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婚北爱》 第1章 你便是我眼中的绝色 是夜,寒凉如水的夜。 室内,烛灯盈盈,繁褥层帐,暗香盈袖,衬出一室温情。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床帐,扣灭了床侧的蜡烛。顿时,床帐内的光暗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暧昧气息。 南絮面朝里侧躺着,裸露在空气中的大片白嫩肌肤上,布满了朵朵红梅,让人看了忍不住脸红心跳。 被海藻般的发丝遮挡着的半张清雅脸庞,透着一种缺氧后不正常的红晕。 几番云雨后的身子很累,但她仍愣愣地睁着眼,盯着虚无处的某点。 突然,一条健壮的胳膊圈住了她的细腰。温暖不断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 “怎么身子还是这般凉?”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紧接着,她被捞到一具温热的怀抱里。后背紧密地贴上他滚烫的胸膛。 南絮闭了闭眼,克制自己不去贪恋这种温暖传来的舒适感。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转过身,小手微微抵住健硕厚实的胸膛,将自己稍稍推离男人。 她刚欲启唇,便感到双手一暖。 是男人将她常年冰冷的小手裹在了他温暖的大掌中,轻轻揉搓着。 “唔...好凉,帮你暖暖。” 男人手心因常年持枪而磨出的茧子,摩挲着她娇软的手背。明明是最寻常的动作,却令她一阵心悸。 眼前这个男子,是淮北的总司令,世人皆称他冷漠阴狠,手段雷霆残忍。可是在她面前,却永远都万千柔情。 她看不透他。 她恼她自诩通透却看不透他对自己这般好的原因。 于是... “纪饶,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南絮终于问出了这个她好奇了许久的问题。 男人闻言,挑了挑眉,眼中盈上些许的好笑,看着她不语,似乎在说,你看我像是相信的人吗? 南絮也没想着要他回答,他平日就总嘲笑她小女孩心性,说她傻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着:“你肯定不相信。我也不信。可是纪饶,对一个人好不可能没有理由的。 我承认你待我极好,但我真的需要一个理由。我现在觉得我像个傻瓜,你明白吗?” “.......” 纪饶仍是不语,只是敛下笑意,用那双映着她的黑眸盯着她,讳莫如深。 “莫非是我长得美若天仙?”她的语气微微带讽。平日娇软的嗓音微微上扬,像只撒泼的小猫。 “......唉” 只听得男人淡淡叹息了一声。随后,猝不及防地俯身轻吻住她的唇角,一点点含弄着,缠绵悱恻。 直到她被吻得头晕目眩,在一片啧啧水声中,她听到他抵着她的唇,低低呢喃:“阿絮,你便是我眼中的绝色。” 她浑身一震,清眸望向近在咫尺的他的黑眸,眉目是那样的璀璨温情。 那一刻,她似乎看到眼前绚烂烟火绽放。 这男人,是存了心让她沉沦。那么,她避无可避。 第2章 他的执拗 翌日清晨,南絮是被憋醒的。 感觉到自己无法呼吸了,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这窒息的来源。 倚着墙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正慵懒地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她的小鼻子。 见她醒来,眼中一片迷茫,白嫩的小脸像面团儿一样,纪饶翘起嘴角,忍不住掐了掐她脸颊上的软肉。 “嘶...疼疼疼!”翻了个小白眼,使劲扭了扭头,将脸从他的魔爪中解放。 没轻没重的,不知道脸越掐越大吗?! 纪饶看着她这蠢萌的举动勾了勾唇,放开她的脸,末了还替她揉了揉。 嗯,真软,比...那块儿还软。 俊脸上浮上一片餍足之情。 “阿絮,起床送我,今天和西军那帮人谈事,很晚才能回家。” “唔...不要不要,困着呢。”语气撒娇,是她清醒时少有的娇憨。 纪饶心底一片柔软,但是... 他俯下身子咬了咬她嫣红的唇瓣。 “哎哎哎...”她吃痛,不由清醒了许多,意识稍稍回笼。 睁开眼,正对上他的眼眸,深海般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角稍稍眯起。 她忽然浑身一个机灵,什么不好的回忆瞬间入脑,周公瞬间被抛到脑后。 南絮清楚的知道,纪饶这个男人,纵使平日宠她宠地不像话,但一切都建立在她听话的条件上。 像他这样手握几十万淮北军的司令,若没有一定的气势和城府,也不可能年纪轻轻便一举打败了淮南军。 结婚一年,她知道,他看似温和,实则老谋深算,习惯掌控一切。 掌控整个淮北百姓的命运,也掌控她的。 所以,当南絮看到他深沉的黑眸中流露出的执拗和深意,便知道她注定无法继续与周公相会了。 不敢多想,她立刻点头:“我起我起,你...能先放开我吗?” 纪饶闻言后满意地笑了笑,从她身上翻身而下,走进浴室。 ...... 南絮洗漱后,走出洗手间,便看到纪饶赤着精壮的上身靠在床头,手中夹着半截烟。 他微微低头,薄唇轻抿,深吸了一口烟,再仰头吐出一片缥缈的烟圈。 南絮一下子愣在原地,似乎眼前一切都消失了,只剩眼前男人仰头时的喉结,在性感地滚动。 纪饶见她出来,挑了挑眉,启唇道:“阿絮过来,给我挑身衣服。” ......自己不会挑吗? 南絮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蹭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一排排长衫整齐地排列在眼前。 她纤细的指尖一一掠过,心头有情绪涌动。 她极不喜欢纪饶穿军装。因为她的兄长是淮南司令。每当看到纪饶穿着淮北军装,便让南絮觉得自己无非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联姻工具。 纪饶得知后也依她,令人购置了一柜又一柜她喜欢的长衫,穿军装的次数也能少就少。 ...... 或许是学习美术的习惯使然,南絮挑了许久,终于挑出一件深棕色的长衫,内搭一件白色立领衫衣。 递给纪饶时,纪饶的烟早已抽完。 接过衣服时,男人的眼角有着藏不住的宠溺和笑意。 然而... “真是墨迹啊。” ......呵呵,嫌慢你不会自己挑吗? 第3章 囚笼 送走纪饶后,南絮在偌大的房间呆立了一会儿。 直到身后传来仆人的声音:“夫人,您今日可有想去的地方吗?若您要出去,请您提前告知司令。” 南絮闻言转身,看到一个身着普通下人装,脸蛋圆圆的女孩,不由微微蹙了眉。 “我以前在府里没见过你。” “回夫人,奴婢是新来的,名叫苏然,接替张嫂照顾您!” 苏然清脆响亮的声音,让南絮不由出了神,思绪飘得很远。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啊......她也有着轻快的笑声,言语张扬放肆,笑容恣意。 是啊,这般活力满满,也只有初来乍到司令府的人才有吧。这司令府虽奢华万千,可人人都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豪华的囚笼罢了。 是苏然的声音让她回神的。 “夫人,奴婢刚刚给您准备了牛奶,您趁热喝!” 说着便将刚刚搁在桌上的牛奶端起来,上前一步递到南絮面前。 南絮在听到“牛奶”一词的那瞬间,瞳孔骤缩。张口拒绝却已来不及了。 低头一撇就看见,那杯乳白色的液体近在眼前。 一瞬间,什么狂烈的回忆席卷而来,冲击着她的感官,让她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透明,几欲作呕。 狠狠推开杯子,任由它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将苏然的惊呼声落在身后,她冲进浴室。 ...... 仿佛五脏六腑都吐了个遍,南絮才缓缓直起腰。 顾不得满室酸楚味道,她无力地靠着浴室的墙壁,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南絮静静地喘息着。 又来了,那些画面又来了。 忽然鼻酸难忍。她又不争气地哭了。 起初只是咬着手背呜咽,可后来愈演愈烈,渐渐任由女孩压抑许久的啜泣声充斥整个浴室。 ...... 感到胃里舒服些许后,南絮才收拾好自己,缓步走出浴室。 苏然正慌张地跺着脚,一张脸苍白,双手紧紧地攥着裙子。 “夫人,奴婢...奴婢不知道您不能喝...” 缓过神的南絮不由有些好笑,明明不舒服的是她,怎么快要晕倒的却是苏然。 “没事,你才来,不知道倒也正常。” 苏然忽然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南絮就这样放过她了,脸上迅速又绽放笑颜。 “夫人,您跟别的主子好像不太一样呢!” 南絮笑了笑,“好了,随我到花园走走吧。” ...... 花园里依旧是一派春光艳艳。 南絮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白嫩纤长的手指间溢出缕缕阳光,映到她的脸上,引得她眯了眯眼睛。 今日的天气真是格外的好啊,南絮想着......与那日一模一样。 第4章 疼痛的回忆(1) 那日,是纪饶娶她进司令府的第七天。 在世人眼中,女子十六岁便可成婚生子。但因她从小接触西洋文化,认为女子十六岁根本不够成熟,加上心中本有所系,被强行娶进司令府又十分委屈,便对房事抵触得厉害。 而纪饶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面对心心念念的小妻子,怎会没有欲望。但怜惜她年纪小,又明白她心中的不情不愿,便想着慢慢来,不着急,一直纵着她分房睡。 那时的她还未染上这司令府的阴灰,心思单纯,加上纪饶对她近乎百依百顺,她......完全忘记了兄长和父亲在出嫁前嘱咐她的话。 “小絮,我淮南本已即将战败,但纪饶却突然点了名要用你来换淮南的安稳无虞。父亲知道你已心有所属,但你作为南家子孙,为了淮南百姓,你......”父亲苍老的声音充满无可奈何。 纵使万般不甘,可用她来换南家几代守护的淮南,让她怎么忍心拒绝。 她记得她勾起一抹苦涩笑容,接替了父亲不忍说出的话:“我嫁。” 于是,她披上了司令府送来的鲜红嫁衣,在世人的一片唏嘘中迈入淮北司令府。 临行前,父亲含泪对她嘱咐:“小絮,纪饶此人城府极深,手段更是可怖。你嫁过去之后切记万事要谨言慎行。” 就连兄长......从她答应出嫁后便对她避而不见的兄长,在她出嫁前晚,也意外地走进她的闺房,双眸盈满悲痛地看了她半晌,才缓缓启唇,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小絮......万事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纪饶吗? 出嫁前,她听着父兄对于纪饶的评价,心中忐忑不安。这样一个冷漠残忍的男子,又会以怎样残酷的方式待她? 可出嫁后,纪饶待她极好。她承认,她放下了警惕。 而那时被纪饶捧在手心的南絮,根本不懂,纪饶这样冷峻压抑的男子,他给予她的一切疼宠,都建立在她是他希望的样子之上。 ...... 那日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思及教授布置的油画作业还未完成,南絮想着不如去画室完成作品。 于是,南絮犯下了嫁给纪饶后的第一个错误。 没有令人通报纪饶,便独自让司机送她去画室。那是她出嫁前最爱去的画室,成婚后却一直未去。 府里的司机没有收到司令的指示,自是不敢自主主张。可是打电话给军营,却收到那边的人回复道,司令今日外出,未归。 南絮闻此,不由蹙了眉。几个意思?若是等不到纪饶的回音,她今日的计划就泡汤了?什么嘛,太霸道了。 于是她只好不断温言软语地向司机保证,自己不会晚归并一定不会有事的。 经不住南絮撒娇般的软磨硬泡,司机心下一软,便点了点头。 后来,司机泪流满面地通过此事总结出一个深刻道理,贪恋美色要不得啊。 第5章 疼痛的回忆(2) 即使在战火纷飞的年月,人们对名门贵族的绯闻和传言的热情依旧不减。关于淮南南家,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有二。 一是南家千金画技了得,年仅五岁时便得到法国油画大师皮朗教授的真传。 二是这位天赋异禀的南家千金,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哥哥。在南家长子南风的二十五岁生日宴上,这位南家千金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哥哥南风献上一副倾情之作。画中一男一女相拥而吻,清风明月下流光溢彩。这兄妹乱伦之情事,一时引得世人哗然。 更令人唏嘘的是,在南家千金当众表白的半年后,却风光大嫁于淮北司令府,让世人不禁疑惑,莫非在那场生日宴上是自己会错了意? 当然没有会错意。 那日,到达画室后,南絮一遍想着,一遍缓缓掀开披在人型雕塑上的白布,嘴角划出苦涩的弧度。 流言蜚语的真真假假对于旁人不过是梦幻一场,对于当事人而言却是断肠天涯的一段人生。 ...... “小絮?你果真会到这里来。”出神中,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清澈的声音。 南絮愕然地转身。身后的男子长身而立,一身青色长衫衬得人温润如玉。 “哥?你怎会在这里?” 南风笑得温和:“我早猜到你总有一日会来这里,便每日过来看看。” 南絮沉默了一下,才启唇涩涩地道:“哥,你......你不该来的。” “我明白,小絮,但我只想再见见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说着,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像小时候每次他惹她生气后,宠溺地哄她时的小动作一样。 南絮眼睑一下染上红。再也忍不住酸胀的眼眶,一头扑入南风的怀抱,嗅着曾经最熟悉的松香味,心中酸涩。 这具怀抱,是她以为的可以停靠一辈子的港湾啊。然而......就算万千不舍,就算从小受西方开放的文化熏陶,可她心中也清楚,她已不是他的小絮,她是淮北司令夫人南絮。有些情,不得不割舍。 “哥,纪饶待我极好极好,你不必担心,回去让阿爹也放心吧。” 南风身子震了震,还未作反应,便听到怀中传来低低的哽咽:“哥,把我忘了吧,我也要渐渐把你忘记。” 画室内一片寂静。 ...... 南絮话音落下后,心中激起阵阵涟漪的,又何止是她。 南风心中大恸。怀中的女孩是此生挚爱,如今却已嫁作他人妇。自七岁时,亲生父母战亡,他便被南伯父接入南府抚养。是他亲眼见证了他的小絮从出生到懵懂孩提,再到羞涩少女时代。 这是他从小守到大的姑娘,却在一个星期前,被他亲手送与其他男子。他如何心甘情愿?可为了淮南数万百姓,他不得不应允,他和她都没有任性的资格。 第6章 疼痛的回忆(3) 那日,南絮不会知道,从早上出门,纪饶便一直辗转在各军区视察。 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的淮北军队,并非是上天恩赐,而是靠统治者的警惕和鞭策。 中午,纪饶刚从淮北边界视察完最后一个军区,才稍稍得空放松。 坐在军车中,纪饶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陈林,去夫人之前提到过的画室。” 陈林开着车,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司令。 “啊?可您一会儿还要和江团长……” “我知道,延后吧。先去画室拿回她之前没画完的画。她都吵着要了一个星期了。”说着,一贯严肃的刚毅脸庞不由染上几分暖意。 她?陈林本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在看见司令嘴角的笑痕便心下了然。除了夫人,还有哪位能让司令露出此般笑容? 于是陈林略带揶揄地笑答了句:“遵命!” 纪饶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唇角。 那日的很多细节已经被南絮强迫自己遗忘了,但她忘不掉,当她从哥哥怀中抽出来时,她听到了纪饶一贯低沉的声线。 “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抱歉,看来纪某来的不是时候。” 南絮浑身一震,急忙转身,却见纪饶一身黑色的淮北军装向她走来,如君王般,面上淡漠到极致,深邃的瞳孔中却染上一层暴烈。 纪饶看着妻子如同被捉奸般慌乱的模样,心中越发寒凉。 呵,这就是他宠她放任她的结果是吗。 “纪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过来。” “我……” “过来,别让我再说一遍。”语气中的不悦已经无法掩饰。 南絮看着纪饶依然冷淡的俊颜,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向前走了几小步。 似是不满她的磨蹭,旋即被纪饶一把扯进怀中,秀挺的鼻梁一下子撞在军装的金属扣上。 南絮只觉得一瞬间酸涩难忍。 纪饶没看南絮,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面容复杂的南风,掀了掀薄唇,语带讽刺:“南公子,哦不,或许我应该随阿絮唤你一声兄长。劝你切莫忘记当日你我约定才好。” 然后收紧健臂,困着南絮的腰转身离开。 南风张了张口,似乎想唤谁的名字,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当真是待她极好吗? 南絮被纪饶半搂半推着向前走着,脚下一个不稳,便往前摔去。 纪饶没有伸手扶住她,任由她跌在地上。她知道只要他伸手,她便不会摔倒,可是他选择冷眼旁观。 “啊……”南絮低呼一声,膝盖果然被地上的碎石磨破了,红红的血丝在她白皙的腿上十分扎眼。 纪饶俯视着有些狼狈的她,看到她红红的膝盖,手攥得死紧才克制住抱起她的冲动。 他本就该生气的不是吗。 “起来。”依旧是冷漠的声线。 南絮有些委屈,但还是忍痛慢慢直起身子。 纪饶平日待她都极温柔,何曾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过。她承认她习惯了他的温柔。 未等她站稳,纪饶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往前大步走去。 “你慢点啊……”尾音已经带上点哭腔。 纪饶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大步走着。南絮就这样被拖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车前,被男人一把推入车里。 陈林看见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夫人,吓了一大跳。继而又看见神情残冷的司令,便有些冷汗涔涔的。 把陈林赶下车,纪饶丢下一句“自己想办法回去”就亲自开车呼啸离去。 陈林挠了挠头,看着很快消失不见的车屁股,有些傻眼。 第7章 疼痛的回忆(4) 车中一片死寂。 纪饶将车开得飞快,几度险险擦过路上的行人。 南絮坐在副驾,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座椅,小脸上一片苍白。耳边传来纪饶压抑的声音: “阿絮,我有没有说过,出去不是不可以,但先通知我。” “我知道,可是司机给军营打电话,你不在军营……”南絮有些委屈地想为自己辩解。 “喔,看来阿絮觉得这是我的错。”仍旧是淡淡的声线,南絮却听得出盛怒之意。 他很会伪装和善。 “……” 南絮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缄默。她本就不善言辞。 纪饶深深瞥了她一眼,黑眸中是她看不透的深意,然后将车子开得更快。 来时花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回去却只用了半个小时。 纪饶把车驶进府中时,管家纪伯已经迎了出来。 “先生夫人回来……” 平日,纪饶都会颔首以作回应,但那日,纪饶视其他人为无物,长腿迈下车,绕到另一侧,把还在发愣的南絮扯了出来。旋即拉着南絮向屋里走。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卧室门被砰地一声摔上,回荡在空气中的声响彰显着男人的愤怒。 纪饶将她摔在床上,旋即倾身覆上。 南絮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一片旋转,忽的感到下颌一痛。 是纪饶掐住了她尖尖的小下巴。他眯着狭长的黑眸,语气讳莫难测:“阿絮,我们成婚一个多星期了。” ……所以? “我一直不碰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有他,明白你的委屈。我愿意等你把他忘记,但并不代表给了你见他的资格。” “我没有想见他!我的确心中还有他,可我…..”已经要慢慢放下他了。南絮下意识地解释。 还未说完,唇被狠狠吻住,带着毁灭性的力度,一点点撕咬着她的唇。 太可笑了对么。早就知道她心中另有其人,却还是将她娶回府,是希望有一天能感动她,能让她明白自己的一颗心。 是他太惯着她了吗?是他给她的纵容,让她竟敢当着他的面,嚣张地承认她心中有别人。不怪她,怪他。 “唔好痛……”感觉唇被火烧了一般。 纪饶眼睛猩红,像是中了魔症不管不顾,大力撕开她的领口,粗暴的掀起她的裙摆,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南絮拼力摆脱他的束缚,尖叫道:“不行!我今天不方便!” 纪饶闻言愣了一下,从她身上移开少许,俯身看着她,深邃的眼中翻滚着南絮未曾看到过的情欲之色。 “是吗,不过没关系。”染上情欲的嗓音性感低哑。 没关系?什么叫做没关系? 未经情事的南絮不懂。但很快,纪饶身体力行地给她上了一课。 第8章 疼痛的回忆(5) 当纪饶不经意间垂着眸,看到南絮绝望又委屈的脸上挂满泪痕时,心中狠狠地疼了一下。 委屈什么呢?亲自撞破妻子与其他男人私会,又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 南絮已经记不清纪饶驰骋了多久。直到他最后释放时,她已经昏昏沉沉了。她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一个男人做出如此卑贱肮脏的事情。 她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当纪饶淡淡的撂下一句“你父亲向我要的十万石粮草,我还未给。”,她就知道,她被判了死刑。 在他释放时,南絮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勉强集中已经涣散的精神,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向浴室,跪坐在垃圾桶旁撕心裂肺地吐着。 吐到虚脱无力之时,她迷迷糊糊之际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男人抱起她,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怒气和冲动褪去后的他,动作温柔一如往常。 “怎么手这样凉?”是温柔的语气。 南絮此时心下难受不堪,不愿同他说话,疲惫地闭上眼,卷起被子翻了个身,离开他的怀抱。 纪饶看着她鸵鸟般蜷缩在被子中,敛了敛眸,漆黑深邃的眼中翻滚着情绪。 不再多说什么,细致地为她压压被角,随即轻步走出房间。他知道此时她需要发泄,可绝不会是在他面前。 果不其然,纪饶刚关上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力地倚在门上,一贯淡漠的神情难得的,流露出半分懊悔半分无措。 夜幕很快降临,管家敲响了书房的门:“先生,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晚餐,您看现在是否用餐?” 纪饶从一摊军事文件中抬头,本想说这就开饭吧,忽然想到卧室中被他狠狠欺负的那位,转念一想:“把饭菜端上来吧。” 几分钟后,纪饶端着饭菜推开了卧室。看到南絮还在睡,不由放轻了脚步。 看着她熟睡中温软又带着少女独有的生动的脸庞,心下一片柔软,唇角也弯起一个流畅的弧度。被繁琐的军事政务弄得焦躁的心情瞬间平复了许多。 可这笑意仅仅维持在他抚上她柔嫩的脸颊之前。 纪饶只觉得手心所触之处一片滚烫,心下一惊,急忙转向探她的额头,触手果真是同样的温度。 他大步走出房间,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懊悔和自责,对管家喊道:“纪伯,立刻找个大夫!要快。” 南絮从那日起病了许久,连日高烧不断。病好后的第一个清晨,管家纪伯命人精心准备了一顿早餐。 早餐一盘一盘地摆在桌上,精致的瓷盘中盛着花样迭出的可口早点,除了一杯牛奶。 南絮几乎是在看到牛奶的瞬间,脸色立刻就变得苍白,忍不住地干呕随之而来。 “立刻把牛奶撤下,以后府中禁止出现牛奶。”纪饶在她身旁搂着她,将她痛苦的表情看在眼里,自是明白个中原委,对管家吩咐道。 转而低下头吻了吻南絮柔软的发丝,轻声道“阿絮,没事了啊。以后咱们都不会看见牛奶了。” ……有用吗,治标不治本。南絮心中冷嘲。 其实纪饶又何尝不知。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又能怎么办? 几天之前,他于她而言还只是个陌生人。一个星期的宠溺纵容,让她对他放下了芥蒂,可几天前的那晚,暴躁的他又将之前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他原本认为,他可以用对她的好,慢慢让她忘记南风,继而接受他。 可是那天看到她和南风拥在一起,他才真的看透他的真实内心……有多大的期待就会有多大的失望,对她的爱有多渴望,就有容忍不了她心中埋藏的白月光。他根本容忍不了其他男人分享她的心。 所以,往后的日子,是粉饰太平,宠她一如往昔,努力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还是……不顾一切地敲碎她的城堡,将住在她心的城堡中的男人一脚踹开? 无疑,后者的办法更符合他狠辣的行事风格,对待旁人他也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可是对她,他…..他不忍。 一番思索后,纪饶在南絮病好后对她说:“阿絮,把那天忘了吧,你我都不再追究。只是,以后除非我陪你出去,你就在府中静心作画吧。” 第9章 疑惑 南絮狠狠揉了揉头发,从那段不堪往事的漩涡中抽出。 她不知道纪饶是怎么想的。那天之后,纪饶对她没有像她想的一样,变得对她冷漠暴虐。而是依旧像那天之前一样对她百般的好,除了变相的软禁。 她终日呆在这偌大的司令府,众多奴仆伺候,吃的喝的无疑不是顶尖。或许外人看来,她南絮还有什么不满的? 可她确实是不满,且敢怒而不敢言。自那日起,她重新审视了这个大她八岁的男人,惊觉自己曾经竟轻易对这样一个手段阴狠、不动声色却城府极深的男人放下了防备。 也是自那日起,她怕了他,他有无数种让她乖乖就范的手段,光是淮南百姓的安危就足够了,她又怎敢轻易触碰他不知究竟在何处的底线? 纪饶说,除非他陪同,她便不得出府。于是从那天起的一年中,她没有出过一次司令府。 她接触的人,除了仆人和他的家人,就只有一个他。 终日不与外人打交道,她的性格翻天覆地。刚嫁入府中时,她开朗活泼如黄莺,到如今,一年与世隔绝的枯燥时光,让她变得沉寂安静如一汪死水。 她相信纪饶也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不然他不会常常在欢好之后,搂着她对她低声说:“阿絮,多笑笑。” 有何可笑?唯有苦笑。 除此之外,纪饶几乎是百般诱惑她。对,诱惑,那样一个矜贵清俊的男人总是......放下身段来诱惑她。她每每都被撩得心绪波动不堪。 可是和百姓一样,她很不理解,着实不能理解。 淮北淮南交战多年,一直胶着,直到她的丈夫纪饶成为新任的淮北司令后,僵局才被打破。她的哥哥战败,人人都说淮南将被这位手腕狠辣的司令收复。 可纪饶却在此时点名要娶她为妻,并以一纸休战合约作为聘礼送到南府。 她不明白,放着唾手可得的淮南大好江山不夺,为何偏要娶她进门?何况世人都知道她南絮早已心有所属。他又是图什么? 唉,不想也罢,生活终究是要继续的,南絮又狠狠抓了几下头发,心中自我排解。 “夫人,看您站在这里许久了,您要不然坐下歇歇吧。”身后又传来一道清悦的声音,是苏然独有的。 南絮点了点头,准备回房画画,刚一抬脚,才发觉脚居然麻了。不禁低头一笑,自己真是越来越闲了,居然能回忆这般久。 ... 再说纪饶。 一方军阀的首领,纵使是名震各地,也有无数只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稍微疏忽的一刻,就立刻扑身而上,将他狠狠撕碎。对淮北,他一刻都轻视不得。 离开司令府,陈林早已开着车在府外等候,他径直走了过去。 “陈林,去军营。” “是,司令。”陈林迅速回应。 “对了,之前命你打听的关于西军司令的资料,说与我听。” “回司令,具咱们的人打探,西军司令名叫年旭,性情难测,不是个轻易能对付的人,膝下只有一子。年旭此人没什么特别爱好,除了颇爱收藏名画,尤以油画为主。” 闻言,纪饶皱了皱眉,油画? 陈林继续说道,一边小心地看了一眼司令的脸色:“司令,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听说年旭几年前曾去南府谈判,本来年南两家眼看着就要谈崩了,却恰巧看到了夫人作的画,当场便改了主意,说只要夫人的一幅画,他便接受南家的谈判。” 第10章 纪岚此人 闻言,纪饶拧了拧眉。 倒是有些意外,他知道他妻子的画技了得,却不想竟受年旭如此赏识,这下倒是好办了许多…… 西军所处的岭南之地,比之淮南还要靠南,这样一来等同于淮北和西军几乎将淮南围了一圈。昔日淮南淮北争锋相对,西军坐观其变,他和南风的眼中仅有彼此,全然忽略了这个渔翁得利的西军。 如今,淮南淮北两家联姻,自是缓和了战争。谁能料到,那个昔日不动声色的弱小民族,竟在南北两军交战的这些年里韬光养晦,前几日居然放出消息,扬言要进军淮南。 这本与纪饶无关,只是思及他的妻子,他便无法撒手不管。 他深知,若不是淮南此时已经窘迫到再经不起一战的境况,南风这般高傲的男子,是不可能应允自己心爱的女子嫁于他的。 而南家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与西军谈判的资格,这个面,只能由他纪饶出马。 司令府中,今日难得的迎来了贵客。 “小絮,近日可好?许久未来看望你了,叫我好是想念啊。”还没推开门,一道娴静雅致的声音传进南絮的房间。 彼时南絮正一手执着画笔,一手端着调色盘,听到这声音,急忙匆匆地将画架上的白布放下,遮住画上未完成的人像。 “阿岚姐,今天竟然有空来看我这闲人了?” 来看望她的女子是纪岚,纪饶的同胞姐姐。自她嫁进司令府后,人人都用对待司令夫人的态度来待她,机械重复。只有纪岚用对待弟妹的态度来待她,像寻常人家的妯娌一样。 纪岚如今经营一家茶楼,时间倒是自由些,时不时会来司令府陪她聊聊天。 说起来也怪,从她嫁入司令府后,纪岚就主动向她示好。更巧的是,纪岚的性格倒是和她难得的相近。 生在她们这样军阀的家中,或许大多女子即使不习武,也应该是英姿飒爽而豪迈的。而纪岚却和她一样,性格恬淡,脾性温顺,生来不喜血腥。你死我活后的功成名就又有何意义,远不如煮一盏茶、绘一幅画逍遥快意。 纪饶常常看着懒洋洋地窝在软椅中晒太阳的她和纪岚,无可奈何地笑笑,对她俩的这种处世态度不置可否。 “小絮,快有两个月没见你了。这些日子不知你可又新作了什么大作?”纪岚状似随意地环顾四周,手指随意敲打着墙壁走动着。 “.…...也没什么,就是随笔画画,不成章法的。”南絮愣了一秒,下意识的回答。 可纪岚纵使不与其他纪家人一般高深莫测,却也遗传了纪家人的高智商。南絮的一秒愣怔自然没有瞒过纪岚的眼睛。 “看样子确有新作无疑了。何不拿出来欣赏欣赏?莫非画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纪岚大她十岁,心智远比她成熟,自然是十分精通于套她的话。 果然,小白兔南絮进了圈套,脸刷地一下泛红,想到画上的那人,毫无底气地反驳道:“……哪儿有!” 第11章 画中男子 纪岚看了看南絮泛红的清秀脸颊,心中了然,笑了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起遮住画的白布。 唰…… 画面呈现在纪岚眼前的一瞬间,纪岚霎时惊在原地。 早就听闻南府千金画技非常,尤以人像突出,入木三分是最普通的评价。这一年里她也见过不少南絮的人物画作,传神者有之,惊艳者有之,却没有任何一副画作令她如此震撼。 震撼的不仅是画作的技巧,更是画中的人。 “小絮,你……”似乎是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纪岚难得的有些不知所言。她本以为,令南絮脸红的人必然是…… “阿岚姐,画得可好?”倒是南絮,本来还略有些羞涩,画作被瞧见后倒是冷静如常了。 “好,好……岂止一个好字能形容。”纪岚咬了咬牙道。 南絮闻言含蓄地笑了笑,垂眸看了看画上的男子,心中溢上一丝甜蜜。 “小絮,我突然想起茶楼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南絮稍感惊愕,一年的接触下来,阿岚姐不是会做没计划的事的人。 “那好,阿岚姐再见。” 目送纪岚离开,南絮回房,执起画笔,继续勾勒着画中男子的眉眼。 这便是南絮,淡淡地对待所有事,好奇心几乎不存在的。纵使她有什么疑惑,也极少会问出来。 记得有次纪饶应酬,凌晨才微醺地归家,满身酒气和女人的香气。她只是默默地帮他放水,没有像普通妻子一样大吵大闹,甚至一句质问都没有。 那天在她俯身试水温时,纪饶在她身后抱住了她。 “阿絮,不问问我今夜去做什么了吗?”微醺地声音格外低迷醉人。 南絮被抱在怀里,歪着头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纪饶看着她摇头后,几乎同时嗤笑出声,似是带着最后的微弱希望般低低问道: “呵……也不问问我是否和其他的女人发生什么?” 纪饶闭着眼,嗅着南絮的清香发丝,没有看见南絮瞬间放大的瞳孔,只感到南絮又摇了摇头。 “看来我的阿絮好奇心很淡啊。可以对我强一些的,阿絮。”纪饶压下心中的微酸,努力和她开玩笑般说着。 很多人与她接触很久之后,都不能确定自己算不算南絮的朋友。人人都说她南絮冷淡,对什么都不闻不问。 其实不然,她何尝没有好奇心。她有多好奇纪饶那日究竟是否和其他女子发生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然而很多事情,她不敢问。 问了,代表她在乎了。问了之后,若是答案非她所希望,她会心疼。久而久之,她会心凉。 克制在乎,是避免自己心凉的最佳办法。 纪岚从南絮的画室走出后,走得很快,心中有些情绪在翻滚,刚刚看到的画作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画中何人?呵,竟然不是南风,是她的弟弟。 画上的男子一身长衫,坐在木椅上,一手支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微微抵住弧度完美的薄唇,漆黑的眸看着前方,眼中不是纪岚见惯的淡薄冷峻,一片深邃的漩涡中清晰可辨化不开的温柔。 若非动情,纪饶怎会有这般缱绻的神情; 若非动情,南絮又怎么能将他的温柔刻画地如此动人。 纪岚心中越发复杂,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再按照原本计划的轨迹发展了。 第12章 谢谢你阿絮 纪岚走后,南絮甚至还没来得及勾画完那男人衣领上的一枚纽扣,画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南絮皱着眉扭头,看清来人后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地放下画布。 “你……你怎么回来了?”南絮有些慌张,故作镇定地问道,身子还不放心地往画架前挡了挡。 纪饶盯着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动作,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却装作没看见:“阿絮,我与西军交涉完后,特意回来,是有事要问你。” 南絮平复了下心情,稍感疑惑地看向他:“嗯,你说。” “不知阿絮可否还记得,年旭此人?” “年旭?西军司令年旭?” “正是。几年前,因你的一幅画,年旭答应了和淮南的合约。”纪饶的黑眸中染上了些许深意。 南絮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纪饶上前一步,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所触及之处仿佛有火花烧起。 “近日我军和西军洽谈,是我军有求于他,希望他休战,必得备上些能让他心动的条件才行。” “所以,在下能否向阿絮讨要一副画?”他微微俯身,调笑般说道,面上的笑容依旧,可南絮却听出他言语中的严肃之味,以及深邃的眼中埋藏的疲惫。 “纪饶,今天的和谈不顺吗?” “嗯,年旭说什么也不肯收手休战。”低沉的话中带上些无可奈何。 “那好,你随我来,选一幅合适的画给年旭吧。”南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纪饶有一瞬间的愣怔。他没料到南絮会这般痛快的答应他取画。 他记得有次,他看她终日将自己埋在画室,不禁对她的画有些好奇。 那时她曾对他说过,她的画不为卖出去,全凭自己当时的心境所画。所以,成婚以来,南絮几乎从不让他看她的画。 今日竟让他随意翻看,是否代表着……她的城门已经为他打开? 思及此,纪饶的薄唇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略带疲惫地黑眸中也渐渐被笑意取代。 南絮看着突然笑起来的男人,本来坚硬如刀削般的俊颜,渐渐柔和,让她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你笑什么?”她嗔怪道。 纪饶看着眼前眉眼干净,白皙脸颊上有着淡淡红晕的南絮,心中被什么填得满满的。 “谢谢你,阿絮。”声音温柔低沉,眼中的宠溺似要溢出来。都是她无法抗拒的性感。 他又来这招。存心诱惑她。 “谢什么?能用一幅画买你纪大司令一个人情,很值不是吗?” 纪饶但笑不语。 谢谢你肯将你的画作慷慨赠与我。 谢谢你肯让我窥见你的内心。 谢谢你让我慢慢知道,这渐渐不再是我的一厢情愿。 第13章 突如其来的表白 纪饶一边缓缓走着,一边看着眼前的一幅幅油画,以人像居多,中间夹杂着几幅风景画,无一不夺人眼球。 他深邃的眸中渐渐凝上一抹赞扬。他的阿絮,他的妻子是这般的优秀。 忽然,眼角扫见了一副摆在角落里的画,那幅画的画框上已经沾染了些微灰尘。看得出,这是一幅完成已久的作品。 真正令纪饶瞳孔骤缩的,是画上的人。他看着画中的人,心脏仿佛被惊雷劈裂开来。 南絮走在前面,察觉到身后的男人忽然停住不走了,疑惑地回头,清亮的眸对上他的讳莫难测。 南絮感到一阵冷风刮过。 “怎......怎么了?”又犯哪门子病? 却见纪饶目光深邃地死死盯着某处,南絮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轰…… 南絮看到那副画,瞬间懵了。 是什么时候画的?大约是她初来司令府时所画吧。 那时她决心要慢慢学着放下哥哥,便想着再画一幅他的画像,也算是给这段感情的一个画上一个句号。 画完之后呢?她此前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这片她内心独白的世界大门,会向纪饶轻易打开,所以画作都随心放置。当时哪里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纪饶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他怕自己一松开咬紧的牙关就会出口动怒,让她再次怕了他。 而南絮依然有些害怕。纵使面前的男人什么也不说,但与生俱来的矜贵冷漠气场,加之统领百万军队的威严使他即使不说话,也让人放肆不得。 她悄悄抬了抬眼,瞅了瞅男人,依旧是臭脸一副。 “阿絮,把这幅画扔了,我便不计较。”纪饶出声了,语气克制冷漠。 南絮有些难为情。 她知道身为妻子,她的丈夫不能容忍她画她曾经心慕的男子是合理的,但作为一个画者,她画每幅画时的心境却最是为看重的。 她还是想为自己辩驳一下。 “纪饶,这幅画是我很早就画了的。我真的只是纯粹为了留个念,画个句号。我……的确曾经喜欢过他,”说着,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男人,记得上次,她说了这句话,便引得男人暴怒。 纪饶听到那句“喜欢过他”,心中仍不可避免地颤了颤,但想到她上次之后,高烧不断的孱弱模样,便又狠狠压下心中的火气。 看到纪饶没有发怒,南絮接着小声说道,脸上有红晕逐渐遍布:“但是一年下来,我的心里慢慢地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看纪饶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南絮狠狠咬了咬牙,心下骂道纪饶你的脑子呢?下定决心般,似吼一般说道:“反倒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渐渐把我占满了我的心。” 话末的声音越发的低。 第14章 年家秘密 那一瞬间,纪饶觉得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底长在悬崖边上的花轰然绽放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渴望多年的她的回应,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到来。 喜悦已经溢满,欢喜到极致的结果就是......生平第一次,在谈判桌上都能语速不减的他,有些愣怔:“你...那个人是谁?” ....... 南絮本还有些脸红,听到他不咸不淡的回应,脸一下子就僵了。默默翻了个大白眼,转身就走,不想理这个捡了便宜还卖乖的男人。 她这般小心地把持着自己的心门,能坦白自己的小心思已经是很不好意思了,他还跟她装傻? 没走两步,就被男人从背后抱住了。 “你干嘛,反正那个人不是你!”南絮撇了撇嘴,有些赌气地说道。 “阿絮,谢谢你。”耳畔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呵出的气吹进南絮的耳朵里,惹得她一阵心痒。 “你最近怎么总谢我?”南絮脸红,但还是嘴硬着掩饰着。 纪饶但笑不语。 第二天,西军军营。 “司令,淮北司令纪饶前来拜访。” 年旭闻言皱了皱眉,怎么还来?昨天他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请他进来吧。”来者毕竟是纪饶,他不能不给面子。 片刻后,门帘被人掀起。一道颀长的身影踏着地上的阳光走了进来。 年旭不由眯了眯眼。向他走来的年轻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其狠辣手段不容小觑。 “纪司令,您今日前来我西军军营,不知是有何事?” 纪饶走到年旭面前顿住,略略环顾了四周,在看到后墙上挂着的画,勾了勾唇。 “年司令,不知您整日在这军帐中办公,是否会感觉仅有一幅画作伴,有些单薄?” “你这是何意?”年旭不解。 “今日纪某前来,还带了内子的一幅新作。或可解年司令的眼瘾。”虽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内子?纪饶的妻子是......是南府千金! “这......”年旭犹豫了。 若是从前,用千万金抑或数座城池换南絮的一幅画,他怕是也会眼也不眨地应允。可如今......南絮已嫁与他人。 “怎么?年司令仍不肯休战吗?”仅仅是一瞬之间,纪饶已经将年旭眼中一晃而过的纠结看在眼中。 不应该不是吗?昔日淮南将败,南絮的一幅画就能使年旭同意休战。 而如今,淮南淮北联姻,西军即使想要攻打淮南,也必然知道他纪饶不会按兵不动,硬要发动战争,双方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而他今天前来议和,已经给足了他下台阶的面子,加上有南絮的画,他年旭有何不满? 由此看来,年旭钟爱南絮之画,必有隐情。 年旭没有答应议和。 出了西军军营,纪饶的眉头已经紧锁不堪。 “查,陈林,查出年家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第15章 来自旧时光的信 看来今天注定不是能静心作画的一天了。在苏然敲响画室的门时,南絮已经是被第三次打断了,心里有些不耐地打开门。 “怎么了?” “夫人,门卫刚刚收到一封您的信。”说着,双手递上一个牛皮信封。 南絮皱了皱眉。她都有一年多未曾与旁人接触了,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给她寄信?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苏然离开房间后,南絮撂下画笔,缓缓将信封拆开。 一封信跃然眼前,上面的字迹飘逸潇洒。 “小絮,不知你是否仍能认出我的字迹。多年不见,唯盼明日下午淮桑路的咖啡厅一见。柏。” 柏? 看着眼前的字迹,南絮绞尽脑汁也未能想出此人究竟是何人。 突然,当她的视线看到“絮”字时,便浑身怔住,视线再也不能移开。 就像成功的人总会被人记住,而那人背后的人却永远在黑暗中行走。 世人只知道南府千金画技了得,却没人记得曾经有个男孩,他的画功天赋绝不亚于南絮,却在一天之后忽然沉寂了。 脑海中,一张张画面涌动着,翻滚着咆哮而来。 一日,她刚画完一副油画,正准备在角落署名,却被小年柏阻止了。 “小絮,我来给你写吧!我学过书法!” “那......好吧!” 片刻后...... “年柏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写我的名字呀?”梳着高高的羊角辫的她,看着纸上“絮”字的底部的“小”被写成了“大”。 本来得意洋洋的小年柏顿时愣住了,俯身又看了看自己写的字,小脸刷地就红了,却还是不想在南絮面前丢了面子。 “我......我这是故意这么写的!” “你干嘛要故意写错啊?!教授看见会骂我的!” “这个......这个是我给你约定的暗号!以后你看到这样写的絮字,你就知道是我了!” 暗号,想不到如今,这个“絮”字倒真成了她认出他的暗号。 仔细想来,有多少年没见了? 她自小被送到皮朗教授的门下去学习油画。恰巧,皮朗教授还收下了另一位弟子,年柏。 她和年柏整日在皮朗教授府中一起学习画画,亲如兄妹。 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谁也没有想过会有五年前的那场祸事。 五年,整整五年,他都杳无音讯。 幼年时,她只知道他叫年柏,并不知他家在何处,分离后亦不知到何处去寻他。 但她知道,右手被大面积烧伤的他,这五年必不会好过。 引以为傲的画功一瞬成空,对一个少年何其残忍? 这五年,他再也没有出现在画坛上,他彻底在人们的议论中消失了。 而她的每幅震惊画坛的画作,她被世人羡慕的右手,都是用他一寸一寸烧焦的皮肤换来的。 那场祸事后,她父亲不再允许她在外求学,便将皮朗教授请到家中,单独为她教学。而她再也未见过年柏。 而他,今日终于痊愈了吗? 被烧伤的身体痊愈容易,不知那颗骄傲的心是否得以治愈? 第16章 所谓贿赂 南絮手中攥着那封信,心中五味杂陈。 见吗? 多年不见,她怎会不想看一眼,当年为了自己而终生无法再执笔作画的男孩,经过多年的平复,究竟如何了。 可是见的话,纪饶那边......又该怎样? 纪饶明确说过,若没有他的陪同,不允许她自己出府。 看来,今晚纪饶回家后,她得好好贿赂一下他。 时钟指向十点,夜渐渐深了。 南絮把自己窝在沙发里,遣退了侍候的下人们。 一阵困意袭来,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朦胧,脑袋晃了晃,眼看就要歪倒。 忽然一只手扶住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看,视线划过修长的双腿,笔挺的军装,最终定格在那张脸上。 看着那张冷峻的脸上盈满笑意的黑眸,南絮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你回来啦。”一边说着,一边撑起身子。 “嗯,阿絮在等我?困了就去睡。”说着还揉了揉南絮柔软的发丝。 富有磁性的低声窜进南絮的耳朵,一阵心悸。“我有事跟你说。” “嗯?”南絮没有看到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纪饶,我明天可不可以自己出趟门?” “去干什么?”和南絮预料的不一样。纪饶看上去很平静,没有立即拒绝。 但其实也只是看上去很平静了。纪饶的心里涌动着暴风。 天知道他一回家就看到自己的小妻子,在沙发上等他等到打瞌睡,心中有多高兴。可她一开口便是请求,又让他一瞬间从山顶跌倒山谷。 他还以为她是在专程等他,却其实是有事相求。呵......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去见一个很久没见到朋友。”南絮小心翼翼地说着,“他小时候救过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拒绝呀。” 说着,小手习惯性的扒上纪饶平整的军装,却在发现将纪饶的军装弄皱后,悻悻地把手抽回来。 可惜没成功抽身。纪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借着力将手搁在他的大腿上,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 “男的女的?” “......男的。” “。” “纪饶,我那次真的不是......”和哥哥约好见面的,是恰好碰上的。 南絮急了,想极力地说服他同意。 “非去不可,嗯?”男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却有了松口之意。 他不想再提起那次伤她之事,会让他止不住地想补偿她。 南絮连忙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可以。” 南絮的欢呼声还没溢出喉咙,就被打断了。 “不过......”南絮这次没有错过男人眼中的玩味和欲望。 “不过什么?”悄悄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忽然,男人猝不及防地一把拉过南絮的手,覆在他的某处。隔着裤子,南絮都能感受到炙热传来。 “你知道的,阿絮。”声音低沉优雅。 ......下流下流下流!!! 第17章 委屈的陈林 翌日,南絮醒来时已经日光高照了。 揉了揉眼睛,突然感觉身侧空空的,扭头一看,发现纪饶早就离开了。 撑起酸痛的身子,南絮掀开被子的一角看了看。红梅一朵一朵,遍布着她的皮肤各处。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少儿不宜的画面,南絮的脸一下子红了。 昨天晚上,她被纪饶翻来覆去地折腾,直到她累得昏睡过去。 迷朦之际,听到纪饶咬着她的耳坠呢喃:“阿絮,以后欢迎来跟我提条件。” 她当时累得不想动,一句话也没说就沉沉睡去了。 提条件?他倒是不吃亏。 不过不管怎样,他还是同意她去见年柏了。 ... 纪饶今天起了个大早,醒来的时候,看着怀中微张着唇睡着香甜的小女孩,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轻轻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替她掖好被子,轻步下床离开卧室。 “派几个人暗中跟着夫人,切记别让夫人发现。”纪饶临走时对管家吩咐道,提到南絮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放软。 “是,司令。”管家有些诧异的看着难得一见的司令回应道。 纪饶对管家颔了颔首,又恢复了一派冷硬,大步走了出去。 陈林早已在车旁等候,见纪饶出来,便急忙迎了上去。 “司令早!”比了一个标准的敬礼。 “。” 纪饶瞟了陈林一眼,陈林顿时感到后背有些凉嗖嗖的。为什么他在司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嫌弃??? 陈林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嗯很整洁,还有点儿小帅,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东西。他有些懵。 “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敬礼了,怪吓人的。”纪饶已经打开车门做了进去,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吓人?请问司令你什么时候被吓到过? 陈林还一脸傻相地看着纪饶,可看到纪饶已经倚在座椅上闭上了眼,明显没了解释的打算,也只好头顶着三个问号钻进车子。 纪饶阖着眸,脑海中全都是一些日子前,陈林有要事,进府中寻他。 那时他和她都在书房。他在阅览文件,她在执笔作画,一片宁静安和。 陈林敲了敲门,他便让他进来了。谁知那厮进来之后,无比突兀又大声地按照军营里的规矩喊了句“司令好!”,附带着行了个军礼。 她的胆子小,一下子被吓着了,手里的笔没受控制地在画纸上划了长长的一道...... 当时她虽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瞟了一眼陈林和他,就扔下画笔走了。可晚上睡觉的时候,却把整张被子都卷走,不给他盖。 他当时看着裹成一团的小女孩,又好笑又无奈。 所以......自那起,陈林被纪饶列为破坏夫妻和谐的头号警惕人物。 第18章 年柏(1) 中午,南絮吃了午饭后,管家便走上前来,对她鞠了个躬:“夫人,车已经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出发。” 南絮点了点头。回房换了身衣服后,就出发了。 迈出司令府阔气的大门的那一刻,南絮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新的空气和喧闹的集市。 呼......有一年了吧,没有呼吸过外面新鲜的空气了。像个被好吃好喝对待的囚犯一样。可她却偏偏受虐狂一般,对看压她的监狱长动了心。 南絮狠狠地抓了抓头发,努力撇开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今天她是去年柏哥的。多年未见,不知他过得好吗。 但想想就知道他又怎么会好。引以为傲的右手因她而毁,终生无法执笔作画,这无异于被拔掉利牙的狮子,终究只能接受万兽的冷落。 而她自他烧伤后,便再没见过他,也没有亲口说一句抱歉。那句抱歉萦绕于心间已经五年之久了,让她在想起他时,心中便一阵酸涩。 所以......纵使愧疚,纵使觉得有些无颜见他,她还是得见他一面,确定他身体无恙,表达了歉意,方能踏心。 ... 车子很快停在了淮桑路的咖啡厅门前。 “夫人,到了。”司令转过头对她说。 “呼......”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南絮打开车门,走进了咖啡厅。 是一家十分西洋化的咖啡厅,歌曲放的也是英文曲目。 南絮感到心中有些暖意,不由得笑了笑。是啊,她和年柏哥从小便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较之东方,他们都更欣赏西方。 正欣赏着墙上的油画,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清澈的男声。 “小絮,好久不见。” 南絮听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浑身一震,缓缓地回过身,慢慢掀起眼帘。 视线划过眼前的男子,从被整洁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到没有褶皱的白衬衫,最后停留到男子轮廓分明的脸上。 那微扬的剑眉,和那双女子看了都嫉妒的大眼睛......确是年柏无疑。 南絮看着男子,有些愣怔,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右手。那里带着黑色的手套。这么热的天气又有谁会无缘无故地戴手套。 南絮看着那黑色的手套,眼眶有些酸涩,一时梗塞得说不出话来。 年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没有丝毫责备之意,而是笑了笑,用左手揉了揉南絮的头发。 “没事了,都过去了。”温柔的语线。 南絮听到这句话,却一点也没有释然,反倒是一下子鼻酸难忍,眼眶中蓄满了眼泪。 这样的语气,这样欺骗自己安慰她的话,怎么能是年柏哥说出来的话。 昔日,哪怕只是削铅笔时划破了手指,都会鬼哭狼嚎一天的年柏哥,今时今日,却风轻云淡地道出一句“没事了”。 是时光将他的棱角都磨平了,是他毁掉的右手将他所有的傲骨都打折。 思及此,南絮更觉得内心的愧疚无处安放,可又毫无补偿之法。 “别哭,小絮。当年的事情本就不是你我可以预料的,我从没怪过你。” 她哽噎不语。他不怪,她怪。 “这些年,你的画我看过,造诣比昔日深厚许多。” 第19章 年柏(2) 南絮却是闻言一愣。 “你......看过我的画?可我的画很少外传啊。” 虽然她在画坛的名声远扬,但她的名声大躁其实是因油画大师皮朗肯收她当弟子,甚至后来一向孤傲清淡的皮朗,竟然愿意放下身段,亲自到南府去教授她油画。 其实真正见过她的画的人并不多。 年柏温和地笑了笑,褐色的瞳孔中有些微深意。 “小絮,记得几年前,西军司令去南府会谈吗?” “自然记得。当时我也在,眼见就要谈崩了,那个西军司令却要走我的一幅画,就答应了父亲的条件。” “小絮,你要知道,对于一方司令而言,纵使一幅画再价值连城,也不足以用城池领土交换。” 南絮看着年柏始终挂着的淡然笑容,不禁皱了眉毛。 “但是每个人在世间都会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作为司令,为己方百姓争夺利益首当其冲。但是作为父亲,帮助儿子完成心愿又何尝不无可厚非?” 年柏淡淡地说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嘴角始终挂着温宁的笑。 南絮突然感到醍醐灌顶一般,年柏年柏,也姓年啊。 “原来年旭是你父亲!” “是。世人口中的年家独子正是在下。”说着,还稍微退后一步,作了个祎,仿佛在故意逗她笑一般。 可南絮却一旦都笑不出来,只是震惊地看着年柏,没办法从惊诧中回过神。 昔日那个和她无话不谈,那个会陪她一起抓小虫子吓皮朗教授,那个向她抱怨家中管得太严的年柏哥......竟然是时刻准备撕碎她淮南的西军“太子”。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南家女儿的?”千万不要告诉我是最初认识我的时候。 “我烧伤后。” 还好,幸好。否则她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段纯白的情感。 “我烧伤后,恢复得差不多时,去皮朗教授府找过你,却看到很多人在往外搬东西。我拉了个人问,他说是淮南南府千金要搬离皮朗教授府,回到淮南去了。” 年柏依然是淡淡地笑,平静地叙述着,若不是南絮知道,怕是会以为他在叙述旁人的故事。 可南絮都能想象出,伤好后的小年柏满心期待地去皮朗教授府找她,却发现她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搬走了,心中是多么失落。 “抱歉,真的抱歉。当年,那场火灾后,我父亲便立即让我回淮南,生怕我再出事。” “无妨,都过去了。很久之后,我知道了父亲要去南府谈事,便让他一定要带回一幅南府千金的画。” “为何?”南絮不解。 “我想看看,你如今的画功,会不会让我感到后悔当年牺牲右手来救你。” 南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是年柏哥该有的样子,爱讲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冷笑话,而不是时刻带着无懈可击的面具。 年柏看着她终于破涕为笑,嘴角也跟着上扬了许多。 气氛顿时拨开云雾见青天。 直到这一刻,南絮才觉得自己眼前的年柏哥是真实的。 第20章 纪岚的执念(1) 今天纪岚起得很晚。 昨夜喝得酩酊大醉,今早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早上醒来时,她躺在大床上放空了一小会儿,呆呆地看着精致的红色窗帘。 她是纪家大小姐啊,怎么可以这般颓废。身为纪家人,她和纪饶自小便被束缚在条条框框中,一言一行都不能出半分差池。 但她和弟弟纪饶不同。纪饶天生性情凉薄,对万事都冷漠,是天生的政治家。而她则相反,她喜欢红色这种奔放的颜色,她喜欢大胆放纵,她想像寻常女子一样有血有肉地生活。 而豪门世家最忌讳的便是她这样的性格。自她幼年时,父母就已为她安排好未来的全部,包括配偶、职业和展现给世人的性情。 她如何甘心,被压抑到几近崩溃时,唯有自己在这外人不可见到的纪家借酒消愁。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她不止是纪岚,更是纪家大小姐。 咬了咬牙,忍着腹部传来的恶心感,从床上撑起。她知道,她又要成为精致温柔的纪家大小姐了。 洗漱整理后,纪岚走出了卧室,助理阿桑迎了上来。 “小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阿桑,念吧。” 阿桑知道,这是小姐的习惯。小姐平时去茶楼的次数不多,但总会让她把当天预定茶楼房间的人名念一遍。 房间中只剩下阿桑的声音。 纪岚听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滑过耳畔,端起面前的牛奶静静地喝着。 她有多不喜茶道,父亲是知道的。她自小便不是安静文雅之人。但父亲还是逼她去经营这茶楼,只为让世人看到一个书香气息的纪家大小姐,从而掩盖纪家过分阴沉浓郁的血腥味。 她无奈反抗后,父亲纪国安覆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便让她偃旗息鼓。 “岚岚,父亲知道你委屈,但是生在纪家,你毫无选择。别忘了,你的心上人从来都不是安全的。” 纪岚静静地听着阿桑念的名字,神情慵懒。直到听到一个名字时,神色微澜。 “阿桑,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名字。”纪岚的手指紧紧地扣着牛奶杯,神色紧张。 “南,南长宁。”阿桑有些不解,但还是又念了一遍。 纪岚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软椅上。 南长宁...... 等了这般久,终于还是等到了你。 纪岚将头靠在椅背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一点点脑中浮现的画面中,都有一个清秀的男子。 “长宁,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要和我妹妹吃饭。” “长宁,今日我生辰,你可否来我家......” “谢谢,但我要去看我妹妹。” “长宁,你也爱读这本书吗?” “嗯,是我妹妹推荐我读的。” ...... 她和他是大学的同学。 初相识是在一个雨天,很狗血却又真实发生在她身上。她忘记带伞,他将伞给了她,然后独自淋雨跑走。 自此,她喜欢上了他。可他眼中,似乎除了他妹妹以外,再没人能让他激起波澜。 她知道他叫南长宁,学府中的风云人物,可让人去打听他是哪家公子,却又毫无线索。想必是他隐瞒了真实姓名,和她一样。 第21章 纪岚的执念(2) 她喜欢他,但毕竟是纪家培养出来的大小姐,心高气傲自然难免。她的自尊不容许她主动向男子表白心意。 于是,大学学府四年,她以朋友自居。 或许是她演得太好,南长宁也渐渐地视她为好友,从未心疑过她的心意。 其实如果南长宁刻意隐瞒,以他的谨慎,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南长宁的真实身份。但真正让她识破他身份的,是他说起来神色都变得温柔的妹妹。 那是毕业前,他的最后一个生辰。长宁不喜铺张,就在学府旁边的餐馆小聚,邀请了几个好友和他妹妹。 她也在受邀之列。 纪岚已经记不太清那天生辰宴上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只记得她看到12岁的小南絮被长宁拥着走来时,心中的震惊。 她知道她此时应该礼貌温婉地和南絮问好,但她没办法压抑住内心的不愿相信。 “长宁,她是你妹妹?”纪岚当时心中万分难以置信,心中祈祷着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嗯,很可爱是吧。”长宁一贯清雅,难道得露出笑容。 纪岚看着面前小南絮,只觉得头上有一盆冷水泼下,浇灭她所有的热忱。的确是个很可爱,很有灵气的小姑娘。但...... 纪家与南家想来水火不容,她更是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南家人。按理说,她本不该认识南絮的。 但是......弟弟纪饶的书桌上,一直摆着这个小姑娘的一张照片。 她还曾调笑过弟弟:“纪饶,你这是恋童吗?看不出你还有这癖好。” 当时纪饶一句话也没回给她,给了一个冷飕飕的眼神,和一句冷冰冰的话:“你才恋童。” 她却觉得弟弟的扑克脸着实可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南家的小女儿。” “你放南家千金的照片做什么?你明知道南家与咱们势不......”她皱着眉提醒弟弟,但被他打断了。 “姐,她救过我。” 彼时21岁的纪饶还是个青涩少年,没有如今的半分深沉浓郁。 于是她认识了南家千金南絮。 所以,当她看到长宁和南絮一起走进来时,她才如遭雷劈。 长宁是南絮的哥哥,也就是......淮南南府长子南风,淮北未来的司令。 “很可爱。”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句话,面上却逼着自己挤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长宁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太关心她的神色。他一直和南絮谈笑,让外人看来兄妹感情深厚之极。 是从那起,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纪家女儿喜欢上了南家长子,这份喜欢注定无疾而终。 但她依然装作毫不知情,就算无果,她也想着能陪在他身旁多久便多久。 从学府毕业后,他和她本应再无交集,但这非她所愿,于是她表白了,理所当然得被一句毫无歉意的“抱歉”拒绝了。 那天,她第一次喝得大醉,被父亲接回府中,却意外地说胡话,被父亲知道了自己心属南风。 父亲怎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能令她这个一向不听话的女儿听话的好机会。 “岚岚,淮南近来并不太平,西军虎视眈眈已经让南家足够头疼。你应该不想淮北军同时向淮南发难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定格了她的一生。 她本来心中极度不甘,但转念一想,父亲为她安排的茶楼是淮岸数一数二的招牌,无数名流预定房间。 也许......有一天会等到他。 纵使他不喜欢她,能见他一面一解相思之苦,她也能宽慰许久。 “阿桑,今天去茶楼。”纪饶抿了一小口牛奶后,优雅地擦了擦嘴。 第22章 五年前的火灾 那天早上,纪饶醒来时,发现怀里湿湿的。低头看去,竟是某只小东西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口,小嘴微张着睡得香甜,嘴角有一丝不明液体。 一想到即将一天见不到她,就想着将她唤醒送送他。于是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嘤......”南絮在梦中被憋醒,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男人恶劣的行为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使劲扭了扭头,把被捏红的鼻子从他的魔爪下逃脱。 不知为何,看着她迷糊得可爱,他竟心中软得像海绵一样,就这样放过了她,任由她继续睡去。 替她盖了盖被子,纪饶走出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吃过早餐后,便疾步走出了府。眼看西军已经蓄势待发,他没有时间了。 陈林早已经在驾驶座上候着了。 “司令早上好。”是中等的分贝,也没有了敬礼动作。 纪饶满意地勾了勾唇。忽然想到了什么,面容又渐渐沉郁。 “陈林,把你查到的关于年家的事情跟我说说吧。” “这......”陈林抿了抿嘴唇,有些为难地看向司令。 “怎么?说。”不怒自威的声线。 “是,司令,据我们所查,西军司令年旭有一个独子,年柏,今年二十岁。年旭的妻子梨颂是位会耍枪弄剑的刚烈女子,不幸在一次战役中身亡。之后,年旭几乎是倾尽一切去宠爱他这个独子。而年柏......少年时曾名动画坛,后来却消失匿迹了。” “说下去。”纪饶紧紧地皱着眉,画坛? “我们的人查到,年柏也曾在皮朗教授门下学艺,和夫人自幼相识。而今日......也正是年柏约了夫人见面。”陈林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司令,心中有些后怕。 他没有忘记上次夫人和南风见面后,司令的暴怒。 但这次纪饶看上去很平静,于是陈林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在年柏十五岁那年,一场火灾使他右手被毁,从此无法再作画。” 火灾......纪饶的瞳孔骤然紧缩。年柏今年二十岁,他十五岁时,正是五年前! “继续查,那场火灾绝不是天灾。” ... 南絮今天回府很早。 虽然年柏哥邀她一同去看望皮朗教授,她非常想去,但一想到纪饶那张臭脸,她就只好撇撇嘴,谢绝了年柏。 她知道,纪饶能允许她出府,并且不问她去见谁,已经是他的尊重和信任的底线了。她不能得寸进尺,把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打破。 “那我先回去了,年柏哥。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见!”南絮朝年柏摆了摆手,打开了车门。 年柏微微弯腰,摸了摸她的头。 “走吧!” 南絮弯腰钻进车里,又对年柏摇了摇手,才让司机驱车回府。 年柏就那样背着手站在咖啡厅门口,目送着军车离去,眼中的娴雅温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厚重,整个人被一股阴鸷笼罩着。 第23章 甜甜甜 南絮回府后,换了身轻便衣服后,就一头扎进了画室,直到晚餐都没有出来。 在里面做什么呢?自然是画画。 画那幅未完成的画。 南絮掀开画架上的白布,画纸上的男子跃然眼前。浓眉斜插入鬓,长眸深邃漆黑,高挺的鼻梁和弧度完美的下颌,无一不令人惊呼。 唯一未完成的,是唇部。 想必每个看到此画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对男子的唇浮想联翩。其他部位都如此精致惑人,唇又是什么样子,才能不负这张脸呢?过厚则破坏清越矜贵之感,过薄则显得太过苛刻薄情。 唯有南絮最是知道这唇了。这唇曾无数次亲吻她的唇,她的脸和她身体上的各处敏感。也是这唇,对她吐出无限缠绵缱绻的情话。 造物主的确是偏心的,它给了纪饶一幅好皮囊,这副好皮囊足以让所有女子意乱情迷,更遑论他存心诱惑她。 南絮看了许久才拿起铅笔,随后覆笔于纸上,轻轻勾勒。 她的画作多为油画,极少数是素描画。油画色泽艳丽炫目夸张,那是给旁人看的。素描素净淡雅,那是她心中所想,是她的独家珍藏,决然不会与旁人看。 而眼前这幅,是素描。 良久,南絮才将这唇部勾勒好。停笔后,她定定地看了看画中的男子,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轻轻地蹭蹭画纸上的唇,却又怕这一蹭便把画蹭花了,又愣愣地收回手,脸莫名的有些红。 抬手用手背拍了拍滚烫的脸,摇了摇头,把脑海中无端浮现的一些不良画面挥去。 “想谁呢阿絮?”低哑深沉,带着些微逗弄之味的声音传来。 “想纪......”饶呢。 腾地她突然反应过来。谁在说话?转身一看,纪饶的脸上挂着惬意慵懒,站在她身后。 此刻南絮庆幸自己反应不算迟钝,在关键时刻回了神。 “纪饶?!你......你怎么回来了?”南絮惊谔地看着眼前本应该在军营的男人,想到画上的人,不由得悄悄把身子挪了挪,遮住画面。 “怎么,看样子阿絮是不愿意这么早看见我了。”说着,那张睥睨众人的黑眸中还故意挤出几丝委屈,十分的违和。 “......”南絮张了张口,心里有些瞧不起自己。她明知道这是纪饶的调侃,却还是忍不住想大声回复他一句“没有”。 南絮在心底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正待开口为自己赚回面子,却不料声音被吞吃入腹。 纪饶猝不及防地俯身衔住了她的唇,辗转反复,柔情百转地吻着,不眠不休,吻得她浑身发软才微微松开她。 “阿絮,我都看见了。”染上情欲的男音低迷醉人。 “......”她气息不定地喘着,闻言后大囧。他早就看见了,那她还傻乎乎地遮掩。 “我很开心。”温柔的低音如春风拂过般吹进南絮的耳朵。 很开心一天的忙碌下来,回到府中看着窗户外透出的点点星光,让他萌生出家的温暖。 很开心一推开门,就看到小妻子在一笔一画地勾勒着他的轮廓,眉目柔顺,让他想狠狠地将她拥紧怀中,吻个遍。 于是他这么做了,抵着南絮的后脑,温柔地慢慢地又吻了下去,逐渐加深,加深...... 第24章 纪饶也纠结 一阵缠绵,一室暧昧。 等到纪饶放开南絮时,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全靠腰间纪饶的胳膊撑着身子。 “阿絮,若是喜欢了,就不要压抑。”男人的额头抵着她的,性感的唇吐出克制压抑的声音。 南絮胸口起伏不定,说不出话,心中暗自骂道,这男人太坏,专挑别人最薄弱最动情的时刻,说出这样煽情的话,让她毫无反抗之力地顺着他的意。 而纪饶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妻子,脸色坨红,樱唇被他吮得红肿,只觉得分外满足。 五年前的邂逅,让他记住了她四年。两年前的重逢,看到年方十五就已经足够惊艳的她,心中便已明白,他要她,只要她,不止为报恩。 可他有他的为难。他多么希望得到南絮的心,就有多希望南絮不是淮南司令府千金。 数十年前,淮岸被一分为三,战火连绵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没人不希望淮岸恢复统一。他看着淮岸因为常年战争而日渐衰弱贫困,明白这场仗,势必要做个了结。 过了几年,他登上司令之位。与淮南军对抗时手段残冷决绝,完全改变了父亲统治时期的绵柔政策。手段残忍,效果却加倍。淮南很快就无法支撑。 他气焰正盛,准备一举拿下淮南,实现统一。可偏偏就在此时,那一则南家兄妹相恋的绯闻震惊了淮岸,亦震碎了他准备攻克淮南的势在必得。 她竟然有了心仪的男子。怎么能够。那他不为人知的牵肠挂肚又该何去何从,被永远埋在阴暗处吗?不,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他知道自己要她。 也是那时他恍然意识到,他和她身份的无可奈何。若是他攻下淮南,她今生怕是都不会给他一个正眼,一份温软。 所以,这淮南他不能攻。 于是,他心思一动,近乎无赖般的用淮南的安危来要挟南家父子,让南絮嫁了过来。 这委实是步好棋。既能让淮南淮北的百姓休整几年以养精蓄锐,防止虎视眈眈的西军渔翁得利,又能让南絮嫁给他,好让他拔出她心中的男子,将自己装进去。 可近来,休整了一年的人们又忘记了战争的痛苦,百姓看着自己经过一年的休整,渐渐鼓起的攮包和屯起来的食粮,开始叫嚣着要攻打淮南。 于是,西军吹响了战争的号角,直逼淮南。而淮南经过一年前与淮北军的奋战,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 作为一军司令,按权谋按理智,他都不该去阻止,甚至可以在淮南西军两军作战后期的疲累之时,一石二鸟。 但作为丈夫,他不愿看他的妻子因母家破碎,故园被侵占而神伤。 这几日,军营中出现了很激烈的两端分化。一端主张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淮岸的统一必定指日可待。另一端则认为毕竟纪南两家联姻,出于道义怎能袖手旁观,理应出兵支援淮南。 纪饶很纠结。他一向做事雷霆不拖泥带水,可这件事,他犹豫了许久都没有答案。 但今天,看着妻子轻抚着画上他的唇,看着妻子温婉可人地在他怀中,用纯净如溪水的目光看着他,他想他找到了答案。 他怎么能让阿絮伤心呢。 他怎么舍得。 第25章 一见抵相思(1) 淮北,净兰茶楼,一辆军车缓缓地停在了茶楼前。 普通的老百姓看着尊贵的军车,想着可能是什么大人物在里面,匆忙散开,自动围成了一个圈,熙攘的人流渐渐安静。 人们先看到的,是一双红色高跟鞋踩在了地上,土黄色的土地和血红色的高跟鞋格格不入。 接着,是修长白皙的小腿,再然后,整个人从车中迈出来。女子身材婀娜,面带黑纱遮盖,隐约可见烈焰般的红唇。 稍稍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无人不在猜测这位风情多姿的女子,究竟出自哪家名门。 是纪岚。 纪岚一张俏脸隐在黑纱后,看着离她十几米远,对她好奇又羡慕的众人,心中冷冷地笑着。 很羡慕她吗?羡慕她什么? 有军车接送,有名贵的衣服,有一副好皮囊? 还是羡慕她有梦想却被父亲生生折断,有倾慕的男子却和他的家族世代交恶,自己的本性必须压抑并且伪装成自己最厌倦的大小姐模样? 反倒是她,看着人群中成双入对的少男少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着开着玩笑,买到便宜又心仪的物品就会开心满足好久。 她有多希望有个知心好友,能听她说几句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哪怕几句也好。可是她没有。 她又有多久没体验到快乐和满足的感觉了? 心底冷冷地自嘲,面上却优雅从容,纪岚风情万种地走入茶楼。 “蓝姐,您今日怎么来了?”门口的店员看到自家老板,迅速站得更加笔直,压抑不住自己的惊讶。 “随便来看看,不必惊扰大家,继续忙吧,辛苦了。”说着,勾起一抹亲和体贴的笑容。 然后就走上了楼梯,直奔她的专属房间。那个房间可以俯看到一层所有隔间里的情况。 纪岚坐下后,环顾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定格了目光,纤手止不住地扣住了木桌的边沿,生疼,手和心。 看到了。 在一个角落的隔间里,她看到了长宁。 他依旧是大学时代的模样。一袭白色长衫,配上褐色围巾,俊秀的脸庞,书生气息浓郁芬芳,是与弟弟纪饶截然不同的气质,丝毫看不出这就是未来统领一方的淮北司令。 长宁...... 纪岚心中已经有什么喷薄而出,是渴望吧,来势汹汹,她的理智险些被冲毁。 突然,纪岚的瞳孔膛大。 长宁忽然猝不及防地向上看了过来,直直地和她的视线撞上,两道视线交缠在一起,轰然火光,让她无处可避。 她看到长宁的眸中划过一抹惊诧。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颇有近乡情怯之同感。为了见他一面,自己每天都打听他是否回来,今日他真的来了,她却胆怯了不敢见他。 可是转念一想,觉得长宁必然是看到她了,再装没看见有什么意义,于是她又倔强地将视线重新对上楼下男子的。 她看到长宁笑了,弧度不大,却如冬日暖阳,照进她暗无天日的心房,暖人心扉。 接着,她看到长宁对着她无声的说:“兰兰,好久不见。” 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的血全都涌上脑门,让她毫无办法思考,只知道自己愣愣地不受控制的张了口。 “好久不见......长宁。” 她喃喃道。 好久不见,整整四年了。 你知道吗长宁,我几乎快要忘记你的模样了,可却还清晰的记得你爱吃什么,爱看什么书,喜欢在湖畔的长椅上看书,喜欢最后一排的座位,喜欢......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26章 一见抵相思(2) “真的是许久未见了。”对面的男子温和儒雅的笑着,手中淡茶一杯,时不时轻轻地啜饮。 毕竟是昔日关系极好的同窗,长宁在看到她后,便派小二穿话,邀她下来一叙。她自然从善如流。 “是啊长宁,自从离开学府后,你我再没见过。”纪岚笑容有些苦涩,手紧紧攥着裙角,浑身都觉得尴尬到家了。 四年前,毕业前夕,她为何要一冲动就表白了呢? 若是没有那场表白,她又怎会在今日重逢时尴尬成这样。 “兰兰,这些年可好?” 依旧是温恬的语气,仿佛对谁都很温暖,她却知道,其实他对谁都不放在心上。 “嗯,我挺好的,你呢?可有......成婚?” 纪岚此时有些佩服自己的演技。她装作不知他的身份,也装作不知他心属南絮。 “自是没有。”长宁微微笑着,抿了一口茶,眼中划过深意,“好茶。”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清越男子,看着他透着风雅的一言一笑,和每一个举杯轻饮的儒雅动作,舍不得错过一幕。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长宁本低垂的眸突然看向她,眉微微皱起,犹豫了一下才启唇。 “兰兰,我想四年前我就已经说明白了。你我无缘,不要为我蹉跎美好年华。” 无缘?若是无缘为何偏偏让我遇见你,为何那天大雨你会刚好从我身边路过。 又何必谈蹉跎年华?为了等你,已经变成了世人眼中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女人最美丽的岁月已经被我消耗光了,再等几年又何妨? 纪岚心中苦笑,面上优雅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 “若是能够忘记,又怎会等到今日再去忘呢。” 南风缄默了,只默默的喝茶。 四年未见,纪岚本有无数心事想说给他听,张了张嘴,却发现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也沉默地坐着。 “小姐!”一道慌慌忙忙的声音打破了这满室无言的苦郁。 “阿桑?何事这么慌张?” 阿桑跑到她面前,喘了几大口气,正欲开口,却突然发现小姐身旁还有一位清朗男子,便向小姐使了个眼神,要借一步说话。 纪岚收到了阿桑的眼神后,明白了此事必然不易声张,但又不舍得就此与长宁分别。 “阿桑,在这儿说吧。” “小姐,老司......老爷有急事找您,这就命您回府呢!” 阿桑还是说得隐晦,她知道小姐的身份不能暴露。 父亲?纪岚心头大跳。父亲极少见她,每次见她都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这次这么着急见她,又是为何? 她虽不知道父亲有何事,却知道她必须立刻告别长宁,赶回纪府了。 于是她心中哀叹一声,缓缓起身:“长宁,我有事先走了,以后......” 说到这里,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以后,他们哪里有以后。 “以后再见。”对面本不发一言的男子却开口接下了她的话。 话落,有什么酸涩的液体窜进纪岚的眼眶,一圈圈地打转,却被她的骄傲禁锢着不肯落下。 长宁总是这样,会善意的为所有人解围,实际上她却分不清到底有几句是他的真心话。 以后再见?怕是除了南絮,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真正想见了吧。 “走吧阿桑。” 她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温和儒雅的身影,似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骨髓,旋即转过身,任由一行泪滚落。 她怕这一见后,再见面便遥遥无期了。她更怕再见时已是敌我两对了。 但立刻的,她就抬手拭去了这行泪。挤出已经习惯了的标准笑容,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茶楼。 刚刚那个为情所伤的落泪女子才是纪岚,而现在这个光鲜亮丽风情万种的女子,是纪家大小姐。 第27章 指婚 纪岚匆匆赶回纪府。 迈进纪家大门的门槛时,她习惯性的抬头望了望纪府的朱红色大门。 豪华气派,仅看一个大门便可将纪家的财富权势窥得一斑。 如此豪门,果真令世人羡煞。 “小姐回来了!都已经摆好晚膳,等您好久啦,快去吧!” 还没看见人影,就听到了声音。纪岚莞尔一笑,是青姨,从小侍奉她到大的青姨,似母似友。 “嗯,我这就去。”心中越发忐忑。 ...... 仆人推开了餐厅的大门。 她狠狠地皱了眉。 主座上坐着父亲纪国安,右侧首坐着母亲梨歌,这都很正常。 可视线移向左侧......纪饶和南絮居然也在?! 今日究竟有什么重大事情要说,竟这般兴师动众地把纪饶和南絮都叫了回来? 她琢磨不透,带着一肚子疑惑和不安,坐到了母亲旁边。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纪国安坐在主座,身材枯瘦但依稀可辨当年骁勇的身躯和气魄。 纪国安在纪家是一种不可违抗的存在。 “是,父亲。” 南絮在一旁看着纪岚和纪饶异口同声的应着,才发现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张口,有些慌张地扭头看了一眼纪饶。 纪饶没有看她,却悄悄伸手覆在她的小手上,拇指轻揉着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她明白,纪饶让她放宽心。可她如何放宽心? 傍晚时分,纪饶和她被父亲叫回了纪府,说要一起吃顿饭。 那时他俩正在书房,纪饶坐在书桌前处理军务,她在旁边看书,时光仿佛静止般,好不惬意。 得知纪老司令通知他们回纪府,纪饶当即皱了眉。 刚刚阿絮答应今晚给他亲手做饭的,看来又要泡汤了。 南絮在一旁看着男人阴霾密布的脸,第一次觉得也没那么可怕,倒是有几分好笑。 可当她挽着纪饶迈进纪府,走到餐桌前落座后,她就再也不觉得好笑了。 太森严了。 也太冷漠了。 从面无表情的仆人和手持军枪站得笔直的士兵,到对她冷着脸的纪母,再到虽然瘦骨嶙峋却不怒自威的纪父...... 这真的是一个家庭吗? 她原以为司令府比起南府已如地牢,而这纪府简直和暗狱无异。 嫁到纪家多年,除了大婚当日和过年,纪饶都未曾带她回纪府短居,纪父纪母也没有让他们回来住的意思。 而且,从大婚当日,纪母梨歌就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她不知为何。 现在,南絮看着今天的主角终于来了,暗暗松了口气。 赶紧宣布吧,我想回司令府了……这是南絮第一次这么渴望和纪饶过二人世界! “算了,都等会儿再吃吧,先把正事说了。” 正当南絮拿起筷子,打算去夹菜时,纪国安再次发了话。 这次,南絮脑子里蹦了根弦,和纪饶纪岚一同放下筷子,低眉说到:“是。” “纪饶啊,你姐姐今年也二十有六了。我近日为她选了几个人家,一会儿你来书房,为你姐姐挑一个好的。” 苍老的声音出口,瞬间化成冰刀,狠狠地刺进纪岚的心脏。 “父亲!”纪岚拍桌而起。 “就这样定了,没得商量。” 纪饶也愣了一秒,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濒临崩溃的姐姐,继而将视线移向重新拾起筷子的父亲。 显然是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第28章 艰难选择 这无疑是一顿令人难以下咽的饭,无论是对纪饶还是纪岚来说。 南絮偏头看了看纪饶难得在她面前展露阴沉的气息,又看了看对面眼眶红透却咬牙不吭声的纪岚,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想了想,为纪饶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的碟中。 纪饶顿了一秒,旋即勾起嘴角,脸色稍稍缓和。 ...... 难捱的饭终于结束。 纪国安和纪饶一前一后走到二楼的书房,门被关上,留下南絮和纪岚在诺大空荡的客厅。 南絮看着纪岚苍白的脸和红红的眼睛,觉得有些心疼。 这样的一个女子,和曾经的自己何其相思。豪门女子就注定了要嫁给利益吗? 若是婚后,夫妻不求相爱,能做到和睦已是及其幸运了。若是不能,那么...... “纪岚姐,我相信纪饶一定会替你跟父亲求情的。” 纪岚闻言抬起头,透过一片泪眼模糊中,定定的看着眼前安慰着她的女孩。 小巧的脸蛋小巧的身子,性格是她不得不承认的纯良。 她知道南絮此时是真的真心在宽慰她,但是她没办法领情。 有一种无名的火在她心里被点燃,烧着她的心房。这是嫉妒。 明面上的弟媳,却是实际上的情敌。 凭什么,凭什么她南絮既能得到长宁心甘情愿的守护,又能霸占着纪饶的百般温柔。 比身世,淮北司令府女儿不比她南家的根基强过百倍?论长相身材,她南絮简直如清水白菜。 南絮再说完那句话后,看着纪岚的目光渐渐变得阴狠,她有些害怕地往后仰了仰。 纪家人都这般阴晴不定的吗? ...... 书房内,一片死寂。 是纪饶先打破了寂静。 “父亲,您何必逼阿姐呢。” “呵,我逼她,我逼她?是她在逼我,逼纪家!”纪国安嘶哑的嗓音拔高。 “父亲......”纪饶的眸中也染上无奈。 “这么多年了,她喜欢南家小子,我阻止不了,就只好纵着她,想着时间一长她就能忘了。可谁知,她竟这样冥顽不化。” “可您应该知道,情关难过。” “可她是纪家人!纪家是什么家世,嗯?!纪家人生来就只是政客,无论男女,别无他选。” “去年你执意要娶南絮,我本就已经足够忧心。三方交战,统一淮岸迫在眉睫。日后,淮南淮北势必只能存活一家,你比我更清楚。” “若是纪岚再与南风在一起,那日后,你对付南家就又要多一层顾虑,而且对南絮和纪岚都将是痛苦。南絮我管不着,但我怎么能看着岚岚自寻死路啊?咳咳......” 纪国安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我何尝不知道岚岚必然会因此怨上我,但我更不愿她守一辈子活寡......” 苍老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微不可闻,书房再次恢复寂静。 纪饶一时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娶了南絮,虽然近来俩人关系有火花之态,但终有一日,她和他都会因淮南淮北战争而痛苦。 淮南是她生长的地方,淮北却他注定要守护的地方,两者无法兼得。 他自知这种煎熬之苦,怎么舍得让阿姐再受一遍。 “父亲,不知您觉得淮北首富之子顾履如何。” 第29章 仇恨 南絮和纪岚在客厅默默地等候着,等候着书房内两个男人对纪岚的决判。 半晌,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南絮看到纪岚姐的手紧紧的攥着,睫毛轻颤着,心中不由得怜悯。 纪岚的紧张是必然的。若是父亲一人独裁,她尚可和弟弟商量死不从命。可若是纪饶也应允了,那边证明真的毫无还转的余地。 是纪饶打开了门,动作很轻,但微弱的声音在死寂的纪府回荡不绝。 “阿姐,相信你会喜欢上淮北首富之子顾履的。” 纪饶轻轻地说着,仿佛不痛不痒,但南絮却看到了他黑眸中的无奈。 纪岚却顾不了这么多,听到纪饶说出那句话,她的脑中轰地一声,思维破碎,浑身僵硬。 “你......你说什么?” 她不明白,进去前的纪饶还为她向父亲求情,出来却已经倒戈相向。 “姐,顾履此人性格明朗,我见过几次,你定会......” “我不会!”纪岚疾声打断了他,眼眶欲裂地嘶吼着:“我不会爱上除了长宁以外的任何人!你们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的,为什么偏要我嫁过去,我不想当一颗联姻棋子......” 说到最后几近哽咽。 长宁?南絮在一旁听着,听到纪岚姐撕心裂肺的抗拒,才知道原来纪岚姐已经心有所属了啊。 不知道这个长宁究竟是哪家公子,纪饶父子又何必要棒打鸳鸯呢。 南絮不禁皱着眉,略带疑惑不忍地看向站在二楼楼梯口的纪饶。 他今日一身黑衫,灯光昏惑,打在他的脸上显得阴影重重,更衬得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纪饶接到她的目光,脸色倏地变得阴郁,眼神也复杂难懂。 南风,南长宁,害人不浅啊。 “纪岚,此事没得商量。我会尽快安排你与顾公子见面的。” 苍老的声音传出,是纪国安缓缓走了出来。 一槌定音,毫无余地。 “父亲......” 纪岚面如死灰地低喃,眼中一向的温淡被绝望充斥着,看得南絮心中发疼。 纪国安撂下那句话就走回了卧室,纪饶也向南絮招了招手,示意她上楼回卧室。 可她......看着身旁一身灰败的纪岚姐,有些担心她一个人会走进死胡同,就向纪饶摇了摇头。 楼上的纪饶看着楼下对她摇头的小妻子,眉头一下紧皱。 她是又对他产生抵触之情了吗? 旁人看不懂他,认为他纪饶是那种为名利不惜牺牲亲人的冷血之人,他无所谓。 而她,他最疼宠的她,怎还能这般不懂他。 “上来,阿絮。”声音是她熟悉的执拗和不悦。 她无奈,安慰地看了一眼纪岚,乖乖地上了楼。 留下纪岚一人独坐在客厅,周身戾气渐渐四泄。 嫁给顾家公子,呵,她也终于要被纪家利用到最大限度了吗。 她不甘心,她怎甘心。 纪家,除了给了她生命和钱财,还给了她什么? 喔,她忘了,还给了她无休无尽的束缚捆绑,和一次又一次的折翼。 她忍,她全都可以忍下,这是她作为纪家子女的义务。 但这次,连爱谁嫁谁她都做不了主,她的婚姻只能沦为纪家利益的工具。 凭什么纪饶就可以娶心爱女子,她纪岚就嫁不得心爱男子。 纪家,纪饶,纪家的利益...... 纪岚满眼猩红,浑身颤抖着,拳握的死紧。 第30章 阴谋 南絮上楼后,就被纪饶一把搂到怀里,往前半抱半拖地走向卧室。 门被纪饶轻轻地用脚勾上,旋即南絮就被男人抵在墙上,阴郁之气扑面而来。男人俯身,压下俊颜。 “阿絮,可在怪我和父亲太过不顾及阿姐的情绪?” 南絮闻着男人身上传来的清新的松柏香,瞬间心猿意马起来,话都说不稳。 “没没没有啊......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但我觉得你......” 突然她顿住了,脸腾地变得粉红。 “我什么?” 他把话接了过去。 “你不是......不是那种人。” 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脚下,不敢直视男人深沉的黑眸。 “我不是那种人,哪种人?” 沉郁之意烟消云散,嘴角微微不自觉的上扬,带着些许暖融。 南絮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地抬头看了纪饶一眼,却正好撞进男人略带笑意的深眸中,她一愣。 愣怔之间,男人已经俯身而下,衔住她的唇,深深探入她的领土,邀她的舌共舞。 缠绵悱恻,津水交融。 情动到极致,一向习惯缩在壳中的她,悄悄地,情难自禁地主动,回应他。 纪饶感到她浅浅的回应,心中大喜,比战胜最强劲的敌军都令他心悦喟叹,于是将吻渐渐加深。 “嗯......” 直到南絮呼吸不畅,小手抵住纪饶的胸膛往外推,纪饶才放开她,眼角带着餍足惬意。 但这个该死的男人没有离开她,而是改为覆身于她耳畔,用性感磁性的声音,对她的神经感官进攻。 “阿絮,看来你很了解我。不过嘛......” 南絮警惕地看着男人嘴角流露的邪意,往后挪了挪。 “但是什么?” “不过为夫更希望你的身体也更了解我一些。” 说着,一边将南絮狠狠地扑倒在床上,压在身下,吻密布而下。 一室旖旎。 ...... 夜晚的纪府,遣散了众多奴仆,主人也都睡去,整个纪府显得诺大而阴森。 纪岚强撑着回到卧室后,将自己一把瘫倒在床上。 她知道自己与顾家公子的联姻势在必得了,反抗也不会有结果。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南絮当年那样,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心态。 此时她很嫉妒南絮有一个温淡的性子,使她去年嫁给纪饶,可以做到不怨不怒。但她嫁给顾履,心中的怒火却几乎要将她烧毁。 她怨恨父亲的不顾亲情,她怨恨纪饶的帮腔作势。 突然,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纪岚连忙从床上翻身而起,恢复成往日的千金形象,看向门处。 是母亲黎歌。 “母亲?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纪岚惊愕,母亲一向注重保养,从不会这么晚还不睡。 “岚岚,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母亲知道你必是不愿嫁的。” 母亲担忧的语气引得纪岚的眼眶一下子通红。 “母亲,除了嫁,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声音苦涩,脸上挂着难堪的笑。 “岚岚,你可有想过,你父亲和弟弟为何会这般突然让你嫁出去吗?” “不就是为了巩固纪家的地位吗,嫁给首富之子,财力上便会如虎添翼。”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父亲之所以这么着急嫁你出去,是因为南絮!” 第31章 纪母的算计(1) “南絮?” 纪岚狠狠地皱眉,不解这与南絮有何关系。 “岚岚,你不信母亲吗?” 黎歌保养得当的脸风采如年轻时,眼中也尽是担忧之意,俨然一副关心女儿的模样。 “但是我不明白,母亲。” “想必你也知道,南絮喜欢她哥哥。那你可知,你弟弟为何偏要娶南絮?” “纪饶跟我说过,南絮于他有恩。” 纪岚的眉头越收越紧,感到一层层迷雾在渐渐加深。 “那是你弟弟被她骗了!那场祸事中,真正救你弟弟的根本不是她!是南絮为了保淮南安宁才故意这么骗你弟弟的!” 黎歌越说越愤恨,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只是眼中的狠意渐盛。 “什么?那究竟是何人救了弟弟?” 纪岚听闻后大惊,思绪全都被母亲的话抓得死紧,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愈发不对的神情。 黎歌俯身凑到她耳畔,悄悄地说了一句话。 纪岚大怔,转头看向母亲,似是不敢置信。 黎歌对她点了点头。 “小饶误以为南絮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这你也知道。我前几日偷听到你父亲跟你弟弟在书房的对话。小饶说,是南絮不断怂恿让你出嫁的。” 纪岚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着母亲满脸无可奈何,又觉得事情恐怕并不是她之前认为的那么简单。 就算再对南絮百般宠爱,可弟弟是何许精于心计。她相信纪饶也不会就单单因为南絮的枕边风,就把她嫁出去的。 黎歌看出了她的疑惑。 “你也知道,你父亲和你弟弟总归是以纪家的前途和淮北的利益为重的,他们本就有让你联姻之意,只是你一只不愿意,就作了罢。 可南絮这一吹风,你弟弟为了哄她开心,就下定了主意要把你嫁出去。你父亲本就有意与顾家联姻,也就顺水推舟了......” ...... 夜深了。 黎歌轻轻地将纪岚卧室的门关上。 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下人,这才将双手搭在腰间,优雅雍容地走回房间。 她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勾起一抹释然满意的笑容。 今夜终于可以好梦了。 积埋二十余年的怨恨阴霾,终于在今夜借纪岚抒发出去了。 南絮,呵,南家人竟还有脸嫁入纪家,竟还有脸被她黎歌碰到。 南家,纪国安,纪家。 她都要搅得天翻地覆,方能解黎家之恨。 轻轻地推开卧室门。 “小歌,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疲惫低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老爷?您还没睡呢。我这不......这不是去看看岚岚嘛。她今天情绪肯定不好,我去安慰安慰她。” 说着,走向半倚在床头的纪国安,笑着力度恰当地为他捏肩。 “嗯,很舒服。小歌,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你该放下了。我劝你切莫做出什么不合身份的事。” 纪国安享受着妻子的按摩,缓缓闭上了眼睛。 “岚岚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认死理爱钻牛角尖,你帮我多劝劝她。” “您放心,老爷。” 第32章 纪母的算计(2) 天色泛白,诺大的纪府陷入沉睡。 二楼的最里间,纪家大小姐的闺房。 纪岚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 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与母亲的对话。 纪饶曾在遇难时被人救起,她知道。可她竟不知道,救纪饶的并非南絮。 母亲凑在她耳边说出的那番话,着实令她大为震惊。 “是苏然,新进府伺候南絮的丫鬟。苏然本是岭南大户苏宅的千金,苏黎两家世代交好。小饶出事那天,我是看着苏然救了他的。” 苏然? 她倒是有印象,前些日子她去找南絮时,好像确有这个丫鬟一直在南絮身旁照看着。 “我本以为小饶知道实情,直到他前些日子责怪我对南絮不够和善,我细问了一句,才得知小饶被骗了!可贸然告诉他真相,小饶定然不会相信,这才委屈苏然进司令府,想着朝夕相处之下,或许能让小饶想起些什么来。” 她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母亲没有道理骗她不是吗。 这一年多,最初接近南絮,是因为长宁。她好奇,能被长宁如此钟情以待的女子究竟是何种模样。 后来的慢慢接触,她对南絮倒是存了几分好感。 可照母亲的说法,南絮竟骗了纪饶。 南絮那般娴静温善的性子,竟然都是装出来的? 她转而又想到母亲临走时与她的另一番对话。 “可是我不明白,我与南絮无冤无仇,何故非要我出嫁不可?” “岚岚,这你还想不明白吗。南絮定是知道你也爱慕南风,怕你的追求误了她和南风的好事,才怂恿小饶让你赶紧出嫁的。南家的兄妹,没有一个好东西。” 母亲当时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她纵使有疑惑也不好再问出口。 可现在细细想来,却疑虑重重。 南絮怎会知道她喜欢南风的? 她从未在南絮面前提过。 会是纪饶告诉南絮的吗? 应该不会。纪饶控制欲那样强烈,又怎会在南絮面前提及自己的情敌? 难道是南风告诉南絮的? 只有这个可能了。 莫非南风早就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了? 纪岚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脑海中团团迷雾,看不清出路。 ...... 天蒙蒙亮,纪饶正抱着南絮交织着好梦,却被人急促地敲响了卧室的门。 怀里的女孩不安分地动了动,似是不满有人扰她清梦。 “阿絮乖,继续睡吧,我看看去。” 他安抚地吻了吻女孩的发顶,看着女孩渐渐又平稳地睡去,不由笑了笑,深色宠溺温和。 拉开门,看到陈林面容焦急,在门口踱来踱去。 “何事?”耽误他和他的小妻子好梦。 “司令,昨夜子时,西军派出一小队人马,偷袭了淮南边境!淮南现在人心惶惶,乱得不像样子!” 陈林十分激动,一时没控制好音量,说得很大声。 纪饶闻言狠狠蹙眉。 年旭真的开火了? 他真的敢。 就算他纪饶亲自去劝和,就算有淮北的威胁,年旭也不顾一切地开火了。 怎么会? 几年前,年旭不还因为南絮的一幅画而妥协了吗?为何这次,竟会这么决绝地进攻。 “他说的......是真的吗?” 背后的一道颤抖的不敢置信的声音,令纪饶一僵。 南絮看纪饶不语,便上前一步,扯着纪饶的衣袖,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水光大盛,面色苍白。 第33章 恐慌与谎言 “纪饶,你回答我啊!陈林说的是真的吗?” 纪饶回过身,垂眸看着面无血色,樱唇轻颤的南絮,那一句“是”竟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缄默不语。 南絮刚刚被陈林吵醒,听到淮南被攻,脑子嗡地一声,有什么再脑海中炸开般,惊得她几乎窒息。 可她从未听说过,淮南将要发生战役啊? 是她太久与世隔绝了吗? 如果真如陈林所说,淮南如今的状况,父亲兄长,还有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亲人...... 她本抱着一丝听错的希冀,可看到纪饶眼中的不忍,她明白了,希冀终究只能是希冀。 浑身一软,往后倒退了几步才勉强扶墙撑住自己。 纪饶看着小妻子摇摇欲坠的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展臂半揽住她。 “阿絮......” 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故园岌岌可危,这份伤口他没有立场去安慰,只能看着她自己舔舐。 南絮的小手颤抖着纠缠上他的大掌,死死地攥着他的袖口,像攀住最后一根稻草。 “纪饶,纪饶......” “我在。”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承担起丈夫的责任,对他受惊的小妻子说“没事,有我在,淮南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又多么可笑,他清楚的知道,知道正是因为有他纪饶在,有淮北军在,淮南注定无法安然无恙。 “那你可有打探到,我父亲、兄长,还有我的亲人,他们可有伤亡?” “阿絮,你先别慌。西军只是突袭了淮南边境,并没有危机到中心。” 他看着南絮眼中仅剩的微弱光芒,毫不犹豫地说了慌。 若是只是突袭了边境这么简单,若不是已经危机到了淮南中心南府,何至于令已经久经战争的淮南百姓人心惶惶? 谎言虽谎,却令人尝到甜蜜。 南絮听到纪饶这么说,果然平复了许多,整个人也松了口气。 突然,刚刚送开的小手又紧紧攥了起来,扬起小脸凝着他。 “纪饶,你......如果南家真的撑不下去了,你会不会......” 会趁火打劫吗,还是会鼎力相助。 “淮北定会出兵相助的。” 纪饶温声安抚,笑着的面容,心中却是狠狠地撕裂。 出兵相助,在西军的爪牙下,保淮南虎口脱险。 然后呢?再亲自率领淮北的铁骑踏破淮南疆土吗。 可他无暇顾及这些未来之事。 他现在只想让他的妻子平静下来,不再忧心,不再烦忧。 他不愿看到他的阿絮面色苍白的样子,哪怕是眉头有一丝的紧皱,他都想伸手抚平。 他的妻子,应该是快乐的。 可南絮没有注意到纪饶眼中的讳莫难测,听到纪饶的承诺,长长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她对他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般信任依赖的地步? 陈林在门口站着,目睹了自家司令对夫人的万千温柔,心中同样复杂不堪。 莫非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一贯刚硬冷漠的司令,竟然会这样温柔地哄骗一个小姑娘。 一向理智睿智的司令,竟然会这样不计未来、抱着能捱过一时算一时的心态去安抚夫人。 陈林摇了摇头,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人,忍不住心中哀叹。 还能像这样拥在一起多久呢? 第34章 不出兵 淮南,南家。 平日里向来素静平和的南府,今日却格外的嘈杂。 但凡是手握兵权的南姓人,都急冲冲地踏入南府大堂的门槛。 “峥哥,您说现在怎么办啊?这西军的攻势如此猛烈,我淮南前几年战火不断,现在元气大伤,如何抵挡的了啊!” 南二爷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沉不住气地看着不发一语的大哥。 南峥沉默着,看似平静无波,但微微哆嗦的手泄露了他的不安。 怎么会冷静? 西军这种近乎是暗算的攻法,连百姓的悠悠之口都懒得去堵,明显是不打算给他淮南活路。 可怎么能不冷静? 虽然现如今,南风已登司令之位,但昨夜被刺客击伤,如今卧床养伤,只好把他这把老骨头又抬出来主持大局。 他必须表现出一副平稳的样子,方能稳住大局。 更让他心中方寸大乱的是,西军这般决绝的攻势,原因只可能是一个...... 南峥仰着头,看着雍容文雅的门楣,目光触及到处处透着书香贵气的诺大房间,长长叹了口气。 不知淮南还能维持多久,或许不久后淮南的统领者就不再是南家,更或许根本就不再存在淮南...... 为什么,年家那小子这么快就顶替了他爹。他本以为,还能再拖几年的。 “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啊......命各级加强警戒吧。” 话落,整个嘈杂的大堂瞬间死寂,人人自危,面色如土。 他们最后一丝希望,灭了。 突然,人群中不只是谁吼了一句。 “大哥,南絮那娃娃不是嫁给纪饶了吗?咱们不如去求求纪饶,让淮北军支援咱?” 如天籁之音,南家贵胄们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每个人都眼含期待的看向南峥。 南峥看着弟兄们,渐渐勾出一抹苦笑。 看着敬仰的大哥嘴角的苦笑,人群又恍然暗淡。 刚刚是被最后一株稻草冲昏了头,才会指望着纪饶出兵解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淮北那位,此刻怕是正偷着乐呢吧。 ...... 然而南家人料错了。 淮北那位,现在同样焦头烂额。 “司令,您怎么能出兵相助啊!淮南与西军交战后,是我淮北收复淮岸的大好时机,我军的伤亡必能降到最低!您三思啊!” “是啊是啊,您三思啊!” 营帐中顿时一片附议声,吵得纪饶头疼欲裂。 今早,他下了命令,派出精锐去支援淮南,却被几位师长和军长拼命拦下。 他多么纠结。 无力阻止淮南与西军的战争,如今怎能袖手旁观? “司令,我们都知道您疼爱夫人。可儿女私情怎可和万千将士的姓名相提并论?您必然知道,就算今日出兵使得西军没有击败淮南,早晚有一日,淮北也会收复淮南的!” 是啊,他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清楚的明白,才这般难以抉择。 论感情,试问哪个丈夫会眼睁睁看着妻子痛苦落泪? 但论理智,他是淮北的天,又怎么能拿阿絮一人的悲喜,去交换无数将士的姓名。他与她的身份注定要有一个痛苦。 感情驱使,他派兵支援了。 可增兵被手下截住了,也截住了他的感性,理智轰然恢复。 或许......或许由西军来攻破淮南,会是一个很好的结局。总比他亲自攻破淮南,要更容易令阿絮接受吧。 那天,诸多淮北师长和军长立在营帐中,等待着一个结果。 那天,他们看到,一贯冷漠决绝的司令,俊美如神袛的面容上,难得的露出痛苦。 随后,他们听到了司令最后的抉择。 “让刚刚派出去的兵回来吧。” 一句话,听者满意欣慰,司令果真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纪司令。 说者却痛彻心扉,万分彷徨。 对不起,阿絮......我食言了。 但我没有办法。我不但是你的丈夫,我还是该死的淮北司令。 若是你的短暂开心,需要淮北数不清的将士的命来换,我于心何忍。 阿絮,阿絮......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第35章 年家的报复(1) 淮南第一医院。 “司令,您歇会儿吧。伤口刚刚包扎好,可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副将江非笔直地站在病床旁,看着自家司令从醒来就一直在审阅军报,忍不住劝到。 南风从病床上抬起头,清瘦的面庞苍白如雪,气韵文雅,但深褐色的眸子中流露的却是坚毅。 “江非,淮南今时今日有多危机,你也明白。我哪儿还有时间休息,大小军务都需要我审批。” “可是......” “好了。莫非你想等我把身子养好后,看到的却是一个亡了的淮南吗?” 南风显然不打算说下去,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江非会意,默默地退了下去。 南风安静地翻看着呈上来的军情奏报,眉头越收越紧。 淮南此战,怕是...... “老司令!” 江非的惊呼声突然自门口传来。 “小风,歇会儿吧。” 南风闻言抬头,看向拄着木拐缓缓向他走来的父亲南峥。 父亲的身影仿佛又低垂了几分,头发仅一夜就白了许多。 看到父亲的模样,听着父亲一如往昔慈祥和蔼的语气词,南风再也强忍不住,红了眼眶。 悲恸无奈瞬间倾泻。 “父亲......” 南峥走近病床,坐到床畔,粗糙的大掌搭上南风的手背,轻轻地拍了几下。 像极了小时候,他每每不开心时,父亲安抚他的情形。 “小风,父亲知道你尽力了。这些年,明知你志向不在此,却还是硬把司令之位传给你,让你做尽你厌恶之事。委屈你了。” “父亲,您别这么说。当年是您收养了我,您膝下又只有我一个儿子,司令之职南风责无旁贷。” 是啊,他又何尝稀罕这个许多人羡慕的淮南司令之位。 可父亲的养育教导之恩,他没齿难忘。 只是愧对父亲的信任,他没能带领淮南更上一层楼,反而落到今日任人宰割的落魄境地。 “小风啊,父亲老啦,很多事情埋藏在胸中多年,堵得我心里难受。父亲今日,就是想告诉你一些陈年密事,我不想带进棺材里啊......” 南风瞬间凝眸,看着父亲混浊的眼眸中,夹杂着莫名的释然,眼皮不安地跳了跳。 会是什么秘密,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他呢? ...... 炮火之声打响后的岭南年府,这日格外的喜庆欢愉,庆祝道喜之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年兄,小柏真是少年英雄,这才初理军务,就立下如此功劳!各位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是啊是啊,小司令真是好计谋!我岭南将来一统淮岸,必是指日可待啊!” 年旭捻着胡须,面上笑呵呵地看着人们争先来年府道喜,心下却复杂涌动。 说实话,前些日子,为了磨练年柏,他渐渐放手了一部分兵权,并让年柏去学着打理军务。 今早醒来,便冷不丁地收到各种贺喜的消息。 他起初满头雾水,询问后方知年柏率兵夜袭了淮南边境,并寻杀手刺杀淮南司令。 得知后,他愣在原地很久。 小柏还是......要对南家下手了吗。 他忽然有些犹疑,自己这么早便放权,真的是个明智之举吗。 第36章 年家的报复(2) 忽然人群中爆出一阵骚动,前来贺喜的人自动围城了一个圈,赞美声越发高涨。 明明很多外围的人看不到究竟是何人来了,但还是围了上去。 其实是何人来了,人人心知肚明。 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还有谁会关心,这位年家独子用的是羞于启齿的偷袭之法。 年柏一身军装还未卸下,英姿飒爽地踏入年府厅堂,唇角始终勾着一抹笑意,向人群拱了拱手,随后走到了父亲面前。 “父亲。” 年柏行了个军礼,动作利落,姿态挺俊。 众人又是一片赞扬之声。 然而年旭的脸色却并不是尽然喜悦,却是满面复杂。 “父亲?” “小柏,你跟我进里屋,我有事情问你。” ...... 屋内。 年旭命下人都退下,将门关上,旋即缓缓地转身,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 “小柏,我年家世代单传,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将来势必要继承西军的司令之位。以你的才学能力,我从不怀疑,你会是个好司令。只是......” “父亲,孩儿知道您在纠结什么。”年柏打断了他,“既然您这般难以抉择,那不如让孩儿来做决定吧。” 年旭闻言有些愣怔,脸上渐渐染上无奈和感慨。 “小柏,今夜之事发生后,我便知道你的心意已决。我是想提醒你,莫要太过偏激啊......毕竟,毕竟这是战争,他南家其实并无过错......” 其实那件事归根结底,没有谁对谁错。他们都明白。 只是年家因为悲恸,必须找一个替罪者,来发泄自己的伤痛。 而又因为与自己多年同窗之谊,发生了那样的事,南峥才会心生愧疚。 “南家并无过错?南峥与您那么多年的情谊,却仍能下此杀手,这还不是过错吗?若不让南家为此付出代价,我怎么安心,我们又有何颜面去见母亲?” 年柏越说越激愤,脖子青筋暴露,手紧紧地握成拳才能压抑住颤抖。 年旭看着激动的儿子,心中也苦涩万分。 那件事情发生时,年柏还小,心智不尽然成熟,打击自然更大。 但是,看小柏现在这模样,似乎是......过分偏执了。 视线忽然瞥到年柏带着手套的右手。 “小柏,你没有必要逼自己去做违反你内心的事啊!我相信你就算不报仇,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必然不会责怪你的。” “我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杀母之仇怎能不报!” “既然如此,那你五年前又何必在大火中去救南絮?任她死在火中不是更能解你的仇吗!” “我......” 年柏突然哽住,看着自己终日遮盖在手套下的右手,再不能言。 是啊,自己救了南絮。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小姑娘,虽然姓南,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美好,美好到让他在那场大火中,看到奄奄一息的她,丝毫没有犹豫就充了进去救起了她。 可她姓南啊,他竟然救了南家人。 “小柏,承认吧,你心里也清楚,这其实并不全是南家的错,所以你才会舍身去救南絮,不是吗?” “可是......母亲就那样白白丢了性命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年柏的眼睛一向大而明亮,清澈干净,那天却充满血丝,蓄满晶莹。 “小柏,南、年、纪三家最终必只能存活一家。我们不能因为心存怨恨,就做偷袭这样卑劣的行径。我们要光明正大地战胜南家,你明白吗?” 第37章 惊雷(1) 那天,年府外堂一派欢声笑语,明明只是一场小小的胜利,却被夸大到仿佛西军统一淮岸近在眼前。 那天,不为人知的内室中,年旭父子相对无言。 许久后,年柏缓缓抬起头,瞳孔中褪去猩红,恢复成往日的清澈,看向父亲。 “父亲放心,我日后行事会有分寸的。” 随后转身出门。 外面贺喜之声传入,又随着年柏将门合上,渐渐回复寂静。 年旭目光定定地看着被儿子关上的房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他怎会看不透儿子心里的想法。 怕是小柏还是没有完全想开,刚刚答应自己的话,怕也是一时的被他说动,日后还不一定会不会做出些更加不正派的事来对付南家。 也怪自己,小柏那么小便失去了母亲,他又军务压身,没有好好地劝慰他,忽略了他的情绪,才导致小柏如今这般偏执的性子。 其实他能看出来,小柏心中本意并非想报复南家,只是丧母之痛必须找到一个宣泄口。 若是真的一心报复南家,又怎么会冒死救出南絮。 又怎么会在右手不能作画的那些苦不能言的日子中,乞求他去南家要来一副南絮的画作,一遍遍抚摸着画面上的一纹一路…… 唉…… 年旭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全然都是亡妻的音容笑貌。 小歌,小歌……我该怎么劝小柏,才能让他日后不会后悔。 我相信,你也必定不会希望小柏为了替你报仇,而做出什么偏激之事吧…… …… 翌日,淮岸百姓的饭后谈资,无疑不是一件事。 西军在凌晨偷袭了淮南边境并暗伤了淮南司令后,淮南大乱,纪家又没有出兵之意。 明眼人都知道,西军若此时乘胜追击,怕是能一举攻克下大半城池。 然而就在这样的绝佳时机,西军年轻的小司令却命手下,向南府送上一封书信,表示愿意给予淮南一个月的时间休整。 一个月后,再来一场光明正大的较量。 一时间,岭南百姓对年家小司令的慷慨正义赞不绝口。 人们总是这样,随波逐流地顺水推舟。 …… 然而淮北司令府,这一天却是阴霾密布。 昨天从纪府回来后,南絮便一直心神不宁,连作画时也常常调配错颜色。 也不知道父亲哥哥能不能应付的来…… 希望淮南百姓都能安然无虞…… 唉,别瞎想了,纪饶都答应过会出兵援助的,淮南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这样想着,等南絮回过神时,蘸着黄色染料的画笔已经涂到了松树的位置。 南絮看着滑稽不堪的画作,心中烦乱,索性搁下笔。 走到书房中,抽出一本之前翻看到一半的书,在躺椅上静静地翻看。 突然…… “夫人夫人!” 南絮从书中缓缓抬头,看向门口的声音来源。 是苏然。 苏然急急忙忙地向她跑来,带着满面焦急。 “怎么了?” 南絮的声音略带疲惫。她不希望此时再出什么岔子了。 “夫人,您不与外界接触,自然不知外面的事情。但是听说淮南司令中枪了,而且淮南现在乱成一麻,人心惶惶的!” “什么?” 南絮仿佛听到脑子什么炸开了一般。 昨天,纪饶不是跟她说,淮南只是被突袭了边境,并未涉及到中央吗? 而且哥哥竟然中枪了。 慌乱中的南絮并没有留意到苏然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 很快,苏然接下来的话更令她面色苍白。 “夫人,您要不然去求司令出兵支援吧!不然,淮南可能撑不过这次了……” 求司令出兵? 纪饶难道还没有出兵吗? 可昨天早上,他那般温情脉脉地答应了她的。 都不算数吗? 竟不算数吗? 或许,或许是纪饶还没来得及出兵呢。 或许他正在安排呢。 对,对,派兵哪里会这么快,援兵肯定是还在路上…… 南絮将手攥得死紧,才能勉强克制住就要滚滚而下的晶莹。 苏然看着南絮浑身颤抖的样子,一双明媚的眼中像是淬了毒,狠光乍现。 第38章 惊雷(2) 很多人都曾听闻,淮北司令府位居半山,傍晚落日时的晚霞美轮美奂,胜过淮北万千名胜古迹,但真正见识过的人却寥寥无几。 傍晚。 南絮坐在花园中,纪饶特意命人为她打造的秋千上,轻轻晃荡着。 她仰了仰头,清秀如月的脸庞被余晖洒满,竟显得格外千姿百媚。 纪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的妻子轻轻晃着秋千,发丝微扬着,纯粹美好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卸下了常年戴在脸上的冷漠面具。 不待进屋换下军装,就忍不住朝阿絮走了过去,脚步逐渐放轻。 南絮正看着远方美不胜收的景色发愣,感叹嫁入司令府这么久,竟是第一次发觉这里也可以有如此美景。 忽然有人从她背后抱住了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她没有回头。 是纪饶。 她低了低头,看着腰间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掌,以一种缱绻的姿态揽着她,忽然有一瞬间鼻酸。 “阿絮,想什么呢?” 依旧是磁性低雅的声线,是纪饶独有的沉稳声音。 她没有回话,却听到纪饶接着自顾自说了下去。 “入秋了,阿絮身子不好,小心着凉。” 她听着这般真实的关切,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这样一个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派兵呢。 可是那时的她根本不了解什么叫战争,也没有丝毫顾及到她和他身份的对立性。 未谙世事的她只知道,她的丈夫对她很好。 她扭了扭头,看着纪饶的小半侧俊颜,在红缎绸般的晚霞中,显得魅惑矜贵。 “纪饶......” 他听到怀中传来低不可闻的呢喃声,低头看了过来。 南絮正对上他如墨色般的黑瞳,里面倒影着一个小小的她。 “嗯?” “纪饶,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抱着她的男人闻言皱了眉。 “我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了。除了画画,我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了......” “不要妄自菲薄,阿絮。” 男人温声打断了她。 南絮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男子,很快又埋下了头,继续小声说着。 “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哦不对,应该说我从来也没看懂过你......” 她的神情渐渐染上落寞。 男人的眉心越收越紧,薄唇紧抿着不语。 “纪饶,如果这个问题你不愿回答,我便不问了。可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不是令她心安的哄骗,不是哪怕善意的谎言,只是一个事实。 她不想继续做一个被隐瞒的无忧者。 纪饶看着她清澈如水的明眸中,盈满的迷茫不安,心中也跟着涩涩地疼着。 他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 这个节骨眼上,她必定是问派兵之事。 只是她还不谙世事,不懂何谓战争的狠辣。 很多事情,他只能瞒着她,因为他只想看着她快乐无忧。 可是看阿絮今日的神情,似乎他的做法并不尽人意。 也许是他忽略了,她总归是要成熟的,她不可能一辈子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又或许阿絮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强,他不应该自以为是地替她阻挡很多事情。 或许这不是阿絮想要的。 “好。” 他的阿絮会理解他的,是吗。 一个字,不但是他深沉的承诺,更是妥协让她接触黑暗世事的开端。 “你究竟有没有派兵增援淮南?” 果真。 话落,南絮感到抱着她的男人,明显颤抖了一下。 她苦笑了一下,这颤抖是为何呢。 “你没有,对吗。” 虽是问句,却是陈述事实一般。 纪饶神色一凛,一贯淡漠的脸上有几分挣扎,并没有答话。 “对吗?” 她执着地看着他,执着地要一个从他嘴中说出的答案。 他对上她清晰的眸子,看着里面夹杂着受伤和泪意,他迅速移开了视线。 缓缓地,他张了张口,费力地吐出一个字。 “对。” 何其残忍。 他亲自为她建造的美好结界,今日却又由他亲自撕开。 他看到,她的眸中泪光大盛,有什么支离玻碎。 第39章 惊雷(3)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可听到纪饶的承认后,她的心还是不可自抑地泛起疼痛。 不是他派出的援兵还在路上,而是他没有发兵。 可是昨天他答应了她的。他当时抱着她,毫不犹豫地在她耳畔说着,他会出兵。 那是她的家啊,那里有她所有的家人啊...... 他怎么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他和她是夫妻啊,夫妻本不就应该互相扶持吗? “为什么啊?” 她朝眼前的男子大声的质问着。 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她低下头,不想纪饶看见自己软弱无能的样子。 却没能成功,下巴被男人挑起。 “阿絮,我是谁?” 带着循循善诱的味道,却暗藏着他一贯的不容拒绝。 