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她一心写话本》 第一章 这崽子没法教了! （序） “哟，这么大阵仗啊。” 晴空之下，暖风微醉。女人枕着手臂倚着树杈，自然垂下的小腿在空中微微晃荡，她勾起殷红的唇角，语调轻松而慵懒。日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打在她脸上，那遮了她半张脸的面具顿时被暖阳激起森冷的银辉。 “为了捉我，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吧？”她说着缓缓坐起了身，对面执着剑的灰衣修士却忍不住将剑柄攥紧。 “大胆魔头！身陷重围竟敢如此嚣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修士大喝，似乎这样便能掩藏起他心头的恐惧，女人抬眼扫过四周，林中各处浮现出无数修士，密密麻麻的影子渐渐将她包围。 “魔头？”女人来了兴致，屈起一条腿将手肘撑起，她眼中盛了笑，像是对危险浑然不觉，“我几时入了魔？” “焚天魔头，还敢狡辩！”那修士厉声，掌心渗出的汗水让他几乎握不稳手中的剑，他看着她一身红艳艳的衣裳，不期然的想到三十年前，那时他尚且是个金丹，路过武阳城眼见她屠光了城中上下七万三千二百八十口百姓连同三个元婴修士，那日猩红铺满长街，血色如火焚天，她也是这么一身大红的衫子，单手提剑，一步步踏过血海。自此这可怖景象被深深烙进他的脑海，令他每每回想都是满身冷汗，几乎成了心底除不去的魔咒。 “屠光武阳城，致使城中上下七万三千多人丧命，是不是你做的？！”修士逼问，愤怒与恐惧轮番交替令他声线不由颤抖。 “是我。” “那青涛谷的宣德真人？” “是我。” “还有无恨庄主、凌霄上人、千刃真君……这些人，是不是丧于你手？” “是我。” “既然如此，你虽未入魔，行事作风又与魔修有什么区别！”修士说到此处，只觉义愤填膺，一时竟连恐惧都忘却了，他抖腕，剑锋一挑，寒光直指焚天，“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拿出来不够让你偿命！” “所以说，你们今日是非杀了我不可咯？”女人面具下的眉梢挑了挑，面上仍旧挂着盈盈的笑，那笑令却步步逼来的众修士毛骨悚然。 “不杀你，难解我等心头之恨！”修士怒吼，女人看着他怒火满面的样子突的嗤笑出声：“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一条命罢了，给你们便是。”话毕她倏地将身子向后仰去，红衣跃动间似是漫天流火，最终散作尘埃一片。 魄散魂飞。 - “老风，你说，咱家闺女本来就不灵光，这一病不会真傻了吧？”耳畔传来道略显焦急的温柔女声，风承影下意识皱了皱眉，她记得先前自己被一帮子正道修士包围，脑子一热之下散了魂，按说早就该没了灵识，这会怎么还能听到声音？ “挽歌，别这么想，咱家阿影这么高的天赋，定然不会是傻子。小孩子嘛~身体弱，得了病瘫个十天半个月的都很正常，你不要太担心了。”另一旁的男人老神在在，那女声瞬间变得高亢，衣料摩擦声音窣窣，她听着像是动了手：“风御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给你打得瘫上十天半个月？！” “诶唷！疼、疼疼——夫人，我错了夫人！”那名为风御川的男子被女人打得满地求饶，细碎的记忆片段自脑内闪现，风承影混沌的脑壳忽然闪过一丝清明—— 她大概是重新投了胎。 虽然不知道一个散了魂的人怎么带着记忆重新投胎的，但如果有相应的聚魂秘法再配一个地府都不敢轻易得罪的身份，做到这点想来也是不难的。 就是不清楚到底是哪位仁兄有如此的闲情雅致，肯救她这个被正道除名已久的魔头，还给安排上这样一对活宝爹妈，可真是…… 好人一生平xiong……啊呸，好人一生平安。 风承影一边暗搓搓的祝福着那位不知名的、帮她收集了魂魄还送她投胎的仁兄，一边慢慢睁开眼睛。 “娘，我想喝水。” “阿影，你醒了？”花挽歌暴揍风御川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十分惊诧的望向床榻，抱头缩地的风御川也跟着颤巍巍伸长了脖子，冷不防多挨了花挽歌一手肘。 “嗷~夫人，我的脑袋脑袋脑袋！” “脑袋没掉就把嘴闭上。”花挽歌嫌弃，顾自倒了杯清茶走到榻前，风承影试着挣扎了一番，小孩子的身体一旦生了病就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她是真起不来了。 “来，阿影，娘喂你喝。”花挽歌道，一边将风承影扶起靠在床头，风承影小口啜饮着茶杯里的水，心情没由来的放松。 这一次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她不再是被师父捡回洞府的孤儿，也不再是被正道除名的魔物，更没有需要她整日担心的小兔崽子和时不时冒出来叫嚣着让她偿命的修士—— 她终于可以安静如鸡，当一条彻头彻尾的咸鱼。 最好是连身都不用翻的那种。 “风！承！影！让你好好修炼，你倒好，又偷懒跑到镇子上茶楼里听评书！那么多大人，就你一个黄毛崽子，也不怕走丢！”风御川一手提溜着自家崽子的腰带骂骂咧咧，一手一个劲戳着风承影的额头，风承影任骂任戳的做了个咸鱼风干之状，不情不愿的张口辩白了句：“爹，我大小是个修士，哪能那么容易丢！” “修士？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修士！”风御川满面的恨铁不成钢，禁不住数落起她的修为来，“哪有修士整六年修为半点都不涨的！” “害，那不是老爹你给的剑谱太无聊嘛~再说你闺女我可还是从筑基三品涨到了六品的，你不能诬陷我！”风承影打了个哈欠，胡乱推诿，春日里林间小道上的花草甚为繁茂，她见那颜色新鲜喜人，顺手揪来根叶子叼在嘴里，顿时满口的青草香。 风御川拎着她走路一晃一晃，那频率像极了摇椅，配上林中让人神情舒畅的草木味道……风承影眯起眼睛，她困了。 “我呸！天生剑体，只要入了修行，小周天便自行循环——六年三品，还是筑基，我看你就是根本没修炼！”风御川破口大骂，忍了又忍，到底没将她一把丢出去。 “还好意思说剑谱无聊，你看了吗？你看过？”风御川冷哼，别人不了解，他却对这崽子了如指掌，“行了，也别找借口了，你只说喜欢什么样的，爹爹去给你弄！”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迷迷糊糊风承影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抬头，锃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风御川，面上浮现令人**一紧的诡异笑意—— “爹，我喜欢腰细腿长易推倒的！” 风御川一把将手里的孽障丢了出去。 这崽子没法教了。 “阿影，渡玄山上不比家中，你可不能再任性胡闹了，得好好听你舅舅的话知道吗？好了，快跟着去吧！”渡玄山下，花挽歌整理着风承影的衣衫，口中细细嘱咐，风承影看着她小脸不由一皱：“娘，你要真这么不放心，就别送我去了呗？”东洲第一仙门啊，听着竞争就很激烈，一点都不适合咸鱼！ “那哪行？上午我已经跟你舅舅打过招呼了，你这个年纪便这样惫懒，再大一些该岂不是更懒？”花挽歌蹙眉，果断拒绝了风承影危险的提议，后者仰天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就是嫌我碍事，想把我扔出去过二人世界！其实我真的没有瞎听什么墙角的，我发四！”说着作四指指天状。 “你这孩子，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花挽歌的面色变了三变，没好气的将她推给前来接引的内门弟子，“快走！” “害！被说中了就不让我说了……成年人呐！”风承影摸着鼻头晃晃脑袋，踏上弟子牵来的仙鹤，两人一鹤缓缓升入高空，向着渡玄山深处行去。 渡玄山中仙人渡，渡玄山外半东洲。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日头正烈，天上无云，山间少雾。风承影坐在仙鹤背上，探头朝下望去，只见一路山势连绵几无断绝，草木葱茏，灵气氤氲，洞天福地随处可寻，由是心中不禁感慨，这东洲的第一仙门，当真是……富得流油。 想她先前勤勤恳恳的修炼了半辈子，到最后也不过是占了那么一小个山头充作洞府，还自以为小有积蓄，算是修士界的中产，如今一比，才知她那根本就是赤贫！ “小师姐，掌门就在前方洞仙居等候，弟子身份低微，不便进入，只能送您到这里了。”风承影正神游太空，冷不防被接引弟子唤回了注意，她愣了愣，这才见到前方的仙家府邸，而那仙鹤也早驻了脚，伏低了身子，方便她落地。 “有劳了。”风承影点头，对着弟子轻回一礼，继而跳下鹤背，一步步走进洞仙居。 第二章 一定会勤奋摸鱼的 此地挂名为“居”，实际却是一座恢弘大殿，殿中人不多，只零星坐了几名修士，风承影打眼扫过去，三个化神，两位渡劫，想来均是门中管事。 正中坐着主位的修士见她入内，连忙起身上前，风承影看他眉目间与自家娘亲有着七分相似，认出这就是她亲舅花放舟，于是微一躬身，乖乖巧巧的唤了声“舅舅”。 “诶——阿影，挽歌将情况都同我说了，你且安心在渡玄山住下，只当是自己家中，不要拘束——”花放舟道，半大孩童的一声“舅舅”喊得他热泪盈眶，一时竟忘了风御川二人向他控诉过的风承影种种恶行，欢欢喜喜的拉着她回屋介绍，那神情，仿佛是向人介绍自己的亲闺女一般。 “各位师叔午好——”风承影自觉初来乍到，收敛了脾性，对着屋内长老一一行过礼，方才发出灵魂一问，“舅舅，那等下我住哪里啊？” “这个嘛……”兴奋中的花放舟倏地冷静下来，先前二人跟他详细讲解过的恶劣行径也渐渐重现心头，他看了看自家状似乖巧软糯的外甥女，出了一身冷汗，差点被这小魔头骗过去。 花放舟犯了难，求助似的看向屋内的师弟师妹，四人对风承影的行事作风早有耳闻，此刻也都开始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先天剑体，这体质确乎诱人，若是教养的好，自然会成为座下的得意弟子，但思及她的身份性格…… 几位长老齐齐打了个寒噤，越发坚定了装死的决心，花放舟等了半晌无人开口，心下一横，正欲胡乱坑个剑修师弟，却听得耳畔传来雷电嗡鸣，继而一道紫光直直冲着风承影劈头奔来——后者动作奇快，当即抄起桌上的茶盘抵挡，一阵“噼啪”声落，风承影安然无恙，只那茶盘被雷霆劈作一团飞灰。 花放舟想要拯救风承影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低头，心疼的扫了眼地上的灰渣，内心哀嚎，面上恭恭敬敬，转过身去：“小师叔，今日您怎么来了？” “听说内门新得了个弟子，我来看看。”来人道，那声音由远及近，淡漠干净似空山新雪，那人着一袭素色衫子，外披层如云似雾的淡色罩衣，腰间佩以羊脂白玉，静立时衣衫无风自动，行走间环佩脆响声声。 风承影早在见那雷霆时便悄然青白了一张脸，此刻她乘人不备向后挪了一步，努力将自己隐藏在花放舟身后，屋内众人没察觉到她的异样，顾自对着那人作揖俯首，口中称着“小师叔”。 “小师叔，这是妹子家的小女风承影，弟子正寻思着给她如何安置。阿影，还不上前来，见过你师叔祖！”花放舟道，一面将意图撤退的风承影揪到身前，风承影硬着头皮上前行揖，半晌自牙缝里挤出句“师叔祖”。 “资质不错，反应也迅速。”九方云微淡淡夸道，垂眸扫过面前的半大孩童，眼底滑过一丝暗色，“至于安置，我见她身有剑骨，不如就送上斩雪峰，交由子归训导。” “顾小师弟……顾小师弟自然是极为合适。”花放舟讶然，低头沉吟，“只是阿影她年幼顽劣，恐惊扰了师叔清修——” “无妨，斩雪峰上终日冷清，让她去添两分人气也好。”九方云微抬眼，面色愈发淡了，“还是说师侄忧心，子归教不了这丫头？” “那怎会？顾小师弟的剑法乃山中一绝，阿影交给他，弟子自是十分放心的。”花放舟摇头，向风承影投以问询的目光，“阿影，你就跟小师叔回斩雪峰如何？” 啊这。 “这……舅舅，阿影担心自己不懂事，会惹师叔祖不快，所以斩雪峰还是……”风承影的小心肝颤了颤，开口就要回绝，九方云微漫不经心抚了抚垂下的鬓发，抬手时指间紫光跃动，恰被风承影的余光尽收眼底，她看到那只手，当即破了功，话锋一转，作死鱼安乐状：“小人没有任何意见，一切但凭师叔祖处置！” “那阿影以后就劳烦小师叔和顾小师弟代为照顾了，阿影，到了峰上可要记得勤奋修炼，斩雪峰的弟子，个个都是山中好手，你万不能丢了小师叔的脸——”送行时花放舟对着风承影耐心叮嘱，听得风承影脑壳微痛，她确认这是她亲舅舅了，那絮叨的劲头和她娘简直是一模一样，这要不是亲的，她就不姓风！ “舅舅，你放心吧，到了峰上我一定会勤奋修炼的！”风承影攥着花放舟的大手信誓旦旦，心中想的却是一定会勤奋摸鱼，花放舟得了承诺放下心来，目送着二人渐行渐远。 离开洞仙居后的九方云微眼角扫过身侧的半大孩童，略略扯起唇角：“你倒是越活越过去了。” 风承影闻言，绷着的表情顿时一垮：“呸！狗东西！” “我都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认出来！”风承影捶胸顿足，先前她就和这正道仙门的家伙互不对付，在得知自己要被送上渡玄山时也是千避万躲，力图不被他发现——哪知刚进洞仙居还没挺上一刻，就被他薅了个现行，想想都让她心痛！ “我原本是不确定的，现在确定了。”九方云微凉飕飕开口，风承影猛地回头，却正对上他含了些许戏谑的眼，当即炸毛：“你耍我？！” 前者不语，只微挑了眉梢，风承影托着下巴思索片刻，轻轻晃头：“不，不对，你那一道雷虽减了力度，却也不是寻常筑基修士接的下的。难不成……” 风承影蹙眉，目光狐疑的在九方云微身上转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半晌后她咂了咂嘴，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啧啧——” 九方云微不动声色，向后略一倾身，却听那变成小豆丁的人煞有介事的感慨起来：“原来好人，真的会一生平胸啊……” 突然就挺想给她扔出去的。 九方云微面无表情将袖笼中的拳头攥紧，片刻又松开，此举重复数次，直到脚下的仙鹤带着二人飞入斩雪峰地界，停在峰顶。 “下来。”九方云微瞥了眼窝在鹤背上犹犹豫豫不肯动弹的风承影，后者看着面前除了棵枝叶繁茂、一看就得有个千八百年树龄的老松树外空无一物的斩雪峰顶，扭曲了一张小脸：“我说九方，一个住处，你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 第三章 鸽子精速速交稿 “我说，下来。”九方云微重复，这回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风承影怅然望天，磨磨唧唧下跳落地，前者运起灵力，对着虚空轻点几处，那松树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装饰素雅而不失奢华的精致院落。 呔！狗东西，死闷骚！ 风承影暗暗腹诽，跟在九方云微身后亦步亦趋踏入小院，两人入内的瞬间，那消失的松树便又出现在原地，峰顶也恢复成先前的空空茫样子。 在渡玄山里都要给自己的住处单辟个空间，这家伙简直是太过分了！ 虽说化神修士便有短暂撕裂空间的本事，渡劫大能辟这么一片也空地并不难，但那都是临时的，多半是躲避追杀或行路途中不想被人打扰时使用，辟出的空间亦会随时消耗体内的灵力。而像九方云微这样扫出一块地还作为住处的，显然是耗了大把灵石！ 这么大地方，一兜子上品灵石也就能坚持个一年半载吧？他在这住了这么久，这都浪费了多少东西了！ 风承影略显心疼的扫了扫四周，越发清醒的认知到自己的贫穷。 “东厢是子归的住处，西厢和后院空着，你随便选一个顺眼的安置就是。”九方云微将风承影领进小院便不再管她了，左右大家也不是头一遭认识，毋需矜持，更不用多客气，这地方大得很，怎么都住得下她。 “好说好说，我看后院就不错。”离着另外两个都远点，方便她圈地自咸。 “嗯，子归近期带着弟子外出修行，要过阵子才回来，这个月你且先熟悉下渡玄山的作息——课表和令牌等下自有人送来。”九方云微颔首，风承影刚要迈步，随身揣着的传音符却亮了，吓得她将那东西一把攥住，只一串模糊扭曲的声音自她指缝流出：“我说……” “嗯？”九方云微蹙眉，风承影攥紧那倒霉符纸面露假笑：“没事，我娘，嘿嘿！” 话毕一溜烟的跑了。 好险好险，差点暴露。 风承影钻进后院，紧闭了房门，确认周围没半只活物后才放开手里的东西，屋内立即回荡起女人暴躁无比的声音：“你倒学会装死了？迟问书，这月的稿子呢？新话本马上就要印刷了，上月的稿费你不想要了？” “要要要，六娘，我说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刚不是有人嘛！”风承影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头半个月玩嗨了她半个字没动，到现在都还剩下几回没写，而明日就是截稿期了，“再说，我这笔名都叫‘迟问书’了，拖到最后不是很正常嘛？你放心，今晚我就是熬夜也定给你赶出来，明儿一早准交过去！” “呸！我信你个鬼！五年多了，你哪个月不是这么说的？”严六娘冷笑，磨牙声透过传音符被放大了数倍，弄的风承影背脊蹿凉，“还有你人现在跑哪去了？纸鸽子寻不到你的位置，飞了一圈又自行回来了！” “害，忘了跟你说，我被我娘押上了渡玄山，这边空禁严得很，纸鸽子多半进不来。你等我寻到合适的地方再通知你？”风承影赔笑，她平日爱胡闹，动不动就被风御川扣了零钱，全靠写点话本赚外快，是以面对这位书局管事，她总是会怂上两分。 至于为何先前没敢在九方云微面前接通传音符——她最近写着的话本里大反派就是以他做的原型，那狗东西又惯来闷骚的很，谁知道会不会偷着在被窝里看话本？万一编排他又被抓个正着，凭现在她这点子筑基修为，那还不得被锤到亲妈都认不出？ “渡玄山？怨不得纸鸽子迷了路。不过倒不用寻什么合适的地方了，我给你道口令，你重新让手中的鸽子定个位，明日放飞时念上两句，自有渡玄山内的接应人替我收稿——”严六娘道，风承影闻言诧异非常：“可以啊六娘，书局生意都开到仙门里面来了！” “你当？其实仙门中这话本反倒卖得比凡人镇子里要快！这按我们老板的话说，你们修士的娱乐项目实在稀缺到令人费解，整日除了修炼打架就是打架修炼，任一个老掉牙的套路都能火上几年！”六娘道，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傲然，这些年书局的生意扩张得飞快，作为管事，她自是与有荣焉。 “哦豁~你上头还有老板？讲讲，是个什么人物？”风承影来了兴趣，严六娘却自知失言，怎么都不肯跟她说了：“莫套我话了，迟问书，写你的话本去吧！” “害！”风承影叹气，那头严六娘已然切断了通话，无论怎么喊都不应了。 女人呐…… 风承影挠头，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照明符，打上两道灵力，寻好位置贴了，接着翻来已经写完的原稿，她先是回顾了番之前的剧情，方抓起笔闷头开写。 洞仙居的弟子是日暮时分来的，房门被敲响时风承影腿都软了半截，她手忙脚乱的划拉好刚写完的稿，将它们一股脑塞进袖子，这才开门。 “弟子送来了东西，你搞什么拖这么久？”九方云微绷着脸递上一沓寸厚的纸和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玉牌，风承影仍旧假笑着装傻，顺便低头扫了眼那纸上的东西，人傻了。 “四……四门必修，八门选修，拢共十二门？逗我呢吧！”风承影看着那写得密密麻麻的课表当即破口大骂，整张脸惨白如刚刮了腻子的墙，“这得上多久！” “最后一页总表写得很清楚。”九方云微抽出被压在最后的纸张，看了看，“每日四个时辰，每月二十七天，刨除腊月正月，上十个月。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杀了我吧。”风承影双手掐住脖子，踮起脚尖做吊死鬼状，“快！给我来个痛快！” “痛快？你想的倒美，自己慢慢上去吧！”九方云微冷笑，顺手将总表拍在风承影脑门上，风承影胡乱抓下那张纸，面露苦色：“别介，狗东西，你知道，我先前都混到渡劫了，这表上的课目对我来说委实没半分用处，浪费时间不说，还令人烦躁！真就没有别的法子？”主要是她一点都不想出门上课，更不想听人讲什么修炼——而且这课表将她的时间排得实在太满，若真按上面的来，不说其他的，每个月光拖稿她都得被六娘抓死了大卸八块！ ——想想就可怕！ 第四章 退一步越想越气 “奈何你现在筑基。”九方云微道，眼中闪过一线幸灾乐祸，“渡玄山上筑基弟子的课表一应如此，你若不想上，便想法子在正式开课前拼上九品筑基——届时直说自己要闭关冲击金丹，还能逃得些许课目，金丹后的弟子只消听些掌门大课就好。” “……除了修炼，有没有别的法子？比如去花楼捡个姑娘贿赂贿赂我舅什么的……”风承影皱着脸艰难道，她真的不想修炼，修炼有用吗？又不能吃！还不如写话本，虽说月月被六娘催得浑身皮子发紧，但编排人时，好歹还拥有快乐！ “你可以试试，多半这课量会被花师侄加上一倍。”九方云微点了点纸面，凉凉开口，“毕竟现在还有三日空闲，每日也余下三个时辰——你好自为之。” “那还是算了吧！”风承影泄气，恨恨的将那摞课表摔了一榻，挥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九方云微见这一波已然给她气了个半死，心神甚觉舒畅，便也没多耽搁，走回前院正房时步伐潇洒万分，关上门，立时掏出榻上床垫子底下压着的话本。 这本《霸道仙君找上门》是近期修仙界爆火的读物，先前他从几名不认真听课的弟子那里没收了两本，本是当做笑话一扫了之，不料这作者写得还真有几分意思，这一看竟让他入了迷，于是私下里摸进黑市，将那“迟问书”的作品一一收了来，每日入定前读上一读，倒也乐呵。 他手中的是最新一期，如今也看了不下三遍了，这云霄书局哪里都好，唯独出书的速度太慢，同一作者每月只肯给出一本——其他作者的他也尝试着看过，读着却索然无味，远不如迟问书笔下的世界鲜活，便再没看过。 今儿是三月廿七，离着新书上市还有整三日，九方云微四刷了手中话本后尚觉不够过瘾，索性取出随书附带着的、他珍藏了数日的留言符纸，临桌落座，提笔写起书评来。 后院里风承影被课表搅乱了脑子，对着窗户唉声叹气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定下心神，一看天色都夜近三更了，连忙重新掏出笔墨，疯狂赶稿。 先前传讯时她跟六娘夸下海口，说明儿一早准将书稿送过去，现在却还剩下小半本，再不写她这月的稿费可就凉透了——那她先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还浪费了大把的咸鱼时光！ 这边风承影写得满脸飞墨，那头九方云微也终于落了笔，仔细欣赏自己这千字长评——嗯，字迹大气，文辞优美，点评到位，对书中人物分析犀利精辟，实在是评中良品。 想来那“迟问书”收到这般用心的评价，定会感动得涕泗横流吧？若是再一个感动下多写上个三章五回的，那才叫妙极呢！ 九方云微重新浏览了番自己的大作，甚为满意的点点头，指尖运足灵力，对着那符纸凌空一点，留言符立即升腾空中，其上字迹大亮，不多时符上字迹化作夜里星辰，点点消散，符纸重作空白一张，这书评便算是送到了。 接下来，若那作者看到留言，这符上就会显出一道“已阅”标记，若再回信留言，字迹便会重现其上。这符纸每张只够读者与作者来回写上一次的，随书又只附带一张，他也不是符修，弄不清各中原理，故此每每买书，都会将那符细心收拢了来，只待大有感触时才给迟问书留言。 且至今……暂未收到一条回复。 九方云微想到此处只觉喉头一梗，仿佛是卡了口老血，好在不止他一人收不到回复——那迟问书似是个性至极，迄今为止还没有能收到他回信的！ 什么时候能有个兼备即时通信、看书、留影与评论的法器就好了，这届器修实在是没什么志向。 九方云微心中怨念半晌，久久等不到已读，干脆入定修炼，研究新术法去了。 风承影赶稿赶到疯魔，兜里的留言符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但她根本顾不上留言符上多出什么新东西——她这几本书卖得不错，每日都有一堆修士留言发评，她看不过来也懒得看，光是应付严六娘的催稿她便已精疲力竭了，什么评论都等她交了稿子得空再说。 风承影一面在留言符的声响中赶稿，一面有禁不住犯愁课目一事，作为一个差一点就能直接破道飞升的前剑修，她对那些炼气筑基期的小修士们修习的基础功课真的半点兴趣都没，她的实战经验指不定比这些仙门里养尊处优的长老们都丰富呢！但让她正八经修炼早日破金丹，她也真不愿意，重新恢复了灵识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心要做一条翻身都不用的咸鱼，怎么能这么早就因为小小课目而破了功？ 说到底还是她舅舅太过分，明知道她贪玩不想上进，还安排这么一把的课目！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风承影哀怨，笔下划拉的越发迅速，刚好新剧情需要个死得极快却又戏份不少的炮灰龙套，她毫不犹豫便安排上了花放舟，恨恨将之化名周放，并运足笔力，将其描写成一个毫无人性、寻花问柳，整日搞事作妖的仙门浪荡子。 ——勉强一泄心头之恨！ 这一赶稿就是通宵，等到风承影终于放下纸笔，屋外已是天光大亮，她随手掐了个净身的诀子除去一脸墨迹，打包好文稿，塞进纸鸽子腹中，捏着那只鸽子，悄没声的出了门。 路过前院时风承影将脚步放得极轻，直到离开小院才略松一口气，却不料没待她站稳脚放飞那鸽子，身后就传来一人凉薄音色： “一大早，你又要跑哪去？” 卧槽！ 风承影被这声音吓得身子一僵，爪子一抖那纸鸽子都差点脱手飞了去，好在身为剑修她的反应极快，手腕一翻，登时将之稳稳的揣回袖笼，她转身，这次连假笑都懒得挂了，直接仰头怒视：“狗东西，你要死啊！没见过出门吃早饭的嘛！” 一定要理直，然后气壮，不直也得壮，壮得让他看不出来自己到底要去干什么——写小话本就算了，她还在里头疯狂编排面前这位大爷，被抓住了小命可就真岌岌可危了。 风承影袖子中的手捏紧了纸鸽子，背后嗖嗖蹿汗只盼着九方云微赶快放了她，否则误了时辰，扣的可是她的稿费！ 她滴~小钱钱呐喂~ 第五章 大概上过我的课吧 “早饭？”九方云微蹙眉，上下打量起风承影来，目露狐疑：“身为筑基修士，你竟然还没辟谷？” “我才筑基为什么要辟谷？！”风承影惊了，看着九方云微时满脸的不可置信，“我还在长身体好吗！” “呵。”九方云微冷笑，而后一言不发的走去那庭前松树下盘膝修炼去了，风承影见他的动作，心知他已信了她的鬼话，赶紧提起衣角准备开溜，刚走出两步，树下那位爷却突然开了口：“你去青锋镇？” 蛤？ 风承影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问她是不是去青锋镇吃早点，忙点头应是：“当然是青锋镇，内门没有食堂，我总不能跑去前山跟外门弟子们抢吃的吧？”又难吃又路远，还不如下山来得快——青锋镇可就在渡玄山下，出了内门范围就是，那地方美食多不说，还碗大便宜，实乃内门打牙祭最佳去处！ “嗯。”九方云微颔首，风承影等了片刻没等来下文，心中暗骂一声，转头又走了两步，那位爷果然再一次出了声：“一包醉仙楼的马蹄糕，两只糖桂花馅儿的流心酥饼，外加一碗东街老巷子紧里头那家糖水铺的杏仁蒸酥酪。”顺带丢来一块上品灵石。 狗东西。 第三次被叫住的风承影恨恨望天，面目狰狞了半晌，掉过身晃晃手里的灵石，狗腿一笑：“得嘞！” 离开斩雪峰范围后，风承影立时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好，放飞鸽子前她先四下望了两圈，确认周围没什么活口，这才重新定好位，对着掌心的鸽子念起新口令，手中鸽子得了口令登时活了般，扑扇着翅膀，一路“咕咕”远去。 ——也不知道哪位大爷定的这句“赚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倒是挺符合她的心境。 风承影目送着纸鸽子远去，微微松气，稿子已送，她的稿费保住了，又是在被六娘打死的线上疯狂试探而成功存活的一天呢~ 加油，风小影！ 风某人攥拳，迈开小短腿直奔山下，她自己已经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还得给山上那位祖宗带饭……时间宝贵，先跑为敬！ “喏喏喏，你要的马蹄糕糖酥饼和蒸酥酪。”风承影将吃食往小院里的桌子上一放，叉起腰来鼓着脸生气，她怀疑自己被九方云微耍了——醉仙楼在镇子正中，酥酪却要去最东，且买完这两样她又打听了许久，才发现买糖桂花流心酥饼的铺子全镇只有一个，不在醉仙楼，在尽北边的无名老铺，她赶过去正巧是最后一炉酥饼，再晚些恐怕连个饼渣子都买不到了！ 如此一番下来，足浪费了她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够她水多少页话本了？原本她还想着睡个回笼觉的！ “有劳。”九方云微颔首，欣然落座，风承影盯着他优雅而不失迅速的吃饭动作，暗暗骂了句“娘们唧唧”，随后望着门口发起呆来。 “为什么救我？”沉寂中风承影突然问道，九方云微吃酥酪的动作滞了一息，语调却仍旧淡漠：“是子归要救的。” “嗤，小兔崽子，我把他托付给你还真是对了……然而你完全可以拒绝，他可没那个左右你想法的本事。”风承影自嘲，“毕竟我可是修士们公认的大魔头——” “你不是。”九方云微果断打断了风承影，后者诧然：“咦？我以为这是什么修士间的共识来着？” “你从没入过魔。”九方云微斩钉截铁，风承影闻言反倒笑了：“那武阳城全城七万三千二百八十口百姓连同三个守城的修士，可都是我杀的哦？” “都是些已死之人，杀不杀，有什么区别？”九方云微道，手拂过那些空了的纸包时掌心雷光涌动，再收手，飞灰入风，桌面干干净净，似从未放过任何东西。 啧，这一手毁尸灭迹可真痛快。 风承影眼皮子一跳，默默别过头去，藏在言语后的意思彼此已然心知肚明，这话也就没了再问的必要。 风承影息了声，九方云微自然不会多话，一时间小院内除了风声竟别无他音。 刚赶完稿子的风承影正在“贤者时间”，不想继续写书，也没什么多余想法，只想找个适合晾晒咸鱼的小角落将自己挂好……晒出美味晒出鲜。 “师叔祖，您在吗？师父叫我带小师妹四处转转，熟悉下渡玄山的环境！”咸鱼中院外传来一华丽风流的男声，九方云微挑眉挥袖，遮掩在小院前的壁障顿时一收，门外人见状施施然迈入院内，甫一站稳，便对着九方云微遥遥行了一礼：“弟子楚泷，见过师叔祖。” “免礼。”九方云微颔首，一面看向风承影，“掌门的大弟子，楚泷。” “楚师兄。”风承影会意，乖乖冲着楚泷作了一揖，行礼时她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楚泷身上，来回间心中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师兄，也多了考量。 面前人修为约是化神二品，样貌秾艳风流，即便一身素色的弟子服饰，也遮不住他通身的雍容气度，华贵端庄，只一看，便觉富贵非常。 风承影挑眉，突然间她就想好了下本话本该描绘个怎样的女主——雍容大气的人间富贵花，再来点修士们喜闻乐见的仙门内斗，漂亮。 “小师妹好。师叔祖，那小师妹我就先接走了，等下午逛完了再送回来。”楚泷道，九方云微点头应了，风承影挠了挠脑壳，认命跟上这位看着就很富贵的大师兄，二人出了院，乘上鹤，一路飞出斩雪峰地界。 “大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呀？”风承影坐在鹤背上摇头晃脑，远离了九方那个狗东西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稳稳站在一头的楚泷闻言莞尔一笑，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露出轮廓的大片群楼：“内门学堂，万籁书院。” “书、书院？那一大片都是？”风承影捂住胸口颤声问道，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喉头发梗，前途一片渺茫。 “是的，都是。”楚泷颔首，二人谈话间仙鹤已然落了地，风承影跳下来，见往来弟子行色匆匆，更无一人多话，只见到楚泷，恭敬甚至略带畏惧的与他问一声好。 “怎么感觉弟子们都很怕你啊，大师兄？”风承影眨眼，她头一次见到弟子们这么惧怕一个同门——虽说内门大师兄的确受人敬仰，但怎么都不用畏惧吧？ “哦，这个啊。”楚泷笑笑，说了个轻描淡写，“大概是上过我的课吧。” 第六章 那一年我刚上山 “上课？”风承影的面色微变，她从他轻松的语气中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是的，上课。筑基弟子必修的《符箓基础》和选修的《进阶中级符箓》，《符箓与阵法》都由我来教授，这年头符修比较少，你懂的。”楚泷勾唇，带着风承影穿过一处连廊，连廊两边，弟子们或坐或立，不少人手中还带着些写满东西的小册子，满面投入，口中念念有词。 “大师兄，这些弟子在做什么？”风承影蹙眉，三百多年前还没被正道除名的时候，她跟着九方云微入过一次渡玄山，那会内门可还不是这个风气！ “他们在上早自习。”楚泷目不斜视，“这些是不喜欢在屋子里温习的弟子，你若到课室里去看，人大约更多。” 早、早自习。 风承影扼腕，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好好修炼其实也不错。 “不用管他们……第一节课快开始了，我先带你去看看剑修的必修课。”楚泷道，伸手满是慈爱的摸了摸风承影的发顶，风承影被他摸得尾巴骨蹿凉，当即也不多看多问了，安静如鸡跟着他一路穿过连廊，直达书院后面的一处广场。 广场上，数十名筑基弟子按序坐成一个前窄后宽的梯阵，人人腰间佩剑，衣衫利落无多余缀饰，阵前站着位青衣剑修，风承影见他与弟子们打扮不同，修为更高，猜他便是这节课的讲师了。 “这位是方师弟，元婴修士，平日是本门助教，只近日顾小师叔不在，就由他暂且代课了。”楚泷小声跟风承影介绍着面前的一切，“《基础剑术》，也是小师妹你未来要上的。” “公明师兄早。”谈话间那青衣剑修已然瞧见楚泷，赶忙前来行礼问候，言语中满是紧张情愫，后者笑容是惯来的雍容：“方师弟毋需紧张，我今日只是带着小师妹来熟悉下万籁书院的环境——你只管教你的便是。” “是，那弟子失礼了。”剑修道，回到空地上一招一式的认真教起学来，风承影扫了两眼，还真是修士中流传甚广的基础剑术剑招，通常都是剑修入门用的。 虽然是加了不少自己见解的精进版本，但还是很基础很没用啊。 风承影看着那剑修舞剑，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楚泷微微蹙眉：“怎么了？” “没，就觉得挺没意思的。”风承影摇头，“很基础的东西，讲得却很花里胡哨，除了刚入门的剑修弟子能听，没别的了。” “先天剑体，果然不同凡响。”楚泷赞许点头，重新拍拍她的发顶，“那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 风承影只觉得背脊骨更凉了。 震耳的钟声自书院中心缓缓荡开，重新路过连廊时四下已然空无一人，楚泷带着风承影悄声自后门踱进一间课室，里面上着《五行术法》，讲台上老修士在一块漆了墨的铁木板上写写画画，说得唾沫横飞，台下弟子们聚精会神，坐得整整齐齐，就连最后方日常走神的几名弟子，在看到楚泷后也将身板挺得笔直。 可怕。 风承影隔着衣服搓了搓手臂，她看着课室中的人，仿佛看到了一个月后的自己，心中不由得多生了几分悲恸辛酸。楚泷恐再待下去会影响先生上课，便领着风承影离开，去往隔壁。 第二间课室正在讲一些风承影从未见过的东西，白垩制成的粉笔洋洋洒洒写满了整块木板，风承影隔门指着那些奇怪符号，嗓子不自觉开始打颤：“大师兄，这些又是什么？” “嗯？我看看。”楚泷挑眉定睛，笑影渐深，“数术，你不认得很正常，这是《高等数术》，自出现到现在不过二百余年，是新流行起来的计数方式，还不完善，但作为丹修器修等需要精密测量与计算的修士们的基础课程，还是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剑修不用学是吧？”风承影目含期待，楚泷颔首：“是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 风承影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半截，然而楚泷补充的后半句却让她险些吐出口老血：“剑修弟子不需要学《高等数术》，只用《中级数术》就好。” “中级。”风承影皱了小脸，她突然想表演个原地去世。 离开那一串课室，风承影仍旧心有余悸，她吐了口浊气，怅然望天：“大师兄，现在的内门弟子为什么要学这么多种类繁杂的基础课呀？” “哦，那当然是……”为了让你们这群不需要九年义务教育的修士体会下，新世纪天朝苦逼学生党的愉♂快♀生活呀~楚泷微笑，脱口的话却正经无比：“当然是因为，修行向来由广而精，自浅入深，多学一些基础知识，掌握不同修士术法特点，可以有利实战操作呀！” “这、这样吗……”风承影一脸的惊疑不定，楚泷却是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一时间，身为老狐狸的风承影，竟也分不清他的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好了，先不要纠结了，我们去了解一下万籁书院的考核制度。”楚泷弯眸，华丽风流的嗓音吐出那句“考核制度”怎么听怎么含着一股子诡异，风承影下意识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上课还不够，还有考核？！ “大师兄……” “嘘——”楚泷轻轻晃头，食指点唇作噤声状，风承影乖乖闭了嘴，跟在他身后。两人顺着石阶上了楼，不同于一楼先生们讲课时的喧闹，二楼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风承影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跟上楚泷的步伐，后者随意找了间开着窗的课室，向内指了指，风承影探头，弟子们一人一桌，个个都在低头奋笔疾书着。 这……凡人春闱，也不过于此了吧。 比她赶稿都可怕！ “这是季考。”楚泷传音，一面示意风承影跟他下楼，后者听着传音小脸寸寸惨白，“每两到三月一次，每年四次。除了季考，每月还有次随堂旬考，通常在月中或月末。结课时额外有个终考，这些加到一起，按一定的比例核算课目成绩，丙级乙等之下为不及格，是要重新修学的。” 见了鬼了。 风承影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意图死个明白：“大师兄，这些制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实行的呀？” “二百八十年前。”楚泷回答得分外干脆，风承影迷茫：“为什么是二百八十年前？” “因为那一年，”楚泷笑了个如沐春风，“我刚上山呀。” 第七章 坚决不上早午晚自习! “师叔祖，书院那头还有许多事物等着弟子，不便叨扰，人送回来，弟子就先告辞了。”斩雪峰上，楚泷放下风承影，对着九方云微遥遥一拜，只待后者颔首便翩然离去。落了地的风承影白着张脸，机械而僵硬的进了院，在树下摆弄着新术法的九方云微见到她，轻挑了眉梢：“如何？” “……好可怕。”风承影怔怔，一双大眼写满了惊悚，跟着楚泷将整个万籁书院逛完下来，她的冷汗不知道出了多少茬，尤其是在知道那些个鬼一样的考核方式都是楚泷提出来的后，她这中衣就没干过，现在都还潮着——她光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可怕？” “就那些离谱的考核制度……这种变态玩意，大师兄究竟怎么想出来的！”风承影抱头哀嚎，这一天给她人都看傻了，“而且答卷考核，真的不会给这帮弟子们教成没脑子的木头人吗？” “唔，开始的时候，花师侄也这么担心过。”九方云微沉吟，“但实际试行的时候反而没出问题。” “蛤？”风承影眨眼，“最起码不该有个弟子暴动什么的吗……” “没，一来公明给出的答卷并没有明确的答案，不会固化弟子们思想。”九方云微点了点桌面，“二来，对于那些修行中久久不得要领的弟子们来说，这种相对规矩易行的方法的确使他们获益匪浅。” “然后呢？”风承影狐疑，她才不信这么两个优点就能忽悠住满山的弟子和她舅舅那只老狐狸！ “……咳，三来迫于课目压力，弟子们修炼动力比往常大了许多，渡玄山筑基率和金丹率都稳步增长了。”九方云微假咳，强行正色，“甚至这二百多年里新晋的元婴都比先前多。” “……”风承影突然语塞，听到这她算是明白了，楚泷这套考核方式无外乎针对两类人：一类是资质平平，悟性不高的，这种需要勤学苦练，在引导下稳扎稳打；一类是资质不错但爱好咸鱼的，这种正需要高压压迫，要么一直上课，要么早日修炼！ 而她，恰好就是第二种。 说到底，还是弟子们的修炼造的锅，如果更多人能顶住压力不要修炼，这万籁书院根本不可能办起来！ 当然，如果她也是赶上一批改革的弟子，风承影扪心自问，她肯定抗不住——谁会想一天四五个时辰连轴上课啊！还有什么见鬼的旬考季考结课考，肯定早死早超生啊！！ “狗东西，我觉得这是我舅的阴谋。”风承影颓然叹气，衣摆一撩，席地坐了，“派对书院最熟悉的大师兄来，他就是故意的！” “所以，”九方云微垂眸注视着她的发顶，“你选择？” “那还用说吗？”风承影扶额，“当然，是他娘的修炼啊——”坚决不上见鬼的早自习午自习晚自习！ “嗯。”九方云微轻轻点头，对风承影的选择表达出发自内心的认同，并起身向屋内走，在院子里呆了快一天，他想回屋五刷下《霸道仙君》，顺便看看迟问书有没有读他精心写就的长评。 “那个……狗东西。”窝在地上的风承影突然出声，九方云微脚步微顿：“嗯？” “明天起我就要闭关了，能麻烦您老每天帮忙送顿饭……咕。”风承影看着九方云微掌心跃动着的浅紫雷光，硬生生将那个“吗”字吞回肚子里，她仰头呲了呲牙，“修仙不吃饭，吃饭不修仙！您请，小的绝对不敢劳烦您，小的这就找舅舅要两瓶辟谷丹去！” 二十七日后，斩雪峰。 坐在屋内写着长评的九方云微笔尖一顿，若有所思的抬眼望向窗外，天边不知何时聚来大团浓云，他叹气，默默收好那张没写满的符纸，掸掸衣袂，走出门去。 “九方前辈，您也来了。”院中负剑而立的青年面容清隽，一身藏青长衫飘逸随风，他行礼，语调下是按捺不住的点点激动，“这动静是……” “是她。”九方云微轻轻颔首，院外的天越发暗了，大片泼墨似的云海将日头遮了大半，云中流转着些赤金色泽，隐隐传来雷声。 “太好了。”顾子归喜极，甚至伸手揩了揩眼角，他几日前回来便听前辈说已寻到了他师父，只是人在后院闭关他不好打扰，而今总算是…… 顾子归感慨万千，后院紧闭的房门却被人一把拉开，一团火色风一样奔来，顾子归亮了眼睛，双手行揖，正要脱口：“师——” “完犊子了睡过头忘了有雷劫啦！！”风承影高呼着自二人中间掠过，直直奔着院外而去，顾子归没说完的话瞬间卡死在喉咙正中：“……父。” 风承影对此恍若无闻，只留给院中两人一个着急忙慌的背影。 果然，被师父无视了呢。 可怜的小徒弟掩面，欲哭无泪，一旁的九方云微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先前那冲出去人忽又折返，前者眸中顿时重新燃起希望—— “师……” “要死要死要死！”风承影口中念念有词，看见顾子归背上的剑当即双眼放光，顿了脚步，“好兄弟，剑借我使唤使唤！”说着抽了那剑转身就跑。 果然，又被师父无视了呢！ 顾子归垂头，这下是真要哭出来了，九方云微见状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归，我们出去看看。” “嗯。”他应着，声音不自觉带了些鼻音，九方云微没忍住按了按发痛的眉心，他就知道！ 斩雪峰顶，墨色已然笼罩了整个山头，黑压压的透不出半点日光。黑暗里，风承影仗剑乘风，凭虚而立，她头顶的云层剧烈翻涌奔腾，赤金雷电分分合合，最终拧作一团，对准了她。 风承影见状很是随意的晃了晃手腕，利刃破空咻咻作响，天顶的雷云似被激怒，赤金的雷霆不再犹豫，刺目的雷斧刹那将天幕撕扯，骇人的雷声炸响在耳边，风承影仰头注视着那兜头劈来、毁天灭地似的金丹雷劫，伸出未曾握着剑的手，当空虚握，用力一拧—— 雷光顿时在她掌心迸裂消弭，带出星星点点的赤色血花，风承影收了手，不甚在意的扫了眼血肉模糊的手心，微微蹙眉。 看来想用筑基的身体去硬接雷劫果然是不太可能啊。 风承影叹气，天上雷云涌动，倏然劈下第二道劫雷，而这一次，她提起了剑。 第八章 六娘你听我解释 雷光叫嚣着奔蹿而至，眼见着扑到眼前，那剑也终劈了出去，挟足开山分澜之势的剑锋与劫雷来了个照面，三人合抱的劫雷刹那被劈成两半，继而崩散作两缕烟尘。风承影被这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后退些许，第三道劫雷却不曾给她半点喘息时间，她看着那赤金色、嘶嚎着的雷霆微勾了唇角——很久，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畅快的用过剑了。 这声势更甚的喧嚣很快布了它前辈的后尘，一道接一道雷霆愈发猛烈，风承影却似愈战愈是兴奋，沉寂在她灵魂深处的那点战意被劫雷点燃，等到第五道赤金雷电劈来时，她已然从被动的防守换做了主动的进攻！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果然只有师父啊……”小院门口，仰头看着虚空上一人一剑力斩劫雷的顾子归轻声呢喃，眼中溢满了迷弟似的敬慕。九方云微见劫雷被风承影逼地节节败退，不由微挑了眉梢，继而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诶？九方前辈，您不继续看了？”顾子归惊诧，九方云微身形一顿：“没必要。” 局面太稳，他也没兴趣看金丹雷劫——如果是渡劫期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他还乐得欣赏下风承影跟天雷做斗争的狼狈样子，金丹期，算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把新一期的长评写完。 说来，那个迟问书怎么还是一条评论都没读？这都快一个月……总不能是修为太差身死消道了吧？ 如果真的身死消道了，那没写完的《霸道仙君》怎么办？再去趟地府，捞个人？是不是对地府不太友好？ 一只脚踏过门槛马上进屋的九方云微瞬间陷入纠结，最后决定再等等看：如果下个月迟问书正常更新，那就说明他没事，只是有事耽搁了没有看评论；如果下个月《霸道仙君》没有出新剧集，那他就找个由子去地府捞一圈，甭管是临时的还是永久的，总之先给他把书写完！ 嗯，就这么干！ 九方云微点头，自认这思路完美得无懈可击，轻松愉快的钻进屋子关上门，继续写那篇未完成的长评。 院外，峰顶，风承影也终于迎来了她第九道劫雷。最后的雷霆显然来得比先前任一一道都要凶狠可怖，雷云之下的风承影渺小得仿若微尘，这雷简直赶得上一般元婴受劫时压轴的那道了。 风承影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贼老天”，她算是看出来天道是有多想给她电得外酥里嫩了——暗啐间已然是短兵相接，狂猛雷霆震得她手臂发麻，剑刃几乎被压到头顶，剑气削去她几缕散落的长发，面颊上亦出现了些细碎的伤痕，而她仍旧是半步不让。 “差不多就得了，你又不能落第十道雷劈我不是？”风承影抬头，直视着那团刺目雷光反露出笑，抗衡中这最后的劫雷终究败落，被她抓准了时机，一剑劈碎！ 雷霆化去，天上的浓云不甘心似的发出声低闷的呜咽，被遮掩住的日光重新穿透层云，暖洋洋的落在她身上。风承影侧身，帅气的将手中长剑丢还顾子归，不待后者动容的喊上句“师父”，便突的捂住双眼：“瞎了瞎了瞎了……” 她干啥装这个x直视见老鬼的劫雷啊！眼睛好疼啊妈哒！这就是传说中的晃瞎狗眼吗？呜呜呜不要这样，她还有大把的妞儿没看呢！ “迟问……”胡思乱想中藏在袖内每个月必响上两次的传音符准时开嚎，风承影腿一哆嗦，连忙掐住袖子，踉跄落地，拔腿开跑，跟天雷耍的开心差点忘了还有四天截稿——他娘的这个月可真是半个字没动啊！ “师——”顾子归看着风承影的动作，激动伸手，他以为自家师父想要给他这个多年没见的小徒弟来个充满师徒爱的拥抱，不料那袭红影又一次风一样匆匆蹿过，正如她匆匆的来。 “夭寿啦~~” 连个衣角都没给他留。 “……父。”顾子归的手僵在半空——果然，又双叒叕被师父无视了呢！ 这次他是真的好想哭啊嘤嘤嘤！ “六娘，六娘，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故意拖延的！你要相信我啊！！”回到屋里关门落锁的风承影摊开稿纸，抱着传音符鬼哭狼嚎，符中传来严六娘贯来暴躁的声线：“你每个月都说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的！” “不是，真不是！我闭关了！真的！刚挨一顿金丹雷劫的劈！”风承影辩解，同时迅速泡笔开写，不得行不得行，上次是剩了没几回，这次可是剩了一整本啊！ “金丹？”听到“雷劫”二字的严六娘果真冷静了不少，连声音也都跟着沉稳下来，“你在内门？” “对，倒霉催的内门！你知道渡玄山里头那个啥书院不？我就是被这个逼的，再不金丹别说写稿了，觉都好没的睡！”风承影忙不迭点头，那边六娘闻言冷笑：“渡玄山的万籁书院，修仙界一大奇观，我自然是听过。既然如此，你且去速速写稿，这次稍少些，十万字便好——末尾我们选些读者评论填补上去，只当互动了！” “这方法不错。”风承影应着，麻利添墨，“那我就先赶稿去了六娘！你放心，二十八一早这稿子肯定交上去！” “是老板教的。”六娘禁不住骄傲，“他的智慧，又岂是你们这些只知道修炼的修士能够比肩的？迟问书，若廿八当天我还收不到稿子，你就等着被扣光稿费吧！” “？六娘，凡事好商量，别动不动就扣人家的小钱钱嘛！六娘？六娘！”风承影哀嚎，而严六娘已然掐断了传音，任凭风承影如何撒泼打滚，那符纸也不再亮上半分。 风承影见状只好认命，唉声叹气的重新投入到无尽的写作大业中去，心情一个不爽，将那周放的要受的罪，又加了几分。 前院正房，九方云微写完长评，心满意足的自行品鉴一番，确认没有错字别字、也无语句不通后果断运气灵力，送出评论，如此，每月必行的工作才算落了尾。 做完这些，九方云微抬头看了眼天色，薄日偏西，晌午已过，正是修（liu）炼（wan）的好时候。 于是他仔细将符纸笔墨收放整齐，又将话本压好，推门而出，预备在斩雪峰上转转。 而后一眼就瞅到蹲在院角原地抱膝盖抖肩的剑修。 子归？ 第九章 甜党竟在我身边 九方云微无声叹气，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剑修的肩膀：“子归？” “啊？九方前辈，您有事吗？”顾子归回头，犹挂着泪痕的俊脸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九方云微不由脑壳一痛，顾子归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泪点委实太低，上山两百多年，他一年少说得哭上两次！什么觉得自己修炼太慢要哭，练剑某一招式练不好要哭，他师父魂飞魄散蹲屋里哭了半个来月，就是斩雪峰上弟子们养的小灵兔死了他都得抹抹泪！ 弄得他日常提心吊胆唯恐辜负风承影那混蛋玩意的托付！ “你……”到底又为啥哭啊otz 九方云微蹙了眉，蹲在地上的年轻剑修见状连忙起身摇头：“没事的前辈，只是弟子见到师父，一时心情激荡——”尤其是被师父无视一次又一次那可不要太跌宕。 “……”九方云微看着他突然语塞，沉寂半晌掉头走向后院，后院里风承影正运笔如龙写得飞快，门却冷不防被人粗暴敲响—— “卧槽！来了来了，要死啊你九方！”风承影被吓得手一哆嗦，险些毁掉刚写好的一张稿子，她心疼的看了眼遭了墨的稿纸不情不愿的迅速将之收起，转身开门，“狗东西你又……诶~你拎我去哪？” “闭嘴。”九方云微绷着脸低斥，拎着风承影的领子一路赶到前院，果然顾子归又蹲院角哭去了。 “自己解决！”九方云微道，丢下风承影后顾自出了小院，他对什么师徒谈话毫无兴趣，只希望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了事了。 小孩子就是麻烦。 九方云微想着按了按发痛的眉心，默默加上一句：风承影这种假小孩也是。 “他娘的狗东西，祝你这辈子孤独终老娶不到媳妇啊！”风承影揉着脖子嘟嘟囔囔，蹲在角落里的顾子归听到响动顶着泪眼转身：“呜呜，师父。” ……淦。 风承影的表情僵了，这会瞧见顾子归的造型，她才想起来先前都干了些什么不（sang）过（jin）脑（tian）子（liang）的事——好家伙，她给小兔崽子三连无视了！ “那个啥，小兔崽子，你先别哭了，你听我说——”风承影摸摸鼻子，自己浪久了竟忘了当初这个跟在她身后管钱袋的小孩敏感又泪点浅，加之今日的雷劫和催稿一个来得比一个猛，真就不小心…… “我不是故意无视你的，真的，只不过雷劫紧急，再加有点私事……就没顾上。”风承影耐心解释，“别哭啦！” “没事的师父，弟子就是心情有点激动。”顾子归道，“弟子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师父了——”说着泪珠子啪嗒啪嗒又要往下掉。 风承影头皮发麻，看着这小崽子脑袋里不知怎么就晃过“梨花带雨”四个字，她不自觉抖了抖肩膀，突然想跟着九方云微一起跑，奈何那位大爷已然不知道蹿到斩雪峰哪个角落里去了，她就是想找理由都莫得！ 不，还是可以有理由的。 风承影敲头，希望这日常写话本的脑子能速速给她蹦出个理由来，恰此时她空了二十几日的五脏庙唱起空城计，顿时灵光一闪：“小兔崽子，我饿了，我们吃晚饭去吧！” 另一头，九方云微在斩雪峰上下逛过，见天色渐晚，猜料风承影应该哄完了小徒弟，便不紧不慢晃回小院。很好，一进门角落里没有什么抱着头抖肩膀蹲地上哭的小崽子，也没有什么天天爬树祸害她灵植的熊孩子，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愉悦的火锅子味道。 嗯？火锅子？ 九方云微皱眉，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摸进东厢，空着的那间屋子被人临时改造成了餐厅，铁木桌子上烧着铜锅，锅中红汤“咕嘟咕嘟”冒着满是辣油的泡，师徒两个一人占据一侧桌面，正大快朵颐。 啧。 九方云微抬了下颌，冷冷盯着风承影看了半晌，后者感受到这独特而犀利的目光，后知后觉的抬头冲着他展颜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碗，被辣油烧得红艳艳的、似裹了上好胭脂的嘴唇上下一碰：“好兄弟，来点？” “金丹期还不辟谷。”九方云微冷笑，风承影见此叹气，碗往桌子上没好气一撂，啪的一声：“吃，还是不吃？” “师父，九方前辈早已渡劫多年，想来是……”不可能跟着我们一起吃火锅的吧？偶尔吃上两口做陪的顾子归看着双方的脸色小心翼翼，下一瞬平地生风迷了他的眼，再定睛时他那高岭之花似的挂名师父已然优雅落座，并自袖中掏出一副白玉碗筷，欣然摆好：“少辣多糖不要油！” “你家红汤锅能少辣没油！”风承影骂骂咧咧，胡乱捞了勺涮菜怼进他碗里，后者面不改色的将那些辣椒挑出来丢入风承影盘中，确保碗里半点辣子不剩，又摸来罐砂糖，吨吨吨倒了半碗，就着汤底混成糖浆，这才舒心开吃。 顾子归被两人这套行云流水娴熟非常的动作给惊到了，当然更令他整只剑修都不好了的则是九方云微——原来前辈是一个火锅都要拌糖吃的甜党？！ 甜、甜党竟在我身边？ 身为究极咸党的顾子归颤巍巍端起水杯灌了口水压惊，看向九方云微的眼神写满惊悚恐惧，先不探究身为渡劫修士的九方前辈为什么还没辟谷，主要是火锅这玩意蘸了糖变得甜兮兮腻歪歪真的还能吃吗？！ 能吃吗？ 顾子归在心中发出撕心裂肺的灵魂呐喊，其他两人却对此浑然不觉，该往碗里加辣子的嗷嗷加辣，该加糖的嗷嗷加糖，只有他，在眼睁睁看着九方云微捞起涮好的菜戳进糖浆里滚了又滚后，将脸扭成了薄皮大馅的灌汤包子。 一顿饭就这么在小朋友的三观崩塌中完满结束，饭后风承影交代了两句直接钻进后院，她有八万多字的稿子没赶完不说，还得抽空看一看积攒了快三个月的读者留言，选几条靠谱的写好回复，交给六娘。 只不过…… 风承影翻着留言符上的大把留言，禁不住摔笔骂娘：“到底是哪个混犊子玩意一留言就留个几千字啊！以及谁说的卫昀久是好人？！” ——又臭又长还瞎解读！卫昀久明明是全书最大最狗的反派！ 反派！ 第十章 迟问书是不是瞎! 四月初一，风承影坐在万籁书院的大课室里，满面呆滞，端端正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块被楚泷命名为“黑板”的物件顶上贴着的、白底红字的八个大字： “好好修炼，天天向道” 向道……向个锤子的道。 风承影痛心，攥着胸前的衣襟默默咽下一口陈年老血，七日前她累死累活的扛过金丹雷劫，四日前熬了三个通宵总算赶出十万字手稿，三日前她刚放飞鸽子，她舅就带着大师兄跑上了斩雪峰，说是庆祝她成为渡玄山上最年轻的金丹，实则为了扔下那一大把的新鲜课表。 “小师妹，虽然你如今晋为金丹，但已报的课目结课考还是要参加的呢~这是咱们渡玄山的传统，不好打破，你看看……过两天去报个到，然后随便考考？”秾艳风流的符修弯着狐狸眼笑了个春风拂槛，风承影抖了抖唇角，花放舟紧接着过话茬，为了威严而刻意变得苍老的面容活活笑成一朵晚秋的菊花：“不用那么麻烦，你小师妹天赋异禀，直接跟着上一批结课弟子们月初考试便好！阿影啊，舅舅这里有最新排出来的金丹课表，你瞅瞅，喜欢哪个，上一送二哦~” “不是说……金丹弟子只用上些大课……吗？”风承影被这惊天霹雳砸的眼冒金星，晕着脑袋恍恍惚惚，如果她眼没花的话，她舅手里那摞课表，分明比筑基期弟子的排得还要密！ “是的没错，需要在书院上的，的确只有每月初一十五的掌门大课。”身为书院体系的奠基人，楚泷笑容越发和（sang）煦（xin）明（bing）媚（kuang），“但是，金丹期弟子们，有对战练习和外出历练呀~” “对战？历练？还要外出？”风承影狰狞了一张小脸，“你们之前可没说这些！”我要上报官府，你们这帮老油子欺负我无知年幼！ “咳，那不是之前没想到你真的能一个月内从筑基晋到金丹嘛！要说先天剑体，当真名不虚传……”花放舟眯眼，捋了捋花白胡须，“所以就先这么定了，阿影你下月初一上完大课去结课考，再回来我们就按着这份课表重新上！”说完留下那摞加厚加倍的课表，带着楚泷便往外走。 “？怎么这就安排完了？舅舅？掌门？姓花那小老头！”不不不我并不想上课啊实战课也不想！舅舅你听我解释啊！ 风承影惊悚，薅着衣摆撒丫子就追，奈何惯来讲求效率的两位符修动作极快，等到她赶出小院，那俩早没了人影。 想想就心痛哟！ 攥着衣襟没撒手的风承影回顾完这几日发生的破事，在心底为自己掬了捧辛酸泪，所以说她他娘的正八经修炼了一个月到底是为了啥啊？为！了！啥！ 就为了把上课地点从课室换到后山广场或者擂台？那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在课室里呆着呢！好歹有个房顶遮风挡雨，不用风吹日晒拥抱室外啊！ 妈哒，我真傻，真的。 风承影木然转头，看着窗外的融融春光，眼珠子间或那么一轮：她单知道筑基弟子修为低，是要上课的；她不知道金丹期也要上。她挨完雷劈急匆匆写完话本，以为交了稿便能万事大吉；等到她真的顶着六娘的骂交了稿，她舅舅却来了…… 要命。 风承影白眼一翻，顺势趴倒，合眼小憩。答卷不答卷的她早写完了，现在就等着书院的钟响，她好交上东西赶紧走人。 “风小师姐，醒醒，收卷啦！”风承影到底是被人推醒的，醒时口水糊了小半张桌子，她胡乱起身，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掐着清洗的诀子弄掉桌子和脸上的口水印，递上那张几乎被揉成一团的答卷，一本正经说着瞎话：“有劳。最近休息不好，不小心睡过去了。” “我懂的，小师姐。”收卷的弟子笑吟吟颔首，眼中不见丝毫轻蔑——风承影是当前渡玄山内年纪最小的金丹修士，他们这些普通弟子可对她崇拜得很。 不，你不懂。风承影沉默，恰此时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一男一女从门外走过，长腿细腰肤白貌美的小姑娘们吸引了她的注意，收卷弟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面上露出些歆羡：“是裴清师兄和牧瑶师姐，想来这次出关，裴师兄就是九品金丹了吧！可真厉害。” “金丹？”风承影眼睛一亮，忽然来了兴致，“他们不需要上课的吗？”不是说金丹弟子每日都有对战课程？ “上课？”弟子一怔，随即回过神，“小师姐说的是弟子们的对战训练吧？寻常的金丹弟子的确是每日都要去擂台报到的，但裴师兄和牧师姐可是通过了顾小师叔考核的人，自然不必日日去了。” “还有这等好事？”风承影讶然，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不由在心底打起了新算盘——他们想坑她天天去擂台报到，她就联合小兔崽子糊弄个考核光明正大开逃！左右他们自己定的规矩，这下总不能再耍赖吧？ 风承影越想越觉得此路可行，越想越觉得方法靠谱，于是匆忙跟还没走的弟子们告了别，麻溜溜赶回斩雪峰，一脚踹开院门。 “小兔崽子，狗东西，你们在不在！” 院子里空无一人，就连往常最喜欢在树下坐着研究新术法九方云微都不在。风承影见状皱了皱小脸，决定从东厢顾子归的住处一间一间敲过去看看，她现在憋的很，不让她找人哔哔两句她浑身难受！ 很好，放了十几条留言，一条都不是我的。 主屋正房，九方云微翻着最新一期《霸道仙君》，后槽牙一下有一下无的磨，今日云霄书局新书发行，为了抢到第一手话本他还特意浪费了三张掌门师侄孝敬来的替身纸符，结果就这？！ 剧情缩水了两万字不说，他前前后后写了十数篇千字长评竟然一个都没选上！是他剧情解析的不够精彩还是他人物性格总结的不够到位？！那迟问书他是不是瞎！ 九方云微气极，一把将那装潢精美的话本砸在地上，半晌后又默默将之捡起，心疼且仔细的扫了扫上面的灰——虽然没选他的长评，这书还是很好看的。 “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你在不在呀~”门外响起风承影扯着嗓子，破铜锣似的叫声，正在气头上的九方云微当即收好话本，袖子一挥，猛地掀开房门： “闭嘴！” 第十一章 以讹传讹传讹传讹 “噫~火气那么大干嘛！”风承影看着九方云微绷紧低沉的脸，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会她是不敢再造次了，她怕面前这位爷一个不开心给她灭得渣滓都不剩半点！ “何事。”九方云微垂眸，本就如空山新雪的嗓音又结上一层冰碴，冻得风承影禁不住搓了搓手臂，讪讪一笑：“没别的，就是想来问问，金丹期弟子的那个擂台和免课考核……” “子归在半山讲课。”九方云微冷冷打断风承影，看向她的目光也越发“和蔼友善”，风承影见此立马躬身，狗腿万分：“得嘞！您请，您继续忙！” “嗯。”九方云微颔首，衣袂一拂重新甩上房门，吃了一脸灰的风承影摸摸鼻子，两手一摊，耸了耸肩——今儿多半是赶上这位爷吞火药吃爆竹全天大姨夫了，为了小命着想，她还是先溜为妙。 屋内，听着风承影脚步渐行渐远，九方云微缓缓吐出口浊气，再度捧出那本《霸道仙君》翻了翻，十几条不属于他的读者留言深深刺痛了双眼，他心头的火仍旧一阵阵外冒——那个迟问书，他是不是瞎！ 早晚有一天，他得把这迟问书薅出来，按桌子上让他写回复！ 九方云微磨着牙，阴恻恻的想。 “啊啾！”风承影揉着鼻头惆怅望天，也不知道是谁大下午的突然想她，思念之深竟让她顶着太阳打出喷嚏——究竟是寻芳楼（青楼）的媱娘还是醉春居（青楼）的绫绾？果然人太帅就是不行，四处在美人们的芳心上纵火勾魂，到头来反伤了人小姑娘的心！ 自恋的阿影摇头晃脑感叹着自己的帅气，一面向着半山行去。斩雪峰素来罕有弟子，仅存的几名都被安排在半山的向阳之地住着，总共就那么大的地方，想寻到顾子归并不难。 “师父是想参加弟子的考验，以免日日上擂？”待风承影说明来意后，顾子归禁不住拧了眉，神情纠结，“这倒不难。只是弟子的剑术乃师父所授，如何能拿来考验师父呢！这不好。” “没关系的，你就正常打，正好让我看看这些年你有没有长进！”风承影努力忽悠，顾子归的面色却是越发纠结：“但是这不是喂招切磋，是考核呀……” 这死孩子，脑袋瓜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眼见着计划就要因顾子归的尊师重道而破灭的风承影顿时急了，为了当条咸鱼逃避上课，她可是都忍痛修炼一个月晋入金丹了！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个躺尸的方法，小兔崽子还拒不配合？ 这哪能行？ 风承影竖眉，声音是罕见的严厉：“子归！” 顾子归瞬间站直：“弟子在。” “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蹲这不起了！”风承影道，顺势就要原地蹲，吓得顾子归差点连手里的剑都给甩出去了：“别，师父！师父我答应您了！您可别蹲，弟子受不起！” “这还差不多。”风承影嘟囔着看了眼被撂在一旁、神情探究的斩雪峰弟子，冲顾子归挥了挥手，“接着上课吧，我下山转转。”话毕转身就走，顾子归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冲着她的背影微微行礼：“弟子遵命。” 然而这动作落到弟子们眼中却变了味，两人谈话时离得较远，风承影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弟子们难以窥见二人谈话全貌，只从零碎语句中拼出个大概，再结合顾子归的种种表现，简简单单一个免课考核便在他们疯长的脑洞下被传得越发离谱。 “听说了吗？风小师姐要跟顾小师叔切磋比试呢！金丹战化神，小师叔惊讶得剑都拿不稳了！” “啊？真的吗？这么厉害！喂喂，你听说了吗？顾小师叔让风小师姐生气了，小师姐放话要给他打回金丹呢！小师叔吓得把剑都丢了！” “打架？不会惹九方祖师生气吗？啊~师兄，我跟你说个劲爆消息，风小师姐扬言要暴扣顾小师叔，还丢了他的剑，小师叔要敲碎她的金丹，他们惹得九方祖师雷霆震怒呢！” …… “嘿！这位师兄，告诉你个独家秘密，顾小师叔打爆了风小师姐的金丹同时被她揍断了胳膊，剑都被踹碎了！九方祖师气得削了半个峰顶，差点出了心魔，这会正给两个人疗伤呢！”某不知名弟子一脸神神秘秘，头也没抬的凑近楚泷，后者耐心听完，勾起个美艳风流又阴森无比的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害！都说了是一手消息，你能知道就怪……卧槽大师兄！”那弟子洋洋得意的抬起头，瞥见楚泷那张脸，腿一软，就地跪了。 “看来筑基期弟子的课业，还是不够多啊。”楚泷漫不经心碾了碾落进掌心的花瓣，半眯了眼睛，他平生最恨造谣传谣之人，今日这弟子正撞了他的枪口，“一万字检讨，今日课业加倍。” “一、一万字……”那弟子慌了，满面的不情不愿，楚泷的冷笑：“嫌少？” “没，弟子谨遵师兄教诲！”那人不敢跟楚泷讨价还价，见后者挥手放人，麻利滚了，将在场弟子们一顿训斥并遣散后楚泷饶有兴致的瞅向风承影：“小师妹，你不生气？” “有什么气的？” “一个普通的考验，被传得面目全非，你竟不气？”楚泷挑眉，风承影面无表情摊手：“爱传传呗！管他们我累不累？左右过三天考核，那流言势必不攻自破，我费那个劲儿管他们造谣？”有这时间不如咸鱼，一个月的修炼下来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上的盐分变少，不自在的很，太难了。 再说……弟子们以讹传讹还拉了九方狗东西下水，她听着带感，偷着乐还来不及，生什么气呢！更何况天下那么多姓风的，她干啥非把自己和小兔崽子往里带呢？那不是没事闲的自寻烦恼嘛！ “很不错的想法。”楚泷赞许点头，心中对这位空降而来的小师妹评价又高了些。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考核当天，吃瓜吃了数日的内门弟子们到得格外齐全，不少人还自带了瓜子板凳，唯恐找不到落脚处错过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超级大戏。 擂台上，风承影师徒二人遥遥对立，各执了柄粗制铁剑，相顾无言。台外，花放舟燃起根半尺长短的无味清香，烟雾腾起时二人庄重行礼——刹那间，兵刃相接。 第十二章 大家都比较单纯 “力度可以，但速度还不够快。”兵刃交加的瞬间，风承影压低了嗓音，剑在手中的她声色不似往日轻佻散漫，严厉到让顾子归禁不住神经绷紧。他抿唇，一言不发向后退开一丈有余，高手交战往往是毫厘间定下胜负，而这初次的交锋，他已然落了下乘。 果然，将修为压进金丹期后，他完全打不过师父啊。 顾子归轻叹，藏在袖中的手腕微微发颤，外人或许还不清楚，他却实实在在近距离的感受到了风承影那一剑下隐藏着的无匹剑意，那是他至今都难以摸到的纯粹。 “这小师姐好生厉害，我还是头次见到有金丹弟子接了小师叔一剑而不乱阵脚的。”牧瑶轻轻拉了拉裴清的衣袖，一双眼紧紧盯着场下擂台，“我记得便是你，当年与小师叔对战时，也险些被震脱了手里的剑！” “你当她只是不乱阵脚？不，”裴清放在膝上的手攥了攥，眼底闪过一线惊异，“那是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牧瑶讶然，却不曾多问，裴清是金丹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剑修，自然能看出更多门道。台上，风承影亦重新站定。 “顾小师叔，弟子修为浅薄却是生来剑体，身子骨瓷实得很，您不必有所顾忌，更不用手下留情——还请小师叔不吝赐教！”站定了的风承影朗声开口，喊那句“小师叔”时面色都不带变上半点。此话一出，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惊疑顿时消散了大半——就说嘛！小师姐再妖孽也不至于与化神对战而不落下风，定然是小师叔顾念她年幼，留了手。 这话说得……他分明是半点手都没有留。 被点了名的顾子归心下苦笑，嘴上却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自然。” 风承影颔首，足下用力，倏然欺身而上，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金属碰撞发出一连串脆响，粗粝的剑身摩擦间迸出细碎火花，顾子归连连招架，不知觉间又退了两步。 风承影出剑向来又快又猛，动作间明明是满身的空门，却让人无力顾及。顾子归盯了半晌，终于在她第十二次出剑时寻到破绽，剑锋斜刺，霎时间局势变换，反守为攻！ “不错。”风承影欣慰笑笑，看来小兔崽子这些年不曾松懈，九方狗东西教导得不错，他自己也足够努力。 “但还不够。”风承影偏头，手腕一抬，轻松化去他的剑招，复又顺势攻上。 怎么感觉……是那位风小师姐在掌控全局节奏。 裴清眼底的异色越发深重，身为一个颇有天赋的剑修，他在观众席上看得清清楚楚，两人每一次交锋的时机都恰到好处，正是剑势最烈的刹那，而风承影的面容显然是轻松自如，顾子归反倒不敢有丝毫的放纵，虽然没什么多余表情，嘴角却一直是绷紧的。 这让他……让他有种，是风承影牵引着顾小师叔的一举一动的错觉，就像是有耐心的师者在教导刚有小成的孩童。 裴清的掌心攥出了汗，场下剑器相交声连绵不绝，双方有来有往，一息之间攻守之势都能变换个数轮。炉中，那根半尺长的香已快燃尽了，却无一人出声提醒，所有人都被这场精妙绝伦的对决吸引了目光。 “师父。”眼角的余光扫过高台，顾子归禁不住面皮一抖——那香刚刚熄了。 “啊？”风承影眨眼，剑在手中她惯来顾不得其他，被顾子归这么一唤，脑子登时卡了壳。 “香尽了。” “卧槽，你不早说！”风承影低啐，当即化了手中力道，铁剑脱手，落地碎成两段，她亦踉跄着后退数步，站定时状似费力的作了个揖：“弟子果然还欠缺修行……”话毕两眼一翻，软趴趴晕了过去。 “阿影！”花放舟惊呼，忙不迭拂尘一甩，打出一道灵风，稳稳当当将之托住，自己又跃下高台，仔细给她把了脉。顾子归刚抬起的脚步见状默默收了，转头对着花放舟满含歉意的行了个礼：“掌门师兄，刚刚打得有些忘我。” “无妨，是这丫头太拼，把自己打得脱力了。”花放舟捋着胡须摇了摇头，他也没想到风承影能做到此等地步，好在风御川将她送上山了，不然他们这三个长辈都不清楚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公明，你小师妹试炼过了，给她安排新课表吧。”花放舟托着风承影低眉，“我先将她送回斩雪峰。” “弟子领命。”楚泷拱手，目送着三人离去，笑容玩味。场上围观的弟子们见试炼结束，也都陆续离去。牧瑶伸手，拢了拢鬓边鸦青的碎发，步摇颤动间华光散碎：“如何？” “很强。”裴清蹙眉，缓缓吐出口浊气，“至少这天赋，是我等不可企及的。” “这样。”牧瑶敛眸，若有所思。 斩雪峰顶，花放舟小心安置好脱力晕过去的半大孩童，重新跟顾子归嘱咐了半天，这才放心离去，顾子归回头，榻上的风承影悄悄掀了眼皮：“小兔崽子，我舅走了没？” “走了。”顾子归哭笑不得，先前擂台上她突然晕那么一下连他都被吓到了，仔细想想又觉得浮夸无比，好在别人不知道她的底细，不然非得露馅不可。 “害！”风承影挠头，其实这试炼简单粗暴的很，受考核的弟子若能在压制了修为的顾子归手下撑过一炷香时间能撑住不被打下擂台或者击败他就算成功。作为一条连身都不想翻的咸鱼风承影自然不会选择将他击败，那样她舅不得天天逼着她修炼？原本他们想的是前半炷香作奋力进攻状，后半炷香演个拼命防守，最后装成用尽全力勉强撑住的样子……谁料等她真上了擂台，竟又将这事给忘了。 好在大家都比较单纯，没看出来她是装晕的。 “话说，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最近狗东西是怎么了？我看这两天他一直阴沉个脸，怪吓人的。”而且他不光是拉着脸，手里还动不动往外蹿雷光，吓得她都有三四天没敢上前撩闲犯贱了，骚话也不敢说，挺憋的。 “九方前辈？”顾子归沉吟，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他一直那个样子呀，哪里吓人？”难道不是一贯的高贵冷艳，习惯就好？ “……小兔崽子。” “哈？” “我发现了，你是真的天真。”风承影痛心疾首，九方云微他那是高冷吗？他那是闷骚！ 第十三章 仿佛是个鸽子精 自上次擂台试炼过后，风承影便开启了咸鱼模式，课不用上了，课业不用写，就连对战训练也莫得半个，整日漫山乱蹿，今儿逗个仙鹤，明儿掐了她舅养的花，时不时还要抱着堆点心跑去万籁书院，选个上着课的课室，蹲窗户外面就地开吃。不光吃，她还边吃边点评先生的课，直到花放舟顶不住怨念，严厉警告她再去胡闹就跟着筑基弟子们一起上课她才消停——到现在这日子过了也差不多有小两个月了。 舒服。 风承影抻了抻懒腰，软绵绵缩进院子里老树下新摆出来的大摇椅内，初夏的日光暖而不烈，被枝叶遮拦一番，细细碎碎的，洒在脸上，正正好好。 如果不用被六娘催着交稿，那就更好了。 风承影眯起眼，伸手拈来一粒梅子，扔进口中，酸甜的汁水顿时溅了一嘴。 其实这两个月她一直很闲，只在掌门大课时准点出现在广场便好，至于到那是坐着睡觉还是认真听课，那么多人，她舅不会管得太严——但她仍旧是懒得写文，每次都是眼瞅着还有七八天就到了截稿日才匆匆动笔，害得六娘脾气越发暴躁，上次传音时，她可清清楚楚的听见那头重物滚落的声音了。 莫非是嗓门一开，把房梁都给震下来了？ 风承影叹气，她承认自己就是喜欢犯贱，六娘越催她拖得越是开心，掐点交稿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快乐。 倒是九方那个狗东西最近越来越吓人，平日里吃饭也不见个人影，偶尔冒出来一下，脸都是裹着黑气的。 可能先前吃的火药一直没消化利索，堆着了吧！ 风承影暗暗腹诽，腹诽完不情不愿的起身，晃晃悠悠回到后院，这次不仅是马上又到月底，下月初还有掌门大课的季考。 ——苦逼呦！ 迟问书他不仅瞎，他还有病。 九方云微沉着脸将手里的话本猛地拍在桌子上，黑漆漆的眼睛几乎能滴出墨。 什么玩意，卫昀久怎么就突然跟女主刀剑相向了呢？！还捉了女主最重要的师妹！ 他不是正派人物吗？说好了清风霁月，正气浩然，乃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突然反派？嗯？ 枉他还最喜欢这个角色……不对，他就是最喜欢这个角色，明明就是那个迟问书，他不顾剧情，瞎写一通！ 卫昀久这么有大家风范的人，怎么会做那等下作腌臜之事！定然是有人假借他名号，构陷于他，没错，就是构陷！ 就算没人构陷，那也定然是事出有因，自有苦衷的！ 嗯，一定是这样。 九方云微说服了自己，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暗自决定，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把那个迟问书揪出来，电飞他的脑壳。 ——总之，卫昀久绝对是个好人，绝对不能是那个隐藏多时的大反派，绝！对！ “哈啾！”赶着稿的风承影怅然揉了揉鼻头，写着文呢，又谁想她？还这么大的怨念……难不成是读者？因为卫昀久这个老狗比终于露了马脚，为她亲亲的宝贝女儿打抱不平？这好说，她下一本就安排卫老狗挨揍吃瘪，好好给她的观众老爷们出口气！ 呔！卫老狗，速速出来挨打！ 风承影自觉抓住了其间真相，登时来了新的灵感，手下运笔如飞，一篇篇的稿子飞速成型，眨眼堆成座小小的山。 这个月迟问书的小说卖的不错。 万籁书院课室，楚泷监考期间闲来无聊，掏出六娘一大早发来的汇报总结，粗略翻了翻。 迟问书的《霸道仙君》正写到前半本的高潮，大反派卫昀久被主角联手来了顿男女混合双打，伤筋动骨还险些掉了修为，刚好取悦了先前被卫昀久气得想撕书的读者们。不少人还为此特意买了两本，一本看完就撕了泄恨，一本仔细珍藏着，再被气到就拿出来瞅两眼爽一爽——如此一来，这一批的《霸道仙君》顺利卖到脱销，甚至第二三批都在紧急加印了。 不错，可以给这个鸽子精多发点奖金，维持这个势头，他云霄书局可就是赚翻的。 楚泷勾唇，愉快的往纸鸽子里多塞了几张灵石票，加上备注，又抽了张隐形符。他虽然爱钱，却对底下的员工从不吝啬，毕竟人家的日子过好了，才能安心给他多多赚钱，从前如此，现在亦然。 做完这些，楚泷运足灵力，托起那只隐了形的纸鸽子轻轻一吹，鸽子扑棱扑棱翅膀，顿时活了似的，顺着他手心起飞，沿着课室拐了一圈，直直悬停在风承影头顶。 而后“啪叽”一声掉在她桌子上。 卧槽！ 垂头发呆的风承影被这鸽子吓了个半死，一抬头又撞上楚泷惊悚的目光，师兄妹两个相望间心头奔腾过千万匹神兽，风承影僵硬的扯扯嘴角，默默将那只鸽子收了。 甭管别的，稿费不能不要。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对两人来说简直烈火烹油般煎熬无比，好不容易等到钟响收卷，弟子们散尽了，总算得了空闲。 风承影左顾右盼，楚泷漫不经心看着收上来的答卷，沉默半晌，突然开口：“迟问书？” “……嘿。”风承影望天，吹了声口哨，“六娘口中的老板？” “害。”楚泷摸了摸鼻子，一时间两人重归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你那书写的不错。”楚泷道，试图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尤其这个月的销量，很高。” “嗷，是吗？大概是因为这本里我狠狠虐了顿卫昀久吧，大家对他的怨念应该还蛮重。”风承影讪笑，冷不防的楚泷就成了她老板的老板，再加上他还是设立整个万籁书院教学体系的人……她瞬间对这个大师兄的阴影更大了！ “那确实。”楚泷赞同颔首，“许多读者为了泄愤，买了甚至两本话本，一本看一本撕，一批的《霸道仙君》在黑市上千金难求，二三批已紧急加印了。” “哦豁，这么可怕的吗！”风承影来了劲头，就说嘛！以九方狗东西为原型的角色怎么可能不遭人恨！他本人明明就够讨人厌的了，又闷骚又脸皮薄，关键还不让人说！惹毛了就是一顿雷电伺候，电得她上次头发都打卷了！ “你自己写的角色，自己没点数？”楚泷吊起眼角，“说来，没记错的话，小师妹。” “啊哈？” “你仿佛是个鸽子精？” “？不要诬陷人啊大师兄！”风承影死命抵赖，“明明每个月我都有按时交稿哒！” 第十四章 扔地上分不出正反面 很好，都大结局了，卫昀久还是反派。 九方云微抱着注明了是最后一本的《霸道仙君》，手腕不住的发抖，两年了，自两年前第一次发觉卫昀久可能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之后，他就一直期盼着迟问书能给这角色一个新的命运，他一直等着他被洗白——然而直到现在，整整两年，卫昀久不但没有成功从一个反派蜕变为“有不得已理由”的正派，反而在反派这条康庄大道上一条路越走越远。 甚至在最新的这一本里，还被男主给手刃了！ 而且他写了整整两年的长评，控诉了那么多回迟问书写歪卫昀久的恶劣行径，竟然到现在都没收到半个字回复？ 这合理吗？这合理？ 九方云微忿忿，一激动将手里的话本劈成了炭灰，劈完后没多久又后了悔——他的全套典藏版的《霸道仙君》啊！少了这一本他得怎么收！ 不行，果然还是要把迟问书这狗贼拖出来，胖打一顿，逼着他写个什么《霸道仙君》的后传番外，给卫昀久重新写活，然后洗白！ 那么问题是，如何揪出迟问书。 九方云微想到此处蹙眉沉吟，实在不行……出钱收购了云霄书局吧。 或者先试着联系书局的老板，他要是能接受合作最好，要是不接受，再直接收购。 对，没错，就这么办。 九方云微抚掌，定下心来。 ——迟问书，咱们来日方长。 “哈~啾——”洞仙居，走神中风承影一喷嚏打了个惊天动地，吓得殿内几人纷纷转头，递上充满长辈关怀的慈爱目光。 “阿影，你这是，着凉了？”花放舟忧心，风承影闻言搓手：“舅舅，您想哪去了，哪有金丹修士还能着凉的！对了，您刚刚说到哪了？” “也是，都金丹修为了哪能着凉？刚刚……哦我刚说到玉源山的愁云涧现世了一处上古遗迹，前阵子派出去探查的人回来了，说那地方结界残破，危险性不高，有不少幻阵、刚到元婴期的凶兽和些机关索道——给弟子们试炼用正好。”花放舟说着抚了抚垂落胸口的花白长髯，“我便想着让公明带头，顾师弟辛苦一番压阵，挑上十数个弟子，前去历练两圈，说不准谁还能碰出些机缘……诸位意下如何？” “师父，弟子没有异议。”楚泷行礼，率先表态，顾子归紧跟着点头示意他没问题，其他几位管事见他二人点了头，心知稳妥，也都纷纷附和，终于弄清楚前因后果的风某某茫然挠头：“所以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嗯？阿影，你不想去吗？就当是游山玩水了，说不准还有什么大机缘？”花放舟道，眼底写满期待，风承影眯眼：“什么机缘不机缘的，游山玩水还差不多。玉源山……玉源山哪里来着？愁云涧？” “对，愁云涧，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回来的弟子说那里风景可相当不错，比渡玄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花放舟努力忽悠，两年前擂台上他们见识了番这崽子的惊艳剑术后她就再没动过剑！好容易逮着个机会，还不得让她多出门遛遛？天天这么惫懒，修炼又好荒废了。 风承影没想太多，她只觉这地方说不出的耳熟。她咂嘴，让“愁云涧”三个字在舌尖上来回滚了数次，忽然僵了一张脸。 玉源山？愁云涧？犄角旮旯？ ……没记错的话那是她当年丢葬忧的地方。 谁要把那玩意捡回来啊！ “不了，舅舅，我对看风景没兴趣，这么宝贵的机会还是让给其他师兄弟们吧！”风承影惊恐，连忙摇头摆手，恨不能将“拒绝”两个大字写在脸上，花放舟见她这个样子不由面露憾色：“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下次吧！” “下次好，下次换个其他遗迹您再喊我，我保准去！”风承影道，迅速起身，转头就跑，“舅舅，我想起来自己还有点先生留下的课业没做完，先回斩雪峰啦！舅舅再见！大师兄再见！各位师叔再见！” “诶~慢点！这孩子，跑那么快仔细崴脚啊！”花放舟对着风承影的背影一阵叨，后者骑上仙鹤眨眼蹿出数里，直到回头再看不到洞仙居，她才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好险。 葬忧是她的本命剑器，是把有器灵的灵剑，器灵的名字叫做纵酒。 至于纵酒……他哪里都好，就是可惜长了嘴。 风承影向后仰躺在仙鹤背上，鹤带着她漫无目的在渡玄山上乱逛，她不期然想起纵酒。 那是个嘴贱到她甘拜下风的崽子，平日里最喜欢看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不打架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嫌弃她脾气和身材一样差，说她既不软也不萌，活得跟糙汉没什么区别。 当年的风承影很不服气，动不动就要跟他大吵一架，后来她一气之下把他整只器灵连同葬忧一齐扔进愁云涧的小角落里，恰好那下头有个古仙人墓，墓上的封印让他没法自由出入，她刚好乐得清静，也就没再找他。 到现在都有个小两百年啦。 风承影叹气，说来那次他骂她什么来着？能让她气成那样？ ……哦，他说她头发披下来撸眼前，扔地上都让人分不出正反面，换身衣服直接进青楼都不带有人拦。 呸，活该。 风承影低啐，拍了拍鹤的脖子：“回斩雪峰。” 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去玉源山愁云涧捡他回来的！ 风承影握拳，不料这心愿在当夜就被人摔了个稀碎。 “阿影，我和你爹娘商量过了。”大晚上不辞辛苦赶到斩雪峰的花放舟一脸庄重，“我们三个一致认为，愁云涧这趟历练对你来说十分重要，阿影，你已经两年都没怎么动过剑了。” “舅舅，我不是说下次历练我肯定去吗？只是这次我不想去。”风承影揉着痉挛的面颊心里发苦，花放舟着打断她：“但是阿影，上古遗迹何其难遇，更不要提这么适合你们金丹弟子的，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不不不，绝对不去，舅舅你不要说了，不去就是不去！”风承影坚定无比，花放舟见状，望向屋外叹息：“那好吧……挽歌，我劝不动阿影，你自己来吧！” “好说，我听闻有些人打死都不去历练？”门外蓦地响起女人温温柔柔却满含杀机的音调，风承影听见这动静当即软了腿：“娘，我们有话好好说！！” “是吗？”进了屋的花挽歌歪头，冲着风承影温婉一笑，“晚了。” “哥，关门！” 第十五章 活脱脱盛世小白莲 最后风承影在自家娘亲的武力逼迫下，还是去了。 跟在出行队伍里的风承影面容呆滞，一双死鱼眼怔怔平时前方，毫无焦点——造孽。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被人压着去那见鬼的玉源山愁云涧？她舅舅还以为那有什么上古遗迹……那能叫遗迹吗？那就他娘是个老坟包！ 这帮人还想搁人家坟头里碰点啥机缘！骨头渣子算不算呐？ 机缘……她倒是希望纵酒那家伙能抽个风，把自己当机缘送出去！好歹也是把灵剑，当成机缘也不掉价。说来这次出行队伍里不正好有个剑修吗？她记得是那个叫啥裴清的，就可惜是个男娃，这要是个女娃……不对，男娃怎么就不行啦？男娃还不能男扮女装吗？她见那个裴清样貌还蛮清秀的，稍微打扮下，前后塞一塞，那还不跟个女娃差不多？ 风承影来了主意，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不由得“诶嘿嘿”地奸笑起来。领队的楚泷左右清点都少了一人，回头一看，才见她落在队尾三丈之外，兀自在那lsp般的笑着。 ……这是脑内yy新文剧情yy到颅内嗨炸神情恍惚了？ 楚泷脸上一贯雍容的笑意僵了一瞬，而后气运丹田：“小师妹。” “蛤？”风承影应声回神，定睛时正对上楚泷微弯的狐狸眼，膝盖登时一抖，前儿个被她老娘揍过的地方忽然间隐隐作痛。 “还不快跟上！”楚泷广袖一掸，平地升起阵清风，风承影当即不敢再磨蹭，麻利的衣摆一提，小跑跟上。 作为东洲最大的仙门，这种历练出行时自然有专用的飞行法器，毋需弟子们辛苦御剑。风承影跟着众人登上仙舟就寻了个角落安稳坐好，她与其他弟子们并不相熟，也没兴趣听小朋友们叽叽喳喳。 可惜事与愿违，仙舟刚起飞不久，牧瑶便带着她那群莺莺燕燕娉娉婷婷的走来了。 “风小师姐，好久不见，没想到您也在，先前怎么不知会弟子一声？”牧瑶轻笑，额间大红的莲花花钿衬得她当真是面如芙蓉，光彩非常。风承影拿看课表的眼神看了她半晌：“您哪位？” “……弟子乃秦长老门下记名弟子牧瑶，小师姐许是不认得弟子，弟子却对您仰慕多时——”牧瑶假笑着僵硬的挤出一句话，风承影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番面前这位浅堇长裙的貌美女修，眨眨眼：“哦。” 哦。 哦？ 牧瑶突然感觉自己的脸裂开了，她说的这个“哦”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说“哦”？ 哦？？ 哦你个锤子哦！老娘撸起袖子打歪你的脑瓜子喔你哦！ 牧瑶脑内霎时闪过无数句儒雅随和，面上却得维持着她内门第一金丹女仙的风度：“小师姐，我见您自己在这颇为孤单，不如跟着弟子……”“大师兄！”风承影面无表情打断了牧瑶的话，老远的冲着楚泷挥舞了爪子，大步流星赶到他面前，挤了挤眼，“大师兄，我饿了。” “仙舟后面有小厨房，”楚泷会意，轻轻颔首，“我带你过去，小师妹，你自行做点吃食垫一口罢。”话毕师兄妹两个愉快的穿过那帮子莺莺燕燕，将牧瑶等人无视了个彻底。 啧。 牧瑶垂眸，长睫掩去眼底稍纵即逝的诡秘色泽，她的拥趸们见她低了头，以为她是被风承影伤透了心，连忙一股脑涌过来开导。言谈间不免对风承影评头论足，说她是仗着自己有个掌门的亲舅舅才这般轻慢，目中无人的连比她早入山门数年的师姐都不放在眼中。 “你们别这么说，风小师姐她年纪尚幼，许是认生；加之天赋出众，又是掌门的亲外甥女，有些傲气也属正常。更何况，依照辈分，我们本就得唤她一声‘师姐’。”牧瑶叹气，制止了拥趸们的议论，抬眼间一双杏眸凝了水似的波光粼粼，倒让姑娘们越发怜惜了。 “好好好，不说她了，瑶师姐，我们去楼上看看可好？都说在仙舟二层看风景更妙，比之山顶都要强上不少呢！”一女修嬉笑，众人连连应好，一大帮女修拉扯着渐行渐远，一直躲在小厨房门后的风承影二人这才探出头。 “这个牧瑶，女修缘倒是挺好。”风承影咂嘴，“这玩意你们咋放进来的？还让她混得这么风生水起？”就算她并不专业，也看得出那个牧瑶身上修了不止一部功法，其中一部不仅与渡玄山的风格相去甚远，还有些邪功的味道。 “害。”楚泷耸肩，“请君入瓮呗！再说，赶走一个牧瑶，还会再有张瑶李瑶进来，不如一直养着一个，糊弄糊弄小孩，也方便传个话啥的。” “啧啧。”风承影挑眉，“这么说，你们知道是哪家的咯？” “害，那当然……不知道。”楚泷抱胸，“我师父那个符修软滴很，小老头整天到晚笑呵呵的哪里会在意这种事，左右翻不出什么花来，也就由她去了。” “那你们还真很棒棒嗷？”楚泷这一番话令风承影不禁咋舌，她原以为她舅是知道了牧瑶背后之人才任由她造作，原来合着是懒得管！ “我说的是他不管，又没说别人不管。”楚泷笑笑，意味深长，“所以说……你刚刚表现得可真像话本里的恶毒女配。” “难道你就不像是无视女主的恶毒男配吗？”风承影诧异，瞪着楚泷一脸惊恐，“还好意思说我？” “不不，那得无视女主才叫恶毒男配，她那样哪里像女主？分明是朵散发着绿茶芬芳的盛世小白莲！”楚泷托腮，“你说是吧！” “小白莲？” “就看着像白莲一样圣洁，‘全仙门只有我最纯洁最无辜最可怜’，擅长以柔弱但坚韧的形象示人，关键时刻必掉链子，让人英雄救美，男人都爱她女人都嫉妒她，贼会演那种。”楚泷扬起下颌，指了指牧瑶等人消失的方向，“形象不？” “嘿！别说，还真是。”风承影乐了，觉得楚泷这一套总结精辟非常，“大师兄，我发现你很会啊，为什么不自己上手写话本呢？”自己写，忙得晕头转向，就省的天天来催她的稿子啦~ “不，我觉得催别人写文更有乐趣。”楚泷微笑，“比如，迟问书，你这个月的稿子呢？” “啊哈哈稿子，诶鸭我放在袖子里那么一大摞的稿子呢？稿子——”风承影装傻，摸着鼻头望着天，“咕咕咕……” 第十六章 这门是往外拉的 玉源山位置偏僻异常，处在东洲的尽头，临近灵海。是以即便乘着仙舟日行万里，光行路也耗了众人整整三个日夜。等到那仙舟终于停稳，风承影已经烦躁到想一剑劈了那该死的遗迹了。 所以她究竟造了什么孽，要跟着来玉源山，一路上还被迫听着那帮碎嘴子小姑娘逼逼赖赖！果然妞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看着一个个赏心悦目，哪想到能絮絮叨叨到这等地步！ 不就是因为她刚上舟的那天没怎么搭理牧瑶吗？至于天天议论她？修士的五感六识什么时候能不要这么好用，大半夜的听这些她真的写不下文也睡不着觉啊呜呜—— 风承影欲哭无泪，干脆一落地就跑去找楚泷，跟着他走在最前面了——顾子归温文尔雅，又是修为高深的剑修，向来极受弟子们欢迎，反倒楚泷这个笑面狐狸近身三尺内五人靠近，落得清闲。 为了老人家的耳根清净，就辛苦你啦！小兔崽子。 风承影回头望了眼被一堆花花草草包围住了的顾子归，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上根蜡，她现在真就宁可听着楚泷的夺命连环催，也不想跟那边小闺女们一同玩耍，心累。 “前方就是愁云涧，遗迹的入口就在涧源的山崖边上，结界已经很残破了，不需要多费外力就能打开。等下你们自行进去探查，为期一月。我和小师叔就在入口处等候，若是遇到了自己过不去的危险，随时传声。”楚泷尽职尽责的给弟子们介绍着遗迹的情况，一面给众人发了传音符，风承影看着上头分外熟悉的图案眼皮一抖，果然和六娘平日催他稿用的那玩意一样一样的，只是这一沓符纸看起来质量偏差，多半是一次性用完就扔的那种。 “裴清。”发完符，楚泷旋身后望，身材颀长的玄衣剑修闻声行礼：“弟子在。” “这批弟子中，属你修为最高，入内后还得辛苦你多照拂下这些同门。”楚泷颔首，细心叮嘱，裴清恭顺应了。 “大师兄，我真的不能选择跟你们在外面等着嘛？”还未死心的风承影垂死挣扎，楚泷觑着她风骚一笑，抬手拍了张定身符到她头顶，风承影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后者满意的欣赏了番自己的大作，这小“僵尸”可比英叔剧里的闹人多了：“想得美，带走！” 一声令下，几名早就与楚泷串通好了的弟子麻利上前，对着二人行过礼后一左一右的架着风承影跟上大部队，这符得等到进了遗迹才能摘下，不然凭他们两个小修士，是决计架不住这位剑修小师姐的。 好啊你们几个，跟我玩阴的！ 猝不及防被人定死抬走的风承影恶狠狠瞪着楚泷，那人却仍旧笑得风骚秾艳，甚至对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纸鸽子。风承影心知他这是威胁她不老老实实跟着历练就要被扣下稿费，刚才还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顿时泄了干净。 算了，不就是个老坟堆嘛！进就进吧，就算是捡回纵酒了也无所谓，毕竟跟着老板的老板杠没钱途，她还是想心疼心疼自己可怜巴巴的小稿费。 风承影蔫了，耷拉下眼皮，任凭弟子们带着她穿过那道碎了小半的残破结界，四下光景随着众人踏入的瞬间变换，眨眼间山涧化成座古朴大殿。 “得罪啦！小师姐。”架着风承影的弟子小心撕去她头顶灵符，呲着牙道歉，风承影全然没有了跟他们计较的性子，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长这么大她还是头次被人当成僵尸鬼怪似的一张符糊在脑门中央，九方狗东西给她聚魂投胎时绝对没安好心！ 她不管，反正一切都是九方云微的错就对了！ 风承影叹气，默默往大部队后头又缩了缩，站在这外层大殿她都能感受到纵酒的气息，鬼知道进去会不会又被他说成什么“拍在地上分不清正反面”！ “阿清，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走？”被人簇拥着的牧瑶美眸一转，拉了拉裴清的衣袖，风承影被这称呼弄得浑身恶寒，正处在焦点中央的裴清不动声色抽出衣袖，转头四顾这空旷的大殿。 这地方造型简单异常，四壁都是青石，光滑得仿佛刀割一般，除了尽头的石门和棚顶用于照明的明珠外再无它物，简洁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里看起来不像有多余机关，”裴清沉吟，“我试探一下。”说着反手抽出背上长剑，抬手一道剑气轰上石门，那门应声多了几道裂口，竟真没有其他机关！ “咦？”裴清讶然，往日见的遗迹，大多遍布阵法，机关处处，一旦误触必得被扎成筛子；像这样直白粗暴的，还真头一遭见识！ “看来果真没有机关，那我们打开石门试试——记得屏息。”裴清道，风承影见状微一颔首，被楚泷单独嘱咐的人果然心细，这没什么需要她多嘴的余地了，她安静跟在后头咸鱼就好。 有了裴清打头，众弟子们纷纷挽起袖子开干，一道道灵气匹练夹杂着些许符纸剑气轰在那青石门上，本就裂了缝的石门很快被人砸开，巨石落地荡起大片尘灰，仍旧是没有半点阵法机关，更无什么硝烟毒雾，空旷长廊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左四右三，加上最尽头一个小门，一共八个。 “看来这个遗迹主人的思维很是与众不同。”裴清感喟，心中不免对遗迹主人生出些敬意。队伍中的器修弟子从袖中掏出一把低级的机关小兽，扔进长廊，一圈下来毫无折损——长廊里也无陷阱。 能有陷阱那就见了鬼了。 跟在队伍末尾的风承影眼神一飘，刚进门她就认出来那大殿四壁的青石乃是纵酒手笔，那崽子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爱削点东西泄愤。想来当年冷不防被人丢到此处的纵酒心情差到极点，原本墓中的机关便这般被他削净了。 至于削下来的那些东西……这帮人以为那结界怎么破成那样的？两百来年前她来愁云涧丢剑时涧水还深不见底，这会都快成小池潭子了！ 所以说，长廊里也是不可能有机关的，那堆石室里指不定还有点。 风承影回神，弟子们已然选好了想要探查的石室，正合力翘着门，她见他们翘得费力，没忍住凑上脑袋瞅了眼，嘴角顿时一僵。 “我说，这门是往外拉的，你们推个什么劲儿啊？” 第十七章 姑奶奶您可算来了 “往外拉的？”裴清一懵，茫然回头，风承影看着这帮搞不清状况的小朋友们，无奈指向门上一处：“我说你们能不能注意下细节啊！这么大一行的‘向外拉’都没看到吗？一个坟又不是啥传承秘地，墓主人犯得着左三层右三层的套绊子嘛！”正常情况下，若不是纵酒拆了大殿的机关阵法，又毁了最外的防护结界，他们是根本不可能摸到这里的——这地方又偏又隐蔽，她扔剑的时候都渡劫修为了，照旧是没察觉这里有墓，若非葬忧灵剑可斩虚幻，估计纵酒也掉不下来！ “可是……如果墓主人有意放上个错误信息误导来人呢？”队中一弟子弱弱举手，他们的确看到了，但委实不敢真的拉，谁知道那后面有些什么东西！ “问题你们推那么久，也没推开呀！年轻人疑心不要这么重，拉拉看，拉不开再说嘛！”风承影捂脸，她一点都不想说那是门把手被纵酒削了。 “唔，小师姐说的不无道理。”裴清颔首，先前他看到那行字时的确动过心，但怀疑和光溜溜的门面终究压制了他想要拉门的冲动，久推不开又没有门把，烦躁中也就忘了那行字的事了。 “不过这要怎么开……咦~小师姐，你准备作甚？”裴清正欲沉思，风承影一把拽过他手中长剑，轻轻松松戳进石门，掏出个洞，继而再伸手淡定拉开大门：“开门呗，没把手又不能扣门缝，不然干嘛？”话毕如法炮制的拉开其他七座，随手将剑重新丢了出去。 “……”裴清突然就不想说话了，那会他们不是没想过暴力破解，只是尝试过后无一人能成功撼动石门，怎么到了小师姐这就这么轻松自如？同为金丹修士她还比人多了个金丹不成？莫非……剑体自带天生大力？ 大力的话。 裴清想着想着飘远了神思，看向风承影的眼神也就越发诡异起来。 “阿清，接下来我们先去哪里？”牧瑶见裴清的视线不住往风承影的身上走，顿时心生不悦，立马出声将他唤回神来。 “都一样，就这么顺着过去吧。”裴清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进门前不免又叮嘱几句，“一路虽无甚机关，进到石室内仍不可掉以轻心。” 弟子们应了，跟着裴清，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踏进石室。这遗迹主人生前似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八个石室，个个被堆得满满当当。两间丹药，两间法器，两间杂七杂八的卷轴书籍，剩下两间，一间是布阵材料，一间则简单粗暴的堆满灵石。 风承影抱胸站在长廊里，冷眼看着弟子们欢呼着从一个石室蹿进另一个，袖子里塞满了从石室内搜来的物什，就连心智最为坚定的剑修裴清都捡了几件趁手法器和一瓶疗伤的药物。 “小师姐，您不跟着一起来吗？”裴清不好意思的冲她晃了晃手中物件，风承影沉默半晌：“你们确定这些玩意放这么久还能用吗？” 蛤？ 玄衣剑修脸上浅浅的笑顿时凝固了，他连忙打开瓶子，倒出一粒丹丸，那丹丸触到空气，瞬间化为飞灰，只留下一手渣子。 “怎么会……”裴清傻眼，风承影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平日里你们见的那些上百上千年的丹药都有它特定的存放地，或是配以阵符，或是辅以玄冰冷玉……你看这里空空荡荡，能放住吗？”或许纵酒来前还是有阵法的，但那之后，这么两百年过去，就是大罗仙丹也得被摧残成泻药了吧？ 裴清被她说得一噎，忙不迭叫住了兴奋的众人，弟子们将搜刮来的丹药法器一一检查过去，果然八成以上都失了其应有的作用，只剩个别炼制简单、贮存条件要求不高的丹丸法器还勉强可以使用，其他的要么失了药力，要么生锈失修，更惨的直接化医药为巴豆，谁吃谁酸爽。 包括那些卷轴古籍，都大半是落后了的。 “也就这些材料灵石还是完好的，你们看着分吧。”风承影耸肩，踢了踢堆在地上的零零碎碎，顾自走到长廊尽头，盯紧了右侧空白的石壁。长廊内八个小门，前六个两两对称，就这地方空着，很难不令人起疑。 而且……其他墙壁都有被纵酒削过的痕迹，独这片墙却没有。若她没猜错，此地多半是个幻阵，后头指不定才是真正的“机缘”所在。 “裴清，把那边废了的法器随便丢一件给我。”风承影蹙眉，忽然吩咐，裴清应声，捡了只小巧香炉递过去，前者接到它，毫不犹豫的对墙一砸，这一手吓坏了不少女修，裴清若有所思跟着她紧盯墙面，那炉子触到墙壁，直挺挺的穿了过去，留下一声旷远脆响。 啧，真就是幻像。 风承影脑壳微痛，说到底这帮人没经受过修仙界的毒打，该疑心的时候不疑心，不该疑心的时候又瞎起疑……带孩子真累。 “走吧。”风承影摆手，抬脚便要前行，牧瑶迟疑：“小师姐，我们真的要进去吗？万一幻阵后……” “听过‘富贵险中求’吗？”风承影眯着眼睛打断牧瑶，“还是说你捡了些没多少用的古籍灵石就想打道回府？”主要走到这了，纵酒应该已经感知到了她的气息，怎么也得去找找他，不然愁云涧不得被他砸成愁云坡？ 反正小兔崽子和大师兄就在外面，也不怕有意外。 话说到里，牧瑶便不再多嘴，风承影歪头看了众人半晌，率先踩了进去。墙后别有洞天，大片绮丽的阵法罗列堆叠，撑起一方世界，无数光球上下起伏，隐约能窥见其内轮廓。先前被她丢进来的破炉子就悬在半空，似乎刚好卡在什么阵上。 这墓主人怕不是个收集癖。 风承影眼底微跳，那些光球里分明是各式法器，是不是灵物她不清楚，但是个个都貌美光鲜，且没重样的，跟外头那八个石室里的歪瓜裂枣简直是两个极端，后者似是忽悠小孩玩的蜡样子，前者才是主人家的精心收藏！ “哇——”跟着她进来的弟子们被这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风承影看着这帮崽子正想嫌弃两句，一股大力自她身下传来，不待她有所反抗便被人囫囵个拽走，随之耳边传来声惊喜之余犹带解脱的尖叫，声音之大令她头脑发懵： “我的小姑奶奶，您可算来啦！！” 第十八章 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小姑奶奶，小人等了小两百年，到今儿总算等着您了呜呜呜！求求您了，快把这位大爷带走吧！”阵法构成的世界之下，墨色衣衫的清瘦修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风承影控诉着纵酒多年来的种种恶行，从毁坏阵法到肆意揍他出气，风承影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面前这人乃此地主人，名叫夜清湫，魂修，千年前招惹到当世大家后果断假死抛弃了肉体，神魂逃进墓中修炼。原本过得滋润自由，直到八百余年后葬忧被风承影误丢入大墓，小日子自此不再安生。纵酒削了他大墓前殿和长廊的机关阵法，还动不动拿他和他的藏品们当沙袋出气，夜清湫战战兢兢等了快二百年，今日才重新摸到当年丢剑人的气息，于是一个激动将风承影直接拉了过来。 “唔，那还真辛苦你了，夜兄。”听完哭诉的风承影同情万分，瞥向地上躺着装死的灵剑眼神越发惆怅。 这家伙还跟她别上劲儿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姑奶奶，都两百年了，您再大的火气也该消了吧？小人求您，把这位爷带出去吧！再不带出去，小人就该被揍得魂飞魄散了！”夜清湫哀嚎，一面拉开袖子给风承影看他已然微微透明的魂体，“小人两百年前还是九品化神的修为，如今只剩下八品了！” “呸！掉下来的那一品明明是你不长记性乱摸我的剑刃，我一时没控制住才动的手！”躺在地上挺尸多时的灵剑听到这句瞬间化作清秀少年，一巴掌打歪魂修的脑壳：“再吵我给你揍成元婴哦！” “纵酒！”风承影皱眉，拉下脸低喝，少年的动作一僵，骂骂咧咧的将魂修的脑壳拧回原位：“抱歉。” “没事没事。”夜清湫受宠若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位爷道歉。纵酒道过谦，抱着胸吊儿郎当围着风承影转了三圈，目光不时上下打量，风承影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就想堵住这崽子的嘴——他向来说不出半个字好话。 “啧。”少年咂嘴，褐色衣衫在空中晃晃荡荡，他摇头，幽幽叹了口气，“承影，我以为原本你只是分不出前后面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这次连正侧面都没了，拿个拖把倒过来裹圈红布就能跟你一模一样，把你俩摆出去你再不开口，人还得以为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双胞胎呢！” “……”风承影皮笑肉不笑的牵起唇角，果断转身，“再见！” “别呀，姑奶奶！”夜清湫肝颤，纵酒在那瞪着大眼说起瞎话：“哇你这个人真是，夸你瘦还不乐意！” “你确定这话是夸我瘦？！” “当然！”纵酒严肃点头，“拖把棍才多粗？有两寸三寸？这还不瘦吗？” “呵呵。”风承影微笑，抬脚就走。 “害。”眼见着又要被丢，纵酒总算服了软，他望着上方几丈外花里胡哨的阵法，摸了摸鼻头，“一百年前你去哪了？” “一百年前？”风承影驻足，挑了挑眉梢。 “嗯，百年前我第一次打碎外面的结界时，曾出去过一次。”纵酒道，不自在的别过头，“不过没找到你……就又回来了。” “说来我明明是你的本命灵剑，却怎么都找不到你人在哪，我还以为你死绝了呢！”纵酒冷笑，“毕竟你仇家那么多，一天天又懒得给自己辩解半分……被人追着砍到身死消道一点都不奇怪。” “别说，我还真死绝了。”风承影叹气，衣摆一撩，席地坐了，“甚至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 她拖着下巴仔细回忆，慢悠悠将纵酒错过的往事一一道来。 “所以，风道友先前是自行散魂而亡的？”夜清湫听罢，若有所思搓了搓手，“怪不得我见道友明明是个剑修，灵魂却不甚稳固，有随时离体而去的迹象。” “你倒是还真敢散魂。”纵酒凉飕飕剜了风承影一眼，“也不怕自此真魂飞魄散连超生都不能！” “脑子一热嘛……”风承影讪讪，“那会哪想那么多，就看他们费劲巴力的喊来那么多人围殴我挺不容易，再加上无论怎样武阳城的七万多人都的确是丧命我手……害。” 呸！ 纵酒低啐，拧身化成灵剑，恶狠狠的在风承影手上割了一下，散魂后先前的本命灵契已然掉了个八九不离，他干脆就用这种方法再重新签一个，刚好砍她一下泄泄愤。 “卧槽，你丫就不能轻点割！爪子都快掉了！”猝不及防挨了剑的风承影抱着流血的爪子吱哇乱叫，灵剑立在空中抖了抖，发出阵阵嗡鸣，她从它抖动的频率中读出了幸灾乐祸，想要再度丢剑的心思瞬间更坚定了！ “丢，再丢我就满修真界宣传你大魔头复活的消息，看你清闲日子还有没有！”剑中传来纵酒淡漠且恶毒的声音，风承影消停了，相对于拎回这把可惜长了嘴的剑，她还是觉得不能咸鱼更可怕点。 “不丢不丢，你下来，我们该走啦！”风承影弃疗，灵剑晃了晃就要挂她背上，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闹腾了半天的夜清湫忽然出声：“那个……” “哈？你还没被我揍够要一起走吗？”纵酒上下蹿蹿，夜清湫见状连忙惊恐摇头：“不不，小人不想出去，小人只是想帮风道友稳固下魂魄！” “唔，这倒是可以，需要多久？”风承影颔首，这些年她也察觉到自己的魂魄似乎还有些问题，但魂修的稀有度比之符修更甚，整个渡玄山就寻不到半个，她也没法向人请教。 “不久的，风道友，您坐到这里，我传你段功法，你在此处练熟了，出去后自行修炼即可。”夜清湫指了指面前空地，风承影施施然盘膝坐好，他点了点她的眉心，古怪却不晦涩的口诀冲入她脑海。风承影闭目，细细研究起这串奇异字符，浑身灵气随着口诀的诵出而运转，灵魂似乎也慢慢转动起来。 默念间灵气运转的愈来愈快，一种诡异的撕扯感自她神魂深处涌出，在撕扯的极限她的意识刹那间归于混沌，清醒时已然处在一片茂密的山林，刀光剑影潮水似的向外扩散，一团艳色自树梢坠落，素银面具跌落在地上碎成几段…… 是她散魂而死的时刻。 第十九章 前尘往事碎魂时 “散魂？你这魔头，以为散魂就能抵消罪过了吗？想得倒美！你想散魂，我却偏不让你如意！用你的魂魄炼制些绝世法器，也算是一件功德！”青袍器修声线干涩沙哑，他似是恨毒了她，一把便收拢了她还未逸散的残魂，动作利落，干脆万分。 “‘以生魂祭，化魂入器，或得其灵’，这古籍上只说了生魂入器，却没说如何入器……生魂难得，这魔头的残魂需得省着些用。”器修沉吟，抬手抓起案几上放着的铁色小刀，微光下，刀刃寒芒闪烁，晃得风承影遍体生凉。残魂触到刀锋被割裂成数个小块，她的身躯也禁不住跟着颤抖，细碎繁密的痛楚一点点攀上背脊，眨眼连成一片。 痛！ 风承影咬紧牙关，忍受着这来自灵魂尽头的无匹痛意，无数她陌生的记忆海啸般席卷而来，冲撞得她头脑发晕。 金属在烈火中销熔，滴滴答答的包裹住她被人割碎的残魂，那魂魄险些被之灼化，最终于寒泉里蒸腾成一片雾气。 好疼啊。 她抱膝坐下，用力将自己缩成一个小球，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喉咙里泛出猩甜，那画面却还在继续，器修的试验未曾停止，一团又一团的残魂被他丢进炉鼎熔炼成器，各色金石翻滚间幻化千百种艳绮色泽，最后又都在寒泉内消寂，破碎成片。 谁来……救救我—— 泪珠不受控制的自眼角坠落，打在地上洇成一小朵一小朵墨色的花朵，那器修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团残魂，却没有一只法器如他期盼的出了器灵，他懊恼的扔掉手中将将成型的器，残渣堆叠成一座小山。 “没用的东西！”他大啐，一脚踢散了满地狼藉，寒泉被碎片填满，她被禁锢在器物中的魂魄亦沉入水底。 刺骨的冷。 谁来……救救我…… 泪珠连缀成道道咸涩的溪流，风承影将脸埋在了双膝之间，她的衣衫几乎透了，但她分不清那究竟是汗是泪还是那汪被填平了的寒泉。 “我只是慢了一步。”耳边的叹息冷冽干净，宛若空山上新覆来的雪。风承影怔怔抬头，被泪糊花了的眼模糊倒映出青年清瘦颀长的影，他结印，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双眸隐隐透出几分冰色。她只觉那种灵魂割裂的痛似乎消弭了些许，画面转瞬间变了。 “我要救一个人。”青年的目光平静似一潭深水，直直盯着前方数丈外的深色宫殿，阴沉低垂的天幕伴着一地近墨色的泥泞，喧嚣往来的鬼影幢幢像是道道超度的经幡，他一身白衣如云似雾，是这暗影中唯一的一抹素。 “那个人乃是散魂自戕，本不能再入轮回……”戴着黑面的阎罗声线踟蹰，青年拂袖，深紫的雷霆刹那在地上劈出道不见底的沟壑。 “我说，”他开口，微眯的眸底冰霜密布，“我要救一个人。” “可您手中的，不过是她大半的残魂——”殿中的神只终于放下身段向他妥协，他的声色愈发清冷：“我去找。” 当年器修收走了她大半的魂魄，零碎的跟着风散入各处。风承影抱着双膝，看着青年自东洲寻到西陆，又从南岛踏到北川，先前送去的魂魄入了轮回，却因残缺而呆呆傻傻，世世不得善终。 她是街角乞讨而生的小叫花，是被爹娘扔到深山活活冻死的痴儿，做过被人剥皮抽筋的白狐，亦当过被囚在笼中的鸟雀。他寻了百年终收回她最后的魂体，她亦不用再辗转红尘世间。 风承影看着青年送着她再入了轮回，一切画面亦在刹那间归于漫天空白，那股灵魂撕扯的疼痛消失殆尽，尘封在神魂深处的回忆就此平息，仿若瞬间，沧海桑田。 “纵酒，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又一时半会出不去了。”风承影慢慢睁眼，满目惆怅的望了望蹲在地上薅草叶子的剑灵纵酒，顾自盘膝入定。百年的轮回让她饱尝了人世冷暖，带来数不尽先前不曾有的新鲜体悟，那些波折不但没能消磨了她的意志，反让她的剑心愈发坚定—— “诶？”纵酒诧然，抬头却见她微笑着入了定，当即脸色大变，连忙推了推那边发愣的夜清湫，“别愣了，快快，把这里罩起来，她要晋阶，等下出天雷你那堆藏品要报废了——我记得你这里能入天雷！” “卧槽？赶紧赶紧！”夜清湫惊叫，慌乱结印，迅速将此地与上头的阵法空间分割开来。下一瞬，周围灵气受了牵引似的一股脑灌进风承影体内，她的气息也随之攀升，眨眼间自三品金丹升至九品，眼瞅着要渡过元婴天堑。 “这么凶！”夜清湫喃喃，忽然皱眉，“风道友这样晋阶，会不会伤了根基呀？” “不会。”纵酒摇头，“她先前就是渡劫修士了，离着飞升只差一线，这会又是先天剑体，只要心境上不出岔子，她就是原地把自己弄上渡劫都伤不了根基。” “唔，那就好。”夜清湫颔首，“不过十年内她最好不要让自己修为升太快，我见她还是有些不稳，得多留心养养。” “嗯，回头我跟她讲。”纵酒点头，那边，风承影已然成功碎丹结婴，天幕逐渐暗淡低沉，只待她结婴完毕，放下雷来。 一等便是三日，等着她再度睁开双眼，那雷霆已等候多时了。 “咕——”仰着头的风承影默默吞下口水，头顶，熟悉的雷云翻滚涌动似在和她打着招呼，她讪笑，呲了呲牙：“那什么，我刚醒，不至于吧……” 回应她的是一道三人合抱的艳色劫雷，吓得风承影撕了雷拔腿就跑，边跑边试图呼叫纵酒，看得出先前金丹渡劫时一道雷没劈到她这是雷云憋足了气的，起手开大，她再不找个东西挡挡，小命就没了鸭！ “麻烦死啦！”被点了名的纵酒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变回灵剑跟着她迎战元婴的四九天雷，三十六道雷霆过后，大墓重归了岁月静好，这一回的雷云仍旧没能成功劈死风承影。 “他娘的，吓死爷了！”风承影拍着胸口长长吐气，她万万没想到雷云也能这么小心眼，还跟她记仇！ “呸！你这叫活该！”纵酒叉腰，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风承影吹着口哨将他无视，转头跟夜清湫行了个礼：“功法的事，多谢道友。接下来还得劳烦道友指路，我和纵酒便不叨扰了。” “不妨事！”夜清湫连连摆手——送走纵酒，啥都是次要的！ 第二十章 墙皮长嘴鞭炮成精 风承影在夜清湫那里稳定魂魄、收拾纵酒的时候，进入大墓的渡玄山弟子们已经乱成了一团。 明明刚来的时候小师姐还在，怎么一转头的功夫她人就没了？且他们找遍了空间里外都还没找到，也不知要怎么出去跟大师兄和小师叔交代。 这下弟子们也没心思管那阵法空间里的光球不光球、法器不法器的了，统统聚在一起，讨论着风承影的下落。 “不要慌，小师姐这么厉害，说不准是先出去了，这会正在遗迹外面等着我们呢！”一女修拍着胸脯自我安慰，裴清摇头：“不会，我进来后一直守在入口，并没见过小师姐。” “啊？那小师姐不会出意外了吧！虽说一路来遗迹里并没有太多的机关，但谁都说不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空间裂隙之类的……万一她真遭遇了不测怎么办！”胆小的修士惊慌失措，他们虽然与风承影不熟，但渡玄山弟子向来团结友爱，冷不防一人出了事，他们还是会担忧不已。 “不好说。”牧瑶蹙眉，面容凝重，“这片空间似乎是由纯粹的阵法构筑起来的，万一哪个阵出了问题，很容易产生空间裂隙——若小师姐真的跌了进去，只怕会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原本就害怕的不行的弟子听完她的话，顿时更恐惧了，几个女修瑟缩着抱成一团，刚被夜清湫送上来的风承影一落地就听见这句“尸骨无存”，不由被牧瑶气笑。 “我说，别这样，我就迷个路，你们不至于给我安排这么惨的下场吧！”风承影抱胸，歪着脑袋凉飕飕开口，众弟子下意识循声回头，见到她不免又打了个冷战。 “小……小师姐，你还活着？”某女修弱弱开口，风承影闻言颔首：“嗯哼~还活蹦乱跳呢！” “太好了，小师姐，您没事！”裴清惊喜，上前仔细打量，确认风承影一切如常后松了口气，“您这一消失就是小半个月，可把我们几个给担心坏了！” “害，我迷路了，顺着遗迹绕了一大圈，刚好跟你们错开，又耽误了些时间，让你们担心了。”风承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信口胡诌，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弟子们夜清湫的事比较好，毕竟那个魂修看起来和她一样咸鱼，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不打紧，小师姐您没事就好。”裴清摇头，弟子们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人堆里旁观的牧瑶眼尖瞄见风承影背上多出来的葬忧灵剑，计上心头。 “咦，小师姐，你背上怎么多了把剑？是在墓中得的吗？”牧瑶叫道，众人目光瞬间扫向风承影背上的葬忧，虽不知道这剑器的品级，但光从它身上氤氲的灵力看，即便不是宝器，也决计低不了太多。 于是几个常年跟着牧瑶的拥趸们面上渐生出不悦来——他们在此处担惊受怕，她却在墓中得了机缘？简直岂有此理！ “唔，这个啊。”风承影挑眉，解下葬忧似笑非笑，“的确是路上捡的，怎么，牧师妹想要？那就送你好了。”说着将剑递给牧瑶。 “这……小师姐的机缘，弟子怎么好意思呢？”牧瑶推脱，手却没忍住想要接过葬忧，隐在剑中的纵酒顿时不乐意了，立马化成褐衫少年，瞪着风承影破口大骂：“狗承影你什么意思，跟老子签灵契委屈你了？转手就把老子送人不说，还找这么个丑八怪！我说你这眼光什么时候能提高点啊？就这种脸上能刮下二斤粉，和上水加点灰都能糊墙的主，你也好意思开口！” “你……你！”牧·脸上糊着二斤粉·瑶被纵酒气得说不出话，兀自涨红了一张小脸，纵酒凶巴巴回头：“你什么你？老子说冤枉你了？也是，您那刮下来的可不止二斤粉，还得加上两绺皴！年纪大了就不要天天生气，瞧你那褶子都快夹死苍蝇了！狗承影是扔地上分不清正反面，你就是灯一吹辨不明上下头！眉心贴花钿就好好贴花钿，你弄块蚊子血什么个意思？还瞪！再瞪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唔唔——”风承影面无表情捂住纵酒的嘴巴，看向牧瑶时眼神微带歉意：“不好意思的牧师妹，这剑灵就是多余长了张嘴，怎么样，你看着还愿意接受他吗？能接受这剑立刻归你！” 我要你个大头鬼！ 牧瑶抖着嘴唇半晌挤不出声，最后只能指着纵酒拼命摇头，风承影见状遗憾望天，本以为能把这倒霉孩子送出去来着—— “那……裴师弟？”风承影迟疑转头，裴清脸上看戏的笑容顿时一僵，忙不迭摆手：“不了不了，这是师姐的机缘，弟子不敢染指！” “嗯，你这小娃娃倒还有数，比那个老女人强多了！”纵酒挣扎着逃出风承影的掌控，十分满意点了点头，掉头对准风承影继续开骂，“狗承影，差不多得了！明明知道我喜欢前凸后翘香香软软的姑娘，还一个劲的把我往男人手里塞！” “先头给你塞个姑娘，你还不乐意！”风承影嘟囔，指了指裴清，“再说，就裴师弟这样貌，前后塞一塞，怎么就不能前凸后翘，装一装姑娘了？” “我呸！我说的是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先前那个，长得跟墙皮上头多张嘴似的，能叫小姑娘吗？！”纵酒怒视，不待风承影反驳，一连串话炮仗般噎住了她，“还让人家塞一塞……你怎么不塞一塞呢？瞅瞅你这细竹条裹红纸一样的身材，老远看着还以为谁家过年没烧完的鞭炮成精了！” “噗！”某个定力不足的弟子率先笑出了声，其他人被她感染得也都纷纷笑开，风承影恼了，没好气的瞪了眼笑成一团的弟子：“行了，你们看着这有什么喜欢的赶快拿一件走人，别让大师兄他们等急了！那边那位剑灵大爷快收了神通，不送了不送了！”走之前她和夜清湫商量过，允许这帮弟子们每人选一件喜欢的法器带走，反正他一个魂修，本就不擅长用这些，搜罗了这么多，也不过是爱好作祟。 纵酒哼哼唧唧的重新变作灵剑，弟子们笑够了也都纷纷挑选起自己心爱的物件，渡玄山的弟子们还算淳朴，说挑一件绝不多拿，没多时便结束了选择，一行人高高兴兴，满载而归。 牧·墙皮多了张嘴·瑶除外，她被纵酒气懵了，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第二十一章 还有这等好事? 风承影拎着点心，漫不经心踢起路上的积雪，松软的雪团在空中炸开，纷纷扬扬，似春日里飞舞的柳絮。 她是在山下路过青锋镇时和弟子们分道扬镳的，他们要先去书院记录行程，她则是跑到镇子里买了些甜品酥酪，而后自行回了斩雪峰。 她想早些回去问问九方云微，当年散魂之后，到底是谁家的器修这么大胆子，敢拿她的残魂炼器，顺便感谢一番他的仗义援救之举。 风承影自认脾气不错，却也没大度道能忍这等割魂入器之仇，那帮所谓的“正人君子”逼死了她不说，还想拿着她的魂魄炼出灵器，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丫怎么就不拿自己的魂魄入个器呢！ 风承影走神，脚下也失了分寸，激动中一脚踢到了山路两旁的老松树上，扑簌簌落下的积雪瞬间将她包了圆。 好在反应快，点心塞进了袖子里，没遭雪。 风承影暗自庆幸，悻悻然将自己从雪堆中拯救出来，跟着她一同被埋的纵酒看着她的惨样，罕见的一句话未说。 身为她的本命剑器，血契重新签订的刹那二者便已气运相通，是以风承影在夜清湫那里看到的东西，他也跟着看到了。 他说不清自己在瞅见那器修的动作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身为灵剑的剑灵，他的一切知觉都是缓慢而迟钝的，常人的感受落到他身上会像是隔了一层，但那个瞬间，他仍旧清清楚楚感知到了她的绝望无助，他虽不懂，却也知道那定是难受极了。 把人的魂魄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块，无异于将他的本体葬忧敲碎成一片又一片——狗承影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狗承影，你再磨蹭一会，点心就要凉了。”剑身传来少年凉飕飕的声音，懊恼的拍着身上积雪的风承影动作一僵，也顾不上头顶没抖净的霜了，拔腿便跑。 忘了点心这东西热乎的最好吃，纵然用灵力温养保护着，再多折腾会那风味也得散掉大半，道谢去的，总不能请人家吃冷的吧？那不像话。 风承影踏进小院，纵酒自觉无比的从她身上蹦下来跑去院中的树上，前者惊诧回头，却见自挂东南枝的灵剑颤巍巍抖了抖剑柄：“我可一点都不想直面九方。” “嚯！还有能让纵酒大爷您打怵的人？不容易。”风承影咂嘴，顾自蹲在正房门前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才犹犹豫豫敲响房门。 “进。”九方云微的声音是一贯的冷冽，只是这次没了上月的火药味，想来心情还不错，风承影回头瞅了眼自挂的纵酒，后者摇晃着剑身给她加油鼓劲，她深吸了口气，将门推开个小缝，钻了进去。 “狗东西，回来时我顺手给你带了份点心，你尝尝看还合不合口。”风承影道，一面摸出塞在袖子里的纸包瓷碗，放到他面前的桌上，九方云微垂眸看着那几包还腾着热气的点心，忽的勾唇轻哂：“有事不妨直说。” “要不说你这个人毫无情趣呢……那什么，”风承影摸着鼻头面色微尬，而后望着他庄重无比，“帮我收集残魂又送去投胎的事，谢谢你，九方。” “就这个。”九方云微吊起眼角，神色淡漠，风承影瞬间破了功：“就挺想把我刚刚道谢那句话收回的……狗东西，散魂时候的事，我记起来了。” “嗯？”九方云微拆着纸包的手一顿，风承影见状轻轻叹气：“所以，当初那个用我魂魄炼器的混蛋玩意，是哪个？” “……”九方云微转头，静静望向窗外，院中一柄灵剑正挂在老树杈子上，随着风晃晃悠悠。 “摘星阁，仲明。”他道，声调清浅，几乎是瞬间便消入云烟。 “嗤。”风承影轻轻冷笑，那笑声很快由小而大，最终极尽癫狂。 “他摘星阁，不向来自诩是正道典范，不肯做半点恶事吗？” “怎么也干起了这种……这种生魂入器的邪魔勾当！”风承影笑够了，揉了揉笑得发僵的面颊，“还自认是功德一件……狗东西你说，他们可不可笑？” “所以我从未跟你说过，甚至希望你最好永远不要记得。”九方云微答非所问，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风承影被他摸得鼻尖一酸，差点堕下泪来。 “不要摸我头顶，”她说着别开了头，“会长不高。” “委屈就不要憋着。”九方云微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对付起面前的点心，说了这么久的话，那热气早散没了。 “呸！小爷我才不委屈，小爷我只想拧歪仲明的脑壳！”风承影忿忿，叉起小腰，转眼恢复往日作天作地的样子。 九方云微不语，默默拈起糕点送入口中，很快蹙起了眉——果然，误了时间，这桂花酥都不好吃了。 “所以，那遗迹里并没什么机关阵法，我们先前派出去探查的弟子探出了差错？”洞仙居内，花放舟捋着胸前一尺有余的花白胡子，若有所思。 “是的师父，按裴清所说，他们入内后一路畅通无阻，唯有最后的阵法空间前拦了道幻阵，其余莫说机关，就连石室的门上都被标注了开启方法。”楚泷颔首，“好在弟子们并非一无所获，每个人都得了件趁手的法器，算是收获颇丰——只今年的历练要重新安排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花放舟摆手，恢复整日笑眯眯的小老头状，“只要弟子们不是空手而归、又让阿影出去活动了一番就好。” “唔，说到这个，”楚泷托腮，眼底滑过一线幸灾乐祸，“小师妹得了把已生出剑灵的灵剑，且那剑灵嘴毒无比，一路上不知气懵了多少弟子，连小师妹都不是它的对手！” “哦？还有这等好事！”花放舟抚掌，仰头大笑两声，“这下咱们渡玄山，总算能安生些了。” 风承影的气人功夫这两年渡玄山上下算是彻底体会过了，奈何除了他妹子花挽歌，无人能按得住她。他也不好天天去打扰自家妹子妹夫的二人世界，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风承影作去，哪成想这一次不成型的历练，还真请了尊压得住风承影的大佛回来！ piu亮！ 花放舟心神舒畅，不曾料到这才是渡玄山真正鸡飞狗跳的开端。 第二十二章 纵酒他没有头发 所以，要如何描写一朵雍容华丽的人间富贵花女修呢？ 恢复了日常生活的风承影咬着笔头对窗发呆，《霸道仙君》完结后她便着手写她的想新灵感，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开篇能活超过两个时辰。 往往是写完一版后她回头再看便觉得少了那份味道，要么缺点雍容，要么差点气度，唯一一次兼具了华丽贵气，又显得有些平淡，继而泯然众书。 难啊—— 风承影叹气，咸津津的向后一瘫，山上养盐了这么久她果然拾起了先前的咸度，稍微思路一卡，就一个字都不想动。 主要是回来后顾子归就找地方闭关冲击渡劫去了，没人管晚饭她动力不足，九方狗东西那脸整日里阴晴不定的还有一手的黑暗料理，上次她尝了尝他下的面条，差点被一口送去见了三清道祖，自此干脆辟了谷。 太难了，她的咸鱼生涯实在是太难了，唯一的乐子就剩下看大师兄折腾弟子，听纵酒怒怼墙皮成精的牧小白莲了。 好在《霸道仙君》彻底完结后六娘大发慈悲的给了她一个月的假，不然她的日子还得再难过些。 “苍天呐~赐我无尽的灵感吧~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再奉献出纵酒的头发！”风承影仰天长啸，双手合十，刚蹦跶进屋的纵酒听见这话顿时面皮一黑，少年化身三尺有余的锋锐灵剑，直愣愣横在风承影脸前：“狗承影，你要奉献什么？！” “你的头发啊。”风承影慢吞吞答道，顺便伸手弹了弹剑身，“怎么，害怕了？难道你们剑灵也有脱发的困扰？” “呸！”灵剑气急，疯狂在她眼前抖动光秃秃的剑柄，“你这话说的……你给我挂过剑穗吗？！” “剑穗？要那玩意干嘛，拖拖拉拉的还碍事！臭美了？”风承影挑眉，她跟纵酒共事了三百余年，还真头一次听他提起剑穗！ “没有剑穗，我哪来的头发！”纵酒咆哮，化作灵剑后用力指着自己茂密的发顶，“就因为你没给我挂过剑穗，这都是用灵力变出来的！变！出！来！的！要不然我能天天长成少年样子吗？连个妞儿都撩不到，还没有剑鞘！你陪我的大好青春！” “这么说来……”风承影看向纵酒的目光越发奇特，“全状态下的你，其实是个秃瓢？” “并且十分的有伤风化？”风承影诡异眯眼，纵酒被她的理论说得先是震惊，继而面露和蔼友善：“信不信我先给你剃个秃瓢？” “啊哈哈，算了算了。”风承影打着哈哈摆摆手，“不想了，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就该回不去了。不过纵酒，我现在的确有个纠结事儿想请你帮忙定个主意。” 风承影说着掏出先前废掉的话本开头，在案几上一字排开：“这是我之前的废稿，你帮我看看怎么描写好一个雍容富贵的女修，事成之后别说剑穗了，你想要剑鞘都不成问题哦~” “害，其实剑穗不剑穗的没那么重要，那东西是挺碍事的——剑鞘可以来一个，平日挂在院子里吹冷风，感觉自己很是凄凉。”纵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抄起稿纸，仔细看起。先前那套说辞不过是愤慨于风承影意图献祭他头发的危险思路，并不代表他真的想要劳什子剑穗，也不代表剑柄真就是他的脑壳。 剑灵翻书的速度极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翻完了桌上一大排稿纸，看过废稿的纵酒略显自闭的长长吐气，风承影很是紧张的搓搓爪子：“怎么样？” “你描写的功力是没问题啦。”纵酒道，面容不知怎的格外沧桑，“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从正面着墨，去体现这位女修的雍容华贵呢？” “嗯哼？”风承影眨眼，似在刹那间多了点思路，纵酒指着稿纸点了点桌面：“按照你的设定和形容，这女修已经是人间富贵花级别的贵气了，你再怎么着墨也就是给她来段锦上添花，读起来自然少了几份野趣，刻板平面，甚至赶不上你文中只出现了几面的小配角！” “是的，所以我才一遍遍的废稿子。”风承影颔首以示认同，“那……你的意思是我反着来？开嘲讽？” “没错！”纵酒敲桌，一锤定音，“嘲讽，一定要大开嘲讽，猛拉仇恨，将她描写得一无是处，反衬气度！说起来你周围有现成的这款修士吗？我给你来个示范。”边说边挽起袖子，满面跃跃欲试。 “嘿！那感情好，你猜怎么着？”风承影微笑，“我身边……还真有！” 小半刻后，一人一剑鬼鬼祟祟的摸进万籁书院，今日楚泷有两堂《符箓与阵法》要上。 作为全书院最恐怖的先生，楚泷的课向来无一人胆敢迟到，堂上纪律优良到出奇，风承影没费多少工夫就轻轻松松找到了楚泷，纵酒从她背后探出剑身，透过门缝，细细打量起讲台上动作风雅从容的富贵符修。 “就他？”纵酒对着风承影传声，后者微微点头，剑柄不慎碰到门框发出细微声响，台上符修散漫的目光顿时一厉，风承影忙不迭带着纵酒提着衣摆窜逃。 “不对啊，今天我又没捣乱，就旁观了一会，我跑什么劲儿！”逃出数里的风承影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灵剑蹦下来化作褐衫少年，跟着她胡乱往地上一坐：“大概是被那个套着白布装风流，头顶二两桂花油，满身金银灵石味儿的狐狸眼骚孔雀吓到了吧。” “嗯？你刚说啥？”风承影来了精神，她刚刚貌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 “我说他是只满身金银灵石味儿的骚孔雀呀！”纵酒边说边伸手比比划划，“就那种动不动就开屏，一开屏就漏秃屁股的孔雀，加上他一身灵石味儿，看着人模狗样斯文败类，私底下指不定是个丧心病狂躺灵石堆里数钱的衣冠禽兽！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嘿！形象！”风承影咧嘴，想起大师兄每天催她稿子的样子，那还真挺禽兽的。 “感谢你啊纵酒！”风承影道，一股脑的自地上爬了起来，“这回我知道该怎么写了，就反讽，往死里黑她！”黑她整天打扮得光辉靓丽，老远瞅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朵上年开过头收不回去了的牡丹花！ 第二十三章 阿影在线掉马 “纵酒，这次多亏了你啊，不然我哪能这么快找到新话本的节奏和思路！”回斩雪峰的路上，风承影没忍住一个劲儿的夸着纵酒，弄得后者都不好意思了，直门摆手：“哪里哪里，只不过嘴毒是我的天赋，也算不上帮了多大忙。” “嚯，合着这位爷您还知道自己嘴毒呢？”风承影新奇，纵酒干笑两声望了天：“咳，别耽搁时间了狗承影，回去写你的话本去吧！” “那是自然，六娘只给了一个月假期，这月再憋不出新玩意，我好被他们削得原地身死消道啦！”风承影点头，临近入院时却忽然示意纵酒噤了声，“等等，我先瞅一眼。” 而后小心翼翼扒着门框，向内探出头：“狗东西——狗东西你在吗？九方？师叔祖？” 院内寂静一片，唯余夏风吹过老树，枝叶磋磨的沙沙声响。 “呼——还好，他不在，这下好，我们可以边走边说！”风承影松了口气，十分兴奋的跟着自家剑灵讨论剧情，什么新女主要华贵不失风骚啦、新男主要狂拽犹带炫酷，一人一剑快乐的商讨着即将出现在话本中的大小套路，从失忆到相爱相杀，再到认亲寻妈绝症不久于世和魔化对立最终遍洒狗血大团圆。 他们讨论得过于欢脱，到最后浑然忘我，风承影甚至拍着胸脯表示，这将是她“迟问书”写话本以来的又一高峰，必将创下云霄书局自《霸道仙君》后新的销量奇迹！ “不扯这些了纵酒，我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灵感的光辉，马上得写它个十万二十万的，等下开头写完，你再帮我看看！”风承影攥拳，一把推开房门，蹿进屋子，纵酒难得的帮着她研墨铺纸，风承影抄起笔，字句登时如流水般倾泻纸上，眨眼间尽了一篇。 这两个窝在桌前写得带劲儿，正屋里九方云微一个不慎捏折了手中笔杆，笔头在纸上拖出一道墨色划痕，写了一半的长评也由此毁之一旦。 迟问书，风承影。 好，很好。 九方云微缓缓勾起唇角，幅度不大，却令人看着心惊胆战。其实他今天根本就没出过门，风承影叫他时没有应声也只是因为懒——《霸道仙君》完结后迟问书没写新的话本，他没什么新鲜途径能够解闷，故此恹恹的留在屋子里写长评——哪想到竟能听到这么个“惊天秘密”。 他原以为迟问书看评不回是劳碌之中抽不出空隙，现在看却根本是她风承影整日犯懒！枉他月月抢的第一批的话本，甚至买来全套典藏以争做她最忠实的读者，她却连个小小长评都不愿意过目，还不顾他的心意写死了他最喜欢的卫道君！ 这！合！理！吗！ 九方云微面上的笑意越发深沉，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一时竟让他分不清那是气恼还是激动，总之他很想冲进后院把风承影拖出来一顿暴扣再按着她复活卫昀久顺便回复他之前写过的所有长评就对了。 说干就干，他素来是一个不喜欢拖拉的人，敲定主意后九方云微立即丢了手中废了的符纸和断笔，推开门，杀气腾腾走向后院。 风承影对此毫不知情，甚至还思索着如何再在新书里编排一次九方云微，先前《霸道仙君》中的反派卫昀久就十分成功，想来塑造一个大同小异的俊俏炮灰扔进新话本也问题不大。 “诶纵酒，你说我在这里加一个出场几次就无的小炮灰怎么样？就九方那样的，高冷闷骚怪。”风承影咬着笔头犹豫，纵酒接过她手里的稿纸扫了一眼：“我觉得可以，反正话本嘛！就是编排人才舒服，你甚至可以给他写得更丑恶一点，什么三更半夜止小儿啼哭之类的。” “唔，好想法！”风承影点头，觉得纵酒的思路十分可以，正欲抬笔挥毫，紧关着的大门忽然间被人大力推开。 “狗东西你怎么不敲门！”风承影尖叫，一团废稿刹那脱了手，九方云微原地岿然不动，任那稿纸砸到他衣摆后落地。他垂着眼眸，长而密的眼睫遮掩着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纵酒见到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躯干触墙发出不大的闷响。 风承影咽了咽口水，拼命用身子挡住桌上稍显狼藉的未完书稿，九方云微背着光展颜一笑，惯来似空山新雪的嗓音这一遭变得悠长绵远：“迟……问书？” 风承影的腿瞬间没出息的软了，只剩身子还挂在桌案上，九方云微转眸睨了眼纵酒，后者当机立断，顺着门缝溜至院中，直奔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这没良心的！ 风承影看着已然自挂现了原形，剑身在风中荡了个凄凄惨惨戚戚的的灵剑心中大骂，九方云微却不管这些，顾自关门落锁，风承影见他这动作心中警铃大作，只觉自己小命休矣。 危，风承影，危危危。 “我问，你答，不准有半句假话。”九方云微拂袖落座，指尖漫不经心划过那团废稿，雷光闪烁间废纸化作飞灰，风承影的腿抖得愈发厉害：“放心狗东……啊不，师叔祖，您随便问，小人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很好。”九方云微颔首，修长似玉的手指敲了敲宽大的扶手，“《霸道仙君》是你写的？” “是……是小人闲来无事写着消遣的！”顺便赚点外快。 “消遣？”九方云微冷笑，对此不置可否，“把卫昀久写活。” “写、写活？”风承影傻眼，那个卫道君都被她写死得透透的了，他竟然开口就让她写活？ 她这么大个原作者不要面子的吗？ “可是师叔祖……那个卫道君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且他是全文的终极反派……”这还活锤子！ “那就洗白了再写活。”九方云微不耐摆手，语调中多了些不容置喙，风承影看他手心里若隐若现的雷电光泽顿时住了嘴，不就是洗白再写活一个反派吗？好说，只要她不挨揍，别说写活一个卫昀久，就是写活全文嗝屁的角色，那都不叫事儿！ “好说好说，我写完更新立马给您写个独家番外，全修真界没人能看，除了您！”风承影忙不迭同意了，九方云微满意的应下：“嗯，这倒不急，你且记住便好……另外，我给你写的长评，为何从无回复？” “长评？什么长评？”风承影被他问得脑壳一懵，九方云微的面色却越发低沉：“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卧槽！谋杀啊！” 第二十四章 小师妹什么的说卖就卖 狗东西，死闷骚，脑袋有坑，回路不正常。 斩雪峰后院，风承影坐在桌前吭哧吭哧写着回评，心中飘过数万句随和儒雅——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天天都要被她嫌弃、从来没有一次能将剧情分析到点上、书评写得又臭又长的人，竟然是九方云微。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早点给他写个一句半句的回复啊！何至于今天被人扣在这嗷嗷写，还每篇不得少于三百字！ 就他那个长评水平，她看起来都觉得浑身难受，更不要提这会子还得每篇三百字的回复了——他总共给她写过三十篇长评，加起来就是九千字。 九千字，都够她写个新文开头了，他怎么不上天呢？ 风承影心下抹泪，手里的笔却半刻不敢停，逼她回复的那位爷此时正坐在她身后，慢慢悠悠看着她最新写出来的、还没出版的话本。 造孽哟！ 风承影抽了抽鼻子叹了口气，颤巍巍的写完笔下最后一句话，将那一摞堪比她新文开头薄厚的回评递了过去，脸上浮现出狗腿般的笑意：“师叔祖，写完了，您瞅瞅，还合不合心意。” “嗯，放那，我回去看。”九方云微随手指了指太师椅旁的小茶案，风承影乖乖放下写满字的纸，他也刚好翻完最后一页新文。 “设定不错，文风也新奇，好好写。”九方云微递还了稿纸，眸色蓦地一沉，“现在，联系书局老板，我有话跟他说。” “这……这个……”风承影皱脸，磨磨蹭蹭的妄图打消他的危险想法，九方云微看穿她的心思，二话不说抬起手，拳头大小的雷团光芒比之白日都要刺目三分，她立刻萎了。 “联系，立马联系，您老等着，我这就呼唤六娘！”风承影道，麻溜掏出袖子里的传音符，念了串口诀，那符纸很快接通，严六娘娇媚而难掩暴躁的声线顿时在屋内炸响：“不容易啊迟问书，难得您老想起来主动联系我，说吧，怎么了？想放鸽子开天窗还是又赶不完稿子要跟读者互动凑个字？” “不是啊六娘，这次不是我……诶诶狗东西你冷静点！”风承影大叫，九方云微已然接过她手中符纸：“云霄书局？” 不用上课，也不用管那群小崽子们做得花里胡哨的作业的日子真好。 洞仙居偏殿，楚泷舒舒服服的将自己塞进摇椅，眯着眼睛晒起太阳。当年他定下万籁书院的教学体系后不慎将自己也坑了进去，修真界的符修实在稀缺到令人发指，偌大个渡玄山，能教弟子的符修竟然只有他和师父两人。 花放舟乃山中掌门，自然不好常日教课，那倒霉催的教学大任便不由分说落到了他头上，搞得他继续扩张下云霄书局、开办点新业务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时候他师父能再收个符修弟子，接一接他手里的活就好了。 楚泷叹息，到底是他当初年轻，光想着让修士们体会下新世纪天朝学生党的苦逼生活，忘了考虑这地方的职业分布。 失策，失策。 楚泷晃荡着摇椅，忽觉头顶日光一暗，睁眼入目的却是九方云微。 “师叔祖，您怎么来了？也不让弟子们通报一声！”楚泷道，笑吟吟起了身，九方云微觑着他眉梢轻挑：“公明，你想不想将云霄书局，开到仙界去？” “师叔祖，您从哪听说……”楚泷弯着狐狸眼装傻推脱，九方云微面无表情：“钱我出，人你管，绝不干涉。” “师叔祖，这不是钱的问……” “净利六四，我四，只要仙界的部分。” “啊这，这哪好意思……”楚泷闻言瞬间来了精神，“师叔祖，走，我们屋内详谈。” 那个下午两人促膝长谈甚久，最终楚泷与九方云微商定结果如下： 九方云微出资帮助楚泷在仙界开拓包括云霄书局与凌云票号在内的近十种业务，并适当给予人脉上的帮助；楚泷名下所有产业分出三成所有权归九方云微；除云霄书局外，其他产业每年在仙界的净利，四成划归九方云微，书局全利润二人五五；云霄书局话本作者迟问书的种种事宜，交由九方云微全权管理。 “所以说大师兄，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给我卖了？！”得知此噩耗的风承影当下如受了个晴天霹雳，脑子发懵，竟半天没回过神来，“就为了点灵石？？” “咳，那可不是‘点’啊，小师妹。”楚泷干笑，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且不论师叔祖答应提供的人脉能折合多少现金，光是投资一个仙界的云霄书局都得花费几十万上品灵石——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敢肖想仙界生意？说来你这身价可是够高，一个人的管理权换来十项业务大开发……怎么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卖吧！” “说出这话，你良心真的不痛吗大师兄！”风承影泪目，揪着楚泷的衣襟用力摇晃，“再多的灵石又怎么样，那是师叔祖啊！九方！那是个狗东西啊！狗东西你知道吗？” “落到他手里，我还有几分活路你想过没有！”风承影瘪嘴，楚泷吹着口哨眼神飘远：“啊哈哈，这个嘛……” “加油！小师妹，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在师叔祖的摧残下茁壮成长的！为兄会每天为你祈祷，愿意替你上香点蜡，在三清道祖面前多说好话！”楚泷道，用力拍了拍风承影的肩，并不动声色从她手下薅出衣襟——拔腿就跑。 “再见了小师妹！为兄忽然想起书院里还有弟子课业没有批改完！你好好保重，我先走一步！”华丽风流的嗓音因跑速太快而变得扭曲，风承影望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瞠目结舌，她仰天，发出心底最怨毒的诅咒：“楚公明，我祝你哪天被灵石砸死啊~~” 老远的传来他风骚的笑声：“求之不得~” 他娘的，圣贤诚不欺她，男人，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风承影在心中为自己掬了捧辛酸老泪，游魂似的晃晃悠悠飘回了斩雪峰，一路的背影甚是凄凉，连山上的雪都不忍心再刮她一脸。 惨哟！风小影。 风承影擤了把鼻涕，蔫蔫踏入小院，院子里日常研究术法的九方云微淡淡抬眸：“话本写完了？” “没，差一点，马上写——”风承影眨眼，突然间她好想哭啊！ 第二十五章 阿影离山出走啦! 他娘的，这一天天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被迫搓稿的风承影恨恨的抹了把脸，自从楚泷毫不犹豫的把她卖了之后，九方云微那狗东西便开启了无限催稿模式，不仅逼着她将这个月的新文写完，连下个月，下下个月甚至下下下个月的都得写出来！ 就修士那个看书速度，写哪里赶得及？她干脆把头摘下来给他，让他自己yy得了！ 除了催稿，还得加上时不时就冒出来的、九方大爷的激情长评——上千字，花里胡哨，且他就从来没有哪次解析剧情解析到点上！ 风承影服了，恨不能直接撬开九方云微的天灵盖，看看里头那坨名为“脑子”的玩意究竟是怎么长的，她写的明明是轻松愉快向小话本，也没啥大逻辑大内涵，他怎么就能次次都解析歪呢？ 且不光剧情解歪，连人物他都能给她解歪咯！解歪了还不承认，还要逼着她写回评夸他，夸他分析得深刻、见解独到，乃读者之楷模。 楷模个屁！ 风承影望天，原本写话本是个轻松愉快的事儿，不仅能编排白日里看不顺眼的一众仁兄，还能顺便赚点零花外快——这么开心的活，怎么到她这里就这么凄惨呢？ 怎么就这么惨呢？ 她眨巴着大眼，一层水雾渐渐模糊了眼瞳，她也不是没想过法子逃避，前阵子还写到崩溃跟九方云微讲她要闭关修炼，结果那货不但欣然同意，还表示等她出关，定要亲自试试她的长进！ 搞没搞错，她并不想修炼啊！只是单纯的想借着闭关修炼的由子养养身上的盐！ 哪有闭个关出来都得挨揍的？还美其名曰试长进——那还不如乖乖写话本呢，起码不会挨顿劈。 风承影瘪嘴，写着写着就酸了鼻子，再写一会眼眶也跟着红了，这几个月种种非人生活跑马灯似的自脑内翻过，她忽然间生出满心的火。 写锤子！再写下去明年这时候的稿子都写利索了，六娘催稿都没他可怕！九方狗东西他那是催稿吗？他那是催命！ 催命！ “不写了，再写要疯了！老子要离山出走！！”被肝火冲昏了头的风承影撂笔怒喝，坐在她身后等着看文的九方云微闻言挑眉：“离山出走？” “对，谁爱写谁写，老子就要离山出走！”风承影用力点头，起身，超勇无比的薅住九方云微的衣领，后者愣了愣，一时竟忘了还手，“写写写，天天写，写你妹的写，丫连个剧情都看不明白还好意思让我写！自己玩去吧狗东西，再您*的见！”话毕雄赳赳气昂昂，连葬忧都不拿了，孤身就踏出了院。 这丫头……吃错药了？ 九方云微看着风承影渐行渐远的背影蹙了蹙眉，他真没觉得自己催得有多紧，顶多是看过了一段就想知道下一段，知道了下一段就想瞅瞅下一本……如此循环往复罢了。 所以说，小孩子果然很麻烦，即便是风承影这样的假小孩，也麻烦。 九方云微默不作声翻了页新鲜手稿，心道等她气消了回来后他还是得想办法哄哄，不然万一哪天把人逼急了就此封笔，他得上哪去寻这么稳定靠谱又可控的乐子？ 那头风承影憋着口气，出了院，一股脑御剑蹿到了青锋镇百里外的安澜城郊。那根被她随手折来充剑的树枝子终于不堪灵气涤荡的碎为齑粉，她落地，发烫的脑瓜这才冷静些许。 ……她之前是不是揪着狗东西的衣领骂他连剧情都看不懂来着？ 理智回归的风承影瞬间软了小腿，身形一晃当即跌坐地上，这下她是真一时半会不用回渡玄山了，凭她对九方云微的了解，这会她准保上了他的记仇簿！那厮心眼又小记性又好，她若现在回去，指定得挨一顿五雷轰顶。 就那啥的离谱。 风承影蹲在地上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最后拿定主意，要在安澜城先躲上十天半个月的再说，反正话本她都一口气写到明年了，拖这么几天，问题不大。 想通了其间关窍的风承影心情蓦然轻松，作为一条咸鱼，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只要困难没落到眼前她就敢原地晒盐对它们视而不见，要挨揍的是半个月后的她，和当下的她又有何干？不如趁机好好休息一下，尝尝当地美食，再偷摸摸去青楼看两个姑娘。 听说安澜城的辣菜乃是人间一绝，姑娘们也都娇俏飒丽。 风承影搓手，自打被她亲亲老娘送上了渡玄山，她都快三年没去逛过花街柳巷看妞儿了！虽说渡玄山上不乏美人，但弟子们多少敬畏她“渡玄山最年轻的金丹小师姐”名号而不敢与之过多亲近，唯一不怎么怕她的姑娘还是牧·脸上二斤粉·瑶及她的拥趸，她们对她光躲都来不及，又哪可能凑上来让她饱饱眼福？ 太难了。 风承影叹气，神情不自觉沧桑了几分，作为一个话本作者，及时看妞儿不但能让她保持心情愉快，还能保证她灵感爆棚——目前写着的这本主角不就从大师兄身上扒下来的？ 虽然大师兄不但不是妞儿，还是个跟着九方云微一起坑她的可恶老狗。 风承影挨个腹诽完楚泷与九方云微，见天色渐晚，残阳西坠，忙整理好衣装，信步闲庭，迈向安澜城去。 安澜城的风俗惯与别处不同，入夜后街上行人不减反增，许多白日里不开张的铺子此时也都纷纷支起灯笼亮出门庭。风承影随便选了家临近路口的小摊坐了，预备吃过饭四处逛逛。 这会还不是人流最多的时候，客人不多，菜也齐得快极，风承影嗅着满桌饭菜香气不由食指大动，一顿饭吃了个风卷残云——渡玄山上，顾子归还未出关，九方云微又全然不侍灶火，她已有日子没吃上口热乎饭，全靠辟谷度日了。 果然，还是美食最让人开心。 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风承影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这顿饭吃得她热泪盈眶，也越发打心底唾弃起楚泷与九方。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他俩按到地上揍，好好出一出这被人压迫的恶气！ 风承影暗搓搓想着，一面结了账。 安澜城的花街就立在澜江水上，两岸灯火微暖，桥下流水潺潺，姑娘们花枝招展的倚着朱楼，想要入内还得乘上特制的小舟。 风承影并不想入内，单想瞅一眼外头的妞儿，便不曾上船，只在桥上漫步，却不料被惊恐的幼兽撞了正着。 “救救我！” 第二十六章 江上雪尘 “求您，救救我！”小姑娘惊慌失措的嗓音嘶哑而带着哭腔，风承影低头，十二三岁半大的姑娘因营养不良而瘦弱得仿佛不满十岁的孩子，灯火中她的衣衫褴褛破败，与周围的华丽鲜美格格不入，她看到她，恍惚间像是看到被九方刚聚了大半魂魄时、世间转生着的自己。 “你……”风承影正欲开口，小姑娘却忽然瑟缩着向她身后钻去，她抬头，迎面赶来的是一群衣着不整的莽汉，看样子似醉了酒。 “小丫头，跑哪去了！碰脏了爷的衣服还想走？”打头的醉汉摇摇晃晃，瞥见小姑娘时混浊的眼珠突的一亮，他像是不曾见到风承影，顾自伸手想要将女孩拉回，她害怕不已，用力将自己小小身影缩得更紧。 那只满是酒气的手终究没碰得上她的衣裳，风承影外放的剑气壁障卡住他的手令他再不得寸进，追上来的莽汉们这才注意到站在女孩前负手而立的红衫少年，艳色的衣摆慢慢散开，似溶化在昏黄的夜色之中。 “哪来不长眼的毛头小子，没看到爷要办事吗？还敢阻拦！”大汉气恼，抄起身后人手中的棍子对着她兜头劈下，跟他同来的人欢呼叫嚣着期待少年皮开肉绽的美妙景象，风承影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那急遽奔来的木棍，碗口粗的凶器霎时间被剑气削作崩离的碎片。 “吵死了。”她叹息，声音不轻不重的敲进每个人心头，失了武器的醉汉犹自怔怔，下一瞬已然被人头朝下扔进江中。 初春的夜风尚寒，灌入腹内的水亦冰冷刺骨，这凉意刹那驱散了蒙头的酒，莽汉费力挣扎着探出头，混浊的双眼已然布满恐惧。 “你、你是修士！”莽汉颤声，牙关被惊恐和春寒搅弄，阵阵发抖，石桥上风承影对着他粲然一笑，衣袖轻晃间将跟他前来的醉汉一一荡下桥面，重物落水时溅出大片无色的花，扑灭了两岸地处的光与火。 “滚吧。”她垂眸，睫毛半敛了墨色的瞳，驱了酒意的莽汉们喏喏的提着裤子踉跄离去，在她身后抓着她衣衫的小姑娘也终于松了口气。 “谢谢您，好心人。”小姑娘怯怯的跟她道了谢，风承影晃头：“等明日我离去了，他们恐怕还要找你的麻烦。” “啊？那……那怎么办？”小姑娘慌了神，风承影看她的样子不由头痛的按了按眉心，她伸手，自袖子里掏出袋颇有分量的金银，大咧咧扔进她手中：“先跟我去客栈里梳洗一番换身衣裳，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后就离开这，这些财物足够让你学一两门讨生活的手艺——莫在花街上流连了，这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该来的地方。” “银子……”小姑娘捧着那袋子鼻头一涩，两行泪忽的滚落下来，风承影猝不及防被她哭得手足无措，正懊恼着不会哄孩子时却听她嚎啕着开了口：“如果早一点有银子，我阿娘……我阿娘她就不用死了！” 她忽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 次日一早风承影带着前一晚救下来的小姑娘离开了安澜城，在远离城镇的小村子里替她盘下一间小屋，村中人向来淳朴，也都怜惜这个早早没了爹娘的丫头，她便顺顺利利的在此地落了户。 “姐姐，我叫雪尘，江雪尘！”离开时小姑娘跟到村口用力晃动着瘦弱的手臂，鼓足了勇气告诉她她的名字，听见呼喊的风承影回头弯了弯眼睛，说她记得了。 再回到安澜城时已近晌午，白日里没那么多风味俱全的小摊，风承影便找了家酒楼解决午饭。难得偷闲跑出来的她没要什么雅阁包间，就在大厅里用了一餐，吃饭的间隙她留心听了听周围人茶余的闲谈，一来打发时间，而来给她的话本积一积灵感。 “听说了吗？十里外的桐城，近来怪事频发哩！”开口的神神秘秘，极力诱因同桌人的注意，他的话题很快引发新一轮讨论的热潮，众人争先恐后的描述起自己或见得或听得的消息。 “可不是嘛！据说是闹了邪，不少人家中还突然间少了人！” “害！少人算什么？我听一个在桐城做买卖的老乡说，他隔壁的小儿子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就在城外迷了路，他们寻了好些天头都没寻到，等着大家都放弃了，你猜怎么着？嘿！他又自己回来了！” “然后呢？回来那不是好事？”同伴探究道，先前开口的大爷拜了拜手中的旱烟杆，摇了摇头：“若是原模原样囫囵个的回来自然是好事，可据我那老乡说，那家小儿子回来后整个都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魂不守舍活似行尸走肉，大家都说，他是被山里的鬼魅迷了眼、勾了魂！” “啊？这么严重啊？”同桌人惊叹，另一个“知情人”幽幽开口：“不仅如此，据说桐城里像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各家各户养的狗也都疯了，不分黑白的吠个不停，满城乱窜还一个劲儿的撞墙，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条啦！” “好可怕，桐城的城主，没向其他城池求救吗？”一人惊骇。 “求救有什么用？出事的又不止桐城——周边数个城池都乱套啦！我们所处正是东洲渡玄山的庇护之内，听说皇家已经向仙门求助啦！也不知道仙人们哪年哪月才赶得来，希望那些百姓们还有救！”最开始引出话题的人叹惋着补充，风承影听到此处停了手，先前还不觉，直到听见那句“每天魂不守舍活似行尸走肉”——这令她回忆起不少她不愿回顾的陈年往事。 这形容，像极了当年她无意路过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 风承影闭眼，那年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晚得不能再晚，如果这帮人口中的桐城真的与那里是同种境地，便当真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小二，结账！”风承影撂下筷子，付过账单，匆匆忙赶出城门，她原本还想着多在这附近玩上几日，晚一点回去直面九方云微的无良压迫，这下却是不得不早点赶回去确认一番。 重新乘上破树枝的风承影怅然望天，若真是相同情景，那当初那些“正道修士”强加在她身上的罪名，也该去一去了。 第二十七章 求援到啦 破树枝稳当当停在渡玄山下，风承影犹豫了一番，到底直接回了斩雪峰，无论如何，这件事她都得先和狗东西商量一下，凡人皇室向仙门求救总要隔些日子，她总不能未卜先知，直接找上她舅，不然其他人问起来她怎么答？说她前两天心情不好离山出走了跑到安澜城，酒楼里听到的消息？这不行，一个金丹（众人眼中）日行数百里已经足够匪夷所思，道听途说就急匆匆上报宗门更非仙家弟子所为。 同样的，也不能凭空说她曾遇见过类似情况，今年她不过十五，搁在凡人里也不过将将及笄的年纪，更何况她头十二年长在风御川夫妇膝下，后三年又上了渡玄山，出过最远的一趟门，还是去年的愁云涧！ 麻烦！ 风承影烦躁的搓了搓头发，一面加快速度向斩雪峰顶赶去，内门后山不能御剑，她自然不好当众乘个树枝，只得暗暗将灵力灌注脚底，力图三步并作一步，如此倒也不慢。 峰顶，九方云微照例在院中研习术法，风承影急慌慌拥开门时，反将他吓了一跳。 “你……”不是离山出走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九方云微眉头轻蹙，原本他还以为得等上十天半个月的。 “这会没心情扯什么出走不出走的了。”风承影关了门，径直上前，“狗东西，最近山里有什么凡人皇室的求助吗？” “还没听说。”九方云微挑眉，这问题正经得简直不像是风承影会问出来的，“怎么？” 后者不语，踮脚摘下犹自挂在树顶，试图查无此剑的葬忧，随手一摔，灵剑触地，立即化作面带薄怒的褐衫少年。 猝不及防被人丢出去的纵酒正欲骂骂咧咧，风承影却开口劫了他的话茬：“狗东西，纵酒，你们还记不记得武阳城？” “武阳城？”剑灵一愣，半晌后茫然挠头，“那个活死人城吗？” “对，就是那个。”风承影颔首，转头看向九方云微时目光灼灼，后者忽然间会了意：“你又见到和那类似的了？” “差不多，不过还没来得及去，主要不知道在哪，也不清楚怎么救。”风承影面容微赧，“你知道的，我惯来只会走直线，且委实不擅阵法，更不会超拔——我只玩得来剑！” 只会走直线你还挺得意的哦？ 九方云微唇角一僵，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风承影忙不迭将一路见闻连同当年在武阳城的疑惑一齐竹筒倒豆子似的倾了出来，早在两百余年前她就该揪着那事不放，奈何当时已被正道除名的她终究没那个能力一查到底，所谓名门大派中更无几个肯听她好好说话的。 “按你所述……那桐城当真与武阳城大类。”九方云微沉吟，“只是尚且有救，但不清楚是不是同一批人所为。” “是这样，所以我才急着回来跟你商量，毕竟这事我也没法子跟别人说！”风承影叹气，衣摆一撩，胡乱拉来个凳子坐了，九方云微看着那只被她拖出去几尺远的石凳和地上泛白的划痕，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决定找个时间将院子里的凳子都换成木质的，顺便重新铺个地。 ——没办法，谁让他刚给人惹了呢！就暂且不要太过计较。 但是……看起来真的好碍眼。 九方云微纠结的盯着指尖，余光不受控制的向地上的划痕瞟去，好在放在袍袖内的传讯符及时亮起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东西和楚泷批量绘制的留言符异曲同工（主要花放舟怕带声的打扰他清修会挨揍），他摸出那符纸来细细看了片刻，重新抬眸时，语调中不自觉带了些轻松：“到了。” “嗯？这次这么快？”风承影眨眼，她没料到这次皇室的求援会到的如此迅速，明明在她印象中，皇家为防仙家插手凡间事物继而影响自己的权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向仙门求助，这回是转了性还是那地方的局势远比她听来的更为严重？ “嗯，先去洞仙居。”九方云微道，起身掐诀唤来两只仙鹤，在一旁听着二人打了半天哑谜的纵酒懵然搓手，刚想跟上却被九方毫不留情的丢了回去：“你看家。” “看锤子看，怎么可能会有人跑你这斩雪峰撒野啊喂！”剑灵跳脚，那俩对此充耳不闻，顾自跑了。 嚯，这两个无耻老狗！ 纵酒看着乘上仙鹤飘然远去的二人忿忿跺脚，原地自怜自艾的半天后到底是重新挂回树上，他想好了，这次不管怎样他都得跟风承影要个剑鞘了，不然每每自挂枝头的都是他光溜溜一柄长剑，小风一吹大雪一下的，怎么想怎么悲悲惨惨。 “……这便是此次求援的情况，诸位怎么看？”洞仙居，花小老头捋着胡子淡着眉眼，从那皇室递上来的请求详情来看，这不过是几起常见的妖物作祟，派几个内门弟子便可轻松解决；可直觉却告诉他此事远没那么简单，背后许是牵扯甚多，这就让他没办法轻而易举的做出选择了。 修士修仙最重修心，直觉也较常人准了数倍，强行违背心意终归不妥，干脆将此事摊开，好听一听百家之见。 “师父，弟子以为，此事虽另有蹊跷，却不必大动干戈。”沉寂之中楚泷率先开了口，作为渡玄山大师兄，又曾一举定下万籁书院教学体系，他的话素来很有分量，即便抢在众长老之前出声，也无人异议，“这些城池明面看仍是妖邪作祟，且离着几大仙门颇远，正处在渡玄山庇护的边上，可见此事即便另有主谋，局势也未曾铺开，若我们太过大张旗鼓，恐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是以弟子认为，师父只要派出几队内门弟子分头解决即可，正巧先前愁云涧历练作废不曾补全，也能顺势锻炼锻炼弟子。”言毕楚泷躬身行礼，动作从容舒缓，花放舟听完甚觉欣慰，又转头，饱含期待的看向风承影：“那……阿影可有什么看法？” “啊这，倒没别的看法。”风承影说着摸了摸鼻尖，“就是觉得这几个城池布局都挺像的。”和当年的武阳城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吧，也差不多就是别无二致。 “这倒是。”花放舟盯着随求援一同递来的地图瞅了半晌，究竟没看出多余的花来，索性放弃，“那就按照公明所讲，定为今年的弟子历练吧！” 第二十八章 北风吹啊雪花追 “所以，这次谁来领队？”定下历练的花放舟悄声环顾了下四周，按说自六十年前起，每年弟子历练便都是顾子归带队的，奈何今年他闭关不在，又赶上山中正筹备着来年的大千法会，一向不缺人手的渡玄山这会竟平白多了个空位。 场面一时宁静，空气中弥漫起些许尴尬，在场化神之上又毋需忙碌大千法会的，除了九方云微，其余均是丹修器修医修等辅助性修士，做个后方补给倒是没问题，带头领队……那可就成了把送人头的好手。 在弟子们面前送人头，这不太好吧？ 在座的诸位长老们面皮子微抖，一个个求助似的看向掌门，被一票人目光集火的花放舟憋了半天到底是没能坐住，于是小心翼翼、面带讨好的转头对准九方云微：“小师叔……”救救老夫？ “可以。”本就想去探探情况的九方云微顺水推舟，点头应了，花放舟等人听到答复不由长长松气，有小师叔去，这帮弟子的小命定是稳妥妥的了，至于在小师叔手底下会不会受一番苦楚？诶嘿，修仙一途哪有那么多轻松愉快，受点罪岂不是应该？ 唔，有狗东西去的话，那应该没我什么事了。 坐在边角里的风承影见九方云微主动接下此等大任，欢脱无比的试图偷偷撤场，虽然她的确也挺想知道武阳城与桐城两地之事究竟有无关联，但相比而言，还是留在山里当一条快乐的咸鱼对她来说更有吸引力。 于是惫懒上头的风承影踮着脚溜到了门口，眼见着离跑出洞仙居就差那么一个门槛的距离之时——猛地被人按住了头顶。 “不过她也得去。”青年的嗓音是一贯的清冷干净，风承影的咸鱼企望霎时间便破了灭，她恋恋不舍的盯着近在咫尺却远比天涯的那道门槛，被人一步步拖回室内，心头凄凉好似在数九寒天。 曾经有一道门槛摆在她的面前，她没有珍惜。 等到被人按住了拎回大殿才知道后悔。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她一定要毫不犹豫跨过那道小小的门槛。 自由—— 它那么近，又那么远噫呜呜…… “阿影，出门在外不可胡闹，遇到危险不要冒进，你虽已位晋金丹，到底是小孩子心态，更无甚经验……凡事要多听你师叔祖的，万不能惹他生气，知道了？”临行前花放舟拽着风承影一顿叮嘱，后者神情呆滞生无可恋，感受到她情绪的纵酒罕见的没冒出来大开嘲讽，任人拿布条将他仔细包了，背到背上。 “放心吧舅舅，我有师叔祖看着，我哪里敢闹！”风承影木愣愣一叹，有九方在旁，别说胡闹了，就上个树她都不敢！她的稿费连同存稿都一并捏在人家手里呢，她若是敢撒野翻天，那狗东西不得秒秒钟活剥了她？ “嗯，不敢就好，我还放心些。”花放舟笑笑，甚为满意的替她重新整理了下背上的葬忧，那头楚泷清点完此次前去的弟子名录点头示意，仙舟的阶梯下放，风承影一步三磨的跟在九方云微身后上了舟。 这次前去的弟子们被划成了两批，一队人跟着九方云微直接赶去怪象最多的桐城，其余则分成数组，分别跟着几个化神师兄去到周围城镇。 上舟后风承影照例将自己缩在墙角，好死不死的牧瑶又与她同组，只不过这会她带着纵酒，九方云微又在她身侧，她没来烦她。 她最好到了桐城也不要来找她。 风承影满面恹恹，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被裹进布条的纵酒，狗东西今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跟她坐在一起，明面上说是要保证弟子们的安全，她看他分明是想盯着她不让她趁机开溜！ 真是的，我意图有那么明显吗？ 做贼心虚的风承影默默飘了眼神，在刚确认即便有九方大爷前去，自己也得跟着到桐城受罪时她的确想过要半路开溜，但那想法分明留存了不到两天便被她自行掐灭了好嘛？还是那句话，她稿费和存稿都在人手里捏着，无异于被人扣了命门，她倒是有那个胆子溜啊！ 淦，这时候就很怀念当年那身渡劫的修为了鸭。 被迫营业的风小影靠在舟壁上无声叹气，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追。 这次仙舟在空中飞了一个日夜便落了地，桐城守卫认出弟子们身上的渡玄山制服轻轻松松放他们入了城。桐城的街道布局与一般的凡人城池没甚区别，只是大白天的路上都罕有人影，偶尔几个路过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商铺门扉紧锁，尚开着的只有几处客栈酒楼，四下里一片萧条冷落，空城似的。 风承影不动声色的搓了搓手臂，这地方真让人不舒服，她这会几乎能确定，此处和武阳城是同种境地了。 “给你们十日时间，十日后的晌午，仍在此地见。”九方云微淡淡道，冷清的眸子扫过面前站着的几位弟子，不待众人反应，他便已然离开了他们的视线，突然失去主心骨的弟子们有着刹那的慌张，一直等候着的牧瑶乘机出声，瞬时间笼络了弟子们的目光。 人群中牧瑶享受着这份万众瞩目，声线娇柔不失稳重：“大家不要慌，想来师叔祖并未走远，只是在暗中观察着我们的行动，大概是要我们自己去探索事态——往年不也进行过类似的历练吗？如他所述，我们只要在十日后准时回到这个地方集合就好……” “你说对吧，小师姐。”牧瑶道，陡然将话锋对准缩在边角的红衣少年，弟子们顺着她的话头向她望去，被点名的风承影似笑非笑弯了眸：“牧师妹，你已经解答了师叔祖的话中的意思，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呢？” “这不是想着，小师姐常年住在斩雪峰上，与师叔祖最为亲近。”牧瑶勾唇，眉心大红的花钿在暖日里格外耀眼，“只是弟子着实没有想到，纵然小师姐也在队里，师叔祖仍旧是说走就走呢！” “师叔祖什么脾性，大家心知肚明。”风承影淡声，抱着葬忧与他们背道相驰，“牧师妹，有时间在这里与我玩这等无聊心思，不如抓紧去城中转转，十日光阴不过一眨眼，可别到时候一无所获……” “反在师叔祖面前失了颜面。” 火色的衣角眨眼消失在长街尽头，留在原地的牧瑶暗暗攥紧了一双粉拳。 入夜后一身黑衣的冷面修士无声潜入客栈，风承影看见他冷不防将水喷了他一脸：“噗——” 第二十九章 我要罢……罢了纵酒! “承影！”某个去而复返的顶着满头水珠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一面恨恨掐着诀子弄干净一身污秽，风承影讪笑着递上块白帕子给这位爷顺气：“抱歉抱歉，你出现的太突然了，我实在是没忍住。” “呵。”九方云微冷笑一声不置可否，风承影挠着脑壳默默转移了话题：“我好像没见过你穿黑的。”平日里九方云微惯秉持着那见了鬼了仙家气度，衣裳一应是霜般的浅色，最深不过月白，还要辅以玉线宫绦和琉璃禁步，最外罩上层雾一样的软纱披风。行走间虽在陆上，犹似云中，飘飘渺渺的自带别样风流——哪像今夜一身利落干净的墨色窄袖长衫，小臂竟还打了护腕，浑身上下连一个多余花样都寻不出，又走的窗子，害得她差点以为这客栈遭了贼。 “难看？”九方云微挑眉，风承影看着面前冷着脸的法修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难得看你换一身墨，不太习惯。” 往日他是白衣清冷，今日黑衫加身则无端多了几分肃杀气息。平心而论，这狗东西皮囊长得极好，足驾驭得了这世间千种风流，奈何他独独爱上了闷骚这条康庄大道，整日抱着仙气不肯撒手，还真是……暴殄天物。 那你慢慢不习惯去吧。 九方云微扯了扯嘴角，顾自撩起衣摆，优雅落座，一手搭着扶手，另一手漫不经心撑在脸侧：“你那边情况如何。” “喜忧参半。”收回目光的风承影很是怅惘的摸了摸鼻子，下午她在桐城四处逛了许久，得出的结论却不甚乐观。 “这地方的气氛跟武阳城一样令我浑身难受，不过就像我们先前猜测的那样，桐城之中百姓不过将将被搅乱了一魂一魄，暂还没见到和武阳城那般三魂七魄统统被打散了禁锢在躯体之内的，只要两月内破除此地阵法，再祛净满城浊气，百姓们自行修养个一两年也就无碍了。”风承影道，望了眼被人霸占的红木大椅，乖乖从袖中摸出只马扎，她是不敢和这位爷平起平坐，至少在恢复渡劫期修为之前绝对不敢。 “然后。”九方云微轻扣扶手，面上颜色不改分毫，风承影越发怀疑这位爷的性格是跟着衣裳变的：“坏消息就是，我对阵法一窍不通，并不能确定一剑劈了那堆玩意后会不会出什么其他岔子，也找不太准位置。” “这不妨事。”九方云微轻哂，“这次带来的弟子中，有几个阵修，我们等着便好。” “好家伙！”风承影瞪眼，“有阵修你把我拉过来干什么？让我安静如鸡的蹲山里打滚它不香吗！” “你说呢？”他反问，眼底难得的见了些笑影，自知被耍了的风承影当即炸毛：“呸！就算是要捉那帮搞事的，你一个人也够了，当下修真界能打得过你的一共几个？丫就是看我清闲了存心折腾老子！跟你说，老子回去要罢工！！” 九方云微眼中的笑意蓦地一敛：“你要罢什么？” “我说我要罢……要罢……罢、罢了纵酒，罚他去院子里扫地！诶嘿嘿没错就是这样，绝对就是这样！”风承影原地缴械投降，毫不犹豫将枪头转向一旁听热闹嗑瓜子正高兴的剑灵纵酒，少年闻言诧异：“什么鬼！狗承影，你说错话了关老子屁事！”他就吃个瓜看个戏，怎么突然间扫地就成了他的活了？ “嗯？什么说错话，我什么时候说错话了，我说什么了？”风承影张着眼睛原地否认三连，“我没有，我不是，你可别乱说啊纵酒，好好的剑灵怎么就幻听了呢？一定是在愁云涧老坟堆里被夜清湫给带坏了，来，纵酒，咱哥两个去楼顶唠唠——师叔祖，您看这大半夜的店家都打烊了小人也不敢让您睡外头，房间归您老了，我就先带着纵酒出去转转，指不定晚上还有啥新收获呢！” 风承影一边说，一边拽着纵酒往窗台跑，试图跳出屋去躲避可能到来的来自师叔祖的“和蔼叮嘱”。屋里，九方云微盯着那方艳色背影幽幽的开了口：“回去后再写十万。” “不然……”稿费全扣，存稿没收。 刚爬上窗台的风承影喉咙一甜，腿一软险些头朝下跌过去：“得~嘞！” 更深露重，夜半风凉。 风承影背着纵酒，漫无目的的走在长街之上，这时间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声声魔怔似的犬吠不断穿透砖墙，浓夜里这叫声格外瘆人，薄雾浸润了她的衣角，微微发潮。 “我说你大半夜发什么疯，呆屋子里不好吗？九方又不会赶你出来，顶多让你打个地铺。”灵剑中传出少年嫌弃的声响，风承影踏着月色，神情惆怅：“你不懂……这是一个话本作者被顶头上司往死里催稿的忧伤——” “真不是被人掐着命门揪小辫子按在地上暴扣还反抗不过的恐惧吗？”某毒舌剑灵如是道。 “……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冷不防被人戳穿了真面目的风承影恼羞成怒，手动将剑上的纱布裹得更紧，灵剑中少年的声音愈加扭曲：“歪歪，能不能有点人性啊！不就是戳穿了你的丑恶面目吗？至于吗至于吗？你当这是在勒你那小平胸呢裹这么紧！歪！差不多得了！” “你说我怎么就勒不折你呢！”风承影唾弃，一人一剑打闹间拐入小巷尽头，她忽然驻了脚。 这里除她和纵酒之外，还有一人。 风承影叹息，眨眼间葬忧灵剑已然翻握在手，她闭目，静静听着耳畔细碎的风流声响，倏地横了剑。 “铛——” 长剑与短匕相接间嗡鸣阵阵，来人被这一击震得后退数步，退避时横生的剑气割碎了他的衣衫，穿透他贴身的软甲，留一道半指深浅的狰狞伤痕，鲜血飞溅，在斑驳的粉墙上开出片秾艳的花儿。 那人一击失手后不曾多留，反手扔下两颗烟雾迷丸后便匆匆逃走，迷丸触地生出大片杏色的烟，风承影面无表情的将饮了血的葬忧拿帕子擦净，裹好后踏出小巷。 “你不追吗？”纵酒惊奇，风承影轻轻摇头：“太菜了，没必要。反正很快就会知道。” 一个金丹罢了。 第三十章 田苟不得house “所以你今天就准备这样出门？”大清早溜回客栈的风承影歪着脑袋看那位梳妆整齐，只在脸上多扣了半块面具的爷满面的一言难尽，真不是她嫌弃……他这样明明比换张脸还要引人注目好嘛！ “易容麻烦。”他不想掐诀，也不想在脸上涂涂抹抹糊一大堆东西。 “……你这话我还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风承影结舌瞠目，半晌咂了咂嘴，“算了算了，反正我们又不准备总在那帮弟子面前晃悠——这位爷，您收拾好没，收拾好了咱出发？” “难得你这么勤快。”比写话本都积极。九方云微扯扯嘴角，率先出了门，风承影摸摸头顶，冷不防遭了人一顿连嘲带讽，她真搞不明白她又哪里招惹了这大爷，还不敢问，最后只得暂且放了这些是是非非，只当是九方又嗑了火药，抱起剑，颠颠跟上法修的步伐。 不行，回头必须去一趟秦长老那，央他帮忙炼个剑鞘出来了，老这么拿破纱布包着不是个事，麻烦还不耐脏！ 九方云微的动作极快，等到风承影下楼，这厮已然跑街口去了。风承影跟着九方云微一路出城，七拐八拐的拐进一处小山坳子里，风承影瞧着此地虽然山石丛生却乱中有序，也不知是天生鬼斧还是胜在人工。 “看见这个石头没？”九方云微下颌轻抬，指了指前方数尺内两人高的柱状山石，风承影点头：“啊哈？” “拔出去，扔了。” “我？”风承影看了看比她高上一倍有余的石头又看了看银面遮脸的法修，皱吧了小脸，“为什么不是你去？” 九方云微面无表情：“我是法修。” “法修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再说了我剑修也不是体修，你见过哪个剑修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你一个雷劈了它还不行吗？干脆利落！”风承影跳脚，她怀疑这个狗东西在糊弄她！ “脏。”九方云微皱眉，风承影想了半天才想通，他说的是雷劈下去一堆碎石渣子溅出来会脏了衣服！ “……你都一身黑了这么耐脏还怕个锤子！再说了，灵气护体不会吗？都是渡劫的成熟修士了，该学会亲力亲为……卧槽师叔祖，祖宗！您冷静点，站远点，小的这就劈了它！”风承影看见他手里的雷坨子顿时缴了枪，乖乖恭请这位祖宗去往山坳三丈之外，从地上拾起根小破棍——拿葬忧砍石头这种多少沾点十年脑梗的事她还干不出，她怕回头纵酒天天到她耳根子底下闹去——对准那块巨大的柱状山石，一剑顺劈。 巨石触及剑气，骤然间四散崩碎，风承影这一剑多多少少是带了怨气的，是以即便她小心控制了力道，那剑气仍旧将石下的山地劈出了一小道裂隙，荡起漫天尘埃。巨石碎尽之时，一直笼罩在桐城上空的秽气似突然间被人撕开了个口子，风承影亮了眼睛：“阵眼？” “嗯。” “哇，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风承影惊喜，九方云微像看傻子似的扫了她一眼：“之一。” “……”风承影失去梦想，突然变成咸鱼，“也就是我们还得劈好几个这样的玩意呗？” “倒不用。”九方云微看向她的目光更像看傻子了，“弟子们自然找得出其他的。” 哦，说到底还不是懒，做了个示范就不管下文了。 风承影咸鱼望天，正想学纵酒嘴贱两下，却听远处脚步乍响，一行人由远及近，忙抱着剑跟着九方云微蹿至山石顶上，寻了个地儿，小心躲了。 此番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听到这头动静的渡玄山弟子。 “牧师妹，山路崎岖，你小心些，别再不慎碰到了身上的伤！”男弟子的嗓音温柔而写满心疼，躲在石缝朝外看的风承影闻声后槽牙一酸，触电一般一阵哆嗦，九方云微按住她的头顶示意她别出动静，那边人影渐渐清晰，平日里红光满面的牧瑶这次却像是被雨打蔫了的娇花般，苍白着脸色，步履也不甚稳健。 “劳烦您了，田师兄，都怪我太不小心，探查时竟能被农户放在草垛边的砍刀伤了手臂，害的几位师兄弟的都被我拖累了行程！”牧瑶道，声调极尽温柔而坚强倔强之能，风承影的后槽牙登时更酸了。 哪有金丹弟子能被凡间砍刀砍伤还这么久不好的？那分明是她昨晚偷袭她不得手，被葬忧伤到的！ 风承影暗中腹诽，昨夜她便嗅到她身上那股子脂粉气了，原本只有七八分把握是她，现在确是十成，就是不知道派她来渡玄山的那家，是不是桐城一事的幕后黑手了。 “能把这么个货色派出来，那家也真是瞎！”风承影压低了嗓子，九方云微眉梢一抖：“那弟子也瞎。”能看上牧瑶，瞎得简直不能再瞎！ “也不知道秦长老这么精明的一个器修，怎么就收了这样憨货的弟子。”风承影耸肩，那田姓弟子姓田名苟，是三长老秦辞北座下弟子，小伙样貌端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天赋也是与裴清不分上下，四十余岁便已金丹七品，哪哪都好，就是可惜，眼瞎。 “物极必反。” “害。说起来我看见这位田师兄就想起大师兄先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想想看还真各种意义上的形象。”风承影动了动手指。 “嗯？” “舔狗不得好死。”这位田苟，她估摸着也是。 “舔狗？”九方云微蹙眉，风承影眨眨眼睛做了两个动作：“哧溜~汪汪！” 突然好想一巴掌给她拍出去哦。 九方云微面无表情的想着，抬起了手，但那手最终只是轻轻落到了她的头顶：“乖。” “？？？”风承影瞪眼，这种被人当狗勾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娘的，狗东西又占老子便宜！ 风承影怒而意图反抗，小山坳里，田苟仔细查探着地上的碎石与周围的环境，突然间面露喜色：“牧师妹，我明白了！导致桐城种种怪事的根源或许就在这里——有人布置下一个奇特的拘魂阵法，将整个桐城笼罩其中了！” 田苟，一个被器修教导出来的阵修。 “是吗？田师兄好厉害，这么快就能找到其中要害！”牧瑶假意惊喜，向田苟投去崇拜的目光，而她的眼底，杀意一闪而逝。 风承影见状拧眉—— 啧。 第三十一章 牧瑶脸都绿了 “那……田师兄，我们要如何解开这阵法呢？”牧瑶娇娇弱弱，上前查探时脚下一歪，身形一晃，眼瞅就要向田苟那方倒去，有美人投怀阵修自然是眼疾手快，当即长臂一捞扶稳那娇柔美人。 牧瑶眼中一暗，寸长银针即刻上了指尖，悄然间正要刺入青年胸膛，风承影冷笑，翻手弹指便是一道剑气。剑气击打在女人手腕，她那寸长的针立时脱了手，跌入土中，眨眼不见。 “嗯——”牧瑶被剑气击得一声闷哼，田苟瞬间慌了手脚：“怎么了牧师妹？是不是刚刚不慎碰到了伤口？” “没事的田师兄，可能是不小心拉扯到了，我休息下便好。”牧瑶白着脸摇头，余光四扫却不曾发现半个多余身影，莫非真是昨夜被风承影那死丫头的剑气伤了经络？牧瑶暗忖，否则光凭在场的这几个金丹筑基，还真没人能这般悄无声息的伤了她！ 说来，风承影那个死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区区金丹，怎能练出那样骇人的剑气？先天剑体便真与众不同至此？ 牧瑶垂眸，无声红了眼眶，作一副泫然欲泣之状，娇美苍白的小脸配上泪眼更添了几分娇弱，令在场弟子见了无不生了满心怜爱。田苟眼尖瞅见她臂上衣衫隐隐透出血色，登时急了：“牧师妹，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客栈休息吧，你看你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那就有劳田师兄了，都怪我不争气，到底是连累了诸位同门……”牧瑶道，心中却惊诧于那伤口何时又重新迸了裂，明明今早才驱除了剑气止了血……难道她没除干净？ 如果一道随手打出来的剑气都能留存这么久的话……那么真是时候通知几位大人，让他们早做打算了。 牧瑶想着，暗暗咬紧了牙，浅堇的衣裙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缓缓回了城。藏在暗中的风承影看着几人的背影挑了挑眉梢：“你说田苟路上会不会挨那小白莲及其同伙两下？”看牧瑶刚刚那样子可是对田苟起了杀心，想来这几个崽子回程的时候要吃些苦头了。 “废话。”言语间九方云微重新祭出看傻子似的眼神，风承影忍了半天，究竟收回了按在剑上的手——不行，打不过，要冷静。而且命根子（稿费和存稿）还在人手上，不就是看傻子的眼神吗？就当他是看纵酒好了。 嗯~这么一想，忽然整个人都开朗和谐起来了呢~ 风承影微笑，果然不管什么锅什么铲，只要丢到纵酒身上，就跟她风小影毫无干系了。 “走了。”九方云微没管她心思的弯弯绕绕，顾自率先跳出石缝，其实他昨下午便已经找出大半的阵眼了，之所以忽悠风承影，一来是因为此行他没什么乐子，只好逗逗她解闷；二来则是他想看看这帮弟子们能不能在有了提示的情况下，十日内摸清其中关窍，解救城中百姓。 反正桐城的情况尚不严重，若是十日后弟子们仍未将拘魂阵法一事解决，他再拎着风承影挨个解决也不迟。 “来了来了，真的是，你这黑衣服换完了怎么话比之前还少啊！”风承影瘪嘴吐槽，她算是发现了，九方云微的说话欲就是跟着衣服变的，一身白时虽然话也不多，但好歹偶尔还是能聊上几句的，现在光秃秃的一身黑，好家伙，一句话超过十个字她都得感天动地了！ 就他娘离谱。 风承影背着纵酒神情愈发惆怅，如果可以选择，那她三年半前定然会抱着她老娘的大腿撒娇，死也不上渡玄山！ 不上渡玄山，她这会还能快快乐乐的在家中当一条连身都不用翻的咸鱼呢！每日逛逛花楼听听评书，无聊了写点稿子投给六娘，发了外快还能去酒楼里搓上两顿好的……哪像现在，当苦力不说，还是孙子一样的苦力！ 可惜莫得如果。 某苦力暗自飙泪，走在前面的黑衣法修已然无声窜上一处树冠，风承影紧跟他的动作爬上树顶。此地正是由小山坳回城的必经之路，视野极好又便于隐藏，两人匿好了身子，放缓了呼吸，眼睁睁看着一小撮身着墨绿色劲装的修士藏进两侧山林。 “啧。”风承影摇头，摸上剑柄便想出手，九方云微一把按住了她，她回头对上他漆黑的眼，后者微勾了面具下的唇。风承影悟了，晃悠悠收好剑，幸灾乐祸的跟着他一起，预备赏一场山中难见的戏。 “牧师妹，此番回去你得好好休息，万不要随意活动了，女孩子身上落了疤终究不好，你可要仔细些。”田苟颇有舔狗风范的音调由远而近，风承影瞪圆了眼睛生怕漏掉分毫的精彩，牧瑶照旧一派半死不活的惨样，肩部的衣衫上透出层斑驳的血，看来风承影的那道剑气显然让她吃了不少苦头，这伤口没个几日是别想愈合了。 此间正是盛夏，林路两侧的枝叶繁茂得要命，葱郁郁的仿若凝了层上好的翠，青茏中倏然蹿出无数箭影，渡玄山弟子措手不及，躲避间有几人甚至被利箭割碎了衣衫。 “都别慌，冷静应敌！往日在书院里学的都忘了吗！”田苟大喝，一面掏出随身带着的布阵材料，飞速张开只半径一丈圆形大阵。倚在树上的风承影见状轻轻抚掌，可以，这位舔狗兄虽然眼盲心瞎，但基本功和遇到事的应急速度、心态一类的都还不错，秦长老没白教。 “所以说，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眼瞎了呢？”风承影叹气，那些劫堵田苟等人的修士他们先前查探过，最高的修为不过初入元婴，渡玄山的弟子没那么弱鸡，这帮人还没法对他们造成什么致命伤害。 不致命的话……挨顿打什么的那多正常，洒洒水啦洒洒水。 风承影抱胸，饶有兴致的看着田苟布下一个又一个阵法，其他弟子回过神后也纷纷亮出武器加入了反击队伍，藏在林中偷袭的修士见情况不妙意图撤退，这一退又踩入了田苟不知何时藏起的巨大杀阵，两方人交上手，一时场面热闹不已。 “嘿！对对对，揍他腰子！揍他屁屁！”蹲树上看戏的风承影乐了，掏出口袋里的瓜子就地开嗑，边嗑边不时打出两道细小剑气打飞牧瑶意图浑水摸鱼戳田苟身上的针，给气得牧瑶脸都绿了。 ——见鬼，今天这毒针怎么就拿不稳了呢？ 第三十二章 没见过招鸭的? 害，这能让你把针拿稳了就怪了。 风承影看着牧瑶逐渐发绿扭曲的脸色，暗搓搓的笑了，笑时一个没忍住，瓜子皮喷出去三尺，指尖一颤，剑气歪了，正正好打在牧瑶的伤口上。 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又双叒叕裂了。 她怎么就这么倒血霉呢！ 感受到伤口又开始作痛的牧瑶绿着脸暗中打了个手势，围堵田苟等人的绿衣修士见了那手势，攻击顿时比先前凌厉了数倍。战斗经验稀缺的弟子们被这突然猛烈的攻势打压得连连后退，防御很快被撕开了口子，绿衣修士中唯一的元婴抓准了机会一刀劈向田苟，其余人亦帮着他对之步步紧逼。 危难中田苟岿然不动，从容祭出一巴掌大小的罗盘法器，阵符开启张开暗金大盾，牢牢挡住来人攻击。牧瑶蹙眉，脚下一拧，推开身侧弟子直直撞向面前刀口，嘴中不忘喝着“小心”，刀刃覆在剑伤上纱帛碎裂，飞溅的血顿时红了她半壁衣衫。 “牧师妹！”田苟分神，大盾瞬间碎作光辉，人流涌动间他已然被人团团包围，可怜的金丹阵修眼看着那带着血迹、闪着寒芒的刃口兜头劈下，此一时，竟是避无可避！ “啧。”风承影皱眉，摸上葬忧正欲挥剑，九方云微却快她一步的弹出一道深紫奔雷，雷霆贯胸时那修士的刀还不曾劈落，就那么直愣愣的张着眼仰面栽倒，队伍中一金丹弟子乘势手起刀落割下一人头颅，绿衣修士们接连折损两员大将，只得放下这块到嘴的肥肉，匆匆离去。 “哪里走？！” “别追了！”先前斩下一人的金丹弟子振刀怒喝，田苟忙不迭制止了他，那弟子茫然回头，后者摆手，“此次交锋我们已然落了下乘，若不是最后关头有师叔祖出手，你师兄我已然身死消道了！” “师叔祖？”弟子疑惑更甚，以他的站位，只能看到那元婴修士突然间倒了下去却看不见那道雷霆，想当然的以为是田苟出手越阶结果了他，却不想动手的另有他人。 “师兄我区区一个金丹阵修，哪有那个越阶斗元婴的本事！分明是藏在暗中保护我们的师叔祖动的手……”就算是渡玄山亲传，根基远比寻常修士来的扎实，也不行。 “只是可惜，看情况我们是让师叔祖失望了……”田苟苦笑，一面原地跪了，恭恭敬敬对着四下状似无人的树林行了大礼，“弟子青黎峰阵修田苟，多谢师叔祖出手相救！” 夏风吹过，枝叶作响，除此外再无其余声动，田苟伏地良久不得回应，只得怅然叹气，在身旁同门的搀扶下踉跄起身，他知道这是九方云微不愿见人的意思，便也不多纠缠，赶忙去看再度负伤的牧瑶去了。 “牧师妹，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田苟道，俊朗的脸上写满自责，牧瑶这会功夫是没多余力气跟他计较了，只虚弱万分的晃了晃头，而后两眼一翻，失血过多，晕了。尚有余力的男修弟子见状忙抱着她一路向城中奔区了。 其实牧瑶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晕的，她是被损失了这么多人还没能成功伤到渡玄山弟子半分的事实给气的，原本照她的计划，两方交手时她好趁机拿淬了毒的银针给战局加料，最后成功弄死田苟并弄伤几个弟子最好，弄不死也要让他们十天半个月的没精力在管桐城事物——哪想到一番操作下来除了她实打实挨了一刀加重了伤势，其他人竟然连个寸深的伤口都没有！顶多是皮肉刮擦，修整一晚就好了不说，他们还多损失了一个元婴并一名金丹！ 见鬼！ 头脑昏涨中牧瑶恨恨攥紧了拳，她决定今晚止了血后，无论如何都得去风承影的屋子好好找找她的晦气——她觉得自己自打遇见这死丫头后运气就没好过！ 那丫头先是上了斩雪峰和顾小师叔一同住进师叔祖的院子，再是擂台试炼中与压制了修为的小师叔拼了个势均力敌大出风头，之后愁云涧她又得了生出器灵的绝世灵剑，就连这次在桐城，她都挨了她一剑！ 哦，她那灵剑的剑灵还嘴贱无比，骂她是什么脸上糊了二斤粉刮下来能抹墙，头顶蚊子血活似墙皮长了嘴的老太婆！ 可恶！ 牧瑶暗骂，激动中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 “哈~啾——”回城的路上风承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她揉着泛酸的鼻尖蔫了精神：“有种毛毛的感觉，狗东西，你刚刚不会在心底骂我了吧！” “骂你还用在心底？”九方云微抱胸发出一声冷笑，除了当初不知道风承影就是迟问书他的确悄悄骂过她，其他时间他哪次不是当面嫌弃？骂她还用挑时间？ “扎心了，兄弟。”风承影撇嘴，进了城，拖着步子便朝客栈走，她今儿一天跟着九方云微上蹿下跳，又是劈山石又是躲弟子的，这会疲倦得厉害，只想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上一觉，睡醒了吃饭。 “……所以说您老为什么还是没有自己的房间！”晚饭后重新回到房间的风承影拧巴着小脸，恶狠狠瞪向坐在桌边悠然自得斟着茶水的黑衣法修，后者摘了覆面的银色面具，端起茶碗浅呷一口，神情淡漠：“懒。” “懒个锤子懒！不行，今晚我死都不想出门了！你等着，我这就下楼给您老再开一间房！”风承影撸着袖子便要走，九方云微端坐椅中欣然颔首：“上房。” “上房上房，那必然是上房，小的哪敢开普通客房？”风承影呲牙，她倒是想，也得有那个胆子不是？腹诽中她正要开门外走，紧闭的门却猛地被人推开。 九方云微迅速将面具重新带好，牧瑶那张失血过多犹自苍白的脸顿时出现在门口，风承影抱胸，正欲看看这人又想搞点什么样的幺蛾子，她却看着屋内一立一坐的人惊呼出声：“小师姐，你房间里怎么有个男人？你们？” ？这什么鬼表情，梦回凡人深宅大院？ 风承影眨眼看了看牧瑶又回头看了看九方云微，后者端着茶杯眼角噙笑，分明一副看戏的样子，忽然来了主意。 “很奇怪嘛？”风承影歪头，大咧咧往九方云微腿上一坐，看着戏的人登时入了戏，“没见过招鸭的？” 第三十三章 唢呐一响土一埋，阿影灵牌端起来 招什么玩意，招鸭？ 牧瑶傻了，瞪着坐到一处的两人半天没说出来话。原本按照她的想法，她应该敲开门后就努力找茬才对，结果门真的推开时却发现风承影房间竟还有个不认识的、活口的男人——这可太意外之喜了，这不活活往她手里送刀子吗？ 于是牧瑶便又想着，这下可以故作惊讶引来一大票人，然后努力向外传播风承影私生活不检点，让这个天之骄子回了山就被关禁闭，关完紧闭再被罚抄他个百八十本经书。 毕竟修士风气虽较凡人开放不少，但到底没开放到能容忍大家仙门的真传弟子年纪轻轻便四处拈花惹草的地步，尤其是渡玄山这等的仙门之首，对弟子要求更是严格——一旦“不检点”的标签打出去落了实处，但凡风承影她还有些廉耻之心，都羞愧得想要自尽。 然而，想法是美好丰满的，现实是悲催骨感的，牧瑶万万没想到，风承影不但大大方方承认了，还特么自己说自己招鸭！ 招鸭？？ 这词儿是一个仙门之首的真传弟子该说出来的吗？ 这词儿是一个仙门之首的真传弟子能说出来的吗？！ 牧瑶瞠目，她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怎么了牧师妹，师妹是对我招鸭一事很是疑惑吗？”风承影晃坐在九方云微腿上晃悠悠的，见牧瑶张着嘴半天没憋出个字来，忍不住托腮犯了个贱，“这有什么不解的？大家都是成年修士了，偶尔有点自己的需求也很正常嘛！” “你说对吧？牧师妹。”风承影边说边十分猥琐而暧昧得冲牧瑶眨了眨眼，那表情写满了“你懂得”，“要不然今天这小哥就先让给师妹你了？我看你好像挺有想法——站这半天了话也不说人也不走，难不成是想留下来也掺和一下？” 谁特么想掺和那档子事！ 牧瑶本就苍白的脸顿时被风承影说成了惨白，她摆手，忙不迭就要往外走，转头离去时表情难看得仿佛吞了苍蝇：“不了师姐，小师姐您继续，师妹我没什么事就不叨扰了！” “嘿！走什么嘛！没关系，我真的不介意的喂！牧师妹！牧师妹？嗨呀牧师妹啊~你下次若是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需求，记得跟师姐说啊~你师姐我没别的爱好，就从小搁那花街柳巷秦楼楚馆里摸爬大的！那小倌儿怎么样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诶~~”风承影起身追着牧瑶赶到门口，后者逃也似的奔窜而去，今日接连受伤她身子虚的厉害，走到长廊拐角甚至还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并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风承影了！ 别人被打上“不检点”多半会羞愧得自尽，她看那家伙被人说“不检点”，会高兴的原地蹦两个空心跟斗！ 她凭什么要让她高兴？ 踉踉跄跄逃回自己房间的牧瑶被气得直打哆嗦，什么叫让给她，还说她看着也挺想掺和？什么叫她有难以启齿的需求？ 简直……简直放他娘的屁！ 牧瑶用力摔了下放在床头的枕头，发泄间不慎扯了伤口，殷红的血渗出来，疼得她禁不住倒抽冷气。 晦气！ “嘿！小屁孩岁数不大一肚子心眼，跟爷斗，抻着腰了吧？”屋门口，风承影望着牧瑶狼狈离去的方向，吊儿郎当勾起唇角，笑够后她利落的阖死门窗，一拧头，麻溜的衣摆一掀—— 桌边，被风承影一整套动作震得人都懵了的九方云微将将回神，便听得“噗通”一声，那罪魁祸不带他有所动作，自行跪了。 “我错了，师叔祖，我真的错了，错的不能再错。”风承影跪在地上，满面严肃诚恳，表情之认真一时间让九方云微怀疑自己认错了人，“我错了，我不该拿师叔祖的清誉开玩笑，不该胡乱坐师叔祖腿上，还说师叔祖是我招来的鸭。” “我错了，我不该和牧小白莲斗气，还拖了您老下水。” “我愿意为我犯下的错误负责，回去后加更话本十万，所以说，师叔祖……”风承影道，说着说着呲了牙，“您看这事儿要不然我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算锤子算了！ 九方云微瞪着地上的那袭火似的衣裳，攥着茶杯的手止不住的抖。 他明明看戏看得正爽，怎么就突然入了戏？腿上那么一沉，他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崽子就钻过来了，而后入耳便是一句“招鸭”，这两字震得他脑子里嗡嗡的响，再后面他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刚回过味来身上一轻，钻过来的那崽子又跑了。 跑完直接跪到那，连下场她都给自己编排好了？？ 还让他算了？ 一身黑衣的九方云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劲儿一个不注意没收住，釉青的骨瓷杯子瞬间在他掌心碎成了一滩粉，冷透了的茶水顺着袖口淌进手臂，凉滋滋，带着点香。 咕—— 风承影瞥着那滩瓷杯渣子，偷偷咽了下口水，纵酒缩在墙角里默不作声，唯恐一个不慎撞上这位濒临发飙的爷的枪口。 影啊，你说你咋就那么想不开非要作这个死呢？ 这下好了，唢呐就位水烧开，曲子一响土一埋，全村老少齐就位，阿影灵牌端出来。 就……没眼看了。 藏在剑中的纵酒沉默，努力将剑柄压到床底，不忍去看接下来满屋子飞雷的悲惨场面。 所以说，她到底为什么要那么犯贱呢？ 后悔，当事人现在就是个后悔。 听着九方云微越发不对劲的呼吸节奏，感受着屋里越发压抑的低沉气氛，风承影忽然想起句被楚泷日日挂在嘴边、不知道是哪门子鸟语的话。 nozuonodie，whyyoutry. 不作死就不会死，还挺形象的。 就比如现在。 风承影仰着头瞎吉尔讪笑，企图让桌边两手发抖的那位爷冷静冷静。 她好想逃~却逃不掉~ 主要腿都软了膝盖也他娘要跪碎了，跑也得有那个力气。 风承影脸都要笑裂了，九方云微也终于抬起了手——这双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十指白皙，攥了两团脑壳大的雷。 “嘿嘿，师叔祖……” “你冷静啊啊啊~~” 第三十四章 你是算香还是玉 “所以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冷不丁坐人腿上还说人是你招来的鸭！这下好了，挨揍了吧？”客房，褐衫少年拈着棉球，没好气的给刚作完大死挨了顿雷霆暴扣的风承影擦着药，好在九方云微虽然生气，到底不曾失了理智，下手时注意了分寸，没两巴掌给这好容易重新投了胎的玩意再打回地府，更没有一个紫雷天降劈了这倒霉的客栈。 至于屋内损坏的瓶瓶罐罐，这很好说，刚纵酒下楼托掌柜买药时给足了银子，那掌柜对客房被毁一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常年做着修士们的生意，遇到脾气差喜欢装逼的，直接掀了他这小店都有可能，毁坏了区区一个客房，只要银子给够，那都不算事儿。 “害，你也知道我贯来容易脑子发热，刚刚就是看他在那坐着看戏心里头不爽，一个没忍住话就脱了口。”风承影吐了吐舌头，任纵酒薅着她，糊墙似的胡乱抹着药，灰白的药粉触到被雷劈出来的伤口，撒了盐似的疼，“嘶~轻点轻点，我这是胳膊不是猪蹄！” “你这要是猪蹄还好呢！猪蹄能炖了吃，你手又不能。”纵酒嫌弃，一面将整只药罐子都扣到了她的胳膊上，一点点蘸可太费事了，他烦得很。 “嗷——卧槽纵酒你谋杀啊！”风承影尖叫，一把抽回了手臂，用力的甩，“得得得，药粉搁那我自己上吧，你这没轻没重的简直要了我老命！” “呸！矫情。”纵酒撇嘴，扔下药粉棉球，顾自找了个角落蹲了，这时间他就很想念斩雪峰顶的小院，最起码院子里还有棵老树能让他挂上一挂，哪像这桐城的客栈，根本寻不到舒服的地方。 “明明就是下手没轻重嘛，哪有往死里怼人伤口的？”风承影捡起药粉扁着嘴嘟嘟囔囔，木门吱嘎间勉强消了气的法修进了屋，风承影看见他，脖子突然间开始发凉。 “嘿嘿，师叔祖，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晚饭吃了吗？吃完消食没有？这还没回渡玄山呢我可真没法给您变出稿子来，噫呜呜您冷静啊——”风承影盯着法修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嘿嘿讪笑，九方云微绷着唇角大步流星，眨眼行至桌前。风承影缩了缩脖子龇牙咧嘴，她可看得真真儿的，那家伙手里还攥着东西呢！ 不会又是雷吧？还没消气？还要兜头给她来上一下？ 若真是雷，那吾命可就又休矣。 风承影抖着腿等待最后的审判，青年抬起手，“啪”一声撂下个拳头大小的瓷瓶。 诶？不是来揍我的？那感情好啊。 自觉逃过一劫的风承影禁不住拍着胸口长长松气，九方云微斜睨着她吐出句“出息”。他撩了黑衫，从容落座，不由分说伸了手：“胳膊。” “啊？噢噢胳膊，别了吧师叔祖，这点小事儿小的自己来就行，哪劳烦您大驾！”风承影抱着手臂疯狂摇头，万一这狗东西余气儿没消按着她伤口撒可怎么整？现在还都是点无关紧要的皮肉伤，被他胡乱一顿按那指不定就伤筋动骨了！ “手。”九方云微不悦，蹙着眉重新说了一次，风承影见他老人家态度坚决，不自觉又从了心，白瓷瓶里盛着浅青色的药膏，涂在伤口上丝丝的凉。 倒不疼诶。 风承影眨眼，九方云微带来的药膏比纵酒托人买的那药粉好用了不知多少倍，先前还被雷霆灼得发疼的伤口这阵子已然消停了大半，伤得轻些的地方甚至肉眼可见的转了好——当然本身也没有多重，有了这药，她估计明早便能大好。 “没有下次。”九方云微敛着眉眼声音淡淡，白皙干净的指尖带着药膏一点点覆过她臂上的伤，风承影闻言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了解了解，绝对没有下次！”笑话，这么大的死作一次就算了，再来一次她还焉有命在？这次没被人打死都算她福大命大，九方云微又自控力非常了！ “另一只。”他松开风承影那条上完药膏后好了大半的手，抬起下颌轻隔空点了点，后者乖乖送上第二只爪子让他上药。 九方云微的话一向不多，上药时更是神情专注半个字都不脱口，纵酒又将自己塞进角落里蹲好了，屋内安静得让风承影浑身难受。 “说起来您这药膏可真好用，师叔祖，在哪买的？改天我也弄点屯着！”风承影用好了的手摸着鼻子打破沉寂，她决定多买点药屯起来，省的哪天再作死了莫得药用。 “买不到。”九方云微抬了抬眼，凉飕飕往对面一瞟，“自己做的。” “我擦咧您老还会做这个？”风承影惊了，她认识九方云微这么多年，还头一次知道他做得一手好药！ “嗯。”九方云微颔首，嗓音清冷，像是在说他人，“年幼的时候控制不好，经常会把自己伤到。” “哦豁，原来你还有控制不了自己术法的时候？新鲜。”风承影咂嘴，忽然间觉出些不对劲来，“不过这种东西应该是你家里人准备吧？他们不管你的？”没记错的话这位爷甚有来头，能在地府里横行霸道的哪里会没人管？ “不管。”九方云微轻哼，眼底霎时间结满霜，冻了汪墨色的潭，隐隐透出点冰色，“不能哭、不能笑，也不能说累说烦。”就算是受了伤，也只能自己想法子去养，小小的孩子身上背起重重的枷，到最后时间久了，他差点连话怎么说都给忘掉，渐渐的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少，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神话。 “那还……真可怕。”风承影喃喃，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她现在该说点什么？安慰他？这位爷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别人安慰的样儿吧？那就什么都不说不管？好像也不太对劲。 纠结中九方云微已然重新松了手，眼中霜色消褪，好似那些冰霜从来不曾存在过。 “腿自己擦。”话毕他起身便走，风承影拎过瓷瓶笑得分外狗腿：“要得要得，说起来，师叔祖，咱以后下手能不能轻点？虽然小的的确是手欠嘴贱的，您好歹也得学着怜个香惜个玉不是？” “怜香惜玉？”走到门口的青年闻言抱着胸转了身，神情带了些说不出的戏谑，“你是算香，还是玉？” ……淦！这老狗！ 风承影望天，萎了。 第三十五章 兄弟哪去? 经招鸭一役，牧瑶再没敢前来讨嫌，风承影也落了个自在，整日跟着九方云微东奔西窜，看渡玄山弟子们为了破解桐城一事费尽心力的同时，不时帮着他们拦一拦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他们难以抵挡的致命冷箭。 没了人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安排后弟子们的实战反而有了长足的长进，往日里注意不到的细节渐渐学会去注意，平常中不会思考的问题也开始慢慢思考，风承影看着甚为欣慰，一高兴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包括上次险些遭难的田苟兄这次也长了记性，说什么都以“怕牧师妹伤势未愈出门恐添新伤”为由，不肯再带着牧瑶一同行动，唯恐遇到上次情况他抽不出多余的手来反让她伤上加伤。本想着半路找机会摁死舔狗兄的牧瑶被逼无奈，恨恨留在客栈养伤。奈何被风承影剑气所伤之处极难愈合，她也试着自己跑出去过，只是不到半个时辰那胳膊便又渗了血，接连铩羽她竟渐渐连弟子们探查到何等地步都不清楚。 “嘿！果然没有了牧小白莲，这帮崽子的动作干脆利落多了！”风承影蹲在房顶朝下看去，面上微微带了笑，在九方云微光明正大“抛弃”他们的第九天，弟子们终于发觉并找齐了桐城周围的全部阵眼，此刻正商讨着处理方案。 “这不是很正常？先前那个老墙皮成精的女人一直搅着混水，今天受了伤明天又头疼，后天在哪翻出来个东西好像和怪事有关——一刻不得安生，他们这样能有效率才怪哩！”跟着她蹲房顶的纵酒撇嘴嫌弃，也就是他这个憨货主人懒得要死不想管，若按他的性子，定要一个照面就砍了那个多嘴多舌的！ “害，理是这个理没错，不过为什么同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奇怪呢？”风承影杵着脑袋歪了头，某嘴毒剑灵傲娇一哼，拒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咣当一下，原地变剑。 嘿，小脾气还挺大。 风承影乐了，刚想再出口调侃纵酒两句，便一把被九方云微按住了脑袋，后者指了指墙角，一名掐着诀的正修士躲在楼外，屏息凝神的听着雅间内弟子们热火朝天。 啧，行吧，累活又是我。 风承影咂嘴，稍显惆怅的往自己头顶拍了张符纸，背着葬忧，无声滑下房檐，跟九方云微蹲一起她还能蹭蹭那位爷的隐身术法，自己干活可就得借助大师兄的符纸了。 “先前诸位师弟所述不无道理，但鄙人以为其关键尤在阵法。”室内，田·器修教出的阵修·苟从容开口，喧闹的众人倏然归于安宁，认真等待着这位青黎峰真传的观点，田苟环视四周，假意轻咳，“其实在座的师弟中不乏阵修，想来也都觉察到了，桐城周边被人布了大小阵法无数——” 此话一出，修了阵法的弟子们先是静默，而后便争相开了口，有说在城中心找到被人修改多次后拥有聚阴效果的结煞阵的，有说在小巷尾的旧房子附近寻见废弃了的聚灵阵的……桩桩样样，总结下来，光计较阵法门类，便不下十数！ 不仅如此，大家出奇一致的认同这些个无数的小阵经连缀勾结后似乎形成了某种奇异大阵，而这大阵，却是他们在书院和藏经阁中不曾见过学明的。 “……是的，这些阵法叠加之后令人十分不适，难守灵台清明，仿佛是拘魂锁魄之用，又不完全。”田苟道，说着拧起了眉，“且这等结阵方式令我格外眼熟……和那些不时窜出来阻拦我们的奇特修士们所使用的功法一样，仿若熟识，却又叫不出名字。” “好在这些并不重要。”田苟道，晃着脑袋试图驱散自己种种多余的思路，“这些自不是我们这些筑基、金丹的弟子应当思考的，当前最大的问题是，阵眼已经找得差不离了，阵法要如何破解？”相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来源，最要紧的还是如何拯救桐城百姓，那些阵法阵眼田苟都一一查看过，得出的结论是情况尚且乐观，但容不得过分拖延。 啊这，破阵啊。 阵修弟子们相顾无言，一般来讲破阵无外乎两种方式，一为暴力拆解，将所有阵中最重要的部分毁灭即可，这方法简单易行，敲碎核心阵法的阵眼解决一切麻烦，但棘手的是依他们目前的水平，谁也不能确认，几刀对着那阵眼下去，会不会激发什么新的、连环的阵法，反加快了桐城百姓被拘魂的进度。 毕竟整个桐城都差不多被各种阵符所笼罩了，一个个阵法环环相扣，精妙到令人发指，这时间轻举妄动便实非上策，万一好心反做了坏事，岂不是他们的罪过？ 第二种比较麻烦，需要找出其中最为基础的那道阵，避开它，由表及里的小心按照生克属性与阵法用途来拆解，直到拆至最后的阵法。 这样也有问题，那就是万一哪个弟子学艺不精或者这阵法太过精妙糊了他们的眼，拆错了生克弄错了用途，一步错，全城都得炸成天上的一朵花。 且这么做也太浪费时间了，小心拆来，不知得拆到什么猴年马月去，修士的寿命悠长神魂稳固不担心，百姓可就真没了。 就……令人爪麻。 弟子们重新陷入沉默，先前一直引导着节奏的田苟见状幽幽叹气：“不如我们先核对下阵眼，等到明日晌午，请示了师叔祖再做打算？”反正眼瞅着第十天了。 众弟子闻言顿时亮了眼睛——有道理嘿，明日就是集合之时，届时问过九方云微，不就稳妥妥了？ 敲定了主意的弟子们仿佛瞬间找到了新的主心骨，纷纷掏出自己标注好的地图，雅间内重新恢复热络，偷听的蒙面修士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转身欲走，一回头撞上风承影含笑的脸：“嘿兄弟，哪去？” 修士一愣，似没想到有人能看穿他的隐匿术法，继而回神自袖中掏出把迷烟随便胡乱扔了，风承影笑意不变，轻松穿过重重迷烟，麻利的按住了他。 那修士见势不妙，当即便想自爆金丹，风承影挑眉，果断将之一剑甩上房顶：“狗东西，处理下，这有个想自爆哒~” 第三十六章 闷骚九方，在线盛装 “嗯。”回应她的是不轻不重的一声哼，风承影挠头，只见一道雷光针似的蹿入那修士体内，原本因自爆而逐渐鼓胀了身体的蒙面修士即刻干瘪下去，她重新爬上房顶，却见那修士已然被九方云微给劈死了。 “不是吧老大，这就给弄死了？”风承影一懵，她原以为九方云微会按着他多套两句消息出来，没想到这哥们倒是利落，直接就送他魂归了老家。 “没用。”九方云微满不在乎的踢了踢房顶还热乎着的尸体，风承影搓着下巴稍加思索，也是，能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基本是对方的死士，这样的修士经受过各种非人的训练，就连灵魂都被人下了禁制，多半是问不出来什么靠谱消息，留着反而扎眼闹心，还不如直接送走。 “不过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吧？他打探消息，随身总得带着点用于联络和证明身份的东西不是？”起码得有个符纸令牌啥的，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金丹修士，还做不到传讯千里不依赖任何道符。 只要有这类的东西，那就好办多了，最少能替他们排除掉不少备选目标，缩小下怀疑范围。 “废话。”九方云微冷笑，不然他早就一个雷给他劈的渣滓都不剩了，还用留这么完整的尸体？ “呃……我的意思是，您老为什么不动手搜呢？”反正尸体都留了，不就是这个意思？ “你说呢？”九方云微面具下的嘴角抖了抖，重新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风承影了然，好家伙，这货还是觉得脏。 那么问题来了，她也觉得脏。 这就…… “上吧~纵酒酒！”风承影微笑，果断扔出纵酒，冷不防被推出去的褐衫少年瞪着两人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在尸体上摸索起来：“狗承影，回去要带我看前凸后翘的妹子啊听到没！不要那个糊墙老太婆那款，要真真正正前凸后翘腰细腿长的听到没！” “成成成~莫说腰细腿长前凸后翘的妞儿了，就是腰细腿长肩宽臀翘的小伙子我都能带你看去！好好搜，别漏了线索！”