里蹭饭吃吗,我回去就把家里的厨子辞了,所以我前十几年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大家哄堂大笑,纷纷举杯跟明玉敬酒,直把明玉灌得晕头转向。 沈涣之不由自主的跟着扬起嘴角,再然后便对上了阿翕的目光,他看见她冲他笑,沈涣之的心一下就暖了。 一家人闹哄哄的围在一处守岁,毫无困意,原先觉的漫长又无聊的守岁夜,似乎都变的容易许多,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大家以后每年都在一处守岁好不好呀! 沈涣之想,一定能的,不管多难,大家也要继续在一起。 阿翕忽然起身,独自走向屋外,沈涣之想了想,取了一件裘衣跟了过去。阿翕独自一人站在海棠树下,手指摩挲着尚未萌芽的树枝,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嘴角噙着笑意。 沈涣之看的入神,生怕打扰她,轻轻踱步过去,将手里的裘衣缓缓落在她肩头,而后陪着她静默。 他想,如此便足够了,余生可以这样站在她身边,可以看她嘴角的笑意,可以陪着她一起思念,如果顾昀此时能够看见,也请他心安,他所惦念的一切都很好,他们皆会替他守护着。 天将亮的时候,晨光乍现,沈涣之隐约瞧见枝桠上露了一个青嫩的芽,正努力的生长伸展,沈涣之笑了,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及时呢…… (全书完) 这里假装是完结感言 番外就写到这里结束了,之所以重开一章,主要是为了占个坑,等新文出来后,放一章给宝宝们看。 然后,再次感谢所有读者的不离不弃,希望宝宝们继续支持我的新文,我会努力写好故事给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