他是谁? “我是纪饶,是纪家的子孙。我不仅仅是你的丈夫,我还是淮北千万人的司令。” 南絮不解。为何要说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呢,阿絮,你又是谁?你是淮南南府千金。” 她大怔。她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是战争,阿絮你明白什么是战争吗。在它面前,儿女情长的后果只能是万千将士的葬送,你可明白?” 他温柔又残忍地说着。 “淮岸需要统一,最终三家里只能有一家胜出。比起西军,你难道会更希望是我率军攻打淮南吗。” 很符合他一贯的做派。一旦撕开和平美丽的外表,就不会撕到一半就停下来。 南絮突然笑了。 她想,她明白了。 他和她的身份对立。就算淮南有天大的危难,他淮北纪家,都不会出一兵一卒相帮,哪怕他们有了婚姻。 所以,他不出兵,是为了让西军打败淮南,从而逃避做淮南最直接的仇家吗。 这么说来,她还要感谢他为她考虑了。 何其悲凉。 南絮再也没办法以一副受害者的口吻去质问眼前的男人。 只是眼泪一刻不停地滚落,烫地她疼痛难忍。 是啊,他作为淮北司令,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何罪之有? 可是,作为丈夫,你又怎么称职? “你明明就知道终有一天会出现现在的局面,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淮北有的是名门千金想嫁给你,你又何必娶一个淮南人!” 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让我动心,让我放下警惕,让我依赖于你。 我并不想要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恨纠葛,我只想要一个无忧幸福的家。 你给不了,却又给了我希望。 “我......” 面前的男子一向善于言辩,此刻却哽住了。 要怎么跟阿絮说。 很多年前,在那场大火中,她明明已经跑了出去。却在看到奄奄一息的陌生的他后,反身跑了回来,扶着他走出火海。 他自此记住了她,心存了感激。 打听到她竟是南家千金后,他那颗报恩的心变得复杂混乱,也就就此搁置了。 直到后来,他偶然间看到她,独自在街头支起画架,在川流不息的喧闹人潮中,静静地将眼前的街景尽数勾勒在纸上。 那份娴静淡雅,那份美好温宁,那份与世无争的淡然气息,让他在那一瞬间,听到了沉寂多年的心,轰然跳动。 无论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只想要她。 因为她就是他内心中最渴望,却因为束于现实,永远没有办法成为的模样。 于是,他娶了她。 他承认,是他自私了,没有顾虑她的感受。 “阿絮,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娶你,确是因为一见钟情。” 很久之后,她以为纪饶又会像以往每次她问他时沉默不言时,她听到了他这样回答。 这一次,她彻底哭了声。 纪饶,纪饶...... 第40章 憋屈的纪司令 淮北的众多军官最近觉得,自家司令最近怎么异常的......难搞。 旅长a谄媚地笑着:司令,前天王师长遇袭,您看...... 纪饶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就你这副嘴脸还妄想我提拔你为师长?降为团长! 旅长a委屈地哭出来。 师长b战战兢兢地报告着:司、司令,给战亡弟兄们亲属的抚慰金,我昨天已尽数发完。 纪饶咬牙切齿:去年战亡的弟兄,你现在才发完他们的抚慰金?!滚去领二十军棍! 师长b也委屈地哭出来。 这几天,整个淮北军营都被笼罩在一股莫名的阴霾之下,人人自危。 背地里,每位军官都在议论着司令究竟是怎么肥四,怎么每天都摆着一副臭脸。 只有纪饶自己知道,他不是摆臭脸,是欲求不满。 欲求不满啊!多么严重的事情! 那天傍晚,他彻底挑明了一直被南絮忽略掉的很多阴暗。 阿絮在他怀中小声地哭了多久,他就愧疚痛心了多久。 他明白,通透如阿絮,有些事情只是她未曾接触,不了解。但只要他稍稍点破,她就能顿悟全局。 她必然是明白了他和她的处境,真正领会到了战争的意义,才会如此难过。 他也明白,她并不怪他,所以才会委屈地低声啜泣,而非大声质问指责。 这样懂他的阿絮,这样理解丈夫的妻子,他怕是一生再痛都不会放开。 然而...... “我这几天想一个人待几天静静,我,我能回南家呆几天吗?” 渐渐收住眼泪,平复地差不多的小姑娘仰着头这样对他说。 他眉头一轩,想都没想就要拒绝。 开玩笑,这个时候淮南都不安全,怎么可能让她回南家? 可他忽然感觉衣袖被扯了扯,视线下移。 他看到一只白嫩的小手扒着他泛着金属光芒的纽扣,一副不扯下来不罢休的小模样。他忽然没了脾气。 又看到她眼圈红得与兔子无二,小脸上爬满了泪痕,贝齿紧咬着下唇,仿佛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 拒绝怎么说的出口。 罢了,罢了。这个时候,也只有南家人有资格和立场去安慰她。这件事情上,他从来都比不上南家人。 况且以她的性子,不亲眼确定淮南的情况,她也不会安心。 多派些人手保护她吧...... “好。” 怀中的小丫头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一下子愣住了,小嘴微张着,透着傻气。 他看着觉得可爱又好笑,存了心逗弄一下。于是俯下头,额头贴上额头,近若咫尺,呼吸交错。 “怎么,阿絮不想去?” 声音低沉磁性慵懒,呼吸扑在她脸颊上,烫得她一阵恍惚心悸。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觉得不太对,又使劲摇了摇头。 他噗嗤地笑出声,本就深邃俊美的五官染上笑意,显得格外慵懒魅惑。 南絮看着他又开始这样笑,一下子回神。 啊啊啊,他总是这样笑着勾引她!偏偏她对这样的他毫无抵抗力。 “不过就一周,我的极限。” 然后,不待她反应,揽住她的后颈,狠狠地吻了下去。 ...... 送走南絮后的第一天,纪饶晚上看着空空的床,心里有些痒,但也觉得没什么,不就是一周吗,他又不是没了女人过不了。 第二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想象着以往怀中的温软,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了看凸起的某处,咬了咬牙。 第三天晚上,纪饶一边疯狂地冲凉水澡,一边狠狠地在心里想,等那个小丫头回来,非得让她三天下不了床 纪饶从没觉得一周这么漫长。 今天是南絮走后的第四天,纪饶按例巡视各营。 众士兵无一不面带惶恐,兢兢战战,生怕这位近日脾气暴躁的司令一个不悦就要了自己小命。 纪饶也很无奈。 只是...... 欲求不满的血气方刚的男人,白天怎么给你们好脸色。 呵,不服也都给老子忍着。 第41章 柳下惠+包青天(1) 南絮走后的第四天晚上,纪饶很早就回到了司令府。 前几日没有好好地琢磨,今天细细回想,竟觉得有些事情竟是诡异的蹊跷。 阿絮平日不出门,外界的很多负面消息都被他勒令了管家不准告诉她。那她如何这么快得知他没有派兵的? 或许府中的确是混进了些不干不净的人,是时候彻彻底底地,清理清理。 很好,连他司令府都敢算计。 一进门,管家纪伯就立刻恭恭敬敬地上前,脱下他的外套,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司令,晚膳已经备好,您随时可以用餐。” 纪饶状似不经意地环视了一圈厅堂中整齐站立的仆人,神色如常,狭眸却犀利精准地定在其中一个女仆身上。 “晚点送到我卧室。对了,晚些叫她来一趟我的卧室。” 随后朝那个女仆递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转身上楼。 女仆们见主人上楼了,刚刚严肃沉默的样子轰然不见,全都围在刚刚那名被纪饶点名的女仆周围。 “苏然,司令叫你晚上去他的卧室哎!” “是啊是啊,晚上去卧室,而且刚刚那个眼神,哇......苏然你说司令是不是看上你了!” “怎么会啊,司令那么疼爱夫人,怎么会纳妾啊......” “啪!” 苏然狠狠地扇了刚刚说话的女仆一巴掌。 “你!” “我什么?南絮算什么东西,看上去纯洁,实际上就是个心机恶毒的贱人。我告诉你们,司令是被南絮给蒙蔽了,早晚有一天会看破她的真面目的。” 苏然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仿佛南絮被休,自己入主司令府已经板上钉钉。 一圈小女仆看着苏然嚣张的样子,什么也不敢说,渐渐散开了。 苏然心中别提多么激动了。 司令这是......终于看到自己了吗? ...... 夜色落幕。 苏然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晚静心打扮过的穿着,满意地笑了笑。 “砰砰砰” “进。” 苏然推开门,扭着腰走了进去,然后将门关上。 转过身,眼前的男人摆出一个自认为满分的笑容。 “司令,您的晚餐,奴婢给您端过来了。” 纪饶半倚在床头看书,忽然听到这腻腻歪歪的声音,一阵恶寒。 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偏头看着苏然。 很显然,她今天刻意打扮过了。 一身薄如蝉翼的睡裙,堪堪盖住翘臀,雪白的大腿裸露在外,酥胸半露,呵气如兰,脸蛋却圆圆的青涩。 的确诱人。 “拿过来。” 纪饶心中冷笑,真是个尤物,可惜非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他的姑娘。 “是。” 依然是千娇百媚的声音。 苏然一边说,一边婀娜地一步一扭着,端着托盘移向大床,将托盘放在床头的木柜上,端起一碗燕窝银耳羹,舀起一小勺,红唇轻吹,然后递向男人。 第42章 柳下惠+包青天(2) 纪饶看着近在咫尺的汤羹,没有顺理成章地张嘴喝下,而是慵懒地掀起眼帘,眼含玩味地盯着苏然。 苏然见司令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中疑惑。转念一想,或许连司令这般的男人都逃不过性感女子的诱惑吧。 于是娇羞地低下头,状似羞涩地嗔怪道: “司令,您这样盯着人家脸干什么,莫非是人家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还请司令帮人家擦一下嘛。” 说着抬起头,用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看着男人,还故意侧了侧头,示意男人帮她擦拭脸上的污点。 然而不知是不是有意,这一侧头,半个酥胸瞬间暴露在空气中,诱人眼球。 纪饶笑了,抬手缓缓抚摸上女人细腻的脸颊。 苏然正想着蹭一蹭那干燥温暖的令人心安的掌心时,却腾的感到脸上传来一阵辛辣。 “啪!” 是纪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她懵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用一双水漾般无辜的眸子看着男人。 “战场之外,我从对女人动手,你很荣幸,今日让我为你破例了。” 纪饶收起笑容,残冷淡漠地睥睨着被他一掌挥到半趴在床上的女人。 “哦不,怎么能说是为你破例呢,你还不配,是为阿絮破例了。” 似是还嫌不够嘲讽,他又不咸不淡的添上了一句。 苏然闻言浑身狠狠地一颤,看来他知道是她告诉南絮的了。 她咬了咬牙,索性豁出了。反正有纪夫人为她撑腰呢,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撑起身子,捂着半边脸,眼中的嫉妒怨恨渐渐暴露。 “没错,就是我告诉南絮你没有派兵增援的。可那又怎样,你就是没派兵,这是事实!我告诉她事实又有什么错?” 纪饶慵懒地抱臂倚着墙,看着眼前忽然变了副面孔的女人,心中冷嘲,不予回应。 这么快就承认了?很好,他还以为要费些功夫。 不过如此看来,她的后台似乎格外的硬,单单作为一个岭南富豪之女,怕是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这般跟他叫板。 “怎么,被我说到痛处了?”见纪饶不说话,苏然还以为自己直击要害:“我知道,你娶南絮就是为了报恩而已......” “哦?你知道?” 纪饶一扫先前冷漠的样子,状似很感兴趣的模样。 苏然很满意纪饶的反应。 “是呀我当然知道。因为当年救你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南絮,是我!只是你一直被南絮那个小贱人蒙蔽了!” 纪饶在听到“小贱人”这个词时,觉得分外刺耳,狠狠压抑住想要掏枪的冲动。 “你救了我?谁又能作证?” “你不信可以去问你母亲,我说的句句属实!” 苏然情急之下只好抬出纪母。 母亲? 苏然背后的人怎么会是母亲? 可未免太笑话了。那场大火中,他亲眼看着那个救出他的小女孩,分明是阿絮。虽然那时他重伤在身,却还不至于连人都分不清。 腾的,有什么被忽略掉的细节回到他脑海中。 自阿絮嫁给他,母亲对阿絮的态度就非常不对劲。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回想却有些怪异。 “司令,真的是苏然在那场大火中救起你的。当时你靠在一个柜子旁边,浑身是血,我本来都逃出去了,但是看到你后又折回来,撑着你一起出去了......” 说到最后,还落下几行委屈的眼泪,一副心碎欲裂的样子看着纪饶。 第43章 金风玉露(1) 纪饶闻言,神色一凛。竟然连细节都这般清楚。 可当时火中,除了阿絮和他,怎么会还有人旁人......母亲?! 出事那天,他陪母亲去城郊寺庙祈福,回程中就出了事。 那天在场的只有可能是母亲! 纪饶心中狠狠地一颤,缓缓掀起眼帘,目光淬了寒冰一般剜了一眼仍旧在哭的苏然,旋即一句都不屑于多说,大步走出卧室。 “纪伯,把里面那个女人押到地牢,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见她。” 纪饶对管家说着,说着说着却忽然顿了一下,接着补充了一句。 “除了我以外,任何人哪怕是纪家人都不能见她。” “是,司令。” 纪伯恭敬地应着,心中颇为震惊。 不仅是震惊于苏然的下场,更是惊于司令的命令,倒像是防着纪家某个人一样。 看着司令转身走向书房的背影,他忽然感叹万分。不知纪家表面的风平浪静,究竟掩盖了什么波涛涌动。 ...... 淮南,南府。 “小絮,多吃点儿这个,我亲手做的你最爱吃的红烧茄子。” 南峥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南絮碗中,笑容和蔼无恙,似乎几日前的悲凉都不存在。 南絮看着父亲,眼眶忍不住泛酸。 一年了,一年没见了。 只一年,父亲老了,头发白了很多,背不再像以前那么直了。可是他还记得她最爱吃的菜。 来淮南四天了,父亲和兄长对淮南战事只字未提,而她也洋装一切皆好,默契地对战事不闻不问。 她懂他们的闭口不言,他们不愿让她为难,他们不愿让她因为身份的转变而难堪。 不管在世人眼中,她是淮北司令夫人也好,是画技了得的天才画家也罢,在南府,他们只把她当做女儿和妹妹,不掺杂丝毫利益。 思绪至此,情绪再也控制不好,南絮一把撂下筷子,转身扑倒父亲怀中,将脸埋在熟悉的怀抱中。 “父亲......” 南峥抱紧女儿,征伐多年、铁骨铮铮的军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和他妻子老来得子,妻子在生她时便难产离世了。他从此又当爹又当妈,对女儿几乎是疼爱万千,恨不得将她缺失的母爱全都补上。 一年前,为了淮南一时安危,他几乎是将最疼爱的女儿卖给了纪饶。这一年中,他又有哪一刻,在想到女儿时不满心愧疚心疼。 而一年未见,再见却已经是身份转变,叫他怎么不心痛。 南风在一旁看着父女相拥的画面,同样亦是一阵鼻酸。 这是他从小守护到大的姑娘啊。 记得年幼时,她在皮郎教授府邸中学艺,时隔几个月才回家一次。 那时,每次她回家,他都会喜上眉梢好几天。 可为什么,如今她回家,他竟没有感到分毫快乐呢?反倒是被无边的痛意淹没着。 或许,或许是因为,小絮的家不再只有南府了吧。 第44章 金风玉露(2) “哥,淮南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南絮有些艰难地问道。 问出这句话,就打破了单纯的家人团聚。 问出这句话,就代表着她就不再只是南府千金。 话落,空气中寂静了两秒,南风才缓缓地张开。 “我不愿瞒着你,但现如今......淮南状况并不很好。” 南峥也摇了摇头,神情落寞,哪儿有半分昔日淮南司令威风凛凛的样子,倒像个被抛弃的普通老人。 “想必你也知道了,淮南边境前几日遭到突袭,就连你哥哥身居南府,竟也被刺客打伤。” 其实南絮全都知道,可亲耳听到父亲这般无可奈何的叙述,心中仍然大恸。 “是女儿无能,没能让纪饶出兵相助......” “小絮!” 南风眉头一轩,忍不住呵住妹妹。 他多么不忍听到小絮说出这样的话,仿佛他和父亲只看重她身后的利益。 南絮被打断后,看着哥哥和父亲的脸色,明白那句话的确太过讽刺,就及时转换了话题。 “哥,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小伤,无碍了。” 江非站在南风座后,看着南家三人互相报喜不报忧的情景,心中复杂。 也不知道是哪位,前几天还躺在医院不能动弹,听闻妹妹要回南府,便强撑着下了床回府。 “那便好。” 南絮心中亦是复杂混乱。 回南府前,与纪饶的那番对话,让她彻底看透了很多事情。 她先前并非对战事一无所知,只是心存侥幸。 或许,或许淮岸就这样三足鼎立也未尝不可呢? 可纪饶决绝的样子,让她明白,淮岸的统一势在必得。 而看如今的形势,淮北根基深厚,虎狼之师,西军势头正旺,而淮南却疲惫不堪,兵力缺乏。 最后胜利的,无论是西军还是淮北,都不会是南家。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希望是淮北最终拔得头筹。 心中乱得仿佛有无数根线缠在一起,她却不知如何解开。 “那便好。” 她喃喃地地又重复了一遍。 ...... 夜静得像一潭水,南家陷入一片睡梦中,一切显得那么安谧。 南絮被安排睡在出嫁前的闺房中。她躺在以往每晚安枕无忧的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然,门被轻轻推开了。 她警惕地坐起身子。 “谁?” “是我。” 熟悉的温和清雅的声音,是南风。 “哥?这么晚了,你怎么......” 南絮甚是惊诧,不解哥哥来自己房间所谓何事。 “小絮,我明天就要回军营了,不能再在家中陪父亲和你了。” 这么快吗? “......嗯。” 她压下心中浮上的诧异和不舍,洋装冷淡地点了点头,不自在地低头摆弄手指。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房间内毫无声响。 南风率先打破了这份诡异的静谧。 “小絮,我是想提醒你,你日后切记要提防......” “别说了,哥哥。” 她打断了哥哥,想必又是提醒她注意纪饶。 可她不知怎么去跟哥哥说,说她和纪饶已经坦白相对,说纪饶也对她足够好,好到让她动心了,说她相信纪饶...... 可说出来又会对哥哥多么嘲讽残忍。 南风看着妹妹纠结为难的表情,知道她必定是误会了,忍不住自嘲一笑。 她果真做到了将他放下了。 “不,不是纪饶,是年柏。” 第45章 金风玉露(3) 红烛暖帐,空气中浸满暧昧旖旎的气息,透露着刚刚这里发生过多么缠绵的情事。 大床上,身材高大颀长的男子从背后拥着娇小玲珑的女孩,姿势分外缱绻。 男人的怀抱温暖如火炉,让她忍不住地贪恋依偎。 “阿絮,这些天,可有想我吗?” 男子轻轻咬了一下女孩的耳朵,性感的薄唇覆在女孩耳边,吐出欢好后格外慵懒的声线。 南絮浑身一颤。 纪饶今天就像是一匹饿了许久的饿狼。刚刚欢好时,这个该死的男人用尽各种手段,一遍遍极尽诱惑地逼问她,可有想他? 其实想,很想。 在淮南的那些天,她常常会不自觉的想到他,想到他深邃却宠溺的眼神,想到他逗弄她时挑起的嘴角的魅惑,想到他诱惑她时故意在她耳畔轻呵的气息...... 他几乎渗透在她记忆的每个角落,她躲不开他思念的枷锁。 但这样露骨的话,她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于是她缄口不言。 于是他使用百般手段。 在第一次被挑逗急了之后,她忍无可忍,脱口一句“不想”。 事实证明,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还是不要为了一时的满足,去惹怒那把刀。 纪饶当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变本加厉地折腾她。 然后她再不敢说一个不字。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南絮绝对是见风使舵的好手。 她拼命地说着“想”“很想”“非常想”,以求他能心满意足然后放过她的小身板。 然而他却已经上了瘾,食髓知味,任由她哭闹着说尽了好话,也不肯放过她。 开什么玩笑,憋了七天,七个寂寞的夜晚!好不容易把阿絮盼回来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于是,这场情事最终以南絮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肉终结。 ...... 待一切归于风平浪静后,纪饶从背后抱着南絮,静静享受难道的温和甜蜜。 “你松开我,我想下楼去倒点水。” 南絮挣了挣,却没挣开男人的怀抱,只听到背后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你竟然还有力气下楼喝水。” “你!”她羞愤。 纪饶看着怀中女孩脸粉嫩嫩的,透着情欲的粉红,小脸上明明做出愤怒的表情,却偏偏可爱得要紧,心中软地一塌糊涂,笑着将她拖向自己,搂得更紧。 “我拉铃唤下人来。” 说着就伸手拉了拉床头的铃铛。 很快,卧室的门被人敲响。 “进来。” “司令,夫人......” 进来的仆人被眼前的景色一惊,随即害羞地低眸看地...... 南絮看到仆人这个反应,狠狠地扭头蹬了始作俑者,然后默默地将被子扯过头上。 纪饶看着这孩子气的动作,笑了笑,转而对埋着头的仆人吩咐道。 “夫人渴了,端杯水来。” “是。” 仆人应了一声后,有点儿逃也似的推门而出。 南絮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才好意思把头伸出被子。 突然想到什么,皱着眉翻了个身,面对着纪饶。 “纪饶,我的仆人怎么换了?苏然呢?” 男人面色不变,只是黑眸变得讳莫难懂,抬手替她将刚刚在被子里弄乱的头发抚顺。 “她家中有事,请假了一阵子。” 南絮有些失落,她还很喜欢这个跟她年纪相仿,活泼灵动的女仆呢。 第46章 遥不可及的梦 翌日清晨。 纪饶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意痛醒的,警惕地睁开眼后,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腰间有一只白嫩的小脚,行凶后正慢悠悠地往回收。 他哑然失笑,原来是这小丫头睡梦中踹了自己一脚。可一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他翘起的嘴角缓缓敛下。 动作轻柔地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更衣出门。 关上房门前,他看到床上甜甜的小女孩不老实地踢了踢被子,不禁笑了笑。 阿絮身上有股魔力,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能让他莫名的心安,一颗久经麻木冷漠的心就会暖流涌动。 ...... 净兰茶楼今日每个店员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格外谨慎,因为他们不常来的老板娘突然到访。 而纪岚来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南风今日会去茶楼。 此时她正在和南风相对而坐,依然是在二楼她单独的隔间。 纪岚看着眼前被她请到二楼的男子,心中五味杂陈。她在纠结,要不要坦白地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可母亲那日的话犹如一根刺深深地埋进她的心底,若是不亲自问清楚,怕是怎么也拔不出来。 “长宁,你可有听说过纪家大小姐?” 她试探着问出口,可她也清楚,这样几近露骨的问法,长宁必然懂她的意思。 南风闻言愣了一秒,随即恢复素日温雅淡然的神情,眼中却暗光流转,思索了一番才启唇。 “听说过。” “那你是否......” “纪岚,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男子沉声打断了她的追问。 她却狠狠地顿住。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真正的名字,语调清澈如溪声,如果不是场合太过冷凝,她一定会觉得分外醉人。 但更令她大震的是他就这样直接唤出了她的名字。如此看来,他确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颤声问道。 “我想你如果叫我南风,我会更自然些。” 男子笑了笑,答非所问着,却又扔给她一枚炸弹,炸得她浑身僵硬。 “你应该不知道,我并非多渴望当这个淮南司令。我有我自己喜欢的。比如......珠宝。”南风依然笑着,只是有些无奈苦涩。 “所以当我看到你有一天戴着一条黄绿色的项链时,我就知道你只能是纪家小姐。因为那是只有淮北才产的橄榄原石,非极致显贵的人家不能有。” 原来是这样。相交数年,她竟不知道他如此精于此行。 “所以你早就知道''黎兰''这个名字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对面的男子不再回话,优雅地举起茶杯,轻啜着清茶。 她的面色一下变得苍白。 如此看来,母亲说的并非不可信。 “那你是否......”将此事告诉南絮了? “不是。”南风这次更快地打断了她。 不是?不是什么?她皱眉。 “我拒绝你并非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份,从而被身份束缚,认为我们俩个注定无缘。只是因为我心中另有其人了,哪怕她已经嫁人了,我也依然......” 无法自拔。 男人的声音渐渐低落直至微不可闻。 纪岚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更无血色,甚至连苦笑都维持不住。 原来他误会了自己的问题。可他下意识的回答又多么伤人。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他只喜欢南絮。 那么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哪怕南絮嫁人了,他的心也仍然和南絮在一起吗? 那南絮呢,为了南风,连她的单相思都要砍断吗?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母亲所言果真十有八九是对的。 南絮,南絮...... 南风看着对面忽然面目狰狞的女子,甚是不解。如果伤了她的心,她最多也只是伤心难过,何以流露出憎恨? 第47章 火花 茶楼这边有人悲愤欲绝,纪府那边有人诡谲暗涌。 “母亲,苏然是您安排到司令府的吧。” 纪饶单刀直入地问道。一天的军营琐碎事情忙碌,让他已经疲惫不堪,没有精力再去和母亲兜转。 黎歌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可惜还是没能逃过纪饶的眼睛。 “所以你急匆匆地来这儿,就是来质问我的?”黎歌摆出一脸嗔怪的表情。 “母亲,不必和我绕弯子。苏然已经被我抓到地牢了。” “什么?” 黎歌闻言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洋装无辜。 纪饶看着自己母亲露出慌张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平日里,自己审问敌方一些顽固的俘虏,每当套话成功后,俘虏露出这样惊慌的表情,他便知道俘虏将会吐露机密,他的心中也会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 可这才,他一点也没如释重负,心中反而更加沉重。他这次的敌人是他的母亲。他无法预料母亲会说出怎样一番话。 “好吧,苏然的确是我安排的。可是小饶,她确实是当年救你的那个女孩!” “够了,母亲!”他听不下去,揉着眉心打断了母亲,“当年我是受了重伤,可还不至于连救命恩人的脸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可是......” 黎歌还想争辩,可纪饶不给她机会了。 “没有可是,母亲,若您还当我是儿子,就请您告诉我一句实话,您究竟为何如此针对阿絮?” 黎歌浑身一震,随后低头笑了笑自己,她怎么忘了,论精于心计,谁是他纪饶的对手,她刚刚怎么还想着能骗得了他。 索性不如告诉他实话罢了,或许还能让他面对南絮时,心中多了层隔膜。 “好好好,我承认,苏然是我远房的侄女,确实不是当初救你的人。” 纪饶眉头一直紧皱着,等待着母亲的下文。 “小饶,母亲并非针对南絮,只是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我的姐姐黎颂,也就是年旭的亡妻。” “二姨?” “对,对,你二姨,你小时候她特别喜欢抱你......”提起故去的姐姐,黎歌眼眶渐渐湿润。 “姐姐喜欢舞枪弄剑,常常带兵打仗,着实是个女中豪杰。可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我知道,战死。”纪饶沉声道。 他幼时很喜欢那位英姿飒爽的二姨,只可惜不幸战死沙场。那时他还为此难过了很久。 “是啊,你知道。可你知不知道!姐姐正是和淮南对战时被俘,然后被抓进南府地牢。凭年旭和南峥那么多年的情谊,难道不足以让南峥放了我姐姐吗?” 回忆起姐姐,黎歌已经泪如雨下。 “可是南家人没有放走我姐姐,反而毫不留情地将我姐姐枪杀了......你说,我怎能不恨南家人?南家,都是些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之人!” 纪饶闻言神色微变。 他的确没想到,二姨是这样死的。 黎家三个姐妹,大姨黎蓉年纪要大出很多,二姨与母亲关系最为好。他能理解母亲,作为妹妹,为了姐姐之死,记恨上了刽子手南家。 可是...... 第48章 蒙在鼓里 “母亲,虽然我能理解您,但我必须提醒您一句话,战场无父子。南家固然没有念旧情,但这是战场,论道理南家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黎歌正拿着手帕擦拭眼泪,却听到儿子这般理智到无情的话,正欲发作,却被纪饶抢了先。 “而且,南家是南家,阿絮不仅是南家人,更是我妻子,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您。” “呵,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她?笑话,你若是要一统淮岸,必然要攻下淮南。说到底,你将来会是伤她最深的人!” 纪饶狠狠地颤了颤。 这何尝不是他最顾虑的事。 “但愿她也能像你这么理智,不怪你狠心。” 黎歌恨恨地吼道。 让她原谅南家杀了她姐姐? 那她到要看看,那个南絮最终会不会坦然接受纪饶攻下淮南这件事。 过了好久,纪饶才轻启薄唇,涩涩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淡淡的话。 “阿絮会想明白的。” 几分确定,几分犹疑。 ...... 南絮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疼,浑身酸疼。 掀开一角被子,看着被子下吻痕遍布的身子,想起昨夜纪饶如饿狼般饥渴的行为,不禁俏脸羞红。 唉,好累,都怪纪饶弄得她现在一点劲都没有。 就这样再躺会儿吧...... 闭目假寐,脑海中断断续续地跑过这些日子中发生的很多事情,堆积在一起,让她有些喘息不过来。 她又不自觉地回想起在南府时,哥哥临走的那天晚上在她房间里对她说的一番话。 哥哥居然对她说,要她提防年柏。 年柏哥?她疑惑地看向哥哥。 “前几日父亲告诉我了一件关于年家的事情,我想或许让也你知道比较好。” 突然,南絮脑中闪过什么,警铃瞬间敲响。 “莫非......莫非你和父亲一直知道年柏是年家独子,当初是故意让我和年柏一起在皮朗教授门下学画的?” 南风凝眸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南絮看着哥哥承认的姿态,笑了一声。 她在别人眼中是有多脆弱多天真,纪饶也是,父亲哥哥也是,竟瞒着她这么多事情。 到头来,就她被蒙在鼓里。纵使清楚他们的善意,可她还是很不欢喜。 “当年淮南西军常年交战,父亲最初是有意让你与年柏培养感情,从而与西军交好和解。可是就在皮朗教授府邸发生火灾后的第二天,年柏的母亲就战死在了和我们的对战中。” “什么?” 南絮闻言着实大惊。 年柏的母亲被她淮南士兵所杀? 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年幼的她和小年柏因为学艺,常常半年几个月回不了家,深夜时她和他就会互相倾诉对家人的思念。 她犹记得年柏哥每每提起家人,说到最多的就是他的母亲。 他说他的母亲枪法精准胆识远过于寻常女子。他说他的母亲常亲自上战场,是女中豪杰。他还说他的母亲也会为他做他最爱吃的酥饼...... 每每他提及母亲,满脸满眼全都是骄傲,他为他的母亲骄傲。 那时小小的她听到这些,总是无比羡慕,因为她的母亲在生她时就难产去世了。她没有体验过的母爱,她对母亲的幻想全都是依靠年柏哥的描述。 年柏哥这么爱自己的母亲啊...... 所以年柏哥多年沉寂,前些日子却忽然主动见她,是为了借她来报复南家吗? 原来这就是哥哥提醒她提防年柏哥的原因吧。 第49章 洗手做汤羹 纪饶素日里回家都不算晚,可以说是能早就绝不会晚。他有时都会暗笑自己真是越来越像周幽王了,为了佳人都不像以前那个生命中只有淮北军的自己了。 那天傍晚等纪饶时,南絮看着书渐渐沉迷于书中的情节,在客厅中等了很久,直到仆人轻声提醒她菜已经凉了,她才如梦方醒地从书中抽出。 她皱眉,纪饶极少这样晚归并且不事先告知她。 “夫人,需要将菜温一温吗?” 一名她不认识的仆人问她。 她想了想,都已经九点了,纪饶应该已经在其他地方吃过饭了吧。何苦折腾这些下人们呢,不如让他们早些歇息吧。 “不必了。若是他回来时还没吃饭,那我再给他做点吃的就好。你们早点去休息吧。” 她温声到。 仆人愣了一秒后才应了声“是”,抬起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感激。 “当真?”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笑意淡淡的低沉嗓音。 她连忙回头,正是纪饶回来了。 但是今天的纪饶又有些......不一样。 他穿了西装。这是南絮第一次看到纪饶穿除了军装和长衫以外的衣服。 宽肩窄腰,身形挺拔颀长,修长紧实的长腿被包裹在笔直的黑色西裤中,仿佛这套西装就是为他而定制的。 一身西装的纪饶,她想,很是......性感。 纪饶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外的女孩,穿着稚气未脱的家居服,胳膊里夹着本书,眼神发直地看着他,小嘴微张着的样子又软糯又可爱,让他忍不住将她揉进他的骨髓中。 笑意渐浓,大步走向她。大掌一伸,掐住南絮的一侧脸颊。 “唔,干什么呀!” 她脸上一痛,才从惑人男色中回过神。痛觉纪饶又掐她的脸颊,不满地哼道。 纪饶满意地看着她的小脸被他蹂躏地通红,俯身在她耳畔轻说: “我还没吃饭呢。” 南絮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一脸无辜的看向男人:“厨房都已经做好啦,这就让下人给你温一下!” 话音还没落,南絮就感到脸颊上的肉被更狠地揪了起来。 “你!”南絮的生理眼泪都被痛出来了。 始作俑者看着女孩水眸圆睁,活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奶猫,心下一软,松开了罪恶的魔爪,还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被掐红的粉颊。 “我还没吃晚饭呢,阿絮。” 男人一边揉着她的脸,一边又重复了一遍。 南絮一懵。她怎么从这句话中莫名地听出了一丝委屈的气息。 但是这男人早就已经吃准了她。 “好好好,我去做点儿。就面条吧,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说着还心虚般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男人。 这男人平日里锦衣玉食习惯了,吃的惯西红柿鸡蛋面这样简单的家常饭吗。 “好。” 男人温声道。 其实是什么没关系。他领军作战时什么都吃过。 他只是想看看阿絮做饭的样子,尝尝阿絮做的饭。一想到阿絮为他洗手做汤羹的模样,心中便会柔软平和。 他想尝尝,他能不能尝出家的味道。 第50章 完全信任 纪饶双腿交叠着,半倚着沙发小憩。一天的忙碌紧张,在阿絮面前轻而易举地卸下。 他看着厨房里正煮着面条的女孩,心中像是在寒冬时节喝了一大口温水一般。 她戴着厨师平日戴的脏兮兮的围裙,一点也没有千金小姐的高傲,也不像其他贵族小姐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之,他的阿絮很特别。 忽然他笑了起来,笑容宠溺,春风和煦。 他看到厨房中煮面的女孩正一手捧着一个西红柿啃着,一手搅动着锅里的面。她一口一口地啃着西红柿,面带惬意,仿佛一个西红柿就能令她满足。 他的阿絮太可爱了,可爱到让他想一辈子将她放在心尖疼着。 紧接着他听到厨房中传来“啊”的一声尖叫。随之而来的是女孩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面带歉意地抬了抬手里被咬了一大半的西红柿。 “怎么了?”他忍住笑意,洋装不知道地问她。 “我那个,我刚刚拿出来一个西红柿打算下到锅里的。结果我不小心给自己吃了......”她的小脸就越来越通红。“纪饶,要不你就吃鸡蛋面吧,可以......吗?” 噗嗤一声他笑了出声,看着她的脸色越发嫣红。 “可以。” ...... 过了一小会儿,南絮端着一碗面走出厨房间。 “喏,鸡蛋面。” 纪饶唇角勾起,从沙发上起身,缓缓走到餐桌前坐下,随后示意南絮坐在他对面。 事实上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可南絮并没有丝毫看出男人急不可耐的本心,反倒是觉得这男人真真是妖孽,无论是什么动作被他做出来,就会格外地动人心弦。 她看着男人“优雅从容”地尝了一口,有些紧张地急忙问道: “味道如何?”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做饭。 纪饶掀起眼帘看着她,深邃的瞳孔中倒影着一个小小的她,面部的刚硬线条变得柔软。 “很不错。” 听到纪饶的认可,她松了口气。旋即好笑自己刚刚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的看法而如此紧张,忍不住笑开了。 “那就好。” 纪饶看着忽然展露笑颜的女孩,也跟着勾起唇角,气氛融洽温暖。 他想他尝到了家的味道。 阿絮笑开时右颊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每每都能甜到他心里去,让他心醉。 每次看到她笑,他都会暗暗加深决心,这样美好的笑容,他要让她展露一生。 “阿絮。”他忽然沉下声唤她。 “嗯?”她缓缓敛下笑容,抬起纯净的水眸看向他。 “母亲对你的态度一直不好,我替母亲向你道歉。” 纪母? 怎么会忽然提起纪母?她疑惑地皱起秀眉,不解地看向他。 他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低头继续吃面。 提起纪母,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纪饶,纪岚姐让仆人带话,说想明天约我去她开的茶楼一坐。”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探男人的神情。 纪饶自然懂得阿絮为数不多的几次提到出门时,都格外紧张是因为什么,因为她终究还是怕他。 这正是他心痛的原因之一。而他始终不松口让她随意出府,一方面是顾虑她的安全。一方面,他对阿絮对他的情谊,还是不够信任。 他长叹了口气。总要打破这层隔膜,那么让他去试一次吧。 自懂事后,他再没有对谁完全打开心扉,再也没有彻底信任一个人。可为了阿絮,他愿意去不计后果的尝试着完全信任她。 “阿絮,日后再有想去的地方,就去吧。” 第51章 茶楼一叙(1) 翌日清晨,南絮醒来时,纪饶早已经离开了。 她偏头,目光触及身旁已经凉透的床位,愣了好一会儿。 昨天晚上,纪饶说她可以随意出府了。她当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男人封住了唇。 她来不及唤一声,就被男人拥着一路吻到床上,再然后...... 哎哎哎,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这男人每天白天衣冠楚楚的,晚上就变得衣冠禽兽,怎么折腾她怎么来。 身子酸软无力得很,可想到纪岚姐今日还约了她在茶楼一叙,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完毕后,她却在挑衣服时为了难。心中狠狠地脑补着痛扁纪饶的画面,看着镜子中自己脖子上明显赤裸的吻痕。 如今已经秋天,天气凉爽,但并不寒凉。看来只好外搭一条围巾了。 南絮不喜欢穿着繁杂,冬日里也从不带围巾,纪饶就也没有命人购置围巾。她翻了翻,几乎快要翻到柜子底,才翻出一条姜黄色的薄围巾。 ...... 净兰茶楼门口今日又是一派热闹。 围观的百姓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仅仅只是去茶楼,并非去赴什么宴,就有四辆绿色军车前后围护着中间那一辆黑色轿车。 百姓们一见是淮北军车,都从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意。人们交头接耳地纷纷议论着,在淮北地界里能嚣张地调用这么多军车护送的,除了纪家人还能有他人吗? 南絮坐在轿车里,颇有些无奈的接收着百姓们好奇的注目礼。 这是纪饶妥协后唯一的坚持,她知道他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尽管不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 很快,车子定在了净兰茶楼的楼门口。 纪岚在二楼的隔间里看着楼下,南絮缓缓从车中走下,身着一身纯白色的小洋装,踩着小皮鞋,扎着俏皮的高马尾辫,清纯地丝毫都看不出已经嫁为人妇。 人群中瞬间爆出一阵惊叹羡慕。 如此年轻可人,着装打扮又完全是西洋化,恐怕只能是司令高调娶进门的那位画家千金。 围观的百姓看着如此娇俏清纯的画家女孩,想到那位高不可攀的冷峻司令,软与硬,纯与墨,脑海中仅剩下绝配二字。 忽然纪岚的目光一凛。 她看到了南絮的丝巾,眯了眯眼。她总觉得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条围巾。 忽然有什么再脑海中一闪而过。 纪岚勾起一抹冷嘲的笑。看啊,这副天使般纯净温婉的模样,竟将她的好弟弟都被瞒过了。 她想起来了。几天前,她和南风在茶楼中谈话时,南风脖子上也带着一条同样颜色的围巾。 当时她只觉得这样姜黄色的围巾颜色很特殊,很少有人能驾驭得当,偏偏南风带出了一种温雅儒和之味。 而如今...... 纪岚几乎要嗤笑出声。瞧这对兄妹多么般配,连气质都如此一致。 纪饶啊纪饶,你又怎么和南风争?结婚一年了,南絮居然还戴着未出阁时的情郎送的围巾。 忽然纪岚想到了什么似的,姣好明艳的面容狠狠地沉了下去。 南絮,你今日带着这条和南风一样的围巾,可是来向我示威,嘲讽我就算你已经他嫁,南风也不会正眼看一眼我纪岚,是吗。 第52章 茶楼一叙(2) “小絮来啦,快坐吧。” 纪岚温婉地笑着对着站在楼梯口的南絮说。 南絮回以一个笑容,走到纪岚对面的皮质沙发坐下。 “纪岚姐,你今日约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还记得几日前在纪府,父亲和纪饶决定下来的事情吗?” 纪岚平淡地说着,仿佛事不关己,只是唇角流露出一丝苦涩。 “你是指......你和顾家公子顾履的婚事吗?” 南絮小心翼翼地看着纪岚的神色。她有些奇怪于纪岚姐的平静。她还记得当初婚事确凿时,纪岚姐崩溃的模样。 纪岚点了点头。 “虽然父亲和纪饶都对这位顾公子都称赞有加,但我还是想亲自见上他一面。今日,我便约了他在茶楼见一面。” “什么?那我......”来干什么? 南絮秀眉紧皱,看不透纪岚姐这是什么意思。 纪岚微微探身,纤纤玉手搭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了握,语带恳求之味。 “我知道这有些唐突。可我与顾履素未谋面,初次见面,我怕场面会非常尴尬,就想着再带上一位朋友缓解紧张。可我也没有其他好友,只能叫你来了。” “可是......” 她仍然有些犹豫。这算什么?人家两个人约会,偏要带上她一个多余的人。 “小絮,你会帮纪岚姐的,对吗?” 她看着纪岚眸中的乞求和走投无路,那句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忽然想到了一年多前的她。那时她在南府待嫁,即将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心中何尝不是紧张彷徨。 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好吧,我陪你一起。” 说着,反手握住纪岚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陷入沉思的南絮没有看见,纪岚眼中一闪而过的诡笑。 ...... 中午,司令办公室中的电话响起。 “什么?”陈林接起电话后,没过一会儿忽然大惊。 “好的,我会马上转告司令。” 陈林放下电话,匆匆地走到书桌前。 纪饶听到陈林的惊呼后,便觉得一定是出什么棘手的问题了。 陈林跟随他多年,早就练就面不改色的本事了。 “司令,刚刚司令府的管家来电话了,说是夫人出事了。” 果不其然。他的心中一片慌张。 “夫人怎么了?” “听管家说,夫人看上去像是......” 纪饶看着陈林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紧张。 “像是什么?” “夫人像是中了春药。” 陈林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司令。 纪饶闻言大惊,昂藏的身躯一下子靠在椅背上,面色苍白得可怖。 “那纪伯可有提到,阿絮现在怎么样?” 陈林跟在司令身边多年,自然能听懂司令这隐晦的问法背后隐藏的问题。 “管家说,夫人被司机带回来府时......衣冠并不整。” 轰...... 纪饶的脑中仿佛嗡的一声炸开。 他愣了一秒,旋即飞快地站起身子,疾步走出房门。 “陈林,快去开车,回司令府。” 阿絮,阿絮...... 陈林看着步履有些错乱的司令,心头涌上一股酸痛。 他们高高在上的司令啊,平日里从来都冷峻严肃,极少时候会跟他开个冷笑话。 世人皆称淮北司令手腕狠辣,为人冷酷无情。可他却知道,看似无情却最是有情。司令的深情和热情全部给了夫人一个人。 但愿夫人并没有出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如果夫人真的出了事,司令会不会疯掉。 第53章 茶楼一叙(3) 陈林一路将车子开的飞快。 很快,车子在司令府大门口急剧刹车。纪饶顾不得等府中的仆人来为他打开车门,就自己推门下车,疾步走进府中。 管家匆匆迎着他小跑过来,到他跟前后折身,随他一路边走边汇报情况。 “夫人在哪儿?可有请大夫?” “司令,夫人正在浴室。大夫早就请来了,也看过了,只是......” 他瞥了一眼管家支吾的样子,脚下不停,眉头却烦躁地皱起。他早已心急如焚。 “只是什么?” “只是大夫说夫人的情况无药可救,唯有男子......” 管家此时内心很惭愧。他都一把年纪了,说到这档子事情居然还会很不自在。 纪饶闻言愣了一秒。他自然听得懂管家遮掩的话背后的意思。只是...... “大夫可有说过,与男子欢好过后,对阿絮的身子有什么影响吗?” “大夫说此药性并不烈,所以若是多加休息,对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 药性不烈? 阿絮是跟阿姐去茶楼的。那家茶楼是阿姐开的,他相信茶水必定是层层把关的,平常人根不会有机会下药。那么阿絮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中了这等卑劣的药? 而且药性还不烈,这说明下药之人并非意在伤阿絮性命,也绝不是好色之徒想要劫色。 纪饶墨瞳中瞬间翻滚起波涛,心绪万千。 阿姐,看来我倒是要好好问候你了。 但现在,他想他还是进屋去“安慰安慰”自己的小妻子吧,否则阿絮该寂寞难耐了。 抛开沉重的思绪,换上一副邪肆魅惑的笑容,他缓缓推开房门。 半晌,一室香艳奢靡泄露。 管家掩嘴咳了一声,遣散了候在门外满脸羞红的女仆们。 ...... 翌日晌午。 南絮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想抬起胳膊揉揉额头,却被一双大掌率先抚上额角。 她一惊,急忙睁眼。却不偏不倚地撞进男人深邃如海的墨瞳,陷进去后再也无法抽出。 男人轻轻地揉着她的额头,目光深情温柔。她就快要溺毙在这宠溺的目光之中了。 “早,阿絮。” 男人先启唇,她的名字被他唤得百般柔情。 “......早。” 她的大脑有些转不过来了。 昨日她准备离开时,纪岚姐陪她一同下楼,将她送到车上。 然后她忽然感到浑身燥热,愈演愈烈,很久之后,她在迷蒙之中感到一阵起伏,直至最后她就没有了记忆。 怎么一清醒过来却发现纪饶正搂着她躺在床上。 纪饶看着怀中迷茫的女孩,忍不住笑了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 “阿絮,昨日你中了春药,很热情。” “......” 她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被雷的里焦外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纪饶这句话有两个重点,每一个都让她面红得滴血。 第一,她昨日竟然中了春药? 她看着目光所见的大片古铜色精壮胸膛,心中不禁悄悄松了口气。她有些瞧不起自己,在得知自己中了春药后,她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庆幸醒来时是纪饶在揽着自己。 第二,她很热情。 热情? 啊啊啊要死啊,她不要面子的吗?死纪饶,说得那么露骨干什么! 这么越想越害羞,脑子中竟然渐渐有了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索性直接扯过被子蒙到自己头上,以示不满。 第54章 黑暗纯洁(1) 南絮在被子里缩着脑袋,红着脸怎么也不肯出来。 让她怎么面对纪饶嘛。她对昨晚的事情也并非毫无感觉,甚至记得一些她主动攀上纪饶的画面。 纪饶扯了扯被子,怕她憋坏,但无果。小丫头看上去一小只,劲儿倒是不小。男人的唇边忽然绽出一抹笑容。 “阿絮,两个选择。你自己出来,或者我暴力拆迁。” 南絮听到因为隔着被子所以显得闷闷的声音,本来还在挣扎着想纪饶应该只是吓唬她的吧,就感到一双大掌隔着被子贴上了她的臀部。 她吓了一跳,只好放弃侥幸的想法,撅着嘴慢慢钻了个头出来。 纪饶半倚在床头,看着刚从被子中钻出来的女孩,眼睛中水晶晶的,一张嫣红的小嘴翘着,活像被抢了糖果的孩子。 他恨不得将这样惹人怜爱的她吞吃入腹。 然而虽然阿絮身体并无大碍,他仍是后怕得紧。有些事情,他还需要去处理解决。 他的双手既已染上黑色,他也不在意再在泥潭中多趟几回。这世上若是有什么越多越看不见,那便是黑暗。 他只希望尽最大可能让他的阿絮乖巧地站在他身后,无忧无虑,纯白无暇。 “阿絮,跟我说说昨日的事情吧。” 南絮看着男人忽然变得严肃认真的俊颜,也不由跟着凝起了身,仔细回想着。 “昨天很蹊跷,我到了茶楼才知道纪岚姐约我是为了让我陪她一起见见顾公子。噢对了,顾公子人很好,性格非常温柔,长得也很......” 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收到了男人慵懒中透着警告的一瞥。 “然后我们就一起聊了一会儿。后来我想着留一点时间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就说要先走了,纪岚姐送我下楼的。然后,然后我好像就开始觉得很热了......” “那阿絮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呢?” “唔......我们一直在喝茶,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喝茶,茶...... 忽然,南絮眼光一闪,有什么在心中划过,她有些震惊的看向纪饶。 纪饶眼中中划过一抹意味深长。他早就知道,他的阿絮只是单纯,不愿攻心计,并非没有心眼。 ...... 陈林今天非常惊讶。司令竟然百年不遇一次的一整天都罢工! 在司令府用过午餐后,司令就走了出来。他本以为必然是去军营,却收到了一句“去纪府”的命令。 陈林挠了挠头,有些懵,紧接着就获得了一个来自司令冷飕飕的一个眼神。 “怎么,需不需要让你来当司令?” “不敢,不敢,您才是最睿智的司令。” 他瞬间腿软,抓紧时间拍他的衣食父母的马屁。 纪饶看着陈林这副德行,有些好笑,沉重的心境有所缓和,没再说什么,钻进车里。 ...... 车子停在纪府门口。 纪饶冷着脸,径直走向纪岚的房间。 “少爷,您这是......” 青姨正从纪岚的房间出来,看到纪饶面色如霜地走来,浑身带着阴沉的戾气,不自觉地将房门敛上些许。 小姐和少爷怕是闹了什么别扭。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她便一直照顾小姐,情谊自是格外深厚。 纪饶停下脚步,充斥着寒意的黑眸看向青姨。 “让开。” “我......小姐刚睡......” 青姨受不住纪饶这冰冷的眼神,但还是颤抖着为小姐争取着。 纪饶看了一眼半遮着的门,冷冷的皮笑肉不笑地冷嘲了一声。 “或许她更愿意我在这儿直接把她干的那些肮脏事情说出去。” 青姨一下子愣住。 “青姨,让小饶进来吧,你先下去吧。” 屋内传来一声温婉的声音。 青姨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纪饶,才转身离开。 第55章 黑暗纯洁(2) 纪饶直接迈进房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轻轻将门关上。 房间一下子寂静无声,一股冷,一股悲。 纪饶步履随性地走到床边,看似慵懒随意地倚在床柱旁,可黑瞳中泄露出的几分悲凉出卖了他。 “小饶,我做了哪些肮脏事情了,说来听听。” 纪岚正端坐在桌前,捧着一本书,仿佛刚刚一直沉迷于书中,姣好明媚的脸庞上全都是从容。 “阿姐,何时开始,你我之间也需要绕弯子了。” 纪岚愣了一下,明眸中划过一丝纠结,旋即表情恢复从容。 “我不明白。” “呵,那阿姐不妨跟我解释一下,为何阿絮昨日见了你之后,就中了春药。或许你觉得,纪家开的茶楼里有人会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此大胆到敢于谋害我的妻子。” 纪饶冷眼看着姐姐,心下说不清楚什么滋味。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却要害她的妻子。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忽地展开一抹笑,如末日残阳,如寒冬断梅。 “小絮中了春药?怎么会这样!” 纪岚一下子站起身,手中的书被身子碰落在地上,面上不敢置信。 “她昨日走的时候,我送她到车上时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征兆啊!怎么会......” 纪饶双臂抱在胸前,垂眸凝着纪岚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那小絮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解了药效?” 纪饶嗤笑了一声:“如果阿絮被其他男人解了药效,恐怕我现在就是拿着枪指着你了,阿姐。” 纪岚闻言神情一松,深呼吸平复了一下。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向他,伸手握住纪饶的小臂,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会不会是顾履?我昨日与他见面,就觉得他虽然长相出挑,但性格十分阴暗。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昨天在茶楼,他就频频看向小絮......” “阿姐,还是不肯说句实话吗。” 纪饶再也听不下去这种鬼扯的话,出言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决意不在兜弯子,接着说出了让纪岚大惊失色的话。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顾履与你是同一所学府的。”他的嘴角划出一抹嘲弄,又夹杂着些微叹惜。 “并且据我所知,他从读书时起便爱慕你多年。你说这样一个对你如此深情的男人,会对阿絮做些什么呢?” 纪岚惊愕,明眸膛大,面色瞬间死白。 顾履竟然之前就认识她,并且还......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的。” 她的腿有些发软,站不稳地倒退了几步,扶住桌沿方才站定。 的确是她下的药。 但她的本意是让纪饶和父亲误以为是顾履起了色心,对南絮下了药,从而可以退掉与顾家的婚约。 怪她疏忽,忘记事先探查一下这个顾履。 纪饶看着姐姐面色如土,恨不得捶胸顿足的样子,心中亦有些彷徨。 她是他的亲姐姐,他和父亲又怎会真的忍心看她不幸福。顾履此人着实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身世长相才学无一不出挑,最重要的是,他喜欢阿姐多年。 若是阿姐并非一颗心扑在南风身上,又怎会没有注意到顾履。 他相信阿姐嫁过去后必然会被呵护,被捧作掌上明珠,正如南絮之于他。 第56章 释然原谅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此时逼迫她嫁到顾家,必然会令她记恨。可若是不嫁,从今日之事来看,她对南风的爱已经变质,日后势必会愈发畸形。 但愿很多年以后,等尘埃落定后再回首,能发现他的这个决定是对的。 他阖上眼帘,静静定了一秒,旋即睁开眼,黑眸中恢复一派冷然深沉。 “阿姐,你现在心属南风,我可以接受。但我绝不接受你为此而记恨上阿絮,并且加害于她。顾履此人与你极为般配,我会命人选一个吉日,届时将你风光大嫁。” 低哑深沉的声音落在寂静的房间,一时死寂空冷。 纪岚本一直垂着头,忽然抬眸,眼中已是布满血丝,咬着后牙一字一句地恨恨说着。 “因为我伤害到南絮了,你心疼了,所以我需要出嫁离开纪家,是吗?” 纪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唇。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解释清的,但愿阿姐今日受的伤,在日后能被顾履治愈吧。 “呵......我明白了,在你眼里,我和你朝夕相伴的二十余年,不及南絮的一次受委屈。” 说着,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笑中带刺,刺伤的何止是纪岚一人。 他叹了口气,轻步走到桌前,俯身捡起刚刚被慌乱中的纪岚碰掉的书,放到桌上。 “阿姐,我知道你自小便不爱读书。没有必要为了讨好谁去装出这副模样。不合脚的鞋子就别穿了。” 随后不再多说,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纪岚怔了怔,缓缓抬头,看到的是弟弟高大挺拔的背影。他明明穿着最精神最尊贵的司令军装,肩上的勋章耀眼万分,却有一丝无助悲戚。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酸胀。 她想她与南絮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心中有一团火,而南絮心中是一潭水。 南絮或许追求的是那种一双人隐世隔绝地生活,而她毕生最渴望的就是亲人好友齐聚一堂,坐在餐桌旁有说有笑地吃着喝着。 正是因此,她不及纪饶和父亲心狠。 看着弟弟疲惫的背影,她忽然升起一股不忍。 “纪饶。”纪岚张口喊住了他,绽出一个凄婉的笑容。 纪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是纪家人,可我不像。” 纪饶闻言也缥缈地笑了笑。他听出了阿姐话中的妥协。 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关上门的动作比来时轻柔许多。 独留纪岚一个人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她一下子瘫在椅子上,不顾形象地头后仰着,定定地看着头顶华贵的吊灯。 挣扎了一次,算计了一次,她失败了。也是,论心计智谋,她怎比得过纪饶。 可是论心狠,她也比不过纪饶的万分之一。他为了南絮的一次委屈,宁肯葬送她一生的幸福。 若说怨恨,她有,怨南絮的怂恿挑拨,怨纪饶的冷漠无情,怨父亲的冷眼旁观。可此时此刻,她内心中却是更多的疲惫。 长宁,她的长宁......或许是有缘无份吧,执着了这么多年,她也累了。 为了讨长宁的喜欢,她模仿南絮,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为了不嫁给顾履,她竟然干出下药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她已经面目可憎了吧。 呵,纪岚苦笑。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厌弃,怎么奢求长宁喜欢。 是时候改变了。 那日她见过顾履,确实如纪饶所说,为人极为和善温柔,与她刚硬倔强的性子或许的确互补,也许不失为一个好丈夫。 她想她没有再继续执着下去的理由了。 纪饶临走前那句话倒是提醒她了,南风注定是她那双不合脚的鞋子。南絮的存在与否,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或许,她该去寻找那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鞋子了。 罢了,罢了。她也要认清现实,学着去释然了。 而南絮,纵然如母亲所说,是南絮的挑唆使得她被迫出嫁,她也不想继续斗下去了。 无论如何,那是弟弟最珍视的女子。往后的日子,她和南絮也不再会有交集,怨恨又有什么用呢。 她放过南絮了,也放过自己了,各生欢喜吧。 呼...... 此时,她竟觉得如释重负。 第57章 悲 纪饶走后,南絮又独自躺了一会儿。 脑子里不断努力回想着那天在茶楼的经过。 那天其实她本来是兴致缺缺的,可顾履来了之后,她着实有些被惊艳到。 那是怎样一个男子啊,面如冠玉,眉目舒朗,谈吐之间雅人深致。虽然出自淮北首富之家,身上却没有沾染一丝铜臭味儿。 她见过的惊才绝艳的男子不少,单是一个纪饶就足够魅惑动人,整日呆在她身边,她自诩对美男的抵抗力已经有一定段位了,可她仍是被顾履惊到。 若说纪饶是那种冷峻深沉如海般深邃,顾履则是那种公子世无双的春风和煦。 唉,她对纪岚姐的同情就这么少了几分。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可是纪岚姐...... 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腾地想起了一些被忽略掉的细节。 那天她有意让顾履和纪岚姐二人单独接触,便提出先走一步。纪岚姐说要送她下楼去,她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路过在茶楼门口的柜台时,纪岚姐看到有个小二正端着木盘从她们身边走过,盘中有几杯茶。 纪岚姐拦住了小二:“这茶看上去很别致,是新进的茶叶吗?” “是的,今儿个刚进的,特意做了几分小样,免费给客官们尝个鲜!” 纪岚转向她,和煦地笑着问她:“小絮,要不要来一杯尝尝?” 说着从木盘中取了一杯,递到她面前,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单纯的以为这是热情好客地尽地主之谊的表现,礼貌地笑了笑,接过喝了。 然后,然后很快她就感到浑身发热,脚步有些软。 纪岚似乎看出她的不舒服,急忙搀住她,满脸关切的问她怎么了。 她无助地将自己的状况告诉了纪岚。纪岚笑说或许是没休息好。加上昨晚在床上纪饶也没有放过她,她就半信了。 纪岚将她扶到车里,替她敞开领口,将袖子向上撸。她那时只觉得热,意识也有些混浊,竟没觉得此举多么不妥。 现在想来真是诡异非常。 至于那杯茶......那就是她被下药的根源吧。且不说一个小二怎么会有胆子在茶里下药,这件事本就太过巧合。 她已经基本上确定是纪岚姐给她的那杯茶有问题了,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纪岚姐。 南絮狠狠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只感到一阵疲惫。 纪饶晚上没完没了地折腾她,白天她还要被人算计,人生好凄凉...... 就这样想着想着,浑身酸软的南絮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 纪饶进去后,陈林就一直在车旁百无聊赖地候着,忽然瞥见司令大步流星地从纪府出来,他匆忙迎了上去。 走进司令,惊觉司令面色竟然还不如进去之前,剑眉紧锁,神情竟是难得的颓废,到让陈林想到忧郁美男子。 “司令,您是否不太舒服?” 纪饶摇了摇头:“直接回军营吧。” 此等关头,若是一整天不去军营,他放心不下来。 陈林不大放心地又看了好几眼司令,确定司令身体并无虞,只是心情低沉,才应了一声。 纪饶看着陈林满脸不乐意的神情,忍俊不禁地笑了笑,神色倒是舒缓了不少:“怎么,我在你心里如此弱不禁风吗?” 按照以往,陈林听到司令的调笑,多半会顺势拍马屁或者夸张地笑出声,可这次陈林却觉得眼眶有些酸胀。 “不,您在我们所有人心中就像天一样。” 陈林将身子挺直,满脸认真严肃,一双小狗似的眸中里饱含着作为一名军人的热血和崇敬。 纪饶微微一愣。 他的情绪的确是低落到低谷了。他不明白很多事情为什么都变质了。 自己的姐姐竟然给自己的妻子下药,自己的母亲竟然挑拨他和妻子的关系。一边家人,一边妻子,他远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心狠,所以纠结,所以心中像是被撕扯着。 可是他不仅是阿絮的丈夫纪饶,是纪家的纪饶,更是淮北司令纪饶。他是淮北万千将士的信仰,是百姓的天。 他怎能低落,他怎能在手下面前展露半分低迷的情绪?他必须时刻都是斗志昂扬的。 “走吧。” 纪饶哑声道,旋即迈开长腿朝着车走去。 陈林偏头看着司令走远的背影,这次眼眶是真的红了。 那句“走吧”如此沧桑。 第58章 花开并蒂(1) 南絮觉得自己已经大有要逼近猪的趋势了。 中午想着想着竟睡过去了,醒来时已经傍晚。 新来的女仆敲门唤她:“夫人,晚饭已经好了,您随时可以下楼用餐。” “唔,好。”南絮初醒,懵懵地点了点头。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喊住了女仆:“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奴婢名叫锦玉。” 新来的女仆浅浅行了个小礼,轻声道。 锦玉...... “锦玉,你父母可有期待你的生活锦衣玉食之意?” 她讲了个玩笑,意图缓解一下气氛。 “是的,夫人。” ......? 南絮愕然,不敢置信天就这样......聊死了? 她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垂手沉默站着的女仆。锦玉看上去已经四十多的年纪,油然而生一种沉稳老练之感。可相较之锦玉,她想她更喜欢苏然那种活泼鲜明的性子。 唉,可惜了苏然离开了。 “那好吧。那纪饶有说过他今晚何时回府吗?” “下午时军营打来电话,说今晚会回来晚些,晚餐不必刻意等他。” 依旧是低眉顺眼,不温不火的回答。 “好吧,那我先吃好了。” 旋即自嘲地笑了笑,她竟觉得有些失落。已经沦陷至此了吗。 “是,夫人。” ...... 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南絮就下楼了。 锦玉正在摆放餐具,看到施施然下楼的南絮,怔了一下。 她自小照顾大少爷长大,直到大少爷娶妻后搬离纪府,她才去伺候府中的其他人。前些日子,大少爷突然将她从纪府中接到司令府,令她照顾夫人的起居生活。 她起初以为是这位夫人太过难伺候,才不得已换了她来。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反倒是这位小夫人很是别致。 就拿现在来说,哪家豪门大户的女主人不是傅粉施朱,浓妆艳裹。可这位司令夫人,竟是直接清汤寡水地下了楼。 可她竟觉得,夫人就应该是这样的。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任何的调脂弄粉反倒会令她失了纯然的灵性。 夫人也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难伺候。这不,没有端起繁文缛节的架子,随意在长桌旁找了一个位子,直接落座。 待她转眼再一看,夫人竟已经自顾自吃上了,都不要求她们这些下人来侍候着。 锦玉不禁好笑,她忽然明白了这位夫人的可人之处了。 “呵。”身旁腾地传来一声低沉促狭的笑声。 锦玉忙收起笑意,转过身,匆忙行礼。 “司......” “嘘。”纪饶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黑眸中夹杂着几分笑意。 锦玉看到司令难得的好兴致,心下了然,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纪饶放轻脚步,朝着餐桌旁顾自吃得正欢的女孩走去。 南絮想着纪岚的事情想到出神,呆呆地机械地咀嚼,加上在司令府里戒心全无,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背后多了个人。 忽然她身侧多了两只大掌,骨节分明的手撑在她两侧,头顶上方袭来一片阴影。 “呃......” 她一惊,嘴中的食物来不及吞咽,一口气噎住了。 纪饶斜撑在她上方,从背后裹着她,高大的身影竟完全遮盖了南絮的小身板。 他看着南絮腮帮子鼓鼓的,嫣红的小嘴上蹭上了些油,粉白的小脸柔软地跟面团一样。总之,秀色可餐。 他在她小脑袋旁边扑哧地笑了起来,为她的这份可爱的反应。 南絮匆忙端起杯子喝了几大口水,才将这梗塞感消灭,然后狠狠地扭头瞪向吓人的幼稚鬼。 这男人太恶劣! “看样子我不在,阿絮一个人吃得也很舒坦?” 他压低声音,嘴上埋怨意味甚浓,可眼中裹杂着的逗弄再明显不过。 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一样,明明佯装生气,却不过是又在他心中轻挠了几爪子,挠地他心里越发痒。 “哼,是啊是啊,我一个人呆着再舒服潇洒不过了,巴不得你再晚点唔......” 第59章 花开并蒂(2) 纪饶眼中看着一张一合地小嘴,心猿意马起来。再忍不住一只大掌扣着她的后脑,覆身封住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吻令她措不及防,大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任由男人攻城掠地。 朦胧中,她顺从地闭上眼睛,不加思考,也无法思考地清浅回应。男人仿佛得到了鼓舞,愈发激烈地吻她。 她的身子越来越软,直到再也无法支撑地软倒在男人怀中,男人才放开她。 她无力地贴在纪饶胸口,静静地喘息着,也感受着男人胸膛的起伏,面上一片酡红。 “你不是说要晚些回来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渐渐平复后,她一手无意识地在纪饶的胸膛前画圈圈,一边闲聊着。 纪饶脸色微微一变,一把握住在他胸前点火的小爪子。再画下去,他就要白日宣淫了。 “这不是家中有个小妖精,整日勾引得我心绪不宁。” 南絮毫不留情地赏给他一个白眼,低头不理他。 “阿絮。”他忽然不再调笑,沉下声音。 她在他怀中抬起小脑袋,看向他。纪饶看着这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可笑中带着黯然。 “我有时很羡慕周幽王。他虽昏庸,却有烽火戏诸侯的胆量。你是否会怪我,没有周幽王对褒姒的那份炙热?” 我真的无法做到像周幽王那样,为了褒姒一人戏弄天下,为了你的欢颜......置整个淮北于不顾。 自阿絮去淮南小住前,他捅破了一层横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砂纸,阿絮虽没有怨过他半句,可却让他心存更深的愧疚。 他看到阿絮清澈的眼眸黯了黯,他的心随之一恸。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若是你真的灭了淮南,我或许不会怨恨你,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又该怎么面对淮南的百姓。” 缥缈轻柔的话如烟如雾,一股悲戚瞬间充斥了满室,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南絮才打破了死寂。 “纪饶,我知道我心仪的那个男子,他远不似看起来那么冷漠,其实他的心比谁都柔软。我知道他为了我们的感情努力了,就足够了。如果未来注定是个死局,我们......珍惜当下就好,不是吗?” 她缓缓地说着,仰着头对上他的眼睛,小手不自觉地扒上他前襟的纽扣。她眼中的真挚他看得真切。 那一瞬间,纪饶只觉得心脏外严密包裹的冷硬外壳正在慢慢融化。那是他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这般真切地感到温情。 在亲情单薄的纪家,他极少感受到家的温暖,为数不多的感动也多是含蓄委婉的。可他多么幸运,阿絮将他缺少的补给了他。 她说,她心仪的男子。 她说,她知道。 她说,要和他珍惜当下。 他欣喜若狂,一贯激不起波澜的心情此时却跌宕起伏。 “好。”他微微颤抖着开口。 是啊,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阿絮想得通透。若往后注定是殇,何必要让现在也染上悲伤。 他一向习惯提前将所有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可这次,他宁愿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一路坎坷,他必陪她披荆斩棘到尽头陌路。 无论结局,他都不会放手。 第60章 花开并蒂(3)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行云流水般过着。 纪饶往往在她还没醒时就已经走了。白日里她就在府里写写画画,读读书,偶尔会独自出门踩踩风景。 纪饶也会尽早回府,俩人便会如胶似漆地缠绵片刻,常是羞地锦玉老脸一红。 每当纪饶在书房阅览文案时,阿絮就会半躺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看书。无人说话,却胜似情人低喃的一室温暖流淌,是她一天之中最为眷恋的。 偶尔他能精准捕捉到阿絮偷瞄他的目光,视线重叠,她总会脸红地率先移开目光,旋即投来一个娇嗔的目光。 纪饶最爱自己的小妻子一点,就是懂他。阿絮从不曾缠着他,或者抱怨过他因忙于要务而冷落她。 而这正是南絮的特点,她并不讨厌独处,且善于自得其乐。 夜晚时分,南絮常常会静静地窝在纪饶怀里出神。 或许会有人觉得她的生活太过单调,可这的确是她一直追寻的生活啊。一双人,一间房,两心相印,就足够。 她总觉得这就像梦一样,一年多前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吧。思及此,她常会痴痴地笑出来。 每每此时,纪饶就会笑她傻气,然后将她抱得更紧。 ...... 时光飞淌,转瞬即逝,转眼已至深秋。 那一天纪饶意外地回府很晚。 带着一身肃冷之意的他一进门,看到屋内的情景,不禁失笑,冷硬的线条都变得柔软。 沙发上窝着一小只,餐桌上摆着饭菜。显然是阿絮又提前让下人们去休息了,独自在沙发上等他等到困倦。 听到推门声,南絮迷迷瞪瞪地直起身子,揉着眼睛,掩唇打了个哈欠。 “你回来啦。” 软软糯糯的声音,纪饶心中一酥,上前几步坐到南絮身旁。 他的大掌在她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滑过,惊觉触手冰冷。 “阿絮,快要入冬了,别着凉了。” 快入冬了......冬天终于还是要来临了。 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像小鸡啄米一般,瞬间又将纪饶满心的沉郁一扫而空。 “阿絮,今晚带你去个地方。” 南絮懵懵地看着男人一脸神秘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这么晚了去哪儿呀?” “去了就知道了。” 男人唇边划过一抹弧度。 ...... 今天的陈林又是委屈的一天。 他本以为送司令回府之后,他就可以回自己的小窝里去歇着了,谁成想他刚要开溜,司令就发了话:“原地待命。” 陈林哭唧唧,满心怨气地嚎了一嗓子:“是!” 片刻,正蹲在车边拔草撒气的陈林看到一高一矮的身影从黑暗中渐渐走出,是司令牵着夫人走了出来。 他哀叹了一声,无奈地又做起拍马屁的勾当,匆匆迎上去,狗腿地跟在司令身旁,一副为了司令和夫人他愿意牺牲一切休息时间的样子。 上车后,陈林堆满笑脸:“司令,咱去哪儿?” 纪饶好笑地看了一眼明明心不甘情不愿,笑得又很虚假的小副官,忍不住低笑着扶额。他当初是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个活宝副官的。 “去廖喜苑。” 廖喜苑?陈林这才了然,暧昧地从后视镜里给了司令一个我都明白的眼神,紧接着收到了司令冷漠的一瞥,再不敢造次,正儿八经地启动车子。 “这是什么地方?” 南絮本来一直有些困顿,趴在纪饶怀里神色怏怏,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奇地从男人怀中探出个头。她近来愈发嗜睡了,常常能睡个大半天都不觉够。 纪饶唇角绽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到了就知道了。” 南絮撇了撇嘴,又将小脑袋缩了回去。 第61章 璀璨星光(1) 南絮觉得陈林的车技真的一般般,就连她本来这般困顿的人都被颠簸地毫无睡意了。 陈林也是满腹委屈,这是山路,山路啊喂。 大约半个时辰的车程后,陈林将车缓缓停了下来,扭过身子:“司令,夫人,咱们到了。” 纪饶点了点头,揽着南絮下车。 南絮刚一下车,就感到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纪饶看着在他怀中轻颤的女孩,忍不住皱眉,心中懊恼自己的大意:“怪我,忘了山上风大。”说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为女孩披上。 南絮这才注意到纪饶今日又是难得的穿了西装。她早就说过,他本身已足够惑人。若是一身浓黑的西装,内搭白衬衣,极致的魅人,只会愈发让她心悸。 阿絮虽然从没说过,他却从她的神色中知道她更喜欢穿西装的他,可他却穿不惯这过分西洋化的衣服,因此穿的次数并不多。 看到他的刻意打扮,南絮更加好奇今日纪饶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纪饶揽着女孩的纤腰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后,一扇朱色的大门映入眼帘,两只灯笼泛着橘光,两侧的墙上爬满绿藤。 他松开南絮,率先向前走去。南絮看着他伸手将大门推开。 嘎吱...... 纪饶一手在前,一手背后,笑着弯了弯腰,做了一个“请进”的绅士动作。 她不禁莞尔,抬步向里走去。 她见过淮南南府的浓郁书香气息,见过纪府的端庄大气,见过司令府的奢华低调,却仍是被这处不出名的庭院震撼到。 美轮美奂吗,雕栏画栋吗,必然的。不大的庭落布满各种娇艳花草,颇有几分世外桃林之感。 但她总觉得这间院子中有些什么别的什么...... 忽然她看着橘色的暖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的疏影,唇不由自主地上扬。 她想她知道了。是温馨,属于他和她的温馨。 她笑着回眸,看向身后同样微笑着的高大男子:“是你亲自布置的吗?” 纪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阿絮喜欢这里吗?” 心中的幸福几乎要溢出,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男人的笑痕扩大:“其实是我和另一个人一起布置的。” “嗯?”她疑惑。还能有谁吗? “嗨,小南絮,好久不见。” 一句蹩足的问好从她的背后传来。她先是一愣,随后眼中的欣喜更盛,不敢置信地转身。 来者一身棕色中式西装,花白的头发被捋地一丝不苟,碧蓝色的眼中盈满和蔼慈祥,年迈的脸上皱纹鲜明,却仿佛蕴藏着无限浪漫在这些褶皱之中。 “皮朗教授!”她惊呼出声。 皮朗笑着伸开双臂。她眼眶红红地一把扑进老人的怀中。 从五岁那年开始,她被他收入门下,他待她极好,容忍她幼时的顽皮,教会她的又岂止是作画之法,更是为人之道,如父如友。 她出嫁后没多久,就听纪饶对她说过,因为淮岸动荡,法国那边强制将皮朗遣送回国。从她成婚以来的一年半,她再没见过皮朗教授。 她不禁贪恋皮朗教授久违的温暖的怀抱,像个看到糖果的孩子一样,不舍得撒手。 “小南絮,好好珍惜这个男人。” 皮朗在她耳边低声说。她愣了一下,旋即笑着狠狠地点头。她会的。 皮朗忽然扬声:“不过......小南絮,你再不松开,有人怕是要红眼了。” 皮朗教授在淮岸呆了大半生,中文倒是学会了,但抑扬顿挫的音调却一直无能,说什么都是一个调。 南絮听着这句语调诡异的话,又想到某个小气鬼吃醋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离开了皮朗的怀抱。 第62章 璀璨星光(2) 一番闲谈过后,皮朗教授便以自己年迈,身子倦了为由,先离开了。 夜色寂静,月光如银,夜晚的山上万籁寂静。 相拥着坐在庭落里的长椅上,像平日里窝在司令府的大床上一般,静静享受温暖流淌。 南絮忽然笑了起来。 纪饶低头,看向怀中笑意甜甜的女孩,刮了刮女孩的琼鼻:“在想什么,嗯?” “我是在想,今夜你怎么好端端的想起做这么浪漫的事情了,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抬眸,笑意盈盈地调笑着面前的男人。 下一秒,阴影笼罩她,南絮感到唇上一酥。是纪饶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角以示惩罚,旋即偏头看向别处。 她揉着唇角,瞪了作恶的男人一眼,却意外地发现男人的耳根微微晕红。 “纪饶你脸红了,嗯?” 此时她才不记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只懂乘胜追击,一板一眼地学着他以往逗弄她的神情。 纪饶本来偏过去看向别处,心中还有些被戳破心事的小尴尬,听到这小丫头片子竟然敢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心中的那点儿尴尬瞬间烟消云散。 他迅速抬手,一把掐住女孩柔软的脸颊。 “啊!你怎么老掐我脸......”南絮吃痛,之前的小火焰瞬间被扑灭,泪眼汪汪地看着男人。 纪饶看着小姑娘这前后的变化,忍不住失笑。 也是,在她面前,他何必讲究面子。阿絮性子温淡,极少才能看见她这般俏皮生动的笑颜,就算被捉弄一次,他也该开心的。 思及此,原本掐着脸颊的手改为捧着她的脸颊。他俯下身,和她平视。 “阿絮,十八岁生辰快乐。”男人声音低缓,黑眸深不见底:“这座院子就当作我的礼物吧,此处景致极美,可以俯瞰整片淮岸,你日后可以来此地作画。” 南絮愣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细想了一下才发觉今天是九月初二。可是...... “可是我的生辰是九月初三呀?” 纪饶看着女孩巴掌大小的脸上,被月光洗礼地晶亮的清眸,忍不住用拇指蹭了蹭女孩细嫩的脸颊。 如果上苍能让时光停在这一刻,他该多么感激。 “阿絮,明日起我需要启程去前线了。” “前线?”南絮大惊。 “淮南与西军一月之约的大战在即,西军担心淮北在时机恰当时出兵,尽收渔翁之利,竟秘密联合北方戎军,令戎军出兵来掣肘我淮北。” 南絮的脸色渐渐苍白,笑意也消失无踪。 淮南西军对峙,淮北竟要和本不应该参与淮岸内斗的戎军相抗。还有什么比家人、爱人和朋友同时上战场,更令她难以接受的。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以他特意在半山上建了这么一处庭院,是为了让她在他出征在外的日子里,有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可以潜心作画,也好有个寄托,不至于思念成疾吗。 他看着女孩脸上的无助彷徨,心中亦是如置冰窖。 他征战多年,多么凶险的状况也未曾令他惧怕过,无非就是一条命轰轰烈烈地葬送。可他今日竟怕了。 有了阿絮之后,他发觉自己变得变得惜命了,他怕他再也见不到她。 “阿絮......” 他轻轻唤了一声,似是安抚她,又似是在宽慰自己。 ...... 第63章 璀璨星光(3) 回司令府的的路上,陈林在驾驶座上正襟危坐把这方向盘,只感到窒息般的压抑,远没有了来时的欢愉气氛。 他以为是司令和夫人又闹别扭了,可夫人却明明还被司令抱在怀里,哪里有吵架的样子。 他忽然想到司令明日就要亲上战场了,这才有些明白这股压抑从何而来了。 或者说,这不是压抑,是不舍,是担心。 唉......陈林心中忍不住低叹一声。 纪饶一路闭目养神,突然感到衣袖被拽了拽。 “纪饶。”她轻声唤他,轻柔的音色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睁开眼,调整了一下情绪才低头对上她笑弯的眉眼。 “既见君子,云胡不廖,云胡不喜。” 她的话音轻轻地飘在空气中静静发酵,在纪饶心中回荡千百遍。 一时间,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廖喜苑,听上去是个着实奇怪的名字,其中深意他并不希冀有人能懂,但阿絮懂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廖。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本是他想借此庭院对阿絮所说的。 阿絮,遇到你,你解开了我被冷漠拷上枷锁的心,你赐予我曾以为此生都体验不到的喜悦和温暖。 他在为这个院落取名时,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个“廖喜”二字。 他即将出战在外,此役估计短时间内怕是结束不了。枪林弹雨中没有人敢保证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于是临行前,他特意买下了这座院子,亲自布置,亲自取名,只怕自己如若真的出了意外,至少有这间院子能永久地矗立,他对她的那份情谊也不至于被时间的洪流泯灭。 等一切修缮完工后,他站在大门口凝视着院中的一草一木,自嘲地笑了笑。 他从来都觉得世间陷入情爱的男女都太过可悲愚昧。可看来他自己竟早已经迷足深陷,再无抽身的可能。 怀中的女孩懂他的深意,并将原诗念给他听。 她对他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廖,云胡不喜。 她明明笑意盈盈地说着情话,可他依然识破了她掩藏在笑意背后的不舍与担忧。 纪饶笑了,薄唇绽出一个温柔到缠绵的笑容,眼中像是淬了漫天星光般璀璨,展臂将她拥紧。 南絮却一直笑着凝着他,菱唇抿地发白。 看着女孩倔强的样子,纪饶微微低叹。他明白,她只想听他的一句承诺。哪怕刀枪无情,他的承诺并不见得奏效,可她依然要他说她就会信,只求一个短暂的安心。 他伸手落在女孩娇嫩发白的脸上摩挲,缓缓启唇,像是保证,又像是祈祷。 “阿絮,我会平安归来的。在家里好好等着我就好。” 说罢,他再也控制不住地低下头,不顾陈林在后视镜里能够看到,狠狠衔住女孩的唇,撬开她紧闭的唇瓣,温柔又肆无忌惮地攻城掠地,汲取她的每一寸甜蜜。 陈林此时内心崩溃,他一个连青楼都没去过的五好青年,竟然会看到这样羞人的画面。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却立刻想到自己正在开车,又赶紧睁眼。 睁开眼后,却又不由自主地瞄后视镜,脸瞬间躁地通红。 自家冷静克制的司令一手托着夫人的脖子,一手揽着夫人的腰,夫人的身子后倾,司令就紧跟着欺压而上。两人如胶似漆地吻着,似要相吻到天荒地老。 啊......他也想要找个小妻子了! 第64章 良缘遂缔(1) 纪岚发现这些日子里自己胖了。秋意渐浓之后,下人已经提前替她将秋天穿的衣服都放到了衣柜里,而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穿不下去年的一条小洋裙。 她嫁到顾家已有接近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的婚礼,当真如纪饶所承诺的那般风光无限。光是一路上陆陆续续七十二抬嫁妆便已惹尽羡叹之声,更遑论喜堂之中的鸳鸯瓦片、雕梁画栋。 当时的她在想什么呢,不是她以为会梗在心头的南风,亦不是怨恨或遗憾,有的只是平静。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 司仪夸张喜悦的声音至今还回绕在耳边。既来之则安之,她对自己说。 婚后,顾履完全尊重她。知道她并非心甘情愿,他看破却不戳破,只是体贴地替她开脱,每日都以工作忙碌为由,在书房睡,把卧室留给她一人。 她同样是看破不戳破。顾履是名医生,若说白天在医院忙碌无可厚非,可晚上回到家中还有什么工作,难不成要在书房里做个手术不成。 她必须承认,顾履是个好丈夫,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 他知道她名媛外表下隐藏的叛逆性格,在封建传统的顾宅必定住不舒服,便主动向顾老提出要和她搬离顾宅,在一栋小洋楼里买下了一间不大的公寓,只雇了三五个仆人。 他会在回家的路上捎回一盒她最喜欢的林记的核桃酥,会特意嘱咐厨房禁用她讨厌的洋葱,会将卧室的窗帘换成她最爱的红色…… 她常常会想,顾履这个人其实挺可怕的。他知道有关她的所有喜好,并且善于将这些融入到平时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之中。 其实他和弟弟纪饶本质是一类人,都是极善于攻心计之人,无非是纪饶强势,而顾履润物细无声,等她发觉时,心房的城门已经被攻得零零散散。 南风的身影已经模糊,另一个清冷幽雅却对她极为体贴的男人走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分缺爱,至少纪岚自己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一个男人待她好,她便软了心房。 过了这么久,她才稍微明白,自己对南风的那份不堪一击的执着,早已不是真挚的爱意,而是可怖的执念。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份执念堆积多年,压地她阴暗成疾,是她自己毁了那个曾经爽朗明媚的纪岚。 既然如此,她如今要把曾经的自己找回来。 想着想着,大门的门铃被人拉响。 她从思绪的旋涡中抽出,深呼了一口气,才走向门口。 下人正准备开门,却被纪岚制止了。 她要亲自为丈夫开门。 门开了,顾履本来满脸疲惫,没多想地进门,却在看到开门的人后狠狠一顿。 眼前的女人穿着普通的棉质家居服,娇艳的俏脸,一双明媚的眸子凝着他,笑意点点,仿佛在笑他突然顿住的模样。 顾履不敢相信。纪岚......竟然亲自为他开门。 旋即一股暖流涌向心头,他知道,这叫做欣喜若狂。 顾履还在呆愣之中,只感到胳膊上一酥,是纪岚的纤臂跨上他的臂弯。 “纪岚,你......“他有些失态。 ”我什么我,走啦,去吃饭,青姨已经做好饭啦。“ 随即,纪岚就半拽半托地将还在怔忪之间地男人拉到餐桌旁,按住他地肩膀让他坐下。 第65章 良缘遂缔(2) “青姨,把菜端上来吧!” 不顾男人的诧异,纪岚扬声对正在厨房帮忙的青姨说。 青姨笑着应了一声,很快将菜端了上来,然后退了出去,留给二人一份空间。 “纪岚……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顾履浓眉紧锁,狭长温润的眸中是毫无隐藏地不解。 平日里的纪岚从来都对他板着脸,别说为他开门,招呼他吃饭,就连一个笑脸都未曾施舍给他。 纪岚抿了抿菱唇,明眸转了转,最终对上顾履的黑眸:“顾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当然了,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女人的话音带着几分俏皮的上扬,直直的戳进顾履的心窝。 顾履看着眼前的纪岚,一侧的手托着腮,双眸含笑,毫不扭捏地说着其他女子说着都会脸红的话。 多么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啊……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久到顾履已经几乎模糊了相遇的地点和场景,却清晰地记得那天的纪岚的一颦一笑。 他依稀记得那天傍晚的黄昏很美。他从教学楼里下课,沿着台阶向下走着,手中举着书本,脑海中细细回想着老师讲的内容。 “兰兰小心!” 他忽然听到有急呼声传来,紧接着忽然怀中一疼。他移开手中的书,垂眸看去,一个女孩正推着他的胸膛从他怀中离开。 女孩站稳脚跟后,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才缓缓看向他。 他仍然记得,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中先是划过一抹尴尬,小嘴撇了撇,神情似是明知自己应该为自己的冲撞而道歉,却因为旁边有自己的好友而不好意思说出口一样。 如此别扭吗,他心下好笑。不过他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看着女孩咬着嘴唇为难的模样,他便主动给了她一个台阶。 “抱歉,是我看书入迷了,不小心撞到了姑娘身上。” 他本以为女孩会就坡下驴地回一句“我也有错,没注意看路”诸如此类地话,没成想纪岚却实是个厚颜之主。 “没关系,本姑娘原谅你啦。”女孩清脆的声音故意说得很大声,是说给她的朋友听的。 他倒是不觉生气,只是再次失笑。如此好面子的女孩,他倒是第一次见。 女孩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俏脸大窘,瞪了他一眼,旋即拉了朋友就走。 他回身,看着女孩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倩影,唇边不自觉地又绽出一个笑容,一贯温和地狭眸中晕出一抹兴味。 从那起,他开始留意这个女孩的消息。 其实很好打听,毕竟她是学府中的风云人物。黎兰,低他一级的学妹。除了像他这种被朋友称为“修仙”的人,学府中几乎是无人不知黎兰这位火辣美人。 彼时他对纪岚只是心存好感和新奇,至于他知道她的身份,并且对她情根深种,却是很久之后的机缘巧合了。 回忆的阀门就此关上。 顾履看着眼前的女孩,噢不对,七年时光将她从青涩女孩变成如今即使不加修饰,也足够妩媚成熟的女子。 她刚刚说了什么?她说要给她自己一个机会,亦给他一个机会。 他一直知道纪岚心中的白月光是南家那位。他眷恋了她多少年,她就执着了南风多少年。 当父亲跟他说,纪家有意与他联姻时,他愣了一下,随即便答应了。 纪岚有多么倔强多么高傲,他再清楚不过。若非走投无路,她绝不会妥协地同意嫁给他。 他知道,即使不是他,也会是别的男人,绝不会是南风,这是纪家父子决不允许的事情。所以,就算知道她可能会怨他,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无论怎样,能令她冠上他的姓,他已无憾。 成婚一个月有余,他极尽可能地对她好,就是希望能用他的一颗真心浇灌纪岚已经濒临枯萎的心。 纪岚起初对他极为冷淡,甚至看他时都不曾用过正眼。可渐渐的,他惊喜地发现,纪岚会主动和他说几句话,看他时也没有了明显地锋芒。 他看到法子奏效,于是加大攻势,悄悄地沿着她心房裂开的缝隙,撬开了整个外壳。 然后,然后终于,他等到了这一日。 顾履唇畔绽出一泓温柔到极致的笑。 “好。”他承诺道。 第66章 喜鹊鸣檐(1) 十一月份的司令府别有一番景致。老树郁郁,枯黄伴着霜红,落叶满地,踩上去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晌午,秋阳高照,花园中一片暖阳。 锦玉从屋内走出,朝着花园里处走去。夫人起床后,在书房画了会儿画,看到今日外面的太阳极明媚,便说要到花园里晒晒太阳。 现在午饭已经做好,她便前去唤夫人用餐。 锦玉本来有些急的脚步忽然一顿。眼前的画面如画卷一般,美好到令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到来破坏了这份美感,连呼吸都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 几朵桂花轻轻飘下,掉落在女孩熟睡的身上,秋蝉发出最后的衰弱声音。 夫人前些日子命人购置了一把躺椅,放在桂花树下。而此时,夫人就躺在这躺椅上,双手交叠在腹前,一头泼墨似的长发披在身后,衬得一张小脸莹白如玉,卷翘的睫毛乖巧地贴在下眼睑上,红唇微张,娇憨可人,一袭白裙更显几分误入凡间的精灵的意味。 眼前的人仿佛是画中人,静谧流淌,好似世外桃源。锦玉大逆不道地想,夫人也许应该呆在某个山林的木屋之中,过闲云野鹤般潇洒淡泊的日子,而非在这偌大豪华的司令府。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寒凉,纵使是中午是太阳高照,也难挡寒意侵袭。锦玉本不欲打扰,可又担忧夫人染上风寒,便只好纠结着走上前。 “夫人,”她轻唤了几声:“夫人,可以用午饭了。” 南絮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叫她,她本不欲离开周公,可听到“午饭”一词后,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毕竟周公那里可没饭吃。 “唔……可以用午饭了?” 锦玉看着夫人这迷迷糊糊只关心吃饭的憨态,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夫人。” 南絮看着锦玉脸上满满的笑意,不由得窘了窘。 她最近也总是嘲笑自己,每天总是不自知地睡着,醒来后就会觉得饿,活生生像头小猪。 “走,走吧。”她捂脸。 …… 南絮初嫁到司令府时,看到厨房每日都会做一桌子精贵的大菜,而她和纪饶两人根本吃不完,都会觉得浪费。后来她便跟纪饶提过几次,要减少菜量。 纪饶起初不应,经她再三请求,虽然允了,但是南絮也以一夜“无眠”为惨痛代价。 司令府的餐食一向无可挑剔。南絮素日里都会胃口大开,可今日中午,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窜进鼻腔中,令她心头发呕。 “锦玉,今日厨房做的什么,怎么这般腥气?”南絮强忍着胃里的翻来覆去,皱着小眉头对身旁扶住她的锦玉说到。 “啊?就是普通的……”锦玉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南絮打断了。 南絮实在再也无法忍受这股腥气,一把推开锦玉,朝厕所跑去。此刻她只想吐。 锦玉看着夫人匆匆跑走地背影,眼中划过一缕若有所思。想到某种可能,锦玉的心中瞬间涌上欣喜。 这么久了,纪家是该迎来一个新生命了。 第67章 喜鹊鸣檐(2) 南絮靠在床头,面色有些苍白。 “恭喜夫人。”医生欠了欠身,笑着对她说。 南絮一怔。闻不了肉味儿怎么还值得恭喜?难道是觉得她太胖,不吃肉正好可以减肥吗。 “您有两个月身孕啦!”医生声音微扬。 身孕,身孕…… 脑中嗡地一声,南絮一时间无法思考,只有漫天的喜悦扑面而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连忙抓住床边站着的锦玉的手。 “锦玉,他说我有身孕了……” 锦玉看着夫人这副惊喜到无措的小模样,纵使她已经一把年纪了,仍是忍不住跟着激动,反手握住南絮的手轻拍着。 “是,是,您没听错。” 只听得南絮尖叫了一声:“我我我竟然怀了纪饶的……孩子。” 然后小手像抚摸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摸上自己的肚子,轻轻拍了拍,还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 屋内的一众下人看着床上惊喜过后不亦乐乎的女孩,都忍俊不禁掩唇偷笑,真是位可爱的夫人。 “夫人,这才刚两个月,听不到声响的。”医生憋着笑提醒着。 南絮一窘,小脸通红地放下手,轻咳着低头:”哦。“ …… 陈林今天第无数次偷瞟司令了,竟发现司令还在笑。 其实也不是笑,毕竟司令的嘴角也没有明显的上扬,只是瞎子都能感受到司令今天的心情无限明媚。 “陈林,还没看够吗。“纪饶实在忍不了这个小副官的眼神,淡淡出声,可眼底的笑意依然没有褪去。 陈林何其鬼机灵,看到司令今日心情难得如此好,怎能放过如此好机会。 蹭到司令的桌旁,狗腿地笑着:“司令,上午那通电话到底说了什么喜事儿啊?“ 纪饶瞥了他一眼,心情大好地兴了逗弄之心,便摇了摇头。 “哈?“陈林一头雾水。 “跟你说了也无意义,你还未娶妻,怎能理解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陈林感到瞬间“嗖嗖“两把刀子插在自己心窝上。我没娶妻,我没娶妻?想我陈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至今没娶妻,还不是被你给压榨的! 此刻陈林是真的看到司令上扬的唇角了,不过不单是喜悦,更是捉弄的狭光。 纪饶睨着面色郁郁敢怒而不敢言的陈林,低笑出声。 府中地那位小丫头送了他如此大的一份礼物,他的心情何止是好。 上午他收到府里电话,他本以为照例是管家的声音,却意外传来了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 “纪饶,跟你说个事情……“女孩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 他心中一慌,以为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我怀孕了。“女孩俏皮地声线传来。 那一瞬间,万花盛放,震得纪饶无法思考。他愣在原地,瞳孔腾地放大,喉咙干涩如同失声。 “纪饶,纪饶?吓傻啦?“女孩见他久久不回话,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 “阿絮……“ “谢谢你。”他缓缓启唇,眼眶忽然有些酸胀。 阿絮怀孕了。 他本以为能将阿絮娶进门,让她接受自己已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根本未曾想过能有一日,阿絮能为他孕育骨肉。 电话那头,女孩嗤嗤笑着,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俏皮之意,笑他的反应过激。 纪饶抬手,手指抵住薄唇,努力抑制住自己不断上翘的嘴角,却无果。 第68章 望洋兴叹(1) 司令府沉浸在一派欢悦之中,淮南与岭南的交界处却是哀怨遍野。 淮南军营随处可见正在被救治的伤兵,低低的哀声四布,甚是廖人。 淮南主军大帐中此刻却是一片沉寂。 “司令,吃口饭吧,您都一整日没吃饭了。”江非端着托盘,忧心地看着司令。 南风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江非看着司令坐在桌后,单手支着桌子,手指抵着额头,整张脸埋在阴鸷之中,看不清表情,浑身透出一种颓废之气。 “司令,其实……”江非知道司令心中在为什么而悲痛,忍不住开口劝导。 “出去吧。“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仿佛喉咙中卡了道刺一般。 江非心中低叹,看着司令这般模样,无可奈何地走出营帐。 大帐内重新归于死寂。 南风后仰,将身躯一把靠在椅背上,露出来地面容分外骇人,下巴上长出青渣,温润的眼中布满血丝,颓废无比,丝毫看不出是昔日的南风。 很多事情的结局终究无法改变。挣扎,只会带来更多的牺牲。 南家祖辈是书香门第,后来时值乱世,也始终崇尚儒和。可西军几个月前的偷袭,却让一贯温良地淮南百姓深觉被羞辱,激起一阵誓灭西军的狂潮。 不知深浅的百姓只知道日子过得比几年前好了很多,便以为是淮南的实力大增。可上层却无人不知,淮南论根基远不及淮北纪家,与西军比,武器先进又难以望其项背。 但一朝是军人,便一朝是百姓的信仰。数万百姓的期待,他们又怎么忍心不背负。 于是,赌上纪饶不会趁人之危,他下令了,全军出击,宁战死沙场也绝不活着看国破。不成功便成仁。 他带着十余万淮南士兵,浩浩荡荡地迎战七万西军。可再多士兵,也不及一架他们叫不出名的西洋武器。 仅仅一个月,十余万便只剩三成。 还战吗,还应该战吗。一腔热血,只会葬送越来越多的人的姓名。 出征时,他便做好了慷慨就义的打算。可是面对这么多战死的兄弟,他屈服了,不是向西军屈服,而是向现实和一个个无辜的生命。 可是降吗,如何降?年柏的母亲死在淮南地牢,年柏怕是恨不得拿整个淮南来为他的母亲陪葬吧。即使降了,淮南的士兵也绝不会得到善待。 南风狠狠地抓了抓头发,胸口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一般难以呼吸。 忽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南风的瞳孔划过一丝亮光,紧接着闪过犹豫,旋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眸中地漩涡最终沉淀。 父亲,儿子不孝,我实在不忍看着再有人为了一个必败的仗而牺牲了。 “江非。“他唤道。 江非一直立在帐外,听到司令唤他,立刻掀起帘子走进去。 “司令。“他行了个军礼。 南风定定地看了他一小会儿,直到看到江非浑身发毛,才看到司令缓缓启唇。 “我决定降了。” 南风平和地说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不痛不痒,只是右手紧紧攥着,手心被指甲扎破也不自知。 江非却狠狠一震,再三确认司令并非开玩笑。 “什么?司令,我们怎么能降!西军那帮无耻之徒……”他决眦欲裂。 “不是西军,而是淮北,我们只有投靠淮北,才是唯一的出路。” 第69章 望洋兴叹(2) 江非震惊了,愣了许久才方从司令之前的那个决定中回神。司令不是和纪饶是……类似一种情敌的关系吗,怎么会这般屈辱地去投靠。 他认识的司令虽然看上去温和儒雅,什么事情都好商量的样子,实际上他知道,比谁都好面子,骨气看得比谁都重。 “江非啊,若是我一个人,我绝对会战到最后一刻。可是……。”南风摇了摇头,干裂的唇角竟然绽出一抹飘忽的笑。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为江非解开疑惑。 就这样吧,越少人知道内幕越好。投降的懦弱小人一个就足够。 “投降一事先别声张,先下令我军绝不再主动出战,若是西军挑衅便忍着,务必要平安渡过未来三天,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您要去哪儿?”江非忙问。 南风苍白地笑了笑,声音无限沉郁:“我要亲自去见纪饶一面。” …… 淮北的北面同样是一片炮火轰炸,尸体横陈,硝烟浓郁。 纪饶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戎军这群土匪,野心未免过分地大了。 戎军本就是西军为了掣肘淮北而请的援军,本意只是牵制住淮北的大部分兵力。但看如今这个打法,倒颇有几分要收下淮北来为北戎开拓版图之意。 是他轻敌了,这段日子里竟折了一些兵力。 陈林在这时掀帘走了进来:“司令,有人求见。” “谁?” 陈林顿了顿才回答:“……淮南司令,南风。” 纪饶将昂藏的身子向后倚去,面上竟无一丝意外,嘴角竟还有微不可见的笑意。 南风,你终究还是来了。 他早就想过,既然大姨黎颂死在了淮南,年柏必然不会放过淮南。这一点,他相信南风一定也清楚。 但凡是个识时务的人,都会选择投靠他淮北,保全万千百姓和士兵的性命。 可是南风不一样。南风和他的关系又岂止是两军首领这么简单的关系,他俩的暗中较劲怕是永远都不会停止。 所以他在赌,赌南风在面子和无数条性命之间会做何选择。 而他此时被戎军拖着,完全有理由抽不出兵力去援助淮南。若是南风主动来降,他便省去了对淮南下手的过程。如此最好,阿絮想必会更容易接受这样的结局一些。 而南风来了,看样子他赌赢了,那这些日子与北戎这群土匪的苦苦周旋,倒也值得了。 “请他进来。”纪饶扬声道。 陈林收到指示,顺从却一头雾水地大步掀起帘子,对外面说了声“请进”。 纪饶看着许久未见的男人,缓缓起身,深邃的眸中复杂。 南风变了。 上次见到他,还是在阿絮的画室,他误会阿絮和南风私会。那时的南风一身长衫,头发搭理得整洁,周身儒雅之气逼人。 他承认,那次见到南风时,他心中竟升起一股慌张。南风的儒雅温润是他无论如何学不出的,他多么怕阿絮只喜欢南风这一类型的男子。 可时隔一年多再见,南风身着军装,风尘仆仆,许久未修剪的头发有些散下来挡住眼睛,眼中一片死寂,一丝一毫看不出昔日那个清风朗朗的南风的影子。 是残酷的战争,是无数条生命,是一次次向命运的妥协,生生磨光了他身上的气韵。 第70章 望洋兴叹(3) 大帐内只有寂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两个男子相对而立,一个一身黑色军装如同君王般幽魅,老神在在地等着对方开口;另一个穿着绿色军装,胸脯起伏,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南风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安静。 “纪……纪司令,淮南走投无路,南风特来投奔,恳请淮北能收留我方将士。” 南风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喉咙中挤出的,眼眶酸胀欲裂。 多么艰难。这一句话出口,便是彻底将淮南拱手相让了。而他,也会背负上一个主将投降的骂名。 纪饶目光带着深意地凝着南风,负手缓缓踱到他面前。 “淮南肯降,是纪某和淮北之荣幸。淮南的将士们会依次收编入我军,”纪饶勾起淡淡的笑,“而淮南的百姓,依然归你南家管辖,如此可好?“ 南风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令他捉摸不透的男子。 “没有别的条件了?” 纪饶摇头,明明是散漫慵懒的动作,却看得南风一阵慌神。 “你,你把淮南这块地仍然让我南家管辖,不怕我们日后反了吗?“ “南家实质上是个地方官,没有兵权,如何造反?而且……” “什么?” 纪饶笑了,薄唇绽出一泓令人惊艳的弧度。 “我是阿絮的丈夫,此次放过南家,无非是看在你们是阿絮的亲人。可我也是淮北司令,若是你们日后敢生事端,我绝不会再次放过你们,必定格杀勿论。” 他特意加重了“丈夫”一词,缘由二人都心知肚明。 南风眼中黯了黯。脑中忽然什么一闪而过,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什么似乎不太对劲。 “你早就算计好了我会来淮北投降!” 否则就算他纪饶再不显山不露水,也绝不可能在他说出来意之后,不泄露一丝一毫的惊讶。 纪饶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转身回到座椅。 “为了小絮,你也真的是机关算尽。”南风这才想通了所有事情,不禁冷笑。 纪饶脚下一顿,没有回身,低沉的声音回响在气氛诡异的大帐内。 “我爱她。” 我爱她。纪饶说出此话后,笑容绽开,简直风情万种,黑衣红唇,魅惑至极,黑眸中闪着恶魔般的光芒。 他爱她…… 南风心头大恸。纪饶此人太懂得诛心。他何尝不爱,只是他从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口,而纪饶却可以。 …… 没过几天,淮岸的百姓全都沸腾了。 淮北的百姓欣喜若狂,仿佛看到最终的胜利在望。 淮南的百姓骂骂咧咧,痛骂着南家世代清风傲骨,怎么出了南风如此丧家辱国胆小怕死之徒,却最终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命运。 岭南地百姓惊愕万分,不明白为何眼看着到手的胜利,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岭南年府的书房。 “啪!” 一个精贵的瓷瓶应声而破。 年柏的怒火从他得知淮南投降淮北后,就没有降下来过。 他本以为南风宁可战死也绝不会降,就算他想降于淮北,纪饶也必定容不下南家人,必定会赶尽杀绝以绝后患。如此一来,南风投降不成,淮南必败。 可是他低估了南风的隐忍。 他更低估了纪饶对南絮的情谊,竟深厚到能让他包容南家。 第71章 目断鳞鸿 门被从外面推开。 年柏正在气头上,发觉有人没敲门就直接进来,正欲发作,扭头一看却是父亲,只好生生将这股火压下。 “父亲。”他声音暗淡,心中愧疚。 父亲把军权交于他后,多次劝他不要对淮南过分执着,不宜操之过急,以免逼的太急反而与本意背道而驰。他不信,不顾父亲的劝说,自以为看透了时局,贸然地约战。 岭南沿海,外贸流通比内陆有利,与西方的互通更是频繁,以至于引进了很多西洋武器。眼看着淮南溃不成军,败局已定,他以为稳操胜券,谁料到…… 该死的戎人一听说淮南投靠了淮北,眼见淮岸的腹地两大板块同气连枝,吓得立即退了兵,缩回了老巢。 如今,淮北没了戎人的掣肘,他继续攻下去是不可能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越想越气,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 年旭看着儿子悔不当初的样子,叹了口气。 “小柏啊,来日方长,南风和纪饶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此次确是你轻敌了。可若能吃一堑长一智也是值得的。” 年柏胸口被烧得发痛,却无计可施,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年旭却摇了摇头,负手走出房门。 小柏性子太过极端了,他看得出,小柏恐怕从此役中吸取的不是教训,而是更加深刻的报仇执念。 知子莫若父啊,可是他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这几年的身子越发不好,实在担不起司令一职,西军迟早要交到小柏手上。他也无力阻拦了。 正如年旭所说,年柏一拳砸在桌子上,舌尖抵着后牙,一双笑起来时如明月般皎洁的大眼睛里布满血丝。 今日的新仇添上旧恨,他年柏记下了。 …… “夫人,夫人!” 锦玉匆匆走向画架后的女孩,一张不年轻的脸上是遮不住的喜悦。 南絮听到这咋呼的声音,心下好奇是什么事情令锦玉这般沉不住气,从画板后探出个小脑袋。 “夫人,传来消息,说是司令在三天后到家!司令还特意说了,一切无虞。”锦玉的声音中有些颤抖。 这将近两个月,她是看着夫人如何一点点焦急等待的。 夫人初孕,反应极大,常会吐到食不下咽,她看着都心疼。可是每次吐后,夫人躺在床上时,面上却都是笑着的。 夫人会摸摸自己的肚子,低声对着肚子讲司令待她极好,司令却总是爱欺负她,司令的眼睛很好看,司令云云。 她听着,心中既温暖又心疼。 南絮手中握着的画笔狠狠一抖,瞬间在画纸上划出一道痕迹。整幅画就这么毁了,可南絮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终于要回来了,他终于要回来了。 南絮笑开了,颊侧绽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小手忍不住抚上还未隆起的肚子。 一切无虞,万幸是一切无虞。 南絮自认为她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个中好手,从前她可以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呆在画室一整天。可纪饶走后,她每每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就会想到他,想他深邃如海的耀眸,想他炙热的唇,想他低沉性感的声音,想他……是否安然无恙。 这些寂寞的日子里,她将他画在纸上,唇浅浅勾着的,皱着眉的,面无表情的……一张张全都没有裱起来,只是将原稿放在一个画夹之中,每日自己悄悄拿出来看看,便会觉得心中踏实了许多。 五十一天,与她而言,太过漫长了。 第72章 飞冤驾害(1) 若问淮岸百姓,何处是淮岸最恐怖的地方,恐怕无人不答一句,淮北地牢。 淮北地牢的恐怖不仅在于其环境阴森潮冷,每块怪石嶙峋都如同猛兽的獠牙,更在于摆放在审讯室的一件件让人寒颤的刑具。 如果想,有千万种办法可以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很多淮北军人聚在一起闲聊时,总会调笑到,淮北军人之所以极少出叛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害怕被捉住后不被处死,反而被丢进这地牢。 苏然躺在一堆枯草上,双眼无神地望着灰色的墙面,下身疼痛到呼吸都跟着痛。这是第多少天了,她已经记不清了,神智甚至有时会恍惚。 让她活着,让她受受罪吧。这是纪饶下达的对她的命令。 她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时常会想,那个男人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给她一种死法,何必要留下这一道模糊不清的指示呢。 地牢中的那些狱卒最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多么懂得揣摩上级的心思啊。知道她是因何入狱之后,便狞笑着朝她伸出了魔爪。 后来她的神智再混沌,她也清晰地记得,最大胆的那个狱卒朝她扑来时,她惊恐地往后退,不断喊着自己是纪母的侄女,可是没有人听。 她无法忘记,她的衣服被撕开,身子被玷污,其余狱卒在一旁哈哈大笑或跃跃欲试的场景,这些画面已经刻入骨髓,在以后的每次被侵犯时都会狠狠地浮现。 “砰砰!” 苏然正想着想着,忽然听到了一阵铁器敲击牢笼杆子的声音。 “你可以走了。”一个狱卒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满脸冷漠。 苏然愣了愣,她可以走了?终于决定处死她了吗。 她忍者身体的疼痛缓缓站起身,顺从地被推着往外走。她甚至笑了,终于能解脱了。 忽然她看到前方有一道人影,有些眼熟。眯着眼走进后,苏然狠狠地愣住。 “姑母?” 黎歌转过身,雍容地笑着,对她伸出手。苏然愣愣地将手递过去,紧接着她听到黎歌说: “苏然我便带回去了,此事有损纪家颜面,你们日后千万莫要提起,明白吗?” “是!”一干狱卒应着。 …… “姑母,究竟是什么情况?纪饶怎会放我出来?” 苏然被黎歌拉着上了车后,不禁将满头疑惑问出口。 黎歌抚了抚她的手,一脸心疼:“小然,你受苦了。是姑母对不住你啊……” 有时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咬着牙一滴泪都不流,可一旦有人关心,委屈便会止不住地上涌。 苏然的眼眶一酸:“苏然不怪姑母,只求姑母能告知苏然这其中缘由。” 黎歌拭了她眼角的泪:“是我趁着纪饶在外作战,假装是纪饶下令放了你。我是纪饶的母亲,自然没有人敢不放人。” 苏然却在听到”在外作战“后浑身一颤,急忙紧张地揪住黎歌的袖口:”他去作战了?可有消息传回来?如今形势如何?“ 爱情一物,太过霸道。纵使他对她狠戾不留情,但听到他出战在外,她仍是止不住地替他担忧。 黎歌叹了口气:“要是纪饶能明白你的心就好了。可惜他被南絮那狐狸精迷得团团转,根本不分好歹。姑母实在不忍看纪饶继续受那妖精的荼毒,想请你帮姑母一个忙……“ 第73章 飞冤驾害(2) 夜渐渐深了,但司令府今日却仍灯火通明。 诺大的客厅内,两名女子相对而坐,暗波流动,气氛甚是诡谲。 其中一名女子身着修身的华贵旗袍,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一张烈焰红唇,保养得当的脸,竟看不出真实的年龄。 另一位女子穿着纯白的睡裙,海藻般的乌黑秀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白糯的小脸上布满困倦,可仍然强撑着正襟危坐,不敢怠慢丝毫。 怀孕后的身子越发容易困倦,她今日早早便睡下了。睡得正酣时,忽然她被推了推。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入目却是锦玉焦急的脸。 “怎么了?“ 锦玉一脸豫色,“太太来了,说是要找您聊聊。” 聊聊?她的瞌睡虫一下跑光,脑袋也稍稍清明了些。 这大晚上的,聊哪门子天?不知为何,她总有种直觉,纪饶的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有种莫名的敌意,可她不懂自己与纪母的矛盾在哪儿。 印象中,每次一起吃饭,纪母总要对她指指点点,什么没有礼数,什么作为妻子竟然不给纪饶夹菜等等鸡毛蒜皮的事情。 这深夜造访,怕是要提起些精神了。 黎歌却笑得和蔼,与纪饶几乎如出一辙的黑眸弯着,“南絮啊,我今日来,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你不必紧张。” “是。”虽然嘴上应承着,但南絮心中仍是有些局促不安。 “说来好笑,自从你嫁过来后,小饶便和你搬出去住了,我这个做母亲之前总认为是你把我儿子拐跑了,故而对你的态度恶劣了些。后来想想,是我的不对,希望你能不要挂怀,“黎歌说着说着,划出自嘲的一笑,”小饶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和国安想着,我们也老了,若你能多劝劝小饶,一起多回纪府陪陪我们……” 说着,拉过南絮的手轻轻握了握,目光恳切。 南絮一愣,她没料到纪母深夜前来是为了与她说此事的。 她心中不禁嘲笑自己真是多心了,低头笑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再说纪母对自己其实也没造成什么伤害,想着想着也就释然了,“好,我和纪饶日后一定常去看您和父亲。” 黎歌满意地笑笑。 黎歌又坐了一会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府中的一些装横。南絮困顿不已,却不好直言相告,又想着纪母好不容易主动缓和关系,她怎能拂了面子,便强打精神陪纪母聊天。 到南絮实在困到眼皮快要黏在一起时,黎歌优雅地起身,抚了抚旗袍上微小的褶皱,“小絮,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和小饶。” 南絮忙不迭地点头,“一定一定。”求您让我先去睡觉吧。 正当南絮目送着黎歌走出大门时,黎歌忽然转身,状似刚刚想到的样子,“小絮,明日上午你可有空?不如陪我去街上逛逛可好,我许久没有与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一同买衣服了,这眼光越发老土了。” 南絮犹豫了一下,看着纪母温柔的模样,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那明日十点,我派司机来司令府接你。”黎歌撂下这句话便雍容地迈进车中,朝她挥了挥手。 第74章 飞冤驾害(3) 翌日,南絮难得地起了个大早。 往常早上醒来后,都会再睡个回笼觉,可今日一想到纪饶明天就要回来了,心头便一阵阵激动,再无睡意。 就像小时候,每年过生辰的前一天,她总是会不断地憧憬,心潮澎湃,觉得时间万分难捱。 今日早上也是如此,南絮在花园中浇花,时不时的抬头望天,第一次发觉时间如此缓慢。 终于快到十点了。 南絮回房换衣服时,本来都抽出一件宽松的便装,却又想了想,还是换了一件浅藕色的小洋群。 纪府的车很准时地在十点整停在了司令府的门口,她提起裙摆轻轻迈了进去。 上车后,南絮向黎歌问了好。 黎歌的热情一如昨晚,拉过她的手探身问,“小絮啊,听说这安华街上新开了许多店面,陪母亲去看看如何?” 南絮皱眉,安华街? 纪饶在外的这一个多月,她总是爱让司机载着她四处转转,寻点灵感,淮北的大街大道她倒是快走了个遍,可并未听闻有此街啊? “安华街?” 黎歌倒是有些不解了,“嗯,安华街在岭南地界,是出了名的繁华地带,小絮莫非没听说过?” 南絮摇摇头,心中生出忐忑,“但是......这个时候去岭南,会不会不太妥当?” 毕竟西军和淮北刚刚休战,这个时候岭南怕是也不会太平,她和纪母这样的身份去了,万一...... 黎歌却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仿佛是责怪她的不解风情,“哎呀,你不说我不说,谁认得咱俩是谁?放心吧,逛逛就回。” 南絮尚在犹疑,但看到纪母脸色已有不悦之色,纠结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黎歌看着南絮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抹算计的狠辣诡光。 ...... 安华街,南絮不禁感叹于竟有一条街能将安居乐业和华贵奢丽这两个词融合到一起。 百姓穿着最寻常不过的衣服,谈论着家长里短,但店面却无一不是雕栏玉砌,镶金戴玉,物品极尽繁多名贵。 南絮和黎歌慢慢逛着,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盛况,心中舒爽不已。 忽然,南絮身边一空,黎歌竟像个小姑娘般跑进一家首饰店。 她一愣,看着一贯雍容从容的纪母难得露出这般活泼的一面,忍不住笑了,未有犹疑地抬步也跟了进去。 殊不知,黎歌刚一迈进店门,便悄悄遮掩着向暗处比了个手势。 “小絮,快看看这个镯子可好?” 南絮刚迈进门,就听到纪母唤她。 她走上前,低头看了看这枚镯子,觉得这镯子质地上成,就是这血红色与纪母是肤色不太相搭,便张口问店员,“请问你们店里可有黄色系的镯子?” 却久久没有听到店员的回应,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到眼前热泪盈眶的店员时,忍不住愣住。 第75章 飞冤驾害(4) “夫人......” 