风承影敷衍，一面指了指尸体的前襟，“别忘了胸口，指不定里面放了点啥！” “知道了，真的是，你们两个嫌弃，我就不嫌弃嘛？果然剑灵没排面，这种活都得我干。”纵酒嘟囔着去搜尸首的前胸，倒还真寻了块三指宽窄的小牌子来，“嘿！还真有诶？” “不过这画了个什么玩意？感觉有那么点眼熟。”纵酒挠头，顺手将那牌子递给离他最近的九方云微，其实他从死去的修士身上搜到不少东西，只不过绝大部分都是些探查用的迷烟伤药和易容工具一类的，平平常常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色，就是想查都无从查起那伙——唯一独特的就是这块刻着奇特徽标和传讯阵法的小玉牌了。 “害，你个剑灵能见过多少东西？可别空口眼熟。”风承影说着抻头，这一看竟也僵了形容，“别说，还真挺眼熟的……” 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但她好像真的在哪见过。 风承影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九方云微睨着她默默收了那牌：“慢慢想。”而后一道雷劈了房顶那尸体，风吹过灰烬随风四散，当真是挫骨扬灰。 所以说她果然还是要想的对吗，嘤！ 酒楼雅间内愉快讨论着对策的渡玄山弟子们对此一无所知，当天他们效率奇高的核对、确认完所有排查到的阵眼，做好标记，安安静静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次日，晌午。 弟子们提前赶到了约定地点恭恭敬敬的等待着自家师叔祖，站在一干弟子之后的风承影打着哈欠神情恹恹，按照她对那狗东西的了解，这时间他指定窝在客栈梳洗更衣呢！作为一条精致老狗，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必将自己上下打理妥当，细致道每根头发丝儿都服服帖帖呆在它该在的位置，尤其头十日他整日一身素黑连个暗花都没有，满腹的那股闷骚不知道得被憋成什么样子！ 搞不好，要盛装出场了吧。 风承影望天，日头慢悠悠爬到正中，烈的让人睁不开眼，她眯着眸子昏昏欲睡，耳畔却传来弟子们细而轻的惊呼。 困哒哒的风承影睁眼定睛，好家伙，掐点赶来的某人果然是盛装出席了。 说是盛装，倒也没多华丽，只他在那上好的素色天丝上又多缀了两块剔透的浅色水晶、腰间多扎了条泛着水光的月色宫绦罢了，仍旧是素衣白雪腰佩玉，外头一层如烟似雾的朦胧纱衣，高束了马尾，佩了冠，独玛瑙簪子上缠了两道指宽窄、半丈长短的薄纱带，飘乎乎的跟着青丝曳了地，这就额外添了几分仙气了。 要不怎么天天说他闷骚呢！ 风承影叹气，弟子们却觉察不出其中玄妙，顾自在那啧啧称奇。 “绝了，师叔祖今日打扮与往日并无大异，怎么就看着跟平常不一样呢？” “可能平日里我们也没这个机会，这么近距离接近师叔祖吧……这么一看，师叔祖长得可真好，连顾小师叔都比不上他哩！” “哇，你胆子可真大，那可是师叔祖诶，这你都敢肖想？” “？别乱说啊，我不是我没有，我可不敢想，我只是就事论事，顾小师叔给人更多的是温润稳重，这般仙风道骨的，除了师叔祖，还有谁比得上？” “那倒是……”弟子们叽叽喳喳小声讨论着，这讨论又在九方云微临近时蓦地息了声，齐齐变成句“弟子参见师叔祖”。风承影见状扁扁嘴默默别过头去，这帮崽子还真是相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必拘礼，探查的如何了？”九方云微颔首，拿捏足了仙门师祖的派头，弟子们闻言面面相觑了半晌，到底是田苟后槽牙一咬，拱手上前：“回师叔祖的话，我等探查十日，已略有所获。”而后便将他们十来日所得的一一上报，末了不忘问询下拆解阵法一事。 “阵法？”九方云微稍作沉吟，“将地图取来，我圈出几处，你们毁了便是。” “弟子遵命。”田苟应着，觉得身上的担子顿时轻松不少，有师叔祖掌控着，他自然是放心无比。 果然还是得亲自过目一遍吧。 风承影低头晃了晃脚尖，带孩子什么的当真麻烦。 第三十七章 牧师妹，烟柳楼的头牌如何? “好了，你们回去稍作准备，明日着手破阵。”圈点出关键阵眼后的图纸重新回到了田苟手中，九方云微意味不明的扫了眼在场弟子，广袖一拂便转身离去，弟子们一句“恭送师叔祖”不待脱口便这样被莫名卡进了喉咙。奈何来去随心本就是这位九方师祖的习性，他们亦不敢多有疑议。田苟挠头，捧着地图思考起明日该如何分组，人群中，肩上伤口将将愈合的牧瑶悄然踱到风承影身侧，往日清亮的杏眼而今布满血丝，那几道剑气这些日子可将她折腾坏了。 “小师姐，你运气真好。”牧瑶压低了嗓音，神情忿忿，“师叔祖圈好阵眼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向他禀报。”被剑气折磨了数日后的牧瑶仍旧决意要将招鸭一事上报九方云微，就算风承影再怎么不在乎，作为渡玄山师叔祖的九方也绝不会坐视不管，毕竟亲传弟子光明正大在外招鸭怎么看都有损仙门颜面，罚跪思过崖抄门规都是轻的，搞不好还得让风承影忍受两顿皮肉之苦。 现在的牧瑶已然被恼怒冲昏了头，被迫呆在客栈近十日还要忍受伤口上剑气弥散之痛实在是让她抓狂，只要能让风承影受罚她甘愿跟着丢这个脸，全然顾不上其他。 “怎么？牧师妹还纠结着招鸭那事呢？”风承影回头，冲着牧瑶灿烂一笑，微弯的大眼透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莫非这两日真有了什么需求？放心，你只管跟师姐我说便是，保准没第三个人知道——你看城中烟柳楼的头牌怎么样？虽说瘦是瘦了点，但架不住人家长得好又会推拿按摩呀！你要是中意，我这就带你去找那家老鸨，桐城近来生意萧条，他们可是十分盼望着师妹这样的大金主哩！”这可是实话，上次她半夜瞎窜，路过烟柳楼时，可真真切切听见那头牌小倌儿和自家老鸨抱怨这怪事频发闹得人心惶惶，他都半个月没有恩客了！ 谁要找小倌儿！ 牧瑶气极，粉面倏地涨成一片嫣红，片刻又化为惨白，再看风承影，照旧是笑吟吟的，甚至那眼神里还多添了几分暧昧，就差直接说“师妹你就承认吧你就是有想法了还想举报我”了！ “无耻！”牧瑶咬牙，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自牙缝里挤出这么两字，风承影抱胸，兴致盎然的等着她的下文，她脑子里却除了“无耻”二字再寻不出其他合适的词儿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剑修！ 不，不光是剑修，这么毫无碧莲的无耻修士她压根就没碰到过几个！就算那劳什子“阴阳合欢宗”的媚修都比她要脸！ 人家起码还会委婉的说一套“赏风玩月”，她倒好，直愣愣的又是“招鸭”又是“推拿按摩”！ 这玩意真的是仙门之首教出来的吗？ 牧瑶攥拳，僵硬硬转身，绷着腿脚跟上其他弟子的步伐，落在原地的风承影眉尖一抖吹了声颇为流氓的口哨，心道这小白莲这方面的脸皮子真薄，随便逗逗就炸毛了，还挺好玩的。 “哇你这个人，竟然对这样的也吹得起口哨！狗承影，你是不是散魂一次脑袋不太好使了？”少年欠揍的声音幽幽自灵剑中响起，风承影面无表情收紧了剑上的绷带：“话再这么多我把你送进小白莲屋里给她当姘头！” “这就免了吧，你知道，我不好这口。”纵酒讪笑，话毕乖乖蹲了，他可太了解风承影了，这厮上来一阵子想到哪做到哪，要不然先前也不会给他扔在夜清湫那，连散了魂都记不来找。 “呔！”风承影低啐，见四周弟子都散尽了，抻了抻懒腰，慢悠悠的往客栈方向走——进屋果然一眼便看到某个仙气缭绕的法修大爷坐在桌边写写画画，她探头瞅了瞅，他手下是那张田苟呈上来的阵眼图。 原来这货那么早回来是画这个了呀。 风承影掩着嘴懒懒打了个哈欠，九方云微瞥见她后放了笔，坐正了身子：“来。” “诶，得嘞。”风承影点头，衣摆一掀在他对面坐了，桌上的图纸细致清晰，她看着好似比田苟等人画出来的那张还精细些。 “你看这里，有没有找到这些阵眼的轴心？”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点桌面，风承影托着脸恹恹的盯了半天，这桐城之内的阵法委实太多，各式各样乌糟糟的堆在一起，看起来实在碍眼得厉害。 也就那个标注为城主府的地方看起来干净点，是一块被无数古怪小阵圈围起的一片空白。 “这儿？”她挑眉，胡乱伸手指了指那块看似空上不少的城主府地界，九方云微抬眸轻轻颔首，话说了个意犹未尽：“是的，所以。” “……你别告诉我这么大个地方明天就交给我一个人了！”风承影警惕，啥玩意这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啊！按照她的预想，她明日难道不应该混在弟子大队中愉快的划水看他们挨揍，偶尔见谁撑不下去了再装逼的耍两剑收获一大票迷妹的目光吗？怎么突然就要被安排这么大个活了？ “唔，也不是一个人。”九方云微的面容突然间变得严肃无比，风承影挑眉：“嗯哼？” “还有它。”说着指向她背上的、蹲在剑里未现身的纵酒。 风承影忽然觉得手好痒。 经过重重商议后，田苟最终决定将弟子们分为两组，每组各负责解决四个被九方云微圈出的关键阵眼，这样既保证了他们破阵的准确度，又能确保每个组分到的战力足够，既不会因为攻击力不足拆不下阵，也不会由于组内阵修道行欠缺而炸错了点。 “说来，今天怎么没看到小师姐呀！是赖床了没有起，还是觉得没意思不想来了？”某女修在牧瑶的授意下佯装不经意的开了口，同组弟子们讨论拆解阵眼方案的声音一窒，半晌后田苟绷着脸抬眼一望：“这位师妹慎言，师叔祖一早便说了，风师妹另有重任在身，不与我等同路——这般无凭无据便往同门身上泼脏水的行为，可非我等仙门弟子所为！” “这、这样啊……”那女修讪讪，诧异的瞄了眼被人簇拥着的牧瑶，后者神情一僵，忙出头打起哈哈：“田师兄，许是这位师妹昨夜忧心阵眼一事恍惚了神情，没能听清师叔祖的话，还请师兄莫要责怪她了。” “如此，下不为例。”田苟蹙眉训诫，到底将这事揭过去了。 时下最要紧的，还是拆解阵眼。 第三十八章 她好想洗耳朵啊 娘的，狗东西，自己在外头舒舒服服的跟着帮小崽子到处乱窜，支使她来探这倒霉的城主府！ 不来还要扣她稿费！ 这像话吗？这合理吗？这简直是压榨童工！ 风承影蹲在黑漆漆的房梁顶上，捂住胸口，默默咽下一口老血。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犯那个贱跟九方云微说桐城的事，更不止一次的气恼于当初的拖拉——但凡会议那天她动作快点，不就顺着洞仙居房门跑了嘛！ 何至于落到这倒霉催的被迫做梁上君子的地步啊！ 而且人家做梁上君子，要么是密探香闺，要么是遍寻珍宝，就她一个蹲这干等着的！ 见了鬼了，偌大个城主府，怎么就见不着几个活口呢？ 风承影思量中皱吧了脸，其实这桐城从一开始就处处透着诡异，按说渡玄山作为东洲仙门之首，派出人来解决此地诡事，虽说名头打的是弟子历练，作为东道主的桐城城主也怎么都该出来露个面表示一下，不说欢迎不欢迎的，起码桐城大概状况得是由他先行讲解一番吧？结果呢？莫说城主本人了，就是城主府派出来的都没见到半个！唯一行了方便的，也就是城中大小酒楼客栈都对他们半价开放了。 问题弟子们差那点金银吗？大派仙门的修士，好意思欠人家普通人的房钱吗？显然不能够！ 所以说，这个见了鬼的桐城城主到底是什么情况，总不会和先前武阳城那位一样被人……等等，先前武阳城那位老兄什么下场来着？ 想到此处的风承影猛的打了个激灵，重新投了胎后她的日子过得还是太过安稳，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能忘！ 怪不得九方那狗东西偏偏让她带着纵酒，一人一剑独自来闯这城主府——这地方根本就不是那堆温室里养出来小金丹小筑基能来的！ 风承影沉着脸，在心中连着暗骂了自己数句，背起剑，沿着房梁屋檐，一路向府中人日常起居的后院奔去了。 没记错的话，先前武阳城那位城主，分明是活活被人剥皮抽筋放血而死的，等她找见时，都成了一具血肉被人风干、嵌进墙中的腊肉了！ 啧，要命。 风承影扯了扯唇角，不动声色，加快了步伐。 “那么此处阵眼就是面前的这块碑，接下来还得麻烦你了，师弟。”林中坟地，田苟看着面前大片或整或缺的墓碑下意识搓了搓手臂，能将阵眼设在此处那布阵的也真是人才，对着这么老多坟他真的不觉得心底发毛背后蹿凉吗？ “不麻烦，只是得请几位师兄师妹靠后些，以免等下被碎了的石碑伤到。”面容憨厚老实的持刀修士不好意思的搓了搓头顶微乱的毛，作为一个粗犷刀修，他的人生信条惯来只有一句，那就是“大力出奇迹”！ “好的师弟，没问题的师弟，你加油师弟！”田苟道，一面重而又重的拍了拍刀修的肩，麻利带着其他人退出三十余尺，并扔了个防御阵法。 “……倒也不必这么紧张。”刀修弟子看着田苟的一连串动作顿觉心梗——他可没本事把石碑劈出三丈开外，若真有这力道，他早就报名去参加什么“小师叔的擂台试炼”了，何苦每月惨兮兮的准点到万籁书院报到听课？ “不紧张不紧张，师弟加油！”田苟道，握拳做了个加油鼓劲的姿势，刀修弟子瞟了眼站在那头的一圈莺莺燕燕（连通牧瑶），深深吸气，攥紧了刀。 这么多师姐师妹的看着，他可要好好表现才是，最好来个惊艳一刀再迷倒哪个活泼漂亮的法修小师妹或医修小师姐，也好仙途有侣，逍遥自在。 很好，即便是走到起居之处，也没几个人。 城主府后院，风承影背着剑踩着房梁小心翼翼，在这她总算是寻到了个活口，她看着那人衣冠华贵，又有修为在身，应当是府中管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城主。 不是吧，走这么一路了还没停。 她都跟着这人要横穿后院走离城主府了，他竟还在四处乱拐，这他娘是把他自己当狗溜呢！风承影抿嘴，面露不悦，她决心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要拉上九方云微了，否则她一个认不得路的实在太过难受，找不到要去的地方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要不就得跟着原住民，人家去哪她去哪。 烦躁。 胡思乱想中被她跟着的人已然停在一扇彩绘朱漆的门前四处查探起来，她连忙屏息，又往自己的头上拍了张隐身符纸，静静等待他的动作—— 确认无人后那人敲响了面前的小门，片刻门内传来道娇媚女声：“死鬼，大白天你也敢来，我看你这假城主是当腻了！” 啊这，虽然确定了就是假城主，但是她为什么突然间这么想撤呢。 风承影眼神一飘，木门开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响，一容貌三十上下的风骚少妇赫然出现在门口，风承影挑眉，嚯，金丹。 而且一开口就是老媚修了。 “这不是想你了嘛！快来，让爷香一个，最近事务繁忙，我都好久没找你温存温存了！”假城主道，声线猴急猥琐，听得风承影眉头直皱，差点想掉头就跑。 然而不待她拿定主意开跑，那女修的话便勾回了她的注意：“怎么，你不担心渡玄山那批人了？不是说我们排布的罗天拘魂阵的几大阵眼都被他们找到了吗？” 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不走了啊。 风承影硬生生打散自己要跑的心思，耐着性子继续听这两个老油条子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假城主闻言咧嘴一笑：“怕什么，上头已经增派了援手，再说，城外的阵眼破便破了，只要放在我们这的那东西不散，重新布阵，轻而易举。” “这倒是，说来那渡玄山也真够讨厌，桐城这般偏远小城之事他们也要管，好在主子英明神武，提早设下重重保障……诶~你先把门关上！”女修娇嗔，彩绘朱漆的小门啪地阖死，风承影原地纠结半晌，到底苦逼无比的悄声上前，侧耳努力打探着其内情况，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些急促混乱又零碎的只言片语，虽说不是毫无所获，却让她暴躁无比。 麻蛋，要不是有些关键信息没搞到，她好想一剑劈了这俩白日宣〇的玩意啊！ 风承影扯着头发恨恨望天，她想洗耳朵！ 第三十九章 啊这 都特么半天了，再磨叽外头那几个阵眼都得被削利索了，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完事。 风承影怅然，神情说不出的沧桑。打将那些重要信息偷听差不离后她便一直这样蹲在梁上捂着耳朵，想着等那个假城主出来，好跟着他去寻一寻他们口中的“那东西”。 透过手指传进耳中的声音放荡难听，风承影恨恨的杵着房梁，没完没了的，她果然还是很想一剑劈了这两个玩意啊！ 真的是，大白天的搞这种事，就不怕污染到花花草草小朋友吗？她纯洁幼小的心灵都因此蒙上一层灰了啊！还她剔透无瑕没有裂隙的小心脏啊！好想洗耳朵！ 这时候她怎么就那么羡慕纵酒呢？那崽子倒好，遇见这事便第一时间蹲进了灵剑封印上五感六识，啥也不用听，啥也不用看，那是相当的清净！ 就……她也想，但不能。她还是得盯着里面的动静，就算是堵着耳朵都不敢堵死咯！ 好煎熬。 风承影倚着房顶轻轻叹气，屋内床板吱嘎声滞了片刻，她晃头打起精神，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见鬼的房梁——那破木头又开始鬼叫起来了。 淦！风承影撒气，真特么没完了！ “咦？怎么劈不动？”城外坟地，持刀弟子惊讶的紧紧盯着石碑，他刚刚劈出的那一刀，分明用足了八成力道，莫说是寻常石块，便是山石也得被劈出道裂隙，面前这碑怎么就纹丝不动？ 难不成他用的力道不够？那也不应该啊，就算力道不够也该有些裂璺碎口，哪能想现在这样，好似他一刀劈在棉花上？ “不是力道，师弟，你等等——”一旁观察着情况的田苟蓦地开了口，刀修茫然回头，却见他踏出了阵域严肃着面容，边走边摸出随身带着的小小罗盘，淡色的荧光自盘内伸张开来，逐渐勾画出繁复瑰奇的阵法模样，“其实刚来的时候我便有所怀疑，现在总算是能肯定下来……藏在暗处的朋友，现身吧。” 什么暗处的朋友？憨厚老实的修士茫然瞪大了双眼，下一瞬坟冢之内传来道满是戏谑的妖娆声线：“看来渡玄山的弟子，还没那么废嘛~”话毕有大片水红的烟雾自碑中腾起，刚上前来的弟子们忙不迭抬袖捂住了口鼻，眨眼间已是兵刃在手。 额滴神呐，终于完事了。 被迫听了不知道多久墙角的风承影万分憔悴，好在在她心态濒临爆炸时那两人终于停下了这无止休的喧腾，脚下彩绘朱漆的木门叫喊着被人推开，走出位华服锦缎的假城主，他慢条斯理的整着衣装步履悠闲，自眼角到眉梢无不带着餍足。 感谢三清道祖，总算放过她脆弱的小心脏了！ 风承影扶额，顺手正了正贴在额顶的隐身符纸，确保一切都没问题后，放轻了步子，重新跟在那位假城主的身后。从刚刚二人的床笫私语中风承影大概拼凑出这么几条消息：其一是为了干扰渡玄山弟子们破坏桐城阵眼，他们背后的势力已加派了援手，不过修为不高，大多是金丹，最高一位约莫元婴七品。这帮人的目的不在阻止，只为了他们拆解阵眼时增添些麻烦，从而麻痹众人，好让他们认为这些阵符一经破坏便是一劳永逸，绝无再生可能，方便他们后续修补大阵。 其二，桐城周边的种种阵眼重要但的确不是核心，最核心的东西仍在城主府，而这玩意才是那道所谓的“罗天拘魂阵”存亡关键，搞不定这个，桐城分分钟一朝回到救援前。 其三，那个媚修因为各种原因暂时无法离开那个房间，活动范围极其有限，可不算在城主府战力之内。 这样的话，棘手问题就只剩下那个真正的核心了，找到这玩意，这些就都迎刃而解。 风承影轻轻抚掌，不知觉间她已跟着那假城主又横穿了小半个后院，最后停在正房门前，推门而入。 风承影眨眨眼，探头在窗纸上捅出个小洞，看着他入内后仔细检查过桌上物件，没发现可疑痕迹后拧开桌侧面的机关，墙上的卷轴缓缓卷起，木柜移开，露出道两尺宽窄的暗门。 好家伙，总算舍得干点正经事了。 风承影心中将这不着调的假货暗骂了一圈，耐心的等着那修士身影消失在暗道之中，翻身下梁，潜入屋内，大咧咧的趁着门没阖死，飞身蹿了进去。 ——她倒要看看这帮人弄什么名堂。 “渡玄山，从不收废人。”田苟微笑，手中罗盘辉光一荡，眨眼撑开道大阵，浅色幽影冲散了漫天弥散的水红烟雾，将弟子们牢牢笼罩其中，数道人影破土而出，坟地瞬间被冲撞的七零八散，先前出声的妖娆女修盯着田苟，殷红的舌尖舐了舐唇角，绽出一慵懒笑影：“这位小哥长得好俊俏，要不要跟着姐姐，探寻番巫山极乐？” “抱歉，我可对要人性命的媚修生不出半点兴趣。”田苟欠身，微一拂袖，备战已久的弟子们立时间得了指令，刀光剑影并着术法阵符一股脑冲上天际，一场混战就此拉开帷幕。 果然，有了经验与准备的弟子们，打得比先前漂亮多了，虽然还是稚嫩生疏，破绽百出，也总好过先前的手足无措，乱打一气。 立在树顶的九方云微冷眼旁观着树下的难舍难分，这般水平的打斗在他眼中仍旧像是群小孩子在过家家酒，让他生不出半点插手的欲望，甚至连牧瑶他都懒得搭理管——自从她发觉他一直在暗处紧盯着弟子们的安危之后，就再没敢下过狠手，大约是怕一个不慎暴露了身份。 其实暴不暴露的没什么区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估计也都有知道的。 九方云微抱胸，百无聊赖的别开了头，也不清楚这功夫承影摸到阵法核心没有，他估摸着下边的弟子再打个一刻半刻的，那帮人就该撤了。 糊弄小孩嘛！这种事他们做得出，他便能欣然接受——反正这帮崽子欠缺练手，送上来的沙包不要白不要。 “哈啾！”风承影揉着鼻子瘪了瘪嘴，不情不愿的俯身去捞那张飘乎乎落地的明黄符纸，说来大师兄这符还真是豆渣做工，这么轻松就能被震掉了去。 诶？震掉了，那她现在岂不是能被看到了？ 风承影后知后觉的抬了眸，直直撞上假城主写满惊恐的眼—— 啊这。 第四十章 按住就一顿暴扣 “老实点，别乱动，再挣扎我敲断你的老胳膊腿儿听见没？”城主府密室，风承影拎着那坨被她五花大绑又堵了嘴的假城主语调凶狠，动作凶残，被她一顿暴扣并惨遭打包的可怜修士艰难点头，勉强发出两声呜咽。 “嗯，这就对了嘛！”得了回应的风承影满意点头，一面将手中的一团向前一抛，被捆成球的修士顺着密道骨碌碌跑出几丈，溅起一片旧年的尘，“要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想不开，明明打都打不过，还挣扎个什么劲呢！” “呜呜——”谁想挣扎啊，他那明明是见势不对马上想着逃跑好吗？哪知道这小姑奶奶这么凶残，武器都没见着呢，徒手就给他按那了，按那还不算了事，还得接上一顿揍！ 这拳拳到肉的，给他揍得元婴都要碎了她才收手，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结了个假婴！ 说好的金丹以上修士自带灵气护体呢？他这三品元婴的护体灵气怕不是个纸糊的！ “嗯？还叫，看来你还有意见，想辩解两句？”风承影歪头，冲着假城主露出个儒雅随和友善慈蔼的笑，后者看了只觉她是魔鬼呲牙，忙不迭费力的晃了晃被打得脑浆子都快蹿出来的头：没有没有，他绝对没有！ 他呜呜那两声，那能叫辩解吗？那明明是为自己悲惨又苦逼的命运哭泣！ “唔，没有意见啊，那就好。”风承影颔首，漫不经心上前小脚一踢，那只球顿时滚得更快了。 “没有意见的话，就我问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别想着跟我耍什么小心眼，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太好。”风承影道，那球闻言忙不迭点了点头，她笑笑，俯身拍了拍假城主的面颊，“这才乖。” “所以……你们在桐城附近布下这罗天拘魂阵是为了干什么？想要拘了全城的百姓魂魄，让这里变成活死城？”风承影挑眉，那修士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点头。 “唔，果然跟当年武阳城的情况一样。”风承影抬头看着嵌在密道顶端照明用的宝珠幽幽叹气，被绑起的修士眼神登时越发的惊恐：“唔唔唔——” 武阳城，什么叫和武阳城情况一样？她怎么知道？当年？当年的知情人还有活着的？现下修真界的人不都该认为那地方是已故的魔头焚天一手造成的吗？！ “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听见武阳城至于这么惊讶吗？唔，也是，毕竟你们都把脏水推到焚天头上了不是？”风承影笑得愈是灿烂，假城主身上的冷汗便愈多，她盯着他，黑漆漆的眸子中辨不出多余的情绪，“那你们弄出这么多活死城又要干什么呢？我猜猜，是想要进行某种仪式还是掠夺凡人的气运？又或者是造出一批又一批的傀儡充当战力？啧……怎么每一个听起来，都比魔头还要魔头啊。” 她说着慢慢俯下了身，居高临下的欣赏着他面上的恐惧与惊悚，被绑起的修士颤栗着瞪大了眼，喉咙中呜咽渐多。 “呜呜——唔——” “闭嘴，吵。”风承影收了笑，面无表情拿被布帛裹起的剑柄敲了敲假城主的头，他当即闭了嘴，大气都不敢出上半口，“接下来，带我去找你们把控桐城阵法的核心。” 城外坟地，与敌人缠斗了一刻有余的渡玄山弟子们终于在交手中渐渐占了上风，媚修们战斗时素爱行引诱之术，再加上先前的水红媚毒，许多道心不够坚定、尚难控制本能欲望的男弟子都因此中了招，险被她们勾去了魂魄，让局势一度失了控。好在田苟发现及时并果断张开静心大阵，又配合了扩音阵和数张出自楚泷之手的留音符纸，全方位多角度循环播放还带混响的在坟头上大放特放了好一阵《清静经》，这才拉住了那些心神失守的弟子，稳住了局面。 就这？这都得用《清静经》？ 负手倚在枝头之上的九方云微看着战局冷了脸色，弟子们经验不多一时被人迷惑本是常事，但他原本以为他们能凭着自己的毅力克服诱惑的，结果就这？ 好家伙，要不是那只舔狗反应速度快麻利上了大阵和符纸，那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刀修和体修弟子是不是就要扯衣服了？ 这简直……成何体统！ 不行，回去必须得让花师侄给他们增加课目，加大训练量！这么几个金丹元婴的媚修就能让他们失了魂，这要是被传出去，渡玄山焉有颜面在？ 九方云微抱胸，看着弟子们的面色不由更冷。 “你确定，这就是存放把控桐城阵法的核心之处？”城主府密道，风承影晃悠悠围着这两丈见方的小屋子走了走，此处空空荡荡，除了张半旧不新的桌子外再无它物。 “唔！呜呜——”假城主奋力点头，风承影听他呜噜呜噜哼哼了一路实在烦了，干脆一把抽了堵在他嘴里的破布——这布还是从他袖子里掏出来的，大红色，绣着明晃晃的牡丹花，好像是先前那个媚修的肚兜。 “说人话。” “是啊大仙！这里就是……就是小人存放那核心的地方，您看正中的那张桌子，桌沿是不是有条裂缝？您在看那桌面，桌面是不是比寻常桌子要厚？那东西就存放在这桌子里头，只要您能开了那缝隙……”假城主道，风承影轻挑了眉梢：“怎么开？” “桌腿，您看有条桌腿上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只要按下它，那机关就能打开了！”修士叫嚷，风承影闻言当真前去摸索了桌腿，他乘机用力向左侧一滚，被反绑的手笨拙的按下地上活动的砖石，立时有大片的毒烟暗器自桌中喷出，眨眼将风承影淹没。 “哈哈哈！小东西，这下遭了殃吧！敢把爷当球踢，爷就让你变成筛子陪那个倒霉的桐城城主去！”修士球见状张狂大笑，全然不曾察觉到烟雾中一闪即逝的森然银光，更不曾发觉自己的手脚已然渐渐麻痹。没多久后烟云散去，他所期盼的活体筛子并未出现如期出现，桌前不见半个人影。 人呢？ 修士骇然，紧张的想要四下里查探，一挪动才发现他似乎使不出力气，各种感知也都迟钝的厉害，甚至浑身各处都隐隐的痛。 假城主的脑袋开始发懵，昏花的眼说什么都聚不起焦来，他晃头，耳朵里只剩一片嗡嗡的鸣声，眼前铺满了血一样的红。 “你觉得，我会傻到相信你吗？” 第四十一章 这谁修的密道! “你觉得，我会傻到相信你吗？”风承影垂眸，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叹，先前包裹葬忧的布帛一头坠落，走动间随着她的步伐在地上拖出道长长的血痕，她身后，身中数剑的假城主球一样倒在血泊中，已然没了气息。 ——迷烟迸发时她出了剑，剑气削落满室暗器的同时将他贯穿。第一道剑气搅碎了他的元婴，第二道破坏了他的肺腑，刚刚的木桌发射过多少暗器他身上便挨了多少道剑气。风承影的剑气一向又快又狠，假城主被绳索捆久了浑身麻痹，自然一时间感受不到那番肌肤割裂的痛。 如此，等到他真的感受到痛楚之时，他身上大半的血液已被放净了。 “当初的武阳城主，当就是这样被你们抽筋剥皮，放血至死的吧。”风承影呢喃，对准面前这堵颜色发新的泥墙翻了手腕，寒芒闪过，剑刃轻松穿透墙面，泥灰剥落间，被嵌进墙内的干瘪骷髅现了身。 是真正的桐城城主。 “作恶者，已血尽而亡。”风承影低语，一面向着骷髅作了个揖，“你可瞑目了。”话毕她以灵气做刃，小心抠下了那具尸首，又自袖里乾坤中翻出几匹未尝用的布，仔细将之包了，又重新收进袖中。 她虽没有九方云微那般可将死人盘活的本事，但将他带出去寻个风水宝地好生安葬，却还是做得到的。 做完这些，她轻车熟路的扳动藏在另一侧墙面上的机关，墙裂开露出条狭窄纵深的甬道，其实她早在打量屋子时便发现了这几处机关，没直接上手是想忽悠忽悠假城主，确认下究竟哪个是门又有那个是暗器，哪想到那修士如此天真，竟真信了她的鬼，反把自己作死了。 就挺一言难尽的。 风承影耸肩，自天花板上卸了个珠子用作照明，提着剑便进了甬道。 城外坟场，在楚泷牌扩音回响《清静经》的加持下，弟子们在抵抗住诱惑的同时不自觉回想起在书院被大师兄各种蹂躏的鬼畜日常，一时战意高涨，很快将对方打压得节节败退。领头媚修见势头不妙，拖延的时间又已足够，果断带着自己的人仓皇而逃，先前装逼不成的刀修弟子见状拧眉，正想拔刀追上，却被田苟一把拉住：“师弟，正事要紧！” 啧，上次遇袭也是这崽子打架上头想要追击，怎么过了十日还是毫无长进。 九方云微看着下面讪讪收刀的弟子，嘴角僵硬一扯，如果他没记错，那次回去后舔狗明明训斥过他来着？ 果然就像公明说的，光训是不张记性的，得给他们加大课业，多来两套什么《三年金丹两年筑基》或者《五年元婴三年金丹》，直到练成本能，练得再遇到类似情况他们可以瞬间冷静为止。 就是可惜，实战与答卷还是差的有些大，要是什么时候那些器修能弄出点能人手一个的对战模拟宝器就好了。 嗯……回去可以催一催青黎峰的秦师侄，让他找时机研究点新东西出来，好好学学公明。 自打公明修了符，这修仙界的符纸的样式可是越来越多，什么能留音还能重播的、能回信留言还能多人共享的……也就器修这么多年没个变化了。 嗯，说到留言符纸，狗承影这个月的回评是不是还没给他写呢？她又嫌弃他剧情解析不对劲？真的是，明明她自己写的剧情好意思怪他…… 所以今晚吃什么？来桐城小半个月了一顿点心都没吃着，好想吃青锋镇的桂花糕，老铺子的糖酥酪……还有新开的那家花生脆。 九方云微盯着树下弟子们笨拙的拆解着阵眼，神思不自觉渐渐飘远，等回神时那帮人都收拾收拾准备奔赴下一个阵眼了。 啧。九方云微面容一紧，果然跟风承影呆久了他的思路也变得奇奇怪怪了。 到底哪个没事做脑子有泡的人修的密道，弯弯绕绕的修这么长有意思吗！ 甬道中，风承影拖着步子神情恹恹，她估摸自己出了那两丈见方的屋子后又走了有大半刻了，竟然还没到头！ 这是密道吗？这简直就是迷宫！还不给灯的那种！那帮人至于吗？他们自己找得到路吗！这路是正常人能找到的吗！ 风承影撇嘴，拿着明珠的手恨恨的锤上看起来不怎么结实实际也的确不结实的墙壁，泥灰碎裂，扑簌簌的落了她一头。 呵，偷工减料的玩意，若不是她实在是认不得路，她都想干脆打穿天花板直接蹦出去算了。 风承影面无表情的想着，一面伸手掐诀弄干净了满身污垢，走了这么久那明珠的光也暗了，她干脆丢了它，惆怅的摸出张照明符。灵符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风承影这才发现她先前拐错弯了，一直在离开小房间没多远的位置原地打转。 ……这样啊，那没事了。 风承影摸摸鼻子，别过头吹了声口哨，而后扛着灵剑，瞅准了正确方向一路摸了过去，并在经历了九九八十一次拐错弯后终于见到了疑似通往出口的楼梯。 额滴~神喂—— 看见楼梯的风承影忍不住泪目，绕了这么半天，她总算见到胜利的曙光了！ 加油！风小影！ 搞定那个见鬼的阵法核心就可以回渡玄山睡大觉了！不用看那帮小崽子上蹿下跳也不用管狗东西的时刻威胁！冲鸭！咸鱼的日子在向你招手！ 风承影攥拳，在心中给自己一顿加油鼓劲后迅速窜上楼梯，一巴掌推飞封在头顶的门—— 钻出了床底。 过分了啊，密道搁床底下门还做这么糙，不怕睡觉压塌炕掉下去摔个半身不遂嘛。 刚从床底钻出来的某剑修拧着眉头研究刚刚被她推飞了床板的大床，床上被褥轻绢彩绘，织花熏香，一看便是姑娘的闺房。 所以，那个假城主把原城主的密道扩建了直接通向谁家妹儿的房间了？ 不对，是他们那个传说中能控制桐城阵法的核心塞人家小姑娘屋子里了？ 噫~好变态。 风承影皱脸，又是嫌弃又是发愁的环顾四周，顺利瞥见那条被主人随手撂在椅背上，绣着牡丹花的大红肚兜。 花色俏丽，绣工精妙，造型十分之眼熟。 ……她觉得她明白了。 第四十二章 葬忧斩魂 这绣工，这质地，这造型，分明和她先前在那个假城主身上搜出来的一模一样。 如此说来，这就是她那会看到的那个媚修的房间……密道尽头的位置，再结合上她被迫听墙角时得出的那个“媚修不能离开房间，即使离开了也不能走太远”的结论，很容易就能推断出，他们所谓的那个阵法核心就在媚修的闺房之中，甚至很有可能在她身上。 可这样的话，那个假扮城主的修士为什么要在回到自己房间后重新进入密道呢？有什么没说的，直接说完不是更方便？ 风承影敛眸，她确信自己在震掉隐身符前不曾被人看到，当时那修士脸上的惊恐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又菜得真实，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这么一想……莫非是她从密道中出来前漏看了点什么东西？ 啧，麻烦。 风承影抱胸，不情不愿的翻过床沿，准备重新下洞，将那密道探上一探。 “来者是客，您不打声招呼就想走，会不会有些不太礼貌？”糖稀一样娇媚黏软的声音自她身后幽幽响起，送来段惑人香风，风承影望天，怅然一叹后拔出了脚，回身，似笑非笑的望向那卷帘而入的妖娆女人，声音淡漠如霜：“媚修，还会讲求招呼？” “自然……还是要讲些招呼的，起码得知道是何人来去。”女修娇笑，眼波流转间媚意如丝，她定睛，目光触及风承影时带了些惊诧，“哟，没成想今日来的，竟是个姑娘。” “怎么，你还以为是那个头前跟你颠鸾倒凤的假城主吗？”风承影道，伸手懒散的一敲剑身，纵酒这家伙是不是一直忘了解开五感六识？先前不在便罢了，眼下难得需要他嘴贱两句，他居然不在！ “怎会？他可翻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媚修掩嘴，神色暧昧的扫过跌碎在地上的乌木床板，声音中带了两分调笑，“说来怎么没见那个死鬼？莫不是见了这么俊俏可人的妹妹，酥了骨头！” “酥倒没有酥，碎可是碎的不剩多少了。”风承影挑眉，回想起那假城主死前之状，不由勾起抹阴寒的笑，“说不准一碰就能散了架。” “啧。废物，比奴家想的还要废。”媚修说着冷了眼，吐出“废物”二字时，眉宇间甚至有杀意一闪而逝。 “你这话……知道的你们俩是姘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的敌人。”风承影轻哂，眼中多了些兴味，媚修闻言当即失笑：“姘头？他可不是。”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需要个女人压制因终日顶着假面而憋出的邪火，而她身为媚修，恰好缺人修炼媚功，被派到桐城的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做了段无名的夫妻，“奴家可不会寻一个连金丹期修士的怨力都抵挡不住，还要不时去寻那具干骷髅的姘头。” “好一个各取所需。”风承影抚掌，她算是弄明白那假城主究竟为何自媚修这里离开后还要入那密道了，原是秘法剥魂易容之时惨遭原城主临死前的怨力反噬，压不住那张人皮，得时常潜去，重新摆个仪式。 至于为什么不从媚修房间的小路直接下去……风承影猜想，大约是那男修的要面子心态作祟。 这可菜得太真实了。 至此她想知道的基本都利索了，只剩下那个“核心”，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先砍了面前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再慢慢搜寻。 或者还可以把狗东西喊过来一起找。 风承影垂眸，纤细的手指攀上剑柄，媚修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流转到剑上，突然间笑颤了胸前波澜，她拧着腰肢款款上前，行走时衣衫摇曳如水，音调也跟着愈发娇软：“小妹妹，姑娘家可就莫要玩这等冰冷乏味的武器了，白白浪费你这张脸——跟奴家修习媚功如何？保准让那些狗男人见了你呀，魂都留不住半个。”说着冲她面上呵了口气，甜腻妖娆，混着迷烟。 “抱歉，我嫌脏。”风承影微笑，倏地出了剑。 “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可不好。”媚修嗔道，柔荑从衣衫内摸出把尺长短匕，笑吟吟迎上葬忧，兵刃交接间短匕刹那断作两节，余下剑气轻轻松松将她的衣衫穿透，留下一刀寸深的血口。 “嘶——元婴！”媚修捂着胸口痛呼，血色自她指缝之中淋漓滴落，眨眼染红了她的衣衫，风承影不甚在意的弯弯唇角：“现在，还想要拉着我修习媚功吗？” “哈~小妹妹怎这般不禁逗，奴家不过是言笑两句罢了——”媚修道，见风承影重新提起了剑，忙胡乱抄起桌上的银盘，试图抵挡。然而独修媚术的她哪里是剑修的对手？不过两剑下去，她便被她逼得无路可逃，周边亦无物可挡，窜逃之中甚至连手臂都掉了半截。 “烦。”风承影叹气，翻腕便要劈剑。她的耐心在先前与之对话时便已被消磨殆尽，如今又多忍了两剑，实在是到了极点。 “来，你尽管一剑杀了奴家！”断了臂的媚修突然大喝，这一喝令风承影的剑滞了一瞬，凌厉的剑风擦着她的头皮敲在墙上，屋墙崩塌，也削去她一头乌发，“你杀了奴家，桐城的罗天拘魂阵便能即刻重生，届时再无人拆得了它，满城的凡人，一个都休想逃出去！” “嗯？” “怕了？呵！你先前跟奴家说了那么久，又杀了那个废物，不就是想知道管控大阵的机窍在何处吗？好，奴家告诉你——”女修抱着断臂声音凄厉，一面硬生生将自己的魂魄抽离半截，虚渺的人形之上，金色的符文裹挟着一块血色的琉璃，静默嵌进她神魂深处，“就在这儿，在奴家的神魂里！只要奴身死魂灭这东西就能立时笼罩了桐城——来，渡玄山的小妹妹，拿起你手中的剑，杀了奴家，快来！” 媚修大笑，几近癫狂，被剥离了一半的神魂就那样在空中晃晃荡荡，虚渺的人形抬起下颌，恶狠狠盯着风承影：“放下剑！否则，我即刻自——” “聒噪。”冰冷的剑刃直直穿过她的神魂，溢彩流光的血色霎时间化作一缕飞烟，媚修不可置信的盯着没入胸口的剑器，终于颤抖了灵魂：“你怎么……” “灵剑葬忧，可斩虚空万物。” “一道魂魄罢了。” 第四十三章 阿影:我弱小可怜又无助 剑收锋，余势轻而易举的割断媚修的喉咙，猩红喷涌穿透她虚渺的灵体，地府的锁链奉来墨色的枷，媚修面上的神情自狰狞惊恐慢慢化作茫然无措，最终荡悠悠跟着锁链归了来处，成了忘川边随波逐流的一抹游魂。残破闺房内风承影垂手敛眸，对着狼藉发出道低沉的叹息，阵符绞碎时桐城的天穹都在刹那间澄澈了大半，那股一直让她分外不适的感觉也渐渐消散了。 总算了事了。 风承影掏出干净的手绢慢悠悠擦着不慎溅到剑身的血迹，窗外微云薄日，碧空新洗。 “咦？田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这阵眼好似比之前更好拆解了？”最后一个边外阵眼被弟子们一刀劈碎，憨厚莽撞的刀修弟子收刀回程时挠着短短的头发面露不解，第一个阵眼除去被人抵挡的第一刀外，他又多劈了四刀才勉强将破阵，第二个甚至废了五刀，怎么到最后一个反而拆解的这般容易？ “唔。”边走边收拾着散乱材料的田苟动作稍顿，若有所思望向桐城深处，“大约是环环相扣的阵势被我们破去了大半，再加上小师姐那头解决了什么重要关窍吧。”作为一个阵修，桐城之内阵法的变动对他而言更为明显，风承影绞碎阵符的瞬间，他敏锐的察觉到先前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倏然自某个方向起步步消退了。 而那个方向，似乎就在桐城的正中。 “嗷，这样啊，难怪。”刀修道，懵懂的跟着田苟点了点头，“所以说，小师姐呢？” 是了，小师姐呢？ 田苟心下微惊，思索间众人已重新入了桐城，砖石路上他们敬仰的师叔祖负手而立，照例是一袭白衣如雾拢雪，路尽头，一点绯色火一样缓缓而来，剑在手中，打散了渐西的日光。 狗东西，摸了一天的鱼，还在这摆谱装高人呢。 风承影歪头，万般缤纷中独他一身白得发素，她看见他，忽然生了些胡玩的兴致。于是她走到人前撩了衣摆，在弟子们或惊诧或不解的目光之中，利落的单膝触地，持剑拱手，九方云微垂眸，胸中疑惑尚未脱口，便见她唇角一扬，笑弯了眉眼：“弟子，幸不辱命。” * “哇你这个人真的是！今天我又没把你说成那啥你还劈老子！你是不是劈老子上瘾了喂！”客栈，风承影顶着锅盖狼狈逃窜着满室电光雷影，桌边，九方云微十指攒雷，眨眼撑开张细密的电网。 “呵。”九方云微冷笑，一团雷即刻脱手而出，“你觉得你今天的行为和先前有什么区别吗？”上一次只有牧瑶一人在场就算了，她还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这次倒好，当着大半弟子的面说跪就跪，还冒出句“幸不辱命”？好家伙，弄的弟子们个个以为他压榨童工，派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十五岁金丹去上刀山下火海拼小命干活去了！这面子丢得不比招鸭还大？还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劈上瘾！ 明明是她自己作死上头！ “哇！怎么没有！这次我可一句过分的都没说诶好不好！”风承影哀嚎，一面利落躲开一道细雷，“我只说了我幸不辱命我也没说我去干嘛啊！他们自己想多了怪我吗？”再说了让她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朋友独探城主府就是很过分嘛！弟子们想歪了能怪她？ ？这难道不是你误导的吗？丫岁数比那帮崽子们加起来都大，好意思说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九方云微瞪眼，一向流畅的思路被这毫不要脸的话震得卡了下壳，他木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想起些新的问题：“即便不论这个……迟问书，我上个月的回评呢？” “？你就不能把回评这事忘一忘吗！”风承影痛苦拧眉，这家伙的评论每次都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天知道她每次回评时忍受了怎样可怕的煎熬！ “不能。”九方云微斩钉截铁，手一抬便想继续，风承影看着他的动作皱起了脸，忙不迭自袖中翻出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皮质书卷，没头没脑的冲着他丢了出去：“等会！你先看这个，我在城主府翻到的！”就在那个媚修的床头柜里。 “啧。”九方云微冷哼，手中的雷霆却当真熄了，一把接住那本横飞而来的书典，映入眼帘的图腾令他眉头禁不住一蹙。 “你瞅瞅，封皮那个图案你认识不？”风承影顶着锅盖小心上前，确认九方云微一时半会不准备接着劈她后才将之扔了去，她探头，指了指书面上墨蓝的繁复图纹，“后面都是些阵法，我是看不懂，但是封皮上那玩意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跟当初我在武阳城地牢里瞧见的一模一样！感觉像是哪个势力的标志，但又想不起来。” “阵法这东西，完全可以交给山中阵修长老。但如果是封皮上的图腾的话，”九方长夜说着，伸手挡住其中的某一部分，复杂的线条登时变得清晰明朗，他盯着书面，眼底渐渐冰雪封尘，“天极门。” “天极……卧槽，那不是个号称西陆正道之魁的名门正派吗？”风承影挑眉，顺着他的指缝仔细的瞅了瞅，“别说，还真是他们那个不明所以的门徽——以前我就看他们不顺眼，没想到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看的话……狗东西，我们回山的日子还早吧？我想先去两个地方。” “嗯？” “一个是武阳城。”风承影笑笑，搬了张凳子翘起二郎腿，“当年我行事莽撞，不曾思量过阵法不阵法的，顾自将人屠净了便以为是解脱，现在想想却觉得疑处颇多，那地方指不定还留有什么有用线索——虽说都已是前尘往事，我也并不计较在外虚名，但头顶被人胡乱扣了一堆帽子，总归令人不快。” “武阳城我建议你不要去。”九方云微闻言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大千法会召开在即，武阳城毗邻中海圣地，贸然前去意图明显，不若等到大千法会之后，再寻时机。” “难得你说这么多话，倒是有理。”风承影思索一番表示认同，复又仰天，叹了口气，“至于第二个地方，玉源山，我有个朋友在那，事关魂体，他或许能猜到些关节。” 玉源山，愁云涧，魂修，夜清湫。 第四十四章 这玩意还真有人试? 玉源山中愁云涧，风承影带着纵酒，一人一剑熟练的穿过那座被纵酒削得空荡荡的大殿，绕过小门，钻进幻阵，直奔夜清湫住处。 恢弘瑰丽的阵法构撑起一片诡秘精妙的空间，万般阵法之下，风承影又一次见到那黑衣白面的瘦弱青年，远离了纵酒的蹂躏后他的魂体似乎比初见时要凝实一些，修为也涨了不少。 “嘿哟，不错嘛小湫湫，几日不见你都恢复到九品了！”风承影挥手，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闻声的魂修咧着嘴点了点头：“还成，没了纵酒，无人扰我修行，有着先前的底子在，自然恢复的快些。”而后回头，一眼对上了站在风承影身侧的纵酒。 “咕——”魂体状态的夜清湫吞了吞口水，抱胸而立的褐衣少年张扬挑眉：“怎么，你嫌我打扰你修炼？” 是这样，但我敢说吗！ 夜清湫按着胸口形容讪讪，看着纵酒回想起头两百年的悲惨生涯，神色不由自主带了些惊悚：“没有，绝对没有！纵酒大爷您想什么呢，小的怎会嫌弃您？先前小的在您的鞭笞下早早养成的良好习惯，即便您离开后也半刻不曾忘怀，这不每日进步如飞……两年就修回了化神九品嘛！” “是吗？”纵酒歪头，森森磨起了牙，风承影看势不好连忙按住了他：“纵酒，别耽误了正事！”九方那狗东西一共才给了他们五天啊喂！这还打着等待去往其他城池解决事端的弟子一同回去的旗号呢！玉源山与桐城几乎在东洲的两个极端，一趟来回就得耗足四日，加上走前她先去山坳里寻了个好地方葬了桐城的原城主——现在可没那么多功夫给他们消耗！ “害，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你急什么，狗承影。”纵酒泄气，不情不愿的瘪了嘴，他倒没真想再揍他一顿，毕竟他和夜清湫共处两百来年，也算是老相识了，他就想给他来一个和善友爱的“拥抱”。 “友爱个锤子！你那一剑下去人好不容易爬上的九品又得掉了！”感受到纵酒想法的风承影心中唾弃，被看穿了的某剑灵摸鼻望天，静静装起了傻。 呔！这崽子，跟九方呆多了也跟着变狗了！ 风承影暗骂，掉头笑吟吟摸出袖子里放着的种种物件：“小湫湫，莫管纵酒，我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向你打听点事——这本书里的阵法，你见过没有？” “阵法？我瞧瞧。”夜清湫眨眼，一面接过风承影递来的零碎，上下一翻，“看封皮我也认不得，看内容……咦？”魂修盯着那书内页，目露诧然，风承影见状蹙眉：“怎么？” “说来你可能不信。”夜清湫指着书页，面上惊诧更甚，“这好像是我六百年前墓中遗失的那本书的手抄本！” “蛤？” “是的，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行红色反字，是我当时做的标记，不过我字比较草，他们可能是把这里当成什么符文给重新抄录了！”夜清湫道，翻到其中一页后用力戳着那行明显和周围画风不符的字符，“只是不知道最初的那本掉哪里去了，毕竟六百多年前那次遗失的东西并不多，也不太重要，我就没在意。” 他之前从未刻意隐藏过这个大墓，是以每隔一阵子都会有运气好的人机缘巧合入到坟来，大多数都会被设在正殿的机关拦住最终失望而归，少部分才进的到石制长廊，拿些自己心仪的东西也便走了。 唯一严重的一次，就是六百年前，一行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修士，一路破了他的机关穿了他的幻阵，进到阵法内部，试图搬空他的收藏。 好在当时他不曾入定闭关，及时发现后封锁了阵心，那群人见别的捉摸不到，随便捡了些不打紧的书典灵石，忿忿撤了。他担心他们会觊觎那些藏品卷土重来，便连夜加设数道阵符，藏匿起大墓，自此“玉源山存在宝贝”成了个无由传言，直到纵酒跌入又闹了两百年，他的坟才重新见了天日。 “这样，”风承影低眸，稍加思索，“那这些阵法主要是做什么的？攻击？” “主要都是些针对魂体的玩意。”夜清湫扒拉了下书页，随手将它置到一旁，“什么拘魂啊、心魔乱魂啊、换魂招魂之类的，花里胡哨的一大堆。” “当年我找到它就没想过要练，毕竟个个稀奇古怪又邪性的很。哦对了，没记错的话这里还有个十分阴毒狠辣的法子，按照书里记载的是可以靠着生祭万千凡人的魂魄迈过渡劫天堑，飞升成仙的——这简直离谱！万千凡人，这得多大的业障！也不知道谁会那么有病去试这个！这即便成功了也会在天雷问心之时被劈得魂飞魄散吧？失败了更不必说，指定得被那些怨气反噬致死吧！”夜清湫说着砸了咂嘴，“而且那法子还得寻数名四柱纯阴的修士充作活体阵眼，将核心阵符嵌进人家的神魂之中，以魂养阵，以阵拘魂……啧啧，想想就得出一身的冷汗！” “是不是最低要四柱纯阴的金丹修士？最好是媚修？”风承影冷笑，轻飘飘丢下一句。 “咦？你怎么知道！唔，也是，你都把这个手抄本找来了……等等，这么缺德损寿的法子，还真有人干啊！”夜清湫惊得张大了嘴巴，当初看到时他便觉得这东西又离谱又吓人，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对这法子的描述记忆犹新，只是没想到他不过千年不曾踏出大墓，还真有人敢试！ “是的，而且我估计是几百年前就开始干了。”风承影耸肩，摊了摊手，“好在应该离着成功还远……对了，你当时还丢了什么别的东西吗？就那种奇奇怪怪的。”她想知道知道，省的以后哪天遇到了没数还得再来——玉源山可太远了。 “害，那可就多了去了。”夜清湫叹气，仔细思索了番，“除了这本，就只有那什么‘万蛊圣体’的培育秘法比较奇特了。” “万蛊圣体？” “嗯，一种特殊的灵体，具体作用我不清楚，当时看到那句‘合生灵之气以养’就给我吓得头皮发麻一把丢了，这堆东西简直要命！”夜清湫说着搓了搓手臂，风承影见至此目的达到便拎上纵酒跟他告了辞，夜清湫对风承影来去匆匆不由好奇，后者闻声立即苦了脸：“别提了，我还得回去，赶回评！” 差狗东西的几百字回评，这会一个字没动呢！ 第四十五章 请直接往死里削她，留口气就行 “小师叔，弟子们素来经验浅薄，此番桐城之行，辛苦您了。”渡玄山山门之前，花放舟望着自仙舟内鱼贯而出的内门弟子，心中不由感慨万般，看得出弟子们此行受益颇多，不光是周身气息，就连举动都比去时要稳当多了，想来小师叔为了锻炼他们没少费心。 “无妨，”九方云微话调一顿，不着痕迹的扫了眼混在人群之中的风承影，后者感受到他的视线，轻轻颔首，“只是此次另有发现……花师侄，我们借一步说话。” 回来的路上，风承影已将从夜清湫那头得来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讲给九方云微听了，此时他又挑挑拣拣，选出了最重要的那部分转述给了花放舟。后者听罢，低头沉思了半晌，终究吐出口浊气：“小师叔，此事牵连甚广，还需从长计议，不宜立时宣扬——可有确凿物件证明一切乃……天极门所为？” “承影翻出的阵图书卷就在我手中，花师侄可要过目。”九方云微从容应答，一面取出那本手抄书典，花放舟接过，低头只一眼便扫到那个被掩在花纹之下的天极门徽标，目光顿时变得极为复杂——身为渡玄山掌门，又是符修，他对图文有着天生的敏感，是以即便那门徽被重重线条掩了个彻底他也认得出来。 这些人的道心，究竟蒙了尘。 花放舟叹气，一时觉得手中的书典重如铅石：“如此……便先将桐城一事推到不明邪修身上好了。至于桐城城主——抵抗邪修之时，不幸殉职殒命。”暂且以这个理由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样也好。”九方云微应声，本来他就单纯是想知会花放舟一声，并不准备让他直接公开了手中物料，毕竟天极门在西陆的地位等同于身处东洲的渡玄山，贸然将这么大一盆脏水兜人家头上，自然会引起整个西陆大派乃至整个修仙界的不满。 “只是后续种种，还得多劳烦小师叔出力了。”花放舟道，默默交还了那本书典，“这东西还是先放在您那比较安全，洞仙居和青黎峰……您知道的。说来，阿影此行表现如何？” 阿影。 九方云微听见这两字不期然回想起桐城某夜的招鸭事件和城门前那骇人的一跪，牙根不自觉又开始痒痒，于是他绷着脸暗暗磨牙了半晌，直到花放舟都开始怀疑风承影是不是又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鬼畜事，才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她很好。” 好的简直不能再好了。 呵呵。 “噢噢，看来阿影还算听话，没闹出什么乱子。”花放舟说着捋了捋腮边尺长的花白胡须，“小师叔，阿影那孩子生性顽劣，虽然天资聪颖却惫懒无比，平日里若在斩雪峰上惹了什么麻烦……” “放心，我自不会跟一个小辈计较。”九方云微冷哼，心中想的却是顶多就劈她两下，绝对死不了。 “不不不，小师叔，您会错意了，”花放舟惊讶，赶忙摆摆手，“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实在太皮，您可以直接往死里削她——先天剑体瓷实得很，只要还有口气那问题就不大！” “……”九方云微麻了，他确认了，这绝对是狗承影的亲舅，保亲的。 九方云微麻痹当场之时，风承影刚踏进斩雪峰小院，她看着院中熟悉的一草一木，忽然间生出种恍如隔世之感。 仔细算算，自离山出走至今，她竟然整整二十日未曾咸鱼，没有好好睡上一整天了。 噫~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浑身难受——不行，她现在就要钻回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谁都别想打搅她！ 风承影叉腰，拿定了主意，正要拔腿奔向后院，却被刚从东厢出来的温润剑修撞了个正着。 “师父，您回来啦！”顾子归弯眼，身上犹带着刚突破渡劫期、受过九九天雷后未消散的天道余威，风承影见到他不由一喜：“诶？小兔崽子，你什么时候出关的！”她终于不用吃辟谷丹或者九方要人命的黑暗料理了，欧耶！ “前几日，师父和九方前辈去桐城后没多久。”顾子归笑笑，藏青的长袍在日光下微微发暖，“师父，此行您玩的可还好？” “一点都不好！”风承影闻言泪目，刚进院时升起的那点睡意也瞬间散利索了，她果断拎着顾子归到老树下坐了，冲着他悲愤倾倒起过去一年内九方云微种种恶劣行径，比如无耻的催她的稿，逼她回评，以及大雷劈小影。 虽然不知道她和他听起来到底哪个更恶劣一点，但总之她是要跟小兔崽子吐槽他就对了！ 这一吐槽她便上了瘾，接连说了小半个时辰口干舌燥了都没完事，最后听得纵酒这个话痨都自闭了把本体挂上了老树，她还在那里滔滔不绝。 “就是这样！你说这个狗东西是不是超级过分！他简直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他压榨童工！”风承影捶桌，发自肺腑的真心控诉，顾子归刚想附和两句以安慰自家师父脆弱的小心脏，余光便瞥见徐徐而来的那方白影，马上行至喉咙的话立时拐了弯儿：“师父，话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是九方前辈想要锻炼您呢？是吧。师父，师父，咱们冷静一点——”再不冷静点马上就又要挨揍了呀嘤嘤嘤！ “完了，小兔崽子你变了，你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他那哪叫想锻炼我？他那就是催命！你没看见那个雷——嗬！有我舅的脑瓜那么大！两个！直接就劈过来了！弯都没拐！要不是我反应快就……”正说在兴头上的风承影全然没察觉到顾子归话中的重重暗示，更没发现挂在头顶的葬忧灵剑不知何时起开始不停颤抖，她攥着衣襟瞅着对面的小徒弟一脸痛心疾首，这表情一直持续到那只白皙修长、冒着冷气的大手按到她头顶为止—— 风承影下意识打了个冷战，脖子上的寒毛根根直竖，她僵硬小心的转过身，仰头对上一双波涛暗涌的深色长眸：“要不是你反应快，就怎样？” “要不是我反应快，就……就……咕——”风承影颤声，眼睁睁看着几道雷光缠上那人空闲的手，口水一咽。 吾命又双叒叕休矣。 第四十六章 忽悠个人一起挨(gan)揍(gao) “前、前辈，冷静，您冷静一下，师父她性子顽劣需要好生教导，但是您念在她尚且年幼就不要这么严肃了吧！”顾子归瞥见九方云微手心里那道雷霆立马讪笑着一把将之按住，企图进行劝阻，后者眼角一抬横了眼：“年幼？你和公明的岁数加起来都不一定有她大！”他认识她的时候这货就已经化神七品了，没两年攀上渡劫，若论年纪，他也不过比她大上十几岁——她年幼个铲子！ “现在不才十几岁吗前辈！要不您先记她一笔，缓几年等她这具身子骨齐全了再说？”顾子归咧嘴，强行编造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被人按得死死的不敢动弹的风承影闻言偷偷向自家徒弟递去个眼神：好样的小兔崽子！继续！为师今日能否逃过一劫就在此一举了！ 晓得晓得，安心。 顾子归不动声色的眼神回复，手上的力道可是半点都没敢松懈：“您看？” “可我听说，先天剑体的身子可是骨瓷实得很呐！”九方云微冷笑一声，风承影当即反驳：“胡说！谁说的！不可能！我明明这么年幼虚弱！”不虚弱也得强行虚弱！ “花师侄。”九方云微道，一面收了雷霆，自袖中摸出张留音符纸，抬手打上一道灵气匹练，花小老头沧桑略带些许贱贱的嗓音即刻回荡在山顶小院： “阿影那孩子生性顽劣……如果她实在太皮……” “……直接往死里削她——先天剑体瓷实得很，只要还有口气那问题就不大！” 掌……掌门师兄？ 顾子归傻了眼，手下一松，九方云微趁机抽了胳膊，被按在凳子上的风承影同样呆滞无比，半晌才抖着嘴唇喃出句“亲舅”。 这段录音并不长，但其中的每一个字都似惊雷般炸裂在风承影师徒二人心头，令他们此生都难以忘怀—— “如何，你还有什么想反驳的吗？”九方云微收好符纸后勾了唇，扬起线条流畅精致的下颌，风承影看着他弱弱举起双手：“能让我先写封遗书吗？我想骂我舅！” 九方云微瞬间冷脸：“不能。” 后院。 风承影搓了搓手，刚刚挨揍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桌面上摆着的几大张空空荡荡的回复一个字没写，她出神且惆怅的望着贴在房梁上的照明符纸，陷入沉思。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惨了呢？明明先前在九方狗东西面前，她还是全然不惧，甚至能拔剑跟他互殴两下的。 是从再度投胎（懒得修炼）修为暴跌之后？还是自被他发现自己就是迟问书并毅然投资了书局开始？ 嗯，主要是掉马开始吧……毕竟那之后她就直接落入了狗东西手中，每天承受起非人的鞭笞。 像她这么大个的鸽子精，现在居然每个月都能准时交上稿了，想想就挺离那啥谱的。话说狗东西这催要稿子的功力简直比六娘高了不要太多，问题他为什么不找个别人催催，光催她呢？凭什么这份苦就她一个人受？ ……对啊，她可以努力忽悠别人一起跑九方手下写话本啊！这样狗东西有了新的可以催更的乐子，就不会天天盯着她了。 自觉找到了解脱大法的风承影猛地拍腿，激动中差点原地起身撞上窗框。 等等，还有个问题，这世间能有几个人忍受得住狗东西，还愿意主动跑到他手底下写话本？ 思及此，刚振作起来的风承影瞬间萎了，蔫蔫的缩回椅子，提起了笔。 算了，有空做这种白日梦，还不如赶紧把欠他的回评和二十万话本写了，早点写完，早点继续咸鱼。 抓到笔墨的风承影忍着满腹槽点认真给九方云微写起回评，回评过半，阖死的木门冷不防被人敲响，门外传来青年剑修满含歉意的问候：“师父，您睡了吗？徒儿给您做了点夜宵。” 今天他还是没能成功拦住九方前辈，害的师父挨了揍，只好给她炖点她爱喝的汤，配上两斤麻辣卤味，表达一下心中深沉的歉意。 ——乖徒弟小顾如是深深忏悔着。 风承影闻言笔下稍顿：“没睡，你进来吧。”有吃的啊，那感情好。 “师父，这是徒儿做的辣口卤味，汤我做成了淡口的，免得您半夜了烧胃。”顾子归拎着食盒推门而入，认真将盒子里的吃食一一摆到桌上。说话间目光不经意触及了她桌上未写完的稿件，发出浅浅的一声惊呼：“咦？师父，您在写东西吗？” “唔，一些话本什么的……不想修炼的时候写着玩玩，顺便编排一下我舅。”和狗东西。 “好厉害！”顾子归眨眼，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桌面，“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风承影欣然同意，反正书里又没什么编排小兔崽子的内容，再说她已经在狗东西和大师兄那里掉马了也不怕再掉一次。 毕竟掉马什么的，掉这掉着就习惯了。 “写得真有趣，”顾子归翻了翻手稿，十分虔诚庄重的将之放回原位，露出了小迷弟般崇拜的目光，“我什么时候能像师父这么厉害就好了！”无论是剑道还是修行……也包括写话本。 在迷弟徒儿小顾的眼中，师父永远是坠胖的。 “害，写话本嘛！这有什么难的。就是把你想出来的故事讲得清楚明白，让人能看懂，能代入到角色，就好了。”风承影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啊呜一口吞了只香辣小丸子，开始含糊不清，“里要四想写，也阔以写哒！” “不不，师父，我可没有这个笔力。”顾子归摇头，看向风承影桌上手稿时眼中竟多了几分敬畏，“我写东西的风格跟师父完全不同，先前帮公明写了个告示，都被他嫌弃文绉绉的啰嗦。” “害！那你完全可以开创自己的文派嘛！反正写话本又不要钱，凭修士的写字速度，每天抽出个一时半刻就行。你要是实在担心，可以先写一些给我，我找人瞅瞅。”风承影说着认真思忽悠起顾子归来，她刚刚忽然想到，小兔崽子不正是不怕九方并且可以忍受他怪脾气的人嘛！ 风承影蠢蠢欲动，并决定把顾子归拐成话本作者，加入被九方催稿的话本大队。 师徒嘛！就要整整齐齐的，诶嘿嘿~ 风承影越想越觉兴奋，连带眼神都变得猥琐起来，顾子归感受着自家师父满含期待（？）的目光，终于松了口：“那好吧，徒儿试试看。” 第四十七章 子归的文风 一向信守承诺的顾小朋友动作很快，答应了风承影要去尝试写话本后不出五日便肝了五六万字出来。风承影得了手稿，即刻转交给九方云微，请他帮忙过过目，后者听闻这话本是顾子归所写，欣然接了活计。 说来这狗东西虽然剧情分析瞎的一比，但眼光还是又毒又稳的，他觉得好看的话本一水儿的本本大卖，觉得无聊的通通滞销——就是风承影实在想不通这货究竟是如何用错误的思路解出正确答案的。 “如何？”一页页手稿自他指尖翻过，盯着九方云微表情的风承影心中紧张不已，她觉得这紧张比她初次给六娘投稿时更甚，几乎可以和她头一回修炼迎接金丹雷劫时的相媲美了。 ——她实在是不想独自一人承受狗东西的无情催更了，哪怕拉个小兔崽子一起下水也好呀！ “很奇怪。”九方云微放下手稿，长长的吐出口气，风承影闻言，不由更紧张了：“怎么说？” “嗯……就是他总体节奏是偏慢的，用词也很文雅，刚开始看的时候着实令人生不出多少兴趣。”九方云微指着那摞写满字的稿纸稍作停顿，蹙了蹙眉，“但很奇怪，一旦能忍受他这种啰嗦又寡淡的行文风格，并坚持看上三五万字后就会上了瘾似的欲罢不能，一口气读完还要忍不住回味几段。” “咦？那还不错啊，狗东西，你觉得小兔崽子写话本有前途吗？”风承影抚掌，刚听到前半段时她心都凉了半截，唯恐九方云微一句话给顾子归毙个彻底，那样她可就真找不出第二个能忍受九方云微臭脾气并能自愿跑到他手下写话本的人了。 “不好说。”九方云微晃头，他偷看话本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让他一时判断不出未来的书，“喜欢的人会爱之深切，讨厌的也会恨之入骨。只能说，这么写子归他也许会一部封神，创立新的话本流派；也可能会被贬得一无是处，掀不起半点风浪。” “这听起来可不太美妙。”风承影皱了皱鼻子，凭小兔崽子那脆弱的小心脏，万一读者们真的不认可这种行文方式，将他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贬进泥地里，他还不得哭上个十日八日的？届时整个斩雪峰都得被他的泪珠子淹了吧？ “也没有那么糟，”九方云微不甚在意的微挑眉梢，掸掸衣袖，“如果他真的很想写的话，书局那边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和公明详细商谈，弄个什么计划，推他上位，至于读者那里——” “你这个当师父的，在每月新书之后多两行字替子归宣扬一番，也不难吧？” 好家伙，这都行？！ 风承影震惊，她以前还真没想过这招，毕竟她开始写话本那会就是两眼一抹黑，别说有谁帮她推了，光投稿就投了数次，废弃版本数不胜数。接连练笔数月，才勉强自话本界闯出些名堂，结果到小兔崽子这……竟然还能直接走后门的？ “果然，论狗还是你狗啊……”被惊到的风承影怔怔呢喃，九方云微甚是轻松的重新翻了翻稿：“过奖，自打跟公明合作后，我从他那学到了许多新鲜玩意。论修炼他或许还不成什么气候，若论商，他可实是位良师益友。” 良师益友。 ……良师？益友？信你个鬼，我看你们俩明明是双贱合璧吧！ 风承影扁着嘴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在强烈的求生欲作用下默默将那些不怎么合时宜的话咽回了肚子，微笑着告了辞：“既如此，小的就先退下了，这份手稿先留您这，我回去告诉子归，他可以继续了。” “嗯。”九方云微颔首，兴致缺缺，他今天说得话已经多了，完全不想再多开口。 呸！狗东西，聊话本的时候那么兴奋，聊完了装啥高冷呢！谁还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啊！要不是我那可怜的稿费和存稿都攥在你手上，葬忧马上就出现在你脸上了！ 关上屋门的风承影冲着地面无声大啐，怀念过去的同时心头对九方云微的怨念禁不住又深了几分。当初她在六娘手下的时候，想怎么拖稿就怎么拖稿，不卡线上交不罢休，六娘虽然暴躁却只在嘴上，整日扬言要抄起擀面杖揍她十个来回她也从未见过半点木棍的影子，反倒狗东西真的是说劈就劈，说电就电——即使初次掉马后大师兄催得都没有这么吓人，他都顶多是在大课和终考散场后刁难她两句！ 好在，马上就不是她一个人水深火热了。 风承影想着便盈了一眶热泪，她眨眼，胡乱拿袖子揩了揩眼角，赶去知会顾子归的同时，决定隔天再找一找楚泷。 她想再旁敲侧击一番，探一探大师兄的意见，也好在心中多份准备。 “唔，你是问顾小师叔写的那本书啊！”万籁书院休息室，楚·人间富（chi）贵（ren）花·泷优雅的端起杯新沏的茶，在风承影写满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不紧不慢的用茶盖撇去水面的浮沫，一口浅啜后蹙了眉，烫嘴。 “嗯嗯，就是那本，狗……师叔祖应当跟你提过了，大师兄。”风承影道，眼睛越发的亮。 啧，看来小师妹对金大腿的怨念很是深重啊。 耳力极好的楚泷听见那句“狗师叔祖”时刚进嘴的茶差点喷出了口，好在修仙界的办公室里不存在监控他也没那个打小报告的习惯，否则他这小师妹今日回去怕是得挨顿竹板炒肉。 “是的，提过了。”楚泷放下茶杯，微微正色，“怎么说呢？虽然风格的确是很特殊，但行文流畅，并没有太影响阅读，就像师叔祖所说，喜欢的人会将其奉为书中圭臬，厌恶的人会把它比作厕纸。而这种书，也在我们云霄书局的运营范围内的，完全可以发行，再加上小师妹你的宣传，读者想来不会少。” “嗷，那就好。”风承影拍桌，“这样一来，顾小师叔的话本下个月是不是也可以跟着一起出版了？” “下个月？下个月不太行，估计要拖两个月吧。”楚泷摇头，神情颇为古怪的盯着风承影看了半天，“下个月大千法会在中海圣地正式开幕……小师妹你不知道吗？” “没人跟我说呀。”风承影闻言惨白了一张小脸，她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第四十八章 撒手，别扒拉我! “不去！别说了，就不去！别扒拉我！撒手！你们都撒手啊啊啊~”斩雪峰顶，风承影死死抱着院中那棵老树不肯放手，在她身后，楚泷揪着她的领子似笑非笑，顾子归抱着打包好的小包裹满面担忧，纵酒挂在树梢，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誓将装死进行到底。 “小师妹，这可不是你我随随便便就能决定的，参加大千法会的弟子名单乃师父亲手拟定，又经了几峰长老的三轮批审，眼下你就是想临时遁逃都寻不到门缝，就别在挣扎了！”楚泷呲牙，一面抬头望向自挂树梢上的灵剑葬忧，“纵酒，你出来搭把手，小师妹现在及笄了我不便直接拖她的腿！”反正剑灵本质上并无甚性别，显男显女都随它心意，更何况这一人一剑已签了本命血契，某种层次上说葬忧是风承影的一部分也毫无问题，自然没什么大防不大防的！ “楚狐狸，明知我跟狗承影签了血契还忽悠我得罪她！帮助你我能落什么好？指不定哪天她翻了旧账又要闹——我可打不过她！”纵酒闻言，当即破口大骂，寸宽的剑身被他折腾得在空中不住摇晃，楚泷见状幽幽搬上了对付纵酒本酒的杀手锏：“你下来帮忙，事成之后，我带你去看妞儿！” “妞儿？真哒？”听见“妞儿”，那剑立即不晃了，剑身中传来少年惊疑而稍带试探的声音，“那我要胸大腰细臀翘腿长肤白貌美风华正茂的？” “好说！不就是胸大腰细臀翘腿长肤白貌美风华正茂吗！有，只要你帮忙，这样的妞儿你要看几个都有！”楚泷一口答应，并趁着纵酒动摇犹豫之时果断加了筹码，“再请秦师叔给你打一个华贵风骚又实用的剑鞘！不，两个！让你有换洗！” “剑鞘！”纵酒乐了，差点就要应声，见势不妙的风承影急忙抢在他跃下树前开了口：“死纵酒！这么点糖衣炮弹你就要叛变？不就是妞儿嘛！我带你去看！啥样的都行！还有剑鞘，那东西我原本就是要带你去寻秦师叔的，你别被大师兄忽悠了！跟你签了血契的是老子不是大师兄啊喂！你清醒一点！” “这……”蠢蠢欲动的纵酒听见这话，发烫的脑瓜立即清醒了三分，对哦，看妞儿打剑鞘，狗承影也可以达到，他为什么要跟着楚泷那只花狐狸呢？ “别听她的！纵酒，别忘了小师妹的稿费工资还在我们手上！她哪那么多钱带你看姑娘？就算看也是偷摸看，剑鞘也用不上多少好料子，你再想想！”楚泷弯眼，麻利戳穿了风承影穷逼的真面目，纵酒在楚泷提醒之下突然回想起先前跟风承影过的那番赤贫日子，瞬间叛了变，二话不说，落地便化作褐衣少年，抱着风承影的腿开始往后拉：“狗承影，我觉得狐狸说得很有道理，反正那名单都交上去了，改又没法改，你就当换个地方睡觉又有什么问题？” “我呸！你这没良心的！”风承影发自肺腑怒斥纵酒，顺便将老树抱得更紧，开始无尽控诉，“不去！我就是不去！哪有你们这样的！玉源山那次我就发现了！坑着我去了愁云涧，回来没多久就按着我天天搓话本！好不容易跑出去一趟还发现了幺蛾子，去桐城又被压榨童工！我这么弱小，这么可怜，这么无助，你们也好意思支使我干这干那！二十多天呐！老子在桐城上上下下蹿了二十多天都没个闲！总算寻思消停了，这屁股底下板凳都没坐热呢你们还让我去那劳什子见鬼的大千法会！我呸！” “呸！听见没有，我呸！”风承影唾弃，努力跟着拎她领子拽她腿的两人做着斗争，一旁瞅了半天的顾子归实在是感觉看不下眼，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劝阻：“师……小影，要不然你就跟着去吧，反正大千法会也没什么脏的乱的，文试武斗，论道讲法，不会很煎熬的——纵酒你轻点拉扯，仔细伤到人。”主要师父你再这么抱树那棵树要被你拔出来了啊啊啊，九方前辈看见了会闹吧啊啊啊！ “呔！小兔……师叔，我还没说你呢！有你这样帮凶的吗？好家伙，我就写话本睡过去那么一会，这一觉起来连包裹都给我打好了！”风承影恶狠狠瞪着自家徒弟，仇视着他怀中抱着的小包裹，天下岂有这么贴心的徒儿？明知师父不想出门还帮她连包都收拾好了！他这叫贴心？这特么叫添堵！ “这……这不是看您很是疲惫嘛……”顾子归讪讪，被风承影吓得缩了缩脖子，他倒是没想太多，他以为掌门师兄已经通知师父来着。 “那也没有你这样的！过分分！撒手，你们快点给我撒手啊~”风承影继续抱树，在两方人的拉锯争吵之下终于吵醒了昨晚熬夜看话本的九方云微，后者一梦惊醒便听得耳畔一顿叽叽喳喳，间或夹杂着某些人的尖叫，顿时生了满腹的起床气。 于是他下床，阴沉着脸一把推开大门：“吵什么！” 场面有着霎时的迟滞，回神后揪着风承影衣领的楚泷松手站正，抱着包裹的顾子归也跟着挺了挺原本就笔直的腰杆，纵酒一声不吭原地化剑，众人甚至能看到变回灵剑的他在轻轻战栗。 至于风承影，她趁机抱着树向上又爬了几步，顶着压力坚决爬到楚泷等人摸不到的地方。 站门口的九方云微淡漠的扫了眼快爬到树顶的风承影，神色愈冷，楚泷看着他的表情背后冷汗直冒：“师叔祖……” “闭嘴。”九方云微眼尾一挑，楚泷顿时大气不敢多出一口，他无视了在场众人，径直走到树下，抬眼，“下来。” “不不不，坚决不！”风承影抱着树干疯狂摇头，连带着树枝都被她晃得一抖一抖，九方云微见状阴恻恻一笑，突然拔了葬忧，闪着寒光的剑锋裹了层浅紫的雷电，看起来格外瘆人：“嗯？” “……嘤。”风承影瘪嘴，不情不愿嘤了一声，动作十分缓慢谨慎的一寸寸挪下树，而后刚下到能让人抓到的地方，便像个奶猫似的被九方云微拎走了。 “带走。”九方云微面无表情将人拎到楚泷面前，顾自回了屋，他觉还没醒，急需洗把脸。 事已至此，再闹容易挨劈，她只能跟着去了！早知道这厮在睡觉，她掐个静音诀子也是好的呀！ 狗东西！ 风承影咬牙，她恨！ 第四十九章 你竟是这样的舅舅 “阿影，此次大千法会不比寻常历练，大小仙门齐聚中海圣地切磋论道，你可万不能……”清雅舒适的仙舟之内，花放舟正拉着风承影进行着日常絮叨，熟悉的论调令后者满面困倦，颇有些昏昏欲睡。 打从渡玄山上启程，至今已有十日，她终于等到了这天——舅舅的絮叨只会迟到，从不缺席。 “我知道的，舅舅，你是想说让我万不能胡闹是吧？您放心，这么重要的法会，我肯定不能胡作非为上蹿下跳的——您外甥您还不了解嘛？平日里再怎么折腾，关键时刻那也决不能掉链子，不就是仙门之首的大家风度吗？人前咱肯定维持得稳稳哒！”风承影打着哈欠胡乱摆手，真的，她舅哪都好，就是这嘴实在太碎，碎到时常令她怀疑他是不是她亲亲老娘的姐姐而不是哥哥！ 哪有一派掌门这么能絮叨的？还每次都那么几句词，不是让她乖乖听狗东西的话就是让她不要瞎胡闹惹人生气，再就是好好修炼天天向道，除此之外压根翻不出新鲜的花儿来，简直让她头大！ 她哪有他担心的那么能作能闹能搞事？明明她这么可爱这么乖巧这么善解人意！ 害，万恶的家长唷！ 风承影眯着眼好一通胡思乱想，坐她身边的花放舟闻言却诧异的看了她半晌：“谁跟你说我要让你维持仙门之首的大家风度了？舅舅是想告诉你，如果到了中海被人欺负了千万不要忍着，该揍揍该打打绝对别含糊，不要让自己受了委屈！” “蛤？” “蛤什么蛤？渡玄山在东洲境内的地位自然是无可撼动的仙门魁首，但纵观整个修仙界却还是有不少门派对我们颇有微词的。像什么西陆的天极门和北川的白焰山庄，虽然这么多年他们还是万年老二和老三，每逢大千法会也必定要想方设法的明嘲暗讽。”花放舟浑不在意的随口解释，言语中的阴阳怪气可一点都不比那几个仙门少，“先前有不少弟子自持仙家气度不肯跟他们计较，反倒憋出了病！不少人私下里还吃了几套闷棍——那帮老小崽子可是心黑手毒的一点都不像面上那么风轻云淡。哦对了，除了这几个一直想要取代我们渡玄山的，还有个星衍剑宗对咱们意见很大，遇见他们多半是要打起来的，你稍微注意下分寸，别不小心打死两个就行，其余的自有舅舅跟你担着。” ……那您可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像他们心黑手毒哦？ 风承影僵硬的拉了拉唇角，什么叫“别不小心打死两个就行”？她到今日才算看清了她舅所谓大派掌门的真实面目，怪不得九方云微那狗东西心眼那么小，好家伙原来整个渡玄山从上到下都这个画风？ 好在她捡来的小兔崽子还没被这帮人带坏，顾小朋友一直又傻又甜又天真的以为九方云微只是高冷脾气有那么一点大，而花放舟则是贴心的好师兄。 嗯……虽然这么一想，小顾真的很像只傻乎乎的小白兔呢。 风承影绷紧的面皮禁不住一抖，默默别过头：“天极门和白焰山庄我能理解，那个星衍剑宗又是怎么回事呀舅舅？他们不全是剑修吗？”一个纯剑修流派，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仙门之首不之首的虚名吧？难道不是全员的“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剑修风小影好奇的托了腮，反正在她当年剑意大成之前，她是满脑子除了练剑修炼啥都不想的，什么凶名啊魔头啊，都是她以剑入道、剑意收放自如之后才惹出来的脏。 “害……这不是因为顾小师弟嘛！”说话间花放舟的老脸蓦地一烫，“上回大千法会之时顾小师弟一剑扬名，被星衍剑宗盯上了，廖余星那老贼要死要活想把他挖回去培养成接班人，结果被小师叔两道天雷劈得牙都掉了半颗，我一时没忍住笑了他两句。” “就两句？”风承影闻言目露犹疑，从人家后续一直咬着渡玄山不放来看，当时她舅嘲讽的绝对不止两句，搞不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嘲讽，而是赤果果的精神打击！ “真的就两句，咳。”花放舟眼神一飘，捋了捋垂落胸前的胡子，“我只不过是嘲笑他被雷劈了后的造型神似刚抱完窝又炸了毛的老母鸡……没了。” “没了？”风承影反问，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我还说他剑意太虚剑势太软，连剑心指不定都差了小师弟一节，就算能把子归抢过去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教谁，真没了。”花放舟望天，老脸突然间有那么一咪咪的挂不太住。 风承影喉头一梗：“piu亮舅舅！”说人一个成名多年的剑修剑意太虚剑势太软剑心比不过刚修行没多少年的毛头小子，当真是人干事？这和指着一个男人说他老娘出轨老婆劈腿连孩子都他娘是隔壁老王的有什么区别？您怕不是纵酒那传说中的遗失多年的亲兄弟！ 风承影惊了，一时半会实在是想不出多余的骚话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蛋疼心境，花放舟见自家小孩纠结又狰狞，狰狞又震惊的表情忍不住摸了摸鼻头：“害！” “总之……你记得不要受了委屈便好，舅舅知道你惯是个顽皮性子，弄不好就容易跟他们杠上。另外中海圣地的奉神世家姬氏十分令人生厌，这么多年就没见他们几时消停，整日假清高真计较，到处多管闲事。你届时若看谁不顺眼，可想法子让他们先挑起争端，这样还手了谁都挑不出错处！”花放舟道，说着说着又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本来都快麻木了的风承影顿时精神了：“好家伙，这都行？”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对内我唯唯诺诺，对外我重拳出击”？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每次大千法会都有人想要来山中挖角，他们自己先不要颜面，我们还得惯他毛病？啊~我们到地方了。”花放舟说着眯了眼睛起了身，仙舟停稳即刻落了长梯。风承影跟在众人身后向外探了头，候在仙舟之外的接引人长裙描金，一点樱唇嫩如花瓣，她看见打头的花放舟时不经意弯了弯水眸，开口声色缥缈灵动，仿若云外仙音： “花掌门，别来无恙？” 第五十章 小兔崽子没救了 “哈哈！无恙无恙，凝月仙子，一别百年，您这风姿却是更胜从前了！”花放舟大笑着客套了两句，前来接引的姬凝月闻言却但笑不语，一双美眸故作不经意的打量着此次与会的渡玄山众人，目光触及某一人时，忽然间柔软非常。 “想不到这次，九方仙尊也来了。”她说着，遥遥对着九方盈盈一拜，礼节周到非常，继而正了身子，水似的眸光掠过他淌向别处，最终在温文尔雅的剑修面上汇聚成一泓暖而清澈的潭。原本仿若云外仙音般缥缈的嗓子顿时多了些柔情绕指：“还有……顾仙君。” 卧槽！这漂亮小妞看上小兔崽子了！ 天上下红雨了？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躲在人群后面看戏的风承影猛然瞪大了眼睛，原本她只是想先苟一会吃吃舅舅的瓜，哪想这一吃竟吃到顾子归头上来？她先前一直觉得就依着小兔崽子那个又哭包又傻白甜的性子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结果这么一转头，暗恋者都冒出来了？ 哎呀娘呀，这小兔崽子出息了啊！ 之前还觉得大千法会毫无趣味的风承影瞬间兴奋起来，她一边控制不住眼神的在顾子归和姬凝月身上瞎扫，一边激动的拉了拉楚泷的袖口：“大师兄！竟然能有姑娘瞅上小师叔诶！” 同样靠边看戏的楚泷猝不及防被风承影拽得险些一个趔趄，站稳后他疑惑的瞅了眼风承影：“有人看上顾小师叔，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小师叔怎么看都不是有心风花雪月的人吧！”小兔崽子的性格她可太了解了，你若是找他谈谈剑法道术，他还能跟你聊上两句；你若是约他花前月下，他指定得认真又专注的告诉你，姑娘，有花的时候，天上没有月亮！ “他的确不是有心于此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人家暗恋他吧？”楚泷耸肩，媚长的狐狸眼闲闲的向人群中一斜，“小师叔这般天赋实力共皮囊俱全的人，没有暗恋的才奇怪吧？喏~那不还有一个？” “哪个哪个？”风承影起了兴头，顺着楚泷眼角的方向一路寻过去，最终在一堆莺莺燕燕的簇拥之内寻到了有些日子没见的牧瑶，后者站在百花丛中颇为不悦的皱了眉，低头无声吐出句话，风承影跟着纵酒研究了一下，最终确认她骂的是“呸，狐狸精”。 好……好家伙！ 风承影懵了，盯着牧瑶使劲瞅了半天，一时脑筋打了结：“这个牧小白莲……她不是喜欢裴清吗？” “你觉得裴清能喜欢她吗？”楚泷反问，风承影仔细的回想了下那位裴师弟的行事作风，果断摇头：“不能。”裴清一看就是枚标准剑修，剑修需要女人吗？剑修需要的明明是剑！ ——当然，她除外。纵酒已扔，来点妞儿，快。 “这不就得了。”楚泷摊手，一番话说得又狠又扎心，“小白莲那是喜欢裴清吗？分明是想养条好看的鱼，顺便巩固下自己在内门的地位！可惜小裴不是她池子里的蠢鱼，顾小师叔也全然无心儿女情长，加上自己又菜到抠脚，对手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都比她强数倍，这会除了暗地里骂两句她还能干什么？混到这份上她也是够惨，啧啧啧……” “啧，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有那么一点同情牧小白莲了。”风承影咂嘴，舟外，姬凝月终于跟着渡玄山的几个长老管事们客套完毕，引着他们向着大千法会期间的临时住处去了。 作为修真界第一仙门，渡玄山顺利分得一处占地极大的山中庄园，大到每峰都能分得一整套独立院落以安置此次前来的本峰弟子。除风承影三人之外，仍有两名斩雪峰弟子在与会之册，但两人以不敢打扰九方师叔祖清修为名，果断跑去了隔壁人数较少的青黎峰院落。秦辞北对此毫无意见，弟子们见峰主点头，自然也不会计较，毕竟作为内门精英，师叔祖的厉害他们可是一清二楚。 于是属于斩雪峰的小院又成了三人一剑的天堂，屋子照例是九方云微前院正房，顾子归东厢，风承影后院，西厢被贤惠的顾小白兔改成了餐厅和厨房。 “哈~爽~果然路上颠这么久了就是要涮个锅子才解乏！”西厢餐厅之内，风承影吃饱了饭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喟叹，铜锅内被心灵手巧的小顾加上几道铜板，一分为三，完美的解决了三人口味全然不同的问题。属于风承影的那侧锅子里滚着厚厚的红油辣椒，属于顾子归的那头则是咸鲜爽口的菌汤，至于九方云微的锅子，小顾不知道该加些什么——往火锅里下糖他实在下不去手——便煮了些带红枣枸杞的清水，任他自由搭配。 “狗东西你甜水煮鱼丸也不怕腥死……加点辣会死啊？”风承影看着九方云微的动作没忍住嫌弃了一番，而后满目八卦的望向顾子归，“说起来，今天那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就引路那个。” “哪个？师父您是说姬氏的那个？姬什么月？”顾子归涮菜的手稍作停顿，思索一番，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投到食物上，“没有怎么回事呀，弟子只百年前见过她一次，并不熟。” “……piu亮崽子，你真的没发现她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吗？”好家伙这崽子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这要让姬凝月知道了，还不得碎一地芳心？ “啊？您说那种奇怪的好像要对弟子拔刀相向的眼神吗？的确有点。”顾子归说着严肃的点了点头，“虽然弟子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但既然她这么讨厌弟子，弟子以后会注意不在她面前出现的！” “嗤——”九方云微面无表情嗤笑一声，伸手自辣锅里捞出颗刚汆熟的丸子。浸满辣汤的丸子在糖浆里滚过后送入了口，奇妙的味道在舌尖绽放，他神情愉悦的微挑了眉梢，甜辣口好像还行。 风承影当即无语凝噎，那叫“好像要对你拔刀相向的眼神”吗？那他喵的明明是柔情似水好吧！人家那是讨厌你吗？人家那明明是喜欢你喜欢到不行，甚至到了能直接无视九方狗东西那张颠倒众生的破脸的程度了好嘛！ 她确定了，这小兔崽子没救了。 第五十一章 不如我们……比剑吧! 百年未见，顾仙君的气度越发出众迷人了。 斩雪峰三人所在的小院门前，姬凝月按着胸口，神色迷蒙中飞了满面红霞，她漂亮澄澈的水眸微微眯起，禁不住回忆起百年前那次的大千法会上，与顾子归的初见。 那时的他不过是渡玄山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修士，与他对战的却是星衍剑宗久负盛名的天才剑修。擂台上藏青衣衫的青年负剑行礼，俊美的脸上笑容温和中透着淡淡的疏离，下一瞬寒光跃动剑势如风，他出手，只一剑便击碎了那天才虚浮而脆弱的梦。这一剑的风华惊艳了众人，同样也惊艳了她，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冰雪消融成一团春水，高高在上的姬氏圣女也终于在这一刻底下了她傲气的头颅—— 她想接近他，想闯入他的生命，正如他那年的一剑破开了她的心房。 姬凝月仰头，深深呼吸，确保状态形容都十分得体合宜之后，才用着温柔而不刻意的嗓音叩响了小院的门：“九方仙尊，顾仙君，您们在吗？” 彼时恰完锅子的三人正瘫在院子里休息乘凉，小院结构设计得极为合理，院正中同样种着棵几人合抱的老树，树下设了石桌石凳，刚好能供人赏月观星，品茶纳凉。 风承影听见这声音当即坐正来了精神，顾子归尚且茫然回不过神，九方云微眉心微跳，广袖一抬，开了院门：“进。” “多谢仙尊。”姬凝月拘谨行礼，她抬眸，目光落到风承影身上时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惊讶，但这份惊讶很快便被柔情取代，“见过九方仙尊，顾仙君。小女此来是想问问几位，在此居住，可还习惯？中海不比东洲，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尚可。”九方云微淡声道，一面假咳一声看向满脸写着“看戏”两字的风承影，“承影，我记得你白日里有道术法要问。” “蛤？”看着热闹的风承影一懵，刚想脱口她一个剑修问锤子术法，便瞥见九方云微稍显奇异的目光，忽然就悟了，“是的师叔祖，我刚想起来除了术法还有点别的东西……我们去屋里谈吧，小师叔您先陪这位仙女姐姐聊着！”边说边起身，颇有点晚辈跟长辈撒娇意味的扯了扯九方云微的袖子，后者一贯没太多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些无奈：“失陪。” 而后二人在姬凝月带这些感激的目光中慢慢向屋内行去，风承影走前还顺便摘了自挂老树的灵剑。 屋门一关，灵剑即刻落地化作褐衫少年，两人一剑无声对视一眼，麻利的翻出后窗，不多时墙角探出整整齐齐的三颗脑瓜。 “狗东西，你说这个小姬姑娘能拿下小兔崽子不？”风承影杵着纵酒脑袋，眨了眨眼。 “不知道，别乱动。”九方云微皱眉，伸手按住风承影发顶，“头发。” “哦哦，我趴下点！”风承影颔首，扒着墙角往下缩了缩，就手拆了辫子——抽了条的少女已然恢复了当年身高，扎上马尾她辫子顶端差不多能到九方云微眉骨，就凭两人一剑现在这叠罗汉般蹲墙角的姿势，稍一乱动他就得被头发糊眼。 “哧溜~”蹲的最低的某剑灵直勾勾盯着月下树前白衣鎏金的貌美女修吸了吸口水，两人低头：“噫~” “噫什么噫！看姑娘还不让了？再说人家就是好看嘛！腰细腿长胸大臀翘比狗承影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被人抓到痴汉现行当场的纵酒不服气辩解，风承影闻言磨了口小牙：“纵酒？” “害！”纵酒望天，搓了搓鼻尖，默默转移话题，“就是可惜她眼神不太好，喜欢上小顾这么一根大木头——” “闭嘴，那边动了。”九方云微隔着风承影拍了下纵酒，后者当即老老实实蹲好，小院正中，姬凝月终于做完了心理建设，勉强平复下心情，定神时小脸犹自带着红晕。 “顾……仙君，经年一别，您过得可好？”姬凝月道，说话间手指不安的绞着衣角，顾子归闻言温润一笑：“还好，劳姬仙子挂心了。”所以你到底叫姬什么月来着？ “没、没什么的！”得到回复的姬凝月突然间有些语无伦次，她慌乱的扫了下四周，踮着脚仔细的在石凳上坐了，酥红自面颊蔓延到耳尖，眨眼间甚至占据了脖颈，她开始拐弯抹角的试探起顾子归的心意来，“自擂台别后，小女……小女一直仰慕于仙君用剑之时的万千风华……不知何时能有此荣幸重新领略一番，当是死亦无憾。” “用剑？”顾子归俊美温润的脸上露出些诧然，他眉梢轻抖，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姬凝月闻言将脸垂得越发低了：“是……是的。” “这还不简单！”顾子归抚掌，蹲在墙角的两人一剑见状下意识的眉骨一突，险些按捺不住窜上去按住那只脑袋里塞满木头的蠢兔子，坐在顾子归对面的姬凝月闻声一怔：“诶？” 一盏茶时间后，姬凝月满面呆滞的握着柄粗制长剑立在院中，纤瘦而曲线姣好的身形被微凉的夜风吹得当空瑟瑟，她对面，顾子归负剑而立，风姿飒沓，冲着她疏离有礼的行了一礼。 剑修周身温文尔雅的气势在他手指触到剑柄的刹那消失殆尽，薄薄的冰霜随剑意攀上青年的眉眼，剑一样锋锐骇人的压迫感即刻扑面而来，姬凝月本能的将剑横在胸前试图抵挡这奔来的剑意，下一瞬铁剑崩碎，剑风割断她垂落额前的一缕细软长发，她被人一剑抽出了数丈，直直砸在东厢的房门上。 “啊！抱歉，姬仙子，我忘了您不是剑修——”不小心就无了分寸。 放下剑的靛衫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看到被一剑抽懵的姬凝月是不由面上报赧，他连忙上前将那娇弱的女修扶起，后者愣愣看了他半晌，推开他夺路而逃。 太丢脸了！ 她怎么能在顾仙君面前这样丢脸！ 姬凝月心中悲痛不已，奔逃间亦不由红了眼眶，身上摔那一下的痛楚全然抵不过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颜面的难过，她在跑出去半里之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院中，趴墙角的三人看着一地被顾子归剑气弄出来的狼藉，露出了嘴里被人灌翔一样扭曲的表情，他们万万没想到这般月色旖旎的氛围之中，顾子归竟然能想到跟人家姑娘比剑！ 比？剑？ 纯他娘活该单身！ 第五十二章 精彩啊! “狗东西，这有那种花街柳巷吗？”风承影看着安静收拾着满院废渣，并对自己先前十分钢板直男的所作所为生不出丝毫忏悔之意的顾子归，沉思良久，忽然开了口。同样缩在墙角还没起身的九方云微闻言皱眉：“嗯？” “我寻思这样不行，得找个法子让他开开窍。”风承影道，“再这么下去别说姬凝月了，就是再来一百个凝月围着他他都回不过味儿来。等下回又遇到姑娘上门，他还二话不说就要跟人家比剑，那不就真单身到死了吗？” 真的，良辰美景的不说赏花赏月，起码也得就着小风浅酌两杯吧？哪有像他这样的？就这操作，就算月老给他把姻缘红绳换成钢丝都能被他自己硬生生作断咯！ “这倒也不必，剑道修心，你不怕他去那地方窍没开反而先坏了剑心？”九方云微表示深深的不赞同，风承影头痛：“我就带他在外头瞅瞅，感受下氛围，谁要进去！”她想进去，人家还不一定放呢！再说她就不能找个全淸倌儿的小楼听个曲喝个茶？狗东西，满脑子的有色废料！ “没有烟柳巷子，有那种带点曲儿的茶楼也行，总之哪里姑娘多——反正离着大千法会正式开始还有段日子不是？”这功夫，不少地处犄角旮旯的仙门还没到呢！ “茶楼。”九方云微扯扯嘴角，开始认真思考起风承影所说的可行性来，被人挤在最边角的纵酒幽幽举了手：“臣附议——”咳，看姑娘什么的他也想去。 “呸，你瞎掺和什么，蹲好。狗东西，你觉得怎么样？”风承影低头唾弃，果断无视了挣扎反抗想要跟着一起出门的纵酒，九方云微碾着发梢思量片刻：“勉强可行，只是得注意分寸。此外青楼是没有的，茶楼倒有几座，出了庄子向西行几十里便是。” “几十里，这么远？”风承影苦了脸，一听见几十里她都有点不想动了！ “你若嫌弃自可不去。”九方云微起身绷了脸，风承影见他这般言辞自然不敢再多抱怨，当即敲定主意：“茶楼就茶楼，我这就跟他说去！”话毕也跟着站直，绕出墙角就往外走。 “诶~不是，那我呢？”被人遗忘的纵酒不满的嚷嚷起来，走出数步的两人自不同方向同时回头：“闭嘴。” “嘤。”纵酒垮了脸，恹恹的蹦回老树，找了根绳子给自己挂上了。 庭院当中，顾子归正专心的收拾着适才一剑削落的残枝碎叶，忽觉一只手压上肩头。他抬眼，却见风承影满面的欲言又止，一言难尽：“小兔崽子，明天有空吗？咱出去逛逛？” 次日。 和煦的暖风吹拂起少年艳色的衣角，风承影带着顾·木制小白兔·子归慢悠悠走上街头，中海圣地范围之内的城镇较普通城池添了些仙家气度，又较各处仙门多了几分人气儿。诚如九方云微所言，满街酒馆客栈中寻不到半个楚馆花楼，唯一算得上风光旖旎的，便是那几座装潢别致的小茶楼了。 这就……聊胜于无。 风承影看着茶楼上描金漆墨的镂空招牌叹了口气，抬脚率先上了楼。店家见两人轻装负剑，气度不凡，猜料是此次前来中海参加大千法会的修士，忙不迭堆笑的将之迎了上去。两人落座，风承影随便点了些清茶点心，不多时便有数名打扮得清雅娇俏的姑娘捧着茶盘食盒，娉婷而至，放下饮食后转头抱起了琵琶丝竹。 “两位仙君，奴家秋露，这厢有礼了。不知仙君想听些什么样的曲子？”领头的姑娘盈盈俯身，轻软薄透的衣裳被她这么一折腾，立即露出些微玉色，风承影一本正经点了点桌面：“你们都会些什么呀？” “回仙君，《夕阳箫鼓》、《阳春》、《平沙》，大小胡笳，您想听的我们大抵都会上两句，若有不会的，任凭仙君责罚便是！”秋露说着向两人眨了眨眼，眸光一转，泄出三两点媚色。 好家伙，这店吃黑的。 风承影一默，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那就……《夕阳箫鼓》吧！” “好勒！”秋露点头，身后的姑娘们立时围着二人依次坐开，摆好姿势，歌声便伴着曲声响了。风承影端茶浅啜，要说这茶楼为了留客也真是费了功夫，瞧瞧这姑娘的嗓子，轻柔婉转，百媚千娇，若是定力差些的人来，只怕一听调子就得酥了腿！ “所以，师父，我们今天出来是要做什么呀？”听了半天曲子也得不出个所以然的顾子归悄悄戳了戳正享受中的风承影，后者怅然，不情不愿的放下吃了一半的点心，抬手指了指四周：“小顾，今天看了这么多姑娘，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想法？”顾子归挠头，一面认真打量了番周围的姑娘，姑娘们感受着俊美剑修的视线不由害羞的垂了头，像这般俊俏温润的仙君，她们还是头一次见。 “唔，弟子觉得她们的资质太差，弱不禁风。”顾子归严肃万分，甚至说着比了比，“可能挡不住弟子一个剑鞘！” 弱不禁风的姑娘们闻言面色一白，手下一颤，纷纷破音；刚捏起点心准备继续吃的风承影动作僵在了半空，她瞪着剑修憋了半天：“除了这个之外呢？” “没了。”顾子归满面诚恳，风承影瞬间没了吃点心的兴致，她重重放下杯盏，按了按眉心：“结账！” 精彩啊小顾！让你看姑娘你说人弱不禁风！ 弱不禁风？ “怎么了师父，弟子做错了什么吗？”结过账后顾子归跟在自家师父身后小心翼翼，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明显的感觉到风承影的心情在某个瞬间变得十分糟糕。难道刚刚的姑娘中有谁天赋异禀被他无视了？ 顾子归皱眉回忆——没有啊，就是一群普通人呀！ “没，你做的很好。”你没错，错的是她。 风承影望天，她突然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说得挺好，小兔崽子能不能有姻缘什么的关她卵事，随缘挺好，啊哈，随缘！ “这样啊。”傻傻的小白兔闻言松了口气，不是他干错事了就好。 “那师父，我们接下来……”心态恢复轻松的顾子归正欲询问风承影后续的安排，她却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循着她的视线一路望去，百步开外，一行人将一弟子团团围住，气势剑拔弩张。 而被围住的那人，正是裴清。 第五十三章 手中唯剑 顾子归蹙眉，眉宇间染上忧色，这距离他能轻松认出包围裴清的一行修士乃星衍剑宗弟子，六个金丹，三个元婴，修为最高的乃是剑宗小有名气的六品元婴。百年前廖余星挖角之事仍历历在目，两派积怨已久，场外大打出手实乃家常便饭，此刻又是敌众我寡，裴清身处的境地实在是……顾子归越发担忧，忍不住开了口：“师父……” “静观其变。”风承影摇头，甚至带着顾子归向无人处走了走。与心软的小兔崽子不同，她更愿看到裴清多受两顿同龄人的毒打，即使是被人围攻也无所谓——反正她在这里必不会真让他缺胳膊断腿——渡玄山中的环境究竟太过安逸，安逸到让弟子们渐渐失去了战斗本能，长此以往自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再过几代莫说能不能稳住仙门之首的地位了，就是稳住东洲之首怕是都难。 自然，依照修仙界和渡玄山目前的情况来看，真要落寞也得是数千年后，但防微杜渐嘛！嘿嘿。 风承影呲牙，心中坚决不承认现在不出手是因为她想多看会戏，吃会瓜。 百步之外。 负剑而立的裴清一身玄衣凛冽，长眸半敛，看着四周一水儿身着剑宗制服的弟子眼中流出些不屑，他本是来小镇帮人买点小东西，回程时却撞见这帮一大早到渡玄山庄子里闹事、被楚泷一顿暴打赶出来的剑宗弟子，对方见他孑身一人，重新动了惹事的心思，于是便成了眼下这场面—— 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裴清挑眉，微微勾了唇角，这弧度落到剑宗弟子眼中，刺目万分：“怎么，列位是斗不过大师兄，只能转头刁难我这小小的九品金丹了？” “裴道友这话可就不对了。”领头的六品元婴指着身侧一金丹弟子的衣摆，皮笑肉不笑，那衣摆上溅了个米粒大小的泥点，“明明是道友先不慎碰脏我师弟的衣裳还不肯道歉，我等气不过，才将道友拦了下来，这怎么能是刁难呢？” “碰脏？”裴清反问，笑容更甚，言语间右手已摸上剑柄，他知道此一战在所难免，“昨夜城中无雨，裴某亦不曾蹚过水路，哪来的泥泞能溅到贵宗师弟的衣摆上？怕是道友欲加之罪，故意为之！” “便就是欲加之罪又如何？裴清，眼下我众尔寡，自然是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这样吧，你乖乖给我们甘师兄磕个头，承认你们渡玄山所教的剑术就是比不上我们星衍剑宗，我们便放你过去！”跟在六品元婴身后的某金丹在自家师兄的授意下叫嚣道，裴清闻言倏地冷了脸，剑出鞘映出寒光一片：“要战便战，何必辱我师门，看剑！” “来得好！早就等你出剑了！”甘姓元婴大笑，跟着出了剑招，四下里包围裴清的弟子亦跟着他纷纷亮出武器，剑影缭乱间十人战成一团，往来行人见状接连退避数丈，绕路而行。 此等情景下还能悠然自得的也就剩风承影了，这厮看着混战，不慌不忙的寻了个街边小摊，就手要了两碗豆花，招呼顾子归坐下，一面吃着加了半碗辣椒的豆花，一面闲闲点评，什么这个元婴的出剑速度不够，那个金丹的基本功不牢，弄得顾小白兔焦虑不堪，几次想要起身，都被她一把按下。 “慌什么，小裴这不是还没败落嘛！”风承影吸了口豆花面色如常，顾子归看着那战局几次欲言又止——是，他是没败，但他处于下风啊！而且眼见着就要招架不住了啊师父！ “师父！”顾子归惊呼，剑影中裴清与星衍剑宗弟子们缠斗了小半刻终于被人乱了节奏，两柄利刃直冲他背后空门，七柄则钉向他四肢各处，九柄剑，无论他抵挡住哪一柄都必为另外八柄所伤！ “急什么，豆花凉了就不好吃了。”风承影皱眉，“咣啷”一声撂下空碗，似是发了脾气，顾子归无奈，只得三两口将那碗白嫩软滑的东西囫囵吞了，再抬眼时不由露出几分诧然—— 剑影重围之内，裴清咬着牙，感受着丹田内近乎枯竭灵气，忍受着经脉撕裂般的疼痛，眩晕层层涌上脑海，他忽然发现，还不够。 他还不够强，他的剑意还不够真，他的剑势还不够烈，他的剑心还不够稳—— 随身携带的丹药空了，大师兄所发的符箓也用得一干二净，他袖中空空，手中只剩下这把伴他修行近四十载的青锋。 什么天才，什么荣耀，虚浮的名禄在这一刻破灭，在他眼前，万物化归于茫白的无物，唯独这剑是仅存的真实—— 是了，他只有剑。 是了，他还有剑！ 裴清混沌脑海刹那出现了一道清明，他攥着剑，用力抽净了体内仅存的最后一点灵气，强行顶着摇摇欲坠的境界，拼命将之灌于剑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剑意自他身上爆发，霎时击退八方袭来的锋锐剑影，几名修为低下的金丹弟子甚至被他一剑击得口吐鲜血，暂时失了战力。剑挥出他听见体内经脉清脆的断裂之声，随之破碎的还有那道困扰了他近两年的元婴天堑。 酣畅淋漓！ 只是……他好像没什么机会去体验元婴境界了。 裴清笑笑，执剑的手不住发抖，那一剑后他再没多余的力气握稳青锋，只得怔怔看着那几个复攻而来的元婴身影。 好在，不曾给师门丢脸抹黑。 裴清叹气，准备安然接受这最后的审判，两派积怨多时，虽不会闹出人命，但这几剑下去，他大半再没机会提剑了。 怪可惜的，明明他刚触到剑道真意—— 他留恋的看了眼手中剑器，慢慢闭了眼，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到来，他茫然开目，入眼的却是一袭火一样的红衣。 “小师姐？”裴清怔怔，风承影却满眼嫌弃的上下扫了扫狼狈不堪的裴清，转头抄起葬忧：“闭嘴，呆会揍你。” “不是……”您冷静一点啊对面九个人啊喂！裴清伸手，呼喊却在见识到她的凶残行为后死死卡回了喉咙，先前围攻他很是得意的六品元婴被风承影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扣，想来救他的其他剑修也都被她随手一剑抽飞了。 ……算了，他还是给对面点个蜡比较好。 裴清默默放下手，并安静如鸡诵了段《往生咒》。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嗯。 第五十四章 那一天，天雷落到了阿影身上 在裴清将《往生神咒》诵了两遍之后，那单方面的殴打仍未结束，他开始看先前找他事的人挨揍还看得津津有味，渐渐有味就变成了麻木，主要是对面实在惨烈得匪夷所思，惨烈到他都开始怀疑，小师姐她真的只是个金丹吗？ 如果是，那他和剑宗的弟子们恐怕都是群菜鸡；如果不是，那他和剑宗的弟子们恐怕还是群菜鸡。 嗯……左右都是菜鸡。 裴清惆怅，反正剑也撑不住身子了，便干脆大咧咧的席地坐了，顺便调个息。坐在小摊上的顾子归这会才回过神来，连忙结了账跑到裴清身边将后者扶起，一面往他嘴里塞了个药丸：“小裴，没事吧？” “咦？小师叔！”裴清讶然，当即挣扎着就要起身给他行礼，吓得顾子归一把按住他：“裴清，莫要多礼，先调息，稳一下伤势。”他在旁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裴清那一剑虽然让他跨越了元婴天堑并摸进了剑道，却也让他浑身的经脉都崩出了裂隙，这等伤势，若是不好好调养，别说以后的修炼，光是等他恢复灵力后能不能承受住元婴雷劫都两说！ “弟子遵命。”裴清点头，也不多推脱，当即盘膝而坐，闭目入定，顾子归见状终于浅浅的松了口气。 那时他刚放下碗，便见裴清爆发出那股跨越等级的凶猛剑意，恍惚中像是看见当年跟在师父身后习、第一次被她用剑逼到生死之刻的自己，那一瞬间的怔愣令他丝毫不曾觉察到风承影的动作，再定睛她已解决了满地的剑宗弟子，蹲在那里暴揍某个六品元婴了。 就……有一点点秃然。 顾子归缓慢的眨了下眼睛，露出些呆萌神态，他好像很久都没见过师父这么生气了。 虽然他也挺生气的，星衍剑宗此番实在是欺人太甚，九名弟子，三个元婴，也好意思围攻他们渡玄山一个小小的金丹剑修！ 顾子归瞪着四仰八叉瘫在地上的那群剑宗弟子鼓了鼓脸，若不是身为一个渡劫修士对着群金丹元婴的小辈出手实在不像回事，他都想拔剑就上了——他们渡玄山的弟子哪容得别人欺负！ 揍他！师父父加油揍他！ 顾·阿影小迷弟·子归在心中无声摇旗呐喊，坐在地上调整伤势的裴清也终于吸收了那药丸中的全部药力，睁了眼。 “小师叔。” “啊？”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其实一开始就在，只不过她不让我过来，我们就在那边吃了碗豆花。”顾子归实诚无比，并指了指豆花小摊的方向，裴清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瞬间惆怅：“行吧。”