店员一张圆圆的脸蛋上,圆眸里蓄满了泪光。 南絮愣住,似是不敢相信竟然会在此遇到她,“苏然?” “是我啊夫人!”苏然说着,绕过柜台走进她,想伸手握住她的手,却又怯懦地收了回去。 南絮皱眉,“你在这里......工作?” 当初纪饶告诉她,苏然只是家中有事故而请了一阵子假,怎么却跑到岭南当起店员了? 苏然点点头。 “你怎么可以在请假期间,干其他工作?”南絮有些微微不快,声音便有些凌厉。 没成想却看到苏然一愣,“请假?”她挤出一抹凄惨的笑,“司令是这么跟您说的吗?” 南絮不解,这与纪饶有何关系? “夫人,我在司令府时,您待我真的很好,您的恩情苏然没齿难忘,故而,故而......”她咬着唇,一脸犹犹豫豫之色。 南絮看着苏然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没由来的一慌,“你说下去。” 苏然却害怕般地看了一眼南絮身旁的纪母。 南絮了然,便对一旁专注挑着镯子,仿佛对她俩之谈毫无兴趣的纪母请求,“母亲,这位店员是我的一位故友,可否允许我和她小叙?” 黎歌闻声才从一堆琳琅满目的镯子中抬头,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去吧,我便在此挑镯子等你了。” 南絮露出感激的一笑,旋即往里间走去。 苏然紧跟了上去,在迈进房间之前,侧过身望了一眼黎歌,暗波流动。 ...... “夫人,不知您可否知道,此战的结局是什么吗?” 结局? 很多消息都被纪饶派人刻意拦截了,外面轰炸漫天的消息也丝毫传不进司令府中。 南絮如实地摇摇头,她只知道纪饶没事,淮北无恙,其余的一概不知。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西军和淮南的对战,究竟如何了,只是询问锦玉,锦玉说还不知道。 苏然的目光忽然染上几许同情,南絮捕捉到这抹光,背后瞬间袭来凉意。 “最终西军撤兵了,淮南降了。” 南絮狠狠愣住。降......了?怎么会,哥哥那般清高的男子怎么会投降? “夫人定是以为淮南肯定是降给了西军吧?”苏然语气讽刺,“谁又能料到淮南竟投靠了淮北呢。” “什么?” 南絮的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颗惊雷,她站不稳般往后退了几步,“不可能的,怎么会跟淮北扯上关系?” “夫人不信,可以在街上随意找个人问问,看苏然有没有骗您!” 苏然一脸悲愤,“我哪里是请假了,若不是我逃了出来,夫人恐怕会被瞒在鼓里一辈子!” 看着南絮满脸苍白,苏然心下冷笑,面上却好不悲伤。 “当日夫人去了淮南,年司令忽然来访,我不小心听到了司和他的谈话。司令说要让西军出兵攻打淮南,淮南如此一来必定会投降淮北。我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心中忐忑不安,便借口去买菜,才从府里逃了出来,到岭南改名换姓......” “可这对于年柏有何好处?年柏不傻,怎会甘心依纪饶之意出兵淮南,为淮北做嫁衣?” 南絮咬着唇忍不住颤抖,手死死地攥着,任由指甲扎进肉中才勉强保持冷静。 “这个......苏然就不得而知了,当初我也不相信,可如今看着结果来说,想必必是有什么你我不知道的勾当。” 第76章 飞冤驾害(5) 半晌,南絮缓缓从里间推开门走了出来。 黎歌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南絮失魂落魄一脸苍白的模样,心中冷笑。 二姐,你可看见了,当年南家人把你杀害时何等耀武扬威,又岂知南家人也不过尔尔。 看到南絮径直地朝她的方向走来,黎歌立刻换上一副面孔。 “哎呀小絮,你们终于聊完啦?来来,帮母亲看看是这个黄色的好,还是这个红色的好?”说着,手指点着下巴,一副真的被为难住的样子。 南絮心思飘忽,听到纪母的话,勉力集中精力扫了一眼这两只镯子,“红色的吧。” 黎歌转过头,似乎这才发现她情绪的低沉,拉过她的手关心地问,“小絮,可是刚刚你那位朋友对你说什么了?” 南絮心中苦闷,感到一股气涨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但还是对纪母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她听了苏然的话,也不能百分百相信,毕竟她想不通年柏为何会如此听从于纪饶。 而且她不敢相信这种事情会是纪饶做出来的。他怎么会面上对她甜言蜜语,背后却是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纪饶绝对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他待她那么好。 这么想着想着,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是真的完全相信纪饶,抑或是在自我催眠了。 黎歌没有漏过南絮眼中这一闪而过的犹疑,心下暗暗琢磨着,看来还需一剂猛药啊。 ...... 出了那家首饰店,黎歌便主动提出回去,南絮心下感激于纪母的体贴。 两人便沿着街往回走。 一路上,南絮的脑海中一直在反复回想着刚刚和苏然的对话,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疾呼,“小心!” 南絮被这声惊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抬头寻声看过去。 一个年轻男孩正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直冲她而来,嘴中哇哇大叫,面上慌张一片,似是......刹不住车了。 南絮愣愣地看着那个男孩和自行车以飞快的速度离她越来越近,浑身僵硬,竟无法反应动弹。 完蛋了......宝宝,娘对不起你啊。 南絮的脑海中划过这样的念头,紧接着就被一股来自身旁的大力拽了过去,一下子扑进那人怀中。 随后“砰”地一声,再随后是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南絮微微抵着眼前的胸膛,从一个怀抱中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不远处滑稽的场景,她不禁噗嗤一笑。 刚刚那个骑自行车的男孩并没有车毁人亡,而是直直冲进了街道旁一个老伯卖的稻草之中,浑身满头挂满碎屑,甚是好笑。 “这位姑娘,你打算挂在我身上多久?”头顶冷不丁地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南絮一愣,敛下笑意,急忙抱歉地从男子怀离开,“这位公子,实在是抱歉,也谢谢您救了我一命。” 这登徒子一般的男子,她还是少沾惹为妙,客气地说完后,南絮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那人的声音继续传来,“如何感谢,以身相许倒不错,姑娘觉得呢?” 第77章 刻意偶遇 南絮听着这登徒子一般的调戏,正欲发火回怼,忽然间觉得这声音......竟然这么耳熟。 她回过身,抬起头对上男子比女人还要明亮的双眸,“年柏哥?”,她惊讶出声。 男子一身戎装,腰间别着配枪,风尘仆仆的样子,笑着对她扬了扬下巴。 年柏似乎是看出她眼中过分明显的疑问,便主动说起,“刚刚从前线撤军回来,正想给父亲买些字画带回去,讨他老人家欢心。”说着扬了扬手中刚包装好的盒子。 南絮了然,点了点头,心下想着既然遇到了年柏哥,不如趁此机会聊一聊,探探口风,好判断究竟苏然所言是否属实。 “年柏哥,你可以时间?我俩也许久未见了,能否聊聊天?” 年柏瞥了一眼黎歌,大眼睛中闪过一丝深意,“好啊。” 南絮闻言大喜,向一旁的纪母说明原委,纪母虽看上去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允了她。 ...... 茶楼雅阁,茶香四溢。 “年柏哥,近来可好吗?”南絮本想单刀直入地切入话题,却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冷漠,便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方法。 年柏面上笑着,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般,言语中却犀利地点透南絮心中的小九九,“小絮,其实你更关心的是淮南而并非我吧?” 南絮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怎么会......” 年柏没有再戳破她,自顾说开了,“看样子你还不知道,淮南投靠淮北了。” 他耸了耸肩,继续说着,“不知道我现在是该同情你南家地位不保呢,还是恭喜你丈夫的版图又扩大了呢?” “......” 南絮沉默了一阵,心中很不是滋味。年柏也没有做声,抬手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推到南絮面前。 “这家茶楼我常与父亲来,这山楂枸杞茶酸甜,想必你们小姑娘会喜欢,尝尝。” 南絮正好有些口渴,便端起茶杯饮下。年柏看着她毫无形象地大口喝茶,忍不住失笑,又为她续上一杯。 南絮又饮下一杯后,觉得不能再耗下去了,纪母还在首饰店等她呢。 “年柏哥,幼时你常与我聊起你的母亲,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 年柏脸色一变,眼睛眯起凝着她,半晌才启唇,“你都知道了?” 南絮知道,年柏哥明白了她的意思。 “年柏哥,你可否告知我一句实话,你此次出兵淮南,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是报复吗?” “有何不可?淮南与我年家不共戴天。” 南絮一时愣怔,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端起茶杯轻啜着。 良久之后,南絮才鼓起勇气,直视男子的眼睛,坦白道:“今日我听到一个消息,说这场战争根本就是你与纪饶暗中谋划的,不知是否是真的?” 很好,终于问到这个话题了,年柏心中暗道,唇畔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细痕。 “是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小絮心中怕是已有定论了吧?若坚定地相信纪饶,又怎会来找我确认。” 年柏淡淡地四两拨千斤,说出的话却如针尖扎进南絮的心中,字字诛心。 是啊,她心中若无疑惑,怎么会问年柏以求心安。 可是面对这件事情,她真的无法做到好不心疑。毕竟,毕竟他是纪饶,是有着那般手段的男子,是淮北的司令......是他教会她,什么是战争,战争有多无情。 很快,年柏又漫不经心地添上了一句,“噢对了,我母亲黎颂与纪饶的母亲黎歌是亲姐妹。也就是说啊,纪年本就是一家人。” 轰...... 南絮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心中轰然倒塌。 第78章 无法弥补的伤(1) 南絮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菱唇颤抖着,“所以,那人所言不假。” 年柏无所谓般地摊了摊手,“你知道的,我从小心就不在争天下。其实只要能为母亲报仇,我根本不在意其他的。” 南絮手中的茶杯不断地颤抖,茶水晃荡,溅在桌面上,氤氲一片。 眼中同样一片氤氲,眼前的男子越来越模糊,有什么在眼中汇聚。 年柏承认了,他说得隐晦但她听明白了。 所以,这场战争,本质上只是一场纪家与年家合伙一起算计淮南,假意让戎军牵制住纪饶,然后西军施压于淮南,逼哥哥就范,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复了淮南。 最重要的是,若不是她知晓了真相,纪饶一定会在她面前扮演无辜,以他无暇分心为理由,光明正大地在她眼皮底下吞下了淮南这块肥肉,让她怨不得恨不得怪不得。 纪饶,你打的这一手好算盘啊。 “啪嗒”一声,一滴液滴滴入茶中,瞬间融入茶水,来去无踪。 忽然,茶杯从手中脱落,清脆地摔在地上,茶水倾洒了一地。 年柏愣愣地看着眼前忽然捂着肚子浑身冒着冷汗,面色惨白的女孩,心下一惊。 “你这是......” 南絮先前感觉肚子有些胀痛,以为是孕初的正常反应,可渐渐的越发浓烈。此时已经痛到说不出话,只能捂着肚子哆哆嗦嗦。随后,她感到下身有什么在流动。 低头一看,洋裙已经被红色侵染,宛如血色蔓延。 年柏循着南絮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这触目惊心的红,瞳孔放大,面容上是止不住的惊愕。 “送我去医院,求求你......”她小手越过茶桌,艰难地拽住他的衣袖。 求? 幼时那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她对他说“求”,是怕他铁石心肠到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而不出手相救吗。 没有丝毫犹豫地,他横抱起她,疾步冲进车子,“去最近的医院,要快。” ...... 再次睁开眼睛恢复意识时,南絮看到满眼的苍白。 她腾地想起了些什么,小手慌忙抚上自己的肚子。痛到昏迷前,她清晰地记得肚子中仿佛有什么正在流失。 肚子是平的......掌心下没有一丝生命的存在感。 眼底浮上汽水,她咬住唇想抑制住这种哽咽声。她和纪饶的孩子,这是她和纪饶的孩子啊。 纪饶甚至都还没有摸摸她的肚皮,隔着肚皮和宝宝说过一句话。 年柏站在病房门口处,手中拎着粥,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生怕他会受不住这么浓重的悲伤。 昨夜,医生的话还犹言在耳,“这位姑娘怀有身孕两个多月,想必是误食了山楂这类食物,导致子宫平滑肌收缩,从而引起小产......” 他愣在原地,浑身犹如被无尽的冰水浇下,僵硬地无法动弹。 先是被怀孕的消息深深震撼着,紧接着他想起了那杯他亲手递给南絮的茶。 山楂,山楂?是那山楂枸杞茶吗。 他狠狠地揪住头发,心中的悔恨滋生蔓延。该死的他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去点那份山楂枸杞茶。 他恨南家,可他就是恨不起来南絮。从他从火海中不顾自己的右手救起她时,他就早已经明白了。 这次,小姨黎歌找到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想让他助一臂之力。 他本只是想挑拨南絮与纪饶的关系,使纪饶不再肯收留淮南,从而让淮南重新成为他的鱼肉。 他真的是无心之举,心中的自责几乎将他压垮。 可是又会有谁信呢? 第79章 无法弥补的伤(2) 那天注定是一场噩梦,无论是对南絮,还是对年柏,亦或是对纪饶来说。 那天清晨,纪饶乘车归府。他看到所有下人都整齐地站成两排,见到他下车,恭敬地鞠躬。 唯独不见的是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孩。 哪怕没有见到她出门相迎,他的心情依然大好着,想着许是小姑娘怀着身孕嗜睡,还未起床罢。 他要好好看看她,好好摸摸她的肚子,感受初次为人父的一切美好憧憬。 他大步走到锦玉面前,唇角勾着,“锦姨,阿絮在卧室?” 熟料锦玉忽的哭了出来,抬手咬住手腕才不哭泣出声,彻底失了身份。 纪饶心中咯噔一下,扶住锦玉的肩膀,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锦姨,出什么事了?” 锦玉勉强忍住啜泣,看着司令原本满心欢喜期待的模样,支支吾吾地张口,“夫人,孩子出事了......” 纪饶的脸色瞬间阴沉,搭在锦玉肩膀上的手缓缓滑落。 “现在在哪个医院?”他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的字眼,才能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唇。 “岭西中心医院。” ...... 陈林一路上将军车开到飞快,时不时的从后视镜里看看司令。 战后,他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地回家摊着休息一阵子了,送完司令,他正准备兴高采烈地驱车回家,却被去而复返的司令喊住了。 司令从上车后就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眼眸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周身寒凉,戾气逼人。 纪饶目光放空般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万千景象,早市车水马龙的繁华,无人小巷的清淡...... 他坐拥这整片根基雄厚的淮北,加之淮南投靠,势力大增,版图大扩,人人都或尊敬他的身份,或惧怕于他的手腕,或羡慕他的财富。 若他说,他心中仍然空洞,或许世人会嗤笑一声,认为他不识好歹,反问一句“你纪饶还有何不满?” 可他此时此刻心中的确像是破了道口子,冷冽的风狠命地往里灌,怎么也填不上。 少时,他家境出众,学业精湛,长相也自诩出挑。这些他未曾苛求的,命运都主动赠予了他,让他以为自己是被眷顾的。 直到遇到了她,他才发觉,原来他还不足够幸运。 为什么,他这般努力想得到的,却这么曲折坎坷。 他想要和妻子一世长伴,平安幸福,想要家人和和睦睦。可是看样子,这些在普通人眼中再普通不过的愿望,注定是无法实现。 当他听到岭西中心医院的那一刻,他心中便忽然升起一股疲惫,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阿絮竟然在他下令重重保护之下,出了事。 他不是没有手段保证阿絮绝对安全,只是他不忍用,他想看她快乐。可是不是非要逼他动用这些极端的手段,才能护她周全,才能让他心安? 他不知道阿絮出事前见了什么人,但既然是在岭南医院而非淮北医院,必然是在岭南出的事。 可阿絮无缘无故怎会去岭西?想必此事必与年柏有关吧。 年柏啊年柏,想要踏平淮南的愿望落空,便来打他淮北的主意了吗?竟还要从阿絮下手。 思及此,纪饶盯着窗外的眸子渐渐染上一丝猩红。 第80章 无法弥补的伤(3) 岭西中心医院。 纪饶大步走在走廊中,引起注目礼频频。 这些老百姓无不惊奇又新鲜地看着这个俊朗如神袛的男子,穿着风尘仆仆的军装疾走着。 问题在于,他穿的竟是淮北军装!谁人不知,淮北刚刚抢了西军的碗中肉,淮北和西军的百姓早已开始暗中较劲。 可这名男子却堂而皇之地穿着淮北军装,嚣张又目中无人地穿梭着。可偏偏他周身散发的气焰和浑然自成的气势,又令无人敢上前一步。 很快,纪饶在岭西人民的注视下,走到了南絮所在的病房。 他本想直接推开门进去,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把手时,指尖迅速传来一阵刺痛感,痛感蜿蜒至心口。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没了,他痛,她想必不会比他少一分吧。 或许他的小女孩正在偷偷掉眼泪呢。可他知道,阿絮外柔内坚,她绝对不会希望在他面前落泪。 于是,他抬手敲了敲门,想给里面的人一些收拾自己情绪的时间。 陈林跟在身后,看着司令这思前想后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爱情啊害人,这哪里有半分杀伐果断的司令的样子? 房间里久久却没有回声。 纪饶慌了。脑海中划过某种可怕的念头,纪饶一瞬间拧开房门,冲入房内,旋即狠狠地愣在原地。 她没事。 甚至可以说,她没事地根本不像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南絮半坐着,身子由于刚刚大损还有些虚弱地靠在床背上,大腿上摊开一本书,葱白的手指时不时地翻着。 洁白色的窗帘被风轻轻吹起,洁白色的床单和被子,安静淡雅的女孩,一切都显得平和优雅。可纪饶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女孩眼底的青涩和红肿的眼角。 不,这不是平和,他能感受到阿絮散发出来的冷漠。 纪饶抿了抿唇,感到喉中一阵干涩。 “阿絮,我回来了。”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雀跃,亦没有莞尔一笑,南絮连一个眼神都没回应他。 纪饶走到床畔,眼尖地看到那只翻着书的小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然后又掩饰太平般仿若无事地松开。 “我回来了。”他又固执地说了一遍,但这一次语气中带上些强硬。 南絮表面上看上去冷漠如斯,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滚。 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一刹那,她是想不顾一切扑进他温暖宽大的怀抱中,狠狠埋在他的胸膛中闻着他的味道,那味道令她踏实,令她曾心无顾忌地去依靠。 可是理智及时地制止了她。 她不怨淮北最终将淮南打败,可她无法接受纪饶以这种手段逼迫淮南就范。 想来,纪饶这般做的目的,无非就是能够让她南絮认为淮南是主动投靠的,从而不将这罪名扣到他纪饶的头上。 她不耻于他的手段,悲哀于他对她的欺哄。 可是她也拿他无可奈何,只有这冷漠能够拿来表示她的愤恨。 忽然,南絮感到下颌一痛,整张脸被掐着下巴扬起,紧接着俊颜压下。她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发一声,就被缄默了声音。 男人的吻起初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在她的口中横扫。紧接着,却渐渐变得温柔如水波拂过,一点点描摹着她的唇形。 第81章 冰河(1) 半晌,在南絮以为自己就要溺毙在这密不透风的吻中之时,纪饶才缓缓松开她,将她牢牢地圈在他的胸膛间。 南絮无力地喘息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贪恋这个怀抱到舍不得推开。 但转念一想到苏然和年柏的话,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哥哥投降时脸上该是怎样的绝望屈辱,咬了咬牙,她双手抵着男人,企图逃脱他的桎梏。 纪饶垂着墨一般的黑眸,没有多加为难便松开了手,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悲恸的气氛流淌在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该说什么呢? 安慰吗?他想安慰她的,想把她抱在怀中安慰她的,可想到刚刚阿絮的冷漠,他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不知道年柏对她说了什么,总之必然是于他不利的言论,但很明显,她相信了。她宁愿相信年柏,也不相信他。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一瞬间如置冰窖。他心寒了。 “阿絮,你去见了谁?年柏吗?”他闭了闭眼,觉得很多事情还是说开比较妥当。藏着掖着只会令他们两个的关系更加糟糕。 南絮闻言一愣,却很快恢复面无表情,“是又怎样?纪司令又不允许我出府了吗?” 说着她忍不住冷笑一声,“还是有什么消息被故意拦截了,怕我知道?” 纪饶的黑眸一沉,面色瞬间变了。 “你说什么?”他的嗓音低沉如平常,隐隐透出一丝危险之意。 南絮不愿搭理,便将头扭到另一侧,留了一个后脑勺给他。 纪饶看着她不予回应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夹杂着一股疲惫。 他抬起手,抚在纤细的后脑上使力,将她的头扭了回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说话。” 这次的声音不再是克制的,属于淮北司令独一无二的气势散发得淋漓尽致,让人不敢反抗。 “有什么好说的?”南絮听着这令人心颤的声线,脖子后面传来阵阵疼痛,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多会算计啊,多会演啊,有什么是你纪饶做不出来的?” 纪饶眉头紧皱,“我做什么了?” 南絮看着男人黑眸中的疑惑,不禁冷笑。看啊,他多么会装无辜。若不是知道真相,她怕是又会被他欺骗了。 南絮掀起眼帘,不顾眼中的晶莹暴露在男人面前,“我问你,你是否早就算计好了,哥哥会投靠你?” 说完,她明显感受到男人的大掌松了松。她苦笑,连眼中最后一丝光破灭了。 无需他多言,她便明白了,他的确早就算计得天衣无缝了。 “所以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呢,纪饶?你和年柏其实是一路货色,论心机手段,我淮南甘拜下风。” 纪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唇已经抿得发白。 纪饶何其通透,只一瞬他便全都明白了。必是年柏误导阿絮,让她以为是他勾结年柏,逼迫淮南就范的。 他该怎么说?说他确实早就算好了淮南必来投降,但他并没有和年柏勾结起来算计淮南?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因为这么说了,阿絮一样会怪他为何早就知道却不告诉她,会怪他眼睁睁看着淮南大权旁落而不出手相救。 最重要的是,解释什么也无济于事,因为她不相信他。 她不信,他没有与年柏狼狈为奸。 她不信,他不出手解救淮南而眼睁睁看着淮南来降,并非为了这天下,而只是为了让她和他心中无缝隙。 她不信,他待她是十分的真心,而并非利用。 第82章 冰河(2) 纪饶走后,病房内恢复一片死寂。 南絮背靠着床背缓缓滑下,面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贴在眼睑上,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依稀可见上面还未曾滑落的晶莹。 静静地躺了半刻,腹部忽然传来一阵阵刺痛,痛得她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 南絮一直想克制住眼眶的湿意,可疼痛袭来,她越想越觉得委屈。 纪饶没有慰问她一句,一句最普通的问候都没有。 他没有问孩子是怎么失去的。可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失望和责备,他竟然在责备她没有保护好孩子。 而且面对她的质问,他一句解释辩驳的话都没有,只是默默不语,一副默认的样子。 最后不欢而散。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纪饶离开前撂下的最后一句话。 “阿絮,”他向往常一样温柔地唤着她,可神情冷峻凛冽地却令她心惊,“伤养好后,我便请皮朗到府中,你专心作画吧。” 她一瞬间愣住,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的回应。可看男人已经迈开长腿往门口走去,没有丝毫留恋之意,她匆忙之下唤住他。 “纪饶,你又要故技重施了是吗?” 她看到男人的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冷清,“我给过你机会的,阿絮。可既然你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我便不会再给你机会去赌了。” 随后不再停留,大步走出房间。 随着门被关上,南絮只觉得浑身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光了。 他又要将她禁足于那个诺大的司令府了。 他怎么能这样,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反而在她得知真相之后,为了将她绑在身边,又这般待她。 一年半的时光,她若是感受不到纪饶是爱她的,那就是她太过迟钝了。只是这份爱并不是他动用像这次一样卑劣手段的理由。 若是他和她之间毫无间隙的爱情,是依靠淮南被算计而无奈投降而成就的,那就太过沉重了,她承受不起。 而今天,他却禁锢她,逼她承受这么浓烈的感情。 ...... 陈林跟着司令很多年了。从多年前,他被司令从茫茫小兵之中一眼看中,并亲自提点提拔到如今副官之位,司令便一直是他心中最崇拜的人,犹如神袛。 他几乎没有见到过司令这副样子过。低落,颓然,上位者的气焰都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陈林才觉得司令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会因为和妻子吵架而神伤。 纪饶走出病房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医院花园中的一排长椅上,默默地看着花园中复健的穿病服的人们走来走去。 刚刚对阿絮说出那句话后,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和绝望,让他不忍心再和她对视下去。 然后她唤住了他,声音嘶哑干涩,让他的脚步几乎是黏在了地板上,再无法迈动一步。 最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他知道阿絮误会了他,而他此举只会更寒了她的心。 可他没有办法解释。 只能等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弄清楚阿絮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来到岭西,为什么会失去孩子,再做打算。 至于将她重新禁足...... 纪饶仰起头看着晴空一片的蓝天,微微阖上眸,喉结滚动。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恐惧在作祟。 既然有人在暗中捣鬼破坏他和阿絮的关系,他便不得不防。只要阿絮呆在府里,很多消息他便可以拦截下来,让阿絮接触不到。 可阿絮一旦出府,接触到的人便不再由他控制。 他不敢再冒险了。这一次,他失去了孩子和阿絮的信任,他不敢再赌一次了。因为他害怕,下一次他会不会就直接失去阿絮。 第83章 冰河(3) 纪饶再次回到那个令他透不过气的病房,是两个时辰之后。 那时他在花园中呆坐着出神,发现陈林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慌慌张张地对他说,“司令,夫人,夫人刚刚出事了!” 他的脑中瞬间轰鸣一片。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到病房的,不记得他是如何粗暴地拽起医生的领子的。 他只记得那个医生一脸恐慌地结结巴巴地说,“司令夫人刚刚下体出血不止,经我们诊断,由于夫人的体质本身虚弱,流产时损伤了子宫基底......” 纪饶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些专业名词,暴躁地揪紧医生的领子大吼,“直接说她怎么样了?” “夫人......夫人子宫受创,日后恐怕怀孕的几率很小......” 纪饶的手愣愣地松了力道,整个人往后挫了一下。医生匆忙将自己的领子从这位暴躁的病人家属手中释放出来。 陈林站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切,看着司令俊美如铸的脸上竟有些许灰败,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司令,这一扶竟发觉司令的后背在细细颤抖。 病房外的时间仿佛静止了,纪饶死死地握住拳才抑制住弯下腰的痛楚。 情绪在一点点地发酵。从起初的不敢置信,到悲愤难过,再到怒火中烧。 纪饶的眼睛猩红地盯着病房的门。 很好,年柏你真是有胆量。 这件事情,他绝不会姑息。 ...... 病房外的气氛压抑,病房内更是一派死寂。 南絮背靠着门缓缓滑下,咬着手腕才勉强压抑住自己哽咽的声音。 门外那个医生的话,她听得真真切切。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竟然丢失的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几乎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 该怨谁呢?年柏吗。 今天凌晨,年柏来过病房。 他的动作很轻,似是怕扰到她的好梦。可他恐怕不会知道,那时她是清醒的。 她感到床侧塌下去一块,随后她额前的碎发被冰冷的指甲捋了捋。 起初一切都很平静,随后她听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大,似是埋藏了无限心事于心中。 然后听到他的低喃回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小絮......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更不知道一杯山楂茶便会成了罪魁祸首......” 她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滚,继续装睡。 “所有人肯定都会以为我是有意之为吧。我真的恨淮南啊,恨南家的人。可很奇怪,对你我就是做不到。” 南絮听着他自嘲地一笑,带着冰冷手套的右手握住她的右手,轻轻摩挲着。 “六年前我把你从火海中救出来,今日却害你失去了孩子。就当作拿我的右手来补偿你罢,好吗?” “我......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 说完,年柏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轻步离开了。 南絮感到床侧的凹陷又恢复原样时,悄悄睁开眼,借着月光凝着男子的背影。 若非真的是无心之举,他那般傲气的男子又怎会在深夜来她的病房,对着睡着的她自言自语,卑微到甚至不敢当面对她说。 他说,他恨不起来她。她又何尝能怨恨他呢。 那场大火中,若不是眼前的男子,就没有今日的她。 或许此刻,她对年柏的情感,同年柏对她的情感无二。幼时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怎么能抹去。可长大后的种种,又让他们再也无法推心置腹。 再也不见,是保存那段青葱时美好时光的唯一办法。 男子的身影渐渐模糊,和六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的背影重叠。她的眼捷上不知何时沾染了湿润。 丧失了为人母的资格,她怨不了年柏。 南絮只觉得心口处疼得快要喘息不上来,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迫在其上。 她必须要找个出口发泄...... 第84章 噩(1) 翌日,锦玉一大早便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在门口等着车来接她去岭西中心医院照顾夫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车子缓缓停下。锦玉走得飞快,疾步朝着病房走去。她已经心急如焚地想要见到夫人了。 夫人出事后的这些天,她在司令府中路过花园时,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夫人躺在躺椅上,莞尔地笑着抚摸肚皮的画面。 秋风轻卷落叶,树下颊侧露出酒窝的女孩,多美啊...... 锦玉想着想着,眼眶又忍不住泛酸了。手背匆匆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睛,她按照司机告诉她的房间号推开了房门。 视线触碰到床上正在熟睡的苍白女孩,几天就消瘦得不成样子,锦玉刚刚擦拭过的眼睛再次泛红。 正欲上前,忽然有一双大掌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锦玉吓了一跳,匆忙扭头发现是陈林。 陈林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他走。 ...... 陈林是要她去见司令。陈林一路将她送到门口,却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进去,一脸害怕的样子。 锦玉看着陈林这副仿佛里面有猛虎野兽一般的神情,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敲了敲门。 “进来。”房门内传来一声低哑深沉的声音。 锦玉推开门,关门前又看了一眼陈林,这小子已经换上了一副自求多福吧的表情。 “司令,您找我?” 锦玉看到司令的一瞬间有些愣怔。她没有想到,这段短短几天,司令竟也消瘦了不少,下颌上青渣冒出。 纪饶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近锦玉。锦姨是看着他长大的,若说他将锦姨视作母亲也好不为过。 “锦姨,我有些事情需要问你。阿絮出事那日,”纪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有何人来过司令府吗,阿絮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去岭西?” 锦玉下意识想到了太太,便如是回答道,“太太来过。那天是太太让夫人陪她出去逛逛,可能这才逛到岭西的吧......” 她忽然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她看到司令的面色突然大变。 她看到那双狭长睿智的墨眸中蓄满惊愕和不敢置信,随后整个人半靠在桌子旁,挺拔的肩膀忽然下沉。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唇瓣划出一个令人惊艳的弧度。 “我知道了,锦姨,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锦玉听到这沙哑的声音,不禁担忧地看着他,想劝上几句,可看到纪饶已经弯下腰,将整张脸深深地埋在掌心,只好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合上门的瞬间,锦玉从越来越小的缝隙中再次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司令。 他的肩膀沉着,看不清面部表情,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悲然。 锦玉觉得鼻尖又有些酸涩难忍。 她伺候在司令身边这么多年,几时看到过这般的司令? 年少时少年老成聪慧过人却偶尔顽劣的司令,成年后意气风发经年嘴角挂着自信的淡笑的司令,一一在她眼前划过。 而如今,这一对苦命的夫妻啊,命运何以捉弄至此呢? 锦玉合上门,匆匆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心中暗暗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如此伤春悲秋,真是。 第85章 噩(2) 淮北,地牢。 一辆黑色的军车稳稳地停在了地牢门口。陈林从驾驶座上下来,跑到右后座,恭敬地将门打开。 纪饶从车上迈下来,面色紧绷,整个人看上去阴鸷深沉。 看守地牢的士兵看到他们的司令到来,都是又惊又怕,急忙调整军帽和枪支,生怕这位面色不善的司令一不小心就给他们置个罪。 纪饶却显然没有在意这些士兵的易容面貌,大步径直走向地牢里面。 狱长一边系着领扣一边慌张地往门口小跑着,看到纪饶的身影后,一张油腻的脸上挤满一个谄媚的笑容。 “司,司令,这是什么风把您给......”狱长凑到纪饶身边点头哈腰。 纪饶却丝毫没有买账的意思,直接打断了他的献媚,“少废话,把苏然提出来见我。” 狱长一愣,一时没有搭话。 纪饶捕捉到这不应该有的愣怔,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一瞬间扫向狱长。 狱长收到这像是淬了寒冰一样的眼神,小短腿软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司令,不是小的不提审,是太太前不久将苏然接走了啊......” 纪饶闻言倒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只是眼中的墨色晕染开,一把揪起狱长的领子,低低的声音回荡在阴森空旷的地牢。 “我有没有下过令,除了我,任何人包括纪家人都不能见苏然,嗯?” “是,是是,纪伯亲自来吩咐过,只是,只是......”狱长快要哭出来了,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个所以然。 他哪儿知道司令还会有朝一日重新提审苏然啊,当初就想着卖给太太一个面子,日后也好有机会被提拔。 然而当他看到纪饶竟然划出一抹淡淡的笑时,后背上的冷汗不住的流。 “连谁有资格命令你你都分不清了,看来若是不放你回家休息,就是我的不体贴了,你说对不对。” 纪饶淡淡地说着,说完后便松开了他的领子,嗤笑着摇了摇头,回身走了出去。 知道苏然不在地牢中,心中没有多大的波澜。 能有什么波澜呢,他自嘲地笑笑,母亲做事何时会给他留余地? 从他得知一贯对阿絮态度不好的母亲竟然让阿絮陪她逛街,他便知道这其中参与的不仅仅是年柏,一定少不了母亲。 而母亲,又怎么会放过苏然这枚绝佳的棋子呢。他来地牢,也不过是为了验证心中所猜测的。 只是,母亲......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久到他还没有进军校。 那时刚刚十七岁的他通过了全国最顶尖的学府的考试,冲到母亲的卧室想告诉她这一个喜讯。 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母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小饶,你必须去军校。” “即便我不去军校,我一样可以继承父亲的司令之位,母亲何苦逼我呢?” 母亲没有再多解释,只是态度强硬,固执地可怕。他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 纪饶走出地牢的大门,外面的阳光一下子跃入眼底,刺得他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眸。 阳光多明媚啊。 他心中微微叹息,为何您总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毁掉我来之不易的幸福呢。 第86章 噩(3) 离开地牢之后,纪饶回到车中,在车上闭眸坐了一会儿。 陈林在驾驶座上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看向面色阴郁缄默不语的司令,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陈林以为司令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听到后座上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陈林,开车去纪府。” 陈林愣了愣,看到司令抬手揉着眉心,一副疲惫到极致的样子,不敢多问,急忙应了声“是”,发动车子。 ...... 车子很快停在了纪府朱红色的大门旁。 陈林熄灭车子后,回过头,“司令,咱们到了。” 纪饶整张脸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他透过车窗,久久凝着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府邸。 他的每一份欢笑,每一份荣耀,成长的一点一滴,都被这座古老的府邸鉴证着。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启唇,语气中有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走吧。” 陈林愣了一下,看到司令已经自己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匆忙下车跟了下去。 刚一迈进前院,青姨就迎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披肩,步履匆忙。 “少爷?”青姨一脸惊讶,显然没有想过纪饶会在南絮出事之后的第二天抽身来到纪府。 纪饶看着青姨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不由俊眉一皱,视线望向她手中握着的披肩。 那是母亲的披肩,在她生辰时,他送给母亲的。 青姨呆在府中这么多年,精明自是不在话下,循着少爷的视线看到了手中的披肩,便主动解释道,“太太这些天一直在为少夫人和......祈福,奴婢觉得今日风大,怕太太着凉,便想着拿件披肩来给太太驱寒。” 纪饶的眉头却越收越紧,“祈福?” 青姨点点头,“唉,太太将少夫人出事都怪在自己身上,总说是她非要拉着少夫人去逛街才会出事的,这几天几乎没吃没喝,奴婢看着着实心疼啊......” 青姨忽然膛目,不解地看着眼前俊美无双的男子忽然绽出一抹笑容。不知为何,青姨忽然想到了血红色,血红色的笑容, 纪饶笑了,起初只是淡笑,随后笑容越来越大,趋于讽刺。 祈福吗,不吃不喝吗。 母亲啊母亲,到最后还不忘给自己添一顶慈母的形象吗。 真可笑。他失去孩子,她失去外孙,而她想到的却是利用这个机会,将纪家的伪善发挥到极致。 “青姨,带路。”男子的带着笑音的话传来,让青姨摸不着头脑。 “是。” ...... 祠堂的门被青姨缓缓推开。 阳光一瞬间洒进灰暗的祠堂中,一位女子身影映入眼前,姿态虔诚地跪着。 “太太,少爷来看您了。”青姨对着这背影扬声到。 地上跪着的身影颤了颤,却没有动。 纪饶心下冷笑,但面上毫无波澜地扭头对青姨说,“你先下去吧,我和母亲说几句话。” 青姨看了看太太,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便行了个礼,“是,少爷。” 随后将披肩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倒退着退出去,将满室的寂静留给这对母子。 第87章 噩(4) 祠堂内瞬间清冷一片,烛火摇曳,衬得灰暗的堂中越发阴冷。 半晌,纪饶看着那抹仍然跪着作祈祷势的背影,瞳孔中渐渐露出凉薄。 “母亲,您起来吧。” 又不是真心实意,又何必在神佛面前扮演虚情假意。 背对着他的身影动了动,缓缓站起身。 黎歌面容十分憔悴,若非知道真相,绝对会相信她是真的为了外孙的逝去而痛心欲绝。 黎歌一脸责备地上前几步。 “小饶啊,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多陪陪南絮呢?刚失去孩子,她一个女孩家的肯定伤心。” 纪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母亲一会儿。母亲的脸上竟然毫无裂痕。 他不禁轻笑,似在嘲笑自己自诩能侦破无数强敌的心境,却看不透自己母亲的肤浅表演。 “母亲,这里没有别人,我此次回来......”他顿了顿,“哦不对,我不该称之为''回来'',而是''来''。” 回来,回家。可眼前这个地方,是否还能称之为他的家? 话落,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终于看到母亲面上出现一丝愣怔。 “我此次来纪府,是想和母亲好好地谈一次。” 黎歌心中一咯噔,面上却假装冷静,“好啊,自从你进了军校,隔很久才能回家一次,我们母子二人倒是很久没有聊过天了。” 她刻意将“家”这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在故意和纪饶较劲。 纪饶笑笑,没有反驳,只是示意母亲到祠堂外长廊下的木椅上一坐。 ......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提起茶壶,动作利索优雅地为对面的茶杯中倒上大半杯清茶。 霎时馥郁芬芳,茶香浓浓。 男子视线下垂,长长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手中的茶杯轻晃,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 “母亲,您可还记得,很多年以前,就是在这个地方,我拿着淮岸学府的录取通知向你跑过来。” 对面的女人本来正端着茶杯轻啜,闻言狠狠一震。 “淮岸学府是我多少年的梦啊。”男子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笑意温暖,似是回想起年少时昂扬的梦想,依然会心动。 “可是母亲您当时做了什么呢?您强硬地生生毁了我的这个梦,而且没有给我一句解释。” 黎歌的表情再也无法控制,握住茶杯的纤纤玉手轻颤起来,有茶水滴落在衣袖上,晕出一滩深色。 “不要再说了......” 纪饶掀起眼帘,深沉阴鸷的目光投向对面,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他至亲之人。 “我希望让母亲开心,所以当年的我选择顺从,并且不做计较。可如今,您又要毁掉我的另一个梦。可这个梦远比当年的梦重要百倍。若是梦碎了,纪饶便不再是完整的纪饶了。您明白吗?” “我不......”黎歌眼珠转了转,本来在想着如何狡辩。可当她看到纪饶眼中的神情时,竟然生生地无法再说下去。 那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本该是一双像狐狸一样老谋深算的狭眸,里面有着将万事都尽握掌中的嚣张自负,有深邃到令人不敢直视的漩涡。 而此时此刻,男子的狭眸中却一片黯然,仿佛黑暗中熄灭了最后一盏灯。 第88章 自由(1) 淮北纪府里面正上演着悄无人知的谈话,而此时的岭西中心医院却暖阳正好。 花园中,各型各色的病人有的在做着复健,有的被推出来晒晒太阳。没有人注意到,在一层北侧的长廊尽头,走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抹身影在墙后探出半个身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方才谨慎地走了出去。 那名女子一直垂着头,披散下来的海藻般的长发遮住面部,令人看不清容貌。 直到走出医院的门口,那名女子才缓缓抬起头,一张清丽却透着苍白的小脸暴露在阳光下。赫然是南絮。 或许是许久一直躺在病房内休养,抬头的这一瞬间,暖暖的阳光全部洒在脸颊上,南絮竟觉得有一种幸福从心底升出。 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南絮没有血色的唇畔勾出一抹满足的微笑,温恬的酒窝引来许多过客的惊艳回头。 她终于真正自由地和每一个人一样了,她就夹在所有人之间,有着最平常的无拘无束的灵魂。 可是这抹笑容没有维持太久。瞬间的幸福感过后,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南絮迷茫了。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小摊贩们忙碌着吆喝,掌柜忙碌着收银,而她却无所事事。 她是个比较随性的人,善于随遇而安。出嫁之后,她便终日在司令府中作画、看书,浇浇花草。她也从未觉得这样的生活枯燥。 只是…… 今日借口去方便一下,才得以逃出那间被严加看管的病房之后,站在一片自由之地,回看往日生活,她才恍然发觉自己过去的生活可以说是毫无价值。 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更不能为其他人提供价值。 “小姐,乘车吗?” 南絮正呆呆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沉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爽快豪迈的呼声。 她回过身,看到一个黝黑的年轻男子拉着一辆黄包车停在她身旁,健壮的臂膀因为天气炎热而裸露在外,肩上搭着一个灰色毛巾,上面被汗渍侵染了点点,面上却笑意飞扬,浑身都散发着活力。 活力……南絮忽然想通了。或许自己缺失的,正是活力吧。 “好啊。“在还没想好去哪儿之前,她已经下意识地回答道。 很明显,在茫茫人海中,她显然不是一个最佳的潜在客户,而年轻男子却开口寻问她。看似拉客,实则是关心。她不愿拒绝这位第一个跟她说话的男子的善意。 年轻男子咧嘴笑了笑,俯身放下车子,示意她上车,“去哪儿您?“ 南絮一边提起裙摆迈上车,一边想了想。自己能去哪儿呢? 索性她出事前佩戴的手包还在病房中,她逃出前从里面抓了一些钱。可这些钱根本不能维持她生活,她急需一个安身之处。 可纪饶肯定会很快发现她不在了的,岭西是年柏的地盘,年柏又和纪饶沆瀣一气,若是留在岭西或去淮北,必然很快就会被发现。 所以淮南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了。想到淮南,南絮不禁暗中嘲笑了自己一下,也不知如今是否仍叫做淮南了。 而且,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她也十分想见家人一面。她怕哥哥是否会一蹶不振,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哥哥。她也想父亲了,父亲年迈却要承受如此重击,头上想必又添了新白发。 “去火车站吧。“ 第89章 自由(2) 晌午的火车站摩肩擦踵,每个人都大包小箱地拎着,步履匆匆。也有亲人来送行,依依不舍地道着别,引得其他行人不耐地催促。 南絮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感到擦肩而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买了一张最近的去淮南的车次的票,她便去车站附近的商铺里闲逛。还有一个多时辰呢,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岭西,尽管经历不怎么值得回忆,但就算苦中作乐吧,多看看这边的风土民情也好。 她沿着街一路走过去。 两侧的小铺一家挨着一家,不是什么名贵的店面,大多是些小本生意,吃喝居多,供给赶路的行人吃顿便饭。 南絮听着络绎不绝的吆喝声,一道道菜名划过耳畔,看着火炉中升起的白烟,心中忽然暖暖的,身体也渐渐回暖。 这才是生活啊,不起眼,却平凡又充实的生活。 忽然,一间小店吸引了南絮的注意。 从透明的橱窗中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的画笔和颜料,很显然那是一间卖画画工具的小店,不大的门面,在一众烟雾缭绕的饭店中冷清地格外显眼。 南絮走了过去,推开门,一阵风铃声瞬间响起,清脆悦耳。店里的装饰都是典型的西洋化风格,物品摆放地很有层次,想必老板是个洋人的可能居多。 南絮的目光环视着整间小店,整体偏素净,除了卖的物品,几乎没有过多装饰,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幅油画。 她不自觉地走近那幅画,细细凝视着这幅画。画中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妙曼女子,牵着一条棕毛的大狗,在草丛中笑容满面,在阳光下神采奕奕。 画中内容倒是没有什么出奇的,令南絮瞳孔瞠大的是这幅油画的手法。太像了……她从小师承于他,对他的手法和习惯再熟悉不过。 “画中是我的爱人。” 正当南絮觉得诧异之时,一道苍老浑厚的憋足语调从她身后传来。南絮顿时笑开了。 她又惊又喜地回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一位白发老者笑容慈爱地站在她身后。 “皮朗教授!” 皮朗笑着对南絮点了点头,旋即又将目光移到那幅画上,碧蓝色的眸中是化不开的眷恋。 南絮循着皮朗教授的目光,也看向这副油画,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皮朗教授说下去。她从未听过皮郎教授提过自己的爱人和家庭。 “这是我三十年前亲手画的,那时我才二十八岁,而露露……才二十三岁。”皮郎已经有些混沌的蓝眸中溢满无限的留恋,连声音都变得轻柔,“南絮,我从没跟你提起过露露吧。她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我很爱她,我相信她也是爱我的。” 南絮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皮朗教授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伤感。 “可是我那个高贵的父亲不允许我娶一个平民女子。我几次恳求,最后父亲怒了,便对露露下了杀手。“皮朗苍老的脸上划过一抹苦笑,尽显世事沧桑,”我以死相逼,父亲才同意,若我以后绝不再见露露,他便放过露露。“ 皮朗说完缄默了一会儿。静悄悄的房间中铺满一名老者几十年的悲痛。 “然后呢?您来了中国。“ “是啊,是啊。我怕父亲心存怀疑而对露露下手,便只好来了中国,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回国。我还记得那天,我对露露说,我要去中国。我骗她说,我要去中国追寻我的画画梦想,不得不放弃她。“皮朗的声音逐渐哽塞。 “她哭了,可我却只能狠心地转身离开。后来,父亲去世了,我回国去寻她,却发现……她早已离开了……她就这样带着对我的怨恨离开了,我甚至来不及解释,我没有机会解释了……“ 第90章 自由(3) 沙哑略带湿意的嗓音淡淡回荡在不大的店中。皮朗教授怔怔地出神地凝着那副画,似乎那画中的年轻女子正牵着那条金毛大狗朝他奔来,笑容明媚,姿态万千。 很久之后,他抬起手擦拭了一下眼角,自嘲地笑了一声,似在嘲笑自己这么多年竟然还在执着。 “教授......”南絮轻轻地出声,想安慰教授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皮朗教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宽慰他,将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南絮,你怎会忽然来岭西,来这里?” 南絮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皮朗看出她的犹疑,便试探着问道,“和纪饶闹别扭了?” 南絮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算吧,只是我忽然发现,我和他的很多认知分歧很大。”她苦涩地笑了笑,“想必您肯定听说了,淮南投降的事情吧。” 皮朗教授点点头,“嗯,很遗憾,也很震惊。” “可这其实是纪饶和年柏的暗中设计,目的是为了逼哥哥投降,并且让我没有理由记恨纪饶......我觉得是我害了淮南......” 南絮说着说着忍不住低下头,咬着唇才抑制住自己喷涌而出的无助。 皮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等到她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后,才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将热源温暖不断传递给她。 “南絮,你相信他吗?” 南絮一瞬间有些愣怔。她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他对我很好,但也是他教会我战争是什么的,是他告诉我战争有多么残酷的,是他告诉我在战争面前私情什么都算不得的......所以我真......” 皮朗教授却忽然温声打断了她,语气坚定,“南絮,我相信他。” “我还记得两个月前,他来找我时,是用很不正宗的英文跟我交流的。他想必之前是不会英文的,却为了找我帮忙设计那间院子,特意学了英文。” 南絮不禁惊愕。纪饶学了英文......他多么传统,她是知道的,就连早餐都只吃传统中餐,也极其不爱穿西装。 “你知道他学英文是为什么吗?” 南絮愣愣地看着皮朗教授。 “是尊重啊南絮。他尊重我,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或者说他尊重你在乎的每一个人。你又怎么能相信他会算计你哥哥?” 他尊重她在乎的每一个人。 仔细想想又何止是她在乎的人呢。就连她的每个习惯和爱好,他无一不接纳容忍。 她喜欢光脚走路,他没有阻止她,而是默默铺上地毯。 她有时灵感到了,便会深夜去作画,他总不责备她,甚至会跟着起身为她披上衣服。 南絮忽然愣住了。是啊,她怎么能听苏然的片面之词,便一下子忘记了他那么深的温情。 而且,那天她质问纪饶,纪饶只是缄默,其实他也并没有承认。只是她在气头上,便认为这是他的默认。 会不会是她真的误会了他。 “南絮啊,误会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它会让人遗憾终生的。你看我和露露......所以有什么误会,你不能逃避,而是要去解开。” 第91章 浮生若梦(1) 那天纪饶离开纪府之后,黎歌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长廊下许久都未曾移动。 已然快要入冬,即使在中午,天气也依然寒凉。黎歌只觉得浑身透着寒气,冷地不可自抑。 难道是今年冬天格外冷吗。 忽然,一件外套披在她的肩头,一声淡淡的叹息从她身后传来。 黎歌扭头,看到来人不禁愣怔,“老爷?“ 她慌忙地抬袖擦了擦脸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爷,您怎么来了?这里风大,您还是回屋歇息吧。” 纪国安没有说什么,合了合衣襟坐到她旁边,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却发现茶已经凉透了,紧紧皱了下眉,重新将茶杯放下。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到石桌上的磕碰声溢出,黎歌被震了一下。 “小歌啊,我记得很早之前我跟你说过,不要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纪国安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可你不听啊,偏偏还是做了。” 黎歌瞬间愣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从嫁给我的那天起,对我的恨就没有消减过一丝一毫。这也就罢了,可你竟连自己的孩子都怨恨。是我高看你了,这么多年竟然都没能让你想开。”纪国安说着笑了笑,神情飘渺。 “老爷,您……”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黎歌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纪国安会把这些经年往事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 可他说的却是事实,她想否认却说不出口。 很多很多年前,岭西黎家是淮岸第一商贾,是何等的风光。可惜父亲只有三个女儿,黎家没有男丁来传承家业,只好以将女儿嫁到好人家为最大的愿望。 大姐黎蓉最先嫁给淮南的一个高官之子,随后二姐黎颂嫁给当时的岭西司令年旭。 等她到了出嫁的年纪时,父亲已年老,身体越发不好,想趁自己尚在之时看着她出嫁。可当时她年纪小,不懂何为情爱,一心想着玩乐,心中也并无心仪男子。 可谁都不会想到,她会在乔装去歌厅晚归的路上,碰到喝醉酒的纪国安。后来黎歌常常想,那天纪国安为什么会在岭西喝醉呢,上天又为什么会安排他遇见她,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 这桩丑闻本来可以被黎家和纪家压下来的,只是她怀孕了。纪国安曾有过一个妻子,早年逝去,膝下无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前来求亲。 父亲大怒之下,却也无可奈何,不顾她的百般哭闹反抗,硬是将她嫁了过去。 于是她就这样成为淮北司令夫人。她恨纪国安玷污了自己,恨自己腹中的孩子逼她不得不嫁给他。 她起初嫁给他时,每天都会发脾气,有时甚至有想要撞掉自己的孩子的想法。可纪国安以黎家为要挟,逼她生下孩子。从那起,她清楚的明白,纪国安又何尝爱自己?他只是想要一个给外人看的妻子,他只是对她心存了一点愧疚,他只是想要她腹中的孩子。 一年之后,她没能如愿,生了个女儿。纪国安依旧以黎家要挟她,要她生个儿子。 一年又一年,后来,她的一切棱角都被磨平了。 第92章 浮生若梦(2) “小歌啊……”纪国安出声打断了她的神游,“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不该迁怒在孩子身上的。尤其是纪饶,他没有理由承受你的委屈。” 说完,他便不再多说,扶着石桌站起身子,合了合衣襟,最后凝了黎歌一眼,便转身慢慢踱着步沿着长廊越走越远。 他没有理由承受你的委屈…… 黎歌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久久不能回神。思绪被这句话带着飘向很远很远的遥远时光。 二十八年前,纪岚降生了。她多么痛恨这个孩子,痛恨到连奶都不肯喂她一口。可当她看到纪岚皱皱巴巴的小脸冲她天真地笑着时,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她。 时隔一年多之后,纪饶出生了。那时她心中只有解脱,一种完成纪国安给她的任务的解脱。可又是为什么,她看着纪国安抱着纪饶时,一向严厉冷峻的眉眼流露出温柔,她心中的冰山会悄悄回温。 这些年她始终处于极度矛盾的状态,有时常常觉得自己就快要分裂了。 她无比清楚孩子是无辜的,于是她常常会不由自主地疼爱他们,像每个母亲一样,尽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 可她难道不无辜吗?若不是这两个孩子束缚着她,她又怎么会嫁给自己这辈子最痛恨的男人。所以她常常会变态般地逼迫自己狠心去刁难孩子们。 时间再往后推移,十几年前,纪饶和纪岚都已经长大,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她的照料。她再次提出离开,纪国安缄默了一会儿同意了,表示可以给她一纸休书,并承诺他绝不会为难黎家。 就在她准备离开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之时,二姐战亡了。 黎家无男丁,本就是靠着联姻的夫家来勉力维持曾经的产业。二姐一死,黎家便少了岭西政府的支撑。此时,她收到了大姐从淮南寄来的一封信。信中说要让她务必守住淮北,莫要让黎家再丢了淮北这一块浮木。 那是她最后一次试图与命运反抗,失败地一塌糊涂。从那起,她便再也没有提出过要离开纪府过。她向命运妥协了,可骨子里的恨却越发浓烈。 她恨南家的每一个人,是他们毁了她最后的机会。 所以她对南絮的敌意毫不遮掩,所以她设计南絮,设计纪饶。她甚至会沾沾自得于一箭双雕。 可当她知道南絮流产之后,她的心中竟然猝不及防地痛了一下。那是……她的外孙啊。但很快,她逼自己忽略这份痛感,逼自己拼命去想这是南絮的孩子,死了也没什么,没什么的…… 黎歌的思绪最终定格在一个时辰前,纪饶的眸子中。那双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眸子中,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看不到丝毫光亮。 她的儿子质问她,为什么要毁掉他的梦,毁掉他的幸福。 他说,“母亲,若您再如此执迷不悟,我们母子情份便到此为止吧。”然后像是再也不愿同她多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一瞬间,看着纪饶的背影,她逼迫自己冷硬了几十年的心瞬间倒塌了大半。 她的儿子为数不多的疮痍却全都是拜他的母亲所赐。二十多年来,她从未见过纪饶露出颓败的神色,他应该是一直神采俊朗的。 脑海中又回想起纪国安临走前的那句话。 是不是她太过自私了……将这么多年的执念和怨怼全部施加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她是不是也太累了,逼自己铭记这些仇恨,将所有可能的美好幸福拒之门外。 “太太,回屋歇歇吧,您都吹了一上午的风了。”身后传来锦玉关心的声音。 锦玉却很久都没有听到太太的回应。她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静静地等着太太的动作。只是忽然她听到一句语气湿润的颤抖的声音传来,轻飘地就像是从远方飘来一般。 “锦玉,我的儿子对我失望了,他怨我了,我该怎么办……” 第93章 下一个周幽王吗(1) 鸣声,人声,哨声,嘈杂不断,人潮拥挤。 淮南的火车站丝毫不比岭西的人少,只是比起岭西许多偏西洋化的建筑,多了些古色古香的风韵。 南絮随着人流下了火车,走到一个人相对少一些的角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好,又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 南絮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丝伤感涌上心头。无论时局怎么变化诡谲,百姓们关心的始终是大米有没有涨价。 想必很快,在淮北的治理淮南的百姓就会忘记南家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的种种吧。 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她招了招手,唤停一辆黄包车。 “去南府。”她轻轻地报上地址。 拉车的小哥听到这个最近十分敏感的地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抬起车子跑了起来。 中午的阳光洒在南絮身子上,将她的身体晒得暖洋洋的。 一路上,经过了很多她熟悉的地方,勾起她深埋在脑海中的回忆,一张张地放映。 那家法国餐厅还在街角红火地营业着,那是她和父亲常来的餐厅。父亲总是一边告诫她不要崇洋媚外,不要忘本,一边挥手叫来服务员,给她加一份甜点。 那家舞厅中午很沉寂,哥哥曾偷偷带着她溜进去,看最红的舞娘跳舞。被舞厅的人发现后“遣送“回南府,父亲知道后脸都气红了,可气着气着却又无奈地笑了。 还有那家画室,她可以一个人在里面画一整天…… 这些回忆浮光掠影般划过,南絮不禁笑了。这些都还在,这些一点都没改变。不管时局如何颠覆,她的记忆并没有褪色。 忽然,一抹绿色让南絮紧紧锁了眉。她看到一行穿着淮南绿色军装的士兵在街口放哨。 那是……淮南的军装!被淮北收复了之后,淮南的绿军装怎么可能还允许被如此大方地穿出来? “小哥,你可知道这些士兵如今怎么还能穿淮南的军装?“想到拉车小哥或许整日跑东跑西,消息会灵通一些,便向拉车小哥打探道。 小哥将头偏向一边的肩膀,蹭了一下额头上留下的汗,才扭头像是看一种神奇生物一般瞟了她一眼。 “为什么不能穿?“ 南絮眉头皱得更紧,心中的迷雾越发浓厚,“淮南不是归降淮北了吗?就算是原来淮南的军人,不也应该穿淮北的军装吗?“ 小哥扑哧笑了出来,对南絮解释道,“小姐,一看您就是外地来的吧?“ “……“ “淮南的确降了,可淮北司令却发话了,淮南这块儿地方还是归南家管辖,淮北一点儿都不干涉。您说这是为什么?要我说,纪司令这次可是给了南家千金足够的面子,为了佳人竟然肯这么纵容南家,您说是不是。” 南絮愣住,仿佛被施了法一般动弹不得。 小哥见她久久没有回话,不由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才如梦方醒,勉强勾起一个笑容,声音涩涩地,“是,是……“ 淮南仍然归南家管理,淮北分毫不干涉……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在淮岸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试问谁会在刚刚收复了敌人之后,又肯放虎归山? 而且连一个小车夫都认为是她南絮的原因,使纪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世人又会怎样看待纪饶?下一个周幽王吗。 纪饶,纪饶…… 第94章 下一个周幽王吗(2) 小哥将车拉得很快,南絮仍然陷在沉思中时,小哥就将黄包车停下了。南府的大门就在眼前。 南絮眯了眯眼,目光复杂地凝着这扇朱红色的大门,气派一如往昔,她相信推开这扇门后也定然是一步一景,雍容古典。 南府能保留如今的气象,竟然是纪饶的网开一面。 小哥看着这个又陷入沉思的奇怪的女孩,明明不大的年纪,却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 “小姐,请您给钱。“小哥颇有些不耐烦地出言提醒。 南絮:“……“ 付过钱后,南絮转身迈向大门。 忽然,大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南絮抬眸看了过去,却看到南风从里面缓缓而出,面上带着无可奈何。 “小絮?”南风也看到了她,不由得脚步一顿,似是不敢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回来了?” 南絮没有直面回应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哥哥,你现在要去哪儿?“她注意到南风身后没有跟着江非,且一身便装显然不像是去办公。 “我……“南风清逸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挠了挠头,又将话题抛给了她,”小絮,你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南絮看着哥哥和自己一样逃避的模样,又好笑又无奈,“我有些事情想问问哥哥,你……最近有时间吗?” 南风立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躲避什么的样子,“我今日就有空,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一叙吧。” …… 文艺雅致的咖啡厅,小提琴声悠扬优雅,穿着整洁西装的服务生单手背后,一手端着托盘,穿梭在一排排桌子之中。 南絮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喜欢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和南风相对而坐。 “一杯卡布奇诺,一杯摩卡。”南风温和地对服务员说着,随后将目光投在她身上,清眸中带着询问。 南絮想了想,觉得跟哥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地,便决定单刀直入了。 “哥哥,淮南的统治权是还握在你和父亲手中,是吗?“ 南风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是问这样的问题,却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会……”南絮喃喃道。 南风眯了眯眸,心中顿时划过了然,“是因为我决定投降一事而和纪饶闹了别扭?“ “……“南絮咬唇,眼睛不自觉地四处飘。她忽然记起她不久前信誓旦旦地对哥哥说,她相信纪饶。可这才多久时间,她的信任就变了质。 她心中忽然不是滋味起来。 “哥哥,这场战役你再了解不过了。我听别人说,这其实是纪饶和年柏联合起来的阴谋,让戎军假意掣肘淮北无法出兵相助,只是为了让淮南不得已之下归降淮北。我……“ 南风闻言笑了。 正巧刚刚煮好的咖啡被服务生端了上来,南风往后靠了靠,端起卡布奇诺抿了一小口。 “真是无稽之谈。“ 南絮不解地抬起头看向哥哥。 “小絮,你这是当局者迷了。你想想,若真是纪饶的精心算计,他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淮南,南家岂有继续掌权的道理?“ 南风忽然想到那天,那个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那天他几乎没有抱着任何希望,认为无论是因为政治因素还是感情因素,纪饶都不可能放过他。 可是纪饶却放走了他,一并放走了淮南的统治权。 纵使心有不服,他依然不得不承认,纪饶的胸襟气度是他难以望其项背的。 小絮曾对他说,她相信纪饶。那时他嗤之以鼻,认为这份相信是不可能从纪饶那里得到对等的信任的。可那天他却明白了,纪饶这样生性多疑的性子,竟然给了小絮十分的信任。 所以,他还有什么理由对小絮再继续执着下去呢? “据我的军情得知,当初作战时,戎军对淮北的攻势可谓是相当猛烈,绝不是做做样子。“末了,他又补上了一句,神情嘲讽,“而且你若有心打听,年家知道我投靠淮北后,气得都要冒烟了,你说这会是提前算计好的反应吗。” 第95章 白梦 南絮尚在愣怔中没回过神时,一声娇呼声就从她身后传来。 “南风!” 南风刚刚含进去的一口卡布奇诺差点喷出来,表情瞬间变得扭曲,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她不禁感到好奇得很,她很少见到哥哥的脸上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转身一看,看到一个女子一身朱红色的旗袍,外面穿着一件橙黄色的貂毛短棉衣。 南絮眼角抽了抽。这个女子穿得……颜色真是丰富啊。 那名女子感受到她的目光,旋即就狠狠地将目光扫向她,一张娇艳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不满。 “好你个南风,躲着不见我,竟是来这里偷偷私会这个女人!” 南风将口中的咖啡吞下,缓缓顺了口气,才无奈地张口,“白梦,大庭广众之下你好歹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不好吗?” 被唤作白梦的女子被噎了一下,这才转了转眸,发现咖啡馆里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俏脸一红,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一片红晕。 咬了咬唇,白梦降低了声音,“这女人是谁啊,你喜欢她?”说着还斜睨了南絮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故意露出一副很不屑的神情。 南絮却扑哧一声笑了。白梦,白日做梦? 白梦听到这声其实并无恶意的笑声,立刻柳眉竖立,“你笑什么?“ 南风揉了揉眉心,语气颇有些哄劝的意味,“这是我妹妹,南絮。“ “……“ 白梦红唇微张着,眼中未褪的怒意犹存,却又新添了呆愣。 “啊……”白梦消化过这个消息后,咽了咽口水,立即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孔,“你好你好,刚刚唐突了。我叫白梦,南风最喜欢的白色的白,吹梦到西洲的梦。” 南风扶额,摇着头轻笑。 南絮也觉得这个女子换脸的速度也简直快到离谱,之前的阴霾情绪被消除了不少,又看了看哥哥的反应,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梦看着兄妹两人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笑,不免觉得有些尴尬窘迫,抓了抓头发也弯起嘴角。 …… 跟哥哥和白梦在一起的时光好像流逝地格外地快,悲伤的情绪一点都没有发挥的余地。转眼便到了用晚饭的时间。 白梦非常健谈,也很自来熟,没有片刻冷场。 从跟她相处的这一小段时光中,南絮得知,白梦出身淮南的丝绸大家白家,此前一直在日本学习经商,半年前才完成学业回到淮南。 刚一回国便被父母安排与南风相亲,她本来特别反抗这种无聊地媒妁之言,谁料到却对南风一见钟情。 她本就不是什么扭捏的女子,喜欢了便去追求,被拒绝了便再接再厉。南风一开始直言拒绝了她,可看她没皮没脸地赖着他,便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纵容她的无赖。 一个时辰前,白梦聊着聊着,忽然想到母亲嘱咐她的话,“小梦,南风曾经有过心仪的人,正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南絮……若是处理不当,你这样追求下去,恐怕会伤了自己啊。“ 她看了看南絮,心中咯噔一声。然而她心直口快,便直接问了出来。 “南风,听闻你之前喜欢过南絮,此事可当真?“ 南风一愣,本来笑着的唇角微微凝固了一下,旋即又融化开来。 “当真。“ 她心中一凉,未曾想过他会这样坦言自己的心事。或许这就是真的不喜欢,不在意吧,她黯然地想。 “不过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白梦闻言猛地抬头,原本黯淡的心中一下子迸出喜悦。南风说过去了,她相信那便是真的放下了。 余光瞥到一旁的南絮,她也正在看着南风,面带微笑。 是释然的笑容。 第96章 三人又在咖啡厅用过晚餐后方才离开。 看得出白梦对南絮很有好感,一路上拉着南絮的胳膊聊东聊西。南絮也很喜欢白梦,她喜欢白梦身上的活力朝气。 南风此时倒显得被晾在一旁,看着热火朝天的俩个女孩,忍不住也跟着轻笑 白梦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人的坏情绪都跑光。 “小絮,你今晚可要住在家里?“南风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南絮想了想,尚在犹豫中,白梦就插了话,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眼神却一直盯着南风。 “哎呀住嘛住嘛,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在南府啊,是不是呀南风?“ 南风嗤笑,这丫头的司马昭之心敢不敢再明显点。 南絮也抑制不住地笑了,点头答应了。她想在淮南小住一阵子,因为着实是想念担忧父亲了。父亲一生守护着淮南,如今却成了这般情形,她实在担心父亲的情绪。 至于纪饶……真的如皮朗教授说的那样,是她误会纪饶了。 世人总说纪饶凉薄多疑,其实她潜意识中也相信了。如今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并不是纪饶不信任她,而是她……不完全信任纪饶,才会导致有人稍加挑拨就会中计。 让她静静地离开他几天吧,一个人好好想想。 想必纪饶肯定已经发现了她逃跑了,他肯定会很担心吧。 南絮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她不该这样自己跑出来,留下一众人担心的。明日她会找人捎个信给纪饶,告诉他她在南府小住,让他不必挂念。 她还要告诉纪饶,她知道是她错怪他了,希望他能原谅她。 …… 南絮并没有猜错。 不到中午,纪饶从纪府回到医院时,就被一群慌得像锅上的蚂蚁医护人员告知说,南絮不见了。 “不见了?“纪饶的声音低哑,浑身散发着修罗般的沉怒,犀利如冰刃般的墨眸死死地盯着看管房间的保镖。 四名负责看管房间的保镖腿不可自抑地颤抖着,面色苍白,冷汗直流。 他们的内心也很崩溃。今天早上夫人说肚子痛,要去厕所。他们看着夫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八目相对了一下,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么娇弱的可人儿,他们都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需要他们来看管,他们也没认为南絮会翻出什么花样来。 结果却…… “司令,夫人说是拉肚子,我们不敢不放啊……“一个保镖苦着脸鼓起勇气对眼前盛怒的男子说着。 男子冷笑一声,知道此时发怒也无济于事,克制住怒意,残冷地扫了一眼那几个保镖,“去查她的下落,若是明天不能给我答复,提头来见吧。” 几个保镖带着哭腔回应:“……是,司令。” 纪饶最后留下警告的一个眼神,随后转过身看向一旁呆愣的主治医生。 “阿絮走之前身体如何了?” 问出口之后,纪饶就在心中讽刺地笑了自己一下。 那人都逃跑了,指不定现在在何处逍遥快乐,将他抛到脑后。他却仍然念着她,挂着她,怕她刚好一点的身子又生病,怕她在这乱世中不安全…… 纪饶啊纪饶,你栽了。 主治医生忽然被阎王爷点名,愣了一下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慌忙挤出一抹恭敬的微笑,语气和蔼,生怕殃及池鱼。 “司令,夫人走前身子已无大碍,只要不剧烈活动,注意休息,基本不会有事。” 纪饶冰冷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淡淡地说了声,“那就好。” 第97章 她已经爱上他了(1) 医院这边一片混乱和心惊胆颤,一个不知去向的南絮就足够令纪饶分心失神。而他不知道的是,顾家同样出了事。 或者说,与其说纪饶不知道顾家出了事,不如说事情被纪岚悄悄压了下来。 顾履是位医生。 纪岚不知道他究竟对这份职业有多热忱,也不理解他从医的第一天庄严地发过的破誓言有什么用。她只知道,为了这份职业,她失去了丈夫。 之前一段时间,淮北和戎军开战,遍地都是伤患。顾履所在的淮北第一医院被上面吩咐,选拔一拨优秀的医生去前线支援。 顾履在医院中年纪并不大,但经验老道丰富是公认的,毫无悬念地被选中了。 按理说如果知道顾履是顾家公子,他完全不可能会被选中的。然而他从来没有在医院中公开过自己的身份,衣着伙食都和其他医生一样。除了亲友,没人知道顾大公子在普通医院打工。 因此,所有人都认为,顾履只是个气质优雅的矜贵男子,并未想过他的背后竟然会那么耀眼。 纪岚知道他要去前线后,当即就拉下脸。她的丈夫不像弟弟纪饶一样军校出身,而是一介平凡男子,纵然平日注重健身,也万万不及前线那些士兵,更遑论刀枪不长眼,她怕…… 可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履这个狐狸便吻住了她,将她吻得晕头转向,迷失在他的怀抱中。 “岚岚,我不会有事的。”那天晚上,他在她耳畔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安抚着她紧张的情绪。 那段时间,他们的感情刚刚升温,一切仿佛有了生机。她在他的温柔眼神之中沉沦了,竟然就这样简单地相信了他的话。 他出发后,她常常安慰自己,没事的,他只是个医生,又不打仗,一定不会有事的。 直到一个星期前的一个夜晚,她接到了一个电话。起初她听到“叮铃铃”的声音,以为是顾履打来的,欣喜若狂地接通,然而收到的却是噩耗。 她不愿记起那个噩梦般的晚上她是怎么过来的。 “非常抱歉,昨天晚上敌军突袭,导致整个医疗场所都被敌军炸毁,而当时您的丈夫顾履医生正在为一名患者做手术,不幸身亡,请您节哀。” 她的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手中的话筒滑落。地上还铺着顾履为她铺的地毯,软绒绒的。 她伸出手,慢慢地一点点抚摸着地毯,仿佛在抚摸着顾履的身体。 节哀?她不要节哀,她只想要她的丈夫,她想要顾履再抱抱她。她和他才刚刚开始啊,怎么就……怎么就结束了呢。 纪岚尖叫了一声,狠狠地攥住地毯,指甲折了都浑然不觉。 随后,几滴水珠滴下,晕开在深色的地毯中。纪岚哭了。 上天何其残忍,竟然将顾履带走。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晚安,我的岚岚。”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他抱着她亲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累得不断求饶,他终于放过了她,将她紧紧揽在他温暖的胸膛前,声音性感沙哑地跟她聊天。 她困得不行,却一想到明天他就要走了,就强撑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她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之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笑,旋即她被裹得更紧。 迷蒙之际她听到了一句温柔到极致的,“晚安,我的岚岚。” 顾履,这么好的顾履。那个记得她所有喜好的顾履,那个喜欢了她经年的顾履,那个包容她一切阴暗的顾履,那个一直对她温柔宠溺的顾履…… 她已经爱上他了啊。 第98章 她已经爱上他了(2) 除了顾家父母,纪岚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于顾履之死。而顾家父母知道儿子的死亡后,长久的沉默之后,也同意了纪岚暂时不对外声张的消息。 纪岚知道,是因为顾家近期生意上经历了一些动荡,刚刚稳住了局面,若是此时被外界知道了顾家独子身亡,无人可继承家业,恐怕又会掀起一波风暴。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纪岚再次被噩梦惊醒后,觉得自己或许需要去找医生开些有助于睡眠的药了。 从她接到那通电话起,她就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晚上,她一个人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被子上似乎还带着顾履身上清新爽朗的味道。 她总是会将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感受着顾履的气息将她包围,就像是她以往每次缩在顾履怀中。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梦中全都是顾履上一秒还对她温柔地笑着,下一秒就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画面。她会尖叫着惊醒,大口喘息着,后背上全都是冷汗。 惊醒后,她就再也无法入睡,圆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脑中回忆那些短暂的不像话的美好时光。她忽然理解了一句话。美好的本质不是美好,是短暂。 多么短暂啊……他爱了她那么久,他将她从南风的执念里带出来,他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港湾,他让她找回了最初的纪岚,而她,而她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回应。 想着想着,她的眼睛就开始泛酸,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恸迸发,再也不可收拾。她咬着被角低低地哭着。 思念如洪流一般无穷无尽。她觉得不如跟随顾履一起去了,或许在极乐世界的尽头,他和她会再次成为夫妻,逍遥幸福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哭得红肿的眼掀起,里面一片猩红的血丝,在漆黑的夜晚中异常阴森。 她怎么能让顾履白白地死去?顾履怎么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她必须要找一个罪魁祸首来支撑她活下去。从此,她活着的意义就是为顾履报仇。 她的丈夫死在了淮北和戎军的对战中。 可戎军好端端地根本不可能会来犯淮北,也没有这个胆量。又听闻纪饶此次对付戎军,是带上了几乎大半的兵力,这是她那个生性多疑的弟弟以往绝对不敢做的事,纪饶一定会留下很多兵力保护淮北中心不被偷袭。 除非……除非这场战争根本就是一个幌子。而同一时间发生的另一场对战,却是淮南对岭西的。淮南南家…… 纪岚红丝布满的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她懂了,这场战争根本就是纪饶早就算计好的。 纪岚忍不住冷笑出声。她的好弟弟果真是纪家人,他是想借此机会有一个完美的借口不出兵支援淮南,好坐拥佳人和天下。 可纪饶,你的美人江山共存,却是靠我丈夫牺牲换来的。你觉得公平吗?凭什么你和南絮能双宿双飞,而我却要和我的丈夫天人永隔? 而南絮…… 当初我追求南风时,你就给我使绊子。 那时纪饶来找过我,他毕竟是我弟弟,我看着他的样子便心软了,也累了,就不跟你计较了。而如今却因为你,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又被毁得一干二净。那么这一次,我还有什么理由放过你? 纪岚将被子攥得越来越紧,眼中的怒意几乎将黑夜烧伤。 第99章 萌芽 那天晚上,在餐厅吃晚饭后,南絮三人一起回了南府。 父亲南峥看到她和白梦,显得又惊奇又高兴,暧昧的眼神在南风白梦之间转了几圈,眼角的皱纹中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南絮看到哥哥的脸上浮上一丝不自在,又看看身边挽着她胳膊的白梦,俏脸上同样是一片红晕。南絮不由得失笑,她没想到白梦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子,竟然懂得羞涩为何物。 “好了,小絮你一天奔波,想必也是累了,先回房休息吧。”南峥没有忽略到女儿面上的苍白。 南絮这才感觉到腹部隐隐传来疼痛。一整天的强打精神,她一直刻意忽略自己身体上的不适,直到刚刚父亲关心,她才重新注意到自己身体的不适。 是很累了…… “好,那我先去歇息了。”说罢,朝着父亲和哥哥笑了笑,又侧头对白梦眨了眨眼,才缓缓离开。 白梦接收到南絮临走前那一抹揶揄的眼色,一张粉白的脸红地更加彻底。余光看到南伯父正用一种慈爱又好笑的眼神看着她,她假装咳了咳,面上恢复成若无其事。 南峥自然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小情谊,假装打了个哈欠,顺了顺胡子,“我也先去睡觉啦,南风,你找间屋子给白小姐住下。” 南风猝不及防被点了名,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安排屋子这种小事用得着他亲自做吗,父亲这是分明和白梦站到了同一战线上了。 的确是站在统一战线了。南峥转过身后,忍不住偷偷笑了笑,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此刻却春风拂面。 他老了,有很久没有看到这般有朝气的爱情了。其实他早就有所耳闻,白家刚回国不久的那位小姐一直在倒追南风。他也见过白梦几面,是个很有主见很有活力的女孩,他很喜欢。 若是这样一个活泼的女孩能够和南风凑成一对儿,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南风刚刚经历了那般挫折,又一直在小絮的阴影中走不出来,他相信白梦一定可以温暖南风那颗备受伤害的心,带他走出阴霾区。 南风正暗自无奈之时,感觉袖口被拽了拽。他偏头看过去,竟发现白梦这丫头不知不觉中移到了他身旁,正伸着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拽着他的袖子。 “嗯?” “我,我住哪间屋子啊?”白梦仰着脸看着他,一双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又恢复成没皮没脸的模样了。 南风正打算告诉她,让管家去安排就好时,就听到那个鬼精灵的丫头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南风,你带我去吧,我不认识路。” “……” 他摸了摸鼻子,低头对上她笑意盈盈的脸颊,明知道这乖巧的笑背后是鬼灵精怪,拒绝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无奈地低笑,刚想往前走,袖口却被拽住。他转过身,看着女孩一副愣怔的样子,不由得咳了咳声。 白梦这才如梦方醒,小脸一窘,急忙松开攥着衣袖的手。 她刚刚看呆了。之前她只觉得南风气质温润如水,满腹诗书,书生气萦绕。但他一直对自己冷淡淡的,扑克脸对她。可刚刚他……竟然笑了。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的笑容可以这样干净和煦,在橘色的光线下,如玉的脸庞让她一时间晃了眼。 南风往前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胳膊上一暖。是白梦反应过来后,小跑几步追了上来,挽住了他的臂弯。 他象征性地甩了甩,意料之中地甩不开,便也就纵容她了。 白梦看他没有反抗,便悄悄地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一张小脸上全是甜蜜之意。 第100章 寄信(1) 第二天清晨,南絮是被门外一阵吵闹声吵醒的。 她揉着头发推开房间,正在拌嘴的两个人瞬间缄默了看向她。 是白梦和哥哥。 白梦一张俏脸通红,满脸写着不服气。而再看哥哥,竟是难得的愠色。 “怎么了?”南絮不由得好奇。从小到大,哥哥可是都没跟她发过脾气的,今日倒是对白梦动了情绪。 白梦一下子扑倒她怀中,声音委屈地像个小媳妇,“我今天想跟你一起出门逛街的,可是你哥死活不同意!” 南絮愣了一下,看向偏过头去的南风。 南风抿了抿唇,“淮南如今还没有完全稳定,不安全,我担心你们会出事。” 没成想白梦一下子炸了毛,竟然直接哭了。 “你分明就是只担心你妹妹!我之前一直追着你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担心过我的安危!” “谁说我没有担心......”南风下意识地反驳,脱口而出后才恍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再一看,上一秒还哭着的丫头,这一秒已经坏笑起来,正得意地看着他。 南絮在一旁看着这一出戏,瞌睡虫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余光看到白梦心满意足的坏笑,不免觉得可爱。 “好了哥哥,我今天必须得出门找个可以打电话的地方,给纪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你多派几个人保护我俩,肯定没问题的。” 按理说南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已经安装了电话的,但父亲一直不喜欢这新奇的东西,说是家里若是装了电话,怕是总也不得安静,便就没有装。 南风看妹妹执着,又转眸看到白梦得瑟般的坏笑,摇了摇头默许了。 ...... 不似淮北清晨的繁忙嘈杂,淮南的清晨格外的幽静恬淡,像是一个老者坐着板凳晒太阳般惬意。 南絮让司机将她俩放在了一个繁华地段,下了车后牵着白梦闲散地在街边溜达。 白梦倒是显得很新奇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着,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 “从我出国学习后,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淮南的早上了!感觉没什么变化呢......” 白梦兴致勃勃地对南絮说着,一张朝阳般的脸上眉飞色舞。 南絮笑了笑,看着这被初阳笼罩着的城市,心中同样的无限感叹。 仔细想想,她也有很久没有在清晨中的淮南走走了。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带她和哥哥一起去小摊上买油条和豆腐脑。 “南絮你快看!那个女人好漂亮,身材好好啊!” 白梦忽然拍了拍她的胳膊,眼神示意她往右前方看去。 南絮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红衣妙曼女子映入眼帘。 那女子穿着一身红色的洋装,收腰的设计让不盈一握的腰肢尽显地淋漓尽致。肩上披着棕色的绒毛披肩,棕色的短发上带着一顶鸭舌帽,脚上踩着皮靴,包裹着整条纤长的腿。 那名女子明显是在闲逛,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时不时偏头看看街边的店面。 也难怪白梦会被她吸引过去,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成熟女人独有的妖娆多姿和风情万种。 只是......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南絮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过后,发现那竟然是纪岚! “哎哎,南絮你说她是哪家千金啊?我要是有她那个身材,做梦都会笑......”白梦的喋喋不休声戛然而止。 因为那名女子看了过来。 这个时间,街上的人还不多,纪岚准确地就看到了南絮二人。 纪岚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南絮。 她来淮南,是因为顾履走之前,曾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便对她承诺,等他回来后要带她去吃一次最着名的淮南林记的核桃酥。 可他却没能回来......于是她一个人来到淮南,带着和他的回忆一起。 可没成想,竟会在这里阴差阳错碰到南絮。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她很多麻烦。 第101章 寄信(2) “南絮,那个美人儿是不是朝咱们走过来了?” 白梦愣愣地看着纪岚朝着她俩走来,声音激动地厉害,一把握住南絮的胳膊。 南絮抿着唇,想了想还是将目光对上纪岚的眼睛。纪岚冲她颔了颔首,脸上是得体的笑容。很好看,但南絮却偏偏觉得有些虚伪。 纪岚走到她们面前时,白梦的眼中已经要冒出星星了,唇角也有口水流下来的可疑痕迹。美女果真是美女, 白梦正打算主动伸出手问个好时,纪岚却先开了口,对着南絮露出一抹善意的笑。 “好巧啊,小絮。” 白梦懵了,扭头看着南絮,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南絮,原来你认识这位美女?” 南絮尴尬地点了点头,轻轻唤了声,“纪岚姐……” 这下白梦更加震惊了,嘴张地仿佛能吞下一个鸡蛋,纪岚?莫不是淮北司令纪饶的姐姐纪岚。况且能被南絮叫一声纪岚姐的,怕也只有那位纪家大小姐了吧。 天哪,纪家大小姐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如今能得以一见,真是要好好观赏观赏。 不得不说,纪家的基因可真是强大呀…… “你好你好,我叫白梦,是……“白梦迫不及待地自报家门,本来想说是淮南白家人的,可转念一想,人家是淮北人,哪儿知道白家是干什么的,脑筋一转便脱口而出,”是南风的未婚妻。“ “……“南絮沉默不发一语,只想假装不认识这个说大话的女人。 纪岚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的深沉一闪而过,让人根本抓不住,很快又恢复成得体的微笑,主动伸出手,声音亲切如邻家姐姐,“你好,我是纪岚。你很可爱,和南风肯定很般配。“ 白梦听了这话一下子红了脸,难得觉得有些害臊。 纪岚笑了笑,“那这位可爱的小姐,现在我可以借走南絮一小会儿吗?“ 白梦还沉浸在纪岚的话中无法自拔,想都没想直接点了点头。 “……“ 南絮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中想要胖揍白梦一顿的冲动,看着纪岚期盼的眼神,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白梦,你在这附近自己先逛逛,一小会儿过后我就来找你。“ 她特意咬重了“一小会儿“,说给纪岚听。 或许是作画的缘故,南絮是个极其容易被感动的女子。别人哪怕对她好一分,她都会感激在心。她本是对纪岚心存感激的。 可自从那次在茶楼,她中了春药后,她便对纪岚心存芥蒂了。她始终也没有明白为什么纪岚姐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她也没有追问纪饶。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初嫁进纪家的时候,纪岚姐给了她如亲人一般的安慰,让她以为纪岚和她或许可以并肩结伴而行。可那件事情后,只能说明她们不是同路人。 南絮知道自己也许应该向纪岚讨个说法的。但何必呢,知道其中原委也并不能改变她们不是同路人的事实,有些关系已经破裂就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又何必问出口让纪饶夹在中间为难。 纪岚这次主动提出要和她聊聊,她虽不愿,但一想到曾经在司令府蹉跎的那些惬意的时光,也不忍拂了她的意。 罢了,这次小心些吧。这次又是偶然相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第102章 寄信(3) 茶楼中有琴师在弹奏古筝,流觞曲水般的乐音淡淡地回荡在雅间之中。台上有舞女婀娜多姿地伴舞,引得看客频频拍掌称赞。 纪岚和南絮并排而坐,对面是着舞女的卖力扭动,争得客人轰然鼓掌。 一片掌声中,南絮听到纪岚刻意放轻柔的嗓音,在一片嘈杂中意外地清晰。 “小絮,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南絮摇摇头,手指相互绞着,“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她当初是因为什么,但她选择了舍弃她们之间的感情。 纪岚愣了一下,没想到南絮会给出这样不痛不痒的回应,心中暗咒了一句。她第一次觉得南絮这不温不火的性子真是令人头疼。 “那天的确是我下的药,我当初被鬼迷了心窍,只是......只是不想嫁给顾履,就想着假装是顾履给你下的药,让父亲质疑他的人品......” 纪岚说着,眼中竟有了湿意,“我很抱歉,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解释给你听,这件事后我几乎没有一个好觉。” 掌声渐渐平息,周围又恢复安静。 南絮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毕竟她总归是没有出事,本来也谈不上多么怪她,只是漠然和心寒。 “我没怪过你,真的,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南絮淡淡地说着,余光看到纪岚忽然苍白的脸色和红红的眼眶,忽然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残忍? 她是知道纪岚骨子里的高傲的,是那种宁可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的主儿。纪家人的特质。如今她能委曲求全地道歉,想必也很不容易吧。 再将心比心,当初她被迫嫁给纪饶时,也不是没想过逃婚,纪岚要嫁给一个陌生男子,心中的恐惧抵触不会比她少吧,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况且,她忽然想起纪饶对她说过,春药的剂量很少,药性也不强。这是否意味着,纪岚在下药时仍旧是顾念了旧情? 思及此,南絮的声音稍稍温和了些。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都不要再执着了。” 纪岚闻言,忽然激动了起来,“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你可有什么需要我纪岚帮忙的?尽管说,是要我能帮到的,我一定不会推辞,就当作补偿吧......” 南絮沉默了一下,拒绝的话本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罢了,若是她不肯找纪岚帮忙,恐怕以纪岚的性子,说出那样低三下四的话,她仍是不给台阶,怕是会就此结怨。就让她帮忙传个话吧。 “还真有一件事情,或许你可以帮忙。” 纪岚听到这句话,心中暗暗庆幸,脸上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南絮咬了咬唇。 “我和纪饶......我们产生了些误会。”提到纪饶,南絮神色难免染上落寞。“我当时没有跟纪饶说,就一个人跑到淮南了。” “啊?”纪岚心下一惊,红唇微张,显得极为吃惊。 这些日子,她都错过了什么? 南絮苦笑,没有解释纪岚的疑惑,“是我的问题。我想让你帮我给纪饶带句话,告诉他我现在在淮南,我很平安,过些天便会回去。顺便......顺便告诉他,我不该怀疑他的。” 纪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声音坚定,“放心,我马上启程回淮北,一定讲你的话带到。” 南絮看着她,一直冷若冰霜的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梨窝呼闪呼现,重新将视线投在舞台中央的舞女身上。 纪岚也侧过头看着舞台,只是眼中一片寒凉。 南絮啊南絮,真是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快就有了缝隙,当真是天助我也...... 顾履,我不会让害死你的人幸福的。 第103章 纪饶的沉怒 今天,淮北司令府快要被一股怒意掀翻。 纪饶绷着一张俊脸,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黑眸中的怒火赤裸着,周身萦绕着的气压都变得异常得低。 都已经好几天了,竟然对于南絮的下落还依旧是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在哪儿,不知道她安不安全,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什么都未知。 “一群废物!”纪饶难得对手下动了这么直白的怒气。 他极少真正对谁发脾气,即使有不满的地方,也大多是压低声音,眼神刻意冷漠,让对方自己彷徨失措。 地上跪了一地保镖,包括那几名看管南絮的保镖,每个人健硕的身躯都微微颤抖,面色惨败,冷汗不住地往下流。 “司令……”其中一名稍微大胆的颤颤巍巍地张口,“小的们已经很尽力了,只是,只是夫人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问遍了医院的人,也都没有……” 陈林在一旁看着这修罗场一般的场景,忍不住屏住呼吸,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生怕被这肆虐的怒火误伤。 “砰!“ 陈林耳膜一震,来自军人的本能,听到枪声后立马摸向自己别在腰间的手枪,却在看到眼前发生的猝不及防的事情后狠狠愣住。 司令的胳膊还微微抬着,保持着开枪的姿势没有收回,手中漆黑如墨的冰冷的手枪口还冒着淡淡的烟。视线顺着枪口的方向移去,陈林看到的是一滩鲜红,还有不断滴下的血,渐渐和已经滴落下来的鲜血融为一起。 紧接着传来的是一声哀叫。那名胆大的保镖被硬生生打穿了膝盖骨,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上抽搐不已。 陈林的目光也有些呆滞。多少年了,司令都不曾这般亲自处决犯错的手下了。 很多年前,他刚刚跟着司令时,司令的铁血手腕和冷漠不近人情让他都忍不住发指。直到后来夫人出现,他就发现司令的手段在慢慢软化,不再那么冷硬,对手下也多了几分宽容。 可今天,司令好像又变成了曾经的那个冷血淮北司令。 耳畔传来司令冷淡到极致的声音,“既然你看不住人,也找不到人,留你有何用呢?“尾声上扬,似是低声轻喃,可语气却残忍地令人心惊胆颤。 旋即,他翻动手腕,将枪口对准那名保镖的头颅。 霎那间,房间内血色暗涌,一室恐慌。 陈林看着那名倒在地上不断呻吟的保镖,咬了咬牙,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声音坚定。 “司令,若是夫人有心逃跑,以夫人的聪慧,怕是十个保镖也拦不住。何况人海茫茫,找起来确实需要花费时间。请您给属下一个机会,若是属下找到夫人的下落,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这个保镖吧。“ 陈林思索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莫要脏了您的手,夫人恐怕会不喜血腥味儿的。“ 纪饶明显地顿了顿,扳动着扳机的修长手指颤抖了一下。 是啊,阿絮会不喜欢的,她一向平和温宁,怎么会喜欢他手上沾染血腥气呢。 阿絮那么美好,而他是个背负着无数条性命的人,若不尽力减轻罪孽,如何敢染指那天堂之花。 他记不清有多久了,每当他想惩戒一个无能的下属时,每当他明知道用一种不近人情的方法最有效时,他都会想起阿絮笑颜如花的模样,然后,从轻发落,换一种软化的方法。 如今,他怎能破戒?倒是陈林提醒他了。 陈林还跪在地上垂着头,心中暗道司令会不会怪他僭越了,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句叹息般的声音。 “罢了,将他先押入牢中吧。“ 第104章 阴差阳错(1) 很快,那名被打穿了膝盖骨的保镖被人拖了下去,留下两行血迹。 地板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地毯,是当初南絮总是光脚乱跑,纪饶在劝说无果后,只好命人将府里都铺上毛绒绒的地毯。可如今却已血色斑斑,再也去不掉了。 管家纪伯看着这一地的血色,又看了看司令紧绷的脸色,心中低叹。 忽然,门外跑来一个小兵,跑到司令跟前已经气喘吁吁了。 陈林皱眉看着这不知轻重的小兵,生怕司令正在气头上,将这毛躁的小兵一并处置了。 于是他率先张口训斥道:“何事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小兵看着地上的红色明显愣了一下,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喘息,对纪饶行了个军礼后,快速地汇报。 “报告司令,大小姐求见,似乎有要事相告。” 纪饶一手轻缓地拿着手帕擦拭着枪口,似乎想抹去什么气息,闻言不由蹙眉。 阿姐这个时候来能有什么事情? “让她进来。” “是!”小兵利落地应了一声,旋即转过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纪岚匆匆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红衣,神色紧张。 纪饶淡淡地看着姐姐向他走来,主动开了口,“阿姐,别来无恙。 他不像阿絮那样心善,他始终记着她给阿絮下药的事情,以至于连纪岚的大婚他都没有出席。 即使是他的姐姐,他也不能容忍她这样羞辱他的妻子。 纪岚僵硬地笑着,试图缓和一下尴尬的场面。 “小饶,还在怪阿姐吗?” 纪饶闻言笑了,“难道我不应该吗?” “你该的,你们都该的......”纪岚表面上喃喃道,心中却冷笑着。你们都怪我对自己的弟妹下手,而我丈夫的死却没人计较。 “说吧,有何事。”纪饶态度很冷淡,低下头重新擦拭起了手枪。 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了...... 纪岚咬了咬牙,在满室的压抑中缓缓开口。罢了,就算最后被拆穿,她终归是他的亲姐姐,他总不会下狠手的。 “听说你在找南絮,我知道南絮在哪儿。” 纪饶擦拭手枪的手顿了一下,瞬间抬起头,一双如墨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纪岚。 “说下去。” “前几日我去医院探望南絮,听医院的人说南絮失踪了。昨天我和顾履一起去淮南林记买核桃酥,竟然在淮南碰到了南絮。” 纪岚稍稍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纪饶的瞳孔骤缩。 “她和南风走在一起在逛街。不过你放心,她看上去气色很好,应该恢复得还不错。” 纪岚选择了点到为止,没有往深说,但其中的意味谁都明白。 纪饶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番纪岚,深邃的视线将她看得浑身紧张,眼神不自觉地往别的地方瞟。 纪岚明白想要得到她弟弟的信任比得到南絮的原谅还要费劲,何况他们二人一起长大,纵使如今到了这般地步,他对她还是能看透的。心中慌的不行,面上却努力镇定着。 她要为顾履镇定下去。 “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很希望补偿你们。再说,若你不信,大可以去南府亲自看看,便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了。” 南府...... 纪饶眯着眸紧紧凝着纪岚,心中波涛汹涌。 她究竟是不是真心想帮助他和阿絮,他不确定。可关于阿絮在淮南这件事情,他敢说阿姐一定没有骗他。 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他虽没有计较什么,但纪岚一定知道如果这次再骗了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怪不得一直在岭西打探却久久无果,想不到竟然是去了淮南。阿絮,你的好计谋,连我都未曾想过一个刚刚流过产的孱弱女子能够只身离开岭西。 可你却没有来淮北,却是去了淮南。 第105章 悲伤侵染 那天和纪岚小谈后,南絮回到原地找到白梦。那时白梦正坐在街边一个看上去并不很干净的板凳上,和周围的其他老大爷们一起端着碗喝着豆腐脑。 白梦身上有种让她拒绝不了的亲和感,南絮看着那个和老大爷们有说有笑的女子,心中的各种不快全都消失了。她心中忽然觉得,这样一个豪爽亲切的女子,能成为自己的嫂子,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她笑着走近白梦,“走啦。” 白梦正扭着头对身边一个老者夸夸其谈着,忽然听到南絮的声音,不由得噎了一下,急忙将碗中剩余的小半碗豆腐脑一仰脖全都吃完,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嘴唇,才站起身跑向南絮。 南絮看着她有些委屈的神情,似乎是在埋怨她回来得过分快了,无语。 白梦依旧是自动挽上南絮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着,左看看右看看。 南絮莞尔一笑,白梦虽然看上去不着调,其实是个很细腻的女子。她没有问一句她与纪岚的谈话内容,因为她必然是看出了她和纪岚之间的暗流。 “对了南絮,你会不会骑自行车呀?” 街道中央忽然出现一群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匆匆骑向学堂,留下一阵风。 南絮摇摇头。自行车这种东西,在岭西和淮北稍微常见一些,在淮南极为少见。加上名门贵族的女子都有车接车送,几乎很少有人会学习这个。 白梦啧了一声,换上一副小痞子的模样,勾了一下南絮的下巴。 “乖乖女,一看你就肯定不会。可是我会啊,要不我教教你吧!” 南絮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她从小受西洋文化影响,不像很多大家闺秀一样认为骑自行车是件极为不雅的事情,相反,她很向往那种自己可以掌控速度,可以穿梭在汽车进不去的小街的感觉。 白梦眼中闪过一丝诡计得逞的光芒。 “好啊好啊。我知道你哥哥也会骑自行车,那就把你哥叫出来,跟我一起教你吧!” “……为什么?” “因为我怕万一你摔倒了,我一个弱小女子怎么能扶的起来你嘛!” 南絮再温婉的脾性也忍不住背过身不想搭理她了。想跟哥哥多相处就直说呗,非得搞得像她重得跟头猪一样? 忽然,南絮的目光一凝,紧紧地看着某一处,神情变得阴郁。白梦不由得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商店,橱窗中摆放着几件小孩子穿的衣裳。 白梦皱眉,正欲开口相问有何不妥,脑中有什么就一闪而过。小孩子…… 再看看南絮,果真是一脸伤痛,神情悲哀,身边萦绕着悲哀的气息。 南絮在看到那家店后,视线仿佛被黏住了,再也无法移走。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没有陪纪饶的母亲逛街,没有喝下年柏递来的那杯山楂茶,是不是现在的她和纪饶会逛着这样的店,为他们的宝宝买最漂亮的衣裳。 看着看着,她笑了。 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那是两个月前在司令府,她刚得知怀有身孕,激动地恨不得那时就为宝宝做衣裳了。 然而她不会女红,平日里拿画笔时流云如水的手,拿起针线时却格外地笨拙。 锦玉教她时,没少明里暗里嫌弃她笨手笨脚。可她很幸福,哪怕扎破手指都会笑的幸福感将她充斥地满满地。 但那短暂的两个月,恐怕是她此生唯一一次体验为人母的机会了吧。 “恐怕夫人日后怀孕的机率很小。” 岭西医院的医生的话犹言在耳,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震得她浑身颤抖。 “南絮,别看了,我们走吧。” 忽然肩头一暖,是白梦拦住了她,将她轻轻转了个身,再也看不见那家店。 她愣愣地点点头,却仍然没有回过神。 第106章 寻回,重逢(1) 翌日清晨,天气晴好。 南府门口,南絮靠在自行车上,抬头望着天空,凝着白云悠悠地慢动着。 “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声,伴随着喘息声,脚步声却明显有两道,一前一后,一轻一重。 南絮转过身,看到两道身影逆着光从府里走了出来,是白梦拉着南风的衣袖匆匆走了出来。南絮的视线一下子就聚焦在白梦那张笑得格外甜蜜的脸上。南风一脸嫌弃,眼中却蓄着显而易见的纵容。 她心下好笑,今日哪里像是正儿八经来教她骑自行车的,但面上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走吧。“ 三人走后,南府的大门后走出一个身影微陀的男子,身旁另一个老者扶着他。 “老爷,回屋吧,这里风大。“那名老者说到。、 南峥没有回应,只是有些发呆似的盯着那远去的三道背影。 “老东西,你看看他们几个孩子现在多么快活啊……“ 管家低笑了一声,“老爷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不必太过操心。“ 南峥没出声,继续凝了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才长叹了一口气。 南风和白梦,他倒是不担心,看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的样子,估计也就是南风这小子一时没意识到自己的本心想法。 令他真正担心的是小絮。 小絮前几日忽然回南府,他欢喜能够再次见到女儿之外,同样也感到深深的忧虑。小絮做事从来都不会不着调,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才会只身一人不带任何行囊回淮南的。 并且看她这几天时常发呆出神,满脸落寞,怕是和纪饶闹了别扭。 纪饶……那个年轻后辈就像是一只蛰伏在暗处的狼,让他看不透摸不清深浅。 他不得不承认,他比南风,比年柏都更适合作为一个领袖。但若论做丈夫,他并不愿意让小絮嫁给这样一个深沉的男子。 哎……他这一代已经老去了,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左右了。他只能默默祈祷,他的两个孩子能够平安,不求富贵,只求幸福。 “回屋吧。“ …… 南府后有一片空地,平日里是给来访的客人们停车用的,今日就成为了南絮练习自行车的场地了。 “啊!“ 白梦翻了个白眼。南絮这丫头的胆子能不能再小一点? 从南絮坐在自行车的座子上之后,每蹬两脚轮子,哪怕有南风和她在一旁把着车子,只要车子稍微晃荡一下,就会发出惨叫,仿佛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了一般。 就连一贯很有耐心的南风也忍不住无奈,“小絮,我和白梦扶着呢,你不必这么害怕。“ 南絮也很委屈,只要车子一晃,她就觉得要跌下去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不叫嘛。 “我……我尽量。” 白梦正欲怼她几句,话到嘴边后忽然想到南风还在场呢,要保持优雅,保持端庄,便又将话生生吞了回去,换上一抹和蔼可亲的笑容,“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没过多久,又响起了无数道尖叫声和无数道安抚的声音。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晌午。 “少爷小姐,白小姐!”从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声,是管家走了过来,“府里饭做好了,老爷让我来唤你们回府吃饭,下午再学习吧。” 经过一上午的练习,南絮感觉自己已经学会了大半,除了有时还是把不准方向,但已经可以脱离别人的帮忙了。 她正在兴头上,难得有如此好兴致,便扬声喊道,“知道啦,我再试一次,我一定要骑到那个木桩那里!” 话音未落,便径直用力蹬了一脚轮子,往前快速地歪歪扭扭地骑去。 南絮目光里只剩下那根被她设定为目标的木桩,周围一切都消失了。 快了,快了,就差不到五米了,这次她一定能成功了! 正当她得意忘形之时,忘记了看路,轮子忽然碾到了一块石板,车子瞬间失了平衡往一侧倒去。 “啊!”她惊呼一声,听到了身后白梦也尖叫了一声。 她闭上眼,脑中划过自己摔得头破血流的样子,但愿别破了相…… 然而车子并没有倒下。她闭着眼,感到车子突然停止了倾倒,一只大掌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 她匆忙之下睁眼,首先看到的是全黑的军裤,包裹着修长的腿。这是……淮北军装! 第107章 寻回,重逢(2)【必看!】 南絮愣怔了一下,脑子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视线顺着漆黑的裤线上移,滑过泛着金属色泽的纽扣,搭在她腰际的修长干净的大掌,最后触及那张低头看向她的俊颜。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扎进那双凝着她的黑眸中,里面深邃不可见底,漩涡像是要将她吞噬。 “纪饶……”她讷讷地出声,心中不敢相信之余是满满的欣喜。 看来纪岚姐都告诉他了。那么他亲自来淮南接她,是否代表着他不计较她的不信任了? 而男人没有多加留恋,将她扶正后便后退了一步,刚刚扶住她的手负在身后。他的唇紧抿着,下颌绷得极紧,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攥得死紧,似乎是不愿手中的余温散去。 她消瘦了。 从刚下车在远处看她一点肉都没有的小脸,到刚刚扶住她的腰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可是……他心中冷笑,阿絮,这又能怪谁呢? 