他看出来了，小师姐就是故意让他挨顿毒打。 “嗯，她觉得你需要点生死刹那的历练，培养下战斗本能。”顺便突破个剑意剑心啥的。顾子归道，这会他记起来了，当年他就是这么熬过来的，生死刹那这种训练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很有用。 “这确实。”裴清颔首，看着前方发出来自心底的疑惑，“不过，小师姐她一直没停过手吗？”没记错的话他调息前小师姐就在揍那个六品元婴了？ “唔……她在挨个揍那几个元婴，这应该是第二圈。”顾子归挠着头发认真数了数，面容严肃，“是的，第二圈。” 呃，这似乎不是几圈的问题吧。 好孩子裴小清按了按眉心：“小师叔。” “咋了？” “小师姐再不停手的话，会出人命吧？”两派还没闹到要出人命的地步来着，裴清叹气，并仰头望了望，“顺便我雷劫快到了。” “啊……”顾子归跟着望天，果然天边浓云涌动，翻滚中透着些许雷光，正是劫云。 并且躺在风承影手底下的那个六品元婴也的确被揍的手指头都要动不了了。 顾子归这才察觉事态不对，忙不迭上前拉住风承影，低低唤了声“师父”：“师父，别打了，再打该死了。” “让你欺负小裴，让你们以多欺少，嘿！”风承影充耳不闻，一下一下的拳拳到肉，倒霉的剑修被锤出了白眼。 “而且小裴马上元婴雷劫——”顾子归叹气，他觉得他师父上头了。 “雷劫关我锤事，又不是我的。”上头状态的风承影不耐摆手，摆着摆着反应过来，“等会，就他现在那个状态能过雷劫吗？”而且在这人家城门口的，是不是不太友好？ “是的，所以……”您先冷静冷静别打了咱带着小裴先换个地方啊~ 顾子归盯着风承影露出个稍显蛋痛的表情，后者恋恋不舍的放过地上那个倒霉的六品元婴，起身掸了掸衣袖：“不服随时来渡玄山找我，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渡玄山，风承影！” “呜呜呜唔唔——”被人揍成发面大馒头的元婴剑修胡乱呜呜着，刚刚她冲上来时他还不以为意，结果没两下人就被打懵了。 这他哪还敢上去找事？他特么见她不绕道走都了不起了好吗！ 可怜的弟子心中淌泪，风承影扔完话不曾管他，顾自跟顾子归一左一右的架起没多少力气赶路的裴清，三人一路自小城赶到荒郊空地，至此那雷劫也终于酝酿完毕。 “小师叔，接下来就得劳烦您帮弟子一把了。”裴清强撑在地上，露出个虚弱的笑，顾子归闻言摆手：“无妨，不麻烦。”毕竟情况特殊，帮他劈几道雷霆而已，算不上什么。跟九方云微呆久了的顾小白兔表示，元婴雷劫还赶不上九方前辈生气时随便扔出手的一道掌心雷。 “放心吧裴师弟，小师叔他不怕这点雷的！”蹲在一边的风承影幸灾乐祸，往日都是大雷劈她，今日难得能让她见一见别人挨雷劈了！ 那可太妙了—— 风承影抱着捧瓜子美滋滋的想着，谈话间一道赤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嗑着瓜子的风承影，刚进嘴的毛嗑顿时只剩了皮。 ？ 巨大的问号出现在三人头顶，冷不防挨了一下的风承影愤怒瞪天：“你他喵的是不是眼神有问题啊？刚晋元婴的是那边那个！不是我喂！”话毕兜头又是一道。 “卧槽，有毒吧！不就是前两次没让你劈到吗？身为劫云不至于这么记仇吧！”连挨两道大雷轰顶的风承影无奈扔了瓜子执剑反劈，那劫雷却疯了似的一道接一道冲着她无脑开砸，丝毫没被雷霆波及到的裴清小朋友感受着体内逐渐稳定的修为境界茫然的搓了搓手。 那一天，三十六道天雷，有三十五道落到了阿影身上。 第五十五章 星衍剑宗大师兄 “岂有此理！他们星衍剑宗简直是欺人太甚！阿影，裴清怎么样？没问题吧？”得此消息的花放舟猛地拍上桌案，盖着杯盖的茶碗一抖，荡出大朵的水花，眨眼浸透他浅灰的袖口，留一片褐色的纹，风承影见状，连忙上前按住自家明显发了怒的舅舅：“放心吧舅舅，小裴好着呢！小师叔及时给他喂了药，他渡了雷劫又受了天光洗礼，现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已是正正经经的一品元婴啦！” “哎，也是裴小子好运，原本就在金丹九品卡了两年，此次一经生死之间，恰好证了元婴，不然换成别人——比如你这个小混球，上不上下不下的，指不定就要遭难了！”花放舟吹胡子瞪眼，不忘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风承影脑壳，回来报告消息时风承影坚决把一切功劳都推到了顾子归身上，对自己暴揍剑宗三个元婴并挨了整整三十五道天雷的事闭口不提，仿佛自己只是打酱油跟在顾子归身后出门玩了趟，弄的花放舟至今都以为她是个普普通通的三品金丹。 “嗨呀！舅舅，你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风承影呲牙，不着痕迹的转移开话题，“说来那个大千法会什么时候开始呀？我能不能只观战啊？” “你这小丫头，本事不大，想得倒美！”花放舟嫌弃，“开始还要等上几日，至于别的？你以为能逃得掉？舅舅跟你爹娘商量过了，给你报了金丹武试，放心，我们对你没有多少要求，只要能过了初选，二轮再撑够四场，就成！” “你确认是金丹武试嘛？”风承影噘嘴嘟囔，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上擂台跟那群两百岁都没有的小朋友比试，尤其是金丹——这要是没控制住，还不得给人揍出个好歹？ “难不成给你报元婴？去去去，外边玩去，你舅舅我要跟廖老贼要个说法去，哪有他们这么欺负人的？九打一也不害臊！”花放舟动手赶人，果断将风承影打包扔出屋，房门一关，自己踏云而去了。 留在原地的风承影看着花放舟的背影，怔怔的挠了挠脑瓜，纠结一番，决定放弃挣扎。 算了，打就打吧！反正她也不惧这个，顶多是没控制住，暴露了修为被舅舅多叨念两句罢了。 想通了的风承影步伐轻快的迈出小院，中午揍了通人她这会心情不错，准备回去写会话本，敷衍敷衍那个天天催稿的狗东西。 “你们不是去渡玄山那边找人家的晦气了吗？怎的这般难堪。”星衍剑宗居所，面容清秀的青年剑修居高临下的瞥着负伤归来的找茬九人组，一身月白的剑宗道服风中猎猎，挨揍最狠甘姓元婴见了他如同见了救世神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踉跄上前，期期艾艾的倾诉着先前遭遇的种种，言语极尽挑拨之能—— “六个金丹，三个元婴，围攻渡玄山一个金丹弟子已经足够丢脸，更丢脸的是你们竟然让人临阵突破，最后还输了？”听罢抱怨的高傲剑修不屑蹙眉，背上的霜明剑感受着主人的情绪跟着他发出阵阵嗡鸣，他抬手按了按不甚稳定的剑器，神情愈冷，“当真是废物。” “不是啊，大师兄，您听我说，我们不是被裴清那个小子打成这样的，那小子临阵突破是没错，但是没受过雷劫的一品元婴哪里能是我们的对手？分明是后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红衣小丫头……”甘姓修士道，讲述间不期然回忆起风承影带给他们的来自灵魂上的恐惧，两股战战。 “哦？红衣小丫头。”莫白玄挑起眼角，眸中多了些兴味，在他的记忆深处倒也有过一方血一样的红，只那不是什么小丫头，是曾困扰他半个甲子的可怖心魔—— “是的，小丫头。她说让我们不服随时找她，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渡玄山，风承影。”甘涛点头，观察着莫白玄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了口，“并且当时……顾子归也在。” “他？”莫白玄冷笑，霜明震颤荡开道道剑气，本就负伤的九人组狼狈躲避着剑波，一个不慎身上便又添了到新伤，百年前那一剑果然让大师兄记了仇，成了他心中一道几乎迈不过的坎。 “没错，但他并未出手，是以我等怀疑……怀疑那小姑娘是他门下弟子！”甘涛压抑这腹腔内的血液翻涌，勉强添了一句，话音一落，莫白玄果真沉了脸，他心中正窃喜着大仇即将得报，却见负剑而立的青年猛地拔出霜明，凌厉的剑风贴着他脸颊飞过，擦断几撮偏硬的发。 “下次再干这种试图拿人当枪的蠢事，霜明会出现在你的脖子上。”莫白玄冷冷扔下一句，收剑后顾自离去，“那个风承影，我自去会她。”他不介意去会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被人利用。 “弟子、弟子遵命。”甘涛慌乱行礼，那剑出得太快容不得他有丝毫反应，礼毕后他伸手摸了摸发痛的脸颊，一手半干的腥。 刹那间便生了满心的后怕。 顾子归。 送了名帖，莫白玄站在院子门口垂了眼，他忽然记起百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一日身负星衍剑宗天才盛名的他，浑身傲气被那个藏青衣衫的温润剑修轻描淡写的一剑击了个粉碎，让他自此重重的从云端跌下，险些化作一道死结。 而现在，蛰伏百年之后，终于轮到他了。 “小师姐，门外有人递了名帖，说是星衍剑宗的莫白玄，想要见您。”报信的弟子敲门进院时，风承影正窝在椅子里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刚被人吵起来的她脑壳几乎不怎么打转：“谁？莫啥玩意？我认识他吗？” “莫白玄，星衍剑宗的大师兄！”弟子边说边地上那张名帖，玄色的蜡纸洒了金，拿毛笔写着素银张狂的三个大字“莫白玄”。 “嘿！管他大师兄还是二师兄的，不认识，不见，你随便打发一下——不要打扰我睡觉。”风承影摆手，将那名帖胡乱团成团扔了出去，弟子无奈，只得拾起那团废纸，认命的出去跟莫白玄回话。 “莫道友，抱歉，小师姐说她今日精神困顿，无心见客。”报信弟子恭敬的交还那张被团得皱巴巴的名帖，虽然两派积怨，却不影响他们对强者的尊敬和向往。 “无妨，”莫白玄扫了眼名帖，神情淡漠，“那就劳烦你告诉她，大千法会之时，我会在擂台上等着她。” 第五十六章 突然想一路打上去 “神经病吧他！老子又不认识他凭什么说上擂台就上擂台啊！”风承影听着去而复返的传信弟子转述着莫白玄的意愿，原本还萦绕脑海的困意突然就被气跑了，她起身送走了传信弟子，正想提着剑出门准备找那搅了她清闲的人算账，恰撞见刚从花放舟那回来的顾子归，后者见她神情忿忿，不由露出些忧色：“师父，您怎么了？” “没事，不过被一个小崽子搅了好觉。”风承影撇嘴，自知今日至此已无法再去星衍剑宗找茬，便恹恹的重新拉着椅子坐了，一五一十的将那名帖之事说与顾子归听。 “莫白玄？”顾子归听罢蹙眉，指尖一下有一下无的点着院中石桌，“这人我认得，百年前的大千法会，我与他同台比剑，他被我一剑打了下去——说来师父您也应该见过。” “哈？别闹，你们这些小孩子我可不认得几个，怎么可能见过。”风承影摆手，扁着嘴窝回摇椅，对比过石凳石桌她还是觉得这样的竹编大椅子最舒服，中午回来前她到底跑到城中商铺里又买了个。 “不，您应该真的见过。”顾子归道，面上一向挂着的温和笑意这时间被一层寒霜取代，“您可知莫白玄当年，是如何扬的名？” “嗯？” “……他是，当年剿杀焚天的年轻一辈领头人。”焚天身死，莫白玄即刻声名鹊起，成了修仙界最为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被万千修士追捧敬仰，前途无量。 而那时的他，只是个骤然失了恩师的……顾子归闭眼，遮去眼底的重重波澜，若非如此他怎会在十几年后的大千法会上开场一剑便将他抽了出去？依他的性格，怎么也会给对手留足了颜面。 “喔，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起来了。”听到“围剿”二字，风承影的瞳孔蓦然一缩，散魂当日的桩桩件件即刻飞上了脑海。 微风，暖日，红衣银面。 她倚在树顶，看八方人至，将她步步紧逼。 年轻的剑修横了剑锋，她笑意盛满眼底。 浅灰的衣袍，握不稳剑的手掌，颤动而压不住恐惧的声线。 他带着人将剑锋指向她，高据着“正义”的制高点，字字句句都带着填膺的义愤，将她一寸寸踩入尘泥—— 最终魂飞魄散。 风承影眯眼，勾起道意味不明的笑：“是他啊……” 原本她想着擂台随便打一打，糊弄住舅舅便万事大吉，这么一弄，她却突然想从金丹一路打上去，一直打到那个莫白玄面前，而后一剑——抽飞他。 “小兔崽子，那个莫白玄是什么修为啊？”风承影来了精神，蠢蠢欲动的摩拳擦掌，挂在树上的纵酒见她这样没忍住打了个寒噤，晃了她满满一头的树叶，顺便收获某人满怀善意的眼神。顾子归闻言沉吟：“百年前我与他同为七品元婴，现在他差不多有化神四品，和公明相若。”公明是化神三品，马上就要到四品，嗯。 “蛤？这么菜，我都不想打了。”风承影登时兴致缺缺，楚泷是符修，每晋一品的难度比寻常修士高了不知道多少，修行缓慢她尚能理解，但莫白玄这种剑修，百年就提升了这么点是怎么回事？ “……师父，并不是所有剑修都像您似的先修剑心，后修剑诀，所以这速度不慢了。”顾子归默默擦了擦额顶外渗的虚汗，心道若不是他拜在风承影门下，他修行起来也比莫白玄快不到哪去，毕竟除了风承影，还有九方云微在背后给他提供着大把资源，任他使用不是？ “害。”风承影一瘫，蔫蔫摆手，“原本还以为要奋发图强两天，现在看，我还是接着咸吧。”揍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根基虚浮的小化神，根本用不上多努力，她现在的修为足够了。 “说回来，师父您现在到底是什么修为？”顾子归看着自家原地晒盐的师父，头顶的汗登时更多了，他虽然知道师父的剑术独步天下，但若是修为差的太多，越级战斗也讨不到好不是？这么咸是不是…… “哈？你看我像什么修为？”风承影咸鱼打挺（原地翻身），晒完了正面，背面也要晒一晒。 “弟子不知。”他是真的看不出来嘤！ “害……也没有很高，主要那会帮小裴扛雷劫，一激动涨了点修为。”风承影说着，懒懒散散慢慢悠悠的抬手比了个“九”，在那之前她应该是七品还不是六品的元婴来着，先天剑体不需要刻意修炼也会慢悠悠增长修为，加上她被九方云微逼着赶话本赶毛了就借口闭关，每次出来还要被他检查有没有进步，时间长了一不小心就囤了不少懒得炼化但已经进经脉瞎鸡儿走的灵气，那会被雷一劈，正好通了。 九品元婴，加上丰富的战斗经验和足够凶残的剑意，够她越级暴扣化神五品了。 顾子归微笑，麻溜溜的起身：“好的师父，弟子没问题了师父，师父您先晒，弟子给您做吃的去！” “我要吃变态辣的辣子鸡！小酥肉！辣卤过水面！”风承影张嘴报了串菜名，报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再给狗东西做个糖蒸桂花糕和过蜜酒酿丸子好了，我估计他应该想吃这个了。”虽然按照她对他的了解，那厮就算是想吃也会主动，她是不明白大家都这么熟了他一天天矜持个锤子劲儿，说来今日一早她领着小崽子上街，再就没见过他人影，不知道这货跑哪去了。 “好，弟子记下了。”顾子归点头，掏出围裙，乖乖的钻进西厢厨房，等到日头渐西，消失了一天的九方云微才终于回了院。 “哦豁，狗东西，你竟然出现了，不容易。我还以为你终于惹得天怒人怨，被我舅他们搬出去五花大绑祭了天呢！”风承影托腮，吐出句不好笑的笑话，九方云微垂着眼帘神情恹恹：“我看你是没被劈够。” “害，这不能，您那两下子可比天雷痛多了，小人可不想再受！”风承影嬉皮笑脸，“不说那个，今天去哪了？我见你一天不在屋。” “听一群老东西磨磨唧唧。”九方云微叹气，按了按眉心，“晚上吃什么？”有桂花糕吗？今天听到的噩耗太多，他突然想吃糖蒸桂花糕压压惊。 风承影摊手，一指厨房：“自己看！” 第五十七章 从袖子里……掏出个马扎 天刚入秋，风还不算凉，日光被薄云浅浅的拦了一层，透下来洒在人身上，暖暖的，带着些雾似的迷蒙。一道缥缈清灵的声音自圣地中心缓缓荡开，那声音的主人正聚精会神的念着篇稍显俗套的大千法会开幕致词。 坐在观景台上的风承影打着哈欠拖了腮，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下方身形窈窕的年轻女修，听着致辞开始神游天外，真的，什么时候修仙界这帮玩意才能学会不要说那么多废话啊，利利索索的直接切入正题它不香吗？每次都要弄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开幕词烂得跟狗东西的千字长评不相上下啊！ 烂到要不是有妹子看，她当场就能睡过去！ 风承影眯眼，场地正中，姬凝月一袭鎏金白纱，青丝半绾，乌压压的发间簪着两朵金丝织就的小花。作为姬氏最出色的圣女，姬凝月无疑是美的，俏生生的姑娘站在那便是道令人难以忽视的风景，水一样的眸子横波半敛时更带一段欲说还休的风情。 致词念罢，姬凝月落落大方的冲着观景台上行了一礼，礼毕抬眸时目光流连的扫过高台，不舍的在顾子归身上停了片刻，最终翩然离去。风承影看着身侧顾小白兔毫无波澜的表情，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很显然他对那情谊丝毫不曾察觉，人姑娘一腔的温柔缱绻也都被他喂了狗。 小兔崽子他不配拥有老婆，他只配跟他的剑孤独终老。 风承影怅然望天，腹诽间不情不愿的挪下台子，大千法会向来先武后文，作为场中实力下线的金丹武试又被安排在首位，开幕词一过她就得认命的滚去候场，其余与会的金丹弟子已在下面冲她招手了。 “加油，师父，弟子会在这给您助威的！”下台前顾子归特意压低了嗓音，风承影有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别了，你不加油我可能还能多活两天。”就小兔崽子目前这个人气，他若是给她加油，那些个妹子还不得用眼神杀死她？姬凝月这种温婉大气的妹儿可能还好，牧瑶可就得被气歪鼻子了，万一她回头想不开再抽空给她两针啥的，多麻烦。 嘤，他又被师父嫌弃了呢。 顾子归伤心的抿了抿嘴唇，风承影蔫蔫的走下去站进队尾，跟着弟子们上了擂台。不管什么品阶，初选一应是混战，从第一个被打出去的开始数，淘汰三分之二；二轮是车轮战术，依照获胜场次排序，头十名的可以挑战次日高一阶的弟子。修仙界惯来能人辈出，每代都不乏有能跨阶战斗的天才修士。百年前的顾子归便是越阶拿下了化神复选，可惜修为欠缺，止步前十；当初的九方云微更是凶残无比，硬生生凭着一品化神的修为把半步渡劫的裁判暴揍了一顿，只因那个裁判开玩笑说他看起来瘦了吧唧的像是走后门才打到这的。 就是不知道这一届与会的弟子们，能不能给他们再带来些惊喜。 占据台上最佳观战视角的大派掌门们目露期待，对着擂台的笑容甚是慈祥和蔼，金丹期的修士们普遍年岁不高，虽然莽撞稚嫩，却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我在这看着他们，不由得就想起我们当年——那时候大家在这大千法会上也是这般的踌躇满志，可惜岁月匆匆，转眼都近千年啦！”某掌门抚着胡须万般感慨，一面笑眯眯的将话头递给花放舟，“说来这次渡玄山报名与会的弟子甚多，花掌门可有信心一举夺回几个魁首？” “夺魁一事不敢信口胡说，只求弟子们尽力而为便好。”花放舟笑笑，低头饮了口清茶，原本有裴清这个九品金丹，这一场是十拿九稳的，奈何开赛前几日他被人围堵，机缘巧合下晋阶元婴，这就空出个口子来了。 牧瑶他是不敢指望，田苟身为阵修，前十好说，夺魁却是差点意思，其余金丹弟子又都不甚出挑，也就阿影还算有些战力，还得看那小祖宗愿不愿出力。 愁。 花放舟心中百味交集，拿不拿几个第一的他倒没那么在乎，只是一想到阿影这崽子…… “什么尽力而为，怕是你渡玄山没人了吧！怎么，裴清这个金丹剑修一朝晋入元婴，其余的便都拉胯了？花老狗，渡玄山也就这水平？”隔着不远的廖余星半讥半嘲的开了口，花放舟闻言刚咽下的茶水顿时反了胃，他目视前方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廖宗主不提这茬，花某还真要忘了，不知道是哪个剑宗的弟子九打一不成反成就了我们小裴的元婴！不清楚城门前那一顿可让贵宗的弟子长了记性？以后学艺不精，可莫要效仿土匪山贼那套多欺少的把式！” “呵，难道顾子归出手就不是以大欺小了？堂堂化神好意思对几个金丹元婴下手……啧！好在他当年未尝来我们星衍剑宗，否则廖某非要好好教训他一番！”廖余星冷哼，花放舟唇角弧度更甚：“明明贵宗甘姓弟子先以六品元婴之姿欺负我们家金丹小裴，顾小师弟便是出手也是正当防卫，代您教育教育弟子，怎么就成了以大欺小？再者，小师弟前些日子刚受了九九天雷，尔今已是渡劫修士了，出手间即便是慎而又慎，落到他们身上也不免看着重了些——廖宗主有功夫在这与花某斗嘴，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您那熟大劲儿的柿子似的剑势！您今儿，还虚着吗？” “呸！花老狗，我看你是想打架！”再度被人说剑意发虚的廖余星登时炸了毛，袖口一撸便要提剑开干。寒光闪闪，花放舟从容不迫的放下茶杯，自袖子里掏出张定身符纸，唾上两口唾沫，啪叽一下拍到廖余星头顶：“谁稀罕跟你打架！一大把年纪了还张牙舞爪的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你先破了我这定身符再说吧！” “你！”被定住的廖余星瞪眼挤不出多余的字来，先前开话头的掌门见此连忙两头劝解：“算了算了，花掌门，您先放开廖宗主吧；廖宗主，您也莫跟花掌门斗气了，咱们好好观战，下头要开始啦！” “明明他先咬着我不放的。”扯下符纸的花放舟嫌弃撇嘴，自知理亏的廖余星坐好后沉着脸不再吭声，擂台上，风承影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数百号金丹挠了挠头，顾自走去擂台一角，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 从袖子里掏出个马扎。 第五十八章 理直不直气都壮 马、马扎。 为什么是马扎？ 跟风承影一同上台的田苟迷惑了，暗搓搓等着看她笑话的牧瑶迷茫了，就连台上观战的一众大佬也跟着僵硬了唇角，笑容不复先前的和蔼慈祥。 然而掏出了马扎的风承影并没有停，她在摸完马扎后又十分淡定从容的自袖中依次摸出瓜子果汁小折扇，甚至翻出来个漂亮的托盘，将这些东西一一放好，最终衣摆一掀，坐马扎上嗑起了瓜子。 “这是谁家的弟子，这般心大！”观景台上某掌门失笑摇头，“她这样便不怕被其他弟子们群起而攻之吗？” “噗嗤——虽然胆大，却不失有几分小丫头的娇憨任性，侬倒是蛮喜欢她的，不知是在座哪位的高徒，可否割爱。”在场唯一一位女性掌门掩嘴轻笑，在一群人的揶揄调侃中花放舟渐渐黑了脸，他单手握拳放到嘴下，好一阵咳嗽：“咳，那是我外甥女……” 啊这。 调笑中的众掌门面色登时一凝，眼神一边盯着台上的风承影，一边偷偷打量着花放舟，继而强行吹了波彩虹屁。 “啊哈哈，这么一看，小道友还是很有灵气的嘛！小孩子顽皮一点很正常，嘿嘿很正常嘛！” “是的，小丫头眉清目秀，举动间自有别样的逍遥灵韵，此等随心随性之道心实乃我等门下劣徒拍马不及……” “花掌门，我看小道友骨龄尚幼，应该没至而立之年吧？”某掌门强行找话，花放舟闻言面色稍霁：“是的，阿影她刚及笄不久，还未满十六。” 好家伙，十五岁的金丹。 先前还笑得畅快万分的掌门们瞬间哑了嗓子，什么彩虹屁不彩虹屁的直接卡进了喉咙，那句年龄尚幼本是他们想给老花个台阶信口胡诌的，哪想到人家这是真的年幼啊！ 十五岁，他们十五岁那会别说金丹了，筑基的怕是都没几个吧？哪来的脸子笑话人家搬马扎！ 观战的掌门们默了，心知这一局又是渡玄山赢了个彻底——甭管风承影到底能撑过几轮，只要她在那台上，便没有其他人的风光了！ 猝不及防吃了个窝心拳的众掌门乖乖将目光调回擂台，台子边角，风承影嗑了半天瓜子后发现其他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无辜的眨了眨眼：“嗯？你们看我干嘛？不是打架吗？” “小师姐……”一同上台的田苟抖着嘴皮欲言又止，风承影挑眉：“嗯？” “……没事，您吃着。”田苟捂脸，能在斩雪峰顶跟师叔祖安稳住下的小师姐能是什么良善玩意？他有空担心她，不如担心下自己吧！ “害！”风承影叹气，嗑着瓜子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修为问题，于是仰头望向站在半空的本场裁判，“那什么……” “若无他事，本场武试即刻开始，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裁判道，果断无视了风承影，后者本想再挣扎一句，但他态度坚决又挥了令旗，修士们也开始混战，她无奈，只得放弃。 算了，欺负小孩就欺负小孩吧，这会只能等二轮再说了！ 风承影怅然，低头吸了口果汁，摇了摇小扇。开始时弟子们不知她道行深浅还有所顾忌，渐渐却被她那副度假似的悠闲态度激怒，一群人呼喊叫嚷着冲到马扎面前，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棍锤锏鞭刹那间齐齐飞舞。风承影见状，不紧不慢的吐出进嘴的黑皮，而后以扇充剑，腕子一翻便送走数名金丹。 被打出去的金丹直到身子重重砸在地上，才反应过来刚刚那电光火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跟在第一批人身后冲锋的见识了先人惨状，下意识驻了脚。个别勇猛的仁兄不信邪的接着冲上阵前，风承影来者不拒，笑吟吟的将他们继续一扇子扇飞。 那动作太过轻松，那姿态太过自如，一个又一个悲惨先例血淋淋的挂在眼前，这些尚且稚嫩的金丹们终于因动摇而退怯，混战与马扎间慢慢形成道丈宽的割线，线内是悠然嗑瓜子摇小扇的风承影，线外则是为了晋级而奋力苦战的金丹们。半空的裁判居高临下的望着脚下狼藉，最后一名弟子掉出擂台，他无情的挥下令旗，幸存的三分之一下意识望向摆着马扎的擂台一角，那里红衣如火，长燃不熄。 “诶？你们打完了？”察觉到他人目光，风承影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头，马扎一收便想着走，虚空中令旗遥遥指向了不在状态的她，裁判开口，却是让她留下，做守擂的第一人。 “不是，擂台我先守是没问题啦，但是……”我真的不是金丹啊喂！风承影挣扎，试图解释她是个元婴的苦逼事实，那裁判却大手一挥：“没有但是！” “哇你这个人简直了！”风承影跳脚，看着试探着想要上台的金丹们，自暴自弃的重新展开马扎，咸鱼似的往上一瘫，“行行行，那让他们一起上总可以吧？” “你确定？” “确定确定，主要我其实是——” “好的，晋级的都上来！”裁判甩旗打断了她的话，得令的弟子们不再犹豫，纷纷跃身回到擂台。接连被人插话的风承影全然无了辩解的心思，闷头一声不吭的嗑了把瓜子，史无前例的二轮混战就此展开，修士们重新亮了武器一哄上前，她数着人头将瓜子皮分作道道细条，站直后做了个起手式。 纤细的瓜子皮携足了分澜之势离弦奔窜，原本脆弱的小东西裹了剑气就变得宛若玄铁山石，打在身上令人痛的发抖，修为低一些的弟子被这一击干脆利落打出了擂台，高点的也被击中了麻穴，一时失了战力。剑气脱手时她一直掩藏着的气势亦就此爆出些许，属于元婴期的威压重重荡开，令在场之人面色无不为之一变。 “元婴？你是元婴为什么要出现在金丹的武试上！”裁判错愕下看，对上风承影乌压压的发顶，后者仰头，指着高台撅了嘴，稚气未脱的精致小脸上写满了大大的控诉：“我舅给我报错啦！” “那你为什么不在开始前说明？”裁判瞪眼，风承影闻言却控诉之意更浓：“我明明一直想说！你老是打断我！” “你！没！让！” “我都不想说了！太过分了！干嘛一直打断我啊！”风承影理直不直气都壮的叉着腰，观景台上，花放舟亦被这变故惊得洒了满手的茶，他猛地拍桌起身，指着风承影的手都在打颤：“小崽子你什么时候元婴的怎么没告诉我？！” 第五十九章 挖我小师弟，还想挖我外甥! “我早就元婴啦！从玉源山回来就元婴啦！你又没问过！”风承影委屈巴巴，花放舟仔细思考了下他什么时候放弟子们去的玉源山……脸色顿时更扭了，这会不光是指尖，就连胡子梢都跟着一起空中发抖：“你去年就元婴了你不说？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三品金丹！” “舅舅，我又不是孔雀，干嘛一晋升就到处跟人说？你不问，我也不好把修为挂在嘴边呀！”风承影眨着无辜大眼，心中想的却是要的就是不告诉你，不然她那还能安稳咸鱼？ 虽然没说也没有咸鱼到哪去，她一天天被九方那老狗支使过来支使过去的，愁。 “那也没有你这样连个屁都不放一个闷声晋级的！小崽子，你马上给我过来！”花放舟大喝，一面略带歉意的看向立在半空的裁判，“小孩子不懂规矩，扰乱了大会，抱歉抱歉，列位继续，今年给各级魁首的奖品中，渡玄山再加上一成——阿影，还不快上来！” “欸，来了。”风承影应着，拎上那只小马扎，径直冲着观景台去了。败在她手下的弟子们见她过来，怔怔的让出条宽阔的道，眼睁睁看着那袭艳色的影子，一点点飘到各派掌门面前。 “舅舅。”风承影唤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自知这么一闹花放舟必然饶不了她，后者见她这副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伸手戳了戳她脑壳：“你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 “谁让您背着我给我报名来着。”风承影低着头嘟囔，做了个任人批斗之状，花放舟顿时更气了：“这还赖我了？” 不赖你还能赖谁嘛！ 风承影偷偷腹诽，面上却不显分毫，无论她舅说啥她都一应的点头表示认同，直直的人弄没了脾气。 “行了！事已至此，我就不多训你了，明日好好表现，元婴场可不准再胡闹了！尤其不准再上台嗑瓜子！”花放舟满脸疲惫的瘫坐回去，冲着她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风承影眨眼，转身便想开溜，先前称赞她娇憨任性颇为可爱的玉霓宫宫主见状，赶忙一把拉住了她：“小友留步。” “这位仙尊，您有什么事吗？”被人拦下的风承影转身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玉扶澜乃是渡劫修士，又是一宫之主，尊她一句仙尊远比称之为仙子更为合适。后者听到这句“仙尊”当真舒展了眉眼，甚是温柔亲切的拉起了风承影的手：“倒没什么，只是看小友十分面善，心生欢喜，想多与你聊上两句——想来花掌门不会介意吧？” 他介意不介意的有用吗？你都给人拉上了。 花放舟怅然望天不曾言语，玉扶澜得到默许，高高兴兴的让人搬来只小椅子，供风承影坐了，继而扯着她好好唠了通家常，从她舅的八卦到渡玄山的趣事，甚至连花挽歌的喜好都被唠了一遭，弄到最后她才搞明白面前这位当年也曾是她老娘的闺中密友，可惜后来花挽歌出嫁跟风御川满世界逍遥去了，她接管了玉霓宫长居南屿，渐渐没了联系。 “看来挽歌这妮子，这些年过得不错。”玉扶澜弯眼，由衷感慨一句，当年她和花挽歌并为修仙界双姝，而今也算各自得了最好的结局，“诶，阿影，玉姨还不曾问过你，你是什么修士呀？” “玉姨，晚辈是剑修。”风承影老老实实回答着，位置离他们不远的廖余星闻声霎时来了精神：“剑修？” “是的、是剑修。”风承影听着这动静头皮发麻，咬着牙回了一句，廖余星登时更加兴奋：“剑修好啊，年纪轻轻就能成功结婴，足见你天赋出众——怎么样，风小友，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星衍剑宗？我保证你的资源不会比在渡玄山上的差！” 不是，这位大爷，您怎么就这么喜欢挖墙脚呢？ 风承影惊了，一时半会憋不出个话来，倒是花放舟的反应快她一步，当时就一拍长桌：“呔！你个廖老贼！百年前想挖顾小师弟不够，现在还想抢我外甥！” “什么叫挖，我这不过是起了爱才之情！再说了，花老狗，风小友是你外甥又不是徒弟，你凭什么管人家的去留？渡玄山一共几个剑修，哪教得了这么好的苗子？怕是连灵剑都没有几把！不如让给我们星衍剑宗……”廖余星张口狡辩，风承影闻言更惊讶了，如此厚颜无耻的说法，真的是大宗宗主该说出来的吗？ 果真是心黑手毒，条条都是可恶老狗啊！ “我呸！你们星衍剑宗这么厉害，百年前那一场，你们头号天才莫白玄不还是叫小师弟一剑抽飞了吗？什么剑宗剑派，我看通通是花拳绣腿！有空你不如多吃两串羊腰子补补吧！”花放舟冷喝，被戳了痛脚的廖余星当场炸锅，起身便想掏剑：“花老狗，你说谁！” 两人隔着几人毫无形象的相互对喷，战局一时混乱无比，剑气符箓漫天飞窜，时不时便要殃及下临近二人的无辜观众。就这样闹了有个盏茶时间，坐在他们身后不到三尺的九方云微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道雷霆，深紫的雷光当空炸裂，一直飞窜来往的剑与符亦刹那跌落在地。 雷鸣彻响，二人瞬间安静下来，同时渗了一后背的冷汗，花放舟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去，果然见九方云微绷着张颠倒众生的脸，眼角眉梢都带着霜色。 “廖余星，我斩雪峰的人，你还敢抢？”他开口，长眸淡漠的扫过廖余星头顶，看得后者手脚蹿凉，不期然便想起百年前那一顿毒打，浑身的筋肉都开始隐隐作痛，几百道堪比渡劫天雷的恐怖雷霆究竟在他心底烙上层深深的印，令他见到九方云微就腿脚发软。 至此廖余星也不敢再提想要挖走风承影的事了，一场闹剧就此而终。而作为引发这场闹剧罪魁祸首的风承影对此并没有表达任何的遗憾，甚至面无表情的多吃了两碗饭。 “师父，您确定要这么弄吗？是不是不太好？”入夜后顾子归清洗着手中食材不自觉皱了皱眉，旁边跟着他打下手的风承影浑不在意的耸肩：“确定，要不然呢？舅舅他不让我嗑瓜子了，我明天总得找点事干！” 让她消消停停的打擂台，做梦去吧！ 第六十章 然后她撸起了串 没有了啰嗦漫长的开幕致辞，第二日的元婴武试开始的格外顺畅，与前一日不同，这次风承影一上场便得了万众瞩目，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元婴修士，并且渡玄山的掌门还是她亲舅舅，自然会对她抱有更高的期待。 “也不知今日的阿影能给我们带来些什么样的惊喜。”高台之上，玉扶澜摇着小扇笑意暖暖，目光里满是长辈对孩子的关怀。坐在正中花放舟闻言摩挲着额头：“别说惊喜了，只要她不胡闹，不给点惊吓，我就谢天谢地了！” “去！阿影哪有你说的那么调皮？侬看她挺乖的，又机灵又可爱！”玉扶澜皱眉，扇柄没好气的敲了敲桌面，花放舟看着她，脸上不由带了几分一言难尽：“玉宫主，你那是不了解她……” 就那崽子还机灵可爱呢！明明就是个大号熊孩砸！三天两头的上房揭瓦，要是她哪个月啥坏事都没干，这都是撞了大运！ “反正侬觉得她乖巧。”玉扶澜不满嘀咕，场下弟子们已然就位，昨天被风承影吓到、直接还没太回过神来的裁判恍恍惚惚的挥动令旗，元婴一选就此开始。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元婴弟子们没敢鲁莽的直接上前寻风承影麻烦，后者眨巴着眼睛环顾了下四周，见一时半刻的没人扰她，干脆自袖中拎出来那只熟悉的马扎，寻了个边边角角的就地坐了。 噗，果然还是这么任性啊！ 高台上的掌门们忍笑的抖了抖肩膀，目光揶揄的瞟向花放舟，后者默默的偏过脑袋：完犊子，只顾着跟她说不准掏瓜子，忘了提马扎了！ “诶！你看她还在往外掏！”台上的某掌门指着下方惊呼，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到风承影坐稳后继续抠着袖子，没多久便抠出只一尺见方的食盒，打开来，里面放着满当当似刚出炉的一大把烤串。 从河鲜海物到牛羊时蔬，各式各类的串子上抹了酱料，撒了葱花，被人细细烤过后边角里带着点焦色，这一大盒腾着热气的棕红白碧简直是晃花人眼，稍凑近些，便能闻到那勾人馋虫的扑鼻香气。 风承影开了盒子，即刻间食指大动，也不顾周围人错愕、惊悚或带着恼怒的诡异神情了，胡乱抄起一串便塞入了口。烤得恰到好处的串子裹着调料外焦里嫩，一口下去，先荡开满腔的葱辣麻爽，而后才是一点点返上来的、属于食材本味的鲜甜回甘，带着油星子的汤汁自唇齿间溢出，风承影忍不住举着光溜溜的签子仰天呼了声“畅快”！ ？不让你嗑瓜子你就跟我在这撸串是不是？ 花放舟瞪大了眼睛刚要发飙，却见风承影吃完两串后闲闲的冲着恰好打到附近的裴清招了招手，后者见状乖乖的持剑过去了，当日她暴揍三个元婴并怒砍三十五道天雷的剽悍身影犹自放映眼前，他不敢造次。 “来啊小裴，要不要一起吃点？”风承影挥着串招呼他道，裴清看着那一匣子烤串神情犹豫：“这……这不太好吧小师姐。”还在比赛呢qaq “没关系，过来坐，一起吃点，我罩着你！”风承影笑笑，顺手掏出第二只马扎，裴清顶着数十双杀人似的眼睛踌躇半晌，正想忍痛拒绝她这诱人的提议，便见风承影突然呲了牙，“小裴，你觉得师姐我罩不住你吗？” 裴清被这瘆人笑意吓得膝盖发软，当即举手投降：“师姐武功盖世修为无双彪炳千秋光芒万丈前途无量必将横扫群雄留名青史成就无上大业！”并颤巍巍的坐到小马扎上拎起只串儿。 “诶，这才乖嘛！来啊小裴，干饭干饭！”风承影满意点头，忽悠着裴清吃串，可怜的小裴被逼无奈，只得抖着手将那肉肉往嘴里送。喷香进嘴，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五花立即拿下这循规守矩的年轻剑修，他嚼着串子亮了眼睛：“咦？小师姐，这个串串好好吃！”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带来的！”风承影得意晃头，带着裴清原地大快朵颐起来，这般火热的气氛很快引来了其他元婴的注意，原本尚且冷静的头脑被这一幕刺激了个彻底，他们顿时上了头。 “这崽子！简直无法无天了她！自己吃还不算，还要祸害小裴！”高台上，花放舟按着胸口一脸的痛心疾首，他万万没想到禁了瓜子后她竟然会拿烤串来对付他，这简直是……简直岂有此理！ 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这是在大千法会？她以为这次是出来野炊？花放舟被风承影气白了一张老脸，他昨天就想问了，她都元婴修士了怎么还没辟谷！ 嗑瓜子他都忍了，这，这他忍不了了！ 花放舟腾地站起了身子，一旁坐着的众掌门连忙七手八脚的按住了他，场下元婴一选仍在继续，被激怒的修士们也渐渐冲着二人步步缩小了包围。 就算不知道你的道行深浅，打你身边那个一品元婴却是轻而易举吧？逼近的修士们如是想着，也如是做了，熟悉的刀枪棍棒齐齐飞舞，而这一次棍棒的中心却变成了无辜的小裴。眯眼撸串的风承影对此似是毫无察觉，于是那帮修士们愈发大胆，包围裴清的速度也愈发快了。 裴清察觉到情况不妙时嘴里刚塞进去半串烤鱼，另半串犹挂在签上，他看着周围来势汹汹的大票元婴，终于回忆起这是在大千法会的擂台之上！ “小撕姐……”裴清满嘴鱼肉含糊不清，风承影浑不在意的叼着空签晃了晃：“慌鸡毛，吃你的。” “唔。”裴清点头，乖乖把嘴中的鱼肉吞咽入腹，专心对付起签子上的另外半条。武器破空，风声阵阵，寒光乍起时风承影也终于晃够了，抄起那把吃空了的烧烤铁签，腕子一抖，丢了出去。 由是昨日的噩梦今朝重现，锋锐的铁签显然比脆而碎瓜子壳要好用数倍，夹着剑气的签子更像是一道道刚脱弦的箭，它们轻而易举的穿透元婴们单薄的护身灵气，带着他们的衣领，将之牢牢钉在擂台之下。 不少人武器还没亮出来，本体便先在场外躺得安详了，剩余没有上前的弟子们暗自庆幸，并默契的绕开吃着串的两人。 那一天，小裴原地吃了半盒烤串，便被阿影稳当当保进了二轮。 第六十一章 她怎么真上去了? 元婴二试的时候，风承影终于没再搬出熟悉的马扎，改换了不熟悉的摇椅，手里仍旧拎着那几根挂着油花的铁签，削这帮战斗经验不怎么丰富的小孩还用不上葬忧（当然纵酒也并不同意上场），只是与直接轰飞了全场金丹不同，这次她选择几个几个一起揍，好歹是元婴场次，多少要给大家点面子。 开始那些高傲的年轻人们并不愿意以多欺少，但很快他们就被揍没了脾气，对风承影凶残程度深有体会的渡玄山弟子与先前挨过揍的三位剑宗元婴甚至直接选择了投降，这让她没耗费多大功夫便轻松夺了魁，搬着小摇椅，找了个合适的观战角落，舒舒服服嗑剩下的那点烤串去了。 观景台上，莫白玄望着那道悠闲的艳色眯了眼，这身衣裳不期然让他想起那道，被他掩藏在心底深处的无尽恐惧。一百五十年前，也有这样一袭绯色钉入过他的眼帘，那日猩红铺满长街，碧血焚天，那人长衫若火，单手提剑，一步步踏出血海，身后是被她屠尽了的，武阳城七万三千二百八十口百姓连同三名驻守的元婴修士—— 自此那可怖的形象深深烙进他的脑海，成了他午夜梦回挥之不去的可怖心魔，这死结伴了他三十余载，直到那名为“焚天”的魔影终于魂飞魄散。 竟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莫白玄敛眸，轻轻发出声叹息，带着薄茧手指揉按着发痛的眉心，不知为何，他看到风承影便不自觉的想起焚天，想起那个差点困死他的血色梦魇。他现在现在有些期待，期待着明日对决的到来，他甚至有种预感，只有打败了面前这个红衣小姑娘他才算彻底祛除那道残余心中的结。毕竟当年的焚天不曾死在他的剑下，亦不曾输给那时在场任何一人，那个倔强傲气的魔女用散魂保留了她最后的尊严，至死不尝认下她行事如魔。坠落之时她的腰杆挺直，一如那日她手中的剑，又似她遮在脸上的银面，宁折不弯。 明天可别让我失望啊，风承影。 莫白玄勾起唇角，起身离了高台，剑匣中的霜明发出阵细碎的嗡鸣，眨眼间他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接下来的半场她不会再出手，他便也没了继续观战的兴趣，一切都只待明日—— 他娘的，好困啊。 风承影背着葬忧，坐在观景台上不住的打着哈欠，化神期的对战落在她眼里仍旧是小儿科一般没什么东西，看得她直犯困，连零食都没兴趣吃了。 好在各家五百岁以内的化神期弟子不多，每届上得了台的总共就那么二三十个，不需要混战，直接打车轮。排出了名次后，再任由他们这帮元婴场前十的弟子自由选择挑战对象，她不用提前下场，不然指定会被无聊死。 还得是又无聊又烦躁。 风承影托腮，看着下方化神修士们你来我往，三个擂台同时开战，很快便进行到了化神内的最后一场，如今台上的正是楚泷与莫白玄，二人战绩相仿，这一战恰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嗯……其实大师兄的走位还是骚的，就是可惜，平地是剑修等主攻击类修士的天下，符修在擂台上多少吃点亏。 风承影咂嘴，眼睁睁看着往日压榨并将她卖给九方云微的大师兄因后续不足败下阵来，心中暗爽，那头廖余星借着机会，揪住花放舟便是一顿冷嘲热讽：“怎么样，花老狗，你那宝贝徒弟到底败在我剑宗弟子手中了吧？都说了像你们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虚弱符修就不要随便打什么擂台了，别回头伤着了再哭着回家找妈妈！” “堂堂剑修，对战一名比自己修为低的符修还要费这么久，也不知道你在那高兴个什么劲儿！同样的剑修，当年同样的七品元婴，怎么百年后我们小师弟都晋入渡劫了某些人门下的弟子还是个四品化神？廖老贼，我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后面还有越阶挑战呢！胜负几何犹未可知，当心大话说多了闪到了舌头！”花放舟冷笑，廖余星面上讥嘲之色更甚：“越阶挑战又能如何？当年的顾子归不也是止步前十不得寸进吗？怎么，你还指望你那宝贝外甥女能打得过玄儿不成？小姑娘家家的，再高……”说着不甚在意的望向擂台。 “卧槽！她怎么真上去了？”廖余星扭着脸指着刚爬上擂台的那道红影，花放舟顺着那方向跟着定睛：“阿影？”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喂！他只是随口说说气气廖老贼的不是真的希望有人打败莫白玄啊喂！阿影你别胡闹快下来啊！ 花放舟操着老父亲的表情在心中无限呐喊，那头风承影却已然站定擂台，摆出副就要挑战莫白玄的架势—— “风承影，你确定直接挑战星衍剑宗的莫白玄吗？你是元婴第一，这荣耀已经足够，大可不必上来便挑这么棘手的对手，我可以重新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半空之中裁判垂首，眼中亦写满了惊讶与不认同，跃上台子的风承影闻言认真的摇了摇头：“挑别人很麻烦，我确定就要挑战莫白玄了，你可以喊开始了。” “希望你等下不要后悔现在的决定。”裁判叹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令旗，挥下时犹自带了分踌躇与不忍，旗身垂落时双方行礼，礼毕后莫白玄抬头，眼底生出些兴味：“没想到你竟真的敢站上这里。” “有什么敢不敢的，不是你让我来的吗？”风承影垂眸，慢条斯理的拆去缠在葬忧身上的重重布帛，兵刃露出，在日光下泛着冰色。 “你和一个人很像。”莫白玄笑笑，抬手一拍，唤出霜明，“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一百余年了。” “喔，看来她给你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嘛！这么多年都还记得。”风承影道，负手提了剑。 “是的，其实不光是她，还有你们渡玄山的顾子归——”莫白玄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这都是我心中难打开的结。” “真可悲。”风承影叹惋，“将他人视作心中的结，真可悲。” “是吗？”莫白玄歪了歪头，四品化神的气势寸寸放开，眨眼笼罩了整个擂台，“没关系，很快你就跟我一样了——我会成为你心中的结。” “渡玄山，风承影。”风承影不去应他，淡漠的报了家门，莫白玄听到这家门不由笑意更深：“星衍剑宗，莫白玄。” “请赐教！” 第六十二章 阿影她还收徒吗?我想…… 话音落下的一瞬，莫白玄整个人箭一般的冲了上去，抢占了进攻的先手。此刻他脑海中的天才的声名与大家的风范消失殆尽，留下的唯有那疯魔一般的念头，他眼下只想战胜面前这个人，这个与焚天极为肖似、又与顾子归关系匪浅的风承影！ 战胜她！ 莫白玄的瞳孔微缩，双眸紧紧锁在风承影身上，心魔在他神魂深处疯了似的叫嚣，告诉他战胜了她便是战胜了焚天，打败了她就是打败了顾子归！那横亘在他心底的两大心结在这一刻无限重叠，并最终重叠在了她身上！ 这一剑下去……这一剑下去，杀了她！ 莫白玄的掌心渗出了汗，被汗水包裹着的剑柄这一次却不再打滑，他锁着那道艳红的影子，心中已悄然间生起了杀意。这一时他分不清面前人是焚天还是风承影，是风承影或是顾子归，三道不同的影子在他眼前明明灭灭的交替闪现，动作间霜明已蹿到了她的眼前，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渐渐充斥了整个耳蜗，他的瞳孔越发紧缩，眼中除了风承影外再无它物，剑势和剑意这瞬间被他提到了极致！ 他盯着她，在霜明剑尖离她只有一线时她终于提了剑，葬忧一横完美的格挡住来势如龙的霜明，两剑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嘶鸣，随之炸裂开来的还有她一直隐藏着的气息—— 九品元婴！ 莫白玄张了嘴，霜明的剑势立时出现了刹那的停滞，风承影看着青年扭曲的脸，闭目发出一声轻叹。她翻手，葬忧顺势将霜明挑起，剑身摩擦间迸发出道道火花。莫白玄急了，回手出剑想要重新夺回上风的攻势，却见她抬手将剑向前平直一送，精致的小脸上平静淡漠，无悲亦无喜—— 澄澈的剑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那剑意并不锋锐，甚至不带半点金戈意味，偏偏这样纯粹的剑意令人难以匹敌，霜明在触及葬忧的瞬间便飞脱出去，灵剑悲鸣着生出了道道裂隙，落地穿透了厚重的石板，莫白玄也在同一时间被人击飞出去，重物坠地，惊起大片尘埃。 他按着胸口咳出把绯红的血来，剑受损他亦内伤颇重。莫白玄不可置信的望向仍站在原地的那袭红衣，她的面容一如她出剑时的宁静安然，毫无波澜。 风承影收了剑，一步步走到莫白玄面前，拔出那柄嵌入擂台的霜明。她垂眸，用最平静的声调念出那首《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侠客行》，侠客行。你却终究污了那个‘侠’。”风承影道，提起那把受了伤的霜明，银色剑身上裂隙狰狞仿若疤痕，她将它们通通展现在莫白玄面前，“以人为心魔，以杀人为破魔，你虽未入魔，行事又与魔有何区别？” “莫白玄，你配不上霜明，你不爱剑，你爱的只是那些让你风光的虚名。霜明在你手中从未展现过它真正的样子——”她叹气，爱怜的抚着剑身上纵横交错的裂璺，灵气入剑那裂隙即刻消了大半，她神色忽的一厉，拧腕提柄一剑纵劈，剑意攀升，剑气陡然间破风入地，霜色闪过，擂台即刻多出道丈宽的口子。一剑落罢，霜明震颤着发出阵畅快嗡鸣，空中甚至飘下几片鹅毛似的雪。莫白玄精神一震，神魂内传来的，是霜明从未传达过的兴奋喜悦！ “修剑，先修心，而你的剑心，显然还不够纯粹，亦不够坚定。”风承影厉声训斥，随手将霜明扔进他怀中，后者接过，满面苦涩，这一场下来他甚至连境界都跌了数品。那几句话落到他耳中如雷乍响，震撼难平。尤其是那句“你虽未入魔，行事又与魔有何区别”——这是他当年围剿那被人称为魔头的焚天时，曾对她说过的。 “这一战，可算我赢了？”莫白玄仍顾自原地怔愣，风承影却不再管他，仰头望向半空的裁判，幽幽的开了口，被问到的修士连忙收起自己满眼的震惊，压制着心底的滔天巨浪，清了清喉咙：“星衍剑宗莫白玄对战渡玄山风承影，风承影——胜！”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九品元婴越阶战斗尚不算稀奇，剑修本就攻击见长，若是打败了身为符修的楚泷他们都不能这么惊讶——可谁能想到风承影竟然能顶着一个大境界、四个小境界的压力跨阶一剑赢了同为剑修的莫白玄啊！这都不是天赋的问题了，这简直是物种都他妈突变了！ “哼哼！廖老贼，怎么样，我都说了越阶尚未结束，胜负犹未可知，你先前那么嚣张，这会不还是闪了腰了？谁说我家宝贝阿影不能打过莫白玄的？你看这不就打过了？”观景台上，震惊过后的花放舟得意无比的翘了尾巴，毫不犹豫的对廖余星进行起惨无人道的骑脸输出，廖余星这会却并没那个心思跟他计较，他全然被风承影先前那震撼人心的两剑所俘虏了！这般纯粹的剑意、这等坚定的道心，他自认当年像她这么大，不，就是现在，这也都是他拍马不能及的！ 于是眼下最重要的不再是什么斗嘴不斗嘴，骑脸不骑脸了，他最想知道的是—— “花老狗！哦不，花掌门，花掌门，您外甥女阿影她还收徒吗！不收徒，收小跟班也行啊！你看我怎么样？不瞒你说，我想……”廖余星一把抓住花放舟的双手满面诚恳，后者面色立即仿如吃翔，他猛地甩开他的手：“廖老贼，快滚！你发什么疯！要发疯回你的星衍剑宗去，不要找我！” “不！我是认真的！花掌门，花老哥，花大爷！师舅舅，花师舅！您就让风小友收下我吧！！”廖余星双手合十，做祈求状，花放舟实在是忍不了他了掐了个诀子转头就跑，一时失了目标的廖余星只好放弃花放舟，转头细细寻找起风承影的身影来，并成功的发现了刚回到观景台的风承影。 找见目标他即刻起身，二话不说飞扑出去，可怜的阿影刚要休息便听得身后传来的一声惊天大吼：“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第六十三章 于是，他们见到了流星 “谁他娘是你师父，老子没收你为徒！”风承影下意识往侧边一跳，险险的避开这一礼，站在她身后、刚刚起身迎接她的顾子归便顿时暴露在廖余星面前。顾子归看着地上五体投地行了大礼的某剑宗掌门，漆黑的眼底突的生出些波纹，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将廖余星扶起：“廖宗主，快起来，这是作甚？小子也是不敢收您的。”呔！跟他抢师父的小婊砸，都消失吧！ 尤其是岁数这么大的小婊砸，他都能当师父她爷爷了！ 顾子归心中忿忿，面上却越加温和，跪在地上的廖余星见一礼行歪，当即麻利起身，四下搜罗一番，重新对准了风承影，无视顾子归，嗷呜一下扑了上去，死死拽住她的衣袖：“没关系的师父！现在不是以后可以是啊！真的，您就收下我吧！记名弟子也可以啊！洒扫弟子我都不嫌弃！只要你收下我，整个星衍剑宗都是你的徒子徒孙，任你差遣！保证你去哪都是风光万分倍儿有面子的啊师父！师父！” “神经病啊！你堂堂剑宗宗主拜我这个小小弟子，令堂知道吗！你家历任掌门的牌位都要坐不稳了吧！”风承影炸毛，用力拯救着被他薅住的袖子，小脸都皱了，“年轻人不讲仙德就算了，老年人总要讲讲仙德吧！撒手！快撒手！” “没关系的师父！家母仙逝数百年了！您要是很纠结这个，我可以去趟地府求个转世生辰签！掌门牌位摔碎了都不要紧，修不好剑心才要命！师父！拜师不论年龄性别，我只是诚心求道啊师父！”廖余星真诚无比，见那袖子快被他拽碎了，连忙松手转成抱住风承影脚踝，他是看透了，面前这小丫头虽然年龄不大修为不高，但对剑道的体悟可是远超常人，说她是当世剑仙也不为过！这样的人对剑修来说是什么？这他娘就是剑修里无敌粗壮的金大腿啊！ 作为一只无情老狗，金大腿当前岂有不抱之理？再说他都卡在八品渡劫不知道多少年了，迟迟不敢突破，不就是觉得自己剑心和剑意还差了点意思吗？好不容易让他瞅见个机会，有了修补剑意，重铸剑心的可能，他能不努力争取吗！ 看见机会都不争取的那是王八！！ 廖余星坚定的抱着风承影脚踝，那剑意纯粹至臻的一剑送出时他都恨不能代替莫白玄站在擂台上了！要说那小子就是不争气，有这般好机会近距离观察那种至高剑意，竟然还满腹输赢对错？这不该原地入定就地顿悟吗？名声重要还是剑道重要！ “……廖宗主。”被人无视的顾子归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着实被廖余星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抱大腿动作给惊到了，可怜的顾小白兔原地木了半晌，强行挂笑的转过身，试图拉起他，“廖宗主，大庭广众的，您注意下形象。”你快撒开我师父！撒开！那是我师父，我师父！就算师父再收也是收年轻可爱的小师弟小师妹，反正绝对不是你这种上千岁的老萝卜干啊~ “形象有修炼重要嘛！小顾你年轻又没遇到过瓶颈，你不懂，别扒拉我！”廖余星麻利挣脱了顾子归的搀扶，继续抱紧风承影脚踝，风承影被逼无奈，只得阴恻恻的提了葬忧：“廖宗主，再不松手信不信我这一剑提不稳就下去了？” 啊？砍手啊。 廖余星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天呐喊：“砍！随便砍！只要师父你开心随便砍！反正都渡劫修士了手掉了还能安！”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风承影惊了，她头一次见到这么没皮没脸的、成名已久的正道渡劫修士，不是都说正道修士一个个爱惜羽毛爱惜得很，半点脏名都不敢沾？哪有廖余星这样的！ 就是阴阳合欢宗的媚修都比他有出息！ 她麻了，奈何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抽不出脚踝，焦心中她的眼神迅速扫遍观景台，她舅早就受不了这老东西先走一步了，玉扶澜等人按不住廖余星，佛修那边的了缘大师又素是个和稀泥的性子，这他娘让她能求助谁！ 求助……啊对了，还有狗东西！ 目光触及到九方云微的刹那，风承影立时来了主意，于是她赶忙小手一抬，剑尖一挑，遥遥对准了观景台上一派“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好困，我只想回去偷摸看话本”姿态的九方云微，后者感受到葬忧剑风，迷茫转头，却见一老者趴在地上，死死抱着风承影的脚踝不放。 这莫非就是公明说的碰瓷？ 九方云微缓慢的眨了眨眼，眼中茫然更甚。作为一名与风承影相识多年法修，他对她适才在擂台上展现的两剑毫无感觉，当年她巅峰时期他见过的剑意多了去，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又逢他昨天纠结剧情没怎么睡好犯了困，干脆趁大家专注盯擂台是闭目养了神，再回神时花放舟早就跑了，廖余星也不知所踪，自然不曾瞅见那段拜师闹剧的前奏。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花师侄呢？廖宗主呢？那个老头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九方云微反应迟钝的大脑犹自不在状态，风承影却牙一咬心一横，装作一本正经的开了腔：“廖宗主，我是斩雪峰弟子，收徒拜师悉听师叔祖安排！您想拜晚辈，得先取得九方师叔祖的同意——他同意了，您再来找晚辈也不迟！” 对不住了狗东西，为了我可怜的脚踝，只能牺牲一下您老人家了！ 风承影在心中如是忏悔，廖余星闻言果真信了她的话，当即松了手，蹿向九方云微。 不要大意的劈死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剑修吧！小人在此谢过您老大恩大德！ 风承影双手合十，举过脑门，认真冲着九方云微方向鞠了三次躬，那头廖余星已然蹿到地方，故技重施，一把抱住九方云微脚踝，摆出个泪眼婆娑之状，仰头高呼，声音之大令整个观景台都抖了三抖：“太师叔祖！小的给您请安了！求您让风真君收下小的吧！” 大脑发空的九方云微被这一抱吓了个半死，下意识手腕一翻便是团比头还大两圈的深紫雷霆，完全没有防备的廖余星霎时被他拍上了天际，带着那不甘寂寞的呼声越飞越远：“求~您~啦~~” 于是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了流星。 第六十四章 阿影的检讨书 “检讨书：由于我错误的决定，将廖余星诱引到师叔祖面前，给师叔祖造成了巨大的惊吓和阴影，干扰到了大千法会的正常进行，特此忏悔。 第一我不该为了脱身胡乱将脑子看起来就不太清醒的廖宗主推给他人，尤其是师叔祖；第二我不该在衣袖被拉住的瞬间没有当机立断，抽剑断袖逃跑…… 经过师叔祖严厉又不失和蔼的教训后，我已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打心底里反思悔改。直到大千法会结束回程前，我将包揽院中所有家务，坚决不麻烦师叔祖或子归，上到洗衣擦地，下到刷碗做饭，绝对不会假手他人，争取用最诚恳的态度弥补我先前离谱的过错，直到师叔祖原谅我为止…… 最后的最后，希望师叔祖大人有大量，能宽恕我一时的过失，给我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 此致，行礼。”斩雪峰三人暂居的小院，风承影面朝墙角，憋憋屈屈的念着手中新鲜出炉的《检讨书》，身上挨了揍的地方犹自隐隐作痛。 “还有三百九十遍，继续。”坐在她身后半丈远的九方云微捏着话本面色漆黑，风承影闻言瘪了瘪嘴：“知道啦！” 将廖余星打飞之后，九方云微没费多大功夫便弄清楚了前因后果，于是她这个始作俑者果断遭了灾。他强忍着没有当堂发作，回来后却立马变了脸，揪住她就是一顿暴扣。大约是九方云微怕自己气头上下手没轻重容易给她直接揍回地府，这顿他倒是没动天雷，只随手从隔壁竹栅栏上弄下根竹篾，抽孩子一般给她来了几下，末了按着她写了份检讨，罚她墙角面壁，大声念检讨去了。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她头一次发现这狗东西看似病病歪歪一阵风就跑的，手劲儿竟然能那么大！ 风承影嘴里发苦，这一百多遍检讨念下来她简直是口干舌燥，偏生狗东西这会还不让她喝水，得先念够两百遍再说，弄得她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了五百多年前，那会她那倒霉师父还没飞升，她也未曾化神，他就是动不动这么收拾她的！ 只不过倒霉师父让她念得都是什么经书口诀，虽然枯燥，多少有点用处；狗东西让她念的是这违心万分的检讨，不仅毫无卵用，还让她回忆起没出师之前，被狗师父支配的恐惧。 说来那老顽童飞升前跟她告诉什么来着？风承影机械的念着检讨，渐渐神游天外，她这会想起来了，那小老头飞升前告诉她，他先前下山干坏事时统统用的她的名字，用的她的脸，放飞了谁家的宝贝坐骑大金雕，不小心踩死的人家的千年灵草，最过分的应当是喝空了某某掌门囤了数百年的老酒窖不说，还往空了的酒缸里撒了泡尿。说完这些他受了雷劫，踩上登仙梯就跑了，独留给她一座空荡荡的山头，和一把多余长了嘴的葬忧。 这害得她那段时间出门都不敢用大名，到哪都带着个面具东躲西藏。再后来她武阳城夜血焚天凶名大盛，渐渐的也就没人记得她的名字了。 她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说她有学剑的天赋，给她起名叫“承影”，他说承影在黑夜尽头，在白昼初始，它似有还无，无形而定，是天下最轻灵纯粹的剑。 她叫承影，但这世间除了狗东西，已经没人再叫她承影了。 真他娘的高兴，不用再小心翼翼的逛个花楼都化名了嘿嘿…… 风承影想着这些，口中的检讨声却越来越低、越来越细，坐在半丈开外的九方云微见她这样以为是她委屈了，不由轻轻蹙了眉。他是生气了没错，但还没有那么生气，他感觉自从经过“招鸭”那一折腾后他整个人的忍受上限都被她拔高了不少，所以即便他这次动了怒，也只是拿竹片抽了她两下，罚念了检讨。 “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不念了。”九方云微用力捏了捏话本一角，看着这样一声不吭的风承影他有点后脖子发毛，“我没有那么生气。” “诶？真的呀！”冷不防被他唤回神的风承影闻言一喜，欢呼一声扔了手中那页宣纸，“太棒了！谢谢师叔祖！您的大恩大德小的铭记于心！音容宛在，笑貌永存！” “……”九方云微面皮子一抖，不，他突然有点后悔。 就该让她读上个千八百遍的检讨！ “廖宗主，天色晚了，您赶紧回剑宗去吧！我师……侄她不会见您的，您别扒门缝了！”大门口又双叒叕一次传来顾子归失了耐性的劝解，纠结着检讨不检讨的两人立即抛弃了这个问题，转头好奇的看向院门，风承影抻着脖子眨了眨眼：“小兔崽子，那廖余星还没走呢？” “没有，还一直叫唤着要拜您为师，扒着门缝死不松手，弟子都不敢出门了！”顾子归落了锁，隔绝了门外廖余星的碎碎念后，难得没好气的抿了抿嘴，“就这还剑宗宗主呢！我看青楼的老鸨妈子都比他像样！那星衍剑宗简直是宗门不幸，祖坟顶上冒了黑烟！” “好家伙，你都能说出这话，他得给你的精神造成了怎样巨大的创伤！这么看这位老廖还真是人才呐！”风承影咂嘴，老廖这一出杀伤力简直堪比道大型法术了，要是人人都有这天赋，回头跟什么妖魔鬼怪对战的也不用修士了，直接一排老廖一放，能生生给对面念叨得怀疑妖生！ “哼，他就是为老不尊！”顾子归不悦，若不是顾及廖余星往日里德高望重他就一剑给他抽出个百八十里去了，哪留着他在那扒门缝？山沟沟里吃灰去吧！ “对了，师父，莫白玄简单的处理过伤势后便背着霜明离开了。剑宗的人说他被您打回了化神一品，察觉自己的剑心不定，道基不稳，决心去寻找自己的剑道，顺便修复霜明——他走前托人捎信儿，说谢谢您一剑抽醒了他。”顾子归一五一十的传达着从剑宗那得来的消息，风承影听罢，颇为感慨的点了点头：“小孩菜是菜了点，倒没那么笨，想来霜明这次也会高兴了！” “霜明是把好剑，就是主人还配不上它。”顾子归颔首，作为一个剑修，他看见霜明裂成那样的时候也心疼不已，现在只希望莫白玄此次能真的长了记性，不要再重蹈覆辙 第六十五章 好家伙! 由于每一代五百岁内能成功晋入渡劫的修士实在人数寥寥，历届法会的武斗都以化神为止，结束后至文试前还有五日的空白期，方便上过场的弟子们整顿状态，舒缓下紧张情绪，给接下来的文试论道做准备。 作为一条被迫连续早起了三四日的咸鱼，风承影果断在化神武斗的第二日一口气睡到了日上三竿，等她终于赖够了床爬起来时，早已过了午饭。 “早啊小兔崽子，那个廖余星怎么样了？他走了吗？”风承影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说实话，如果不是饿了又不想辟谷，她能直接在床上赖到第二天早上去。 “不早了师父，马上未时（下午一点）了。”顾子归笑笑，将扫好的落叶收进簸箕，扔到布袋里。虽说风承影在昨日的检讨中写着要包揽家务，他也并不敢真的让自家师父做这些活计。他倒不是怕马上化神了的风承影累着，主要是她的家务能力实在令人一言难尽，是洗个衣服都能把衣服洗出洞的那伙，他看这小院收拾得挺好，还不想让它早早的死于非命。 “廖宗主的话，弟子不清楚，徒儿上午并未出门。” “唔，这样啊。”风承影搓了搓下巴，盯着地上的小水洼发了会呆，昨夜下了半晚上的小雨，这会的空气中还泛着些湿漉的水味，“那狗东西呢？” “九方前辈在屋子里，帮弟子看刚写完的话本。”顾子归温和答道，自从答应了师父写话本，他就一直努力着，即使是跑来大千法会也不曾停笔，抓到零碎时间便写上几页，积攒到现在，竟也积出一本像模像样的书来了。 “好家伙，这么勤奋！”风承影惊了，她忽悠顾子归写话本，不过是为了减缓下身上的被催压力，谁知道这崽子真这么给力，笔耕不辍的大有“写不成不罢休”的劲头！ “勤能补拙，弟子不像师父那般天赋出众，只能靠多写多练来弥补了。”顾子归弯眼，收好簸箕扫帚后洗了把手，“师父想吃什么？徒儿马上给您做。” “你看着做点就好了，反正你做的都好吃。”风承影颔首，起身活动了下手脚，冲着大门去了，“我出去晃一圈透透气。” “好的，师父。”顾子归乖巧应着，进厨房前恰赶上九方云微看完话本推门而出，便顺势多问了一句，“九方前辈午好，弟子昨日收了些野山栗回来，要不要给您做点栗蓉酥？” “随意。”九方云微按着眉心随口答着，顾子归的清水话痨文风看的时候尚不觉费力，看完了却怎么想都有那么点头疼，洗脑性比之风承影最近的毒舌反讽流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顾子归点头，钻进厨房关了门，那头风承影已然晃悠悠的晃到小院大门口，她看着落下的门栓挠了挠头，纠结片刻，到底开了锁。 “中午好啊师父！您吃了吗师父！受徒儿一拜啊师父！！” “卧槽！！”一团人形猛地蹿入风承影眼帘，吓得她差点原地起飞，反手便关了大门。在那厚重木门重新阖死后，她原地按着胸口思考了半晌，小心翼翼的拉开了个门缝—— “嘿师父！您刚刚怎么突然关门了啊师父！是看到弟子之后太惊喜了吗！没关系的师父，弟子可以每天都这样出现只要您喜欢的话，说起来师父，您就收下我吧求您了啊！！”廖余星按住门缝努力向内探进头，风承影再次被他吓得接连后退，干脆拉起尚还没从顾子归话本中回过神的九方云微，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到身前：“都说了廖宗主你要先问师叔祖啊！” 师叔祖？ 看见九方云微的廖余星不期然回忆起昨日被劈成一颗流星的悲惨故事，脚一抖下意识的就想撤退，但追求剑道的渴望终究战胜了他心中的恐惧，令他的脑袋很快恢复清醒，他眨眨眼，当即衣摆一拂，就地拜了：“太师叔祖！请受弟子廖余星一拜！弟子是真心实意想拜风真君为师习道的！” “……”猝不及防被人推出去的九方云微看着面前这团人形，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看得出廖余星昨夜压根不曾挪过地方，硬生生顶着雨在这抠了一晚上门缝。他身上挨过雨的衣裳还是半湿，下摆亦沾了不少细碎的泥，就连地下也有一大滩水迹，甚至木门都被他抠出个弧来。 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感受呢？那就是好家伙，他直呼好家伙！他明白廖余星说的都是真话，他的确很想跟风承影一起研习剑道，但他们也的确是不敢开口收他。星衍剑宗乃时间第一剑派，作为剑宗掌门，廖余星在修真界的地位举足轻重，丝毫不亚于花放舟，他若真是拜师成功，那剑宗和渡玄山的关系得怎么处理？剑宗当前的弟子们又该如何处身？总不能让整个剑宗平白被削掉整整两个辈分吧？ 九方云微心中怅然无比，并果断选择了推锅：“廖宗主，这事我也不敢应声，承影乃花师侄的至亲，拜师收徒自然要过问他的意见，您不如先去找找他？” “花老狗？”廖余星稍怔，昨日他刚起拜师的念头时就问过花放舟，只是那老狗听了没两句便忍无可忍的跑了……不过诚如九方云微所言，风承影是他亲外甥，又在渡玄山上修行，拜师收徒的可不得问过他？ 于是廖余星突然悟了，起身冲着九方云微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太师叔祖，我觉得您的建议十分有建设性，我这就去找花师舅！” “嗯——”九方云微负手点头，面上一派高深莫测，心中默默给自家师侄点了根蜡。廖余星作过揖，转头抽出飞剑，掐诀腾空，窜了出去。躲在九方云微身后的风承影直到连他影子都看不见了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幸灾乐祸的想着这下子倒血霉的就该是她舅了。 廖余星赶到院门时花放舟正在棋盘上和楚泷酣战，全然没听见他的敲门声。渡玄山弟子此次武斗成绩极好，他作为掌门自然面上生光，心情舒畅，便难能有兴的跟徒儿手谈了两局。门外，叫不开门的廖余星拜师心切，一个激动运足了灵力，那声音顿时在整个庄园中彻响不绝，惊起漫天飞鸟：“花师舅，大师伯，您们就同意了我拜师风真君吧！” 第六十六章 老廖成功啦 这动静吓得花放舟手一哆嗦，一颗黑子瞬间落歪，楚泷抓住时机发起攻势，一举反败为胜。 “师父，您输啦！”楚泷弯眸，笑了个春风得意，满面雍容，今日下了数盘，他还是头一次赢过这个喜欢悔棋的小老头。 “这局不算，都怪廖老贼发疯！”输了棋的某掌门心中忿忿，没好气的一边嘟囔，一边起身拉开大门：“廖老贼神经病啊你！是不是要死！大下午的瞎叫唤什么——卧槽！水鬼上岸了！” “呸！你才水鬼！我不过是一整晚蹲在师父院门口没回去，淋了点雨罢了！”廖余星踏过门槛，下意识破口回怼，怼了一半忽然想起此行目的，当即嚎啕着一把抱住花放舟大腿，“是的没错！师舅舅，我就是水鬼转世！求您让师父收下我吧啊啊啊~” “你疯了吗！快松手起来！你这样成何体统，被弟子们看到了怎么办！快！公明，快把门关上！”冷不丁被抱住腿的花放舟懵了，用力拔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拯救出可怜的大腿，赶忙呼唤自家徒弟关上大门，这种闹剧在院子里演演就得了，这要是被其他大宗大派的弟子们看了去，还不知道得被传成什么样子！就是那廖余星不想要脸了，他还是想要的！ “诶！”楚泷叹气，关了门后看着那赖地不起的剑宗宗主，不由拧了拧眉，“廖仙尊，您想拜小师妹得找她本人或者师叔祖，来这找我师父也没用呀！” “呜呜，大师伯，您不知道，就是太师叔祖喊我来的！她说师父是师舅爷的至亲，拜师收徒都得经他同意，弟子觉得这话十分在理，这才衣服都来不及换的赶来了！”廖余星呜咽两声，强行挤出两点泪来，花放舟闻言顿时头大：“来不及换衣服你不会用个除尘诀吗？这一打眼跟个上了岸的水猴子似的可还有半点大家风度？剑宗有你这么个宗主可真他娘的宗门不幸！再说，你干嘛非要纠缠阿影，她才元婴！” “我学剑心又不看人修为！你一个符修可能感受不到，我可是感受到了，就她那剑意，莫说我，就是我那早八百年飞升的师祖跑下来都打不出！”廖余星仰头，满眼写着认真，“老花，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八品渡劫卡了多久，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剑意缺了点什么东西却找不见，这次好容易让我看到个机会，我哪能就这么放弃？这就像是有一道你心心念念几百年的上古符箓突然出现在面前，你能忍？能忍吗？”说着掐了个诀，整理了番脏乱的衣衫。 ……好家伙，忍不了。 花放舟默了，听完这话他的确出现了瞬间的动摇，但一宗宗主拜师绝不是小事，剑宗虽与渡玄山积怨，到底是修真界老牌仙门，他不能任由廖余星这么胡作瞎闹，坏了前面十数代人攒下的声名：“老廖，你的意思我懂了，先起来，听我说……” “阿影，事情就是这样，你看老廖的态度也挺真诚的，你要不就不收徒的简单帮他瞅瞅？”半个时辰后，花放舟师徒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斩雪峰三人所在的小院，细细跟风承影分析着其中关节利弊，试图让她松口。风承影听罢不由按了按眉心：“舅舅，您不是和廖宗主互看不顺眼很久了吗？怎么今儿还帮着他说上话了？” “害，这不大家同为修士，不忍心看他止步于此了嘛！”花放舟讪笑着抠着胡子，一方面是他确实理解了拉一下，另一方面则是他实在被那老贼絮叨得耳朵起茧，再不想办法解决，他就得和公明一起疯了。 “我看你明明就是忍不下去了。”风承影小声嘀咕，看着自家舅舅面色不善才咧了嘴角，“舅舅，其实帮廖宗主不难，只要他别再一个劲的喊我师父想要拜师就成！” “害！这肯定的，我和你大师兄都跟他说通了！只纠剑意，不论师徒！你要是点头，那我即刻喊他进来。”花放舟长长舒气，转头对着门口大喝，“老廖，阿影她同意了！” “来了来了！早就准备好啦！师……风小友，我们去哪讲呀？”廖余星三两步跃至风承影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后者看他这样子没忍住望了望天：“出去找个空地吧，可别祸害人家客房了。” “好勒！”廖余星忙不迭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风承影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抬手折下一节树杈：“走，我知道个地方。” 小城郊外，风承影看着面前的荒地感慨万千，几日前裴清就是在此地受了元婴雷劫，她便也是在这里活挨了三十五道天雷，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伤心的地方，哪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缘分，缘分。 “就在这吧，廖宗主，你对着空地出一剑，我看看。”风承影感慨完，转头示意廖余星，后者见状也不含糊，掏出本命剑器，聚气凝神后抬手便是一剑，锋锐坚定的剑意如电如风，刹那间奔驰数丈，最终砸在远处的山石之上，生生将那山石掏出个洞。出剑之时，风承影只觉廖余星忽然失了身形，留在她眼前的只剩一把无坚不摧、披荆斩棘的斩星巨剑，倒还真是人剑合一。 “怎么样，风小友？”廖余星收剑，紧张的搓了搓手，风承影看着他，神色间多了些怅然：“其实以廖宗主当前的剑意剑心，想要破渡劫九品完全是轻而易举，甚至飞升也不在话下。” “是的，但这些年我越是修炼，越能感觉到我的修行有所缺憾，它也许不会阻拦我修为的提升，却会让我的剑道再难寸进。”廖余星颔首，眉眼间同样多了忧色，“这也是为什么我压着修为，百年不敢再进一步……所以风小友，我究竟是？”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您修剑之时太过执着于剑本身了。”风承影摇头，围着那被人洞穿的山石看了半晌，突的抬指，徒手一按，先前爆发过的纯粹剑意蓦然出现在她掌心，廖余星诧异的瞪大了眼，见那石块霎时间碎成两段，切面光滑犹如利刃割过。 “修剑修心，修心入道。你却自始至终修的是那把斩星，你的剑心亦落到了剑上，半刻不曾脱离。”风承影转身，将空空的掌心摊在廖余星面前，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剑心剑心，以心作剑，以剑为心。剑从来在心里，不在掌中。” “你明白了吗？” 第六十七章 心中有剑 “您、您是说，我先前修炼的时候，太过纠结于剑，反而冥冥中离了心偏了道？”廖余星怔怔，握着斩星的手都不由松了几分。 “是的，您是位极优秀的剑修，但您同时也被剑修的‘剑’字框住了。”风承影颔首，抬眼望了望不带云彩的天空，“从来当是修士驾驭剑器，但更多的人却为剑器驾驭……廖宗主，我今日问您，何为剑？” “何为……剑？”廖余星愣了，似是没想到风承影会这样问。 风承影笑笑，语调平淡却坚定：“何为剑。” “双刃，有脊，可刺可劈，百器之君？”廖余星的大脑出现了刹那的空白，这空白使他下意识脱口一段剑修入门时，功法上的一段话，风承影闻言似笑非笑：“是吗？” “是吗？”廖余星跟着重复，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忽然对这信赖了上千年的教条生出了动摇，他开始不断的在心中质问，剑真的只是那个“双刃有脊”的百器之君吗？ 真的是吗？ 如果是的话，为何大能修士偏爱折枝作剑？如果不是，那为何天下剑器都长成了这个样子？ 何为剑？究竟以何为剑？他前一千多年修的究竟是什么？是剑道，还是手中这把斩星？ 廖余星的嘴唇不自觉开始颤抖，眼中的迷茫也一茬压过一茬，他的气息开始紊乱，斩星剑亦几次摇摇的险些跌落下来。风承影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声，慢慢夺去了他手中的剑。 “廖宗主，您试试不拿任何东西的将剑意挥出去。” “不凭借任何东西的……挥出剑意？”廖余星混浊的眼珠出现了些微的清明，他乖乖按照风承影所述的，一点点将灵气灌之于手，想象着掌中扔握着些什么东西，他抬手，做了个标准的剑招起手式，半晌后剑指一翻，挥了出去。 指尖的灵气凝聚成一道风，与先前相似的锋锐剑气刹那脱手，风承影含笑的看着那道带着剑意的灵风，看着它奔窜数尺，散在空中。 “竟然……真的可以。”廖余星盯着指尖喃喃自语，混沌的脑海隐约多了些明悟，虽然刚刚那道剑意的威力不足他用斩星使出来的十分之一，但确确实实是他修行而得的剑意。他先前只知道剑气是可以弹指挥出的，但从未想过挥出剑意。他一直觉得剑意定然要依附在剑上——不管是什么剑，总归是要有那么柄剑。 剑气尚且有形，剑意却是无形。当他强行将有形与无形捆绑到一起的时候，也许这路便已经歪了。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你心中有剑，自然不必顾忌手中究竟有没有剑，有的是不是剑。剑只是一个形，初识剑道修的是剑招剑势，再识剑道修的是剑意剑心，等到你将这一切都攀过去了，所修的不过一个‘道’字罢了。剑与心与道，又何必分那么清？”风承影弯眸，恭敬的交还那柄斩星，“私以为人剑合一向来不是什么人合于剑，更不是剑合之人。人剑合一，或许亦可是人剑无分。” “人剑无分。”廖余星接过那剑，跟着她呢喃了一句，他敏锐的察觉到那困顿他数百年的高围慢慢崩裂出一道口子，令墙外的风终于得以涌入墙内，而墙内的尘雾也必将散去—— 廖余星绷紧的精神瞬间放松了大半，他看了看手中握着的斩星，突的勾了唇角：“是了，我为什么非要去琢磨这柄斩星呢？明明早在本命血契后，我们就是一体的了呀。” 其实他早就该人剑无分的。 廖余星大笑，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情绪自心底生出，很快占据了他整具躯壳，笑够后他收了斩星，冲着风承影无比认真恭敬的行了个礼，后者见状连忙避开：“廖前辈，您这是干嘛？我们可说好了不拜师的！” “不拜师，不代表我不能拜您呀！人间一字之师尚为‘师’，何况您帮着我纠正了我走偏上千年的剑心？风小友，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一礼您受得，也一定受着，不然我的道心可就不圆满啦！”廖余星笑道，拂袖撩摆，这次竟直接伏了身子行了大礼，风承影闻言不好推脱，只得侧身受了他半礼。她教了他没错，但廖余星究竟是她舅舅同辈之人，长辈大礼，她可不敢全然接受。 “那晚辈亦恭祝廖宗主，早日悟得剑道源途，飞升成仙！”受下半礼的风承影待他起身后作揖回礼，廖余星看着她不由满心感慨：“说真的，风小友，你若不是老花他亲外甥女，我还真挺想给你拐回我们星衍剑宗的，顺便也让那帮一天天不知道天高地厚，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小崽子们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啊这，去剑宗什么的还是算了，小的觉得渡玄山挺好。”风承影讪笑，心道就算她真想挪个窝，也得狗东西放人啊！他现在天天盯着她和小兔崽子搓话本，没按着他俩一天六个时辰高强度搓就不错了！ “嗯，也是，渡玄山本就是仙门之首，你又在斩雪峰上，背后有九方仙尊支持着，自然是哪里都比不过的。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小丫头天资聪颖又带了剑骨，将来指定能引领一段风骚，好好修炼吧！”廖余星放声大笑，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御了剑，“风小友，我要先回去打会坐仔细梳理下今日所得了，你是跟我一路，还是去找同门玩耍？” “您先回去吧，我去小城里买点零嘴。”风承影挠头，难得自己跑出来不带别人，她想去茶楼找两首曲子听听，上次点心吃了一半就被小兔崽子气饱了，这次想补回来。 “那我就不打搅你了，风小友，我们下次再会！”廖余星点头，掐了诀子翩然离去，风承影目送他消失在小山尽头，转身走向小城，进的仍旧是上次的茶楼，点的也照例是那曲《夕阳箫鼓》，领头的依然是巧笑嫣然的秋露，这回没有不解风情的木头兔子小顾，她吃了个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等她回了小院时天已入夜，她正要推门而入，却见那飞檐之上趴了个素色的影儿。 嗯？九方？ 第六十八章 俩妞儿带小顾 “狗东西，你……” “嘘——”九方云微摇头，手指一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冲她招了招手。风承影挑眉，悄声从院外的老树一侧爬上房顶。 “怎么啦？”风承影压低了声音，一扫房顶竟还见到了纵酒，那厮缩在剑中不肯现身，房檐上只探出一节黑漆漆的柄。 “看下面。”九方云微晃了晃手指，冲着院中轻轻一点，风承影这才发现，老树下不大的石桌边上竟坐了仨人，一侧是姬凝月，另一侧是牧瑶，她们中间夹了只木制小白兔。 “卧槽，她俩怎么都跑来了？”风承影惊了，心底的八卦之火瞬间熊熊燃烧，九方云微眨了眨眼睛：“不清楚，我回来的时候姬凝月已经在了。”之后他跟着两人打完招呼，薅着纵酒就上房顶了。 “那个大胸翘臀妹儿是以找你的名义来的，你不在，小木头出于礼貌的邀请她坐会，一坐就坐到现在——她坐下有个半个时辰，老墙皮精就跟着冒出来了，说是要请教术法。”缩在葬忧之中的纵酒闷声，剑身摇摇晃晃，“我就闹不明白了，你说她一个法修，请教术法找剑修干嘛？借口不会找个好一点的吗，这么烂我都看不下去了呕——” “可能人家的脑回路比较清奇吧。”风承影咂嘴，正想屏息凝神仔细听一听下面在说些什么，九方云微却突然塞给她个符箓叠成的小纸团。 “这啥？” “公明新研究的子母传声符，子符叠成特定形状后单向传音，我上来前在桌子下贴了张母符。”九方云微小声解释，风承影闻言眼睛一亮，麻利将那小纸团塞进了耳朵，下方三人交谈的声音顿时变得清晰无比，仿佛原地高音质现场直播。 “姬仙子，这等了大半夜的，您要不然先回去歇息？晚辈看小师姐与那剑宗廖宗主甚为投缘，说不定一老一少的彻夜论剑去了就不回来了。这更深露重的夜风又凉，您是长辈，弟子可怕您再着了凉！”牧瑶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唇角，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姬凝月她年纪大辈分高，她对这位肤白貌美天赋又甚高的女修没有半点好印象，大半夜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就是意图勾引顾小师叔！ 不行，只有她才配得上顾小师叔这样的温润公子，什么姬凝月李凝月的，统统都给她走开！ 牧瑶如是想着，不由抬了下颌，身板也跟着越发挺直起来。 “好家伙，这都能隔空怼我一下？明明我人都不在现场！”趴在房顶的风承影听见这话时瞬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九方云微嫌弃的抬了抬眼角：“她什么德行你不清楚？” 害，那倒是很清楚。 风承影扁扁嘴，晃着小腿从袖子里抠出把瓜子：“好兄弟，嗑点？” “有糖炒的吗？”九方云微看着瓜子稍显迟疑，风承影咧嘴微笑：“爱吃吃。” “……嗑。” “原味还是五香？” “五香。”起码吃起来还有点回甘。 “牧姑娘多虑了，小女天资平庸，到底也是化神修士，这点夜露还沾不到身上。”姬凝月弯眸，笑意看起来真诚无比，语调也分外柔婉动听，不见丝毫恼怒之意，“顾仙君，风真君今夜真的不会回来了吗？若是这样，还请仙君替她收下这些奖励——她连夺两场首魁后还不曾领奖。” 这个金丹小姑娘似乎也喜欢顾仙君，才会对我出言如此不逊，我更要保持住我的仙君风范。 姬凝月心中暗忖，面上笑容不改分毫，甚至看向牧瑶的目光都带着些长辈包容顽皮小孩的和蔼。 “唔，师……侄她并没有在外过夜的习惯，廖宗主也已回到剑宗住处了，想来是她犯了小孩子贪玩脾性，在小城散心。城门关闭前她会回来的。”钢板直男顾子归全然不曾察觉到两女之间的明争暗斗，认真分析着情况，“若姬仙子觉得厌倦，也可将东西留下，由我代为转交。” “啧啧啧，不愧是小兔崽子，这话都说得出口，没看那俩妞儿脸上的笑都僵了吗？”风承影嗑着瓜子一个劲摇头，姬凝月原本是想来个欲擒故纵，做出副要走的样子让他挽留，哪成想顾子归这大木头当真以为她要走，顺着她的话给情况分析了个明明白白，一头堵死了姬凝月，另一头顺带给了牧瑶一通灵魂老拳。 “都说了他是根木头。”纵酒嘀咕着爬起来，凑到风承影面前，“还有瓜子没？给我来点。” “有，不过你能吃这玩意？”风承影点头，顺手递给他一捧，纵酒瞪眼：“有什么不能的，剑灵不是灵，没有灵权啊？” “噫~还是少吃点吧你，小心生锈了。”风承影做了个鬼脸，纵酒炸毛：“你才生锈呢！”说着就要跟风承影拼命，九方云微眯了眼，一把按住他：“闭嘴吃。” 纵酒蔫了：“喳。” “若她回得来的话，还是不劳烦仙君转交了。”姬凝月僵硬的笑容很快恢复如常，甚至笑得比先前更要动人，她仰头，笑盈盈看向半空中那团明月，“反正小女夜来清闲，多等风真君一会也无妨，还能在这跟仙君一起，赏赏月亮。” “赏月何处不能赏？我看仙子您这话不免太过违心。小师叔，弟子还有个术法一直习不明白，您能不能帮弟子看看？”牧瑶冷嘲热讽，她倒是也想像姬凝月那样装得落落大方，但一想到这女人是跟她抢小师叔的她就怎么也装不下去！ “抱歉，我并不擅长术法，可惜九……师尊正清修，不见人。”顾子归微赧，诚恳道，姬凝月闻言笑意一深：“牧姑娘习不明白的术法，可否交于小女一看？小女恰巧也是法修。” 牧瑶脸色登时一变，忙不迭拒绝了这个糟糕的提议，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搞不清的术法，单纯是想表现一番，刺激刺激姬凝月罢了：“姬仙子，您来者是客，这点小事就不劳烦您了，弟子明日去问几位师兄师姐也一样。” “噫，小牧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送刀吗？不理智不理智。”风承影灌了口果汁摇了摇头，余光猛地扫到九方云微手中的食盒，“咦？狗东西你哪掏出来的小点心？” “囤的。”九方云微面无表情打开盖子，将盒子放到两人一剑中间，她跟他分享瓜子果汁，他当然愿意分享这点点心。 “可以，爽！”风承影抚掌，纵酒却盯着下方忽然出了声：“等会，小顾怎么站起来了？” 第六十九章 他回屋……背了剑 “啥玩意，小兔崽子站起来了？”风承影诧然，她并未从传声子符中听到半点风声，这时间甚至连牧瑶都没有开口，顾子归怎么就站起来了？ 她抓起块糕点即刻回头，两人顺着纵酒指出的方向探去，老树下，石桌旁，藏青衣衫的温润剑修果然不再端坐石凳之上—— “顾仙君。”姬凝月怔怔仰头，一时搞不清出了什么变故，另一侧的牧瑶同样迷惑的看着他，红唇微启，却不曾说话。 “姬仙子想要赏月，是吗？”顾子归微笑，笑容仍旧是惯来的温润无双。 姬凝月闻言俏脸一粉，敛眸垂首，纤手轻提，衣袖滑落肘间，立时露一节玉似的皓腕。她抬指，细嫩的指尖掠过鬓边散下的细软长发，映出她通红的耳尖，她点头，似嗔似羞的流转了眼波：“是的，小女……小女想和顾仙君一起赏月。” “卧槽，纵酒快看快看，传说中的粉面桃花！娇滴滴的大美人！妙啊~我感觉我下本话本的温柔女配有脸了！”风承影蹲在房顶薅着纵酒压低了声音吱哇乱叫，纵酒却比她还要激动：“看见了，别晃我了狗承影！你影响我看妞儿了！哧溜~” “嘘——有动静。”九方云微蹙眉，不悦的横了眼兀自在那瞎激动的一人一剑，两位lsp立马以手捂面以示清白，树下的姬凝月等了半天不见回复，面上的绯色步步退去，心也渐渐凉了半截。 “唔，好。”顾子归颔首，姬凝月那句话落到他耳中只剩“小女想赏月”五个字。含羞带臊的姑娘听见那个“好”以为是心上人应了她，正欢欢喜喜的抬了头想要与他诉两句衷肠，便见那人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法修：“你想问的又是什么术法？” “弟子……弟子想问霜华浣花——”牧瑶一愣，迅速转动脑筋，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个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简单术法。这一招是将灵气困入雾气，在空中凝出一朵朵盛开的花，之后灵雾花朵再借着漫天霜华添彩，变换出万千绮色。术法之中，花随人动，人追花影，是个极适合追逐浪漫氛围、取悦心上人的小把戏。 赏月算什么，模模糊糊的谁知道是要作甚？还是霜花浣花这种术法才叫有情调—— 牧瑶瞟了眼姬凝月，心中多了几分得意，她觉得她的手段弱爆了。 “霜华浣花？我听说过，需要有月对吧？”顾子归道，牧瑶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是的，小师叔。” “姬仙子应该习过？” “啊？”猝不及防又被点名姬凝月大脑卡壳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她弯眸，表情仍旧那般温婉动人，“小女会的，顾仙君。” “太棒了！”顾子归抚掌，这一拍令房顶偷窥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他却好似十分欣喜，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那就劳烦姬仙子教教这位弟子，也拜托小牧你陪着姬仙子赏赏月——”说完转身进了东厢。 啥？ 他刚刚说了啥？ 九方云微惊了，风承影愣了，就连纵酒都被吓得发傻，被留在原位的两个妞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相顾无话。 “果然，不愧是小木头——”纵酒傻傻呢喃，这剧情惊得他瓜子皮都忘了吐，半黑半白的小壳这会还留在他嘴上。 “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木到这个程度，这都不是普通木头了，起码得万年铁木吧！”风承影扼腕，长叹一口，她现在是真心觉得小兔崽子这辈子脱单无望了，回头她搁话本里强行给他拉郎一个姑娘，弥补弥补人生遗憾得了！ “……剑修行为。”九方云微酝酿半晌如是感慨，此言一出当即引发了身侧那一人一剑的强烈反驳：“呸！老子才没这种行为！”“她明明每天都在跟我抢妞儿！” 嚯，这还闹上了。 九方云微挑眉，狐疑的扫了眼风承影，发出灵魂一问：“你是正经剑修？” “当然是，你看我拿着剑的时候哪看过妞儿？从来都是只有剑！”风承影鼓着小脸瞪圆了眼，一本正经，“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真的？”九方云微面上狐疑更甚，就这一人一剑一天天的德行…… “所以我决定丢掉纵酒！”风承影理直气壮，边说边伸手，“快，给我来几个女人！” “好家伙，你这叛变的！”纵酒呲牙，跟着她没出息的伸了手，“如果方便的话，给我也来点！” “……有病。”九方云微掀了个不太明显的优雅白眼，院中，跑进东厢的顾子归去而复返，原地尴尬许久的两女见到他立刻俏脸带笑的起身相迎，但很快她们就笑不出来了—— 顾子归背上背了把三尺有余的寒光长剑。 原来他刚刚回了趟东厢，是为了拿剑。 “顾仙君？”姬凝月笑不下去了，她觉得今夜是她活了三百多年中最魔幻的一晚，至今她都没能搞明白这大半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渡玄山那位女修虽说道行不高吧，但样子怎么也算是个娇俏可人的美人，她又是姬氏圣女，天资样貌自然都是万里挑一，如此美色当前，他怎么就忍得下心回屋拿剑？还留她俩在外头吹风？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剑修吗？ 姬凝月思索中不由蹙了眉头，眼前这情况是她从未经历也压根不知道如何解决的，她只听说过剑修都是不近人情的榆木疙瘩，却并未真正近距离的接触过哪个剑修，头一次做了怀春少女又恰好将一颗心落到了顾子归身上……于是越发束手无策。 同样茫然万分的还有牧瑶——她以为姬凝月会是个强劲敌手，结果小师叔对她们这帮人一视同仁？ “小师叔……”牧瑶张嘴，半天才挤出几字，顾子归闻声冲着二人矜持笑笑：“两位继续，我见时间正好，想练会剑。”话毕绕开两人，径自走到空白之处，摆了个标准无比的起手式，并真的挥出了剑。 神经病。 这个词同时在两人一剑的脑海中刷了屏，风承影强行按住不断痉挛抽搐的嘴角又皱了脸：“狗东西，你说我怎么就不明白呢？他这个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么大好的时光，他怎么就能当着俩姑娘面练剑？” “别问我。”九方云微摇头，眼中罕见的带了些苦大仇深：“我也想知道！” 第七十章 他耍起了第二套剑法 今夜月明风清。 今夜佳人在侧，秋光正好。 今夜的小顾，在院子里欢快的练着剑。 风承影二人加上一个纵酒，蹲在房檐之上，挂着老父亲般痛心疾首的忧愁面容，嗑光了一大盒瓜子点心小蜜饯。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蹲在房顶，嗑着瓜子吃着点心，看着那个不知道是玄铁还是木头做出来的小白兔，当着俩百媚千娇的小姑娘面儿，原地练剑。 剑修，好剑修。 “嗝~小兔崽子他还没练完？”本就吃饱了才回来的风承影挺着圆滚滚的小肚，瘫在房顶打着饱嗝，身边是同样吃撑了的纵酒：“嗝~小木头他还在耍，那两个妞儿怎么样了？” “她俩已经由震惊到迷茫，由迷茫到呆滞，最后从呆滞到麻木，现在已经麻木得连话都不想说了。”风承影努力挪了挪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愁。” “别说了，我也愁。”纵酒捂脸，吚吚呜呜的嘤嘤起来，“老墙皮精就算了，另一个妞儿那么正点他都能无视得下去，我好想跟他换啊呜呜……” “你这说得我也想换……”风承影嘀咕，一直观察着情况的九方云微突然伸手拍了拍空食盒：“承影，你看子归这套剑法是不是要完了？” “嗯？我瞅瞅——”听到剑法要耍完，风承影瞬间来了精神，她二话不说一骨碌爬起身，小心翼翼朝下方探出了头，眼睛一亮，“诶别说，确实，他现在打出来的招式是这套剑法最后一个剑招，打完之后就能收势了！” “马上收势了？这么棒！”纵酒跟着翻身抻了脖子，空地之中，剑尖划破月色缓缓下落，那剑势亦慢慢消散空中。 收势！ 一旁被迫观赏了半天剑招的两个女人霎时来了劲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起了身，摇曳轻盈的裙摆相互纠缠，彼此相视间也多了分火药气味。牧瑶挑唇，目光中流露出稍显轻蔑的戏谑：“姬仙子，您这么匆忙，准备做什么？” “牧姑娘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问出口呢？”姬凝月弯眼，落落大方的任她将目光笼到她身上探究打量，那边顾子归的剑势收尽，眼见着就要转过身来—— “顾仙君！”“小师叔！” 二女开口，音调说不清的柔婉乖顺，蹲在梁上的三只也随之升出了无尽的期待。五颗心被他的动作高高吊起，悬进了喉咙—— 他吐息一番，抄起剑，坚定、执着、稳健的耍起第二套剑法。 这身姿何等轻盈潇洒，这剑势何等灵动多变，这步伐何等飘摇莫测……这脑袋何等的包铁大木头。 还是那种出了洞、灌了水，随便一晃都咕嘟咕嘟冒泡泡的那种。 风承影捂着脸忍了半天，终究忍无可忍伸出了魔爪，九方云微见状连忙按住她：“冷静点。” “冷静个锤子！别拦着我！撒手，我今天非撬开这小兔崽子的脑袋看看不可！我倒要看看他脖子顶上那个球里装的到底是脑花还是豆花！”风承影抓狂，挣扎间不慎踹落一片屋瓦，瓦片坠地一声脆响，院中三人瞬间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齐刷刷转向房顶。 瓦片飞出去的一瞬间九方云微便知道此事不妙，眼疾手快的一把掏出张隐身符箓，毫不犹豫拍上额顶，后退数步，立上树梢。风承影看到他的动作下意识一怔，等她反应过来想要跟着他开溜时那三人已将她和纵酒抓了个现行。 “师……侄！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出个声？”仰头看到自家师父的顾子归心中一喜，面色亦自然放松了许多，另外两个女人却着实被她吓到，她们先前全然不曾注意，那边的屋顶上竟还有两个人！ 不，应该说是一人一剑。 牧瑶认出纵酒时，本就白皙的脸顿时变成了墙白，先前纵酒那句墙皮成精蚊子血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阴影，而这阴影至今也不曾消褪。 这个小贱人……和她的小贱灵（没有错字）！ 牧瑶咬牙，眼中多出几分怨毒，姬凝月看到那怨毒不由低笑，莲步轻移，走上前来：“风真君，您可让小女好等。您先前的两份奖励都不曾领取，小女已替您带来了。”话音一落便拂了广袖，那些奖励立时在石桌上堆成个小山。 姬凝月的声音仍旧温柔动听，且那动听中还带了点似朋友间打趣的味道，令风承影很是受用，如此美色入眼她自然不会拂她的面子，于是便挠着头笑笑：“诶，好，麻烦您了。” “不麻烦，本就是小女分内之事。”姬凝月道，牧瑶看着二人互动心中不爽霎时更甚，开口便带了一嘴火药：“小师姐大晚上回来不曾入院，反先上了房檐，知道的是小师姐年幼顽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蟊贼哩！这三更半夜的，您跑那去干嘛？” “我啊……”风承影讪讪，转头四顾发现九方云微已然不见了身形，情急之下她猛地拎住还没回过神的纵酒，“纵酒说想在房顶吹风嗑瓜子看月亮，我就带他上来了！你说是吧，纵酒！” “啥？啥我想嗑瓜子？哦对我的确嗑瓜子来着，不过谁看月亮了？我看的明明是……”一台大戏好嘛！ 纵酒本能抬杠，抬头不经意撞见风承影跟他一个劲眨眼，凭着时灵时不灵的本命血契他这时间突然醒悟，立刻立马上马的原地变剑：“我看的明明是星星！对，星星！” 星星？ 三人望天，天上朗月皎皎，寻不到半点星辰。 “可是今天没有星星……”实心眼的小顾细声嗫嚅，纵酒立即接上话：“所以我们出来后就改吃零食了！” “啊哈哈，没错，我都提醒过他了，他不信！没办法，我只能陪着他出来了，现在看完了吃够了，没啥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哈！”风承影说着提剑欲跑，企图逃避这可怕的修罗场。下方牧瑶犹自觉得不足，开口还想阻拦，当此千钧一发之际那紧闭的正房大门倏地开启，却是看够了戏溜回去的九方云微。 月色下，青年的一身白衣似是溶化，他启唇，声线宛如空山中新得的雪：“这么晚了，几位还不歇吗？” 第七十一章 师叔祖实乃我辈长评之典范 清冷的声音荡开，小院中顿时出现了片刻寂静。牧瑶早在看到九方云微的刹那脸色便拧了，她这算不算做了逾矩之事被抓了个现行？ 牧瑶白着脸微微后退了半步，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起来。她心悦顾子归没错，但她还不想将这份心意暴露出来，至少不要这么早。但今夜先是房顶上出现了风承影，后是屋子里走出来九方云微，她感觉自己那点龌龊心思没多久就要传遍渡玄山了！ 该死，她可不是风承影那种没脸没皮丝毫不顾及颜面的疯丫头！ 即便抛开了渡玄山内门精英弟子这个身份，她也是…… 牧瑶绷紧牙关，这一刻她深深切切的感受到世事的无常，先前在桐城时她还叫嚣着要将风承影夜里招鸭的事上报，转头大半夜不回院反赖在别人地方的就成了她自己了！ 好在也不光她一个人犯错，还有个姬凝月陪着。 牧瑶想着，窥向另一侧的姬凝月，后者却不显分毫的慌张，温婉大气的向前一移莲步，冲九方云微行了个礼：“不慎打扰仙尊清修，是小女的不是。许是小女放东西时不够小心，物什碰撞才惹出这么大的动静……”姬凝月说着温和一笑，对着风承影悄悄眨眼，这一番话下来将风承影从漩涡中心摘的干干净净，并将绝大部分推到那些死物之上。此言一出，风承影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又变，好家伙，这位姬仙子段位比牧瑶高多了！ 虽然多半为了小兔崽子。 风承影摸了摸鼻子，低头捡起缩回剑的纵酒，顺手又装好九方掏出来的那个食盒，跃下房顶，盒子里的东西早被他们吃空了。 实际上姬凝月也确实这么想的，她想着这位风真君在斩雪峰上地位颇重，顾仙君和九方仙尊也对她很是照顾，若能拉拢住她，何愁没有机会接近顾子归？何况小丫头天赋又实在出众，即便她与顾仙君没有成双的命数，她与她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她是姬氏的圣女，早过了那个冲动张狂的年纪，她身上压着的不光自己的前途，还有整个姬氏乃至中海圣地的未来。 “师叔祖。”风承影落地瘪了瘪嘴，胡乱问着好，九方云微面无表情的下颌轻点，继续凉飕飕盯着院中两名“不速之客”。 “如今奖励已经送到，小女便不叨扰了，先行告辞。”姬凝月弯眸，不紧不慢告了辞，离去时她强按住自己心中的不舍，究竟未曾回头。院中牧瑶感受着这奇异的尴尬气氛，硬着头皮行了礼便匆匆离去，这场闹剧也就此结束，顾子归也没追问风承影为什么回来不走正门反而先上的房顶，反正自家师父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顾·无脑师父吹·子归如是忽悠着自己，九方云微扫了眼拎着食盒和葬忧灵剑的风承影，眼角微扬，转身进屋：“记得回评。” “知道啦！狗东西。”风承影白眼一翻，她知道这是那厮让她明日私下再还食盒的意思，顺便还让她补上先前欠的长评回复。 她欠了的回评啊…… 风承影捂脸，没记错的话由于这狗东西的长评实在是烂出天际，她一直懒得看，到现在堆了得有个十篇八篇的吧？一篇上千字，十篇就是上万，按照一篇三百字的回复，她又攒了足足三千多字。 难受，难受的yapi，又得忍着看裹脚布，又得忍着给裹脚布写回复！ 算了，今晚通宵吧。 风承影蔫了，拖着沉重且无力的步伐走向后院，迎接她的是一摞炼狱式的长评—— “小师妹，怎么感觉你今天蔫蔫的像是精神不太好？”熟悉的观景高台，熟悉的致辞和熟悉的擂台，唯一不同的是这场的擂台不需要打斗。 “你还好意思问我啊大师兄！”风承影眯着眼睛一个劲打着哈欠，那天通宵赶出三千字回评交给狗东西后，不知道她又戳了那厮那根不太对劲的筋，让他灵感迸发，兴致盎然的连夜多写了数千字加大号裹脚布长评给她，还规定了回评时限，她迫于淫威的时限内写好，反叫他起了玩心。 这一来一回的，写着写着就写到昨天半夜，所幸今日法会文斗，他没时间继续写了，她才算死里捡回条小命。 于是风承影的怨念越发重了，忍不住跟楚泷抱怨：“要不是你把我卖了，我能这么倒霉催的连着写了四五天回评吗？你不知道师叔祖那个评论水平——那叫一个……” “叫一个什么？”冒着冷气的声音忽的响在耳后，风承影一个激灵立马挺直了脖颈，头都不敢乱转一下，原本涌到舌尖的批判陡然一转，变成段贯口似的彩虹屁：“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学富五车文采飞扬行云流水妙趣横生令人高山仰止拍马不及自惭形秽掩面痛哭实在是我辈长评之典范啊典范！” “嗯。”九方云微似笑非笑，收回了目光，楚泷偷偷拿余光扫了扫自家状似被取悦到的师叔祖，又瞅了瞅可怜的小师妹，不由低声叹息：“过了，小师妹，你这真过了。” “过锤子过啊！不这么说你师妹我焉有命在啊混蛋！”风承影泪目，掏出手绢擤了把鼻涕，自从落到九方云微手上她的生活日趋水深火热，原本只是想凭着写点话本发家致富顺便远离修炼，现在怎么没等着暴富就先要暴毙了呢？她哪天要是不慎猝死，绝对都怪这两个无耻之徒的无情压榨！ 一个狗东西，一个大师兄，你们的罪行将来都会被刻进我的棺材板里，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风承影暗搓搓思索期间，那致辞终于致到尾声，姬凝月话毕，立刻有几名素衣打扮的侍者抬上一尊巨型玉琮，琮上又置了几只小盒，玉琮落地，擂台都被震得颤了三颤。 “文斗又不祭天，他们搬玉琮干嘛？”风承影蹙眉，她前生虽未参加过大千法会，却也对这每百年一次的修士盛会略有耳闻，所谓文斗说白了就是论法，几个人上台拼嘴皮子，赢家通吃，输家跪舔，每次都得有几个说不过别人还乱了逻辑，当场走火入魔挨顿揍的。 “唔，装x吧。再有，先前我给他们提了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意见，也许是被采纳了。”楚泷笑得雍容华丽，风承影闻言却瞬间警觉：“什么意见？” 她可记得那个见鬼的万籁书院也是他的小小意见啊喂！！ 第七十二章 知道什么叫杠精吗? “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只不过往届法会论法之时都是提前定题，不少弟子上场前都是准备充足了来的，论调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没什么新意又拖拉至极。”楚泷笑道，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所以我就上书一封，建议他们废除提前定题制，改换随机命题。” “就这么简单？”风承影狐疑，凭她对大师兄这个坑货的了解，事情绝对不是随机命题这么轻松容易，抽签抓阄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作为东道主的姬氏不会如此随意的同意下来。 “唔，我顺带送了他们几盒入幻符纸，让他们将题目写进去，使用时请几位擅长衍星的修士激活符纸，加上符中我设好的种种条件……来几段现场拟真。”楚泷说了个轻描淡写，这灵感还是他从各种拟真游戏和模拟考试中得来的，光听一帮修士文绉绉慢悠悠的斗嘴有什么意思？要玩就要玩大些，耍的就是他们的心态！ “……骚还是你骚。不过大师兄，你就不怕这种拟真出现什么问题？