我给了你栖息的地方,你却非要另寻他处。 几分钟前,他从车中迈下来,就看到那抹他心心念念的身影骑着自行车朝他的方向骑来。她笑得多开心,是和他在一起时极少展露的笑颜,美好地让他嫉妒。 他看着这过分娇艳的笑颜,心中竟也觉得异常温暖。可是余光狠狠抓住远处的那两道身影,那份温暖渐渐结了冰。 南风…… 而南风身边的应该就是最近传闻的一直黏在南风身边的白家小姐吧。 南絮,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份惊喜。阿姐这次竟没有骗我,可我竟然希望是她骗了我。 然而当看到她一个不稳,眼看着要摔倒时,他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视而不见。在情感做出反映之前,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阿絮,我已无药可救。 世人都知道,淮北纪饶的脾气一贯暴虐冷酷,多心多疑,耐心更是糟糕透顶。可他却把为数不多的温柔和容忍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你,他把最真实的自己赤裸地摆在你眼前,可你却将它们都推开了。 纵使纪饶对你再好,也终究敌不过一个陪你长大的南风,是吗?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怪他了。 “阿絮,看样子你在淮南过得很滋润。“他松开紧抿着的薄唇,语气淡凉。 南絮一愣,不明白纪饶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从何而来,“纪饶你怎么……“ 纪饶的视线忽然从她脸上移开,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南絮身后,眸中一霎那漆黑地如浓墨晕开。 南絮一下子被噎住,循着他的目光转身看过去。哥哥和白梦一同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南司令,噢不对,瞧纪某这记性,竟然忘记你已不是淮南司令了。”纪饶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黑眸看似漫不经心地看向南风,实则如同万箭穿心。 南絮一瞬间白了脸。纪饶怎么能这样戳哥哥最大的痛点……她转回身看向纪饶冷漠如霜的脸,目光带着满满的疑惑。 纪饶却仿佛看不见似的,唇角依然慵懒地勾着。 南风尚未开口,就听见白梦一道娇声厉喝。 “纪饶,你别欺人太甚!” 纪饶玩味地看了看白梦满脸怒气的样子,竟嗤笑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笑说,“南风,你可真是能耐。“ 第108章 寻回,重逢(3)【必看!】 “南风,你可真是能耐。” 纪饶的话音一落,三人都变了脸色。在场又有谁不心知肚明南风和南絮的旧事,纪饶这番话,显然是讽刺南风和南絮纠缠不清,又勾着白梦不放。 南絮秀眉紧蹙,水眸一瞬不瞬地凝着纪饶。怎么会这样,纪饶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南风的脸已经难堪到一定程度,但仍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胸脯起伏暴露了他的隐忍。 一旁的白梦看了一眼南风忍耐不发的样子,再也无法憋住,直接指着纪饶大吼。, “纪饶!你是不是有病?我告诉你,南风比你好千倍百倍,他很善良很温柔,就你这个刻薄恶毒的样子有什么资格来指点南风?” 南风看着这个丫头说话没遮没拦的样子大惊,急忙伸手拽住白梦,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纪饶闻言后嘴角那抹挑起的邪笑凝固了一下。南风温柔善良,他却刻薄恶毒。啧啧,阿絮你可也是这样认为的? 笑容缓缓敛下,再抬头时,冷峻的脸上恢复成淡薄冷漠,一双黑墨般的眸子轻飘飘地朝着白梦的方向递了过去。 “呵,看样子这位白小姐涉世未深呢。多学学南风啊,他可是很懂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 白梦生生梗住,气焰一瞬间被浇灭。他叫她白小姐,让她一下子想到了父亲和整个白家。她明白纪饶这是在警告她,她自嘲地笑笑,是啊,如今淮南都握在他手中,碾死一个区区白家又有多难? 南絮在一旁愣愣地看着眼前不过一米之隔的男子,却仿佛隔了千万里那么远。 “纪饶……”她喏喏地唤到,伸手攀上纪饶的袖口轻轻晃了两下。 纪饶浑身僵硬了一下,脑海中许多片段接踵而至。这个小动作是每每她为了求他答应事情而向他撒娇时的小习惯。往日他总觉得阿絮这样性子温淡的人,能红着脸做出这样可爱的小动作,他已经心满意足,心中被填得满满的,她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了。 可今日,这个动作却被用在了这样的场合。他心中只剩冰冷,阿絮,你可是在请求我不要再羞辱南风了。 反手握住南絮的手,将她纤细的小手紧紧包裹在他的大掌中,拇指用力摩挲着她娇嫩的手背,似是要搓下来一层皮的架势。 南絮疼极,试图将手往外抽了抽,却被攥得更紧。 纪饶忽然没了继续挖苦下去的兴致。挖苦越多,她便越心疼南风。 “好了,纪某就不多叨扰了,告辞。南絮是我妻子,我就也一并带走了。向南伯父问好。” 说完,就拉着仍在愣怔的南絮往回走。 南絮被拖着走着,想到还没有好好和父亲哥哥道别,却也深知纪饶是不会再允许她逗留了,只好一边磕磕绊绊地走一边扭过头冲哥哥比了个唇形。 “保重。” 然后,砰的一声,她撞上了前面忽然停下来的男子宽厚的背。 纪饶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神情冰凉地看向南风,如同幽魅君王般睥睨天下,用近乎温和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事。 “对了,看南公子左拥右抱的快活样子,怕是也没有精力治理淮南了吧。”尾音上扬,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那淮南的管辖权,我就收回了。“ 轰…… 纪饶的话仿佛一个惊雷炸在了南絮心中。 南絮不敢回头看哥哥的表情,因为她知道一定会比她的还惨淡。 怎么可以这样? 若是在淮南投降之时收回管辖权,那是情理之中。可若是中途收回,岂非太过折辱南家。这让南家众人日后如何在淮南立足,让哥哥有何颜面见人,又让父亲如何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 她如梦初醒般奋力甩开纪饶的桎梏,神色悲恸地看着眼前变得陌生的冷漠男子。 “纪饶,你怎么可以这般羞辱南家?“ 纪饶的视线却紧紧定在南絮的手上。手背上一片红痕,手腕上一圈鲜明的红色。该死,到现在他还是忍不住去关心她会不会痛。 南絮看纪饶毫不所动,心中一片冰凉,冷笑一声,扭头便朝着哥哥走去。 既然你执意要折辱南家人,那便把我也算进去吧。 手腕却再次被纪饶拽住,伤口被再次碰到,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旋即感到握住手腕的力道松了些。 “别拦我!纪饶你别忘了,我也是南家人。南家人知道什么是有难同当,我要回去和哥哥嘶……“ 话还没说完,手腕上的力道便加重了,她痛到说不出话,面色苍白,冷汗一瞬间流下。 纪饶的下颌绷得很紧,喉结上下滚动着,眼中一片黑暗。 “阿絮,南家如果不再治理淮南,留下来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可能成为我淮北的威胁,你说我要不要……“纪饶叹息般地低语,话末停顿了片刻,给人无限遐想。 “别说了,我跟你回淮北还不行吗!“南絮崩溃般地喊道,声音带着湿润。 第109章 情,腐烂成泥(1) 停车场的另一端,一辆黑色军车静静地停着。 陈林被下令侯在车里,正打算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抽抽解闷的时候,就看到司令拉着夫人回来了。 还没等他下车去迎接一下,司令就直接大步走到车边,动作有些粗鲁地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下巴划出一个弧度,示意他下车。 陈林看着司令这阴沉沉的脸色,兢兢战战地爬下了车。 “司令……”他低着头小声地问候,却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只是觉得头顶的气压越来越低,便害怕地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只见司令正死死地盯着他右手处,面上大为不悦。 他顺着看过去,看到了自己刚刚点燃的烟…… 陈林吓得差点跳了脚,急忙将手中的烟掐灭,扔在地上。又见司令仍是紧紧地看着他,陈林心中哀嚎,只好讨好般地又狠狠地踩了几脚。 出征两个多月,大家时常会因为战事紧急而抽烟解乏,放空情绪。在军营的两个月,已经让他养成习惯了,竟然忘记司令之前严厉命令过,不允许在夫人面前抽烟这回事了。 纪饶原本到了嘴边的责骂,在看到自己的小副官如此幼稚的举措,竟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准备收回南家对于淮南的一切权力,陈林你留在淮南,和南风把一系列工作交接好后再回淮北。”纪饶的声音提高,明明看着陈林,却分明是说给身后的某个人听的。 阿絮,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告诉我,你和南风之间什么都没有,你……爱我,只要你说,我就相信,我就绝不为难南风。 陈林原本看到司令的脸色稍微缓和,正在暗暗庆幸,听到司令的话后却又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什、什么? 收回南家的权利?这这这……陈林不禁偷偷瞄了一眼司令身后的夫人。 南絮一张脸已经苍白到无法形容,整个人惨淡不已,心口处泛起阵阵疼痛。 她原本还心存侥幸地想,这或许只是纪饶为了让她回淮北而找的说辞,毕竟纪饶没有理由忽然这般…… 忽然,脑海中划过什么片段。 那是在和纪岚姐告别之前,纪岚特意叮嘱她的话。 “小饶发现你擅自离开医院之后,大发雷霆,凡是跟这件事情相关的人,像是那些医生和保镖,小饶全都没有放过!你回去后,可得好好哄哄他……” 南絮的身子颤了一下,浑身只觉得寒凉不已。 他怎么没有理由?她私自逃出医院,就是他报复的理由。 她差点就忘了,她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明白了一个道理,纪饶宠她,是建立在她是他想要的模样之上的。而她擅自离开医院,便是触及了他的底线,于是他要借由此来惩罚她的不顺从。 从诊治她的医生,到看守她的保镖,他都没有放过,这的确是纪饶的做事风格,对手下毫不留情。 所以,现在到南家了是吗。 可是南家何其无辜?是她主动回来的,又不是南家人绑着她回来的。 “纪饶,你竟然真的做得出来。”她深吸一口气,胸腔中升起一股气,脸上渐渐从悲哀换上讽刺,“其实白梦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暴君,容不得别人半点违背你的意愿!” 纪饶差点笑了。在她眼中,他就是个刻薄恶毒的暴君,他只会强硬地逼她就范。 罢了,罢了。 “陈林,还不快滚去和南风交接!“ 陈林吓了一跳,看着司令又阴森下来的神情,急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我这就去。” 然后夹起尾巴一溜烟跑开了,扔下这个修罗场给两人。 第110章 情,腐烂成泥(2) 黑色的军车开得飞快,车子已经近乎漂浮,行人纷纷恐惧地躲避,再抬头时只见到扬起的尘土。 纪饶不过咫尺之隔,他的怒意透过车内稀薄的空气传来,炽热地像要将南絮脆弱的肌肤灼伤。 南絮低着头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声不吭,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樱唇抿得苍白。她又何尝不难受窝火? 原本见到日思夜想的他忽然出现在她身边,她心中的欢喜都无法言说。 以往,关于纪饶的百般手段,她也只是听说。而今日,他倒是让她亲眼见识了。 如果他怪她偷偷跑出医院,他可以和她好好说啊。她一直想着只要一见到他就主动道歉,为她的不信任而道歉,为她不成熟的逃跑害他担心而道歉。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他便直接向南家开了火,没有丝毫迟缓。这让她的倔脾气一下子也上来了。 且不说这让哥哥如何在淮南立足,她更担心的还是父亲的身体。 前几天在南府时,她总能听到父亲咳嗽,又正值冬天,父亲身上的很多旧伤又开始犯病了。 有一次半夜她睡不着,便想着去取杯水。路过时却发现父亲的房间还点着灯。她颇为奇怪,走近了一看,竟发现是父亲以前受过伤的腰老毛病又犯了,如今疼起来连觉都睡不着,只能靠管家帮着揉捏,方能缓解疼痛。 想着想着,南絮眼眶中有水汽氤氲,眼前的手指模糊了起来。 纪饶余光撇到旁边的女孩眼中蔓延的泪光,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越来越紧,身体紧绷着。 离开南风,跟他回淮北就让她这么痛苦吗? 最初的最初,南家兄妹相恋的绯闻就传遍大街小巷。他知道她最初就是心属南风的,而他更像是半路强硬地阻拦二人幸福的卑劣小人。 他忍不住笑了,也难怪白梦和阿絮都说他是恶毒之人了。 可一年多的时光,一年多啊,他以为阿絮已经转变了心思。 但直到今天亲眼看到阿絮在南风的陪伴之下,笑得那么恣意开朗,两人在一起那么般配,般配到刺痛他的眼睛,他才恍然明白,很多事情或许终究是讲究先来后到的吧。 又或许,纪饶你其实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候选者。 在有你的日子里,她的确能够因为你的宠爱而暂时忘记南风。但一旦出了事情,她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南风。 所以啊,纪饶你这么多天的紧张担心抓狂,她根本毫不在意,她顾着和南风打情骂俏重温旧梦都来不及呢吧。 呵……多么讽刺可笑。 纪饶的瞳孔变得猩红,视线狠戾地凝着前方虚无的某处。可是阿絮,我说过很多次,我不会放走你。若是放走你,我又该怎么办? 从你在那场大火之中救出我,我看着火光映红的你的小脸,到后来偶然看到你一个人在街边作画,你本身宁静美好地就像一幅画,再到你被我风光炫耀地迎娶进门,我揭开你的大红盖头,你这辈子就注定是我纪饶的妻子。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松手。 一年之前,我撞见你在画室和南风约会,用我的方式惩罚了你。 可那时的我心中仍心存一丝幻想,幻想着你的心门能主动为我打开,加上不忍对你用上我一贯的手腕,所以我选择遗忘这段事,粉饰太平般对你一如既往宠爱。 可如今纪饶的梦醒了。 既然一年多的温暖呵护都没能将你的冰壳融化,那我就只好——破冰而入。 “纪饶!”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纪饶这才如梦初醒,黑眸中重新恢复澄清,看向前面的路,一个幼童正摇摇晃晃地横穿着道路。 他急忙踩下刹车。 军车霎时间停下,轮胎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吱”地一声长鸣。纪饶和南絮因着惯性而向前倾去。 纪饶撑着方向盘直起身子,静静喘息了一小会儿,这才觉得后背发凉,如同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第111章 囚禁(1) 那辆黑色的军车在刹停后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又奔驰而去。 没过多久,南絮便看到了她熟悉又觉得异常陌生的地方。淮北司令府。 她透过车窗凝着越来越近的大门,依旧是沉稳气派,仿佛一头蛰伏着的猛兽。 脑海中不自觉地又回想起许多以往的画面。离开这里之时,她还怀有身孕,又得知丈夫即将凯旋而归,是最幸福的女子的模样。而如今,不过一周之余再回来,却是满目苍夷。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车子便驶进了大门。 纪饶熄了火后,大步跨下车,走到另一边动作粗鲁地打开车门,将还在发呆的南絮拽下车。 管家纪伯听到声音急忙小跑着出来,却看到司令正面色阴沉地拉着夫人朝里走。 而夫人的额角处……纪伯眯了眯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竟发现夫人的额角有一小片淤青! “司令……“ 纪饶却没有理会管家,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南絮被男人拉着,红肿的手腕再次被扯痛,直击心房。男人的步伐又远大过她的,她完全像是被拖着走。走在楼梯上时,她的膝盖几乎是一步一磕碰,等到到了二层时,她的膝盖已经冒出了斑斑血迹。 南絮觉得这一路的折磨太过于漫长,使出全力甩了甩手腕,在男人的桎梏面前却毫无用处。 忽然,她感到脚下有什么不一样了。地毯…… 南絮狠狠地愣住,连挣扎的动作都忘记了。 当初这地毯是她亲自精挑细选的,从颜色到质地,都花费了她好多心血。而纪饶竟然将地毯撤掉了…… 愣怔之间,纪饶已经拖着她走到了他们之前的房间,将她摔在床上。 “嘶……” 她的面朝下,额头碰到床,一阵疼痛夹杂着眩晕袭来。 纪饶看着女孩痛得颤抖的样子,瞳孔皱缩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冷漠。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仿佛有根刺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清晰地感觉到,看着她惨淡的样子,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冷硬下来的心,再次不争气地软了。 纪饶啊纪饶,不要再被她这副面孔欺骗了,也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她不爱你,或者说她给你的爱远比给南风的爱少。 “阿絮……”他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还记得上次我撞见你和南风在画室相会吗?“ 南絮浓密的睫毛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很多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涌进脑海。 纪饶看到南絮眼中的恐惧,心中也跟着不可自抑地痛了。那件事情是他和她都想刻意遗忘的一段经历。 可是他还是逼自己说了出来。 “怎么,你打算再来一次吗?“南絮讽刺地说着,脸色越发苍白。 纪饶摇了摇头,沉下声音说道,“不,那件事情永远不会发生第二次了。那件事情之后,我便让你一直呆在府中,不许出门。可是后来,我却又放了你自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没有看南絮,只是一直望着窗外阳光照射在已经枯萎的树枝上,自顾自地说着。 “我以为一个教训就可以让你记住。可如今看来,我错了。也许正是我的心慈手软,才让你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肆无忌惮到,竟敢偷跑到淮南和南风见面。 南絮趴在床上,额头上的伤刺痛着她的神经,一阵阵轻微的眩晕接踵而至。 可她仍旧强撑着,发出一声冷笑。 他又来了。 纪饶却仿佛被这声冷笑声狠狠刺激到了般,如猛兽一样俯下身子,一只膝盖支在床上,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扭向他,逼她正视着他。 “所以,阿絮,这一次我决不心软。你就在这间房间里好好反省反省吧。” 纪饶的声音如同低沉的琴声,明明悦耳如常,却一字一句刺痛着南絮的耳膜。 第112章 囚禁(2) 淮南南府前的那片空地上,秋风萧瑟。 一个时辰之前,这里还一片欢声笑语,谁又能想到一个时辰之后,这里却是一片荒芜。 南风颓废地坐在石墩上,一只手捂着脸,面色不清,但白梦却知道他肯定心中无比绝望。 “南风……”白梦轻轻地叫了男子一声,一贯张扬的声线在此时也变得闷闷的。 南风低着头没有回话。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使得他一直保持着温和儒雅,纵使有气有怨也会独自吞下。可今日他却只想任由自己所有的坏情绪倾泻。 他又做错过什么呢,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开玩笑。 他何曾愧对过年家半分?年家却要对淮南赶尽杀绝。 他不忍淮南将士们无辜枉死,只得背着骂名,忍着愧对祖辈的负罪感,向纪饶投了降。 他不想看到南絮误解纪饶而错过幸福,主动向她解释澄清一切。 投降时,他本来没有报任何希望,但是纪饶却保留了他的权力,让他心中一度是感激的。可今天,那个阴晴不定的男子却又将这权力收回了,这让他如在百姓面前抬起头? 陈林在一旁冷静地看了一小会儿这位落败的淮南司令,看着他丝毫没有昔日清朗书生气,心中亦不免叹了口气。 招惹谁不好呢,非要去沾染夫人。 他走到南风面前站定,白梦像是看到了豺狼虎豹一样,将小身板移到南风面前,扬起下巴,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你干什么!“ “白小姐,我和南公子有要事商议,麻烦您让一下。“ 白梦却不干了,紧紧地护着身后的男子,生怕他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还有什么好商议的?能拿走的你们也都拿走了。“ 陈林皱眉。先礼后兵,他好言相劝了却不管用。正欲开口,就听到一直低着头的南风声音极低哑地传来。 “白梦,你先回白府吧,我和陈副官还有事情。“说着,南风抬起头朝白梦笑了笑,以示自己没有事,让她不必挂心。 随即看向陈林,清润的眸子里满是落寞自嘲,“走吧,陈副官,我们府中谈。“ 还是要和陈林交接好诸多事宜的。 这或许是他能为淮南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吧。 白梦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回府的背影,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高挑男子,背影依旧温和从容,可不知为何,白梦就是红了眼眶。 不过是二十七岁的年纪,却沧桑的仿佛一个迟暮老者。 他这个人,非要把自己的背挺得笔直。 …… “夫人,吃饭了。“ 管家纪伯端着木盘推门而入,随后将门轻轻带上。 “纪伯,端出去吧,我没胃口。“一道嘶哑得辨别不出男女的声音传来,吓了纪伯一跳。 明知是僭越,纪伯还是抬起头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只一眼,心中便瞬间升起一股怜悯。 司令和夫人回来之前,便听到有人私下嚼舌根,说夫人偷跑是因为和南风私会了。虽然大小姐那天正是这么说的,但他始终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他是知道夫人的为人的。那样娴静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不入流的事情? 可是那天看到司令气冲冲地拽着夫人回府,看那神情,倒像是夫人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他便也有些疑惑了。莫非当真是自己老眼昏花了,连人都看不准了? 可是刚刚的那一眼,他却看到夫人蜷着身子坐在床头,没什么力气地靠着床头。一张瘦小的脸苍白,扭头看着窗外,窗外的阳光洒在她黑色的头发上,却显得满室阴郁。 但不管怎样,夫人其实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又刚痛失孩子,也需要人来呵护和安慰。 唉……他摇了摇头。 第113章 囚禁(3) “夫人,您还是吃一点吧,身子要紧。“ 纪伯看着床上女孩瘦得不像话的模样,忍不住多言了几句,却久久没有听到回音,便叹了口气,将饭菜放到桌子上,转身欲走出去。 忽然,床上一直静默的女孩出声喊住了他。 “锦玉呢?” 按理说,她回到府中,理应由锦玉照顾,怎么也轮不到纪伯这个大忙人来替她端饭。 纪伯的眼神闪了闪,回答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说,“锦玉她……她回老家了,暂时由我来伺候您,您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 南絮躺着,听到纪伯这磕磕绊绊的回答,心中了然,忍不住冷笑一声。就因为她没有经过他的允许离开了,他就连从小到大陪伴他长大的锦玉都没有放过。 “没有,纪伯,您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她轻轻地说,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她想她明白了。纪饶这是惩罚她身边的每一个相关的人,让她心中的愧疚感剧增,让她永远记住,这些人的命和命运的改变,就是她的任性付出的代价。 他要让她记住这个教训,不顺从的教训。 可是纪饶,我也有自己的灵魂,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凭什么要事事顺从你?你又何必为难那些无辜的人,保镖,医生,锦玉,还有哥哥。 未免太霸道了。 突然,一阵眩晕感席卷而来。 南絮忍不住抬手揉着额角,嘶……一阵酸疼。想必是在纪饶刹车时,身体前冲,磕到了车框上。 罢了。 纪饶不允许她出这间房子,她现在连纪饶人都见不到,索性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吧。 睡一觉,放空一切,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 “司令,夫人什么也没有吃。” 隔壁的书房中,纪伯低头恭恭敬敬地向书桌后站着的男子汇报着情况。 男子背对着他站着,他看不到男子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负手而立。 纪饶沉默了良久,背着的手的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擦着。 纪伯眼尖地看到了这个小动作,眼眶一下子有些酸胀。 他伺候司令多年,清楚许多司令自己或许都不自知的小习惯。 司令看似杀伐决断,实际上也会有彷徨无措之时。 还记得有一次,他最得力的一个手下背叛了淮北,将淮北的机密军机泄露给了敌方。 后来那个手下被司令揪出来,便苦苦哀求司令,说自己是被敌方用妻小的性命来要挟,才不得不这么做的,祈求司令看在往日情分上放他一马。 那一夜,司令就这样站在书房,一夜没合眼,手指之间也是这般不自觉地摩擦着。 第二天清晨,陈林接到命令,将那名手下枪决。 司令看似绝情,其实是太过看重每一份感情。只要他付出了感情,他便不容许背叛。 这两个孩子啊……纪伯摇摇头,这又是何苦呢? 过了很久,纪饶才缓缓启唇,声音低沉,优雅如常。 “知道了,她不吃就不必管她了。” 不吃饭?阿絮,在我这里,绝食相逼可不是上策。 他知道她在抗议什么,无非就是让他放过南风和南家。 可他不想听,一句都不想听。他觉得自己已经近乎疯魔了,耳畔听不得一句关于南风的话。 第114章 命运的捉弄(1) 卧室的门很快就再次被推开。 南絮侧卧着,正值迷迷糊糊,将睡不睡之际,忽然感到柔软的大床的另一侧凹陷了。 她惊慌地睁开眼,转过半个身子,看到一张俊美如昔的男子的脸。 南絮看到男子眼中异常深邃的漩涡,忍不住又浮现起哥哥和父亲悲伤的样子,瑟缩了一下,赌气般地又将身子转了回去,只留给他一抹侧颜。 纪饶看她这般不愿理睬的样子,墨瞳中的浓重加深,薄唇抿得死紧。 身子前倾,一手撑在她面前,一手掐住南絮尖瘦的下巴,微微用力将她的头转向他。 南絮却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阿絮,不吃饭,嗯?”他温和地说着,仿佛在讨论外面天气好坏,只是南絮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下颌上突然传来的痛感。 他又开始了。她不愿睁眼看他,他就逼她睁眼。 无奈之下,她颤颤巍巍地掀开眼皮看向他。 “不吃饭?”纪饶又重复了一边,带着些许上扬的尾音,魅惑至极。 南絮心中低叹一声。他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霸道呢? “没胃口。” 她没那么大的心,可以在亲人的生活因她而无辜地从云端跌落崖低之后吃喝如常。 纪饶眯了眯眼,勾起一泓不加掩饰的冷笑。 南风于她而言就是这样重要吗,重要到为了他连饭都吃不下。 其实他远没有他嘴上说得那么狠心。纪伯走后,他脑海中,那句“夫人一点都没吃”久久萦绕在他耳畔。 她瘦了那么多。 出征前,他极爱掐她软糯的脸颊,如圆润的汤圆一般滑嫩。而如今却一丝肉都不见了,瘦得只剩下了轮廓。 怎么能不吃饭呢?他担心她身子受不住。 他连生气都不忘记担心的她的身体,她却为了南风轻易忽视。 呵,太可笑。 “好,好。”他气笑了,连说了好几个好,“既然如此,就不必让厨房为你准备饭了。” …… “陈副官,里面请吧。” 下人推开房门,南风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陈林颔首,率先走了进去。是南风办公的书房。 陈林扫视了一周,心中啧啧感叹,这南家果真是书香世家,连办公用的书房都布置得如此有层次。 这墙上的字画墨宝,书桌上的笔砚,角落处的瓷瓶,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谦和文雅。果真是和夫人如出一辙的性子,淡雅宁静。 唉,若是在和平年代,想必南家会是一个极其德高望重的世家吧。可惜在这个烽火狼烟的乱世之中,这样温和儒雅的人,注定担不起一方之司令的大任。 心中原本对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好感,如今置身在这间雅致的书房,陈林心中忽然萌生了几分怜悯。也不过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南公子,淮南虽不再由您治理,但您放心,我家司令一定不会亏待了淮南,亦会善待淮南百姓的。“陈林语气客客气气地说着。 南风缓缓踱到书桌后,极其不自然地勾了勾唇。 纪饶是何许人?他怎么会不相信。 “而且司令接手之后,绝不会对南家下杀手,毕竟是夫人的母家,您和南老司令也可以安心住……” 陈林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瓷器碎落的声响。紧接着传来一声疾呼,“老爷!” 南风勉强维持的笑容瞬间消失,想到了什么可能性,面色一瞬间惨败。 顾不得礼节,他一把推开还在呆滞中的陈林,推开门,狠狠愣在原地,刚刚迈出去的腿定格在半空,姿势分外滑稽。 门外,管家勉力搀扶着滑落的南峥,后者一张苍老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混浊的眼睛决眦欲裂,一只手指着南风的方向。 “爹!” 第115章 命运的捉弄(2) 淮南医院。 医院中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情绪。欣喜若狂者有之,悲痛欲绝者有之。在一处角落,南风心中起伏不定,手指交叉握得泛白。 他又会是哪一种呢? 半晌,急救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南风心中咯噔一下,闭了闭眼,缓缓站起身走向从房中走出的医生。 陈林一直默默地站在南风身侧,心中五味杂陈,看到医生出来,也急忙跟了上去。 “医生,我父亲……” 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 南风身子一震,站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陈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医生看着南风的样子,急忙补充了一句,“南公子,南老的身体有很多昔日战争时留下的隐患,如今全都暴露了。虽然这次抢救过来了,但是身体很是虚弱,尤其是肺部,年轻时恐怕吸入过有害气体,恐怕日后会咳嗽不断。而且老人家的心脏也再经不起刺激了……” 南风这才深呼一口气,僵冷的身子缓缓回暖。 “那,那就好。” 陈林亦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罪过啊罪过…… 他内心酸苦无处诉。司令啊,你倒是好,这恶人全让我当了。 “医生,我父亲现在醒着吗?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点点头,“刚刚醒了,您进去看看吧。”,说着侧了侧身子,让了一条路给他。 南风往里走去。忽然余光撇到身后跟上来的人影,纵使是再温润的性格也忍不住面色一沉,没有回头直接沉声说道,“陈副官,请止步吧。” 陈林尴尬地摸了摸头,勉强咧嘴笑了笑,“好,那我就不叨扰了。” …… 南峥一直睁着眼睛久久凝视着洁白的天花板,明明身子酸倦得很,却就是不愿意阖上眼。 命运作弄,命运作弄啊。 今天中午,他听闻府上来了一位淮北司令的副官,便想着如何也要表示一番感激。毕竟淮北在淮南投降之际,保留了南家的地位。于是便亲自沏了一壶好茶,正准备端进南风的书房。 正值他腾出手敲门时,有声音从没关严的门缝之间流淌而出,死死地抓住他的心神。 纪饶要收回南家的管辖权…… 这让小风如何在淮南生活下去?又让他有何颜面见南家祖辈?又将小絮置于何地? 他感到脑子中嗡地一声,眼前一片空白,心脏处瞬间绞痛,随后失去了意识。 现在醒来,心口处依旧痛的厉害,脑子里却渐渐清明。 怎么会这般突然?南家没有做过一丝僭越之事,投靠淮北后安分守己,静心休养,如何威胁得到如日中天的淮北? 忽然想到女儿前几日的突然回府,常常神情落寞的样子,南峥心中渐渐明了了许多。 年轻人的世界无非就是那些事情,他也早就经历过了。纪饶不是个无缘无故的人。想必是小絮和他闹了别扭,他怒了,借南家来开刀罢了。 南峥大睁着的双眸忽然浸出水。 福兮,祸兮。 当初将小絮狠心嫁出去,换来淮南的一时太平,后来又得知二人过得还蛮甜蜜的,便以为这是一段阴差阳错的美好姻缘。 可自己的女儿自己又怎会不清楚。小絮也绝不是那种做事荒唐的孩子,性子一向温和,一般不与人计较。能让她回到南家,这该是在淮北受了怎样的委屈啊。 如今,纪饶却又因为小絮而迁怒于南家。他不敢面对儿子,他不敢看到小风伤痛的面容。 他真是个失败的父亲。先是陪上了女儿的幸福,又因为女儿的幸福,现在又反将儿子的前程尽毁。 南峥一时间气血涌上心头,喉咙中干涩,一阵剧烈的咳嗽。 第116章 噩耗 南峥止不住地咳着,脸色涨得通红,眼中全是泪花,想顺顺气,可是手上输着液动弹不得。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扶起,替他轻轻地拍着后背顺气。 南峥的咳声渐渐平息,可是始终没有抬头看向帮助自己的人。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了,可他想不好怎么面对他。他不仅对不起小风,更无颜去见小风早逝的父母。 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南风看着老人低着头一副小孩子向先生认错时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父亲脑子还不糊涂,定然是想通了很多事情。他知道父亲心中是愧疚的。如若不是愧疚,怎会眼神一直躲闪着不看他。 他也明白父亲在愧疚什么,可这件事情又岂能是父亲可以预料到的。就算预料到,又如何阻止的了? 父亲心病太重了,若解不开,这病怕是会一病不起。 “父亲,我没事的。其实我早就想辞官休假了,这不正好给了我一个向您尽孝的机会吗?“南风开玩笑般对父亲说着,露出了一抹温和地笑容,试图温暖父亲那颗比自己还寒凉的心。 南峥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般绞弄着被子。 “父亲,不过是这种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在意这些。况且,虽然南家不再掌权,但是毕竟还安然无虞不是吗?“ 南铮的眼睛里有晶莹堕落,洁白的被子浸染成深色。 “可那是拿你妹妹的快乐幸福换来的啊,你叫我如何心安理得?“ 南风笑笑,伸手握住父亲苍老的手,“父亲,我不怪任何人,我相信小絮亦如是。“ …… 天黑了啊。 南絮眨了眨眼睛,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她在床上睡了大半天,一直昏昏沉沉地徘徊在半睡半醒之间。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 她是被饿醒的。南絮扫视了一圈房间,忍不住痴痴地笑了笑。纪饶这人真的是狠得下心来说到做到,说不让她吃饭了,便真的没有再令人来送饭。 肚子又传来一声“咕噜”的叫声,她已经饿到有些头晕了,浑身泛着酸痛,摸摸额头竟还有些滚烫。 她只是没胃口,并非自暴自弃了。她还不想自己出事。 南絮撑着身子走下床,迈向房门,打算下楼自己找点吃的。 走到门口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被纪饶关在了这个房间。 不抱希望地拉下门把手,门竟然一瞬间开了。南絮惊讶之余心想,估计是纪饶走的时候太过生气了吧,连房门都忘记锁了。 她悄悄地顺着走廊快步走着。 “陈林?” 前面的房间忽然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南絮听得出这是纪饶的声音无疑了。 可陈林不应该在淮南跟哥哥交接工作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南絮奇怪地走近。 “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她听到纪饶问出了跟她一样的疑惑。 房间内沉默了片刻,沉默到南絮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司令,我……我正在和南公子交谈的时候,不慎被南老听见了,一下子气急攻心住进医院了。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第117章 崩裂 他和她(1) “南老一下子气急攻心进了医院……” 南絮晴天霹雳般狠狠地靠在身后冰凉的墙面上,樱唇大张着深呼吸了几口,仿佛被勒住了脖子一样呼吸不畅。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父亲肯定受不住这般打击的。 脑中不能控制地想象着父亲的现状,想到某种最坏的可能性,南絮几乎要哽咽出声,又怕被房内的两人听见,急忙咬住手腕,将哭声生生吞下,双腿一软,顺着墙面瘫软在地上。 可那点细微的窸窣声仍旧逃不过两个常年征战的警惕之人。 纪饶听到这一声强忍着的小兽般的哽咽,心跳停了一拍。 冷冷地剐了一眼愣住的陈林,纪饶缓缓起身走向门口。 陈林被那个眼神惊了一下,几乎忍不住要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了,他怎么忘记关门了。 纪饶走到门口处,看着阴影中的那个坐在地上,双臂报膝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孩,她的面容在没有掌灯的走廊中模糊不清。 他阖了阖眸,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措。 阿絮有多在意她父亲,他是清楚的。 去年南峥生辰,阿絮在画室熬了几个晚上,熬到眼睛酸胀,才画好一副南峥的画像,精心裱好,亲自奔波送到南府。 “阿絮……”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却没想好下文。 南絮听到这磁性低沉的声音愣了一下,心中一片冰凉。 她微微抬起头,仰视着高大的男子,从房中传出的光线打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如同西方神话中的神祗。 他是淮北的司令,有权有势,淮岸的百姓都觉得最有希望统一淮岸的人选就是纪饶了。 他掌握着淮岸的命运,同样,她也在他的掌控中。 他不允许任何人的反抗,不容许任何人的丝毫忤逆。就因为她的一次逃离,哪怕她让纪岚姐带话解释了原因,他也不原谅分毫。 她怨恨,她恼怒,可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南絮看着纪饶,忽然恍惚地笑了一下,如一朵枯萎的花。 纪饶看着女孩消瘦的脸庞上,他最爱的清眸中一向是皎洁灵动的,此时却是一片空洞,瞳孔紧缩,心下一惊。 她怎么能够笑得这般若无其事? 如果不是南风,他根本无意伤害南家。就算有了南风的事,让他存了心报复南风,他也绝对没有想过南峥会出事。 而阿絮,在知道南峥出事之后,竟然第一反应不是对着他哭喊指责,而是飘忽地笑了。 南絮却没有再给他丝毫回应,小手扶着墙壁吃力地站了起来,转身往卧室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着。 她饿得心口发慌,额头不断传来刺痛感,夹杂着阵阵眩晕。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南絮停下脚步,使劲甩了甩头,却发现毫无作用,眩晕更甚。 一阵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她感到胳膊和腿一阵虚软,再也撑不住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纪饶尚没有从她的那抹笑中回过神,就看到前方的单薄身影正缓缓倒下,急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女孩一把裹在自己怀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微光映在她的脸上,纪饶的墨瞳瞬间染红。 该死,他竟然现在才发现,她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磕伤了。 而且,为什么会这般烫? 阿絮身子一向偏寒,冬天时裹着好几层被子都捂不热她的手和脚,只能靠他包裹住,方能回暖睡着。 如今这么烫,只可能是……他慌忙抚上她的额头,眉头一紧。 果真是发烧了。 一把横抱起她,头也不回的对憋在房间内不敢出来的陈林喊道,“陈林,十分钟内找不来医生,你就给老子滚蛋!“ 第118章 崩裂 他和她(2) 房间内此时一片安静,就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可闻。空气有些潮湿。 顾方被陈林半拽半背地请到司令府,气还没喘匀,就被房间内的戾气惊地不敢喘大气。 床上的女子一下就映入眼帘,顾方暗暗抽了口气。他与纪饶算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里长大的,大学之前一直同窗。 只是在大学时,纪饶选择了去军校,而他去了英国学医,前不久才回国。 因此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司令夫人。 早就听说过,纪饶宠这位夫人宠到一定程度了。他对这位小夫人心中好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想看看究竟是何许人,能使这般冷硬严肃的纪大司令百炼钢成绕指柔。 倾国倾城?千娇百媚?都不算是,清秀之上罢了。 然而今日一见,虽然是在昏迷之中,面色苍白,头发凌乱,颇为狼狈,但顾方还是看出了几分道理。 那份不自觉散发的清雅温暖,让人不自觉地去想到阳光晴好。 陈林见他出神,便扯了扯他,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去看看床上躺着的那位,紧接着又朝着坐在床边的纪饶看了一眼,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龇牙咧嘴地摆了个鬼脸。 顾方被陈林的表情逗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下一秒,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就如期而至,顾方脸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纪饶沉下声音,“顾方,你要是还想竖着出去,就赶紧滚过来看看她。” 顾方不敢再胡闹,乖乖地走到床边,刚欲查看究竟是何病,却看着毫无反应的司令,愣了一愣。 “司令……您能稍稍让开一点地方吗?” 他看着司令紧紧握着夫人的手,无奈地说道。 纪饶的脸瞬间拉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说,医术高明的医生根本不必接触到就能诊治出病情,你个垃圾医生,在英国都学了些什么回来。 “……”顾方扶额。 纪饶虽然很不情愿,但终究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手,起身站到一旁,让出一个空隙给他。 紧接着就是令纪饶极度反感却又没办法的一系列查看。纪饶看着顾方在南絮身上动来动去的,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开。 半晌,顾方终于起身了。 “她这额头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其实涂点药膏,几日便好。只是我很好奇,贵府如今因为打仗,穷到连粮食都没有钱买了吗?“顾方戏谑道。“要是真是这样,我家钱粮倒是不少,可以接济你这里一些。“ 要不然怎么会让人家饿成这样? 纪饶抿紧了薄唇,面上很是不自然。 “还有就是发烧。烧成这样居然现在才找医生,你这丈夫当得也是挺称职的。“ 顾方很长时间都呆在国外,说话也没有纪饶属下那么顾及分寸。 “我……“ 纪饶想说什么,却发现没有任何话可以为自己辩解。 的确是他的忽视。先前看到她脸色不好,只认为是因为她被他强行带回淮北而生气愤懑,根本没有想到她或许是身子不适。 当他看到她苍白的脸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时,他懊恼地想给自己几拳。 “对了,她刚刚……流过产?“顾方小心翼翼地看着纪饶的神色。 果不其然,纪饶的眸中染上一抹痛色。 顾方了然,心下低叹,“刚流过产的身子很虚弱,精神恐怕也不是很好。这个时候,一定要让她保持一个好心情,千万别让她陷入抑郁了。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拍拍纪饶的肩膀,收拾好药箱,径直走了出去。 走出门口前,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扭回头对陈林吩咐道,“陈林,给我诊金。“ “……“陈林无语,”你顾公子还缺这点钱吗?“ “要的要的,”顾方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和两个小虎牙,“最近看上一妞,小爷我要好好花功夫了。” 第119章 邂逅(1) 顾方收了诊金后乐滋滋地拍屁股走人了。 “陈林,纪伯,你们也先下去吧。”纪饶坐回床边吩咐道。 陈林和纪伯交换了一下眼神,应了一声,悄悄退了下去。 诺大的房间内恢复寂静。 纪饶俯身伸手拨了拨女孩凌乱的发丝,替她掖好被子。 忽然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走向窗户,将厚重的窗帘拉开。 太暗了,太暗了。 他本来认为顾方最后的那句“别让她陷入抑郁”是无稽之谈,现在却觉得并非毫无依据。 阿絮一向不喜欢阴暗的,她喜欢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可如今却连窗帘都不愿拉开了。 纪饶心中一紧,这会不会是阿絮心门闭塞的征兆吗。 阿絮,你......千万不要像顾方说的那样,会就此变得一蹶不振了。 ...... 司令府就像一间幽森古堡,与外界隔着一个结界。里面的消息一旦被下令隔绝,外界便无人知晓。 顾方就被告知,有关司令夫人的事情就是被下令隔绝的事情之一,切记不可外传。 美妙的音乐绕梁,美人浓妆淡抹地摆弄着妖娆身姿,贵公子们不怀好意的眼神横穿空气。 梦寐舞厅中,顾方招呼服务生,“倒酒!” 服务生一身红裙,挪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婀娜多姿地靠到他身边,大红色的指甲配着白嫩手指,显得十分艳丽。 顾方却不为所动,端起续好的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个侧影。 这般艳俗的女子,怎配得上红色?哪有那人的风姿半分? 服务生见男人没有兴致,也不好意思自讨没趣,便嘟着红唇不甘情愿地离开了。 这是顾方第三天来这里了。 第一次来,是他的朋友们为他留洋归来而设的接风宴。 说是接风宴,其实谁心中都明白,不过是为了巴结顾家,攀上顾家这颗摇钱树罢了。 他很不怎么喜欢这些觥筹交错,却不好推辞,便只好一直假笑着推杯换盏。 明暗变换之间,目光忽然撇到邻桌的一个身影。 是名女子,一身红色呢绒大衣,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侧过一半的身影露出半张脸,面色白皙,朱唇明眸,已是绝色。 顾方的年纪摆在这里,自是喜好看美人的,难得见到如此惊艳的女子,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见那女子招手,唤来服务生再添上一杯酒,随后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下小半杯。 那一刻,顾方眼中只剩下女子仰起头时纤细的脖颈,那芳华完美诠释了优雅与潇洒。 顾方觉得自己的心似是被什么射中了。噢对,是他留学时常听英国佬提起的丘比特。 他低声询问身旁一个关系还算不错,常常混迹于歌厅的朋友,“那女子,你可认识?” 朋友摇摇头,语气惋惜,“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但是在这里坐了好几天了。每天一来就只喝酒,喝着喝着就开始掉眼泪,怕是有什么伤心事吧。哥几个本来有心结交一下,看这架势也就没了兴趣......” 顾方点点头,视线又重新回到女子身上。 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把清冷和妖娆融合到如此境界。红衣妖娆似火,偏偏眼中透出的寒凉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看着看着,顾方听到了自己突然加速的如雷的心跳声。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他每晚都会来一趟梦寐,本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叫他给碰上了。 女子果真如那个朋友所说,每晚只喝酒,喝多了就开始独自掉眼泪。 直到今天,顾方觉得自己心中难耐的痒再也无法克制了。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理理头发,面带笑容地走到女子对面。 “hi.mayisithere?” 第120章 邂逅(2) “hi.mayisithere?” 纪岚正兀自喝着酒,忽然觉得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男声,不确定是否是在对她说话,不由皱着眉抬起头。 是个阳光俊秀的男子,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唇角有酒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她很确定他是在对她说话了。 只是......他刚刚说的那是什么鸟语? 纪岚本来就是因为心情低落,思念成疾才夜夜来此买醉,如今被人搅了气氛,心情十分的不悦。 “会说人话吗?” 顾方的笑脸僵了一秒钟,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果真美人都不是那么好勾到手的。 转念间却被女子清冷悦耳的声音勾地心里痒痒,脸上又堆起一个笑脸。 “呵呵......”顾方干笑着,直接坐到了纪岚身边旁边的座位,“美女,认识一下?” 纪岚勾起一抹冷笑,淡淡瞥了一眼眼前自来熟的男子,心中暗想这男人倒是有胆量,这几天她能感觉到偷瞄她的男人不在少数,可每一个敢上前搭讪的。 顾方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发,心中惊讶于刚刚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美女冷冷地瞥他的神情......特别像纪饶? 他赶紧甩甩头。都怪纪饶从小对他的压迫,让他都产生心理阴影了。 纪岚看着男人忽然甩头的幼稚动作,忍不住心中好笑,疑惑脱口而出,“你才多大啊?” 顾方邪邪一笑,“你是指哪儿大啊?” 纪岚没忍住噗嗤一声,手急忙抬起来才堪堪掩住红唇。 明显一副小男孩的样子,偏偏要做出那种情场老手的样子。 “听着小子,我没兴趣。旁边那么多女子,你随便去挑一个,都比我有趣得多。” 纪岚说着扬了扬酒杯,自嘲地一笑。 “旁边的女子哪儿有你半分美呀?”顾方没皮没脸地说着,“你看你身材这么好,这气质......” 纪岚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顾履刚走,她没有兴趣搞这些莫名其妙的暧昧。 “我今年二十八岁了,结过婚。”她看着顾方猛地顿住的神情,有些满意,却又夹杂着些微黯然,“所以小子,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顾方听到这番话后狠狠一愣。 结过婚......却还在此处夜夜饮酒,无疑是有情感上的伤痛。 他没想到看着如此恣意的女子居然会有深刻的情殇。 心中一股情感涌上,或许是好奇心驱使,亦或许是怜悯吧,顾方分不清。 “那你丈夫待你不好?” 纪岚偏过头看着身旁年轻的男子,本来到了嘴边的指责,在看到男子眼中的真挚和关切,又加上酒精冲头,灯光惑眼,纪岚觉得自己心中的委屈被无限放大。 心像是缺了一道口子,心中埋藏积郁的伤痛流淌而出。 “我丈夫......战死了。” “他是名将军。” “不,他是位医生。”纪岚抬起头看着刺眼的灯光,似乎这样流出了眼泪才光明正大,“他很喜欢他的职业,甚至为了这份职业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顾方惊讶,却又点了点头,“真巧,我也是名医生。美女,我能理解你的丈夫。我们的职业在我们心中本来就是无比神圣的,为之牺牲或许是令他感到幸福。” 纪岚停下手中喝酒的动作,眼神定定地看着顾方。 第121章 彷徨 太阳终于破晓,阳光划破了司令府的重重隔阂,射入昏暗的房间。 纪饶缓缓睁眼,使劲眨了眨眼,揉了揉眼角,渐渐清醒后猛地一慌。 急忙伸手探向床上依旧睡着的女子,触手滚烫,比之前更甚。 该死的,他怎么一不小心睡着了。 “纪伯!赶紧把顾方那小子给我找过来!”纪饶立刻走到门外,对守在门外的管家吩咐道。 纪伯看着步履不稳的司令,愣了一下,急忙应道,“是,是。” 纪饶又匆忙取来一块毛巾,打湿后轻轻地搭到女孩光洁的额头上。 看着女孩苍白的嘴皮上干涸到泛起干皮,他有点六神无主。阿絮这烧不但没退,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混蛋顾方,就觉得这小子不靠谱,从国外都学会来些什么不靠谱的东西。 “水......”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微弱沙哑的唤声,将纪饶从出神中拉回现实。 他急忙倒了一杯水,扶起南絮,将南絮的身子揽在怀中,将杯沿轻搭在她的唇边。 “阿絮,水来了,水来了。”声音温柔到极致,目光缱绻。 若是有外人看到此般场景,想必会大为吃惊和感叹。惊讶于一向残冷的司令竟也会有这么缠绵的一面,感叹于这一面只可能在夫人一人面前绽放。 清水滋润了女孩干裂的唇,一部分水流沿着唇角流下,纪饶温柔地为她拂去,军装被打湿一片也丝毫不在意。 正欲将她的身子放下时,女孩不安份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 “父亲,父亲......”女孩的声音如同小猫一般,低低哑哑地挠着纪饶的心。 “小絮好想你......” 纪饶的动作狠狠顿住,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一样,闷闷地泛着疼痛。 很多事情可以随着时光的推移渐渐淡去,而南峥这件事,注定是横在他和她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父亲,父亲......” 女孩的低喃声不断,一声声,一刀刀刮着纪饶的心。 他仰起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心中被彷徨填满。 他想让阿絮快乐。但他明白,能让阿絮快乐的事情,只有放她回淮南,让南风和南峥陪着她。 他不愿看她失去朝气的模样,但他更加不愿看她离开自己。 没了阿絮,他该怎么办...... 可无论如何嘴硬,他又如何真的忍心看着阿絮慢慢枯萎? ...... 一个时辰后,顾方拎着药箱匆匆走进卧室。 “纪饶,你怎么又把小爷叫唤过来了?” 顾方很不耐烦。 昨夜和那位美女好不容易推心置腹,交谈了许久才知道她心中深处的秘密,聊到大半夜。 今天早上正睡着好觉,就被人从温暖的被窝拎了起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直接扛进了车里,一路飞快地将他运到了司令府。 他很烦躁,很困很不满。 纪饶没有计较他的粗鲁,“少废话,阿絮的烧还是没退,反而更烫了。你给的破药到底起不起作用?” 顾方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给的都是最好的药,平时连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心里抱怨着,可看了看床上女孩明显比昨晚更加惨淡的面容,还是走上前,“我看看吧。” 第122章 放手(1) 又是一阵令纪饶黑脸的动作之后,顾方终于检查完了。 顾方起身,转过身看向面色不善到比床上躺着的女孩毫不逊色的纪饶,忍不住叹口气。 “她生理上确实没什么问题,就只是发烧而已。至于为什么一夜后没有退烧反而更厉害嘛......” 他本想卖个官司缓和一下氛围,却遭来男子的一拳狠狠打在自己肩膀上。 “少给我废话。” 顾方“嘶”了一声,捂着肩膀咧着嘴嚷嚷,“你这野蛮人。你对人家小姑娘做过什么你心里不清楚?我就知道从医学角度来说,一般这种情况只可能是病人心理上的创伤了......” 纪饶伸出去捶顾方的胳膊还没收回就这样顿在空中无法动弹。姿势有些滑稽。 阿絮心中的创伤啊。 纪饶心中五味杂陈。 他忽然不懂,这些年的执着究竟算什么? 他自诩对阿絮掏心掏肺,可阿絮心中的创竟然是他造成的,多么讽刺。 是他太过于一厢情愿了吗?也许感情这回事终究只能感动自己吧。 视线回到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心中一阵阵绞痛。难道他,真的应该放手吗? 顾方本来还嬉皮笑脸着,却看到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这辈子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般低沉落寞的样子,笑脸也敛了下来。 他敢说对了解纪饶胜过纪饶的母亲。 小时候,他长得瘦弱,常常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可纪饶自小就长得高大,便常常为了他与其他人打架。可每次即使受伤,他也从没见他流过一次泪,喊过一次痛。 后来,因为他生长在纪家,身上男孩子顽劣的天性被驯服地收敛得过早。他们在外玩时,他在练枪。可顾方也从没见他露出过一丝烦闷抑郁。 再到后来,他被迫去了军校,放弃了自己理想的学府。他想,那年夏天或许是纪饶最落寞的夏天吧。他幸灾乐祸地以为终于可以看到纪饶失落的样子了,可是他去纪府做客时,看到的依然是一个雷厉风行做事决然的纪饶。 他从来都知道,纪饶对于情绪的掌控能力超乎常人,即使是身处敌人牢狱中,他也能掌控自如。 于是顾方有时很郁闷,自己一个学医的,能看破大多数病人的心理,却怎么也看不透纪饶这个他最熟悉的男人。 而今天,纪饶却将他的迷茫轻易流露给了他。 他拍了拍纪饶的肩膀,语气故作深沉像个老头子,“兄弟啊,你好好想想吧。不要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就好。 纪饶看着顾方的装模作样,心中的阴鸷驱散了小半,勉强笑了笑,“省省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去找个媳妇了。” 顾方却像是吃了几斤辣椒一样,脸一瞬间爆红。 “嗯?”纪饶扬眉。 顾方扭捏地像个小媳妇,娇羞状看得纪饶一阵恶寒,“我......嘿嘿,我最近看上一个妞儿,真挺对我胃口的。不过吧那妞儿嫁过人,丈夫战死了。” 纪饶冷笑一声,“你从英国回来之后,口味变得这么重了?” “......” “不跟你聊了,你自己照顾你的小媳妇吧,我走了。” ....... 第123章 放手(2) 顾方走后,已至晌午。 纪伯陪顾方走向大门。 “顾小公子,我们夫人究竟有无大碍,何时能好,需要注意什么……?“ 顾方听着纪伯不断的问题听得头晕眼花,张口打断了管家。 “纪伯啊,你家那小夫人并无大碍。“看着纪伯明显不相信的神情,顾方默默翻了个白眼,纪家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都不相信他的医术,“真的,她啊只是这里得了病。” 顾方说着,抬手戳了戳心口处,随后不再多停留,径直扬长离去。 他还得去好好休整一番,今晚还要去舞厅见他的心上人呢。 纪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叹了口气。也许真的如这位看上去离谱的顾小公子说的那样吧,夫人的父亲生病后,夫人和司令的心结怕是难以解开了。 他摇摇头,缓缓将大门合上,亦将冬日的暖阳拦在门外。 …… 南絮醒来时,觉得浑身酸软不已,头痛欲裂。她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痛得仿佛有刀片哽住。 昏迷前的记忆瞬间涌上脑海,南絮揉着额头的手忽然顿住,脸色一下变得惨淡。 父亲……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从床上坐起,却又被阵阵眩晕击溃。 她怕父亲万一真有个什么意外,她却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眩晕刚刚褪去之时,耳边就传来渐渐靠近的沉稳的脚步声。 是纪饶。 南絮浑身一僵,扶着额头的手亦狠狠颤了一下。 纪饶自上而下俯视着女孩的所有反应,眸中痛意深刻,心里苦涩。 南絮没有回应给纪饶哪怕是一个眼神,只是缓缓躺下,盖住被子,转向看不到男人的那一面。 只是赌气般地转过身后,她的眼眶怎么却有些酸胀。 南絮拼命眨眼睛,想把这股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眼泪憋回去。她不想在纪饶面前流露出分毫软弱。 软弱了这么久,她本以为可以换来纪饶的尊重对待,却只是助长了纪饶的霸道。 皮朗教授或许说的不对。 纪饶根本没有学会如何去尊重她,尊重她在乎的人。他太过于喜怒无常,他不容许她存在相悖的意见,他爱自己的方式太过极端。 她承受不起了,她也不敢承受了。 “醒了?”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性感,只是这次带上些轻扬。 他守了她一整天,终于看到她醒来,心中自然是如同一块大石头落地,轻轻吐了一口气。 南絮依然没有回应,反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吃点东西吗?厨房做了很多菜,都是你爱吃的。” 意外的,纪饶没有立刻发脾气,直接上来掀她的被子,而是依旧言语温和。 纪饶看着背对着他的瘦小身影,即使隔着厚厚的被子也遮掩不住的瘦削,心中一阵阵疼痛。 病人心理上的创伤…… 顾方走之前的话犹言在耳。 他低头一笑,似是自嘲,似是无奈。 她完全拒绝和他交谈。他好不容易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轻轻叩开阿絮的心门,如今却功亏一篑。 他何尝不想强硬地撞破那扇心门,在她的心房中插上他的旗帜。 只是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红肿的眼眶,看着她像是见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魔鬼一样看着他,看着她在他面前缓缓倒下,看着她一遍遍在昏迷中呼唤“父亲”,叫他如何忍心? “阿絮,你想回淮南吗?“ 他认输了,他认命了。他败给了自己对阿絮的感情。 南絮闻言愣住,浑身一怔,不敢置信这番话会是纪饶说出口的。 “真……真的?”她张口,语气试探着说出了第一句话。 纪饶听着这往日清脆悦耳的嗓音,今日却无比沙哑,黑眸中一片漩涡。 “你先吃点东西。” 第124章 你是我妻子 纪伯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告老还乡了。 自从那个孩子不幸没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放松神经过一天。 司令府中的很多仆人也渐渐受不住这持续不断的低压和一句话说错,一杯茶端错就会面临掉脑袋的可怖,对他诉苦抱怨。 可是他只能无奈地笑笑,安抚那些可怜的仆人们。 其实他身为一府的管家,管理各种琐事只会更加疲惫。他也一把年纪了,这些天却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一直守在夫人房间外,生怕有个意外发生,无人照应。 纪伯心中哀叹着,手上端着刚刚命厨子做好的饭菜,缓缓爬上楼梯。 轻轻扣响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后,他端着托盘推开了门。 果然是夫人醒了。 纪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下子府中终于可以好过一些了。 “夫人,您终于醒了。”他将盘子放在桌上,笑着看向靠着床背半坐着的女孩。 女孩回以一笑,轻轻淡淡的,很快就转瞬即逝。 她终究还是对这个慈祥尽职的老人心存感激的。这个老人常常会给她一种父亲般的温暖。 这一抹如蜻蜓点水般的笑却生生刺痛了纪饶的眼睛。 阿絮笑了,这是出事以来她第一次展演,却不是为他。 他心中说不出滋味。他终于看到阿絮笑了,看到阿絮心情稍稍转好,他怎么会不高兴。 可她的心情转好却是因为他准许她回淮南了。这个认知又让他心情坠入深渊。 “纪伯,你忙其他的事情去吧。” 纪伯听到男主人发声,只好急忙放下托盘,福了福身子,走了出去。 “阿絮,想先吃什么?我命厨房做的都是你以前爱吃的,有......” 南絮并不买账,声音没有起伏地打断了他,“我吃完了你就真的放我回淮南,是吗?” 纪饶端着碗的修长手指一顿。 南絮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威胁性的话,却看到男子侧对着仰了仰头,突出的喉结滚动的样子仍旧能够蛊惑任何一个女子。 “若是你执意,我便放你走。”男子轻轻吐出一句话。 若只有陪在南风和南峥身边才能让你快乐,我便放你走吧。 南絮松了口气,想着终于能见到父亲了,心中欢喜不已。可不知道怎的,看着男子背过去的高大背影,心中有一块伴随着喜悦之情轰然倒塌。 “那......你可会为难父亲和哥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他的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她始终无法放下芥蒂。 她不会忘记,在他找到她的那天,狠心剥夺了哥哥的权利,她说她想留在淮南,而纪饶又是如何拿南家的性命威胁她的。 在女孩看不见的黑暗中,俊美的脸上,纪饶的黑眸里已经染上点点晶莹。 “不会。”声音趋于沙哑。 南絮惊愕于男人竟然如此好说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纪饶眨眨眼,恢复成往日那个清淡漠然的淮北司令,转过身看向女孩,黑眸里有着说不清的温情。 “快吃饭吧,都快要凉了。” 南絮愣愣地接过纪饶递来的粥,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何时需要回来?” “随你。” “若我不想再回来呢?”她试探着问道。 其实她心中无比彷徨。她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内心中已经被纪饶占据地满满的,可父亲和哥哥的事情又想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让她无法放下心中的横刺。 纪饶闻言,瞳孔狠狠一缩。 是啊,阿絮若是不愿再回到淮北呢。毕竟淮南是她生长之地,又有着她的血亲和情郎。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纪饶,你不可能一生都没有她。你让她回淮南是为了让她快乐让她安心,从而等她回淮北后可以重新对他放下芥蒂,而不是让她永远离开你。 “阿絮,你是我妻子,我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第125章 泪痕无迹 清晨的街道上有些许的冷清之感,或许是因为入冬的缘故,百姓的出行都比夏季要晚上许久。 一辆黑色的军车驰骋着,呼啸而过大街小巷。 南絮摇下车窗,任由烈风一瞬间吹进温暖的车内,将她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扬起。 她被这比想象中还要冷几分的寒风激的一激灵,眯了眯眼睛。她感到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很多。 果真是入冬了啊。 淮北的冬天真冷,是那种凛冽刺骨的冷,不似淮南湿润的寒凉。 她只在淮北经历过一个冬季,那是她和纪饶的关系刚刚破冰,渐渐回暖的时候。 那小半年的冬日里,她常常会冻得受不了,每到月事那几天,都会疼到说不出话。 纪饶见她每次的痛都没有减轻的迹象,便将那些替她诊治的医生骂的狗血喷头。偏偏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岂能一时半会儿就调养好,便都被这暴躁的男人搞得哭笑不得。 但让南絮感到特别温暖的是,男子每次发完脾气后,又会像个小孩子一样,似是受委屈了一般挤进她的被窝里,温暖的大掌抚上她的小腹,打着转轻轻揉着。 纪饶这双手是拿枪拿惯了的,手心的茧子磨得她的肚皮直痒。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纪饶就会黑着脸瞪她,她便会笑得更欢,肚子的痛也暂时忘却。 又是一阵令人颤抖的凉风袭来,南絮颤了一下,回忆戛然而止。她抬手轻拭眼睛,触手一片湿凉。 这次回淮南,是陈林开着车送南絮的。 陈林在后视镜里看到女孩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视线只是移开了一瞬,再次看向后座时,女孩的眼眶不知何时竟已经晕红。 南絮恰巧偏头,视线对上陈林的目光。 她有一瞬间尴尬,勉强笑了笑,“风太大了。“,面容清丽,红红的鼻尖和眼角衬得她愈发孱弱。 说着,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车窗摇上去。 陈林也有些不自然。他本无意偷窥到夫人的心事。 谁料他的视线从前方路面挪开只是一小下,对面就传来一声急促地鸣笛声。 陈林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看到一辆车子从对面飞速行驶而来,急忙踩下刹车。 军车的轮胎摩擦在地面上发出的“吱呀“的刺耳声。 陈林和南絮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去,被安全带勒住后又狠狠弹回椅背上。 两人还没回过神时,陈林那一侧的窗户被敲响,声音急促又不耐烦。 “会不会开车啊?“ 陈林推门下车,面色抱歉,“实在抱歉,是我的不对,我刚刚走神了。” 来人语气不善,却又见陈林态度端正,便也就准备作罢,“算了算了,我们也是有急事,所以开得快了些。” 南絮在后座揉着头,忽然觉得声音有一些耳熟,抬起头一看便愣住。 来人显然从车窗中也看到了她,亦是愣在原地。 “小姐……”是江非,哥哥的副官。 南絮也推门下车,裹紧了大衣,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 “江非?你怎么在此?”南絮不解,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那车中坐着的可是哥哥?” 江非还未曾答话,对面的车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南絮,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 南絮一听到这娇艳的声音远远传来,便笑开了,眉目舒展,眼中都含着笑意。 所谓丹唇未启笑先闻,就是指白梦这样的女子吧。 白梦跑下车后,直直地向她跑来。 紧随其后下车的是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戴着一条棕色围巾,仅仅一个远处剪影便可知其风雅温润。 南絮冲那人遥遥一笑,那人也对她温和地笑。 这一笑,包含了几多家国破散的痛,又有几多命运捉弄的无语言说。 第126章 引狼入室吗 白梦一下子扑进南絮的怀里,搂着南絮纤细的腰蹭了很久。 “南絮,你又瘦了。”白梦呢喃着,声音闷闷地从南絮胸口处传出。 南絮笑笑,不置可否,轻轻拍了拍赖在她怀中撒娇的白梦。 “好了阿梦,你也别赖在小絮怀里了。”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含着宠溺和无可奈何。 南絮抓住了某个词,看戏般挑眉,戏谑地看向哥哥,“阿梦?” 南风白净的耳根一赧,眼神不自在地四处瞟了瞟,抿抿唇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白梦先按捺不住兴奋,直接宣布,“我和你哥在一起了!” 南絮莞尔一笑。 不难猜到。从哥哥下车后的视线一直黏在白梦身上就能看出了。 她相信哥哥接受白梦,一定会是最正确的决定了。 哥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嫂子好。”南絮笑着调侃。 白梦悄悄瞥了一眼南风,眼梢是藏不住的甜蜜。 “南絮你这讨厌鬼!” 南絮笑出声,笑声如银铃般清悦。 陈林在一旁站着,看着夫人整个人的周身都萦绕着一股轻快的氛围,心中忽然了然了些什么。 江非碰了碰陈林的肩膀,“小姐为何一人往淮南走?” 陈林摇摇头,没有说话。 “小絮,你这是要去哪儿?”南风同样将疑惑问出口。 南絮笑着的神情一僵,笑容缓缓敛下。 “我回家住一段时间。”她轻轻地说道。 南风眉头一轩,什么意思?他可记得前不久,那个男人来的时候,态度有多强硬。 “父亲病了,我便回来了。“ 南风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紧。当真如此轻巧? 白梦的视线在南絮不怎么好的脸色上转了一圈,眼看气氛不对,便主动笑着打圆场。 “哎呀你这人,真是,小絮回来了正好。我和你哥正打算去医院看南伯父,小絮你不如一道去?“ 南絮感激地对她笑了笑,“好啊。我着实担心父亲的身体。“ 说着,转过身对站在身后的陈林扬声道,“陈林,就送到这里吧。“ 陈林却神色为难,挠了挠头发,唯唯诺诺道,“夫人……” 他深吸一口气,感到有种莫名的悲壮涌上心头。司令啊司令,你给的好差事。 “夫人,司令命令我将上次未交接完的事务交接完……” “我呸!” 陈林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江非就忍不住破口而出一句脏话。 “你们那个司令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生怕你一个人来淮南会遭人唾骂,便借着将小姐送回来的由头,趁机一举两得,好,真好!“ 江非气愤地说着,踹了一脚地上的木桩。 他真想掏出枪给陈林一个枪子儿。 “江非,够了。“ 南风瞥到妹妹越发惨淡的脸色,出声制止了江非继续说下去,眼神淡淡划过南絮。 江非捕捉到这一抹眼神,恍然明白自己这话无疑是在小姐心上雪上加霜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南絮唇角紧绷着,纤瘦的身躯微微战栗着。 这一次,连白梦都没有出言安慰。 为什么呢?是因为连白梦都觉得,江非说的话让人无可反驳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寒风咆哮而过,南絮却感觉不到身体变得更加冷。她已经无法更加冷了。 良久,南絮咬牙挤出一抹飘忽的笑容。 “我们抓紧去看父亲吧。“ 说完,她没有去看哥哥和白梦。 不敢看,无颜看。 是因为她的缘故,纪饶才会对南家出手。如今又是因为她想回淮南,便又给了纪饶收复淮南的机会。 都怪她,是她将一切灾难带到淮南。 忽然,脚下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地向前摔去。 南风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她。 “小絮,我……“南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看了一眼神色担忧的白梦,”我们,从来没有怪你。“ 白梦在一旁狠狠地点点头。 南絮感受着哥哥温暖的怀抱,贪恋着那熟悉的安抚的轻拍,和儿时她每每睡不着时,哥哥哄她睡觉时如出一辙。 她使劲眨眼,却仍是无法克制住泪意。 家人是什么?是一群你神色微变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的人。 他们懂你的每一个小情绪。 一头扎进哥哥的怀抱,将眼中溢出的泪痕全部拭在哥哥的外套上。 第127章 似无伤痛至 南风拥着南絮走回车中,白梦在后面站着愣了愣,明媚的眼眸中忽然黯了黯,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地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江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林,急忙钻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陈林想仰天长叹,做那人的手下真难啊。司令呜呜呜…… 无奈地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无辜的泪水,陈林也赶紧爬上车,追随着江非的车驶去。 一路上,南絮都窝在哥哥怀里。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她还不认识那个冷漠严峻的男子,未曾尝过爱情的悲喜心酸。 每一天都无忧无虑,哥哥年少意气风发,父亲正值壮年,而她逍遥恣意。 她不需要想任何事情,天塌下来了也有父亲和哥哥顶着。她只管作她的画。 那时淮南城中盛传着很多种说法,全都是对她和哥哥的赞扬。而如今呢,人人口中都喊着哥哥多么懦弱无能。 多么美好纯白的年华岁月,却终究一去不复返。 白梦觉得自己的脸色此时一定僵硬极了。 她告诉自己这并没什么,却仍旧是无法克制住瞥向后视镜的眼神。 忽然,她的视线一顿,生生停在空中。 是南风看了过来,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目光。两人的视线胶着在一起。 她赧然,尴尬地不知该往哪里看,只好傻愣愣地看着南风云淡风轻的双眸。 南风笑了,五分安抚,三分揶揄,两分宠溺。 她忽然就没了气,心底涌上甜蜜的泡泡。 她又犯傻了不是吗。南风这样固执的人,既然答应了她的追求,定然是放下了从前心中的人。 思及此,白梦笑容绽开,嗔怪地从后视镜中瞪了一眼南风。 “……”江非只觉得自己要羞涩致死了。 他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大小伙子,被白小姐这个眼神给腻地浑身起鸡皮疙瘩。 后视镜是用来给他们谈情说爱的吗?!不是! 他用力踩了脚油门,加快速度,想着尽快将这几位祖宗送到。 “少爷,医院到了。“ 很快,江非如释重负地吐出这句话。 南絮离开哥哥的怀抱,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发丝,“哥,我眼睛红吗?“ 南风看着女孩清秀的眼尾残存的红晕,勾起一抹笑容,“不红。“ “那就好。走吧哥。“ …… 南铮所在的病房门口,南絮伸出去开门的手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才一鼓作气推开房门。 “小风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没什么大碍了,不必总往……“ 床上的男人靠在床背上看着报纸,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声音,想也没想扬声道。 “父亲……“ 南絮轻轻唤道,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忍不住涌出。她却依然笑着,笑容傻气。 泪眸中隔着一层水雾看向床上的男人,不过几日不见,父亲又仿佛苍老了许多岁。 南峥听到这声糯糯的“父亲“,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看清来人后,忍不住眉笑眼开,眉宇间染尽和蔼,任世人看到,绝不会相信这就是许多年前征战沙场执枪杀敌的南司令。 “小絮,你来了。来来来,坐到我身边来。“ 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回来,没有问她如何能回得来,没有细究南絮红红的眼眶,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平常父女一般问候着。 “又瘦了啊。“南峥点了点南絮挺翘的鼻尖,神情故作不满。 南絮扑哧一笑,撒娇似的说道,“哪儿有?倒是您看看您自己,都快比我瘦了。“ “哈哈哈……”南峥大笑。 南风和白梦也被这夸张的说法逗笑,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病房内一片其乐融融,似是没有任何伤痛埋藏在深处。 第128章 淮北军营。 “司令,李师长求见。” 纪饶听着替补陈林工作的助理的陌生声音,蹙了蹙眉。 果真会不习惯。 他骨子里是个念旧之人,无论对爱情抑或是友情。 “让他进来。”他揉了揉眉心,嗓音疲惫。 李师长? 李铭麟这头倔驴,当初他宣布要保有南家管辖权时,李铭霖便拼死反对。 后来看到反对无效,几乎是破口大骂于他,说他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最后看破口大骂仍旧无果,便一怒之下罢了官。 今天忽然回归,用意不言而喻。 “是,司令。” 随着一阵掀起帘子和脚步声,一个肌肉纠结的健壮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纪饶颔首,伸手淡淡划了划,“坐。” 李铭霖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纪饶仍能语气温和地和他说话。 不过他是个急性子,不懂什么迂回,什么以退为进,直接上前几步,两手撑在桌面上,面色焦急。 “司令,我听说您要收回南风那小子的权利了?” 纪饶慵懒地点点头,后背后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睨着李铭霖的黑眸深邃如海,说不出的风情。 “司令,你怎的又生糊涂了?你如此变卦,南家人必定感到屈辱。若你不永除后患,万一日后他们卷土重来,岂非又是祸端?” 桌子后面的年轻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凝着他。 李铭霖被看得有些发毛。 他在纪家手下当了半辈子兵,纪老司令任职时,他还只是一介营长。 是纪饶接任后,从茫茫人海中看到了他被埋藏的光芒,才将他一路提拔至如今的师长之位,让他立下汗马功劳。 他对纪饶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多年来,他一直是直言相谏,纪饶也多会听从他的意见。 可怎么......一到了南家的事情上,司令就对他的意见不闻不问,一意孤行了呢? “司令啊,”他几乎是苦口婆心地说道,“你是成大事的人,手下这么多将士都在看着,你怎么能因私废公?” 纪饶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词语,嗤笑了一声,“因私废公?” “是,我不否认,我留南家一条命就是因为阿絮。可老李,我不光是一个司令,我还是一个女孩的丈夫。” 李铭霖被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 纪饶笑笑,笑容潋滟,似乎一提及那个女孩,他的眉眼间全是温柔缱绻。 “我不动南家,因为这是我答应了阿絮的。” “答应了她的,我都会做到。” 哪怕她心底装得满满的不是自己,哪怕她去了淮南之后根本不愿再回来,他仍旧要遵守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誓言。 从很多年前的那一眼惊鸿一瞥,南絮,这两个字,这个淡如明月的女子便印在他心头,一生都无法抹去。 其实他心中何尝不是矛盾冲突。 他有他的职责,可他不忍心对南家下手。 他本想着,若是南风不作妖,风平浪静地度日,他可以放过他们一马。 可南风偏偏去招惹阿絮。他怒了。他的好心,却换来的是背叛。 于是他剥了南风的职责。 可即便这样,他也从未想过要夺其性命。那毕竟是阿絮的至亲。他不能看着阿絮难过痛苦。 他还要和阿絮重修于好。 可是阿絮,你告诉我,还要有多久,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心甘情愿地走到我身边。 纪饶不是刀枪不入的。 每当他被人指责着说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他亦会感到疲惫。 第129章 我爱他 “小风,我忽然想喝城东那家店的豆浆了。” 南峥笑着对南风说道,眼尾的皱纹流露着深意。 南风会意,点点头,“是,父亲。我这就去给您买。” 说罢,转身往门口处走去,长臂一展,揽过一旁呆呆的白梦。 白梦懵,买个豆浆而已,需要两个人一同去吗? “哈?我也要......”去吗? 话还未说完,眼前的俊颜忽然被放大,唇上一阵温热触觉。 是南风低头封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想说的话。 白梦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睛睁的大大的。 这是......这是南风第一次亲她。 显然南风也有些羞涩,耳根都浮起红晕。他只是想不让这个缺根弦的小笨蛋继续说下去了。 两人如胶似漆之时,一道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出去,出去!看得我头皮发麻。” 南峥故作嫌弃地对那两个如胶似漆的人摆摆手。 南风二人脸色腾地一下通红,在南絮调侃的眼神下相拥着离开了房间。 霎时间,病房内只剩南絮和南峥二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的空气有些停滞。 “小絮啊,跟我说说吧。”南峥状似不经意地抚了抚被子。 南絮不愿让父亲再为她操心她的事情,想隐瞒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便只得装傻。 “说什么,父亲?” 南峥一笑,伸手刮了刮南絮挺翘的鼻梁。 “还想骗我?你跟纪饶到底怎么回事?”或许是见她目光躲闪,南峥又强调了一句,“不许骗我。” 她见父亲神情严肃,心叹一声躲不过了。 “我和纪饶之间......我们的确出了些问题。” “父亲,前不久,我怀孕了。” 南峥闻言后眼睛猛地膛大,震惊地看着她,似是不敢置信。随即视线下滑,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南絮淡淡地笑,“意外流产了。” 接着,南絮讲事情的发生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南峥。 “父亲,是我的错。我当初怎么敢私自跑出医院呢?都怪我,都怪我,才让南家受此大辱......” 南峥摇头,布满褶皱的手握住南絮的小手,“小絮,这件事情真的没有人怪你。我们都还记得,两年前,全靠你嫁给纪饶,淮南才得以获救的。” 南絮不语,似是听进去了,又似没听进去。 南峥无奈,“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和纪饶吧。你究竟如何打算?” 平心而论,在如今这个战火纷飞的年月里,很多时候亲兄弟都可以反目。更何况纪饶只是他的女婿,能因为小絮而放过淮南南家,已是足够了。 他能感受到,无论纪饶究竟打了什么算盘,他对小絮的好是真心实意的。 淮南危在旦夕,南家已为鱼肉。若是小絮能一生受纪家的庇护,他在九泉之下才能够安心。 “你可还想和他好好过日子?” “父亲,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样强制的性子。”她说着说着忽然低下头,传出来的声音染上哽咽。 南峥长叹一口气。 “小絮,问问你的心,你爱他吗?” ...... 过了很久,久到南峥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一句轻飘飘的声音回荡在房间。 “爱。” 从何时爱上的?她不知道。 或许是从他为她洗手做汤羹的那一幕温馨,或许是他眉眼温柔地唤她“阿絮”的时候,或许是半夜醒来都发现自己被他抱得紧紧的缱绻。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是爱他的。 第130章 所谓狐狸精 淮北城郊,一间毫不起眼的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 是苏然。 自从被姑母从地牢中救出来后,她顺从姑母的意思,去岭西骗了南絮。 事后她听说,南絮的孩子流掉了,而且和那个狠心的男人闹翻了。她心中满意极了。 她觉得属于她的机会来了。试问那个男人在被人误解之时,不希望有个体贴的女人安慰呢? 可谁能料到,就在她去找姑母说了她的想法后,却被姑母一口否决了。 当时黎歌是怎么说的来着? “小然啊,纪饶是真的爱南絮。我过去的那种做法,实在是不对。他毕竟是我的亲儿子,我......不忍心看他难过啊。” 她愣在当场,似是不懂是什么让黎歌忽然转变了态度。 “可之前您不是说过,一定要将南絮赶出纪家吗?” “是。可现在我明白了,小饶只爱南絮一个人。小然,你放弃吧,算姑母求你了。” 她看着黎歌满面恳求的样子,心中冷冷的笑着,面上却故作同意。 她知道,若是她当时直接说出心中的不满,那个女人有千万种办法让她永远消失。所以她只能先假装同意不再去找纪饶,回来后再做打算。 思及此,苏然咬咬牙。凭什么她要放弃? 南絮算什么。她和纪饶的身份使然,两人注定是没办法长久的。 那她凭什么不能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黎歌这个老女人,利用完了她,说扔就扔。 苏然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扎破掌心也浑然不觉。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地爱上她。 她要将她在地牢中受的委屈全都讨回来。 忽然,她想到什么,眼光一闪。 南絮不是流产了吗,又和纪饶闹了矛盾,现在岂非一个绝佳的机会。 对,过几天她就要去找纪饶。 ...... 两天后。 公路上,一辆轿车不疾不徐地开着。 “江非,还有多远?” “小姐,还有不到四分之一的路程。” 江非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女孩,神色淡淡的,可是却不停地问他还有多远到。 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其实南絮心中仍然是如梦一般。 她就这样踏上了回淮北的路途。 两天前,她和父亲在病房中敞开心扉地谈话后,她向父亲承认了,她爱纪饶。 “既然爱,就不要轻易放弃。小絮你可知,在这乱世当中,两心相印有多么难得。” “可是......” “我知道,纪饶太过强硬。可你也要理解他。他是淮北的司令,若是他没有半分强硬霸气,你认为他又凭什么治理淮北?” 南絮咬唇,“那您和哥哥怎么办?南家又怎么办?” 南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温和,“南家和纪饶,注定是只有一者胜出。我们能力不如人,我们要承认。纪饶胜了,按理你觉得我和你哥哥有活路吗?” 南絮愣愣,摇头。 “可是你看,我们都还安然无恙不是吗。纪饶对你已经是足够好了。为了你,他甚至能放过我和你哥哥。你可以考虑纪饶的处境绝不会比我好,所有淮北军官都会弹劾他被美色迷惑了心智。”南峥苦口婆心地说着。 他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能在这乱世中有一处容身之所。他是过来人,他明白纪饶对小絮的情谊之深。 “你不必顾虑我和你哥哥。南家没有人怪你。” 南絮的鼻酸蔓延至眼睛,抬起头,满眼泪光地看着父亲。 “父亲......” “回去吧。我相信纪饶一直在苦苦等你。你要和他好好谈谈你们之间的问题。而至于我和你哥,不要将担子压在你的身上。” 第131章 归途(1) 于是,陪伴了父亲两天后,她仔细询问了医生关于父亲的病情,确认父亲的病已经得到了控制。 她承认,她被父亲说动了。 她思考了很久,便踏上了归程。归程,她仍旧忍不住将那里看作归途。 然而上车之后,感到淮北的气息越来越近,她却心中莫名地有些惶然和激动。 脑海里不断浮现着临走前,纪饶阴沉的脸色和低落的情绪。 纪饶还愿意和她好好谈谈吗?又或许……已经对她失去兴趣? “还有多久到啊江非?”她咬了咬唇,看了看窗外已经有些熟悉的景象问道。 江非“呃”了一声,“马上就到了,小姐。” 说着,江非就将车子停下了。 “小姐,车子我就停在这里了。特殊时刻,我不便再往前送您了。”江非回过头对南絮说道。 南絮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推开门走下车。 接过江非递过来的行李箱,她颔首笑笑。 走之前,她觉得自己也许会许久之后才会回到这里,却没想到只过了三天就回来了。 这个点,纪饶应该还在餐厅里用早餐吧。 南絮忽然笑了笑。 好想看到纪饶突然见到她难得惊讶的模样。 那个男人平日里总板着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作弄起她时眼睛里又盈满坏笑,今日终于能得见一会他的错愕表情了。 “夫人?”一声不确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影,挎着菜篮,似乎是刚买完菜。 南絮惊愕。是锦玉。 “锦玉?你怎么会……”她急忙走近锦玉。 锦玉竟然没被纪饶处罚? 从上次她发现是纪伯伺候她时,她便认定了锦玉已经因为没有看护好她而被纪饶秘密处置了。 “锦玉你这是在干什么?“ 锦玉扬手,将菜篮示意给南絮看,“我这不刚买了些菜,准备回去做饭呢。” “回去?回司令府吗?” 锦玉一愣,“司令没有跟您说?“ “说什么?“南絮同样错愕。 “我孙子刚出生没多久,司令便放了我假,还给我安置了房子。“ 锦玉满脸的笑意,有感激,有幸福。 南絮却愣在当场,似是不敢置信。 怎么会,纪饶竟然没有她现象中那般心狠手辣。 迷茫过后,她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她之前是有多傻,自以为是地认为纪饶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有放过。其实他做的比说的多得多。 看来她是该反思自己了。她不该总对他抱有偏见。 那个男子心中的温情,不比别人少半分。这个认知令她本来有些犹豫的心变得坚定了起来。 跟锦玉告别后,她继续朝着司令府走去。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脚步如此轻盈。 很快,她看到了司令府的朱红色大门。 门口的侍卫看到她,先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反应过来后一阵惊呼,引来不少骚动。 “夫人您回来了?“ 谢天谢地,夫人终于回来了。他们终于不用再受司令那副鬼样子的欺压了。司令不开心,他们这些下属简直被骂得猪狗不如。 南絮笑着回应,没有犹豫地往里走去。 第132章 归途(2) 南絮没有丝毫犹豫地往里走去。 进楼后,她在一层环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男子用餐的慵懒优雅身影,将行李箱随意地交给一个下人后,她直奔二楼——纪饶的书房。 这个时间,纪饶没有在楼下吃饭,那便只可能在书房处理军务了吧。 楼梯间,纪伯从上往下走下来,和她迎头碰面。 她心情极好地朝纪伯点头。 “纪伯,早。” 纪伯先是一惊,随即眯了眯眼睛,确认过眼前的人不是幻影后,脸上却没有其他人脸上的喜悦,倒是一种惊慌。 如果她知道很快就会见到那一幕,她一定会后悔此刻,她肤浅地误以为纪伯脸上的忧色是单纯的不敢置信。 她笑着调侃,“怎么,被我吓傻了?” 纪伯一向行事有条不紊,这次却有些慌乱地摇摇头。 “夫人,您回来了?” “嗯。”她眉眼含笑地点头。 “那,那您要不要现在楼下用早餐?我上去禀报司令……”纪伯说着就作势往二楼走去。 南絮正欲同意,却忽然之间,脑海中浮现处一些零碎的片段。 那是从前还未发生一切的时光。偶尔纪饶有要事,晚饭时会迟来。 他每次都让她等他回来一起用餐,可她看着满桌美味佳肴,如何忍得住? 于是她每次都悄悄先开动。 可苍天不作美,每每她偷偷开动的时候,纪饶总会如约进屋,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后,猛不丁地将胳膊撑在她两侧,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偷香。 思及此,小女孩的心思一瞬间涌上心头。那个坏男人,她也终于有机会可以吓吓他了,以彼之身还彼之道。 “不必了,我自己上去就行。”南絮笑道,笑容里有少女的生动。 说罢不再停留,绕过纪伯直直地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司令府的每个人对于她的突然回来都如此欣喜,他,也一定会吧。 纪伯尚在愣怔之中,看着少女轻快的步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唉……看夫人这状态,明显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可该说两人的爱情是命中注定的坎坷吗? 走近书房后,南絮眼尖地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 这男人以前还总提醒她关门,如今却自己都忘记关了。 她的唇角漫上一丝甜蜜。看来纪饶一定在里面翻阅着文件呢。 突然,有什么细微的声音透过这一点缝隙传出来。 南絮蹙眉。这声音好像是从书房里传出的? 虽然知道此刻按照家教修养,她应该避开,可好奇心却驱使着她又贴近了一些房门。 “司令……”是一道声音尖媚的女声。 “……” 南絮心下一惊,身子挪了挪,尽量透过那道缝隙看到里面的场面。 整栋房子基本上都是按照南絮喜好的西洋风布置的,唯有这间书房,是纪饶亲自规划的,满间都洋溢着古典风雅。 她曾和纪饶在这间房间中经历过无数甜蜜的事情。 她最爱的事情之一,就是她在书房作画,而他批阅文件,处理军务。 偶尔的视线交汇,轰然火花,是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的。 而今天,她在门口浑身僵硬地看着房间内,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背对着门,斜坐在书桌上。而那个男子,虽然南絮看不清脸色,可南絮却知道他没有拒绝。 这世间,只要他不想,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拒绝的? 可他,没有。 “您说您到底喜欢那个南絮什么呀?您看看我,哪点不比她强?“ 那女子说着,向前挺了挺胸前傲人的某处,纤细的腰肢后压。 南絮紧紧地咬着唇,两只素白的手攥得死紧,直到口腔中传来淡淡的血味儿。 第133章 新欢 旧爱 南絮咬着唇,口腔内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儿传来,刺痛着她的神经,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她知道自己应该逼自己将视线从房间中的旖旎画面上移开。 可身体却偏偏背叛了她,死死地透过那一道隔开他和她的缝隙看着房间内的场景。 她在等一个回答。 她想看看,纪饶会如何说她。 那个背对着她的看不清面部的女子没有等到男人的回答,又发出一声撒娇的媚声催促。 南絮站在门外,屏住呼吸,浑身颤抖着似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一个信念倒塌的崩溃点。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连带着房间外的空气一并停滞了。 良久,南絮听到从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 “嗯。”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声音,就像和她说话时的千万次一样,可南絮这次却觉得如万箭穿心。 呵。 她冷冷一笑,笑容透着惨淡,清丽的眸子中溢满破碎的流光。 男人说过的话只能当作耳旁风吗。这才不过短短几天,纪饶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将新欢接到府里。 甚至为了讨新欢的欢心,不惜贬低她这个旧爱。 纪饶,你什么时候如此精通于讨女子欢心了,你又是什么时候不惜自降身份去哄女子了? 那你曾对我的每一分好,给我的每一份温暖,又算什么?过眼云烟。 不忍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南絮揉了一把不知何时湿润的眼睛,扭头就“噔噔噔”跑了下楼梯。 纪伯就站在楼梯口,看着强忍着哭泣跑下楼的女孩,忍不住上前几步轻喊道,“夫人……” 今天早上,苏然忽然到访,仗着是太太的侄女一路横闯进来,眼见就要进了主楼,他自然是拦着不让她进门。 那时司令正在楼下用餐,听到门口的喧吵声,皱眉看了过去。 “把她赶出去。“纪饶看清来人后,二话没说下了命令。 可苏然却挣开侍卫,朝里面大吼,“纪饶,你不想知道南絮那个孩子是怎么流掉的吗?” 当时他一愣。他知道除了南老司令以外,这个孩子也是司令和夫人之间抹不去的伤痕。 他回头看向司令。 果不其然,司令握着杯子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有些许的液体倾洒出来。 司令抬起头看向苏然,黑曜石一般的深眸一片浓黑。 “纪伯,把她带到书房。” 于是他将苏然带到了二楼书房,紧接着司令也进去了。 这就是为何在他看见夫人今日忽然回来的时候会那般慌张。 他就知道,夫人满心欢喜地来,好不容易踏出一小步,看到什么不好的画面,一定会再次缩回壳子里。 南絮没有回应他,只是一直拼命跑。她想逃离这个令她喘不上气的地方。 路过看守大门的门卫,街上的人群,无一不以一种惊奇的神色看着她,可她无暇关心,满脑子都被刚刚那一幕充斥着。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直到肺部发出抗议,双腿虚软到再也跑不动他,南絮在街边的一处拐角扶住墙喘息。 第134章 遇险(1) 司令府,二楼书房。 “纪伯,刚刚是谁上了二楼?” 纪饶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手中转动着黑色的钢笔,神色犀利地看向被他叫上二楼的管家。 他和苏然进屋前,明确嘱咐过不允许任何人上楼。 可是刚刚他却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他门前滑过。 那时他瞬间推开苏然,视线移向门口,竟发现门没有关严。 该死,也不知这一幕肮脏的画面被谁看去了。 纪伯抿了抿唇,正犹豫着如何措辞,就被男子的一声厉喝惊道。 “说!” “是,是夫人。夫人她刚刚回来了……” 纪饶的瞳孔瞬间皱缩,脸上神色一顿。 “你说什么?阿絮?” 她回来了? 纪伯欠了欠身子,“是。” 是她。是阿絮回来了。 他已经做好了她不愿再回来的打算了,甚至以为她就算回来,也至少会很长时间。 可阿絮竟然这么快就…… 霎那间,喜悦涌上心头,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他。 可这股喜悦还未来的及升温,就被另一股紧张冲散了。 刚刚的场景竟然被阿絮看去了。 今早看到苏然忽然出现,他恨不得一把枪直接崩了她。 可转念却想到了母亲。 苏然无论如何也是母亲的亲人,母亲已经表示了让步,他不能将关系再弄僵。他本欲将苏然赶出府的,可是那句“那个孩子是怎么流掉的”确实将他打动了。 虽然他面上对于那个孩子的事情并没有表现出过分伤痛,可那个孩子却是一根毒刺,一直埋藏在他内心深处,一触就痛。 没人知道,那是他盼了多久的小生命。 于是他让苏然进了书房。 那个女人进屋前,还是一副端庄从容的模样,进屋之后立刻就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看着她坐在他的书桌上,厚颜无耻地问他,她和阿絮比如何如何。 他忍了又忍,拼命提醒自己,听到答案后就把这个挑拨他和阿絮关系的女人丢出去。 他嘴上说着,“嗯。”,视线落在被苏然坐着的桌子,心中暗道,一会儿就将这桌子也一并丢出去。 也就是这出神的一刻,他听到了门口传来的窸窣脚步声。 阿絮刚回来,一定是抱着满心的想和他好好谈谈的心思而来的吧。可却教她看去了这一幕。 脑海中不断想象着女孩伤心离去的模样。阿絮哭了吧,心中该是如何悲伤。 这战乱年代,她一个人这样跑出去,叫他如何安心。 而且……而且淮北前几天收留了一群因战争流离失所的难民,因为司令府周围空地较多,便将难民营驻扎在司令府附近。 那里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阿絮若是误闯进去怕是要出事。 想到这,他恨不得给自己一枪。 苏然站在角落里,听到管家说南絮回来了,心中暗咒,这个贱人怎么来了,真是碍事。 突然她感到周身有些发冷,抬头,正对上男子阴鸷的眼神。 她想到了毒蛇。 浑身一个激灵,那些在地牢中受过的酷刑又重新浮在眼前。 紧接着,一道寒凉的声音传来,刺痛着她的耳膜。 “如果阿絮有什么闪失,我都会在你身上一分一分地讨回来。” 再看去,只看到男人匆匆离开的背影。 …… “小姐,一个人吗?” 南絮扶着墙,还没从剧烈的喘息中回过神,就听到一声尖滑的声音传来。 她慌忙抬头,正前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矮小男人。 那男人面色蜡黄,倒三角型的眼睛流出一股子奸诈的诡光,衣服褴褛,一只手拿着一个馒头,用一嘴污黄的牙口边啃边朝她笑。 南絮一惊,不敢多说,立刻转身往回走。 第135章 遇险(2) 南絮转头就往回走,却没能成功。 刚一回身,南絮心下就又炸起一片惊雷。回路被另一个同样邋遢的笑容不怀好意的男人挡住了。 她四周环视了一圈,心中暗骂自己这是跑到什么鬼地方了,周围都是破旧的房屋,一看就是失修多年。叫天天不灵。 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那两个男人已经朝她迈开了步子。 “你们别,别过来啊......” 其中一个高个男人嘿嘿一笑,“小姐,陪我们哥俩玩玩?” 南絮的十八年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流氓地痞。 她神色大乱,往后退着结结巴巴地假装强硬,“这里离司令府不远,你们,你们怎么能如此放肆!” 那个高个子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夸张大笑几声,“老胡,你听听,这位小姑娘说话可真是有意思。” 被唤作老胡的矮个子男人配合地笑着,“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老子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刺耳的笑声停止后,老胡满脸邪笑地将馒头一口咽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小姑娘,别说司令府离得不远,我们就是那个司令请来的。来的都是客,你说是吧?” “行了老胡,别说了,哥们已经等不及了。”高个子男人搓了搓手,咽了口口水。 南絮看着两个越来越靠近的猥琐男人,怕得浑身颤抖。 “你们别过来,我是淮北司令夫人,纪饶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背过手,偷偷摩挲着背后有什么硬物可以防身。 “哈哈哈,你要是司令夫人,我们还是司令呢。”老胡似乎听到了天方夜谭,没有丝毫犹豫地扑向她。 南絮尖叫一声,偏身躲过老胡的咸猪手,却掉入了身后的高个子男人怀里。 “来吧,小姑娘,啧啧,你看这皮肤嫩的,这小腰细的。” 南絮感到身体上被摸的痕迹,心中一阵恶寒,咬着牙,心一横,颤抖着以迅雷之势将手中的石块拍向身后男人的头部。 高个子男人惨叫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已经流血了,眼中不再是调笑,而是凶狠毕露。 “臭娘们,敢打老子!” 他恼羞成怒,一个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南絮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嘴角瞬间被打破,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传入口腔,脑子嗡地一声,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眩晕感还没褪去,南絮就被推到在地上,高个子男人跨坐在她腿上,暴力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她疯狂挣扎,手指划在男人脸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高个子男人被刺激地眼红,“老胡,给我摁住她的手,老子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 老胡依言照做,一把摁住南絮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南絮感到身上的衣服正在一点点减少,裸露在外的肌肤越来越多,却丝毫无法动弹,唯一的武器只剩张口大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唔......” 老胡捡起一旁散落的衣服,揉成一团塞在南絮嘴里。 南絮发出“唔唔”的几声闷吼,心中一片绝望。 第136章 心急如焚的纪饶 纪饶冲出司令府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却如何都没有找见那抹身影。 心急如焚,烧得他暴躁不堪。 该死的他,阿絮刚一回来,就让她看去这样的场景。现在又跑出去不见踪影,不远处就是难民营,那里什么人都有,教他如何不提心吊胆。 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纪饶正值烦躁,一把甩开,头也没回地吼道,“走开!” 身后的人却又攀了上来,不待他再次甩开,那人张口大喊,“司令,司令!刚刚属下看到夫人往西边去了!” 纪饶一愣,这才意识到拉住自己的是陈林。 他停下脚步,眉头一皱,“你怎么也从淮南回来了?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 陈林点点头,“昨天都处理完了,南风......很配合,没有提什么刁钻条件。” 纪饶点点头,奖励性地拍拍陈林的肩膀。陈林瞬间觉得骄傲涌上心头,站得更加笔直。 “我听说夫人今日要返回淮北,我担心江非一个人送不安全,便偷偷跟在后面。我还没进府,就看着夫人跑出去了。当时还纳闷呢,看您又跟着出来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 陈林忽然不敢往下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对面的男子神色一变,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阿絮往哪边去了?”他的声音依旧磁性,只是隐藏不住颤意。 “西,西边啊。” 纪饶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一片漩涡,面色瞬间苍白。 西边,正是难民营的驻扎地。 可是陈林刚从淮南回来,对难民营的事情并不知情。 陈林正奇怪司令这是什么个情况,找到夫人的方向不应该高兴吗,肩上就一疼。 纪饶给了他一拳。 “嗷!”他痛地弯下腰,委屈巴巴地看向纪饶。 纪饶目光阴鸷地盯着他,“废物!你都看到了怎么不拦住她?!” 陈林更加委屈地看着司令,两眼泪汪汪。 纪饶磨牙,剜了一眼陈林,头也不回地往西边跑去。 陈林揉了揉肩膀,小跑着跟了上去,心中哀呼自己真是奴隶命。 ....... 南絮看着头顶奸佞地放肆地笑着的高个子男人,和站在一旁跃跃欲试的老胡,清澈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 嘴里被塞着衣服,她连自尽都做不到。 罢了,罢了。 她忽然有些想笑。 若是被世人知道,堂堂南府千金,淮北司令夫人被两个小人玷污了,纪饶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没准会把她踢出纪家呢。 纪饶...... 他此刻还陷在温柔乡里吧。 就像他承认的,她哪里比得上那个女子的婀娜身姿,又哪里有半分那个女子的撒娇讨喜。 她除了会画画,什么也不会。不会巧笑倩兮,不会刻意讨好,打扮也清汤寡水。 或许最开始,只是她对他的不冷不热让他产生了一时的兴趣而已。 而现在,兴趣淡了。 裤子已经被完全撕开,她感到男人粗糙的手游走在她的皮肤上。她心中恶心,却已无力挣扎。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别哭,别哭,可视线还是模糊了,天空晕成一片蓝色。 第137章 阿絮,我来晚了 陈林一路在司令身后跑着,越跑却落得越远。到最后陈林体力实在不支,找了家早餐摊坐下,直喘粗气。 哎,他老了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陈林痛心疾首地想着。 不过,司令去接夫人,他一个局外人,跟过去倒显得累赘了。 陈林正自认为周到地想着,拍拍手,正打算要两根油条等待司令时,却听到一声枪声突兀地划破平静。 周围的百姓显然也听到了这枪声,惊慌地四下逃窜。 不过几秒,几声枪声又陆续传来。 陈林一下子跳起来。枪声?还用到枪了? 心中这才担忧起司令那里会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陈林暗咒一声,拔腿就往刚刚司令的方向跑去。 他还没跑几步,视线望到前面拐角忽然拐出的两人,狠狠愣住,脚下的步子再也迈不开。 与陈林一同愣住的还有街边的百姓。刚刚还惊慌失措的人们,现在却都愣愣地站在原地,整个场面仿佛静止了,只剩远处渐行渐近的两人。 男子高大挺拔,步履生风,仅远观轮廓就足够令女子动心。 窝在男人怀中的娇小女子裹着男子的外衣,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似是男子怕女子冻着。散下来的长发被风扬起,在烈烈寒风中兀自妩媚妖娆。 百姓们大多数是没有见过他们的司令的,但也有极个别眼尖的,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们口中犹如神柢的司令,便悄悄碰一下身边的人,“哎,那可是咱们司令!” “那……那司令怀里抱着的是谁啊?“有人好奇。 有人嗤笑这问题的无知,“除了司令夫人,还能有谁?“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股羡叹之声,女孩们都双眼冒星星地看向两人。有夫如此,此生何憾? 陈林从失神中回神,急忙迎了上去。刚刚数声枪响,他心中不安。 “司令,刚刚那几声枪……“ “是我开的枪,不必多心。“男子的声音犹如寒冰,下颌绷得很紧。 陈林一愣,这才发现,司令的黑眸中一片妖冶的猩红,周身萦绕着的戾气几乎将人剌伤,就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纪饶的确觉得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堪比地狱。 他捧在心尖上的女孩,被两个男人摁在地上,一个男人已经褪了裤子,令他恨不得砍掉的双手在阿絮腿上不断抚摸。 他不敢想,一丝一毫都不敢想象如果他再晚一分钟赶到,阿絮会经受什么样的伤害。 他想都没想,掏出手枪就给了那个男人一枪,那人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软软地倒在地上。 另一个钳制着阿絮双手的男人立刻惨白着脸求饶,“我,我什么都没做,您您您饶了我吧……“ 他冷笑,眼中的阴鸷几乎溢出来,几枪又打了出去。 他不愿再回忆,当他扶起阿絮时,女孩苍白的脸上,一双素来灵动的眸子只剩一片虚无,脸上遍布着未干的泪痕,像是丢了魂的布偶娃娃。 那双执起画笔描绘世间一切的美好的素手,被勒地红痕毕露。 他都不敢用力触碰,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一遍遍凑在她耳边,用毕生最温柔的声音唤她,“阿絮,阿絮,别怕……“ “阿絮,我来了……“ 女孩像是如梦初醒,眼睛木讷地动了动,凝了几秒近在咫尺的男子,忽然将头埋进男子的胸膛,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着。 没过一会儿,纪饶就感到胸襟传来一阵湿意。 “你怎么才来……”女孩微弱的哭喊声从他怀中闷闷地传出来。 他仰了仰头,强忍住眼中打转的液体。 “是我的不好,是我来晚了。阿絮,没事了,没事了……” 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安慰女孩,还是安慰自己。 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女孩身上,他打横抱起女孩往回走。 一路上,怀中女孩的哽咽没有停止,无声的哭泣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狠狠地挠着他的心。 第138章 心理创伤病难医(1) 司令府又是慌乱的一天。 纪伯忙得手忙脚乱,先是看着司令抱着夫人匆匆回来,说了句,“立即找顾方来“就径直走向房间。 然后他打电话给顾宅却得知顾小公子在舞厅,暗咒了一声这小子怎么白天在舞厅,却也只好亲自跑去舞厅一趟,将在舞厅睡得迷迷瞪瞪的顾方“请来“。 回到司令府时,顾方被纪伯拽下车的时候还半睡半醒,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问道,“纪伯,这是干嘛啊?“ 纪伯拽着他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小祖宗,您就快点吧,夫人出事了,司令现在心情很不好,您这边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您是知道后果的。“ 顾方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眸子里也清明了些许,八卦地打探,“纪饶媳妇出什么事情了?“ “不清楚,您去看看就知道了。“纪伯如实回答。 顾方的兴趣一下子被提起,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房间门口。 他装模做样地敲了敲根本没关上的门,听到房中传来一声寒到极致的声音。 “赶紧滚进来。“ 顾方撇撇嘴,吊儿郎当地走了几步,拨了拨跟鸡窝一样乱七八糟的头发。环视了一周房间,女孩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和上次见面时一样苍白无血色。 “这次又是什么情况啊?“ 他昨晚跟那个舞厅里喝酒的女子……可是有了很大的进展呢。 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唇角,脑海中回味着昨夜在酒精作用下的干柴烈火。 真美啊,美得带劲。 可是今天早上,他就莫名其妙地被纪伯从温柔乡里拽了出来,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床边上坐着的男子缄默了很久,直到顾方忍不住走上前,直接俯身探了探床上躺着的女孩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 又欲翻女孩的眼皮,却发现女孩根本就是醒着的。 “纪饶,你搞什么?”他不满地抱怨。 转眼却发现纪饶的眼睛死死地凝着他的手,似是一团热火要将他的手烧焦。 他哆嗦了一下,讷讷地将手缩了回去,气焰也灭了点。 纪饶替女孩掖好被子,抚了抚女孩滑嫩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般低头对女孩说了句,“我出去会儿,阿絮乖。“ 南絮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纪饶毫不介意地笑笑,然后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化,硬邦邦地对顾方吐出一句,“出去说。“ …… 书房。 顾方直接坐到纪饶办公时坐的椅子上,把玩着书桌上的钢笔。 “你府里也有这等洋玩意儿了?“ “阿絮说好用,我便寻来了。“ 顾方夸张地抖了抖鸡皮疙瘩,无语地看着这个提起自己妻子就眉眼璀璨的男人。 纪饶正了正神色,俊脸变得异常严肃。 “有些事情我只与你说,切记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顾方见纪饶如此认真,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襟危坐了起来。 多年的兄弟之情,他懂他身居要位无人话艰难的孤独。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纪饶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紧绷,气息都加重了,双手攥得泛白。 “刚刚阿絮险些被人玷污了……” 顾方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连洋文都爆了出口,“what?” 第139章 心理创伤难医(2) 顾方的嘴简直能装下一个鸡蛋。 南絮怎么可能会被人玷污?她被纪饶这样的人保护在城堡里,外人又如何敢擅闯。 “具体原因有机会再跟你细说吧。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开导阿絮。她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这样的,现在我的话她恐怕……”纪饶苦笑着耸耸肩,神色落寞。 “她现在有什么症状?”震惊之余,顾方还是从一个医者的角度问道。 “我不懂这一行,具体我没看出来什么,只是一种直觉。出事之后,她只是哭了一小会儿,之后就一直很呆滞,也不怪我,也不发泄,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我是担心,你之前跟我说的,她……会不会在心里上有什么问题。” 顾方点点头,“的确很有这种可能。我在英国的时候辅修过心理学,可以先看看。” 纪饶拍拍顾方的肩膀,以示感谢。 顾方笑笑,两颗虎牙显露,转身欲离开去看看南絮,却被身后的男人拽住了胳膊。 “嗯?”他疑惑地转身。 纪饶黑眸中一片严肃,声线低沉,“切记,这件事万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阿絮的名声就毁了。” “放心吧,我的嘴严实着呐。”顾方摆摆手,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 顾方推开门,被侯在门口的纪伯吓了一跳,夸张地拍了拍胸脯离去。 “司令,可否要喝些茶水?” 看到顾小公子从书房离开后,纪伯端着泡好的茶水走了进去。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侧对着他,双手交叉搭在膝间,定定地看着窗外的萧瑟冬景,一动不动像是被定格住了,侧脸轮廓如同刀削,神色晕染在阳光中。 纪伯忽然想到一个不该出现的词——无助。 “司令?”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男人恍惚了一瞬,仿佛刚刚听到纪伯的叫声,难得的迟钝,“噢,不必了,先放着吧。“ 话音还未落,顾方就猛地地推开书房的门。 “老纪,老纪,我刚刚去卧室,结果发现门被那丫头反锁了!“他气喘吁吁地说着,声音中不无惊慌。 纪饶瞬间站起身子,椅子应声而翻倒,他的脚跟却有些微地软,手支了一下桌子方才站稳。 门“哐当“一声砸在墙上,久久回荡在书房里,震在每个人的心里。 …… “乓乓乓!“ 纪饶敲门无果后,直接拍门。 顾方有些惊愕,纪饶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有条不紊、安步当车的,何时这般沉不住气过。 