而且这得怎么判定胜负嘛！”风承影抖了面皮，她就知道楚泷绝对不是单纯上书的那伙，果然没他说得那么简单！ “论道嘛！本来就是谁的心态先崩谁就输，所以符纸上还加了点别的东西……再说了这符和信寄上去姬氏那帮人肯定会自己试用，现在摆上来的多半都是改良过的了。”楚泷托腮，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流出十足的兴味，看得风承影毛骨悚然，浑身发凉。 符箓这种东西……即便是改良过的，内核也仍旧是楚泷设置的那套，风承影实在不敢想象，楚泷设计出的构架又加上一帮修士改良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突然就想起书院里的那个旬考季考和结课考了呢！ 风承影默，心中静静点起一排小蜡，还好她不需要参加也不准备参加。 法会论法向来是自由守擂制，谁想上谁上，也没个固定次序。一旦上台就必须认真论法，不能有意敷衍或者与人串通，直到被打败或赢够九场为止。是以文斗论道一贯是辩才见长的儒修和佛修的天下。 也不知道今年会是哪家胜出……反正也不重要，毕竟他们这些剑修刀修法修的是不擅与人斗嘴，辩论不辩论的整多了毫无益处不说，还容易影响道心，万一哪次被人扎了心了生个魔怔，这先前几十上百年的修心可就都废了，他们安静如鸡的修炼顺便听两场免费大戏就挺好。 风承影困哒哒的晃了晃脑壳，心中默默补充：纵酒和她舅那种怼死人的除外，他们那不叫辩才，纯粹的嘴欠抽。 下方，一儒一佛两位修士已然跃上擂台，经过一番互相谦让后头顶戒疤的青年和尚率先抓取命题，他的运气不错，那是道关于佛教典籍的论证，符纸激活，擂台上顿时被幻影覆盖，石台化作满池异色荷花，远处还隐隐传来钟罄清鸣。 至于上场的修士们背后，则各出现一尊雕像，儒修身后的是自家圣人，佛修身旁的自然是他们的如来佛祖。 论战开始，风承影敏锐的察觉到两人背后的雕像生出了变化，心态平稳、占据上风的一方神像光芒更胜，濒临崩溃的那方神像则黯淡无光甚至生了裂痕。 奈何这议题相当于佛修的本职业看家把戏，青年和尚和对面的儒修辩了没几个回合便轻松获胜，圣人像分崩离析，昭示着儒修的彻底落败，青衣儒修满面郁色，颇有些失魂落魄的移下台去，对面获胜的布衣和尚双手合十，静默目送着儒修离去，眼底是压不住的兴奋，这兴奋令那佛像的光芒都有些飘摇闪烁起来。 “啧啧，年轻人这心态要不得啊！”风承影咂嘴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小秃驴是占了便宜，偏他自己在那沾沾自喜，这样下去他败下阵来是迟早的事，且这功夫越是兴奋，呆会失败的时候就越难过。 好好的小朋友，怎么就这么不矜持呢？ 风承影把身子往位子里缩了缩，如果后半场都这个德行，她就可以愉快补觉了。 “呵，这般水平，也好意思说是论道？”吊儿郎当观看半天的楚狐狸十分不屑的扬起下颌，自那儒修后又有几人上场，先前的布衣和尚撑了两轮便因反应过慢逻辑崩散而下去了，如今台上站着的是位化神法师，法号昙明，是了缘大师的亲传弟子，至今他已接连胜过五场了。 “不愧是了缘大师的高徒，这等机敏辩才，当真是我玉霓宫弟子比不得的。”玉扶澜看着场下意气风发的年轻僧人不由发出声叹息，玉霓宫中大多是女修，所修习的也以法术、医术和丝竹乐器为主，在武斗中没什么优势，往届还能凭文斗撑上几轮，今日却碰上了昙明早早折戟……这多少令她这个宫主心生惆怅。 “玉宫主不必如此妄自菲薄，玉霓宫本就丹医乐术而闻名天下，不以辩道为本。若论医术，在场众人，又有谁比得上玉宫主一手妙法回春呢？”了缘大师平静说道，看向擂台的老眼却也带了些欣慰之情，虽说佛修重清修，多半无欲无求，但作为师长，看到座下弟子有所作为，还是不免会生出些与有荣焉。 “这倒也是。”玉扶澜感慨颔首，历任玉霓宫宫主都是当世杏林圣手，医术天下无双。敢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全修仙界也就玉霓宫一家，故此它屹立世间万年不倒，始终是南岛之首。 “说来，花掌门，阿影此次会再上擂台，给我们带些惊喜吗？”玉扶澜期待万分，花放舟闻言按了按发痛的眉心：“阿影……她若上去了估计只能带出惊吓，渡玄山这次并未特意安排弟子参加文斗，想来那帮毛小子们也不愿意上台。” 他说着下意识扫了眼观景台，却意外的发现坐在风承影身边的符修，起身了。 “大师兄，你要干嘛？”风承影的困意瞬间被身边人的动作驱散了，她歪头，大眼中塞满困惑，起了身的楚泷浑不在意的拍拍她的发顶：“没事，就觉得这么搞下去太没劲，这帮修士完全没掌握辩论的精髓。” “蛤？” “小师妹，”楚泷低头，忽然绽出一个妖冶至极的风骚笑容，“你知道什么叫杠精吗？” 第七十三章 杠精上线 （本章为娱乐效果，请勿深究） “……不，我并不想知道！”风承影疯狂摇头，“杠精”这个词，听着就让人浑身难受啊喂！ “没事，不管你想不想知道，马上也就能知道了。”楚泷弯眼，笑盈盈的晃了晃手腕脚踝，足尖一点，跃下台去。 他一站定，立即引起满场哗然，楚泷身为渡玄山大师兄，又在百年前参加过一次大千法会，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原以为渡玄山不会参加文斗的众人见他上场，自然满心惊异，他却全然不顾旁人想法，优雅的冲着对面行了礼：“渡玄山，楚泷。” “明虞寺，昙明。请楚施主抽题。”青年和尚合手还礼，微笑着示意他抽取辩题，楚泷挑眉，随便自那几只小玉盒中抽出一张，指尖微动，符纸即刻消弭，场中幻象也跟着变了。 先前满池的荷花瞬间化作莲台，远山炊烟亦成了极乐世界的种种庄严宝相，楚泷背后的祖师像跟周围一片梵音秘语格格不入，昙明见状不由微瞪了双眼。 佛理，他抽到的辩题竟然是纯粹的佛理！ 这就不是他本职把戏的问题了，简直是本家游戏！若是特定经要咒文的论证，不同派别之间还有些差异，譬如净土宗与禅宗便不甚相同，禅宗与密宗的要义又差距不小，修习净土的和尚未必精通禅密，定向的总归有个范畴，能碰到他不熟的东西，而纯粹的佛理……那就太广了。 广到他完全可以只挑自己擅长的，避免掉那些一知半解的，即便对方主动出招，他也能将议题拉回自己熟悉的范围。 昙明想到此处，眼底不由得涟漪轻晃，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若论佛理，能上场的弟子中没几个比得过他，这一局他几乎是稳赢。 “楚仙君，请。”昙明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楚泷也不推脱，只慢条斯理的清了清喉咙—— “昙明法师，佛理中讲求‘众生平等’，可对？” “是的，众生平等，一切有相无相有情无情众生灵皆为平等无别。”昙明懵然点头，不太明白楚泷怎会挑这么寻常的一条佛理切入，这条虽说简单易懂，但同样的难以出现什么大的逻辑错误，通常切入也该换个争议高些的点才对。 上钩了。 楚泷勾唇，脸上的笑意越发风骚，他慢声细气的掏出把描金勾红的镂空玉扇，打开来轻摇两下，继续接了话：“我又听说佛教中有个典故，讲述的乃是佛祖割肉喂鹰，昙明法师，可对？” “没错，佛祖以身饲鹰，既保护了被抓的鸽子，也免去了老鹰被饿死，所体现的便是我佛慈悲大爱，普济众生。”昙明更懵了，但他至此还没察觉出楚泷用意，只顺着他的话回答下去。观景台上的了缘大师见状不由抖了抖花白的眉梢，场中的节奏已渐渐落入楚泷手中，看得出昙明很快就要被牵跑了。 “那么……果蔬呢？”楚泷突然冒出句大喘气，昙明大脑瞬间宕了机：“什么？” “佛祖割肉喂鹰救了鸽子，但他本身却要食果蔬果腹，果蔬同样为世间生灵，此举又与那只捉了鸽子的老鹰何异？”楚泷啪地收拢折扇，眯起的狐狸眼中透出无尽的狡黠，昙明有着刹那的崩溃，这崩溃令他身后的宝相虚影都晃了晃：“这不是一个道理！” “这怎么就不是一个道理了？”楚泷反问，看着昙明那失措的眼神，发出声轻笑，“不如这样，我再换个问题问您。” “楚仙君请讲。”昙明擦了擦额上渗出的虚汗，忙不迭应承下来，他感觉再这么纠缠下去他的佛心都要动摇了！ “好的。”楚泷抬头一扫观景高台，冲着风承影眨了眨眼睛，看得后者一股凉气自尾巴骨蹿上脑壳，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吗？刚刚楚泷抽符的时候压根就没管上头的问题，什么纯佛理论证全是他一手搞出来的！ 那符箓就是他创造出来的，运行原理他一清二楚！瞬间改了论题什么的对他而言无异于吃饭喝水，那小和尚还自以为稳赢的放松警惕，明明从一开始他就上了这狐狸的套儿了！ 不，不光是上套的问题，这明明是放心大胆的把脑袋往人家绳子里送，还自己帮着他抽紧了绳圈！ 这简直……风承影捂脸，她用纵酒残存不多的剑格担保，大师兄接下来的问题一定会让昙明小和尚怀疑秃生。 “《佛说大阿弥陀经》中记载了阿弥陀佛成佛之时发下的四十八宏愿，其中第二条为七宝化生愿，第三十二条为脱离女身愿。”楚泷道，盯着昙明的眼睛诵出那两段法华经，“第二愿，我做佛时。我刹中无妇女。无央数世界诸天人民，以至蜎飞蠕动之类，来生我刹者，皆于七宝水池莲华中化生，不得是愿终不作佛。第三十二愿，我做佛时，十方无央数世界有女人闻我名号，喜悦信乐，发菩提心，厌恶女身，寿终之后其身不复为女，不得是愿终不作佛。可对？” “是、是的！”昙明不知为何浑身起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他的话，“此确为四十八愿之二。”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佛家歧视女子？”楚泷幽幽开口，在场的诸位女修面色倏地变了，看向几个和尚的目光愈发不友善起来，就连玉扶澜都跟着沉了沉脸，她不通佛理，往日里也不曾看过什么经书，先前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今日楚泷这么一提，还真是。 凭什么他刹中无妇女？他是石头生的？没娘？ “这、这不是这个意思！”昙明白着嘴胡乱摇头，楚泷乘胜追击：“那是什么意思？唔，也对，这还不光歧视女子的问题，毕竟只有女人能厌恶女身不复为女，厌恶男身的男人还没发选呢！” “一派胡言！”昙明气恼，用力甩了甩身上的袈裟，楚泷笑：“法师莫急，在下还未说完。” “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什么作恶者只要回头便有接引，而一生良善的好人往往被欺压得不到什么好下场？这是欺软怕硬吗？” “昙明法师，我且问您，入腹的果蔬何辜？被拦在刹外的妇女何辜？为善一世不得善终的百姓何辜？昙明法师，佛祖他所求的，当真是‘众生平等’吗？” 楚泷接连发问，对面的昙明已然汗湿衣衫，他看着他，眼珠乱转不知究竟该落向何处，背后的宝相明明灭灭，光辉暗淡，终于在某个瞬间——轰然崩裂。 第七十四章 大师兄鲨疯啦! 佛像崩裂，碎石跌入云池，满地莲台顿时化作一片尘埃，梵音散尽，金光褪罢，这片西方佛土终究变作上清亭台。 楚泷赢下一局，身后的祖师像随着这份胜利拔高了些许，莲池作鹤亭，昙明盯着那些云与雾与鹤不由颤动了心神，这一刻他分不清心底生出的究竟是何种情绪，动摇、迷茫与恐惧接连生出，令他原本坚定的佛心亦出了蛛网似的裂隙。 众生平等。 众生真的是平等的吗？ 如果是，那为什么他们所救的只有那些飞禽走兽，为什么宏愿之中会出现那句“刹中无妇女”？ 如果不是，那他们这几百几千几万年所坚持和信仰的又是什么？ 是谎言吗？ 还是自始至终的自欺欺人？ 多年的信愿一朝为人震颤，他的双目渐渐攀上血色，整个人的气息亦越发不稳，光溜溜的头顶都似冒了青气，已然心魔频生。 高台之上的了缘大师见状连忙翻手一点，一道清光即刻没入昙明泛黑的额头，他起身，对着擂台一声大喝：“昙明！” 这两字饱含着无尽佛音，又被他灌注上千年的修行，喝声入耳，昙明发红的双目清明闪过，随即慢慢恢复平静。 “师父，是弟子佛心不够坚定，修行太浅，给您丢脸了。”昙明羞愧垂头，对着高台遥遥叩首，了缘大师闻言叹息着摇了摇头：“罢了昙明，你且回去，将库中经书再抄一遍，重新修心吧！” “弟子遵命。”昙明道，起身后对着楚泷深深鞠了一躬，“也感谢楚仙君赐教。” “不必客气，昙明法师。”楚泷勾唇，笑容回归往日的华丽雍容，毫无半点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势，“这也不过是在下一点不怎么成熟的小想法而已，何况无论哪种教义理论，都是逐渐完善成形的，出现矛盾很是正常。” “是，您说的很对，是小僧见识浅薄，狂妄失态了。”昙明道，颇为感慨的仰天长叹一声，大笑着走下擂台，这次法会他终究没能赢下九场，但心中却是比赢下更要轻快。 虽不是什么大彻大悟，但总归有分了然。 楚泷笑而不语，目送着昙明离去。这些问题其实在他穿越前的世界中都有一定的解释，只不过修仙界这帮憨憨不知道罢了，他算掐了个空子，也算回顾下如何精准抬杠。 昙明下台，场上出现了片刻的真空，众人看着那带笑的楚泷和满地的仙鹤幻象，不知怎的便想起含笑的狐狸，一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下台。 “既然诸位道友都不敢上擂，那小生便来做这个出头鸟，会会楚仙君。”干净温和的声音响彻高台，众人定睛，见一人素衣襕衫，头戴幅巾，却是位年轻儒修。 “麓山书院，叶苓。”儒修道，行了个标准揖礼，楚泷颔首，重新自报了家门，伸手请他抽取辩题，那修士随手一抽，见到其上题目，顿时目光一闪。 他抽到的，是儒家核心礼法，与昙明相同，他也抽到了自己看家议题。 但……即便是看家议题，他也不准备放水或者让出先机，先前昙明便是失了先手，步步踏入楚泷设好的陷阱之内。 他不是昙明，自然不会傻傻的被狐狸牵着走。 叶苓微笑，激活符纸后平静的开了口，不疾不徐的念出一段经典，再顺着经典解释起其中含义，楚泷站在祖师像前，笑容浅浅，丝毫不准备出口打断。 叶苓狐疑，但仍旧不曾停下论述，观景台上风承影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低头一啐。 他娘的，这大师兄又偷改命题！可怜的小儒修还以为是自己跟昙明的运气一样好呢！ 娘亲我要举报这里有人仗着自己是符修，研究了符纸为所欲为胡乱作弊！ 风承影心中声嘶力竭，面上却越发坐正，聚精会神的等待起大师兄精妙绝伦的抬杠来。 “……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司其职，不乱礼法，才是我等毕生追求之盛世。”叶苓吐气，结束了自己这长达半刻的深情演讲，转头看向楚泷，“楚仙君以为如何？” “精妙绝伦。”楚泷抚掌，那笑容看起来怎么都真情实意，叶苓闻言精神一晃，差点以为前者的确心悦诚服之时，他却忽然出声，“可若是真的照您所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逢改朝换代，君不君，臣不臣的又当何解？” “改朝换代之时礼乐崩环，本就不是盛世之状，自然君不君臣不臣。”叶苓挑眉，语调中多了些不屑，“楚仙君可还有别的问题？” “别急，我还没问完。”楚泷晃头，继续他的抬杠，“按照儒家理论，乱世之中的儒士当扶持原本的帝王或其子孙，可实际上被扶持的往往是与皇家无关的布衣或将相，这是否是主动违背了儒学礼仪？” “这……” “此外，儒学讲求层级差异和阶级固化，同时要求人们达到‘仁’的状态，那么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关怀到底是施舍还是发自真心，上位者在享受一切由下位者提供和带来的舒适时又极力禁止下位者跳出固有层级，这本身是否与‘仁’的思想相违背？” “啊……” “都说忠孝不能两全，需要尽忠时难能尽孝，尽孝或不能尽忠，各取一半的被说做不忠不孝，那么忠孝的平衡点到底是什么？‘仁’追求礼义廉耻忠孝悌敏恭温宽勇恕，光忠孝二字便难以得全，这样，你们追求的仁还是真的仁吗？这究竟是假仁假义还是真的仁义？” “你、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叶苓怒斥，但身后生了大把裂璺的圣人像已然昭示了他的犹疑，楚泷挑眉，扬起下颌一点他身后碎裂的石像：“叶道友，承让。” “油嘴滑舌！”叶苓摔袖，愤愤离去，楚泷看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唇：“叶道友，您这个恼羞成怒的行为就很不‘仁’哦~” 叶苓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去。 之后楚泷站在台上无往不胜，大杀四方，不管对面抽到什么样的议题他都能轻松寻到杠点硬杠，一口气连赢九场，这才以大胜姿态翩然离去。他下台，四方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那文斗才渐渐恢复先前的节奏，有来有往。 楚泷回来后风承影便再未关注过擂台，一来其他人不像大师兄那般能言善辩句句藏刀，二来她这几日实在缺觉得很，便偷偷睡了。坐她身后两排的九方云微见她昏沉沉将头点成啄米小鸡，忽生出些玩心。 于是他指尖微动，顿时一道灵气脱手，楚泷只觉身侧一阵风刮过，便见那睡得死死的小师妹赤色雷霆般飞了出去，他回头，撞上九方云微带着玩味的眼，脊柱陡然一凉，默默转过去，眼观鼻鼻观心。 去吧小师妹，为兄会给你上香的！ 第七十五章 阿影的小小问题 这时间台上守擂的正是明虞寺另一位化神期法师，昙明的师弟昙济。在此之前，他已连胜八场，这般耀眼战绩着实令在场众人踟蹰万分，一时无人登台。 等得生出些微不耐的昙济刚想开口激一激场中修士，便见一道火色流星突的划破天空，最终“嘭——”一声砸落在地，力道之大，令整个擂台幻象都抖了数遭，连他背后的庄严宝相也跟着晃了晃。 这是谁家的弟子，出场这般声势浩大？ 昙济皱眉，紧盯着那侧被震起的烟雾掩的一方红影，烟尘散去，睡得迷迷糊糊的风承影茫然眨了眨眼：“这是哪儿？” “这位……这位小施主，此处是法会擂台。”昙济犹豫半晌，到底吞回了那个“女”字，对面这人听声音像是个女娃，看神态动作却怎么都找不出半点姑娘的样子，便干脆统称一句“小施主”，反正观骨观相她都尚不足双十，这在平均寿数五百开外的修仙界里可当真是小娃娃了。 “擂台？我不是在观景台上睡觉吗？嘶——”风承影更迷茫了，爬起身时尾椎骨处传来的阵痛让她不由倒抽了口冷气，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得好好的，先前还梦到在空中飘啊飘，正美着呢，怎么突然一睁眼就跑擂台上了？ 谁给她丢下来的？ 不对，一共几个敢给她丢下来的！ 风承影未醒透的混沌脑瓜忽然生出了些许明悟，她若有所思的朝着台上望去，果然对上了九方云微那双带着满满恶意并幸灾乐祸的眼。 狗东西。 你可太狗了，趁我睡觉给我扔下来不说，还故意害我摔了个屁股墩！ 嘶~我的小尾巴骨哟！ 风承影按着老腰心情瞎吉尔惆怅，这一摔她的老骨头都快散了架了，别说擂台了，就算这是个擂坑她也必不可能留啊！ “那什么，不好意思啊这位小秃……法师，我这是睡着了不慎滚下来的，并非想要向您挑战论道，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哈！”风承影扶着老腰转头欲跑，四角充当裁判和符箓激活器的几名姬氏修士却一脸为难的拦住了她，她这才想起来大师兄跟她说过的，这倒霉论道上台就得论到真情实感的输或者一口气赢九场，不然是不能走的。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搁这论呗？”风承影扁着嘴指了指自己，几名修士十分客气的点点头：“是的，风真君。” “那成吧，不过先说好，我一个剑修，的确不擅辩论——”风承影举手做了个投降状，站回原位，认认真真的冲着对面昙济行礼，“渡玄山，风承影。” “明虞寺，昙济，请小施主抽题。”昙济双手合十，拘谨鞠躬，化神武试他也是参加了的，不过禅宗出身的他战斗力并不突出，在三十余位化神修士中仅排到二十七八，故此对风承影那惊天一剑印象颇深。 他那会还小小的羡慕了一下剑修的战力，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和这位剑修同台竞技……虽然比试的内容与上次全然不同。 “行。”风承影点头，胡乱抓出张符纸，递给对面昙济，作为一名剑修，她实在不擅长口舌争辩，让她写写话本还勉强——就干脆将主动权让出去了。 反正不让她也是不会，干瞪眼的还不如听人家说说。 “失礼了。”昙济接过符纸微微躬身，符箓激活，是关于执妄与道的。 执妄？道？ 这点玩意有什么必然关联吗？ 风承影歪着小脑袋瓜思考半天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那头昙济看到议题，心中一喜，随后开始了自己长达一刻的深奥论述，听得风承影昏昏欲睡，好几次差点真眼一闭，睡过去。 “……是以无执念颠倒妄想，不着浮华外相，才可证道矣。小施主，小僧论毕，该您了。”昙济合掌，将沉浸论调中的自己拉扯出来，一抬头便见风承影一派半睡半醒之状，不免失笑，“小施主？风小施主，该您啦！” “啊？什么该我，怎么就该我了？”冷不防被人叫醒的风承影胡乱摇摆着脑壳，直到目光触及擂台幻境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抱歉，我刚刚没太听懂。” “如果施主没听懂的话，小僧可以再说一次。”昙济好脾气道，风承影闻言忙不迭摆了手：“不用不用，即使您说了我也听不懂的，其实比起这些，我就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施主不必挂怀，请讲。”昙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风承影搓着头发稍一踌躇，心一横，发出灵魂一问：“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千法会一定要有论道这一环节呢？如果大家这么纠结于论道输赢并以口舌取胜为乐的话，本身不就是入了执念妄念了吗？” “道应该是修出来、悟出来的，也不是论就能论出来的呀！”风承影眨着眼，突然伸手敲了敲身后的祖师像，满台幻影霎时间归于虚无，复又重现，“还有这个东西……这东西按你们佛修的话讲，这还不够着相吗？” “所以你们究竟在论什么？是道还是一时之快？我从来不觉得光靠说就能让谁入了道，就像您刚刚说了一堆，其实我并没有听懂且觉得十分困倦无聊。”风承影鼓了鼓脸，抬头看了圈四下高台，“所以，你们能解一解我这个疑惑吗？” 过分纠结于论道输赢，本身就是执念妄念？ 他们论的到底是什么，究竟是道还是赢了他人的口舌之快？ 昙济懵了，在座的众人跟着大脑变作一片空白，少年的语速不快，但那字句却显得格外铿锵，一个个字仿若一柄柄重锤，每一下都精准锤击在他们心中最薄弱的地方，令他们心脏跟着神魂一同震颤，颤得他们发慌。 尤其是辩才见长的儒修与佛修，这时间浑然陷入了困惑迷茫，这么些年他们苦练辩才真的是为了辩出一条明路吗？还是如那位红衣剑修所述，只是贪图一时成就快感？ 思考中无数人捉摸到一丝了悟，又有无数人被这番话击碎了心防，顿悟与心魔交替把控着整个高台，擂台上的巨型玉琮也终于撑不住这般的造作拉扯，裂成两段。 第七十六章 你这叫灵魂冲击，谢谢 玉琮碎裂，猛地荡起阵灵波，擂台上幻象亦跟着瞬间消弭，作为主办方而在一旁观战的姬凝月见状无意识张开红唇，她知道这文斗至此全然没法子再进行下去，甚至以后的大千法会都不太可能有文斗了。 但问题是，现在要如何收场。 姬凝月抿唇，她看见这半场心魔半场顿悟的场景一时竟不知所措，身为一个法修，她没被带跑跟着魔怔，已是沾了所修习的功法和体质的光，她实在没法子在不打扰顿悟之人的情况下，将那些即将生出心魔的人敲醒—— 只能祈祷观景台上那些渡劫修士能有办法了。 姬凝月求救似的看向高台，却赫然发现不少仙门的掌门也陷入或顿悟或魔怔的状态，全场唯三清醒的竟只有花放舟、玉扶澜和廖余星，就连了缘大师都是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着的。 这、这得求助于谁？ 姬凝月一愣，回神见那生魔的愈发多了，忙胡乱开了口，这关节死马也得当着活马医！ “花掌门，玉宫主，廖宗主——”姬凝月掐诀逼音，传声呼唤，收了讯的玉扶澜苦笑着摇头：“凝月仙子，侬实在爱莫能助。”她就是个医修，杏林圣手医人不医心，心魔之流早超过了她能医的范畴。 “我倒是可以试试，不过斩星剑出鞘斩去的未必只有心魔，就怕这帮修士回头跌了境界，再来剑宗找我……”廖余星讪讪挠头，自从跟风承影学过之后，让他以剑意破障不是不行，但他对这东西的掌控还不够炉火纯青，斩掉心魔的同时，说不准再斩点啥。 “说到剑意破障……那让风真君来不就可以了？”姬凝月眼睛一亮，低头望向风承影，后者尚不知自己的一番话给在场众人造成了多大的震撼，犹自困哒哒的打了个哈欠。 “咋啦？”风承影懵然，她就说了几句话这帮人怎么就生出一堆心魔来了？她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要命的玩意呀，就是两句真心发问。 她是真的很不能理解他们“以论道证道”的鬼畜行为嘛！ 再说了，作为一个剑修，她向来有问题就问，问不明白就撸袖子干，也没啥毛病啊！ 道不就是修出来悟出来的？ “噗——”楚泷看到满面茫然懵懂的风承影，没忍住心中唾骂了一句“剑修行为”，这死丫头说魔怔了半场的人自己浑然不觉不说，还好意思问别人发生了什么！ “就是……就是。”姬凝月结舌，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原本她想的好好的，让风承影再来两剑一斩众人魔怔，可等到她真看见她，忽然又想起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九品元婴。 魔怔的那些人可不光是元婴，从金丹到化神，甚至渡劫修士都有不少，这般的几剑下去…… 会伤了她的根基吧？ 思及此，姬凝月默默住了嘴，破障未必需要剑意，等待了缘大师自行清醒也不是不可，相对于看着众人被这可以破除的心魔多困一会，她更不愿看到一个即将成长起来的天才就此陨落。 “不是我说，你们不要这么绝望好吧，我不是还没表态吗？”冷不防遭人无视了的花放舟决定重新刷一下存在感，玉扶澜闻言惊讶：“花掌门，莫非您有什么破障符箓？” “或者你真的要喊阿影？”廖余星满面不认同的接过话，花放舟见此不禁越发惆怅：“符是不存在的，让阿影上也不能够，但是还有别的招啊！我在你们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能不能想点合理的？” 花放舟嘀咕完，起身转向后排，对着稳坐高台的九方云微恭敬作揖：“小师叔，这情况还得劳烦您了——” “嗯。”九方云微颔首，挥袖聚来大团墨似的云彩，浓云聚齐后他又屈指一弹，立时有无数雷光自云中蹿出，精准的覆盖了整个观景高台。 风承影看到那漫天雷云，腿肚子下意识的一软，好在这次的雷电没有一道是劈她的，针对的都是那些入了魔障的倒霉修士，雷霆乍响，刚凝至一半的心魔顿时被劈得四分五裂，眨眼散去。险些入心魔的修士们亦仿佛一朝大梦初醒，心中空落，却又隐约萌生了些新的感悟。 说不清道不明。 雷鸣过后，一直紧锁眉目的了缘大师也终于睁开他那双沧桑的眼，恢复心态后他平视着前方缓缓吐出口浊气，半晌一声苦笑：“你赢了，风真君。” “了缘大师，晚辈从未想过与人辩论，又哪里来的输赢？”风承影傻乎乎的挠了挠脑瓜，仰头看向姬凝月，“凝月仙子，幻符都碎了，我是不是能下去了呀？” “文斗已经结束了，风真君，您随时可以离开。”姬凝月笑笑，拍手后立即有修士上台将那断裂的玉琮抬下场去，刚从魔怔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昙济心情复杂不已，明虞寺本次与会的两位化神，到底都折在渡玄山手上了。 “多谢风真君提点。”昙济躬身，一句谢生生道出了感慨万千，风承影眨眼：“不用谢，其实我都不知道我提点你哪了，我就问了个小问题。” ……你那小问题可造魔怔半场人呢，给你个机会要不要重新组织下语言？ 昙济喉咙一甜，忽觉扎心非常，她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欠揍呢？怎么听都像是装x！ 还是那种，无辜至极，真诚不已的装x。 被打击得神情恍惚的小和尚魂儿似的飘下擂台，见这头没她啥事的风承影也跟着爬回座位，还有不少人陷在顿悟状态中尚未回神，文斗虽不继续了，法会不能宣告结束。 “大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呀？那俩问题杀伤力有这么大吗？”坐好后风承影悄悄拉了拉楚泷的衣袖，今日小兔崽子座位离她太远，不然直接问他比较好，“还有，师叔祖给我扔下去你怎么不拦一下！” “你那俩问题根本就不是杀伤力的事，是直接灵魂冲击了行吧？”楚泷风骚又优雅的掀了个白眼，“真就剑修行为啊小师妹，那帮佛修儒修的自来以辩道为必修课，多年都沉浸在论道氛围之内了……一朝察觉论道不是明道有几个人能受得了？何况不止佛修儒修，修仙界大半的修士都以此为常事，也就你上去直截了当说人家执妄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你都说了是师叔祖扔你的，我哪敢拦？”楚泷仰头，骄傲认怂。 第七十七章 老狗行为 呵，头一次见到认怂这么欢快的。 风承影垮着小脸翻翻白眼，决定不再跟楚泷说话，因为她刚刚不小心代入了下自己，嗯……如果是楚泷被狗东西丢出去，她发现了的话，也是不敢拦的。 不仅不敢拦，甚至还想加把火，冲着他屁股上来一脚狠的。 这么对比起来，大师兄单纯的怂还是蛮正常吼。 风承影托腮，继续嗑着瓜子看周围入定的人。每个人顿悟入定的时长都不一样，有些人只定了一会便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脱离出来，有些却一坐坐到日头渐西。 等到黄昏时仍有部分未曾清醒的，姬凝月当机立断组织在场修士们有序撤离，自己则并着姬氏几位长老留下，耐心护法，直到所有人彻底清醒再离开。 斩雪峰三人组在散场后没急着回去，转头拐去了小城。风承影想去茶楼听曲子，九方云微突然怀念坊间小巷卖的那种油纸包的绿豆糕，顾子归向来是“师父和前辈做啥我就做啥”那伙，便丝毫不曾争论的一下高台就跑了，自然，为了维持斩雪峰主的高贵冷艳姿态，九方云微全程面无表情并稍稍落后于顾子归师徒，仿佛他只是一个被迫陪着两个晚辈上街的倒霉家长。 屋檐房角挂着的各式灯笼，令夜里的小城比平日多了两分妩媚，那灯由淡淡的杏白至橘红，又由橘红至绯色，深深浅浅，交错糅杂，映在微湿的青石路面上，恰是烟火人间。 因着大千法会的缘故，原本酉正时分（下午六点）就要落锁的城门，而今会开到亥末子初（夜里十一点），三人便不曾着急，慢悠悠用过晚饭，又慢悠悠的在庄外两里的位置下了剑，难得悠然闲适的步行回去。 初秋的夜风尚不冷冽，只刮过时带了些细细的凉，又捎来点路两侧种着的清竹气息。风承影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路上的石子儿，她好像有个几百年没这么安静悠闲的跟小兔崽子或者狗东西走一走夜路了。 嗯……主要当年的小兔崽子还是个刚被她从长街捡回来的、唯唯诺诺又瘦弱不堪的半大少年，而狗东西又是个连话都懒得说上几句的无情冰块，莫说走夜路了，他俩见面就得打。 害，也不知道那时候的无情冰块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如今的可恶老狗，以前她还嫌弃这货凉飕飕的无趣，现在想想她那会可真年轻。 冰块多好啊！起码冰块不会趁她睡觉一jio给她踢下观景台啊！ 风承影心中一面感慨着物是人非，一面疯狂唾弃着九方老狗的恶劣行径，面上却装作漫不经心：“其实你早就想怼那个倒霉文斗了吧？” “嗯。”九方云微面不改色的应下。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风承影扶额，说这话时她还是忍不住喉咙里发甜，她看出来了，这口老血今天是咽不下去了。 “你说呢？”九方云微挑眉，作为渡劫巅峰期的修士，他这么直接上台，岂不是有欺负人的嫌疑？ 而且这种直白又伤人，一个不慎说懵逼全场的话，还是由惯来一根筋着称的剑修说出来比较好。 “那你扔小兔崽子或者小裴啊！他俩也是剑修！”风承影心态微崩，好家伙，因为她是剑修就扔她？那顾子归和裴清也是剑修啊！廖余星也是剑修！在场那么多剑修凭什么扔她！ “子归太温柔了。”九方云微看傻子似的拿眼角横了风承影一眼，慢条斯理，一本正经，“小裴跟我不熟。”并且太菜。 顾子归这种斯文性子，上去指不定得耐心听完人家的论述后再委婉、曲折的提一提问题，造不成这等轰动效果；裴清一来跟他不熟，二来修为低下，悟性稍差，多半问不到点上。 至于廖余星？那老家伙若有这个觉悟早八百年就上台了，法会文斗焉能活到现在？ 所以综合来看，他想吃到最甜的瓜，看最热闹的大戏，有最舒爽的心情，还是得踹风承影——尤其是睡得昏昏沉沉的承影，光落地反应就够他下两壶茶。 怪我咯？ 风承影按住衣领，努力深吸了口气，她觉得再纠结扔谁的问题她会被气到当场驾鹤西去，干脆转移了话题：“算了不管了，反正这次文斗是报废了，估计以后也没这项目……小兔崽子，我们夜宵吃什么啊？” “啊？”猝不及防被人点名的顾子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师父，您不是刚吃过晚饭吗？”还在茶楼一口气点了十来首曲子和二十来种饭菜点心，弄得他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去吃饭的还是去听曲的。 “你昨天刚练过剑，今天还要不要练啊？”风承影没好气的说道，顺手薅了根竹叶尖叼进嘴里，“再说，走在这么一路，我吃进去的那点东西都快没了。”茶楼的时候她虽然点的多，但大多数时间都在专注看妞儿，进嘴的都是些零嘴甜点，饭还真没吃上几口，全场吃得最认真的也就顾子归了。 九方云微长得俊，气质看起来又高贵冷艳不可攀，很容易便吸引了那帮小姑娘的注意，什么香囊手帕小媚眼的全都照他身上扔，他虽反感，却不敢对着一群未曾修炼的凡人生怒。于是刚动了两下筷子便闭目养神，摆出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才打消那帮歌姬舞女的心思。 反观顾子归，他仿佛在上次去茶楼时给姑娘们造成了什么此生难以忘怀的巨大阴影，且那阴影还被秋露等人当做资谈广而告之，这回喊来的二十来个姑娘，愣是没有一个拿正眼瞅他的，有也是偷偷用余光瞄。 这就导致当时在场的三个人，一个闭着眼睛烦躁不堪，一个就着点心沉迷美色，唯独顾子归一人埋头不语，努力干饭。 所以这会她是真的有点饿了，估计那狗东西也是。 “啊……有道理。师父，是弟子思虑不周，徒儿这就回去做夜宵！所以师父您要吃什么？”轻而易举被人说服的顾子归愉快抚掌，风承影摆手：“你看着弄吧，反正记得多做两份，一份加辣一份加糖，其他的你开心就好。 第七十八章 年轻人呢，该看的病得看 依照往年惯例，大千法会的文斗结束后还有一日的渡劫修士“表演赛”，旨在向那些幼苗一般的金丹、元婴小修士们展示下渡劫大能的风姿，刺激他们努力修炼同时，再给那些因天资卓越而小有成就且翘了尾巴的小朋友们敲个警钟，让他们认清下自己渺小菜鸡的事实。如此既保证了修仙界代代人才辈出长盛不衰，又能确保这些人才不会毫无束缚，长成棵歪脖子老树。 奈何今年风承影迷迷糊糊被人踢上了台，一连串灵魂发问后令原本能轮番比个三五日的文斗在一日内匆匆了结，甚至至今都有许多人沉浸在先前楚泷、风承影等人带来的震撼之中未能回神。姬氏见他们茫茫然然实在不宜再受刺激，便干脆将渡劫修士的友谊赛向后顺延三日，给这帮脆弱的小修士们充足的时间休息养神。 于是重新得空的风承影终于可以美美的一觉睡到自然醒，上次车轮回评事件许戳中九方老狗心中残存的那点子良知，这回他破天荒的没有压迫风承影继续回评，只让她记得在离开前奉上两万字话本便好。 两万字，对于身经百战的前老咸鱼鸽子精来说，花个三两日便能写完。毕竟当年的风承影日常卡点交稿，在六娘忍耐底线上瞎吉尔兴风作浪什么的，她早练出来了。 嗯~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除了她睡醒后推开门，第一眼便见到的那只坐在树底下的老墙皮成精。 就离那啥的谱。 风承影叹气，抱着胸歪歪倚在门框上，冲着那坐在树下的浅堇衣裙的姑娘抬了抬下颌：“这个点过来可不是你的性格啊，牧师妹，又来问‘霜华浣花’那种小术法？不过可惜，小师叔这时间不在。”她记得昨晚吃夜宵的时候小兔崽子就嘀咕过，今天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练剑，自打到了中海圣地他都许久没有好好打几套完整剑法了，那天晚上舞了一套多点，委实不够过瘾。 “怎么，我来这非得是看望小师叔不成？就不能看看师姐你？师姐昨日可是风光的紧呐！”牧瑶冷笑，眉心的大红色莲花花钿在日光下微微反光。 风承影闻言眉梢一挑：“看我？风光？牧师妹，这虚情假意的，你可就别在师姐我面前耍了，你说着不难受，我听着还孬心呢！” “既如此，我便不拐弯抹角了。”牧瑶道，纤细白皙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昨日姬凝月有条不紊处理着种种场面的样子深深的刺激到了她，令她忽然间察觉自己与一名化神期中海圣女之间的差距！ 嗯？来直接的啦？ 风承影弯眼，饶有兴致的勾起唇角，她倒真想看看这小细作能说出点什么样的话来。树下，牧瑶攥着拳深呼吸数次—— “风承影，与我合作，我们一起对付姬凝月那个女人！” “嗤——”风承影嗤笑出声，她还以为她得弄点何等惊天动地的大阴谋，结果就这？就这？ 神经病。 风承影笑够之后冷了脸，至此她对这个脑仁赶不上核桃仁大的小白莲全然失了兴致。她挥手，这次连个眼角都欠奉了：“牧师妹，你搞清楚点，暗恋小师叔的是你，不是我；与凝月仙子是情敌的也是你，你拉我入伙可是真找错人了——你还不如问问那些围着你的拥趸。”并转头就准备往屋里进，她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一会。 如果那些人有用的话，她何至于跑这一趟，还专门挑了个顾子归不在的时间！ 牧瑶的拳攥得越发紧，甚至掌心都被掐出道血线，她在有了危机感后不是没旁敲侧击过那些女修，但无一例外的她都将姬凝月奉为理想女神，心中向往不已，若非如此…… 她是搞不明白那般矫揉造作的女人到底哪里好，并深深怀疑这届女修的审美出现了什么不可逆转的问题。放弃鼓动大片普通女修后她不期然想起化神擂台上，风承影那惊艳全场的两剑，又想到顾子归同样是名剑修……这才耐着恶心放了身段，企图与她握手言和，统一战线。谁知她竟不领情！ 她凭什么拒绝她，她为什么拒绝她！ 自从遇到风承影就一直深感挫败的牧瑶捏着拳头，霍地起身，对着那袭红艳艳的影子，没头没脑的一声大喝：“站住！你就不怕有把柄在我手里吗？！” 风承影脚步一顿，笑吟吟的转了身：“什么把柄呀？” “当年在桐城，你大半夜……”牧瑶咬着牙挤出几字，风承影笑容更甚：“哦，你说招鸭啊，嗯，没错。怎么，你要上报此事给师叔祖吗？” “尽管报，过了这么久的烂事你当时不说这会拿出来也真是个人才，又无凭无据的……师叔祖能信了你才怪哩！牧师妹，别怪师姐我没提醒你，你这空口白话的报上去了可就是构陷同门，那可是要挨鞭子抄门规的。”风承影耸肩，并且以九方狗东西的记仇劲儿，多半还会在她挨鞭子之前给她一顿天雷轰顶，他老人家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忘掉招鸭这茬，她还敢给提起来？吃大雷吧老墙皮！ 神特么构陷同门！ 牧瑶咬牙，她那是构陷吗？她说的是事实！奈何正如风承影所说她手头还真半点证据都无，否则……否则早在当年她就上报了！ “哟？没声啦？没声我就劝师妹你早点回去洗洗睡吧！别没睡醒的到处乱晃再吓坏了人家花花草草小朋友！年轻人呢，爱做梦不是坏事，但老做梦睡不醒，这就叫毛病了，实在不行你就去求玉宫主，让她给你看看，还有救没有！”风承影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骂了一顿，牧瑶被她气得一张小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黑，最终恨恨的一甩衣袖，大步离开小院。风承影看着她的背影还甚有心情的吹了声口哨：“咻~记得去找人玉宫主看看啊~” 刚出门的牧瑶听见这口哨，立马脚下一个踉跄，脑袋直直磕在门口老树上，顿时肿起个包。 第七十九章 牧瑶歇斯底里 嘶—— 牧瑶捂着脑袋倒抽了口凉气，她刚刚走的太快，这一撞当真是挺重。她忍痛掏出随身带着的雕花铜镜，随意一照便瞥见那半个拳头大小的肿包，皮都被擦破了些。 晦气！ 牧瑶暗啐，捂着那包匆忙离开，只是没走两步便撞见了往斩雪峰小院走的裴清，后者看到她的动作，又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小院，不禁微微蹙了眉：“牧师妹，你刚从小师姐那出来？” “我从哪出来与你何干！”牧瑶冷哼一句，亏她之前还将他引为知（bei）己（tai），多般亲近，谁知他竟暗地里投靠了风承影那不要脸的玩意！元婴武试时她见风承影招呼他还暗自发笑，以为裴清是个标准剑修，不会做那般离经叛道之事，想看着她出丑，哪想到！ 哪想到他高呼什么“师姐武功盖世修为无双彪炳千秋光芒万丈前途无量必将横扫群雄留名青史成就无上大业”就坐下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起吃上了瘾！ 简直……简直丢了他们正统仙门的脸！ 牧瑶越想越是气愤，连带看裴清的眼神也越发怨毒不友好起来，裴清看着她，忽然一笑：“的确不关我事。” “不过牧师妹，好歹同门一场，做师兄的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修士，妒与怨，都是修行大忌。”裴清道，抱着剑的少年倏地冷了一张脸，“牧瑶，你快被心底里那点妒忌与怨恨吞噬了，虽然我实在不懂你究竟在妒些什么？嫉妒别人的优秀？还是怨恨他人的轻视？可你又有什么值得人敬重的地方？” “牧师妹，别叫你的道心蒙了尘。”裴清话毕，绕开兀自在那浑身战栗的牧瑶，大步冲着小院行去了，他今日本是请教剑法的，却没想到半路会碰上牧瑶。 “裴清，你不过是渡玄山普通内门弟子，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牧瑶转身，声线因气恼而带了颤音，她捏着拳，恨恨冲着少年的背影一通歇斯底里，他却置若罔闻，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留片刻，眨眼消失在小院门前。 你们……你们会后悔的！ 牧瑶用力磨着牙，也不再顾及远去了的裴清，跌跌撞撞跑回青黎峰所在的院落。 “牧师妹，你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不太舒服吗？要不要我们陪你去找位医修看看？”院中练剑的两名斩雪峰的元婴弟子见她回来，暂时收了手中剑势，好脾气的上前一步关心。作为斩雪峰弟子，临时借住了人家青黎峰的小院，自然要多多照顾人家峰上弟子，免得回头丢了斩雪峰的颜面。 医修？凭什么都让她去找医修看，她没病！ 牧瑶听见“医修”二字当即大变了脸色，这让她忍不住想起风承影说的，建议她找玉宫主看看。于是斩雪峰两名弟子关怀的话语落到她耳中变成了刀子，牧瑶气极，用力推开两名弟子，高扬了下颌，一通冷嘲热讽：“我看你们斩雪峰的人才需要去找找医修！放着自己的院子不住，跑来我们青黎峰的地盘，还敢这么多事！你们以为这是斩雪峰？滚开，我没事！”说完直直奔向屋内，留下两名被她说懵的剑修弟子。 “牧师妹，你这话何意？入住此处是回禀了秦长老的，他若不同意我们岂敢？！”一弟子回神后立马拧了眉，捏着剑便要追上去与之理论，另一弟子见状连忙按住他：“别了师兄，我看她气息不稳，步伐凌乱，恐怕是女修每个月都有的那么几天坏脾气，我们还是别跟她理论了，过几日等她好了再说！” 另一头牧瑶回到屋中，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是委屈，不由暴躁的连摔了五六个花瓶。青瓷落地，满室脆响，她看着一地的碎瓷残片，终于慢慢冷静些许。 不，不行，这样下去太被动了。 牧瑶揉着头顶的包，忍不住低低嘶哈一口。 亲传弟子……如果她也从某个亲传弟子入手，是不是就可以解决掉这个麻烦？ 让渡玄山的弟子们内讧……想来也算是达成了那个目标吧。 她想着，眼神渐渐低沉，心头涌上一计。 “田师兄，我今日点心做多了些，便想着给您送点，您看喜欢哪种？”夜灯刚燃之时，牧瑶拎着只不大的食盒，敲响了田苟的房门，虽说修士筑基之后都会逐步辟谷，但偶尔吃点零食点心，解解馋也是常事。 “劳烦师妹夜里跑这么一趟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田苟开门，将牧瑶一路迎入室内，后者大大方方的进了屋，将那食盒置到桌上，伸手开盒。 开盒时，牧瑶故意将头垂得低了些，额角的红肿霎时撞入田苟眼中，果然立时引起了后者的注意。 “呀，牧师妹，你这额头怎么了？有人欺负你？”田苟一愣，紧赶着掏出张照明符纸，点亮后仔细观察了一番，他见那肿块颇大又破了皮，显然伤的不轻。 “啊……这个，这是我今早去隔壁院子找小师姐时……不小心撞到的。”牧瑶道，说话间犹犹豫豫，眼神亦躲躲闪闪，“可能……可能我那句话惹得小师姐不高兴了吧，她脸色不太好，我便急着走了，出门的时候脚下没由来……没由来那么一绊，刚好撞到了树上。” “想来小师姐是不会捉弄人的，应当是我自己不小心吧。田师兄，莫在意了。”牧瑶道，说话间神色楚楚可怜，眼中泪光点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田苟见她这样，却头一次未生出心疼，反倒心底一突，他怎么觉得……觉得牧师妹这段话字字句句都在针对小师妹？ 她以为是小师妹下手害得她撞树？ “牧师妹。”田苟蹙眉，眼神突的淡了三分，他虽与风承影不熟，却也知道剑修的剑意如人，从她在擂台上那纯粹澄澈的一剑便能看出，她是个通透干净的人，绝不会做这种暗害同门事！ “不要多想了，你应该只是被门槛或者树枝绊了一下，这庄子里草木甚多，指不定是谁家弟子顽皮，折了枝杈扔到地上，你没看清——我这还有些伤药，要不要替你擦上？”田苟说着，自怀中摸出个半大瓷瓶。 “那就……麻烦田师兄了。”牧瑶状似羞怯的垂了头，表情却倏地一拧，她知道话已至此她不能再说下去，再说就要让田苟起疑了。 该死，他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不信她！ 第八十章 小顾你人气挺高 休整三日之后，渡劫修士的友谊赛终于正式拉开帷幕。与先前的文试武斗不同，此番没了那般花里胡哨的开幕致辞，也未设置什么登台顺序，孰先孰后，悉凭渡劫大能们自行商议，比斗时也是点到即止，不判胜负。 擂台之上，充作司仪的姬凝月简单宣布一下便迅速登回观景高台，渡劫期修士们打斗时的声势比之化神元婴不知高了多少，多留片刻都有被殃及池鱼的可能，她觉得无论是何种修士上台比拼，自己身为一个“柔弱”法修，都还是不要瞎掺和的好。 姬凝月的离去昭示着赛事开始，席中几位渡劫修士却含笑着将打头的机会推让了数遭，在座的老狐狸一个个爱面子得紧，谁都不太好意思抢这个先出场的风头。最后到底是廖余星听得烦了，提起斩星，一个翻身，率先跃下台去。 “你们几个老东西，推来推去的也不嫌烦！不管了，正好我想试试这新修炼的剑意较之前有多少差别，这个头阵，就由廖某打了！”廖余星落地，朗声大笑，台上诸位掌门同样回以友善又不失洒脱的笑，心中却都想着坚决不下去跟他打擂。剑修的杀伤力本来就已足够，廖余星又是个初晋九品的渡劫修士，如今剑意与剑势正在巅峰之时，摆明了是谁上去谁当磨剑石，谁上去谁挨揍！ 擂上，廖余星站定，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应战，不由皱了一张老脸，他仰头，认认真真环视了一圈观景高台，目光停到某一处，试探性的喊了句：“老花？”要不你陪哥们练练？ “别喊我，走开！我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弱符修，你这两剑下去我反应稍慢点不就得回去见祖师爷了？老廖，要不你问问了缘大师吧，他们佛修一向以能打能抗着称，肯定没问题！再不济问问我家小师叔！”花放舟闻言面皮一抖，无耻承认了自己的“柔弱”，并顺利将皮球踢进了缘怀中。后者双手合十，慢悠悠念了句佛号，白眉一弯，很是慈眉善目：“阿弥陀佛，廖施主，出家人不好舞刀弄枪的，您要不还是问问九方仙尊吧。”说着眼皮悄悄掀了一点，瞄了眼身后两排的九方云微，嗯~好仙尊，这机会就让给您啦~ “嗯？如果廖宗主有这个意的话，某不介意陪廖宗主过几招。”九方云微挑眉，顺势就要起身，挥袖时指间紫雷缭绕，看得廖余星霎时腿软：“不了不了，区区一个表演擂台，还是不劳烦仙尊您了！” 好家伙，你们打不过他，我就打得过嘛！ 上次都变流星了我能不长记性嘛！ 廖余星腹诽，暗戳戳唾弃着花老狗与了缘老秃，那头的九方云微见状，微感失落的点点头：“既然廖宗主不愿，某自然不会勉强。” “啊哈哈，主要我一个剑修，与您法修对战不太好，不太好。”廖余星摸脖子假笑，强行转移了话题，如果他刚刚没眼瞎的话，九方仙尊脸上的那个表情是失落没错吧？就是失落没错吧！ 他在失落什么鬼？失落没机会暴揍我一顿吗？ 啊哈哈还是不要多想了，越想越是可怕。 廖余星笑着，同时不着痕迹的擦了擦手，他刚刚摸脖子时，摸了一手的汗。 害！ 他望天，余光不经意的瞥见九方云微身侧的顾子归，忽然亮了眼睛。 对啊，渡劫期剑修，除了他之外不还有个小顾嘛！正好百年前他就记得他的剑意隐隐有返璞归真的大乘之状，如今百年已过，即便不如风小友那般纯粹自然，也应该与他差不太多吧？ 剑修，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剑意剑心，在剑心和剑意的加成之下，修为反而不是第一要素，只要剑心足够坚定，剑意足够强悍，跨点小境界轻轻松松，正如先前风承影暴揍了莫白玄一样。 当然，如果让她暴揍个渡劫修士……那大概是不存在的。不过让一品渡劫的顾子归跟他这个九品渡劫过两招，问题应该还不大吧？ 廖余星蠢蠢欲动，看向顾子归的眼神也逐渐热切，后者在台上忍了半天，终究受不住这般浓烈的期待，于万众瞩目之中——负剑起身。 “既然无人肯上，就由小生来会一会廖宗主吧！”顾子归道，笑容春风和煦，他对着一侧的九方云微与稍远处的花放舟行了个礼，得到二人的回应后翩然翻下高台。 衣带当风，君子如玉，他立身，未至正中的日光打在他身上，在地面投出道颀长利落的影，登时引得无数女修惊喜尖叫。 “顾仙君加油啊~小女等着您大展身手！！” “顾仙君！仙君怎么能这么帅啊呜呜呜！仙君看我！” 仙君……当真风姿绝世无双。 观战的姬凝月捂脸，掌心之下的小脸已是嫣红一片，虽然顾子归的直男的确时常碎她一地少女心，但是……但是这个男人是真的帅啊！ 只要看到他这么帅的姿态，先前种种剑修行为都能让人瞬间原谅了有木有！ 姬凝月张口，无声尖叫了一阵，放下手便又成了平日高贵仙气儿的姬氏圣女。廖余星看见这女修呼喝为之加油的盛况，不禁心中酸溜溜的仿佛恰了一箱子柠檬，想当年他也是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天才剑修，这些年不过是管理剑宗活得糙了点，收拾一下也是个美男子嘛！怎么就没这么多女孩子为他倾倒呢…… “看不出来啊小顾，你这人气还挺高。”廖余星冲着顾子归挤眉弄眼，意图打趣，谁知后者听罢，只勾了唇角，淡然一笑：“过奖过奖。” 谁夸你了！这小崽子脑袋里是不是少根筋？麻蛋，好气啊，他这么一回答他怎么更气了！ 廖余星叹气，伸手摸摸鼻子，忽然面容一肃，持剑行礼：“星衍剑宗，廖余星。小顾，小心了！” “渡玄山，顾子归。”顾子归跟着还礼，脸上温润的笑意也在这刹那消退得一干二净，他敛眸，剑器顿时入了手，“请廖宗主赐教。” 第八十一章 此战为平 “教”字声音未落，持剑的二人已然如电光奔窜动身，眨眼便失了身形，空旷擂台之上，唯余两道虚渺的残影，伴着串剑器交错的金石脆响。 风承影嗑着瓜子，愉悦的眯起了眼睛，顶尖高手的对战对他们来讲无疑是场华美的视觉盛宴，尤其这才刚刚开始，两位剑修还不曾动用灵力与剑意，只单纯的剑招比拼，就已经这般精彩。 如果……他们加上了剑意与剑势呢？ 这问题悄然间闪现在弟子们心头，带来段贯彻神魂的震撼，纯粹的剑术便已精妙的令人目不暇接，再加上剑意……光想想便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原来这就是渡劫大能的世界？相比之下，他们先前的擂台比试简直像是小孩子玩家家酒般稚嫩拙劣！ 想要努力修炼，想要像台上的两位大能一样！ 台上的弟子们如同瞬间被打了鸡血，从前修炼的倦怠在这一刻被扫得一干二净，他们眼中只剩那两刀虚渺的残影，耳内只听得到剑器搓擦的嗡鸣，心里只有那个自此认真修行，奔赴无上大道的念头！ 擂台外的弟子们屏息凝神的观摩着这场空前的对决，擂台中的廖余星却在心中叫苦不迭。他自认剑术超凡入化，虽不曾冠绝古今，也算得上是独领一段风骚，却不想今日数十剑下去都不曾破开顾子归身外剑围。这小子不仅步法诡妙滑溜的像条泥鳅，还接招奇快的仿佛不用动脑！ 甚至时不时抓住机会反攻他两剑。 好家伙，你们渡玄山的剑修都这么凶的吗？干脆渡玄山别啥都教了，专门改教剑术得了。 廖余星皱着老脸叹了口气，一面加紧了手下的进攻速度，对面顾子归见状微微一笑—— 他又不是第一次挨渡劫期剑修的揍了。 廖余星出剑的速度固然够快，但当年全盛时期的风承影比他更快。他未入道时便跟着她修习剑术，每日寅正（早四点）起身，子时（晚十一点）方歇，如此练了不知多少个年头，才将那十几个刺劈格抹挑练进本能！ 当然，就算是出剑已成了本能，他还是挡不住师父的剑。 顾子归略带惆怅的想着，当初习剑时师父为了训练他，以竹枝作剑，竹尖上点了墨，一场下来他一身素色衣裳往往都变成了墨色……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把握能点墨不沾的从师父剑下走出来！ 师父，永远滴神。 顾小白兔心中呐喊的声嘶力竭，手上的动作却半分不歇，翻手又挡回廖余星一次凶猛进攻之后，他忍不住出声提醒：“廖宗主，要不我们还是来点正经的吧。”他虽然修炼的时间不长，但他挨过的揍多啊！单独计较剑术技巧和剑术基础，除了他师父他还真没怕过谁！ “嗯，我发现了，你这小子又滑又鬼。小顾，老夫接下来可就不留手了，咱们干脆直接一点，一剑定胜负，如何？”廖余星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顾子归看到这不怎么正经的剑修不由失笑：“好的，廖宗主。” “嘿！小伙子有前途。”廖余星呲牙，借着顾子归格挡斩星的力道，顺势将自己弹回初始位置，那边顾子归亦跟着落地，二人对视，同时弯了唇角。 诶？怎么停了？ 战局停滞之时，弟子们正沉浸其中兴致正浓，一经打断，不禁微怔，但二人接下来的动作令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战事稍歇，而是决战的序章——他们终于放弃了纯粹技巧与速度上的比拼，转头换作了剑意的对决！ “小师妹，你说这一剑下去，孰胜孰负？”观景台上，楚泷优雅的嗑着瓜子，眼中是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期待，风承影闻言挑眉反问：“大师兄，你觉得呢？” “我猜……是廖宗主吧。”楚泷笑笑，慢悠悠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小师叔天纵奇才我不否认，但廖宗主毕竟成名多时，又在渡劫一境磨砺数载……怎么看着都要稳妥一些。” “当然，考虑到小师叔的天赋，我猜廖宗主即便是胜，也是险胜。”虽然他不太想承认，但有时候那些岁数大的老家伙们的确在一些东西的经验与技巧上胜过年轻人数筹，即便这些都是暂时的。 长江后浪拍前浪，也得等后浪长起来再说。 “唔，我却觉得不一定。”风承影托腮，盯着场中酝酿剑意的二人弯了眼，其实如果不是为了给弟子们做个表演的话，他俩早在落地的下一瞬便携着剑意飞身出去了。 “嗯？莫非小师妹觉得顾小师叔会胜？” “那倒不是，”风承影晃头，“我只是觉得，他俩会平手。” “这就得拭目而待了。”楚泷颔首，平局未必不是种结果，“说起来，你上上个月答应要写的那个《霸道仙君》的番外呢？” “啊哈哈~”风承影望天，“咕咕咕咕……” 呵，鸽子精。 楚泷优雅的白眼一翻，重新将目光投向擂台，那里，两道深色影子突然间有了动作，衣袂轻动，双刃破空，两种浑然不同却又极为猛烈的剑意霎时爆发！ “铛——”剑器相交，鸣声刺耳，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剑气波纹自两剑交错处荡开，轻松击碎擂台自带的护佑阵法，并在眨眼间席卷了整个观景高台。实力低微些的弟子当场被这剑意震得口吐鲜血，台上众掌门见状，连忙合力张开只弥天巨阵，将弟子们笼罩其中，这才缓解了压在他们身上的恐怖剑意。 风波外的弟子们过得艰难，风波正中的两人同样倍感不适，对方的剑意仿佛一座劈不开的小山，压在胸口，令人难以喘息。廖余星在这一刻赫然发现，原来顾子归的剑意亦比他的来得纯粹，虽远不及风承影那般返璞归真，却也是世间难得的通透。 甚至……与风小友有些一脉相承的味道。 无剑无我，亦剑亦我，归道归真。 廖余星有着片刻的晃神，一剑作罢，双方各后退五步，竟是真平了手。 “哈哈，小顾，你很不错！”站稳后的廖余星看着顾子归，突然大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转身登回观景高台，后者笑而不语，同样跟着他离去。 这一战他二人看着是平手，实则各有胜负。但廖余星相信，假以时日，顾子归在剑道一途的成就，必将远胜于他。 无论是风承影还是顾子归，甚至包括先前那个临危突破的裴清……这新一代的剑修，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廖余星仰天一望，后生可畏。 第八十二章 商业互吹彩虹屁 “小师妹，你是怎么判断出廖宗主会与小师叔战成平手的呢？”看到二人平手离场之后，楚泷忍不住疑惑，这场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也并不那么符合常识，毕竟一品渡劫与九品渡劫之间的差距无异于五品元婴直接对战了五品的化神，即便越阶战斗也通常不会跨这么多。 “害，大师兄，你听说过剑修的剑意比修为更要紧吗？”风承影浑不在意的耸耸肩，自兜里摸出块点心塞进嘴，这是昨天她从狗东西那抢的。 “……略有耳闻，所以你的意思是小师叔的剑意，比廖宗主更强？”楚泷挑眉，这就超出他答题范围了，他一个符修，对一半的剑意优劣并没有多少感受，除非上次风承影对战莫白玄那种，云泥之别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差不多吧。”风承影咂嘴，“准确点说，二人对于剑招的认知和技巧没多少差距，小师叔的剑意更纯粹简单一些，廖宗主虽然剑意稍逊，但终究修为比小师叔高了近八品，补足了剑意上的不足。” “这样。”楚泷若有所思，“看来你们剑修的剑意还真是蛮重要。” “还成，重要性仅次于道心吧，害！总之如果今日的小师叔是三品或者四品的渡劫修士，廖宗主就要输了。”风承影晃着头打了个哈欠，还是好困。 果然，以他先前的剑意剑心，即便真的对上了顾子归，也是毫无胜算呀。 观景台外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背着剑匣的青年抬手压了压头顶斗笠，正是化神一战后，离开法会游历的莫白玄。 当日离开中海，他并未行的太远，他还记得文斗之后有场渡劫的表演赛，于是特意掐着时间回来了，他想看一眼……看一眼，能不能赶上顾子归出手。 虽然化神武试上风承影的那一剑已将他劈醒，他还是想亲自来这里看看，他想知道自己与顾子归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只是如今看来，这差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哈哈！ 莫白玄长大了嘴，无声笑了片刻，至此他心中那两个死结才算终于化去，正如风承影所说……他的剑心不够坚定，曾经的他修的从来不是剑，也不是道，只是那些令他看起来光辉的虚名荣耀。 不，或许在最初的时候，他所修的还是剑的，在他初入仙途的时候。 后来……后来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呢？大约是金丹游历的那年，他途径了武阳城，见那日血染长空，猩红遍地，他被那一时的“愤怒”与“恐惧”迷了眼，满腔的“正义”，直到逼得那人魂飞魄散。 他这些天在外游荡，曾去过武阳城，去过这一度被他视为梦魇的地方，好似察觉到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比如山间隐藏的破败阵眼，比如满城活死人的阴森煞气……他想，也许当年，他们这些人都错了。 或者说，那位被人称为魔头的剑修，一直在尝试着告诉他们这背后的迷局，只是他们无人肯信，无人敢信，否则她散魂之时怎会如此的干脆利落？ 莫白玄垂头，看了眼着尘的鞋尖，至今他也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从容赴死的，她死得太过轻易，轻易到让他心神惊颤。 在当日的惊颤过后他也曾不断回想和探究，但这么多年下来不但一无所获，还让那份执念在他心底越刻越深，深到拧成一个死死的、解不开的结。 好在，如今他不需要再纠结了。 莫白玄摸了摸背上的剑匣，霜明感知到主人的动作，摇晃着剑身给予他回应，它身上蜿蜒攀爬着的裂璺尚未好全，细密而狰狞。 他的剑心布满了裂痕，正如霜明身上的那些裂隙，未来的日子他会带着霜明踏遍整个修仙界，直到慢慢修补好他的剑心，直到慢慢修补完霜明。 青年压低了头上斗笠，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观景台上的风承影若有所思的向他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刚刚好似感受到了霜明的气息。 那是把让人心疼的剑，愿它有一日能得偿所愿。 它大概是这世上，最希望莫白玄成为一名好剑修的东西了。 * 在两位剑修空前对战的衬托之下，其余渡劫修士的比拼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于是这天的友谊赛结束的格外之快，结束之后各大宗门的长老管事甚至还难得有机会的凑到一起闲聊一通——天极门除外，他们门主说宗门尚有要事要忙，法会一结束便带着自家弟子们匆匆离去了。 九方云微原不想参与这无聊的家常，但想到先前他们在桐城拾到的玉令和那本阵法书卷，到底是耐着性子留了下来，并安静的坐在角落，试图抓到一个合适时机提议。 丝毫不出人意料的，这帮掌门管事的坐到一起后先是互相恭维了一番，内容围绕着此次与会的各家弟子，尤其是成绩不错的那几个——什么谁家的谁谁进步如飞啦、谁家的小谁天资卓越啊，再不济就夸谁家的谁谁容貌出众，总之从样貌到天赋，由天赋到实力无一不可吹，像风承影这等表现突出的，那简直是被吹上天了。 “嗨呀老花，您外甥真的是世间罕有的剑道天才啊！小小年纪这等悟性，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就是，花掌门，看风小友那个机灵可爱劲儿，当真是我家徒儿拍马不能及的……对了，什么时候有空让她来我们山门一趟？也好给那堆不成器的讲讲她是如何修炼的，做个榜样！” “诶！没错，还有我们这边也想要……” 可爱？机灵？榜样？ 九方云微缩在角落里懒洋洋掀了个白眼，他信了他们的邪好吧？这堆彩虹屁，除了那句“剑道天才”简直是没一个靠谱，也不知道这帮人说出口的时候，窝心不窝心。 这顿商业互吹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九方云微听得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才完事。 太难了。 九方云微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心间刷满了随和儒雅。 他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参与这种鬼畜座谈了——要命！ 第八十三章 该挨的揍得挨 “哎！说来……近几年我门下护佑范围之内出了不少的岔子，大多发生在那种边陲之地的凡人城镇……什么丢了人的失了魂的，往年倒也不是没有，但总觉得这几年格外的多，不知在座的几位掌门，您们那有这个状况吗？”某仙门门主怅然一叹，彩虹屁过后大家都进入了某种神奇的“贤者时间”，先前被暂时遗忘的种种麻烦，这会子便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阿弥陀佛，您这么一提贫僧也想起来了，明虞寺这两年接到的求助比从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丢人与失魂之事最为常见，上次贫僧还派昙明带了一队弟子前去探查，只是除了两名入了魔、连话都说不清的元婴修士及两袋布阵材料，一无所获。”了缘大师沉声，言语间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怒气，“贫僧原以为是偶然，现在看来，倒真有些蹊跷了！” “是的，玉霓宫境内也遇到了。”玉扶澜颔首，常日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亦瞬间不见，“并且除了人，一些偏远山林的妖兽情况也甚为不妙，多年不曾暴动过的野兽纷纷闯进城中……所幸控制及时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但以我的医术，并不能查出确切病因，只能推测出似乎是与魂体有关。” 话头挑开，众掌门连连附和着表示自己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况，除了城中丢人与出现失魂之人外，还有半数表示门下弟子遭遇到不明修士的袭击，不少人还说探到了不明阵法或捡拾到了废弃的阵符一类。 “天，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么倒霉遇到了呢！像您们那般大门派还好，随意派出几个弟子就能解决，还可充当是门中历练……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就惨喽！人手本就不多，又要分出大半的人出去帮忙，一来二去，几番折腾下来，弟子们都要造反啦！”某小门派掌门拍着大腿连连叹气，奈何门派收了凡人城镇的供养，就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他们是想推都推不了。 “可不是嘛！我这怕耽误那几个即将冲击境界的弟子清修，不得已差遣出去两位长老，这倒好，一干就是连轴，法会前几日才将将得闲，没等休息好呢，这不就赶来中海了？”另一小宗宗主不住抱怨，说着不忘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花放舟，“对了，花掌门，您那怎么样？” “渡玄山同样，弟子们拆了几个城城外的奇特阵法并抓到了几个被训练成死士的修士，可惜没能留下活口，倒搜出了这个。”花放舟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九方云微，在后者的垂眸示意之下他掏出了那枚玉令，阵法书卷上有着天极门的门徽，终究不便取出，但这含义不明的玉令却是可以的。 “咦？这个玉令却是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见过。”某姬氏长老见到那物，不由一声惊呼，忙伸出了手，“花掌门，此物可否借小人一观？” “自然。”花放舟欣然同意，转手将之递了出去，他巴不得有人赶紧确认下这究竟是什么玩意，是不是也和天极门有关，是不是的给他个痛快，不然动不动抓心挠肺似是而非的，他浑身难受！ “啊……这个图案，老朽记得上次出门办事之时，高空御剑，匆匆下瞥见一座小城，排布的便与此大类，”那长老说着皱了眉，似在努力回忆，“只可惜老朽并不清楚究竟是何城镇，只记得城墙似乎稍显破落，年久失修的样子。” “年久失修？”众人一愣，一时也未思考出究竟是何地界，小小的玉令在众人手中传了一圈，最后又重新落入花放舟掌心，除了姬氏的那名长老，竟再无一人觉得这东西眼熟。 “所以……这位姬长老，您上次所见的小城，大约在中海何处？”花放舟沉默片刻，仔细收好玉令，被点到名字的姬氏长老挠着日渐稀疏的头顶，思索半晌：“大概外围几十里吧，西侧，至于偏南还是偏北，老朽实在不记得了。” 西侧？这地方听着很是耳熟啊。 众人沉思，总觉得他们是忽略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西侧？不是有座武阳城吗。”清冷干净的声音幽幽自角落中响起，众人诧然回头，这才想起，在场还有个一直未开口的九方云微。 “九方仙尊，您是说，小人看到的那城池极有可能是当年被焚天屠成鬼城的武阳城？”姬长老搓了搓下巴，认真的想了一想，“的确有这个可能……那地方百余年没什么活物，城墙年久失修倒也正常。” “不过焚天不是死了百余年了吗？怎么会和这些事扯上关系？她都散魂了，不能同时出现在那么多地方吧！”廖·一根筋的剑修·余星当即拍腿大叫，九方云微淡漠又稍含嫌弃的扫了他一眼：“你们便从来未探究过焚天屠城的动机？” “这有什么探究的！不是都说她丧尽天良无恶不作嘛！看那地方不顺眼就屠了呗！”廖余星想当然道，其实他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反正别人说啥就是啥，又不耽误他练剑。 “……”九方云微默默别过头去，他不想跟剑修说话，“武阳城一事之前，焚天可还不曾被正道除名。” “仙尊想说，当年焚天路过武阳城，许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动手屠城？”玉扶澜蹙眉，这事当时她便有过疑心，但玉霓宫离着武阳城甚远，这又不是她宫中之事，便没继续追究，今日被九方云微提起……还真是。 “或许。”九方云微颔首，在座之人瞬间被他提醒着开了新的思路，一时满室寂静。 “这样的话，小师叔您觉得怎么办才好？我们需不需要去武阳城探探？可这么多人会不会有点太兴师动众了？”花放舟找准机会，见缝插针，九方云微见自家师侄上道，很是愉悦的勾了勾唇角：“可让弟子们同去。” “就说是历练？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花放舟若有所思的捋了捋胡子，其余掌门见状，纷纷表示由衷的赞同，并迅速商讨起弟子名单和出行对策来。 反正武阳城空都空了百年了，又有这么多渡劫大能同去，想来即便是有些风险，也不至让弟子丧命，更何况一味的安逸是养不出好修士的，该挨的揍，得挨。 众掌门心中如是盘算，九方云微见出行大势已定，悄悄缩回墙角，遁了。 第八十四章 你看我手里有啥 “什么玩意？这就要去了？还带那么多人？”小院，风承影目瞪口呆的听顾子归一字不落的替九方云微转述着座谈状况，傻了。 “是的师父，九方前辈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个点估计各家的名单都列差不多了。”顾子归笑笑，丝毫没察觉到自家师父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紫，“并且听掌门师兄说，您也在名单上，大家都很期待您的表现。” “啊噗——”风承影攥住领口，喷出口不存在的老血，刺激，真刺激，刚跑完法会转头就给她拎去武阳城？ 连轴转？人干事？ 她就想安静如鸡的睡一整天补充下盐分不行嘛！为啥老是让她连轴动弹啊！ 夭寿啦~没天理啦~这鬼畜世界不让人咸鱼啦~ 风承影脑内无限泪流满面，现实中原地往地上一仰——瘫成死鱼。 “我并不期待，谢谢。”话毕白眼一翻，口吐白沫，屏息装晕。 “啊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受到惊吓的顾小白兔急忙上前，试图让自己那仿佛犯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奇特病症的师父振作一点。风承影坚定装死不想动弹，顾小白兔见状也忽然生了些玩心，开始嘤嘤装哭：“呜呜，师父~您今日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呀！怎么就成了这般？早餐是一屉小笼包一碗辣豆花和三只烧麦，午餐是辣子鸡油泼面葱烧里脊……难道元婴修士会因为吃多了暴毙？” “闭嘴，小兔崽子！你报那么多菜名听起来我很能吃啊喂！”风承影装不下去了，转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顾子归，嫌弃的起身拍拍衣袖，“你家元婴修士才会吃多了暴毙，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去武阳城而已！”并十分烦躁。 “但是……我记得听九方前辈说过，您之前在桐城的时候还想去来着。”看自家师父恢复正常，顾子归也跟着乖乖站好，“所以他这个提议不该是正合您意吗？” 呵，愚蠢的小兔崽子。 风承影叹息着拉扯了僵硬的嘴角，一面略带忧郁的望了望天：“问题就在于，当时我不知道会有这个倒霉催的大千法会，并且是想自己（顶多带一只老狗）去来着。”多人聚集什么的，她觉得很是危险，捞不动又无聊。 “唔……可是前辈的提议已经被采纳了。”顾子归为难的看着她，后者摆手，步一迈冲向后院：“是的，所以我决定现在立刻马上的跑。嘿！谁愿意去谁去好吧，只要别拉上我。不跟你说了崽子，贫道要收拾收拾撤退咯！咱仙途路远，有缘再见！” “不是，等等——”顾子归伸手，阻拦，风承影回头做了个鬼脸：“拉闸了小顾！贫道去意已决，多说无益！债！见！” “啊~对了我下个月的稿子扔桌子上了啊，记得回头交给狗东西，让他帮我弄上去。至于那什么《霸道仙君》的番外，你替我转告下大师兄，过了这茬我就补，很快的不会咕咕太久，大概。”风承影轻松摊手，一把关上了大门，留顾子归原地愣了半晌—— “我只是想说，九方前辈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啊，师父……” 算了，还是提前给师父准备点伤药绷带和清粥小菜吧，害。 逐渐习惯了自家师父日常被前辈和蔼教育的乖小顾如是想着，并琢磨着要不要啥时候再准备个拐杖夹板小盒小罐啥的，看师父这个能作能闹的劲儿，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 ……虽然他还是希望不要用上的好，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准备一份，就当是给师父提个醒。 赶路的粮食淡水，带了；打发时间的瓜子果汁，装了；住店的盘缠细软，够了。 漂亮，再拎上点好玩的，这就完美。 后院之中，风承影认真收拾着小包裹，做足了出逃的姿态。待一切收拾完毕之后，她细细的检查了下兜中事物，满意的点点头。 嗯，不错，就这样，东西都齐了。至于纵酒就先丢这好了，小顾会记得带回山里，她拎着他反而生气。 趁着狗东西没回来之前就跑掉什么的，我可真是个绝世小天才。 风承影在心中自恋一阵，抬头扫了眼窗外的天空，估算着时间正好，喜滋滋的背起小包裹，蹑手蹑脚的溜出了门。 时间紧要，风承影决定不走正门，直接从后院侧门边那棵老树跑，这样更利索。 计划通。 她挑眉，三两下蹦上了老树，枝杈被她压得轻轻颤动，她看了眼外侧的路，又回头扫了下住了许久的院落，正欲一跃而下—— 恰被刚进院的九方云微撞了个正着。 众人在中海呆了一月有余，初秋早成了仲秋，曾经的满目葱茏也化作了半壁枯枝。他老远便见到那灰白树杈内蹲着的那方艳色的影子，绯衣墨发，背着只不大的素白包裹，像是朵正燃着的火。 这是……想跑？ 九方云微颇觉好笑的勾了唇角，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抬头凝望着她，试图起跳数次都觉得哪里不对的风承影，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那道微凉又饱含戏谑意味的视线，颤巍巍的转了头。 两两相望，四目相对。 咕—— “嘿嘿，我和蔼可亲潇洒不羁光辉伟岸滴师叔祖~”风承影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露出尴尬而友善的微笑，“下午好呀~” 九方云微不语，只是将略略挑起的唇角猛然一拉：“过来。” “诶，得嘞！”风承影讪讪，乖乖下树之后紧张的搓了搓手，一面企图进行某些无用的辩解，“那什么，我刚刚就是想去上头看看风景……” “看风景？”九方云微挑眉，风承影忙不迭点头，一本正经：“是的，都说高处风景好嘛！而且小的那个老树杈子挺舒服的，还想给您推荐推荐，嗯，就是这样！” “那你这是什么？”九方云微下颌一抬遥遥点了点她背上的包裹，风承影立马将背上的东西一把丢了出去，抬手做了望状：“什么？什么东西？师叔祖，您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呀！小的什么都没有背！啊刚刚是不是有纵酒飞过去了？应该是他弄的，您看错了！没错，一定是您看错了！” “我看错了？” “您看错了！”风承影梗着脖子嘴硬，九方云微见状笑得她胆战心惊：“承影，你看我手心里有什么？” “有、有……卧槽饶命啊~~” 第八十五章 你个坑货 “卧槽！悠着点悠着点，老子这真不是猪肘子，我发现了你和纵酒上药都是一个德行，哪有擦着药面子就往人身上摁的啊！”又双叒叕一次被人捏着小细胳膊擦药的风承影发出了类似屠宰某种粉皮家畜的叫声，顾子归无奈的按了按眉心：“师父，徒儿下手已经很轻了，您忍忍吧，而且这药是九方前辈送来的，应当好用的紧。您看，这不消了大半了？” “信你个大头鬼！我记得他上次掏出来的药擦上去可是一点都不疼，这次就跟沾了辣椒水似的，定然他换了配方害我！”风承影疼得龇牙咧嘴，不忘幽怨的吐槽顾小白兔的不靠谱，“还有那狗东西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说一声我不就绕后门去了嘛！何至于被当场抓获呜呜！” “弟子当时的确是想提醒您来着，但您不是说去意已决并直接回了屋嘛！”顾子归稍显委屈，他真的是有努力的想要告诉她！ “好家伙，所以锅都是我的呗！”风承影抖抖面皮，余光不经意扫到屋角堆着的拐杖夹板瓶瓶罐罐，顿时直了眼神，“等会，那堆是什么玩意？” “那堆……”顾子归目光一飘，“啊哈哈，师父你看错了，换手换手，这只擦完了！” “小兔崽子。”风承影歪头，眉梢一扬，似笑非笑，“我再给你次机会，组织组织语言？” 顾子归放下药罐，局促不安的搓了搓手：“害。” “害什么害，讲讲？”风承影托腮，挨劈了的手肘碰到桌面，又一顿呲着牙猛抽凉气。 “害！”逐渐被染成黑心小白兔的顾小白兔揉着鼻尖望了天，“这不是寻思着您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挑战九方前辈的底线，想提早给您备一套以示警醒嘛！”再说了就算小盒小罐的用不上，他觉得照这个趋势下去，那些夹板拐棍也早晚得用上。 警醒？ ？ 这一通话下去，风承影头顶冷不防多出几个小小的问号，警醒？ “你管这玩意叫警醒？”她指着堆了整整一墙角、差不多有半人高的的玩意瞪了眼，“这么多，你这是准备给我送终呢吧？我看透你了小兔崽子，你可真是我亲徒弟！”这行为简直比当年风御川那句“小孩子生个病躺上十天半个月的很正常”都离谱！ “害~”顾子归笑笑，“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嘛师父，来，徒儿接着帮您擦药。” “细节个锤子，都堆那么多了还好意思说细节。”风承影瘪着嘴嘟嘟囔囔，但到底没在追究，换个方向思考下小兔崽子说的没错，她这几年的确越来越能造作，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会在桐城将九方云微的忍受下限刷新了的缘故。 “对了，那个牧瑶在这次去武阳城的名单上吗？我们几时出发？”风承影叹气，面容多了两分沧桑，这次没能逃得出去她后头也就别想再跑了，连轴什么的……连吧。 “牧瑶？”顾子归微怔，随即轻哂，“她当然在，名单是公明和掌门师兄一同排的，公明怎么会放她自己回去？自然是要拎在眼皮底下盯着……至于出发时间，师父，徒儿忘了告诉您，我们明早就要走吔！” “喵喵喵？小兔崽子，你个坑货！” 第八十六章 我不恐慌，只是难过 一大排造型各异的仙舟稳稳停在武阳城外，各仙门长老带领着自家弟子们陆续落了地，先前未落地时他们已确认过，武阳荒城的建筑布局，在高处看来确乎和那玉令上的图纹像足了七分。 也许当年，他们真的是误会焚天了。 这句话不期然浮现在众人脑海，令他们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参与过那年围剿的大能修士们甚至不愿多想，因为越想越是蹊跷，越想越令他们心慌。 他们不敢细细探究这份慌乱究竟来自何处，是因不慎冤枉了人，还是怕察觉自己从不曾属于他们一贯坚持的“正义”？ 他们想不通亦宁可迷蒙，总之无论如何这份慌乱是彻底的在人心中扎了根，并不知觉间探了枝桠，眼瞅着便要长成一棵完整的树，令人忍不住的想要逃离。 ——逃离这个，可能会将故去“真实”撕裂的地方。 修士们停滞了脚步，渐渐被大部队遗落在原地。走在最前方的九方云微察觉到这份逃避不禁微微挑了唇角，他回头，声色冷冽惯来如空山新雪：“你们在等什么？” “不曾等，只是我等刚从仙舟上下来，有些不适，仙尊。”修士讪笑，摆手慢慢跟上了前行的队伍。不知为何，他们好似从那淡漠的眉目间读出了些许意味不明的嘲弄，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怯懦，又似嘲讽着他们当年可能犯下的错。 这样的嘲弄不仅令他们心中的慌张更甚，还令他们遏制不住的神魂发颤。 “狗东西，你可真凶。”风承影压低了嗓音轻声打趣，眼底荡着汪浅浅的愉悦，她素来是个记性超凡的人，刚刚被九方云微一句话恐吓到的那些修士她都认得，他们的脸在百余年前那场围剿中出现过，并且都是前排最积极的那几个。 “不是我凶，是他们心中有愧。”九方云微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衣袖，语调平直不起波澜，“若他们问心无愧，又何必恐慌。” “这倒是。”风承影笑笑，望了望前方影子尚且模糊的武阳城，摊了手，“至少我就从来不会恐慌，我只是很难过。” “难过？”九方云微扬了眉梢，风承影微一垂头：“我知道死对他们而言是种解脱……却从未过问他们的意愿，即使那时间的他们已无法回答，但每每回想，仍旧会觉得难过。” “狗东西，我很难过。”风承影叹息着，大红的衣摆被风卷起，像一线跃动的火焰。 “没必要难过。”九方云微说着敛了眉目，“到了。” “速度还挺快。”风承影伸手搓了搓面颊，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远处看得模糊的小城这会清清楚楚的立在眼前，被锈蚀的城门上朱漆斑驳不堪，被风雨层层剥落，露出了其内腐烂大半的破旧木板，缝隙里还生着些青苔。 巨石与泥灰搭建的城墙也被岁月击打出坑洼，时不时掉下些碎渣。野草藤蔓占据了城墙外围，失了人的限制之后，城中原本种植着的草木亦生长得越发肆意，枝杈横生，贯透石墙。 此时正值仲秋，葱茏化作一城深浅的秾艳，一眼望去疏密错落，风光自成。 只是无端凄凉。 第八十七章 好兄弟就要打野 “没想到还不满二百年，这地方便荒成这个样子……”玉扶澜掩唇压去了险些脱口的惊呼，在屠城一事后她并未来过武阳城，是以小城在她记忆中始终停留在最繁华的刹那，她记得三百年前这里人来人往，也曾是车马不绝的热闹地方。 “的确是好破败。”楚泷低眉，修士的寿命悠长，百年于他们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就连他也是在见到这般落魄的武阳城后才回忆起，时间对普通人而言，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东西。 众人在城楼之外狠狠感慨了一番，终于上前推了城门。那城门没有锁，轻易便能被推开，众人甚至怀疑原本就不曾关门，只是哪一日的风太大将它吹拢了去。 年久失修的老城门挪动间发出令人倒牙的吱嘎巨响。响声过后，内城终于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众人面前，昔日的青石板街被半人高半枯半绿的杂草覆盖，旧年的大红灯笼只剩下半副残旧生毛的灯笼骨，人声彻底为草木风声替代，城内竟比他们在外面看到的还要荒上数倍。 “啊……这、这也……”见识短浅的弟子们张着嘴吐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怔怔跟在门中师长身后慢慢入了城。风承影入城后扒着杂草四下转了一圈望了望，不禁生了满腹的疑窦。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城外不到一里就是树林，这一路过来道上也都生满荆棘杂草，如果武阳城真的有他们看到的那么荒的话……城中即便是没有虎豹豺狼一类的动物，也该有些山鸡野兔。 一来那城门并未关死，风大时很容易便出了缝隙；二来野兔一类本就擅于挖洞作窝，那城墙又风化的厉害，并不能全然阻拦住这些小东西；三来，城中地方宽广又食物充足，只要有那么两三只误入的便能繁衍成一窝；四来，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那门一直阖上的不曾打开，也总会有些飞鸟能进来吧？ 但事实却是，她并未在城中发现半点的动物足迹，甚至连鸟窝和鸟毛都没有。 见鬼。 风承影锁了眉，十分不适的攥了攥拳头。最重要的是，除了那些之外，她还发觉这地方给她的压抑感比当年更重了，她确信这与她修为的变化无关，确确实实是给人神魂的压抑感更重了！ “狗东西。”风承影伸手拉了拉九方云微的衣袖，后者回眸，她递去个奇异的眼神，他当即意会了。 “诸位。”九方云微忽然开口，立即拢获了众人的目光，作为在场修为最深厚的修士，身后又站着整个渡玄山，他说话自然无人胆敢轻视。 “武阳城占地颇广，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处难免拥挤，又没什么历练的效果。不如依照宗门分队自寻一路，傍晚时再在城中心的城主府集合如何？”他不紧不慢的说着，一字一句的逻辑分外清明。 那些长老与掌门们稍加思索便欣然同意，正如他所说，此次大小仙门总共来了十数，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足八百人，这么多人一同行动自然分外不便，不如分开，各寻一路。 定下分别行动并选好路径后，风承影二人特意慢慢拖到了队伍末尾，掐了个合适时机，趁人不备，拐进一处小巷。 他俩准备偷摸单蹦，打个野。 第八十八章 纵酒还不想英年早逝 “你也察觉到了吧狗东西，这城里空的不对劲。”风承影扒着墙沿，瞄了眼远去的大部队，微微松了气，放手时那墙面窸窸窣窣的掉下大把的灰，令她忍不住皱眉，“噫~” “嗯，城中连只麻雀都没有，”九方云微颔首，“杂草却已经半人高了……你还想起些别的了？” “算是吧，我记得这里应该有条挺奇怪的小路，当时还好奇是做什么的，可惜没等去看呢就被人追着喊打了……呆会我带你去。”风承影咂嘴，绕出小巷，钻进一间百余年无人居住的老屋，屋中陈设一切如旧，只是四处都挂满了灰泥，生着厚厚的青苔，甚至连人们做饭用的灶台都被草植占领。 “不过说起来，狗东西。”检查完老屋之后的风承影突然回头，仍带着些稚气的小脸团成了一团，“我们就这么把小兔崽子扔到队伍里自己溜了，真的好嘛？” 九方云微被她问的一愣，半晌才稍显讪然的漂移了眼神：“害。” 这个，大概……应该还好吧。 “不过都已经跑出来了又不可能回去，算了走吧，我们去找小路。”风承影摊手，很快自己说服了自己，其实她也算是故意不带顾子归的，谁让他准备了那么一墙角的拐杖夹板小盒小罐还说是给她的警示！ 呔！自己跟着小盒小罐玩去吧小崽子！老子出门耍不带你！ 坚决不承认自己需要这些东西的风小影叉腰，带着九方云微在武阳城中七拐八拐，终于在小城角落找到一处破旧异常的民居。 风承影左右望了望，确认自己没找错，爪子一拍便钻了进去，九方云微在后面犹豫了半天，最终忍着心头那点洁癖，迈步跟上。 “果然这城里应该是有人的。”入内后风承影稍显激动的搓了搓手，这屋里泥灰青苔虽不比别处少上半点，却不曾有太多的草植，尤其是自门口通往后厨小院的那条路几乎是干净的，看得出是时常有人走动。 后院里空空荡荡的没多少东西，怎么看都死气沉沉的没点活力，唯独灶台看起来比别处要新，她歪着脑袋晃了一圈，果断掀了后厨的灶台，散落的砖石叠了一地，露出其下被一层薄薄的草木灰掩盖着的小门。 “啧啧，这种地方都呆得下去，这帮人也真是厉害，狗东西，走了。”风承影弄干净手后搓了搓下巴，随手拿葬忧撬开了门，剑中随即传来纵酒暴躁的咒骂：“要死啊狗承影，老子不是给你翘这东西用的！” “没事，擦擦就好，乖。”风承影若无其事的从灰堆里揪起裹剑的布条，胡乱擦了擦葬忧，原本只脏了一节的剑顿时被她擦出了花纹，纵酒为她行云流水的动作震惊，半晌才爆出一句随和儒雅：“狗承影我【哔——】！！” “大爷我可没有，舅舅倒是有个。你要是喜欢，回头就给你送他屋里去。”风承影耸肩，自袖子的犄角旮旯内摸出张上回用剩的照明符纸，站在洞口探了又探，确认一切正常才抬脚下阶，“不过我舅舅上了年纪，你悠着点，年轻人要注意安全。” “谁特码喜欢你舅！说几次了，老子喜欢姑娘！姑娘！香香软软的姑娘！”纵酒被她这话憋的一口气卡进了喉咙，匆忙一顿抱怨后熄了声。 他不想再跟这货说下去了，作为一只未满五百岁的剑灵，他还不想被气得英年早逝。 第八十九章 你可别带路了 “啧，这就蔫了，一点都不好玩。剑灵心，海底针哟~”察觉纵酒不再开口后，风承影面露惋惜，仰头一叹，她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不得了的，搞不懂纵酒那厮在气什么——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再来几句。 “得了吧，我觉得纵酒没当场跟你断绝关系，就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九方云微低声吐槽，虽说他对修士大部分正常爱好并无意见，但像风承影这种强行拉郎配的……还是算了。 “害，只能说你们不太禁逗。”风承影咂嘴，抬手敲了敲地道墙面，转移了话题，“要说这帮人就是没创意，暗道修的都差不多……狗东西，你能分得清现在的方向吗？等下要有岔路的话——我分不出来，你懂得。” 地下暗道还能修出什么花来。 九方云微窒了一瞬，默默摸出个小东西看了一眼：“西南。” “哦豁？在地下你也能分清可是真不容易啊~怎么做到的？”风承影嬉皮笑脸，转头拍了下青年法修的肩，九方云微看着她的爪子蹙了眉，这好像是刚刚拍墙的那只…… 而且她没洗手，也没掐除尘诀。 漆黑的眸底涌现出点点嫌弃，他拿看傻子似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抬手将那东西丢了出去：“你就不会带个罗盘吗？” “看不懂！”风承影叉腰，理直气壮，九方云微觉得她没救了。 这条暗道难得的没什么岔路，两人的速度不慢，没多久便走到了尽头。重新见到日光的风承影看着周围眼熟的布局摆设沉默了片刻，熟练的上前扭动机关，厚重的书柜移开，重新露出条路。 ……果然。 风承影眯着眼，恶狠狠盯着那条密道，突然破防：“早知道这条小破道是通往城主府的，我何苦钻它！” “而且为什么天下城主府的密道都长得差不多！他们就不能有点创意吗！” “每次不是在书柜就是床板，要么就是桌子下头！就算不用找到开关老子都能找到密道了我丢！” “丢！”风承影悲愤不已，抄起只花瓶转手便扔了出去，瓷瓶落地碎成朵花，恰好激活其内的暗箭机关，一阵子剑雨倒刺过去，密道中又恢复了岁月静好。 “走，这地儿我熟！”风承影抬手一呼，这鬼玩意她早就走过了，并且当年还因路痴在里面打转了足足一个时辰，不然能被那帮“名门正派”逮个现行还追着打了几十年嘛！ 还是那个问题，密道又能修出什么花来。 九方云微抿唇，一言不发跟了上去，他现在满腹槽点不知从何吐起，干脆就不说了。 府内这条明显比外面的小路完备得多，通道更宽敞，照明的东西也足够齐全，风承影收好那张皱巴巴的符箓，自信非常的带着九方云微……在某个弯道口原地打起转来。 “你确定自己认得路吗？”跟着她围着某柱子绕到第三圈后，九方云微终于忍无可忍的开了口，风承影闻言果断又肯定的点了头：“没错，我上次就是绕到第二百圈的时候向右拐出去的！” 二百圈。 丫第一圈直接右拐啊！那么大个幻阵放在那是看不见吗！ 九方云微欲言又止，自暴自弃的攥住她手腕：“你别带路了，跟我走。” 第九十章 暗道尽头 “诶~这才三圈，还差一百九十七圈呢你急什么！歪？”风承影不明所以，满脸茫然的被人拖着走出数百尺，她记得没错啊，上次就是绕了两百圈右拐才进下一个路的，难道绕两百圈不是什么开启机关的正常流程？ “两百圈开机关，这么天才的想法也就你能想出来了狗承影。”装死半天的纵酒察觉她的心理动态不由吐槽，“修密道的人脑子又没洞，他犯得着弄这么浪费时间的东西吗？” “那么大个低级幻阵摆那你是一点都瞅不见，我发现了，你不但是分不出正侧面，还不知道是拿啥看的东西！可能你就是传说中拿眉毛底下俩玩意呼吸、嘴巴上头那东西视物的神仙吧！”纵酒大呸，先前他头一回跟着她来这密道的时候，还以为她是觉着绕圈圈好玩，绕够了才穿过幻阵，哪知道是这厮纯路痴绕晕了才撞进去的！ 老子信了你的邪！ “害，我这不是剑修嘛！对什么阵法不阵法的不了解，又是路痴，哪能那么快反应过来那是幻阵——这可不是愁云涧里夜清湫的那个大墓，那地方都被你削出坑了我才认出幻阵。”风承影无情甩锅，纵酒被她气得想笑，纠结了一会，干脆继续装死。 实话还不爱听，这届的剑灵真难带。 她不管她不听，反正千错万错都是纵酒的错，绝对不是她看错！ 风承影撇嘴，放弃认路的跟着九方云微一通走，后者的方向感显然比她好了太多，没多时她便见到了当初挖着武阳城原城主尸首的那面墙，原本因尸骨被挖而出现坑洞的墙面而今又被新泥填满，只是新旧墙泥交错，留下个浅浅的人形。 说来当时走的匆忙，给他带出去就地随便找了个坑埋了，没能来得及做什么法事，多少有些可惜……这次可以记着出去瞅一眼。 被人拖着走的风承影百无聊赖的盯紧鞋尖，不由发了阵呆。等她回神时那带路的法修已然停下脚步，面前是座空荡荡的地牢。 “你那时来，也是这样？”九方云微挑眉，取来葬忧敲了敲铁质的牢门，寸宽的铁柱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铁栏之后，还堆着些积满灰尘，分不清个数的发黄骸骨，地上残存些分不出颜色的碎帛。 “我来那会，这帮人还分得清男女老少，不过的确没什么活口，有些看着还新鲜点，大部分都有些时日了。”风承影道，接过眼瞅着又要开闹的纵酒，“如果我没记错，他们中有不少人还是修士，身上穿着某些仙门的弟子制服，只是年纪都不大，修为也低，最高的不过将将金丹，应当是误入此处被抓起来的。” 九方云微听罢眉尖微蹙，跟着重复了一句：“新鲜？” “是……那帮人好像格外的钟爱放血，放死的又统统被挂在某处阴成腊肉，有些时日的都是皮肉贴骨干瘪得像包了布的骷髅，刚死透的还有些人样子。”风承影道，慢慢穿过间间牢笼，径直走向地牢尽头，那年那个恐怖景象她每每回忆都觉得心中发寒，她想不通也想不透，搞出这种事的人，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 禽兽不如都是夸他！ “别想了。”九方云微低叹一声，风承影却诧异的回了头：“等会，狗东西，你查查这里到底有几间牢房？” 第九十一章 纯甩锅你也信 “牢房？”九方云微蹙眉，跟着她慢慢从一侧走到另一侧，“十一个，怎么了？” “没，看来我没数错。”风承影咂嘴，“那会来是十个，也就说……”她说着歪头来来回回看了半晌，忽然拔剑砍向被夹在中间的某一间，葬忧剑尖轻松没入铁栏，却仿佛割了空气，没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 “果然，这里多出来的这间是假的，狗东西，这是幻阵吗？”风承影收剑，刚才剑挥出时那假牢笼似乎产生了中奇特的吸力，令她不自觉将剑向前伸得更多。 “好家伙，你丫能分出来幻阵还好意思迷路！”冷不防又双叒叕一次被人当做探路拐杖的纵酒自风承影手中挣脱出啦，落地化作褐衫少年，指着风承影神情悲愤，“你还好意思说夜清湫的大墓，是被我削出来的！” “害。”被抓现行的风某人搓手望天，“认路和平常不一样，你不懂路痴的苦。” “她那种纯甩锅说法，也就你会信。”九方云微冷笑，她说分不清幻阵他是半个字都不信，但要说看到幻阵以为是要转两百圈触发——这对一个只会走直线的纯路痴脑回路来说，或许还算得上正常。 “所以又怪我咯？”纵酒茫然的指着鼻尖，他发现了，这帮没良心的不管遇到什么，都能把锅甩到他身上！ 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连鞘和剑穗都没有的无辜剑灵罢了！ “你自己说的，我们可没说。”风承影目光一飘，避开纵酒控诉的眼神，“所以这里是幻阵？” “不，是传送阵法。”九方云微仔细检查了相邻和牢房和地上的灰石之后道，“跨度不远，可能是传向附近的某个地方，去吗？” “……地牢里设传送阵法这背后组织也够财大气粗且无聊了。”风承影按了按眉心，传送阵这玩意搭起来倒是不难，但后续维修和灵石消耗实在巨大，限制多运输量又小，加之只能传往特定地点，实用度还赶不上她舅画出来的传送符纸。是标准的大仙门用不上、小仙门用不起，是以在整个修仙界的应用度不高，难得一见，她还真认不大出来。 腹诽过后，风承影不禁稍作迟疑：“不过我们现在去的话，还赶得上跟他们在城主府附近汇合吗？会不会有点耽误时间，要不等着带他们一起？” 九方云微闻言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牧瑶。” 哦草，忘了队伍里还有只小细作，如果等人一起来这不是给她机会通风报信嘛！ 风承影瞬间想通，当即摸出张楚泷特制隐匿符纸，往头顶一拍后锤了掌心：“好兄弟，冲！” 定向传送的阵法占地不大，风承影走入时特意打量了一番，差不多能同时容纳五六名成年人，二人站定，那阵法即刻自行启动，一阵微光过后，他们已然站在另一侧阵法之上，阵外是一条连廊，拦着圈半人高的栏杆。 “这里好像还是在地下。”风承影仰头看了眼低矮的天花板，轻声说道，砖石制成的棚顶框架不高，她只要伸手踮了脚便能触到。 “是地下。”前方的九方云微颔首，风承影忽然发现他的面色有些难看，“承影，你向下看。” “下？”风承影挑眉，跟着他自栏杆边向下望去—— 蓦地白了脸。 第九十二章 城中之城 （高能预警，忍耐力不好的该跳过就跳过） 连廊是修在半空的，下方六丈开外是座直径二里上下的圆形广场，广场之上，整整齐齐罗列着一排排不大的铁笼，铁笼中关着的却不是牲口，竟都是先前各城各家失踪了的百姓！ 一个铁笼高不足六尺，长宽也不过三尺，这么大点的地方却被塞进了至少四个成人，被关的人们脸贴着脸，肩膀挤着肩膀，几乎没什么喘息的空间。 那铁笼的排布距离似被人静心算过，每排之间恰留了供一人前行的狭窄甬道，笼上开了个三寸多点的小孔，其下挂了排食槽，像是用于灌注饮食的通道。不少食槽中还遗留着些分不清内容物的混浊汤水，灰黄的看着便令人作呕。 ——这里是座，隐藏在武阳城地下的城中之城。 她当年来这里的时候还不曾有。 这是在她离开后建立的。 在她离开后！ 风承影白着脸，不自觉攥紧了那排生锈的铁栏，赤红的锈迹被汗水浸开，顺着她的掌心蔓延，远远的看着，像血一般，而她浑然不觉。 “我们下去。”九方云微压低了嗓音，慢慢将她的手从栏杆上掰下来，全然不顾化开的锈迹沾染他素色的衣袖，风承影木然被他牵着走动，纵酒也无了声息，二人静默穿过漫长又老旧的长廊，砖砌的台阶上满是褐色的污淖，她不知那到底是泥泞还是逝者残存的血肉。 修士的视力极佳，她在上面便数过，这里四百排铁笼，最短的一排十个，最长的一排足有八十多个，拢共近一万八千个笼子，有四分之一的笼子尚且空着，关了最少五万四千名百姓！ 他们现在能看到的是五万四千名，先前死在这里、被当做废料一样处理掉的又有多少？ 风承影不敢细想，稍微一算便觉得毛骨悚然，她看着那些被人当成牲口一样关进笼中、失魂落魄仿佛行尸走肉的百姓不禁红了眼眶——当一群人被另一群人视作牲畜，连基本的“人”都不算之后，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他们衣衫褴褛，形容呆滞，目光中透露的点点都是死气，在这地方他们没有性别、没有隐私，甚至连活着都是种奢望！ “狗东西……”风承影的嗓子哑了，声线遏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九方云微不语，只拉着她快步向前走去。 最边上的人早已被禁锢了魂魄，半生半死的即便询问也问不出东西，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他们甚至不能确定可以在被人发现前将这些老弱病残失了魂魄的人救出去，无论如何想救人还得从长计议—— “不要看。”九方云微道，自边上快速穿过一排又一排的铁笼，笼中人长期不曾洗澡的臭味混合着食槽中汤水的馊味一并袭来，令他不得不临时掐掉了嗅觉。 “我知道。”风承影垂头，缓慢又压抑的挤出一句，她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但那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向笼中飘去—— 如果那年她再稳重一些，逼问出真正的幕后，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继续受到伤害了？ 如果她不那么懒于争辩，如果她像九方一样有一个好名声？ 她捏着拳，先前沾了一手的铁锈混着汗水自指缝流出，浸染一片。 第九十三章 最可怕的绝望 风承影不知道自己跟着九方云微走了多久，她只知道耳畔的哭嚎与喊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吵，不少被关在笼中的人迷蒙的睡着，另一半却是疯癫的醒，二人从一个尽头寻到另一个尽头，才终于在角落中找见还说得上话的百姓。 这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身上还算衣衫整洁，眼中也还有着生气，像是刚被抓来没多久。她自述是南屿某家的小姐，外出游玩不慎被人迷晕，醒来后便已来到这里。 从她的口中，二人得知抓她来的那些人每隔一两日便会来此巡逻，顺便给他们带些吃食——刚来的伙食还好些，起码汤水中见得到米粒，后面就渐渐连猪食清水都不如了。 而今日一早，那些巡逻的人刚来过，直到明早大概都不会过来。 “这地方似乎不大对劲，对面那位老伯，我来时他还能与我交流，近日却是每天呆愣愣的，眼神都发乌发灰。”姑娘道，面上浮现出点点魔怔似的表情，“两位仙人，不瞒您说，我这些日子下来，脑袋也日渐的昏沉，不知道能撑多久了。” “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吧！”那姑娘说着倏地跪下行了个大礼，紧接着便痛哭流涕起来，风承影被她这一遭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去：“姑娘你别慌，能不能跟我们讲讲那些巡逻的人身上可有些什么标志？我们等下出去叫了人，定然是会想办法救大家出去的。” “标志？”姑娘稍怔，努力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经历，身子不由得轻轻战栗，“他们……他们穿着黑色的外袍，里面似乎是一件米色的衫子，脸上都扣着面具，看不清面容，只知道像是一群修士。” “啊对了，他们里面的衫子上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图纹，有一点像云，又有一点像一些山石。” “云？山石？”风承影呢喃，想了半天也没思考出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作为一个前生被正道除名的“大魔头”，她实在分不清那些仙门大户的门徽，花里胡哨的让人发懵。 “这个？”九方云微挑眉，自袖子里摸出块胸章，姑娘见到那东西立即青白了脸：“是的。” “好。”九方云微颔首，示意风承影抓紧时间离开，后者意会，简单叮嘱了那姑娘两句，背着葬忧跟上他的步伐。 重新踏入传送阵前，风承影回头深深望了眼廊下的排排铁笼——拥挤、逼仄、混乱，失措、麻木、茫然，腥臭、肮脏、喧嚷。 比血腥更为恐怖的从来都是绝望，而这座藏在城下的城中之城，处处是看不到底的绝望。 人间炼狱一般。 “那个徽标。”重新回到城主府地牢的风承影低低发问，九方云微眉目微垂：“天极门。” “果然。” “走吧，快到汇合的时间了。”九方云微声音极轻，他伸手，重新攥住了风承影的手腕，后者指尖微动，沉默的随着他向外走。 “我有点后悔。”半路上风承影突然开口，九方云微步伐稍顿，略略侧了耳尖。 “那年我是不是不该一走了之？” “如果……如果我探查到底，会不会好一些？” “我真的救了他们吗？武阳城那七万三千二百八十口被禁锢了灵魂的活死人。” “九方，我好后悔啊——”她说着，泪珠挣脱眼眶砸在地上，迸溅成细碎的斑点。 九方云微忽然间没了话。 第九十四章 我也挺后悔 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落地的泪珠也少，但就是这么零星的几颗珠子砸落，反更叫人没由来的心里发慌。 “没有武阳城，也会有桐城、安澜城或者其他的什么城。”九方云微沉寂半晌后慢慢出声，“你不必自责，也毋需这样——” “你做的很好了，阿影。”如果当年不是她发现此处并毅然顶着骂名屠净了满城的活死人，将整个修仙界的目光拉向武阳城，那幕后的怕是要得逞了。 没有顾忌又得了甜头，只会教他们越发肆无忌惮，仙门又素来不得插手凡间事务，等到众人真的发现端倪反应过来，可就不光是武阳城的七万三千口百姓枉死这么简单了。 搞不好大半的凡人城镇都得沦陷进去，化作死城。 “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风承影小声说着，声色低哑带着鼻音。 “……”九方云微敛眸，拉着她顾自向前走了数步，忽然咬牙切齿开了口，那话听起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也后悔了。” “我就不该让你来。”青年回头，漆黑的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懊恼色泽，令人无端想起深闺中的少妇，风承影忽然被他逗笑了：“嗯，那会我要开溜，你还拿雷劈了我一顿。” “所以说我后悔了，就该直接给你劈个半身不遂连地都下不了，这样也不用来了。”九方云微面无表情，风承影闻言眉头一拧，顿时顾不上胡思瞎想了：“不是吧狗东西，好歹咱也是几百年交情的老朋友了，下手这么狠！” “还行，我觉得九方这提议挺不错的。”纵酒趁机出声，努力打散眼前的沉重气氛，“不过半身不遂狠了点，打断条腿就行，断个腿也没法乱跑了！” “？纵酒我觉得你好像更狠！”风承影眯眼，“你这到底是谁的剑灵！” “害。”纵酒咂嘴，“老子当然是葬忧的剑灵……好了不扯了狗承影，这都快出密道了，你把脸擦擦吧，等下还要找小顾他们汇合呢！你这哭得跟花猫似的可不行。” “呸！你才像花猫！”风承影骂骂咧咧，却当真努力调整好状态，掐着除尘诀，又抹了把脸。 二人走出城主府密道后没再踏进小路，转头翻窗直接出了府。待他们在府外大门口站定时，渡玄山众人还不曾赶到，玉扶澜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不禁好奇：“九方仙尊、阿影，你们没跟着花掌门他们一起吗？” “玉姨，”风承影笑笑，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套说辞，“是阿影贪玩不慎掉了队，师叔祖去找我才与舅舅他们散开的。与舅舅他们走散后我们在城中角落里发现了条地下小路，一路赶过来，才这么早就到了约定地点。” “地下小路？那岂不是说这武阳城中还藏着秘密？风小友，你们都探查到什么了，快给大伙儿说说。”廖余星拨开人群，用力探出颗脑袋，恰瓜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廖宗主……”风承影嘴角微抽，惆怅的看了眼九方云微，后者正色：“廖宗主，玉宫主，事关重大，还是等人齐了再听我慢慢道来吧。” 就连渡玄山中都有牧瑶这个细作，别的宗门指不定也有，人不齐就贸然讲解总归太过冒险，好在他与楚泷、顾子归等人一直都有联系，渡玄山的人马上便到了。 第九十五章 牧师妹哪去? “什么？竟有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九方仙尊，那地方在哪？老夫即刻劈了它去！”听罢九方云微所讲的城中城情况后，廖余星当场生了满腹火气，抄起斩星便欲开干，花放舟见状连忙拦下他：“老廖，别那么冲动，大家心头都有火气，但这事急不得！” 这要让他莽撞冲进去可还得了？谁知道地下那个城中有没有守卫或是其他机关！万一不慎触发了哪个，他们这些修士到还好，那几万名普通人可不就没命了？ “人当然是要救的，且听被抓来的说，此地守卫不多，每隔一两日才来巡逻一次，今早已来过，至少到明早都不会有人前来，眼下正是救人最佳时机。”九方云微镇定道，“麻烦点在于，人数太多，无法立即将之救出安置，加之此地似设了某种干扰神魂的阵法，每拖一天，那些百姓的情况便糟糕一分。” “如此说来……我们得分成两批，一批解决城中阵法，一批救人？”廖余星挑眉，认真思考了下情况，“不过此次前来的阵修仿佛不多啊……” “两批人不行的老廖，起码三批，一批救人，一批解阵，剩下一批原地待命，防止出现什么意外！”花放舟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拍了下廖余星的脑袋，这帮剑修的脑瓜啥时候能开点窍，若是将大部队一劈为二，出了什么临时状况怎么办？横穿半个城加地下支援？ “喔，你这么说的话，很有道理哦！”廖余星细细咂摸一番，严肃的点了头，花放舟看着他那张老脸，突然不想说话。 “分三批，廖宗主，劳烦您带着剑宗和几位阵修破阵；玉宫主，烦请您带几名医修随渡玄山下去救人；了缘大师，等下超拔亡魂、支援两方，就交给您和其他仙门道友了。”九方云微迅速分工，在场中他的修为最高，地位尊崇，众人也都乐于听他吩咐，当即得了令，各自准备去了。 “让我带着人去破阵倒是没问题，不过仙尊，您们下去的战力够吗？”廖余星狐疑，花老狗那种符修想来是没多少攻击力的，总不能让九方云微大雷劈路？ “有子归与承影，想来是够的。”九方云微道，廖余星闻言望天，他刚刚下意识忽略了其他宗门的剑修，也就捎带遗忘了渡玄山这两个接连在剑意上吊打他的小怪物。 害！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 廖余星搓手，至此他也再无疑议，在计算了下带来的长老与弟子，拉上被分出来的几名符修，摩拳擦掌，准备开工。 人群之中，牧瑶见众人这么快便理清思路，不免慌乱着想要避开人群偷偷向那头通风报信，哪想她刚退了两步就撞到他人身上，回头一看，却是裴清。 “牧师妹，这么匆忙，是想要做什么？”裴清似笑非笑，微勾了唇角，牧瑶眼神一飘，忙佯装腹痛：“我……我忽然不太舒服，想找个角落方便一下，裴师兄也要管？” “唔，腹痛。”裴清颔首，转头冲着风承影挥了手，“小师姐，牧师妹身子不适，我担心此地布局复杂又多杂草的她遇到什么不测，还请您带她去一旁歇歇！” “诶，来嘞~”风承影应声，笑吟吟的出现在牧瑶面前，帅气十足的一摆头，“走啊，牧师妹！” 有你在我还报个屁的信！ 牧瑶咬牙，面上却勉强挤出点笑影：“不必麻烦了小师姐，我刚刚突然好了！” “这样啊。”风承影挑眉，笑意不禁越发深重，“问题不大，牧师妹若再有哪里不适，记得通知师姐我一声，我虽不是什么大能，对付一两个化神歹人却是可以，保准能让师妹你囫囵个的出去，囫囵个的离开。” “那我便在此提前谢过师姐了！”牧瑶垂头，忽然狰狞了面目。 该死！ 第九十六章 九方:自闭.jpg 牧瑶弄出的这场闹剧并未耽误众人的行程，分好队后九方云微便带着渡玄山众人连通几位玉霓宫的医修，一行人浩浩荡荡冲进了城主府。 认不清路的风承影照例混在人群中装傻充愣顺便盯一眼牧瑶，领头的九方云微效率极高，片刻就将人带到了地方。入密道前花放舟细细叮嘱了弟子，风承影又顺手扔进只花瓶，确保能触发的机关都被卡住后，这次示意九方云微继续。 后者眉梢微挑，一言不发大步走进密道，其余人见状连忙跟上。缩在剑中的纵酒看这光景，不由在识海内跟风承影扯着闲话：“九方这怎么回事，刚刚在外头话不是还挺多的？这会就连人都懒得等了。” “他呀，”风承影悄悄掀了掀眼皮，一耸肩，“就是刚才和不太熟的话说多了，有点自闭。” “好家伙，有个性。”纵酒抚掌，稀稀落落的掌声弄的风承影脑瓜仁嗡嗡：“别拍了，跟你说，这都算不错了，我刚认识他那会，他一天说超十个字就自闭！” “十个字，这跟不说话有什么区别！”话痨纵酒震惊，风承影刚认识九方云微那会他恰好给她惹毛了，被丢进某不知名小水池，等再捞出来，这俩人已经有点交情了。 “害，反正说最多的就是‘滚’，一天能说个五六次。”风承影撇嘴，“并且都是对着我。” “厉害了！”纵酒咋舌，“你当时是给人逼成什么样了？每天宝贵的几个字都扔你头上！” 啊这。 风承影目光一晃，忽的面露讪色：“还好吧，我就老说他面瘫僵尸衣服那么复杂娘们似的……” “……狗承影，活该你现在挨劈！”纵酒说了个真情实感天真烂漫，风承影挠头望天，一人一剑闲话间，九方云微已带着他们重新来到地牢，并定定站在那传送阵前头，沉默。 啧，突然自闭的师叔祖不好搞。 风承影叹气，费力挤出人群，跟着他立在阵前。 “玉姨，舅舅，这里就是那个传送阵法。我和师叔祖去的时候检查过了，一次能容纳五到六人，容量极小。”风承影一面讲解，一面提出合理建议，“好在传送的距离不大，我们若是能探得地下城位置，可以直接将两处打通，也方便些。” “一次只能进五六人的话，自然还是打通比较容易，一来救人方便，二来拖延时间，否则这么多人通过此阵，布阵的难免会察觉——”花放舟点头，余光扫了扫两侧牢房，“三来此地阴森，弟子们呆着怕有些不适。”他看着那些碎布骷髅都不免不寒而栗，更别提还没出仙门的弟子，他可不想人没救成反让弟子们出了满腹心魔！ “话这么说没错，不过我们还有阵修吗？”玉扶澜蹙眉，她带下来的大多都是医修，极个别乐修修习的也是安神宁魂的乐法，阵修都留在外面了。 “玉宫主不必担心，渡玄山还有一个。”花放舟笑笑，回身唤来田苟，后者上前，大大方方对着众人行了个礼：“弟子田苟，见过玉宫主。掌门师伯，师叔祖，搜寻一事，弟子愿尽力一试！” 第九十七章 活死人 “好，好。”花放舟捋着长髯欣慰笑笑，旋即让风承影详细给田苟描述下传送阵的位置及特点，后者听罢，掏出随身带着的法器罗盘，风承影见状，翻手一剑劈开两侧铁栏，供他上前慢慢探查。 在围着这传送阵法细查两圈后，田苟终于凭借着他出色的阵修天赋确定了城中城所在。俊朗青年收了罗盘，指着牢笼一角，气定神闲：“小师妹，那地下城镇就在此处后延约两丈处。” “两丈？”风承影挑眉，她先前听九方云微说两处阵法离得极近时已做了些准备，却未想竟真能近到此种地步。想来是天极门的人建好城后，直接将两处的通道拿灰泥砖石填埋起来，只留两道传送阵法，如此就算被人发现，在无出色阵修的情况下，外人也猜不到那城中城就在地牢之后！ “是的，两丈，小师妹可以动手了。”田苟微笑，摸出墨笔在墙上圈出个门来。风承影颔首，提起葬忧，捏管好力道，瞬间送出两剑。 剑风呼啸，剑气纵横，纯粹的剑意轻松穿透堆了砖石的墙壁，泥石崩裂，生起大片尘烟，墙后亦传来“扑簌簌”碎墙坠地之声。站在人后的牧瑶掩住口鼻抻头向前望去，那渐息的烟尘之下，果然露出些幽暗灯色，正是九方云微二人先前所去的城中之城。 “就是此处，玉姨，等下要辛苦您和几位医修了，那些人的状况……您马上就知道了。”风承影说着，目光微暗，九方云微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率先踏入刚劈来的泥洞，花放舟等人随即带着弟子们跟上。 见众人依次穿过泥洞，一时无人注意到她，牧瑶连忙侧身一避，躲到队尾地牢外，用两侧砖墙遮拦了身子，匆匆自袖中摸出块拇指大小的玉令，压低了嗓音，迅速汇报两句便赶快回了队伍。 没多时她袖内符箓一闪，牧瑶借着假咳，悄悄取出那张主人家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符纸（楚泷失败的练手货高价转卖）：按兵不动，任他们去。 按兵不动，还要任他们救人毁城？ 牧瑶皱眉，咳嗽的越发激烈，但作为一个被秘密塞入渡玄山的天极门细作，她心中虽有千万个不解，却也不曾多问，她整理好仪容，重新混入弟子队伍。 她回到队伍时，最前方的花放舟等人刚随着九方云微在长廊站稳，风承影再度看到面前这将人视作牲口般的景象不由垂头叹息，花放舟亦跟着捏紧了拳。 此等境况，听九方云微转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却是另一回事。惊骇、反胃、愤怒与绝望交加着在众人心头轮转变换，作为医修的玉扶澜甚至当场红了眼眶！ “宫主！”玉霓宫一位女修禁不住低声抽泣，她来之前只知道是来救人，但她并不知要来救的是这等被折磨得分不出人形的人！ 三尺见宽的笼子塞进数个成人，许多百姓被折磨得皮肉贴骨状如行尸！修士的视力极佳，他们能清清楚楚看到下方人空洞的眼珠，那是毫无生气、不带半点希望的麻木茫然！ 仿佛没有魂魄…… 不，就是没有魂魄！ 玉扶澜心惊，她忽的想起九方云微带着他们入内前说过的，此地有禁锢魂魄的阵法，能让入内的人渐渐失魂而亡，所以那些不成人形、神色空洞的百姓并非只是麻木，他们是实实在在的被搅乱了三魂七魄，成了不折不扣的活死人！ 这样的人，她还能救得回来吗？ 这样的城，她能救出多少人来？ 玉扶澜按住胸口，闭目时有清泪滑过面颊—— 什么杏林圣手，在人性狠绝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第九十八章 救出去—— “都愣着干什么？走啊！救人啊！”最先回神的花放舟怒吼，袍袖一挥，大步踏下回廊，在他之后的弟子们恍惚如大梦初醒，连忙跟着他冲下长廊，最后入内的牧瑶看着面前景象不禁唇齿颤抖——这究竟都是些什么？！ 他们先前不是告诉她，武阳城之下的城中城，只是个用于操练弟子的秘密训练场吗？怎么会变成……变成豢养凡人的牢笼？ 他们先前不是告诉她，桐城的大阵只是个小小的实验，不为其他，只为复原那本上古遗留下的无上阵法？ 他们先前不是告诉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极门能有朝一日取代渡玄山仙门之首的地位，统领整个修仙界，让魔修无处避逃？ 他们从小告诉她的都是那见了鬼的仙门风度，教给她的都是非黑即白的正邪善恶，她也一直信着，一直坚信着他们教给她的滴滴点点，甚至不惜为此对共同修行了十数年的同门们起过杀心！ 结果？ 结果这就是他们讲求的东西？把几万名百姓困在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中，套上枷锁关进铁笼，连灵魂都被禁锢？ 这就是你们追求的正邪吗？ 长久以来，我真的做对了吗？ 牧瑶跟在队伍中浑浑噩噩，她察觉到自己坚持了三十多年的信仰这一刻忽然迸出裂隙，那裂痕一点点扩大，她甚至感觉裂隙有一日会将她的信仰土崩瓦解。 她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何等滋味，只觉头脑发晕，手脚也跟着绵软，长久以来的自我麻痹终于被硬生生撕扯出口子，那口子里淌出淋漓的鲜血—— 好疼啊。 她怔怔看着弟子们一窝蜂似的冲上去，拼命破坏着道道的牢笼，剑修攥着剑、刀修握紧刀，就连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符修们也跟着上前，抄起地上的石块和拿排铁制的食槽，用力敲砸起条条生锈的笼柱。 食槽残留的灰黄污浊熏染了修士们干净整洁的衣衫，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们十指被磨出了血，他们浑然不觉，他们亦不想察觉。牧瑶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拼命救着人的弟子，忍不住上前，捏紧一条满是铁锈、平日里她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牢柱—— 红褐的锈痕刮痛了她的掌心，浅堇的衣裙在行动间被点上尘泥，她脑内一片空白，撕扯着铁笼的动作机械又用力至极。 尚有意识的百姓们察觉到生的希望，不禁放声痛哭哀嚎，这情绪很快感染了一片又一片，眨眼漫过整个地下小城，就连失了魂魄的活死人们也跟着哭嚎起来。为数不多的乐修们不得不举起法器弹奏起安神的乐章，试图安慰那些濒临崩溃的人们，医修们手中的术法自入内便不曾停过，却仍旧无法消除那股萦绕在他们心头的无助—— 皮肉伤的伤痛他们可以救治，心中的呢？灵魂的呢？ 失去了灵魂的皮囊，可还能救得回来？ “宫主，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他们！”玉霓宫的医修痛哭着放下一个又一个失魂之人，原本爱美的小姑娘此时已是满身污淖，玉扶澜咬着牙关挥了挥手，脱口的声音带着细细的抖：“救！不管能不能救，都要救出去！” “救出去，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去，我们不能让他们至死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花放舟应声，率先背起两名干瘦状如行尸的百姓，踏着泥泞，一步步走出地城，无比坚定。 第九十九章 那么……阵核呢? 有了花放舟打头，弟子们自发的排成排，一个接一个将那些或有意识、或已化作行尸一瘫的百姓们带出地下，为了加快众人的效率，也为了让弟子和百姓们少走些路，顾子归与风承影联手将那密道劈散，重新开拓条又直又快的路来。 身强力壮些的男修们一次带出两三个，力气弱点的便背着一个，再弱一些的，两名女修合力抬起一个。开始只有下了地牢的渡玄山弟子和玉霓宫医修们在搬，渐渐那些驻守在府外的僧人和修士也加入了救人队伍，最后廖余星带着拆解完阵法的剑修们归来，见他们如此忙碌，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便干。 奈何那地城中的百姓实在太多，纵然众人这般卖力，也仍旧自申时搬到晌午，又从晌午直直忙到傍晚，等到最后一名活死人被带出地下，已然是残阳泣血，晚日西坠。 “花掌门，我等清点过了，魂魄还算齐全，尚有意识的百姓总共八千八百名；失了部分魂魄、勉强能记得些事务的一万四千名。余下的三万一千二百多名……”玉扶澜说着，忽然间梗咽难言，众人沉默，他们知道她的意思——余下的三万一千两百多名，魂消魄散，化作一团，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活死人了。 不知疼痛，不明生死，连本能都逐渐退去，即便将饮食灌进口中也无法吞咽，活死人到最后，都是生生饿死的。 “先想办法将那两万两千八百名百姓安置一下。”花放舟道，脱口的声音干涩难闻，作为渡劫修士，他真的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无力的绝望了。 “花掌门，安置问题，不如交给我们姬氏来吧。”随行而来的姬氏长老按捺住心头涩意，叹息着开口，“一来武阳城离着中海圣地甚近，往来方便，这些人又状态差极不宜奔波；二来为着大千法会，姬氏尚有不少空闲院落，安排得下这么多人。如此，等到他们状况恢复的稍好些，再着人记录造册，将之送回原本住处，至于那些已经失忆失所的……中海可以收容。” “如此，就劳烦您了。”花放舟点头，这确实是眼下的最佳解决方案，姬氏长老闻言苦笑：“哪里有什么劳烦不劳烦，我看着他们，心中也是痛苦万分……”话毕长叹一声，赶往城外取仙舟去了。 至此安置问题才算告一段落，医修们继续忙碌着救治刚出来的百姓和那些行动间受伤的弟子，风承影怔怔站在府门口看着面前的人群，心头隐隐有不安滑过。 总觉得还少了些东西。 人都救出来了没错，城外的阵法也都拆解了，但对比桐城……她好像并未找到如当初那媚修体内的阵核一样，管控整个武阳城阵法的东西。 难道这边没有？ 不，不应当，这几处的阵法都是从夜清湫那遗落出去的藏书里扒出来的，不存在一处有一处无之说，那边有，这里也一定有，只不过还没被他们发现。 那么，这东西能被放在何处？ 五万四千人，有三万一千两百多人成了活死人，且魂魄缺失部分，其余的泞成一团。 地城之上空无一物，没有其余暗门，穹顶不高，存不得东西。 但这里又应当不止一个入口—— 风承影蹙眉，一线灵感闪过，她忽然有了种大胆的猜测，当即拽住九方云微，直直向府内跑去。 “九方，我们漏了点东西！” 第一百章 阵核 “阿影！你这带着小师叔又要去哪？！”两道影子风一样自花放舟眼前掠过，令后者不禁皱眉惊呼，风承影对此充耳不闻，只简洁急促的向九方云微解释：“阵核！我们漏了阵核！” 阵核？ 九方云微眉尖轻拧，稍作回忆便想起先前桐城时风承影向他描述过的，那个被寄存于媚修神魂内的东西，当即反扣住她的手腕：“你仔细错路。” “阿影！这孩子怎么就不省心呢！”后方，被无视了的花放舟看着两人背影怅然一叹，衣摆一撩，也顾不得什么掌门形象，拔腿跟上。 那会他们急于救人，并未仔细探查地城中是否有其他机关暗道，眼下又正是精神疲沓之时，他实在担心风承影这般贸然入内会遇到什么麻烦！ “诶老花，你这么急匆匆的干嘛？等等我！”见花放舟动身，廖余星也忍不住想要跟着去一探究竟，紧随其后的玉扶澜、了缘大师等人亦然，到最后各家掌门都跟了上去，留一帮长老弟子原地怔怔——他们倒是也想跟着动，奈何没有掌门的指示，又有满地的百姓，只能无奈安静等候。 而这时间，风承影二人已然重新入了地城。 仍旧是熟悉的长廊，近圆的地城中四处是断裂的铁笼栏杆，剥落的锈渣铺了一地，令原本灰白的砖泥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 “你想怎么做？”九方云微看着满目狼藉蹙了眉，除了那两道传送阵法，他未在地城中寻到其余阵符痕迹，也没有多余的暗门，不知那阵符能被藏到何处。 按说，桐城的阵核养在生魂之内，武阳城的阵核也当如此。 但这里……不像是能容人久居的样子。 “地下，我怀疑在地下，用什么奇特的材料或者手段，隔绝了探查。”风承影努力平稳着呼吸，拔出葬忧指了指，“帮我把中间这几个铁笼碎片移走，直接炸开就可以。” “好。”九方云微颔首，抬手打出两道雷霆，紫雷入城，即刻将残存的牢笼劈作飞灰，露出被掩在笼下的暗井，井口被青石填埋。 “啧，果然。”风承影冷笑，翻身跃下长廊，高举了葬忧。她顶着那地井蓄力良久，忽的立腕一劈，剑气脱刃，顷刻间在地上开出道狰狞裂口，裂中泛起阵阵刺目红光。 风承影心知自己劈对了地方，当即提腕，接连补上两剑，地上的裂隙由一变二，最后碎成细密的蛛网，泥石坠落，暗井崩碎，被人细心藏起的阵核亦终于随着道道赤红妖光现了世。 阵核浮现之时，花放舟等人始站稳了脚，玉扶澜一抬头便瞅见那团东西，不由被吓得花容失色：“天呐……这、这是些什么！” “阵核，武阳城所有阵法的阵核，只要它不消失，所有阵法都能顷刻重生。”风承影闭目，面色煞白。 地城之中，缓缓升起的阵核大如婴孩，其上围绕着数圈鎏金字符，像是某种符箓文书，其内鬼影幢幢，不时传出段狼嚎鬼哭，那正是这百年来被关进此处的凡人们遗失的魂魄！ 不仅如此，碎魂之外尚包着层奇特的透明软膜，那种妖异红光便是由此发出。众人上前细细打量，却见那软膜上隐隐辨得出几道扭曲的人形，那人形犹能扭动，甚至还可随着众人的靠近做出些想要挣扎逃离样子——竟都是生魂！ 第一零一章 阿影，动手 生魂！离体的生魂！ 察觉到此点的众掌门面色瞬间难看不已，将人的魂魄生生剥离已经足够残忍，魂魄离体那身躯即刻化作一滩死肉，要不了多久便会腐烂殆尽——更何况是这般一口气剥出十几条魂魄，还将它们用某种秘法缝合成球，制成管控城中阵法的阵核！ 且就算有阵符和秘法加持，离体这么久都没有散去的生魂，只能是修士的神魂，还至少得是金丹以上的修士！ 生剥出来的、十几名金丹以上的修士神魂！ 玉扶澜痛苦的捂住肚子，转头撑着墙大吐特吐。廖余星等人虽不曾吐，较她却也没好到哪去，了缘大师甚至合了眼，低声诵起《大悲咒》。 “都是媚修。”风承影垂头，握着剑的手指不住颤抖，她见此不禁回想起桐城的那个媚修，如果没猜错的话，她若没被她一剑毙命，最终也得是这个下场。 怪不得……死前连点多余的怨气都没有，面容虽然狰狞，却轻而易举的被鬼差带走。 她大概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吧。 “这帮畜生！”花放舟怒啐，他胸中堆着满满的怒火却不知如何发泄。风承影那几剑彻底劈开了地井，地面坍塌，更多被藏在地城之下的黑暗露了面。 “那又是什么？”某掌门指着几具堆在角落中的尸骨瞪了眼，那些尸首看起来比地牢中的光鲜得多，虽也失了血肉化作骷髅，身上的衣衫却不曾碎作尘泥，依稀还能辨认出穿的是某宗门的弟子制服。 “应该是误入此地，想要救人却被阵核当成养分吸成人干的普通修士。”风承影叹息，阵核之下斗大的天极门门徽令人既悲又恨，沉默已久的廖余星忽然拔剑，斩星出鞘，一剑砍在阵核之上—— 那阵核岿然不动。 “没用的，这阵符普通灵物都劈不开。”九方云微抬眸，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又偏头看了眼风承影，“麻烦诸位先行撤退，这里留我与承影便好，等下阵核消散，外面……怕还需人看顾。” 他的话并没说全，众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阵核一毁，残魂即刻消散，那些活死人定然是活不成了的。 “小师叔，如此阿影就先托给您了。”花放舟走前颇为担忧的叮嘱一句，他确乎好奇为何九方云微独独留下风承影，但他知道九方云微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许是为了那把剑吧，生灵之器，可斩虚空。 花放舟暗忖着到底没再多问，跟着廖余星等人迅速离去。地城中很快只剩下风承影二人，除了阵核中细碎的鬼嚎，一片死寂。 风承影垂着头，怔怔盯着鞋尖，沉静中九方云微突然开口：“动手。” “狗东西，我做不到。”风承影攥拳，咬着的牙关不住的打颤，她知道九方云微驱散众人就是为了让她动剑，但她真的做不到！ 这一剑下去，地上那三万一千多名活死人就真的没命了——这样她又与当年有什么区别！ 她已擅自替那七万多人做过决定，而那令她愧疚了足足半生，眼下，她又要重复一次吗？ 但不动剑，阵核不毁，那些阵法终究会害了一批又一批人！ 她迫使自己抬了头，将目光投到那妖红的阵核上，那里鎏金符文流转，人形狰狞不堪。 风承影奋力抬了腕，剑却如何都送不出去，她觉得她手中的葬忧，前所未有的沉重。 “阿影，动手。”耳畔，青年的嗓音清冽如雪，风承影指尖一痛，却是他拉着她，将那柄葬忧灵剑稳稳的——刺进阵核之中。 风承影忽的红了眼。 第一零二章 坐化超拔 剑穿过，阵核顿时妖光大作，刺目的光芒眨眼间充斥了整个地城，被禁锢其中的灵魂一朝解脱，当即呼号雀跃着化作星辰，逐渐在空中消散。 九方云微维持着那个拉着她刺向阵核的姿势直到最后一片神魂湮灭，他松手，风承影的手臂即刻塌软下来，只那葬忧还不曾坠地。大朵大朵的泪珠自她眼眶滚落，她知道那一剑送出时，一直横亘在她心底的那道血色痕迹便已缓缓退去—— “阿影，”九方云微放轻了声音，慢慢抚了抚她带着绒毛的发顶，“都结束了。” “结束了。”风承影伸手捂了脸，水珠仍旧止不住的自她指缝流出，眨眼浸透衣袖，艳红的衣衫被水润成一片绛红，远看着好似那年焚天的血。 “阿弥陀佛。”了缘大师闭目，怅然诵了声佛号，阵核崩碎，残魂化土，那三万余名活死人亦即刻成了滩滩的肉泥。廖余星抱着斩星，静默的带着一干剑修站在城主府口，他们等着地城内的两人出来，好动手毁了这座城。 他们已知道藏在幕后的黑手，这座满是罪恶与恐怖的地城便没了存在的必要，不如将之劈毁了去，一来安葬那惨变活死人的三万余名百姓，二来好将这段灭绝了人性的黑暗彻底埋葬—— 地城之内，九方云微耐心陪着风承影哭完，跟着她收好遗落在地城与地牢的尸骨，慢慢走出这满地的尘霾。 府外，剑修们见二人出城，即刻拔了剑，数十道或强或弱的剑气夹杂着几道剑意狠狠砸向这空旷的罪孽，剑风消弭，地上被他们劈出方骇人的坑洞。 其余沉默着的修士们见状，纷纷动手把那些彻底没了气息的软烂尸骸小心的搬入坑内，三万一千两百多道尸首恰将那坑洞填埋。剑修们重新执了剑，剑风扫来大段大段的泥土，眨眼堆出个巨大的坟包。 做完了这些，众人依次寻了个小空站好，佛修们掏出了木鱼，儒修们摸出了经卷，即使是不擅超拔的刀修剑修，也都跟着诵起一段《往生神咒》，修士们按照自己所学的努力超度起满城的亡魂，企图让这些枉死的人们在去往地府忘川的路上过的好受一些。 但碎裂的魂魄何来往生？ 风承影蹙眉，正欲开口阻拦便被九方云微一把拉回，后者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紧接着她看到了她前生从未见过的景象—— 各式超拔咒声通天彻地，那被禁锢了的、化入泥土的魂魄却无论如何都不得解脱，众人的咒声越响，那袭灵魂挣扎的越是厉害。明虞寺的了济法师见此叹息一声，徒步爬到坟包之上，就地跌跏趺坐，气息大开，看样竟是想就地坐化！ “师弟！”了缘双手合十，白眉一皱刚要上前，却被了济摇头制止，后者看着他释然一笑：“方丈师兄，明虞寺缺得了一个了济，却缺不得你！”话毕闭目默诵经文，周身佛光乍起，身形却在那佛光中愈发透明。 了缘垂眸，一滴浊泪堕入嘴角，他知了济心意已决，心中却不由越发悲痛。 了济的佛光眨眼包裹了大半个坟包，一直禁锢亡灵的枷锁终于有了些微松动，众人忍着悲意加紧念诵着咒文。待到那光芒笼罩了整个坟地，了济已彻底消散了身影，他身上的佛珠落地荡起片尘泥，锁魂的牢笼亦应声碎裂，无数亡魂就此解脱，黑夜都被这冲破封锁的灵魂染上的淡金色泽——此事终了。 风承影怔怔看着面前飞舞着的佛光与亡魂，她好似懂了什么。 第一零三章 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狗东西，多谢。”满目辉光触散了她心中最后的波澜，风承影倚着墙，勾唇道了声谢。被点到名字的九方云微眉梢轻挑：“不必。” “该谢还是要谢的。”风承影笑笑，慢悠悠抻了个懒腰，“回程的时候，陪我去一趟绛灵山吧。” 有些东西，想通了也就没必要纠结，更没必要像宝贝似的留存着—— 安澜城郊，无名小村。 数万亡灵升空之时，江雪尘正忙着收拾院中杂物，顺手泡了把今秋新得的豆，预备明儿一早起来磨些豆浆。这半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在小村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隔壁的大娘时不时邀她一同进个午饭，逢年节村里还会送来些柴米油盐。 这样的生活平淡又满是烟火气息，虽没什么闲暇，却是她从前不敢奢求的充实安稳。 也不知道那位修士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江雪尘缓缓拨弄着铜盆中的豆，不经意回想起那个令她生活轨迹整个更改了的夜，黑亮的大眼中流露出些许怅然。 如果她当时再勇敢一点，说不定就能问出修士姐姐的名字和仙门了，这会还能给她写几封信寄过去，表达一下她对她的感激与思念。 不过……即使是现在这样，也很好。 江雪尘笑笑，纤细的手指划过水面，深秋的井水冰凉却不刺骨，她很喜欢。 她想着，慢慢将那捧豆淘洗干净，正欲起身换水，忽觉头脑一晕。她原以为是久坐导致稍加休息便好，却不想那股晕劲儿不退反增，眨眼间令她眼前发花，脑中也像是有什么将要炸开，紧接着一段痛意无端钻入四肢百骸，她也终于抵抗不住这般疼痛与眩晕，软趴趴没了意识。 铜盆坠地，抖落大片的水花，豆子随着那盆中水泼撒出去，骨碌碌的占据了大半个院落。深秋的夜风吹拂过半新不旧的农家小院，静悄悄好似从无人来过。 “如此，我等就先将这些百姓带回中海安置了，待他们休养好些，再行登记造册。届时还得诸位掌门多加帮助，光凭姬氏的人手，恐怕不太够。”回程之前，姬氏长老拉着各家掌门好一顿感慨万千，“对了，在那地城中看到的天极门门徽……您们准备如何处置？” 光凭几个门徽，他们自然是不敢直接下什么定论，但这种种的迹象又确实表明天极门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经此一遭，众人不由对那所谓的正邪善恶多了些别样的看法，百余年前的焚天已为谣言所困身死魂灭，他们实在是不想再重蹈覆辙。 “这当然是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天极门毕竟乃西陆仙门之首……我等商议，回去后，先与天极门交涉一番，看看他们的说法。”花放舟叹息，之前闲谈时他只掏了块玉令，并未让九方云微取出那本手抄书卷，一来是怕打草惊蛇令对面生了防备，二来则是他总觉得这事有种说不出来的蹊跷。 处处透着诡异。 “这样也好，周全。”长老颔首，天极门在西陆地位超然，他们若仅凭着一个地城便贸然集结四方修士前去声讨，恐惹西陆修仙界不快，到时一个不慎便是场混战，折损人手不说，还恐闹得生灵涂炭。 反造得一手冤孽。 那姬氏长老感慨完，匆匆上舟与众人告别。其余掌门见状亦，招来弟子预备打道回府，风承影掐着时机拉了拉花放舟衣袖：“舅舅，我想出去走走。” 第一零四章 揍阿影他绝不含糊 “出去走走？”花放舟微怔，脑筋一时没转过弯儿来，风承影点头，看向他的大眼中写满了倦怠之色：“是的舅舅，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散心……也好，这几天你也确实是辛苦了。”又是开路，又劈碎了地城的，加之破坏那阵核时身上担着的三万余条活死人的压力……这孩子定然是累坏了。 花放舟想着，目光不由得带了怜惜与心疼，他抬手拍了拍自家外甥的发顶，动作温柔慈爱：“你自己去吗？准备什么事时候回来？要不要舅舅喊你大师兄陪着？” “等你们与天极门商议完，我就回来。这不是有大师兄画的传讯符吗？我们可随时联系着。”风承影扯扯嘴角，露出个稍显苍白牵强的笑，“我试试请一请师叔祖，他若是不去，我自己也可以，就不劳烦大师兄了，他和小师叔在书院里都有课要上，抽不开身。舅舅，阿影是九品元婴，你不必担心。” “好，若是小师叔愿意去，那再好不过；若他不去，你就喊上公明——他在书院的那点课不算要紧，寻其他长老代一下或者推迟几日，都可以。”花放舟沉吟，作为一名靠谱家长，放风承影这样的小孩自己出门，他是无论如何都安不下心的，至少得找个稳重的跟她一起，“这样，阿影，你先等等，舅舅这就帮你问问小师叔。” 话毕不待风承影答复，皱着眉大步离开了，没多时他带着一人回来，紧蹙的眉头已然舒展，面上甚至有些喜气。 “阿影，你师叔祖他同意了，在外记得……”花放舟扬眉，张口便要叨念，风承影连忙接过话茬：“记得好好听师叔祖的话，不要惹他老人家生气，更不要胡作非为四处惹麻烦。” “舅舅，这些阿影都记得牢牢的啦！您不用每次都重复。再说，我哪敢在师叔祖面前撒野胡闹呀！”风承影颇为无奈的按了按眉心，每逢她舅舅和亲亲老娘开口絮叨她就十分好奇自己的那对外祖父母——究竟怎样奇葩的修士，才能养出这样一对奇葩兄妹？ “记得就记得，小丫头片子还敢嫌舅舅啰嗦了。”花放舟瘪着嘴嘀嘀咕咕，一面堆了笑看向九方云微，“那小师叔，在外散心的这段日子，阿影就托付给您了。她若有什么调皮捣蛋的……您懂。” ……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有口气吊命就行呗？ 风承影眯眼，不期然回想起她亲舅大义凛然的话，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九方云微闻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放心。” 别的不说，揍风承影这种事他可从来不含糊。 “诶，诶！有您这话我自然放心，那小师叔，我就先带着弟子们回去了。”花放舟搓手，忍不住脑补了一番皮猴子阿影被人一顿胖揍的景象，心情舒爽的弯了眼。风承影看他的表情便知道她舅没想什么好的，连忙挥手赶人：“舅舅，您快带着弟子们回去吧，我和师叔祖这里收拾一下，也要走啦！” “臭丫头，赶人倒是利索！”花放舟虎着脸抱怨一句，转头冲着九方云微行了个礼，走了。 但愿此次武阳城一事，不要影响了阿影的道心。 花放舟如是想着，行走间笑意尽褪，绷紧了面容。 山雨欲来。 第一零五章 他就是坑你，傻孩子 “我说纵酒啊，这都飞了好几天了，眼见着要横跨整个修仙界了怎么还没到啊？你真的记得绛灵山在哪吗？”青云之上，风承影踩着葬忧，百无聊赖的摸出只唢呐就要往嘴边送，九方云微见状一把按住那只铜管，神色沉痛：“自己人！” “我不记得绛灵山在哪，难不成你记得？路痴就好好呆着好吧？话说你赶紧把那玩意收起来——马上到了，你可别开腔！”放大了的灵剑中传来纵酒没好气的骂骂咧咧，风承影望天：“害，这不是太无聊了嘛！” “无聊你就吹唢呐？好家伙，知道的是你无聊了想搞点事做，不知道还以为谁家搁天上送丧呢！怎么着，曲子响了还得往下扔两把灰？”纵酒大啐，这一激动差点翻转了剑身，险些掉下剑的九方云微黑着脸捏出团紫雷：“好好带路。” “喳！”纵酒一蔫，恹恹的应了一声，灵剑带着其上的两人又飞了足足半日，这才在日暮时分于一处小镇落了脚。 “镇子后面不足百里就是绛灵山了，那鬼地方这么多年了估计没法住人，你们今晚先住这里好了。”纵酒落地化作褐衣少年，语调中颇有些跃跃欲试，“顺便还能在镇子里大搓两顿，绛灵山上可没什么能吃的。” “你是不是上次嗑瓜子上瘾了？”风承影蹙眉，好像打上回他们趴墙头听墙角起，这崽子就无由来爱上了饮食，平日里涮锅小炒的他都要争上一口，每次都吃得整个剑油滋滋的，害得她没少给他扔刷碗水里泡着。 “呔！你还好意思说！跟你之前，楼白那老头可从未少过我吃食，就是他跑了后我才被迫这么清心寡欲的——连个妞儿都没！”纵酒如是控诉，风承影淡漠反驳：“狗师父在的时候你也没妞儿！再说他做的那点玩意能吃吗？还不如我做的。” “哼，他就是想坑你做饭才做那么难吃的。不然你以为捡到你之前，他一个万年老孤寡怎么过的？难不成天天下山蹭饭？”纵酒冲着风承影做了个鬼脸，虽说他看起来年岁不大，其实论成灵的时间他比风承影二人大了一轮不止，是实实在在的老家伙了。 “……你竟然不早说！”风承影震惊，她印象中师父做的玩意只比九方老狗好吃那么一咪咪，以至于等她八岁后够得着灶台就再没敢劳烦他老人家，至今她都好奇自己八岁前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怎么就没被那老头子的黑暗料理毒死呢？ “早我哪敢说。”纵酒小声嘟囔，而后欢呼一声冲进小镇，“不管，我先冲了狗承影，你自己纠结去吧！” “你倒是拿点银子喂！”风承影大叫，顺手扔出一锭银子，正正好好砸上了纵酒的脑瓜，被重银袭击的剑灵一个踉跄，当即扑了。 “噗，活该！”风承影幸灾乐祸，在一旁当了半天的九方云微看着笑闹的一人一剑，倏地开口，“楼白，陵遥上人？” “可以啊，狗东西。”风承影一顿，微收了笑影，“知道陵遥上人的多，知道他本名就是楼白的却少，怎么说，跟我狗师父有交情？” “那倒没有。”九方云微轻轻晃头，“只是好奇——你既是他的弟子，当初怎么不报名号？” “不提这个还好，提这个我心塞。”风承影叹气，回忆了一番狗师父飞升前的种种奇葩操作，禁不住扭了一张小脸，“明天上山，我慢慢跟你说。走吧，纵酒要没影了！” 第一零六章 绛灵深处 绛灵山的地势高，山上的温度常年较山下低些，山脚尚是深秋，山中却已入了冬，春夏里葱郁的山林而今化作满目枯槁，落叶仄歪歪覆了山道。 风承影带着九方云微在狭窄昏黄的山路上七拐八拐，随手摘了段这山中唯一还苍翠的松针送进口中，秋冬的松针叼在嘴里泛着淡淡苦味，远不如春日新长出的鲜嫩。 纵酒早在入山的那一刻便化作少年奔窜玩去了，他说是要找从前的好友叙旧，风承影不曾管他，在这绛灵山，他比她熟。 “难得见你这般认得清路。”山道上的九方云微乜斜了眼角，闲闲扫了眼身侧的那袭红衣，前两日似下过些雨，脚下的枯叶并不松脆，反带了些蕴了水的绵软，这与斩雪峰上的雪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 “零零总总，我拢共在这绛灵山上生活了近百年，当然熟悉。”风承影笑笑，慢慢旷远了目光，二人行进的速度不快，甚至算得上缓步徐行，她看着两侧的草木山石，眉目间透出点点细碎的回念色泽，她领着他穿过几重高低不同的山峰，最终停在一处小小的山谷。 谷口灵气氤氲，浓郁得几乎成了雾，而那雾色恰好遮掩了谷内玄机，令人看不分明。 世人皆知，绛灵山乃陵遥上人洞府所在，惧于上人余威，即便上人已飞升四百余载，仍无一人敢入山中腹地，更无一人寻得到仙人遗迹——除了她。 “到了。”风承影弯眸，抬手轻点了几处虚空，笼罩在谷口的灵雾立时散开，其内别有一方天地。 九方云微跟着她踏进谷中，最先入眼的便是那条高悬的飞瀑，那飞瀑水流湍急汹涌，偏生背后的石崖又极窄，远看便好似无根之水，入夜又恰如星河倒垂。 飞瀑之下是只半大的小潭，潭水清冽，散养着游鱼。潭边上错落的堆叠着几块大小不一的山石，九方云微不知道这是天然形成，还是陵遥上人刻意为之。 潭水左侧生着些枝干虬曲的老树，这时节，寒梅已初初抱了蕊，桃李却还在沉眠；右侧是一幢精巧的草屋，屋外支着几根积了灰的旧竹竿，竿边放着摇椅。 小潭正前是一片颇大的空地，地面不平，稍带些坑洼。九方云微想着，这当是陵遥上人教风承影修炼习剑的地方。 “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风承影叹息，指尖留恋的自老树上滑过，又伸手掬了捧潭中的水，飞瀑砸落，在潭面激起无数粗犷而不细腻的白沫，潭这边的水却仍旧清着。 “怀念？”九方云微挑了眉梢，随着她踱步到老树面前，花未开，却能嗅到丝丝浮动的香。 “自然是怀念的。”风承影勾唇，指了指立在岸边的一人高的一块巨石，“狗东西，你看这块石头，上面的斫痕都是我那时练剑砍出来的。” “用葬忧？”九方云微注视着那块与风承影差不多高矮的石头，深浅纵横的疤痕布满了整个山石，有些边角甚至被削出了锐利的刃口。 “怎么可能。”风承影失笑着摇头，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斫痕，像时触到了犹练剑的自己，“狗师父那么抠的人，哪里舍得让我用灵剑练手？这些痕迹，都是我用别的东西弄出来的。” “嗯？” 第一零七章 意动神定 “一些勉强能做剑的东西……开始老头子还愿意折两段铁木，削出形状。但木剑废得极快，后来他犯了懒，就随便捡了几根树枝给我……再后来他觉得捡树枝也太麻烦了，让我就地薅两根草叶。到最后连草叶都不需要了，他才告诉我，可以用那柄葬忧。”风承影笑着眯了眼睛，蹲下身抚着那些刚到她膝盖的浅浅斫痕，“刚习剑时不懂剑意，也没有剑心，只知道按照师父教给我的招式一板一眼的来——木剑往往是被山石折断的，砸出的坑也格外的浅。” “招式？我倒从不知晓陵遥上人还会剑术。”九方云微伸手摸了摸巨石上的痕迹，指尖传来的触感由粗粝变作平滑，无声的山石不会作假，它忠实的记录了她习剑时的点点滴滴。 “他当然不会什么剑术，教我的也算不得招式，事实上那只是些最基础的动作——”风承影嬉皮笑脸，起身比了个执剑的起手式，“比如起手式和劈刺挂截撩，甚至严格的讲，我从未修习过任何一套成型的剑法，那时在山中，除了日常起居，我每日主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修炼和对着山石练剑。” “十来个动作，每一个都被我练习了无数遍，直到练成本能，手中没有任何东西也能击打出去。” “但是将它们练成本能后还不够，老头子让我继续，于是那样的日子又重复过了数年。某一时刻我发现我好像再分不清那些动作间的区别了，也分不清什么叫剑，他仍旧让我继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到有一天，我察觉自己终于不再需要那些刻板生硬的剑招，可以剑随心动。” “剑随心动。”九方云微轻声呢喃，恍惚中好似看到了那个抱着树枝，一遍遍在石前挥剑的红衣小姑娘。 “对，剑随心动，心随意动，意动神定。剑与心与意，再无分别。”风承影眨眼，指了指山石顶部的切面，那切面随着光阴流逝被风雨消磨了棱角，平整却不再如镜，“而后我没忍住，翻手一剑挥了出去。如你所见，这可怜的石头惨遭削首，原本一人半的身高，也去了一截。” “上人见你学成，一定很高兴吧。”九方云微抬眼，目光流转过不远处的悬泉飞瀑，穿入潭边虬曲的老树，慢慢停留在少年的眉眼。 干干净净，带着些细碎的思念。 “没有，他回来给我揍了一顿。”风承影耸肩，无奈的摊了摊手，“被削下来的石头飞出去砸在潭边又碎成了两段，一段入了潭，扬起水花浇死了他新种的狗尾巴草；一段摔了一地，差点给刚回来的他绊倒。” “狗尾巴草？”九方云微皱了眉，心道这位大能前辈的爱好还真是特殊，这东西还用特意去种？ 怕不是她把人家的灵植当做了野草。 “对，我也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反正看着很像狗尾巴草，只不过不是绿的，蓝汪汪的，还挺漂亮。”风承影伸手胡乱比划，“大概这么大。” 听过她的描述，九方云微木着脸自袖中摸出本书，翻了半晌寻到一页，指着其上的彩图心情复杂万千：“你说的是这个吗？” “啊哈~没错，是这个。看，它是不是很像染了色的狗尾巴草？”风承影用力点头，九方云微看着她欲言又止了良久：“那是仙草……” 这东西在仙界也存货不多，被她浇死的那株很可能是修仙界的独苗。 九方云微陷入沉思，他觉得楼白下手轻了。 第一零八章 这深沉的师徒情 “好家伙，这玩意长这么丑，竟然是根仙草！”风承影惊了，随即换了副了然神色，“怪不得狗师父看那草|死了悲恸得跟丧偶似的，抄起地上的竹棍就往我身上糊，当时还以为是他被石头砸了脚来气，一时上头连我们深沉的师徒情都不要了——” “我觉得他没有直接打死你，已经很顾念师徒情谊了。”九方云微认真纠正，好在陵遥上人不是丹修，种植灵草也当是一时兴起，不然他现在能不能见到这活蹦乱跳的崽子，还真是个未知。 “害！那能怎么着？草|死又不能复生，难不成得让我披麻戴孝吹个唢呐，再跪地上咣咣磕两个响头？”风承影满面无辜，晃悠悠向着另一块潭边的山石行去，“或者请两位佛修大师做个超度，纪念纪念小狗尾巴草的在天之灵？别了，真这么干我死更惨。” 她嬉笑着，翻身上了近水的那块宽阔石岩，盘膝坐下，拖了腮。 “除了练剑，剩下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呆在这。”风承影空闲的手拍了拍一侧的石面，“老站着你也不嫌累，过来坐，这里大得很。” “在这修炼？”九方云微挑眉，仔细掏来张软垫铺到石上，顺手多取出一块递给风承影，后者摆手，他从容的收了。 “是，也不全是。”风承影仰头望了望尚白着的天，不疾不徐的补充，“白日摘风，入夜观星，秋冬邀月枕雪睡，春夏倚花抱瀑眠。那时的我哪里坐得住？神一晃便不知道飞去哪里。总之除了练剑，我就呆在这里，看潭水，看游鱼，看纵酒偷偷在师父的酒葫芦上戳了洞，看星河落日飞花白雪——直直看到师父飞升了仙界又过了三十个春秋，足足七十年。” “七十年，抵得上普通人的一生了。”九方云微说着，取出只巴掌大的食盒，盒内堆着几块精致的糕点，他从中海带过来的。 “谁说不是呢。”风承影笑着轻叹，将他递来的点心托在掌心，小小的面团被捏作梅花模样，花瓣内塞着碎青梅的馅料。 九方云微顾自拈起块糕点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唇齿间漫延，他满意的眯了眼。 “所以我带着纵酒下了山，跟我一起的还有那块一直覆着脸的银面。你先前问我为什么不报上师父的名号——很简单。”风承影瘪嘴，小表情看着颇有些可怜，“老头子走前告诉我，他用着我的名号我的脸在外干了无数说大不大，说小却让人记仇半辈子的坏事。从喝空了人家的酒窖到放飞了别人的金雕……我哪里还敢报他‘陵遥上人弟子’的名号！” “上人倒有两分老顽童的味道。”九方云微勾唇笑笑，说的人话语中满是悠闲轻松，听的人心情便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那哪里是老顽童，明明是风骚笑面老狐狸。”风承影慢慢吃着点心，神色多了两分真诚的疑问，“我真的比不出，私底下的他和大师兄到底哪个更风骚一点。” 楚公明那只花狐狸。 将楼白的脸代到楚泷身上后，九方云微面上笑意不由僵了又僵。身侧，风承影吃完点心，笑吟吟的拍了拍手：“先不要管老狐狸不老狐狸了。狗东西，替我护个法。” 一直被她有意压制着的境界倏地放开，山谷中灵气顿时如受了牵引般向她涌去，天边眨眼聚集起万里浓云——化神雷劫。 第一零九章 拜拜了您嘞 “怎么，这次不等纵酒了？”九方云微仰头望了眼天际翻滚的雷云，不禁提了唇角，风承影闻言一声大笑：“不等了，天雷，还是徒手接来得痛快！” “好，我替你护法。”九方云微颔首，落地站去了三丈开外，两人谈话间那劫云已初具了形状。 风承影起身，浓云带着千钧之势几乎要压在她脸上，之前她几次三番劈散雷劫显然让那雷云记了仇，这一回初初照面，便是道三人合抱的紫金天雷。 她笑笑，慢条斯理的抬了手，稳稳接住那道暗紫鎏金的可怖雷霆，纤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收拢，那雷即刻在她手中爆裂开来，眨眼散作一片。 一道雷下去，微麻，却不怎么痛。 “这还赶不上你平日揍我的疼。”风承影咧嘴，抖着腕子晃去手上那点细细的麻，与她此世刚接金丹雷劫时不同，这次她爪子除了麻之外并未伤到半点，也不知是不是被九方云微劈习惯了的缘故。 “我的雷法，自然胜过这小小的化神雷劫。”九方云微略略抬了下颌，眉目间带了些独属于青年的恣意狷狂。打元婴后他便再未受过雷劫，每每突破，都是直接拿雷法将那些天雷对轰回去。 “是是是，师叔祖的雷法最厉害了！”风承影半是敷衍半是调笑的应承两句，顺手又接下几道天雷。 那劫云见九道下去仍不曾劈实，当即愈发翻涌起来。风承影觑着，觉它明显是来了脾气。下一瞬九雷齐发，凶猛的雷光照亮了整个山谷，震耳的雷声甚至盖住了近在耳畔的悬泉飞瀑。 她见状噙了笑，不疾不徐的将剑意裹上了手，而后从容自如的挥腕一拧—— 纯粹的剑意自掌心迸发，刹那将那雷霆绞成无数片散碎的辉光。 于是劫云动了怒，陡然将剩余的四十六道天雷一口吐出，一时如白日坠谷，令人睁不开眼！ 处在雷霆中央，风承影的神态却是愈加轻松，电光近身时她周身的剑气霎时绽开，剑意澄澈，眨眼将雷色吞噬，在空中涤荡出圈圈水波似的纹。 至此六十四道劫雷已尽，压在天际的雷云全然对她束手无策，只得分外不甘的虚晃一道，慢慢遣散了窜着电花的雷云。 风承影却不想放过它，趁机来了波骑脸输出：“你说你怎么就不信邪呢？九道没劈到，四十六道就能劈到了？看，一口气扔光没存货了吧？必须得跑了吧？” “嘿！小样，拜拜了您嘞！再！会！” 这般戏谑果然激起了劫云残存的火气，自觉受到奇耻大辱的它不断喧嚷轰鸣着想要挤出新的雷霆，奈何雷劫尽了，无论如何它也挤不出第六十五道天雷，到底是步步退净了。 “害，就这还跟我斗。”风承影冲着消散的浓云龇牙咧嘴，三丈外的九方云微看着成功化神的她，下意识蹙了眉头。 承影的剑意，眼见用起来越加纯熟，他心头却总是无端萦绕着一丝不安，有种说不出来的忧虑。 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九方云微沉思良久，究竟没寻出个头绪，干脆轻叹一声，暂且放过。 罢了。 第一一零章 要不对坛吹? 浓云散尽，天空恢复一派碧色如洗。风承影兀自原地傻乐了半晌，缓缓的收了笑，做出副思索之态。 九方云微见此上前，开口时佯装一派漫不经心：“在想什么？” 风承影不语，仍旧低敛着眉目，一手抱胸，一手点着下巴。 看来是有心事。 等了片刻没收到回应，九方云微挑了挑眉梢，重新摸出软垫食盒，寻了块顺眼的石头坐了。他不准备追问，也压根不想着追问，这是他与风承影二人间的相处之道——遇到私事，惯来是一人不说，一人便不多问。 还是那盒未吃完的梅花小点，只这块的馅料是和了芸豆蓉的白梅，品尝间的香气清浅微寒，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一开满山的素。 若是再有些雪就更应景了。 九方云微想得正出神时，那袭红衣突然开了口：“狗东西，你喝酒吗？” “酒。”被唤回神的法修微怔，“什么酒？” “不清楚，应该是花酒或者茶酒，至多是果酒。”风承影摇头，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抠出只细长花锄。 不是，你怎么什么玩意都往袖子里扔？ 九方云微目光带了些不甚分明的茫然，那人却雄赳赳、气昂昂的扛起锄头，一头钻入潭边的花林，瞅准那棵最老的梅树，就地开锄：“我忽然记起来老头子先前在树下埋过坛酒，应当还没喝完。狗师父此人又素爱赏玩风月，高粱烈酒他向来是不喝的，所以我估计……啊，找到了。” 纤巧的花锄触到装酒的细陶坛子，发出些细微的响，风承影俯下身，拿着花锄小心的锄松坛边的土，直到那泥土已被锄得足够松散绵软，令人毫不费力便能将之拨开。 被埋了数百年酒坛终于重见了天日，她掬水濯去坛身上附着的尘泥，露出白瓷上勾着的那片盛放的雪，遒劲的墨色在其中曲折穿梭，她开了坛，登时漾了一脸清甜的冷香。 “梅花酒，我就知道。”风承影低笑，仔细瞄了瞄内坛，酒下静静沉着只小小的阵，也就是它，让这梅酒埋藏数百载依然甘冽如初成。 “怎么样，喝吗？”风承影举了举手中半满的瓷坛，九方云微看她一眼，慢慢别过头，目光放得平直：“在哪里喝？” 风承影一愣：“潭边不行吗？” 九方云微垂眸扫了眼臀下这块不甚平整的山石，掀起眼皮，看了看她。 “……好像的确是没地方放杯子，要不我们对坛吹？”风承影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头，这话引来了九方云微看傻子似的目光：“只有一坛。” 不对吹的抱坛吹的确没有灵魂，且她没有合适的新酒坛。 风承影稍加思索，忽的灵机一动，掏出只马扎，展开放在石上，又摆了托盘。 九方云微默不作声，只静静盯着风承影，眼睛都不曾眨。 盯…… “凑合一下嘛，我兜里只有马扎了！”风承影被他盯得浑身起毛，直直搓手。 盯—— “啊~麻烦！你这狗男人矫情死了！拿着，我去找桌子！”风承影弃疗，骂骂咧咧的将酒坛塞进他怀里，一面收了马扎托盘扎进草屋，没多时拎出只小巧的矮几。 秋冬的白昼不长，她挖出酒坛时日头已然坠了西，待到她设好矮几取了酒杯，恰是夜色将浓。 第一一一章 月下饮 “嘿！狗东西，不瞒你说，”杯酒下肚，腹中生了些暖意，风承影眯眸，慢悠悠拖了腮，“这次刚回绛灵山的时候，我想着等受了雷劫，定要一剑劈碎了那两幢草屋。” “好好的，劈它作甚。”九方云微晃了晃手中不大的水晶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霜华中如玉温润，剔透的酒盏折出浅浅的光。 “想着斩念。”风承影痴笑一声，放空了目光，“我原以为散魂时便将武阳城的事放下，待到重新入了城，才发现它一直横亘在我心底，半刻都不曾放松。” “甚至你按着我的手将葬忧送进阵核，它也刻在那里没能散净——一直到了济法师就地坐化送走了那万千亡魂。”风承影说着，慢慢倾了杯酒，“那一瞬我猛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和那些亡魂一样，都将自己困在了某处，一困就是数百年。” “唯一不同的是，困住他们的是阵法，困住我的却是心。” “我说廖余星执着，实则在某些地方我比他还要执着，我执着于武阳城，也同样执着于这绛灵山——这地方仿佛是我前生记忆中最后一点净土，于是拼了命的都要保留。” “我被困住了，被那段山中的日子困住了。”她垂眸，将那碗冷香一饮而尽。 “那怎么又突然放弃了？”九方云微细细听着，见那点心盒子空了，又摸出盘新的。 “你这兜里的点心可真够多。”风承影挑眉，口中泄出串轻笑，“但是找酒的时候我察觉，若我真的挥剑毁了草屋，我这辈子就真真切切的被困在这里了，永永远远的别想离开。” “若我毁了这，它会变成一道去不掉的疤。极力的销毁与逃避并无区别，甚至比单纯的逃避更要可恶。”她洒然一笑，抱头向后倒去，仰面看着天上疏落的星，“所以我决定任它去吧，走之前撤了谷中的结界——任它去吧！” “任它成了世人朝圣之地还是被草木覆盖被野兽占领，哪怕是有一日被飞瀑淹了也无所谓。老头子当年就嘱咐过，让我下山前撤掉这些结界，我那时不懂——”她转眸，黑瞳澄明透亮，带着笑，藏着月色，“现在懂了。” “还好。”九方云微垂睫，眼底泛起戏谑的微波，“没笨到不可救药。” “嘁——老子明明聪明得紧！”风承影撇嘴，伸手敲了敲桌沿，“说来你之前又闷又自闭是怎么搞的？受了刺激？”她还记得刚认识九方云微之时，他一身冰霜阴郁，隔着数尺都能叫人不寒而栗。 “唔，你说那个。”九方云微放下杯盏，指尖有节奏的点起几面，像是在回忆，“如果你也从小被人教导着要当一个上位者，就明白了。” “话不可以多说，事不可以多做。不能让人猜透心中所想，更不能让人看出喜怒哀乐。”青年叹息，新雪似的干净音调多了丝寒意，眼中也纵过些厌烦，“只要犯了便挨罚，一次罚跪，两次挨鞭。每当我对某样东西表露出一点点的喜爱，那玩意就会立时消失在我眼前，直到我学会隐藏起所有情绪，变成他们期待中的‘上位者’。” “但是隐藏会让人麻木，时间久了，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绘了彩的雕塑。他们喜欢膜拜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神只，我却厌恶极了那样的自己。” 第一一二章 花开 “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幼时身边的除了那两个一直服侍我的小厮与侍女，连个多余的活人都没有。”九方云微轻叹，抬手将杯子斟满，“是以我那时对他们产生了极重的依赖，后来这份依赖被家中的长老们发现了。” “然后？”风承影下意识追问，直觉告诉她那结果并不算好。 “然后？然后他们将那两人带到了我面前，当着我的面，用酷刑处死了他们。”他的语调淡淡，甚至称得上是轻描淡写，风承影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森冷意味。青年法修的话还未说完，他斟过酒，把玩起那只小小的水晶盏：“听说过凡间有种刑罚之法叫‘人彘’吗？那两人被做成了人彘，还被他们一刀刀凌迟。” “我闭眼不想去看，他们却强迫我睁开眼睛，让我看到那流了一地的血色，被割了舌头的人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刺耳难听的‘咿咿呀呀’。他们告诉我，作为九方氏的少主不可以依赖上任何一个人、一件物，我任何的情感都会化作致命的弱点——”九方云微说着冰冷了眉眼，“那一年，我九岁。” “这到底是养一个‘上位者’还是在养一块石头！”风承影听罢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九方云微所说的那些场景，她光是想想便觉得遍体生寒，遑论亲身体会……怪不得二人初相识的时候他会闷成那个样子！ “大概是想养一个冷心冷情，无论何时都保持理智的，他们理想中的上位者吧。”九方云微自嘲一笑，缓缓饮尽杯中酒，“不过他们大概是要失望了。” “也对，你现在就是一条老狗，跟冷心冷情简直沾不到边！”风承影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九方云微转眸，被酒气浸染的黑瞳多了几分潋滟色泽，他看着她，忽然低笑：“嗯，都是被你气出来的。” “害，这么说怪扎心的。”风承影讪讪挠头，回想起自己当初那副作天作地的样子，不由生了一点点羞愧，“不过我也算是厉害了吧，能给您老人家气成那德行！”一天说十个字，五六个字都是对着她骂“滚”。 “是的。”九方云微托了腮，目中波光更甚，“那是我在麻木了一百余年后，第一次体会到烦躁与恼怒——当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挺好的。”风承影架起二郎腿，晃了晃脚，“起码像个活着的人。” “你说得对，起码像个活着的人。”九方云微放好了杯盏，拈起块梅花样的小点送入口中，细论起来其实该答谢的人是他，若没有风承影，他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又麻木不堪的九方少主。 好似一只破木头制成的牵线傀儡，外表有多光鲜，内里就有多腐烂生蛆。 秋冬之间的夜风已带了冷意，吹到修士身上却仅算得微微的凉。九方云微吃着点心不再说话，风承影也没什么要说的，便顾自在那轻声哼起了一支不成曲的小调，渐渐的调声越来越小，他耳畔只剩下不远处飞瀑砸落的阵阵声涛。 皎月慢慢爬至正空，又自正空悄悄西去，青年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水畔的花林，那里不知何时开出一树浮着暗香的雪。 “承影，承影。” “你看，花开了。” 第一一三章 记得按时交稿 “花开了。”他呢喃，这次却仍旧未得到回应，九方云微见此撑着小几探了头，却发现躺在巨石上的那人呼吸清浅，显然已熟睡多时。 就这么睡着，也不怕受风落枕。 九方云微敛眸按了按微痛的眉心，纠结半晌，到底起了身，自袖中摸出随身带着的软垫，就近寻了个平坦些的石面铺好，而后轻巧又小心的将人抱挪到垫子上，翻手盖件偏厚的大氅。 “好梦。”九方云微压低了声线，他并不打算睡，一来渡劫修士并不似常人那般需求睡眠，二来他实在不习惯这样露天而眠。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喝酒吃点心，也不妨碍他倚着案几小憩一会。 青年回到原位撑了手，慢慢垂了眼睫，耳边涛声虽响，却出乎意料的让人无端心静，他听着那声音，忽然明白了她那句“秋冬邀月枕雪水，春夏倚花抱瀑眠”。 抱月观风，倚案听瀑，原是这样。 “卧槽！狗承影，你们俩喝酒真就半点不给我留啊！”纵酒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山谷的清晨，九方云微一睁眼便见那褐衫的少年指着空了的白瓷酒坛满脸写着悲愤，一夜好眠的风承影猝不及防被他吼醒，脑瓜仁禁不住阵阵发麻。 “纵酒你要死啊！明明自己跑出去一整天都不回来，还好意思怪我们不给你留酒！”被吵醒了的人心中多少生了火气，风承影不耐烦的一把扔出去块碎石，纵酒歪着身子险险的躲了，却听那人没好气啐了句，“谁知道你要喝！” “哇！我都叫纵酒了你还没点数吗狗承影！”纵酒叉腰，恨恨的磨起了牙，“真的是！那可是楼老头走之前存的最后一坛酒啊！我馋了好几百年，你们就这么给它喝完了？” “还一滴都没给我留！” “你要是想要一滴，现在刮一刮那坛壁说不得还有。一大早上鬼叫什么！快闭嘴吧！”风承影挥手，做出副赶人之状，“大不了以后上了仙界找到老头子再让他给你酿点！都等几百年了还差这会功夫？边去边去，烦人。” “你说边去我就边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褐衣少年闻言撇了嘴，当即晃悠到潭边树下，摇身一变化作原型，自挂东南枝的动作那叫一个潇洒顺畅。 “要说你这剑灵就是毛病。”风承影被他气笑，瞬间没了睡意，她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垫上，身边还有件被她翻身翻落了的大氅。 “难得啊狗东西，你这善心突发的让我有点不太适应。”风承影挠头，默默爬起身将那软垫大氅一一拿除尘诀净过，叠整齐后送还，她记得这矫情的狗东西有那么点恼人的洁癖。 “看在酒的份儿上。”九方云微挑眉接过叠好的衣物，将之重新塞进了袖子，“还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别的地方？”风承影一愣，茫然眨眼，“应该没了吧，我主要就是想回来看看绛灵山——其余也没什么要紧的了，舅舅要是还没联系我们的话，回程可以慢一些。” “唔，既然这样的话。”九方云微低头稍作沉思，“你上次没写完的话本是不是可以拿出来写了？” “……你把这句话收回去我们还能当好兄弟！”风承影一脸抗拒。 “如果不收回呢？” “友尽！” “尽吧。”九方云微面无表情，“话本记得按时交，迟问书。” “淦！” 第一一四章 不再逃避 妈哒，我为什么要嘴贱说没什么别的想去的地方？胡乱诌一个玉源山也好啊！起码去找夜清湫玩也好过难得的清闲要赶话本！ 绛灵山草屋，风承影坐在桌前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的努力奋笔疾书，心中除了后悔就是后悔，大千法会后接着去了武阳城，在外面呆的久了，一时半刻的竟让她忘了狗东西的催稿老狗本质！ 失策！ 她就该直接一剑劈了这倒霉草屋，至少该劈了里面的桌椅板凳！ 风承影仰头望天，含泪抽了抽鼻子，笔刚一停，身后便传来幽幽的一道叹息：“写完了？” 风承影沉痛万分：“还没有！”并且早着呢，她舅舅到底什么时候能和天极门商量好啊，她想回渡玄山—— 渡玄山。 自武阳城回程至今已有三日有余，花放舟等人一面忙着安抚受了惊吓与刺激的内门精英弟子，一面张罗着拉众门派掌门人共同联系天极门，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整个渡玄山上下的气氛都凝重了不知多少倍。 “牧师妹，从武阳城回来你就没出过屋，我泡了点清热去火的花茶，你要不要出来喝点？”青黎峰弟子院落，田苟端着盘清茶敲响了西厢的房门，打从大千法会回来牧瑶就将自己关进了屋内，整整三日半，莫说院大门，她便是连西厢的窗都没推开过！ 不会是被武阳城地牢里的东西吓到，生了什么心魔，想不开了吧？ 田苟担忧的想着，禁不住重新叩了叩门：“牧师妹？你还好吗？” “牧师妹？没事的话你吱一声，再不出声的话，我只能撬门了？”田苟说着凑近了房门，力图听清其内响动，不多时屋里传来一阵细弱的衣料摩擦声，随后是女子有气无力的叹息：“田师兄，我没事，也不想喝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近日有些疲乏劳累，想独自静静。” “你没事便好。牧师妹，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叫我……如此我就先走了。”田苟皱着眉微微颔首，十分不舍的端着那茶，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屋内牧瑶倚着门，听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轻轻松了口气，武阳城地城的那一幕实在太过惨烈，惨烈到动摇了她这三十多年的信仰，惨烈到让她的道心都生了裂隙—— 牧瑶贴着门，腿一软，慢慢滑坐了下去，纤细的手指杵到地上，指骨微痛。 她是天极门培养出来的、刻意安插进渡玄山的细作，她自诩从不什么十足良善之人，却也知晓修仙界的道与德。若说对共同修行了十数年的同门们下手她还能昧着良心称一句“为了大业”，地城中那般将普通人豢养成牲畜的行径她却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出借口。 错的，那就是错的，原原本本的错。 牧瑶勾了勾僵硬的手指，回来后她疯狂的想要询问那些骗了她三十多年的人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又怕那答案不是她心中期许……她竭力逃避着回想与探寻，又忍不住一遍遍的翻找出那张特制通讯符纸。 而如今—— 她不想再逃避了，连日的逃避不仅让她身心俱疲，还令她万分痛苦。 于是牧瑶咬牙，颤巍巍的摸出那张被她藏了数年的、与玉令全然不同的通讯符纸，灵气打入，那头很快传来了她熟识声音：“瑶儿？” 第一一五章 所谓万不得已 听到那句熟悉“瑶儿”，牧瑶鼻子一酸，泪珠当即滑了一脸，她控制了半天的情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喊出一句“大伯”。 “瑶儿？你怎么哭了？告诉大伯，你是在渡玄山上受委屈了吗？”符那方中年男人的声线中带了些显而易得的焦急，牧瑶自小养在他身边，在他心中早已与亲女儿无异，如今骤然听到她的哭声，自然是心疼不已，“若是受了委屈，大伯替你出气。” “我没有受委屈，大伯，”牧瑶摇头，努力压制着心头想要吐出一连串逼问的冲动，缓缓的、一句一句发问，“武阳城的地城，是天极门做的吗？” “那一切真的是您做的吗？那些百姓、那些铁笼，还有地牢里堆积的尸骨。” “这些都是您带领着天极门的人做下的吗？” “……瑶儿，”男人沉默了一息，再开口时声线多了干涩，“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回答我的问题好吗大伯？我看到了，地城里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不要骗我这是为了什么大业，那不是！那叫丧尽天良，那叫泯灭人性！”牧瑶哭喊，一声盖过一声的凄厉，到最后那句她已近乎声嘶力竭，“大伯，您回答我啊！” 那符纸却倏地归于寂静，静到她几乎怀疑是不是符已作了废，她等了许久，直到心灰意冷准备放弃，才终于得了回应：“瑶儿，你要相信大伯，大伯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什么样的苦衷能让您不惜葬送十数万凡人的性命？明正邪、分善恶，修行济世，教化迷蒙，持仙家气度。这些是您从小教导瑶儿的，这些是您一点一点、一字一字教给瑶儿的！怎么到您自己就做不到了呢？”牧瑶痛哭，原本娇俏动听的嗓音因哭泣而变得沙哑万分，她哭着，将这些日子憋在心中的不解与懊悔化作了眼泪，大片的水汽迅速浸湿她衣襟，“大伯，那是错的啊！是错的！您为什么要骗我呢？您教导我分明善恶，自己却做了这般的恶，您为什么要骗我！” “瑶儿！”男人惨然苦笑，笑声中是掩不住的挣扎痛苦，“别问了，我不能说——你相信大伯，大伯真的是万不得已——” “您是天极门的门主，能有什么万不得已！”牧瑶厉声，男人为她忽然的认真所震慑，良久方长长一叹：“你还小，不会懂的。瑶儿你记得，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们到天极门来，无论如何！”话毕猛然掐断符纸。 “大伯？大伯！”牧瑶失措，只是不管她怎么呼喊，那符中都不再传出半点声音，最后一点灵气耗尽，明黄的纸张霎时在空中化作一滩飞灰，飘乎乎洒落一地，牧瑶怔怔的盯着裙摆上的灰烬，心中煎熬不堪。 她该将此事告知掌门的。 但那是从小疼她爱她的亲大伯，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牧瑶抱膝，将头深深埋进臂弯，泪雨决堤。 洞仙居。 花放舟端坐主位，左右两侧列着各峰的长老管事，众人环围的正中放着张已激活了的通讯玉牌，自武阳城归来的第四日，花放舟等人终于联系上了天极门—— “花掌门，这般匆忙找寻余某，所谓何事呀？”男人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嗓音慢悠悠自符中传出，花放舟闻声，面容有着瞬间的低沉：“余门主，别来无恙。” 第一一六章 大开山门 “花某此番寻您，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问一问，对当年武阳城一事，您了解多少？”花放舟故作轻松，为了谨慎起见他并没有直接提及地城，转而先摆出了百余年前的焚天屠城。 “武阳城？那不是魔头焚天所为吗？花掌门真会说笑，此乃修界共识，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前来问我。”余文衍笑笑，一番话答得滴水不漏，花放舟挑眉，话锋突的一转：“是吗？可前些日子大千法会结束之后，我与众掌门携弟子前去探访，却在那废城中又寻到了不少不得了的东西，比如无数堆叠的尸骨，比如数万名被关押的活死人，又比如……您天极门的章纹。” “章纹？在何处寻得的？花掌门，您怕是认错了吧！再说，单凭一个章纹便认定武阳地城一事乃我天极门所为，未免太过牵强。”余文衍声调含笑，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不明意味，“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宵小之徒拿了我天极门的徽标，借着天极门的名号故意为之呢！您说对吗？” “余门主。”花放舟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眼底已多了些微冰色，“花某可从未说过武阳城有什么地城，您怎会知道？” “打当年焚天屠城之后，那地方就成了空城，地上的尸骨也早在当年便被运出去入了土，您又说带着各家前去探访，寻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余某资质驽钝，也还未到不开窍的地步，地上空空，自然只能在地下了。”余文衍道，仍旧抵死不肯承认。 花放舟听罢他的话，心下已有了计量，当下懒得与之多言，正欲直接掐断通讯，却听那头人一声朗笑：“自然……仅凭余某一面之词，并不能打消花掌门心中疑虑。不若这样，两月后我内门大比，余某便顺势大开一次山门，广邀天下名门正派前来观礼如何？我天极门中究竟有无行此等恶事之人，届时您一探便知。” “余门主倒是好魄力！您言至于此，花某自不好推辞，待我知会各家掌门，我等再一同给您答复！”花放舟冷笑，余文衍欣然应允：“那余某就在西陆，静候列位大驾了！花掌门，天极门中尚有事务需得余某处理，某先行去了，再会！” “再会。”花放舟垂眸，一把销毁玉牌，大殿突然间归于沉寂，一时无人说话。 天极门后山。 余文衍放下牌令，抬手拭了拭额上虚汗，而后转身，恭谨小心的冲着内间行了一礼，重重叠叠的烟茶色纱幕后隐隐透出两道人影：“老祖，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但花放舟此人不好糊弄，他们究竟能不能来，还未可知。” “你只管按我说的做就是，他们一定会来的。”升起的音调带着餍足的微哑懒散，那位被余文衍称作“老祖”的男子慢慢撑起了身，原本环在他身上的妖媚女修立时滑落下去，潮红未退的脸上多了些嗔色：“讨厌！” 帘幕数尺外的余文衍听见这声音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后退一步：“那小子便不在此打扰老祖雅兴，先去筹备两月后的大开宗门了。” “嗯，滚吧。”男人抬了下颌，轻飘飘的一掌熄了室内的灯。 第一一七章 牧瑶请罪 洞仙居大殿之中静谧一片，针落可闻。众长老在听过那余文衍的话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花放舟抬眼环视一圈殿内众人，忽的重重一叹：“诸位以为如何？” “掌门师兄，从那余门主言辞间透露的消息来看，他并非对武阳城地城一无所知，我以为此事仍旧与天极门脱不开干系，他若真肯大开山门，我等不妨带人前去一探。”秦辞北皱着眉头点了点大椅扶手，另一侧顾子归闻言颔首：“天极门显然与地城一事关联甚密，只是余文衍这般轻易的开了山门……我总担心其后有诈，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诈当然是有，但总不能因为有诈就全然避着吧？那那些枉死的百姓怎么办！顾小师弟思虑过甚。”某长老出口反驳，顾子归连忙摇头：“不不，师兄您误会了，我的意思并非避开不去，而是要好好计划一番再去，以防陡然生出变故。” “这倒也是。”那长老点头，转脸望向花放舟，“不知掌门师兄怎么看？” 花放舟笑而不答，只稍显怅然的看了眼身侧楚泷：“公明？” “我自是喜欢见招拆招。”楚泷笑笑，惯来风骚雍容的狐狸眼底多出些阴郁，“这般拿人不当人看的畜生，留着也是祸害！” “见招拆招……好，”花放舟捋了捋斑白的长髯，其实他心中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天极门的，只是仍旧想听听众人的想法，“既然大家对去天极门都没什么意见，那么……” “不能去！”带着鼻音的沙哑女声骤然打断了花放舟的话，众人惊诧回头，却见形容憔悴的牧瑶踉踉跄跄跑入殿中，“噗通”一声跪了，垂头对着那主位上的灰衣掌门便是一个大礼，“弟子牧瑶，前来请罪！” “罪？何罪之有？你起来说话。”花放舟不动声色，眼珠一转，示意楚泷先去通知在外未归的风承影二人。 牧瑶闻此却执拗的咬着牙不肯起身，在青黎峰上哭够了后她就决心将一切抖落出来，哪怕就此被渡玄山视作叛徒逐出山门也在所不惜。她大伯已经错得离谱，她决计不能让他再错下去，也不能真的让这些与她共同修行了十数年的同门们就此丧命！ “好家伙，他天极门倒是在这装上大尾巴狼了，两月后大开山门？鬼知道他们又打什么好算盘！”绛灵山中，风承影刚赶完话本便接到了楚泷的传讯，一时间心中滋味万千——他们若再早一些发消息，她不就能早点停笔了？何至于现在这倒霉催的腰酸背痛手爪子抽筋！ “谁说不是呢！多半是想着趁机搞事吧，要么扣人，要么趁虚攻城——左不过那点玩意。”楚泷闲闲挑眉，剃了剃指甲，“对了小师妹，跟你说个好玩的，牧小白莲，倒戈了。” “卧槽？她竟然想开了！”风承影拍案抚掌，豁地起身，速度过快差点一头撞了半开的窗框，“不容易啊，我还以为她得执迷不悟一辈子呢！虽说她那个脑瓜当细作跟白给没啥两样。所以大师兄，兜里有留影符吗？给我录两段？要不这么难得一见的场景我没看到，心中总是遗憾。” “害。”楚泷撇嘴，隔着门缝扫了扫正殿，牧瑶正在那里一五一十的吐露着上山始末，“放心，为兄知道你这爱好，正录着呢！”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风承影乐了，顿时觉得腰也不痛腿也不麻，就连抽筋的手爪都瞬间好了。 第一一八章 问心无愧 “……凡所种种，皆如上述。掌门，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您原谅，此事一了，牧瑶愿自请离开山门。但大伯自小对牧瑶疼爱有加，除了武阳城一事外不曾骗过弟子，是以依照大伯叮嘱，您真的不能去天极门啊！”牧瑶叩在地上，声泪俱下，端坐主位的花放舟神情带了些慨然：“牧瑶，莫跪了，你起来说话吧。” “弟子有过，不敢起身。”牧瑶摇头，发红的眼中写满坚持，花放舟见她如此，不由抬眼长叹：“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牧瑶，你是天极门送来的这件事，我等已知晓多时了，从你一上山就知道。” 已知晓多时了。 从你一上山就知道。 这两话似平地惊雷般在她耳畔炸开，牧瑶不可置信的仰了头，呆愣愣望着主位上的灰衣修士，声调不由自主的抖：“您既早已知晓，为何……”为何从不曾提起，亦不曾处置过她？！ “你那时不过十几岁，年纪尚幼，上山又都为了求道修行，有什么处置不处置的。”花放舟无奈道，一面看了眼坐在一侧的秦辞北，后者回以浅浅的笑，“何况将你安排进青黎峰，本就有让秦师弟对你稍加引导的意思，且这么十几年下来，你也算得上无大过。” “至于偶尔对同门起了什么心思的，一则你并未下手，二则……阿影的那一剑已经足够算作惩罚了不是？”许多事，虽然公明与阿影并未告诉他，但他掌管渡玄山四百余年，这些又怎会猜不到？只是没必要也懒得说罢了。 花放舟的语调轻描淡写，落在牧瑶耳中却让她无限心惊，酸涩、懊恼与羞愧一时间将她淹没，她的身子遏制不住的战栗起来，泪水一茬接一茬的润湿眼角：“原来……原来这些您都知道……” “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必如此。此外天极门，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那有诈，我清楚，但这并不重要。”花放舟说着忽然走下位子，缓步踱到牧瑶身前，微微俯身，“小丫头，还记得武阳城地城中那三万多枉死的活死人吗？我们不能让他们死的这样不明不白。修行一途，性命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记得，弟子记得。”牧瑶喃喃，那景象她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么……究竟什么重要？” 修行，难道不是为了力量，为了长生吗？ “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花放舟笑了，目光和蔼坚定，好似能直直望进她的心底，“我要去天极门，为了便是来日里问心无愧。” “小丫头，你心里有过‘愧’吗？” 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牧瑶心神一震，脑海中隐隐升起些别样的明悟，她原地怔怔半晌，回神后重新庄重又虔诚的冲着众人磕了头，声音是她前所未有的清亮：“弟子有愧，愿竭力偿还。掌门，您说得对，天极门是否有诈并不重要，世间清明比那更重要！弟子只求掌门来日出发之时，能带上弟子——弟子想赎罪，亦想劝阻大伯，他已错得离谱，弟子不愿他再错下去！” 她心中有愧，且不想来日再有了。 所以说，孩子都是好孩子。 花放舟垂眸看着那跪叩在地的堇衫姑娘，露出些欣慰神色：“好。” 第一一九章 九方怀疑她这是报复 牧瑶自行上洞仙居请罪的事被花放舟压下了，并未宣之于众，是以除了当日在场的众位长老管事和各峰为数不多的亲传弟子，无人知晓她本是天极门来的——即便是知道的也不甚在意，反正如掌门所说，她并没干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顶多是脾气娇惯了些，又是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同门，掌门都不计较，他们又计较什么呢！ 弟子与长老们不甚在意，牧瑶本人却在意得很。自洞仙居回去她便又将自己关进了屋里，一关数日，弄的最后青黎峰上下的弟子们都担心不已又不敢贸然叫门。 唯一知晓内情的田苟见状叹气，他猜她心中不好受，却不知道能干些什么。思来想去的他跑了趟山中厨房，讨来两碟姑娘家爱吃的点心，并上花茶果汁，放到她门口，敲了门就走。 他想牧瑶现在定是不愿见到同门的——换做是他也这样。 屋内思索几天不肯出门的牧瑶听见叩门声，起身掀开个门缝，屋外天晴，自缝中透入的日光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出乎她意料的那门外并无人影，只地上多了个堆满点心茶盘。 她瞧见点心，忽的失了笑，笑过之后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现在回想她先前做的到底是有多离谱，竟还对这样好的同门生过杀心。 好在还不晚，她现在清醒还不算晚。 牧瑶忍着泪，小心翼翼的将那盘点心端回屋内，慢慢品尝起来，每一口都珍惜无比。 “纵酒啊，这都三四天了怎么还没到青锋镇？你是不是真不行了？”蹲在剑上的风承影百无聊赖，作势去掏兜里的叶子。打唢呐被九方云微和纵酒双双禁止之后，她就囤了不少树叶，闲来摸一片胡乱吹上一会，勉强打发下时间。 “闭嘴！你这个只会走直线的家伙，天天叫唤什么！老子驮着你们两个人能飞多快？马上到了，消停点。”纵酒嫌弃，见她又折了叶子顿时怨念更重，“还有九方，她掏叶子你也不拦着，她吹那玩意跟放【哔——】似的难听死了！” “起码声音小。”九方云微绷着脸默默堵了耳朵，至少吹树叶他捂住耳朵就能免遭毒害，吹唢呐那可就成魔音灌脑了，他们已经强行没收过她的唢呐，他是真害怕叶子也禁了之后，她再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锣擦大鼓之类的玩意。 对于这个连花锄都能塞进袖子里的家伙，九方云微表示十足的不信任。 “害！瞧你们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一天到晚谋财害命呢！觉得难听我不吹就是了。”风承影叹气，惆怅无比的收好树叶，她觉得自己吹得还挺好，“说来，那会大师兄说天极门是什么时候大开山门来着，两月后？” “两月后。”九方云微颔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只要她不继续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乐器什么都好说——他时常怀疑风承影是不是故意吹那么难听报复他催稿的！ “唔，那就是还有一个多月的空闲时间。”风承影低头搓了搓下巴，“这样的话，小兔崽子那个话本是不是可以安排下了？” “子归？”九方云微一愣，他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第一二零章 捆绑销售法则 “啊？弟子那本话本真的可以出版了吗！会不会有点匆忙？”斩雪峰小院，顾子归惊诧的看着面前两道人影，眼中带着些不知所措，“可是弟子还没有准备好……” “害，这还用准备？你不是都写了有个三四十万字了吗？五至十万字一刊，拆拆补补的都能凑个小半年的了，怂啥！”风承影奋力忽悠，她现在迫切希望顾子归能早日开启话本连载之路，这样九方老狗就不会将所有催稿压力压在她身上了！ “这，这字数的确是够的，但弟子真的担心……”顾子归犹犹豫豫，一方面他的确想和他人分享他笔下的故事，另一方面他又害怕书中人不会为大家接受。 若是自己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角色被人厌弃，他觉得自己会难过死。 “不用担心，子归。”一旁沉默已久的九方云微忽然开口，“让承影在每月的话本最后，给你一篇推荐词推一推就是，她读者多。” “至于书局那边你也不必害怕，我已吩咐公明开创了‘新生代撰稿人扶持计划’，头三月话本以随书赠送的形式绑定卖出，书局分出一成稿费给新人，等到第四个月再独立发售。”提起话本售卖，九方云微的话眼见着多了起来，不多时就将这计划的前因后果和运作方式讲了个利索，中间甚至都没多换几口气。 “喔，这样的话，是很可行。”顾小白兔被九方老狗的理论唬住，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不过绑定他人的书籍，人家能愿意吗？如果不愿意的话不还是没戏吗？” “嗤！要说你是根木头呢！绑狗承影的话本啊！她可是云霄书局的头部作者，每月话本发行量巨大，有这么个关系在，你还不躺着数钱？”自挂树顶围观半天的纵酒终于忍不住嗤笑起来，那两只老狗的意思很明显了，分明就是让顾子归踩着狗承影的名气向上爬嘛！ 或者不该说让不让的问题，狗承影那样子，明明是恨不能自己立马钻到小木头脚下，将他瞬间顶起来，好早日逃离九方的魔爪！ “师父的话本，哪容弟子染指……”顾子归讪讪，他觉得自己那话本写得不堪入目，便全然没想过绑定风承影的书。 “害，放心吧，我那几本，随你绑。”风承影说着，十分郑重的拍了拍顾小白兔的肩膀，“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话，就好好写，混他个名堂出来，就算报答我了！” 最好混到能直接把狗东西的催稿目光拉过去，让他不要再盯着小爷！ 风承影暗搓搓的想着，并开始思考如何将她的读者忽悠成顾子归的死忠粉。 要不最近两本放放水，衬托下小兔崽子的笔力浑厚？ 嘶——好像不太行，捆绑售卖的话，放水影响的销量一下可就是两本，不仅耽误她攒小钱钱，还影响小崽子前期的人气积累。 得换个路子…… 风承影在这努力找法子忽悠读者，那头顾子归被她感动的心中涕泗横流：呜呜，师父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父！为了给我拉人气，竟然不惜损伤自己的名气！ 我一定会认真写书，早日混出名堂，报答师父父的！ 顾小白兔暗暗握拳，如是自勉。 第一二一章 第一条评论 顾小白兔话本正式发售的那一天，风承影带着徒弟起了个大早，提前赶去了青锋镇的云霄书局，每逢月初，楚泷都会在那实时监控着新书售卖情况，这次她想顺带看看顾子归的。 “哟，小师妹，来这么早？你这般勤快可是不多见，小师叔也跟着来了。”书局后院，楚泷瞥见拖着睡眼而来的风承影不由吹了声口哨，后者打着哈欠晃了晃脑袋，一指身后的顾子归：“这不是小师叔话本首日上架，担心嘛！” “害，他那本与你的话本绑定，定然是不用担心的销量的。主要还是评论——这一时半会也看不着，先坐，我喊人沏点茶来。”楚泷挑眉，扬了扬下颌，“对面有沙发。” “你这里的东西新奇，名字也新鲜。”风承影乐了，大咧咧的往那被楚泷称作“沙发”的靠背软椅上一瘫，“这玩意坐着倒舒服，怎么弄的，回头我在斩雪峰上也打两个出来。” “好做，呆会我给你画份图纸就是。今日怎么没见师叔祖和纵酒？”楚泷笑笑，垂头继续摆弄被他摊了一桌子的各式符箓，风承影的话本用不上他多看顾，不代表其他人的书卷也不需要他担心。 “师叔祖被舅舅拉过去商量东西，我估计是去天极门的事。纵酒在水边歪脖子老树上自怨自怜呢！”风承影仰头望天，回想起纵酒那么大一把灵剑挂在树顶上照影子哭唧唧的鬼样子，忽觉浑身寒毛倒竖。 不就是个剑穗剑鞘嘛！他一天天到底闹个什么劲儿啊！ “害。你也是，他想要剑鞘就请秦师叔打一个呗！左右不费什么事，整日用布裹着还麻烦。”楚泷翻着符纸，其上大段文字正疯狂刷新着，看得他头晕眼花。 还是得找个靠谱器修商量一下，早日做出个类似手机电脑的那种东西，不然光用符，他每月画符画的都要累死了。 “啊……小师叔的第一批评论刷出来了。” “在哪呢？我瞅瞅！”风承影闻言瞬间亮了眼睛，起身便往楚泷那头挤，顾子归虽未有什么动作，但突然挺得笔直的腰板显然昭示出他的激动。 “这里。说来你那不是有符？”为了节n）省（de）符（hua）纸（fu），捆绑销售的两本话本向来只带上一张评论符纸，是以如今的顾子归还未捞得上属于自己的回评总符，但风承影可是有的。 “我都多久没看那东西了，一大堆评论看着怪累的，还不如你这里看着清亮。”风承影撇嘴嘟囔，一面认真阅览起那一行小字： “这个‘剑归’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背景啊！写这么烂，还能一上架就和我家书书大神的话本绑在一起？我看云霄书局那个‘新生代撰稿人扶持计划’就是十足的笑话！吸大神的血养新人？呸！迟早玩完！” 这就。 风承影沉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率先留评的这位读者显然是不喜欢顾子归行文风格的人，字字句句都尖刻无比。虽说细论起来他的确是背景颇深……但他写的真没那么差劲啊！ “怎么样？”顾子归搓了搓手紧张道，风承影看着他犹犹豫豫：“这个……” “是评价不高对吗？”敏感的顾小白兔失落的垂了眉眼，风承影正欲出声安慰，却听得楚泷惊叫：“等会，情况有变，评论多了！” 第一二二章 不要放弃啊! “绝了，本想着迟问书之后再无神仙作者，却没想到这个新作者剑归的书也很是不错。初读稍显晦涩难懂，多读上一阵那味道便出来了，一口气看完一本还有点意犹未尽。下一本啥时候出啊，就指着这俩话本度日呢！” “呔！垃圾书局，捆绑我迟，扶持剑归，迟早完蛋！攻占书局，解救大神！迟问书拒绝捆绑啊啊啊！” “神作，真的是神作，看得出剑归作为新作者笔调还稍显稚嫩，假以时日必将封神！万一时运到位，说不定还能超过迟问书！决定了，从今天起我就是剑归大神的死忠粉了，等到他的书独立上架，一定买爆！” “原以为随书附赠的那本还能有点看头，没想到写这么差，什么跟什么啊，完全分不清谁是主角！而且写那么拗口是生怕人看懂吗？不会写就别写！我看云霄书局选人是越来越拉胯了，什么都敢往里招——要不是为了我书，谁买这么无聊的玩意啊！告！辞！” 青锋镇书局后院，三人盯着那符纸上疯狂刷新的诸般评论，齐齐陷入沉思。先前风承影与九方云微二人讨论时，已猜到顾子归的话本必将引发讨论热潮，但直到如此极端的两种观点真正同时间展现眼前，风承影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种骇人的疯狂。 “那什么，小……师叔，读者这些评论，你看过了笑笑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沉寂半晌，风承影摸了摸鼻头，压低嗓音宽慰道，同样刚刚回神的楚泷给予认同的颔首：“没错小师叔，有些人就是比较尖刻，惯来喜欢鸡蛋里面挑骨头，你千万不要被他们影响到。” “公明，师……阿影，你们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他们说的没错。”顾子归苦笑着摇头，长睫微垂却挡不住眸中的失落，“我的确不适合，也的确平淡又啰嗦。” “我想，我还是不要写话本了。”青年剑修语调寥落，藏青的衣衫被透窗的微光打着，格外显出分萧瑟。 ？你不写了那我岂不是得被狗东西催死？风承影警觉，豁地直了身。 ？你不写了我印这么老多书的银子不就赚不回来了？楚泷心中大骇，跟着抬了头。 “不行！绝对不行！”两人大喝，异口同声。顾子归这浩大的声势吓了一跳，当即腿一晃跌进了软椅：“啊？” “不要放弃啊小师叔，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只是不适合所有人而已。”楚泷盯着顾子归的眼睛，脱口的话分外认真，“因为这么点恶评就放弃，你不怕日后遗憾吗？何况你的话本才刚刚起步，谁也不能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 “说不定写到后面就引领新的风潮呢！小师叔，振作一点，几句恶评，不要紧的！”楚泷肃，伸手指了指身侧的红衫少年，“你看小师妹，她当年也没少被人嫌弃，读者都说她写的乱七八糟，云山雾绕——现在不也混得挺好？” “是啊小师叔！”风承影意会，迅速接过楚泷话茬，可劲忽悠，“你又不可能讨好到每一个人，不要那么在意这些评论，我当年也被他们骂的狗血淋头的，不都过来了？那会骂我的那些人，现在可买的比谁都积极！” “是……是吗？”顾子归犹疑不定的看着自家状似认真的师父，嘴皮子忽的有点哆嗦，“我、我再试试？” “试！试他丫的！你先把这本写利索再看，做事要有始有终嘛！”风承影大力拍着顾子归的肩，企图用这种方式震晕他的脑子，楚泷跟着添柴加火：“臣附议。” “好，那我就坚持写完再说。”顾子归点头，重新坚定了信念，风楚二人见此，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糊弄住了。 第一二三章 不，你不配 自青锋镇回来，风承影心情大好。一则稳住了顾子归，小兔崽子继续写她就仍有可能逃过九方老狗的催更魔爪；二则，楚泷担心顾子归心中仍有顾虑，留着他洗脑便没注意她本月水文的可耻行径，不仅没扣她稿费，反而多发了不少。 这简直是她从业以来最富的一个月了。 风承影掂着袖子，喜滋滋的想着，一路赶往斩雪峰半山的小温泉，出来前纵酒正在那顾影自怜，也不知这会回去没。 “噫呜呜，我这么帅的一把剑，怎么就混到连衣服都没有呢？天天一身土黄土黄的，街上的小妞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狗承影，死承影，给我弄个剑鞘会死啊！最朴实无华那种也行嘛！好歹有个变化……” “可怜滴我，可怜滴葬忧哟！” “嘤嘤嘤——” 隔着半里，风承影便听到这破铜锣似的凄厉哀嚎了，当即没忍住揉了揉一个劲直突突的青筋，拨开因积雪而低垂的树枝，踩着小路绕至泉边，纵酒察觉到来人脚步却面色不变，照旧在那里对着潭温热雾气瞎嚎，嚎到兴头上还要伸手抹一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呜呜~这叫我出门怎么混？霜明那种小菜鸡住着那~么大一个剑匣，老廖的斩星也有嵌了宝的鞘，就连小木头手里那把平平无奇的破铁剑都有个真皮剑鞘，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哟呜呜~” 纵酒佯装痛哭，哭时还不忘掀掀眼角观察风承影的神态，见她一脸无动于衷，不禁加大了哭声：“噫呜呜噫嘤嘤嘤！嘤呜呜——惨哟~惨……” 风承影抱胸歪头，见他哭嚎的越来越假、原来越大，终于忍不住伸手一锤他的脑壳：“歪歪，你差不多得了，别演了，再演就假了。” “呸！谁演了，我这明明叫真情流露！”被戳穿了的纵酒恼羞成怒，叉着腰胡乱辩解，风承影敷衍的点点头：“是~您最真情流露啦！慢慢流露吧，拜拜！”话毕作势就要走。 “等会！”纵酒瞪眼，连忙起身拦下她，“哇你这个人，这么久了，你真不给我弄个剑鞘啊？” “就那么想要剑鞘？”风承影挑眉，忽然想起楚泷说的，反正请秦师叔打一个又不费什么事，他那么想要，就给他打一个呗！ 刚好她这月稿费不少，买点材料再白嫖个工费，应该够。 “废话！哪个剑喜欢裸|奔？剑匣没有，剑鞘总要有吧！”纵酒掰着手指认真数，“你看看姓莫那小子的霜明，老廖的斩星，还有小木头……” “停停停，别说这些没用的，直接点，想要什么样的吧。”风承影头大，忙不迭制止了他的碎碎念，纵酒闻言喜上眉梢：“问我啊？” 风承影嫌弃：“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的！”纵酒这下不再扯皮了，重新扒拉起指头叨念他的要求，“我想要一把镶着青金石、金丝玉、红蓝宝石各色水晶金丝攒花……的翡翠剑鞘！” “内衬不要牛皮，要羔羊皮的，外层剑鞘最好做个双层，底层翡翠，上头灵石镂空，那种灵石矿心——漂亮！” “还有配套的钩子……不喜欢铜的，想要个玉石的法器。就这些了狗承影，你觉得怎么样！” 纵酒说罢，兴冲冲的转头，风承影眯着眼睛扫了他半晌：“又贵又俗，我看你还是光着吧！” “别呀狗承影！这种不行就换一种嘛！款式好商量啊！” “不，你不配！” 第一二四章 疑点 “不是吧狗承影，你真这么无情无义无耻无理取闹啊！”纵酒不可置信的惊叫起来，风承影面不改色：“是的，再见！” “？你竟然承认了！完犊子没爱了，我要去自挂！”纵酒佯哭，并当真摇身化作葬忧灵剑，寻了棵半高不矮的歪脖子老树挂了，风承影见他这样，万分无语的扯了扯嘴角，掉头离去，她突然很嫌他丢人。 她前脚刚进小院，后脚九方云微便跟着进来，在门口碰了面的二人看见彼此不由微挑了眉梢：“子归的话本评价怎么样？”“我舅都跟你商量啥了？” “你先。”“你先讲！” “算了我先。” “害，咱俩别再门口傻站着了，坐下慢慢说吧。”连续撞车三次后的风承影选择望天弃疗，同样稍显惆怅的九方云微对此赞同不已，于是两人愉快的无视了疯狂撞话的尴尬，各自寻了个石凳，落了座。 “那些读者们果然针对小兔崽子的话本吵起来了，正如我们之前猜想的那样，甚至言辞还更激烈些——喜欢的人把它奉为神作，直言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经典；不喜欢的说他写的一通狗屁，不知所云。小兔崽子看到那些评论很是苦恼，不过还好，我和大师兄想办法稳住了他。”风承影伸手叩了叩石桌，目中带了些心有余悸，顾子归当时那个状态是真的想要放弃话本来着，好在她和楚泷发现的及时，一左一右两顿忽悠，生生给他绕晕了堵回去。 “唔，这倒也正常，他的文风如此。”九方云微颔首，思及洞仙居中花放舟跟他所述的种种，慢慢叹了口气，“至于我这边……花师侄说已联系好了几大仙门，又简单确认了下随行名单。说来，公明给你录的那两段影像你看过没有？若没看，不妨先看。” “还没呢，昨儿忙着张罗小崽子的话本，耽搁了。”风承影摇头，摸出楚泷精心录制的玩意回看起来，影像不长，几段加起来也不过消耗半刻光阴，风承影看罢，忽的陷入沉默。 这两段影像放到一起，出现了个很大的矛盾点，即是余文衍在与舅舅等人对话时，分明是希望他们前往天极门的，不管是阴谋阳谋还是为了那所谓的“自证清白”；而在牧瑶的话中，他却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渡玄山的人赶去天极门。 这矛盾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好像—— “好像余文衍身后另有他人控制并监视着他的言行举动一样。”九方云微淡漠开口，漆黑的眸底是一汪探不清的潭，风承影点头：“没错，这两段放到一起对比尤为明显，仿佛他与舅舅的言辞较量是逢场作戏，告诉牧瑶的才是他心中真正所想。” “不仅如此，武阳城和桐城等地诸多精妙阵法也是一大疑点。据我所知，狗东西，那天极门门主是个法修对吧？”风承影托腮，稍作沉吟，“像你这样，对阵法颇为精通的法修很多吗？” “他的确是个法修。”九方云微转眸一瞟风承影，“术业有专攻，即便是我，也没那么精通阵法，只是很擅长破阵罢了。”若论摆阵，他虽摆得过一般的阵修，却还是比不了那些阵修大能。 “是的，这就对了。”风承影抚掌，“既然余文衍并不擅长摆阵，那桐城与武阳城的阵法是谁布置的？以生魂入阵做阵核的阴毒法子又是谁动的手？这些显然不是一个仅对阵法‘稍有了解’的法修便能做到的。” “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二五章 猜测 “确实，你之前在桐城搜出的阵法手抄卷，我也试着读过。但其中大多为上古阵法，寻我也只勉强懂了半数。”九方云微顺着风承影的思路向下深究，越探越觉得心惊，“且，光我看懂的那些，拘魂锁魂之用的阵法便出现了不下十数次……我猜测若能看懂整本书卷，那阵修至少是七品渡劫之上。” “光七品渡劫，可能都不够。”风承影摇头，认真分析起来，“余文衍本身是一名六品渡劫的法修，就战力而言，至少得是九品渡劫的阵修才完全制得住他。而且当初去愁云涧大墓寻夜清湫时，他曾告诉我，誊抄书卷的人，将他原本做的标记也一同誊抄了去。” “我从前寻思着是那人看不懂笔记，当做什么重要阵符一同誊抄了。现在仔细回顾一下桐城与武阳地城那两个阵核……只怕他是看懂了那些东西，有意抄写，当做注解的。” “所以你怀疑余文衍背后之人是个渡劫巅峰的顶级阵修？”九方云微挑眉，摸出那本手抄卷重新翻了翻，随手将之放到桌上。风承影顺势拿起，找到了笔记，抄书人的字迹娟秀中带了些放荡，下笔极重，令人看着便觉得不大舒服。 “顶级阵修必然是有，并且只怕还不止。别忘了，那些阵核最外层禁锢的，可都是金丹之上媚修的神魂。”风承影皱眉，想起那个被阵核捆绑了神魂的媚修，“所以我猜，除了阵修，当还有位媚修——这世间几个媚修宗门？又有多少位顶级阵修？” “修习媚术的宗门多，出名的却少，左不过一个媚宗，一个阴阳合欢宗。除此之外，其余宗门皆连化神媚修都无，根本没那个一口气献祭几十个媚修的能耐。”九方云微沉吟，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起石桌，“至于顶级的阵修……自我上渡玄山以来，便没见过了。” “唔，会不会是仙界下来的阵修？”风承影放下书卷，搓了搓手。 “不可能。”九方云微斩钉截铁，“仙界之人若想来往此处，限制颇多，光修为与年龄便能拦住九成的人。且真有这般能耐，读得懂上古阵法的仙界阵修，又怎会算计起凡人的魂魄？” 仙界修士，比修仙界的修士还注重因果，决计不可能做出这般既伤天害理、大损福德之事——否则光是被天地法则压，也都能压个半死不活了。 当然，更重要的，若对方真的是仙界来人，他又岂会不知？ “你这么说，倒也是。”风承影思索一番，微微点头，其实她隐约记得当年狗师父在时提过，说他那代之前曾有过一名惊才绝艳的阵符双修，只是后来那人似走了歪道生了心魔，渐渐就在修真界了无音讯了。 可惜关于这位阵符双修，老头子那时也只是喝到兴头上胡乱提过那么一嘴，多余的她没兴趣打听，他也没说……算算时间，即使那人还在世，估摸着也得有个近两千岁了。 两千岁，离着寿终正寝都不远了吧？ “算了，纠结这个也没用，倒时候上了天极门，自然就知道是谁了。”风承影晃头，甩去满脑袋纷扰的思绪，“不过狗东西，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人搞出这么一摊子事来，到底要干什么？” 第一二六章 这会牧瑶顺眼多了 自桐城出来去玉源山那阵，夜清湫曾说过一个十分凶残阴毒的献祭之法，以上千万凡人灵魂为祭，灌注自身，生渡飞升天堑，修炼成仙。且从先前那人种种举动来看，他的确是要效行此法，意图升仙。 按正常的思路，他已收集了不知多少凡人魂魄，即便武阳地城的阵核被风承影等人毁去，在有着其他各地未完成的阵法和头前数百年运作积累下来的经验与魂魄的情况下，最优的仍是明面上任人探查，暗地里继续收集魂魄。不会如此贸然的大开山门，广邀天下修士，除非—— 除非他觉得凡人魂魄已不足以让他升仙，唯有万千修士的精纯神魂，才铸得成他的升仙路。如此看似是遍邀英豪自证清白，实则却是想请君入瓮。 若真这样，那这背后之人可是够狠毒了。 风承影想着，目色渐沉，坐在另一侧的九方云微闻言冷冷撩了唇角：“升灵之法，先前那魂修不是跟你说过吗？” “我这不是想着确认一下嘛！”风承影撇嘴，九方云微的话却恰印证了她的猜测，那人果然是收集凡人魂魄尚不知足，将触手都伸到修士身上来了！ “这么想想，这趟天极门之行，还真是够危险的呢！”风承影垂眸轻哂，猜到此处，再计较多余的也就没了用处，她现在唯一有点担忧的就是，“狗东西，你有没有提醒过我舅，让他届时不要带着人留宿天极门内？” “这还用提醒？”九方云微眉梢一抖，“他又不傻。” “害，谁让他看起来傻了吧唧的。”风承影摊手，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被她舅传染成了事儿妈。 关于余文衍可能有的身后之人及那人意图的揣测，风承影二人到底不曾告知花放舟，一来他们怕这个向来心善的小老头知道了上头被气个半死，二来也担心消息走漏，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同时还会让对方有所防备——他们还是想着要斩草除根的。 一月半后天极门果然宣布要大开山门，邀请天下仙门前来观礼。渡玄山亦如期收到了余文衍亲笔所书的邀请函。 花放舟早就有所准备，在收到邀请函的当天就连夜安排好了接下两月的山中事务，将那些东西事无巨细的交代给留在山中的长老之后，一大早便带着一干人乘上了前往西陆天极门的仙舟。 此次同去的弟子不多，除牧瑶外各个是元婴之上的内门精英，拢共不足十人，各有所长，任挑出去一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这回的牧瑶在舟上格外安静，风承影觑着，觉着她身上从前那股嚣张又骄傲的气焰都消弭了大半，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看起来比那会不知顺眼了多少，她猜是地城一事给了她太大的打击，才令她有机会幡然醒悟。 这样也好，省的整日跟翘了尾巴的孔雀似的，早晚会走歪。 风承影盯着舷窗之外出神想着，那仙舟一路飘飘摇摇，全速飞行了足九日，才终于跨过中海，稳当当停在天极门外十里左右的小镇城郊。仙舟甫一落地，门还未开，她便自窗中见余文衍满面堆笑的带着行弟子走来： “花掌门，您总算到了，余某可在此等候多时了！” 第一二七章 他活该 “余门主，渡玄山地处东洲，离贵门甚远，花某也不知何时能到，便一早说了不劳烦您亲自来接，怎的还是惊动了尊驾？”花放舟下了仙舟，假意与余文衍客套，一双眼却不由悄悄盯着他上下打量。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大大方方站在那儿任他看了，脸上笑意分毫不减：“花掌门这是哪里的话？渡玄山乃我界仙门之首，难得来次西陆，余某还不得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花掌门，一路舟车劳顿，傍晚风凉，咱们也莫在这里说了。随我入内，门中备好了上等的茶水客房，咱们坐下，再慢慢叙旧！” 嚯！果然是想让我们在天极门住下，还好老子早有防备。 花放舟觑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余文衍，眉梢微抖，利落的拿出那套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余门主，叙旧，还是等到明日吧。渡玄山此次来的人数众多不易安置，加之天色又晚，若这时候入住天极门，难免会影响到贵门弟子修炼养神；再者，我等已寻到落脚客栈，就不麻烦余门主了。” “这，您这样，显得好像是我天极门故意冷落您渡玄山似的。花掌门，要不您还是随我上去吧。”余文衍迟疑，露出些为难神色。 二人僵持间，渡玄山弟子们也都一一下了仙舟，跟在人群后方的牧瑶一眼便见到那正与掌门说话的自家大伯，殷红的柔唇张了张，那声“大伯”到底是卡进了喉咙。 