纪饶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了,只感到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 阿絮,你千万别做了什么傻事…… “司令,钥匙拿来了!“ 纪伯匆匆从楼梯处跑上来,将手中司令刚刚命他取的钥匙递了过去。 纪饶一把夺了过来,手微微颤抖着将门打开,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卧室里没有人。 环视一周,没有将他心中填得慢慢的女孩,唯有窗帘随着风的吹来轻微晃动着。 “她人呢?“顾方纳闷道。 纪饶忽然向盥洗室大步走去,一把拧开门。 顾方想也没想就跟了上来,却被前面的男人的一声令下惊住了脚步。 “不许靠近。“ 男人的声音低哑,似是在忍受什么,令人愈发好奇里面的场景。 第140章 往事如烟 “不许靠近。” 纪伯依言停在门口,顾方却好奇,不怕死地凑上前,想要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纪饶回身的一记猩红眼神给吓得一哆嗦,再不敢造次。 纪饶脚步放缓,似是怕打搅了里面的女孩。进去后便迅速地将门关上,将其他人的视线彻底隔绝。 纪饶进去片刻,忽然一个女仆匆匆地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篮子花瓣,进门后看到这么多人聚拢在里面,不由惊呆了。 纪伯皱眉,看着这个莽撞闯入的女仆,厉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仆颤抖着举了举篮子,颤颤巍巍地说,“夫人刚刚说要沐浴,还非要让我放凉水,夫人还说里面放的花瓣不够,让我再去取一些过来……“ 纪伯听得一愣,不明白为何夫人要沐浴。 顾方却听懂了,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司令府的吃穿用度是少不了的,而这丫头竟然会觉得花瓣不够用,并且大冬天要用凉水洗澡,这显然是心理上有些坎过不去了。 盥洗室里,水汽缭绕,哗哗啦啦的撩水声此起彼伏。 中心是一个圆形棕色浴桶,水面上铺着一层花瓣,花瓣下若隐若现着女子妙曼的身躯,裸露在外面的肩膀白嫩光滑。 女孩曲着腿,一遍遍搓着纤细的大腿,纪饶几乎可以看到水波粼粼下的双腿已经染上红丝。 南絮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后抬起眼看了一眼,神情冷漠,旋即又低下头,仿佛没看到他一样。 纪饶忽然觉得有什么刺得他眼睛发疼。 “阿絮……“他轻轻地唤道,低哑的声音沙哑,似是被灼烧着。 这不该是阿絮的样子,这副神情并不应该属于阿絮。 过往的日子里,有时他有事晚归,在一层和书房都找不见她,便知道她一定是在沐浴。 他便会悄无声息地脱下衣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幼稚,没有预兆地推门而入。 浴桶里的女孩每每都会又惊又羞,连忙将漂浮的花瓣聚拢到中间,挡住水面下的艳艳春光。 他一靠近,她就会娇嗔着喊他流氓,小手撩起一线水花泼向他。 被撩了一身水,他也不气,笑着迈进去揽过她。 那时女孩红着的脸颊不断浮现在脑海里,和如今对他冷淡的神情鲜明对应着,像一把刀子直戳到纪饶心里。 阿絮怨他了,他懂。 她一大早奔波回来,带着满心的憧憬,可却看到了她的丈夫和其他女人调情。 怪他,他亲手将阿絮弄丢了。 女孩还在自顾自地搓拭着大腿,像是怎么也停不下来了一样。 纪饶再也看不下去,径直走上前,却还没走几步,就被女孩的尖叫声生生顿住脚步。 “别过来!“女孩的神情是明显的厌恶和抗拒。 纪饶喉结上下滚动,黑眸里黯然无光,让人想到深海最底部的漩涡。 他咬咬牙,不顾女孩的疯狂挣扎,将她从水中横抱了出来。 当纪饶的手触碰到水时,一阵凉意袭上手指,直冲到心口——水是凉的! 垂眸细看才注意到怀中女孩的嘴唇正在微微颤抖着,肌肤细细瑟缩。 暗咒一声刚刚就该先抱她出来再说别的的,不再犹豫,将浴巾裹在她身上,抱着她向门外走去。 “阿絮,怨我可以,但伤害自己的身体,我绝不允许。” 南絮也觉得很冷,冷地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可还能有她的心冷吗。 她气眼前的男人,又气自己仍然忍不住想要往面前温暖的怀抱深处依偎过去。 纪饶正走着,胸口处忽然一痛。是怀里的女孩气急之下咬了他。 他一点也没生气,甚至还放松地笑了笑。能让阿絮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第141章 纪饶,我们分开吧 顾方检查了一番,确认南絮身体上并无大碍后,便被纪饶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她和他。 床上的女孩侧躺着一言不发,身体回暖,只是仍然忍不住缩成一团,将自己抱得紧紧的。 纪饶半靠在一旁的矮柜上,矮柜里都是南絮曾经购置的书,神情晦暗不明。 两人的呼吸声一深一浅地交错在一起,空气中盈满压抑。 直到纪饶实在无法再继续沉默下去。 “阿絮,说话。” 他的声音依旧气势低沉,只是不再有往日的威胁性,倒像是对女孩没办法了。 强硬怕阿絮心理出问题,软言相劝不管用。 实话说,他阅人无数,却也不敢确定阿絮倒底心中是如何想的。 她究竟有没有放下南风,有没有彻底想通之前的那些误会,有没有做好和他一起风雨同舟的准备。 见女孩仍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叹了口气。 其实他和阿絮一样,从来不善解释。 因为他从来不觉得他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信任他的人他不必解释,不信任他的人他不屑于解释。 他想要的一直是阿絮的信任,可似乎......一直没能得偿所愿。 罢了,如果注定只有解释才能令她安心,那他做一次又有何妨。 “是苏然。我之所以和她这样,只是想知道,那个孩子究竟是如何出事的。” “阿絮,很多事情并不是只能靠眼睛看的,你扪心自问,真的相信我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南絮侧躺着一动不动,面朝着墙,呆呆地凝着壁纸的纹路,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她的眼睛动了动,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 “纪饶,我们......分开吧。” 纪饶眯了眯眼,似乎对女孩的话大为出乎意料。 “分开?说清楚,阿絮。分开一天,一个月还是......” 若是她想要分开一段时间,他想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他想让阿絮快乐一些,而不是阴沉沉的毫无生气。 “一辈子。” 纪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打断了。 在纪饶看不见的被子底下,南絮的手紧紧攥着,指甲狠狠掐在掌心。 她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和纪饶是一类人。 敏感,多疑。 她知道能让高傲如纪饶出言解释,已经实属难得。 经历过之前的很多事情,她知道他们之间出现的问题,是自己对纪饶不足够信任。 于是这次,她也自己质疑过自己很多次,纪饶怎么可能背叛她?对她的那些宠爱,又如何是做戏。 可是她终究无法给予他完全的信任。 或许这份不信任,就是从她被迫嫁进司令府开始种下种子。 她明示暗示着问过他很多次,他为何会对她这么好,为什么会用淮南的疆土来换她嫁进司令府。 他始终没有给过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于是她不断地胡思乱想,纪饶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对她这么好。 于是那一棵种子开始生根发芽,直到今日长成漫天大树,避无可避。 她感到疲惫不堪。 她不想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她知道他和她之间的结合注定会充满坎坷。可若是无法坦诚相待,完全交付信任,又怎么可能能够结伴而行? 在最有朝气的年华里,为了这份爱情,她的心态已经沧桑如老妪。 不存在信任的爱情是病态的,继续下去只会周而复始地折磨彼此。 纪饶浑身一震,墨瞳里瞬间翻江倒滚。 “你说什么?” 他放下底线向她解释,她却说出这种话。 纪饶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的,只是这一次,南絮听出了寒意。 她暗自苦笑,其实她又何尝能立即放下他。只是变质的感情,长痛不如短痛。 “我们离婚吧。” 第142章 宁愿跟你无意义地过下去,也不放你离开 纪饶浑身一震,深瞳骤缩。 从她嫁进司令府的那一天起,离婚这两个字就压根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过。 她被冠上了他的姓,一生就只能是他纪饶的妻子。 一股无名的火气从心底铺天盖地升上来,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骇,浑身痛地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几枪一样。 我纪饶在你心底究竟有多少分量,让你能这样轻易将这两个伤人的字眼说出口。 那股怒意烧起来,却被他生生压抑下去。他怕一旦这股气散发出来,会让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他瞳孔幽深,声音带着诱哄,“阿絮,你现在不理智,先休……” “我是认真的,纪饶。回避是没有意义的。”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南絮出言轻声打断了。 纪饶有一瞬间的缄默,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那股怒气夹杂着心寒已经漫无天际地席卷而来,冲破了他最后的克制。 “你终究不相信我,阿絮。” 南絮侧躺着,半张脸被隐藏在凌乱的发丝之下,纪饶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忽然觉得她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极为遥远。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我……有些累了。”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了。除去两家的对立之外,他们俩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让她身心俱疲。 他太霸道。 他又什么都不愿解释,而她也因着心底最大的那个疑惑而不敢全心托付,于是有了太多的误会。 而所有的误会,从来不是他亲口解释,反倒是她从旁人口中得知的真相。 太累了。 “我本来就是你用淮南换来的。如今淮南尽收你手,我的存在倒显得很多余了。“ 纪饶听着她的语气中不乏自嘲,忍不住冷笑。 他何时对任何一个人这般低声下气地解释、哄劝过,却没有换来她的丝毫回心转意。 他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却被她说得如此不堪。 纪饶终究是纪饶,这么多年众星捧月的贵公子,这么多年一道令下无人敢反抗的淮北司令,骨子里的骄傲没有一刻不在喧嚣着,绝不容许任何人的冒犯。 无疑,南絮的话触犯了他的骄傲。 男人的脸色一瞬间冷淡如霜,声音也恢复成军营中面对各色人马时的低沉不带感情。 “如果你执意要这样想的话,那便如你所愿。淮南尽收我手……呵。“他轻笑一声,黑眸中仿若淬了毒,转身走向门口。 南絮一愣,以时间不明白纪饶说如她所愿是何意。同意离婚?可听他的语气似乎也不像就这样妥协了。 忽然,南絮脸色一变,面上瞬间惨白。她明白了纪饶最后那句话的意义。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朝着男子走得不慌不忙的背影大喊,“你除了会拿父亲和哥哥威胁我,还有没有点别的招了?” 纪饶脚步一顿,背对着南絮的俊脸上逆着光被阴霾笼罩着,声音却冷硬地传来。 “你知道的,我这种人,从来都不择手段的,有用就行。” 南絮有些崩溃地抓了抓头发,声音嘶哑,“这样有意义吗?” 男子似乎觉得很可笑,转过昂藏的身子,往前走了几步,一条腿迈上床,压在她身侧,骨节分明的手钳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着他。 她一时无法直视他这般幽深神情,刚想躲避就感到下颌传来一阵剧痛。 他逼她直视他眼里的厉色。 纪饶看着女孩浓密的睫毛轻颤着,狠心压下心中所有情绪,从喉咙里一字一句挤出一句话。 “南絮,我宁愿跟你无意义地过下去,也不可能放你离开。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第143章 小姐,我还未成婚 深夜,冬天的街道上一片冷寂,百姓都早早地回到家中,街上的行人零零星星地裹紧大衣赶路。 街角处的某处忽然飘出阵阵嬉笑欢闹的声音,夜夜笙歌,透过有雾气的窗户依稀可见里面舞姿绰绰的场面。 那是梦寐,淮北最大的舞厅,每晚有数不尽的名门公子和小姐前来造访。 顾方最近是这里的常客。 服务生都眼熟了,一见他从门口走进来,都笑着调侃,“顾公子,又来啦?” 顾方在英国呆久了,不觉得光明正大追姑娘有什么害臊的,也不脸红,笑着道,“是啊,又来了。她还在吗?” 他今早可是被纪伯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本想打声招呼再走,当时看她还在熟睡,他就没吵醒她。 现在从司令府出来也不过才十点,回来碰碰运气。 “在的在的,还在您昨晚的房间。” 顾方闻言满意地笑笑,颔了颔首,两颗小虎牙衬得人格外风流。 他推开房门,满室旖旎的气息。 女子已经醒了,正在穿衣服,露出半截洁白的腰身。 “嗨。”他满脸笑容走进去。 纪岚听到声音之后浑身一僵,狠狠咬了咬牙。 顾方的笑容还摆在脸上,一个枕头忽然就朝着他飞来。他慌忙躲过,皱眉喊道,“你干什么啊?” 纪岚冷笑,眼睛猩红,“我干什么?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昨晚她和这个男人喝酒,不知何时,她在这个甚至连性命都不知道的男人面前已经卸下了防备,竟然喝醉了。 今早醒来,看着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浑身酸痛,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掀起被子看了一眼,纪岚心底一阵绝望,心里将这个男人骂了无数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顾方笑容也敛了下来,“昨晚?你自己扑过来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醉话,非要亲我。“ 纪岚一愣,脸色上的怒意僵住。 她忽然零星地想起一些画面。 她喝醉了,恍惚之际似乎看到了顾履坐在她对面,笑意艳艳地看着她。 思念成疾,她一下扑到男人的怀里。 再然后…… 纪岚的脸色越来越白。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她嘴里不依不饶,底气却明显不足。 顾方耸了耸肩膀,语气淡淡的,“我也喝多了,抱歉。再说,我不是柳下惠,大美女在怀里,你叫我忍住?“ 纪岚使劲抓了抓头发,克制住心底升起的想骂人的冲动,挤出一抹假笑。 “行,是我的错。我也不要什么补偿也不要你负责,请你现在离开,我不想看见你。“ 顾方却摇了摇头,神色诚恳地看向纪岚,“小姐,我看上去是那种拍屁股走人的卑劣的男人吗?“ 纪岚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这样吧,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顾方,今年二十六,是个医生,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没多久……“ 纪岚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字眼,神色猛地变了。 “你叫什么?” 顾方不解,如实回答,“顾方。” 顾方啊…… “淮北顾家的小公子?” 顾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认识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自小以来,他虽然沾了淮北首富顾家的光,却是顾家旁支的子嗣,母亲又是舞女出身,所以他一直没有受到过真正的重视。 人们似乎都已经将他这个顾家唯二的男丁忘记了,眼里只有他那个正房所出的表哥。 纪岚却早就听到过他。 纪饶多年的好友,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号人物,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几面,长大后倒是没见过面了。 没想到竟然是他,顾履的表弟。 难怪自己会在他身上看到顾履的影子了。 “小姐,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未成婚,我不会不负责的。” 第144章 阿絮,吃饭 纪岚眯了眯眼,眸光中闪过什么,声音略显轻佻,“不如我们交往吧。” 顾方一怔,似乎不相信女子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随即涌上来一股欣喜。 “那敢问姑娘尊姓大名?”他稍稍退后了一步,作了个揖,满脸笑意。 纪岚慵懒地拨了拨发丝,刚睡醒的眼角含着万种风情,“我的姓名很重要?名字无非就是个代号而已。” 顾方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他喜欢的是她,是她表面潇洒却将悲恸暗自独吞的那份坚强,是她畅快恣意的生活方式,她是谁,家在何方又有什么关系? 他能理解,她现在还对他有所芥蒂,所以隐藏姓名。 那么他要让她有一日心甘情愿地告诉他关于她的一切。那时,便是他上门提亲之时。 “说的对,“他好脾气地笑了,”那我这些日子叫你什么呢?总不能一直喂啊喂的叫吧?” “黎兰。”女子淡淡地回答,明眸里的光芒闪了闪。 “黎兰,黎兰……” 顾方喃喃自言自语地又念了几遍,旋即绽开一抹笑容,两颗小虎牙认任何人一眼就被温柔沉溺。 …… 南絮浑浑噩噩地躺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凝着空中的某处虚无,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南絮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清楚是谁推门而进,翻了个身子背对着走进来的男人。 “阿絮,吃饭了。” 男人不咸不淡的话传来,却莫名地将南絮心情搞得极其烦躁郁闷。 她闷气,她挣扎,而他却这般风轻云淡,似乎根本不将她的反抗放在眼中一般。 她不理会他。 纪饶心中怎会平静,只不过一直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负面的情绪已经积攒太多,一旦真正爆发,他怕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 “阿絮听话,吃点饭再睡。” 南絮似乎无奈一般叹了口气。 “纪饶,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纪饶眼神黯了黯,薄唇紧抿,深瞳里一片漩涡。 南絮见男人不答话,恼怒之情无处发泄,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阿絮,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应该不希望我再把那些话说一遍。“ 一瞬间,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股无力涌上心头,一把将被子蒙在头上。 这男人,她早就知道他的执拗的。 从前只要他想,就算她不愿意也要如他的愿。 “如果你执意这样,那我要求一个画架应该不过分吧。“ 她放弃挣扎了,随波逐流地生活吧。 当年她不就为了哥哥和父亲而嫁给他了吗,那么她今日又有什么不能够做的呢。 南家一家人的性命都握在他的手里,她的软肋他如数家珍。 如果他不肯放过她,她怎么也逃不过他。 南絮最大的性格特点莫过于她在生活中想得很开。 纪饶痛快地同意了,“可以。明日我就令人购置一副新画具到府里。“ 他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将她闷在头上的被子大力掀开。 她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刺激地浑身一颤。 纪饶显然也看到了她微微的瑟缩,心缩了一下,却仍旧将手中端着的粥递了过去。 “所以现在,阿絮,吃饭吧。“ 第145章 他没有耐性再去安抚了 南絮没什么办法地将粥接了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喝了一半,她觉得胃里实在有些难受,便将碗搁到矮桌上,“不想喝了。” 纪饶深眸盯着她半晌,看她脸色实在不好看,便不再强求。 即使这粥是他亲手熬的。 他这一双手只拿惯了枪,何时学过如何掌勺。 端着剩了一半的粥,他眉眼之间没什么神色,将手背上烫的一片红色掩在衣袖里,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出了房间。 南絮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一瞬间瘫回床上。 纪饶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明明前不久,他都应允她回淮南了。为什么这一次,让他放手就这么难呢。 她真的好累,似乎有一根神经就快要绷断了。 …… 南絮没发现,纪伯却眼尖地发现了纪饶手背上的烫伤。 “司令,需要我找顾小公子来替您包扎一下吗?” 纪饶看了一眼手背,想起一个时辰前自己笨手笨脚地走进厨房,只为讨那个没良心的丫头一个欢心,结果人家喝了几口就不喝了,气就不打一出来。 “不必了。”他语气僵硬。 这时,陈林忽然走进书房。 纪饶眉头一轩,“又出什么事了?” 都已经晚上了,若无要事,陈林必不会出现于此。 陈林上前几步,神情有些无奈,“司令,李师长要见您,已经在车里候着了。” 随着陈林走近,纪饶这才发现陈林嘴角青了一片。 他眯着眼盯,弧度完美的下巴扬了扬。 “李铭麟弄的?” 陈林喏喏地点点头,表面上委屈地不行,心里将那个脑子进水了的李铭麟骂了一万遍。 你要见司令你有本事自己去见啊,有本事你自己去闯司令府啊。 你来见我这个副官有鸟用。 我告诉你司令已经歇下了,让你明天再来找,你这鸟人二话不说就揍了我一拳,逼我去通报。 哼。陈林心里敢怒不敢言,只能向司令告状。 纪饶却笑了,笑容颇真切,倒像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确实是李铭麟干得出来的事情。 平常人知道陈林是他的心腹,巴结尚且来不及呢,哪儿还敢随意甩脸子。 不过......纪饶的笑意忽然敛了下来,眼中暗了暗。 这个时候李铭麟急着来见他,所为的是什么是,他不用想都清楚。 但还是得安抚啊。李铭麟位高权重,且主意和决心最大。将他安抚好了,其他不满的人也就一定会不了了之。 “走吧,去见他。” 他刚要举步走出去,陈林却忽然出言喊住了他,“司令!” 他停住脚步。 “司令,来的不只有李师长一个人,还有陈师长和王旅长......”陈林小心翼翼地看着司令一瞬间拉下来的脸,声音越来越小。 “呵。” 纪饶冷笑一声,眉宇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气。 都来了啊。 从他决意娶阿絮的那一天,这些人的反对声就一刻没停过。 前不久,听说他将淮南的管辖权交给南风了,这群人又是一通闹腾。 他知道这些人的本心是为了淮北着想,所以他无法怪他们,只能不断地安抚。 稍稍压下去一波,另一波却又起。 听说了南风的权利被收回后,他们又沸腾地要逼他将南家父子处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一遍遍地跟他们解释,解释地口干舌燥,耐心全无,可他们似乎就是不能理解他作为丈夫的心情。 如今,这群人居然又找来了,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留给他。 连日在南絮那里积攒的沉郁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如大坝被洪水冲毁,洪流愤怒奔流而下。 他没有耐性再去温言安抚这些人了。 第146章 百毒不侵的纪饶 司令府地处半山,冬日里寒风凛冽,从外面看过去倒显得几分阴森。 紧闭的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纪饶举步走了出来,陈林跟在身后。 马路边上,三辆黑漆漆的军车停在路边,道路上站着三个军装男人,每个人都抽着烟,零零火星连成一片,在黑夜里格外耀眼。 男人径直走向停在马路边的三辆黑色军车,湛黑的眸中一片深邃。 三个戎装男人听见脚步声,立刻将烟夹在手指之间迎了上去。 “司令。”他们唤道。 纪饶没说话,视线却一直绞着他们手中未熄灭的烟,面部被月光掩着看不清神色。 纪饶虽未说话,但那股刻意的压迫性目光却令这三位军官心中一怔,慌忙掐灭手中的香烟。 他们这才想起之前司令命令过,不允许在他面前抽烟。 他们都是跟随在司令身边的老人了,和司令闲聊时抱怨过这条命令。 当时纪饶淡淡地说了句,阿絮不喜欢我身上有烟味。 从那天起,司令有多宠爱夫人这件事情就在军营里流传起来。 也是从那天起,他们彻底放弃了从前那个天真的想法——司令娶夫人只是为了日后更长远的利益。 他们更加心照不宣,若想彻底攻下淮南,他们注定要做无数次恶人了。 纪饶眯眼,见他们将烟掐灭了,才缓缓启唇。 “诸位,这么晚了不在家陪家人,如此急地见我,何事?” 言下之意就是,他还要陪家人,你们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趁早滚蛋。 三位军官默了片刻,似乎在纠结让谁先开这个口。 李铭麟磨蹭了一会儿,在另两位的眼神催促下走出来两步,粗犷的脸上难得布满扭捏。 “司令,我们兄弟几个是这么想的哈。既然您已经决意要收回了南风的权利,还是斩草除根更为妥当......” 以往纪饶面对这样的场景,都会尽量好脾气地安抚。可这次他实在是没有耐心和兴致继续平复他们的心情了。 他在感情和理智的两边之间被撕扯来撕扯去。谁又能懂他的艰难? 纵然他选择了感情,可内心对于淮北百姓和军人的愧疚没有一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心。 他不是百毒不侵的。 可是为了阿絮,他甘愿被这份愧疚折磨。 “不必多说了,该说的我都说过太多次了。我意已决。” 纪饶掀唇没什么表情地撂下一句话,转身就欲往回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旋即是三声“扑通”之声。 纪饶再无法往前走一步,步子生生被卡在原地。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身后的三人脱下军帽,摘了勋章,单膝跪在地上。 军帽是象征着军人的军帽,勋章是彰显着一切荣耀的勋章。 他们这是拿罢官来要挟他。 空气里的温度一瞬间骤降,寒意像是鞭子一样生冷地鞭笞着每个人的心。 纪饶漆黑的墨眸渐渐升起猩红的雾气,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妖娆。 都逼他,都逼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紧紧地攥着,手背上的伤口被撑裂成一条条口子,腥红的鲜血滴在地上,晕开一片深色。 “我不会杀南家父子的,这是我答应阿絮的。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视你们为心腹。如果你们执意如此,那纪饶只能说声对不住了。” “司令......” 三个军官都惊地浑身一震,不敢置信这样的逼迫都没能让司令松口,不由面面相觑。 李铭麟最先反应过来,刚打算撑着膝盖站起来说些什么,却被司令抬手制止了。 “不必多说了。” 话落,男子不再停留,往回走去,和月色融为一体。 第147章 纪饶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清晨,蜜一样的空气被第一缕阳光划破。房间中充斥着一股旖旎暧昧的气息。 凌乱的大床上,一男一女在做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连空气都害羞起来。 “兰兰,兰兰......” 房间中充斥着一道道低沉的呢喃声,深情款款地令人心悸。 良久,男人才停止挥汗如雨的动作,略显消瘦的后背上布满汗水,俯下身拥着身旁的女子。 纪岚窝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中静静喘息着,脸色酡红,红唇微张。 “兰兰,你开心吗?”顾方低头看着怀中面容绝美的女子,心中溢满了幸福感。 二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感觉,让他整个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怀中的女子虽然拥在怀中,也依旧显得那么缥缈。 纪岚已经从剧烈的喘息中平复过来了,细长的手指在顾方的胸前画着圈,一圈一圈极尽暧昧。 “开心。”她轻轻地说着,心中却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洞,怎么也填不满。 她喜欢顾方吗? 她说不清,只知道面对这张和顾履有三分相似的脸时,心中会可耻的有些心悸。 或许是漫漫长夜太过孤寂,而顾方却在恰好的时间给了她慰籍吧。 可是顾履才走多久?她就和别的男人上了床,对别的男人心动。 她不仅对不住顾履,同样也对不住顾方。因为她知道自己同意和顾方交往的真正原因,并不只是略微心动。 “方,你现在在何处任职?”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顾方愣了一下,旋即邪邪地一笑,捉住她在他胸前作乱的手指。 “怎么,开始关心起我来了?” 纪岚撅嘴,神色忸怩,唯有眼中暗芒微闪。 “说嘛说嘛,人家想多了解了解你。万一你日后跑了,我也知道去哪里将你抓回来啊。” 顾方笑了,心中不设任何防备。 “我刚从国外回来不久,我这个人又比较随性,不愿去医院工作,就帮我一哥们照顾他的家人。” 纪岚蹙眉,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 “哦?什么哥们啊?” 顾方想了想,神情纠结了一下,但看着女子期待的眼神,心还是软了软。 “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个军人,人很好。”顾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拥紧了身边的女子,“对了,他很爱他的夫人。我这几天总是不定时地离开,就是被他拖去医治他夫人。” 纪岚心中一紧,换上一脸妩媚,推了男人一把,半个身子压在男人身上。 “好遗憾哦。他夫人得了什么病吗?” 顾方一怔,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纪饶的事情感兴趣。 但女人这个姿势,胸前的柔软一直在他胸膛磨蹭着,蹭得他心神荡漾,心里的防界一瞬间倾倒。 纪饶对他说过的话,此刻他都只想当成耳旁风了。 怀中的女子好不容易关心他的事情,若是能哄她开心,八卦一句也无妨。 再说,想必她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夫人前不久差点被人玷污了,几乎要落下心病。” 第148章 被梦魇困住 纪饶和三个军官交涉完,心情极度烦躁,有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 他本想回去看看阿絮,却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基本上一点就着,实在不宜见她,就自顾走进了书房。 坐了片刻,脑子中一团乱线,烦闷至极,他从抽屉中摸出一包烟。 点火的姿势竟然有些陌生,他心下笑笑,是有多久未曾点烟了? 不出片刻,烟雾缭绕,灰白色的烟气将纪饶英俊刚毅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正如纪饶心中就被两股力量撕扯着。 烟和酒果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效的镇痛良方。 纪饶吐出几个漂亮的烟圈,静静地在一片烟雾之间合上眼眸,任由疲惫的心在此刻沉淀。 良久,纪饶觉得心情平复地差不多了,已经足够坚硬到足够面对阿絮了,才起身往卧室走去。 走到房间门口,手指都已经搭在门把上了,纪饶心中却忽然犹豫了一下。 他逼得太紧了吗。 或许给阿絮一点独立的时间,效果会更好? 正当他犹豫之时,房间内传来一声尖叫。 他神色一变,再也顾不上心里的算盘,匆忙推开门冲了进去。 窗帘被拉得一丝不留,纪饶一瞬间适应不了房间里的完全黑暗。 心中急得不行,连带着手上都有些颤抖,颤抖着摸索着拉开了灯,橘黄色的灯光洒下来,纪饶才看清眼前的景象,一瞬间愣在原地。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有些……不正常。 床上隆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包,瘦弱的女孩背对着他躺着,似乎在睡着,黑发无声地披在身后。 纪饶心中疑惑,不明白刚刚那声尖叫是否是幻觉。他眯着眼走近,绕过床走到女孩正面。 借着灯光,他才看清女孩竟然睁着满是空洞的眼睛,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纪饶心下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尖叫并非自己错觉。 他连忙俯身坐在床边,大掌抚摸到女孩的脸颊上轻轻安抚。 这一触摸,纪饶才发现女孩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冬日里明明很冷,额头上却布满了一层汗水。 平日里嫣红的唇现在也同样是色泽惨淡,微张着喘息,明显是从被噩梦困住了还没清醒。 而噩梦是什么,纪饶不难猜出。 他想揽过她单薄的身子,然而他的手刚刚碰到她,女孩的身子就剧烈颤动了一下,整个人抵触着往后躲闪,嘴里不停喊着,“不要过来,不要!” 那慌张失措的哭腔声音生生刺痛了纪饶的心,仿佛在时刻控诉着因为他,她险些经历了什么遭遇。 纪饶眉眼间全都是浓烈的阴霾,却没有放手,而是反手将女孩按在自己怀里,在她耳畔低低地安抚。 “阿絮别怕,是我,不会有人欺负你……”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女孩刚刚做了噩梦,浑身虚软,挣扎也无力,只能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听着耳边传来一遍遍的缱绻性感的声音,似乎从噩梦中微微回神,神智清明了很多。 她的眼珠转了转,对焦在眼前放大的男人俊颜上。 纪饶见她神经平复下来了,心中跟着一松,一块巨大的石头轰然落地。 幸好阿絮还能清醒过来,他真怕顾方说的那件事情会发生。 南絮还未反应过来,呆呆地窝在男人怀中时,俊颜就朝着她压了下来。 唇上一热,男人火热的唇覆了上来,碾过她的每一处角落。 男人接近疯狂的吻着她,箍在她后脑勺的手使的力道很大,似乎在确认什么一样。 纪饶忽然感到有什么苦涩的液体流进了他的口腔。 她哭了。 他被这行眼泪刺激了神经,理智才归位,暗咒了一声自己的冲动,连忙松开她。 “阿絮,你别哭……“ 第149章 忍不住逗弄她 房间中,男人一遍遍地哄着安抚着,几乎到他自己都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女孩低低的啜泣声才渐渐消失。 “小哭包。”纪饶见她趴在他胸膛里闷闷地一言不发,神色恹恹,眼眶红肿的像只被揪狠了耳朵的小兔子,忍不住逗弄她。 南絮哭得厉害,浑身虚软没力气,但是听到这句调侃意味较浓的话,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了,我不想要新的画架,能不能把我之前放在画室里的画架收拾出来?” 自她离开后,她就再不曾在踏进过画室作画,那些陈年旧画也好久未见了,现在甚是怀念。 纪饶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好,我会去亲自收拾。” 他知道阿絮的画并不轻易给外人看,让下人收拾她怕是会不会放心。 能让她开心的事情,他都会尽可能地去做。 无妨,被明里暗里说成周幽王的次数还少吗。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失去她。 两人拥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纪饶是享受这片刻的温香软玉在怀,而南絮没有推开他,却是因为在细细思索着什么,小眉头皱的紧紧的。 “想什么呢,嗯?”男人低沉优雅的声音划破了沉默。 南絮想到有些事情,瞳孔有些骤缩,却还是将疑惑问出了口。 “司令府周围戒备很森严,按理说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出……做出那种事情来的。“ 纪饶的大掌抚上她任然偏温凉的柔软脸颊,被南絮微微一躲,男人的眼神黯了黯,抿了抿唇。 “我前不久收留了一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在司令府的后面空地。那里面鱼龙混杂,很难确保有不干净的人。所以……我很抱歉。” 南絮愣了愣,没料到是这样的理由。 勾出一抹笑,话音说不上讽刺还是调侃,“想不到纪司令还有这样的爱心。” 纪饶作为惩罚捏了捏南絮脸颊上的软肉。 一瞬间,气氛融洽到似乎种种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两人仍然恩爱如往昔。 以往每次他掐她的脸颊,她都会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然后将脸在他的手掌心里蹭蹭。而他感到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总会不免心神荡漾地松开她的脸。 而这次,南絮却直接将脸往一旁扯了扯,使劲将脸颊从他的手中挣脱。 幼嫩的皮肤上被蹭出一道明显的红痕。纪饶眼神中有暗芒闪过,尽管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眉眼间依旧戾气横生。 “阿絮,我已经命陈林将难民营解散了。往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南絮缄默了,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良久,她从男人怀里钻出来,坐定在他身旁,神情有些严肃。 “纪饶,我们……不能总是逃避。解散难民营并不是在解决问题的根本,只是在掩饰真正的问题。我们之间的问题不仅是这件事情……你明白吗?“ 纪饶的黑眸中瞬间染上凌冽锋芒,狭长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猩红,纤长的睫毛低垂着,近乎妖冶。 他不明白吗。 正是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所以才选择假装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才会将怒气一股脑地撒在难民营之上。 在战场上他都敢一步一步从血海中走一趟,但对于阿絮的事情上,他害怕了。 他不敢轻易将这个巨大的埋藏无比深的导火线铺开在明面上。 “纪饶,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南絮又淡淡开腔,语气很无力,”撇开我们之间的问题,想必你们那边的军官也在给你施压吧。“ 纪饶没有说话,墨一样的眸子紧紧锁着她的唇,心口处仿若一刀刀被剜着。 “我们强行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彼此都累。我不知道你累不累,反正我累了。” 第150章 纪饶的理智彻底断裂 “我们强行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彼此都累,我不知道你累不累,反正我累了。” 南絮清澈的眸子定定看着男人,一脸上一派淡定,只有心口有多痛,她就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 但是这段感情真的太繁琐了,里面参杂了太多世俗和不可抹去的伤害。 或许是自小跟随皮朗教授,整个人的思想都偏西化,南絮从来都认为生活的本质应该是洒脱和快乐。 她清楚自己要的感情是什么,是自由纯洁的爱。 这一年来,在战争爆发前,在所有黑暗之事捅破天窗之前,她无忧无虑地恣意爱过纪饶。 她明确地能感受到,之前的那段时光里,她和纪饶之间的感情与如今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品尝过最甜美的,便不愿再逼自己接受这份已经残缺的、只能硬撑下去的爱了。 于是她放手,放过彼此疲累的心。 纪饶眯着眼凝着眼前端坐着,一脸风轻云淡的女孩,脸色难看到一定境界。 他有时恨不得将她的胸膛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没意义? 为了她,他甘愿承受着世人的诟病,只是为了她的一句没有意义? 心口处一团火在疯狂燃烧着,他被气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父亲病了,哥哥又……我想回去陪陪……” 南絮依旧没什么表情地说着,心中想着,父亲年迈多病,哥哥又被革职,她狠心安慰自己,能多陪陪亲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然而话还未说完,南絮感到下颌一阵剧痛,紧接着唇上被狠狠咬了一口。 还没从疼痛中回神,就听到男人用一种极其低沉的声音,伏在她耳畔,扑面而来的气息吹进她的耳洞里,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南絮,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便更不可能放过你了。” 南絮惊愕,水漾的如小鹿一样的眸子不解地看着男人,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变了脸色。 “我只是想好好和你谈谈……”她讷讷地说着。 纪饶轻轻笑了,笑意不达眼睛,是一贯的没有感情的笑容。 “没什么谈的必要,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人。不过你最好给我乖乖的,以后你提一次这种话,我便杀一个南家人。“ 看着女孩忽然瞠大的黑色瞳孔,和一瞬间褪去血色的樱唇,纪饶冷笑,狭长的黑眸中淬了寒冰。 他终于明白了。 幌子,都是幌子,都是她想和南风双宿双飞的幌子。 如同一盆冰冷到极致的水倾盆而下,浇灭了纪饶所有的容忍与耐心。 他根本没有去想过,如果真的是他所想的这样,南絮又何必在回到淮南后的第三天就返回淮北了呢。 他只知道,本就是一根弦绷着他的理智,“南风“这个名字却一把剪断了这根弦。 自从上次阿姐跟他说,看到南风和她如胶似漆的样子后,南风就是一根扎在他心底的刺,碰不得拔不掉。 而阿絮从来没有跟他解释过,他也一直因为阿絮的精神状况而没有逼问,只是逼自己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如今被她提及,嫉妒,除了嫉妒,此刻他没有思考其他的能力。 南絮的脑子一团浆糊,然而男人却朝她压了下来,带着狂热,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察觉到男人想干什么后,南絮的脸色一变,脑海中那两个荒唐恶心的男人又重现了。 愣怔之间,她的裤子被一把撕开,纪饶的手指冰凉,抚摸上她的肌肤,滑过她身体的每一处。 像蛇一样。南絮感到头皮都竖立起来了。 她开始剧烈反抗,可男人如同被魇住了,一把将她的两只胳膊摁在头上,有力的大腿压制住她的。 “不要,不要……“ 她哭喊出声,却换不回此刻男人的一丝怜悯。 第151章 折翼蝴蝶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粗暴的情事。 南絮起初还反抗,只是男人却像是听不到一样,压住她沉下身子径直闯了进去。 她痛得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然而还没反应过来,撕心裂肺的痛就源源不断的传来,痛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不断在男人坚硬的背上又抓又挠。 殊不知这个举动更加刺激得男人眼红,身下用力,南絮一瞬间就软了身子,疼得浑身颤抖。 过了很久,久到南絮已经浑身无力,嗓子干疼到连哭喊都无法出声,只能瘫软着身子任由纪饶行凶。 隔着模糊的泪眼,她空洞地看着头顶上方男人逆着灯光的脸。 哪怕是情动时分也依旧璀璨夺目,剑眉星目,薄唇勾出性感的弧度。 那样深邃的眼眸几乎能让她溺毙在其中。她原本爱极了他这双眼,当里面盛满温柔看向她的时候,她唯有沉沦。 可现在,她呆呆地凝着这双眸子,却莫名感到一阵战栗。 身下已经痛到麻木,她也无力再挣扎,脑子空洞洞的,眼前白茫茫地一片渐渐将她包围。 “离婚,我要离婚……“昏过去之前,她喃喃地低语,声音细小到微不可闻。 离婚?似乎什么字眼刺激到了男人的神经,纪饶的理智就是被这声低喃猛然拉回的。 他低头看着身下状况可以说是惨淡的女孩,瞳孔紧紧一缩。 “阿絮……“他轻声唤道,手指抚上女孩冰凉的脸颊,拨开掩住脸的凌乱发丝。 女孩惨白的脸彻底暴露在纪饶的眼底。红肿的眼眶,紧闭着的眼睫乖巧地贴在眼睑,如一只折翼的蝴蝶。 女孩没有一丝反应。 纪饶慌了,心中暗咒自己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明明她刚经历过那场事故惊魂未定。 该死。 抽身而出时,一股温热的液体随之流出。 纪饶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急忙俯下身查看。 当他看到女孩身下一片狼藉,床单上不知何时也染上朵朵红梅时,纪饶清晰地听到脑海中“嗡“地一声。 空气中似乎又回荡着女孩昏过去之前,不断哭喊着的“好疼“。 纪饶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薄唇紧紧地抿着,墨瞳中一片懊悔。 为什么他没有停下来。 她那么疼,那么疼啊,他怎么能丝毫没有顾忌。 “离婚……”她昏迷前都在潜意识地说着离婚。 这下阿絮怕是不会再原谅他了。 克制住心头不断涌上的苦涩,他一把抱起昏迷的女孩,大步走出混乱的卧室,走向另一间房间,将女孩轻柔地放到床上,掖好被子。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府中的仆人已经陆续起床工作了。 纪伯正在一层指挥着仆人,忽然听到二层传来一声开门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关门声,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快步走上楼。 二楼,微光被一层层窗帘遮挡,只照进来些微弱光,空气中的浮尘似乎清晰可见。、 纪伯看到卧室的门大敞着,不由皱着眉走进去,视线在触到床单上的红色时顿住。 司令和夫人…… 紧接着,纪伯听到从旁边的房间中传来一道疾呼声。 “纪伯!” 纪伯听到司令唤他,匆忙循着声音过去。 司令站在旁边的房间的门口,门被掩着,纪伯丝毫看不见里面的场景,只看见司令满脸阴郁悲怆,周身萦绕的空气都降低了好几度。 “叫顾方来,要快!“ 一贯从容优雅的嗓音此刻却是慌乱沙哑。 纪伯早就猜到了,立即点头,正要回身离开时,又被男人叫住了。 “让顾方找一个女大夫过来,务必是女大夫。” 第152章 真的是,一见钟情 顾方觉得上辈子一定是欠了纪饶那位小祖宗的。 天还没怎么亮呢,他就被火急火燎地扽出了温柔乡,还让他找个女大夫。 顾方在英国一直是夜店歌厅里混出来的,一听纪饶坚持要找个女大夫,心下就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心下不满之时,又忍不住有些同情。 纪饶这个人有多执拗,他最清楚不过。他认准的事情,就没有得不到的。 看得出来,纪饶对南絮是存了势在必得的心思的。 看那小姑娘,也不过是个娇嫩嫩的小女孩,却要接受纪饶这样的人给予的浓重的爱,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带着一个熟悉底细的女医生到了司令府,顾方进屋看了看情况,就被女孩苍白地近乎透明的脸色给惊了惊。 视线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满脸阴郁,眉头紧皱着,眼中的紧张几乎要溢出。 女医生给她检查着,嘴上不满地嘟囔着:“这也太狠了吧,女孩子这块儿很脆弱的,真是不懂得珍惜……” 纪饶的脸色越发难看。 顾方走到纪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纪饶似乎这才回神注意到他的存在,“嗯?” “跟我出来一趟说说情况。”他小声地凑在纪饶耳边说。 纪饶心中此刻彷徨迷茫得厉害,急需要找个人发泄一下,便点头同意了,跟着顾方走出房间。 关上门时,他不放心地又朝里看了好几眼才离开,深吸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初。 纪饶的软弱,绝不会轻易展露。 …… 书房,纪伯为两人端了两杯刚刚煮好的咖啡上来,给两人放置好后,默默退下了。 纪饶端起咖啡,动作从容,姿态优雅,离开那间房间后,面部表情都恢复成平日里的样子。 顾方却亲眼目睹了刚刚他的这副面具龟裂的样子。 “你把人家小姑娘怎么着了,怎么伤成这样了?” 纪饶抿唇,苦涩划过唇畔,“阿絮想离婚,可你知道的,我一定不可能放手。“ 顾方愕然,“然后你……你就那样对人家?“ 纪饶揉了揉眉心,墨瞳中浮出一丝懊悔。 顾方见好友这个神情,也不敢继续往他的痛处撒盐,迅速转移了话题。 “阿饶,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非她不可呢。你这样的资本,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娶一个跟你身份如此……相对的女人?” 他早些年就出国留学去了,对南絮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心中也很是好奇。 纪饶似乎陷入了回忆,薄唇勾出了一丝浅浅的温暖。 “阿方,若是有机会,等她病好,你看到她执笔作画的样子,便会懂了。” 那么潇洒恣意的样子,微扬着的下颌弧度柔美,纤纤素手执笔,清澈的眸子温婉灵动,自信地挥洒着墨水,是他心底对美好的一切定义。 她就像冬日里最温暖人的一缕阳光,将他灰暗底色的人生都照亮。 阿絮就像是另一个他自己,被他埋藏在心底经年的自己,是作为纪家独子、淮北司令而不得不压抑下去的自己。 阿絮从前总问他,他到底为什么会娶她。 他都会笑着回答,是因为一见钟情。 偏她总是不信。 顾方翘起二郎腿,一只手臂支在膝盖上,定定看着兀自笑得温和的男人。 他忽然想到了黎兰。 今早离开时,尽管他尽可能地小声,但还是将黎兰吵醒了。 “干什么去?”她迷迷糊糊地问他。 他如实回答,对她,他从来没有抵抗力。 “那个军官的媳妇出事了,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他满心都在欢喜着黎兰终于有一日关心起自己来,忽略了女子忽然眯起的双眼。 “好,我等你回来。” 黎兰主动亲了亲他的唇,他被撩得立刻反客为主,将女子亲了个透才满足地离开。 顾方痴痴地想,或许黎兰之于他,就像是南絮之于纪饶吧。 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153章 纪岚的突然探望(1) 顾方和纪饶惺惺相惜了一会儿,心中想着黎兰,恨不得立刻回去和她再缠绵一番,便将女医生留下,自己早早告辞了。 和黎兰在一起后,他便坚持让黎兰住进了他自己的家。 他自小被自诩尊贵的顾家人不待见,便带着母亲搬出了顾宅。 前些年母亲去世,他又远走英国,这栋房子便一直荒废了。 回国后,他又忙着见很多狐朋狗友,几乎夜夜留宿酒店。 直到和她在一起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也到了要成婚的年龄。 或许是她身上成熟女人的味道吧,跟她在一起时,他总有种想要成家的冲动。 浪子总要找到一个港湾不是吗。 他将车子开得飞快,嘴角挂满温暖的笑意,虎牙格外迷人。 很快就驱车到了门口。 现在也不过九点,想着黎兰可能还在睡,毕竟昨晚折腾到那么晚,他便火急火燎地停车,笑着跑上了楼。 冲进卧室,想给床上的女子一个热吻,却没有看见女子的身影。 他愣了愣,失望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空气中没有一丝女子留下的气息,仿佛她从没来过一般,仿佛那些个缠绵的夜晚都是黄粱一梦。 他从来没有琢磨透过她。她夜夜睡在他怀中,可他却从来没有觉得真正拥有过她。 顾方面色有些紧绷,一屁股坐在被整理地整整齐齐的大床上,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大口喝了几口之后,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身体,才感到身体里的躁动平复了些许。 将水杯放下的时候,视线被托盘下面的纸条吸引了过去。 “我有事出去一趟,近几天都不回来了,勿念。” 女子清秀的字体静静地躺在纸面上,顾方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幸好,他还以为……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的生活。 …… 纪岚去了哪里,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但当她到了淮南医院,在南峥的病房门口碰到南风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中唏嘘。 其实早就不爱了,但再次相见,恍若隔世。 他似乎清减了不少,只是精神状态还蛮好的。 “……你?“南风错愕,似乎没想到会在父亲的病房门前看到很久没见的纪岚。 纪岚打扮地很精致,妆容无懈可击,神色骄傲,是属于纪家大小姐才能拥有的骄傲,完全没有了几年前跟在南风身边时青涩又卑微的模样。 “好久不见,南风。“她勾勾唇打招呼。 南风眯眼凝着眼前的女人,心下疑惑。 大约半年前,淮北首富顾家公子和纪家长女的结合震动了整个淮北,他自然也清楚,因此更加不明白是什么风将纪岚吹来了。 “怎么,我偶然路过淮南办事,听说伯父病了,探望不得了?“ 她语气带着调侃的笑意,似乎两人的关系仍旧只是大学学府时期的好朋友。 但其实谁都明白,所有都变了。 见南风神色不动,纪岚表情流露出无辜,举了举手,一盒盒包装精美的礼品摇晃着。 南风仍然有些犹豫,毕竟如今两家关系闹成这样…… “阿风!”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呼。 南风紧锁的眉尖上瞬间染上温和,转过身将小跑着扑向他的女子一把揽进怀里,顺势转了半个圈。 “这位小姐是……”白梦有些惊讶于突然造访的成熟女人。 纪岚的脸色有些难堪,眼中被她狠狠压下去险些就要浮上来的凶狠。 挺直脊背,笑得完美无缺,是每一个名媛都会的礼节性笑容,只是不带一丝感情。 南风,我的弟弟为了让你们南家人活下去,我的丈夫死了。 你们凭什么过得这么滋润? “好了,是小饶让我来探望南伯父。“她淡淡出声。 第154章 纪岚的突然探望(2) 似乎”纪饶“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所有昔日的同窗情分都一瞬间烟消云散。 站在病房门口的两个人,只是南家长子和纪家千金。 白梦看到拥着她的男人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紧绷,神色郁郁,唇紧抿着。 她不明白其中利害,只是看南风不是很乐意让眼前这个女子进去,便主动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对面前这个神情高傲的女人说道: “这位小姐,今日伯父不适,不宜见人,要不您改日……” 话还没说完,就被纪岚扬手制止了。 “小姑娘,知道我是谁吗?”纪岚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丝完美又微微讽刺的笑。 白梦摇头,看对面的女人神色不善,便转过头看向南风。 南风伸手将她揽回怀里,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以示安慰。 “她是纪岚,纪饶的姐姐。“声音低低的,充斥着苦涩,接着南风抬头看向纪岚,“父亲刚醒,我们进去吧。” 说着,南风就搂着白梦准备开门,却被纪岚喊住了。 “等等。” 南风皱着眉转过头,清眸紧锁着纪岚,不明白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纪岚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小饶特意嘱咐过,让我——单独——探望南伯父。” “这怎么行!”白梦急忙拒绝。 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之后,白梦就明白过来南风的无可奈何了。 纪饶的姐姐会来,想必是授了纪饶的意。所以他们得罪不起,拒绝不起。 可南家已经没有实权了,纪家这个时候派自己姐姐来见病重的南伯父,叫她和南风如何放心? 看样子纪岚早就料到他们会不同意,神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她耸耸肩,模样很是无所谓的样子,“小饶的任务如果我完不成,你们比我清楚后果。” 白梦气急,想说些什么却又没办法,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毕竟纪家握着南家人的命脉,他们挣脱不得,也不敢承受反抗的后果。 南风抚着她的后背,神情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你进去吧。“他轻轻地对纪岚说。 有什么办法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情,他经历地还少吗。 反正他和白梦就守在门口,父亲虽然身子不好,但神智清醒,想来纪岚也不敢将父亲怎么样。 纪岚掩下眼中的诡光,迈步走了进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 诺大一个司令府安静到了极致。 每个下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表面上似乎十分平静,只是一片乌云笼罩在府里,每个人都过得战战兢兢。 南絮醒来时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了一般,嗓子沙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眨眨眼,稍微挪动了一下酸疼的身子,却感到下体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记忆就是在这个时候回笼的。 她痛苦的哭喊声,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冷漠的粗暴,让南絮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变得更加惨淡。 一旁传来窸窣声,紧接着一道陌生的女声传来,“你醒啦?“ 南絮转眸,聚焦在不远处站着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子身上。 “……嗯。“南絮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彻底哑掉了。 一边的女子笑得很亲和,“你终于醒了,都睡了快一天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都快要无聊死了。“ 这个脑子不正常的纪大司令,命令她,只要南絮不醒,她就不能离开房间半步。 于是,她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坐了大半天,无聊时只能扣扣自己的手指,心酸的不得了。 南絮一愣,冲她抱歉地一笑。 女医生看着这凄惨的笑容,忍不住心中怜悯。 这么温柔可人的小姑娘,明明是该放在掌心疼着宠着的,怎么下得去手去欺负呢。 第155章 他连哄哄都不愿意了 “好了,看你醒了,我便可以放心离开了。”女医生笑笑,冲她摆了摆手,不等南絮道声谢就背上药箱离开了。 随着门被关上的轻微声音,卧室很快就陷入一种死寂。 南絮呆呆地躺在柔软的床上,虚虚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太疼了……她都不敢轻易回想昨天晚上,一想到就会浑身泛起剧烈的痛。 可比起身上的痛,更痛的莫过于心。 她都那样央求他停下来了,可他却一点都没有怜惜她,依旧是不管不顾。 南絮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天花板渐渐变得模糊。 亮着的灯光扩散成一片光晕。 以往她每次生病,醒来时都会看到他在一旁守着。 那个混蛋,就这样伤害她,现在却连哄哄都不愿意了吗…… 南絮再也忍不住,咬着被角呜咽出声。 …… 天知道纪饶早上收到陈林的消息的时候有多么想骂人。 尽管他心中再想陪着阿絮,可一大早他就被军营里的那些人逼着过去了。 是的,逼着。 他本想让陈林代他去,可陈林却告诉他,这次的规模……有些大。 纵然他态度再坚决,他们对于南家父子的存在还是反对。 于是他去了。其实翻来覆去还是那件事情,只是像陈林所言,这次不再只是高层亲密的军官了,李铭鳞那只老狐狸直接给他递了一份签名书。 白纸黑字,签着上上下下不论官阶的将士的名字。 纪饶本来没太当回事,毕竟这样的恐吓太多了。 只是当他视线下移,看到最后的一个签名时,他的所有冷静再也无法自持。 纪国安。 他的父亲,淮北前任司令。 其实说起他和父亲纪国安这两任司令,很难评判谁比谁更成功。 人们都说他纪饶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他自己并不否认。 在他任职期间,能这么几年就将淮北的地盘扩大,将淮北内部腐败的现象清理的一干二净,靠的不就是他的铁腕手段。 人人表面上都在称赞他比之父亲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百姓们自然欣喜于淮北的日益强盛,可有些人的内心又是怎么想的,纪饶也不难猜出一二。 父亲当政时政策较为柔和,让这些军官们没少钻空子。 而他一上任,就将这些人打压得一丝油水都不敢沾,心中怕是早就对他有所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如今能有向老司令弹劾他的机会,有些人怕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吧。 他们知道,父亲的指示,他总归是没办法像以往那样忽视的。 而纪饶更加清楚的知道,一旦父亲在这张之上签了名,就代表着他向他下了通牒。 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如果没能给父亲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父亲就一定会插手。 让父亲去对付南家,结果是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按照往常,纪饶面对这种几乎算得上威逼的情况,就算再不耐烦,也会克制住怒火。 毕竟都是为了淮北着想的人,他不忍心去怪罪。 但这一次,父亲竟也逼他,加上对府里昏迷的小人实在担忧,纪饶心中的一股邪火终于憋不住了。 第156章 终于,他妥协了 淮北军营。 每个淮北的士兵都以某一天能够站在这里,和司令高管们一同议政为终生的目标。 这一片辽阔的黑色营帐,是守卫淮北的最坚实的城墙。 可纪饶却觉得今天这副场面已经趋近于荒诞。 从他踏进门的那一刻,四周的军官们就将他包围地死死的,由李铭鳞递交上那张荒唐的签名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来。 纪饶根本不愿意去听他们吱吱喳喳些什么,心中全都是女孩苍白的小脸。 在一片嘈杂的费议之中,纪饶感到胸膛里的火蹭蹭地直冒,直到逼近头顶,再也控制不住。 “砰!” 一声枪声猝然响起,所有人惊得瞬间缄默。 是纪饶开的枪。 那颗子弹顺着李铭鳞的耳尖堪堪擦过,穿过无数人之间的微弱空隙,直直射向立在门口的靶子,竟是没有伤到一个人。 这是纪饶的好枪法,亦是纪饶最后的仁慈。 空气死静的有些可怕。 “诸位,”纪饶抬起头,寒眸异常凛冽地扫视了一圈,声音残冷犹如一根鞭子,鞭笞着所有人。 “这是纪某最后一次警告各位,我敬重你们的本心是为了淮北着想,但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陈林被挤到人圈的最外层,静静地看着圈子的最中心的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修长手指上还挂着那把佩枪。 司令拔枪了…… 陈林不禁想起很久以前,他刚跟着司令的时候,司令赏赐给他了一支最新款的手枪,他喜得整日把玩。 那时司令看着他的动作,淡淡地勾唇,“陈林,枪是对着敌人时才用的,不可随意玩弄。” 而今天,司令的耐心终于被磨光了,拔枪对着这群曾经出生入死的高官们。 “我的底线是什么,我相信各位都心知肚明。我不会再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底线是什么? 在场的人人都知道是他的妻子,淮南曾经的司令之女。 正当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帘被掀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是一道背微微驼的男人,只是身上散发出的气场依旧不减当年。 “小饶啊,我知道小絮是个好孩子。可当年你娶她的时候,你就早该想到会有今天了。” 纪国安一边走到人群中央,一边脱下手套淡淡地直入话题。 纪饶阖了阖眸,他没想到父亲来得这么迅速。 今天他只想踏实地陪在阿絮身边,等她醒来的第一眼,他要好好哄她。只是这么简单,怎么就办不到呢。 “你想过吗,你对得起小絮,又如何对得起淮北的将士和百姓?” 纪饶的眼睛猩红,抿得泛白的薄唇轻掀,“南家已经败了,南风也已经没有实权,起不了风浪,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威胁?淮南所有百姓的民心向着南家算不算得上威胁?小饶,你从没让我失望过,这次也不要让我失望,否则我会亲自解决这件事情。” 纪饶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绝望无力过。 他看着一圈的人,无论跟他交好的如李铭鳞,还是一贯和他没有交情的昔日战友,这一次都选择和他对峙着。 阿絮,我快要撑不住了…… 我明明清楚他们说的都没有错,可我答应了你不动南风父子,我答应了你啊。 若是我让步了,你……能体谅我吗。 父亲说得对,都是他的错。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娶了她。 是他的执念害苦了她。 “等南峥病好后,我会安排南家人出国,永生不得踏入淮岸。若是他们回来,我便亲自诛之。如此,是我最大的让步。” 纪国安思索了一下,虽然不尽人意,但好歹也算是得到了保障。看了眼儿子紧绷的面色,也明白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便点了点头。 第157章 我,我没有父亲了 然而南峥终究没有等到病痊愈的那一天。 纪岚走后的那个半夜,巡夜的护士查房时,才发现病房里的那个叱咤一时的男人悄悄没了呼吸。 年轻的护士惊叫一声,在深夜空寂的病房中显得异常惊悚。 南风和白梦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由于南府未曾安置电话,医院派来的人员来得慢了些。 听到叩门声,南府的老管家最先披着外套从屋里匆匆跑出来,将大门打开。 那人叙说了医院的情况后,老管家脸色一白。 南风和白梦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南风先清醒,拥着睡眼惺忪的白梦,皱眉扬声道,“何事?” “少爷,老,老爷……”门外传来管家颤抖的声音。 南风一瞬间犹如被人扎了一针,眉间狠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动作轻柔地将半趴在他身上的女孩放在床上,掀开被子,大步走向门口。 还没等他将门关上,管家就一把握住他的手,苍老的手一片冰凉。 “少爷……”管家满眼噙着泪水,似乎将南风视作最后的寄托,“刚刚医院派人来通知,老爷,他,他去世了……” 南风清瘦的身子一顿,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白,秀挺的身子几乎要站不稳。 此刻,南风只感到耳边嗡地炸开了一道惊雷。 “阿风?“身后传来一道柔柔的嗓音。 是听到声音后醒来的白梦。 南风听到这道声音,只感到一直以来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一把将女孩搂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将白梦的腰弄折。 “小梦,我……”白梦只感到肩膀上传来微微的湿润感觉,“我没有父亲了……” 白梦亦是一震,明亮的大眼中浮起心疼,小手一下下拍打着男人的背,像是安抚着一个受伤的孩子。 …… 淮北司令府。 下午南絮醒了一会儿之后,只觉得身心俱疲,没过多一会儿又泪眼模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南絮是被一阵香味诱惑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一阵阵咕噜噜的叫声,不由有些脸红。 忽然,视线定格在阴翳之中负手站立的男人身上之时,她的脸色一变。 纪饶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睡饱了而红润的小脸,在看到他之后瞳孔猛地一缩,整张脸一瞬间变得苍白,消瘦的面上的恐惧怎么也藏不住,心中既心痛又懊悔。 “阿絮……”纪饶上前一步,端着手中的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南絮看着男人越靠越近,那晚的疼痛又浮上眼前。她拼命往柔软的床里缩着,几乎将真个人都陷进去了。 纪饶的长腿狠狠一顿,深眸中黯了黯。 “阿絮,我很抱歉。“ 这声低低的道歉飘进南絮的耳朵里,惹得南絮又有些想哭。 “你纪饶什么时候错过?“她咬着牙红着眼眶讽刺。 你哪次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容不得任何人反抗。 一旦她反抗,他就会抓住她的致命弱点——南家来要挟她。 纪饶墨瞳紧紧一缩,因着刚刚向父亲妥协了而违背了对阿絮的承诺,对女孩的歉疚又翻了几倍。 “阿絮,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在发生了。” 纪饶说着,有些无力和苍白。 南絮却因为这句话狠狠红了眼眶,到底是年纪小,神情有些绷不住,所有的委屈瞬间爆发。 “呜……“她呜咽着,忽然又觉得在男人面前哭太丢人了,便趴过身子,将小脑袋埋在枕头里,任由眼泪被枕巾吸收地无影无踪。 纪饶听着这断断续续传来的闷闷的哭声,只觉得几乎将他的心都搅碎了。 再也克制不住,将粥扔在桌子上,大步冲向床,将女孩从被子和枕头里挖出来,紧紧地揽在怀里。 南絮刚想挣扎,就感到脸上粘腻的发丝被男人温凉的指尖拨开,一张温暖炙热的唇猝不及防地压下,将她所有想说的话——一一封去。 第158章 南峥,死了? 纪饶的吻依旧是一贯的湿漉而醉人。 不似他以往狂肆的动作,这一次,南絮明显感到这个吻是带着歉意的刻意温柔,犹如一张温柔的网将南絮裹挟地无法喘息。 南絮被亲地迷迷糊糊的,脑子里缺氧而无法思考,连心中的委屈都来不及重温,掀起眸子呆呆地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过分纤长的睫毛。 男人显然吻地比她认真,睫毛低垂着,扑洒在她脸颊上的气息温度高到将她融化。 直到她呼吸不上来,纪饶才放开她。 她剧烈地喘息,而男子的胸膛起伏不要太正常。 他安抚地又俯身亲了亲她红透的耳尖,又激起她的一阵战栗。 “阿絮,我们回到以前,嗯?“ 耳边传来男人低低的沙哑的嗓音。 南絮刚刚止住的眼泪却莫名又有些绷不住,眼眶眼见着又要红了。 纪饶连忙抬起手揉了揉她粉粉的眼皮,粗粝的大掌带起阵阵电流。 “别哭阿絮,眼睛都肿了。“语气颇无奈。 他怎么就对这个爱哭鬼上瘾成这样。 南絮心里难受得厉害。 “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怎么忽略?哥哥的脸面能重新找回来吗?父亲的病能好起来吗?那个孩子……能回来吗?“ 提到孩子,纪饶的深眸骤缩,墨瞳里染上一层痛色。 那个孩子是他们之间无法抹去的伤痛。 而至于南风和南峥……他已经有所打算,等过些日子,南峥病好后,就安排他们出国。 届时他会让南风以南峥需要调养需要出国为由跟阿絮解释。如此,南家父子就再也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了。 南絮久久没有听到男人的回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男人,发现纪饶的脸色有些阴沉,便误以为她哪句话又顶撞了他,小身子哆嗦了一下。 纪饶感到掌心里的娇躯颤抖才回过神,低头垂眸,大掌轻拍着女孩瘦弱的背。 “阿絮,你乖乖的,我们一定会很好。“ 只要你心中不再有南风,我们一定会很好。 “南絮只觉得心中又气又无奈。 这男人的脾气她也明白,轴得厉害,认准了什么就算到死也不会松口,简直没办法交流。 索性,她疲惫地阖眸,推开男人温暖的怀抱,赌气地将自己埋在被窝里,只觉得心中无助又彷徨。 男人坐在床畔,感到手中的温软瞬间消失,又看了看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不由揉了揉眉心。 过了一会儿,纪饶听到被子里闷闷地传来一句话。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纪饶无奈,想伸手揉一揉女孩的头发,却终究还是作罢。 “好,粥放在桌子上了,你一会儿起来喝了,不然对胃不好。” “……“ 女孩没有回应。 纪饶抿唇,喉间咽下苦涩,忍不住自嘲。 他倒是快成个厨子了,估计不久之后,他都可以开一家粥店了。 …… 翌日清晨,纪饶从书房中揉着酸痛的脖子走了出来。 昨晚他没去卧室睡觉,生生在书房的椅子上挤了一宿,现在浑身不舒服极了。 刚把门打开,纪饶的步子就顿住了,眼睛半眯。 “陈林?“ 陈林跟一尊佛一样立在书房门口,手中拿着一份类似报纸的东西,神色呆滞。 大清早地,这小副官又抽哪门子疯,跟中了邪一样站在他的门口。 陈林听到纪饶的唤声,依然眼神木讷,像是被人打傻了。 “司司司令……您,您看看今早的报纸吧……” 纪饶皱眉,一把夺过陈林手中的报纸,却在看到巨大的标题时狠狠愣住。 ——淮南老司令今日凌晨逝世。 纪饶愕然不已,看着同样回不过身来的陈林,两人面色同样的难看。 南峥,死了? 第159章 悲伤散播 淮北医院。 南风和白梦赶到的时候,医院病房门口已经布满了南家的亲戚。 南家人将病房包了个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语地交头接耳,面上都充满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这么多年以来,南峥无论得势或者失势的时候,都不曾亏待过南家的亲人们。 而此刻南峥却突然去世了,这让多年来养尊处优的他们如何接受得了? 慌张加上迷茫,让南家人个个都犹如一匹恶狼,将目光投向匆忙而来的南风。 南家的养子始终不姓南。 在面临大事时,终究不敌有血缘的亲人更令他们信任。 “南风,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面红耳粗着指着南风大吼的人是南二爷,昔日里是南峥最好的兄弟。 “是啊是啊,大哥怎么会忽然就……” 南风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清隽的面容上一片青白。 他不比他们任何人知道的多。 白梦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一双手却握得死紧,步履都不稳了,心中一疼。 她上前一步,将人群拨开,拽着南风走出这个密不透风的圈。 “医生,南伯父究竟是如何死亡的?昨天还好好的,没有任何不良征兆啊。” 医生被挤在一旁,看着这一大帮子人一来了之后,连看都不看他,自顾自地说地热火朝天,他也十分绝望。 他有一肚子话要说啊! 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明白人了。 “实不相瞒,南老司令是主动放弃了。我们检查过,是病人自己拔下了氧气罩……” 闻言,南家人都是一愣,瞬间缄默。整个走廊突然安静到可怖。 白梦同样也是十分愕然,主动放弃了生命? 昨天走的时候,南伯父还满脸笑容地握着她和南风的手,语气和蔼地吩咐他们两个尽快完婚,早日让他抱上孙子。 那语气,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怎么可能会…… 反应过来之后,白梦下意识地抓住南风的手。 一片冰凉。 “阿风……”她担忧地轻唤。 南风没有回应她,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洁白的墙。 白梦有些慌张,连忙摇了摇南风的手。 男子这才回神,呆呆地转头看了过来,旋即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白梦心中大恸。 这个男子对于委屈和难过是有多熟悉,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明明心里都快崩溃了,却还想着用自己仅存的温暖来安慰她。 南风心中确实已经几乎崩溃了。 他初继任司令之位的时候,遇到战败,他都会很气馁。 是父亲笑着对他说,失败并不可怕。 就连前不久,他被纪饶革职,父亲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绝望。 怎么可能会主动放弃生命? 除非…… 南风眼神一凛,纪饶昨天早上派纪岚来过。 当时他就觉得纪岚来得蹊跷,可不曾想到会有什么事情能给父亲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纪饶……南风几乎要咬牙,清眸里一片血红。 …… 南老司令意外过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片淮岸。 大街小巷的卖报童穿梭在街道上,大声吆喝着,喊着“南老司令去世“以吸引路人的眼球,好博得一份利润。 而这份轩然大波却一丝都没有传入司令府,除了纪饶和陈林,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书房内。 纪饶将报纸狠狠地仍在桌子上,将昂藏的身躯往椅背上靠过去,修长的手指揉着泛痛的眉心。 为什么关于南家人的事情,他总是没有办法预料到事情的走向。 南峥离奇死亡,这件事情如果让阿絮知道了…… “司令,南峥去世了,那南风……”陈林小心翼翼地问着。 纪饶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郁结,缓缓合上黑眸。 “安排南家人去英国吧,要快。“ 第160章 真心?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安排南家人去英国吧,尽快。” 纪饶揉着太阳穴淡淡地吩咐道,声音有些沙哑。 陈林应了一声,便准备折身离开,一边走一边暗暗自闭,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又落到他头上了。 然而还没走出门,陈林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算了,我亲自走一趟淮南。” 南家世代扎根在淮岸,突兀地让南家全家连根拔走,想必南风不会那么容易同意。陈林去未必能说服他们。 而且南峥去世得太过蹊跷,他亲自去一趟淮南,正好去看看情况。 陈林心中雀跃,忙不迭地点头如哈巴狗,却恍然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又假模假样地收敛了表情。 纪饶笑笑,语气是陈林极少听到的和善,“陈林,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陈林微愣,心中因着突如其来的关心而感动,神色认真地摇了摇头。 …… 那天早上,纪饶稍作收拾后,便和陈林启程去淮南了。 临行前,纪饶特意吩咐过管家纪伯。 “找几个人在门口盯着动静,但不要去吵她。我今晚定会赶回,这期间切莫让她出意外。” 说完,便神情凝重地大步和陈林走出了府。 陈林驾车,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淮南医院。 纪饶长腿迈下车,陈林紧随其后往医院里走去。 他今日特意没有穿淮北军装,而是换了一件黑色便装。 无论如何,南峥终究是阿絮的父亲,养育了阿絮那么多年,他没有理由不来悼念。 深色的长款外套将他整个人包裹地颀长挺拔,气场是与生俱来的强大,利落的短发之下是一张英俊轮廓分明的脸庞。 英气的浓眉之下,是一双深邃如海的墨眸,里面盛满了一贯的冷漠,视线所到之处,无不令人一阵寒颤。 这是独属于淮北司令的气场,睥睨天下的气场。 可陈林却知道,唯有面对夫人时,这双寒眸中是何等的满天璀璨的星光。 南铮死的不明不白,南风的理智面临崩溃,一整天都将自己关在南铮离开的病房。 南家的亲人们走的走散的散,抱怨撒气后都早早地离开了,只剩白梦留在病房里陪他。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 白梦看了过去。 和纪岚三分相似的脸,令白梦一瞬间被勾起了前一天纪岚来时的场景。 若不是纪饶派来纪岚,对南伯父说了什么鬼话,南伯父怎么会…… “你还有脸来?”咬牙切齿地声音。 纪饶皱眉,以为白梦是在怨他削了南风的兵权,想到他那天看到的南风和阿絮相伴地有说有笑的场景,心中也窝了火。 “有何不可?不过是有些人咎由自取罢了。”非要沾染不该沾染的人。 南风听到后浑身狠狠一颤,猛地站起来,神情激动。 父亲咎由自取? 父亲的一生都奉献在了淮南上,爱民如子,兢兢业业,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他纪饶的事情。 若说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当初同意将小絮嫁过去,嫁给一个如此狼心狗肺的人。 逼死父亲,却轻描淡写地说父亲咎由自取。 呵……太可笑了。 南风的二十七年人生之中,从未如此生气过,只觉得胸膛要炸开了。 “纪大司令,我父亲刚刚过世,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滚出去!“ 南风大吼着,手指向门口的方向,决眦欲裂。 纪饶抿了抿薄唇,他本就不是好脾气好耐性之人,这下被南风不知好歹的样子气地冷笑,神情瞬间也冷了下来。 陈林见状况不对,只好出来打圆场。 “那个,南公子,消消气,我们司令也是真心来……” “真心?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南风赤红着眼讽刺。 病房中的气氛瞬间冷了好几个度,火花一触即发。 第161章 她的眸中一片惊恐 南风怒吼的话音落在病房里,似乎一直回荡在空气中飘散不去。 陈林还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可却被司令抬手制止了。 纪饶岑冷的唇划开一抹清淡的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寒眸里淬了毒汁一般。 既然他的好意没人领,他本来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也就无需多言了。 “我今日前来只是通知你们一件事情的。” 南风胸膛起伏着,拼命喘息着才压下心中想要揍人的冲动。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他南风记下了。 相较南风的状态,纪饶倒显得分外冷漠。 抬手将黑皮手套摘下,搁在手里把玩着,俊颜上漫不经心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十天之后,我要南家所有人全部离开淮岸。” “什么?”白梦不敢置信地尖叫出声,“你凭什么?!” 纪饶睨了她一眼,眼中弥漫着嘲弄戏谑,似乎在嘲笑她的问题简直愚蠢至极。 白梦一瞬间被噎住。是啊,她和南风又凭什么反抗? 南风清俊的脸被气得涨红,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却还是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不可能!南家世代居于淮......”他从来没有一天,觉得自己如此悲伤又屈辱。 即使昔日抛下颜面去求纪饶收留淮南,他也没觉得像今日这般受辱。 举家离开淮南,这不仅是对他南风的折辱,更是对南家列祖列宗的蔑视。 “十天之后,只要我在淮岸看到一个南家人,我就杀一个。” 纪饶淡淡出声打断了南风,不容置疑。 说罢,他不想再多谈,直接转身欲走。 “如此你将小絮置于何地?” 身后突然传来的南风的声音,令纪饶的步子微微顿住,背着光看不清俊容上的表情。 ...... 时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哪怕戒备森严如司令府。 几个时辰之后,纪饶回到司令府后看到眼前的一切,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早上走的时候没有将那份印着大大的——南峥逝世标题的报纸处理掉。 南絮在纪饶离开府里没多久之后便醒了。 确切地说,这一宿她睡得断断续续的,脑子里全都是纪饶覆在她耳畔低喃的那句话。 “阿絮,我们回到从前。” 这句话就像是魔音一般在她耳畔挥之不去。 回到从前?她何尝不希望,只是回不去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大约到九点,南絮暴躁地抓了抓发丝,小脸上写满了烦躁。 既然睡不着也安不下心来,索性就去作画好了。 没有什么是看看花园里的花,做一幅画解决不了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突然想到,纪饶答应她要将她的画架清理出来的,结果迟迟没有眉目,南絮不由暗暗腹诽,这男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吃过饭后,南絮便径直走向书房。 既然纪饶忘了这件事,那她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好了,反正闲着也容易胡思乱想。 她只觉得自己必须找些事情做,不然每每一沉浸在那些繁琐疼痛的事情中便会抽不出身来了。 南絮轻轻推开书房,看到那个被白布蒙得严严实实的画架依然摆在纪饶书桌的旁边,心中不禁有些苦涩。 那场战事之前,他们也曾有过那样琴瑟和鸣的温馨时光。 她作画,他办公事,两人之间不多说话,一个交接的眼神就足够令她欢喜。 而她离开后,这男人就再也没有移动过一丝一毫,没有改变她存在的每一寸痕迹。 可保留着以前的样子又能如何呢,回不去了。 她轻轻摘下白布,掀起一阵灰尘在空气中飞扬。 南絮拿起抹布仔细擦拭着,一个边角一个边角地擦拭着,神情温恬。 忽然,当她擦到里书桌最近的那个角时,视线不经意地瞥到了书桌上的什么东西,神色大变,清眸中一片惊恐。 死寂的房间中,只听到抹布掉落的轻微动静。 第162章 眼泪汹涌 书房中,南絮死死地咬住忍不住颤抖的唇瓣,死死地瞪着那份报纸,似乎那份报纸是她的死敌一般。 淮南老司令今日凌晨逝世。 淮南老司令今日凌晨逝世? 南絮只觉得脑中里被人扔了一枚炸弹,浑身都泛着疼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面色苍白到极致。 父亲……去世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怎么可能? 一定是父亲和哥哥另有什么打算,故意安排了这样一出戏。 其实父亲还平平安安地生活着,很快就会给她带话告诉她他很好。 一定是这样。 女孩这样安慰着自己,可眼中的晶莹不断,水光大盛,瘦弱的小身板颤抖着站不稳,只能抱着胳膊蹲了下去,显得细小无助极了。 …… 整个下午,南絮都窝在客厅里的沙发里,神情呆滞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她本想直接问纪饶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只是发现纪饶不再府里,从纪伯那里得知纪饶出去了,晚上会回来,便一直在客厅里等。 纪饶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离开淮南前和医生确认再三,明明得到了父亲身体并无大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 她不相信。 身旁传来一声窸窣脚步声,紧接着纪伯和蔼的声音传来,“夫人,可以吃饭了,您要现在用餐吗?“ 南絮没有说话,神识不知已经飘到何处去了。 纪伯轻叹,也不懂夫人这是闹得哪一出,便又出言提醒了一句。 “夫人?“ 南絮猛地回神,眼神还有些迷茫,转头看过去,“嗯?“ “现在用晚餐吗,夫人?“纪伯有些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南絮想了想,摇头,“先不用了。“ 纪伯只以为夫人这是要等司令回来以后一起用餐,心中还感到些许安慰,笑着退下去吩咐厨房先将饭温着了。 然而这顿晚饭到凉透也没能派上用场。 没过多久后,门口就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紧接着,下人将门打开,纪饶举步走进来,俊颜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看到客厅里穿着洁白睡裙的女孩时划过一丝意外。 “阿絮,一会儿有一个人想要见你。”他一边脱下外套递给一旁的下人,温声对女孩说。 南絮紧抿着唇,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见女孩没有答话,他皱眉走向沙发。 只是视线在定格到女孩白嫩的手指中死死攥着的东西时,神色剧变。 ———是那份报纸。 猛然想起他走时匆忙,这份报纸就被他随意搁在书桌上了。 真是该死…… 思及此,纪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纪饶,这份报纸上写的是,可是真的?“ 南絮扬了扬手中的报纸,神色紧张,喉头有些发紧。 纪饶的下颌绷得极紧,墨瞳里染着怜悯——她最不想看到的怜悯。 这份怜悯,就是将所有都承认了。 南絮只觉得最后一丝期望都破碎了,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潸然而下。 她狠狠地抹去,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摸不干净。 “怎么会,怎么可能这么突然……“她将脸埋在手心里,哽咽出声,”医院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 “为什么会这样……“ 女孩的呜咽声一刀一刀剐着纪饶的心。 他走上前,坐在她旁边,将她一把揽近怀里,大掌抚摸着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后背,“没事,阿絮还有我呢……“ 另一只手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南絮却哭得更凶。 父亲劝她回淮北来,她临走前,笑着对父亲说,不久后再回来看他。 当时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眉眼被阳光笼罩着,轮廓镀着金边。 谁能想到,那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南风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屋里的女孩在男子的怀里哭得汹涌,眸中一片复杂深邃。 第163章 我要你去向阿絮解释....... 南絮是在恍惚之间听到身后有人惊呼“南公子”时才微微一愣,皱了皱鼻子,睁着一双泪眼下意识向门口看了过去。 在看清那抹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时,她瞬间膛目,小手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又狠狠眨了眨眼。 “哥……”她喃喃出声。 南风脸色很差,头发也微微凌乱,衣服皱皱巴巴的,可还是在南絮看过来的第一时间对她笑了,笑容暖融。 南絮还在愣怔之间,就感到横在她腰间的手掌轻轻捏了捏她的腰肉。 “南风有事情要跟你说,阿絮。” 纪饶垂头在她耳边说道,而南絮看不到的黑眸意味深长,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南风。 女孩没有注意到男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只觉得刚刚止住的眼泪,在看到唯一的亲人时又要决堤。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 随即,男人揽着她的手松开了,身边的温暖怀抱抽离,紧接着南絮的头发被男人的大掌揉了揉。 纪饶起身后,举步走到楼梯口,对目瞪口呆的纪伯吩咐道,“让佣人都下去,客厅留给他们,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打扰。“ 得到纪伯机械的点头后,纪饶大步拾级而上,走近书房轻轻带上门。 纪伯反应过来后也忙将下人遣散。 一时间,诺大的客厅里只剩两个人。 南风缓步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这间赫赫有名的司令府。 有多少淮北顶尖机密是在这里被决定的,又有多少风起云涌的决策是在这里上演的。 不过看了一眼这所宅子,他倒也安心了。 装横、家具的风格都是小絮喜欢的风格,看样子纪饶对小絮很好,如此他出国了便也可以心安了。 “哥……你怎么来了?父亲真的已经……” 南絮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冀,仰头看着坐过来的兄长。 提到父亲,南风不比南絮坚强多少。 从小他便父母双亡,是父亲将他接入南家,如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从来都与阿絮的待遇无异。 他对父亲不光是父子之情,更有收养之恩。 “嗯。“南风喉头苦涩,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南絮的鼻尖又忍不住酸涩,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南风强忍着心中痛楚,勾出一抹苍白的笑,伸手抚了抚南絮柔软的发丝。 “小絮,父亲去了,我们都要振作起来,一定要。“ 哥哥沙哑平静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引得南絮一阵难受,但不想让哥哥太过担心,乖巧地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决定要举家去英国了。“ 南絮不敢置信,以为自己没有太听清,“哥你说什么?“ “我和白梦决定以后定居在英国了。“南风又重复了一遍。 南絮这次是真真地听到了,不禁无比愕然。 “为什么?“ “白梦想要去英国进修。而且父亲没了,我又……这样,南家现在已经是群龙无首了。我和几个叔伯商量过了,觉得以南家现在的境况,出国是最好的打算了。“ 南絮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被这个重磅消息惊到了。 南风和煦地笑笑,眼神宠溺好笑,似乎在笑一个抱着玩偶不肯放手的孩子。 “我们在那边安顿下来之后,就会常回来看你的。” 看着南絮明显松了松的模样,南风心头却阴沉不已。 常回来,怕是终究只能成为安慰小絮的说辞了。 此去英国,他们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凝着眼前这个被纪饶维护到极致的女孩,南风的思绪又飘到今天上午在父亲的病房里。 “那小絮呢?” 他问出口后,纪饶的脚步一顿。 “说起阿絮,倒是我疏忽了。我需要你去亲自向阿絮解释,说你们出国是另有原因。”纪饶神色深沉,嗓音低低的,“阿絮身子不好,情绪也不怎么好,我绝不允许她受到任何刺激。” 第164章 南风的告别 南絮仍是无法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哥,真的非走不可吗?”她犹疑着问道,眼睛紧紧盯着南风。 为什么她总是感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南风点头,抬手捏了捏她的肩膀。 “小絮,我们走后,你自己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南絮见哥哥的态度强硬,毫无回旋的余地,即使心里很舍不得,却还是挤出一抹嬉笑,“放心吧哥,我会很好的。等你跟白梦姐下次回来,一定要带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来给我抱抱呢。“ 南风赧然,“净胡说。“ 但心里却在一片苦涩中升起一抹甜蜜——白梦是他生活中唯一的色彩了。 南絮调侃地笑笑,却在想想到什么事情时,眸子瞬间染上痛意。 “哥,父亲究竟是如何去世的?我走的时候,他明明还……“还好好的。 南风脸上些微的笑意也瞬间褪去。 该告诉阿絮关于父亲的死因吗,他在纠结。 是纪饶派纪岚去“探望“父亲,才害死了父亲。他该让阿絮知道纪饶就是他们的仇人吗。 他想告诉她的,他需要一个人来分担他的痛楚。 可是……那个狼子野心的男人毕竟是她的丈夫。 无论他对其他人有多狠,可没有人比南风更清楚,纪饶对南絮是怎样的好。 这份好,让曾经的他甘愿认输,在这场三人的角逐中退出。 其实,只要纪饶对小絮好,小絮能一直幸福快乐,那就让这些悲恸的仇恨都由他一人来背负罢。 他的人生已经足够压抑了,一潭墨水也无法变得更黑了。 而小絮却不是,更不能染上一丝阴暗。 “父亲……父亲昨天凌晨突发心肌梗塞,就没有抢救过来。“南风说了谎。 南絮没有丝毫怀疑地相信了。哥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骗她的。 “小絮,逝者已矣,我们要坚强,让父亲的在天之灵感到欣慰。“ …… 送走南风后,南絮整个人的精神一瞬间松懈下来。 所谓的坚强微笑,无非都是为了不让亲人担忧的面具。 南絮脑子里空白一片,空洞洞地泛着疼。 父亲去世了,哥哥也要出国了,她在淮岸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所有勉强支撑自己的力气褪去,脚下一软,单薄的女孩就像是软绵绵的柳絮一般瘫倒在地上。 地面冰凉,可南絮觉得自己的身子比地板还要凉上几分。 为什么这个冬天这么冷…… 南絮冷到忍不住将自己蜷缩在一起,纤细的手臂抱住膝盖,小脑袋埋在双腿之间。 忽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南絮没有动,她知道除了那个男人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紧接着,腿弯处一暖,男人将她横抱了起来。 “小心着凉。“纪饶将冒着浅浅的胡渣的下巴在她的头顶上蹭了蹭。 南絮只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男人的大掌与她的皮肤交界处传来,可她的心却怎么也暖不了。 很快,她被男人轻柔地放在柔软的大床上。 纪饶扯过被子,给女孩细细地盖好,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却在触及到南絮空洞洞的眸子时一惊。 “阿絮,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 他知道,南风的离开只会让阿絮的伤害更大,只是他毫无办法,这是他答应了父亲的,这也是唯一能保全南风的唯一办法。 第165章 司令终于爱一次江山了 南风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后,南絮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每日神色恹恹的,很少提笔作画,只是终日里躺在卧室里发呆。 偶尔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发霉的时候,她便会随意裹上一件大衣,跑到花园中一坐一下午。 有几次,纪饶回来的时候路过花园,竟看到女孩一个人披着一件单衣就呆呆地坐在长椅上。 他慌忙走过去,刚触碰到她就被女孩身上的冰凉惊到。 而且据厨房那边汇报,阿絮每天吃得很少,只是扒拉两口饭,比猫吃得也多不了多一点。 其实不用厨房说,纪饶也能看出来,她最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他劝过哄过,可女孩总是会浅笑着对他说,她没事她很好。 没事?好? 那个没事的人,会夜夜在他身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又是谁在午夜梦回时被噩梦惊醒,止不住地哭。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半个月后,纪饶终于放心不下了。 他唤来了顾方。 跟顾方说明了简单的情况之后,顾方的脸色明显很难看,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直说即可。” “那我就直说了?”顾方欠揍地又确认了一遍,在得到一个凶狠的眼神后赶紧说正事,“以我的经验看,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纪饶眉头一蹙眉。 “那个丫头最近受了多少打击啊你想想。先是孩子没了,险些被玷污,父亲去世了,亲人都走了……啊我都说不下去了。”顾方撇撇嘴,话中带着医者父母心的同情。 “现在她这副样子,很明显就是没将伤痛发泄出来。” “我劝过很多次,可没什么用处。”纪饶有些头痛,也有些无奈。 顾方想了想,“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能力有限。我只能说,往她的兴趣爱好上着手,或许有效。毕竟有句话说得好,爱好是可以救命的。” 纪饶思索了一下,脑子里灵光一闪,狭眸微眯,“我知道了。” 阿絮的爱好并不难想,画画无疑了。 顾方却不知道纪饶知道了些什么,只是跟着耸耸肩,伸手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 纪饶本来是打算陪阿絮一同去廖喜苑小住一段时间的,毕竟廖喜苑是他亲自选址的,特意选择了一处视野开阔、风景绝佳的地带。 他想着到了那里,想必阿絮心情会有所好转。 可是这个计划还没实施,就被一封战报成功拦截了。 北戎军大举昨天凌晨忽然进犯淮北边境,将沉睡中的淮北军打得措手不及,现在竟然已节节败退。 陈林神色匆匆地替他接通了淮北边境的电话线。 “司令,戎军这次攻势异常凶猛,据我们探查到似乎有很多西洋武器,我们无法抵御!现在我们死伤惨重,属下恳请您亲自到前线来指挥,不然将士们的气势明显低落,如何能取得胜利啊!”前线的一名师长语气恳求急切。 纪饶沉默了一下,薄唇紧抿着,握住听筒的修长的手指骨节泛白。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难题。 阿絮……他保全南家人,已经是对淮北的极大程度不负责任了,让他如何在淮北的危急关头,再次舍弃淮北的河山前途? “我知道了,今晚就启程。你们坚持住,辛苦将士们了。” 或许是这声“辛苦了”,电话那头瞬间传来一声抽噎声。 铁骨男儿浴血沙场,却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感动地落泪。 阿絮,这次我终究无法坐视不理了。 挂断电话后,纪饶静静地在皮椅上坐了一会儿。 陈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从一个副官的角度来看,有些激动,司令终于爱一次江山了。 “陈林啊,你先回去收拾行李吧。调兵五万,今晚七点出发。” 第166章 一个粽子 纪饶驱车匆匆回到府中时,果真看到女孩在花园里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似乎和满园萧瑟的景色融为一体。 怎么总是不听话,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就来吹风。 纪饶皱眉,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女孩扯进怀里。 在感受到怀中温度一片冰凉时,纪饶英挺的眉头拧在一起,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手心温暖着,胸膛的温度传递过去。 南絮明显一愣,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怎么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纪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却沉着眸凝着她,语气带着无奈,“阿絮,以后出来记得多穿点,你身子不好......” 他还要多说,南絮就颇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知道了知道了!” 她知道如果不打断他,这男人也不知何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能说教她好久。 之前被他训过几次,便也懒得反抗,依旧我行我素,只是每次在他回来之前就回房了,谁成想他今天回来得这样早。 纪饶看着女孩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教训不得打骂不得,只能将她赶紧抱回房间,免得她再受冻。 谁料刚一碰到她,就被她制止了。 “让我在外面再呆一会儿吧。”她淡淡启唇,长睫垂着投下一层阴影。 她实在不愿进那栋死寂的宅子,明明处处陈列着名画古董,却空洞地仿佛有一个深深的漩涡将她吸进去。 纪饶凝着她一会儿,见她坚持,便只好无奈地不发一言转身往主宅里走去。 南絮偏了偏头,以为是男人生气了,却提不起精神去想些乱七八糟的,只想看着面前的花花草草发发呆。 她几乎不敢再去触碰神经的任何一个点,一触就痛彻心扉。 前几天父亲的葬礼,全程都是哥哥操持的,而她这个女儿极不称职地,只在父亲下葬的那天回了淮南。 那天是纪饶陪着她去的。 挤开祠堂门口的一堆自发前来悼念的淮南百姓,她看到了父亲的遗体,脚下一软,瘫倒在一旁纪饶的怀里。 面目慈祥只是泛着青白,穿着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乌色长衫,半黑半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忽然意识到,父亲是真的离开她了。 周围都是嚎啕或低声的哭泣,就连一向坚韧的哥哥也眼眶含泪。 而她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只是脑海中不断走马观花似的过映着父亲和她的种种温馨时刻。 牙牙学语时的悉心教导,幼年时每次将她举高转圈,出嫁时的恋恋不舍和不放心。 因为没有母亲,她的少女青涩的想法和秘密都会和父亲分享,父亲是她最最温暖的港湾。 她该哭的,可却没有眼泪,一滴都流不出来。 思绪还在进行着,南絮感到一阵寒风袭来,狠厉地拍在她的皮肤上。 她一阵战栗,只是目光仍旧呆滞地看向前面。 忽然,一件外套披到她的肩头,带着些许融融的暖意。 她扭头,发现去而复返的男人抱了一件外套和一床棉被过来,场面极度不和谐。 她惊愕不已的瞪大眼睛。 纪饶却动作自然地替她将外套裹紧,紧接着又将棉被裹了她一层。 “你......”南絮被捂得浑身不舒服,刚想挣扎,就被男人一把揽了过来,旋即一条围巾一圈圈地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完工后,纪饶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一个粽子,忍不住笑了。 南絮满脸郁闷,只觉得男人的行为幼稚又无赖,便偏过头去不看他。 男人也不气,在她身边施施然坐下。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了半晌,纪饶不说话,南絮倒也乐得清净。 良久,南絮听到身侧传来一道清淡低沉的声音。 “阿絮,戎军来犯,我必须去边境了。” 第167章 伤别离 “阿絮,戎军来犯,我必须去边境了。” 南絮听到后一愣,被厚厚的围巾套住的脖子艰难地转过去看向身侧的男人。 纪饶偏头垂眸看着女孩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臃肿样子,只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在外面,显得水嫩可爱极了,一贯刚毅的眉宇都软化,神色缱绻地抬手揉乱女孩的发顶。 “我要走了阿絮,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嗯?”说着,纪饶俯身拿额头蹭了蹭女孩白嫩的额头。 “何时走?”南絮反应过来之后轻声问道,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 自从那一夜之后,她始终还是抗拒他的触碰。 纪饶眉眼沉沉,脸上是哪怕和阿絮在一起也散不开的阴霾,“三个时辰后。” 南絮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噢,那我去为你挑几件衣裳吧。” 纪饶皱眉凝着南絮无波澜的俏脸,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这些天,阿絮没有再追究前面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不和他闹不和他吵,还会和他心平气和地说一会儿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若是不知情的人来看,必会觉得这是一个贤良的妻子。 南絮如此乖巧温顺甚至体贴,他满意吗?纪饶却只觉得一点也不满意。 他明显地能感觉到每次看到他走近时,她眼底浅浅的消散不去的厌恶,每次和他说话时的心不在焉和做很多事情的勉强。 她没有真的释然,只是将自己关了起来,不再让任何人窥见她的内心,包括他。 她只是累了,累到不愿去与命运抗争。 没有一丝朝气的阿絮,让他在许多个夜晚都会不自觉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个火光冲天的画面中,青涩稚嫩却满眼希望的小姑娘,还有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潇洒挥笔的女孩。 如果她不愿,他又怎么舍得逼她。可现在却是阿絮自己在逼自己,走向死胡同。 比如现在,阿絮明显是逼她自己去为他准备衣服的。 纪饶紧紧拧着的眉头一松,努力将所有因为军事而染上的烦闷清空,唇角挽起一抹慵懒轻松的笑,“我是去打仗的,只能穿军装,阿絮不必费心了,坐着陪陪我便好了。“ 南絮却不知道男人心中的这些想法,只是心想着如此她倒是乐得自在了,何乐而不为呢。索性踏踏实实地坐着,继续发她的呆。 在她看不到的背后,纪饶的手抬了又抬,始终没有揽过她的腰。他知道她心里还是怨他的。 “阿絮,此战十分激烈,淮北现在处于下风,我……不一定能平安回来,倘若有个万一,你……“他像每个即将出征的男人一样,不放心地嘱咐着家中的妻子。 战争无情,刀枪无眼,纵使是他也没有保证。 纪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南絮打断了。 “不会的,你会平安回来的。” 清淡悦耳的声音入耳,纪饶的身子狠狠一颤。 他看向唇角笑意淡淡的女孩,女孩也正凝着他,一双眸子乌黑娴静。 阿絮,不管你这句话有几分的真心,又有几分敷衍,纪饶都心满意足了。 其实南絮说出这句话后,自己也是愣了愣。 她刚刚根本没怎么在听纪饶在说些什么,思绪自顾自地飘到上一次纪饶出征前,神神秘秘地带她去了廖喜苑。 那天晚上的漫天璀璨星光,她分不清是空中的星星闪烁,抑或是对面的男人眼中的星光。 沉浸在她的思绪之中的时候,南絮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句隐约的“不一定能平安回来”,和记忆中上一次纪饶的模样重合。 下意识地,她打断了他越来越悲观的说辞。 第168章 火光映红了双眼 纪饶果真如他所说的,连一顿晚饭都没来得及用,就匆匆和陈林驱车离去了。 出发之前,南絮本想提起精神到门口送送纪饶的。 无论她现在心情有多低沉,无论她怎么央求他都不愿放开彼此,可纪饶说的对,战场上的事情没有定数。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一连串的惊天打击,她的情绪彻底被磨没了。 她提不起精神去怨恨这个男人为难哥哥,也提不起精神去多想这个男人之前对自己身体上的伤害。 她只想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敢想,一想就头痛欲裂。 却被纪饶一口回绝了。 纪饶心想,好不容易将人哄会房间了,若是她一送他,怕是不知道又要在风里站多久了。 南絮被拒绝了,神色依旧无波澜,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是淡淡“噢”了一声,转身往床上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被男人拽过胳膊,抵在墙面上,夹在冰凉的墙面和男人温暖的胸膛之间。 南絮有些懵,刚想张口,男人的俊颜就压了下来。 纪饶的吻是一贯的纪饶作风,猛烈汹涌,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就在她口中肆虐了个遍,铁臂紧紧禁锢着她的后腰,往他的胸膛里按去,似要将她融入他的身体里一般。 这股狠劲吓到南絮了,她不由轻轻推了推男人。 纪饶却不管不顾,捧着她的脸继续着动作,只是由最初的凶猛变得温柔,一点点含弄着,轻吮着,像是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寒风猎猎,呼啸着拍打着窗子,可房间里却是暧昧的安静,橘黄色的灯初店,竟晕染出令纪饶心悸的温馨。 过了不知多久,南絮才感到新鲜的空气终于扑面而来,纪饶松开了她。 “我说不用送了,阿絮当真就如此无情,嗯?” 男人的话音倒是有些小委屈,瞳眸中夹杂着星点笑意,控诉着她的冷漠。 南絮看着纪饶一身黑色军装,腰间别着冰凉的配枪,衣服上的金属还泛着冷硬的冷光,可竟然冲她……撒起娇了? 场面极度不和谐,南絮一时没忍住,弯唇。 纪饶却是有一刹那的微愣。 这是南铮去世后,他看到的阿絮绽放的第一抹真正的笑颜,虽然极浅极淡,但却足够令纪饶心花怒放。 俯身又在她翘起的唇边吻了吻,纪饶心里打着算盘。 若是撒娇装可怜能讨阿絮欢心,他日后不妨可以多以致用。 …… 一个多时辰的车程,纪饶终于抵达了淮北边境。 此时已经夜深,诺大的军营竟然没有一丝火光,一大片漆黑。而且空无一人,连巡逻的士兵都不安排,从远处看来像是一片废墟。 这个程诺,就算打了败仗也不至于颓废至此吧,真是欠管制了。 纪饶不禁皱眉,神情不悦地迈下车,忽然感到前方的黑暗中有什么气息涌动。 还没来得及查看,前脚刚落地,后脚就被神色匆匆前来迎接的程军长唤住了。 “司令,您可来了!”程军长在黑暗中眯着眼确认来人是纪饶本人后,神情变得激动起来,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纪饶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多寒暄,“外面寒凉,进帐细说吧。” “您等一下!”程军长连忙出声叫住他,随即转身对身后的一个小士兵使了个神色。 那名小士兵迅速跑开了。 纪饶感到莫名其妙,有些头痛,对这个一向爱玩些花样的程军长无可奈何,刚欲启唇批评一下整片军营无光之时,眼前忽然一亮。 纪饶抬头,在一长排蜿蜒至远方的火光的照耀下,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每一顶帐篷都被火光映着,泛起红光,被外面的白布罩着,遮去了红光的尖锐,显得朦朦胧胧的。 成千上万个帐篷一排排,一列列不规则地蔓延至很远处,连着这红光也铺满一大片,势要将天边映红。 紧接着,纪饶听到从帐篷里传出一声嘶喊声。 “淮北军第73营第1连恭候司令多时!” “淮北军第57营第3连恭候司令多时!” …… 这整齐的将士们的吼声一声接一声,震耳发聩,直冲云霄,划破灰暗的天际。 他是他们的信仰,他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心潮澎湃。 纪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 程诺亦是。 营帐中所有的士兵,无论官阶,无一例外。 那个寒冬的深夜,他们都被火光映红了双眼。 第169章 年柏的插手 主帐内,灯火通明。 现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季节,随便张口呼吸一下便可以看到一圈圈的雾气。 “程诺,有功夫弄这些花样,怎么不多想想如何扭转战局?” 纪饶披着大衣,修长的双腿交叉坐着,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捏着眉心,菲薄的唇吐出指责的话,可谁都听得出来司令此时心情颇好。 程诺笑着插科打诨,“这不是给枯燥的军旅生涯中增加一丝趣味吗?” 纪饶勾勾唇,对这个程诺没什么办法。 程诺此人就是让人又爱又恨,爱他的卓卓才华和整军之能,却又恨他的玩世不恭和嬉皮笑脸。 程诺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自从二十五岁年纪轻轻地当了军长之后,五年来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可这一次却迫不得已向他发出救援申请,纪饶可想而知这场战事的凶猛。 “给我说说具体情况吧。”纪饶不再耽误时间,切入正题。 程诺也收敛了笑脸,神色渐渐严肃,语气又难得的落寞。 “唉……要说败仗,我都多少年未曾吃过了,这次却还真是兵败如山倒。不过这次真的是非常蹊跷。” “蹊跷?”纪饶皱眉。 程诺点点头,“我们发现很多我们不曾见过的兵器,士兵们被这些东西伤得很厉害。这些重兵器显然不是他们自己能制造出来的,只可能是从西方进口来的。可是北戎那边地处内陆,怎么可能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时候运输这些东西?“ 纪饶的深眸一沉,薄唇抿了抿,“西洋武器啊……“ 忽然,纪饶想到了什么一般,脑海中刮起一阵风暴,眼中的漩涡似要将谁吞噬。 抬眸看了一眼程诺,发现对方也正一脸深意地看着他。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多年的默契让纪饶瞬间明白,程诺早就有和他一样的猜测了。 而这个猜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这么多西洋武器,除了靠海的岭西,还有第二个地方吗? 年柏啊年柏,当初害阿絮流产的仇我没有找你去报,如今竟然伙同北戎一起算计淮北。 纪饶的寒眸划过狠绝。 …… 淮北的中心地带似乎并没有被边境的兵荒马乱所影响到,依然安稳地岁月静好。 纪饶走之后的第三天中午,纪伯找南絮谈了谈关于去廖喜苑小住的事宜。 这是司令走之前特意嘱咐纪伯的,在他走后,如果夫人仍旧每日神色郁郁,便可以搬去廖喜苑小住,务必平安等他归来。 第三天了,纪伯看夫人果真如司令所说的,没有任何好转,便向南絮提出了此事。 南絮什么也没说便同意了,平静地仿佛在做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决定。 纪伯皱眉,温和地劝导,“夫人,您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我这就命人着手收拾行李和用具,并让人将廖喜苑打扫干净。“ 南絮漫不经心地听着,在纪伯说完后淡淡弯唇,“好。“ 纪伯看着夫人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没了办法,“那您打算何时启程?“ 南絮稍稍想了想,“就今天下午吧。” “好。”纪伯应了一声,悄悄退下了。 可是今天下午启程去廖喜苑的计划终究没有实施成功。 午饭的时候,司令府忽然来了人拜访。 南絮在看到纪岚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微微愣住。 纪岚却神色非常自然,嫣红的唇勾着一抹和善的笑容。 “小絮,好久不见呢。”她如进自家一般,径直拉开了南絮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南絮眉头一蹙,握着叉子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握紧了。 “嗯。”她轻轻地回应。 其实心中还是会对之气纪岚对她下药有所芥蒂,只是上次在淮南,纪岚已经主动示好,还替她带了口信给纪饶,她也不好一直揪着不放。 纪岚微微一笑,“早就想来看你了,只是一直被事情拖着抽不出身。不知你还好吗?”说着,白皙的手指搭上了南絮的手。 房间内很温暖,可南絮莫名感到一阵战栗。 “南伯父去世了,我真的很难过。“ 提起父亲,南絮仍旧是鼻尖一酸,“你也知道了……“ 纪岚忽然睁大眼睛,神情惊讶,“这么大的事情,百姓都讨论地沸沸扬扬呢!不过小絮,你也别太难过,小饶这样做也是有他的苦衷,毕竟他是淮北司令,总归要为淮北前程考虑……” 南絮一头雾水,纪饶? “等会儿,父亲的去世跟纪饶……有什么关系?” 第170章 真相亦或者相信 “等会儿,父亲的去世跟纪饶有什么关系?” 南絮皱着眉问出口,心中紧缩了一下。 虽然哥哥告诉她,父亲是忽然发病才导致去世的,可她心中始终对这个理由不完全相信。 可是跟纪饶有关系,却也是她从来没有联想过的。 纪岚却状似吃惊,颇为意外地抬手掩唇,“你还不知道啊?那,那没什么……”她神色犹犹豫豫地,似乎像掩盖什么,“小絮你不知道最好不过了。” 南絮其实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也明白许多事情追究地过分细致只会伤人伤己,所以很多时候她都会得过且过。 可是这一次,南絮却心中一凉,看着纪岚明显躲闪的眼神,心底的疑惑翻腾着驱使她去探求一个真相——这毕竟是父亲去世的真相,她不可能就让父亲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安上了意外去世的幌子。 纪岚上翘的眼尾划过一丝淡讽,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温和掩盖。 “小絮,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她甚是苦口婆心的模样。 “无妨,你且说吧。” 尽管看纪岚的神色,南絮知道这件事情也许不会令她开心,但她还是问了。 纪岚似乎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好吧,我是真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哎算了,既然你如此执着,那我就告诉你吧。“ 南絮暗暗攥了攥手,指甲掐进手心的肉,传来些微刺痛感让她拼命自己冷静下来。 纪岚的声音在客厅里淡淡传开。 “你父亲在医院被看顾地好好的,其实你肯定也怀疑过怎么会忽然去世吧。可是从小饶的角度来看,你父亲和哥哥的存在,就是威胁到了淮北。“ 纪岚说着,扫了一眼南絮紧绷的脸色,耸了耸肩膀,妆容精致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嘲讽,“我的父亲和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在纪家的男人面前,有什么能站在利益面前的呢?” 纪岚说得很隐晦,可是期间意思南絮明白。 “没有。”纪岚自嘲地摇了摇头,自问自答。 南絮有一瞬间的愕然,心中奔腾而过无数种想法。 纪岚的话可信吗?真的是纪饶……命人去杀了父亲吗?纪饶答应过她不会动哥哥和父亲的,可她该不该相信纪饶? 南絮尚在彷徨,纪岚就不喘息地压下另一道重击。 “你哥哥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出国?