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牧瑶勾了勾手指，关节僵硬，微微作响。那边的余文衍瞥见她眸色不禁一深，口中劝阻却半刻不停：“花掌门，您看？” “还是不了，余门主，若是花某一人前来，定然会随您入门，但您也看到了，这么多弟子……我等还是住客栈吧，反正此地离着天极门不过十余里，走个一时半刻便到了。”花放舟坚持，余文衍见他的样子，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脸上却得佯装一派遗憾无奈：“那好吧，花掌门，既然您一再坚持，余某也就不勉强了。这样，明儿一早，我派弟子前来邀您上山一叙，届时您可不能再推辞了！” “那是自然，便是明日您不请人来，花某也是要上山的。”花放舟朗声大笑，二人像是在瞬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而后相互行过礼便各自退了。此次天极门大开山门，来访者甚众，余文衍委实没有太多功夫在一处瞎耗。 “狗东西，你怎么看。”站在舟门边还未下船的风承影抱胸扬了下颌，其他人或许不知，但她这位置却是能将余文衍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刚刚他看见牧瑶时眸底的那点惊诧和慌乱，可半点没逃过她的眼。 “很显然，他并不想让我们真的住进天极门。”九方云微冷笑一声，垂了眉眼。 “我想，即便是舅舅真的答应了要入内，他也会寻出由头让我们没法安置。”风承影耸肩，“果然，他是被人逼的。” “这位余门主，今夜怕要不好过。”九方云微低叹，拂袖跟上前方众人，风承影在后面歪了脑袋轻轻一啐：“他活该。” 他太怯懦了。 第一二八章 禁地之中 入夜的山风冰凉，余文衍吹了风，身子控制不住的战栗起来。其实渡劫期的修士没那么怕冷，但这风打在他身上，却无端让他脊背蹿寒。 天极门后山深处有块无人敢入的禁地，禁地中住着那位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天极门老祖。 余文衍站在那金雕玉砌的大殿前平息了良久，终于叹着气迈过门槛，灯光透过层层纱幔化作柔和的暖黄色泽，空中浮动着如麝的香。 “渡玄山的人，到了？”帘幕后响起男人慵懒微哑的声调，余文衍小腿微抖，终究硬着头皮回了句：“禀老祖，到了。” “人呢？” “花放舟坚持要在山下小镇里落脚，弟子僵持不过，应了他。”余文衍道，双拳无意识的紧握，下一秒阴风乍起，暗色的灵力匹练夹杂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在他身上，他当即如断线风筝似的被人打出大殿，重重摔在大理石阶之下。 “废物。”燕修冷哼，起身扯过件素麻衫子随意披了，他下地，掀开那一重重烟茶纱幕，赤足走到余文衍面前，一双眸子是蛇一般的阴鸷。 “老、老祖……”余文衍颤声，连忙爬起来冲着那人叩了首，燕修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脚边的男人，嗓音森冷似浸了毒：“本座让你把渡玄山的人带进天极门，你倒好，让他们在镇上住下了！” “这般没用，你要用什么理由，让本座留下你？”他说话时语速不快，甚至称得上慢条斯理，却让人无端觉得胆寒。 燕修抬脚，轻松勾起余文衍下颌，强迫他与他对视，松垮垮的衫子不曾系好，仄歪歪露一线苍白如雪的肌肤，其上开着大片深浅不一的艳色红桃：“我给你三息的时间。” “一。”燕修玩味的勾了唇角，眯起狭长的眸。余文衍费尽全力才让他声线显得不那么打颤：“老祖，这不是弟子不想留他们上山，实在是花放舟他狡猾得很，弟子怕强行留人反令他起疑啊老祖！老祖明鉴，弟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极门，为了您的大业啊！” “是吗？”燕修挑眉，眼中攀上一线诡异的翠色，余文衍见状疯了似的点头：“是这样的老祖，且渡玄山此次派来的不止花放舟一位渡劫修士，至少还有一位一品剑修和修为不明的法修！” “剑修？法修？”燕修收了脚，余文衍当即四肢一软趴在了地上，他仰头看了眼愈发深沉的夜，面上泄出点点郁色，“啧，麻烦。” “算你命大，滚吧。”他转身拂袖，向着殿内走去，原本就被他打成了重伤的余文衍被袖风所击，瞬间又飞出去数丈，拦腰砸断了数棵大树，落地时几乎掉了半条命。 但他半刻也不敢耽搁，爬起身踉踉跄跄的便往山下跑去——他生怕稍一犹疑这喜怒不定的老祖就改了主意，要出手要了他的性命。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若死了，瑶儿该怎么办？天极门无数无辜的弟子又该怎么办？ 余文衍倚着半山的一块巨石缓缓吐着气，费劲压制住浑身翻涌的气血，无力的闭了眼。 天极门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罪在千秋万古。 第一二九章 藏信 “怎么，你那徒子徒孙的又办错了事，惹你不快？”纱帐之后，女人半撑着身子，斜斜栽在榻上，看着归来时满眼怒色的燕修不由掀唇泄了声笑，后者闻言怏怏的抬了眼：“明知故问。” “就是甚少见到你这个样子，才想着明知故问。”齐眉起身，轻薄的衣衫登时一皱，她眼波流转间媚意如丝，一双玉臂悄然缠上了燕修脖颈，“出什么事了？” “你这女人真是没完没了。”燕修目色一横，伸手揽过她的腰肢，霎时满怀的软玉温香，“原以为只有星衍剑宗那一个姓廖的渡劫剑修……不想这渡玄山又冒出来一个，你说够不够麻烦？” “麻烦，却也没那么麻烦。”齐眉娇笑，用指尖取了胭脂，再慢慢滑过他的唇瓣，燕修嘴上登时被染了些许血样的红，“左不过多费些控魂的迷蛊毒烟罢了。” “真狠毒啊。”燕修仰身倚了榻，齐眉托腮：“你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吗？” “早有耳闻，今日却是头一次见。”燕修捏着女人的脸，神情散漫，她的皮肤极嫩，稍一用力便是两道红痕，“廖余星暂且不算，那渡玄山的渡劫剑修我可有所耳闻——据说温润清秀，是世间难得的美男。你这个修习媚功的，可还舍得下手？” “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 “哈！莫说是两个入了局的渡劫剑修，便是你，我也舍得——你这条命，说不得哪日都得落我的手上。”齐眉慢声细气的呢喃，染了蔻丹的指甲点了点燕修的胸膛，那里正对着他的心脏。 “那就看看，到时候谁狠得过谁咯。”燕修低笑，挥袖扑灭满室灯火，霜华穿透蝉翼似的窗纱，微凉。 “放心，我自有分寸，我还没傻到在升灵之仪前对你做些什么——”齐眉懒洋洋的嗔了一句，渐渐熄了音。 霜月高悬，跌跌撞撞跑回住处的余文衍禁不住在入室刹那吐出口血，这口血被他憋在喉咙中许久，此时落地已然暗红中泛了黑，滴在他浅色的衣袍上分外扎眼。 但他顾不上收拾满地狼藉，一把关了房门，吃了药便开始原地调息。好在今日他早有准备，一进后山就提前服了两丸草药，否则今日他这小命就多半要交代在那老祖手中了。 有些事，是时候准备了。 余文衍闭目，抿唇勾出苦涩的弧度，这一次伤势调息时耗费的功夫的比以往更要长久，等他终于稳住伤势睁开眼，屋外已是月上中天。 这个时辰，老祖应当没空管他。 余文衍叹气，起身慢慢行至桌前，颤巍巍自抽屉中取出一只珍藏许久的木盒，那是他亲弟弟死前留下的，里面是他和夫人写给牧瑶的信。 “小远，弟妹，我对不住你们啊——”余文衍打开木盒，抚着其中泛了黄的信纸，老泪纵横。当年的余文远便是办事不利死在了燕修手中，他夫人不堪折辱转头跟着自戕身亡，独留刚满三岁的牧瑶。他私心想要侄女平安快乐的长大便不曾拿出这两封字字泣血的信，而今日，他知道，再不将这东西交给她，怕就没什么机会了。 “瑶儿，留在渡玄山吧。”余文衍胡乱拿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泪痕，抽出了纸笔，细细写了封绝笔家书，待墨色干透，将它与一张他勾画好多时的地图连同先前那两封信件，一齐塞进木盒。 末了将之放回原处。 第一三零章 俗称飞贼 窗外夜色正浓，屋内灯火幽微，九方云微守在桌前轻蹙了眉梢，这时间众人都大梦酣畅，他却是半点睡意都无。 他心中不安的紧，且这不安持续了数日——好似是打入了天极门百里之内，他便再没睡过。 “狗东西，你睡了吗？没睡开个窗！”木质的窗框不期然被人叩响，九方云微起身推窗，一身墨黑的风承影正挂在窗沿边上，她脸上蒙了块深玄的面巾，露在外面的只剩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眸中含笑。 这什么鬼造型。 九方云微看她的样子，不由眼皮子狂跳，风承影却对此浑然不知，顾自仰着脑袋神情兴奋：“走啊狗东西，我们去夜探一下天极门呀？” “……好好的门不走，偏要走窗。”九方云微欲言又止半晌，勉强憋出一句，风承影闻言微怔：“啊这。” “这不是走窗更有夜探的气氛嘛！你看我这夜行衣都换上了。再说，走正门多容易被我舅发现啊！”风承影眼珠一转，开始胡诌八扯，强词夺理，“我舅那个性格你也知道，被他看见指定又要揪着我一顿唠叨，这次能让我跟着出来都很不容易了！” 书不好好写，理由还挺多。 腹诽中九方云微偏了头：“嗯，你这不像是夜探，倒像是梁上君子。”俗称飞贼。 “讲道理，本质上也差不了太多吧。”风承影努努嘴，面巾被她这动作弄得一个劲起皱，九方云微忽然间便失了说话的兴致，并一把——关了窗。 “哦草！”磕了窗框的风小影低声惊呼，不免生了满腹怨念，“谋杀啊你！关窗干嘛！” “我换衣服，你要看？”屋内传来九方老狗满是戏谑的轻笑，风承影扒着窗框瞬间蔫了，他又不是什么香香软软前凸后翘的小媳妇大姑娘，她看个锤子。 唯一的问题是—— “狗东西你动作麻利点啊！我挂在窗沿上很累的喂！” 午夜的山林格外阴森，二人潜行林中，耳畔充斥着不知名的妖兽嘶嚎，霜月隐在林荫之中，偶尔露一线冰色的白。 果然，在这里那种不安且难受的感觉更明显了。 九方云微思索着敛眸，风承影伸手摸了把身侧的树，眉梢一抖：“这地方阴煞之气可是够重。” 他们沿着天极门外围走了差不多二十余里，越往深处那阴煞越重，也越让人浑身不爽。 “不止。”面具下的唇线微微勾起，这地方可不止是阴煞。 风承影若有所思：“还是阵？” “嗯。” “啧，麻烦了。你准备怎么搞？”风承影咂嘴，九方云微晃头：“回去说。” “嚯，不继续查了？”这倒稀奇，她头次见这人不那么追根究底。 九方云微面无表情的瞟了她一眼，风承影后知后觉挠了头，也是，天极门占地并不比渡玄山小上多少，即便外围没有弟子巡逻，他们想一夜探完整个山门，也不大可能。 何况走了这么久，其余是什么情况，他们也能猜到个大概了。 “那什么，我说我是今晚吃多了，脑子不太好使你信不？”风承影讪讪，身侧人一言不发掉了头，独留给她一个墨色的影儿。 风承影耸肩，行吧，她又被嫌弃了。 第一三一章 瞎急什么 “所以说，你准备怎么应付？”风承影甫一入屋便一把薅了面上黑巾，这玩意糊在脸上当真是又闷又热，也不知那些做贼的是怎么忍下来的。 “不是应付的问题。”九方云微恹恹抬眼，顺手抽来纸笔，简单画了几下，“现在的问题是，我只能察觉到整个天极门都被大大小小的阵法包围覆盖，却找不清每个阵法的阵眼。” “一个都找不到？”风承影惊诧，若真是这样，那就麻烦大了。 “这倒不是。”九方云微褪了外衫，招手唤她入座，穿一身黑的他多说几个字就觉得不太自在。 “这样的，那些针对修士神魂的种种阵法眼点，恰设在了天极门护山大阵边缘——”九方云微戳着宣纸沉吟，各大仙门本就有独属于自己的护山阵法，天极门自然也不例外。 风承影挑眉：“也就是说，要么我们得想办法让天极门撤了护山大阵，要么就要多耗费数倍的功夫去寻找阵眼？” “很显然。”九方云微冷笑，“而且这是西陆，我们没有地图。”就算他对拆阵一事十分擅长，也没办法在对此地毫不熟悉的情况下一下找准。 “唔……如果带上那位舔狗仁兄呢？”风承影沉思，田苟几月前得以突破，此次也随着秦长老来了。 “他阵修天赋的确不错，但修为太低，经验不足。” 这言外之意就是带着他搞不好速度更慢不说，还得仔细保他狗命了。 不得行，事态紧急的，哪还有闲心练小崽子。 “那……让舅舅他们多拖一会余文衍，我们趁机跑遍整个天极门？”风承影胡乱抓着头发，“或者我们尝试着从哪弄一份天极门的详细地图？” 九方云微一窒：“我看你是话本写多了异想天开，忘了余文衍只是个上了台的牵线偶。” 光弄到地图有什么用，重要的是阵法位置……何况看这架势，幕后那人显然是想将各大仙门的顶尖修士一网打尽的，光拖住一个余文衍有什么用？ “害，这不是被逼没招了嘛！”风承影望天，现在要命的就是找不见阵眼，其余的倒还好说。 无论是她还是九方云微，都是不惧拆阵的。 愁。 风承影叹息，九方云微瞅着那草稿沉默，眼下来看，这几乎是无解之局——无论怎么算，都少了一步。 “要我说你俩就是没事闲的瞎着急。”死寂中墙角忽的响起纵酒欠揍的声调，风承影险些被他吓得原地起蹦：“卧槽，你从哪冒出来了？我今晚出门没带你啊！” “就是因为没带，我才自己溜过来了嘛！在屋里等半天，光看你俩盯着张破纸纠结来着。”纵酒晃着剑柄一蹦一蹦，他刚刚就把自己挂在床头了，可惜这俩人急着折腾阵法，压根没看到他。 “怎么说？”九方云微放下草稿缓缓吐气，纵酒蹦到桌上，抖了抖剑身：“傍晚那会余文衍不是说明日要请老花上山叙旧嘛！到时候跟着过去晃上一圈，好好打探下内部情况再说呗！反正他们大比还有个七八日，仙门也没到齐。” “那阵修费力布下这么大一张网，也肯定舍不得丢下其余的肥肉，又不会提前收网——” “何况，那小白莲还是余文衍的亲侄女不是？说不准她还能套出点什么呢！”纵酒道，锋利的剑尖轻松将宣纸戳了个窟窿，“至于这东西，别看了，看了反倒闹心！” 第一三二章 就你最不像小姑娘 “听说你今日邀了渡玄山的人上山小坐？”后山禁地，燕修把玩着齐眉鬓间一支钗子，神情淡漠辨不出喜怒。 “是的老祖，弟子正预备差人下山，请花放舟过来。”余文衍低顺着眉眼，仍旧是大气不敢多出一口，“老祖是想让弟子……留下他们吗？” “你昨日不是才说，怕强行留人，引得他们心中起疑？”燕修冷笑，一把拉下那支攒宝金钗，如瀑的青丝立时泻了一榻，齐眉嗔怪的抬了抬眼角，“怎么今日便不怕了？” “今日自然也是怕的。”余文衍道，跪地叩了个响头，“但若老祖吩咐，弟子——” “收起你的心思。”燕修冷声打断余文衍的话，眉宇间攀上阴鸷色泽，“本座不过是要提醒你，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没什么事你就可以滚了，明早之前，莫来烦我！”燕修翻手挥袖，金钗击穿纱幔稳稳钉在余文衍脚前一线，惊得余文衍出了一身冷汗。 若非这废物他留着还有用处，这钗子就该钉在他的头上！ 燕修眯起蛇一般阴毒细长的眼睛，余文衍闻声连连应和：“老祖放心，弟子谨遵老祖教诲，绝对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快滚！” “是，弟子这就滚。”余文衍颔首，躬身迅速逃离禁地，离开后山时他不禁伸手按了按胀痛难忍的眉心，还好。 还好这么多年下来，他知道老祖最恨有人揣度他的心思，他提前将他原本的想法说出来，他就不会再想着立马留下渡玄山的人了。 也幸好老祖今日心情不错，否则…… 余文衍回头望了眼重重深山，这时间仍旧是心有余悸。 “哈哈余门主，这一大早的，您随便差遣位弟子下来寻花某便是，哪劳烦您亲自走这一趟？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客栈大堂，花放舟见到那负手而立的中年法修不由眼神微晃，他原以为余文衍会派个亲传弟子过来，却不想是他本人到了。 不过本人到了也好，恰能给牧瑶创造些时间，让他们伯侄二人好好唠唠，最好能劝他弃暗投明，放下屠刀。 “花掌门，您这哪的话，您远来是客，余某当然要仔细招待着了。”余文衍笑笑，牵起的唇角毫无血色，花放舟眼尖的发现他面色惨白：“余门主，您还好吧？看起来气色像是不太妙。” 余文衍摆手：“无碍，这两日忙着安排几日后的内门大比，许是休息的少了，算不得问题。花掌门，您既已经起了，便随余某上山逛逛？” “余门主还是要注意身体。”花放舟假笑，回身冲着楼上放了喉咙，“阿影，公明！你们几个小滑头不是要提前去天极门玩玩吗？人家余门主都到了，还不快下来！” 拖、拖家带口。 余文衍的嘴角克制不住抽搐起来，那头花放舟话音刚落，楼上立时传来半大少年懒洋洋的声响：“来了来了，舅舅，急什么，你得体谅下人牧师妹作为一个小姑娘梳妆打扮的需求嘛！” “去！整个渡玄山，最没有小姑娘样子的就是你了，还好意思调笑人家！”花放舟佯怒笑骂，风承影嬉皮笑脸，带着牧瑶一路奔下楼梯，停止余文衍面前，弯着眼行了一礼，“晚辈风承影，见过余门主。” 余文衍没有应声，只怔怔盯着她身后的牧瑶，浅堇衣裙的姑娘跟着她站定在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喃出一句“大伯”。 第一三三章 相见不相认 余文衍定定盯着面前的姑娘，嘴唇微微发着颤，这一声极清极浅的“大伯”唤得他鼻头止不住的酸，他有多少年没听过她当面叫他一句“大伯”了？ 好似自从将牧瑶送上渡玄山就再未听过了。 ——即使是几个月前的大千法会，他为了避嫌，也刻意躲着牧瑶，伯侄二人到最后散场都不曾正儿八经的见上一面。 余文衍微张着嘴，喉头却堵塞着发不出声音，他是很想应她，也很想好好看一看这多年未见的侄女，但这时间…… 他藏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面上勉强扯出两分笑影：“……风小友别来无恙，当日大千法会上小友惊天一剑，至今可都还刻在余某脑子里呢！对了，这位小友是？”说着按捺住心头情绪，目光微晃的投向牧瑶。 “青黎峰弟子牧瑶，见过……余门主。”牧瑶咬唇，顿时红了一双杏眼，她虽不知晓她大伯为何会故意装作不认识她，但他既然这样做了，她便不好拆穿。 “青黎峰弟子……好，好。渡玄山内门果然人才辈出。”余文衍眉梢微垮，几次想要伸手摸摸牧瑶的发顶都终究没抬得起腕，牧瑶看着他心中涩意更甚，眼里的水雾也就愈发浓重起来。 “花掌门，若人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启程了？”余文衍强行别过头去，不愿再看牧瑶，他怕看到她那双通红的眼睛会忍不住哭出来，余文远与牧青青早逝，他又不曾娶妻，牧瑶从小养在他膝下，那就是他的亲闺女，哪里舍得看她委屈！ “齐了，余门主，请带路吧。”花放舟抚了抚胸前长髯，微微叹气，他见这伯侄两人的样子，心中已大概有了些猜测，想来余文衍也是身不由己—— “花掌门，请！”余文衍伸手示意，一面率先迈出客栈，花放舟回头瞥了眼身后的弟子们抬步跟上，大堂中独留牧瑶与风承影二人在原地未动。 牧瑶盯着远去的几人背影，神情怔怔，一行清泪忽的堕下眼眶，风承影看她这样轻轻晃头，一面伸手抓了她的细腕向外走去：“牧师妹，别愣了，走吧。” “别怨他，我们猜测他身后另有主使——你大伯多半为人所控，不敢与你相认，也是在保护你。”行走间风承影压低了嗓音耐心解释，她这人生平最看不得小姑娘掉泪，即便是这朵从前的小白莲也不行，被她拉着的牧瑶不太自在的扭了扭腕子：“小师姐，我知道。” “但是，那是我亲大伯啊——小师姐，那是我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牧瑶掩面，任泪水自指缝奔涌流窜，浸湿大半个衣袖。 “忍一忍，等着这一切过去就好了。”风承影挠头，面对哭成这样的小白莲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连脚步也放慢了不少，“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小师叔，相信我舅舅，相信师叔祖不是？这次来了那么多仙门，有这么多修仙界顶尖的修士，相信他们，一定会过去的。别哭了，小姑娘哭起来该不好看了！” “小师姐，明明你比我还小进二十岁。”牧瑶被她逗得破涕为笑，胸中酸涩之意竟真的褪了不少，一直放在袖中的通讯符纸忽的亮起，她连忙取出那东西并示意风承影稍等，符纸展开，一行小字登时跳脱在二人面前： 今夜子时，远青苑。 第一三四章 远青苑夜谈 “啧，你大伯？”风承影瞧见那串小字，不由挑了挑眉梢，牧瑶闻言点了点头：“是他，远青苑原是我爹娘住的地方，自打他俩仙逝，便一直空着了。” “唔，所以说，你大伯还是念着你的，不要愁啦！晚上过去的时候注意点安全，鬼知道天极门现在到底什么东西当着家——对了，你有出入的令牌嗷？”风承影咂嘴，若是没有令牌，她就可以考虑考虑怎么半夜拎着这姑娘跑一趟了。 “小师姐，这东西弟子自然是有的。”牧瑶被她说得小脸一红，心头生了些赧意，虽说花放舟等人早已原谅她不再追究她曾是天极门细作一事，但她自己却是忘不了的。 “那成，能进去就行。快走，再拖一会他们几个可就没人影啦！”风承影颔首，拽住牧瑶便是一顿撒丫子狂奔，总算赶在上山前追上了花放舟等人。最前方带路的余文衍拿余光瞅见牧瑶已止了哭意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入了内门区域没多久，风承影就以“闷得无聊想要四处逛逛”为由，意图离开，离花放舟知晓她的想法，假意唠叨两句便放了行；余文衍想着眼下老祖当是无意对其他仙门之人出手，也不曾阻拦，任他们去了。 只是天下仙门大抵是一个样子，加之风承影认路极差，又对阵法之流没那么熟悉，逛了两圈也逛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天极门中远不止设了无数锁魂阵法那么简单——她觉得此地到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煞气息，且这气息无端令人作呕。 算了，还是等小白莲晚上见过她大伯再说吧，就像纵酒讲的那样，说不定她能套出点什么东西。 风承影摸出枚叶子胡乱吹了两下，抱着脑袋，慢悠悠向门主居处走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半三更，打更人扯着嗓子，喊声伴着铜锣，一下下在老街彻响，牧瑶换了身轻便利落的夜行衣衫，悄悄潜入天极门。 今夜无风，山路格外寂静，牧瑶踩着小道，轻车熟路的赶到远青苑，苑门口栽着两株上了年岁的枣树，而今已老得结不出几个果子了。 据说这是阿娘嫁给爹爹那日，大伯亲手种的。 至今也有近四百年了。 牧瑶垂眸，爱怜无比的抚了抚老树粗粝的树干，悄声翻进院去，庭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还是她爹娘从前在时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 只是叫风雨磋磨得多了些岁月痕迹。 牧瑶低叹，慢慢推开正屋的门，余文衍坐在窗下桌边，案上只燃着盏幽微的油灯。 他身影委顿，撑着头颅半闭了眼，鬓边斑驳花白，看着仿佛比白日里一下子苍老了数倍。 “大伯……大伯！”牧瑶轻唤，而后加大了声音，余文衍被她的呼声叫回了神，转头不禁滚下行混浊热泪：“瑶儿，瑶儿，快过来，让大伯好好看看！” “大伯，这么些年，瑶儿好想您。”余文衍落泪，牧瑶跟着痛哭起来，她挪了软垫跪坐在地上，脑袋伏在他膝头，像幼时一样，“瑶儿真的很想您。” “好孩子，大伯也想你——”余文衍闭目，水迹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淌进衣领，立时洇开一片，“你在渡玄山上过的还好吗？” “还好，大伯，瑶儿一切都好。”牧瑶点头，眼眶里的泪珠却滚得越发快，“倒是您，您怎么就做了那么多错事呢？” 第一三五章 盒中信 “大伯，武阳地城里，我看到那么多被人像牲口一样关起来的普通百姓，又找见了那么多连年岁都辨不出的尸首！大伯，这和您从小教导瑶儿的全然相反——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牧瑶哭诉着，泪水很快打湿了余文衍整个膝头，后者几次抬掌都复又放下，最终悲恸万分的长叹一口：“瑶儿，你还小，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大伯，瑶儿或许不懂您到底有什么苦衷，但瑶儿懂是非善恶！停手吧，您停手好吗？再不停手，掌门和师叔祖他们真的不会原谅您的！”牧瑶紧蹙了双眉，她真的无法想象她大伯到底会受制于何人，亦不敢去想余文衍究竟是真的为人所控还是他自愿被人驱使？ 往日他对她的教导让她相信他确有不得已之处，但打地牢起至上天极门的种种又令她不住动摇，她快被这般矛盾的感情逼疯了。 “别问了孩子，不能再问了！”余文衍摇头，到底伸手抚了她的发顶，“再问下去，大伯也该保不住你了——”每夜子时老祖都会与那媚修双修，通常对他的管控不会太严，但他也不敢保证能全然逃离他的眼，若牧瑶再问下去…… 余文衍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连忙将牧瑶的询问打断开来，伸手掏出那只被他藏了多时的木盒。 他弟弟弟妹已经去了，唯一的侄女不能再出事。 余文衍咬牙，一把将那木盒塞进牧瑶怀中，动手赶人：“瑶儿，拿着这东西赶快走，多余的不要问，也不要说。” “大伯，这是什么？”牧瑶一愣，当即就想打开木盒，却被余文衍一手制止：“瑶儿，回去再看，里面是你爹娘留下的信，写着你一直想知道的东西……快走，再拖下去就该误时辰了！”子正时分（半夜十二点）燕修会与齐眉稍休半刻，眼下离着子正只剩不到一刻了！ “大伯！”牧瑶不舍起身，离去前含泪回头又看了他一眼，余文衍忍着悲意闭目摆手，她知至此已无转圜，咬着嘴唇下了山。 回到客栈，牧瑶简单梳洗一番便迫不及待沿桌坐下，取出了那只木盒，她爹娘去世时她年纪尚小，他们在她脑海中的形象也早就随着时间变得模糊不堪。 但这并不妨碍她想知道有关他们的故事，大伯却从不肯告诉她他们的死因，这几乎在她心中拧成了结。 而现在，这道结终于有机会化开—— 牧瑶摸着盒子深深呼吸，而后缓慢的掀开盖子，取出那一沓泛黄发旧的信纸时，她指尖不住的抖。 “阿瑶吾女，见字如面。” “……此事未成，恐遭老祖重罚，即幸得不死亦无所活路，为父自知时日甚少，特书信一封。” “……未能伴尔成人，为父遗憾万千，远青苑中已埋金银细软无数，若你不愿修行，自可去山村乡野，做一富贵闲人。” “父文远绝笔。” 原来天极门禁地中住着位年逾千岁的符修老祖。 原来她父亲就是死在那老祖手中。 原来大伯早早将她送去渡玄山是为了避他。 原来—— 牧瑶打了个哆嗦，忽觉遍体生寒。 第一三六章 阵 那么……剩下的呢？ 牧瑶一个激灵，连忙放下余文远这封，展开其他几张信纸。余下的，一封是牧青青的留书，一封是余文衍的告罪信，而最后一个—— 牧瑶垂眸，缓缓拿起那张比其他信件厚实了数倍的白宣，冷汗浸得她手指冰凉，轻拂过便在那纸面上留下道浅淡微湿的痕迹。 那是，整个天极门的地图，其上标注了无数阵眼。 老祖布下的阵眼。 “小师叔，顾小师弟，你们可算来了，快进！”客房之内，花放舟抬眼看见推门而入的九方云微等人，连忙起身招呼，紧锁的眉头却在见到那跟着二人溜进来的风承影时不由一松，“阿影，你怎么也来了？大半夜的不睡觉。” “害，舅舅，你们这么大阵仗，我哪还能睡，干脆过来一起瞅瞅呗！”风承影冲着花放舟做了个鬼脸，其实她压根没睡，花放舟给九方云微等人传消息时，他们三个正蹲天极门外头研究阵眼呢！ “你这孩子，真是……坐下吧，等下可不准捣乱！”花放舟眼睛一瞪，吓唬风承影道，后者闲闲一挥爪子：“放心啦舅舅，我分得清轻重缓急哒！” 你那样子可一点不像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花放舟暗暗腹诽一句，假意一咳，敲桌示意那边等候多时的牧瑶：“牧丫头，你来讲讲吧。” “弟子失仪。”牧瑶点头，手腕微抖，动作却不失麻利的展开木盒中的三张信纸一张地图，顾子归的目光触及那满是线条标记的纸张不由轻呼：“阵眼图！” “是的小师叔，这的确是天极门阵眼图。”牧瑶颔首，放轻了声音，“且结合我爹娘和大伯留下的信来看……我们如今能推出来这样几点。” “第一，天极门目前实际掌权的是位渡劫老祖，他原是天极门一千四五百年前收入门中的弟子，于一千三百年前消失，又在千余年前重新出现，自此久居天极门后山禁地。” “第二，在凡人城镇布阵拘魂是从六百年前突然开始的，具体缘由我大伯也不甚分明，只大概推测是为了某上古秘卷中流传的“升灵之法”。他接任天极门门主之时，天极门已落在老祖手中四百多年了。” “第三，这位老祖喜怒不定，性情残暴，最不喜欢别人揣测他的意图，且阵符双修，实力深不可测。” “阵符双修？”风承影蹙眉，突然开口，牧瑶被她弄得一愣：“是的，大伯说他推测老祖是阵符双修的修士，小师姐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起来点东西……牧师妹，你继续。”风承影摇头，这个阵符双修，总令她遏制不住的想起老头子提过的那个，他那一代之前的某个早早陨落的天才，且年龄也都大抵对得上。 她现在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好。”牧瑶吐气，理清了思绪继续，“第四，约三百年前起，老祖身侧多了位擅长制毒控蛊的渡劫媚修，就是从那时候老祖加快了在凡人城镇里布置拘魂阵术的速度，武阳地城也是那时起筹备的。恰好两百七八十年前焚天误入武阳城，老祖便将计就计任她屠了一城试验失败的活死人，顺便将重心转移至地下。” “第五……如今天极门的精英弟子、长老，包括我大伯在内的核心人员都被那媚修种了控魂之蛊，他们想在五日后的内门大比上，一举困死赴会的仙门修士，完成升灵之仪！” 第一三七章 功过相抵 好深的心计，好狠的谋划。 众人听罢齐齐陷入沉思，天极门的情况比他们预计的还要难搞得多——原本风承影猜测那老祖身边会有个媚修头子，却未想过好死不死的是个擅长制毒玩蛊的媚修，擅长蛊毒也就罢了，丫还一口气控了整个天极门的核心弟子和长老！ 到时候真打起来，他们这到底是动手还是不动？ 动不动都得他娘的伤到自己人！ 花放舟头痛不已的按了按太阳穴，牧瑶说完这五点后稍作喘息，叹了口气：“不仅如此……大伯信中说，老祖与那媚修似还有意控制与会修士，可能会在大比那日的茶水点心里下毒，让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要碰那些东西。” “掌门，弟子该说的都说完了，大伯自述他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天下修士的原谅，只好偷偷绘下这张阵眼地图，以尽绵薄之力。若此事能得善了，他愿自裁以谢天下。”牧瑶道，说着突然跪地叩首，花放舟被她吓了一跳：“牧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弟子也知他过错甚多，但仍厚颜无耻的想请掌门届时拦下大伯，留他一条性命。”牧瑶抬头，眼眶微红，“牧瑶自小失了双亲，所剩唯这一个大伯，若您能留他一命，弟子便是死了也甘愿！”话毕又是一叩。 花放舟闻言沉默，良久后拿起那地图仔细翻看半晌，倏地一叹：“牧丫头，其实他愿赌上性命绘出这张阵眼图，在我这里已然是功过相抵了。” 虽然从武阳地城到桐城再到其他城池，余文衍的确造孽颇多，但一则他也身不由己，二则，绘了这地图，他亦是救了万千条性命。 花放舟不知道他人如何计量，至少在他这里，余文衍的确是功过相抵。 “是以我无意逼他做些什么，只要其他修士不再计较，只要天极门日后不再出现这般邪魔之人，只要他愿意自此修德行善——他的存亡你不能问我，要问他。”花放舟缓缓说着，抬手拍了拍牧瑶发顶，“牧丫头，去问他吧。” 这样…… 牧瑶微怔，掌门掌心的温度与大伯无异，拍她的动作也令她不自觉想起大伯，她听着他的话，忽然生了些别样的明悟，那点困顿在心头的阴霾也似豁然开朗了不少。 “弟子，谢掌门教诲。”牧瑶行揖，起身后又冲着花放舟深深鞠了躬，“掌门，地图留在这里，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花放舟欣慰笑笑，几人目送着牧瑶离去，屋内重新恢复成那片死寂。 有了这地图，阵法倒是好拆解了不少，其余问题却仍旧存在。按照余文衍给牧瑶的信中所述，天极门中怕是各处都有那老祖的眼线，如何在他察觉前拆了阵，就麻烦得紧。 狗东西倒是能拆，但是掩护？她想去，她舅能放行吗？ 风承影托腮，一双细眉纠结成疙瘩。 “阵，我去拆。”九方云微扫了风承影一眼，捏了捏眉心，“但你们得想办法前后拖住，我大概需要半个时辰。” “前面倒是好拖。”花放舟沉吟，这回到场的又不止他渡玄山一家，人多眼杂反倒方便行事，“但后面得怎么个拖法？” 第一三八章 她愿意相信 “我需要有人潜入后山禁地，想办法转移那阵修的注意力。”九方云微垂眸，“我有法子拆阵拆得近乎悄无声息，只要那个阵修的心思不是一直放在布好的阵上就可以。” “这样的话，是不是越令他放松警惕越好？”顾子归抚掌，当即起了身，“若如此，弟子愿意前去。” “弟子修为不高，剑道还算精湛，那修士见了弟子，定然不会多生忌惮。” “放松警惕的确是很好的路子。”九方云微深深望了眼顾子归，慢慢晃了头，“但还不够。” “啊？”顾子归稍愣，迟钝的没觉察出问题。 “小师叔，你忘了禁地里还有个擅长蛊毒的渡劫媚修。”风承影低声补充，小兔崽子这根木头好似自带了某种过滤女修的天然机制，跟他提十个姑娘，能记住两个就不错了，“师叔祖，您拆阵最少需要多长时间？” “三刻。”九方云微看着风承影，眼底波澜微荡，“若一切顺利，最少需要三刻。” “三刻。”风承影颔首，起身面对花放舟，“舅舅，我想跟着小师叔一起去。” “胡闹！”花放舟闻言立马急了，也顾不得九方云微等人在场，当即绷了脸，“这岂是你一个元婴修士能掺和的？快坐下！” “舅舅，阿影没有胡闹。”风承影盯着花放舟定定道，“就因为阿影修为低下，才最适合过去。一个阵修，即便是渡劫巅峰的顶级阵修，在遇到以战力着称的渡劫期剑修刀修时，仍旧会下意识生起防备，但面对一个比他低了一个甚至更多个大境界的则不会。” “并且阿影现在是化神修士了，舅舅，我有把握活着出来的。” “不行！就算你是化神剑修，难道就能打败渡劫巅峰的修士吗？阿影，这不是大千法会的擂台，没有人会跟你注意分寸，玩什么点到即止！”花放舟拍桌大喝，语调多了些不容置喙，“何况活着出来和囫囵个出来哪能一样？你若不能保全自己无恙，就绝对不能去！” “并不是要打败，是拖延。”风承影摇头，神情无比认真，“舅舅，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也并不想打败那位阵修——而眼下我们需要的，恰好是拖延时间，不是吗？” “我相信师叔祖一定会赶在那位阵修下杀手之前拆解了所有阵法过来的，也相信小师叔对付媚修花不上两刻。”风承影说着，忽然笑了，“舅舅，一刻多一点而已，阿影做得到。” 她有纵酒，有最澄澈的剑意，还有一颗数百年未变的、坚定无比的剑心。 狗东西与她是近四百年过命的交情，小兔崽子又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弟子。 她相信自己，也愿意相信他们，真真切切的相信他们。 “所以舅舅，请您也相信我好吗？”风承影弯眼，花放舟惊诧的发现，自己竟被她说得有些动摇。 但——他仍旧不想同意。 牧瑶就那一个亲大伯，他也就这一个亲外甥。 阿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和风御川夫妇交代，怎么和自己交代！ “别说了阿影。”花放舟摆手，“现在说没有意义，这不光是我们渡玄山的问题——至于后山禁地，就等明日与其他掌门商议过在论！” 第一三九章 黎明 “啧。”出了客房，风承影倚着柱子叹了口气，与他们预料中的相仿，果然，就算说得这般明白，她舅舅也是不同意的。 “你准备怎么办？听他的？”九方云微淡着声音目视前方，眉眼隐进碎发里，教人看不清情绪。 “我哪有那么听话。”风承影闻言僵硬的扯了嘴角，“我是去禁地的不二人选，个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 “再说，我的性子你清楚，我说去，就一定会去的——左不过看背不背着他罢了。”风承影不甚在意的耸了肩，有些事总归是要有人做的。 而她恰好合适。 “不过师父，掌门师兄所述也不无道理……您现在的修为实在太浅了些。”顾子归犹疑着开口，他倒不担心她的剑术，但一品化神与渡劫巅峰之间距离，委实是道凭剑意都越不过去的天堑鸿沟。 “所以我并不准备打败他。”风承影挥手打断顾子归的话，表情是罕见的郑重，“是拖延，单纯的拖延。” “可对方未必不会痛下杀手。”顾子归压低了声线，眸中多了几分郁色，他师父已经死过一次，他真不想让她再死一次——哪怕是可能也不要有。 “同样的，他也未必会下杀手。”风承影摇头，她知道小兔崽子已经被她舅说得动摇，眼下跟他说什么都没用，“算了吧小崽子，就像舅舅说的，等过两日人齐了再议。”话毕径直绕过两人，走向长廊的尽头。 “九方前辈，师父她是不是生气了？”顾子归看着那袭火色单薄的背影，心头发慌，他担心师父，却不想惹人生气。 “不会的。”九方云微安抚似的拍了拍顾子归的肩膀，“我去看看。” 他原本想拍他的发顶，抬手时才发现，昔年的少年早长得和他一般高矮了。 过了四更，天色便已然带了些微曚如雾的白，风承影趴在客栈栏杆上望着山边，目光变得旷远而悠长。 “在想什么？”青年的声音在耳畔乍响，冷冽如空山新雪，风承影稍稍回神，却是头也不转：“在想今日几时天亮。” “才进五更，若你想看日出，怕还要等上半个时辰。”九方云微跟着她倚上了栏杆，黎明的微风细细，扑面生寒。 他陪她静默的站了许久，忽然没由来的开了口：“子归他只是担心你。” 风承影闻言微怔，随即洒然一笑：“我知道。” “不过他大概会以为我生气了——其实并没有，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只是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需要我做些什么？”九方云微一挑长眉，侧头看了眼她，语调平缓如常，“众掌门商议那日，替你说几句话？” “那是自然。”风承影笑笑，“顺便请你多做一手准备。” “嗯？” “如果我真的没拖住——我是说如果——可能得麻烦你再去地府捞我一次。” “不会的。”九方云微转眸，面色稍显轻松，“如果是你去的话，我会尽全力将时间压进三刻之内。” “哦豁，你这么好的嘛？”风承影佯作惊喜状。 “不，”九方云微慢条斯理道，“是欠地府的人情很难还。” “嘁，害得我白感动。”风承影撇嘴回望，天尽头露出些零星的光。 天快亮了。 第一四零章 大师兄逻辑鬼才 天极门内门大比正式开始前的两日，先前答应要与会的仙门终于到齐。有了渡玄山的例子，各家掌门自然有了借口不去门中入住，是以最后除了那些没有仙门又修为不高的散修和几个门户过小的派别，竟无一家住进天极门中去的，为此燕修还发了好一通脾气，将余文衍打了个半死，险些连地都下不了。 众人不曾上山，自然不用担心太受燕修的监视，随便寻个由头就能往来会面。花放舟深谙此道，早早便以“叙旧”为名，邀了各家掌门去他屋里小坐。 不仅如此，为防风承影再冒出来嚷嚷着要去后山禁地，他清晨就让楚泷带着风承影出去玩了，并勒令他们不到晌午不准回来。 晌午之前，这事怎么样都能安排利索了吧。 花放舟暗忖，一面微带笑意的招呼着各家掌门，顺带询问起那些被他们救出的百姓状况：“两月不见，诸位风采依旧。凝月仙子，头前那些自地城救出去的普通百姓怎么样了？您那可还顾得过来？” “花掌门劳心了。”姬凝月笑笑，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润了喉咙，“两万八千余名百姓，姬氏已将他们全部登记造册。我等出发之前，才送回一批伤势痊愈无甚大碍的，还请诸位不必忧心。” “如此甚好。”花放舟颔首，伸手捋了把半长胡须，整理了思路，笑意一收，向众人慢慢讲述起他目前得到的消息来。 “天极门一事，花某已探得……” * “难得师父主动放我们出来，小师妹，你想去哪？”小镇街头，楚泷带着风承影吃过早饭，闲闲摆弄起袖中符箓，后者闻言微微晃头：“我哪都不想去，我想去的地方你懂。” 她舅想要支开她，她却并不想遂他的意。 楚泷挑眉，随即一笑：“他只是放心不下。” 花放舟虽未告诉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以他对自家师父师妹的了解程度，加上自牧瑶口中探知的消息，他大抵能猜上几分。 “但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风承影负手叹气，“你们让我视而不见，我做不到。” “很正常，”楚泷垂眸，递给她一张被叠成小剑的隐身符，“我也做不到。” “大师兄。”风承影诧然抬头，她记得楚泷这么多年从未忤逆过师长。 “师父他老人家只说让我带你出来玩，不到晌午不能回去，又没说去哪玩。”楚泷眨眼，风承影愣从他那只眯成线的狐狸眼中读出了万般狡黠，“玩着玩着……刚好玩到他屋里去了，也没什么问题吧？” “反正你又没回自己屋子，就不算回去。”楚泷摊手，风承影瞬间亮了眼睛，拇指一竖：“逻辑鬼才！”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快去吧。”楚泷笑笑，风承影立马撒丫子开奔：“得嘞！” “……大抵就是这样，今日邀诸位过来，就是想共同商讨下解决之法。”客房内，花放舟话毕缓缓吐出口浊气，他不是第一次讲这些东西，但每一次讲起，他心头的震撼与恐惧都是半点不减。 他实在不敢想象，竟真有人有这般的野心和耐力，耗费数百上千年，步步谋划，布下这样一张弥天大网。 然而众人的惊骇却丝毫不亚于他，甚至因第一次听到那惊骇更甚，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竟沉默着无一人开口。 第一四一章 分工 “花掌门，蛊毒之事，我玉霓宫愿尽力一试。”玉扶澜开口，率先打破满室死寂，她抬眼，美眸缓缓扫过在座众人，微扬唇角，“控魂之蛊，玉霓宫中曾有记录，侬二百余年前便解过一例。若那媚修所用与之差别不大，当有解蛊之法。” “此外，侬等下便召集弟子，多制些解毒驱蛊的药囊香包的分给各家弟子，虽不能保足完全，却也可防范一二。”玉扶澜道，此话一出，即刻令尚在震撼中未能回神的众人如大梦初醒，有了她打头，各家各派立马寻到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纷纷表态。 “阿弥陀佛，明虞寺愿上前牵制为蛊所控的天极门施主。”了缘大师双手合十，廖余星跟着他一振斩星：“在前冲锋，星衍剑宗义不容辞！” “摘星阁可出护身法器八十、捆仙索百六。实在不行，到时候直接一把捆仙索捆了那些被人迷了魂的，总不能叫那邪修得逞，伤了自己人！”摘星阁主愈说愈是激愤，甚至猛地一下拍案而起，“打！掏空家底也得打！一百六十根捆仙索够吗？不够老夫通宵再炼它几十个！” “够了够了，仲阁主您先消消气！”花放舟连忙起身将之按回位子，这位摘星阁主自来是个痛恨邪魔外道之人，在他眼中，万事非黑即白，是一听有人行邪修之事都恨不能直接冲上去送他回地府的那种主儿。 然而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非善即恶？花放舟一直觉得他这性子早晚会出点什么问题。 “呔！分明是那天极门的做事过火，我如何消得了气！”仲明低啐，动作虽没那么激动，眼中的火气可丁点未消。 “是，是，我们现在不正商议着对策呢吗？”花放舟接连安抚，这才勉强按住仲明，而后他抬头，语气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所以，天极门禁地，除了顾小师弟，还有谁能去吗？” 这…… 众人一窒，重新息了声，在座的都是渡劫修士，不少还是接近渡劫巅峰的顶尖修士，任谁去都没法子拖延得住那阵修老祖，令他不生警惕之心呐！ “老花，我是真挺想去的，你看成吗？”宁静中廖余星挠了挠头开了口，花放舟闻言老眼微亮，转头看了眼九方云微，见他未有丝毫动容，那点光又熄了。 “怕是不行。”花放舟摇头，其实他心中也明白，若他是那阵修，看见廖余星这等渡劫九品的、能对他生命产生直接威胁的剑修，也会下意识戒备万分。 而这般戒备之下，又怎会不去注意自己布下的阵法？ 果然不行。 廖余星失落的收回目光，他清楚这屋子里的没一个合适人选，唯一或许算得上合适之人…… 剑修眼角的余光扫过对面半垂着头的符修，敛眸一叹，想来老花是不会舍得让阿影去的，毕竟她不过是个小小元婴，就算她这两月里得了什么奇缘，顶了天是化神一品。 廖余星收了心思，跟着众人沉默起来。 承影这时间人哪去了？ 再拖一会他们该换主意强攻了。 九方云微抿唇盯着衣袖，袖口被他拧成一团 实在不行的话…… 他蹙眉，正想起身，便听得耳畔木门吱嘎，他忽的放开了手。 “舅舅，玉姨，诸位掌门，弟子愿赴天极门禁地！” 第一四二章 你去吧 “胡闹！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花放舟猛地一拍几案，力道之大令桌面抖了又抖。 “我知道，舅舅。”少年颔首，极力控制着因奔跑而不住打颤的声线，力图将每一个字吐得清晰坚定，“我说，弟子愿赴天极门禁地。” 风承影的目光慢慢扫过屋内众人，却又在触及到摘星阁阁主仲明时禁不住的瞳孔微缩，九方云微前了倾身子，她微微摇了头。 她不要紧的。 众掌门闻言神态各异，其实在座的不是没人想起过大千法会上一剑惊艳众人的风承影，却都没敢做声。 且不说她是花掌门唯一的亲外甥女，单凭她那将将化神上下的修为……若是选她，不就是把人往虎口里送嘛！ 何况多少年才出一个好苗子，若一个不慎折在这了…… 众人面露不忍，花放舟此刻已完全冷了脸，他不敢看同屋那些掌门的表情，生怕见到些意动。 “你才多点修为？这没你的事，快下去！公明呢？不是让他把你带出去玩？”花放舟沉声怒斥，恨不能一把将她扔出门去，风承影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反手取出葬忧，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我趁大师兄不注意溜出来的。”风承影道执着灵剑，定定攫着花放舟的眼，“舅舅，您从前教导山中弟子之时，曾说过修行是为问心无愧。” “是又如何？”花放舟恼怒，用力锤了把桌案，老木桌面经受不住他这三番两次的摧残，终于迸出几道割裂似的缝。 “阿影想去后山，为的就是问心无愧！” “阿影，我跟你说过这不是大千法会，你要面对的也不是擂台比试！”花放舟起身大喝，力图用声音掩饰他心中的动摇，他知道眼下最适合的就是阿影，甚至可以说除了她再寻不出第二个人选。 楚泷是个符修，别说拖延，能不能在渡劫巅峰的阵符双修手下走过两个回合都难说；剑宗的莫白玄倒是能撑一会，可他心性不行，这时间人又不知在何处；摘星阁此次来的弟子里修为最高的不过化神，还是器修——玉霓宫的医修乐修和明虞寺的佛修更不必说。 只有阿影，她有旁人不可企及的剑心，有纯粹到让廖余星都甘愿臣服的剑意，还有那柄生了剑灵、可斩虚空万物的灵剑葬忧。 但他如何舍得？这让他怎么舍得！ “舅舅，我也跟您说过，只需要拖延。”风承影笑笑，眼神清冽，澄明见底，“而且阿影并不是一个人去，有小师叔，有师叔祖，甚至舅舅你们处理好前方也能来。” “舅舅，您让阿影去吧。” “你！”花放舟伸手指着风承影，万千句言语却又通通被卡进了喉咙，过了良久，他颓然放手跌坐回大椅，形容是前所未有的沧桑，“你这孩子……” 他被她劝动了。 “老花。”一直沉默着的廖余星忽然开口，大千法会后二人已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冤家老友，“让阿影去吧，只要那日我们的速度足够快，就来得及赶去后山接应。” “三刻不是吗？三刻钟，无论怎样都腾得出人手——大不了我陪你，咱两个老东西跟那个阵修拼命去！”廖余星不着调的宽慰当真令花放舟缓和了些许，重新思量半晌后他终于松了口：“去吧……阿影，你去吧。” 其实若真的无人去那后山，心中有愧的又岂止是阿影？ 他一早就知道，他终究是拦不住她的。 第一四三章 敬前路 “没事吧。”散场后，九方云微轻轻拽了落在末尾的那人衣袖，风承影闻言微怔，随即低笑：“没事。” “孰轻孰重我分得清。”风承影慢条斯理包好葬忧，摊了手，“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出了关。”上次大千法会，仲明闭关未出，摘星阁带队乃是一内门长老，她没见到他，便下意识的以为这次也不会遇见。 “不过说真的，冷不防看见他，我这神魂还真有点隐隐发疼。”就好像回到百余年前那样。 百余年前她散魂而亡，自诩正义的器修拘了她的魂魄，意图将之炼化入器—— “别想这些了。”九方云微慢慢别过头，眼神飘散至无间之外，他也记得那段时日，从那流溢四散的寒泉废渣中一片片捡拾起她碎裂的神魂。 个中滋味，他道现在都难以辨得分明。 “嘿！不想，又不是什么要紧事。”风承影笑笑，“狗东西，晚一些，陪我去街头喝两盅？” 日落前刚飘了阵细密的雨，入夜时半凉的空气便微微发了湿。风承影顺小路拐进酒家，打来坛店中最烈的酒，又摸来两只巴掌大的酒碗，翻身上了楼头。 “怎么打了这么烈的酒。”倚在屋檐上的青年法修老远嗅到她身上冲鼻的酒气，不禁蹙了眉，风承影提起酒坛晃了晃：“还好。” “后天都要送我上路了，还不能让我喝尽兴点？”这辈子碍于身份年龄，她这么多年可是半点烈酒都没碰，唯一一次沾到酒，还是上回在绛灵山，她刨了老头子藏了许久的梅酒。 “上什么路，我看你是酒还没喝，人先醉。”九方长夜垂眸接过她递来的酒碗，仰头将之一口饮尽，烈酒入喉一腔辛辣，呛得他不住咳嗽，胃也像是瞬间起了火，满腹烧灼。 “话别这么说，是不是万无一失你我都清楚。”风承影勾唇，捞起衣摆随意坐了，取过酒坛，倾了个满碗。 楼头之下是小镇老街，黄昏时的雨令这华灯初上多了几分朦胧雾气，灯火中人来车往，两侧小摊叫卖声声。 “还记得捡小兔崽子的时候，也是在这么个热闹长街，不过那晚的天气可没这么好，冬夜的雪扑簌簌的，在地上堆了足有三寸。”风承影说着，一口接一口的灌着酒，她先前是喝惯了烧刀子的人，这酒于她与白水无异，“三寸，没过脚踝那么深。” “临近年关，雪夜虽冷，人却不少，往来的车马挂着新做的灯笼，提篮里堆着刚买的年货，包着通红的纸。” “就这么热闹的时节，我在街头房角的稻草堆里找见了子归，十来岁半大的孩子，一身单薄破旧的麻布衣裳，缩在那打着哆嗦。”风承影的目光放得旷远，“我看见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活不过这个冬天。于是我问他，要不要跟我走，替我看顾钱袋子。” “我告诉他，跟我走，等以后他成年，我替他寻一个漂亮媳妇。”风承影讲到此处弯了眼，“你猜他回我什么？” “我猜，”九方云微放下碗，瓷碗与屋瓦相碰，清脆作响，“他说他不要什么媳妇，要跟你修习剑术。” “哈哈！你说得对。”风承影笑了，笑得端着酒碗的手一个劲儿的抖，抖到那酒漾出了碗，打湿她艳红的袖口，“他说他要修习剑术，我自此便一点点的教他习剑——他是个有天赋的小崽子，没几年竟摸入了修行，后来我将他赶走，赶到了你这里。” “狗东西，后面的你就都知道了。”她转头，眸中倾泻出点点星河似的光，九方云微忽然间失了言语，半晌才慢慢回了神：“还不至于。” “至不至于，谁又说得清楚。”风承影勾唇，将那一碗酒倒扣在房檐，水迹顺着瓦片滴落在地，眨眼洇开一片。 这一杯，敬前路。 “回去吧，夜晚风凉。” 第一四四章 始 第三日，天极门大开山门，内门大比准时拉开帷幕，各家掌门携弟子如期上山。 余文衍早早等候在山门之口，见到花放舟等人带队而来，连忙上前相迎：“花掌门，您来了。快请，山中早备好了茶水点心，就差等您入座了！” “余门主实在不必这般客气，大家都是旧相识，哪用得着什么茶水点心？有个位置观礼便很不错了！”花放舟笑道，眼皮微垂，将将遮了半只眼珠，而后他那被遮住的黑瞳向侧边一瞟复又归位，余文衍立马会意。 想来瑶儿已将那地图连同几封信件都交给花掌门了，他们也想好了相应的对策。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余文衍悬着的心略略放松些许，面上笑意却半点不敢松懈，他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忙不迭将众人向内引去：“您这是哪里的话？天极门乃西陆仙门之首，自然要注意着待客的礼数——花掌门，请！” “那就有劳余门主带路了！”花放舟嘴上客套着，领着身后弟子鱼贯而入，这两日他们做全了十足的准备，每人身上都备着全套的符纸法器和药材香囊，只待大比进程过半，天极门弟子们体内的控魂蛊发作，立时动手制住他们。 至于阵法与禁地…… 花放舟悄悄拿眼角扫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斩雪峰三人，他们的动作要提前些，开幕致辞一完事就动手，若是能直接悄无声息的解决了那阵修最好，若是不能，等他们这头控制好局势，即刻赶往支援。 重新在脑内过了遍计划的花放舟缓缓收回目光，眼下还是要先上去再说。 各仙门的内门大比流程大抵相似，开头都是一段冗长的致辞，只这次众人难得的不再昏昏欲睡，反而打起了精神，认真听起这枯燥的演讲。 致辞一毕，花放舟微微动了动手指，风承影当即以腹痛想要方便为由溜了，九方云微向来是来去随心没人有胆子干涉。唯独顾子归那稍微麻烦一点，离去时被天极门一毫不知情的长老拉住，胡乱多讲了两句方才脱身。 离开大比现场的三人在场外碰了头，长年累月的默契令他们毋需多言便猜得到对方的意思，于是相视一眼便各自动了手。风承影师徒拐入小道行去后山禁地，九方云微则是从山门处起，将阵眼一个个的拆解去。 有顾子归带路，二人轻松找见那隐在山林深处的辉煌大殿。临近殿时风承影突的拉住藏青衣衫的青年剑修，压低了嗓音：“小兔崽子，等下你从殿前走，我从后门绕。那阵修道行颇深又心计狡猾，察觉到有人进殿，多半会先打发媚修应敌，你解决前面的，我去忽悠后头的。” “……好。师父，您自己多加小心。”顾子归稍一犹疑才点头应下，他咬着嘴唇看了眼自家师父，忍不住多加了一句，“徒儿尽快。” “不慌，你稳一些。”风承影颔首，师徒俩就此在殿外告别。顾子归望着围墙内华丽却阴煞四起的大殿，吐息一口，踏过门槛。 他入门的刹那，斜躺在殿内榻上的燕修瞬间睁开了眼，怀中娇媚妖娆的女人见状撑了头：“怎么？” “前院进了只老鼠。”燕修挑眉，随意拍了拍她的腰肢，“你去解决一下。” “讨厌，就会使唤奴家！”齐眉嗔道，却是乖乖下了地，披上衣衫，拧着纤腰踏着莲步，赤足步出大殿。 第一四五章 剑修哥哥 “这是哪里来的客人，进来也不打声招呼。”顾子归刚踏上石阶，还未来得及站定，便听得一道女声自殿中遥遥响起，那声音娇俏婉转，带着些惑人魂魄的媚意，令他下意识的生了满腹戒备，手腕一翻，利刃即刻入掌，他甚至后退半步掩了口鼻，避去那阵随人影缓步而来的暖香温风。 “嚯，好俊俏的公子。”踏出重重纱幔的齐眉看见顾子归不由亮了一双媚眼，与燕修的阴鸷残暴不同，面前的剑修不仅容貌上乘，气质更是她甚少见到温润清雅，加之一身不摧不折的锋锐正气，让她不自觉春心萌动了三分。 若有机会与这般的极品颠上一回…… 齐眉神往，慢悠悠挑起红唇，飞着桃色的眼角一撩便是一段潋滟波光，她向下走了两步，缓缓倾了身，松落的衣衫立时微开，露一点白皙的雪，金钗坠地，那一头如瀑青丝也跟着流泻下来，顺着肩头垂落胸前，恰形成道欲拒还迎的影绰风景。 她伸手，涂着蔻丹的指尖轻轻压下他的剑尖，另一手试图触摸他的脸颊，像她平时触碰燕修那样：“剑修哥哥，你放下剑，陪奴家玩一玩可好？” “只要你能让奴家高兴……奴家就放你进去，好不好？”齐眉道，声调放得越发绵软，她没能摸到他的脸颊，便退而求其次的将手顺着他的肩头滑下，眼见着要滑至腰腹。 顾子归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他觉得面前这女修脑子可能有点问题，眼睛和手可能也有，并一时半会不知道建议她先看脑子还是先看眼睛。 “怎么样啊，剑修哥哥~”齐眉痴痴一笑，看顾子归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囊中之物，她对自己的媚功很是自信，甚至两百余年前还成功勾引过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长。 “神经病。”顾子归忍无可忍，低头一啐，反手一剑抽了出去。 “啧。”齐眉反应极快，在他出剑时立刻向后跃去，堪堪避开一剑。纵然如此，她那嫩如葱白的玉指仍旧被削出道口子，她收手将指尖含入口中，血珠立刻浸润她的唇角，开出艳色的一道。 “所以说，我最讨厌不解风情的剑修。”媚修敛笑，冰霜立时攀满眉目。 顾子归与齐眉对峙之时，风承影将将自后方翻墙入院，她惯来认不得路，又颇废了一番功夫才寻到方向踱进殿内，满室奇异的暗香使她禁不住的蹙了眉。 她背着剑穿行殿中，纱幔珠帘重重叠叠，琉璃地砖光可鉴人，却寻不到除她之外的第二条人影。 莫非她猜错了，那个阵修跟着媚修一起出去迎战小兔崽子了？那样的话，小崽子能扛住吗？ 或者……这屋里有什么密道暗门？ 风承影挠头，正想四处搜寻下可能存在的机关，身后却幽幽响起一冰凉声响，随即一只森冷的手按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她废了好大劲才止住想要一剑劈出的冲动，任那人拿捏了她：“哪里来的奶娃娃，胆子不小，还敢在本座这里乱走。” “我说我是迷路了误入的，你信吗？”风承影不动声色信口胡诌，燕修垂眸看着这年岁尚不足双十却镇定异常的小小剑修，勾唇一笑，倏地松了手。 一个一品化神罢了，他顷刻间便要得了她的命。 第一四六章 不是新奇，是怀念 “我这里，可不是随便迷路就能误入的。”燕修顺势坐在榻上，拖长了腔调慢，一双阴鸷如蛇的眼睛却紧紧锁住了风承影，细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你可知上一个误入此处的人是什么下场？” 风承影挑眉，不疾不徐的转过身，目光澄澈，坦坦荡荡：“不知道。” “他被我打成了肉泥，轰作了飞灰。”燕修说着，饶有兴致的勾起唇角，阴沉泛着些许碧色的眸中泄出不明显的期待，他想看看，面前这胆大的小姑娘被吓哭的样子。 “喔，那您很棒棒哦？”风承影面无表情的抚了抚掌，见他眼中兴味更甚，顿时明白自己赌对了。 这阵修就丫是个蛇精病，你越着他说话，让他一下就猜得到你的动作反而不美，对他爱答不理半逆半顺的，他就越有耐心跟你说！ “所以，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风承影慢吞吞问道，试图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套点话出来，除了已知消息外，她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忽略了，“晚辈好像从未听天极门的人说起过。” 并乘机捏碎袖中符纸，那边的九方云微接此消息，立即动手拆起拘魂阵法，三刻倒计时，自此开始。 “哈！你这小丫头倒是好玩。”燕修阴恻恻一笑，心中警惕放松了不少，他委实不觉得一个初入化神的小娃娃能翻出什么花来，“本座已在此地生活上千年了，那些小辈不认得本座很正常。” “上千年。”风承影咂嘴，微微瞪了眼，“从来没有离开过吗？” “我为什么要离开？”燕修下意识脱口。 “您为什么不离开？”风承影麻利反问。 燕修被她问的有着刹那的怔愣，半晌回神后不怒反笑——都多少年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了，一时竟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不，也算不上新奇，更多的应该是怀念。 这语调，这问题，让他恍惚如回到一千五百多年前，那时候故人都还在。 燕修垂眸，他忽然间有了倾诉的冲动，想要将那些被他憋在肚子里一千多年、快要被他沤烂成一滩泥水的东西，一一讲给面前人听。 只要她表现出半点的恐惧与厌恶。 燕修在心底自语，只要她敢表现出半点，他便立时杀了她。 他手上已沾了太多鲜血，早就不在乎多这么一条了。 “剑修哥哥，放弃吧，你是近不了奴家的身的~”禁地前院，齐眉娇笑着躲开一道又一道剑气，挥袂撒出大把桃红色浸了毒的烟尘，除了第一剑她躲避不及被伤了手指，之后就再没让那剑器沾染到近身三寸。 她是个没什么战力的媚修，能安然修到渡劫，除了与燕修双修，便是靠着一身诡奇步法与无孔不入的蛊毒。 顾子归闻言抿唇不语，手中一柄剑耍的密不透风，将那些毒雾一一劈散。 他自知剑道上的天赋不及师父，做不到像她那样澄澈质朴不带杂念，也做不到一击毙命。他的优势在于他有足够的耐心，能压得住性子，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去寻敌人的破绽。 纵使敌人一时没有破绽，他也拖得到对方疲惫松懈为止。 顾子归沉眸，手中剑势愈发猛烈。 第一四七章 老头子的风流债 清风穿堂，惊起纱幔重重。 风承影倚着屏风抱着剑，对面坐着那位在幕后藏了千余年的阵修。 “小丫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燕修把玩着齐眉落在榻上的一枚金钗，语调悠然慵懒。 “晚辈想不想听不重要。”风承影道，慢慢拉了拉葬忧身上裹着的布条，神情看不出丁点慌张，“关键在前辈想不想说。” “您想说，晚辈自然听着；您不说，晚辈想听也无门。” “呵，你这小娃娃当真有趣的紧。”燕修不恼，只勾唇凉凉一笑，不紧不慢开了口，“赶上今日本座心情好，你且听着——本座原名燕修。” “燕修。”风承影挑眉，这名字听来耳熟，应当就是老头子从前提过的那个。 “怎么，你听过？”燕修玩着金钗的手一顿，高高吊了眼角。 “不曾，只是觉得挺好听的。”风承影睁着眼睛信口胡诌，燕修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勉强信了。 “一千五百年余前，我还是这天极门中的弟子，那一任的门主，便是我的师尊。”燕修放远了目光，身上的阴冷气也褪去了大半，仿佛他在某一瞬间，回到了当年。 那时他是天极门内门乃至整个修仙界年轻一辈中最耀眼的那一颗星，阵符双修，资质冠绝天下，十九岁金丹初成，四十岁便已入元婴，不足百岁时堪破化神，初初一百八十岁，一举跨过渡劫天堑，一路顺风顺水，是那一代最早渡劫的天才。 燕修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般顺遂下去，安安稳稳的升上渡劫八品九品直至飞升成仙，但如此安然的生活却在他二百三十岁的某一天轰然碎裂—— “那天，我不慎杀死了自己的师尊。”燕修缓慢的吐出几字，声线平直，满是冰霜，风承影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尾音带着些难以分别的抖。 “您的师父，对您应该还算好吧。”风承影耷拉着眉眼，从袖中摸出捧瓜子，嘴里空空却要听故事的滋味委实不妙。 “师尊于我，亦师亦父。”燕修颔首，看她摸瓜子的动作禁不住面皮一抖，他知道她胆子大，却没想到能胆大到这种地步，她是想当着他的面嗑瓜子吗？ “喔，那你还能下得去手，厉害厉害。”风承影敷衍应承，当真就地嗑起瓜子。 “……本座那时被心魔缠身，一时将他认成了别人！”燕修没好气的解释一句，若不是难得有兴致想跟人说说他沤在肚子里的那点事，他还真挺想一张符下去宰了这吧唧吧唧嗑瓜子的崽子。 “啥心魔？咋起的？把他当成谁了？”风承影有节奏的嗑着毛嗑，一面倒豆子似的倒出一堆问题。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燕修绷着的嘴角有了些裂开的趋势，但到底是耐着性子回答了，“那心魔由来已久，一则我幼时曾亲眼目睹全家上下包括爹娘妹妹在内所有亲人被魔修所杀；二则那时心高气傲，自诩阵符双绝却被一小辈挫了锐气……一时难以接受。” 而后便引爆了心底魔障，误将入内想要唤醒他的师尊当成了那魔修—— “小辈？” “楼白，说这名字你大概也不清楚，他道号陵遥，”燕修冷笑，“那家伙倒是早四百年飞升了。” 好家伙，楼白。 风承影嗑瓜子的手一顿，竟又是老头子的风流债。 第一四八章 升灵之法 “那么，您为什么不飞升呢？”风承影吐出不慎进嘴的黑皮，漫不经心道，微微下垂的长睫掩去她眸中那点诡秘的光，“前辈您的天赋不弱于陵遥上人，想来早已臻至渡劫巅峰，为什么不肯飞升呢？” “飞升？”燕修大笑，那笑声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疯魔，“我倒是想飞升，只是师尊死后那心魔已全然变作了我心中魔障，日日夜夜搅得我不得安生——这般的我，又如何渡得了天雷问心？” “所以？” “所以我离开了天极门，踏遍整个修仙界，去寻那不需引动天雷便可飞升的法门。”燕修扬起下颌收了笑，风承影闻言掀了眼皮：“你找到了。” “对，我找到了，并如你所见，升灵之法——你是那些仙门的弟子，当见过武阳地城。”他说着，神情傲然而轻慢，“很壮观吧？那是我的杰作。” “杰作。”风承影冷笑一声，不置可否，燕修却仿佛瞬间被她的反应戳中：“难道不够壮观吗？那些笼子、阵法和我精心炼化的阵核——尤其是那个阵核，多么精致漂亮，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十二个金丹五个元婴一个化神，总共十八条媚修魂魄，要知道那十八条生魂刚被剥离时还是剔透的水红色呢！哈哈！”燕修单手托脸，面上满是病态的执佞癫狂，“本座花了整整二百年才寻到那么本残卷，其上记录着上古流传下来的、世人前所未见的控魂阵术。我用了近百年参透其中玄奥，察觉这世上或许真有不受雷劫的飞升妙法，只可惜剩下的那大半卷古籍却不知所踪。” “不，不该叫不知所踪，应该说是拿着书的那魂修不愿交出残卷竟自戕逃了，害得本座又多废了三百年光阴。”燕修勾唇一哂，随手掸了掸衣袖，“不过那三百年也不算白费——刚好让我有心力重回了天极门。” “你控制了那任门主。”风承影淡声，语气是十足的肯定，瓜子入口发出细小清脆的“喀嚓”声响，落在这稍显空旷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分明，令燕修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嗑了？” “哦。”风承影恹恹，不情不愿的收好还剩大半的毛嗑，“您继续。” 这还勉强像点样子。 燕修腹诽一句，接着先前讲的继续往下说，一时半刻寻不到古卷的他重新回到天极门，并用残卷上的控魂阵术一举控制了时任门主的师弟，住进后山禁地。此后他的存在成了每一任门主的不传之秘，整个仙门的权柄也尽数落入他手。 另外的大半卷古籍他也不曾放弃，数百年如一日的派门中弟子四处追查着，直到他完全掌控天极门后的第三百四十年，玉源山被传有古墓现世。 他疑心那里便是先前死遁的魂修藏身之处，又担心自己亲自前去会惹得人再次遁逃，于是以控魂阵术同时控制了数名元婴弟子，借着他们，前去玉源山，终于顺利抢得那卷古籍。 “他大概现在都不知道，当日抢书之人，实则为我所控。”燕修眉目间浮现得色，“可惜当日抢得的两本古籍不慎遗失了一本，好在我对那劳什子的‘万蛊圣体’没什么兴趣。” 第一四九章 反其道而行 没什么兴趣还能记这么清，我信你个鬼啊。 风承影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中对燕修这等老年人瞪眼撒谎的可耻行径报以无限的嫌弃，明面上晃了晃闷头嗑瓜子导致的发僵发硬的脖子：“听您说的，仿佛很轻松。” “若真有那么轻松就好了。”燕修冷哼，慢悠悠剔了剔指甲，“本座阵符双修，神魂确乎比寻常修士凝实一些，却还达不到魂修那等可以随意离体的程度，接连控了数名元婴加上我那个渡劫师弟……回来后差点被折腾得魂飞魄散。” “所以？”风承影垂眸，静默拉散了布帛一角，掩藏其下的利刃映射出一道素雪寒光。 一刻。 “所以自那之后我不得不靠女子阴气镇收魂体，尤其是修习媚功的媚修最为有用——不然你以为本座怎么会跟那么多媚修纠缠不清？”燕修说着，轻蔑的吊起眼角，“本座嫌脏。” 今天碰到的这个剑修格外难缠。 前院，齐眉一面狼狈躲闪着顾子归的剑势，一面抓住任一点微末间隙向他抖洒着袖中毒烟，她已与他打了整整一刻，他不但没显出半点疲色，反而越打越勇，剑越出越快，她腿脚发麻，眼看着就要躲不开了！ 该死！ 齐眉咬牙，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一点不受她媚功干扰不说，连蛊虫和毒烟都近不上剑围之内！不仅如此，他甚至好似全然无那“怜香惜玉”的概念，招招式式都直冲她的命门！ 若非她动作快，早就成他剑下亡魂了！ 齐眉冷脸沉眸，将精神高度绷紧，险险避开袭来的剑气。 这女修好烦，真想一剑把这大殿劈了。 缠斗一刻尚未分出胜负，顾子归遏制不住的面露焦色，眼下师父正与殿内那阵修对峙拖延，他竟还在这里跟个媚修浪费时间！ 他并非寻不见那人缺漏，只她步法实在诡奇，身上命门变化奇快，令人难以捉摸。若不是担心劈了大殿会让那阵修起疑，干扰了前辈拆阵，他当真要绕过这恼人的女人，直接拆墙埋了她了！ 烦躁！ 顾子归蹙眉，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脑中不断回想着当初风承影教导他时说过的话。 师父说过，一剑不行就两剑，两剑不破便三剑，一剑剑的打下去，再硬的石块也终有碎裂的那一天。 师父说过，最精妙的剑法就是摒弃刻板的招式，学会剑随心动，心动意定，以静制动。 师父说过，要学会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 顾子归长长吐气，倏地收了剑势，双臂一垂，剑尖触地，微有嗡鸣。 齐眉闪躲半晌不见剑风，亦不由跟着他安定下来，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掩唇调笑：“剑修哥哥，你怎么不继续了？是发现抓不到奴家，想要交换条件了吗？” “放心~只要你陪着奴家尽兴，奴家一定会放你进去的——剑修哥哥，奴家的要求低着呐~”齐眉媚笑，拧着腰肢后退出他的剑围，紧绷的精神一经松懈立即散作一团，她走路时，赤着的脚都在抖。 顾子归不语，只在她站定刹那，陡然提腕用力掷出了剑器。剑风呼啸，齐眉背脊一凉，下意识后退半步，奈何一刻的打斗令她无限接近精疲力竭，她无论怎样都避不开这一剑！ “你……”齐眉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的血洞，剑意迸发时剑刃将她贯穿，站在石阶之下的青年剑修微抬了双清冷的眼—— “聒噪。” 第一五零章 最好的方法 “所以您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只是为了借助升灵之法飞升吗？可是这般飞升，希望何其渺茫，由万千条性命堆叠出来的仙缘又能支撑多久？难道您想终其一生再难寸进？”风承影摆弄着布帛放缓了声调，精致的小脸上平平淡淡，无悲无喜。 只有凑近细看，才看得见那两团藏在她眸底，被长睫掩盖的火气。 “本座当然知道，仅凭升灵之法飞升，大半是要失败的。”燕修收手，一直被他把玩着的金钗立时化作一滩金粉，自他指缝中如流沙飞散，“所以从一开始，本座便做了不止两手的准备。” “升灵之术成功最好，本座立时便可飞升化仙，到了仙界自能寻其他仙缘；若不成功，天下渡劫尽被困杀在此，即便不飞升，本座也是这修仙界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燕修说着拂袖起身，步步向风承影踱去，“当然，纵使真功亏一篑本座也不在乎，反正有齐眉那女人在前面挡着，那控魂蛊还是从控魂阵术里脱胎去的——除此之外，这世间又有几人能伤得了我？本座知道余文衍那没出息的东西一直想给外界通风报信，由他！本座不信这千年大局还能被几个小娃娃毁去！” “包括你，小丫头，你也是他们派来的吧！本座说的可对？”燕修道，一双眼沉得已快滴了墨，风承影闻言唇角轻扬：“燕前辈，您好深的谋划，好毒的心思！” “深？毒？不，这还算不上什么。”燕修摇头，笑意越发狰狞，“你这小东西有趣，本座给你个机会——我不杀你，你做我的关门弟子如何？” “那您还真是……”想太多了啊。 给他做弟子，老头子怕不是要手刃了她。 风承影低笑，心中默默计算着他与她的距离。 三尺三寸，三尺二寸，三尺一寸……三尺！ 布帛坠地，葬忧即刻立刃而出，澄澈通明的剑意顺着剑刃奔窜数尺，穿透纱帷击碎帘幔，直直钉向燕修心脏！ 骤然发难下燕修猝不及防，纵然竭力躲避也仍是见了血，那可怖的剑意轻而易举破开了他的护体灵气，左肩处寸深伤口血花飞溅，竟露了骨头！ 嘶—— 燕修捂肩拧脸，倒抽了口凉气，这一剑险些卸下他一只胳膊！ 这等剑意，当真是一名堪堪化神的剑修能发出的？ 见鬼！ “啧。”风承影挑眉，幽幽叹了口气，这一剑她忍了许久，到底是没能忍住。 只是没能成功削去他一条手臂，有点可惜。 “不过讲道理，身世坎坷心魔颇多的人我见过不少，像您这样轻轻松松就转投了心魔，把自己玩成这狗德行的，还真就只见了您一个。”风承影咂嘴，反手提了剑，眉目浅浅，“真是可怜。” “可怜？你区区一个化神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可怜？！”赤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染红了他半片衣衫，燕修怒极反笑，面前小丫头的神态像极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楼白，那人明明是位法修，却偏偏在他最得意的阵法一道上让他一败涂地！ 这神态，一样的令人生厌！ “本想留你一命，现在看，却是不需要了！”燕修怒喝，挥袖间无数阵法拔地而起，将那袭单薄红衣团团包围，风承影见状却笑意愈深。 让一个阵修不顾及其他阵法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的心思锁在眼前的阵上。 第一五一章 你们这么激动的吗? 禁地阶前，齐眉的尸身已然凉透，半凝的绛红血液浸染了大半石阶，寄生在她体内、以她灵力为食的王蛊在那泥泞的血泊里挣扎了两下，便因缺了供养，迅速身亡。 顾子归垂眸，淡淡一扫那未瞑目的女修，抬手一道袖风，静默的替她阖了眼。他绕开满地半涸的猩红一步步踏上石阶，眼前景象却在站定时倏然一变。 又是阵。 顾子归蹙眉，无声攥紧了手中的剑。 天极门·前山广场。 王蛊一死，那些早早散入天极门内的控魂子蛊少了压制，立即发作起来——无数蛊虫自点心与茶水中爬出，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几案；为蛊所染的弟子长老们抄起兵器法诀，胡乱攻击着同门与来客——各色术法当空绽开，原本安然进行到一半的内门大比即刻乱成一锅烂粥！ 到底是…… 花放舟仰天一叹，此时距斩雪峰三人离去已过了近两刻，刨除行路时间，小师叔的阵法当将将拆到一半，阿影和顾小师弟还在禁地苦战，他们须得尽快稳定住当前局势。 “老廖，公明，动手！”花放舟振臂大喝，早已冲上前去的廖余星闻声仗剑回眸，抖着手中法器，咧嘴一笑：“老花，这还用你说？剑宗的崽子早就上了——别说，仲阁主的捆仙索还真好用！”捆人贼快，余文衍已经被捆好了！ “就知道你这个性子……下手时注意点，别伤了自己人！”花放舟胡子一抖，麻利拍出几大张定身符纸，登时止住了那即将兜头劈下的利刃寒锋。玉扶澜见此弯眸，脱口的话全然不似她常日里的温柔：“花掌门放心，有玉霓宫在，只要廖宗主给中了蛊的道友们留口气便好。非常时期非常对待，也不必太过留手。”留手反倒浪费了时间，她更担心深入禁地风承影。 她和那丫头投缘，挽歌又只这么一个宝贝闺女。 “阿弥陀佛，贫僧以为，玉宫主此话颇有道理。”了缘大师双手合十，慈眉善目的诵了声佛号，而后顶着满身佛光，抽出禅杖，横手一扫，立时翻了一片。 ……原来你们几个都这么激动的吗？ 花放舟捏着符箓，面皮控制不住的抖了三抖，左侧仲明不要钱似的往外扔着法器，一个法器下去最少困住一名中蛊弟子；右侧了缘大师一根禅杖舞得虎虎生风，每一下都得扫翻几个；正前方的廖余星更不必说，全场数他打得最为畅快；就连站在后方的玉扶澜都兴致勃勃的、时不时偷偷摸出几根簪子粗细的银针扎人家的麻穴！ 来之前他还担心这帮死要面子的老东西放不开手脚，而今看来……去他喵的，真放不开的明明就剩他一个了！ 离谱。 花放舟低头无声啐了一口，撸起袖子掏来两大摞符箓，带着楚泷，师徒俩一齐冲了出去。 “小丫头，本座劝你莫要挣扎，乖乖受死，本座还可赏你个全尸。”殿中，燕修按着肩膀神色狰狞，风承影的剑意惯来纯粹可怖，加之葬忧乃生灵之剑非比寻常，导致那伤口迟迟不肯愈合，稍一动便是满臂鲜血，疼痛钻心！ 常年打雁，反叫雁啄了眼，晦气。 燕修暗骂，那状似被困阵中的少年却浅笑着勾了唇：“是吗？” 第一五二章 你怕的是天雷还是问心! “怎么，你还想破阵不成？哈！”燕修大笑，这一笑牵动了左肩剑伤，让他不由倒吸凉气，“若你是个渡劫期剑修，本座尚可信得，现在？” “本座倒要看看，你一个小小化神，如何……”燕修笑着抬了下颌，耳畔却传来阵清晰的阵碎声响，突如其来的雪色剑锋令他满面笑意戛然而止，他连忙甩袖轰出一道防御符箓，肩上将将愈合了一半伤口又被撕裂了。 “燕前辈，你这话是当真多啊。”风承影容色不变，反手一剑劈开符箓，足尖点地，蓄势攻上，剑影道道如虹如风，逼得燕修连连后退，“这会要不要听晚辈说上一说？” “你师尊待您应该极好吧？他死前没跟你说过不要被心底那点仇恨怨怼迷了眼？亏他舍命相救你却把自己作践成了这样——也不知那位老前辈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 “阵符双修，仙门子弟，我看那点仙家的礼义廉耻道符阵心的都被你修进狗肚子里去了！修道至今，你竟忍心为证那没边没影的升灵之法，屠戮数万百姓共上万仙门道友！” “亏你自诩阵符双绝，怕不是心道双瞎！” “是，你的过去是足够悲惨，小小年纪便见得父母亲人被魔修残杀殆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后的所作所为比那行魔修还要可恶！谁不是娘生父母养的？是被你生剥了魂魄的媚修没有家人，还是那些个被你关进笼子里的百姓没爹没娘！” “不受天雷问心还想飞升？飞升不了还想做修仙界的无冕之王？姓燕的，你睁眼看看，你哪里配得上飞升，哪里配得上称王！” “你嫌媚修们脏？殊不知你比她们还脏！” 风承影逼问，手中剑影一道快过一道，燕修阵符尽出仍旧被她压得满殿窜逃，更要命的是，她的话仿佛刀子似的，字字句句穿透燕修心防，使他遏制不住的回想起师尊，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做过的滴滴点点！ “够了！住嘴！不要再说了！”燕修抱头，掌心赤色染花了他苍白的脸，风承影闻言冷笑：“为什么住嘴？是因为害怕？你这般丧心病狂之人，还知道害怕？” “说白了，你就是个胆小懦弱，自卑又自负的废物！” “魔修血洗了全家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被楼白打败又是如何引动的心魔？成了魔障的到底是你师尊的死还是你心头畏惧？你躲避的究竟是天雷，还是问心！” “逃避，这么多年的你只是在逃避罢了！你不敢直视那个全家遭难时偷偷逃掉的自己，不敢相信有人在阵法一道优于你的事实，更不敢正视那个待你如子又惨死你手的师尊！” “燕修，躲在这里上千年，你至今都不敢走出禁地吧！” “闭嘴、闭嘴、闭嘴！”燕修大喝，碧色爬满蛇一般的眸，那里面尽是掩不去的慌乱，他暴退数尺，泼出一袖血色，腥气落地与先前的阵符相互勾结，刹那形成道丈高的赤红大阵！ 被困其中的风承影冷然勾唇，立腕起剑便欲破阵而出，前生种种却好似海啸般袭涌而来，神魂割扯剧痛深入肺腑，她的大脑瞬间化作一片空白—— 绞魂之阵！ 第一五三章 承影与风 “师父！！”顾子归刚破开门口那道护殿阵法冲入大殿，便见风承影双目空荡，呆立阵中，不由心下一急，大喝脱口。殿内稍得喘息的燕修循声而望，微挑眉梢：“师父？你一个渡劫修士，管化神叫师父？” “与你何干，快把我师父放出来！”顾子归厉声，抬手运势，冲着那阵就是一剑，雪锋挥出却似砍上了棉花，他所蓄的力道被尽数化去，那大阵岿然不动。 怎么会！ 顾子归一愣，早料到这后果的燕修阴恻一笑：“没用的，绞魂之阵一出，若非阵中人魂飞魄散化作灰烟，决计不破。” “莫说是你，便是你那化神师父立地变成渡劫，也绝破不开这大阵！”燕修冷笑，顾子归闻言沉眸，旋身攻上。 不管了，先杀了这阵修，说不得还能救师父！ “啧，剑修果真恼人得紧！”燕修低啐，闪身躲避着那人攻击，顾子归在剑之一道的修行显然比风承影逊色不少，有了前一段的操练，他躲得还算轻松。 只是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他肩上的伤还未愈，迟则生变。 燕修垂眼，双手飞速掐诀，袖中霎时荡出无数符箓，符符相坠，眨眼生阵，将顾子归死死困住。 * 她是在一个午夜与黎明之间被师父捡回去的，师父给她起名“承影”。 师父说，她有学剑的天赋，而承影是天下最轻灵纯粹的剑。 她有没有成为这天下最轻灵纯粹的剑修，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确乎是成了一道无形的“影”。 纵使她即刻消散在这天地之间，也当无人记得。 阵中，风承影怔怔放空了双目，一行浅泪滑过脸颊，识海内那往事无尽上涌。 影，是捉摸不到、留不住的。 她即是一道影，可有可无的影。 好累啊。 风承影垂手，葬忧剑刃触地绽出一声清鸣，她浑然不觉。 出山后她明明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却被无数修士追逐讨伐。 即便被他们逼到散魂而亡，残魂都逃不开被炼入法器的命运。 没有尸骨，不留衣冠，神魂便被切割绞碎成成百上千个片，塞入金石礼器，堕入深池寒泉。 她好累啊。 好想就此……长眠于绛灵山中—— 风承影想着，慢慢阖了眼，加诸于神魂上的痛意，竟似真的随她的动作逐渐变轻了些。 那就这样吧。 这样长长久久的…… “师父！！”焦急的嘶喝骤然炸响耳侧，风承影的脑内晃过一线清明，她极力分辨着这声音来源，那段前尘亦随之一滞！ 师父。师父？ 小兔崽子……小兔崽子！ 对了，她现在不再是承影，她有名有姓，有父有母，有舅舅有徒弟有师兄，还有那整天逼她回评、却最了解她的狗东西！ 她是风承影——她是风承影！ 差点被这该死的阵法糊弄过去！ 风承影目光一厉，忍着神魂崩散的剧痛，握紧了葬忧，冲着那阵法一处，拼尽全力，一剑劈出！ 嘶—— 才拆完最后一道阵法的九方云微猛地按住胸口衣襟，刚刚不知怎的，他心脏忽然一空。 且无端生出些张皇。 就好像……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消逝了一般。 总不会是—— 九方云微蹙眉，当即一把撕裂虚空，直达禁地之所。 第一五四章 阿影 当年顾子归上渡玄山时，他担心他修为低下受人欺负，曾给过他块玉佩状的法器用以护身，这么多年他日日佩着从未离身，今日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九方云微稍作敛眸，瞬息锁定了那玉佩所在。虚空破碎，他落地见到满眼阵符，当即广袖一拂，轻松将之尽数化去。 “子归，你师父呢？”破了阵，九方云微反手扶了把近乎力竭的顾子归，后者以剑作杖微微摇头，眼眶通红，面色却是惨白，他勉强伸手，指向一处：“那里……前辈，快……”快去救师父！ 九方云微抬眼，这才隐约瞥见那被困阵中的单薄红影，顿时张皇更甚，他放下除了脱力外并无甚大碍的顾子归，两步奔至阵前。 那阵上布满赤色蛛网似的细密问路，仿佛是有人在其内拿什么利器敲击所致。 阿影。 他眉骨一跳，下意识伸手便欲撕毁面前阵法，那光幕却倏然迸裂，红衣黑发的纤瘦少年踉跄而出，她看见他，强行扯了段苍白的笑影：“嘿……” 而后双目一阖，软趴趴向下栽去—— 九方云微目光一晃，身子却比脑袋反应得更快一步，他收手将人稳稳揽在怀中，指尖禁不住的抖。 阿影的神魂快散了。 她散过一次魂，神魂已然受了重伤，若是再来一次…… 再散，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救不回来！ “阿影……”九方云微试探着开口，唤她时声线都是颤的，腥咸之气逸散了整个喉咙，他脑内一片茫白。 “阿影。”他怔怔呢喃，怀中人却不曾给他半点答复，细碎的痛意自心尖蔓延向四肢百骸，眨眼透了骨，不待他回神，便已是灵肉皆痛。 “……阿影。” 好似是瞬间丢了半条命。 这边的九方云微落魄失魂，那头将将愈合了肩头剑伤、被人忽视已久的燕修却禁不住起了身——他早在九方云微出现时就注意到了，奈何那时他伤口未愈又想秉持些巅峰修士的气度便没出声，哪想他竟真将他无视了个彻底！ 你们到底清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燕修拧了脸，先前被风承影喷头一顿怒骂的火气还未消净，这会又冒出来个视他如无物的？ 他这么大个的渡劫戳在这他们是瞎吗！ 燕修忿忿，即刻开口以明正身，孰料他一个“你”字还未说完，便见一道堪比城门的暗紫雷霆携着无尽威压，兜头劈下！ 猛然被他惊回神的九方云微不尝有丝毫留手，袖一挥用上了十成的力道，压制了数百年的修为一朝解封，真正的仙人之威霎时将燕修牢牢定在原地。这一放一收间速度极快，快到连天道都来不及反应！ 燕修绝望的盯着那道奔窜而来的可怖雷霆，碧色蛇眸被血丝攀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竟忽然间想起师尊临死前说过的话—— “修儿，你性子高傲，往后为师不在了，也需记得将身段放低些。” “修儿，不要怨恨，更不要自暴自弃，死在这里为师心甘情愿，这是命。” “修儿，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定要努力修炼，早日飞升。” “飞升成仙，连同为师那一份一起……” 是了，他一直执着于飞升，是为了师尊。 只可惜这一点，早就被他忘了。 “师尊……” “修儿错了。” 燕修喃喃，终在那电光雷色中——灰飞烟灭。 第一五五章 杀意 雷霆散尽，九方云微立时抱起风承影向殿外走去，那人轻飘飘的仿若失了重量，衣衫亦被冷汗浸透，他遏制不住的轻轻战栗。 他明明已经将时间压至两刻出头，怎么还是这样？ 该死，天极门上下通通该死！ 脑内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几乎崩断，浓重的杀意刹那袭上心间，九方云微强压着满嘴腥气半垂了眼，若非他不敢确认神魂濒临崩散的风承影能否经得住穿透虚空，他恨不得直接扯碎了空间回斩雪峰！ “前辈，我师父……”她怎么样了。 九方云微抱着人经过顾子归时，后者刚刚调息完毕恢复了些力气，他原想问一问风承影的情况，未出口的那半句却在目光触及前者面容时被瞬间吞回了肚子。 九方前辈的神情……几近疯魔了。 师父她一定伤得很重。 若非九方前辈在，师父这次只怕—— 顾子归鼻尖一酸，蓦地滚出两行泪来，时隔百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因实力不足而产生的苍白无力。 如果他的修为再高些、剑意再纯粹些、动作再快些，或许师父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他原以为渡劫修士已足够强大，现在看来却还是太过弱小。 他太弱了。 太弱！ 顾子归咬紧牙关，踏出大殿的步伐跌跌撞撞，燕修与齐眉身死，天极门这事却还不算全然了结，也不知前山局面控制住没有，他们还有要做的—— 九方云微下山，恰与才稳定好前山局势、浩浩荡荡冲上禁地的花放舟等人撞了个照面，素来一根筋的廖余星看见两人，下意识便要前去询问两句，花放舟连忙一把将之薅住。 他比廖余星更想清楚阿影到底怎么样了，但小师叔的状态…… 花放舟嘴皮一抖，只觉背脊发凉。 察觉了众人动作的九方云微面无表情的抬眼一扫，长眸漆黑，如冰封尘。廖余星被他吓了一跳，当即后退半步，前者一言不发，径自绕过几人，加快了行进速度。 “好可怕的眼神……仙尊这是怎么了？”廖余星远远望着九方云微匆匆的背影抚了抚胸口，那双满是煞气的眼他现在想想都还心有余悸，站在边上的玉扶澜迟疑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阿影的神魂好像出了些问题？” 作为杏林圣手，玉扶澜对神魂状态的感知较常人敏锐一些，若她刚刚感觉的没错……小丫头的神魂似乎要离体了？ “神魂？”花放舟轻声重复，细细回想着九方云微那轻柔甚至算得上小心翼翼的动作，再联系起从前种种，若有所思颔了首。 他好似隐约猜到点东西，也不知道对不对。 “掌门师兄！”禁地围墙处传来一声不大的呼喝，众人循声抬头，却见顾子归撑着剑鞘踉跄而来，连忙动身相迎。廖、花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这孱弱剑修，禁不住皱了眉头：“顾小师弟，你没事吧？” “无碍，只是打得有些脱力。”顾子归摆手，虚弱笑笑，“你们那里怎么样了？” “放心，前山一切稳妥，只待后续慢慢他们解蛊了。”花放舟沉吟，“说来……阿影的情况你清楚吗？” “师……侄？”顾子归一愣，那句“师父”险些脱了口，“不太清楚，但师尊应当有法子救她。” “这样。”花放舟微微松气，“那便好。” 第一五六章 搜得不亦乐乎 自天极门一路回到下榻的客栈后，九方云微放下人便立即阖了门窗拉开道结界，稳固神魂须得祭出几道仙界秘术，不便为外人察觉。 “阿影，撑一下。”他垂眼，伸手轻抚了她的发顶，那青丝被冷汗所浸，他只触得一手湿漉冰凉。 撑一下，很快就好。 九方云微起身，卸下身上压制，双手起印迅速祭出数个秘法，道道符印依次闪过，这不属于修仙界术法与不该出现在此间修为终于为天道察觉，独属天地法则的恐怖威压骤然降临，他被压得当场吐了血。 但九方云微手中的动作并未停下半分，顾自娴熟流畅的打出那一道又一道奇特的印诀，动了怒的天道呼啸着聚起漫天浓云，云流翻滚间雷霆阵阵，似是提醒，更似警告。 九方云微对此视若无睹，顶着那源自天地法则的威压结出最后一个手印，手印结罢他翻袖挥出一道雷霆，而后利落的压制了满身修为。 被他放出的紫雷霎时冲入了云际，两雷对轰生生将空中的墨色震出个狰狞的洞，知晓了九方云微意图的天道没好气的收起下放的法则威压，不情不愿收了雷霆。 浓云散去，白日重新占据天幕，与此同时，风承影那即将崩碎的神魂亦止住了逸散之势，缓缓安定并渐渐稳固下来。 “咦？刚刚不是还电闪雷鸣的像要下雨吗？这会晴了？”往来行人好奇的望着天边突然消退的云层，他们并不明白那半盏茶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客房内，九方云微满不在乎的擦去唇角残余的赤色，跌坐入椅。 适才天道威胁他，最多十年，他若再不飞升，它动用法则，便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而他答应了。 十年，足够了。 九方云微敛了眉眼，叹了口气，这些他都不在乎，眼下最重要的是等她醒。 * 天极门。 燕修与齐眉二人一死，众人身上的担子即刻卸了大半。 不仅如此，失了王蛊，那控魂子蛊也变得好解了不少，前山广场，各家弟子们将中了蛊的天极门门人依高矮胖瘦整整齐齐的摆了一圈，由玉霓宫的人按着玉扶澜留下的解蛊方法，不疾不徐的替他们解着蛊。 前山解蛊解得热火朝天，后山禁地的众掌门搜大殿也搜得不亦乐乎。 燕修在此生活千年之久，所留物什无数，上至某某宗门机密，下至出恭用的特制草纸，只有众人想不到的，竟没有他们搜不到的！ “嘿别说，这地方虽没什么地宫暗道，好玩的东西可半点不少！瞧这一箱箱的避火图谱和话本评书！这啥？《霸道仙君找上门》？”廖余星拎着本装订精美的话本咂嘴摇头，老脸乐成了一朵盛开的【哔——】，玉扶澜闻言弯眸一笑：“那是前两年修仙界最时兴的话本，玉霓宫中就有许多弟子是它的忠实读者。侬闲时看过一本，还不错，挺有意思的。” “哦豁，这样啊？好说，我带回去瞅瞅，正好最近挺无聊的！”廖余星呲牙，明目张胆的将那几本装潢精美的话本塞进了袖子，众人盯着他但笑不语。 他们早就习惯老廖的不正经了。 禁地大殿占地极广，几人搜寻半日才堪堪翻完一半，休息时花放舟随意拖来张大椅正欲落座，一只木盒却随着他的动作自椅下掉出。 “诶？” 第一五七章 椅下密信 嚯！这还掉出个东西诶？ 花放舟挑眉，弯腰仔细瞅了瞅扶手椅，这椅子下方有个小小的隔层，时日久了微有些松动，那木盒当是从这里掉出来的。 他起身，顺带拾起木盒，巴掌大小的玩意，楠木料，一侧带了锁，拿在手中轻飘飘的，像是没装太多东西。 能搁置在这地方的，大抵算得上重要，但再考虑到殿主人乃是阵法双修……盒上未设阵符，多半是不太在意。 算得上重要却又不在意的东西。 有意思。 花放舟眨眼，自袖中摸出段铁丝——楚泷年幼时顽皮，喜欢四处藏他的拂尘，为找法器他被迫练了好一手溜门撬锁之技——恰用得上。 铁丝滑进锁孔如入无人境，花放舟捻着那玩意左勾右捅，不出两息便听得那锁“咔嘣”一声开了。 锁一卸，他立即伸手掀了盒盖，一摞爬满墨色的泛黄信纸顿时现身于他面前，花放舟吊着眉梢，晃悠悠取出那些上了年头的信件，展开后闲闲一扫。 霎时锁了眉头。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摘星阁？ 花放舟迟疑，将那些写了字的信纸从头到尾的细细读过，不料越读，面色越是凝重难看。 “哟老花，在这看什么呢？你脑门上的褶子都快能夹死苍蝇啦！”扫荡了数箱话本的廖余星咋咋呼呼的一巴掌拍上花放舟肩膀，后者却险些被这一拍按进桌下！ “卧槽老廖，你当是拍西瓜呢用这么大力气！”花放舟扒着桌沿扭了脸，廖余星见状讪讪挠头：“害，这不是看你怪出神的嘛~” “看啥呢？给我瞅瞅！”说着用力抻长了脖子。 “从椅子下面翻出来的东西……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花放舟叹气，推出那摞信，廖余星抓过两封扫了扫，不由瞪了双牛眼张嘴惊呼：“仲阁主，这有你们摘星阁的信吔！” 摘星阁的信？ 众人应声回头，目光齐齐落到的廖余星身上，后者被他们盯得难受，连忙将信纸放在桌上：“真的，不信你们自己看！” “廖宗主真会开玩笑，我摘星阁的信件怎会出现在这魔头殿中？”仲明不以为然的捋了把胡子，袍袖一掸，走上前来，其余几名掌门人面面相觑，到底是跟着前去瞧了个热闹。 七八颗脑袋凑成了圈，将那一桌子拆开的信件团团围住，众人盯着信纸瞅了半晌，齐齐陷入沉默。 那信的确是摘星阁的，准确来说是燕修与摘星阁首席长老任齐的往来通讯，其上不仅清清楚楚的写了升灵之法，还提及了某种生魂入器之术…… 甚至有几封信，详细记录了百余年前那场针对“魔女焚天”围剿的始末，里面包括围剿预计的时间、后果，外带几张事后讨论？ 合着那场围剿从头到尾都是燕修和任齐谋划出来的？！ 了缘大师张了张嘴，一时竟连佛号都念不出口了，那场围剿声势浩大至极，明虞寺虽未参与，却也对之分外熟悉…… 仲阁主怕是在场唯一参与了那围剿的掌门。 玉扶澜暗忖，对面仲明却是突然间发作起来：“呸！燕修小儿，人都死了还敢留这等挑拨离间的玩意！诸位莫要相信，任长老惯来是我阁中行事之典范，摘星阁众断不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无耻之事！” 第一五八章 老廖你这脑子 “仲阁主，话别说这么绝对嘛！”一根筋的剑修廖余星下意识开口，“您是什么性子我们自然了解，但摘星阁乃北川之首，门下弟子甚众，保不齐就有那么一个俩心思不纯之人，各家各派类似的事多了去了！” “这指不定是哪个弟子长老解了任长老的名头写的，或者就是任长老本人也有可能嘛！仲阁主，您不妨回去查上一查。”廖余星摊手，他对这事看得倒是清楚，星衍剑宗就那么几百名弟子，都能出现甘姓元婴那种欺软怕硬的玩意，何况是人数上千的摘星阁？ “不可能，摘星阁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弟子！定然是那魔头与哪方魔修勾结，想要构陷于仲某。”仲某摇头，坚信自己门下不会有这般阴险龌龊事，“再说，那焚天又是什么人？一届魔女——纵然武阳城那七万条命算不到她头上，凌霄上人、千刃真君等人的命也是丧于她手！” “所以，仲阁主以为？”玉扶澜不动声色，杏眸微挑。 她听着仲明这话，心头无端冒了火——焚天如何，她不清楚，但他又何必这般言之凿凿？ “所以仲某以为，这信件，多半是一帮魔头内讧的产物！”仲明拍案，又上了脾气，那表情像是要将那些信纸活吃了！ “仲阁主！”一直不曾言语的花放舟忽然间拔高了声调，“焚天已散魂百年，您现在提她又是何苦？花某以为廖宗主说得极是，摘星阁上下千余名弟子，保不齐就有那么几个心术不正的，仲阁主不如回去好生查探一番！” “花掌门，仲某一向敬您，不想您也能说出这话！看来这地方是容不下仲某了，那我即刻携摘星阁弟子离去便是。告辞！”仲明大喝，形容已然怒不可遏，他冲着众人双手匆匆一拱，袍袖一摔，立时大步离去了。 这帮人千方百计的让他认下那摞信件，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仲明暗啐，眨眼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大殿中余下几人相视一眼，禁不住齐齐叹了口气。 “仲阁主这性子……罢了。花掌门，您觉得这真的是摘星阁任长老的信吗？”玉扶澜伸手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她就是觉得仲明的观念不对，又不知该如何劝他。 “不好说。”花放舟摇头，稍作沉吟，“花某不认得任长老的字迹，但这盒子是被那阵修仔细藏在大椅之下的，应当不是作假。” “至于那任长老本人的脾性……”花放舟话说了一半便没再说下去，任齐是什么德行，在场的几位大抵都清楚，那般执着又目的性极强的修士……至少他不喜欢。 甚至觉得任齐有些虚伪。 “你们这些人，怎么天天说话弯弯绕绕的。”廖余星小声嘀咕，他实在是没搞懂花放舟他们在说啥，也不清楚仲明为什么突然发了火。 他觉得自己说的毫无问题，那么大个宗门就是容易出岔子嘛！ “不是我们弯弯绕绕，是你脑袋实在不够用啊老廖！”花放舟同情的拍了拍廖余星的肩膀，他感觉老廖所有天分都长到修剑上了，当年斗嘴就斗不过他，这会听话里话也听不出来。 “嚯！你才脑袋不够用呢老花！刚刚你那一嗓子可是给我吓够呛，我还以为你不准备开口呢！”廖余星耸肩，按说花放舟从来是最会安抚众人的那一个，今日却罕见的跟仲明杠了起来。 “我就是听他那话不舒服。”花放舟撇嘴，收好一桌子的信纸转头出了殿，顾子归在前院调息，他得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第一五九章 终 十五日。 自他把阿影从天极门禁地抱下来，至今已过了十五日。 而她……仍旧未醒。 若非风承影的神魂一日稳过一日，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了秘法。 九方云微扶额一声轻哂，他守在床边，原本澄澈透亮的黑瞳尔今像是起了絮，干净的眼白也被血丝覆满。 回来十五日，他便十五日不曾合眼。想来探望的除了顾子归与花放舟，其余的通通被他挡到了门外。 包括那两人，也是前日才放进来的。 他害怕。 九方云微垂眸，伸手按住胸口衣襟，掌心之下、胸腔之内，那心脏跳动间带着细细的抖。 痛的发麻。 先前有许多东西他不懂，也不曾想，现在倒是终于懂了——只可惜稍晚了些。 还剩十年。 “我知道那些年你很累。”九方云微压低了嗓音，声线干涩发哑，微微打颤，“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好好睡上一场。” “只你若是睡够了……” “记得睁眼看看我。” “一眼就好。” 他说着慢慢攥紧了袖口，良久后颓然放开，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阿影，你睡了整整十五天了。” “如果十五日后你还未醒，我就带你去玉源山，找你说过的那个魂修。” “要是他也没有办法把你叫醒。”九方云微扫了眼窗外的冷日薄云，若是夜清湫也没办法救她，他便干脆踏平了摘星阁，然后叫天道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阿影拼了命救下的天极门弟子他不会动，燕修已死，剩下的就只有仲明和花放舟上次提到的那个任齐。 左不过是一条命。 * “牧丫头，你真的想好了吗？”客栈大堂，花放舟皱眉看着那长跪不起的年轻女修，微微叹息，“你实在不必这样，我说过，从前种种，渡玄山上不会有人计较的。” “弟子知道的，掌门。”牧瑶笑笑，俯身庄重的一叩首，“但是我会计较。” “无论如何，这些事终究因为天极门而起，与我大伯相关。如今奸人已逝，时局平定；大伯亦卸任掌门，潜心修炼。弟子自觉年少轻狂时做了许多错事，委实无颜继续呆在山中，故此前来，自请离山——” “恳请掌门答应弟子，弟子心中有愧，余生只想游历俗世，救渡众生，广修善德，以偿昔日罪过。”牧瑶道，笑影中带着些狡黠意味，“若掌门不愿应允，弟子便在此长跪不起。” “你这丫头！”花放舟胡子一抖，一时没寻出更好的话来，他瞪着她语塞了良久，方才重重一叹，摆了手，“你这丫头……去吧，老夫应了。” “弟子……叩谢掌门。”牧瑶闻声再叩，起身时有泪花迸出眼角，她在自己构筑的虚假高台上生活了整整四十年，而今总算想要离开—— “牧丫头。”在她离开时，坐在堂中的花放舟蓦然开了口，牧瑶回头，却见那和蔼慈祥的符修半垂了头，“渡玄山的门不会闭，若你想要回来，记得随时都可以。” 牧瑶微怔，半晌笑着说了声“好。” 她踏出客栈的门槛，仰头看着头顶湛蓝若水的天，内门大比之后的第三十日，她攒够了勇气，离开了留存她无数回忆的渡玄山。 原来顺应心意的感觉这样好。 牧瑶掩面，阳光透过指缝洒在她脸上时，客房里那沉睡了三十日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第一六零章 你说的我都听到啦 先入目的是片深杏色床幔，透窗而来的日光微有些刺眼。 风承影下意识眯了眸，想试探着抬起手指却没什么力气。 那股撕扯神魂的痛感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种微妙的空虚，像是睡多了之后的脑袋回不了弯儿。 去他娘的燕修老贼，想绞她神魂就算了，那破阵还窥探别人往事！ 呔！没品。 断了片的脑子慢慢复苏，风承影先是在心中狠狠臭骂了通燕修，而后才一点点思索起当前境况。 身体沉睡那段时日，她的神魂是半梦半醒的，陆陆续续的也听到不少东西，比如—— 狗东西那几声“阿影”。 躺在床上暂时动弹不得的风承影无声微扯了嘴角，露出个发傻的笑来，这一笑令那守在床边的青年法修如大梦初醒，豁地起了身，他刚刚见她长睫颤动，还以为是自己迷迷糊糊生出了幻觉。 “阿、阿影——”九方云微语无伦次，藏在袖中的手不安的碾了碾衣角，嗓音干涩发哑，一时间除了低唤她的名字，他竟失了言语。 先前的三十日他每天都在等她醒，今日甚至做足了准备要带她去玉源山，结果当那心心念念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才发觉自己居然是手足无措。 “我睡了……多久？”风承影微抖眉梢，偏了头，适应了这么久她终于抬得起手腕，只是那力气仍不足以让她撑起身子。 “……一个月。”九方云微张了张嘴，轻轻吐出一个时间，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倚在床头，顺手端来杯温度正好的清茶。 他日日着清露新叶烹的茶，总算是用上了。 “狗东西，”风承影抱着茶盏微微弯眸，那笑里仍旧带着点傻气，“辛苦你啦。” 辛苦。 这两字一出，不经意触动了他心底绷紧数日的那根弦，九方云微大脑空白了一瞬，令他满腹的情绪在刹那间轰然爆发。 “你还好意思说！”九方云微咬牙切齿，一手按住床柱，“风承影，老子让你拖延时间没让你跟燕修拼命！” “拖延时间你用什么不好，你往他阵里钻？！” “明明知道这是千年前那个阵符双修你给人逼急拉阵？！” “他妈的，你个又冲动又没良心的玩意！自己散过一次魂没数吗？绞魂大阵，再散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但凡我再慢一点你他娘人就没了！” “你拼命拼的爽了乐了开心了，你想过别人没有？” “你没了，老……花怎么活！”九方云微对着她劈头盖脸一顿怒骂，最后那个“老子”到嘴边一拐弯，生生被他拐成了老花。 “当时没想那么多。”风承影轻声辩解，一动不动盯着他那双满是血丝又起了雾的眼，嘴角一垮，皱了脸，“狗东西，我饿啦。” “……” “我艹。”九方云微低头爆了句粗，转身麻利的向门外走，“我去楼下给你买点粥。” “好。”风承影颔首，眼见着那人要出了门，忽的唤住他，“对了——” “你那会说得话我都听到了。” 九方云微的步子登时一个踉跄，他回头错愕的瞪了她半晌，逃也似的奔下楼去。 第一六一章 地里一颗小白菜 “好家伙，真就清粥小菜，半点油都没啊？”榻上，风承影盯着九方云微带回来的那只满盒非青即白的食盒，小脸皱了个苦大仇深，一觉睡醒她腹内空空，格外想吃点麻辣爽口的。 “你这一个月滴水未进，冷不防吃带油带辣的不好。”九方云微面无表情端起粥碗，舀了勺白粥吹了吹，确认温度适口后往前一送，“乖乖喝粥。” “我想吃辣的，”风承影撇嘴，不情不愿吞了粥，嘴里直直被淡出鸟来，“尤其是红汤锅。” “不行，空腹吃辣烧胃。”九方云微义正言辞，“过两日缓过来再说。” “狗东西，我都化神了真没那么脆弱——没有别的，你给我来碟红油小咸菜也行啊！”风承影抗议，并试图通过碎碎念击溃对方意志，“想吃辣的辣的辣的。” “没用，”九方云微冷笑，绷了三十日的脸一做表情还有点微微的僵，“你今天就是立地渡劫飞升了，也得先给我把粥喝完。” “真的？” “真的。”斩钉截铁。 “哎！”风承影怅然一叹，一边吸溜着勺子里那点粥，一边期期艾艾的胡乱哼哼，“夭寿啦~作死啦~某正道知名仙尊逼着人换口味啦~” “可怜小人上有老啊下没小~刚从鬼门关出来还遭受这等非人虐待~噫呜呜噫嘤嘤嘤~没人疼，没人爱~我就是那地里一颗小白菜啊小~白~菜~” “……”九方云微听着她那言辞鬼畜又不成调子的哼唧，端着碗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又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她睡着别醒比较好。 这么多年难得有那么点旖旎氛围，两下就被她搅和没了！ 别问，问就是他瞎。 九方云微恨铁不成钢的横了眼风承影，默默将粥碗和勺子塞进她手里，顾自起了身，后者见状一愣：“你干嘛去？”这么快就自闭了？ “出门，买红油咸菜！”九方云微恨恨磨牙，要不然他干脆给她咬死算了，咬死了还省心！ “哦，”风承影点头，捧着碗吸了口粥，用勺太不符合她帅气的画风，“记得要辣一点的嗷，越辣越好！” 九方云微一言不发踏出客房，关门时“嘭——”的一声。 啧，狗脾气。 风承影闲闲耸肩，丝毫不觉得自己想吃红汤锅子的行为有多么离谱。 这需求明明再合理不过了。 