听闻南风给外界的理由是他的未婚妻要出国进修,可谁会相信呢?一个人进修,为什么要整个南家全部出国?“ 南絮一下子僵住,只感到血液似乎逆流了,一股气血直冲脑顶。 不得不说,纪岚说到她所有未设防的柔软的地方了。 若说父亲之事是个巧合,可南家举家匆匆出国,甚至连父亲的葬礼都来不及好好办,一直是南絮心中的一根倒刺。 她很早开始就有所疑惑,只是从来未曾往纪饶的方面去想。 可当这件事情被纪岚直言捅破后,她忽然有些迷茫。 如果真的是纪饶所为,那么所有的因果便都能对应上了。 纪饶怕南家东山再起,便赶尽杀绝,逼死了父亲,让南家最深的根基、最负盛名的人彻底不存在。而哥哥为了避难,怕殃及南家无辜的人,只好匆匆离开淮南,狼狈逃亡。 可……纪饶真的会这样做吗? 她已经误会过纪饶一次,这一次她是否应该选择相信? 纪岚双臂抱胸看着对面的女孩面色苍白,神情犹豫迷茫,知道南絮心中在衡量她的话是真是假,心中冷笑。 涉及到父亲去世的真相,南絮你竟然还能保持着理智,犹豫要不要相信纪饶,纪岚几乎要为这样坚定不移的爱情鼓掌了。 可我的爱人因为你们伟大的爱情无辜死去了,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享受这份快乐? “小絮,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愿意相信。只是我看着你,只是觉得和我同病相怜,不忍你被欺骗。我知道我曾经那样对过你,可我这一次有没有骗你,你随意上街,听听百姓如何说,你便知道我所言非虚。“ …… 边境已经刻不容缓。 纪饶的到来让军中士气高涨,可依然抵挡不住西洋武器的一次又一次炮轰。 夜深了,纪饶和程诺面对面靠在火炉旁,看着中间的火炉升起点点星火,相对无言。 “司令,如果没有这些武器,我坚信可以退敌。可是北戎人一向强健,这次又加上西洋玩意儿,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程诺拿起一根木枝,落寞地拨弄着火炉里的炭。 纪饶默了默,寒眸里是程诺看不懂的深沉,被火花映红的瞳眸异常妖冶。 “这些武器,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淮北没有引进?“ 就算没有大量引进,也绝不至于闻所未闻。 程诺苦涩,“我也是纳闷,就令人去查了。今天上午刚回消息,我们和外国对接的专人被西军暗暗收买了,所有消息被故意封锁,所以我们根本没有传回这些新武器的消息。” 第171章 迟来的对峙 程诺的话音落下,营帐内瞬间陷入死寂。 纪饶嘴角绽开一抹残冷的笑,心中不禁寒凉。 他一贯对待手下的确严格,但奖罚从来都分明,该嘉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犹豫过,自问从未亏待过谁。 这么些年了,人人都知道他纪饶是如何处理叛徒的,所以他的军中背信弃义的小人几乎少之又少。 可如今竟然又冒出来了。很好。 “派过来的人还能支撑多久?” 程诺想了想,哀叹了一声,“戎军攻势凶狠,照这个趋势下去,最多再支撑三天。” 三天。 纪饶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敲着桌子,似乎漫不经心,只是有规律的敲击声透露了他的思索。 程诺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难得正襟危坐一回。 良久,直到炭火都快要熄灭,程诺的眼皮都快要黏上时,他冷不丁地听到身侧传来一声淡淡的低沉声,吓得程诺一个激灵。 “程诺你说,年柏为什么忽然要插着一手呢?“ 程诺摇头,表示自己也很不理解。 年柏除非是疯了,不然这样勾结戎军一起惹恼淮北,对岭西又有什么好处? 淮北的边境不过是冰山一隅,若是年柏以为这样就能轻易融化整个冰山,那也未免太小瞧淮北的实力了。 毕竟淮北刚刚收复了整个淮南,版图大扩,实力倍增。 纪饶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沉铸的俊颜一半光明一半阴暗,叫人看不透情绪。 “帮我联系年柏,明天我要见他。” …… 程诺没有想到年柏如此轻易就同意来见司令,甚至给程诺一种感觉,年柏就是在等司令主动找他。 将这个想法转述给纪饶时,纪饶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情绪,只是沉沉吩咐了一句。 “约他到岭西的安华街的茶楼见面。“ 程诺有些惊讶,“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见面?年柏会答应吗?“ 纪饶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薄唇抿地泛白,黑眸里划过一抹伤痛,接踵而至的是凌厉锋芒。 “他会同意的。“ 安华街的茶楼,是阿絮流产的地方。 事后他命人去查过,阿絮究竟是如何会流产的。 只是因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人亲眼目睹,线索就只能断了。 对于阿絮流产,纪饶知道的很有限,只知道地点就在安华街的茶楼,而她那时和年柏在一起。 这一次见年柏,他倒要好好问问,他的孩子究竟是如何无辜地流逝了。 …… 果然不出纪饶所料,电话里,年柏沉默了一下,呼吸染上些急促,但还是同意了。 翌日,安华街整条街都被封了,所有商铺都被勒令不允许出摊。 百姓都不解,正值纳闷和抱怨时,就看到一排排的军车从两个方向驶进了街道,将明明很宽阔的安华街占据地满满的,竟显得仅容旋马。 寒凉的季节,今日的肃杀之气格外分明。 是纪饶先下的车。 他丝毫没有往对面正在下车的年柏那边瞥一眼,径自迈开长腿走进了茶楼,一边走一边摘下黑皮手套,俊颜上没有表情。 被拦在外圈的百姓遥遥看到一个挺拔高大的背影,忍不住议论纷纷。 年柏在一片沸议声中走下车,因为地处岭西,很多百姓都认识他,便回给百姓们一个温和的笑容,很快扭头也走了进去。 刚走到百姓们看不到的地方,年柏脸上的笑容就再也维持不住,嘴角忍不住绷紧,一步步走向已经坐好的男人。 “年司令觉得这个地方,纪某选的如何?“ 纪饶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淡淡启唇,甚至还颇有礼地扬了扬手,示意年柏入座。 只是年柏没有忽略掉他眉宇之间的阴霾。 年柏站着没动。 纪饶看着年柏僵硬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眼角划过一抹狠戾。 “看来年司令记性不错,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就不必我多言了,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第172章 我要南家人的性命 “看来年司令记性不错,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就不必我多言了,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年柏仍旧站着,一张英俊年轻的脸上透露着青白。 若论诛心,他绝对不敌这个男人半分。 明明他处于优势,纪饶处于劣势,可这个男人却仅凭选择了这个令他刻骨铭心的地方,就将情况扭转。 因为纪饶清楚,他的愧疚会像一张网一样将他禁锢住,所有的谈判都无法按照计划进行,所有的条件都会因为这份愧疚而不自觉地打了折扣。 “年司令怎么不说话?那索性我问得再清楚一些好了。那日阿絮究竟是怎么流……”纪饶好整以暇地睨着年柏,双臂环抱,昂藏的身子往后靠去。 年柏似乎听不得什么字眼,在“流产”一词说出口前嘶喊出声,“别说了!”面容有些扭曲。 他长长地呼出几口气,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只是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依然像是一场梦魇挥之不去。 无论他有多恨南铮和南风,小絮却是他怎么也没有想过要伤害的人。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喝那杯山楂茶的。“ “山楂茶?“ 年柏苦笑,“我起初也不知道山楂会使女子……“ 纪饶愣了一瞬间,似乎没想到他和阿絮的孩子,是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离开,太可笑了。 在那场他母亲和南家人的暗斗中,牺牲的却是他的孩子。 “呵。”他轻笑出声,只是眼中的狠戾逐渐盈满。 年柏仍在自责和悔恨的漩涡中挣扎时,纪饶猝不及防地转移了话题。 “阿絮的事情且不论,不妨说说你这次勾结戎军的意图吧。” 他的墨瞳里已经恢复风平浪静,神情变得冷静睿智,似乎刚刚为了孩子之事恨不得撕了年柏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 丈夫和司令的角色之间的迅速转换,他已经驾轻就熟了。 年柏显然也早就不想在之前的那个话题停留了,听到纪饶发问,只觉得那张将他裹得死紧的网终于有了一个豁口。 他顺着口逃脱。 年柏脸上的愧疚褪去,线条变得冷硬,拉开纪饶对面的椅子坐下,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我知道这点伤害对淮北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可淮北现在无法与外国交接,我们的新进武器你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研究出来解法,想来也很是棘手吧?“ 纪饶闻言神色没有什么大波动,只是抬起茶杯淡淡啜饮了一口,似乎火烧眉毛的不是他。 年柏终究还是没有纪饶的资历久、经验丰富,没过半晌就沉不住气了。 “我知道即便有这些武器,想要撼动你们淮北也是件很难的事情。”年柏耸耸肩,也不隐瞒,将事实摊开在明面上,“这件两败俱伤的战事,想要平复,其实很简单。“ 纪饶勾了勾唇,过分长的睫毛低垂着,让人无法窥得任何情绪。 年柏盯了纪饶半晌,却仍然看不出对方的丝毫意向,咬咬牙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要南家人的性命来为我母亲陪葬。“ 纪饶皱眉,想也没想直接说,“不可能。“ 第173章 愿望破灭 一句“不可能”将本来就如置冰窖的气氛凝结成冰。 年柏不解,一时语气变得冲动,“为何?南家人的性命你留着也终究是祸害。” 纪饶忽然笑了笑,黑眸讽刺地掠过年柏终日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眉心处流露出浓厚的嘲弄之意。 “年柏,你心中除了恨,再无其他。“ 年柏闻言狠狠一震,神情忽然有些凌乱。 纪饶淡淡笑着,只是眼中的阴霾浓郁,“二姨死在和淮南的战场上,你便全都赖在南家人身上。这么些年来你一直恨着南家人,你何曾快乐过?” “不值得的,年柏。” 纪饶看着这个血液中与自己有一部分相同的年轻男子,心中忍不住默了默。 依着纪、年两家的关系,他不愿与岭西兵戈相向,让母亲难做,如果能劝服令其归降便是最好。 年柏看着纪饶轻慢的样子,心中的所有委屈和怨念一瞬间爆发,忍不住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呵,从小没有母亲的又不是你纪饶,你又如何能体会我?其实你也比我高尚不到哪里去,无非是装出一幅好人模样罢了。” 纪饶没有说话,冷冷地凝了年柏一会儿,轻轻地嗤笑出声。 …… 那场谈判终究是以不欢而散收场。 年柏感到无比气愤。 他真是没有想到,纪饶为了南絮竟然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纪饶留着南家人只会是百害而无一利,但是碍于南絮,纪饶肯定会不忍心杀掉。 可是现如今他已经给了纪饶一个将南家人杀掉的绝好理由,可谁能想到纪饶竟然会不同意。 那么如今这个形势该如何继续下去? 当初与北戎那帮子野蛮人签订合约时,便说好了岭西提供最先进的武器支援,戎军出人,以戎军的名义攻打淮北。 北戎人早就野心勃勃,一听岭西肯出手相帮,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而他的目的,只是将南家人从纪饶手中要过来,亲自为母亲报仇。 他永远无法忘记,很多年前,他和南絮还在皮朗教授府中天真烂漫时,忽然一日收到家中来的消息,说母亲阵亡了。 当时他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听到自己颤抖着问,母亲是如何阵亡的。 报信的人告诉他,母亲战败被俘,死在了淮南的地牢里。 他也忘记不了,那天他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之后,一推开门就看到小南絮站在门口,拿着两串糖葫芦,粉嫩嫩的小脸上一派纯真地看着他,见到他出来,蹦着上前将糖葫芦递给他。 他看着这个杀死自己母亲之人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本想将糖葫芦一把甩开,却在看到小南絮葡萄般水亮的眸子时,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根糖葫芦。 那是他吃过的最苦最酸的糖葫芦,他发誓。 母亲的死令他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南、年两家如此交好的关系,都不能令南铮放过他的母亲。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为母亲报仇。每每想到南家,他都恨不得扒皮食骨。 他甚至对战事的兴趣都不大,一心只想为母亲报仇。 可是如今纪饶却拒绝了他唯的愿望。 年柏越想越觉得心中那口气顺不出来,堵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眼中暗光划过,年柏兀自咬咬牙,神情变得决绝。 第174章 白梦的忽然来信 那天,纪岚走后,南絮呆呆地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坐了很久。 直到纪伯走近对她说,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去廖喜苑了,她才稍稍回神。 “纪伯,我们……还是不去廖喜苑了。“ 纪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何?”说出口后又觉得自己僭越了,说话有些唐突,忙低头道歉,“抱歉夫人,是我唐突了。” 南絮并不在意地笑笑。 她从来没有将任何一个人看作比自己低一等。同是人,何来尊卑贵贱?这只是他们的工作罢了,她没有理由盛气凌人地对待一个辛苦打工的人。 “无妨,我只是……不想去了,白白让你收拾了行李,辛苦了。”南絮语气有些抱歉。 纪伯看着夫人坚持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大小姐对夫人说了什么,让夫人瞬间改了想法。 南絮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忽然感到身体传来阵阵寒意,明明在暖和的屋子里,她却硬生生感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直到身子越来越控制不住地打颤,嘴唇也止不住地哆嗦,南絮才慌慌张张地跑回卧室,神情凌乱。 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大床上,裹了两层厚厚的棉被,却还是无法克制住心中汹涌而出的寒意。 她忽然感到枕头有些湿湿的,才恍然意识到是自己哭了。 眼泪来势汹汹,似乎要将在父亲葬礼上没哭出来的泪全都补上。 父亲,小絮好想你…… 为什么要走得那般突然,突然到没有让女儿好好跟您道个别……又为什么要给女儿留下一个未解之谜,纪岚的话太逼真,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了,父亲…… 我不敢去廖喜苑,我害怕那里会勾起我和他之间最美好的时光,反倒更衬得现在的我对他的不信任更深。 这份不信任让我觉得难过。明明我们也曾那样相爱,为何会生出今日这样大的嫌隙…… 他当初为何要执意娶我至今是我心头的一个死结,是我无能,与他朝夕相处快两载,仍然看不透他是个怎样的人。 南絮死死地揪着床单,指甲将床单扣出一道折痕。 她只觉得,最近她越发爱哭了。 …… 南絮是在某天的清晨收到了一封信。 那时她正巧在花园里,便亲自去门口取了信。 送信的是一个小孩子,穿得很褴褛,脸尖瘦尖瘦的。将信递给她后,伸手摊开掌心。 南絮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孩是在要跑腿钱。 她没有犹豫,命人去取来些钱,递给了孩子。 这孩子却摇了摇头,南絮不解地皱眉,以为是嫌少,不料小孩却开了口,声音稚嫩却令人心酸。 “不要钱,姐姐,我想要点吃的。” 南絮俯下身摸了摸小孩的头,心中不由有些恻隐,“这些钱给你,你可以拿去买些你喜欢的吃的呀。” 小孩却摇了摇头,“姐姐你不知道,现在因为打仗,粮食都被上缴充军粮了,所以有钱也很难买到吃的了。” 南絮一愣,却没再多问,只是命人重新拿了些干粮来。 小孩欢喜地跑开了,可南絮看着小孩的背影,却是愣在原地许久。 上缴粮食? 纪饶这个人有多未雨绸缪,她多少还是知道的。这种打仗期间才收缴军粮的事情,按理说不应该是纪饶的作风才是啊。 看样子似乎战事真的十分吃紧,纪饶在预计的时间内并不能解决,才会这样仓促地在冬天这个本就不产粮的季节大幅收粮吧。 那……他还好吗? 南絮甩了甩头,仿佛想将脑子里这些担心甩去。 她潜意识里还是不希望纪饶出事的。 拆开那封信,信纸上只孤零零躺着一行字,轻轻浅浅的,却一瞬间扰乱了南絮的呼吸。 “小絮,唯盼下午2点于凌渡咖啡厅一叙,要事。白梦。” 第175章 南风被劫? 南絮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信,死死地看了又看,“白梦”这两个字依旧清晰地摆在纸上。 她微微惊愕,白梦现在不应该和哥哥还有所有亲戚一起在英国吗?算算日子,也应该快到英国了,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淮岸? 莫非是什么人的诡计?可纸面上的字迹却是白梦的无疑了。 或许是她自己的兴趣所好,她总会格外关注别人的字迹,白梦的字锋利尖锐,一勾一撇哪怕是尾端都充满力道,所以极为好认。 一时间,疑惑涌上心头,南絮感觉似乎有只巨大的网正在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 下午,纵使一肚子不解,南絮还是如约而来。 凌渡咖啡厅很难找,是在一个极其偏僻的胡同里,周围全都是一家家的小摊小店。 正值下午阳光明媚,老人孩子都在街上晒太阳嗑瓜子,南絮从胡同里挤过去时,感到一阵阵呼吸堵塞。 终于看到凌渡的牌子了。 南絮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对不远处乔装成老百姓的警卫使了个眼色。 她担心这是阴谋,出门前特意吩咐过让一队警卫兵悄悄跟在她后面,如果一个小时后她还没有出来,便硬闯进去。 南絮掀起厚厚的门帘走了进去。 或许是下午没有什么客人,里面的灯也没有点几盏,她大致扫了过去,鲜红色的沙发套显然是时间久了,都被蹭出白痕来了。木桌子上也是一道道划痕和磕痕。 南絮皱皱鼻子,没什么人气的咖啡厅,白梦一贯喜欢热闹,就算回来也不该选在这样的咖啡厅才对。 正想着,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喏喏的呼唤声,南絮愣了一秒,看了过去。 是白梦,真的是白梦。 她背着光,只能看到她披散下来的头发翻起的毛边,和布满折痕的衣服。 “白梦?你……”怎么会狼狈至此? 白梦却一下子朝她扑了过来,面容上有着说不清的委屈,南絮清晰地看到了阳光照耀下的两行清泪。 南絮连忙将她搂住,很快就听到白梦低低地哭泣散开。 她一下一下地拍着白梦纤瘦的后背,声音放软,“出什么事了?“ 白梦呜咽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下来,缓缓地断断续续地对南絮叙述着。 虽然白梦的话并不连贯,有些上文不接下文的,但南絮还是基本拼凑出一个大概。 一个如此可怕的不真实的故事。 白梦刚刚告诉她,他们离开淮岸后就登上了一艘开往英国的船。一切都很风平浪静,船就这样安稳地行驶着。 可谁又能想到,在启航的第三天,他们所在的船遭到了西军的伏击。 与其说是伏击,倒不如说是年柏下令抓捕南家人。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船上的情形乱成一片。南家人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出,都以为只是安心出国,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西军的士兵大摇大摆地走上船,将他们一个一个认出、押走。 南风是在他被抓走的最后关头,以肩上中了一枪为代价将白梦推进了嘈乱的人群中。 因为白梦曾经一直呆在国外,淮岸人并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模样,于是她便混迹在人群中逃过了一劫。 南絮的俏脸几乎是在回过味来时的一瞬间就血色褪尽了。 “哥哥……被劫走了?“她喃喃道,似乎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白梦使劲擦了擦眼角的泪,点了点头。 她虽然逃出来了,可西军人都知道了有她的存在。她不敢光明正大地露头,甚至连白家也不敢回。想着约南絮出来商量,也只敢选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咖啡店。 白梦只知道,自己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她忘不了南风将她狠狠推进人海时,肩上被一旁的西军人打了一枪,却还是忍痛冲她遥遥地温暖地笑着。 她摇着头疯狂地想冲回去,满脑子只想着无论生死她要陪着他。 可是她看清了他无声的嘴型——快走。 第176章 龙潭虎穴(1) 咖啡店的老板娘窝在柜台后面磕着瓜子,时不时地往一处角落不放心地瞥上几眼。 那个阴沉沉的没有阳光的角落里,南絮好不容易将已经快要哭得背过气的白梦安抚下来。 她一手轻轻揽着白梦,一手缓缓顺着她的后背。 “白梦,哥哥他们都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你相信我……”南絮强装镇定地安慰着,只是话语中的不确定呼之欲出,声线都在颤抖。 她心中的害怕无助不必白梦心中少一分。 被抓走的人不仅仅是她从小到大陪她长大的哥哥,更有她所有的亲人,每个人都在她小时候亲昵地抱过她。 白梦低低的呢喃声还在不断传来,划破南絮的耳膜直戳进她脆弱的心脏。 “小絮你说,岭西抓走南家人干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南絮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苦涩。 该怎么告诉白梦,年家对南家有着怎样的仇恨。又怎么忍心向白梦坦言,南家人落到岭西人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 罢了,罢了……告诉白梦又能如何?白家虽然势大,却如何能与岭西相抗衡,搞不好只怕会把无辜的白家也搭进去。 “没事的,我现在就去岭西找年柏,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别紧张……“ 南絮使劲眨了眨眼,才将已经盈满的眼泪憋了回去,巴掌大的娇嫩俏脸上苍白一片。 …… 南絮将白梦带回了司令府。 整个淮安,若说最安全最隐蔽的地方,也就莫过于司令府了。除了纪饶的吩咐,没有人能够擅闯进去,也没有那个胆量。 白梦暂时在这里,想来是不会被岭西的人抓到的。 简单地跟纪伯交代了一下白梦要住在府中一段日子后,没过多久南絮就又要出门。 白梦在门口拉住她,神色担忧,“小絮,你该不会是要去岭西吧……” 南絮冲她笑笑,“你放心,年柏和我是老相识了,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说罢,就将白梦紧握在她胳膊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没有犹豫地走了出去。 除了白梦直到真相以外,南絮对司令府所有人说的是,年柏约她叙旧。 她让府里的司机送她去了岭西年家。 南絮觉得自己做的准备已经足够全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去了年家,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她相信纪饶会去救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个人还在外打仗,明明她和他之间有那样多的嫌隙,一想到那人,她心中就会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踏实。 快到年府的时候,南絮走下车,让同行送她的司机回去了。每个人都不易,如果有什么意外,没必要搭上一个无辜的人。 沿着街道,南絮一步一步地走近眼前越来越近的挂着棕红色牌匾的年府。 耳边不期然地回荡起小时候的年柏神情骄傲,同她夸下的海口,“南絮,将来你来我家做客,一定会觉得我家的宅子特别漂亮,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幼年的她听着小年柏口中对他家的描述,只觉得仿佛是神仙住的仙境一般,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向往。 可一晃数年,她第一次来到年府,环视着这座压抑沉沉的古老宅子,从朱红色的大门和门侧的石狮可窥得其内里的繁贵,却完全没有丝毫年柏昔日说的那般朝气活力。 南絮无法将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和那座年柏小时候嬉闹捉蛐蛐的家重叠到一起。 年家大门口站岗的警卫将她拦下了,“什么人?“ 南絮没什么表情,语气克制冷漠,或许是跟在纪饶身边耳熏目染,一时间竟也显出几分那人的倨傲神色。 “去禀报年柏,南絮找他。“ 第177章 年旭的请求 “去禀报年柏,南絮找他。” 警卫狐疑地扫了她几眼,见她神情严肃,不像是胡闹作弄,便扭头冲进去禀报去了。 很快,那警卫便折了回来,向南絮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南小姐,我们司令请您到书房一叙,请随我来。” 南絮点点头,绷着唇角随警卫往里走去。 穿过花园时,南絮和一位老人迎面相撞。她本来没有多想,只是微微低下头,想着尽量少惹事生非,赶尽通过。 只是老者叫住了她。 “这位小姐,可是南絮?”声音和煦。 南絮皱眉抬头看向对面的老人,鬓角斑白,有些枯瘦,眼下的青色显得人有些病态,眉宇之间隐隐能看出一种气势。 可南絮想不出自己何时认识这位老人。 见女孩盯着自己不答话,老者没有责怪她的无礼,反而笑了笑,自报了家门,“我是年旭,年柏的父亲。说起来,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南絮惊愕了一瞬,抿紧了唇,一双清眸定定地看着老人,好像有了些印象。 不过她不解年旭叫住她的意思。 “孩子,可是为了你哥哥的事情来的?” 一听到哥哥,南絮的后背刹那间一凉,咬着唇猩红着眼,仿若一只濒临绝境的小兽一般。 年旭温和地笑笑,眼角的皱纹看上去无害和蔼,“别紧张,孩子,”他的声音颇为无奈,“我知道小柏对你们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我老了,管不了他了,只能代他向你还有你哥哥道个歉……” 南絮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者。 “其实小柏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他的母亲又走得早,我忙着军事,时常顾及不到他,才导致了他如今这个偏执的性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只是希望小柏不会误入歧途太深。虽然知道这有些勉强,但还是希望姑娘你能不要怪他,多开导他……” 南絮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她其实心底里不怪年柏。抛开一切,年柏当年从火海中牺牲掉他引以为傲的右手来救她,这份恩情就足够她铭记一生。 所以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希望能和年柏化解恩怨,即使无法重修于好,也不至于成为仇人。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年旭听到她这样说,似乎踏实了许多,侧了侧身子,让她得以通过。 前不久听闻南铮去世,他恍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得无法再影响年轻一辈的局面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时日也在一日日减少,对那些所谓的仇恨都看得更淡了。 这些日子里,他常常能梦到他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在军校里,和南铮勾肩搭背地谈笑风生。那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 他们会一起对漂亮的姑娘吹口哨,一起偷偷喝酒喝到大醉然后被教官骂得狗血喷头,却在被罚跑时相视哈哈大笑…… 那曾是他一生中最真挚的兄弟,哪怕后来交到再多朋友,无非都是些利益往来的附属品。 可再铁的兄弟又能如何?终究还不过是战场上红着眼相见。 妻子黎颂死后,他多么怨恨南铮,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怪他竟然丝毫不顾及一份旧情。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意识到,仇恨如烟,伤身。 他多么希望在他合眼之前,能看到小柏也放下仇恨,持一颗赤诚之心对待生活。 到了书房后,警卫上前几步,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疲惫的低沉嗓音。 警卫将门打开,南絮举步走进去。 她看着坐在红木书桌后的年轻男子,那双比女子还要大的眸子被睫毛遮住了一半,只是眼睑处的青涩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没有休息好。 “年柏哥,别来无恙。“她淡淡出声。 年柏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声故意亲昵的“年柏哥“,克制着声音,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摆了摆,”若你是来求我放过南家人的,请回吧。“ 第178章 龙潭虎穴(2) 南絮心下一沉,小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唇角噙着得体的笑容。 她早就知道,以年柏从小到大的性子,一旦做一件事情,即使撞破南墙也难以回头。 只是苦了年老司令的一番苦心了,她怕是没有能力完成他的寄托了。 空气一时有些凝固,气氛似乎停滞了。 年柏一直低着头,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也混乱得不行。 父亲听闻他绑来了南风一家人,特意来找了他,一进门就开始说教他此举不妥,劝他赶紧放走他们。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招下下策?可纪饶不允他的条件,他又收到了南家举家迁走英国的消息,若是此时不强行拦住,只怕日后再无机会了,于是他才会行此下策。 岭西靠海,淮北地处内陆,海面上的统治范围几乎是他年家一家独大,所以想要在船上劫走南家轻而易举,可是那一船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消息早晚包不住。 到时世人会如何评价他?趁淮南败落,就趁火抢劫的小人吧。 可是不这样做,他良心不安,在每个午夜梦回时都是母亲的笑颜。 年柏兀自陷入思绪,良久才恍然意识到屋子里还立着一个人。 他抬头,看到女孩逆着夕阳照耀进门楣的浅光茕茕而立,咬着唇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的小模样,忽然与小时候的小南絮重叠了,一时竟然有些晃神。 他总是对南絮没有办法,提不起恨来却又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忘记母亲是被谁杀死的。 低低地叹了口气,口气终究还是软化了些,“你回去吧。”语气颇像是哄着自己家中不听话的小妹妹。 南絮没有挪动身子,轻轻掀唇,“他们都还好吗?” 年柏的眉头蹙起,眼中划过一抹戾气,“他们?”冷笑一声,讽刺的意味渐浓,“他们凭什么还好?” “年柏哥,你何必执着于此?父亲已经去世了,所有恩怨难道不能放下吗?”南絮看着年轻男子,上前一步,白嫩的小手情急之下攀上他的胳膊。 年柏顺着胳膊上传来的些微触动看过去,看着衣袖上的小细褶,愣了一愣,但还是抬起那只终日掩盖在黑色手套里的手,将葱似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够了!南絮,不要让我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被当成驴肝肺!”年柏咬着牙,黑眸中漩涡深刻。 他必须要逼自己狠下心,才能继续为母亲报仇。他怕自己再一次经不住南絮的恳求。 南絮将手从他胳膊上缩回来,清眸中也几番变幻色彩。 她以为,她以为她故意摆出小时候和年柏嬉闹时的模样,就能勾起他几分对儿时的怀念,可以唤起他的好心,可看样子似乎效果适得其反了。 思及此,南絮也不再周旋,直言道,“如果你执意不肯,我只想请求你,让我见一面哥哥。” 年柏不予理会,似乎铁了心,再次摆了摆手,扯过桌子上的书看起来。 南絮知道他一定没有真的在看,闭了闭眼,“就当作那杯山楂茶的补偿,可好?” 她清晰可见年柏握住书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整个人的气焰瞬间被浇灭了一般。 她知道自己戳中了他心脏最深处的阴暗,可她的心中为何也会如此难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 第179章 探监 年柏盯了她半晌,终究还是妥协了。 “允你半个时辰,看完后就走吧。这次放你走后,你我再不相欠。”他像是倦了,又或许是不愿再去思索这些纷扰,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捏了捏鼻梁。 南絮抿了抿唇,清丽的眸子看着男子,视线聚焦在他的右手上,轻轻吐出一句叹息,“好。” 六年前,他将她从火海中救了出来,以烧伤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右手为代价。 六年后,他笑着递过来的那杯山楂茶,却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生生割裂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他对她还是留有余地了吧,连南家领养的哥哥都不放过,却放过了她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南家人,南絮一时竟不知是否该觉得自己幸运。 年柏看着女孩转身离去的背影,清瘦的轮廓被夕阳描摹着,浅红色的光晕勾勒出令人心动的柔软模样。 他又习惯性地把玩起右手上的黑色手套,忽然低着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从小他就志向不在军事,他也自诩并不是一个有统军头脑的人,比起纪饶的天赋异禀差之千里。 他有多热爱画画,所有人都知道。 很多事情发生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画画,潇洒快活地渡过此生。至于岭西,他从没有想过接手。虽然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但年家的众多叔伯完全比他这个心不在焉的人称职。 但母亲却战亡了。 他知道除了他以外,任何人当了这个岭西司令,都只会理智地步步为营,根本不可能替母亲报仇。于是他只能忍痛割舍了自己此生挚爱,逼自己进军校,逼自己成为外人看来少年英雄的岭西司令。 如今南家人的性命已经如一堆蝼蚁一般被他握在手里,只需轻轻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去向母亲请罪了,而他的报仇之路也即将走到了尽头。 激动吗?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解脱。他终于可以放下岭西司令这个束缚,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回看这一路,披荆斩棘,做尽了他自己都不耻的事情,面目全非。 而且这一路上,他似乎还弄丢了什么…… 年柏的笑容渐渐敛下,抬头从窗户中望去,女孩的背影已经远去,小到几乎看不清,融化在一团夕阳的娇媚的光中。 他将那个曾经黏在他屁股后面跟他嬉闹的天真小姑娘弄丢了。 岭西地牢。 阴暗潮湿,凛冽的寒风一刻不间断地袭来,可牢狱中的人们还穿着单薄的囚衣,只能勉强靠蜷缩在稻草中保暖。 南家人被全部关在了最深处的牢房里。 南絮是在看到南风的那一瞬间泪目的,可她强忍着,知道狱卒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她才忍不住冲了进去。 “哥!”她唤道。 南风背对着门口,面朝着冰冷的墙面坐着,忽然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浑身大震。 他刚刚听到门口传来的窸窣声,以为又是来提他的狱卒,没成想却是小絮? 惊愕之下转身看去,却连动着身上的伤口裂开,霎时如万蚁食骨一般痛楚。 南絮一把扶住南风,满眼大恸,“哥……”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流泪。 她本该和哥哥一同分担才对,可她现在丝毫无伤,哥哥却遍体鳞伤,一种愧疚感混着罪恶感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南风反倒是嘴角噙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傻丫头,哭什么?” “小絮,我自小被父亲收养,若是没有父亲,便没有今日的南风,我无以为报。如果年柏一定要有人来为父亲当年做的事情买单,那我义不容辞。”南风笑着,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南絮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语言功能,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是疯狂的摇头,眼泪从进来后就没停过。 “不要,哥,不要……” 一阵寒风吹来,南风咳嗽了几声,青白的脸上难掩痛苦,但还是笑着,春风化雨般的笑着。 第180章 纪饶,你何其残忍【高潮!!】 南风越是笑着,南絮就感到心里一阵阵抽痛。 稍稍冷静下来后,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哥,其他人呢?” 为什么她只见到了哥哥一人,南家其余的亲属都没有见到踪影,一种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不会他们都已经被…… 她惊恐地看着南风,满身是伤的男子的笑容也苦涩,摇了摇头,“不知道,从被抓来后,我就和他们分开了。” 南絮的心头一个惊雷炸开,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红肿的眼皮显得可怜不堪。 她喘息着,胸脯起伏地厉害,只觉得胸口压抑地喘不上来气。 南风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将她微微散开的头发别到耳后,“小絮,哥哥被抓进来之后就没想过再能活着出去,只是如果可以,南家其余三十七口人的性命……”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语气中透露着希望渺茫。 南絮明白,哥哥是希望,如果南家其他人还活着,她能去求年柏,放了他们。 毕竟淮南当政者从来就只是哥哥和父亲,南家其余的人只是享乐或者听命办事而已,何其无辜。 可是哥哥不知道,她刚刚已经见过了年柏。 她毫无办法,刚刚在书房和年柏短暂的对话,年柏冷硬的态度,让她想要求年柏的这个想法彻底破灭。 忽然,南絮清眸里划过一抹亮光,在这黑沉压抑的地牢中显得异常耀目。 年柏如果不肯放,她还有纪饶不是吗。纪饶答应过她的,只要他肯出面,南家人的性命一定可以保住的。 只是……脑海中浮现出纪岚前几天对她说的那些话,那一抹光亮又迅速黯然。 “你父亲在医院被看顾地好好的,你也怀疑过怎么会忽然去世吧。” “你哥哥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出国?” “一个人进修,为什么要整个南家全部出国?” 一个个问题就像是魔音绕耳一般,在南絮的脑海中回荡着不停歇,南絮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哥,父亲究竟是怎么去世的?你说实话,真的是因为突发疾病吗?” 她死死地揪着南风的囚衣,似乎这是她最后一根浮木。 南风愣了愣,看着眼前女孩慌乱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却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风声,才会忽然问他实情。 他本想着这些仇恨就由他一人背负,可他恐怕命不久矣…… 南絮听到他叹了口气,眼神中忽然盈满了怜悯,她的心下便是一惊。 “小絮啊,你……唉,罢了。其实父亲是……医生说父亲是自己拔掉氧气罩的……” 南絮愕然,瞳孔膛大,写满了不敢置信,喃喃道,“怎么会呢……” “那天白天,纪饶派人去过,和父亲密聊了些什么,说完之后的那个晚上,父亲就……”南风的眼睛布满血色,说起此事他心中又悔又恨。 南絮却感到如同一盆冷水倾盆而下,从手到脚地冰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真的是纪饶……”她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沾满泪水的睫毛如脆弱的蝶翼一般垂下,声音沙哑,“那南家举家迁走英国一事,真的是白梦要去进修吗?” 南风默了默,有些不忍,却终是缓缓启唇,“是纪饶逼我们离开淮岸,永远不允许我们南家人再回淮岸。” 然后,南风亲眼看着女孩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破碎不堪。 …… 半个时辰不过短短一瞬。 南絮离开地牢时,外面的夕阳已经西沉了一半,橘红色的光影将所有事物都变得柔和起来。 她忽然扯了扯嘴角。 呵,结婚快两年,她终究是没有看透那个男人。 她竟然会有时幻想着,他娶她真的就如他所说的,像戏中所讲述的那样动人,对她一见钟情。 她怎么能忘记了,他从来都不是属于儿女情长的,在他眼中只有利益,淮北的利益。 可他为什么要对她那样百般温柔,为何要给她希望,为何要让她……爱上他? 他亲口对她说过,南家人他不会动。她信了。可背地里却逼着父亲自杀,逼南家所有人远走英国。可独独留下她一人,何其残忍。 呵,有些好笑。 那天,南絮只觉得胸口的压抑越来越沉,脑子里浑浑噩噩地走马观花地回忆着许多事情,眼前的黑暗却像一个无底洞一般,将她无限地吞噬了进去。 昏迷之前,她感到自己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她听到一旁的警卫恭敬地喊了声,“司令!” 是年柏吗? 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抱着她的胳膊,“年柏哥,求你,求你放过南家其他无辜的人吧……” 旋即无力感涌上,很快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第181章 两年后,1900年的除夕夜 两年稍纵即逝,如白驹过隙,如行云流水,未曾留下任何痕迹,树梢的嫩叶反反复复地绽开又凋零,光阴的飞逝,转眼已至1900年的除夕夜。 世纪年的即将到来,普天同庆,家家都洋溢着喜悦期待的气氛。 淮岸的百姓在除夕夜这一天,亲朋好友的聚在一起,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宴酣之时,话题的主题往往都是这过去的一百年间,淮岸的诸多变化。 其实最令百姓们唏嘘的,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冬季,淮北司令纪饶本来处于败势,却以破釜沉舟之势退了北戎,随后一鼓作气将岭西收入麾下。 那是一场怎样的恶战,龙血玄黄,刀光剑影,白骨横野都不足以形容。 昔日的淮北军人,提起那场战争,都无一不神色流露出后怕。 那一年,淮北司令在庆功宴上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神色大震,在击退北戎的第二天,就又下令,誓死要攻破岭西。 于是淮北大军未待休整,就马不停歇地杀向了岭西。 好在那场战争终究还是胜了,以年旭自尽于年府结束。但令人们津津乐道的,却是一直没有寻到当时的岭西司令年柏。 没有人知道年柏去了哪里。 有人说是战败后顺势逃跑了,也有人说是战死在了战场上,只是血肉模糊无法认出。 战胜之后,纪家之子纪饶一时间名声大噪,人人都称赞他是第一个将淮岸统一的治世之才。 可陈林却知道,司令自从击退北戎之后的那个庆功宴上,接到了府中打来的电话后,就再也没有开怀过。 这两年,陈林亲眼目睹了司令的改变。 他眼睁睁地看着司令在攻破岭西后,却仍然找不到夫人后,暴怒得双目猩红的神色,让他怀疑司令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后来,司令密令他在整片淮岸一土一寸地搜索夫人的下落,却仍是没有丝毫的下落。 他问,“司令,还要加大搜索范围吗?” 司令垂着头,忽然勾了勾唇,瞳眸讽刺,“不必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司令,震怒中夹杂着绝望,又隐隐透着无法言说的悲哀。 那之后,司令统一了淮岸,不再征战在前线,而是稳坐中央,统领四方。 褪去一身军装的纪饶身上的戾气渐消,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魅惑,唇角永远噙着的淡笑显得格外翩翩公子。 陈林一度怀疑他是否真的——将夫人的事情放下了。 1900年的除夕夜,纪府也张灯结彩,橘红色的灯笼高高地挂了一个长廊,蜿蜒至主房,里面传出几分浅浅的欢笑声,颇有几分曲径通幽之感。 “来,我们干一杯吧!”纪国安坐在主位上,笑着举起了酒杯。 黎歌坐在他身侧,嗔怪着拦他,“你这身子不要了?不许喝酒,换成茶吧。” “高兴嘛,小饶这么有出息,完成了好几代人都没能完成的愿望,真是可喜啊!来,小饶,咱爷俩干一杯!”纪国安一提起此事,就止不住神情激动,不吝称赞。 纪饶坐在纪国安的右手侧,淡笑着,纤长的睫毛被光映得泛着金光,抬手举起面前的酒杯轻碰了下父亲的酒杯,笑意慵懒。 纪家众人也急忙端起酒杯,举杯同乐,纷纷道喜称赞。 纪饶一杯接一杯地来者不拒,全部笑纳。 黎歌的右手侧坐着纪岚,端着酒杯轻晃着,酒杯里的酒波光粼粼地闪动着,她亦笑着,看着对面的纪饶被一圈人敬着酒,俪眸中意味不明。 这时,纪岚感到手上一暖,她低头看去,是母亲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背。 “小岚,等过了年,母亲一定会为你再寻一个好人家。离顾履出车祸也已经一年多了,你该走出来了。”黎歌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纪岚的眸光闪了闪,轻轻“嗯”了一声。 第182章 阿絮,你终究...不爱我 这个除夕夜,纪饶醉了。 被亲戚好友灌了一通,平日里纪饶绝不会这般不知节制地喝酒,而是在微醺之后挽着笑意婉拒所有递到眼前的酒杯。 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有些放纵,只想酩酊大醉,不醉不休。 离开纪府的时候,他的身子有些晃,走路微微倾斜,被接他的陈林一把掺住了。 “司令,您当心。” 耳边模糊地传来陈林关切的声音,纪饶眯了眯眼,菲薄的唇弯起一抹温和的笑,“陈林啊,今日除夕,你也尽早回家吧,我自己开车回去便可。” 陈林扫了一圈司令这醉醺醺的摸样,连道都走不稳了,还能自己开车回去? 纪饶见他摇头,便拉下脸,有些闹小孩子脾气一般,语气却是惯常的沉冷,“我说了,我自己开车回府就好。” 陈林无奈,却看着司令不容置疑的样子,明白多说无益,只好点头,将他扶上车后,道了声喜就离开了。 “明年见,司令!” 纪饶本来有七分醉意,听到这句话后握在方向盘的手颤抖了一下,醉意瞬间被吹散了小半。 明年见…… 一年又一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可她呢,明年是否能见到?纪饶被酒精染红的脸上升起几许痴笑,夹杂着几分嘲讽。 这两年多,有多少个夜晚,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发呆就是一整晚,一根烟接一根地抽,烟蒂掉了一地,可脑海中的那抹缥缈的背影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有多想她,想的心肝剧痛,却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白天,他瞒天过海地风光无限,连陈林都不知道,他在每个深夜是怎样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 或许是酒精上脑,脑海中的许多被埋葬的记忆又一幕幕涌出来…… 陈林问他,是否要扩大搜查范围。他拒绝了。 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找到? 那天跟她一同去年府的便衣警卫隔了一天回来后,竟然告诉他,夫人死了。 他不解,亦不信,疯了似的攻下岭西,几度生死,也势要拿下年柏,逼问阿絮的下落。 然而却没有找到年柏。 于是他只能将目标转移到年旭身上。而年旭直到自尽前,无论如何逼问,都声称南絮的的确确死了,亦不肯说出年柏的下落。 死了......多么轻飘飘的字眼,可让他怎么接受? 他心中一直存着疑惑,阿絮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去年府?她明知道年柏对南家人不怀好意。 后来,当南风在海上被年柏抓走的消息传来,他才终于明白,阿絮为什么会忽然去年府。 他当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 为了救南风,你竟不惜搭上你自己。 阿絮,你不仅不信我,你也终究……不爱我,你始终都只爱南风。 可你怎么会知道,在我快要死在北戎军的猛攻之时,是千遍万次地念你的名字,想你的笑颜,才支撑着我从死人堆里活着回来。 然而当我凯旋之时,却是你离我而去之时。那天庆功宴,我看着将士们都载歌载舞,围着炭火眉飞色舞地干杯,笑声一片,而我听着电话,只觉得天旋地转。 阿絮,你怎么能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离开?你怎么……忍心。 你不顾安危地去救南风的时候,可曾有一丝对我的留恋? 爱而不得,由爱生恨,不过如此。 他有多想她,便有多恨她。恨她的自私,恨她心里始终没有他。 这两年,他命人将府里有关她的东西全部搁置到仓库里,画架、画、书……他看着下人几乎将一整个仓库堆满,才恍然发现,她已经完全浸透了他的生活。 昏黄的路灯下,黑色的军车寂静地停在马路边上,隐隐透着几分悲愁孤独。 陈林坐在马路对面的一辆车上,透过车窗,看到对面车中的男子忽然伏下头,将脸埋在臂弯里,宽厚挺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虽然司令命他离开,但他终究不放心司令的安全,只能从纪府里开出另一辆车跟着司令,不料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陈林神情复杂,却在此刻忽然意识到,司令从来没有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第183章 要他纳妾 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刮过的凛冽声。 人们此刻都守在家里,和亲朋好友一同窝在温暖舒适的沙发里,等待着凌晨的到来,准备开启新的一年。 纪饶狠狠攥了攥方向盘,手背的青筋都显露出来,疼痛逼着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扯回来,慢慢恢复冷静。 他摇下车窗,冷风呼啸着涌进来,瞬间吹散了一车的悲寂,醉意微褪。 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纪饶启动了车子,刚准备开出去,却透过前车窗看到一抹人影忽然冲到了他的车前。 他急忙踩下刹车,暗咒了一声,眉头皱起,眯着眼睛看去。 在车灯的晃映之下,那抹纤细的剪影朦朦胧胧,却令他瞳孔猛地一缩,修长的双手指尖颤抖了一下。 纪饶冲下车,大步向那人走去,面容冷漠克制,下颌紧紧地绷着,可是一贯冰冷的眸子里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着一般,神情是努力绷住的激动。 “饶?”那人轻轻唤道,声音温婉柔和,带着疑惑。 纪饶却被这轻柔的嗓音钉在原地,步子生生停在半空再迈不出。 不是她……再像都不是她。 殷盼盼看着眼前俊美高大的男人,星眸中忍不住泛起倾慕,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 “饶,你喝酒了?” 纪饶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殷盼盼都不好意思了,粉颊上染上红晕,头扭捏地垂下。 她来纪伯父家拜年,在纪府里左顾右盼了好几圈,都没看到心中的那抹伟岸的身影,本还心怀失望,却在离开时恰巧看到了门口的车里的男人。 她一出门口,就看到他已经启动了车子,心中一急,生怕来不及和他说上话,便冲动之下拦在了他的车前。 纪饶却在她垂下头的那瞬间回神,一时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迅速将视线挪开,恢复成一派冷静,“喝了些许。” 两年前阿絮离开,他没有同家人提起,只是一直谎称阿絮病了。 或许这也是他自己的自我欺骗吧。 可是时间一长,无论多么重要的场合,阿絮都缺席,也引起了父母的怀疑。 母亲旁敲侧击过几次,他都没有如实相告,只是父母的怀疑日益渐盛。 直到去年,有一次他被父母叫回府,踏进门时却看到一个女孩坐在父母对面,三人笑声不断地谈论着什么有趣的话题。 他走近了,看清那女孩的模样后,身子狠狠一震。 像,太像了,如山间明月般的黛眉,盈满了秋水的眸子,让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却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是她。 她的眼中没有阿絮的灵动沉静,他爱极了的那份灵动沉静。 母亲却抓住了他的那一瞬间愣怔,笑着将他拉到这个女孩身边,“小饶,这是盼盼,你殷伯父的女儿。” 他不傻,和母亲对视的那一瞬间,就从她的眼中读懂了母亲的意思——母亲要他纳妾。 有点荒谬。 他没有犹豫地婉拒了。 可是殷盼盼却时不时地找他,腻着他,粘着他。很多次他都想把话挑明,可是却在看到殷盼盼那张和记忆中的她相似的脸时,一句重话都无法说出口。 “饶,你喝了酒怎么还自己开车?”殷盼盼语气嗔怪,倒像是一个妻子在责备晚归的丈夫。 纪饶勾起一抹完美的浅笑,话中却透着结束聊天的意味,“无妨。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殷盼盼看着男人又流露出这种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心中哀叹,却还是佯装无恙,满脸笑容,“好,那……新年快乐!” 纪饶不再留恋,转身走回车上,将车子重新启动。 第184章 英国,诸事不顺 零点到来的时候,纪饶正驶着车子缓缓滑进车库。 烟花在墨一般的天空中灿然绽放,将天空映得色彩斑斓,伴随着一连串不间断的炮竹声乍然响起。 纪饶迈下车,外面寒凉冻人,可他却没有急着回房,而是半倚在车门上,·一侧的长腿微曲,仰着头望着一个接一个升空的烟花,凸显出性感的喉结和弧度优美的下颌。 阿絮,真遗憾,这样美的烟火,你看不到了。 阿絮,1900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在夜里我已经很少会想你想到失眠了,可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你,一想几个时辰就晃过去了。 我看着殷盼盼和你相似的眉眼,竟会生出几分痴傻,痴痴地贪恋地看着她。 可很快我便意识到,她不是你。世人或恭敬地称我为司令,或故作亲昵地喊我的单名,除你以外再没有一个人,会脆生生地唤我“纪饶”。 “司令,风大,您进屋吧。”身后传来一声关切的声音,纪伯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纪饶没有回头,依然仰着头看着天空中不断腾空又消散的烟花,声音温凉,“纪伯,你见过她的画吗?” 纪伯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司令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司令提起夫人了。 “偶尔见过几次。” 纪饶点点头,唇角绽开一抹怀恋的笑,“若是这副场景被她看到,她一定会画下来。她擅长画景色,笔下的画一定比现实中还要绚丽三分。” 纪伯神色复杂地凝着眼前的男子,心中蔓延上心疼。 这个男子看上去有多冷漠淡薄,可心里的疼痛和伤痕比谁都多。 1900年的第一天,在漫天烟火下,纪伯清晰地看到,这个男人面容冷静,墨瞳里却莹然着闪光。 春节过得很快,转眼间已是年后。 过年期间,纪饶没有处理任何公事,给自己彻底放了个假,代价就是过完年后的第一天,看着桌上堆积的成山般文件信件忍不住扶额。 他唤来陈林,“陈林,把棘手的事情给我挑出来,我先处理这些事情。” 陈林连忙将桌上的文件整理起来,揽在怀中,一边收拾一边向纪饶汇报着,“司令,有件事情倒是比较急,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理……” “说。”纪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这两年,他把精力全都投入在工作上,久而久之眼睛竟然有些近视了。 他倒是赶了回时髦,戴上了这西洋物什。 “您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和英国对接的专人被当时的岭西收买了吗?”陈林不敢轻易触碰这段往事,他们都知道,这是司令的逆鳞。 纪饶果真皱眉,眼中划过烦躁。 陈林赶紧往下说去,“我们将那人枪决后,因为事发仓促,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就替补了一个还不怎么成熟的人。可是过年前,英国那边传来消息,此人在一次重大会议的前一天酗酒,因此错过了会议。英国那边表示很生气,所以……” 他不敢说下去了,喏喏地看着司令越来越臭的脸色。 果不其然,下一秒…… “你们就是这么挑选要员的,是吗?”纪饶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被这些不靠谱的属下气得够呛,“这么重要的位置,你们当时随便顶了一个人上去,事后怎么不换人?” 陈林被吓的双腿颤抖,瑟瑟发抖,“属下、属下给忘了……” 纪饶见陈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忍不住深呼一口气,“凡是涉及到这件事的人,全部扣去半年工资!” 陈林哭晕,哀嚎,“司令……” 纪饶狠狠瞪了他一眼,陈林瞬间闭上嘴。 “过两天我亲自去一趟英国,给我安排好,这一次要是再出差错……” “保证完成任务!” 第185章 伦敦,从未如此自由过 英国,伦敦,空中弥漫着大雾,温度很低。 正值傍晚最热闹的时分,酒馆餐厅开得火热,街道上人影绰绰,灯红酒绿的繁华地带。 一个瘦小的女孩穿梭在人流之中,在一众碧眼黄发的英国人中,亚洲的清秀眉眼格外引人注目。 她跑得很快,背上的双肩背包一颠一颠的,栗色的卷发也披在肩膀上跳跃着划出令人心悸的弧度。 街边的行人看向她,注意到女孩白嫩的小脸上挂满了笑意,两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似酿了酒般醉人,惹得行人都忍不住挂上了笑容看着她像只小兔子一样跑远。 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晚上,也不知这女孩高兴什么呢? 不不,这可不是普通的一天。 南絮笑着想,英国人哪里会知道,今天可是中国的除夕夜呢。 年柏约了她一起吃晚餐,她答应了七点在餐厅见。可谁想到教授拖堂,愣是拖了小半个时辰,下课后她急匆匆地赶紧跑了过去。 一路上,她只觉得心中的喜悦抑制不住地冒泡泡,看着平时每天都会看到的街景,她竟觉得比平日里美上几分。 要1900年了呢……一个新的世纪,一个新的开始。 终于跑到了那家约定好的餐厅,南絮推门进去,一股热气迎面扑来,熏得南絮整个人感到舒服极了。 服务生走上前,询问她是否预定了座位。 她笑着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回答了服务生,并在服务生带她走进年柏预定的单间后,从兜里掏出一把钱递给了他。 她平时可绝对不会一次性给这么多小费的,今天难得慷慨。 服务生接过钱,感激地离开了。 “抱歉啊年柏哥,教授拖堂……”她转过身,看向早早就等着她的年轻男子,抱歉地笑笑。 她知道年柏哥不会怪她,可心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年柏弯唇,比女孩子还要明媚上几分的大眼中鎏光闪闪,“不妨事,菜我已经点好了,马上就上来了。“ 说着,他起身为她拉开椅子,笑道,“小姐,请坐。” 这下南絮也笑开了。 没过一小会儿,服务生就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菜一道道地摆在桌上。 南絮扫了几眼,眉眼之间染上几分嗔怪,小声嘀咕,“点这么多干什么,吃不完的……” 年柏看着女孩皱起的小眉头,心里忽然有几分酸涩。 从前的她娇生惯养,她是南家的掌上明珠,那个男人也从来不曾在钱财上少过她的,可是到了英国后,她的生活却一落千丈,前十七年没吃过的苦,倒是通通经历了一变。 年家之前在英国有根基,因此他的生活质量几乎没有怎么变化。 他劝过她很多次,说他的钱就是她的,她完全可以自由挥霍,可她没有一次同意,从不肯用他的一分一毫。 整理好表情,年柏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顶,“傻丫头,你看看你自己还有几两肉?这不是除夕吗,多吃点,嗯?” 南絮知道他的好意,也不再推辞,拿起叉子吃了起来。 年柏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用目光偷偷打量了几眼对面的女孩。 到底是名门之女,吃相终归是优雅文静的。 她低着头吃着面前的罗勒面,眉眼低顺,没有一丝声响。 看着看着,年柏竟然出神了,切着牛排的手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住不动。 南絮的余光里看到年柏的手不动了,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却不期然撞进一双蓄着满满的心疼的眸子里。 她一愣,很快却反应过来年柏哥想到了什么。 “年柏哥,我现在很幸福,真的。”她勾起一抹微笑,安慰着年柏。 来英国的两年,是她从来不曾体会过的自由生活。 她被伦敦艺术大学录取,每天白天上课,下课时间打工赚生活费和学费,虽然有时会疲惫,生活也变得拮据不少,但至少心里是充实的——一种令她能清晰认识到自己还活着的充实。 第186章 惊喜,来自爱丁堡的人 这个除夕夜,南絮本来以为只有年柏哥陪她一同过了,却没想到吃着吃着饭,门再次被服务生推开了。 她正吃着,小嘴里刚塞了一大口面,腮帮子鼓鼓的,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不由疑惑地扭头看去,在看清来人后一瞬间愣在当场。 “哥?”她咽下嘴里的罗勒面,尖叫一声,站起来跑向男人,脸上的喜悦不加修饰。 南风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将公文包搁到一旁的矮桌上,抬手拍了拍女孩的后背,“今日是除夕夜,哥怎么会不来?” 南絮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点头。 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哥哥了。 一年半之前,南絮大病初愈,南风不是没有想过陪她一同留在伦敦,方便他照顾她,于是将那封来自爱丁堡的信悄悄藏了起来。 可是南絮还是在一次偶然间发现了那封信——是爱丁堡的顶级珠宝公司uj发来的聘用邀请函。 当南絮拿着那封信跑到南风跟前时,南风正在他们租下的院子里晒被子。 她看着哥哥神色安然地挂好被子,伸手拍了拍被子上细小的微褶,眼泪就忍不住哗哗地掉下来。 她的哥哥不该拘囿于这片不属于他的地方,他值得去追寻他自己毕生的梦想,他有大展宏图的资本和才华,而她……怎么忍心再拖累了他。 “哥,你放心去爱丁堡吧,我一个人在伦敦可以的……”她笑着对南风说,眼中的泪被狠狠憋回去。 爱丁堡离伦敦路途遥远,他和她都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忙得不可开交,南风这一走,便是一年半之久。 兄妹俩分别许久,眼见着有种潸然泪下的气氛,年柏的声音插了进来,调侃道,“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就别掉眼泪了。过来吃饭吧。” 俩人这才稍稍平复下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一同落座。 “南风,这一年多在爱丁堡,一切可顺利?”年柏亲自为南风的酒杯中倒上红酒,笑着问道。 南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清雅的眉眼之间一派温和。岁月的沉淀没有让这个男人变得粗粝,而是更加清贵逼人。 “还不错。”他晃了晃酒杯,眸色宠溺地看了看一旁吃得正欢的南絮,“winston已经将我收为徒了。” 南絮被噎了一下,瞪大了双眼看向身边淡定的男子,“uj的首席设计师winston?”、 她可不淡定了。winston的大名简直是如雷贯耳啊,任何一个学艺术的学子都会或多或少听闻过他的名声。 南风笑着点头,看向女孩,“小絮呢?在大学里生活得可还习惯?” “嗯!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感觉很充实。”南絮的一张小脸上全是满足,却在瞥到对面年柏忽然黯然的脸色时愣了一瞬。 她的视线不由下移,定格在年柏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上。 一时间,气氛忽然有些凝固。都是曾经被卷在风口浪尖的人,一时间被勾起往事的伤痛,都忍不住沉默了下去。 年柏不想这个喜庆的日子因他而染上悲伤,努力挽起一抹笑,有些狼狈地慌不择路地转移话题,“南风,你也老大不小了,预备什么时候给小絮找个嫂子?” 这一句话问出口,年柏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该死的,他这是问了个什么狗屁问题? 果不其然,刚刚还噙着一抹温笑的男人,唇角的笑瞬间冷却。 南絮也不由低下头,拿着叉子默默扒拉着精致盘子中的罗勒面,红唇抿得紧紧的。 小絮的嫂子? 一抹许久被他强制埋藏在心头最深处的身影跃然而上。 当年离开淮岸,因为事出紧急,加上他们的本质是逃亡,时间紧迫,根本没能通知到当时被小絮安排住在司令府的白梦。 两年了,南风几乎不敢回忆起那个女子,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闪着亮色的女子,一想起来就会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也不知寻不到他,她会不会哭,会不会闹。而这么久过去了,她又是否已经……嫁做他人妇了。 第187章 温馨,苦中作乐 年柏见对面两人都沉默不语,心头也不免升起愧疚。 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但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南风心中是怨他的。 如果不是他当初一心执念,将南家人劫走,他们本可以安然无虞地一同离开淮岸,即使生活背井离乡,却有挚爱相伴左右,又怎么会生生分离两年之久。 南絮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放下手中的叉子,抬起头对年柏笑道,“年柏哥帮我也倒点红酒吧。” 年柏巴不得此时赶紧下台阶,南絮就给他搭了个台阶,他连忙拿起酒瓶,取来一个空高脚杯,正欲倒酒。 南风却摁住了他的手,年柏不解地抬头看去,“怎么了?” “小絮,你身子不好,就别喝了。”南风皱眉看着南絮,神情担忧。 南絮却笑笑,清眸中染上几分俏皮,“今日除夕呢,难得高兴,就让我喝一点嘛!” 她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南风,见他还是一脸严肃,便丧了气,撅着嘴活像个受气的包子转过头不看他。 南风见女孩这副失落的模样,低低地叹了口气,“只一杯。” 话音刚落,女孩刚刚还一脸悲伤的表情瞬间就变成眉开眼笑,忙不迭地看向年柏,眸子里精光闪闪。 年柏看懂了女孩的眼神,如她所愿给她倒了大半杯。 南絮喜滋滋地接过,南风却瞪了他一眼,旋即又觉得颇为无奈。 到底比他小上五六岁,还是两个孩子罢了,终归是不成熟的。 视线转到一旁的女孩身上,南絮正捧着红酒小口小口喝着,红扑扑的小脸上流露着简单的幸福。 南风忽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上天待他们其实不薄,学会苦中作乐的话还是会心存感激的。 年柏能想通,他能活下来,南家人能活下来,小絮能从两年前的病魔中挣脱出来,各自平安又生动地生活着,他已经很满足了。 …… 吃完饭后,三个人见才十点,便去了年柏的住宅等待着凌晨的到来。 年柏的房子是个两层别墅,前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大门上已经挂好了橘红色的灯笼和对联,在一众其他的房子中显得格外扎眼。 “年柏,你这房子倒是装修得不错。” 南风第一次来年柏的房子,不由在客厅里踱了几圈。 “是啊是啊,我们年柏哥可是个有钱老板呢。”南絮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里走出来,听到哥哥这样说,便跟着调侃了几句。 “省省吧,我是坐吃山空了,哪儿像你们兄妹俩,前途都不可限量。”年柏笑着自嘲。 他是很有钱,只是这些钱都是祖辈们在英国留下的基业。他经商也就算得上资质平庸,能勉强维持现状就实属不易了。 三人窝在柔软的沙发里谈天说地,时间过得意外地快。 之间南絮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地半醒半睡的时候,被人轻轻推醒了。 “小絮,还有三分钟就要到零点了!”年柏轻声唤她。 南絮使劲眨了眨眼,将瞌睡虫从脑海中赶走,坐直身子,直直地盯着钟表和身边的两个男子一同静候着1900年的到来。 分针划到十一的位置,五、四、三、二、一…… 南絮在心中给自己默默地点燃了一束烟花,双手合十,对着窗外唯一象征着过年气氛的大红灯笼合上眼睛。 就祝……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每天都自由幸福。 南风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孩生动地笑颜,和记忆中两年前那个躺在病床上苍白枯瘦、空洞绝望的女孩判若两人,视线忽地就模糊一片。 英国不允许放鞭炮烟花,这是1900年的除夕夜唯一遗憾的。 第188章 抵达,伦敦多雾 纪饶下飞机时,正是伦敦的傍晚。 接待他的人早已恭候多时,排列整齐地站了两排。 这是纪饶第一次出国,数个时辰的飞行令他微微有些不适,眉头紧锁着,面色不是很好。 他大步往前走去,却被身后的一声娇娇的唤声叫住了,“饶,你等等我嘛。” 纪饶无奈地扭头,殷盼盼正一脸倦意地迈下台阶,满眼娇嗔。 他看着这跟记忆中的她七分相似的眉眼,紧皱着的眉头不由化开,神情染上一些不可察觉的柔和,停下脚步等她。 史密斯匆匆迎了上去,看到这个高大冷峻的男人,目光温和地背对着他等待着慢慢走来的女子,连忙笑着走近。 “纪司令好!我是本次任务的特使史密斯,仅代表英国政府欢迎您和夫人的到来!” 然而这个英俊挺拔的亚洲男子没有他想象中和他寒暄,淡淡地打断了他,“抱歉,她不是我的夫人。” 一口还算流利的英语说出口,身后赶来的殷盼盼听到了,虽然听不懂,却有些意外。纪饶竟然听得懂英文,而且还会说英文? 其实纪饶只会一些简单的表述。 这还得得益于很久之前,他为了建造廖喜苑,向皮朗教授请教时,以示尊重而特意学习的基础的沟通。 但是过几天召开会议时,他的英文水平是完全不够的。 史密斯被冷不丁地打断,心中有些尴尬,却没有表示出来,一笑而过,只是看着殷盼盼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史密斯带他们一众人去了伦敦最好的酒店住下,对面就是闻名遐迩的泰晤士河,视野极好。 纪饶进房间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刚要离开的陈林吩咐道,“帮我找个翻译。” 陈林愣了一下,“好的。” 纪饶满意地合上房门,一个人踏着柔软的地毯走到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窗前。 窗外点点星光连成一片,沿着河岸蜿蜒至远方,河面波光粼粼,璀璨万分,衬得整片蓝紫色的天空妩媚极了。 他忽然想到,曾经有个女孩在提及英国时,趴在他怀里对他说,“大多数画家笔下的伦敦都是以灰色为主体的。” 声音清丽,却偏要装得老气横秋,一副教导的口吻,引得他发笑。 见他笑,她气恼,“你别不信!因为伦敦多雾,所以……” 他轻轻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谁在乎伦敦的天气,他只在乎她。 可今时今日,真的身处伦敦后,她不在了,他却想起这件琐碎小事了。 纪饶自顾自地笑笑,转身启开一瓶玻璃台子上摆放着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点,又折回窗边,手里的酒杯轻摇,一动不动地凝着窗外,墨眸里倒映着光影。 阿絮,你说的对,伦敦多雾。 心口处传来淡淡的痛意,渐渐蔓延至全身都传来涩涩的疼。他想抽烟了。 忽然,门铃被拉响。 纪饶走向门口,打开门,看到来人之后不由微微蹙眉。 “饶,休息了吗?”殷盼盼笑着看向他。 纪饶扫了她一眼,在看到她的穿着时,眉心的折痕更深了。 “盼盼,打扮成这样不合适。”他忍下心中的不悦,耐着性子低声说道。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父母的好意和希望,加上和那人相似的面容,他总是不忍将话说重。 “不好看吗?”殷盼盼似乎没有听出男人略带指责的语气,反而是调皮地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然后满眼水光、期待地看向他,似乎只要他说不好看,她就会哭出来一般。 她自己挑的衣服她清楚,前襟低是一方面,最特别的是后背,仅有两个肩带吊着,臀部之上都是大片的镂空,从缝隙之中隐约可见圆润的臀部。 她就不信,这个看上去冷漠克制的男人,不会被她迷住。 然而…… 男人只冷漠地说了一句,“盼盼,你自重。”就关上了房门。 殷盼盼一张姣好的俏脸又红又白,神情精彩极了。 第189章 卡索教授,推荐工作 伦敦的冬天和淮岸的寒冷不分伯仲。 伦敦艺术大学的校园里人来人往,抱着厚重的书本步履匆匆前行的学子有之,在优雅文艺的校园里散步的孩童老人有之。 路过中心的那片春夏碧绿、现在已经枯黄的草丛时,都不免往角落的一个架着画板作画的亚洲女孩那边看上两眼。 其实这所世界顶尖的艺术学府中,背着画夹、手上沾满颜料的学生实在太多,原本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这个天气,还能在室外画写真的学生,简直是凤毛麟角。 南絮对所有看过来的目光回以一个微笑,神情自若地勾勒着眼前的冬景,神情认真,眉头微微蹙着。 当南絮正描摹着对面的教学主楼顶上的钟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她扭头,看到卡索教授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热气溢出后瞬间变成一缕缕白烟。 “教授?”她尊敬地唤了一声。 她认得这位教授,虽不是她的直系教授,但她偶尔回去旁听他的课。才华是不必说的,但听闻是个极为古怪的老头,对欣赏的学生溺爱,对不喜欢的学生看都不看一眼。 卡索教授没有搭理她,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画架上端正摆放着的画,静静地凝了许久都没有出声。 南絮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和教授并肩看着自己这副未完成的素描画,铅墨浓郁,似有木香入鼻。 良久,直到教授手中的咖啡不再冒热气,卡索才启唇,语气隐隐有些激动,“简,你曾经可是在法国皮朗门下学习过一段时日?” 南絮惊愕了一下,点点头。 卡索蓝色的瞳孔中亮了亮,语调难掩上扬,“是了,是了!我就知道是那个老家伙的学生,笔锋和手法简直如出一辙!” 南絮笑笑,唇边的酒窝绽放,提起恩师也不免怀念。 一别数年,也不知皮郎教授现在怎么样了,身子骨可还健朗。 “据我所知,皮郎一直在中国,你既然是他的学生,为什么你现在会在伦敦?”卡索看向这个亚洲女孩,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对这个来自亚洲的瘦弱女孩早就有所闻。成绩斐然,每个学期都稳拿一等奖学金,同时还勤工俭学,同时打很多份工。 南絮愣了一下,脑海中的许多回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脸上的血色有些苍白。 她抿了抿唇,不想骗教授,便勾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卡索了然,也不多为难,每个人心中都有旁人无法触碰、窥探不得的伤痕。 “对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提供给你一个不错的工作,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工作?请问是什么工作?”南絮听到工作,眸中瞬间变亮。 “是一家中国人初来伦敦,需要找一个翻译。考虑到你是中国人,所以问问你的意愿。” 南絮点头,有些动心,想到了什么之后小脸红了红,语气略微不好意思,“教授,那……” 卡索教授看着女孩促狭的模样,忍不住笑笑,“那家人很大方,佣金好商量。” 南絮弯唇笑了,挠了挠头发,“那……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知道这样好的工作,想必很多人都会想要,但是卡索教授却给了她优先权,她很感激。 “那你继续画吧。”卡索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刚要转身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顿住了脚步,“对了,我想我收取一些中介费,也不过分?” 南絮看着他老顽童的模样,笑了,“当然。” 卡索显得很高兴,手指微抬,定格在她的画架上的画。 “等这幅画完成之后,送到我的办公室来吧。” 说完,不理会南絮的愣怔,扭身就走,还使劲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嘴里嘟囔了一句,“该死的鬼天气。” 南絮反应过来之后,忍俊不禁地翘起嘴角,对卡索教授喊了一声,“教授,您的咖啡凉了,再买杯新的吧!” 卡索脚步没停,只是在南絮看不到的脸上,嘴角撇了撇——皮朗的学生果真跟皮朗一个样,总是关注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190章 少抽烟,少吃药 傍晚时分,直到太阳西沉到连光线都照不清画架上的画时,南絮才不情不愿地收起画往回走。 南絮没有住在学生公寓里。她之前的状况有些糟糕,她不想打扰别人也不愿被别人另眼相看,所以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处不大的小公寓,据说是年柏名下的产业,租金比别处的便宜许多。 路过水果摊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进去买了一袋葡萄和草莓。 卡索教授推荐给她的那份工作令她的心情格外地愉快,连带着手笔都大方了起来。 南絮一路哼着小曲朝着公寓跑去,一张粉白的小脸上洋溢着看到白花花银子的笑容。 不成想还没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立在大门口,半倚在墙上,一手夹着烟,一个个苍白色的眼圈吐出来,场面显得分外压抑。 南絮吓了一大跳,眯着眼悄声走近,在看清那人之后却大惊失色,“哥?!” 南风也跟着惊了一下,眉眼之间划过一抹懊恼,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忽然回来,连忙将手中的烟掐灭,弹了弹指尖的烟灰,神情很快恢复正常。 南絮却没能反应过来,只是震惊于哥哥竟然学会了抽烟这件事情。 南风见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由抿了抿唇,想着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却张口无言。 说什么呢? 说小絮生病的那段日子,他是如何一边为南家众人一个个安排去向,生怕太过聚集会露出踪迹,一边忍受着相思之苦,一边工作赚钱,还要在面对小絮时时刻笑着安抚着,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说他第一次买烟之后,他抽出烟的手指都是抖着的——他曾经答应过一个叫白梦的女孩,说他永远不会染上抽烟这等不好的习惯。 说他吸了第一口烟后,只感到口腔里全是辛辣的滋味,眼泪瞬间被呛出来。然后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流泪的理由,任由自己放肆了一小会儿。 虽然南风从来没有对南絮抱怨过一次,但南絮心里是能猜到一二的。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胀胀的,闷声说道,“哥,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南风弯唇,想伸手拍拍女孩的头发,却忽然想到自己手上的烟味,伸出去一半的手握成拳收了回来。 “哥,外面怪冷的,我们进去说吧!”南絮调整好情绪,抬了抬手,扬起那一袋子水果在南风眼前晃了晃,“我找了一份短期的翻译工作,对方也是中国人呢,我很快就有钱了!” 南风忍俊不禁地笑了,却忽然抓住了什么字眼,眉头一皱,“你刚刚说对方是中国人?” “嗯!” 眉心的折痕更深,“小絮,你还是辞掉这份工作吧。” 南絮一愣,“为什么啊?” “能出国的人家非富即贵,我是怕会……” “哎呀哥,世间哪儿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南絮摆摆手,根本没往心里去。只要一想到那么多的佣金,想想都要流口水了,怎么能不要呢? 南风无奈,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好作罢。希望真的没有那么巧吧。 见南风默认了,南絮高兴极了,挽起男子的手臂就往里走去。 南风却唤住了她,“小絮,我就不进去了。我已经请假很多天了,再不回去恐怕不妥。我已经订了一个时辰后会爱丁堡的火车。” 南絮有些失望,也有些不舍,却也懂事地没有开口挽留,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哥哥。 “对了,这是那天你说的药,我去医院帮你取了些回来。”南风低下头不去看她,将手里的袋子递到南絮手里,嘴上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也是,少吃这药,伤身体。” 南絮轻轻“嗯”了一声,鼻音略重。 第191章 重逢(1) 南絮将那副被卡索教授点名要走的画完成后,送到了卡索教授的办公室里。 卡索教授戴着眼镜看了这画许久。她说不上来卡索教授的神情,不像是满意,也绝对不是挑剔,更像是一种……欣慰。 南絮觉得奇怪,毕竟她不是卡索教授的直系学生,但是也没说什么。 “教授,请问您推荐给我的那份工作,具体是什么时间?” 卡索还沉浸在画里——不,更像是沉浸在了一段往事中,却被南絮打断了,显得很不高兴,咕哝了一句什么,撇了撇嘴,“你自己联系人家吧,你记一下电话号码。” 南絮匆忙扯出一张纸条,记下了一串数字,向这个古怪的卡索教授道谢后离开。 在回家路上的一家电话亭里,她拨通了这个电话。 电话是等了一阵子才接通的,或许是电话亭改维修了,音质有些嘈杂,需要费力听才能听清话语。 “喂,您好。”那边传来一道年轻男声,说的是普通话,让南絮一瞬间升起一种亲切感。 南絮清了清嗓子,“您好,我是简,负责会议翻译。” 那边的反应很快,没有令她冷场,“噢,简小姐您好!我们的会议定在后天上午,但是需要您提前一天过来,我们交接一下工作。您看您明天方便吗?” 简小姐? 南絮觉得有点好笑,她的英文名是jane,别人要么叫她南小姐,要么就直接叫她的英文名,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中英混着叫她。 “方便。”她声音含笑,在一片嘈杂的杂音中显得很柔和。 “好的,那请您明天傍晚到罗兰酒店,我们会为您订好房间,您明晚可以直接住在酒店。” 南絮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要直接住在酒店,但也没多想什么,“好的。那请问您贵姓?我明天到酒店该怎么联系您?” “免贵姓陈。您明天到酒店之后直接跟前台说找我即可。” “好。” 那边陈林挂下电话后,握着话筒微微出了神。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哎,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净忘事。 挠了挠头发,陈林将话筒放下。 …… 翌日傍晚,南絮如约乘着公车到了罗兰酒店。 看着这豪华到趋近于奢侈的酒店,南絮忍不住撇撇嘴。 曾经锦衣玉食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是来英国的这两年的清贫生活,令她开始反省曾经生活的过度浪费。 她已经许久没有涉足过上层社会的世界了,一时竟有些胆怯。 她拽紧了背包的袋子,不想露怯,昂着小脑袋走向前台。 “您好,我想找一下陈先生。” 前台小姐明显被提前告知过什么,一听到陈先生,便微笑着对她说,“小姐,陈先生在303等您,您直接上楼就可以了。” 南絮点点头,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往楼梯走去。 爬到三层时,她有些喘。 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她握了握有些紧张的双手,敲响了303的房门。 “咚咚咚。” 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 南絮摆出一抹标准的微笑,正准备开口打招呼,却在抬眸看到里面开门的人时,笑容狠狠僵在脸上,清眸中渐渐出现裂痕,夹杂着无尽的震惊。 陈林亦是愣在当场,看着眼前这个消失了两年之久的女孩,一时无言,只是喃喃道,“夫人……?” 一时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无数往事滚滚而来,南絮脸上的刹时变得雪白。 陈林在这里,那……那个人肯定也在了。 是了,她这次来,可不就是为那人当翻译的吗?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逃了两年,南家举家辛辛苦苦地逃了两年,如今她竟然为了那点佣金,自投了罗网。 南絮没有打招呼,深呼了一口气,“翻译我不当了,你们另寻他人吧。” 说罢,扭身往楼梯跑去,似乎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赶着,步履很不稳。 “站住。” 一声来自身后的淡漠却带着怒意的声音传进南絮的耳朵,刺得她耳膜生疼,连带着心脏也一并抽痛着,脚步就这样生生顿住。 多熟悉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曾经在每个夜晚低喃她的名字。也是这个声音,对她说绝不会对南家人动手。 呵…… 南絮嘴角划过冷笑,可眼睛的酸胀却止不住,她咬了咬牙,往前跑去。 不管怎样,她不想再跟身后的人扯上任何关系了。 第192章 重逢(2) “卡索推荐来的人,原来这样不负责任。” 南絮正准备跑走,身后那道声音再次轻飘飘地传来,像是一根绳索将她绑地死紧,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两年过去了,她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听出他话中恶意的威胁。 以前的她被他找到了软肋,两年后她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卡索教授毕竟是好心,她怎么能忍心连累无辜的人。再说他已经知道她在英国了,就算现在逃走,又能躲到几时呢。 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是她这样的人能玩得起的。 南絮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氤氲憋回去,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转过身子,缓缓抬眸,看向房间里靠坐在沙发上的男子。 纪饶一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堪堪支着削挺的下颌,一双深如漆墨的狭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两把尖刀一般直戳进她的心底,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姿态,令南絮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曾经的曾经,她为纪饶画过一幅画,那画中的男子分明和如今画外的男子的姿态无二。 可有什么不同了——眼神。 她笔下的男子是温柔的、是宠溺的,可现在正在看着她的男子却是…… 视线和男人对上的一瞬,南絮的呼吸微微一窒,心中涌上来一种无法言说的酸胀。 他怎么能,怎么能在对她的家人赶尽杀绝之后,用这样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她? 她努力挤出笑容,“纪先生,我身子不适,恐怕难以胜任这份工作了,我会马上找一个同学替……” 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一声嗤笑打断了。 “你叫我什么?”他低沉的声音略微上扬,“你我之间已经生疏至此了,嗯?” 没人看得到,纪饶的左手掩在沙发和身体之间,已经因为攥得太用力而骨节泛白。 天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煎熬。想不管不顾地一把将她揽近怀里亲吻个遍,却又恨她将他的一腔深情弃如敝履,恨她明明活着却不肯告诉他一声,哪怕让人带个话,也好过让他生生捱过这两年的苦苦思念。 当门被敲响,陈林去开门,却没有客套的寒暄声,有的只是陈林呆呆的一声“夫人”。 夫人?纪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 直到一道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才变了脸色,手中的文件应声跌落。 他浑身颤抖着抬眼看向门口,却看到那抹他日思夜想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跑走。 一时间狂喜席卷而来,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可是……她又想不声不响地逃离他一次吗? 不,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允许,他不会再允许他的感情无处皈依。 南絮抿着唇不说话,两只小手垂在身侧,不安地绞动着衣服。 “阿絮,这两年过得可好?” 南絮不答话。男人又问了一遍,似乎硬是要她回答这样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可好?”语气明明轻柔,却令南絮起了一身鸡皮。 她无奈地松口,“很好。”将她初来英国的那段时光里和病魔挣扎的过程不着痕迹地抹去。 其实真的很好,在你出现之前。 “很好?好到需要出来打工?”他的语气满满的都是嗤之以鼻,令南絮厌烦的高贵姿态。 “……”她很想冲他大吼几句,打工的怎么了,打工的吃你家米了,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多说无益,只求他赶尽让她离开。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纪饶轻易就看出她的想法,不由冷冷勾唇,刚刚有些回暖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阴冷,周身的温度骤降。 “今天晚上你哪里都不用去了,就留在酒店好好准备资料。明天的会议,只能由你负责翻译。” 第193章 草莓酱,早餐风波 那天晚上,即使心里有千千万万个不情愿,南絮还是在罗兰酒店住下了。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纪饶的旁边。 整整一个晚上,她都心惊胆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生怕那个讳莫难测的男人会忽然做些什么。 但并没有,一切都风平浪静到令南絮觉得不可思议。 昨天傍晚,纪饶看她的那种眼神使她觉得,纪饶一定不会轻易让她顺利渡过这个晚上的。 他有多霸道,有多不能容忍别人的忤逆,她是知道的。当初她只是从医院逃走,他就拿了哥哥的职权开刀。何况这一次她骗了他这么久,以他的个性怎么会不计较。 直到第二天清晨,当她顶着乌青的眼底出现在酒店餐厅时,看到已经落座的动作亲昵的两人,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有了新欢。 也是,都两年多了,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对别的女子动心。 她没说话,默默的取了餐盘,在自助餐台取了两片面包,刷上蓝莓酱,倒了一杯果汁,全程没有往那两人身上看一眼。 纪饶在南絮进到餐厅的那一刻,余光就没有离开过那抹纤细的身影。 看着她只拿了那么一点东西,还倒了冰镇的果汁,纪饶的眉头一皱。 他不在的这两年里,她倒是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朝一旁正在吃饭的陈林使了个眼色,陈林被这略带深意的眼神噎了一下,会意过来后,来不及咽下嘴里的东西,就连忙端着盘子起身,朝餐台走去。 “哎呀,夫人您也在这儿啊!您看这其他座位都满了,我正好吃完,服务生已经收拾了,您坐我哪里吧!” 早上的饭点的确不好找位置,南絮正端着盘子四处找着,陈林就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还没来得及反应,陈林就拉着南絮的胳膊带她走到了纪饶那一桌。 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男人,和他身侧面色疑惑的漂亮女子,心下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有些酸。 陈林将她带到之后就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了,纪饶没说话也没有表示,南絮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咬着唇尴尬不已。 “想必是翻译小姐吧?现在位置很满,如果实在没位置的话,就过来和我们坐吧。” 是那位坐在纪饶身边的小姐发了话,声音明明很清脆悦耳,说的话也挑不出毛病,可语气里的不情愿和不满任谁都听得出来。 南絮心下愈发难堪,刚想回绝,换一桌去吃时,男人却在此时发了话。 “坐下吃吧南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耽搁不起。” “……” 南絮心头一哽。也不知昨天是谁在她喊他“纪先生”的时候,一副阴阳怪气的语气。 俩人都说了让她坐下,她再走开倒显得矫情了,只好无奈地坐下,低头吃了起来。 她不想看对面的两人,可声音却像魔音一般,躲都躲不过。 “饶,我刚刚涂好了一层草莓酱,你快尝尝?”一道格外娇美的声音,南絮从余光中瞥到女子白嫩的手上捧着一片面包片,上面刷了一层薄薄的草莓酱。 草莓酱? 南絮不自觉地将一直埋着的头抬起来,凝着那抹绛红色的果酱,微微走了神。 曾经的她也心血来潮为他做过早餐。 她细细地涂了一层草莓酱,将面包片递给他,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吃。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极讨厌吃草莓的,有关草莓的一切他都很讨厌。 “他不爱吃……” 等南絮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一半。她暗骂了自己一句,立即收口,可还是被对面的两人听到了。 那个女子瞬间抬起头看向她,语气不善,“你说什么?” “……” 南絮正犹豫着要怎么回答时,她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走了那片面包,轻送到唇边,动作优雅地咬了一口。 “很好吃。”纪饶偏头对殷盼盼说道,声音磁性温柔,神情宠溺。 第194章 会议,他始终光芒万丈 “很好吃。” 那个男人淡淡的一句话,令南絮瞬间如同被施了咒语一般,端着杯子的手轻颤了一下。 纪饶唇角勾着一抹慵懒地笑意,看向殷盼盼的眼神温柔似水,俨然一副情人模样。 殷盼盼被这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柔惊住了,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心下别提多高兴了,精致的眉眼止不住地弯起,“那你多吃点哦!” 纪饶从善如流地吃完了手里的那一片面包,随后取了一张餐巾纸拭了拭嘴,表情恢复成冷漠,将视线移向对面呆愣的南絮。 “南小姐吃完了吗?我们该走了。” 南絮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嫉妒吗?她没有这个资格,也不该再眷恋下去了。 来英国的这两年多,她拼命告诫自己,当初这个男人是如何狠心杀了父亲,又是怎样将南家全家逼走淮岸,她不能再……对他有着不该有的想法了。 可是即使过去这么久,直到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才忽然意识到,对他的那份心悸,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只是一直被她狠狠地埋在心底,只敢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偷偷跃然而出,像一个小偷一样只敢行走在最黑暗的小道上。 这份爱,她不敢同任何人说起,就像是罪恶一般。分明是他害苦了她的家人,她怎么能对他残留感情。 见南絮一直走神,一脸恍惚的苍白,纪饶皱眉,以为她是喝了凉果汁之后肚子不舒服,桌子下面的手动了一下,又被他生生攥紧克制住了。 “南小姐,你到底吃好了吗?” 殷盼盼沉不住气了,见这个莫名其妙的翻译小姐神神叨叨的,不耐烦地催促道。 南絮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抬头看到对面一脸不耐的女子,像是女主人一般,心中一窒,面上却佯装淡定,“好了,可以走了。” 两年了,他既有了新欢,她更加不该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徒增悲伤罢了。 …… 那天的会议,后来南絮回忆起来,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浑浑噩噩。 她看着那一群平日里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人,只觉得紧张到眼前有些发晕,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得体就会酿成大错。 纪饶倒显得十分自然,神情自若,似乎这样的场合已经司空见惯。 南絮听到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没见识,她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烫。 会议期间,她坐在纪饶的斜后方,和他离得极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清冽气息。 英国那边的人每说一句话,她就在后面即时低语给纪饶翻译。他有什么要说的,就偏头对她低语。 人都说,一个男人认真的时候是魅力无限的。 南絮看着身边的那个男人,他姿态明明慵懒却不会给人懒散的感觉,深眸中的睿智和自信散发着点点光芒,唇角始终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淡笑,忽然就觉得那句话说的很对。 两年了,事过境迁,物转星移,很多事情和人都面目全非,而他还是那般……如一颗星空中最耀眼的星,无论在任何场合都足够炫目。 会议结束后,南絮跟在纪饶身后走了出去,殷盼盼早已等在门口,看到纪饶后快步走了过来。 南絮抿唇,眼中的光芒暗了些许,想要默默退场。 她已经完成了她的演出,此时主角上场,那她就该有眼力见地自己下场,否则也不过是自己尴尬。 然而这时,有个人却拦住了她。 “小姐,快到中午了,可否和你一起共进午餐呢?”一道憋足的中文传来。 南絮惊愕地抬头,看向这个阻止了她溜之大吉的罪魁祸首,看着这个金发碧眼一脸笑容的男人,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刚刚会议的记录员。 她有些懵,想要拒绝却不知道该怎么张口,一时有些无措。 第195章 气他的本事渐长 纪饶在一旁早就听到了动静,被殷盼盼缠着胳膊,视线却状似不经意地往声源处看去。 不料这一看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纪饶的眸中瞬间阴沉下来。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男人,竟然敢约他的人? 他之所以冷着她、跟殷盼盼暧昧,也不过是为了让她也感受感受他的难过和心酸还有被人忽视的悲哀。其实他又哪里是真的对她无情了,正是有情到了极点,才会举步维艰。 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人敢觊觎她。而且,她竟然没有直接回绝? 南絮,你可真好。纪饶咬了咬牙恨恨地想。 正值南絮手足无措之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中午还有工作,恐怕无法奉陪了。” 南絮扭头,瞪大了双眼看向朝她走来的挺拔男子,紧接着看到了他身后愣住的殷盼盼,心中讶异他竟然会出面替她解围。 记录员小哥也呆了呆,又看了看南絮,仍旧觉得心中痒得厉害,舔了舔嘴唇,不死心地还想挣扎,“那晚上……” “晚上也不行。我们还有工作,走了南小姐。”纪饶一口就回绝了,狭眸掠过南絮愣怔的小脸,心中不期然柔软得不成样子,不待南絮跟记录员再多说一句话,揽过女孩的肩膀就带着她往车里走去。 南絮原本还有些懵,呆滞地随着男人的步伐走着,路过殷盼盼的时候,她却忽然反映过来,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这成什么样子,新欢旧爱的尴尬会面? 扭了扭肩膀,想甩开肩上的大掌,却不成想被揽得更紧,甚至还将她往身边带了带,一瞬间男性熟悉的好闻气息扑面而来。 恍惚了一瞬间,南絮再回神时,已经被安置在了车上,纪饶侧身坐在了她旁边。 殷盼盼表情极端难看,一双明眸像是要撕了南絮一般猩红,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坐进了驾驶座。 南絮从后视镜里好几次和她的杀人似的眼神对上,心下无奈又很好笑。 这男人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乏一堆祸水。 她还记得之前她回淮南了一段时间,再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妖娆女子和他共处一室的场景。 可是她已经是过去式了,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退一万步讲,即使他还有心,她也不会允许自己将这份感情放纵下去了,哥哥和年柏也万万不会同意的。 她不想跟他再有瓜葛了,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她的生活,即使不再富有,可是有她最向往的自由。 “纪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麻烦您把我从前面的路口放下来吧,我下午还有课,该回学校了。”南絮轻轻出声。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殷盼盼的眼神终于和缓了些许,里面透露着算你有自知之明的不屑。 纪饶的脸却不好看了,俊颜瞬间冷下来,深眸中划过一抹阴霾。 她就这样迫不及待地逃走。像两年前一样,无声无息地逃离他的世界。 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放任她离开了。 “既然是卡索推荐的学生,想必是伦敦艺术大学的学子,可对?”他看向她,淡淡启唇。 不知为何,南絮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男子,他明明还浅笑着,可她却忽然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见她没有说话,纪饶从她的神情中得知了肯定的答案,“陈林,送她去学校。” “不用了……” 她刚要出声拒绝,就被男人厉声打断了。 “陈林!听到没有?” 他虽然是对着陈林吼着,但她清晰地感觉到这股火是冲着她来的,顿时缄默,不敢再说一句话。 纪饶心底真的是升起一股无名火,烧着他的心肺,上不去下不来,又不能对她发作。 他就纳闷了,为什么这两年,她没学会怎么照顾自己,没学会怎么拒绝男人的邀请,什么也没学会,反倒是气他的本事蹭蹭地涨。 第196章 眉眼温柔,一眼惊鸿 车子很快行驶到了学校门口。行程不过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南絮却觉得这一路不能更加漫长了。 一路上,没有人主动挑起话题。纪饶就挨着南絮坐着,她几乎可以听到男人的呼吸声,浑身不自在到了极点。 她不敢往他的方向看去,只好一直扭着头看向窗外发呆,不断催眠自己,旁边没有人、旁边没有人…… 南絮一直盯着窗外,自然不知道有一道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 纪饶近乎贪恋地看着女孩,心中只觉得这些年的空虚被填得满满的,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饱胀得就快要溢出来了。 这两年中,他收复了整片淮岸,将淮岸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人人称颂他的功德和才能,应酬和各型各色的宴会自是少不了。可是每次在觥筹交错的间隙中,他只会觉得无限的空洞涌向他,孤独快要将他吞噬。 可是如今,她即使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还对他爱答不理,可他知道她还活着,还能亲眼再见到她,看到她如山间明月般的弯眉,宁静灵动的眸子和抿唇时浅浅的酒窝,就已经被一股莫大的喜悦笼罩了。 她……似乎瘦了,本来就没两斤肉,这次更加瘦了。她还将头发染了,曾经那样浓黑的长发,现在却是棕色的。 但她还是她,她还是那样真实,那样纯洁,和他最初爱上她的模样无异,这样就好。 纪饶不自知自己的唇角早已经勾起一抹温柔,深眸中盈满的缱绻,一眼足以惊鸿。 他摸摸鼻梁,笑了笑。 他不愿意嘲笑自己的情绪如此被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都牵了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也早已沉迷于这种感觉,无可自拔。 陈林开着车,时不时地往后视镜里看去,忽然看到一双快要喷火的俪眸,不免吓了一跳,旋即又明白过来,心下叹了口气。 殷小姐恐怕还不知道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翻译小姐,就是司令从来不曾露面的神秘夫人吧。 殷盼盼心中的确疑惑极了,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饶今天早上还跟自己亲亲密密,可是现在这一路上,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个女人? 女人的直觉很准,她从纪饶看这个女人的眼神就能明白,这么露骨的喜欢,绝对有所隐情是她不知道的。 但她不管她是谁,谁都不能夺走他。殷盼盼握紧了手,长长的指甲戳进手心,留下一道道月牙状的痕迹。 …… 南絮并不知道这俩人的心思,在看到校门出现的第一时间,她就扭头对男人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客气地说道,“纪先生,我到了,可以停车将我放下了。” 她猝不及防地回头,纪饶一直看向她的目光堪堪收回,有些狼狈地转移了目光,语气是遮掩慌张的冷静,“嗯,停车吧陈林。” 车子停在路边后,南絮挎上包,连忙推开车门下车。 “南小姐,佣金的话……”男人低沉的嗓音从背后忽然传来,南絮微微一愣。 佣金?他不说,她都差点忘记了。南絮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他。 纪饶淡淡地笑了笑,神情意味不明,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陈林,“陈林,把钱给她。“ 陈林会意,心下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还是装模做样地翻了翻公文包,却好像没找到什么东西一般满脸尴尬和抱歉,”司令,是属下办事不力,忘记把南小姐的佣金……带来了。” 纪饶闻言,一脸无辜地看向车外的南絮,耸了耸肩膀,“真是抱歉了南小姐,看来需要你改日到酒店再去取一趟了。” 南絮,“……” 第197章 被戏弄,阿絮很生气 南絮是在教学楼里爬着楼梯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对劲,细想了一下,忍不住扶额。 她怎么就答应了那个男人呢? 当时一心想着拿到这笔佣金,下个学期的学费就不愁了,所以即使对陈林的忘带钱一事不满,她还是答应了明天下午去酒店去取。 或许还有点什么别的原因吧,但她不敢去细究。 可是现在一回想,怎么想怎么蹊跷。 首先,陈林跟在纪饶身边多年,以前见他办事都是极为谨慎,怎么会忘带钱? 其次,纪饶对手下的严苛几乎所有人都有所耳闻。得知陈林办事不利,他竟然没有一句苛责,反倒是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南絮深深地觉得自己掉进坑里了,而踹她进坑的就是这狼狈为奸的主仆二人。 她暗暗腹诽,这钱肯定就在车上,他偏生故意不给她。 明明都有了情人了,还戏弄她做什么。 她可不会忽略掉殷盼盼看她时,恨不得撕碎她的表情,想想都后背发凉。 “真是有病。”她小声嘀咕道,粉白的小脸上气鼓鼓的,脚下将楼梯躲得很响。 佣金爱给不给吧,就当她倒霉好了,她宁可不要了,也不要去再见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了。 南絮正生着闷气,埋着头往画室走去,却不料装上一堵肉墙。 “哎……”她被弹着倒退了几步,捂着额头瞪去,入目的是一个比女子还要明媚几分的笑颜。 年柏倚着墙嬉皮笑脸地看着她,语气调侃,“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跟丢了魂儿一样?” 南絮被撞地有点疼,加上刚刚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一时间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难忍,眼睛不争气地酸胀。 年柏见她眼眶红红的,仿佛要哭出来,以为是她撞疼了,吓得立刻从墙边站直,一脸焦急,“哎你别哭啊……我……我跟你道歉,我不该让你撞到我……” 南絮听着这不着调的话,即使心中低落,仍是没忍住弯了唇角,阴霾暂时消散。 看到女孩破涕为笑,年柏心下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一脸笑容。 “年柏哥,你来做什么呀?” 想来年柏哥是不会轻易来画室这一类地方的,毕竟睹物就会想起一些令人遗憾的往事。思及此,南絮的视线不由往他的右手上瞟了一眼。 年柏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旋即又露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不是想你了?” 南絮撇撇嘴,耸了耸肩膀,“快将你俘获其他女孩的那副嘴脸收起来吧。说吧,到底什么事情?” 不知是不是南絮错觉,她似乎看到了年柏哥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 但是她没往其他方面想。他和她幼年相识,志同道合,相知相惜,若不是家中变故,恐怕会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其实真的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请你吃顿饭!” 吃饭?南絮疑惑地看向他,“什么名头?”她开玩笑地戏谑,“救济贫弱?” 年柏“扑哧”一声笑弯了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摇摇头,“非也非也,你去了就知道了。” 这下子,南絮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年柏一见有戏,抓紧趁热打铁,“明天中午有空吗?bin餐厅见,可以吗?” 南絮想了想,反正横竖都是不去纪饶的酒店取佣金了,便点了点头,“好,那明天中午见!” 第198章 对她,他势在必得 翌日,罗兰酒店。 此次远来英国,纪饶本打算和英国政府谈妥后,就立刻返程回淮岸,以免离开多日,淮岸有什么变故。 可是没曾想他会在英国遇到阿絮。 上午,纪饶难得将自律置之脑后,任由自己在床上躺到十点才起来。 没办法,昨夜他几乎是没怎么合眼。 前半夜,他回味着一天之内的种种,满脑子全都是女孩的一颦一笑,心里被什么填的不能更满。 夜深人静的时刻,人就难免胡思乱想。 他一边在脑海中细致描绘着女孩清秀的眉眼,一边近乎病态地回味着曾经他们之间的故事,食髓知味。 忽然,一个荒唐的想法窜了出来,纪饶身体骤然间变得紧绷,俊脸上的浅笑也凝固住。 ——时隔两年,阿絮还活着,那么南家人是否也还活着? 如果南风还活着,那他们会不会……在一起了? 两年前,她那么爱南风,爱到不惜为了救他而自己跑去年府这个狼窝,爱到丝毫没有考虑过如果她走了,他该如何度过这漫漫余生。 纪饶越想,一张英俊的脸庞的下颌越发紧绷,喉结不断滚动着,深眸冷冽,以至于后半夜他就再也没有睡着。 起床之后,纪饶有些昏沉。熬夜伤神,这两年他已经体验太多次了。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允许往后的日子里她的缺席。 纪饶刚洗漱完,还没更衣,门就被人轻轻敲响了。 没有拉门铃,敲门的声音也不大,若是里面的人还没醒,是一定不会被吵醒的。 “司令,您醒了吗?” 陈林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门外传来,隔着门板有些许的闷。 陈林这小子倒是越发会办事了。 纪饶打开门,“何事?” 陈林抿了抿唇,神情为难,“司令,原本我们计划着今日回去,您看……” 纪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眸勾了勾唇,眉宇之间微染温和,“你且让其他人先回去,我们两个的归期推后。” 陈林倒是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意外,甚至还暗暗窃喜了一番,自己终于也是可以成功揣度司令心思的人了! 纪饶瞥了自鸣得意的陈林一眼,看着自己的小副官这些年越发成熟,办事也渐渐有了章法,不再冒冒然,心下欣慰,也就没说什么。 刚欲关门,陈林却出声问道,“司令,其他人都要先咱们一步回去吗?” 纪饶蹙眉,睨着他,“有何不可?” 陈林挠挠头,“那……那殷小姐,也提前回去吗?” 纪饶嗤笑一声,薄唇微启,“怎么,你舍不得她?” 话落,不待陈林说话,大手一挥就将门关上了。 带起来的风扫到陈林,他赶紧往后跳了一步,摸了摸差点被拍扁的鼻梁。 …… 伦敦艺术大学的阶梯教室里,最后一排位置,一个清秀纤瘦的女孩靠窗坐着,桌上支着课本,女孩托着腮,一双小鹿般的水眸凝着讲台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教授。 前排的英国男生频频回头,状似和后排的同学说话,蓝眸却悄悄瞟着那个东方女孩,脸色变得酡红。 殊不知这女孩面上沉静娴美,心里却嘀咕着这教授又拖堂。 她本约好了和年柏哥中午吃饭的,可这教授竟一拖再拖,真的是……无可奈何。只好一会儿再向年柏哥负荆请罪了。 终于,在教授终于吐出“下课”时,南絮早已经将书包收拾好了,像是越狱般往教室外面冲出。 “小絮,要去哪儿?” 忽然,身侧一道含着浓重笑意的年轻嗓音传来,南絮赶紧收住生风的脚步,扭头看向说话的人。 “年柏哥?!”她惊讶道,随即明白他定是在餐厅等得不耐烦了,才找到教室寻她的,俏脸上染上一丝红。 她似乎……常常让他等。 年柏倒是好脾气地笑,顺手接过她的书包,“过来接你,走吧,去吃饭!” 第199章 年柏迟来的告白 到餐厅之前,南絮根本不知道年柏说的请她吃饭,究竟是吃的什么饭。 怪她先前没有打探一下坐落在泰晤士河旁边的bin餐厅到底是什么阶层的人才来的起的。 他们抵达餐厅时,已经过了用餐高峰,出来的人多过于进去的人。 南絮看着人们一个个都衣着华丽,礼服西装,妆容精致,只差没将“我是贵族”几个字摆在脸上,不禁目瞪口呆。 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便装,南絮有些心慌。 “年柏哥,咱们非得去这里吃吗?”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年柏回头看向她,大眼中划过一抹深意,揉了揉她的头发以示安慰,“无妨,我们小絮是最漂亮的!” 他都在餐厅里面安排好了一切,甚至怕她不来,他还亲自不放心地去学校接她,怎么可能会允许她现在退缩。 南絮:“……” 就这样被半推半哄着进了大厅,南絮环顾着这过分奢华的装横,只觉得自己这身衣服越发寒酸和“鹤立鸡群”,如坐针毡只怕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 年柏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神色自若地点餐。 他一向是知道她的口味的,便没有多问,就自己做主了。反正他知道,就算问了,也只会得到一句“都好”的回答。 很快,服务生就将餐上齐了。年柏出手,自然不会吝啬。 “所以这顿饭的由头究竟是什么?” 南絮咽下一口沙拉,清新的余香留口,抬起头问他。 年柏没有回答,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招来服务生,悄悄在他耳畔说了什么。 那服务生点头,离去了。 南絮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搞什么名堂。 半晌,那服务生就回来了,只是手里多了一束花和一个小盒子,笑着将东西递给年柏。 南絮愣住了,一看这架势,心中隐隐升起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年柏哥不会是…… “小絮,我们自相识来也有足足十五年了。”年柏笑着,那双比女子还明媚的眸中染着灼热的火花看向她。 南絮垂着头,视线胡乱瞟着就是不敢落到街对面的男子身上,轻轻“嗯”了一声。 年柏笑容愈发柔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可如今千帆过尽,我们之间或许可以改变一种关系,你觉得呢?” 果不其然。 南絮阖了下眸,是不是上天永远听不到她的祈祷? 她真的不愿,也害怕年柏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对他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可又不想直言拒绝拂了他的面子,南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咬着唇不语,小脸急得通红。 相知这么多年,年柏自然懂得她这副表情的意思,心下微凉,可又不甘心,固执地将手中的花束递向对面的女孩,另一只手打开了小盒子,也一并递了出去。 里面的钻石项链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南絮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不是戒指。 这时,也不知周围是谁先带了头,一声接一声的“marryhim”如潮水般涌来,将南絮包裹地水泄不通。 这下子,南絮更加不知所措。她特别想向周围的人大喊,看清楚好吗?这不是戒指啊! 耳边是声声起哄,眼前是十余年的好友期待的目光,她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淡漠英俊的男子身影。 她真的……无法答应他。 正欲开口婉拒时,一只修长的手指忽然出现,一把夺走了年柏捧着的花。 是的,夺走,动作的狠戾令花束中的几朵花瓣凋落,轻飘飘地滑过南絮的眼前。 “两年了,年公子的手段依旧没有提升,令人不齿。” 冷淡而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南絮瞬间抬头看去,一时间愣怔不已。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逆着光,沉铸的俊颜上没什么表情,唇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花束,黑眸里一派冷冽。他一袭深蓝色西装,气质卓然,周身散发着寒凉气息,几乎要割伤南絮脆弱的肌肤。 第200章 怒火,她只会招蜂引蝶 “两年了,年公子的手端依旧没有提升,令人不齿。” 淡淡的不留情面的嘲讽忽然传来,年柏听着这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只道是谁在此坏他好事,抬起头怒视过去,却在看清那人的脸时,年轻的脸渐渐变得震惊,神情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他激动地起身,指着那人,胸口起伏不断。 纪饶唇畔凝着一抹淡笑,只是笑意未达深眸,扫视了一圈刚刚起哄的人群,虽没有什么动作,可压迫性的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止不住想往后讷讷退去。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南絮的脸上,黑眸里一片深邃,含着南絮看不透的深意和……眼底一抹令南絮不解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悲哀。 “阿絮,年公子可当真是了解你。” 南絮一懵,警惕地看着这个浑身都充斥着危险的男人,“什么?” 这个男人怎么一天一个样,前天初见时不允她唤他纪先生,昨天却又装得毫不认识的样子,今天又叫她的小名。 他和两年前无异,明明自知不是彼此的良人,却偏要诱哄着她将自己在他身上失了阵地才肯罢休。 “呵。”纪饶轻轻嗤笑一声,也不知在笑谁的痴傻,“他笃定你不忍当众令他颜面丢失,便雇来一帮人起哄,逼你答应他,我说的可对,年公子?” 他明明问着年柏,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南絮,语气低沉,透着隐隐的暴戾,心头却如同万箭穿心般痛涩悲凉。 上午,他一想到下午便能再见到阿絮,一向平静如水的心被搅得波澜阵阵。生怕错过她,他便想着一天都不离开酒店了,一分一秒地等着她。 可事与愿违,十一点钟的时候,史密斯却敲响了他的房门。 询问之下,才得知英国政府以为他们今日回国,为表两方友好,特意准备了简单的午宴送他们离开。 说是简单,然而里面的人情盘根错节,可不简单。 他心里极不情愿,可史密斯亲自登门,盛情难却也不能却,面上笑着表示欣然往之。 赴宴时,他没有带上陈林,而是让他留在了酒店,并嘱咐他,若阿絮来了,务必将她留住,等他回来。 宴上,英国那边给他配了翻译,专业无可质疑,可他总觉得默契与他和阿絮欠了些火候。 他心中惦记着事,以水土不服以至于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结束了。 孰料刚推开包间的门,还未走下楼梯,视线不经意地一瞥,就被一道身影捉住了眼球,脚步再也无法迈下去。 那是她和……年柏! 他在楼梯上俯视着楼下的画面,看到年柏递出一捧花和一个小盒子。 纪饶觉得这下子自己的身体真真不适了,怒火一瞬间就涌到了头顶,攥着扶手的手紧绷地泛起青白。 阿絮,你竟然在犹豫? 这时,他看到周围几桌人眼神交换了一下,忽然站起来围了过去,大喊着起哄了起来。 呵…… 看着女孩无动于衷没有拒绝意思的背影,纪饶一边忍无可忍地往楼下的漩涡中心走去,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恨不得掐死她算了。 招蜂引蝶。 不去取佣金,竟敢在这里招蜂引蝶。 年柏听到纪饶这般轻易就将自己精心安排的事情抖搂出来,俊脸又气又羞,“你休要在小絮面前胡说八道!” 然后拽起一旁愣愣的南絮,瞪了一眼纪饶,“小絮我们走!” “慢着。” 一句轻飘飘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慑的嗓音落下,南絮的另一条胳膊被一只大掌握住了,力道不小,她有些疼,可是不敢说什么。 年柏顿住脚步,回神看着女孩略带苍白的脸色和身后一脸冷冽的男人,积压多年的愤懑终于爆发,“纪饶,当年你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竟还有脸出现在小絮面前?我年柏甘拜下风!” 第201章 你怕是忘记,阿絮是谁的夫人 年柏愤怒的吼声回荡在大厅里,声线中的怨恨和不满几乎将水晶吊灯都震得晃了几晃。 餐厅里瞬间鸦雀无声,一根针落在地上怕都是清晰可听。 南絮原本不好看的脸色这下是真的褪去了一层血色,抿紧了樱唇,未发一言却暗暗用力想将自己的胳膊从纪饶的手中抽出来。 男人感受到掌心中一股要逃离的力道,心中一紧,下意识将人攥得更紧。 “放开我。”南絮实在痛到无法忍受,额上都冒出薄汗,才咬着牙出言。 她真的厌恶这样的状态。 两年前,她好不容易从那样的绝望中逃脱出来,如今却被他轻易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勾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一贯不拘,她自问从来不是对什么事情有执念的人,对生活如此,对爱情如此,对仇恨亦如此。 哪怕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还爱他,可又能怎样,她无法和弑父仇人在一起,于是她用了两年时间来忘却对他的感情。 知道他和她的不共戴天,她起初有多恨有多怨,只有亲眼见过那时的她的人才明白。可又能怎样,生活总归要继续,真正关心她的人还期盼着,于是她用了两年时间来淡化对他的恨。 可他偏偏非要攻城略地,不肯还她一片自由城池。 纪饶却没有注意到女孩的神情变化,思绪一直维持在思考年柏那句话之中,眉心紧蹙。 他……做出了那般伤天害理之事?哪般? 年柏见纪饶不说话,以为是他心中终于感到愧疚了,冷笑一声,继而对南絮温声道,“小絮,我们走吧。” 南絮垂着头,连忙点点头,使劲眨了眨眼,逼退眼底浮上的泪意,“嗯,我们走。” 纪饶正思索着年柏那句话的意思,却听到耳边女孩声音软糯地说着他极不喜欢的话。 ——我们走。 呵,他们?那他算什么。 黑眸中冷光乍现,面无表情的俊颜上不再克制情绪,浑身透着一股狠戾和决绝。 他上前一步,不顾女孩的反抗,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掀起眼帘冷冽地看向年柏。 “年公子怕是忘记了,阿絮是谁的夫人。” 南絮被大掌强制地窝在男人温暖坚硬的胸膛前,听到这句话仿若被针扎到了皮肤,浑身一僵,心头一阵阵的抽痛。 他的夫人……呵,为何你在威胁我南家永远不能踏上淮岸半步时,想不起来我是你的夫人呢。 纪饶显然也动了怒,不欲多做逗留,连看都不想再看年柏一眼,就使力拥着怀中僵硬的人儿往外走去。 “纪饶!这是在伦敦,可不是在淮岸,还容不得你这般嚣张!” 闻言,纪饶顿了一下脚步,低头睨了一眼女孩惨白的脸色,深眸中极快地划过一抹不忍,却很快恢复冷硬。 他没有回头,语气低冷,“或许吧,不过淮岸还有年家的根基,年公子素来孝顺,怕是不会……” 纪饶没有将话说完,特意留了白供人遐想。 年柏刚刚还通红的脸瞬间僵住,气焰骤然消散。 南絮原本还在小幅度扭动着挣扎,听闻此话,再也不敢反抗,心底升起无限的悲凉。 他太擅长一击毙命。 终究是年轻气盛,怎么能容许他人骑在他头上,年柏仍不罢休。 “那你也别忘了,我母亲终究是你纪饶的亲二姨,你若是敢动年家,就不会良心不安?!” 纪饶却低低地笑了,唇畔凝着一泓飘忽的笑,狭眸虚望着空中的某处。 “你年柏又何时将我视作过你的亲人?” 纪饶清晰地感到怀中的娇躯一颤,他更加止不住地弯唇,只是眼底涌出沧桑。 少时,他极爱读三国。大人问他最喜欢里面的谁,他总会回答说,曹操。 可他现在不喜欢了,一点也不。 世人一面称颂着他纪饶的才干功德,一面悄悄怨怼他的心狠手辣。 是,很多事情上他的确狠得下心来,他从不否认这些。 可即使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他,可有些人,从来没有资格指责他心狠手辣。他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存都给了他们,可他们不懂,亦不珍惜。 第202章 貌不合,神也离 人生真的就像是一个圈,兜兜转转,自以为转离了,却终究什么也没有改变。 南絮坐在车上,看着窗户上因为车内温度较之外面过高而产生的薄薄的雾气,车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心中低叹了口气,勉励忍住胃里的翻腾。 是纪饶亲自开的车。 刚刚他拉着自己冲出了餐厅,将等候在车上的司机赶了下来。 司机和她都是一懵,司机好心提醒道,“纪先生,伦敦和中国行车方式不同,您怕是在这里开不习惯……” 纪饶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司机,固执地坐进了驾驶座。 南絮看了看脸色担忧的司机,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离开,然后带着一颗赴死之心迈进了车里。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气,不轻易动怒,可一旦真的发了火,很……难搞。 果不其然,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根本在英国开不好车。 淮岸是靠右行,而伦敦是靠左行。纪饶将车子开得很是摇晃,偏偏又不肯放慢速度,车子一路颠簸着飞驰而去。 南絮早上赶着上课,便没有来得及用早饭,中午还没吃几口就赶上了那种事情,胃里早已饿得发慌,这一颠一晃,只觉得脑袋发晕,胃里翻滚着想作呕。 纪饶的脸色亦难堪到了一定境界。 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一双狭长的深眸里布满寒意。往事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席卷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为什么总是要逼他拿出一些事情来威胁她,她才肯乖乖地回到他身边?以前是南家、南风,现在连年家都列入其中了。 她从未真心待过他,在她心底他只怕一直是一个只会以权势压人的小人罢了。 她曾经爱南风,现在又与年柏暧昧,只有他,从来未曾在她心中占据过一席之地。 纪饶侧头,看到女孩扭头看向窗外,侧颜柔美,皮肤细腻白皙,却毫无表情,心下更加闷闷地疼。 就这样讨厌他,连一句话都不肯同他好好说,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他分不清究竟是两年前为了南家委曲求全佯装爱他的她更令他心寒,抑或是如今撕破脸面再不伪装冷漠的她更令他恼火。 总之是心头火难解,也不知该如何解。 …… 直到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酒店的门口,纪饶脸色铁青地下车,车门被狠狠地甩上,车里的南絮被惊得一颤。 下一秒,她就被男人拽出了车子,拉扯着向酒店里走去。 一路上来往的住客不断,南絮不愿被这些鬼佬看了笑话去,丢了中国的脸面,只得亦步亦趋地小跑着追着男人的步伐,才不至于姿态太过狼狈。 到了房间门口,纪饶不耐烦地敲门。 陈林仿佛就站在门口,刚敲了一下,门就立刻被打开了。 陈林还以为是夫人来去佣金了,笑着开口,“夫人您来……”却在门完全打开时,看到司令阴沉得要滴出水的脸庞时,吓了一跳。 司令? 他踮着脚往司令身后看去,一张被微微凌乱的发丝掩着脸侧的苍白小脸映入眼前,陈林心下又是一跳。 这这这是唱的哪一出? “看够了?” 耳畔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冷冷的嗓音。 陈林对上司令不善的眼神,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回神,却又仿佛被吓傻了一般,结结巴巴地喏喏道,“看……看够了。” 纪饶几乎要被气笑了,“看够了还在这里堵门?赶紧给我滚!” 陈林又是被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停留,连忙侧身离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点燃了这如炮仗一般的司令,引火烧身。 第203章 多么可悲,爱而不得 纪饶抬开长腿走进房间后,回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门外的南絮。 南絮被这冷冰冰的眼神盯得浑身一寒,透过男人高大的身影,隐约透出的房间便可窥得豪华奢靡。 顶尖的酒店顶尖的房间,恐怕这里是整个伦敦最贵的地方之一了,许多人辛勤一生,也难以住到这里一晚。 只是南絮却觉得里面一片黑暗,是世间最可怕的监牢。 纪饶看着女孩的小手扒着门框不肯进来,眉心皱起,最后一点耐心被磨光,一把将女孩抗在肩上就往里走去。 南絮感到身子突然腾空,顿时惊慌失措,扑腾着腿和胳膊,想让男人将她放下来。 这男人那么坚硬的肩膀硌着她的肚子,她真的快……快吐了。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扭来扭去却不得其法,仍旧被男人的一只手控制地死死的。 一不小心,南絮觉得自己的膝盖好像猛地顶到了什么,听到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旋即自己的屁股上挨了两巴掌。 男人没有刻意收着力道,瞬间南絮觉得自己的臀部麻了一片,像是烧着了一般,眼泪一下子被逼出来几滴。 “南絮,你真是好样的!” 纪饶咬着牙从喉咙里一字一句地挤出一句话来,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被撞得快要歪掉的下巴。 真真是不教训就敢上梁揭瓦。 从前就是这样,只要见他不红眼,她就胆大地很。 南絮这样一听却愈发委屈,这些天的提心吊胆和不知所措一起涌上心头,眼窝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整个人伏在纪饶肩上无声地抖动,好不可怜。 她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湿意。 她平日里不是这样爱哭的,可是怎么一到他跟前,眼泪仿佛不值钱一般。 纪饶是在将她扔在床上后,见她趴着,脸一直埋在被子里,也不动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心下一慌,他大步跨上床,一把将女孩从被子里挖出来,把她翻了个个。 这才发现女孩满脸都是眼泪,眼睫下的泪痕像是两条小溪怎么也流不完,睫毛轻颤着仿若脆弱的蝶翼。 纪饶心中一窒,只觉得心头那股闷疼越发严重。 “纪、纪饶……你放过我吧……”南絮哭得脑子发懵,头脑里一片空白,泪眼朦胧之间透过水雾看到男人近在咫尺的模糊俊颜,心头一阵阵地剧痛,只是凭着意识不断啜泣,“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这是她爱的人啊……可是她却不能,父亲的在天之灵不允许,哥哥和被逼着背井离乡的南家亲人也都不会允许,她自己更不允许。 她许久未曾这样放纵地哭过了,除却生病时,从病好后就再也没有这样放肆过了。 纪饶一手揽着女孩的肩,他低眸看着怀中哭得不能自抑的她,一颗心七零八散地零落成泥,薄唇却挽起一抹残冷的笑容,被睫毛掩住的黑眸中一片黯然。 放过她?瞧瞧,她当真是连委曲求全都懒得掩饰一下了。 可若是放过她,谁又来放过他。爱而不得,多么可悲。 “南絮,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啊,可惜,你没有一次珍惜过。”他的笑容扩大,只是深眸越来越寒凉,扣住女孩瘦弱肩膀的手收紧,“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且死了这条心吧。” 感到怀中的娇躯狠狠一颤,纪饶无声地冷笑,“三天后回国,你随我一同回去。这期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酒店里。” “噢对了,如若你再敢跑,我就从年家人还有……”他闭了闭眸,吐出这个他厌恶到了极致的名字,“南风身上讨回来。” 这下南絮连哭都忘记了,一口气卡在半路上不去下不来,猛地抬头看向男人。 “你,你怎么知道的?” 纪饶凝着提到南风,她就变得紧张又布满恐惧的水眸,仿佛他是什么猛兽怪物,脸色愈发阴霾。 其实不难想的。当年年柏那么想置南家人于死地,若是南风真的死在了年柏手上,她又怎么可能如今和年柏同桌共进午餐。 第204章 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夜幕渐沉,碧霞染红了半边天,泰晤士河蜿蜒至天际,水光粼粼如破碎的蓝色钻石散落了一条长街。 泰晤士河真的很漂亮,南絮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双手环膝,呆呆地仰着头看向窗子外,心下感叹道。 她笔下画过的景色万千,自然也少不了这闻名遐迩的泰晤士河,只是从这样好的角度来看,却别有一番别处领略不到的风情。 低眸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两只手正反翻了翻面,像是在玩儿时玩的翻皮绳,她兀自轻笑了出来。 “笑什么?”男人自一旁的书桌后面淡淡出声。 南絮只是笑着,什么也没说,仿佛看到了什么趣事。 纪饶原本在看书,听到女孩的笑声,本就是随口一问,只是一直没有听到女孩的回音,这才抬起头看了过去。 女孩侧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她一半的柔美侧颜。秀挺的琼鼻,清澈的水眸,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摇曳着,如同这世上最烈的酒令他心醉。 纪饶觉得自己的心又该死地不可自抑地软了下来。 两个时辰前,她不断哭着喊着要他放她离开,孰不知他最是听不得这话的。 实在是被激怒到忍无可忍,他……又对她做了略微粗暴的事情。 当唇碰上她柔软的唇时,纪饶觉得胸口狠狠一酸,这温热的触感灼烧着他的神经,这是只出现在他的梦里过的温热。 过去的两年里,他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吻上这一双唇。 内心深处的欲望一触即发,纪饶贪婪地汲取着女孩的甜美柔嫩,狭眸中猩红地近乎妖冶。 南絮在他怀中被控制地死死地,一动也无法动,只能闭着眼睛不住地默默流泪,任由泪水划过耳鬓,滴落到枕头上,打湿了一片。 纪饶终究还是记得曾经将她弄伤过,这一次纵然再渴望,他还是放缓了速度,顾及着她的感受。 除却开始有些痛,南絮的确没有感到身体有多疼,只是心疼,剧烈地疼。 她比谁都想沉沦,只是她比谁都清楚,她不能。 她的指甲死命地扣进掌心的软肉里,将手心戳得血迹斑斑,才勉强维持着清醒,不被这男人诱惑了去。 结束时,身下的女孩已经晕了过去。 他拨开女孩汗湿而贴在脸上的栗色发丝,凝着这一张印在他心坎里的清秀小脸,眸光一软再软,直到深眸中的寒意被柔情彻底取代。 分明算不得倾国倾城,可他就是将这样一个人放在了心底,经年不忘。 纪饶抱着她去洗澡,正为她擦拭身子的时候,她幽幽转醒。 他看到她刚张开眸子的时候,有好一会儿的愣怔,似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他不喜欢看她这副模样,手上微微一使劲。 “嘶……”她痛呼了一声,眸中恢复焦距,目光看向他时,倒像是穿过他看他身后的墙壁一般。 然后她对他说了第一句不是“放我走”的话。 “我自己洗。” 纪饶的手一顿,抿紧了薄唇,盯了女孩半晌,终究还是放下了毛巾,“洗好叫我。” “我自己会回去的。” 纪饶的好心情一瞬间烟消云散,再不说话,也没反驳,只是扔下毛巾的动作有些烦躁。 这之后,他管陈林要来了带过来的书,在书桌旁看了起来。 书名是什么,他勉强记得,只是书中的内容和情节,他却一概没记住。 余光自从女孩出来之后,就再也无法心无旁骛地专注在书上。 他看着她像是疲累到了极点,浑身透着厌倦的气息小步挪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他以为她要睡了,却不料她就这样一直抱着膝盖,尖细的下巴轻搭在膝头,抬眸看着窗外,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竟一动未动。 第205章 二十九岁,我已不再年轻 纪饶就这样凝着床上的女孩,手中的书一页页地翻回到扉页,俊朗的眉宇中透着浓浓的眷恋,赤裸地直教旁人看了脸红心跳。 南絮自然能感受地到这份过分灼热的目光,可她真的好累,累到懒得回复他她在笑什么,懒得小心翼翼地揣摩他捉摸不定的心思。 他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九曲回肠。她曾经努力过却仍是猜不透,如今已不再奢望。 忽然,柔软的大床凹陷下去一侧,南絮正欲扭头看去,却被整个连人带被被拥入一具温暖炙热的胸膛。 “阿絮,阿絮……” 他从后面抱着她,手臂将她拥地极紧,胸口有些发疼。 她听着他低低地唤她,可是除了唤她的名字,他再也没有说别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 南絮的眼眶被这一声声的呢喃又给染红了,她不停地眨眼,才将湿润忍住。 纪饶还不餍足,捧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薄唇顷刻覆下,微微粗重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淡淡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南絮包围。 “你到底想要什么呀……” 在他中途松开她的唇瓣换气之际,她含着哭腔的声音微弱而断断续续地传来。 不待她继续喘息,他再次狠狠摄住她的唇。这次不再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柔,而是夹杂着一丝凶狠,似要将女孩吞吃入腹。 结束时,他咬了一下她饱满的唇,看着怀中被自己吻地双唇红肿的纤弱女孩,纪饶心情终于晴朗了些。 他更紧地拥住她,屈起一条腿,并肩坐在她身旁。 橘黄色的水晶吊灯将房间照地暖暖的,是南絮最喜欢的暖色调。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淡紫色的天空和下面灯火通明的泰晤士河两岸。 “阿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忽然出声,低沉中带着一点情事过后的沙哑性感。 南絮没有回答,他知道她也不会回答,无声地笑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是在唱独角戏。 “今日,是我生辰呢。”纪饶喉结滚动了一下,昂藏的身躯往后靠在床头上,将怀里的女孩也一并带了过去,倒在他胸膛上,“我竟然也二十有九了。” 南絮趴在他怀中,头顶传来他磁性的声音,她抿了抿唇,思绪有些飘忽。 噢,今天是他的生辰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已经……二十九岁了啊。 可岁月从来都是偏爱他的。两年时光,时光只给予了他一身越发成熟的魅力,和举手投足之间的稳重优雅。 “和我同样年纪的男子,哪个不是三两个孩子满院跑。宴会上他们总夸我功成名就,可却不知我羡慕极了他们牵着妻子举案齐眉的样子。” 纪饶淡淡说着,眉目间全然是缠绵的柔意,深海般深刻的眸子里倒映着弯弯的明亮的月亮,璀璨绚烂。 南絮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浑身有一瞬间的僵硬。 男人语气中的真挚向往,她又何尝听不出来。她一直知道他爱她,只是这份爱从来都敌不过他的家国山河,她要不起这样的爱。 终究是他的生辰。 从前在一起时,他每次都记得她的生辰,而她……总是遗忘他的。 每次他满脸郁闷地生闷气,她疑惑不解,都是纪伯提醒那天是他的生辰,她才猛然想起来,然后钻进厨房做一碗长寿面,腆着一张笑脸去他的书房亲着哄着他赔罪。 南絮阖了一下眸,掩去眸中的伤痕,轻轻地伏在男人火热的胸前,“生辰快乐。” 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淡,比起祝福,太过官方刻板。 可纪饶并不介意,黑眸染上零星几点光芒。 “阿絮,我已不再年轻了。”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将她的脸从他的胸膛间抬起来,逼她直视着他,直视他眼中的万般温情。 第206章 爱如烈酒入喉 当夜色的帷幕彻底落下时,整条泰晤士河显得寂静而幽静,全然不见了白日里的繁华热闹。 偶尔有人沿着河岸漫步,隔上几米就能看到正在热吻的情侣。人们似乎都见怪不怪了,也不觉得面红耳赤,甚至还会羡慕而祝福地投去羡慕的眼神。 偶尔也会有几簇年轻英国小伙子们,面色鲜活,显然是刚从酒吧里畅饮过,年轻的脸上酡红,勾肩搭背地在冷风中一起高歌着几嗓子不成调的调子,对路过的漂亮姑娘吹声口哨,引得女孩们怒视。 在河边散步遛弯的人会心一笑,被这份年轻朝气完全感染。 伦敦的夜,温柔多情,像情人的呢喃哝语。 纪饶坐在长椅上,一条修长的腿叠在另一只膝盖上,左手展开搭在椅背上,唇角淡淡地挽着笑意,右手漫不经心地启开一瓶酒。 地上已经零零散散地有了几个空瓶。 年轻的女孩们路过时,都不免往他的方向偷瞄几眼。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英俊高大的亚洲男子,即使只是坐着,昂藏的身躯蕴藏的气势和成熟男人特有的韵味,足够令她们面色潮红。 有的胆大的女孩甚至走向他,娇媚的俏脸上写着赤裸裸的暗示。 纪饶神色不变,只是冲她们轻轻地摇摇头,拿着酒瓶的手朝着她们的方向举了举,表示抱歉后就转移了视线,再不看向她们,仰起头喝几口酒,任由滚动的喉结魅惑了她们的眼底。 纪饶有些醉了。 他睁着一双含着朦胧的狭眸,痴痴地望着被月色照耀地美轮美奂的泰晤士河。 他是个骨子里都渗透着骄傲的人。可是刚刚在酒店的房间里,他再一次软了心。 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她是如何不爱自己却还是伪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欺骗自己的,逼自己不去想她狠心地骗他,让他以为她死了,狠心地害他苦苦捱过这两年。 他那样低声下气,低声下气地抛弃了自己全部尊严。他想着,如果这一次她答应和自己好好生活,他一定会不计前嫌地抛开所有往事,一如往昔地宠她疼她。 可是呢。 她看了他半晌,轻轻吐出的几句话就判了他死刑。 “纪饶,我们不可能了。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也……不会爱上你的。你放了我吧。” 呵…… 他抛开所有顾虑,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痛彻心扉的结局。不仅拒绝了他,还否认了他过往对她的好。他不甘心,心头最后一点怜惜尽数化成彻骨的恨意。 阿絮,若你非要我痛,那便一同坠入深渊吧。 看着她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他怒极,身体里的嗜血因子咆哮着几乎将他吞噬。可是他残存的几分理智,却被她红肿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摄住。 终究,终究他还是敌不过她的铁石心肠。 这恐怕就是爱与不爱的本质区别吧。 世人都说纪饶心狠手辣,可是他们不知道,比起她而言,他还难以望其项背呢。 “罢了……”他别过眼,喉头咽下苦涩,“启程回国之前,你一步都不准踏出这间房子。” 说罢,他不想再去看她的神情,快步走出了房间。 陈林一直守在门口,见他冲了出来,上前了几步,神情担忧地唤他,“司令……” 他看着陈林,忽然就笑了。当年他的一次提携,连陈林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知道知恩图报,怎么她就是被感动不了。 “给我买些酒去,要最烈的。” 陈林劝不动,只好应了他,尾随在司令的不远处。 于是在寒风猎猎的泰晤士河岸边,纪饶的脚下散落着几瓶空了的酒瓶,目光迷离,五脏六腑都仿佛烧着了,喉头也辛辣地呼吸都困难。 只是心头的剧痛为何还是难以麻痹? 苏格兰威士忌,也不过如此。失去意识之前,纪饶的心中嘲讽地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第207章 憾 陈林给司令递过酒时,就觉得情况不对劲。 司令和夫人也不知道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才令司令忽然变得这般绝望颓然,即使天气这么寒凉,也偏偏要去河边吹风喝酒,还要喝最烈的酒。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好买了酒,偷偷跟在司令不远处。 他远远看着司令一个人临河而坐,一口接一口地灌下去,陈林感觉自己的喉咙都仿佛被烈酒灼烧着。 陈林觉得这样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正想着再去冒死相劝时,竟看到前方的挺拔的身影忽然萎靡地跌落在地上。 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陈林迅速冲了过去,看到的是昏迷在地上的纪饶。 他手心仍死死地攥着酒瓶,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细碎的头发遮着紧皱的眉头,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煎熬。 陈林大惊。 …… 上帝总是肆无忌惮地玩弄着人的命运。 罗兰酒店,纪饶的房间里,前不久男人摔门离去的巨大声响仿佛还回绕在空气里,凌迟着南絮的心。 南絮缩在大床的一角,两条纤细的胳膊环抱着膝盖,浑身细细地颤抖着。房间里有那人的时候,她不觉有什么。可那人一走,她竟觉得彻骨的冷。 她从被子中探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柔软的床单,触手冰凉,可南絮的眸中却染上几缕留恋,仿佛在感受着什么余温。 一个时辰前,他伏在她耳边对她轻轻呵气,他说,“阿絮,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一震,灵魂都被颤动着,看着他眼中几乎算得上是恳求的脆弱目光,那一个“好”字几乎压抑不住地涌出喉咙。 她想,她想!血液里疯狂叫嚣着。南絮从不曾想过这样一个矜贵清傲的男子,会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低的姿态。若说没有感动和震撼,那是骗人的,可是父亲和南家…… 爱与恨如同两个人在她的脑海中拔河,几乎将她撕裂。 南絮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庆幸自己的理智回笼地太过及时,只是当她对他说出那番冷漠到了极致的话后,她觉得灵魂似乎被抽走了一大半,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她知道,他就是她的那一部分灵魂啊。 这两年来,她总觉得自己虽然自由潇洒,可在一个人时,生命中似乎缺少了什么,心中的某处如一潭死水。 直到前不久与他重逢,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内心深处枯竭的某处柔软,再次鲜活了起来。 南絮飘忽地笑了笑,她刚刚那般对他,对他说出那些狠话,他一定接受不了吧,毕竟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也好,也好。 他注定是天生的政客,她只有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 医院。 陈林急得额上冒着冷汗,手足无措地看着金发碧眼的医生,听着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只觉得急躁地恨不得掏出枪逼他说中文。 将司令背到附近的医院,可陈林完全不会说英语,只能一直比划。 护士看了看陈林身后昏迷的男子,眼中划过一抹惊艳,又看着陈林疯狂仰头作喝水状,明白过来似乎是这英俊男子酗酒导致了昏迷。 护士也顾不得走医院的流程,安排了一个病床,就连忙将医生带来诊治。这么完美的男人,如果就这样出了事未免太过可惜了。 可是医生诊治完出来后和陈林说的一系列嘱咐,陈林是一个毛也听不明白,也不知道司令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 心中担忧司令的状况,陈林急得满脸通红,想着去找英国政府那边去找个翻译,可转而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司令之所以来英国,就是因为属下喝酒误事错过了会议。若是如今再去惊动英国政府,让他们知道了司令也喝酒出事,怕是会不知怎么想。 忽然,陈林灵光一现。 第208章 此恨有关风与月 当房间的门再次被人急促地敲响时,南絮愣了愣。 不可能是他,他生了那么大的气,不会这么快回来的。那会是谁? 擦了擦眼角,她翻身下床,轻步走到门口,试探地喊了一句,“谁啊?” 门外的人声音急切,“夫人,您快跟我走一趟医院吧!” 南絮听出是陈林的声音,又提到医院这样的字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将门打开,“出什么事了?” 陈林一身狼狈,见到夫人后浑身松了口气,莫名地有些踏实。 “司令喝酒喝到昏迷了!属下刚刚送司令去了医院,可是完全听不懂医生在说什么,求您快随我去医院吧!” 南絮脚下一虚,不敢置信地膛大了瞳孔,樱唇颤抖着盯着陈林。 她听到了什么?纪饶,喝酒,喝到昏迷?原来他刚刚摔门离去,竟去喝酒了。 心中一阵阵地抽痛,再顾不得伪装不在乎,所谓的仇恨一瞬间烟消云散,只留下无尽的担忧。南絮连外套都没有穿,拽着陈林就往外跑。 “哪家医院?他怎么样了?医生有没有先为他诊治?” 一边快步小跑着,她一边嘟嘟囔囔地一股脑问着陈林。 陈林看着明显有些六神无主的女孩,目光复杂。 这副模样像是不爱吗?陈林不信,这副担心到步伐慌乱的样子会是装出来的。 可若是爱,司令也那么爱她,为何两人却要相互折磨。 他不解,就着一小会儿的愣怔,一旁的女孩更急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声音都染上哽意,“陈林你快说啊!” 陈林这才回神,忙带着她往医院走,一路上不断安慰着她,才令她在到医院时情绪稳定下来。 到医院后,南絮一把拽住医生的胳膊,英文脱口而出,“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转过身,看着这个衣冠凌乱,神色慌张的女孩,皱了皱眉,“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南絮愣了愣,抿唇,“他是我的丈夫。” 医生打量了一下女孩,心中仍是有些怀疑,却看刚刚背着病人来的那个男人似乎和这个女孩熟识,才稍稍打消了心头疑惑。 “你的丈夫喝了太多酒,喝得又急,加上受寒,胃出血加上发烧,情况很严重,若是当时没人发现,恐怕就……” 医生说着摇了摇头,心中极为不解,这样一个男人的衣着面料看上去就很昂贵,又有这么娇小可爱的妻子,真不明白还有什么烦心事值得喝酒喝成这样。 南絮手脚冰凉,视线落在医生背后的蓝色帘子上,一双明亮的眸子泫然着水痕,樱唇惨淡。 他不是这么不知节制的人,怎么会纵容自己喝成这样。怕是这次自己真的伤到他了。 或许他终于开始恨她的冷漠无情了,也许他终于想开了,想要放弃她了。 这不就是她达到的目的吗?可她怎么一点都不快乐呢,反而痛彻心扉。 “千万不要再让他喝酒了,他的胃很脆弱,近期切记辛辣……” 医生还在絮絮叨叨地嘱咐,南絮全部记下。 叮嘱完后,医生就离开了。 南絮几乎是机械地对陈林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然后对他苍白地笑了笑,“陈林,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我……我陪陪他。” 第209章 如何还将旧时意? 头疼欲裂,胃里烧灼难忍。 纪饶醒来的时候,一贯清明的脑袋有一瞬间的混沌。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他在泰晤士河旁浑浑噩噩地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再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想来是陈林那小子不放心他,偷偷跟着他,这才将他送到了医院,没让他成了一缕鬼魂。 头一阵阵地仿佛被人劈开了一般,纪饶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被压住了。 他垂眸顺着看过去,刚刚恢复澄明的眸子里显出几分愣怔。 入目的是女孩娴静乖顺的侧颜,南絮趴在床沿处,毛茸茸的发顶在阳光下被照耀成温柔的棕色,发尾披在瘦弱纤细的肩膀上。她似乎是累极了,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淡淡的黛色,莹白细腻的小脸也难掩憔悴。 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即使在梦中也没有放松。 纪饶的目光倏然变得柔和,仿佛有一只爪子在轻轻挠着自己的心。 他一生中最向往的场景,与这一刻的无二。 只是忽然,所有思绪渐渐回笼,纪饶软化的轮廓一点一点变得紧绷,墨色一般的黑眸里慢慢褪去温度。 “纪饶,我从未爱过你……”直到昏迷前,他的脑海中仍旧不断回荡着她冷漠的话,现在又再次上演了。 纪饶愈发觉得头痛到了极致,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在他面前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孩。 是陈林将她叫来的吧。那么她如此疲累,是一直在守着他吗?可她分明可以趁着他生病的这期间再一次无声无息地离开的,但她没有。 这是否意味着……她其实并没有她所说的那般无情,在她心中,他终归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她何故费心照顾他,径自离开岂不好。 纪饶的心情如同荡秋千一般,忽上忽下,一颗心忽冷忽热,一瞬间狂喜将他湮没。 没关系的,就算她心底还不全都是他,但只要有他的身影就好,至少他过去的两年里没有白疼她一场。 南絮在睡梦中,感到自己的手被一个热热的东西越攥越紧,直到实在是有些疼了了,才迷迷糊糊地睁眼,不期然撞进男人含着点点笑意的深邃眸子里。 南絮一愣,脑子里有些迷茫,“你醒了?” 纪饶身体刚刚恢复一点,一张俊颜没有什么血色,可唇角勾起的那抹笑容却将整张惨白的脸衬托地炫目夺人。 他笑着抬手抚了抚她睡得翘起的头发。 南絮更加呆愣,一时没有明白他这昏迷前后态度的反差。明明生病前他还那样生气的…… 只是当她愣愣地对上男人深情脉脉夹杂着莫名欢愉的视线,南絮一个激灵。 有时纪饶的心思很好懂,只要他不刻意的收敛自己的情绪。 只需一眼,南絮就明白了他这忽如其来的欢喜是从何而来的。 南絮抿唇,垂下眸不去看他,将手从温热的大掌中使劲抽出,却不料被男人攥得更紧,嫩白的手腕被握出一道红痕。 “阿絮,承认心中有我就这样困难吗?”纪饶语气颇为无奈地诱哄着她。 她不能沉沦,不能……纪饶,不要怪我狠心,比起你当年杀害我父亲时不及千万分之一。 南絮心下不忍,闭了一下眼睛,将眸中的雾气全部憋回,再抬头时已是一派冷淡。 “若你看在我照顾了你整整三天的份上,能不能请你放过我哥哥和年家?” 说完后,南絮清晰地看到男人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去。 她心中涩涩地钝痛,可面上仍维持着冷漠。她看着纪饶双眸渐渐染上血色,眉宇间凝起一团她从未见过的可怖戾气,心中暗暗自嘲。 ——南絮啊南絮,你可真是个演戏好手呢。 第210章 撞碎南墙,终于沉寂 医院的走廊里,一道人影匆匆掠过,仿若一阵风刮过。 小护士们纷纷躲避,生怕被撞到,抬头循着动静看过去,三个两个一堆悄声低语着。 陈林步履匆匆地穿过长长的走廊,直奔尽头的那间病房。一路上旁人的眼球不断飞来,陈林倒也不在乎,径自小跑着。 他本想守着司令的,只是昨天下午的时候,之前先回国的那一波,飞机将他们送回国后,落地没多久就又飞了回来。 这趟飞机除了开飞机的,再无一人,有的只是一箱机密文件。 据说这是程诺军长的意思。司令来到英国后,整个淮岸就留给程诺代为管理了。 飞行员给陈林捎了程诺的口信,说是淮岸事宜诸多,他一个人累得要垮掉了,司令若是再不回来,他就要罢职了。还特意寄过来一箱棘手的文件,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示威。 其实也怪不得程诺,前不久人家刚刚新婚,还没新婚蜜月几天,就被纪饶安排了如此繁忙的军务,任谁都会不满,不过也只有程诺敢光明正大地直言相对了。 陈林无奈,哭笑不得地搬着一箱子文件跑向病房。若是司令醒了,他必得抓紧时间汇报情况了,否则淮岸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爷估计真的会撂挑子。 到了门口,陈林正准备腾出手开门,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莫不是司令的病情更严重了?陈林一慌,将箱子往地上一扔,连忙推门而入,却在看到里面的情形后傻眼。 的确是司令在咳嗽,可怎么却是夫人捂着脖子伏在床头拼命喘息?别是刚刚司令对夫人…… “司、司令……”他结结巴巴地张口,也不知此时该进还是该出去。 纪饶扯过床头小桌上的水杯,仰起头猛灌了一大口,才忍住咳嗽。 “何事?”语气不善,嗓音沙哑低沉。 “那、那个,程军长捎口信来,说淮岸军事繁忙,他一个人处理不完,生怕耽误了事情,请您,请您尽快回去……” 陈林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这一句话,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这场景,司令的脸阴沉地就跟个阎王一样啊! 纪饶嗤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程诺那厮,说话绝不会这般客气的。其实他本也不愿在他新婚之时就给他太多事情,可是将整个淮岸交给旁人,除了程诺,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令他心安了。 的确不能再拖了。原本为了她,他已经将回程推后了,谁料到他这一病,竟再次误了归期。 “明日启程,”纪饶淡淡地说着,眸中的血腥渐渐消退,戾气缓缓收敛,再次恢复成冷淡克制的样子,“你去打点好,明日上午八点准时出发。” 陈林点头,忙不迭地溜了。 溜出房间后,他看着地上刚刚被自己扔下的箱子,闷闷地踹了一脚,又忽然想到里面全是重要机密,连忙拿手拍了拍箱子上面的灰。 …… 病房内又只剩下他和她,安静地可怖。 南絮低着头不发一语,一手抚着自己的脖子,两侧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她发红的眼眶。 太可怕了。 她知道她说出那番话,这个男人定会恼羞成怒。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会大怒,只是她仍是没有料到他会想要掐死她。那力道没有留一丝余地,她瞬间就无法呼吸分毫。 如若不是他忽然咳嗽起来失了力,她怕是真的就玩完了。 纪饶俯视着微微颤抖着的女孩,被子下的手也同样在细细发抖。 他刚刚竟对她动了手。着实是被气得厉害,她的一句话堪比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嘲笑他的自作多情。他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一时失了理智。 可是看着女孩憋红的脸上挂着的泪珠,他的理智瞬间又回笼。不能再失了颜面,于是他假意咳嗽,假意迫不得已才松了手。 纪饶浑身冰凉,心里仿佛破了一大道口子,寒风不断地灌进去。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他的心彻底沉寂了下去。 人常说,若无希冀,便无失望。他偏不信,非要撞南墙,如今终于清醒,再不敢抱希望了——她不爱他,一直是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他的身体渐渐好了,可他又病了,心病,药石罔效。 第211章 时隔两年,再归故里 1900年的二月三十号,来自英国的军用飞机伴随着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缓缓落地。 南絮吐得昏天黑地,手脚虚软。 两年前她去英国时是坐船去的。飞机并不普及,全靠国外制造后运进国内,整个淮岸怕也超不过三架,也只有顶层首领才得以坐。这次她倒是沾了纪饶的光,半条命几乎丢在了这飞机上。 纪饶已经习惯了许多,没有第一次坐时的强烈不适,一路上批阅那一箱文件,累了就小憩一会儿养神,看着她一趟趟地跑向洗手间。 飞机落地后,南絮面色惨淡地瘫在座位上,纵使知道该走了,也浑身提不起一点劲,倦怠地只想睡觉。 昨晚她和纪饶在病房里一同休息的,可他就在她身旁浅浅呼吸着,她几乎一晚没合眼。 纪饶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摘下高挺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僵硬的眉心,定了定神。 他起身,用脚轻轻踢了踢一旁女孩的小腿,示意她起来下飞机。 南絮低低哀叹,撑着酸软的胳膊勉强站起来,甩了甩头,脑子里的一团浆糊仍然甩不去,机械地迈开腿蔫蔫地往外走。 纪饶淡淡地看了一眼女孩便收回了目光,取过大衣穿上。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当他再次看过去的时候,竟看到前面那道纤细的身影直直地踩空了一级台阶。 “啊!” 纪饶脑子里懵了一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歪倒的女孩打横抱了起来,心头的慌张落地,瞬间变成愤怒。 “出门不带脑子吗?!”纪饶低头对怀里面色惊慌的女孩大吼着,“真不知道你这两年究竟怎么活下来的!” 南絮也很委屈。 她这是第一次坐飞机啊,想当然地以为出了机舱就是平地了,怎么知道机舱口外面还接了一段台阶嘛? 加上她困得厉害,眼睛都只睁了一半,能不撞上墙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可这些话她是万万不敢同眼前这个咬牙切齿的男人说的,南絮低下头不语。 纪饶一边抱着女孩往前走着,本来还想在吼几句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后怕,却在看到了女孩如蝶翼一般的长睫微微颤抖着,似乎委屈极了的小模样,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不是不知道她在飞机上一趟趟地吐,也不是不知道她昨晚没休息好,黑眼圈都可以媲美熊猫了。 可纪饶却没有嘘寒问暖。 想来她是不需要他来做这些的,纪饶心中嘲讽,若是南风轻哄一句,恐怕就顶过他低声下气十句。 一路上,他压抑着脱口而出的关怀,克制着自己想要揽她入怀轻轻拍拍她的背的欲望,努力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文件上。 他一向是个拿捏自己情绪的好手,原以为要克制对她的感情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已。谁料到,只是看到她险些摔下去的画面,他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这些自以为的手到擒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罢了,罢了,爱上她时只花了惊鸿一瞥的功夫,未曾想过想要放下她却这般难。 …… 南絮被男人抱在怀里,温暖的胸膛令她莫名地安心,困意一上来就收不住了,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已至傍晚了,天都昏暗了下来。 南絮眯了眯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 这熟悉的窗帘,熟悉的床头柜,熟悉的梳妆镜……她在司令府!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一点一点环顾着这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房间。她和纪饶的房间。 一切都没有变化啊……所有摆设布局,无一改动过,仿佛时光倒退回两年前了。 这时,门被打开了。 纪饶已经换下了在英国的那身西装打扮,换上了一袭灰色长衫,身姿挺拔,冷淡疏离。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梳洗打扮。” 南絮愣了愣,“做什么?” 男人眸光暗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父亲母亲办了场家宴为我接风洗尘。你两年没有露面了,我对人只说你病了。” 见女孩小小的一团似乎有些犯迷糊,呆呆地看着他,纪饶嗤笑一声,目光复杂,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你既然回来了,便去打声招呼,让他们二老踏实吧。” 第212章 他说,要演得如胶似漆些 傍晚时分,纪饶开着车缓缓驶进了纪府。 纪府的管家早就在一旁候着了,看到他们抵达,连忙迎了上来,却在看到跟随男人身后下车的女孩时,禁不住瞪大了眼。 “少夫人……”他失声喊道。 两年多了,哪一次少爷回家时,不是独身一人回来?太太和老爷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少爷很坚定地说,少夫人只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他们这些下人空闲下来时,也不免碎语几句,暗暗揣测是否少夫人已经和少爷离了婚,又或者在这战乱年间不幸离世了。总之是众说纷纭。 可看着这忽然再次出现的少夫人,管家一时恍了神。 不过看少夫人面色憔悴、一脸倦容的模样,倒还真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走吧。”纪饶走到南絮面前,抬起一只胳膊。、 南絮愣了愣,不解他忽然的亲昵动作。 纪饶见她不动,眉宇一轩,瞳眸中染上些不耐。 南絮连忙伸手挎上他的胳膊,随着他的步伐向屋里走去。 她略略扫了一圈,发现纪府的变化也并不大,格局布置却依旧令她有种莫名的压抑。 “说是家宴,恐怕不会只有父母,我的那些个叔伯和堂兄弟们想必也会来。那些人都是些巴不得我出些错事的。” 纪饶有些不满她的走神,淡淡出声,低沉的声音从南絮的头顶传来,伴随着夜风滑过她的耳畔。 “嗯。”他之前似乎同她说过。 “你两年未曾露面,如今忽然出现,他们一定会格外关注你,”纪饶勾了勾唇,划出一抹略带凉薄的笑意,“你我必须表现得如胶似漆些,最好比两年前更甚。” “为何?”南絮仰头看向他,心下疑惑。 日后若是离婚,如今表现得冷淡些,日后的分离岂不更名正言顺些? 纪饶垂眸,一双深邃的眸子摄住她,“都知道我的夫人是曾经淮南的南家女儿,如今我收复了淮岸,若是你我被传出不和,岂非令人诟病我过河拆桥。” 南絮浑身一颤,眼睫慌张低垂,掩住眸中的情绪。 在她面前,他也终于越来越像是世人口中皆传的那个纪饶了,机关算尽,如毒蛇一般,感情凉薄。 或许很快他就能想通了,从此他和他也就再无瓜葛了。 真好。 …… 纪饶的猜测果真没错。 当他们走进前厅的时候,一屋子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他们。在看到两个人影一同出现,而并非只有纪饶一人时,全场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南絮尴尬地很,刚有些想要退缩的想法,手腕就被男人的胳膊狠狠夹了一下,旋即男人偏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南絮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干干的笑容。 “小絮!” 伴随着金属跌落在盘子上的清脆声响,黎歌尖叫出声,放下手中的酒杯,失态地站起身子朝他们走来。 “小絮,你……你的病终于好些了?” 黎歌拉着南絮的手,神情关切,只是眼底却藏着试探。 南絮看得分明,莞尔一笑,“让母亲挂念了,小絮现在已经痊愈了。” 黎歌一边轻拍着南絮的手,说着“那就好,那就好”,一边不动声色地打探着对方。 看这模样,倒真像是大病了一场。 黎歌这下完全相信了儿子说的话,心中不由腾起几分心疼。 当年也是她的执念太深,害这姑娘流了产,听闻还因此伤了身子。她的心中终究是存了愧疚的。 “好了,既然都来了,就坐过来吃饭吧。” 身后传来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南絮抬眸望过去,是纪国安坐在主座上发了话。 这一眼,南絮看到了颇多熟人。纪国安左手边目光晦涩的纪岚,还有她旁边的那个曾经为她看过病的医生,听说叫顾方。 南絮皱眉,为何纪家会邀请一个医生来参加家宴? 视线移到纪国安的右手侧,隔着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年龄与她相近的女子——那个和纪饶一同去英国的女孩! 第213章 给他的夫人让座 南絮看到那个女孩之后,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神情微微紧绷了起来。 她喜欢纪饶,南絮看得出来。而纪饶似乎对她也没有太直白地抗拒之意…… 纪饶感到身侧的女孩浑身僵硬了一下,侧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挽着她的劲臂转到她的腰间,半拖半推地带着她往餐桌走去。 南絮被男人轻瞟了一眼,接受到他目光中的警告,心中叹息,面上硬是挤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将男人的胳膊搂得更紧,吸了口气,掀眸将眼眸对上全场人的注目。 一时间,好奇的、震惊的、嫉妒的,所有人的目光仿佛夏日中最强烈的阳光照射在南絮身上,焦灼着她的脆弱神经。 两年了,她都没有涉足过这样的场合了,一时有种被束缚的窒息感。 黎歌在一旁端庄地笑着,余光中却一直打量着俩人。在看到这俩人似乎恩爱一如往昔,黎歌心中有些惊愕,不过也没说什么,维持着得体优雅的仪态。 “来来来,快过来吃饭吧。”黎歌说完,就坐在了之前的座位上,眼中略含深意。 这……如何落座?南絮咬唇。 纪国安的左手边是黎歌和纪岚,右手边紧挨着的位子空着,可隔一个却被殷盼盼占着。这分明是……纪家之前未料到她会来,特意将纪饶和殷盼盼安排坐在一起啊。 殷盼盼显然也非常错愕她的到来,娇俏的一张脸写满了不解,眸中喷薄着愤怒望着她。 南絮很委屈,莫名其妙遭了人恨。追根揭底,还是怪这男人的桃花朵朵开。 正当她纠结着要不要说一句身体不适,赶紧溜之大吉时,身侧的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搂在她腰间的手狠狠捏了她腰上的软肉。 她吃痛,小鹿一般的水眸瞪向男子,做什么掐她? 男子微微低头,不动声色地掠过殷盼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薄笑。 俩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在不明真相的旁人眼中,却是女子娇嗔害羞,男子宠溺温柔的佳偶天成。 南絮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纪饶是要她发挥她正牌夫人的作用,将殷盼盼赶走。 这男人为了做戏逼真,竟丝毫不顾及那姑娘的面子。 可是南絮本就不是刻薄之人,一贯不会说什么狠话,看向殷盼盼,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句“请你挪个位置”,无奈之下便悄悄在背地里伸出一只小手摸索上男人的后腰处,轻轻捏了一把以示抗议。 透过柔滑的长衫,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健硕的身躯震了震。 紧接着,她听到身边的男人微不可闻地低叹了口气,沉声发了话。 “这是我纪家家宴,我竟不知何时需要依托外人来凑热闹了?” 一句话,没有留丝毫情面。 “……”南絮忍不住愕然。 视线尴尬地移向餐桌那一圈人,面色皆是惊惶和震惊。这两年,纪饶退居幕后,褪去一身挥斥方遒的戾气,他们这些叔伯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犀利的纪饶了。 不过这也在他们的脑海中敲响了警钟——纪饶终究是纪饶,这两年的收敛无非是他蛰伏养息,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将他们吞吃得片甲不留。 殷盼盼的那张小脸瞬间通红,仿若要滴血一般,羞耻感涌上心头,手紧紧攥着餐布,咬着唇抬起一双泫然欲滴的眸子看向男子。 “饶……” “住嘴,”又是一道冷漠到极致的声音打断了殷盼盼的话,纪饶唇角讽刺,“我无心让我夫人误会,所以殷小姐请自重。” 殷盼盼瞬间惊呆,瞪大了眼睛看向纪饶身边的纤细女孩。她竟是……从不曾抛头露面的司令夫人?! 纪饶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底,如同石块落在深井里,乍起一片水花。 第214章 晚宴风波 那个晚上,所有在场的纪家人在散场之后,无不三两成群地低声议论着今日晚宴上发生的一系列令人猝不及防的事情。 很多想要抱紧纪饶的大腿,以此某得个好差事的人,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淮岸统一后,纪饶的夫人再没露过面,他们还唏嘘了好一阵子——当年纪饶宠爱自己的夫人纵使再甚,也终究敌不过这滔天的权势隔在中间。 后来,他们以为纪饶是看上了这个殷家小姐,早早地便将礼送去了殷宅,想着若是枕边人吹吹风岂不妙哉。 可今天晚上,他们却彻底意识到,那个心思深沉的男人的心思……他们揣测地完全不对。 晚宴时,那俩人刚一进门,纪饶就给了殷家小姐如此大的尴尬,没有丝毫情分可言。 黎歌最先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小饶极少这样不给人留面子,可人毕竟是她邀请来的,她本有意要撮合盼盼和小饶,怎么好让人家在纪家受辱? “盼盼,我身边还可以挤下一个位子,让下人加把椅子,你坐我这边,可好?” 正当黎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纪岚笑着解了围。 纪岚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方,顾方会意,连忙将椅子往右边挪了挪。 纪岚也顺势将椅子往右侧挪了,左侧和黎歌之间倒是刚好空出一个人的位子,继而招了招手,下人很快搬来一把椅子。 殷盼盼感激地看着纪岚,忙不迭地赶紧坐了过去。 纪饶目睹着纪岚的行为,瞳孔之间染上几许深沉,拥着怀中愣愣地女孩缓缓落座,心下轻叹了口气。 看样子他根本就不该希望她有所作为。他怎么给忘了,她最是不会这些虚与委蛇。 可是又能怎么办,偏偏她越是这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他的保护欲就愈发强烈,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让她永远纯白下去,不参杂一丝暗色。 纪饶的一生都在他自己的计划之内安排得井井有条,唯独她,有太多的不确定。纪饶从没想过,有一天当他越想要将她从骨血中剔除,她反而就往他的心脏更深处钻去。 “好了,既然都来了,那便开饭吧!” 纪国安发了话,下人们端着一道道精美菜肴鱼贯而入。 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餐厅,人们似乎将刚刚那一幕忘记了,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用最得体的笑容掩饰着内心中最贪心的欲望。 南絮拿着筷子,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没有一丁点胃口。刚从英国回来,时差完全混乱着,她只想倒床就睡,却偏偏被这男人逼着在这里装模做样。 忽然,精致的小碟中被放进了几只剥好的虾。 对面的谈笑声微微弱了下去,纪家的亲戚们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这边,看到竟是纪饶正亲自为南絮剥虾,神色俱是一变。 南絮看向那只带着手套的手,上面沾着粉红色的汁水,微微有些梗住。 身侧的男人微垂着头,高挺的鼻梁,低垂的长睫遮住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弧度完美的下颌柔和,唇角勾着几许柔情。 又剥好了几只虾,纪饶转过头,看向南絮,微微绽放出迷人的笑容,“快吃吧。” 纵使知道他这只是做给对面那群纪家人看的,可南絮还是感到自己内心深处似乎有一块地方轰然倒塌,那是她一点一滴垒起来的城墙,然而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震耳发聩——南絮,你爱他。 “小絮,看你的气色不太好,你的病真的无大碍了吗?” 忽然,纪岚的声音打断了南絮的走神。南絮连忙笑着回复,“已无大碍。” “那就好。”纪岚点点头,又拨弄了一下妩媚的卷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的家人可也都还好?” 第215章 嗯,我们回家 “那你的家人可都也还好?” 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的人都听到,许多人不由露出幸灾乐祸之意看向南絮。 南絮勉强维持着的笑颜瞬间僵在脸上,连伪装都做不到,眸中刚刚升起的点点星光熄灭。 樱唇紧抿,流露出一丝苦涩的味道。纪岚的话倒是及时点醒了她,她怎么又被这男人迷惑了?两年前的教训还没够吗。 顾方在桌下轻轻碰了一下纪岚,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却不料纪岚反倒轻呼出声。 “顾方你拉我做什……”说着,仿佛刚想到某些事情,惊慌地掩唇,美眸流转带着歉意看向南絮,“抱歉小絮,我忘记了。” 南絮定定地看了对面成熟婀娜的女子,两年了,她依旧爱穿红衣,似乎丰满了些。 两年前,就是她告诉自己,哥哥和父亲是被纪饶迫害的。 南絮一直没想明白过,纪岚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说坏吗,她想不出她对自己的敌意来自何处,纪岚也时常露出忏悔的意思。说好吗,她不是个凡事爱刨根究底的人,明明许多事情本可以永远埋藏在黑暗里,偏偏都被纪岚挑明。 可是两年后,南絮在纪岚眼中,分明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恶意的憎恨。 她不解,明明两年前,纪岚主动找她示好过多次,而自己也表示过不计较往事了,这憎恨从何而来? “顾方,”一直剥着虾默默不语的男人忽然张口,低沉到冷漠的声音出口,裹挟着不容人抗拒的威慑,“既然阿姐醉了,那便先带她回房歇息吧。” 说完,男人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将自己碟中堆成一座小山的虾推到旁边的女孩面前,笑意融融地看向她。 “……”南絮瞪着这么多虾,有些扶额。 顾方会意,心下也觉得这次纪岚不知怎么了,竟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连忙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起来,“走吧岚岚,我们回房歇息吧。” 纪岚心下讥屑,面上却不露痕迹地挽住顾方的胳膊,两人一同往二楼走去。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纪岚的一双手掌心被尖锐的指甲掐得几乎要破掉。 …… 一顿晚饭吃了许久。 用过餐后,纪家人还围在餐桌旁聊了许久,似乎有着聊不完的天,用不完的口水。 南絮无心掺和其中,窝在座位上有些昏昏欲睡。 正当瞌睡虫彻底占领了她的意识时,一双温热的大掌抚了抚她的额头,将她鬓侧的碎发别到耳后。 “嗯……”微痒,南絮蹭了蹭。 耳边紧接着传来一声低笑,“结束了,阿絮。” 南絮听到结束这样的令她感恩戴德的字眼时,瞬间睁开一双黑萌萌的眸子,先是愣愣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看人的确散去了大半,又将视线转回到男人身上。 “结束了?”她讷讷地问道,脑子里困到极致,已经无法思考太多。 男人看着女孩这迷糊的小脸,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眸中的眷恋几乎要溢出来。 他让阿絮演戏,可很多时候,他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醒的座下客,抑或是早就成为戏中人了。 “结束了。”他在她耳边厮磨。 “那我们回家吧。” 南絮确认已经结束后,心中一喜,想着终于可以睡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纪饶浑身颤了一下,继而笑开,“嗯,我们回家。” 回家。 说罢,向父亲母亲打了声招呼,便抱起已经浅睡过去的女孩离去。 开启车子后,纪饶看向一旁已经睡沉的女孩,小脸粉白粉白的,小鼻子时不时地抽一抽。 男人的眸色渐渐变得复杂。 无疑,今天的这场晚宴,从纪家人眼中的诧异和恼怒之中,他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 收复淮安之前,纪家那群人尚且还算是同心对外,如今他一统版图后,他们见太平了,便都揭下了披着的羊皮,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恨不得他倒台后瓜分了他的全部。 纪饶反倒觉得这两年的勾心斗角比曾经的行军打仗更累上几分,是心累。 利欲真的能将曾经同心协力的一群人瞬间反目。 纪饶墨玉般的眸子中微微暗淡,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女孩,想要抬手摸一摸她柔顺的头发,抿了抿薄唇,终究还是将抬到一半的胳膊放了下去。 他总要学着去放下,他可以在她面前舍弃尊严一次、两次,但不能一辈子。纪饶的骄傲不允许。 第216章 原谅我不再送花 日子如流水一般淌过,无知无觉,却在某一天时会忽然生出几分愣怔,时间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一个月的时光极快地度过,转眼已至三月,烟花三月。 司令府的花园中,女仆将步子放缓,悄悄地走近面前那个背影纤弱,穿着宽松的白裙,海藻般的棕发肆意披在肩头,如画中仙子般翩然的女孩。 “夫人,午餐已经备好了,您看……”女仆轻声道。 南絮正看着不远处的两只小麻雀,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的好不快活,听到有人唤她,转过头冲女仆露出一抹温和地笑容,很浅,但唇畔的酒窝闪烁动人。 “我不吃了,你们分了吧,不必拘束。”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和她苍白的面容和瘦削的身躯一样,仿佛稍不留意就会被风吹散了一般。 女仆倒是没有觉得很意外,近来夫人极少用午餐,白天在花园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会支起画架作会儿画,早餐和晚餐用的也都极少,她们这些下人看了都心疼,劝过几次,却都被夫人四两拔千金了。 女仆道了声“是”就退下了,花园里又只剩下南絮一人了。 她将目光再转到刚刚那两只小麻雀呆的地方,却早已不见了它们活泼的踪影,徒留一片尚未茂盛的草地。 南絮最近觉得自己的状态愈发不对了,什么也不想吃,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晚上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每次被惊醒后都是一后背的冷汗,之后就不敢再闭眼了,只能睁着眼睛到天亮。 女仆将南絮的意思转达了纪伯。 纪伯瞬间皱了眉,又不吃午饭?这样下去,这身子可怎么熬得住? 看着夫人日渐消瘦的样子,他心中着急,可偏偏又不知道司令的心思。 自从那日家宴后,司令抱着睡着的夫人回来后,司令在房里呆了许久,半夜时竟独自开车离开了,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没有再回来。 其实……也不算是没回来。 他上了年纪,晚上偶尔会有睡不着的情况,便想着去院子里走走。 第一次看到一道黑影在院子里站着的时候,纪伯吓了一大跳,却在看清那黑影正是司令时,更加惊愕。 后来的几次,他几乎每次都能碰到司令,在院子中站着,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夫人的房间。 他问,“司令可是要回来休息?” 男子愣了半晌,似乎在犹豫,却每次都会摇摇头,不久之后就默默地转身离去,不留下丝毫痕迹,似乎从不曾来过一样。 开始的几次,夫人不想吃饭,他给司令拨过去电话过,可都是陈副官接的。 他将夫人的情况禀明后,电话那头默了一阵子,很快陈副官重新接起电话时,却说出来一番令他措手不及的话。 “司令吩咐说,若是府中无大事,就不必事事禀报了。” 大事?何为大事?纪伯不知道,但却知道,司令似乎并不怎么希望知道夫人的状况。 主人的心思,他们这些下人是没有资格揣测的,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将夫人照顾好。可看样子,似乎夫人的身体他也没有照料好。 …… 那天,司令府被人轻敲了大门。 彼时南絮正在花园里作画,听到有人进来,还来不及撂下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试探的、不敢置信的嗓音。 “小絮!真的是你!” 南絮愣了愣,匆忙回身。 不远处立着一个身形娇小瘦削的女子,她带着棕色的围巾,穿着米色的过膝呢子大衣,一张俏脸上爬满了泪痕,双目通红地看着南絮。 南絮的眼泪几乎也是夺眶而出,“白梦姐……” 第217章 那个男子背负了一切【高潮!】 花园中,南絮和白梦并肩坐在长椅上。 “小絮,我真的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白梦拿手背擦擦眼角的泪痕,吸了吸气,露出一抹笑容,“你快同我说说,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忽然传出你死亡的消息?还有你现在又是……” 南絮静静听着,看到眼前女子的性格一如两年前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张嘴仿佛连珠炮一般,热烈,令她感到无比熟悉踏实又温暖。 “小絮你快说啊!”白梦见南絮不语,只是浅笑着看着自己,心下发急,攥住南絮的衣袖晃了晃。 “说来话长了……”南絮避重就轻,心底并不很想提及那段灰色往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倒是白梦姐,这两年你可还好?我……都怪我当时没有考虑周全,竟将你一个人留在司令府里了。纪饶……他可有为难你?” 南絮没有提及,并非是她忘了白梦,而是两年前她昏倒在年府后,再次醒来已是在一片汪洋的大海上。很多事情没必要让无辜的人知道,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只会徒增伤悲烦恼罢了。 白梦连忙摇头,“他倒是没有为难我。你们刚出事的那些天,我大病了一场,他还将我留在司令府里找医生看病。直到他攻下岭西那边之后,我才离开的。” 南絮愣了愣,喏喏出声,“可是他不是说……南家人若是再出现在淮岸,他一定会赶尽杀绝吗……” 实话说,白梦姐这次忽然造访令南絮惊喜之余也生出几分惊讶。那个男人当年不是对南家人逼上死路了吗,她以为白梦纵然只算半个南家人,可终究也不会在他面前讨了好果子吃,哪里能会像今日一般,随意进出戒备森严的司令府? 白梦凑近了些,伏到南絮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番话。 说完后,白梦满眼心疼不忍地看着面前脸色骤变的女孩,叹了口气,将手覆上女孩克制不住颤抖的素手上。 这真的是个天大的笑话。 南絮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清澈的瞳孔中盈满了不敢置信,直直地凝着白梦,声音细弱地喃喃道,“你说……什么?” 白梦见她脸色煞白,整个人如风中残叶一般细细战栗,面上不忍,却明白终究还是需要将她知道的真相告诉小絮。当初她无意间偷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何尝不是震惊地消化了好些天,更何况是当事人了。 白梦本来是怨极了纪饶的,可自从那天她听到了真相后,心中竟同情起这个隐忍的男子来。 有些感情是容不得一丝杂质的,小絮和纪饶都不是眼中容得下一颗沙子的人。为了一颗本不存在的莫须有沙粒,却竟然生生蹉跎了两年时光。 南絮从白梦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下一时涌上无数种滋味,将她的胸腔填得胀胀的,她有些呼吸不上来。 怎么会,怎么会……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可南絮却笑了出来,通红的眸子里又惊又喜。她一把扑进白梦的怀里,揪着白梦的大衣袖子,将整洁的衣服弄得皱皱巴巴。 “太好了,太好了,白梦姐,太好了……” 怀中的女孩一直低喃着,时不时地痴笑几声。白梦眼眶一红,将这个几乎瘦成一把骨头的憔悴女孩揽得更紧。 她仰头看了看天,将眼泪逼退回去。她一点也不想哭,她曾答应过一个清风般温润的男子,要好好活下去的。 两年前,南家全部人都死于岭西地牢的消息,小絮又离奇失踪,几乎使她精神崩溃,当天就发起高烧,等神智清楚时已是很多天之后了。 醒来后,她每日都跑到司令府堵着纪饶,见面就恶言相对,将所有南家人的死怪罪在他头上。可是纪饶什么也不说,任凭她再怎么闹腾,他都只是静静地不发一言,仿佛失了灵魂一般。 后来,她无意间听到了他和一个李姓的军官的谈话后,才明白过来真相究竟是什么,也是那一晚,她明白了这个男人独自承担了多少。自那起,白梦再也没去找纪饶闹过。 前些天,她听闻淮岸都在津津乐道一件事,她听了一耳朵,竟听到了“两年没露面的司令夫人”这样的字眼。抱着侥幸的心理,白梦来了司令府,想着碰碰运气。 当看到花园中那抹清瘦倩丽的背影时,白梦心中一块重石落地。幸而小絮无恙,那个一直埋在她心中的真相,终于可以让她知道了。 这个世上,能救赎纪饶那个男人的,唯有小絮了。 第218章 她的挽回,他竟不屑【必看!】 南絮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看向被她捏地皱皱巴巴的呢子大衣。 白梦笑笑,揉了揉女孩乱蓬蓬的长发,“小絮,你这两年究竟去了哪里?你过得……可还好?” 白梦的眸色有些黯然。有些习惯一旦深入骨髓就再也戒不掉了,纪饶如此,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那个人不在了,她在南絮面前似乎总是不自觉地扮演一种亦友亦母的角色。 “这两年,我一直在英国,我……”南絮说着挤出一抹笑,“还蛮好的。” “英国?”白梦皱眉,眉宇之间染上不解。 南絮不知可否地耸肩,无奈一笑。英国并非她自己选择的,而是年柏的决定,因为年家在英国有一定根基,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白梦姐,这两年我能平安渡过,其实真的要感谢年柏。” “年柏?小絮,你怎么可以和他……!”白梦从椅子上跳起来,俏脸想起了什么往事,一瞬间褪去血色,极为震惊地看着南絮,眸中隐隐带着指责。 南絮却莞尔一笑,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回到椅子上。 白梦一脸质疑地看着她,莫非小絮忘记了是谁当年从海上劫走了南家所有人的吗?可就算她忘了,白梦却永远也忘不了。 比起纪饶,她更恨年柏,恨如骨髓,恨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那个令人不齿的禽兽。 “白梦姐,哥哥还活着,叔叔伯伯们他们也都还活着!”南絮唇角凝着一抹淡笑,如山间明月般的弯眉舒展着,勾勒着美好的弧度。 白梦一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愣愣地看着南絮。 “他……他还活着?”一字一句从喉咙中挤出来,仿佛将自己的灵魂都刻在这短短几个字之中。 “是啊,他们都在英国。” …… 那天,纪伯十分好奇,白小姐究竟和夫人说了什么,俩人挽着手走进客厅的时候,竟是一路谈天说地一路欢笑着,整个府中似乎都被染上了轻快的颜色。 两个精致的俏丽姑娘,清脆的笑声和美好的欢颜,正是属于她们这个年龄的朝气,是纪伯许久未见到的画面。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在司令和夫人还很恩爱的时候,夫人才曾流露出这般神采飞扬的神色。 “纪伯,麻烦你给白梦姐收拾出一间屋子吧!”南絮看到他,笑着同他说,说完后看了看白梦,两人相视笑开。 纪伯点点头,眉梢也被传染上一丝笑意。 虽然这个小姐以前老是来府里指责司令,可司令很久之前却吩咐过,只要白家小姐想,她便可以随意住在司令府,只是白家小姐从来也没来住过,今日倒是头一次。 “白梦姐,你先去休息吧!我……”南絮抿了抿唇,脸颊微红,长长的睫毛垂下,有些羞涩。 白梦了然,冲她暧昧地眨眨眼,转身跟着下人上楼了。 南絮站在原地看着她上楼后,连忙转身凑到纪伯身边,挽住纪伯的胳膊,笑眯眯地,“纪伯,您先帮我给纪饶那边通个电话吧!我有事找他。” 她现在满腔激动,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来了。一刻都不想再拖下去了,她只想告诉他,这两年里她究竟错过了什么。还有,她有多想他,多爱他。 纪伯的眸光闪了闪,想着陈副官那日说的话,有些犹豫,但看着夫人一副急迫的模样,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吧,还是同意了。 电话拨通后,响了很久,那边才接通。 “喂,陈副官吗?夫人想找司令,劳烦您唤一下司令。” 南絮凑近了话筒,想听听里面传来的声音,却不期然听到陈林堪称冷漠的声音。 “司令说了,他很忙,不便接电话,若无急事,就不必打来了。” 如同一盆冷水倾盆而下,南絮呆呆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浑身僵硬。 他说——忙? 南絮不死心,问纪伯要了电话后,亲自拨了号打过去。这一次,那边再也没有接起电话。 南絮直起身子,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话筒,一时有些无措。 第219章 原是她自作自受 另一边,陈林撂下电话后,舔了舔嘴唇,见司令面无表情,甚至神色如常地翻动着文件,心下纳闷。 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陈林问道,“司令,您为何不接府里的电话呀?万一真的有什么要事……” “若是嫌事情不够多,我这里还有许多可以派给你。”纪饶淡淡瞥了他一眼,眸光中的警告瞬间令他噤了声,再不敢窥探司令的心思。 纪饶低头又盯了手中的文件半晌,平日里一目十行,可现在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一把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动作颇为粗暴地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动响,惊得陈林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跃老高,站定后就是一个标准的军姿。 陈林心中暗骂自己刚刚到底从哪儿借来的胆子,竟然敢质问司令,这下司令生气了吧,看你怎么收场。 陈林正暗自悔恨,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的时候,却听到一声轻笑。 他错愕地抬头,看到司令正无可奈何地弯唇摇头。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你先出去吧。” “是!您有事随时吩咐,属下在所不惜!”陈林行了个军礼,转身溜了出去。 陈林将门带上后,办公室内就剩纪饶一个人,空气有些凝重。 其实他没有责备陈林的意思,因为他问得很对,连很多时候,他也这样质问过自己。可答案,他是不会同陈林讲的,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苦闷。 接电话之后呢,纪伯上次打电话过来,说夫人不怎么吃饭、精神状况差云云。他手里握着冰凉的话筒,只觉得心中的温度渐渐冷却地和这话筒一般。 她果真就这般不愿留在他的司令府,哪怕他都不回去,她也不愿。纪饶想想就觉得自己活得竟这样可悲,自己的妻子心中住着别人,甚至为了别人不惜委曲求全地对他强颜欢笑。他却拿她毫无办法,剔除不掉又不忍狠心。 他不让纪伯给他汇报府里的事情,就是惧怕听到这样类似的消息——他的夫人为了别的男人衣带渐宽,好笑极了。 纪饶揉了揉因为看了半天的文件而发胀的眉心,一双英挺的剑眉拧在一起怎么也舒展不开。 他一向杀伐果决,从不曾为什么事情左右摇摆过,却为了她一再破戒。理智告诉他,是时候放下了,这一场五年的独角戏该画上句号了。可心底有一个声音疯狂呐喊着,他舍不得,亦不甘心。 所以他现在过得十分拧巴。一方面将她囿于他的眼皮底下,一方面远离她,却又在深夜时思念难忍,克制不住冲动地跑去府里,贪婪地看着她的房间。 纪饶笑笑,薄唇划出一抹苦涩,深邃的眸色暗淡无光,如无底深渊般能将人吸进去。 …… 那天之后,南絮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却都是无人接起。 她有些懵地看向纪伯。 “纪伯,他为什么不肯接我的电话?” 南絮不经意间一瞥,却眼尖地注意到纪伯眼中浅浅的一层心疼,心中不由一惊,纪饶究竟对纪伯说了些什么? 纪伯低了头,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却选择缄默。 南絮急了,知道终究是从纪伯嘴里得知不了更多信息了,声音都颤抖起来,“我要去找他,纪伯,我要去找他!” 纪伯却叹息一声,苍老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怜悯,“夫人,司令吩咐过了,您在府中做什么都随您,只是……您不能出府。恕老奴……不能放您出去。” “什么?”南絮以为自己没听清,那个男人竟然又囚禁她? 不怪他,怪她自己太过愚昧,误解了他整整两年,还生生将那样爱她的男人逼走了。想必这两年,他也一定过得不好。 可是他……如今真的已经离她远去了吗。若是他累了倦了,再不肯给她一个解释挽回的机会,她亦只能算作是自作自受吧。 第220章 司令夫人翻墙? 南絮胡思乱想了半晌,心中郁结难舒,又吃不准那男人的心思,更加觉得彷徨无措极了。 她跑到白梦的房间,敲了敲门。 门很快打开了,白梦露出个脑袋,攀在门上笑呵呵地看着她,“如何?” 南絮撇撇嘴,神情黯然,“他不肯接电话。” 白梦愣了愣,直起腰站好,眉头蹙起,“你先进屋说!” 进屋后,南絮同白梦讲了刚刚纪伯对她说的那番话。 白梦前些年一直呆在西洋,一向看重自由,听说纪饶不让她出府,一瞬间就火冒三丈,啪的一声拍桌而起。 “他有毛病?就算他是司令,也没道理这样囚禁着你吧!” 南絮苦笑,“白梦姐,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呆在府里等他主动回来,可是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来了。”南絮气息有些紊乱,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染上慌张,“你说他会不会是已经有了……有了别人?那个殷家小姐?” 白梦连忙拍拍她的肩膀,“不会的,小絮你且安心。” 她觉得自己一定没有看错那个男人,或许旁人都道他无情冷漠,但她能看出来,他对小絮的情从未断过。何况若是他能够忘记小絮,他又何必折磨自己两年之久? “我心里慌得厉害,白梦姐,你说为什么两年前会有那一场误会啊?如果没有,我们不会……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南絮想着想着,愈发后悔不堪,眼眶泛红。 上天总不肯成全,偏要捉弄世人。两年前如此,两年后依然如此。 白梦转了转眼珠,忽然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坐下来挽着南絮的胳膊。 “小絮,你有没有想过,逃出去?” 南絮一愣,不解地看向她,“逃出去?” 白梦使劲点头,“对啊对啊!比如你翻墙出去,去找纪饶说清楚之后,纪饶定会原谅你的,那时他也就不会计较你逃出去的事情了,你说对吧?” 一席话说完,白梦在心里忍不住为自己鼓掌叫好,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 翌日上午。 司令府里一片宁和,如平日里的每一天似乎无异,在诺大的碧蓝天空下显得极为安详。 只是…… “夫人,您这是要出去吗?” 南絮挽着白梦的手一紧,吸了口气后转身,看向站在她们身后的纪伯。 “今日天气好,我和白梦姐去花园里随便逛逛。”她笑着对纪伯说道,手心里却全都是汗。 夫人平日里都是直接穿着睡裙去花园的,可今日却换上了件外衣,纪伯原以为她是要出门,才出声提醒。可夫人却说她们只是在府里闲逛,纵使纪伯心中仍是有狐疑,却也不好拦住。 “那夫人和白小姐请便,老奴就不打扰了。”说完就福福身子,退下了。 南絮见纪伯走远后,紧绷的肩膀一下子塌下来,“吓死我了白梦姐,差点露馅了。” 白梦只是目光戏谑地笑。 南絮挽着白梦一同穿过花园,走到东南角一处不怎么起眼的角落。 此时她无比庆幸自己平日里没少在这花园里闲坐。很早之前她就注意到,东南角这一带的围墙比周围的都要矮上些许。 “好了小絮,我扶着你,你快快翻过去,然后我再翻过去!”白梦催促道。 白梦性子活泼,小时候没少爬过树,对翻墙一事倒是有些经验。只是南絮自小就好静,从没做过如此出格的事情,动作显得……笨拙极了。 白梦在下面托着她的腰,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围墙上的镂空处,一步步登上去,颤颤巍巍地终于爬到了上面。 只是……她要怎么下去? 她现在跨坐在墙头,往下看瞬间觉得头晕眼花,根本不敢转动一下身子的方向,该怎么爬下去? 若是直接跳下去……只怕会摔地她屁股都开花了。 得亏司令府没有地处热闹的繁华地带,否则教外人看到她翻墙,传出去还不得教人笑掉大牙。 白梦在下面不断急迫地教她怎么翻下去,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正当她满脸涨红,纠结地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阵从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夫人在那边!夫人在墙头上!夫人要翻墙出府了!!” “快,快拦住夫人!” 南絮心下绝望,还是被发现了,可是若是被捉回去,只怕会被看得更严,出府就更无可能了。 想着纪饶,南絮心里一横,一跨腿往墙外跳去。 第221章 竟无语凝噎 想着纪饶,南絮心里一横,一跨腿往墙外跳去。 身体骤然下降,失重的感觉瞬间袭来,南絮紧紧闭着眼睛,心中呜呼哀哉,觉得这下玩脱了,小命怕是玩完了。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在落地的前一秒,南絮感到自己被一双手托了一下,下降的顿挫感消弭了大半,再落地时只是双脚被顿了一下,有些疼,其他地方倒还完好无损。 “嘶……”一声轻呼传来。 南絮站稳脚跟后立刻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在看清这个正双手攥紧呼痛的人是谁后,大惊失色,失声尖叫,“哥?!” 南风一手抵着另一只手,刚刚接住小絮下坠的身子的时候,重力全都压在他的手上了,此时感觉跟要断掉一样又疼又麻。 可南风顾不得关心自己的手,一向温和的性情,却对着劈头盖脸地就骂了下来。 “你是不想活了还是怎么,啊?两年前好不容易把你的抑郁症治好了,如今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值得你这么糟践你自己?” 南絮:“……我,我不是要寻死……” 南风一口打断了她,手指颤抖着指着她,咬牙切齿又恨铁不成钢,“你什么你,一言不发地就跟纪饶回国了,若不是年柏去找我,我怕是都不知道你能耐至此!”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天知道当年柏忽然出现在爱丁堡,告诉他纪饶带着小絮回国了的时候,他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气晕过去。 一方面气纪饶为什么总不肯放过他南家,一方面气小絮竟好了伤疤忘了痛。 他只好推掉手头所有的工作,买了回国的船票,前两天才抵达淮岸。他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小絮,只好一天天地在司令府外面转悠碰运气,今日却偶然看及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竟骑在墙头上,二话不说就敢往下跳。 南絮被哥哥这架势吓得愣住,有些无措的时候,隔着围墙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 “阿风?” 南风刚刚还指着南絮鼻子大骂的气焰瞬间褪去,整个人愣在原地,浑身僵硬,瞳孔瞠大,盈满不敢置信。 他幻听了吗,他幻听了吧,怎么可能是她。 “你说话啊!”里面的人声音染上哭腔,闷闷地传来,似乎是用手掩住了唇。 南风僵硬地看了看面前笑意满满的妹妹,使劲眨了眨眼,才确认自己并没有幻听。 是她,是她! 南风缓缓转过头。透过围墙上的镂空处,他看到了这个令他日思夜想整整两年的女子,眼眶忽地就止不住地酸胀。 “小梦……”他喃喃道,胸腔里有什么快要炸裂开来。 围墙那一侧的白梦早已哭红了双眼。小絮没有骗她,他真的还活着! 他清瘦了,眉目间却愈发俊朗了。他变化好大,不是她每次梦中和他重逢时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而是西装挺括,整个人温润如风褪去几分,倒显得沉稳了几许。 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不好!夫人已经翻出去了!”忽然传来阵阵嘈杂的喊叫声,纪伯带着一队士兵追了过来。 白梦慌张回眸,看了看追来的人已经在不远处了,纵使心中有无数的话相同他讲,却也知道自己翻出去恐怕是来不及了,而小絮明明已经逃出去了,万不可再为了等她而坏了和纪饶的事情。 来日方长,她知道南风还活着就够了,总会有时间再相见的。 她擦了擦眼泪,握住墙壁上的镂空处,“小絮,你们快走吧!你的事要紧,总归管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南絮有些犹豫,虽然纪伯他们的确不会对白梦姐怎么样,可就这样留下她一个人在府里……两年前她已经这样做过一次了,今日又要这番,未免太愧疚了。 院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后面的人影了。 白梦见两人还在犹豫,急声喊道,“快走啊!” 第222章 哥哥也不阻拦你了 纠结了一番,南絮终究还是拉着不愿离开的南风走了。 纪伯他们不会把白梦姐怎么样的,但是如果哥哥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事情就闹大了。 司令府建在类似半山的地带,南絮和南风一路飞奔着跑着下山,看到热闹的街市后才彻底放心下来,大口喘息了几口后悄悄融入这些熙攘的人群之中。 南絮本想先去军营找纪饶的,但是却被南风拦住了。南絮心下无奈,知道这件事情她必须同哥哥解释清楚才能够心安理得地去见纪饶。 两人进了一家茶楼,订了一间雅间,小二将门轻轻合上后,和外界的嘈杂彻底隔绝。 南风坐下后,抬手打算为自己倒上一盏茶后再好好说教说教小絮时,就被女孩摁住了胳膊。 “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我真的很急着去见他!” 南风的眉心皱成几道褶子,语气嘲讽,“你觉得有我在,我可能会让你去见他吗?” “小絮,短短两年而已,你就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所有事情了,嗯?” 南絮心中着急,可又不得不和哥哥慢慢解释,她一把按住南风的手腕。 “哥,其实当年的事情真的……是我们错怪纪饶了。” 南风眉心的折痕更明显,清眸中带着几分冷笑,“你能耐了,连这种事情也敢编来骗我?” 女孩苦笑着,音色沙哑,“白梦姐跟我说的,她亲耳听到过纪饶和一个师长,叫李铭鳞之间的对话。” 南风不解,向前倾了倾身子。 “纪饶他是有苦衷的……当时淮北军官们包括他父亲,所有人都逼他杀掉你和父亲,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纪饶他开始不同意,因为他答应了我,可是时局逼他妥协了,所以他只好取了一个各自退让一步的办法,将你们送出国,才得以保全你们的性命啊!” 南絮说着说着,眼窝有些热,她抿了抿唇,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南风愣住,和她当时听到这消息的反应如出一辙,“你说什么?” 南絮见他还不肯信,一只手情急之下捏住他的衣袖,“是白梦姐无意间听到李铭鳞和纪饶的谈话,才明白当时的纪饶真的是为了想保住南家人的命才会这样做的!” 南风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气,清瘦的身子往后靠去,一时间回不过神。 “可……可父亲的死……”他讷讷地出声,似乎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拼命挂搜出一个理由来填补。 南絮却摇了摇头,“哥,他若真的想要父亲死,何必要保全南家其他人的性命?这其中必然有其他的误会,我需要去找纪饶问清楚。我绝不会让父亲这么不清不白地离开。” 南风低头愣了半晌,呆呆地凝着眼前的精致茶壶,仿佛在思索着南絮的一番话。 良久,他缓缓抬头,眸中已是一片淡然,唇畔勾出一抹温和释然的笑。 “若真是如此,哥哥……也不阻拦你了,你快去吧。” …… 另一边军营中,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已经是今日的第五通电话了,先前他都说了不要打来了,陈林咕哝着接起,刚想直接说一句别再打来了的时候,却被那边抢先了。 “陈副官,夫人翻墙逃跑了!” “?”陈林大惊,“什么玩意儿?!府里那么多人吃白饭的吗,连个人都看不住?” “何事如此慌张?” 一道淡淡的嗓音从陈林身后传来,纪饶刚从外面走进来,就看到陈林对着话筒大吼,不禁皱眉走近。 陈林握着话筒的手一僵,僵硬地回头看向司令,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司令……府里来电,说、说夫人翻墙逃跑了……” 纪饶心下一沉,面上瞬间阴霾了下来,上前一步夺过陈林的话筒。 “纪伯,可知道她逃走所为何事?”声音低沉地仿佛能滴出水。 那边的回音和陈林一般颤颤巍巍,“约莫着、约莫着是夫人娘家的哥哥……” 纪饶浑身一颤,握住话筒的修长手指越攥越紧,直到骨节泛白。 第223章 她真是头养不熟的狼 纪饶浑身一颤,握住话筒的修长手指越攥越紧,直到骨节泛白。 他闭了闭眼,咽下喉头的苦涩,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留下一片阴翳。 “纪伯,你可有带人追出去?” “追了,眼见着就要追上了,可夫人却跑进闹市里去了,一时间不好搜查,又担心此事闹大会对您不利,就命追出去的人先回来了,等您吩咐。” 很好,她倒是知道跑到闹市里去。不过若是她以为这样他就找不到她了,那他未免也太无能了些。 两年前,他让她无声无息地逃了,这一次怎么可能还会放任她逃跑。她连翻墙这种损招都用上了,他又何须顾及太多。 “我知道了。” 纪饶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后,就撂下了电话,继而对一旁的陈林吩咐。 “立刻从离府最近的街区开始搜,一家一家地搜,一个时辰内必须找到她,就算绑也得给我绑回府里!” 陈林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完成任务去了。 空荡荡的房子里,纪饶冷笑一声,胸腔中的怒火、失望一同涌上,将他整个脑袋冲得有些发昏。 他一把将书桌上所有东西扫到地上,一时间房间被稀里哗啦地破碎声充斥着。 纪饶胸膛剧烈起伏着,站在原地定定地瞪着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纸张,忽然就颓废地一屁股坐回到黑色的皮椅上,将脸埋到自己的双手之间。 果真不出他所料,南风还活着,而且竟然还回了国。 而她,分明有时像只纯洁的小兔子,可实际上真真是头养不熟的狼,为了见南风不惜翻墙出去。 纪饶更气自己,听到她翻墙跑了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她有没有在翻墙的时候磕着碰着。 每次他无论多么生气都舍不得打一下的身子,为了南风,她竟然敢随意糟蹋,和两年前又有什么分别? 良久,纪饶从双手之间缓缓抬起头,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径直走向电话,转了几个数字,电话很快被接通。 “程诺,半个时辰之后到琉夜来找我。” “?” 不待那边的程诺一头问号,纪饶这厢就挂断了电话。 程宅,程诺愣愣地放下话筒,有些摸不着头脑。 琉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淮岸数一数二的情色场所,进出的几乎全都是有权有势的男人,里面的女子随意拎出一个来就足以艳压群芳。 他们这些军官为了自己的声誉都尽量避免自己和那里沾上关系,且不说司令这个身份去合不合适,就说司令不是最疼爱他的夫人吗,他们都以为司令一辈子也不会跟这种地方沾边的。 …… 那一边,南絮和南风在茶楼中交谈过后,没有多做逗留,就结账离开了。 在街边的时候,也不知为何今日拦车怎么就这般费劲,从他们面前跑过的车子上全都乘了客人,等了约莫一刻钟都没有拦到车。 就在这拦车的当口,陈林带着人赶到了街区。 毕竟气度和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陈林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街边的那两人,飞速地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南絮听到动响后扭头看去,竟看到陈林朝她冲过来。 陈林?也好,想必陈林一定可以带她找到纪饶,省的她在这里费劲地拦车。 思及此,她心中一喜,感到离和纪饶解释清楚的距离又近了些,小步迎着陈林走去。 陈林看着看见他不逃跑,反倒是迎着他走来的夫人,心下诧异,却还是小跑着迎了上去。 “夫人!属下受司令之命……” “陈林陈林,快带我去找纪饶!”她一把扯住陈林的衣袖,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陈林愣住,“找司令?” 夫人不是好不容易从府里翻墙出来的吗?怎么还……还要去找司令自投罗网? 他有些懵,但还是遵循着司令的吩咐,“夫人,司令请您回府。”说着,目光不满地看了一眼夫人身后的南风。 南絮亦是一愣,但是在看到陈林看向哥哥的眼神之后,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 “我翻墙不是要逃跑,而是有要事要同纪饶说!可是纪饶不肯接电话,也不回家,我、我这才出此下策的!” 陈林惊愕地长大了嘴巴,这这这剧情不是他以为的剧情啊,可是会不会是夫人看他长得好欺负所以就骗他? 南絮见陈林明显不信,心里一急,或许是跟在那人身边久了,一贯温淡的语气也染上几许令人不容拒绝的威慑,“你若不信,你便亲自开车带我去见纪饶!” 第224章 唯她一人不知道 公路上,陈林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瞥瞥后座上的女孩,心下泛着嘀咕。 看样子他离有着司令那般好定力还需要修行好些年,刚刚他心中本有些狐疑,却在看到夫人眸底的焦急时,他忽然就相信了夫人的话。 罢了罢了,他陈林一辈子没什么出息,若是被骗就被骗吧。 开着车开到军营后,陈林先跳下车,跑到另一侧为夫人开了门。 这是南絮第一次来纪饶的军营。看着眼前气派的办公楼和远处口号声震耳发聩的操练场,南絮的心口忽地涌起一阵怯懦。 凭着心中的一腔孤勇,她急冲冲而来,可他是否还会……还会耐心地听她道尽这些年的歉意? 爱情一物太过脆弱,他对她的爱又是否已经在一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失殆尽了? 南絮忽然慌张了起来,脚下有些软,可还是机械地一步一步迈着,跟在陈林的身后。 在上楼的时候,有一队士兵从楼上走下,迎面撞上他俩,都不免频频回头,一时有些躁动。 军营中几乎从来见不到女子的,本就对女子好奇地很,加上这女子模样生得如此好,都不由猜测起这姑娘究竟是哪家的? 陈林见这群小兔崽子们盯着夫人看,那一个个的目光简直不能用唐突来形容了,连忙将夫人护在身后,竖起眉毛瞪了过去。 “看什么看?!没事情干了吗!” 许是陈林一向好脾气,军阶比他低的士兵也不很怕他,常常同他取笑。 “呦,陈副官,这是你家的娘子不成?”说完,一群人哄笑开来,一张张晒得黢黑的脸上质朴,倒是没有恶意。 陈林一张脸涨得通红,尴尬地看了一眼绷着笑的夫人,扭头指着那群流氓破口大骂,“滚蛋!这是我们司令夫人!” 瞬间,刚刚还调笑的士兵们缄默了,看向女子的眼神都变得复杂,心里俱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司令宠夫人,谁人不知?若是让司令知道了他们刚刚竟然拿夫人寻开心,岂不是要掉好几个脑袋? “陈、陈副官,属下们先行告退了……” 说完就连忙低着头,你推我搡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地往楼下跑去。 偏偏其中有个呆的,不顾同伴的眼色,一边跑一边嘀咕。 “这就是司令夫人呀?要我说可真是好福气,能得司令那般维护。哎,你们还记得两年前,司令被多少人逼着,都不肯松口呢!那场景,真是……” 声音渐行渐小,直至南絮再也听不见。 南絮刚刚还在轻笑,却在听到这小兵的话后一点一点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苦涩。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纪饶对她的好,偏偏只有她不知道。 …… 陈林敲了敲门,房间内没有回音。 南絮皱眉,以为是纪饶知道她逃走了心情不好,不想理会人,便扬声道,“纪饶,是我!” 可房间内依旧没有声音。 陈林挠挠头,更加尴尬地看了一眼女孩。 南絮咬咬牙,明知道这样不好,却也顾不得太多了,上前一步直接将门一把推开了。 房间内的场景映入眼前的那一瞬间,南絮愣了,陈林亦是愣了。 一贯整齐的房间,此刻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都一点不过分。 南絮看着这散落了一地的纸张,脑海中闪过男子失望的模样,不禁心头大恸。 这时,门外一个士兵正抱着一打文件走过。陈林一把拉住他,“小刘!可有看见司令出去?” 小刘愣了愣,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刚刚路过的时候,听到司令这屋子里传出一阵巨响,以为出了事,就爬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听着司令好像给谁打了电话,说要去……” 南絮目光紧张地看着他,“去哪儿?” 小刘吞了吞口水,想了想,“好像叫什么留夜?” “留夜?”南絮皱眉,脑海中思索了半天,也没有在自己的印象中搜索出这个地方。 刚想扭头问问陈林知不知道这是何处,却看到陈林的脸已经完全惨白,眸中一派不敢置信。 南絮心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陈林,你知道此处?” 陈林转了转眼珠,僵硬地点了点头。 “夫人,这琉夜……是,是个……”陈林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正视女孩。 南絮心头一慌,“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陈林咬牙,“是个风月场所。” 陈林已经尽量说得隐晦了,可南絮还是瞬间苍白了一张俏脸。 第225章 琉夜,谁的心在灼烧 琉夜,琉璃的夜色。 当陈林开车载着南絮抵达琉夜的时候,南絮望着眼前这座用鎏金烁瓦一笔一画建造出来的建筑,心中忽然有些好奇,当夜色降临时这里该是怎样的妖娆。 门面极为低调,甚至可以用冷清来形容,但里面隐约传出的歌乐嗔笑声,南絮觉得这门口像是吞人的虎牙,朝着她扑面而来。 现在是下午,还未至高峰时期,人流并不算多,只是零星几个进去的大腹便便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朝她看来的目光,已经令南絮腿脚发软。 “夫人,咱们、咱们要不先回府等司令吧……” 陈林心里有些发怵。自己一个大男人进去了倒还好说,可夫人若进去了,若是没找到司令,反被其他喝醉了不长眼的男人给轻薄了去,那他陈林才叫真的玩完了。 听闻这里之所以极少有军人进出,是因为这里不仅有男女情色,更有太多隐藏在黑暗下的肮脏事物和不为人知的势力。 这里隐秘,也神秘。未知的,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 南絮从未沾染过这样的地方,心里亦是有些颤抖。可她不能回去,只要一想到现在不知有几个秀色可餐的女子陪在纪饶身边,她就一阵阵的难受。 她记得有一次,纪饶晚归,浑身酒味,衣领有女子的唇印,她装作视而不见,可他却拥着她对她说,阿絮,对我,你的好奇心可以更重些的。 最初嫁给他的时候,虽然纪饶待她很好,可她那时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来,虽然纪饶待她如初,看着他和殷盼盼暧昧,她心里泛疼,可她却拼命压制自己的情感。 这一次,她的好奇心和占有欲,纪饶你……可还需要? 咬了咬牙,“陈林,我们进去!” …… 门口。 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旗袍的婀娜小姐拦住了他们,鲜艳的红唇划出一抹烟媚的笑,“请问两位可有预订?” 陈林主动上前了一步,一脸严肃,“今日上午我们司令可有来过?” 小姐微愣,转了转眼珠,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沿着陈林的军装自上而下地抚摸着,“军爷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司令怎么可能来呢?” 其实今日里她们早已议论了许久了,司令竟然会来这里着实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是琉夜有琉夜的规矩,不可轻易透露客人的信息。 陈林接到南絮的眼神,一把抽出腰间的佩枪,悄悄地抵上小姐的腹部。 隔着薄薄的布料,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冰凉,扳机被扣下的清脆声音,令小姐刚刚还娇笑着的脸瞬间变得死白。 “司、司令在二楼最里头的包厢……” 南絮在陈林身后轻轻嗤笑了一声,眼神冷漠地看也不看一眼嘴唇颤抖的小姐,径直往二楼走去。 陈林收起枪,望向已经走上台阶的女孩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背影和司令的如出一辙,一模一样的淡漠清冷。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夫妻相?陈林挠了挠头,大步跟上。 南絮一路紧绷着情绪走到二楼尽头的房间,在门口站定。 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好,她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响。菱唇紧抿着,南絮深呼吸了几下后,轻轻推开了门。 她没有敲门,她想看看他见到她的反应,是惊讶,是惊喜,抑或是不咸不淡。 门被推开一个小缝后,里面的所有声响瞬间倾斜而出。 有唱片机划过唱碟发出的音乐声,有陌生男子无奈的劝告声,有酒瓶被砸碎的声音,还有……女子娇媚的撒娇声。 南絮硬着头皮将门推开,里面的场景映入眼帘。 一个她没有见过的英俊男子坐在黑色的沙发上,目光很是无可奈何地对坐在地上的男子说着什么。 纪饶背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军装被散乱地扔在地上,里面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 真正令南絮眼红的是——两个女子正跪坐在纪饶的身边,一杯一杯地递酒,火红的唇瓣一开一合着在纪饶耳畔低喃着,烧得南絮双眼泛红。 第226章 酒入愁肠,酒拨情弦 南絮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阴暗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场景,心中遽痛,咧了咧唇角,却连苦笑也扯不出一丝。 能怪谁呢?是她自己蹉跎了他的情。 程诺最先瞥到门口面色惨淡的女孩,愣了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朝着她走来,在南絮面前站定。 “您好,我是程诺。这位可是纪饶的夫人?” 南絮木木地点点头,“先生认得我?” 她的印象中没有这个男子,可他确能一眼认出她来。 程诺笑笑,倾了倾身子,“夫人,您的照片可是一直摆在纪饶的办公桌上,程某想认不出都难呢。” 明明是故意活跃氛围的搞怪语气,却莫名让南絮酸了鼻尖,她低下头,声音暗哑地喃喃道,“他……他一直将我的照片摆在桌上吗?” 程诺看着眼前的女孩忽然悲怆起来,回头看了看纪饶大醉的模样,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纪饶虽是他的上级,可与他私交颇好。他自己有什么烦心事都会同纪饶唠叨两句,纪饶也会偶尔同他提及些他的事情。 只不过每次,纪饶说的无非都是一个被换作阿絮的女子,似乎他的生命中除了工作,就只剩下一个阿絮了。 有一次,程诺实在听地厌倦,“纪饶,你究竟在烦恼些什么?” 纪饶怔住,一贯冷静克制的神色忽然就那么出现了一丝龟裂。程诺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眸中的一点晶莹,他就立刻背过了身子。 还来不及取笑他一个大男人掉眼泪,就听到一道隐忍的嗓音传来,如一根针刺在了程诺的心里,令他的心也忽然变得酸涩。 “程诺,我只是想让她爱我,却不知为何竟这样难。” 程诺从回忆中回神,看着眼前的女孩仍低着头,不禁皱眉,这夫妻俩怎么都一样的拧巴? 都到门口了,却在这个时候退缩了不成?罢了罢了,他就好人做到底。 “夫人,纪饶喝多了,刚刚大吐了一……” 话音还未落,程诺感到自己被一股小小的力道推开,再抬头时眼前的女子已经朝着纪饶跑了过去。 程诺勾勾唇,眸中划过一丝精光,又看了看像只呆鹅一样的陈林,不由失笑。 纪饶身边的这些人,真是……他一把勾上陈林的肩,“走走走,主角都来了,我们也该下场了!” 说着,不由分说就拉着陈林往房间外走去,顺带着将门悄悄带上了。 …… 房间内,南絮冲到纪饶面前,一把挥开一边的一个小姐,凑到纪饶跟前,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熏得南絮皱紧了眉。 “纪饶,纪饶!”她轻轻晃了晃男人结实的肩膀,试图让眼前的男人清醒一点。 可纪饶是彻底地醉了,感到有人在动他,皱着眉幽幽掀了掀眼皮,随意扫了一眼模糊不清的人影,使劲眨了眨眼也没能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只闻到了些许熟悉的清香味道。 “你是谁?”喝醉了的纪饶比清醒时的他少了几层戒备,将两颊粉红的一张俊脸凑近了南絮的脸,睁大了眼睛懵懵地咕哝,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映着南絮的脸。 南絮有些不知所措,“是我啊,我是南絮!你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你刚在英国喝成什么样你怎么……” “你才不会是阿絮……”纪饶撇撇嘴打断了她的话,将几乎要贴上南絮的脸缩了回去。 南絮一愣,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男人低醇的喃喃声继续传来。 “阿絮才不会来呢……她、她心里只想着我什么时候能放她走呢,怎么会关心起我来……嗝。” 纪饶说着忽然打了个酒嗝,浓眉紧紧地纠结在一起,似是胃里急不舒服。 南絮大恸,心中仿佛有把刀在一片片地凌迟着自己的心脏。可这点痛,哪里比得上他的万分之一痛。 原本在纪饶身边的两个小姐,不知何时被程诺唤走了。唱片机仍在一圈圈地滑动着,转出的曲子都染上几许悲伤婉转。 “阿絮!”男人忽然喊了一声,整个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忽然紧绷地坐直,双眸中的迷离散去几分。 南絮一惊,还以为是他神智清明了些,一只手连忙抚上他的肩膀,“我在,我在。” “阿絮,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喜欢我……”纪饶却将脸整个埋在南絮的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越来越微弱,“哪怕就一点点……一点点我都很知足了……” 第227章 阿絮,别离开我 来的路上,南絮一直告诉自己,无论纪饶对自己是何种态度,哪怕他冷言冷语、抑或是不屑一顾,她都要笑着面对。 可是南絮从来没有幻想过,她会从这样一个清傲矜贵的男子口中听到这样卑微的情话。 紧绷的情绪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破,眼泪将眼前模糊成一片。 那样意气风发的他,那样傲然淡漠的他,那样深情如斯的他…… 南絮狠狠地咬住唇,才勉强咽下自己的哽咽声。 五岁时,她无意间展露的绘画天分,被皮朗教授一眼看中,那时全家人夸赞她如何如何的聪慧多才。 想来是他们骗了她,她简直蠢透了。 她若聪慧,又怎么会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有苦难言。她若聪慧,又怎么会该死地质疑他对自己的一腔情深。 “阿絮,别离开我……” 男人窝在南絮的怀里,咕哝了一声后,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南絮的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长睫在昏暗灯光的照映下投出一排阴影,一贯透着冷漠的眸子紧闭着,竟透露出几分脆弱。 南絮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遽痛。 她俯身,被泪水浸湿的唇瓣轻轻落在男人菲薄好看的唇旁,任由酒香在彼此的唇间流淌。 “我不离开了,再也不离开了……” 南絮不知纪饶究竟喝了多少酒,只是男人口腔中浓烈的余香,足够令她沉醉。 …… 虽然觉得自己这副双眼红肿的模样被旁人看去有些丢人,但南絮一个人搬不动纪饶,只好将守在走廊里的陈林和程诺叫了进来。 俩人一人一边,架着纪饶往外走去,一路上收获了颇多注目礼。 快到门口的时候,程诺忽然停下了脚步,示意南絮帮忙扶一下纪饶后,转过身看向早已弓着腰等候的经理。 “不必我多言了吧?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你们比我明白。” 经理低头看着地,“是,是,我们都懂!您走好!” 程诺回身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见每个人都面色惊讶,没有异常,心中这才放了心,从南絮手中接过纪饶沉重的身子,“走吧夫人!” 南絮点点头,跟在旁边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盯着纪饶,生怕他俩将纪饶不小心磕着碰着。 程诺余光瞥了一脸紧张的女孩几眼,心头有些好笑,又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暗自勾起一抹笑。 “淮岸可以喝酒的地方不计其数,夫人你可知道纪饶为何特意要选在这里喝酒吗?” 南絮一愣,诚实地摇摇头。 程诺佯装叹息,“哎,夫人且想,若是他去寻常酒馆喝酒被人看见了,世人该会如何议论夫人你?也就只有这里,纵使黑暗,却足够隐秘。” 说完,程诺状似不经意地往南絮的方向看去,在看到女孩眸中的心疼更盛时,暗暗弯唇。 等纪饶醒了之后,他可得好好在他面前邀功,争取谋个休假一个月的福利。 …… 陈林开着车将南絮和纪饶送回司令府后,就又马不停蹄地去送程诺回程宅了。 纪伯迎出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纪饶,和南絮一同缠着纪饶往房间里走。 路过客厅的时候,被几个家兵围着的白梦见他俩这般模样,惊得更是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南絮顾不得解释太多,到了房间后,只跟纪伯说了句,“我们回来了,您就别让人看着白梦姐了。” 纪伯将司令放在床上,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夫人,道了句明白,就关上门离开了。 南絮累得出了一身的汗,插着腰站在窗边愣了半晌,见这男人在床上裹着被子兀自滚来滚去,不见素日里半分冷清,倒像是个三岁孩子一般,心中不由发笑。 第228章 【必看!】 一个醉汉的坦白 床上将被子裹得跟个蚕茧一般的男人,只露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南絮觉得自己心底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塌陷得一塌糊涂。 叹了口气,南絮走上前,抬起男人的腿,将鞋子脱了下来。男人像是能够感知到,瞬间就将两只脚缩回被窝里去了。 纪饶翻了个身,原本向下的脸转向南絮,一双浓眉紧蹙着,肩膀扭了扭,似乎极其不舒服。 南絮咬了咬牙,还是忍着脸上的温度滚烫,将被子扯开,手颤颤巍巍地探上男人的腰带,轻轻扣开,使劲抬着他的腿,将裤子从他的腿上褪了下来。 男人这才舒服了,眉心的褶皱舒展开来,似是舒服极了,酡红的脸蹭了蹭枕巾。 小人得志,南絮暗暗撇了撇嘴。 她转身将纪饶的裤子搭在椅子上,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再回头看去的时候,南絮不禁愣了愣,旋即轻笑出声,干净的眉眼间一派温宁。 喝得酩酊大醉的纪饶,模样倒是有几分人间烟火气了。 南絮还从没见过如此……招人疼的纪饶。他侧躺着,两条胳膊紧紧地抱着软软的枕头,像极了她小时候抱着玩偶的样子。 她走近,动作极轻地爬上床,小心翼翼地凑到纪饶身边。原她本以为纪饶睡了,可凑近后却猝不及防地被男人睁着的一双漆黑的眸子吓了一跳。 “纪饶?”她轻唤了一声,试探地盯着他。 男人显然听见了,睁着一双迷迷蒙蒙的眸看了过来。 南絮只从男人晶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再无其他,没有一丝清醒的痕迹。 她失笑,自己真是糊涂,怎么会幻想着一个醉成这样的男人忽然就清醒了。 纪饶不知南絮心中在想什么,将手中的抱枕抱得更紧,面容忽地染上几分委屈。 南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男人低低的嗓音。 “阿絮,不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分了一大半给怀中的抱枕,两只大手不停地揉搓着枕头的两个角。 南絮心头一窒,望向男人的目光变得愈发柔软。 她抬手,轻轻顺了顺纪饶滚乱的头发,将他额前的碎发从眼角挪开,指尖触碰到他的肌肤,触手温暖惑人。 “纪饶,你知道阿絮是谁吗?” 南絮的声音嗔怪,一手撑着头垂眸看着男人,唇角凝着一抹淡淡的调皮。 男人却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瞪着她,却因为醉酒的原因,舌头有些打结,言语显得颇为笨拙,“阿絮,阿絮是我的妻子!你……你们休要妄想!” 似乎说完这两句话令他极为疲惫,纪饶说完之后就再也不发一言,只是胳膊将怀中的枕头箍得更紧,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南絮一愣,唇畔的笑意瞬间凝固。 该是怎样根深蒂固的执念,才能令他即使不省人事,也记得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忽然想纪饶今天怕不是成心想要惩罚她,不然为何每说一句话,她的心都会跟着抽痛好几下。 南絮深深得呼出一口气,才感到心头的郁结稍稍平复。 “阿絮就那么好吗?” 听到阿絮,纪饶依旧是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啊,她很好,可是待我一点都不好。” 南絮感到脸上忽然传来温热的湿意,她抬手抹去,挣扎了几番,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她心底经年的疑惑。 “世间女子那么多,既然阿絮那么不好,你又为何偏要娶她为妻?” 男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大掌轻轻抚着怀中的枕头,就在南絮以为他仍旧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咧唇笑了。 “你、你一定没见过阿絮作画时的样子。” 南絮微怔,继续诱哄着,“什么样子?” 纪饶歪着头思索了一阵。南絮也不知道,他现在这一团浆糊的脑袋能思考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男人轻笑着回了她几个字,“我喜欢的样子!” 南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上一秒还沉浸在难过之中,这一秒就被男人逗笑了。 “那......还有别的原因吗?” 纪饶又偏头想了想,这次倒是有进步,说了比较长的一段话。 “还有……她救过我!当时她都跑出去了,看到我还在火里,就又跑了回来……” 男人的脸上尽是沉醉,眉宇间染着几分向往。 “阿絮总问我为什么要娶她,世人也不明白,总以为我是为了利益……我跟她说,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她偏偏一直不肯信……” 南絮还在回味纪饶口中的“火里”是什么意思,就被男人忽然拔高的声音惊了一惊。 第229章 清醒,纪饶的窘迫时刻 南絮还在回味纪饶口中的“火里”是什么意思,就被男人忽然拔高的声音惊了一惊。 “我!”纪饶打了个嗝,顺了顺气后继续断断续续地嚷嚷,“我真的是在街头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她了,偏偏、她偏偏就不肯信……” 眼底划过一抹惊愕,南絮抿了抿唇,压下心中涌起的一股道不清的情绪。 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而他一个人又承受了多少有口难开的时光。 她不敢继续深想。 “你说,你说她为何就是不信?”南絮兀自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男人抬手拽住她的胳膊,一双黑眸直愣愣地盯着她,眉头紧皱着,似是委屈极了。 “不信就不信吧,她还跟别人跑了……”纪饶像是一瞬间泄了气,整个人软趴趴地枕在南絮的胳膊上。 南絮哭笑不得,看着这个喝醉后智商退化严重的男人,抬起另一条没被压制着的胳膊,试探着学着纪饶平日里捏她的脸的样子,轻轻捏了捏男人通红的脸。 唔……她好像懂了为何纪饶总是喜欢掐她的脸颊了! 若是纪饶清醒,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般放肆,那男人一个淡淡的眼神就能把她唬住。不过趁着他醉着,南絮抓紧又揉了几下。 男人有些疼,抬起眸幽幽地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南絮情不自禁地笑笑,将手缩了回去,翻了个身子侧躺下来,面对着纪饶,好言好语地哄着。 “好了,阿絮信你,真的信了。” 男人猝然扭头,目光亮晶晶地看着她,似有亿万星光凝聚在瞳孔中,“真的?” 南絮觉得好笑,柔柔地启唇,“真的。” 纪饶仿佛吃到糖的孩童,弯唇笑开了。 并非是他素日里惯有的冷漠的皮笑肉不笑,而是那种是那种彻底放松下来的畅怀的笑。 南絮一时看得有些呆,心头暖暖的。 不远处的房间门不知何时被轻轻打开了,纪伯端着托盘,将房间内的温馨画面尽收眼底,他低头看了看托盘中刚刚泡好的醒酒茶,笑着摇摇头,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染上几分欣慰。 看样子,司令此时根本用不到醒酒茶了。 没有打扰,纪伯将门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将一室的甜蜜归还给两人。 …… 翌日上午,纪饶是被刺眼的阳光晃醒的。 头痛欲裂,目光扫到没有拉上的窗帘时,男人心底有些恼火。 他转了个身子,刚想闭眼接着眯一小会儿,却在翻身之后看到自己身旁近在咫尺的女孩时,狠狠愣了愣。 女孩还在睡着,卷翘的睫毛乖巧地贴在眼睑处,一张樱红的唇微嘟着,粉白的小脸在照耀进来的阳光之下弹指可破。 他……他不是在琉夜喝酒吗?怎么会在府里醒来?谁接他回来的? 阿絮又为什么会他身边睡下? 一个个疑问接二连三地蹦出他的脑海。紧接着,脑海中有什么零散的画面飘了出来。 “阿絮才不会来呢,她怎么会关心起我来……” “阿絮,你为什么不肯喜欢我?” “阿絮,别离开我……” “我!我真的在街头上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她了!” …… 纪饶的脸又是狠狠一僵,一张俊颜变得有些扭曲。 他昨晚都干什么了?啊?!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对着自己的夫人……又是表白又是撒娇? 整张脸仿佛被火烧着,耳尖处滚烫一片。 纪饶没脸再去看身边的女孩一眼,正打算赶尽趁着她醒来之前离开,他得先自己消化消化,才能面不红心不跳地面对她。 “纪饶,你要去哪儿?” 脚还没着地,身后就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夹杂着初醒时的迷糊。 纪饶暗暗咬牙,他发誓,活了近三十年,从未有过如此令他窘迫落魄的心酸时刻。 第230章 【转折】知不知你在滥用我的恻隐(1) 纪饶浑身僵硬着扭头,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躺在床上,微微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女孩,旋即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转而死死地瞪着床单,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有没有地缝……其实他真的很想钻进去。 “纪饶?” 见男人低着头发呆,南絮皱眉又轻唤了一声,伸手抚上他的手背。 纪饶却像是被烫着了一般,飞快地将她的手甩开,整个人几乎是蹦了起来。 昨晚……印象中隐约残留的画面里,他那般低声下气地表白心意。 而她又是以何种眼神看他的?嘲笑、可怜? 她不爱他,所以他对她无论多深的情谊,在她心底想必却是沉重的束缚罢了。 她不爱他,所以哪怕翻墙都要逃离他。 自从那日家宴,从纪府回来后,他便暗暗发誓,绝不能再这般卑微地爱了。可仅仅一个昨晚,他便将心底所有秘密全部全盘托出了,那些在他清醒时一直闭口不言的秘密。 他从不敢对她说这些事情,怕她知道后无动于衷的冷漠,更怕她知道后出于怜悯而待他好,而他不要施舍。 他说过,犯贱一次两次可以,但怎么可以永远贱下去。 心底的羞耻渐渐被酸痛覆盖,纪饶阖了阖眸,不去看床上女孩有些委屈的脸。再睁眼时,眸底透着一潭幽深湖水的寒凉。 “昨晚,阿絮不应该和那个男人春宵一刻吗?怎么忽然想不开了,和我同床共眠?” 冷冽低沉的嘲讽传入南絮的耳中,她微微一愣,那个男人?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哥哥。 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南絮一慌,睡意瞬间消散,她撑着上本身坐起来,一时想解释,却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是,我、我是去……” 纪饶冷冷地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心中更加肯定了她和南风见不得人的关系,冷喝着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够了!南絮,不要把我一次又一次的宽恕当作你肆无忌惮的资本了!” 南絮被男人忽然的戾气惊得浑身一颤,一张小脸上明显有着被吓到的痕迹。 男人说完后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后转身朝着房门走去,手心攥得极紧。 眼见着他又要离开,南絮一时急火攻心。原本想着和他一点点解释,现在却也顾不得什么章法了,对着那抹透着狠绝的背影喊道,“纪饶!” 前方男人的脚步顿了一秒,南絮一喜,却还没来得及张口,男人又迈开了步子。 见他马上就要推门离开了,她连忙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有顾得上穿就朝着他跑去。 纪饶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关注着身后的声音,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紧接是着几个“咚咚”的脚步声,他知道她下了床,没穿鞋。 他有些痛恨自己终究还是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忽然,身后的脚步声骤然消失,一声急促的尖叫声传来后,是椅子摩擦地板的刺耳声。 纪饶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住了步伐,浑身绷得极紧,一双手攥得青白,才堪堪忍住回头看她的欲望。 南絮捂着磕地剧疼,仿佛要裂开的膝盖瘫坐在地上,遽痛传来,她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哭的,明明是她错怪了纪饶,她才是最不可饶恕的那一个,可她就是心底难受地厉害。 隔着模糊的泪眼,南絮咬着唇抬头,却意外地看见那道本应该离去的身影,还停留在原地,维持着开门的姿势。 南絮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将头埋进膝盖里,任由湿意将裤子晕成深色的阴影。 她究竟蹉跎了多少时光,又挥霍了多少他的爱,她不敢细想,一想即钻心地疼。 房间中,充斥着女孩撕心裂肺般的呜咽声,一下一下撕扯着谁的心。 良久,在南絮哭得昏昏沉沉,有些打嗝的时候,一双大掌穿过她的膝盖下面,将她抱了起来。 南絮愣住,紧接着听到男人在她头顶叹息了一声,将她轻放到床上。 “磕着哪儿了?”他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所有的伪装从来都稀碎地一败涂地。 见她呆呆地不说话,纪饶只好自己检查。还没掀开她的裤腿,腾地一双柔软的小手绕过了他的脖颈,旋即一双带着湿意的唇贴了上来。 她的动作有些粗鲁急迫,牙齿生生磕到他的牙上,南絮痛得浑身一个激灵。可她没有离开他的唇,试探着将舌伸了过去。 纪饶目光深邃地凝着女孩眼底细碎的疼痛和爬满泪痕的小脸,心中微愣。 这是什么意思? 纪饶没有动,任由女孩青涩而笨拙地吻着他,一遍遍地描绘着他的唇形,只是忽然感到有什么咸咸的液体浸了进来,刺激着他的神经,且越来越多。 第231章 纪饶,我爱你 纪饶没有动,任由女孩青涩而笨拙地吻着他,一遍遍地描绘着他的唇形,只是忽然感到有什么咸咸的液体浸了进来,刺激着他的神经。 她为何哭得如此汹涌,该哭的是他才对不是吗,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是他偏要硬闯进她和南风的世界里,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尚在游神之中,女孩忽然将温热的唇从他的上面移开了,纪饶猛然间觉得像是哪里漏了风,阵阵寒凉肆无忌惮地灌进了心里。 一双眸紧紧摄住面前这张爬满泪痕哭花的脸,纪饶一边在心底嘲笑着自己无药可救了,一边抬起手捧住她的小脑袋,指腹轻轻拭去腮上的泪珠。 “到底摔着哪儿了,嗯?” 纪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究竟哪里不对,竟惹得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喷薄。 女孩一把扑进男人宽阔温暖的怀抱中,两条细细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之间。 很快,一阵湿濡的感觉透过衣服传来,纪饶被她的哭声搅得心绪不宁,却又不知她究竟在哭什么,将她的小脑袋从他怀中托出来。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鼻尖和眼眶俱是通红,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栗着,纪饶见她这副模样,眉眼间终究是松动了不少。 “阿絮,乖,别哭了。”他毫无头绪地轻声哄着,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哄什么。 南絮心头遽痛,咽下喉间的苦涩,哽咽着开口,“纪饶,纪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呜呜……” 黑眸中划过一抹惊诧,她都知道了? 纪饶眉头一轩,抿着唇一时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女孩语无伦次的话语,面上冷静如常,唯有他自己知道,一颗心在怎样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着。 她知道了那些他埋藏经年的秘密,他……疯狂地期待着她的反应。 是不屑、是冷漠、是怜悯,还是……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为我、为南家做过那么多事情……我真的亏欠你太多了……” 女孩断断续续的低喃声传来,一遍遍的道歉却令男人深邃的眸中漆黑一片,一抹苦笑爬上他的脸。 呵,他不需要她的感谢,亦不需要她的怜惜。为她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何来谁亏欠谁之说? 他要的是什么,纪饶不懂,究竟是她真的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他咬了咬牙,吞下酸楚,勾出一抹凉凉的笑,抬手拿手背蹭了蹭她脸颊上的眼泪,“阿絮,纪饶从来都不需要你的道歉。” 话落,男人站起身,不再留恋,径直往门口处走去,只是这一次的步伐几乎是狼狈的。 他不能在她面前继续自取其辱了。 “纪饶,我爱你!” 猛地,身后传来女孩歇斯底里的喊声,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男人的脚步瞬间像是被粘在了地板上一般,硬生生地再也迈不开一步。 她刚刚说什么? 她……爱他? “从两年前嫁给你,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满心满眼竟然全部被一个男子占据了。我画的每幅人像都是他,我会嫉妒和他亲近的女人,我……”南絮蜷缩在床头,纤细的背颤抖着,声线也颤抖着,“在英国再次遇见他的那一瞬间,我可以在他面前装得冷漠,可我骗不了我自己的心,我竟是有一瞬间窃喜的……” 南絮抬眼望了一眼背对着她而站的挺拔男子,忽然笑了,清澈的眉眼间染尽眷念,“我一直瞒着哥哥,瞒着他,可我从来都瞒不过自己,我知道自己从来都是爱着他的。” 房间的另一隅,离门只有十公分的地方,男人的脸逆着光,看不清情绪和神色,只是英俊的脸颊上有什么晶莹被折射地分外耀眼。 男人仰了仰头,轻轻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性感的喉结不断滚动着。 他等这一句话等了多久,一颗心从满腔热忱到满目疮痍,只有年复一年的时光知道。 第232章 疑云 窗外的阳光正明媒,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内,将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尘埃都照耀地清晰可辨。 纪饶使劲眨了眨眼,抬手轻拭了一下眼尾处的湿润,转过身看向床头蜷缩成一团的女孩,眸色忽然深了几许。 她说她爱他,这样动听的话,他做梦都渴望能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他听到后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只是早已失望了太多次,他不敢再去寄予希望了。 他怕他再一次相信了她后,却在不久的将来发现,今日她所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不为难南风而伪装出来的,到那时他恐怕再没有把握自己不会疯掉。 大多数时候,纪饶很喜欢看自己的妻子狡黠灵动的模样。只是有的时候,他又无比痛恨自己总是轻而易举被她的聪慧欺骗了。 他抿唇,声音低哑,“阿絮,我不会为难南风。” 所以,如果你的爱意并非出自真心,就不要再费心伪装了。 南絮闻言一愣,脑子里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也对,之前她那样放出狠话,说自己从未爱过他,他自然是不会相信她现在的话的。 她咬了咬唇,掀起眼帘猝不及防地对上男人微红的眼眶后,喉咙里像是被卡了根鱼刺一般疼痛难忍。 “纪饶,我之前说了很多狠话,是因为我们之间真的有很多误会。我、我以为父亲是你命人杀的,我以为是你逼迫南家人远走他乡的,所以我……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光明正大地爱你。” 纪饶有一瞬间的怔住,漆黑的狭眸中划过一抹诧异。 “刚到英国的时候……”南絮下意识的说道却忽然顿住,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说下去。”男人却皱了皱眉,追根揭底地问道。 事情定然不会是一句误会那么简单,他和她之间怎么会无缘无故生出那么多嫌隙?冥冥之中总感觉他们之间另有蹊跷。 纪饶面上并无太大情绪上的波澜,可南絮莫名地觉得,刚刚他周身那股冷硬的气息已经渐渐地弱了下来。 她不想同他细说自己初到英国时的那段不堪病痛,眼珠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曾经的那些画呢?” 这次回来,她发现府里许多曾经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包括她以前在府里画的画作。 女孩这拙劣的转移话题自然是逃不过纪饶的眼睛,眸光微闪,将疑惑深深埋在心底,他温笑着启唇,眼底藏着几分柔软,“我让纪伯放在仓库里了。” 睹物思人,他将这些属于她的物品都收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这些东西永远不会有机会被拿出来了,可上天眷顾于他,竟给了他再次将它们拿出来的机会。 正当纪饶恍然感叹之时,一只小手抵着他将他微微推开,随后他看着她匆匆跑出了房间。 他愣了一愣,旋即失笑,大步跟在女孩身后。 “纪伯,能帮我把我以前画的那些画找出来吗?”女孩一把抓住客厅里正在修剪盆栽的老者的胳膊。 纪伯被吓了一跳,看了看女孩身后的男人,得到了男人点头示意后,纪伯方才笑着对女孩说,“夫人请随老奴来吧!” 南絮点点头,跟着纪伯一路走到了地下的仓库。 纪伯拿着钥匙开了门,一股常年埋于地下见不到阳光而散发出的霉味渐渐扩散开来。 里面有些暗,纪伯将灯拉开后,昏黄的橘色灯光瞬间将整间仓库照亮。 南絮看着里面陈列的东西,不禁发怔。这哪里是仓库?这里堆的除了她曾经的用品,哪里还有半分其他东西? 她曾经画的无数画作,她用过的画架,她用过的调色盘,许多想必已经干掉的颜料,还有她曾经穿过的衣服,鞋子…… 第233章 昔日画作,全部是他 南絮心里仿佛被人轻轻啃噬了一下,转身,定定地看着身后斜倚在门口的男人。 长身玉立的男人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似乎两年前那个伤痛欲裂的人不是他。 她忍下心里的酸涩,转过头走近仓库的里面。 纪饶在门口处双臂抱在胸前,沉静的目光跟随着女孩的背影,看着她左边翻翻,右边找找,也不知她究竟要找什么,不过他也没问,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忽然,女孩从角落处拿起一个画册,轻轻拍了拍上面落下的灰尘,猝不及防被扬起灰土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咳咳……” 耳畔传来一声轻叹,男人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站定在她的身后,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都多大个人了。”无可奈何又充满妥协的低沉声线。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后脖颈上,温温热热,南絮忽然觉得脸有些红。 原本并不算小的仓库,在高大挺拔的男人进来后,忽然变得逼仄狭窄起来。 南絮心里一晃,有些狼狈地连忙将手里的画册打开,里面装着许多张未裱起来的画稿。 她有许多画册,都分好了类,有的是有特殊用途的画,比如作业或者展览用,有的则是她随笔画的。 这个画册很明显,是她随心而作的,里面有些画甚至只勾勒了寥寥几笔。 南絮蹲在地上,将画册展开在地上,一张张地自上而下翻下去。 男人在她头顶低头睨着地上娇小的女孩,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凝着她的每一张翻过的画作,只是眸底的漆黑极浓。 开头几张画的是一些景色,纪饶从零散的几处角落依稀辨认出这是府中的花园,眉眼间染上几分软意,仿佛浮现出女孩身穿白裙,在花园的长椅上安然坐着,唇角噙着暖融融的笑意,而阳光就那样温柔地倾洒在她的发顶的画面。 翻过这几张之后,女孩原本流畅翻着画纸的手忽然微微战栗了一下,浑身紧绷了起来,另一只手在纸上摸了摸,似有留恋,却很快就翻了过去。 纪饶却在上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南铮。他知道,那是她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伤痛,可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头痣。 他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在看到紧跟着南铮的画像后的一张画像后,脸色狠狠一变,瞬间变得阴沉不已。 南风。 南风? 她刚刚说她一直爱他,就是这样爱的? 南絮却故意在这一页停留了一会儿,盯着这幅画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头顶脸色已经很不好的男人,抿唇笑了。 还好,还好,他还会嫉妒,他还为她吃醋,他还没有放弃她。 “阿絮,翻页。”他紧绷着喉咙,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女孩却笑了,脸颊上的酒窝甜蜜诱人,“这是我嫁给你没多久之后画的。” 男人没说话,一双极稠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记得当时我画这幅画,就是想告别之前的心意,为之前的全部画上一个句点,然后开始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段新的感情之中。” 紧接着,她抬手轻轻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纪饶看着忽然出现在纸上的熟悉的脸时,浑身一颤,周身的戾气和低沉瞬间收敛了。 女孩纤细的手指不停地拨着,一张张画就这样映入男人的眼底。 无数幅画全部画着一个男人,抿着唇的,浅笑着的,低头看书时的,走路时的……这个男人的一点一滴似乎全都被她精心留意着,男人唇角翘起时的细微折痕,狭眸中的漆黑浓郁或是点点笑意,走路时的昂扬神采,无一不真实到令人动容。 全都是他,竟然全都是他。 纪饶忽然感到鼻腔一酸,一种浓烈的情感涌上,几乎将他的神经灼烧断裂。 直到她翻到画册的最后一张,终于出现了一张双人画像。画中的高大男子和娇小的女孩相拥着,身体紧密着贴合着,只是很明显没有完成,两个人的脸都没有被刻画。 很遗憾,纪饶心里想。 南絮站了起来,笑着看向看不出情绪的男人,“纪饶,这些都是我曾经画的,每一幅都是你,这下你相信唔……”相信我是真的爱你吗? 还未说完,男人火热的薄唇就狠狠压了下来,覆在她的唇上辗转反侧,胳膊紧紧禁锢着她的后腰,将她的身子无一丝缝隙地他的胸前,来势汹涌,在她的世界里攻城略地,不留一丝空白。 在微弱的喘息空隙之间,男人的声音模糊暗哑。 “阿絮,我信。” 第234章 纪饶,你好幼稚【开甜啦】 男人薄削的唇在她的唇上来回辗转了许久,直到南絮被吻地意乱情迷地几乎呼吸不畅的时候,男人才缓缓放开她。 这一吻,仿佛金凤玉露相逢,是两人许久未曾体验过的心心相交的感觉,美妙而梦幻。 南絮低了头,脸颊娇艳欲滴,一张菱唇被吻地红肿,不敢直视男人灼灼的目光。 纪饶一手揽着她的后腰,一手抬起她的小巧的下颌,逼她抬头看向他。 “阿絮,再说一遍,嗯?”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颊上,瞬间引起一片细细的颤栗。 南絮转了转眼珠,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看他,状似不知道,“说什么呀?” 男人不满,俊颜忽然压下来,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再说一遍?”恶劣的威胁又夹杂着令南絮无法反抗的诱惑。 “……”南絮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张口说那几个字。 男人低头睨着女孩一张红得滴血的小脸,知道她脸皮薄,性子又温吞,刚刚能吼出那句话已非不易,可是心里却痒得厉害。 这么多年啊,他想听她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这几个字几乎成了执念。 正当男人心里有些失望地叹息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娇娇的模糊不清的声音。 她是抿着唇从喉咙里哼出来的,只是音调很明显地彰显着这三个字是什么。 纪饶眸光大盛,一双目光潋滟的黑眸中染上点点笑意,低头又啄了啄女孩羞红的脸颊。 …… 等俩人携手下楼的时候,白梦早就已经在沙发上直直地坐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报纸,侧脸精致却极其……暴躁。 听到楼梯传来的动静,白梦扭头看去,一双柳眉倒立,在看到俩人紧紧拉着的双手时眸中划过一抹诧异,这么快就和好了?她原本以为以纪饶多疑的性子,会怀疑小絮的话很久呢。 “您二位终于现身了?”白梦语气不怎么和善,瞪了一眼南絮。 南絮收到这莫名的一瞪,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看了看男人,却收到了一个耸肩。 “怎么了,白梦姐?” 她记得昨晚她送喝醉的纪饶进屋前,特意跟纪伯吩咐过立刻将白梦姐放走了呀。 白梦撇嘴,“你们两位你侬我侬的,可曾想过我这个孤家寡人?” 南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抿唇一笑,“哥哥说了,他会在茗杉酒楼等我们。” 昨日和哥哥在街头分开的时候,他特意将自己的住处告诉了她,嘱咐了她几句之后,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她问,怎么了。 南风有些难以开口,“若是她还是一个人,你帮我问问她,可还愿意见我一面。”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白梦知道南风的地方之后,将报纸往沙发上一扔,和南絮道了别之后,又和纪饶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 南絮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弯眉笑了笑。这样真好,每个人都追寻着自己的幸福和温暖,似乎最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忽然,背后一暖,男人坚硬宽厚的胸膛贴了上来,双手从后面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阿絮,你心里会嫉妒吗?”他清清淡淡地呢喃,语气中却被她听出了一丝危险。 南絮感到莫名其妙,回头,却被男人轻吻了吻脸颊,“嗯?” “嫉妒什么?” “白梦。” “……?”南絮一愣,扭头看着男人别扭的神色,才明白过来。 他这是又在吃哥哥的醋了。他是觉得哥哥和白梦姐好了之后,她会心里不舒服吗? 她知道他心底已经被自己磨光了安全感,所以从今以后,她都要将这份信任重新建立起来,且更加坚固。 她回身,捧住男人英俊的脸,一脸认真,“我才不嫉妒呢,最好的都在我眼前了。” 男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温,南絮有些想笑。 她轻唤,“纪饶?” “嗯。”男人声音很寡淡,只是透着薄薄的一层喜悦。 “有时候觉得,你好幼稚。” 第235章 她还是不肯说实话 男人一张俊脸黑了黑,被女孩取笑了一番却心里莫名踏实了很多,低头又亲了亲女孩柔软的脸颊。 南絮脸红不已,微微推了推纪饶,男人也没使力,就让女孩给推开了,看着她转身往餐桌跑去,他唇角翘了翘。 纪伯早早地就将早饭备好了,见两人携手而出,笑着将饭端了出来,将筷子和勺子摆好,就带着下人们退下了。 现在已经是十点了,这个点不早不晚,早饭过了午饭未及,南絮也并不很饿,吃了一个小笼包之后就放下了筷子,低着头喝粥。 倒是纪饶,像是被饿了很久一样,将剩下的几个小笼包全都吃光了。 纪饶咀嚼着平日里最普通的小笼包,任由汁水甜腻地蔓延在自己口中,看着眼前埋头乖巧喝粥的女孩,忽然有些恍惚。 这顿早餐,他等了两年之久。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女孩的脸颊。 “唔……”南絮嘴里含着粥,猝不及防被男人的大爪子袭击,嘴里的粥差点被挤出来,连忙拍掉男人的手,不满地瞪过去。 纪饶眯着眼收回手,狭长的黑眸里盈满笑意,像是一直餍足的狐狸。 他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碗中的清粥,也不着急喝,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阿絮,这两年你在英国,过得可好?” 南絮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不是已经问过一遍了吗,在英国的酒店重逢那天,他也曾问过她。 那时她说,很好,只是心底的埋怨堆积成山。 她想了想,刚想要开口说“很好”时,还没启唇就被男人温声打断了。 “说实话,阿絮。”他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 南絮缄默了一瞬,却还是觉得不必将她在英国的许多事情告诉他了,徒增伤感又有什么必要呢,那些都是她自作自受罢了,何必让他挂心? 她笑了笑,抬起头看向气息清冷的男人,“说实话啊,我真的过得还不错呢。” 男人皱了皱眉,眸中划过一抹淡淡的不悦。 她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极其不喜欢她心中有事不同他说,他就这样不值得信赖吗? 南絮见他不信,连忙补充,“真的真的!我学了自己最喜欢的专业,每天虽然很累但是过得非常充实!” 纪饶不置可否地勾勾唇,皮笑肉不笑,“看得出,的确非常充实。” 南絮眨眨眼,不明所以。 男人瞟了她一眼,“那么多男人对阿絮倾心,想必你的生活也是不会枯燥无味了。” “……” 南絮被噎,心里想着不过其实也就这么两次,全都被这男人碰上了,再说他们愿意表白,她压根就不愿意当作被表白的对象啊! 再再说,就算我在英国被男生追求,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你在淮岸还不是左拥右抱? 想到这里,南絮撇撇嘴,嗓音软软糯糯,却带着一丝不满,“我是很充实,不过您也没闲着呀。” 纪饶拿着勺子的修长手指停顿了一下,反应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容愈来愈大,连带着一双深邃的黑眸中都带上了藏不住的星光。 “你笑什么?”南絮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燥热,脸上滚烫,有些发怵他灼灼的视线却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瞪了回去。 “阿絮,你吃醋了。”言语中带着恶劣的欣慰。 南絮的脸一瞬间爆红,“没有没有!谁吃醋了?” 纪饶促狭地笑着看着她,漆黑的眸中清晰倒影着一个小小的她,让她几乎能看清里面的女孩的狼狈。 南絮不知怎得就觉得害臊地不行,手里的勺子一扔,就往楼上跑去。 男人唇边还勾着来不及收回的淡笑,凝着女孩纤细的背影,失笑之余却想到了什么,黑眸中的笑意沉淀下来,神情也变得几分严肃。 他又问了一次,阿絮还是不肯说实话。 她究竟有什么瞒着他的? 还有,他们之间的那些误会,究竟是谁一手造成的? 他一向不是任人宰割的主,何况那人还直接侵犯到了他最深最硬的底线,他怎么可能放过。 眸中划过一抹狠戾,男人在女孩面前的柔情渐渐收敛,散发出一种令人寒颤的威慑。 茗杉酒楼,看样子他需要先去会一会南风了。 第236章 冰山一角,浮出水面 翌日,茗杉酒楼。 南风觉得最近似乎……他十分地受欢迎。 昨天下午白梦匆匆来找他,见到他之后当即就红了眼眶,一把扑进他怀里将鼻涕眼泪统统抹到他的衣衫上,他揽着她,欣喜若狂之余又觉得隐隐愧对于她。 幸好,她还是他的。 从前留恋小絮的时候,他倾慕于小絮的灼灼才华和清雅气质,但这个女子不同,她明明很多时候都是迷迷糊糊的,做事较之小絮也欠稳妥太多,但她就如同一个火热的小太阳,不顾一切横冲直撞地冲进了他的心底。 若说小絮是冰山上的清莲,她却是夏日里炎炎的阳光。她对所有人和事情的热忱,足以令他一颗被世事伤地体无完肤的心回暖。 而今天,他本和小梦约好一起去吃饭的,却被眼前的男子阻挠了计划。 南风很不高兴,双臂抱在胸前面色不善地看向对面坐着的男子。 他说不清自己对纪饶究竟是什么态度。说怨恨吗?从前的确是,可小絮告诉他是纪饶尽力保住了他南家人的性命之后,他怎么也怨不起来。 曾经的南风是淮南司令,当过执政者的人才会刻骨铭心地体会到执政者为了平衡四方的为难和取舍。 或许小絮会心存感激,可她却体会不到,纪饶能在那样的关头,被所有军官包括自己的父亲指责,却仍是做出保全南家的决策,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南风知道,纪饶面对的岂止是他人的指责,更多的还是自己良心的谴责。 自我怪罪,且一旦事情有变就注定不可饶恕的决定,只是为了小絮。 可是……该感激涕零吗?南风又很矛盾,毕竟当年他没能守住南家的基业,纪饶也功不可没。 “今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吧?”南风清了清嗓子,还是主动给纪饶倒了杯茶,端起递给纪饶。 纪饶黑眸微眯,极快地掠过波澜,明白他在表示自己的谢意,亦抬手欠了欠身接过,并不隐瞒,轻轻掀唇。 “能如实告诉我,你父亲是如何去世的吗?” 南风一愣,没有想到他是来问这件事情的,拿起茶杯轻轻抿了抿,原本温和的清眸中染上几许寒意。 纪饶看出南风有不愿提及之意,漆黑的狭眸微闪,昂藏的身躯往后一靠,动作慵懒又带着不容拒绝。 “阿絮无意识地同我说过,她误会是我指使人去杀害你们父亲的。”他耸耸肩,眉宇之间染上自嘲,“我这一生背了不少罪名,本来多一件也无妨,可有关阿絮的事情,我不允许我们之间有间隙。” 南风闻言,掀眸看向对面神色自若的男人,盯了一小会儿。真的不像,平心而论,真的不像是纪饶,若真的是他命人做的,又何必这么周折地表演。 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不是吗,毕竟当年去医院“探望”父亲的,是他的亲姐姐。 他冷嘲一声,“怎么纪大司令糊涂了,忘记当年派你姐姐去医院逼迫我父亲自杀的事情了不成?” 话落,南风清晰地看到对面原本冷静沉稳的男人,俊颜上出现了一丝龟裂,瞳孔瞬间瞠大,裹挟着不可置信。 纪饶探身,一手紧紧地撑在茶案上,剑眉纠结在一起,“你说……谁?” 阿姐? 阿姐去见过南铮?还逼他自杀了? 可是南铮毕竟征战多年,见过的人经历过的风雨比他还多,阿姐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能逼迫他自杀? 一时间,纪饶觉得自己的头几乎要裂开。 男人忽然像是泄了气,闭了闭眼,周身的温度骤降,仿若一瞬间沧桑了不少,细细回忆着什么。 阿姐…… 第237章 小絮得过抑郁症 忽然,纪饶想到了什么,深邃幽暗的眸中掠过极快的暗芒。 纪岚能逼得南铮自杀,定然是拿了什么事情或者人威胁他。而南铮的为人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身外之物并不太看重,能让他被这么轻易就挟持的无非就是……他的子女。 那时南风已经到了他人生中的最低谷,也再无可以丢的东西了,世人皆知,南铮定然也知道,所以纪岚不会拿南风来威胁他。 那就只有阿絮了。 那段时间世事变迁,外面太过纷乱,虽然那时阿絮和他纠缠着,但有关阿絮的全部消息都被他封锁着,她完全没有可能知道什么阿絮的事情的。 除非……顾方。 说来,顾方自幼和他相识,各自长大后也仍然交好,可他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这个哥们会和阿姐在一起。 当时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父亲母亲的惊讶溢于言表,而他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心底终归还是存了些疑惑。 细细想来,那时阿絮的所有病情都是他让顾方帮忙看的。正是因为他和顾方知根知底,他才敢叫顾方来帮他照顾阿絮,就是生怕换作别人会泄露什么风声。 纪饶的黑眸透着幽深湖泊的死寂寒凉,下颌绷得极紧,周身萦绕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冽。 南风轻轻抿了一口茶,见纪饶神色不对,“怎么?” 纪饶闻声掀眸,定定地眯眼望着南风,半晌后温温启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愧意。 “这件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南风一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细细地观察着纪饶的表情。 说实话,南风早就有些动摇,只是事关父亲的死因,他不敢轻信,一时没说话,目光复杂地将视线瞥向别处。 窗外的街道上人流涌动,阳光也很好,只是这份平静宁和的盛世背后,却是多少先人的骨血堆积而成的,人们永远无法想象。 他得承认自己远不如纪饶适合做一个领袖,因为他背负不起太多浓重的黑暗。 对面的男人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神情晦涩难懂,“我会查清楚,给你和阿絮一个交代的。” 南风抿唇,点了点头,也跟着站起了身子,想着将纪饶送走之后,他终于可以去和小梦过他们的二人天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拾级而下。 忽然,前面的男人顿住了脚步,回身看向南风,眉宇之间夹杂着一抹凝重,“对了,你们初到英国的时候,阿絮可有什么异常?” 那天阿絮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心里没底,总觉得他似乎错过了什么。 南风微愣,脑海中飞快地思索了一下,旋即笑了,笑意有些温凉。 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十余载,他太明白小絮了。明明有些事情其实怨不得她,只是她太过自我苛刻,很多时候未免钻了牛角尖了。 人就是这样,总爱偏袒自己偏爱的人。 或许小絮觉得她自己错怪纪饶了,可在南风的角度来看,更多地却看到的是她这两年的煎熬和压力。 “也没什么,只是抑郁症罢了,不过现在已经痊愈了。” 南风承认自己是存了一丝恶意的,特意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小事一桩,说完后静静看着眼前男人。 纪饶的脸色都变了,一瞬间变得僵硬,喉咙有些发疼,声音暗沉到沙哑,几乎是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抑郁症?” “是啊,”南风耸耸肩,心头涌起一种扭曲的快感,“当时她生了场大病,神志不清的时候被年柏带上了去英国的船。” 纪饶一双眼睛仿佛充了血一般,垂落在两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等她病好之后,有一段时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她看上去不像个病人,倒像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而已,医生也说她病得不严重。” 南风回忆起这段时光,心底同样不好受。纪饶如今只是听说,而他亲眼目睹了那样恣意潇洒又事事通透的小絮,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变得沉默寡言、眉目苍白,浑身透着一股绝望苍凉的气息。 “直到有一天,佣人在收拾房间的时候,从床底下扫出了无数张上面写满了字的纸条,我们才恍然发现,小絮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入膏肓。” 南风说着,忽然有些哽咽,他别过眼去,声音清冷,“你猜她写的是什么?” 纪饶几乎要站不稳,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才方能稳住身子,没有答话,只是目光死死地摄住南风,薄削的唇泛着死白。 南风轻笑,“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238章 对不起,阿絮 司令府。 南絮今天睡了个好觉,分明还是那张床,却莫名令她舒适踏实。 早些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到身旁的男人仿佛起来了,在他掀开被子的时候,冷空气猝不及防地流进暖洋洋的被窝,她微微哆嗦了一下,嘟囔着将半边被子从男人那边都扯过来堆在自己身上。 恍惚之间听到男人轻轻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她感到自己的腿和胳膊被挪了挪,被角被掖得密不透风。 “阿絮,我先走了,嗯?” 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就感觉男人温热的鼻息扑洒在她敏感的后脖。 若是她清醒,定会脸红着浑身颤栗。可那时她困倦着,只觉得身后的男人……好罗嗦。 “嗯嗯,走吧走吧。”她一边咕哝一边挥了挥手,啪地一声也不知打到了哪里。 当时南絮只觉得身后的气息凉了几分,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些,很快就沉入了春秋大梦。 现在醒来后想想,不觉几分好笑。这男人在她面前似乎总是吃瘪,偏偏他还无处发泄,这种感觉……意外地愉悦。 她用了早餐之后,窝在被窝里看了一会儿书,还没等佣人来叫吃午饭,纪饶就回来了。 纪饶似乎是直接进了卧室的,连大衣都未曾脱去,就推开了房门径直朝她走来,轮廓分明的脸上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回来啦?”她连忙合上书,从床上下来,笑眯眯地看走向他。 南絮并不知道今天纪饶去做了什么,只当他是去工作了,心想他怎么今日中午就回来了。 男人却在她靠近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怀中,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搂住她的后腰。 “哎哎你……”南絮眼睛睁大,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望着男人。 ……来算后账吗?因为她今天早上不小心打了他一巴掌? 纪饶没说话,只是定定地凝了一会儿怀中懵懂的女孩,黑眸中一片深邃漩涡。 耳畔回响着南风最后同他说的那番话,纪饶的一颗心就像是被谁拧着,一呼一吸之间都宛如凌迟。 “这两年,小絮自以为掩饰地很好,可我知道她心里从来都没放下过你,但她不愿让我和其他背井离乡的亲人为难,所以逼着自己一次次地将你从她的脑海中划掉。”说这番话的时候,南风的表情流露出悔意和愧疚,“小絮她从小就懂事,也正是因为太懂事,她折磨了自己两年多。” 阿絮,他的阿絮。 他知道她一向是狡黠通透的,很多时候通透到令人心疼,可是她从来都是以最天真纯洁的心去面对这纷乱的世界。 许多他以为她早就已经淡忘的事情,却其实被她牢牢地铭记于心。 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记得,记得他赠她廖喜苑时的漫天璀璨,记得她当时的回应,便是这句话。 南絮看着男人忽然愣住了一般,不由纳闷,戳了戳他的肩膀,“纪饶……” 话音刚落,男人的唇就压了下来,狂风骤雨一般猛烈,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 瞬间,清冽好闻的气息就占据着南絮全部感官,男人一寸一寸地侵略着她的唇舌,勾着她的舌共舞。 她有些懵,直愣愣地望着男人幽深的眸,里面的温柔缱绻几乎将她溺毙。 良久,男人在她无法呼吸的时候放开了她,南絮已经有些迷蒙了,身子像是被抽去骨头一般软地站不住,只能依靠男人的胳膊堪堪站稳。 “你怎么了?” 纪饶低头,女孩水漾的眸中难得地染着几分媚态,一张小脸红地像是晚霞。 “对不起,阿絮。” 南絮更加懵了,不解地望着他。 男人却没有多做解释,低头又轻啄了她红扑扑的脸颊几下。 第239章 纪饶的害怕 正午的司令府花园,被浓烈的阳光笼罩着,一花一木和边边角角似乎都被镀上了金边,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已经是春天了。 熬过了最最寒冷的冬季,时隔两年之后,南絮终于再一次目睹了这片花园在春季时绽放的色彩。 用过午餐之后,纪饶牵着她一同在花园里散步。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语言交流很少,偶尔南絮想到了什么才会说上几句,但是她却觉得心里被填地满满的,右手被男人温热的大掌攥得紧紧的。 闲逛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南絮不由好奇道,“你不用去工作吗?” 他最近怎么又是在工作时间酗酒,又是中午陪她闲逛的,不禁让她产生一种他已经倒台了的错觉。 纪饶低头,看着阳光落在女孩柔软的发丝上的光晕,唇角勾出淡淡的弧度,神色寂静。 “最近不忙,有程诺盯着呢,多些时间陪陪你。” 此时,程宅的程诺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不明所以地翻开了新的文件。 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传来,南絮脸有些红,眼神不自在地飘来飘去。 这男人莫非不知道他自己本身就已经对她有很大的诱惑了吗,偏偏他还总说一些令她心跳加速的情话。 纪饶低睨着女孩不自在的神情,低低地笑了笑,目光却有些复杂晦涩。 不忙,除了工作,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查清楚。 当年那些令阿絮误会自己的事情,以及南铮是如何自杀的,究竟是谁在背后搞的鬼,他一定会查出来给阿絮和他自己一个交代,否则岂不平白浪费他和她两年之余的感情。 黑眸中划过一抹寒意,男人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寂凉。若是旁人,他定会将那人折磨地后悔此生活在世上。 可是心头愈来愈发的不安和清晰地知道这个人,大概就是阿姐,并且和顾方也跑不了干系。 如若真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和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更不知若是他轻罚了他们,又该怎么面对阿絮。 “纪饶,想什么呢?” 耳畔传来清悦的女声,纪饶被拉回了神智,勉强冲她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尽力活跃气氛。 “我在想,什么时候阿絮准备再为我画幅画呢?”语气调侃。 这些糟心的事情,先让他去理理,再同阿絮说吧。 他生平极少害怕什么,但他现在却怕了。他都不敢想,若是让阿絮知道,害死南铮的人是他的亲姐姐,她该怎么办。 她若是想要阿姐得到惩罚,他又该不该阻拦,他又有什么立场阻拦。可那毕竟是他的至亲,即使他纵容阿絮,父母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收到伤害,即便这件事真的是阿姐做错了。 到那时,夹在两头为难的只会是他,他的态度……又该是什么?纪饶想不清楚,一贯清晰的思路一团乱。 好不容易寻回阿絮,他再也承受不了失去她一次了。 南絮闻言,倒是没有注意到男人变化几番的神色,面色一赧,却抬起头看向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的戏谑,眸色认真,“你要是想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呀。” 纪饶微微一顿,他本就是随口说的,未曾想她会这么认真地回答,顿时心底软成一片。 “阿絮,我一会儿出一趟门,你乖乖等我回来,嗯?” 南絮抬头望着男人复杂的瞳眸,心下有些纳闷,不太懂他忽然特意叮嘱她是什么意思,只当是他被她之前磨得没了安全感。 点点头,冲他笑笑,“嗯,我今晚下厨,等你回来。” 男人看着她脸颊甜甜的酒窝,心底一阵阵酸涩,笑着攥紧了她的小手,携着她一同往前走去,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第240章 你真的在意过这个男人吗 下午约莫两点,纪饶启程离开司令府。 陈林在驾驶座上等候着,见男人拉开车门径直坐了进来,忽然觉得一股寒凉也瞬间从车门的缝隙之间窜了进来。 “司令,您要去哪儿?回军营吗?” 纪饶屈起一条胳膊撑着额角,揉了揉有些涨的太阳穴,低低地吐出几个字,“去纪府。” 他自问从来都是理智而冷静的,素来都是有事说事,有问题就立刻解决。 可是说出去纪府这几个字之后,他却有些想要退缩了,生平第一次想要拖着,恨不得拖上一辈子。 令人不齿的真相呼之欲出,在阿絮的眼中,他的家人和朋友就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 他多么想不去查,或者告诉阿絮他查了却查不到。但是每每看到阿絮抚摸着从前为南铮所作的画时的哀愁和留恋,他又觉得若是自己隐瞒了真相,岂非太不是东西了。 罢了,罢了,他终究是要给阿絮一份心安,也给自己拆除一个定时炸弹。 “对,去纪府。”他喃喃出声,神情晦涩。 陈林闻声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后座上的男人,不解司令为何要重复一遍。 …… 昏暗的房间里,空气中荡漾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旖旎气息,伴随着男人的粗喘和女人尖媚的叫声。 男人正准备冲刺时,房间的门被砰的一声踹开了。 “少爷,您不能进去……”仆人惊慌失措的唤声传了进来。 顾方眉头一蹙,一把扯过一旁的薄被盖住纪岚的身子,从她身上翻身而下,一边飞快地穿衣服一边扭头往房门口看去。 “纪饶?你怎么来了?” 被打断了那档子事情,任哪个男人都无法舒坦,一口气就像是梗住了气管,上不去下不来。 可他也深知,纪饶做事一向有分寸,若非有什么急事要事,定然不会……踹门。 纪饶淡淡地看着这个自小同他一起长大,如今是自己准姐夫的男人,袒露着的胸膛被抓出好几道红痕,一张脸上写满了情色,不禁抿了抿唇。 他没有朝床上的女人看一眼,对着顾方冷冷道,“给你们五分钟到书房。”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方摸不着头脑,纪饶这是生气了?他们最近连面都没见,怎么惹着他了? 纪岚起身,缓缓扣着自己的衣衫,刚刚还布满红晕的脸颊有些泛白,指尖也克制不住地颤抖。 终于,纪饶要来和她算清帐了吗。也好,那么她也要将这些年堆积的怨恨和委屈统统告诉他。 她早就受够了这样的自己。 …… 五分钟后,顾方牵着纪岚推开了书房的门。 “怎么了到底,这么大的火气?伤身啊……”顾方依旧吊儿郎当,自顾自坐下后挑眉看向背对着他们,看向窗外的男人。 纪饶缓缓转身,一双寒潭似的深眸直直地射向站在门口没有坐下的女子。 纪岚打了个寒颤,咬着牙和他对视上。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这个弟弟的对手,可她只要一想到顾履是因为他和南絮而死,恨意就止不住地翻涌。 “阿姐,不如当着顾方的面,说说两年前你都做了些什么?”声音温淡,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好坏一般,只是黑眸中的压迫不言而喻。 顾方一愣,呆呆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女子。岚岚做了什么事情竟惹怒了纪饶?还要当着他的面说? 纪岚死死地咬着唇,看了一眼顾方,“让顾方先出去。” 纪饶定定地凝了纪岚一会儿,忽然摇着头嗤笑了一声,眸中染上几分寒冰。 “你真的在意过这个男人吗?”纪饶的声音似淬了毒,瞟向顾方的眸光带了几分意味深长,“还是,你只是把他当作你获取消息的途径?” 第241章 埋藏多年的控诉,终于爆发 “你真的在意过这个男人吗?”纪饶的声音似淬了毒,瞟向顾方的眸光带了几分意味深长,“还是,你只是把他当作你获取消息的途径?” 纪岚闻言浑身一颤,不自觉地看向一旁有些不明所以的顾方,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她想她应该是不爱顾方的,她爱的只是顾方给予她的温暖和能够填满她的空虚的充实感。可是此时她却并不想让顾方知道她接近他的初心是多么肮脏,肮脏到令她自己都不齿。 纪饶双臂抱胸,颀长的身姿倚在墙角处,淡淡地睨着纪岚略微慌张的神色,深眸中划过一抹嘲弄。 看来他猜的没错,能让南铮心甘情愿被威胁的,只能是阿絮的名声和幸福。而那段时间阿絮被难民营的人险些奸污了去,心理和身体上都出了些问题,是他请来了顾方照顾她。 虽然他再三叮嘱过顾方绝对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虽然顾方也答应了,可他知道顾方的性子一贯大大咧咧,若是纪岚有心,定然是一套一个准。 顾方感到很是迷茫,扭头看向浑身紧绷的女子,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紊乱,心里更是一沉,眉头皱紧,素来笑嘻嘻的模样也止不住地收敛了,“岚岚,我不出去,就在这里,你告诉我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纪岚知道隐瞒无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眸对上纪饶冷漠的目光。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向你和父亲妥协,嫁给了顾履,并且……爱上了他。”女子姣好的面容有几分扭曲,但依然不减轮廓的精致动人。 她低头看了一眼愣住的顾方,狠了狠心咬着牙说了下去。 “你是我的亲弟弟,我自然也不愿意伤害你。可是你知道吗,每次我稍稍想要心软,顾履的那张脸就会在梦里出现,他质问我为什么不替他报仇,为什么要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去!” 女人嘶哑的声音落在死寂的房间里,在两个男人心底激起阵阵波澜。 纪饶眸光一凛,“你说什么?” 当年顾家给出的顾履的死因是意外车祸,加上纪岚也点头承认了,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道理多想,只是觉得不胜唏嘘,那样惊艳绝伦的人竟然就那样意外早逝了,着实令人可惜。 可听她的意思,顾履的死另有蹊跷? “弟弟,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死于车祸了吧?”纪岚冷冷笑了一声,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我来告诉你,我的丈夫竟然是为了你和南絮所谓的爱情牺牲的!可笑,太可笑了……” 纪饶皱眉,黑眸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不断摇头低笑的女子,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笑个不停,只是脸颊上缓缓有眼泪淌出。 “什么意思?” 纪岚咬牙,将眼泪逼退,猩红着一双眸子恨恨地盯着纪饶。 “你和父亲,你们根本不会知道,也不在意我的幸福。你只想着怎么以最小的代价收复淮南,又不让南絮恨上你,所以你才默许了那场北戎挑起的战争,对吧?” 她忽然笑了笑,语气从激动变得冷静了下来,“但是你不知道,我的丈夫被你发配去当军医了。纪饶你说为什么,那一颗雷怎么就偏偏炸在了他的营帐上?” “他死了,死在两年半前的战场上。可是那场战争明明就可以避免的,只是你为了满足你的爱情才纵容引发的!” “我的丈夫本来也可以不必离开的……只是因为南絮,只是因为南絮!纪饶,你只顾及她,可你扪心自问何曾顾及过旁人的生离死别?” 纪岚说着说着就哭了,泪水像是小溪一样蜿蜒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她拼命抑制自己不去想的那个男人,又或许是想起直到顾履临死前都没能听到她说一句我爱你。 那么爱她的男人,她一生最幸福的归宿,却因为南絮而死,叫她如何不恨? 顾方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地攥成拳,一言不发地看向这个与他缠绵悱恻两年多的女人。 她……她真的是岚岚吗?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得这样撕心裂肺,像是要将心底所有的委屈都倾泻出来才肯罢休。 虽然他看上去不着边际,可他不傻,纪岚刚刚的那番话他自然是听懂了,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纪饶说的没错,原来她终究是不爱他的。 那么他这两年的呵护体贴和悉心疼爱,又算作什么呢。 第242章 面目全非至可憎 黎歌在二楼的楼梯口不断徘徊,不停往书房的方向看去,虽然不复年轻却保养得当的脸上挂满了焦急。 纪国安半靠在一楼的沙发上,余光里一直被一道走来走去的身影充斥着,心绪都无法集中了,不免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 “行了小歌,你也别太紧张了,孩子们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小饶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黎歌皱眉,不满地看向纪国安,嘴里抱怨地走向男人,“就是因为小饶一贯有分寸,能惹得他连门都踹了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啊!” 纪国安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淡淡地往楼上瞥了一眼,心里也很是纳闷,面上却是常年上位者的不动声色,“好了好了,他们一会儿出来后问问不就知道了。” 话音还没落,二楼就传来了开门声,随后一个人冲了下来,步伐极大极快,也极其紊乱。 顾方大步下楼,勉强对着黎歌和纪国安点了点头,就面色苍白地离开了纪府。 这下连纪国安也愣了,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顾方? 顾方这孩子,他们也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岚岚的,这些日子对岚岚也是掏心掏肺地好。 他和小歌本来还顾及着顾方的居心是否纯正,毕竟顾方是顾家旁支的私生子,顾履这个唯一的正统去世后,顾家大权势必落入他手,可他毕竟出身不好,若是想借纪家的势来坐稳在顾家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在顾方接手顾家之后,竟将顾家诺大的财产全部纳入纪家,交给纪饶管理了,自己则依旧做个逍遥医生。 小饶当时不愿接,“你们顾家的烂摊子扔给我算什么事?” 顾方这孩子倒也实在,挠着头笑,“我一医生也不懂得经商之道,要是我挑了担子,顾家祖宗非得气死不可。” 纪饶不置可否。顾方这个人,自小就不爱读书,成绩却不比他差多少,用纪饶的话说就是一棵好苗不往正道上长。可若是他肯学,必定什么也难不住他的。 那时的顾方见纪饶不愿接,不由一脸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了,我早晚都是你姐夫,都是一家人,顾家产业就当作我的聘礼了!” 顾方爽朗的话犹在耳畔,纪饶忽然在书房里目光寒凉地笑了笑。 他扭头看向坐在刚刚顾方坐的位置上,面目惨淡的纪岚,“且不说其他的,这几年你看着顾方的脸,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 纪岚像是被人抽去了力气一般瘫软在椅子上,嘴唇颤抖着,“不要说了!” “怎么,现在难受后悔了?那你所谓的为顾履报仇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你在伤害谁!” 这一次纪饶彻底被气着了。他想不到竟然只是这样一个理由,就将阿姐变成了这副模样,算计自己,欺骗顾方的感情。 “我叫你不要说了!”纪岚似乎有些崩溃,两只手捂住耳朵,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膝盖之间。 纪饶目光复杂地掠过她,似无情又似不忍。不足三年的时光,竟可以将一个人翻天覆地地改变,变得面目全非至面目可憎。 长大之后,他和阿姐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关系不复幼时那样亲密,印象中那个风风火火、性子开朗刚烈的印象似乎渐渐淡去了,只剩一抹模糊不清的身影留在他的脑海深处。 “纪饶你知道吗,这两年我时常觉得自己特别恶心。”纪岚声音透着哽咽,双目通红地抬头看向男人,“我难道不知道对不起顾方吗?我有良心,我知道顾方对我有多好!可我就是不甘心,你和南絮凭什么能好好地在一起!凭什么!”‘ 纪饶凝了她近乎癫狂的模样半晌,抿了抿唇什么也没再说,迈开步子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住了,侧头淡淡地启唇,“阿姐,你从来学不会珍惜眼前人,从前对顾履如是,如今对顾方亦如是。” 第243章 他的妻子,他要呵护 那一天,没人知道书房中的三个人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时不时地隐隐透过门传来女子的嘶喊。 就连黎歌和纪国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惹得儿子大怒,顾方面目惨淡地离去,女儿像是魔怔了一般,呆呆地流泪。 “小饶,你留下来用晚饭吧。”纪国安在纪饶下楼后叫住了他。 黎歌也点头,“是啊是啊,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我们好久……” 男人忽然嗤笑了一声,周身萦绕着一股寒凉气息,“一家人?” 黎歌一愣,不知该说什么好,在身后扯了扯纪国安的衣服。 纪国安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继而将目光看向纪饶,索性也不兜圈子了,“小饶啊,你姐姐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面容英俊的男子眸中寒意点点,唇角泛起凉薄的笑。 “父亲,若是有人陷害母亲,您是否会坐视不理?” 纪国安微愣,似是明白过来什么,眉头皱起,“自是不会。” 纪饶笑笑,“那么我也是。” 黎歌也反应过来了,心里一急,“小饶,岚岚对南絮做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事情,你非要闹得如此难堪吗?而且这事好像还牵扯着顾家,若是岚岚出了事,我们如何给顾家交代?” “若是阿姐害死了南铮呢?”纪饶目光沉沉地望向母亲。 黎歌惊愕,扭头看了看同样诧异的纪国安,使劲摇了摇头。 “不可能!岚岚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黎歌讷讷道,面上似乎带了些愧疚,“就算是真的,可南铮已经死了,就算,就算惩罚岚岚也是无济于事啊……” 纪饶心底不禁苦笑。 他就知道,他还没说阿姐还做了什么肮脏事,父母就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态度,是绝对不会允许阿絮讨回公道的。 也对,在他们眼中,为了一个已经败落的南家之女,得罪首富顾家显然是不明智的。 他阖了阖眸,再睁开时已经将黑眸中的犹豫全都掩去。 “我意已决。若是阿絮想要阿姐得到她应有的惩罚,我定会成全她。” 话落,纪饶看着母亲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透着埋怨,直到自己多说无益,心底摇了摇头,径直往外走去。 “纪饶!” 身后传来黎歌气愤的声音。纪饶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无声地掩下了眸中的万千情绪。 他的妻子家道败落,而世人大多是冷漠又自私的,更不要说与阿絮冲突的是他的姐姐,父亲母亲如此反应他也没有办法指责什么。 可是阿絮终究是要当他认定的妻子,一辈子都会是他的人。 她的身份注定会被人诟病,这世上真正关心疼爱她的人寥寥无几,若是连他都因为顾虑太多,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他又有何理由和脸面说能给她幸福。 况且他知道,以阿絮的性子,只要旁人不触及阿絮的底线,她要的其实很少很少。 …… 傍晚,司令府。 纪饶刚踏进门,将外套脱下递给佣人,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呼声。 “夫人您做得也太好看了吧!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呢!” “是啊是啊!这是我头一回亲眼见蛋糕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纪饶换下鞋子后大步朝着声音来源处走去,渐渐地一股香甜腻人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嗅觉,随着走近,越来越浓。 “阿絮。”他笑着轻声唤她,感觉一下午的疲惫忽然烟消云散了。 女孩听到声音,连忙转身,身上还挂着浅粉色的围裙,衬得人温婉居家。 “你回来啦?”南絮眯着眼睛笑,一张小脸上不自知地蹭了几点面粉,“快坐下快坐下,尝尝我做的蛋糕!” 纪饶从善如流,唇角凝着暖融的笑,看着她像是端着什么珍奇异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第244章 为什么父亲会自杀 南絮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轻放到桌子上,在男人火热的眼神注视下掀开了上面的罩子。 香气扑鼻,连带着空气似乎都变得甜蜜起来。 “快尝尝,这可是我亲自烤的!” 女孩将盘子推到你男人面前,双臂撑在桌面上,托着腮,一双亮晶晶如小鹿一般的眸子看着他。 纪饶挑眉,拿起盘子中的小蛋糕轻咬了一小口,随后取了一张纸优雅地擦了下嘴角。 “怎么样怎么样?” 纪饶看她这副仿佛他若说不好吃,就会翻脸的小表情,忍不住失笑。 “你笑什么?”南絮皱眉,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她在英国的时候在餐厅打过工,按理说不应该难吃才对啊。 男人绷着笑意,黑眸中一片温柔的漩涡,“很好吃。” 南絮这才松了口气,伸出手取来另一块,自顾自咬了一大口。 唔……果真很好吃,她就知道自己的手艺应该没有退化才对。 纪饶看着对面吃地欢快的女孩,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像只小松鼠,刚刚藏匿起来的笑容渐渐展开,俊颜的轮廓都软化了下来。 她的吃相从来都是简单自然的,很少去刻意模仿那些所谓大家闺秀的举止,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宁静安逸,只是这样看着她,纪饶心里就觉得格外满足安然。 他抬手探过桌子,轻轻拭去女孩唇角的蛋糕碎屑。 南絮动作一顿,一张小脸瞬间红了个彻底。 她是小孩子吗?他还非要用这种只对小孩子才有的动作来笑话她,真真恶劣。 …… 夜深。 “阿絮,如今你快乐吗,嗯?” 高大的男人从背后拥着娇小纤细的女孩,光滑白嫩的后背紧紧贴着男人火热的胸膛。 南絮侧躺在男人的怀抱里,白皙的脸颊上染着几分红晕,红唇微张着浅浅喘息,一双水眸有些迷蒙。 “什么?”她懵懵地问。 男人俯身吻了吻她泛红的耳垂,“如今的生活,让你感到快乐吗?” 女孩笑笑,在男人怀里转了个身,“当然。” “那阿絮还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南絮皱眉想了想,刚刚还舒展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落寞。 “当然。” 南絮说得含糊,纪饶却知道她说的遗憾所为何事。 心头不禁一恸,他就知道南铮的死,在阿絮心底永远是一个结。 他不会忘记当年在南铮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在痛哭,只有阿絮,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周围有人低低的议论。可唯有在她身边搀扶的他才知道,阿絮浑身脱力,几乎是将整个身子都倚在了他胳膊上,神情近似呆滞。 纪饶将女孩拥紧,大掌按住女孩的小脑袋,将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 挣扎了几番,他才缓缓开口,“阿絮,我查清楚你父亲的死因了。” 怎么办呢,他明明可以做到瞒住她,可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存憾于心一辈子。 清晰地感到怀中的娇躯狠狠一颤,纪饶的神情愈发落寞,隐隐又透着一丝紧张。 南絮从男人温暖的胸膛之间抬起头,紧紧地盯着男人刚毅的下颌,喉咙有些干涩。 “你,你说什么?” 她有一秒的愣怔,很快回过神来,神情变得有些激动,“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真的是自杀吗?” 纪饶抿了抿唇,不敢低头去看女孩眼中希冀的零星光亮。这光亮太灼热。 “你父亲他确实是自杀。”他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地柔和,似是怕怀中的女子惊怕。 南絮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通红,一把揪住纪饶的胳膊,声音拔高,“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自杀!” 第245章 阿絮,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南絮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通红,一把揪住纪饶的胳膊,声音拔高,“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自杀!” 男人薄削的唇抿得极紧,幽深的黑眸中是南絮看不懂的复杂晦涩。 她心里忽然一慌,眼尾处泛红,声音颤抖着,“说话呀。” 纪饶心下叹息,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发丝,“阿絮,你这次回来,可有注意到阿姐身边的人不是顾履吗?” 南絮微愣,不解他在这个时候提纪岚和顾履做什么。 “你……” “回答我,阿絮。”男人的眸一瞬不瞬地凝着他,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静默地看了纪饶两秒,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之后,尽管心底焦急于父亲的死因,却还是压制住了。 南絮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嗯,好像上次家宴的时候,是顾方坐在了她旁边?” 其实那时她也颇有疑惑,怎么一个医生会坐在那么高的位次上,而且跟纪岚的关系貌似很是亲密。 “顾履去世了。” 纪饶淡淡的话让南絮忽然打了个寒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顾履去世了?! 当年她只是在茶楼里与顾履有过一面之交,却足够令南絮印象深刻。那般令人如沐春风、意气风发的男子,与他交流时没有一个人会不惊叹于他的谈吐优雅温柔,那样惊艳绝伦的男人,竟然死了? 南絮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又有谁能预料到明天会不会有生离死别发生在自己身边呢。 “顾履是个医生,两年前因为战事告急,需要安排医生去前线,他便在其中,却不幸再也没能从前线回来。” 南絮忍不住哀叹,就这样死在了战场上未免太可惜了。 纪饶望着女孩有些感慨的小脸,心底一阵阵波澜,伸手捉住她纤细的下巴,将她埋下去的脸抬起来,让她直视着他。 “阿絮不问问,他死于哪一场战事吗?” 南絮掀眸愣愣地对上男人深邃的眸子,里面有极黑的漩涡,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 她讷讷出声,“什么?” “还记得两年前,年柏攻打淮南,而正巧北戎冒犯淮北边疆吗?” 南絮轻轻“嗯”了一声。她当然记得,在那场混乱的战局之后,哥哥投降了,从此淮南再不复存在。 纪饶闭了闭眸,喉结滚动了几下。他的手心有些湿儒,好似从来都没有这般紧张过。 要是告诉阿絮她父亲的真相,那么必将牵扯出许多的陈年旧事,以及他不愿让她知道的黑暗心思。 他真的怕阿絮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更怕阿絮怨他的自私。 “顾履就是死在了那场淮北的边境。” “所以?”南絮还是没明白。 “阿絮,其实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比如当年年柏联合了北戎,想让戎军出兵淮北,来牵制住我,从而不让我出兵相救淮南。” 纪饶看着女孩纯净的浅棕色瞳眸瞬间膛大,有些不忍。 “再比如,很多人都以为,我是默认了这场战事的发生,只是为了能让岭西吞掉淮南,这样我就可以假借旁人之手吞下淮南,于是你就不会怪罪于我。” 第246章 他终于得到她的信任了 诺大的房间里,仍旧飘荡着几分钟之前的旖旎婉转的气息,透着粉色的细碎尘埃缓缓下坠着。 纪饶的话音落下后,只剩一片寂静。两人的呼吸交织着,却没有一个人张口说些什么。 良久,南絮率先打破了这份死寂。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纪饶眸光微微闪烁,伸手握住女孩的小手,竟发现她的手一片冰凉。 “嗯。” 一开始,他确实是抱了这样的心思,想着既然年柏如此沉不住气,那他不妨接住这个天赐的好机会,将计就计。 他不想骗她。 纪饶紧紧地凝着女孩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却看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的心底越来越凉,眸中也忍不住染上自嘲。 忽然,手上一软,是南絮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纪饶,你总是这样,怎么也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句。” 女孩清脆的声音传进纪饶的耳畔,直直地戳进他心底最柔软的某一处。他几乎是恍然地看向她,却撞进一双笑意融融又透着几分无奈的水眸里。 纪饶一怔,生平第一次感觉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女孩水光潋滟的眸子。 纪饶不知道,昨天傍晚,南絮偷偷叫住了送回纪饶之后准备离开的陈林。其实她比他想象中的未雨绸缪地多。 她问陈林了一些这两年关于纪饶的事情,比如纪饶的生活,比如……殷盼盼是什么情况。 陈林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然后目光复杂地看了她许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南絮不禁好奇,“陈林,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陈林咬了咬牙,也顾不得礼节,抬头直视着南絮,“夫人,属下不知道您心底是否还怨着司令,但是司令的为难,也希望您能体谅。” “我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那些师长们就将司令堵在府外,跪了一地,逼他不要相救淮南。您也不要怪司令当年没有帮南家,他是出了兵的,只是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又将援兵撤了回来。” 陈林说着说着有些激动,眼角有零星的湿红。 “夫人,您的丈夫不仅是您一个人的丈夫,他更是淮北所有百姓和军人的信仰。” 说完之后,陈林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理智了些,看着若有所思的女孩,神情不由有些惶然。 “抱歉夫人,是属下僭越了……” 南絮没有责怪陈林的唐突,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 “阿絮?”眼前的男人见她一直不语,轻轻呼唤她。 南絮回神,视线对上近在咫尺的俊脸,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男人,这个从来都不肯在她面前吐露半分疲惫痛苦的男人,究竟背负了多少,又替她背负了多少? 南家失了淮南,她固然是希冀他能够派兵相救。可从嫁给他之后,她就知道南家和纪家终究只有一家能完成一统淮岸的夙愿,弱肉强食,淮南的实力从来都不是淮北的对手。 她心底曾经是怨过他为何不派兵的,可其实他派了,他是真的努力想帮过南家。 只是她怎么忘记了,她的男人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也不该让他为了她,放弃原本属于他的使命。 “纪饶,我知道你是真的想帮我们的,我……真的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男人的身躯狠狠一颤。 两年前,她不肯相信他。两年后,他终于得到了这份信任吗? 可是怎么办,看着她这副体贴的模样,他更无法将后面更残忍的事实说出来了。 他正酝酿着要怎么说得委婉一些,女孩又开了口。 “纪饶,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快告诉我,父亲究竟是怎么去世的?” 第247章 真相,如此赤裸残忍 纪饶眸中极快地划过一抹涟漪,大掌将女孩白嫩的小手攥得更紧。 “阿絮,你父亲他……”他张了张口,却忽然失了声。 南絮顾不得一双手被男人握得发疼,只是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吞吐样子,心里大慌。 纪饶一向是冷静克制的,何曾这般踟蹰过?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男人心下微叹,狠了狠心,“我阿姐在你父亲去世前,去过医院。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拿你当年险些被人奸污的事情和你在夫家,要挟你父亲。” 纪饶还没说完,就感到怀中纤细柔软的身躯狠狠一颤。 南絮的小脸瞬间褪去全部血色,脑海中霎那间一片混沌。 “你,你说什么?” 女孩的嗓音颤抖得厉害,却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进男人的胸膛。 “她当年是以我的名义去的,所以南风才会以为是我要去你父亲的性命。” 南絮感到脑子已经无法思考,脖子仿佛被人卡着呼吸不畅,只能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眸中有懵懂,有不敢置信,有让纪饶心中大恸的怨恨。 她静默了很久,低着头不语,只是气息微微有些凌乱。 纪饶目光复杂地凝着怀里的女孩,心疼万分。 忽然,南絮抬起头,一把揪住纪饶的衣领。纪饶这才看清她一贯清澈的眸中一片猩红的血丝。 “为什么?!她究竟跟我们南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南絮大声嘶喊着,吼着吼着忽然眼眶一酸,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将头一把埋进男人的胸膛之间。 “她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南絮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纪岚,纪岚!她曾经在和顾履第一次见面时给她下药,她都没有计较,自问已经对她足够容忍,可为什么纪岚对她始终有那样浓烈的敌意? 她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女孩一声声的哽咽几乎将纪饶的一颗心撕裂,收拢手臂,将女孩紧紧抱在怀里。 “阿絮,阿姐她曾经执念的那个男子,正是南风,而在她好不容易放下南风爱上顾履之后,顾履却离世了。” 他低沉着嗓子,覆在女孩耳畔解释。 随后,纪饶听到怀中的女子的哭声停了一瞬,然后胸襟处的湿润扩散地愈发迅速。 …… 深夜,所有人都已经睡去,司令府里一片寂静。 二楼的走廊尽头,一声轻微的动静在幽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大。 高大的男人从房间里走出后,回身将门轻轻关上,旋即狠狠靠在墙上,额角的碎发垂下,看不清他的面容情绪。 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拉地纤长,像极一只游走在黑夜的幽魂。 纪饶朝门口瞥了一眼,黑眸中一片极浓的寂凉,重重地将头倚在冰凉的墙面上,喉结上下滑动。 阿絮……他看不透她的想什么,只是隐隐感到她似乎是在挣扎。 她哭了很久,他一直在旁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在他以为她睡过去的时候,她忽然抬起一张哭花了的小脸,用那双哭得跟个兔子一样的眸子看着他。 “纪饶,你可以先出去吗?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他自然是应允了,默默地替她掖好被子,然后将房间留给她一个人,让她静静消化这些信息。 他知道这为难她了,让她去做这样一个抉择,是他的私心在逼她。 他亦明白,仅仅一个晚上,阿絮能说服自己体谅他的难处已经实属不易,要她继续接受她父亲的死是因为他的姐姐,太难了。 可他别无他法。 …… 第248章 左右为难 静悄悄的房间里,南絮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呆呆地侧头望着窗外,一双眸子里空洞地盯着虚无处。 很晚了,她刚刚被纪饶按在床上折腾了许久,身体本来已经很疲惫了,又冷不丁接受了过大的信息,有些回不过神来。 纪饶说,是纪岚以她的清白和幸福要挟父亲,逼他自杀,还是以纪饶的名义去的。 纪饶还说,纪岚曾经喜欢的男人是哥哥。 女孩忽然凉凉地笑了笑,原来很久很久之前,那时纪岚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叫“长宁”的男子,竟然是哥哥。 思绪一旦打开,很多当时并不理解的事情,如今就统统想通了。 比如为何在她们关系很好时,纪岚总是有意无意打听哥哥的事情。比如那次在茶楼里给她下药,恐怕并不真的是为了摆脱顾履。 那么……当时她流产之后偷跑出医院到了淮南,偶遇纪岚之后,她的交好和认错现在看来都显得那样刻意,她还主动说要为她给纪饶传消息。 可是后来纪饶到淮南之后,却直接怒火冲天地收走了哥哥的兵权,她那时只知道怨恨,如今却恍然明白,或许纪岚根本就没有将她的原话带给纪饶。 南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被月光照映地晶亮的眸中盈着几点水光。 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间。 好烦,头疼,越想越疼。 …… 翌日清晨。 早餐桌上摆放着两份早餐,一份西式的,一份中式的。 纪饶落座的时候,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皱了皱眉。 “司令,用不用属下去唤一下夫人用早餐?”纪伯见司令似有不满,连忙走上前遣散了一旁的仆人,亲自服侍。 纪饶动作优雅地拿起筷子,声音极淡,“不必了。” 时辰还早,阿絮昨夜必然是累着了,若是还没醒,就任由她去睡吧。 不过……男人如黑曜石一般的眸中里腾地升起一抹黯然,也有可能阿絮醒了,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在故意躲着他也难说。 他很了解阿絮,一贯比较看得开,遇到大多数问题都会大而化小。但一旦她认为化不小了,那她就会缩进自己的壳里,沉默地消化。 他不急,有足够的耐性等她慢慢消化。 …… 二楼,南絮趴在门口,将房门打开了一个小缝,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外面的声音。 直到听到佣人的恭送声响起,男人的步伐渐行渐远后,她才长舒一口气,慢慢踱着步往楼下走。 纪伯刚刚送走司令,正准本将夫人的饭先撤下的时候,却扭头看到拾级而下的女孩。 “夫人?”纪伯错愕了一秒,“您……您起了?” 看女孩的模样,分明没有往日刚醒时的迷糊,显然是醒来多时了,却为何不下来和司令一同用餐? 南絮讪讪地笑了笑,“嗯。” 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纪饶。她知道他在等她的答复,等她一个态度。 她也知道,纪饶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妥协和让步,给了她任性和鸣不平的权力。 在亲情淡漠的纪家里,他为数不多的不会同他争权夺利的就只有这一个姐姐了,而且纪岚陪着他的日子比她多得多,他心底终究是把纪岚当作自己的至亲,能由她作主处理这件事情已不易,南絮明白他的为难。 她自然也不愿更不舍他夹在之间两难。 只是……父亲的死就这样算了吗? 不,怎么能够!她自幼丧母,是父亲一手将她带大成人。她所有的少女心事,全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给父亲。 而父亲……她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他还在劝她放下心底的戒备,回去和纪饶好好生活。 她怎么可以明知仇人是谁,却假装不知,不闻不问也不报仇? 第249章 祝你早日摆脱愧疚 某天下午,阳光正好,倾洒在整个偌大的司令府之上,花园中正在含苞待放的花显得格外蓬勃。 纪伯拿着喷壶缓缓浇着花,沿着小径徐徐走着,微微有些出神。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周以来,府里的气氛变得十分诡谲。 司令每天走的极早,回的很晚,每晚似乎都是在夫人的隔壁睡下的。而夫人也像是刻意躲避着司令,总是在司令刚走没多久之后就卡着时间下来,傍晚时一听到门口有动静,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窜回房间。 两人倒还一起用晚餐,这似乎是他们唯一交流的时间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司令默默地给夫人夹菜,夫人也不拒绝,只是不像往常一样笑嘻嘻的。 唉……纪伯感到很是头痛。 他早就看明白了,司令在夫人面前忍气吞声,受的气全都撒在他们这些可怜的佣人身上。这些天,都不知多少人来找他偷偷诉苦了。 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内幕?只能苦笑着宽慰他们,“快了,很快就好了。” …… 纪府。 “岚岚。” 纪岚听到有人唤她,声音明明是熟悉的,却从来都没听到他这样冷漠地唤她,不由愣怔地抬头看去。 她刚刚发呆出了神,竟不知何时顾方走进了她的房间。 她仰着头,愣愣地望着离自己一米之外,神情略显憔悴的男人,他许是好久没有打理自己了,整个人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顾方没有看她,而是虚盯着她身后窗边的大红窗帘,张了张口,出口的声音沙哑晦涩。 “你去自首吧,好不好?” 话音落下的霎那间,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被定格在了原点,火红的窗帘被风卷起,衬得顾方眸底染上几许腥红。 纪岚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男人,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你说什么?” 他让她去自首?他怎么……怎么忍心? 纪岚想到这一层,心底倏然狠狠一抖,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仗着他的疼爱罢了。 这五六天,她被纪饶禁足在纪府,父母如何求情他都不肯松口。她知道这次她确实将他逼狠了。 她一个人在这几天也想了很多事情。 她偶尔会哭,在每次回忆起少年时和那个俊朗少年吵架打闹的画面之后。 很小的时候,在弟弟还在学走路之时,她被很多亲人调笑说,有了弟弟就要懂事了,要多让让弟弟。 幼年的她瞪着不远处浑身脏兮兮的男孩,一脸嫌弃,心底却有着当了姐姐的惶恐。 可后来,纪饶远比她懂事地多得多,似乎也一直是他在照顾她,替他这个爱闯祸的姐姐收拾烂摊子。 在纪家,父亲冷淡且常年在外,母亲更是心思难测,在她心底最亲近的人,始终是她那个看上去冷漠如霜的弟弟。 究竟是什么让这样相依为命的情感变了质?纪岚只要一想,就会觉得满心酸涩,可她也自知道没有心酸的资格。 这些天她像是忽然顿悟了什么,纪饶转身离去的背影和顾方失望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控诉她……太过分了。 “纪饶这些天比你也不好受,他是你姐姐,却也是南絮的丈夫。若你心底还有一丝的愧疚和悔过之意,无论是对南絮的,还是对纪饶的,就不要让他们再为难了,好吗?” 顾方说完,纪岚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顾方见她似乎仍旧不知悔改,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了下去,背在身后的手由紧攥变得泄了气。 他仰头使劲眨了眨眼,忍住心底的苦涩和失落,讷讷自语,“罢了。顾家的产业我会全部转给纪饶,当作是当年我没能替他守住秘密的赔罪。” “纪岚你要知道,我们两个都有罪,平白耽误了他们这么多年。” 他低低叹了口气,勾唇勉强笑了笑,两颗虎牙仍旧耀目,“纪岚,我再也不会来见你了。也祝你能早日摆脱这种愧疚,呵。” 第250章 原来灵魂早已腐烂 顾方离开之后,纪岚一个人呆呆地瘫坐在床上许久,浑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一贯骄傲挺直的背微微弓着,没有丝毫形象可言。 忽然一阵风从窗外袭来,吹动着鲜红色的窗帘扬起放肆的弧度。 纪岚的目光定格在这飘动的窗帘上,原本呆滞的眸子转了转。 多么艳丽的红啊……那是她生命的底色,是最令她心悸的朝气,却也是不属于纪家大小姐的颜色。 她这三十年,锦衣玉食,生活优渥,无数人羡慕。她从来都是厌恶这样带着面皮的精致生活的,但她一直都坚信,在她僵硬伪装的面皮之下,仍然保留着最最真实纯然的纪岚。 然而有一天,她忽然发现,面皮之下的那个灵魂早已竟腐烂了。 三十岁的纪岚觉得自己很可悲,因为她再也找不回十年前的那个纪岚了。 顾方刚刚的话,像是一把利剑一般直直地戳进她的心底。 他说,要将顾家全部的家业都赔给纪饶,当作他的赔罪。 他说,祝她早日摆脱愧疚。 纪岚突然笑了笑,顾方还说什么了? 喔,他还说,他再也不会来见她了。 …… 纪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思绪迷离之际,她的眼前忽然一片白茫茫,整个人似乎在往下坠去。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她就已经落到了地上。 她抬眼环顾四周,觉得周围的环境很是眼熟,却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一个儒雅男子从她身边走过,纪岚狠狠一惊,那是……南风! 紧接着,一个身穿红色呢子大衣的明艳女孩从后面跑过去,追上刚刚走过去的南风,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小脸冻得通红却满脸明媚笑意。 纪岚站在两人身旁,愣愣地望着并肩走着的两个人,不自觉地迈开腿跟在他们身后。 “长宁,好巧!” “嗯,巧。” “长宁,今日去哪里用晚餐?我们一起……” “抱歉,我答应了我妹妹,要陪她一同吃饭的,下回吧。” “哦……” “那么,再见。” “好吧,长宁再见!” 年轻俊朗的男子很快大步远去了,红衣女孩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男子离开的背影,一张脸上满满的失落。 忽然,红衣女孩转过身,对纪岚露出一个微笑,那是一个标准的属于名媛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笑,眸中的明媚不在,和刚刚灵动的女孩判若两人。 隔着几米的距离,纪岚望着那个笑容僵硬的女孩,直直地望进她空洞漆黑的眸底,好似有无际的海浪翻涌着将她裹挟了进去,越陷越深,呼吸越来越困难…… 下一秒,纪岚猛地睁开眼睛。 后背上全是虚汗,她喘息着翻了个身子侧躺着,整个人还陷在梦中有些缓不过来。 片刻之后,她忽然感到脸颊贴近的枕巾湿润了好大一片。她竟然不自觉地哭了。 她梦中的那个红衣女孩,是二十岁的自己,在青葱校园中,鲜衣怒马,潇洒快意。 那时的纪岚是什么样子的?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唯有在梦里缅怀一二。 纪岚恍然懂了,原来,原来她灵魂的腐烂溃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恨年少时始终参不透。 …… 三月底的一个在寻常不过的下午,整个淮岸都被一则新闻惊炸了锅。 纪家大小姐于昨日中午自首,以谋害先淮南司令南铮的罪名,被判收监三年。 据有人亲眼得见,当警车在纪府带走纪家大小姐的时候,在纪府门口,老司令和太太泪流满面地握着纪小姐不肯撒手。 太太几乎站立不稳,撕心裂肺地质问纪小姐,为何要自首。 老司令揽着太太,深刻睿智的眸看向女儿时也透露着不满和责备。 纪家大小姐手上戴着冰冷的手铐,原本神情平静,猝不及防地对她的母亲回眸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虽令人不解,却莫名动容。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多少年了,我都在努力做好纪家大小姐,可如今我只想……找回从前的纪岚。” 第251章 焦头烂额,终于平息 南絮是在和白梦出门闲逛的时候,走进一家小饭馆吃饭,听店家和客人们都在低低议论着,问小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南絮有一瞬间的愣怔,抿着唇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纪岚竟然去自首了,在她和纪饶为这件事情纠结之时。 说实话,着实出乎她的意外。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纪岚会自首,看上去就像是她诚心悔过了一般,毕竟纪岚是那样骄傲的人,只有当她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才会低头,否则他人休想逼她俯首。 “小絮,既然纪岚自首了,你……怎么想的?”白梦小心翼翼地抿了口茶,轻声问道。 南絮知道她在问自己和纪饶的事情,刚刚来的路上,她还在同白梦姐说自己的彷徨,谁曾想一个时辰不到,问题就不复存在了。 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原本就在犹豫着,这下纪岚既然已经认错,她也没有理由揪着不放。 父亲的死,纵然她再恨纪岚,可终归是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她能真心忏悔,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想必父亲的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 她也躲了纪饶够久了,想来那个男人的耐性也快被磨光了吧,都已经两天没有回府了。 想起两年前在岭西的画具店里偶然遇到皮朗教授的时候,皮朗教授对她的劝诫——珍惜眼前的一切事和人,万不要纠结地活在过去。 “白梦姐,今晚我就不和你吃饭了,我想……早点回去给纪饶亲自做饭!” 白梦瞅着对面笑容满满的女孩,默默翻了个白眼,“得得得,是我耽误你了。” …… 纪岚自首之后,最是焦头烂额的人是纪饶。 当外界所有质疑声堆砌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即便是再强硬的人也难免逐渐崩溃。 纪饶忙得两天没有回府,也不敢回府,生怕他一回府,就会导致那些报社的疯子追到府里去,打搅到阿絮平静的生活。 他见了数不尽的人,打了无数个电话,才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解释给了世人。 这是阿姐的愿望,她说能让她三年后重新开始的资本,就是现在彻底地坦白。她不求任何人的原谅,只求自己心安理得。 父亲对他处理的结果不甚满意,唯恐他此举会动摇纪家的稳固。 可纪饶还是这样做了,不仅是为了阿姐,更是为了还他的妻子一个公道。纪家的声望和根基深厚,不会因为这一场小风波而伤其根本,但是有些人和感情,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下一次的补救机会了。 直到事情处理地差不多了,纪饶才满身疲惫地回府,两天几乎没有合眼,浑身不舒服到达了顶峰。 陈林将车停在门口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天阴沉沉地像一个巨大的黑布,飘着细碎的雨滴。 许是纪饶两天未归,今日回来也没有提前通知,竟没有佣人出门迎他。 看守的警卫看到他也是满脸惊讶,想着跑着取把伞来给他打,被他拒绝了,直接走进雨里,被淋得一身湿气,衣服粘腻腻地贴在身上。 纪伯他们这是都睡了吗?连车停在门口的声音都没听到?纪饶瞬间无端生出几分暴躁。 直到纪饶动作有些不耐烦地推开门,视线粗粗环视了一圈,最终落在沙发角窝着的娇小身影上,眉间深刻的折痕才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在等他。 他两天没有回来,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他? 纪饶承认自己很恶劣,竟然觉得被深深地取悦了。 他大步走向她,俯身在她耳边,“阿絮?” 女孩睡得极不安稳,听到有人唤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唔……你回来啦?”两条纤细的胳膊很自然地环上他的脖子,整个人想要往他身上挂去。 第252章 大结局 前篇 “唔……你回来啦?”两条纤细的胳膊很自然地环上他的脖子,整个人想要往他身上挂去。 纪饶低头看着像只小猫一样柔软的女孩,低低沉沉地笑了,伸手揽过她娇小的身子,将被她滚到一边的薄毯拽过来披在她身上。 “在等我,嗯?”他轻啄了啄她红扑扑的脸颊,声音低哑温和。 南絮点头,忽然撅了撅嘴,神态是清醒时少有的娇憨和撒娇,“你都两天没回来了!而且你今天回来的好晚,我做的菜都凉透了!” 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几盘菜,都是她花了好久做出来的,现在却全都凉了,南絮不由有些萎顿。 纪饶顺着看了过去,四盘菜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上,都是他平日里比较爱吃的。 他知道阿絮并不擅长做饭,厨艺也就仅仅停留在能把菜煮熟的水平上,可这几盘菜却难得的卖相良好,可见她是花了功夫的。 应该是她让佣人们提前睡去的吧,想着独自等他回来,和他在没有人打扰的时候吃顿饭、谈谈心底的话。 心底一阵愧疚,将女孩裹得更紧,“抱歉,我回来晚了。” 纪饶态度极好,南絮倒是也好说话,两只小手从男人的脖子上撤下来,移到他的腰上,整个人舒舒服服地窝在男人的怀里。 南絮在他怀里蹭了蹭,蹭地纪饶身体里窜起一股火苗,黑眸瞬间暗沉了下来。 “听闻纪岚被判了三年。” 女孩淡淡的轻柔嗓音忽然传来,纪饶低头看了看她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一时吃不准她心底的想法。 “嗯。”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南絮抬起头再次启唇,白嫩的脸颊上微浮着红晕。 “纪饶,我们以后好好过,好不好?” 男人浑身一颤,抱着女孩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一下,深邃如幽潭的眸子里划过如流星一般闪耀的光芒。 她问他好不好。怎么会不好,他简直是求之不得。胸膛里被柔软填地快要撑裂,纪饶简直想放声肆意地大笑。 不再思索,他低头吻住女孩的红唇,不顾女孩因为在客厅的缘故而微微忸怩,用最直接的方式回答了她。 满室旖旎。 …… 日子似乎都染上了几分甜蜜。 其实每个人心底都有属于自己的执念和心结,但若是往前看,看未来数不尽的美好生活,就会发现当初决定放下那些过去纠结的黑暗,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于南絮如是,如纪饶亦如是。 每个人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也或许并非是原本的轨迹,可每个人都知道这条路必将带着自己走向正确的方向,便足够了。 四月中旬,南风携未婚妻白梦拜访司令府。 纪饶臭着脸亲自沏了一壶茶,动作略有些不耐地给南风倒了一杯。 南絮失笑,南风亦是无奈地憋笑。 “小絮,我和你嫂子过段时间就要返回爱丁堡了,半年之内就举办婚礼。” 南絮很是舍不得,可怜巴巴地望了望白梦,“不留在淮岸举办婚礼吗?” 南风揽着白梦的肩,温润的眸略带深意地看了对面英俊的男子一眼,笑着摇摇头。 “不了,那边耽搁地太久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纪饶原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闻言掀眸,和南风对视了一瞬。 或许阿絮没有留意,但他和南风心底都是铭记的。纵使南风如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可他终究是曾经的淮南司令,长久逗留在淮岸肯定会被人识破身份。 而两年前,他曾答应过所有人,不再允许南家人踏上淮岸半步。 纪饶探身拿起茶壶,将南风的茶水续满。 南风低头不显山不露水地笑笑。他明白这是纪饶的感激,感激他没有执意留在淮岸而让他为难。 他欠身端起茶杯,冲纪饶扬了扬,轻轻啜了一小口。 好茶,就是不知道在英国是否还能喝到如此醇香的茶了。 第253章 大结局 最后一个前篇! 日子行云流水一般地飞逝而过,朝暮之间似乎不过须臾一瞬。 1900年四月底,纪饶带着南絮在码头送别了南风和白梦两人。 上船之前,南风温笑着抱了抱南絮,在纪饶快要吃人的目光之下。 “小絮,以后要快乐。” 南絮狠狠点头。 看着开往英国伦敦的船越来越远,直到与一望无际的海平线重叠,纪饶忽然感到怀里一阵湿润,一路上一直微笑着的女孩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阿絮,别哭。”他轻声哄着,知道她心底难受。 女孩在男人怀里安静无声地哽咽,小手紧紧扒着男人胸前衣衫上的领扣。 码头络绎不绝的行人之中,两人的容貌气质着实突兀,很快便有人惊叹着认出,这个男人可不就是他们的司令吗! 那这位哭得稀里哗啦地女子,想必就是传言中被司令捧在手心里的司令夫人无疑了。 行人叹着气走远,心底无限羡慕。人生得一相知相惜的伴侣,谈何容易呢。 …… 半年之后的某一天,南絮忽然捧着一封信欢天喜地地冲进书房。 男人听到脚步声后抬头,鼻梁上架着眼镜,隐去了几分戾气,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迈着小腿朝他跑来。 他一把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那一瞬间却发现她的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 阿絮一贯稳重,极少会这般冲动,纪饶心底一慌,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了?” 女孩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处,很快听到笑声不断溢出。 “纪饶,纪饶,我要当姑姑了!我要当姑姑了!” 南絮满脸兴奋地将那张被她攥皱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在纪饶眼前。 信很长,是南风的字迹。纪饶无心去看完这里面琐碎的话,只是看着怀中的女孩那么开心,自己的心里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将她抱在自己腿上,下巴抵着女孩洁白的额头。 “阿絮,我们也要个孩子,嗯?” 女孩翘起的嘴角微微僵住,神情忽然变得落寞。 “纪饶,你……你是知道的,当年……医生说我很难再怀孕了。” 男人心底亦是一阵抽搐,闭了闭眼,将悲恸尽数掩盖,再睁眸时,眸底已是邪魅深邃。 “所以啊,我们要多做做,才能增大几率,阿絮说是不是?” 南絮瞬间破涕为笑,还未来得及反应,唇就已经被男人火热的薄唇含住了,两只大掌顺着衣服蜿蜒而上,继而抱着她转了个个,高大的身躯将她压在书桌上。 …… 1901年初。 纪饶觉得自己真的十分失败了,努力了这么久,阿絮肚子里仍旧没有动静。 其实阿絮和他都不是非要孩子不可,两个人生活也同样很开心。只是一想到如果能有一个孩子是他和阿絮的延续,会继承他和阿絮的容貌和性格,纪饶又觉得自己求之心切。 可阿絮的身子,他也是知道的,孩子一事终归是可遇不可求。 夜深,南絮沐浴之后看着身子背对着她侧躺的男人,动作轻柔地掀开被子爬上床,然后往男人那边挪了挪,从后面环住男人的腰,小脸贴在宽厚的后背上。 “纪饶,你睡了吗?”她试探着问。 纪饶正跟自己憋着气,态度十分不友善地轻哼了一声,示意自己没睡。 “跟你商量个事情?”南絮顿了顿,见男人沉默,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回伦敦继续完成学业。” 南絮说完,就感到男人的气息瞬间沉了下去。 她知道纪饶肯定会不同意,但还是想争取一番。 “原本还有两年的,但是我如果勤快些,是可以在一年之内就完成课业的!” 第254章 大结局 亿亿万万个吻 男人沉默了好长一会儿,就在南絮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翻了个身正对着她,一双极稠极浓的黑眸锁着她。 “真的很想去?”低沉的语气中似有妥协般的叹息。 南絮连忙点点头。 纪饶叹了口气,旋即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使劲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次是真的使了些力,女孩白嫩的脸上瞬间有了几道红痕。 “那就去吧。” 南絮懵了一下,没想到男人这么好说话,欣喜若狂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喜滋滋地钻进男人的怀里。 她这一走,伦敦遥远,纪饶又繁忙,基本上最快也要一年才能见面了。她也舍不得,只是这是她的梦想,如果放弃了,日后一定会后悔。 她去追寻她的梦想,却害的纪饶也要陪她无端忍受一年相思之苦。 其实在这方面,她对纪饶是有几分愧疚的。她作为一个画家有太多超出平常人的小矫情与执着,而他全部包容接纳了。 “纪饶,谢谢你。”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抚着女孩柔顺的长发,黑眸中一片深邃的漩涡。 画画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明白,正因为太过清晰地明白,所以他无法自私地将她困在身边。 一年而已不是吗,他忍得起。 …… 1901年6月中午,来自英国伦敦的飞机缓缓落地。 身材纤细娇小的女子从梯子上缓步走下,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清丽的小脸上满是沉醉。 “阿絮。” 一道低沉性感的声音传来,南絮惊喜地睁开眼,循着声音看去,小鹿一般的眸子里瞬间绽放出喜悦,小跑着朝不远处的男子飞奔跑去。 男子长身玉立,身穿一袭深蓝色西装,背部轮廓优雅矜贵,修长笔直的腿被西裤包裹着,高大挺拔地令人心颤。 纪饶张开胳膊,一把搂住扑来的女孩,将她紧紧卷进自己怀里,似要揉进骨血里方能慰藉这颗饱受相思之苦的心。 “阿絮,比你承诺的期限,你晚了四个月零五天。” 男人低低地覆在女孩耳畔耳鬓厮磨,被南絮轻而易举地听出一丝委屈。 从男人温热的怀抱中退了出来,两只小手环上他的胳膊,南絮踮起脚尖,将唇凑近男人薄削的唇,轻轻吻了吻。 “给你个补偿,可满意了?”她歪着头笑,眸中亮晶晶的。 纪饶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黑曜石一般璀璨的眸中划过戏谑,在南絮的惊呼中,俊颜压下,狠狠地摄住女孩柔软的樱唇,汲取着每一寸甜蜜。 微微喘息之间,南絮听到男人极度恶劣地咬着她敏感的耳垂,声音暗哑朦胧。 “就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想讨好我,嗯?” 不待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唇就再次被男人吻住。 纪饶眯着眼凝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酡红的小脸,心底柔软亦饱满。 阿絮,一个吻怎么足够?我要你往后余生中亿亿万万个吻。 …… 1903年初春,整个司令府上下都围绕在一股喜悦之中。 黎歌迫不及待地来到司令府,在看到花园中安静作画的娴静女子微微隆起的肚子后,当场潸然泪下。 同年冬天,司令夫人于凌晨诞下千金,母女平安。 一贯冷硬的司令竟然落了泪,为其取名琬琰,怀琬琰之英华。 据陈副官一边叹气一边气愤填膺地描述,司令自从有了千金之后,愈发懒惰了,动辄将工作全部推给他们,自己溜回府看孩子妻子去了。 圣诞节那日,法国着名油画家皮朗去世,按照其生前的遗愿,将其尸体葬在中国。 那天,有两人远道而来。 一个是年柏,几番挣扎,也最终没能抬手去拍拍南絮哭得一颤一颤的背,戴着黑皮手套的右手紧攥成拳。 另一个是卡索教授。他抱着一个木盒,交给南絮。 “简,这个木盒里装的是露露的遗物,把它们和皮朗葬在一起吧。” 在南絮惊愕的目光之中,卡索却淡淡笑了,皱纹中有着释然,“我是皮朗这小子的哥哥,亲哥哥。” 1904年初,纪家大小姐出狱。那天下着毛毛细雨,女子原本丰腴的身姿,在历经三年狱中生活后,消瘦地看不出人形。 纪饶亲自开着车在监狱门口等候,看到姐姐从铁门后走出,刚打算撑伞下车,余光却瞥到一个男子的身影比他快了一步。 那男子撑着伞,自雨中揽住女子的肩膀,低低同她说了什么,随后两人相视一笑,男子的两颗虎牙格外耀目。 …… 很多年后,当十七岁的纪琬琰终于发现自己似乎对男女之事太过迟钝之后,跑进书房脆生生地问她父亲,“父亲,你说爱情是什么呀?” 正在批阅文件的男子抬起头,彼时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面容依旧可见当年惊为天人的英俊。 他勾唇笑了,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目光望向窗外。 琬琰不解,循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在阳光明媚的花园中,一手托着调色盘,一手提笔行云流水地挥洒笔墨。 “琬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它是独一无二的,而我的爱情便是你母亲。” …… 全文终。 第255章 番1 万家灯火不如你动人(1) 有很多人说,我是在万众瞩目的耀眼光环之下长大的,羡慕我投胎在顾家那样首富之家,说我生了一副好皮囊,言则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不配拥有烦心事。 我活了小半辈子,的的确确一路顺遂,唯独那个女子造成了我人生中唯一的坎坷。 爱上她时,她尚且还不知道我的名字,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说来好笑,当年我在学府也算是个人物,可惜偏偏她眼里没有我。 那时她的眼底只有另一个男子。 她几乎很少露面在宴会或者应酬的席面上,可我作为顾家长子,各类觥筹交错必不可少,偶然碰到过那个男子几次。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普通人家的南长宁,可我却认得他,他哪里是什么南长宁,他是淮南司令之子南风。 那时的我就想,若是输给南风这样的男子,我也并不丢人。于是就将这份心动藏匿于心底,不敢轻易说出。 只是后来的一次事故,让我彻底明白,她和南风终究不是同路人。 那时我已经毕业了快一年了,在医院里当一名医生助理。 临近下班,室里其他医生都离开了,我也刚准备脱下白褂下班,忽然一个小护士神色慌张地推开了门。 “顾医生,顾医生!不好了,门口一个女孩被车子撞了!咱们其他医生要么下班了要么走不开,就剩您了,您快去看看吧!” 我当即皱了眉,当时我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还未独自上过手术台,却想着救人要紧,还是跟了出去。 当我看到门口抱着微微扭曲的右臂,脸色惨淡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女孩时,没有人知道我心底是何种感受。 是她! 那一瞬间,狂烈的窃喜夹杂着心疼席卷而来,我几乎是双手颤抖着走向她,没有问她那些惯例的问题,而是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还好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浑身疼地细碎抽搐,却咬着唇出声,“还好。” 我捕捉到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惊艳,知道她没有认出自己来,心底有些失落,却还是笑了笑,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场手术,为自己心爱的女孩。 没有人知道我拿着手术刀的手是如何颤栗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回荡在寂静的手术室里。 手术结束后,我走出来,小护士惊讶地看着我额头上的汗,取笑了一番后递给我一张纸。 第二天,我正想去探望一下她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男人走进了她的病房。 我眯着眼看着他的背影,那是——淮北的司令?! 出于好奇,我很恶劣地躲在门口听了一段。 里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阿姐,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女孩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没什么大事。小饶,你快把我接回府吧,我不喜欢呆在医院。” 阿姐? 原来黎兰也并不是黎兰,而是纪家大小姐纪岚。 我犹记得那一瞬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有震惊,有惊喜,有可耻的欢愉。 我抬手摸了摸下巴,竟发现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如果她是纪家千金,那么她注定和南风无缘了,纪家人不会允许她嫁给南家人的。 那是我生平中第一次感激我良好的家庭,是它赐予我了追求她的权力和资格。 其实……我也并非没有可能的,不是吗?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父亲将我唤到书房,告诉我纪家有要联姻的想法,问我是如何想的。 我愣了很久,想了更久,明知道也许这样强行娶了她会惹来她的不快,我还是点头同意了。 即便不是我,她也无法嫁给南风。那么……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第256章 番1 万家灯火不如你动人(2) 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婚那日,当我挑起她的红盖头的那一瞬间,看到她精心打扮后格外娇艳的脸庞时,一颗心是如何剧烈地跳动着的。 她无疑是很美的,纪家人的长相无疑都是万里挑一的。 可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瞥向别处。从那一眼之中,我清晰地看到了无奈和冷淡,却独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涩。 就连我一个男子,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孩时,都难免心悸,而她却没有,因为她不爱他。 我是想碰她的,身体疯狂地叫嚣着,可听到她冷漠而微微颤抖着说了一句“你快点,我怕疼”之后,原本都触碰到她衣扣上的手又缩了回去。 刚结婚那会儿,我对她可谓是倾尽心血。 知道她见到自己会尴尬难受,便在医院呆到很晚,回家后也佯装有工作,独自呆在书房,却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门外她的动静。 无意之中听她和佣人说,自己最喜欢林记的核桃酥。于是我隔三岔五地下班后,都会绕道去一趟林记,回家后默默放在餐桌上,想着她明日醒来后就能看到了。 原本清冷的房间,因为有了她,我命人将每间房的窗帘都换成了红色的,鲜活生动的颜色,让我总是忍不住心里温暖。 感情真的很奇妙。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我却已经无法自拔。 我恍然意识到,爱一个人真的不需要任何原因。 …… 有一次回顾宅和父亲谈事情,谈完后母亲叫住了我,将我拽进卧室。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慢慢地竟眼眶泛红了。 “小履啊,若是你觉得委屈或者心累了,就放过自己吧。” 我心里一颤,愣愣地看着母亲,一时竟忘记应该如何反应。 看着母亲已经略显浑浊的双眸中关切的神色,我心头一哽。 想必是家中的佣人背着我,给母亲描述了我结婚以来的这段日子的状态了。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心酸,我如何不知道。我也知道父母年迈,让他们为自己的情感之事担心,实在是不孝。 我勉强笑笑,“母亲,我觉得我这一辈子或许只能爱上她一个人了,我不敢也不舍得就这样放弃。” 虽然对母亲那样说,可我心底终归还是有了几分挫败感。 那几天我回家都格外地晚,也刻意地没有买核桃酥。 可转念一想,这些其实都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又忍不住冷笑。 然而有一天,当我敲响家门后,看到来开门的人不是佣人而是她的时候,不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颗渐渐快要燃尽的心瞬间复苏。 她为我开了门,接过我的大衣,拉着我的手走向餐桌。紧接着我听到她说,顾履,我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我如置梦中,呆呆地凝着她明媚的眸中的璀璨光芒,愣愣地点了点头。 旋即她笑开了,明亮的眸子弯弯的亮晶晶的,我只听到心底无数灿烂烟火绽放的声音。 …… 渐渐的,我从她眸中时常撞见娇嗔和依赖的神色。 纵然没有什么情感经验,我仍是知道,我和她之间已经擦出了某种朦胧的火花。 医院发布随军出行的名单的时候,我看到名单里有我的名字,心里又激动又有些舍不得。 回家后,我和她缠绵了一番后,我有些难以启齿却艰难地将我要去前线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瞬间就拉下脸,明明前一秒还一脸红晕地窝在我怀里。 她叫我不要去,神色担忧。 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对她笑了笑,心里柔软地厉害。 “岚岚,我会平安回来的,在家乖乖等我就好。” 可无论我怎么哄劝,她都不肯妥协,抓着我的胳膊又抓又摇,我被她闹地浑身燥热,想着马上就要离开许久,忍不住翻身压着她又来了一次。 直到她体力散尽,昏昏欲睡之时,我俯身看着她娇嫩的脸,轻轻亲了亲,覆在她耳畔许下承诺。 “晚安,我的岚岚。” …… 当那一枚炸弹在我身旁炸开的时候,身体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撕扯之痛,所有感官都麻痹了。 我在一片火光之中失去了知觉,瓦砾砖石横飞之间,我似乎看到一张倾城娇艳的笑颜,那是我最后的朦胧意识。 第257章 番2 南风知我意(1) “summer!一杯卡布奇诺!” 吧台后面正翻着小说的纤细女子听到有人唤她,抬起头看了过去,一张东方的脸在一众黄发碧眼的英国人之中显得格外鲜明。 “嗯!您稍等哦!”她笑着说出一口流利的英文,让人丝毫想象不出七年前初来爱丁堡时,她说着半生不熟的英文时的仓促茫然。 白梦将书放下,动作优雅熟练地制作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浓郁的香气四溢,白梦将咖啡从壶中倒进杯子里的时候,看着腾起的缭绕白雾,有片刻的出神。 算算日子,竟然七年有余了啊。 七年前,她的愿望是什么来着?噢对,是嫁给南风。 如同做了一个美到不真实的梦一般,像是她的名字一样,来到爱丁堡之后的生活美好的不真实,她时常会狠狠掐自己一把,来确认这不是在白日做梦。 她和南风其实来过两次英国。 第一次是南家被迫举家离开淮岸的时候。那时她执意要跟他一同远走异国,气得母亲指着她破口大骂,“白梦,你就是太任性了!都怪我,从小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她任性吗?她承认自己这样做的确愧对父母多年的疼爱,只是让她在南风最低落最落魄的时候撇下他,她做不到。 她在白家祠堂跪了一天,跪倒整个人几乎虚脱,母亲才红着眼将她扶了起来。 母亲叹了口气,对她说,“梦梦,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万万不要后悔。” 年少的她一腔孤勇,哪里知道何为害怕,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看中的男人一定不会让她后悔。 在那艘船上,当年家人忽然劫船,将他们尽数掳走之时,他宁愿生生挨了一枪,也拼了命将她从人群之中推了出来。 那时她便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不会让她失望后悔。而爱上他,将是她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那之后,他们之间有两年的分隔。 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了,偏偏她不肯信,近乎执拗地对每个来劝她的人说,他没有死。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他终究只是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她渐渐信了他们的说法,心如死灰地煎熬着。 上天总是眷顾她的,她终于还是等到了他。 重逢之后,他们再次在一起了,像是两块契合的齿轮分离了许久之后,终于得以重合。 只是他多番小心翼翼地问她,“小梦,你确定要跟我回英国吗?” 她凝着他眉宇之间被时间刻上的痕迹,心中遽痛。 虽然他对这两年的苦楚只字未提,可她一眼就看得出,他变了,身上当年那种书生翩翩而温润如玉的气质被生活和岁月恶意地消减了,平添了几许憔悴,眸中依旧清澈却隐隐流露出历尽世事的沧桑。 她佯装调皮地拿头去拱他,“怎么,你不想要我啦?” 她感到他揽紧了她,声音颤抖却透着坚定,“要,永远要。” 就这一句话,她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了爱丁堡,一来就是七年,这期间从未归国。 值得吗?她有时会这样问自己。放弃在淮岸被家里安排地妥帖的生活,陪他一同漂泊他乡,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人了,只为陪一个他,值得吗? “妈咪!我回来啦!” 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打断了白梦的神游,她连忙回神,擦拭了一下溢出的咖啡,端给客人之后,回头笑意满满地看着店外正朝着她走来的两人。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手牵着手,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极长。 她张开怀抱,将飞奔而来的儿子一把搂进怀里,亲了亲他跑得有些泛红的小脸蛋。 第258章 番2 南风知我意(2) “今天西洲有没有好好听老师的话呀?”白梦故意板着脸,一副严肃地问着怀里的小家伙。 西洲却明显不怕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有呢!不信你问爸爸,老师今天还表扬我了呢,对吧爸爸?” 她循着儿子的目光,看向身后跟来的男子。 南风拎着西洲的书包,一张清俊的脸上挂着温和宠溺的笑意,眸中蓄着温暖的神色望着她。 “嗯,西洲很乖。”他轻笑着应了一声,大手摸了摸西州毛茸茸的头发。 西洲听到父亲的表扬,瞬间将腰板挺得更直了,神纠纠气昂昂地看着母亲,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写满了求夸赞。 说到底,西洲虽然长相上几乎完全复刻了他父亲的模样,但这活泼捣蛋的性子倒是将她的学了个十足去。 她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掐了掐儿子柔嫩的脸颊,站起身对男人笑道,“走吧,我们回家。” …… 她经营的咖啡店选在闹市,他们的家则在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 南风是支持她开咖啡店的,即使当初两人并不富裕,他还是抽出一大笔钱给她,让她开了这家咖啡店。 然而当她发现忽然变得拮据起来的生活后,有好几次想要放弃的打算,却都被男人堵了回去。 他半调侃半认真地对她说,小梦是经商的好材料,不能就这样给埋没了。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始终记得很久之前她无意间对他说的话,“我特别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所以才会跑去日本学经商。” 于是她费劲心思,近乎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家不大的咖啡店,不求赚多少钱,只为了不辜负他。 两年之后,他正式成为uj的首席设计师,终于得以施展才华,身价倍涨,光芒万丈。 人人都称她的丈夫是最具灵性的东方设计师,前途无可限量。 为他高兴的同时,她竟然隐隐有些自卑了起来。平凡如她,怎么配得上如此优秀的他? 那一年西洲已经两岁了,虽然顽皮地厉害,却不似其他同龄孩子一般哭闹,乖巧地不行,总让人气到咬牙切齿却又疼到骨子里去。 她心底藏了自卑,加上当时身材有些发胖,整个人愈发敏感,他明明什么都不做,她都会很难过,总是无端生他的气。 那段时间他刚上任,忙得不可开交,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他问过几次,她都赌气地说没事,他凝着她半晌,最终在她理不直气不壮的目光之下投降,只好无奈作罢。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生过嫌隙的一段时光,最后以她咬牙减掉二十斤肉之后,在一天早上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小蛮腰洋洋自喜,发觉信心又莫名其妙地重新回来了而告终。 后来西洲也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总是那这事来笑话她,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摇头晃脑,“母亲,女人的自信可不能靠男人给呀!您以后可要记牢了!” 她被戳了痛处,气得没话说,指着和那男人一样蔫坏的小人儿,憋得满脸通红。 然后又总是那男人来当好人,在晚上搂着她又哄又啃,贴在她耳边说尽了好话,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清冷优雅,将她弄得浑身酥痒。 往往都是她明明气还没消,就累地昏昏欲睡了。 …… 一家三口回到家后,南风下厨做了饭。 白梦回想着这些年被这俩人欺压的场景,心情不爽,坐在沙发上吃着零嘴,“西洲,帮爸爸去端饭!” 西洲,“……”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端了饭。 饭桌上,南风看着儿子短短的胳膊费力夹着菜,笑着将离他远的菜夹了过去,顺势拿纸擦掉他脸颊上的米粒。 “西洲,吃饭要注意形象。”他温声教导。 西洲吸了吸鼻头,目光中带着幸灾乐祸地望了一眼母亲,小声地嘀咕,“您看看母亲……” 白梦正埋头吃着饭,正沉浸在饭菜真好吃之中,忽然听到儿子唤她,懵懵地抬起头,却见对面的男人眉眼温柔,清眸中夹杂着几分笑意,隐隐又透着眷恋,薄唇挽起一抹缱绻到极致的笑。 他朝她伸出手,从她唇边拂过,道了声,“小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