考虑到风承影当前的状态，九方云微买东西的动作极快，一来一回拢共不过盏茶时间。终于得偿所愿的风承影就着咸菜安安稳稳扒干净那点小菜清粥，红油小咸菜对她而言虽没多少辣度，但聊胜于无，她这饭吃的也算心满意足。 说起来…… 吃过饭，思路终于清晰起来的风承影冷不防开了口：“狗东西，你跟天道交易什么了。” 她记得那时隐约听到了几声天雷，且绞魂阵术险些给她的神魂重新打碎，已散过一次魂的人，第二次可没有了再聚魂的机会。 而引魂之术，据她所知，大抵不是这修仙界该有的东西。 九方云微闻言，收拾着食盒的动作一滞，沉默少顷后他不甚在意的扫了眼窗外，正午已过，日头渐凉：“没什么大不了的。” “它要我十年内飞升罢了。” 第一六二章 不会有人更了解 十年。 风承影敛眸看着指尖，她知道九方云微原本即是仙界之人，且早在三百余年前便能飞升。 至于他一直压着修为迟迟不肯飞升的原因，她也大抵猜得到，多半是想在这不需争抢算计的修仙界再呆上些时日。 渡玄山可比九方氏安生多了，只要他压制得住，少说能多偷上百年的闲。 而现在—— 她想着，慢慢闭了眼，声调轻缓近乎低叹：“值得吗？” 为了她这么个不省心的家伙，放弃难得的百年自由，真的值得吗？ 九方云微背脊愈僵，回答时却不带半分犹豫：“值得。” 救了不过是少了百年可有可无的“自由”，不救，他会死。 “顶多是偶尔怀疑一下，自己的眼光或者脑子出了问题。”九方云微面无表情的盖上食盒，心中思考着要不要抽空请玉扶澜看看，看她能不能把他脑袋里的水抽干。 “唔，臣附议。”风承影严肃万分的点了头，她对此深以为然。 “……”九方云微眉骨一跳——喵的，他刀呢？ 他果然还是给她咬死比较好吧！！ “别想了，你丫法修顶了天是拿雷给我劈死。”风承影瞅见九方云微那逐渐绷紧并趋向崩坏的脸，立时猜到了他的想法，凉凉吹了口风，“得了，狗东西，你去隔壁睡会吧，再熬都要变兔子啦！” “咱斩雪峰有小顾一只兔子就够了，弄两只又不能吃。”她说着挥手赶起了人，“顺便你让我理一理。” 加上散魂后没聚齐的那段日子，上下一齐她也不知道过了多少辈子，总之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风承影难得的想要矫情一下，思考思考。 虽然大概率思考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好。”九方云微垂眼，接连一月半刻不休他的精神也到了极限，既然她醒了，他也的确该去歇歇。 他应下，撑着松懈下来便愈发混沌的脑子推开门，恰与来此探望的顾子归撞了个照面，后者见到他刚要行礼，却被人一把拦住：“不必。”而后绕过他径自离去。 前辈不会走着走着睡着吧？ 顾子归迟疑的盯着九方云微的背影瞅了一会，摇头进了屋——前辈的修为，真睡着了也不用他担心。 倒是师父—— 顾子归慢慢吐出口气，按捺着激动弯了眸：“师父，您可算醒了。” 九方云微下楼买粥时他就知道她醒了，只是怕打扰到他师父吃饭，他生生忍到现在才过来。 “你这表情，我仿佛不是睡醒而是诈尸。”风承影伸手指了指椅子，“小兔崽子，坐。” 这跟诈尸也没太大区别吧。 落座时顾子归禁不住腹诽一句，得知那阵乃是绞魂之阵后他魂都被吓飞了半条，加之九方云微闭门谢客，纵酒受风承影影响也暂时化不得形，那十三天他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仿佛是什么被爹妈抛弃的绝世小可怜！ “不过醒了就好，这一遭您可给快我们吓死了。”顾子归说着感慨的拍了拍膝，“尤其是九方前辈，您是没看到，他那会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对了，徒儿见他的样子……” “我知道。”风承影叹息，不疾不徐打断了他。 顾子归微怔，随即轻轻一笑：“那您的意思呢？” “我不知道。”风承影摇头，这触及她知识盲区，“你觉得？” “这种问题……”哪有问别人的？ 顾子归无奈扶额：“您的选择，徒儿不清楚；徒儿只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前辈更了解您。” 第一六三章 破立 “嗯，确实。”风承影煞有介事的点了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您……”顾子归期待的微亮了眼睛，他在斩雪峰上生活了二百来年，九方云微与他亦师亦友关系甚笃，若这两人真有机会，他乐见其成。 “所以再说吧。”风承影面无表情摊了手，“对了小兔崽子，天极门怎么样了？” 害。 顾子归眼睛一眯，不知为何他对师父的拒绝回答竟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她既然说了再议就一定是有机会，如此倒也不差。 毕竟两个单身了五百多年的人……逃避感情问题什么的也很正常。 顾小白兔心中如是宽慰自己，并悄悄替九方云微松了口气，全然不曾思考自己也是条两百多岁的（钢板直男）单身狗：“燕修这一千多年来积攒的东西已经清点完了，掌门师兄他们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具体的您若想知道可以问他，太多了徒儿记不清。” “天极门中蛊的门人都救回来了，只是那控魂蛊似乎会损伤到修士神魂……诸如余掌门那等常年为蛊虫侵蚀之人，一经解蛊修为大跌，寻常弟子还好，左不过多废个三五载也就修回来了；最高如余门主，直接从渡劫六品掉至了一品，近五百年的修行都算是白费了。” “啧，这就有点惨了。”风承影咂嘴，渡劫之上每渡一品都犹如跨过天堑，即便以她当年的天赋毅力，自一品渡劫修至渡劫巅峰也耗了二三百年——余文衍这五品修为一掉，加之神魂受损，此生能不能飞升都不好说了。 “是了，此事一了，天极门整体水平下跌了不止一个档次，几乎要坐不稳西陆仙门之首的名头了。且余门主自认罪孽深重恕无可恕，已辞去天极门门主一职，闭关清修；而今继任门主的，是他亲传弟子。”顾子归说到此处，仰头一叹，“不到二百岁的年轻人，堪堪二品化神。好在天极门上下经此一遭，门人们的心性都稳当了不少，没什么反对的声音——若他踏踏实实带领门人重建仙门，加上长老们辅助，破而后立，并非不可。” “破而后立可比之前那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强多了。”风承影哂笑，“天极门立宗已逾八千载，门中旧疾沉疴数不胜数，出事是早晚的事，只是谁都没想到会冒出燕修这般恶心人的玩意！” “我想想天极门从前那个老门主，就替他可惜！” “谁说不是呢！”顾子归叹惋，“若非燕修，天极门大抵还能多辉煌个千八百年，如今却是早早的衰颓了。” “哦对，说到天极门——师父，牧瑶自请离开渡玄山，四处游历，广修善德去了。” “嚯！这小丫头想开了？”风承影挑眉，牧瑶能放弃一切虚名奉承当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其实打见到她时她就清楚，这姑娘的本性算不得坏，只是从小被惯得太高傲了，将自己锁进某种幻象之中，不肯低下头来。 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的想要针对于她，因为她与她的世界格格不入，分外扎眼。 “是的，她想开了。”顾子归颔首，面露欣慰，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但她总归是渡玄山的弟子，他看到她有所进步，心中也是高兴的，“不过您还说她呢！当日您怎么就想不开要激怒燕修？” 顾子归说着拉了脸：“绞魂之阵，徒儿听到的时候差点被吓死！” “嗨呀！”风承影望天摸鼻，“我那是有点上头。” 第一六四章 禁止套球 上……上头。 顾子归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他听见这个回答，觉得自己也挺上头的。 “是的，上头。”风承影讪笑，“主要小兔崽子你不知道，当时燕修话说的有多糟心！我听着实在生气，原本还想多忍一会的，结果他说什么让老子当他弟子——就没忍住。” 天地良心，她是真的努力在忍了，奈何敌人太过一言难尽，她这小暴脾气真的很容易上头！ “干！”一向温文尔雅的顾小白兔闻言忍不住爆了句粗，他以为燕修顶了天是一个劲嘚瑟自己的计谋多么完美、手段多么犀利，哪想到他竟有脸想收他师父当徒弟？离谱，属实离谱！ “别说了师父，徒儿懂您。”顾子归满面沉痛的拍了拍风承影肩膀，这事换他他也上头，不仅上头，还要想法子给燕修按着揍！ 鞭尸也得揍！ “所以说嘛……”风承影向后一瘫，形容说不出的惆怅，“只不过他能复原上古绞魂阵法这事，确实是出人意料，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惨。” “害。”顾子归叹气，低头对着张符纸一通乱戳，不多时客房外响起阵凌乱匆忙的脚步，几颗脑袋自门缝挤入，风承影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得当场坐直—— “舅舅、玉姨，廖前辈，大师兄，您几个能不能别出现的这么突然？”风承影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好家伙，她刚准备抻个懒腰活动下筋骨，他们的脑袋就出现在门上了？ 这是正经人干的事？ “也不算很突然吧小师妹，是顾小师叔给我们喊过来的，他说你醒了。”楚泷眨眼，一面努力晃了晃着手中符箓，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师父等人为什么一定要挤在门缝里不开门，但他们没动弹，他也就不太想动。 “是的阿影，公明说小师弟说你醒了，我们就来了。”花放舟颔首，廖余星跟着表示赞同：“没错，我在楼下碰到的老花，他说公明说顾仙君说你醒了……” “打住，禁止套球。”风承影听着几人说话禁不住脑壳发晕，忙不迭制止了这如套球般一套连一套的绕口令，无奈的指了指那扇被他们挤得几乎要裂开的木门，“你们再挤在那儿，这客房的门可就要掉啦！” 嗷—— 几人抬头，看见那门的确是被挤成了拱形，连忙正身推门，装作若无其事的进了屋，廖余星甚至吹了声口哨来掩饰尴尬。 就是可惜那口哨难听得与风承影吹树叶有的一拼。 “阿影，你没事吧？我把玉宫主请来了，你伸手，好让她替你检查检查。”花放舟不自在的搓了搓手，挤门缝什么的，仿佛是他带头来着。 “没事的舅舅，那会不慎被燕修的绞魂之阵困住了，所幸有小师叔帮忙破阵，师叔祖又想法子稳住了我的神魂，如今除了躺太久不适应，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风承影呲牙，但还是乖乖伸出手任玉扶澜仔细搭了脉。 “还好，脉象平稳，也没有中蛊的迹象。”玉扶澜收了手，面容一展，没中蛊就万事大吉。 “那就好那就好，”花放舟跟着长长舒气，花白的眉毛蓦地一竖，“阿影，下次可不准这么胡闹了！” “放心吧舅舅，这哪还能又下次！”风承影扭头做了个鬼脸，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燕修！ 第一六五章 那我们讨论下回评 确认过风承影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后，几人在屋中小坐片刻便散了。燕修一事已近尾声，该救的人都救了，余下皆为天极门门内之事，他们不好插手，更不愿到头招惹一身腥，索性各自张罗着回程。 明虞寺是最先走的，其次是星衍剑宗，渡玄山原想跟着第三个撤离，奈何风承影的身子没好利索，就多呆了两日，一来二去竟成了倒数第二个离去的宗门——最后走的是玉霓宫，玉扶澜闲来无事，顺手救治了一番周遭城邦的百姓。 登上仙舟，风承影看着楚泷偷偷送来的那一盒子麻辣烤串，不由得热泪盈眶，这几日天天被人盯着吃清粥小菜吃的，她脸都要吃成绿的了！ 噫呜呜，还是辣口的最好，什么纯甜纯咸淡出鸟那都是邪教！ 邪教！ 风承影呜呜着擦了把脸，伸手抄起串肉，奈何不待她将之送入口中，一只修长漂亮且骨节分明的手便按上了肩头，吓得她爪子一抖丢了肉，青年法修的嗓音是惯来的清冽如雪：“空腹吃辣？” “嘿嘿嘿……那怎么会呢？小人当然是备了干粮的！”说着摸出衣袖内包着油纸的白面馒头，“您过目，您过目！” “哦？”九方云微挑眉，慢条斯理的拆开纸包，指了指其内几个完好无损的白馍，“一口没动？” “……这不是正准备吃呢嘛！”风承影笑容一僵，抄起馒头“啊呜”咬了一口，小脸顿时鼓成了包子，“这都几天了，我早就没事了，哪还用得上先垫胃再吃辣！”她就想安静如鸡、痛痛快快的撸顿辣的！ “烧胃，容易胃疼。”九方云微收了手，衣摆一撩，顺畅无比的在她对面落了座，风承影见状头皮一麻：“狗东西，真不至于！再说你看我这么多年，几时胃疼过？” “二百二十四年前，你就着烈酒涮红汤，胃疼了一晚上。”九方云微面无表情。 “？”风承影头顶冒出个巨大的问号。 “三百三十一年前，你吃完烤串又吃了两碗红油辣子面，蹲在【哔——】里两天没见到人影。”九方云微敲着桌板慢慢吞吞。 “？？”风承影遏制不住的脑门冒汗。 “四百……”九方云微瞅着食盒，正要继续说，风承影忍无可忍，抓着只拳头大的馒头堵了他的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吃，我吃两口再撸串行了吧！” “真的是，这么点小事记也这么清楚！” “唔。”九方云微淡定从容的摘了馒头，自怀中摸出两张纸符，“不记这些的话，我们就来讨论一下你还没写的回评吧！” “……”风承影沉默一瞬，盯着手中咬了一口的白面馒头，认真思考起一头撞死在它上面或者用它拍死九方云微的可能性。 或者考虑用串钎子戳死？会不会有点太浪费？算了她还是吃饭吧。 脑内瞬息间闪过无数想法，风承影怅然万分的放了馒头，动手找起水来——她吃噎了。 “嗤——”九方云微见此失笑，默默递上杯清茶，这声笑令本想上前的田苟动作一僵。 他本想问问小师妹有没有见过牧师妹，现在看来，他还是直接打扰师父好了。 毕竟打扰师父顶多挨顿胖揍，打扰师叔祖，那得挨顿大雷。 第一六六章 总有些暗恋无疾而终 “你牧师妹？”秦辞北放下手中翻修到一半的小法器，神色复杂的盯着田苟看了半晌，“为师还以为你得回了青黎峰才能发现……牧丫头她自请离开山门，你掌门师伯同意了。” “现在的话……她应该在某个小城小镇里游历吧。”秦辞北道，感慨万分的叹了口气，随后自袖中摸出只印版精致的信封，“她不让我们告诉你，说等你发现了，再将这个转交给你。” “这样啊。”接过信的田苟形容怔怔，他原以为牧瑶是回天极门探望她大伯之类的……哪想是干脆自请离了山。 不仅离了渡玄山，竟连天极门都不曾回。 “想开点，徒儿。”秦辞北挠头，作为一个一门心思扑在炼器上的器修，他搞不懂这帮年轻小朋友间的情情爱爱，“牧丫头去寻找自己修行的真正意义了，你该为她高兴。” 离开渡玄山，远离天极门，她才看得清这世间真实，才弄得明她修行究竟为了什么。 秦辞北垂眸，他觉得这是好事，只是他徒弟未必能受得住。 “我知道。”田苟微微颔首，不受控制的别开了头，“师父，徒儿想下去静静……失仪了。”话毕不待秦辞北应声，顾自逃回住处。 渡玄山仙舟内部的空间大得很，此次来人亦不算多，恰够每人一个房间。 “啧。”秦辞北望着田苟渐去渐远的背影，略带茫然的咂了嘴，“这小子，倒是个情种。” 那边田苟一路近乎飞奔的跑回屋，关上门落了锁，捏着信封的手微抖，掌心渗出一茬茬的汗。 牧师妹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全然不清楚。 半点风声也无。 田苟闭眼，大力深呼吸几口平复了下心情，而后按捺着满腹繁杂，颤巍巍的开了信封。 他慢慢展平信上折痕，牧瑶那一手娟秀的小楷几乎是瞬间跃入了他的眼帘，素底洒金的无格信笺上墨色疏朗，田苟眼眶微热，从头至尾，一字一字的轻诵下去： “田师兄，见信如晤。” “见信之时，牧瑶当已久畅红尘，广济群生，心无挂碍，亦无他念。欠君之情甚众，惟来生拾缘再续。愿君长宁一世，康顺无忧，勉力修行，早登仙邸。” “莫思莫念。” “妹牧瑶临行笔。” “啪嗒——” 泪珠滚落时田苟丝毫不曾察觉，直到那水迹洇开一团浅浅的墨迹，他才慌忙寻来了帕子。 那信不长，短短七十二个字，他却将之在舌尖反反复复的念过数次，直到这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入烙铁是的印进脑海，他才猛地回神，一把拉开了门。 他想改个名字。 “名字？”秦辞北扭起眉头瞪着这去而复返的弟子，面上茫然之色更甚，“你想改成什么？” “田念。”田苟不假思索，话脱口复又轻轻一笑，“原本想改做‘断念’。但是师父，徒儿想着，若真改成了‘断念’，这就要成了我心中的死结了。” “所以弟子想改叫‘田念’。”牧师妹不让他念，他做不到；做不到，索性便光明正大的念着。 全当记那段时日也好。 “田念……”秦辞北细细思量，他实在不懂这年轻人的心思，干脆利落的应了，“行，改吧，记得回头找你掌门师伯改下弟子名录。” “好。”田苟用力点了头。 其实牧瑶不知道，他当年见到她的时候就喜欢她，喜欢那个明明娇纵可爱却要故作温柔端庄的小姑娘。 第一眼就喜欢。 第一六七章 大反派学大反派 回程时途径中海圣地，花放舟令仙舟在那里小驻了几日，顺带领走一批家在东洲的百姓。 于是风承影趁机跟花放舟告了假，她想跑一趟玉源山，找夜清湫。后者原本顾虑着她身体状况不愿放人，但听闻九方云微可以同去后便愉快的答应了。 反正她是化神的修为，一时不急着修行，加之燕修已死，此间无甚动荡，又有小师叔在侧，她出不了问题。 何况他心中存了种猜想，等他们回来正好能找个由子询问一二。 二人得了自由，当即要跑。尚未恢复好的纵酒听闻他们准备去玉源山顿时来了精神，嚷嚷着想要同去，被风承影无情拒绝：“不行，你灵体尚未好全，跟着奔波劳碌不如先回斩雪峰——起码山清水秀的利于休养灵体。” “呸你个狗承影！斩雪峰那常年积雪从头到脚都白花花的地方，你也好意思说它山清水秀！”纵酒怒骂，葬忧灵剑被他弄得一晃一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起跳出现在风承影头上。 “害，我就问你斩雪峰利不利于休养灵体吧。”风承影不甚在意的抱胸剃了剃指甲，纵酒闻言一蔫：“利。” 斩雪峰乃是整个渡玄山灵气最为浓郁之处，比之洞仙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极利于他灵体休养。 但是—— “但是你们是要去玉源山愁云涧找夜清湫那家伙啊！”纵酒嘤嘤装哭，“当年你给我丢进那鬼地方，每天能看到的只有小夜砸，所以我也想去！”并且还想找借口揍他一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揍人家。”接收到纵酒强烈心愿，风承影嫌弃的撇了嘴，“这就更不能带你去了，人夜清湫好容易爬回九品化神，眼见着都要渡劫了，你别一个激动再给他打下来！” “嘤！”纵酒委屈无比，可怜巴巴的试图挣扎，“真的不能通融一下？我不揍他也可以，只打那么一下下，一小下下。” “通融是不可能通融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通融的。”风承影面无表情，“一小下下也不存在，你好好跟着小兔崽子回斩雪峰养灵体去吧！” “狗承影你无情无耻无理取……” “乖乖回去养灵体，养好了给你打剑鞘！”风承影微笑，轻而易举拿捏了纵酒的脉门。 纵酒听闻“剑鞘”二字，整把剑都光亮了三分，当即剑柄重重一点：“成交！” “快去吧狗承影！我这就跟小木头回去养灵体，再见！”说着蹦进毫不犹豫顾子归怀中，那架势，恨不得能立马飞去斩雪峰。 “嘁，出息！”风承影咂嘴，跟顾子归简单交代过两句便走了。 没了纵酒，带路自然得靠九方云微，她可不敢让他老人家在外等太久，那容易挨揍了。 难呐~ 风承影抱头哼起阵没谱的调子，仙舟之外，九方云微已然乘着云，等候多时了。 所以为什么要乘云？ 风承影看向那仙云时的目光带了错愕，九方云微见状十分不自然的捏了捏衣角：“我记得你《霸道仙君》那书里写的卫道君出行喜驾云，我一直觉得甚有感觉，便想着得空一试……” “……”风承影闻言心头一梗。 夭寿啦！大反派原型学大反派啦！！ 第一六八章 好大个人仙 “呦呵，稀客呀！难得见你往我这跑上一次，上回那城不城的解决完啦？”愁云涧大墓，夜清湫慢悠悠的浇着角落里的花，感受到风承影的气息不由微微一笑，“这次怎么没带纵酒啊？” 说着不紧不慢放下浇花水壶，转身时目光不经意瞥见风承影身侧的九方云微，立时后退数步，一脚踩上了他的花：“卧槽，这么大个人仙？！” 风承影闻言挑眉：“人仙？” “就是实际修为和神魂明明已经到达仙人境界，却压着修为迟迟不肯飞升准仙修士……”夜清湫小声解释，并十分谨慎的拉过风承影，“你哪弄来的人仙？我虽不清楚仙界的境界到底如何划分，但这兄弟的神魂看着可不是将过飞升水准的那种，自己人？” “放心，不是自己人我哪能给他拉来？这是我师叔祖。”风承影呲牙，浑不在意的大力拍拍夜清湫，“我自己认不得路，喊他陪我来的。” “你这话说的让人一时不知道接啥。”夜清湫眨眼，对于风承影的路痴他略有耳闻，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厮竟已路痴到连玉源山都找不到的地步。 这地方，不就在东洲南尽头吗？临近灵海，不远处就是南屿啊！ “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声，燕修死了，死透透的连个渣滓都没留的那种。”风承影摊手，果断强行将自己的路痴转化为小细节。 “燕修？”夜清湫一愣，半晌后猛地一啐，“我靠，他不应该早死了吗？” 当年他被燕修逼到死遁，再之后便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他以为燕修那厮早就放弃升灵之法寿终正寝了！ “呵，你想多了，六百多年前你丢的那手抄卷就是落他手上了！”风承影说着捏了捏鼻梁，“而且上回跟你说的那个桐城啊、武阳城啊啥的也都是他搞的，他前阵子还设局想要困杀天下渡劫修士，好在没让他成功。” “好家伙，那次我记得明明是来了几个元婴啊？顶多一个半个的化神，他不是渡劫巅峰好多年了？”夜清湫傻眼，“就是想着几个元婴看也看不懂，才没继续追究，只简单加固了下墓中阵法……结果竟然是他？” “控魂阵术。”风承影叹息，“他自述是练成了控魂阵术，不过那一遭也差点给他弄的魂飞魄散，后面不得不靠着女修阴气固魂。” “……靠着几页残卷就研究透那控魂之阵，他也算是个天纵奇才了。”听着风承影的描述，夜清湫逐渐冷静下来，他望了眼头顶的阵法空间，长长一叹，“当年死遁就是怕他真修习了这等阴毒法子酿成什么弥天大祸，搅得整个修仙界不得安生，哪知道那东西到底是被他得了去。还好失败了。” “说来这也是我的过错，当初得了那古籍不慎被他看到不说，还因怜惜它是上古之物不曾销毁……哎！”夜清湫满面愧色。 “没事的，谁知道他能玩这手？我听他说那前因后果的时候也惊到了，头次见着干了这么多没人性的事还能洋洋得意的。”风承影慢声宽慰，“说来，我还得谢谢你。” “哈？”夜清湫挑眉，好好的谢他干嘛？ 第一六九章 不如把卫道君改成主角? “是的，谢谢你。”风承影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甚至十分认真的对着夜清湫行了个礼，“若非有你传我的那段稳固神魂的功法和师叔祖的秘法，我这次就真栽啦！” “说来也是惭愧，跟燕修对阵较量之时，我一个不慎，入了他的绞魂阵法。”风承影挠头，形容讪讪，夜清湫闻言原地怔愣良久，半晌后猛地一拍脑门：“我说你这神魂怎么看着比上次还要飘忽一些，差点以为是我眼花！” “不过，不是我说你啊风道友，当时传授给你功法时，我便让纵酒提醒过你，十年之内修为最好不要升得太快，以免受损的神魂承受不住猛然提升的修为……结果你这才几年呀？眼见着都是一品化神了！”夜清湫咂嘴，围着风承影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圈，微微松气，“还好，看这样子你的神魂已经大抵稳住了，还是先前那个要求，十年之内修为莫要升太快，最起码不要超过化神五品。风道友，你这等天赋，是不怕耽误小小的十年的。” “放心吧小夜砸，我知道的。”风承影咧嘴，冲着夜清湫粲然一笑，“不用修炼反倒是正合我意，天知道我想当老咸鱼想多久了！” 自打上了渡玄山她身上这点盐分就日益变少，尤其从桐城一事起她便几乎是连了轴！又是大千法会又是武阳城地牢的，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从一条齁咸的老咸鱼干儿变成活蹦乱跳的小活鱼了！ 这下有了夜清湫的嘱咐，又有九方狗东西作证，舅舅他们可就没法再盯着她好好修炼了，想想就激动！ 嘿嘿嘿……这咸到不用翻身挪窝的美好日子…… “嗯，不用修炼，正好有时间可以多写点话本，多回两篇长评。”站在一旁当柱子的九方云微冷不防开了口，面色淡定自若，浑然不觉这话有多么丧（gan）尽（de）天（piao）良（liang）。 “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写话本啊……”风承影蔫了，哭丧着脸回了头，“我的好兄弟，您可有点人性吧！” “嗯？莫非阿影是觉得光写话本和回评尚且不够，想要顺手大修一下《霸道仙君》？”九方云微挑眉，从容掏出袖中那套珍藏版的《霸道仙君》，当着夜清湫的面，一一将之摊开，“某虽觉得这工作量大了些，但若是阿影执意如此的话，也不是不行。大修最好从卫道君着手……要不干脆给他写成本书的唯一主角吧！” “……”风承影嗓子一甜，顿时卡了口老血，把全文究极大反派在番外里洗白就已经足够离谱，他还想把卫昀久改成唯一主角？？ 他怎么不上天呢他！ 风承影在心中无限骂骂咧咧，嘴上却乖乖认了怂：“别说了狗东西，写写写，不就是话本和回评嘛，我写就是了！您赶快收好您那套珍藏版吧！” 再纠结下去，卫昀久原型就是他的事早晚得暴露！这玩意若是暴露出来…… 风承影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这要是暴露出来她小命可就要炸成天边最炫的烟花咯！ “唔，好吧。”九方云微点点头，不情不愿收起了那套《霸道仙君》，眼中是藏不住的失落遗憾，风承影看见他那双含嗔带怨的眼，登时万分悚然： 丫究竟在幽怨个锤子啊！ 第一七零章 真没有，我发四 不得行，不能在这地方继续唠了，再唠指不定抖出点啥玩意。除了卫昀久是以狗东西为原型外，她后续的各种小话本里好像也不乏以他部分性格为基础，向上延伸出的各种丑角反派。角色掉马和她笔名掉马还不一样，后者要掉也就能掉个一两次，前者要掉，那可就是连环效应了！ 风承影瞬间警觉起来，她抬眸见九方云微收好地上话本，连忙拖着他预备向外走，顺道又叮嘱了番夜清湫：“小夜砸，我这次来，除了道谢和告诉你燕修死了也没别的事，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修炼，争取早日飞升！” “对了夜砸，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出去，你个活口终日在坟里呆着也不像个事！再说燕修死透，你也没必要再避着谁了，修行，总归还是要走出去的。”风承影说得一本正经，夜清湫闻言微怔，片刻后松懈下来：“你说的也对。” 修行的确是要走出去的，不管是实际的山川墓地，还是道心之前那道壁障—— 都是要走出去的。 而他已将自己困在此间太久。 想清了关窍的夜清湫轻松笑笑，尚看得出虚幻的魂体在这一瞬凝实了些许：“风道友，我会好好考虑的。改日若真下决心出了这玉源山，便去渡玄山上找你喝茶！” “没问题，别说是喝茶了，你就是想要灌酒兄弟我也奉陪！不说了，我们溜啦！”风承影呲牙，话毕推着九方云微一溜烟的出了大墓，后者对此心存疑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厮似乎很不愿让他与那魂修多聊？ 不，不该说是不愿让他与人多聊，毕竟前面他们两个可聊得欢快，真正的变化应该是从他掏出全册珍藏版《霸道仙君》开始的。 莫非这话本中还有什么他不清楚的玄机？ “阿影，”九方云微蹙眉，“你不会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吧？” 啊这。 风承影的脖子下意识僵了一瞬，继而缓缓恢复原状，她摊手，嬉皮笑脸的打着哈哈：“啊哈哈，师叔祖，您开什么玩笑呢！小人哪敢有东西瞒着您！” “真没有？”九方云微狐疑，他看风承影这表情……怎么那么不可信呢？ “没有，真没有！您不信我可以发四！”说着举起了四根手指头。 发誓是不可能发誓的，那可太容易挨雷劈了；但发四，还是可以有滴~ ……你怎么不发五呢？ 九方云微吊起眼角，斜斜一扫，风承影维持这四指向天的动作不变，看着他的目光理直气壮，二人僵持半晌后，九方云微默默别了头：“算了，姑且相信你一次。” “接下来准备去哪？是直接回渡玄山，还是四处走走？” 这个—— 风承影不语，只慢悠悠环视了一圈玉源山色，这地方毗邻灵海，四季如春，眼下虽是腊月底，林木却还是郁葱葱的。 “四处转转吧，难得有时间出来游山玩水。”风承影弯眼，“正好眼见要年关了，凡人城镇里定然有许多好玩的。” 从前做承影时，她每日忙于躲避正道围剿，想要逛逛却有心无力，而今总算有了。 “好。”九方云微应声，微垂了长睫。 他也很久不曾这般清闲了。 第一七一章 我觉得很有道理 “嚯，这雪大的，跟斩雪峰上有的一拼了。”风承影仰头哈出口白气，裹在兔毛斗篷里的小脸上鼻尖微红，其实身为一名化神修士她早已寒暑不侵，换上冬装只是担心，大雪天里他二人单衣薄衫的易引人注意。 就是这兔毛老让她不自觉想到远在山中的小徒弟，难免令她生出些“他们是薅了徒弟头发做斗篷”的鬼畜错觉。 若真是薅小兔崽子的头发，这么大两只斗篷，他得被揪到不用剃度就可以直接去明虞寺报到当和尚了吧？ 风承影暗戳戳的想着，布靴踩在积雪地上，吱嘎的响。 “除了斩雪峰，东洲的确是甚少见得到这么大的雪。”九方云微应声，二人离了玉源山后便一路向北，不急不慢的游玩起来，走到这中部地界，已是正月十二。 临近上元，人间处处张灯结彩，烟火扑面。两人缓步行在镇中长街，路两旁绷着油布的摊子尚未开张，镇心处，已架好的花灯趁着半成的绮色映在素雪之上，暖融融的一片。 九方云微看着那灯火，忽的记起与她初见的时节。 那年隆冬，雪色比此时的消减不了多少，墙头抱酒的银面少年双眸醉意浅浅，一身红衣如火焰烧灼一城白雪。夜色里她遥遥举起怀中抱着的酒坛，城楼的灯笼照得她满面若新开的桃，她晃着坛中酒，笑嘻嘻弯了眉眼。 她说，这是哪家的娇公子，长得如姑娘一般好看。 “要不要去上元灯会？”沉寂中的九方云微没头没尾开了口，那时他听见那句轻佻笑语立时翻手扔出一道深紫雷霆，那雷未砸中她却碎了她手中的坛，烈酒泼化了墙头雪，他追着她打了一夜。 “去哪的？” “天景国都，淮宁城。”九方云微勾唇微顿，“淮宁的上元花灯，是东洲出了名的精巧，离这里恰有不到两日的路程，我们明日赶过去，时间正好。” “好。”风承影笑笑，伸手接来一片雪，那霜色转瞬间在她掌心化作一汪浅浅的泉。 “狗东西。” “嗯？” “那日你走后，小兔崽子跟我说，他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风承影收了手，甚至收起了护体的剑气，任素色沾染她的鬓角，微微的润。 “所以，你觉得？”九方云微挑眉，藏在广袖中的手掌不由自主攥紧成拳，自上次她说听见了他的话后这话题便再未被人提起，两人言谈间也默契的将之避去，他虽察觉得到阿影与他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但他并不敢因此下什么定论。 她人如其名，是天地间一道最难捉摸的影，而他不自信能将她留在身边。 影是来去无踪的。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风承影轻笑，这回答令九方云微禁不住的在心中小小雀跃起来，活了数百年的青年法修无措的碾了碾衣袍，连日来悬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竟感觉这雪夜比晴日还要暖些。 “阿影……”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风承影摇头，大力拍拍九方云微裹在斗篷下的肩，“您老想想怎么过我爹娘舅舅那一关吧！师~叔~祖~” 爹娘，舅舅。 正兴奋着的青年冷不防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顿时间将面目扭了个苦大仇深。风承影见状畅快大笑两声——被人盯着写话本的鸟气今日总算是找机会出了。 第一七二章 我小米辣没排面? “这地方的人，可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不少。”淮宁城街，风承影打量着四下往来的游人，目中透出些微的讶然之色。二人来时天还未黑，街上也无甚人烟，索性先寻好客栈落了脚，等入了夜再出门，城中便称得上是车马如织了。 这地方比以夜景着称的安澜城还要热闹，并且是热闹不少。 “一年到头难得有那么一日不施宵禁，加上淮宁乃是天景国都，游客也格外多。”九方云微慢悠悠解释，一面自然而然的伸了手，“等下夜深了人会更多，你牵紧些，小心走散了迷路。” “狗东西，”风承影盯着他伸出来的手不由踌躇，“不是我不愿牵哦，是你真的不觉得我们看起来很像龙阳断袖吗？” 龙阳断袖。 九方云微闻言微怔，目光犹疑的在她身上扫了扫，长年习剑的姑娘身量高挑，眉宇间自带了种独属剑修的飒飒英气，加之不喜梳妆又……猛一眼望过去，的确是难辨雌雄。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还是—— 好人一生平胸。 青年法修的神色突然间诡异起来，视线不受控制的飘了飘，半晌后他默默给自己搬出个台阶：“那你跟紧些。” “放心吧，妥的。”风承影颔首，欢呼一声跟着他冲入长街，屋檐街角的花灯随着夜幕深沉次第亮起，光影摇曳如秾艳的晚霞。 树梢房顶上不时坠落的霜花被行人踩做薄薄的水色，长街石板湿漉而不泥泞，模糊的倒映出两侧的斑斓旖旎。九方云微带着她从街头吃到巷尾，他偏好清甜爽口的酥酪糕点，她更爱麻辣鲜香的热菜小食，偶尔交换着吃两口倒不觉难以下咽，只觉甜辣也是种新奇滋味。 ——除了风承影死活拽着人家卖糖葫芦的老伯，问世上为什么没有小米椒糖葫芦。 “凭什么糖葫芦有山楂有山药有水果，就是没有小米椒！”软磨硬泡了小半刻，也没能成功说服老伯做一支小米椒糖葫芦的风承影气鼓鼓的叉着腰，小脸团成了包子，“是我小米椒不配吗？还是我小米椒没有排面！” 不，这不是排面和配不配的问题。 听着她絮絮叨叨怨念了一路的九方云微缓缓眯了眼——关键这是何等的异端！ “不行，回去我就让小兔崽子做两串小米椒葫芦试试，早晚有一天，小米椒必会在糖葫芦界占据一席之地！”没消气的风承影小声嘀咕，九方云微听她越说越是离谱，连忙伸手一指城中湖湖心的石台，竹制的架子上撑着只巨大的花灯，描金彩绘，却还不曾被点亮：“阿影，你看那边。” “看啥？诶~”风承影循着他指出的方向望去，顿时被吸引了目光，“这灯不错，点上一定很壮观！” “走走走，我们过去瞅瞅，看这灯什么时候点，也好瞧个稀奇！”风承影来了兴致，推着九方云微一路走过去，岸边人来来往往，对那花灯像是习以为常。 “老人家，湖心那灯是怎么回事？几时能亮？”九方云微慢声问着桥头的小贩，后者抬头回以温和的笑：“您是头次参加淮宁灯会的客人吧？那灯是祈福灯，要到午夜子时才点亮哩！届时您可去那边领一盏小灯，将愿望写在纸条上塞进灯里，点燃了放掉——都说这样许愿最灵啦！” “子时，许愿。”九方云微轻轻跟着他重复，随手留下几块碎银，“我记得了，谢谢您。” “不用，不用！”小贩摆手，笑盈盈的拱了手，“祝您上元安康！” “同祝。”九方云微颔首，回头寻人之时，却只寻到一片空荡，上一刻还在身侧的人，这时间竟不知所踪。 阿影？ 第一七三章 傻子。 人呢？刚刚还在这里，一转眼不见了？ 被人抓了？ 不，不，冷静一下，这里是天景国都，凡人城镇，一个化神修士，还是惯来以攻击着长的剑修，能有什么危险！ 若真有人抓她，危险的反倒是对方。 九方云微晃了晃头，他看着往来不断的车马人流，忽的心下一突——这路痴，不会是被人冲散了吧？ 可冲散的话……要怎么找？ 青年法修茫然的沿着湖岸走了两步，身侧游人如水川流，蜩螗沸羹，而他两目空空，指尖发麻。 所以这家伙究竟是—— “嘿！在这傻站着干嘛呢！”熟识清脆的少年音调骤然响在身后，他回首，却被那突现眼前的鬼面獠牙吓得后退半步。 “阿影！”九方云微惊喝，那得了逞的家伙大笑着抖了抖手中两盏新买的提灯：“被吓到了吧？嘿嘿~我刚看那边小摊的灯不错，就跑过去买了俩。”说着扬起下颌，一面冲他示意着小摊位置，一面笑着摘了面具。 九方云微一动不动的看着，看她将青色鬼面揭去后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她嬉笑着弯了眉眼，四下辉煌的烛光在她面上镀了层薄薄的暖金，她明明处在灯火最灿烂的地方，却让他觉得世间万千种绮色都在这刹那间变得昏暗阑珊。 他眼中只剩这一团跃动的火。 于是他忽然失笑，抬手一戳她的额头，薄唇微动：“傻子。” “呸！小爷我聪明着呢！”冷不防被人戳了脑瓜的风承影捂头反抗，顺手塞给他一盏新买的提灯，洒金的淡色蜡彩纸被扎做花朵的模样，燃着小小的酥油烛透出些暖色的光。 “怎样，问清楚没？那湖心的大花灯是怎么回事？”风承影将那面具歪斜斜扣到了头上，这东西又丑又闷，偶尔吓吓人还可以，若真用它一直挡脸，那可就太遭罪了，“我这面具这样扣行不？” “你这么扣更傻了。”九方云微嫌弃的抬了抬眼，转头望向湖心，“那灯要到子时才会点亮，点亮时可放小灯祈福——而今尚有大半个时辰，我们不如继续转转。” “傻就傻吧，难得买点好玩的，你让我直接塞袖子里还有点可惜。”风承影呲牙摆弄了下手里的灯，“既然是子时才点那就不必着急，我记着刚来时好像看见个面人小摊，也不知这会收没收摊。若是没收，我想去捏两个面人——” “应该没有。”九方云微想了想认真道，“上元节没有宵禁，正是做买卖的好时机，小贩们大抵会坚持到四更前后，眼下这才二更。” “有道理。”风承影咂嘴，拎上提灯蹦蹦跶跶，“走了狗东西，咱们去看看！” “你仔细等下走散了！”九方云微叹息一口，认命的拔腿跟上。 重新拐回长街，路上的行人的确比他们来时更多。 两人并肩行在路上，气质清冷若仙的青年很快吸引来大批未出阁姑娘们爱慕的眼光，胆大的扔来只裹着干桃的香囊，胆小的便似不经意丢下枚浸染了胭脂味的绣花帕子。眼看着九方云微成功闪避掉不知第多少个绣帕和香囊之后，终于有姑娘鼓起满腹的勇气，抱着花灯，款步而来，俏生生拦在二人面前，将那花灯向前一送—— “这位公子，可愿收下小女这盏纸灯？” 第一七四章 岁岁长安 收啥玩意？收灯？ 九方云微诧异的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良久方才反应过来，在凡间，上元时节，所有的未婚青年男女都可在灯会上谈情说爱，若是遇到对眼的，私定终身也比比皆是。 所以他这是被小姑娘看上了？ 九方云微眉梢轻挑，错愕过后他心头不由觉得有一丝好笑，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刚断奶的娃娃。 还是早点断了她这个念想的好。 青年法修微敛了眉眼，正要脱口一句回绝话语，便看到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先他一步接过那花灯，他脖子僵硬的转了头，果然见风承影把玩着那兔子灯笼笑得一脸风骚浪荡，仿若是楚狐狸上了身：“这人惯来是根沁了冰的木头，好姐姐，莫理他，你看小生如何？” “啊——”原本就面颊泛红的姑娘看着少年那张近在咫尺、又带着些痞气的精致面庞，一张小脸顿时红成了熟透的虾子，胸腔之中一颗心亦跳动中响若擂鼓。她以手掩唇微退了半步，美眸中流泻出点点的犹疑——这小公子看着年岁忒小了些，似还不曾及冠。 “对了。”风承影笑笑，俯身拾起那张沾了些雪水的绣帕，指尖轻掐，那污迹顿时消弭无痕，她上前，将那帕子叠好递到姑娘眼前，“这可是姐姐的帕子？” “是、是小女的——”那姑娘接帕，面上娇羞之意更甚，朱唇微张，险些应承下来。 九方云微见姑娘两靥红霞高飞，娥眉婉转，杏眼含情，心中立时大作了警铃，连忙揪着风承影的领子，将她一把拉回身侧，顺带还了那盏兔子灯：“抱歉，内人一向喜好玩闹，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并着重咬了“内人”二字。 “内、内人……”那姑娘闻言小脸一白，目光惊疑不定的在二人脸上转了数个来回，半晌后面颊一粉，“打、打扰了！” “祝您们白头偕老！”姑娘说着作了个揖，抬头时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也祝早日为世人接受！” 断袖啊！活的断袖啊！还是那么好看的两个断袖啊！ 小姑娘捂着脸快步跑开，这时间她面上仍旧热着。九方云微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神色茫然懵懂：“她这么激动做什么？” “害。”风承影耸肩，慢悠悠摊了手，缓缓向不远处的面人摊走去，“她以为咱俩是断袖分桃呗~” “走咯，我已经看到那个摊子啦！” 面人摊的师傅手艺极妙，手下面人被他捏的栩栩如生。照着两人的样子捏过一对后风承影仍觉不足，便描述着让他又多捏了顾子归和纵酒。等这两支捏完那夜色恰近三更，二人结了账，收好东西，赶至湖边，那湖心的灯火刚被人点燃。 三丈高的花灯亮起，那湖心刹那间明如白昼。点灯的工人们慢慢将立在灯旁的竹架撤去，立时有无数人涌上湖畔，放下手中满载了祈愿的烛光，小灯在湖水中船一样随波而流，那灯色浸染了整个小湖。 风承影自然不肯错过这个热闹，领来祈福纸灯便拉着九方云微寻了个人少之处，弯腰将那小灯推入水中。 九方云微看着满湖光色挽唇轻笑：“许的什么愿？” 风承影见那花灯渐行渐远，跟着弯起了眉眼： “唯愿世间，岁岁长安。” 第一七五章 纵酒返老还童 渡玄山，斩雪峰底。 风承影仰头望着那直冲云端的险峻山峰，忽然间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自桐城一事始，这一年她经历的实在太多，十个月里近乎七八个月都在外飘着，眼见着能安定下来，竟不太适应。 一条老咸鱼，突然不适应当咸鱼。 这不行，不能够，至少不应该。 风承影眯眼，强行甩开一脑袋纷繁思绪，踏上山路。九方云微去青锋镇给她排队买零嘴（顺便自己拎两包点心）去了，她心（zhong）中（yu）惦（xiang）念（qi）纵酒灵体的恢复（si）情况（huo），便先一步回了山。 峰顶大雪依旧，风承影伸手摸了摸门口那棵枝干虬曲的陈年老树，触得一手冰凉粗粝，她掐着诀子慢悠悠推开院门，庭树下的一人一剑见到她，顿露出满面欣喜。 “狗承影，你可算回来啦！我刚刚还在和小木头打赌，猜你跟九方到底要在外面玩多少天才会回来呢！”褐衣少年蹦跶着叽叽喳喳，三两步跑到了她的面前，“他猜你们要月底回来，我猜就是这两天——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风承影敏锐的察觉到原本与她身高相仿的少年，而今发顶竟只到她的眉梢，不由失笑打趣：“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只是两月没见，纵酒你愈发返老还童了呀！” 再返返估计都能直接媲美刚总角的小豆丁。 “返老还童？什么返老还童？”纵酒瞪眼，思路一时被她卡了壳，片刻才反应过来，“呸！你才矮！你全家都矮！” “拜托，作为我的血契剑灵，我全家包括你嗷~”风承影挑眉，顺手撸了把纵酒的头发——要说灵气变换出来的头发就是不一样，根根丝滑，毫无杂毛，看着就适合打络子。 “呔！你还好意思说！”纵酒气恼，叉着腰避开那只作乱的爪子，鼓着脸往树下一坐，“狗承影，要不是你作死伤了神魂，我能这么惨嘛？那天极门又不比小夜砸的大墓，没了山石涧水佯作入土，你我血契，自然是同生共死！老子都养两个月了好不容易能重新化形，你非但不安慰我，还笑话我矮！” “小木头你说，世间有这样的道理吗？”说着扭头看向顾子归，大有让他做个评判的意思。 “啊哈哈~”顾子归摸鼻，为人弟子他自然不会忤逆师长，于是干脆望天打了哈哈，果断转移了话题，“我哪里知道？我又没有本命剑器——对了师父，九方前辈呢？” “他跑青锋镇买吃的去了。”风承影摆手，衣摆一撩落了座，“说起来，小兔崽子，我记得这是你话本捆绑销售的最后一个月了吧？情况怎么样？” 话本…… 顾子归微怔，随即眉目一舒，摇头轻笑：“能怎么样？与之前差不多，喜欢的直言可堪经典，讨厌的避之不及，不过近几日喜欢的人比讨厌的多些罢了——我都习惯啦！” “师父，公明和你说的没错，我又不能讨好到每一个人。写了这么久，我也写出了感情，只要还有人看，就一定会将它写完。”顾子归勾唇，“到是您，您与前辈如何了？” 第一七六章 只留下她伟大而光辉的形象 “你不必在意那些过激言论，其余正常提意见的该听就听，没必要的直接无视就好。”风承影笑笑，慢悠悠拖了腮，“至于狗东西，如果他不介意的话，你私下里大概可以叫他一声‘师娘’。” 师爹这东西是不存在的，这辈子都不会存在的，她这么帅一个剑修，誓死扞卫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 “师娘……”顾子归轻喃两遍，缓缓弯了眼，他心中替九方云微吊着的那口气也终于松懈下来，“行，等前辈回来，我问问。” 他突然就生出一种爹娘俱全的鬼畜感觉。 “湿娘？什么湿娘？新型点心？能吃吗？”自身高打击中恢复过来的纵酒晃荡着抻了头，风承影十分淡定从容的一巴掌将他呼出去三尺：“边儿去。” “呸！狗承影，两月不见你怎么变得跟九方一样狗了！”纵酒揉着脑袋怒斥，不料背后却传来阵空山新雪似的清冽声响：“跟谁一样狗？” “跟九方呗，还能有谁！”纵酒骂骂咧咧，一回头便见九方云微提着食盒似笑非笑，当即一蹦三尺高，“卧槽九方，你听错了，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是吗？”九方云微眯眼，纵酒脖子一缩，麻利的寻了个风水宝地，顺势一躺，变回灵剑：“不要埋得太死，给我留个缝，谢谢。”不然他可能钻不出来。 “啧。”风承影叹气，真怂呐，这崽子对着她怎么就没这么怂过？莫非是她形象太过和蔼可亲？还是从小被纵酒盯着长大的，他手里留了她太多把柄？ 如果真是黑历史太多的话，她有时间得好好翻翻古籍，看有没有方法消除剑灵的记忆——最好消到他脑中只剩下她伟大又光辉的形象，别的都不要有！ 风承影托着脑袋神游天际，九方云微不紧不慢的放下食盒，打开中间那层，取出个边角里尚腾着热气的小竹盒，又自袖中掏来几只油纸包，零零散散的东西很快摆满了整个石桌。 “你要的辣卤藕、卤豆干，花生脆和小辣鱼。” “有劳有劳。”风承影嬉皮笑脸道了声谢，伸手便要抓向小辣鱼，爪子却猛地被人拍开：“先洗手。” “害！”风承影撇嘴，不情不愿掐了道除尘诀，又接过顾子归递来的筷子，九方云微这才不再管她，转而看向顾子归：“我顺便给你带了几种点心，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没关系的师娘，您带回来的弟子都吃！”顾子归咧嘴，那声“师娘”下意识便脱了口，等到回神时，喊都喊完了。 啊这……前辈不会生气吧。 顾小白兔心中忐忑，风承影夹辣卤藕的手跟着一顿，二人悄悄抬了眼角，九方云微听着这稍显新奇的称呼却只微微挑了眉：“猪肉脯、牛舌饼，蛋黄酥。” 好家伙，果然都是甜咸口的。 顾子归窒了一瞬，好在不是那种要命的异端纯甜，这种正常甜咸食物，他还是能接受的。 想通了关窍的顾子归轻轻松气，正想回一句“没问题都可以他能吃”，余光便扫到那对风风火火跨进院来的师徒。 “小师叔，听说您和阿影回来了，我带着公明来看看，没打扰您……”花放舟老远撂开了嗓门，而后目光在触及那一桌零嘴时控制不住的抖了抖，“吃饭？吧？” 第一七七章 花师侄……来点? 所以，为什么会是吃饭。 花放舟挂笑的脸僵了僵，面前这几个家伙，他外甥女阿影，一品化神；小师弟顾子归，一品渡劫；小师叔九方云微，早数百年就能飞升的主儿。 无论拎出哪一个，都不像是需要吃饭的样子吧！ 还是说你们斩雪峰向来不辟谷的？！ 说好的仙门典范呢？ 阿影你吃得满脸辣油了知不知道？还有小师弟你手里的牛舌饼是怎么肥四！ 小师叔你为啥会端着食盒？ 形象呢？形象呢！ 花放舟心中咆哮，面上笑意愈僵，九方云微见状十分自然的放下手中食盒，甚至可耻的挥舞了点心盒子：“花师侄……来点？” 果然，自从接受了自己大概瞎的事实之后，他的下限也快掉光了呢！ “不了不了，小师叔，您的好意弟子心领了。”花放舟摆手，那一桌子非甜即辣非辣即咸的他都不喜欢，他比较喜欢酸的，酸杏干酸汤粉醋溜土豆丝之类的玩意。 “喔。”九方云微颔首，不疾不徐撂了盒，挥手摆出两张椅子，“坐。” “这倒暂且不必。”花放舟摇头，将眼神从那一桌子吃食上撕下来后转眸望向九方云微，“小师叔，弟子有两个问题，还需小师叔帮着解惑，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口吨着零食的风承影闻言大眼一亮，下意识抬了头：“哪一部？” “……”花放舟沉默的看着面前这没出息的货，他由衷觉得，这崽子真的没救了，一点都没的那种。 “公明，把你小师妹带出去玩会，为师半个时辰内不想见到她。”沉默良久后花放舟垂眸长叹，捂脸赶人，楚泷得令笑得分外风骚，一面挥了挥手中刻了书名的鎏金折扇：“小师妹，请呀？” 害。 风承影望天，安静如鸡的擦了把嘴，她就知道回来消停不了，好在她也有点事，正巧能问问她大师兄。 送走了风承影，花放舟踌躇抬眼一扫顾子归，后者十分有眼色的拎起躺在地上的葬忧灵剑，温和笑笑：“师尊，弟子先去书院转转，晚些再回来。” 话毕转身离了小院。 至此院中除了花放舟二人再寻不出第三道人影，九方云微看着那院门阖死挑了眉梢：“花师侄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说了。” “诶，好。”花放舟点头，慢慢收回落在院门上的目光，禁不住多叹一口，“小师叔，那弟子就直说了——阿影她，是不是我猜想中的那个人？” 九方云微不动声色，反口一问：“哪个人？” “百余年前身死魂灭的那一位。”花放舟道，一双眼紧盯着九方云微，生怕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九方云微不曾回答，只慢慢敲点着石桌，“如果是的话，花师侄会怎样？” “有什么怎样不怎样的。”花放舟失笑，他看得出小师叔当真是护阿影得紧，“阿影她是我亲外甥女，弟子能怎样？且不说这只是弟子一个猜测，即便是真的——” 九方云微指尖微顿：“嗯？” “即便是真的也无妨，武阳城一事主谋乃是燕修，又不牵扯焚天半点。更何况若非有她，以武阳城的偏僻地角，加之燕修那般的诡划筹谋，这修仙界怕要早被他得了手去！” “再说那些被传死于她手的真君道人，又有哪个是干干净净的良善之辈？弟子向来不认为当年的焚天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相对于大奸大恶，她倒更似一个不善辩解的傻姑娘！” 第一七八章 阿影是个好孩子 “所以，即便弟子的猜测是真的也无妨。阿影是好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纵然她真是百余年前身死魂灭的那位，我也相信当年的她是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理由。”花放舟叹息，九方云微闻言轻笑，眼中波澜不惊：“既如此，你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为什么要追根究底呢？ 花放舟望着院外放空了目光，斩雪峰顶终年积雪，底层的雪早凝作了不化的坚冰。 他怕阿影心中也出现这么个地方。 “因为，弟子想早做准备。”花放舟微笑，“摘星阁仲阁主的性子，您也清楚。此番在燕修住处翻出那么一沓信件，他难免要钻上几日牛角尖，待他回神，指不定又要生出些什么事端，我怕他那股火胡乱烧到了焚天头上。” “何况……被整个修仙界误解的滋味很难受吧？弟子不是神，有私心，谁愿意看到自家的孩子被人误会数百年呢？” 至少他不愿意，作为舅舅，他希望阿影这一生都无虑无忧。明明没做坏事却被人当成魔头，那太痛苦了。 他眼神清澈坚定，九方云微看见那双眼，知道他不曾作假，于是忽然间松了眉眼：“你猜对了。” “果然。”花放舟咧嘴，心里那点忐忑不安倏地便烟消云散了，“这样，弟子就有底了。小师叔，您放心，你们的事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的，至于挽歌与御川那头……我尽量替您探探口风。” 探探口风。 九方云微老脸一烫，这话说得他仿佛是什么吃嫩草的无耻老牛…… “那就……多谢了。”九方云微容色微讪，连忙岔开话题，“说来，花师侄，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记得他们没在这帮人面前暴露过来着？ “喔，其实细节上的疑点从阿影上山那天就有了。”花放舟沉吟，“小师叔您一向不问事物，却偏偏在阿影上山那日赶来，还要求她去斩雪峰——自然，弟子开始时也以为您是惜才，担心她的好天赋被耽误了，直到打玉源山回来，我看到了灵剑葬忧。” “三百余年前，弟子曾远远望过焚天一眼，那时她的佩剑也是葬忧。” “天下灵剑甚多，无鞘灵剑却是少见，弟子对之印象深刻。”花放舟捋着胡子，放松一笑，“灵剑极难易主，弟子不认为生了剑灵的葬忧会垂涎区区剑体，轻易改认。” “再加上阿影那手纯粹到老廖都自愧不如的剑意，和她令人匪夷所思的修炼速度……” “当然，真正让弟子起疑的，还是她与您在武阳城时的反应。”花放舟说着掸了掸衣袖，“她对那地方，显然比我们熟悉得太多，且您让她亲手拆解阵核时将我们都赶了出去。” “您怕她下不去手，但一个从未来过武阳城的小丫头，面对这情况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除非她就是百余年前散魂的那位，在看到地城后心中生了道过不去的坎。” “最后就是在天极门，您带阿影出来时的神情——那全然不是师长对晚辈的样子，更像是熟识多年的至交老友或者……”花放舟的话说了一半，后面的意思二人心知肚明。 所以他早就猜到了。 九方云微笑笑，那笑意如三月春光，暖而不寒：“阿影能有你做她的舅舅，是她的运气。” “也是我的。” 第一七九章 大师兄能有什么坏心眼? 出了斩雪峰，风承影二人直奔开在山下青锋镇的云霄书局，顾子归话本单售在即，两人心中自然是紧张万分——风承影担心销量和评价不好让小徒弟失了写作信心，届时挨催挨雷的又只剩她一人；楚泷则是害怕牺牲了那么多利润，到头来血本无归。 “所以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小……师叔那话本到底怎么样啊大师兄？听他说评价还是那样两极分化的，说得我心里发慌！”风承影扒拉着符纸拧了两弯细眉，由于太懒，她未读的留言已囤到某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加之这三个月来的捆绑销售，她竟真一时半会翻不着几条写给“剑归”的书评！ “两极分化倒是确实，不过也算积累了一批忠实读者，按照目前的数据总结和问卷调查来看，下月他话本是不太愁销量的——至少不用担心亏本。”楚泷边说边自抽屉里翻出几张纸，“只是说不上多少利润……小师妹，报告在这里，你看看。” “好家伙，你还弄总结和调查呢！不愧是修仙界第一大奸商啊~”风承影咂嘴，接过东西后，很快便被其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算法撞花了眼，“噫~大师兄，你这玩意我可看不下去。其实不瞒你说，我原来是想放水两期话本把小师叔硬顶上去的，但总觉得对读者和其他作者不太厚道，就没干。” 这么点公式就看不下去了，果然数学是人类永远的天敌吗？就连修士都不例外。 楚泷收了报告凉飕飕的回想了下自己学高数的苦逼日子，同时利落的打消了风承影放水的念头：“放水当然不行，那样书局和你的口碑会一起崩盘，得不偿失不说，还等同于间接坐实了小师叔有后台的传闻！” “唔，这么一想倒确实。”风承影颔首，放下符纸撑了手，“那咋办？” “联动呗！”楚泷叹气，他发现修仙界的修士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单纯的厉害，“反正你这本也要完结了，下本可以写一个背景与小师叔书中世界相似的故事，把他的主要角色作为客串配角穿插进来，同时留下些小小的悬念，这样两本书就能形成良性有效的互动，从而带动销量！” “再有，书局这里还可以推出相应的主要角色限量版小雕像，精心设计，独家雕刻，购买资格随话本随机附送。集齐全部款式雕像，书局再额外赠送一套主题徽章，此版徽章，单章单号，绝无复刻可能——读者们一定很乐意花这个钱的，甚至出现几个大批量重复购书的土豪都不无可能。” 无情的资本家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楚泷微笑，他只是想多薅两棵鲜嫩肥美的修士大韭菜罢了。 “当然，周边开发利润的五成会作为版权费付给你和小师叔，这点小师妹你不必担心。”楚泷托腮，作为可恶的资本家，他虽然无情，却不黑心，该给的一定都要给——不然谁来给你创造更多的商业价值？ “听起来好像很可行。”风承影被楚泷这一通话闹得云山雾绕，懵懂万分，“但是，真的会有人为了几个没啥用的徽章买那么多雕像和话本吗？” “会的，小师妹。”楚泷咧嘴，狡黠一笑，“你不懂人类集邮的乐趣。” 一旦集邮上了瘾，那可不是单纯买买买能解决的问题了。 第一八零章 老花开明得很 听过楚泷（关于割韭菜）的长篇大论后，风承影回斩雪峰时的步子都是飘的。她到最后也没能弄明白，为什么大师兄说搞了小雕像和徽章，那话本销量一定会上得去，她委实感觉这种非必需品没啥买的必要。 又不能吃，又不能用，仅凭一个“身份象征”，真能引得那些读者趋之若鹜？ 风承影挠头，她觉得不太行，但开书局是大师兄又不是她，她毋需太过计较。 还是回去接着吃那没吃完的辣卤藕比较好，也不知道舅舅他们聊完没有。 走神中她晃悠悠的踏入小院，今日风静，庭树下除了九方云微，竟没了他人身影。 “舅舅呢？你们聊完了？”风承影眨眼，捞起筷子夹了条小辣鱼，要是直接上手，多半要挨他一个不轻不重的雷。 “早聊完了，花师侄说洞仙居还有些山中事务等他处理，便提前回去了。”九方云微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别开了头，“他猜到了。”好想让她把那双在外头放了老半天的筷子先洗一下。 “啥？” “……你是焚天，并且同意了我们的事。” “卧槽！”风承影手一哆嗦，一包鱼掉到了地上，“那这辈分不得乱了套了？不对我舅没闹？”说完心疼的低头扫了眼那沾灰的零嘴，九方云微看她这毫无出息的样子，随手扔出道雷，将落地的鱼干炸成了灰，而后从容的自袖中掏出包新的。 还好他猜到这家伙吃东西不老实，提早多买了点。 “乱什么套，各论各的。再说，你舅舅他开明得很。”九方云微撕开鱼干包装，顺便递上双新筷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比我们想象中的开明多了。” “这样。”风承影咂嘴，她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舅那小老头，还能在狗东西这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 摘星阁，揽星台。 仲明坐在窗边对夜饮酒，打从天极门回阁已有两月有余，他那颗被怒火蒙蔽了的脑袋也终于冷静了不少。 廖余星那老家伙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些年来他虽称得上是治理有方，但摘星阁总归有上千名弟子，保不齐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俩的臭鱼烂虾，心思不纯还遭累了整个宗门。 而且…… 仲明垂眸，他那日没说的是，信上字迹的确与他摘星阁大长老任齐的笔迹像足了十分。 但不可能，一定不会是他的，大师伯不会做出这种事。 仲明摇头，他宁愿相信那是门中鬼迷心窍的弟子所为，也绝不相信会是他。 “徒儿，”纠结中，仲明摸起桌上那只传声用的法器，声音低缓，“有时间查一查，门中弟子做过哪些……腌臜事。” “记得，如果可以的话，顺带查一查长老们的，尤其是勾结魔修之类。”话到此处，他略一沉吟，半晌后轻声补充，“还有焚天。” 仲明放下手中法器，缓缓掏出怀中珍藏着的一只白玉发簪，那簪子线条精致流畅，雕着少女们最爱的桃花，是他女儿的东西。 今日是他女儿的祭日，明日则是他夫人的。 一百五十一年前，他永远失去了她们。 而这一切，都怪焚天。 仲明闭目，遮去满眸怒火，若非兰泽与门中弟子走散，恰见到焚天屠城后武阳城的惨状，她怎会受此惊吓一病不起，到最后丢了命？若非她丢了命，他夫人又怎会悲痛中跟着女儿去了？ 丧女失妻之仇，不共戴天！ 仲明咬牙，将坛中酒一口尽了。 第一八一章 祸水东引 石室之内，烛火幽微，任齐拿着块上好的丝绢，动作万般小心轻柔的擦拭着面前之物，目光温柔得像是在注视他心爱的情人——那是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是他炼器一途上再难超越的巅峰。 “这里需要再打点蜡，若是生锈可就不好看了。” “这里可以加一个雕花，顺便再多嵌一道机关进去。” “这道线条不够美，改日要修改修改。” 任齐擦着那器喃喃自语，全然不曾理会那悄然钻入石室的影子，后者在石门边上看了许久，忽的轻声嗤笑：“大长老，您还是这么宝贝这东西。” “宝贝？不不不，这是珍视爱护。”任齐摇头，手下动作半刻未停，“它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杰作——生灵之器，天下器修毕生追求的目标。” “除了你，你满脑子的富贵权势——可真不像一个器修。”任齐回头扫了眼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修士，慢慢移开了眼神，“今日怎么跑到我这来了？” “任长老，我是来提醒你一声的。”那人扬起下颌，语调轻慢又高傲，“他起疑了。” 任齐指尖微滞，随即恢复如常：“嗯？” “他让我查阁中人所做过的腌臜事，像是和魔修勾结一类的。”他说着顿了顿，“包括长老们的——任长老，你猜我都查到了什么？” “将我供出去你必会受到牵连，聂皋，当年那些事，你可一个都没落下。”任齐不动声色，只慢悠悠吐出口气，“比如，你的兰泽师妹……” “师伯祖，何苦拿这东西来威胁小子，小的不过是想提醒您一句——”聂皋大笑，那笑声说不出的瘆人，“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了，早晚会长成棵参天大树。有些事，您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任齐不语，耐心将面前之物从头到尾擦了个干净，这才一把火点燃了那快丝绢，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容，同样映出聂皋的影子。后者双手抱胸好整以暇，他知道他必将得到他想要的回答。 高手攻心定者恒胜，任齐在吐出兰泽的名字时，便已一败涂地。 “以人作枪，你小子的道行还差得远着。”丝绢燃尽后任齐挑眉，转身直视这玄衣的修士，青年眉目间的志在必得刺得他双眼阵痛，那算计都摆在了脸上，“阴谋可不是这么玩的，被人发现的可算不上阴谋。” “本就不是阴谋，又何来发现不发现。”聂皋勾唇，微微向前倾了身，“这是阳谋，师伯祖。”无论他想不想，都必须跳下去。 “他还让你查什么了。”任齐冷笑，诚如聂皋所言，这是场集天时地利于一身的阳谋，毋需看顾他的意愿，是他必行的一步棋。 “焚天。”聂皋弯眼，小师妹与师娘的死就是扎进他师父心中的一根刺，化不开拔不去，稍一碰便是鲜血淋漓。 而他爱死了这般淋漓的血。 “焚天。她不是死了？” “的确死了，但不妨碍我们祸水东引。”聂皋低哂，“您想想，大千法会那么多人，谁最适合承这无妄之灾？” “大千法会。”任齐跟着呢喃重复，他忽然记起来了。 的确有那么一个墨发红衣的小姑娘，恣意张扬的与那焚天一样。 第一八二章 这奇特的优越链条 好家伙，自从推出了那套稀奇古怪的小雕像和徽章之后，两本书的销量竟然真的都提升了不少。 青锋镇云霄书局后院里，风承影翻着楚泷给出的销量数据满脸懵逼，她原以为作为修士，大家的定力都好得很，不会被小小的徽章和雕像诱惑，哪想到竟一个个的买疯了？ 话本被卖到脱销不说，第一批的雕像都见底了，渣都没剩一个！加上限量和单独序号的加成，黑市上小雕像的价格被翻了三倍不止，且序号越小越贵！ 序号头十个的雕像和徽章，竟能卖到原价的十数倍去！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问就是不慎在渡玄山弟子们开设的门内黑市看到过，就这价位还秒没呢！——小摊贩做出来的劣质仿版都能卖出原版的价位！ 见了鬼了，论赚（keng）钱还是得看大师兄。 风承影无声咂咂嘴，楚泷见她这样子不由失笑：“小师妹，还纠结呢？” “纠结倒不至于，就是委实想不通这帮人咋想的。”风承影挠头，“小雕像啥的……就算是按照书中人物形象设计和制作的，顶了天也就是个装饰品吧？写字当镇纸都闲它轻，他们至于这么拼吗？” “哈哈，小师妹，这你就不懂了，无论是雕像还是徽章，卖的都不是这东西本身，而是它背后的身份象征和买家心中的优越感。”楚泷大笑抚掌，搬出一套自留雕像与徽章，将之慢悠悠的在风承影面前一字排开，“购买资格是随机掉落的，产品又是限量的，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 这能有什么代表的？ 风承影沉思：“代表能买到这些东西的人运气很好？” “这是一个方面。”楚泷道，唰地开了手中折扇，“能买到一个雕像的人，代表了他运气不错；能买到几个雕像的人，我们称之为运气很好或小有家财；能集齐全套并顺利弄到徽章的，不是运气爆棚的欧皇就是氪金氪到意识模糊的土豪大佬。” 欧皇。 风承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大概能明白楚泷的意思。 “这样一来，雕像可就不再是一个小巧可爱的工艺品，它代表了买家资深读者的身份和天然的好运或富有，这就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奇特的优越链条。” “拥有一个雕像的优越于普通读者，拥有几个雕像的又优越于那些仅拥有一个的，一层层的优越感提升上去人越来越少，竞争也越发激烈，而处在这条优越链条顶端的，则是拥有全部雕像和徽章，且序号为‘1’的大~土豪。”楚泷微笑，“所以你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执着于买这东西了吧？并不在于那东西本身有多少用处，而在于其上代表的身份地位。” “好黑。”风承影瞠目，随即想起那些低劣盗版，“可是你这样弄来，反倒给那些不良商贩钻了空子，市面许多盗版雕像，我看卖得也挺红火。” “这些都不要紧。”楚泷勾唇，“你大师兄我的羊毛哪有那么好薅？放心，要不了多久，书局就会推出低配正版不限量小雕像，制造精度和造型将会与限量版有所区别，价格降低，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届时，那些粗劣仿品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降价，要么从此退出市场。”楚泷托腮，“顺便我今日喊你来，是想商量下ip开发的问题。” 第一八三章 听说那个大反派…… “挨劈？什么挨劈？挨雷劈吗？挨雷劈还用开发？”风承影一懵，脱口就是个问题四连，她发现自打认识大师兄后她奇奇怪怪的词汇量增加了，这货动不动就得吐出两个新鲜玩意儿。 “不是挨雷劈，是个鸟语缩写，知识产权的意思。”楚泷扶额，忘了修仙界没这个词汇，也没有英语，还得现解释，好在小师妹聪明，一点就通，“我举个例子，比如我拿你的某本书，就《霸道仙君》好了，以它的主要内容为核心，向外延伸发展各种产业，比如评书、连环画、戏剧曲目，服饰和小雕像，这就叫ip开发。” “届时开发出来的产物由书局负责宣传销售，所得利润按比例作为版权费支付给你。当然，也有一刀切式的版权购买，不过凭咱俩这关系，我肯定是要给你按分成算的，毕竟《霸道仙君》可是当前修仙界最大的成熟ip。”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风承影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霸道仙君》那本书都完结好几年了，现在搬出来合适？不会有炒冷饭的嫌疑吗？” “不会的，放心吧。”楚泷笑笑，顺手翻出另一页报表，“这套书后劲十足，完结这么多年，依然挂在销售榜前列，读者基础很深。尤其是你后续番外出来以后，许多原本人气平平的角色人气暴涨，又拉动了一波怀旧销量。” “尤其是大反派卫昀久——番外出来之后，他口碑直接两极反转了！”楚泷兴致勃勃的说着，两眼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我之前就在考虑，要不趁着这波弄个卫道君周边专场？雕像徽章自然是不能少的，再做两套戏服，包下戏园子演个百八十场的，稳赚不赔！” 卫昀久。 听见这名字风承影下意识的浑身恶寒：“别了别了，大师兄，我实话跟你说，这形象是照着狗东西创造的，你要是真给他弄专场，我不就没了吗？” 没有具体形象还好，一旦出个具体形象，眼不瞎的都能联想到九方云微，她这条小命到底要是不要？ “……你这胆子可真够肥的。”楚泷闻言面皮一抽，怪不得他之前看书的时候就觉得那个卫道君眼熟，出于礼节他没敢往师叔祖身上拉扯，哪成想还真是他！ “就……怨念嘛！除了他，其他书里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我长记性了，没写那么明显。”风承影悄悄吐了吐舌头，“大师兄，这事你可得给我保密，不然我非嗝屁在他那大雷底下。” “这么狠的吗？”楚泷挑眉，“跟你都不留手？” “一码归一码。”风承影惆怅的抹了把脸，心底掬了捧辛酸泪，“我要是作死他锤的比谁都凶，加上舅舅给过话，留口气就行，其余随便揍！” “亲舅。”楚泷点头，说实话，小师妹皮起来是挺欠揍的，“好了，我知道了，卫昀久这个形象就先搁那吧，反正书中角色那么多，暂时不差这一个。” “诶，好。”风承影应着，颇觉自己仿佛劫后余生。 差点玩完。 回去时风承影拍着胸口长长吐气，却不想甫一进院便撞见了九方云微。 后者见到她先是一愣，而后骤然吊了眼角：“阿影，听说当年的大反派卫昀久，是你照着我写的？” 第一八四章 师叔祖您听我狡辩……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风承影闻言懵了一瞬，回神便立即反驳开来，“狗东西，你从谁那听到的风言风语，卫昀久怎么可能是你呢？您老人家可比他帅多了！”也狗多了！ “是吗？”九方云微面露狐疑，“今日星衍剑宗的廖宗主上山找花师侄叙旧，我回来时恰巧遇到他，他跟我说的。” 淦，老廖！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剑修！ 风承影闻言小脸一皱：“你怎么能信他呢？老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屁大点事都能夸张成天塌下来一样——再说，他堂堂剑宗宗主，哪来的话本？还是完结那么老多年的《霸道仙君》！” “据说是上次在天极门禁地搜出来的。”九方云微蹙眉，“全套，典藏版。” “而且听完他的话，我回来仔细翻看了一遍《霸道仙君》，顺着他提供的思路想了想，是挺像的。”九方云微皮笑肉不笑的扯了唇角，慢条斯理抬手理了下鬓边碎发，举动间紫光闪烁，那雷将出未出。 ……好家伙又特么是倒霉燕修！ 风承影喉头一梗，一口老血瞬间卡进了嗓子眼，她半张小嘴瞪了九方云微良久：“你这话我不知道咋接……” “不接也无妨。”九方云微灿烂一笑，惯来如空山新雪的嗓音这时间意味不明，“你就说那个卫昀久是不是照着我写的吧。”说着步步紧逼，手中雷团也愈发大了。 “啊这……”风承影讪笑，盯着那两坨雷禁不住软了腿脚，“师叔祖，要不您听我狡辩狡辩？” “狡~辩？”九方云微弯眼，当真顿了顿，“你说说，你要怎么狡辩？” “……我说写卫昀久这个角色的时候我没睡醒，迷迷糊糊随便写的，结果不小心和师叔祖您撞了形象您信不信？”风承影呲牙，趁他不注意悄悄后退了半步。 再退半步就能出院了，就差那么半…… “阿影。”在她马上要出了院子时九方云微突然出了声，风承影下意识应声回头：“诶？” “看我手里有什么？” “咕——”风承影看见他手里的玩意默默咽了口口水，“你冷静点……” 九方云微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收：“我信你个鬼。” “卧槽~救命！夭寿啦~狗比老廖我跟你没完啊~~” 那一天，阿影的尖叫穿透了整个斩雪峰顶，峰中弟子却对此充耳不闻——谁知道这是不是小师妹和师叔祖之间的奇特情♂趣♀呢，他们可不想冲上去被亮瞎一双狗眼。 嘶~虽然看出来狗东西已经极力留手了，但常年不挨揍后，冷不防被劈这么两下还真有点疼。 后院中，风承影龇牙咧嘴写着检讨，这回九方云微很给面子的没再给她揍得需求夹板拐杖，但她就是憋气！ 可怜她千防万防，大师兄都堵住了却没防住老廖燕修——谁知道燕修那种狠角儿还会看话本，看话本不说还好死不死的看她那本《霸道仙君》！ 还有廖余星，搜人家的书看就算了，看完了还到处叭叭！ 叭叭啥叭叭，就他长嘴了是不？ 写检讨的风承影越想越气，气到极点后干脆的纸笔一扔，不行，她得找老廖算账去。 第一八五章 危，老廖，危 “检讨写完了？”前院，九方云微吊着眉梢扫了眼拖剑而出的风承影，这小丫头脸色黑得可以，表情狰狞得活似要去和谁决一死战。 “没，差几句，等我回来再写。”风承影目不斜视，迈向院门口的步伐坚定执着，“在写完检讨之前，我想先去趟洞仙居，找老廖好好聊聊这没事闲的瞎叭叭的问题。” “唔。”九方云微颔首，不动声色翻了页书，默默收回视线，“早点回来，子归说今晚涮锅。” 涮锅。 风承影闻言，黑漆漆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线亮光，面上的煞气都跟着褪了不少，她不由加快了脚步：“放心，半个时辰内我铁定回来！” 揍老廖嘛！用不了太久，好歹是一宗宗主，她一定会很~温~柔~哒~ 噫~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 洞仙居内蹭吃蹭喝的廖余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对面听着他大讲特讲《霸道仙君》的花放舟见状失笑：“怎么着老廖，上了年纪后这一把老骨头怕起冷来了？要不要我喊个人把门关上？” “用不着，你才怕冷呢！我这是突感恶寒，多半是剑宗哪个小兔崽子又在背后叨念我呢！”廖余星胡子一吹摆了手，“我刚刚讲到哪了？” “大反派卫道君。” “对对对，大反派卫道君。”廖余星猛地拍腿，抓起茶水灌了一口，继续讲，“我跟你说啊老花，这大反派可神奇了，我看到迟问书那串形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形象就是九方仙尊，而且越往后看越觉得像！” “不能说十分相似，简直就是一毛一样！当然，话本嘛，肯定是往夸张了写的，仙尊他可没有卫昀久那么凶狠，但气质和喜好是极像的——若非那迟问书应当没见过九方仙尊，我都怀疑卫昀久是不是比照着仙尊的模子脱下来的！”廖余星讲到兴处不禁放大了嗓门，双手也比划起来，风承影老远便听见他这讲卫昀久的动静，立时腾了一肚子火气。 好你个老廖，跟狗东西叭叭叭就算了，还要跟舅舅叭叭！等你叭叭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反派是狗东西了，她还要不要玩？ 呸！ 风承影怒啐，抄着葬忧大步跨入洞仙居，正说在兴头上的廖余星看见她满面怒容，脑袋顿时宕了机。 “风小友，你怎么来了？哦对，你这个年纪应当是喜欢看话本的，我这有套特别好的书推给你，叫……” “叫《霸道仙君》是吧？”风承影磨牙，向着小茶桌慢慢逼近，花放舟见她的脸色大概将事态猜透了几分，悄咪咪的起身后退数步，以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 顺手在心里给老廖点了两根蜡。 “对对，”廖余星后知后觉的摸摸后脑勺，“而且里面有个大反派……” “特别像师叔祖对吧？你今天还跟他说来着。”风承影冷笑着提起葬忧，灵剑雪光弹到廖余星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是这样，不过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风承影僵硬的提起唇角，“我就是那个倒霉的迟问书啊！！” “啊！怪不得那个卫道君这么像仙君！风小友，介意帮我签个名吗？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啊风小友！”廖余星抚掌，对自己即将要经受的东西浑然不觉，风承影闻言歪头挑眉：“呵呵。” “看剑！” “咦咦咦风小友我们有话好好说！等下，停！不要动我的宝贝胡子啊~~” 第一八六章 夕阳下的奔跑是他逝去的胡须 打完收工！ 风承影收了葬忧拍拍手，顺便自袖中摸出个镜子丢给了廖余星，后者缩在角落里捂着面颊，嘤嘤叫唤着不肯接镜，还是花放舟先过来接的东西。 “老廖，胡死不能复生，你就看开点，节哀顺变嘛！”花放舟蹲下身子，十分耐心的安抚着廖余星，“再说，胡子而已，养个几年也就回来了。” “老花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我把你胡子剃了试试！呜呜，人家养了几百年的宝贝胡子~”廖余星控诉，一面捞起地上散落的胡须，他原以为风承影是想给他一顿暴扣，还没太在意，反正他一个九品渡劫，受小丫头两下也无妨，哪成想她是冲着他胡子来的！ 冲他胡子来还得了？这把胡子可是他精心修剪、仔细养护出来的宝贝，根根柔顺丝滑，微风拂面便可随风而动，是他仙风道骨一大利器！结果……结果这就没了？ 他当时倒是想躲，孰料她一手剑法诡谲的厉害——他愣是一剑没躲过不说，还被人怼墙角里剃了个痛快！ 他估计这丫头心情再差点能给他头发眉毛都一起剔咯！ 呜呜！ 廖余星心下爆哭，面色悲悲戚戚，风承影见状一抖眉梢：“就给你剃个胡子又不是秃瓢你瞎叫唤啥！再喊直接送你到明虞寺当和尚去！” “以后记住了，别看点东西一张大嘴就瞎往外叭叭！”风承影撇嘴，扔下手中最后一把胡子，冲着花放舟微微躬身，“舅舅，阿影今日失仪，回去面壁思过了，告辞！”话毕大步离了洞仙居。 果然还是涮锅更要紧些，被狗东西盯得她都好久没有痛快吃辣了。 你能回去面个铲子的壁。 花放舟眼角一抽，默默咽下涌到嘴边的儒雅随和，将那小镜慢悠悠递到廖余星面前：“其实不丑的老廖，没了胡子你挺年轻的。” “啊？”还沉浸在痛失爱须的廖余星怔怔抬头，一眼便见自己满面光洁，顿时教泪花糊了眼眶，其实镜中的剑修轮廓硬朗分明，失了胡须的确更显出几分潇洒风韵，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他丝滑柔顺从不打结既威严又飘逸的小胡胡啊！ 廖余星抽了抽鼻子，起身推开了花放舟，冲着山下一路奔去，已堕西山的橘金色日光洒在他身上，于地上拖了道长长的影。 花放舟站在洞仙居口遥遥望去，廖余星那夕阳下的奔跑，是他逝去的青春与胡须。 害，何必呢！ 悠闲的老花悠闲的耸了肩，哼着小调回到殿内，顺势收起那一地散落的长髯，他觉得这东西收起来，指不定还能请人做个假胡子送去剑宗，聊以慰藉老廖对他爱须的相思之情。 洞仙居中花放舟收得起劲儿，斩雪峰上涮锅也涮得热闹，这时节唯二糟心的除了被人削了胡子的廖余星，只剩下摘星阁里的仲明。 揽星台上，仲明翻着聂皋送上的资料暗暗心惊，他竟不知，百余年来门下弟子曾做过这等荒唐事！ 从欺占凡人女子到恶意压制同门，自掠夺凡人财物至门中拉帮结派，往日里他觉得恕无可恕的恶事，弟子们竟都做了个遍，甚至勾结魔修媚修的都不在少数！ 这样的摘星阁，还称得上是正派名门吗？ 仲明看着那东西，忽觉心寒无比。 第一八七章 故人 仲明抱着那堆东西眼前一阵阵发花，耳畔却响起了叩门之声，他压着心头火气沉声说了个“进”，抬眼一望竟是任齐。 “大师伯，您怎么这个点来了。”仲明看见他，语调顿时缓和了不少，他放下手中物什正欲起身相应，任齐却微微摆了手：“我今日恰巧有空——阁主，您前些日子和我要的东西，应该没耽误事吧？” “当然没有，师伯，您坐。”仲明摇头，勉强挤出个笑，接过那些零碎法器时顺便推出了手中那沓纸，“刚好弟子有事想问问师伯您的看法——您瞧，这是皋儿近日查拢的……哎！不提也罢。”仲明叹息，满面愁色几乎要溢出来。 “我看看。”任齐见此眼珠轻晃，他早已知道那是何物，于是这会只略一垂眸，佯装认真实则随意的翻了翻，很快将之推了回去，不动声色，“阁主对此怎么看？” “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心寒！”仲明说着又来了火，一巴掌拍上木桌，震得那纸张堆险些散了架，“我恨不能将这些胡作非为的玩意统统打死！” 通通打死？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呐，我的好师侄。 任齐闻言，心下一声冷笑，面上做出副善解人意、顾全大局的样子，耐心宽慰道：“阁主，私以为大可不必这般赶尽杀绝。” “不少弟子入阁时间尚短，先前在凡人堆里沾染的一身习气还未褪净，偶尔犯点错，也算无伤大雅。”任齐边说边注意着仲明的脸色，继续补充，“自然，规矩还是要有的，阁主可寻其中行事过于邪佞者施以重罚，做杀鸡儆猴之效。” “杀鸡儆猴。”仲明呢喃，若有所思。 “是的，如此一来，可让其他弟子心生畏惧，逐渐断了身上恶习，也不至一刀切齐，反伤了弟子们对摘星阁的忠心。”任齐说到此处，甚至伸手拍了拍仲明肩膀，“阁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则为大善，您不必太过忧心。” “大师伯，弟子明白。”仲明仰头，长长一叹，“我知道怎么做了，劳烦您开导弟子了。” 任齐笑笑，起身作揖：“无妨，阁主，若无他事，我就先退下了。”话毕不待仲明反应，顾自向门口走去，心中却默默由十倒数起来。 他要看看，他这师侄会不会拦住他。 背光处任齐微勾了唇角，念至“一”时那人果然开了口：“大师伯！” “嗯？阁主还有何吩咐？” “您认识……天极门的燕修吗？” “燕修？”任齐挑眉，语调一顿，转了身，“不认得。阁主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这样。”仲明敛眸，摇了头，“没事，只是随口那么一问，您不必挂怀。” 既然师伯不认得燕修，那信件之事也就不必问了，省的让他多心。 仲明暗忖，任齐见状笑了笑：“说来，阁主此次可曾见过那渡玄山的红衣剑修？上次大千法会她越阶一剑斗败了剑宗的莫白玄——年纪不大，是个小姑娘。” “红衣剑修？”仲明一怔，片刻后回了神，“您说的是花掌门的外甥女吧？见到了，年纪不大根骨却是极佳，性子也不错，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成长为修仙界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了。” “是了，就是她。”任齐颔首，复又追问，“那您可曾见过她用剑？” “用剑？” “对，用剑。”任齐垂眉，“她用剑时……活似一位故人。” 故人。 仲明骤然缩了瞳。 第一八八章 谋心 红衣黑发，剑术超绝的能像哪个故人？ 还能有哪个故人！ 若给那风承影加上块半脸银面，不就活脱脱是焚天的翻版吗？！ 仲明瞪着眼睛，不由自主半张了嘴，任齐见他这样，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得逞，不慌不忙的退下了。 仲明愣在原地，直到任齐的身影已彻底消失眼前，这才仿如一梦惊醒，匆忙起身，小跑着拐进揽星台密室。 他心中不安，想去密室寒泉看看。 “师伯祖，好快的速度，这么三言两语的，可将那祸水引干净了？”揽星台外，倚着院墙的聂皋嬉笑着拦下路过的任齐，后者气定神闲的微微抬眼：“言多必失，不如模模糊糊的说个大概。” “话虽如此……只是我担心说得太过模糊，师父他老人家会会错了意。”聂皋低哂，“毕竟打师娘和兰泽师妹去后，他的性子越发尖锐执拗了。” “放心。”任齐冷笑，浑不在意的掸掸衣袖，“他妻女的死就是他这辈子过不去的坎，但凡有一点可能的线索他都会拼了命的向下挖，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放过一个——我们给这几句已经足够，其余全靠他自己想象就能补得齐全。” “啧。”聂皋挑眉，“论算计人心，果然还是您狠呐，师伯祖。” 任齐但笑不语。 很好，这一室的碎渣寒泉，果然半点神魂的气息都没有了。 仲明看着眼前景象，袖中手不由攥紧成拳。 自百余年前，他耗尽最后一片焚天残魂也未能成功得到生灵之器离开后便再未回来过，按说渡劫巅峰的大能修士神魂强度本就远胜常人，加之寒泉熔金可以镇魂，此地又封闭百年不曾开启——那残魂即便是逸散也不会散得如此干净！ 就算是她那神魂虚弱至极也不会半点痕迹都无，最起码也要剩下些零散气息！ 仲明沉了眼，能造成这等情况的，定然是另有他人将焚天残魂收集了去。 那么，被收集的神魂又能去哪呢？ 仲明伸手扶额，掌心下一双眼通红得像是浸了血——无外乎另作他用，或送她转生投胎吧？ 转生投胎？ 一个魔头凭什么能转生投胎！ 他可怜的兰泽年纪尚幼就被她害死，至今都不知身在何方，她一个无耻魔物，怎就能这般光明正大的转生投胎！ 仲明张嘴，大笑起来，那笑声愈拖愈是凄厉、愈拖愈是癫狂，到最后已然癫至无声——他仰头大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丁点动响，他全然要魔障了。 不，不要紧。 纵然那魔头真转生了也不要紧。 仲明收手，霎时间放了满面的狞笑。 他可以将她一点点挖出来，继续那百余年前未完成的事。 他要她生生世世被困在小小的一方灵器里，永远别想再投胎超生！ “皋儿。”仲明绷着脸拿起那与聂皋通讯的特制法器，“暂且先不必查焚天了，去查……查那渡玄山的风承影。” “好的，师父。”聂皋笑眯眯的收好手中法器，抬起下颌冲着对面的任齐轻轻一仰，“师父他果然想到渡玄山的那位了，师伯祖好计谋。” “彼此彼此，”任齐轻笑，“这祸水东引，不还是你提醒我的吗？” “哈——”聂皋垂眸，“也是。” 只要将这股祸水引过去，他二人便只消等待坐收渔利就好。 渡玄山也不是吃素的。 第一八九章 大师兄牌消息网 “……本月话本销量攀升，新开发的角色盲盒系列也大受欢迎，另在西陆、北川、南屿各新开书局店铺二百所，东洲新增一百二十所。情况就是这样了，老板。”符箓中传来严六娘冷静而动听的汇报之声，咸鱼瘫在沙发上的楚泷听罢剔了剔指甲：“不错，继续保持这个势头稳步扩张就是了，还有别的要说的吗？六娘。” “啊……的确还有一件事，老板。”六娘稍作迟疑，“摘星阁的人想跟我们买您师妹的消息，我这边已经直接回绝掉了。其他人那里，有不清楚的差点同意，也都被我拦截下来了——您看，需不需要处理？” 有了九方云微支持后，这些年楚泷的产业在两界扩张的速度十分喜人，大大小小的书局茶楼麻将馆早已遍布了整个修仙界，就连仙界的几大区域，也被他渗透进去，撕开个口子了。 据点多了自然就能开些新鲜副业，如今的云霄书局除了买书贩报，还充当了修仙界的“百晓生”，只要拿得出足够的诚意，所问之事又被书局接受，任何人——哪怕是贩夫走卒——都可以从书局那打探到他们想知道的、最详尽的消息。 “摘星阁，买消息？”楚泷闻言挑眉，动作微微一顿，“知道买主具体是谁吗？” “查清楚了的，老板。”六娘语调从容，“摘星阁阁主大弟子，聂皋。” “聂皋。”楚泷敛眸，顾自将这名字放在舌尖上咂摸两圈，嗤笑一声，“好了，我知道了，告诉其他人，按兵不动，他来打探阿影的消息一律回绝，只说斩雪峰的人我们开罪不起——顺便注意下他的动向。对了，我先前研究出来的新符纸，你们能想办法批量复刻了吗？” “虽然不能每次都成功，但三次中能成两次，量不算太大。随书附赠难一点，限量销售是可以的，老板。”六娘应声，楚泷颔首：“那就先跟着《霸道仙君》的全套周边一起赠送吧，另留出一部分单独销售，定价可以稍微高点，毕竟以后更新换代了都要降价的。六娘，你去忙吧。” “属下明白。”六娘话毕果断掐断了通讯，作为书局二把手，她自然十分清楚自家老板的脾性，他惯来不喜人拖沓。 收好传讯符的楚泷抱头仰面，慢悠悠回顾了一番严六娘适才的话——摘星阁，仲明，聂皋。 应该再加上，师父从天极门燕修住处搜出来的信中提到的那个任齐。 “啧。”楚泷咂嘴，叹息着爬起身来，他隐约能猜到点缘由了，这事他还真没法偷摸解决。 还是知会师父一声去吧！顺便再去师叔祖面前刷个脸，最近书局在仙界扩张得十分艰难，个中关系，还得请师叔祖出面才是。 楚泷想着，伸手胡乱的抓了把头，单纯靠符纸或法器通讯实在是太麻烦，他得找时间赶快把造手机的事提上日程。 虽说他对电子通讯原理什么的一无所知，但这是修真世界嘛！总有仙法能填补上科技的空缺，看他各种创新符纸不就画的挺好？只要能做出那么个特殊的、可以量产的法器，将他开发的各种功能性符箓集成上去，弄个差不多的玩意，问题应该不大。 楚泷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在离开书局大门的瞬间，又恢复成那个气度斐然的仙门大师兄。 第一九零章 太多了，记不住 “舅舅，大师兄，这么急匆匆的叫我们过来，是发生什么事了？”洞仙居，九方云微跟着风承影，二人依次踏入大门，风承影敏锐的察觉到殿内正燃着安神用的熏香，花放舟平素是不爱用香的，只有在焦虑万分之时，才会焚香宁神。 “诶，阿影，小师叔，你们来了，快坐。”负手站在桌前的花放舟闻声回头，见到二人时面上勉强扯出个笑来，他挥手示意楚泷去后面端些茶水点心，一边驱散了殿中的扫洒弟子。 风承影挠头，不明所以落了座，花放舟看她的样子不由轻声叹了口气，他原本是不愿让阿影再回顾起前生种种的，以渡玄山的势力加上楚泷的消息网，一两百年前的事查起来虽有难度，徐徐图之倒也可行，哪想到摘星阁竟这么快的出了手！ 他以为凭仲明那一根筋的脑袋，就算是胡乱扯到阿影身上，怎么也要废个三年五载来着。 这事太过突然，突然到处处透着诡异，花放舟严重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引导了仲明的思路，不然他决计不会如此迅速的针对阿影—— 罢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最快的方式便是直接问问阿影，再就着她说的那些顺势追查，这样，他们的速度定然就比摘星阁快了。 楚泷端茶水点心的这顿功夫，花放舟的思绪早已在脑中百转千回，等到最后一名无关弟子离去并带上了殿门，他才终于犹豫着看向楚泷：“公明，还是你先说吧。” “好的，师父。”楚泷笑笑，倒也不曾推脱迟疑，“师叔祖，阿影，近两日我这里截下两段消息，摘星阁的聂皋，在私下里搜寻小师妹的信息。” “聂皋？”风承影下意识皱了眉，说摘星阁她还知道是哪，聂皋她压根就没听说过——他查她干嘛？ “对，聂皋，仲明的亲传大弟子。”楚泷颔首，话到此处多余的便不用说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与己方的聪明人交谈向来省事。 又他娘倒霉仲明。 风承影扶额，按说她是焚天的事，除了在场的几个和小兔崽子、纵酒，夜清湫，也没他人知晓，他这是想干嘛？难道是百余年前割她的神魂炼器失败，这时间还想着继续不成！ “所以……阿影，舅舅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都杀过多少明里是正道仙门的修士，他们大概都做了些什么？这样大概有个数，我们搜寻残余的人证物证也快些，总归是有个准备。”花放舟紧张的搓了手，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愿意直接问她，但眼下这形势—— “舅舅，你这可就问到我了。”风承影惆怅的抓了抓头，“隔那么久了我哪里记得？基本都是伤天害理被我撞见顺手收拾的，什么强行抢夺凡人村落灵脉、在普通城镇里胡作非为当土皇帝、跟一堆邪修合作想血洗边边角角的小仙门啥的，太多了，真记不住。” 连性别和长相都记不住的那种记不住，收拾了就收拾了，又不是什么良善好人，她还得给他们立个碑不成？ “就没有哪一件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吗？”花放舟皱眉犯了愁，阿影出手的原因倒和他想的差不多，但一个具体的都记不住，他们想搜集也无从下手啊！ “印象深刻的……”风承影撑着下巴思考了半天，忽的灵光一闪，“想起来了，的确有个我印象贼深的！” 第一九一章 人蛊 有印象深刻的！ 三人一听，忙不迭坐正了身子，六只眼睛的围观下风承影颇觉不好意思，她掩饰性的端起茶水灌了一口，待思路理清，这才将事情慢慢道来。 “那应该是两百多年前吧？具体的日子我也记不清，就记得是冬天，在西陆。那年的雪特别大，积雪没过我的小腿，我在某个小村子的山坳里，捡到个浑身蛊虫的小姑娘。”风承影说着拖了腮，目光也跟着放得旷远绵长，好似回到了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冬日，“她躺在积了雪的枯草堆里，我捡到她的时候尚有意识，我给她喂了颗能暂时压住她体内毒虫的丹丸，顺便削去了她身体表面爬出来的蛊。” “爬出来的？”九方云微蹙眉，没忍住插了句话，按她这个形容…… “对，爬出来的，她体内还有多少虫子我根本不清楚，也不敢想——那场景你们是没看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浑身上下都是被蛊虫啃噬出来的坑洞，几乎寻不到好地方！”风承影颔首，回想起那一幕她依然感到背脊蹿凉，“大坑如鸡蛋，小洞不过米粒大小，都卧着数不清的蛊虫。有些地方的肉已经腐了，腐到连血都流不出；更多的地方是血淋淋的，肉被虫子钻成了不规则的蜂窝，她身下的雪都被染成黑红的了。” 嘶——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倒吸冷气，这等景象，毋需眼见，光是想想便已是毛骨悚然！ 这都已经算不上人了，简直是活生生的人蛊！ “丧心病狂。”楚泷低啐，他穿越修仙界已久，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仍旧刷新了他认知的下限，前有燕修以神魂作阵还不够，这又冒出个以人饲蛊！ “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趁着那姑娘还有意识，问了几句话。”风承影叹息，她不是医修，也不通蛊术，除了多给她喂几颗暂时压制毒虫的丹药、削去钻出她体表的蛊虫外什么也做不了。只好问清了把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端了他们的老巢，也算是替她报仇，也防止更多无辜之人落入贼手。 “然后呢，那小姑娘死了？”九方云微抿唇，放在双膝上的手攥成了拳，他实在不敢想象，当时的阿影看见那小姑娘，心中是何等滋味！ “我不知道。”风承影垂眸摇了头，“我不会解蛊，只能一颗接一颗的给她喂药，她渐渐受不住蛊虫侵蚀晕了过去，全靠药物和我的灵气吊命。离开村子后，我听说玉霓宫的人在临近的小城里义诊，便将她送到了城门口——你们清楚的，那时候我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我不敢带着她直接去找玉霓宫的人。” “我把她放下，在她衣袖里又塞了一包上品灵石，没多久就有往来的行人请来了行善义诊的医修，我看他们将她带进去，转头回了村子。” “小姑娘晕过去前告诉我，她是从村子的小地牢里逃出来的，里面还有许多和她一样的人，大部分都要死了。她趁着这几日大雪，守卫松懈，年久失修的锁链又被冻得发脆才勉强敲断锁链跑出来的。” “她说，主使着以人炼蛊的是个化神期的媚修，他们想炼制能控制人神魂的蛊。” 第一九二章 除了她，无第二人出来 “控魂蛊？那不和天极门禁地的那个媚修的蛊术一样吗？”楚泷沉吟，片刻后松了眉梢，“也是，整个西陆拥有化神媚修的只有媚宗，算算日子，多半就是那媚宗的宗主从燕修那得来控魂阵法，研究控魂蛊术的时间。” “确实。”风承影点头，这事隔太久她还真没注意，今日一翻出来，才发现她原来早就和燕修那伙人交上手了。 这样看的话，后续阿影去到武阳城屠城……只怕也是有人在背后有意引导操纵的了。 不然不会那么巧，她端了小村不到七十年便去了武阳城，杀净活死人城后，又三十多年就被逼得散魂身亡。 九方云微垂了眼，一双手被他捏的骨节泛白，可惜燕修已经魂飞魄散多时，否则他定然要他尝尝每日割魂之痛！ “你继续。”九方云微压着嗓子，牙关微微打了颤，一条血色的线在他脑内渐渐明晰，那是道涌动着、围绕着阿影铺展开来的暗流。 “好。”风承影眨眼，喝了口茶接上话，“看到有人讲小姑娘带进去我就走了，所以不知道她最后的死活。” “我按照她说的地方摸索过去，果然发现了地牢——对了，那个村子早就空了，是附近十里八荒闻名的鬼村，他们选这地方就因为它不易被人发现——我隐匿了气息潜下去，一路放倒了不少守门的修士。” “地下那条路挺深的，又深又弯，好在没有多余的岔路，不然我指定又迷路了。”风承影说着，容色微讪，路痴这毛病她到现在都没改掉，“最深处是一间极大的密室，赶得上武阳地城外两个地牢的大小。两侧围着铁笼，一面墙堆着满满的瓦罐，边上有几个的盖子是开着的。我扫了一眼，全是蛊虫，活的蛊虫，满满一坛，有些甚至试图爬出罐子。” “啧。”楚泷皱眉，忍不住搓了搓发毛的手臂，他最讨厌虫子了。 “中央空地上坐了几个化神期上下的修士，我不认得，只看着还算仙风道骨，我到时，他们正指挥着一批守卫往一个小孩口中塞蛊虫。”风承影叹气，面上是藏不住的惋惜，“说是塞，倒不如说是把那孩子丢进虫堆里……我愣了一下立马出了剑，可惜那孩子太小了，到底没救下来。” “多大的孩子？”花放舟点了点桌案，这般速度都不曾救下来，那孩子莫不是—— “看着不到三岁。”风承影鼻尖酸了一瞬，眼眶微红，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也就刚过我腿弯。” 不到三岁。 众人沉默，只觉胸口郁结了一团气，咽不下更吐不出，梗在那里，令人窒息。 “那几个化神修士没料到会有人进来，更没料到我会出手。我又气又急上了头，不曾留手，等回神时他们已经死透了，但没看到那个媚修，她不在。”风承影抬手按了按眉心，“现在想想，当时该留个活口问问的，可惜。” 冷静下来之后她又一一查看了两侧铁笼里关着的人蛊，那些人无一例外，浑身布满了被蛊虫啃噬出的肉坑。 她尝试着去唤他们，企图得到一两声回应，哪怕是有人动动手指也好，但自始至终她都没能得到半点。 那一天，除了她，再无第二个人走出地牢。 第一九三章 像阴雨天出了太阳 “除了这个与武阳城，好像也没什么别的让我印象深刻的了。”风承影话毕，浅浅的叹了口气，时至今日她回想起以人饲蛊之事仍觉心中悲凉无比——那么多人啊，除了那个生死不明的小姑娘，她竟没能救出一个！ 怎么就一个都救不出来呢？那个小山村也是，武阳城也是，除了地城和天极门，好似她自己去过的地方都是这样—— 风承影慢慢咬紧了下唇，娇嫩的皮肤眼见着就要被咬出了血线。九方云微眼尖的瞥见这一幕，正要出声拉回她的神思，对面一直沉默着的花放舟突然开了口：“我知道了。阿影，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这边先交给舅舅和你大师兄。公明，送一送你小师妹和师叔祖。” “好。”楚泷颔首，起身拍了拍风承影的发顶，“我们走吧。” 他虽未亲眼见过小师妹口中的诸般景象，但稍加思索便觉得骇然反胃，何况是直面现场又再度回忆起着场景的小师妹？ 只希望小孩别再在弄出点什么心理阴影就好。 楚泷心下轻叹，风承影应声抬头，怔怔望了眼他和另一侧的舅舅，鼻头的酸意登时更甚，但那郁结于胸的闷涩感却瞬间消失了不少。 出了洞仙居，九方云微有意放慢了脚步，想带着她多在山中逛一逛，也好舒缓下满腹情绪，半路上他抬眼扫过她的面容，却意外的发现她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静，唇角似还带了分若有若无的笑。 “你这次好像……心情还算不错。”九方云微收回目光，一直攥紧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算不上不错吧，只是有点奇妙。”风承影挠头，咧嘴笑时面上带了点傻，“我之前好像从没体会过被其他人护着的感觉。” 楼老头在时她不曾出山，出山后与狗东西是冤家好友，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她护着自己，或者护着小兔崽子。 上次天极门的时候狗东西倒是护着她了，但那会她都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当花放舟对她说，这里有他和大师兄的时候，她忽然被触动了一下。 像是从未吃过糖的小孩偶然得到了一颗糖果，又像是阴雨连绵的日子里猛地出了太阳，她说不清这具体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突然就觉得，她没什么怕的了。 就算是被大半个修仙界再误解一次都不会怕了。 “狗东西，谢谢你。”风承影停下，慢慢拉起只被青年藏在袖中的手，缓缓展开他的手指，他掌心上印着五道极深的痕，是他攥拳时掐出来的，“重活的这一次我得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有名有姓，有爹有娘，有亲有友，还有你和小兔崽子。” “你不加上子归我可能会更高兴。”九方云微面无表情吐出个冷笑话，这话被风承影果断的无视了过去，她伸手戳了戳他掌心的印痕，好在他指甲惯来修剪得整齐不曾掐破。 掐破了她可没带药。 “不过我最好奇的还是仲明，我是抢了他老婆还是刨了他家祖坟？他怎么那么恨我？”风承影怅然丢下青年的手，顾自叉了腰，“恨到之前拿我残魂炼器都不够，这会还要揪着不放！” 简直他娘的离谱！ 第一九四章 锅从天上来 仲明。 九方云微敛眸，具体缘由他也不太清楚，仲明对阿影的恨仿佛是无端生来的，毕竟除开她散魂之前的那次围剿，他二人可谓是毫无交集。 仲明的性子再执拗一根筋，也不至于恨阿影恨到要以她神魂入器的地步，除非有人多泼了什么不得了的脏水到阿影身上。 这么算的话…… 青年迟疑，他大概有个猜测：“原因我也不清楚，只是当年你在武阳城屠城后不出半年，仲明的女儿就得了急症病死了，他夫人向来身子孱弱，第二日便因伤心过度跟着撒手人寰。” “我怀疑是有什么人寻了个由头，将这两件事关联起来，让那仲明误以为妻女是因你而死……除此之外我也想不通他为何这般针对于你。” “好家伙。”风承影面容微僵，机械的一扯唇角，“我压根没见过他女儿，甚至连他女儿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害死她？” 这是纯粹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来的还是口巨大的超黑锅底。 见鬼。 “估计是谁做了坏事没地甩锅，顺手甩给我了吧。”风承影皱了皱鼻子，这事细算也是她倒霉，谁让她那时间名声差得可以，什么事推她身上都不算新奇，就是怪憋屈的。 她真的从未害过人，一个都没有。 “别想着些了。”九方云微捏了捏袖口，试探性的拽住她垂下的手，小姑娘的掌心冰冰凉的，沁着层薄薄的冷汗，“纸是包不住火的，做了坏事想摘干净可没那么容易。阿影，我们先静观其变。” “嗯。”风承影点头，任他拉着她，慢慢行向斩雪峰。 今日峰上的雪，好似比往常小了些。 * 洞仙居内，花放舟直愣愣的盯着门外那片盛春之色，葱郁秾艳映了满眼，他心中乱成了一团。楚泷已下去处理他未处理完的事物了，他还在这里坐着。 阿影只说了这么一两件事他便觉得心酸不已，他实在不敢想象，阿影这么一个不善辩解的孩子，那些年里到底还经历了些什么啊？ 他家小孩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花放舟闭眼，缓缓抽出袖中的通讯符纸，灵光闪过，那符很快的接了通。 “花掌门？今日您怎有闲心联系侬了？贵派有谁犯了什么疑难杂症吗？”玉扶澜温柔的嗓音即刻在屋中荡开，花放舟闻言摇头：“倒没什么人生病，玉宫主，花某想问问您，您先前在天极门提过的，两百年前解过的那一例控魂蛊——您解蛊的时候，是不是正带着人在西陆媚宗附近义诊，且中蛊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咦？花掌门，您怎么知道？侬救下娆儿时的确在西陆，那小城离媚宗不算太远。怎么了？”玉扶澜讶然，玉霓宫时常四处义诊，所去之处不知几何，花放舟是怎么清楚这事的？ “娆儿？那个小姑娘……”花放舟不由坐正了身子，听玉扶澜亲昵的语气，那小姑娘似与她关系匪浅，若人真的在玉霓宫，他们可就瞬间解决了个大麻烦！ “当年替娆儿解了蛊后，我见她根骨上佳，心性又十分坚韧，便收了她做名下弟子，现在她可是我们玉霓宫的大师姐呢！花掌门，您上次见过的。”玉扶澜笑笑，提起这个弟子她话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自豪，“所以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哎……这东西一言难尽，玉宫主，您若近来有空，便请带着令徒来渡玄山一趟吧，等您到了，花某再细细说与您听。”花放舟叹息，有些东西终归是面谈来得好。 “行，没问题的，正好过几日玉霓宫准备去东洲义诊，届时侬带着娆儿拐去您那就是了。”玉扶澜毫不思索的应下了，花放舟的为人她十分清楚，若非大事绝不会做这等说辞，不过是上山一趟，顺便还能看看挽歌家的小阿影。 第一九五章 周边，快，来全套的! 《霸道仙君》最新一期全套周边发型的当天，九方云微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细布黑衣，扣上特制面具，确认这打扮无人能将他认出后出了门。他趁着天刚破晓，悄悄摸着小路，直直奔向青锋镇的云霄书局。 虽然作为书局最大出资人的他，完全可以走后门的让楚泷给他留一套最好的周边，根本不用这样蹲时蹲点的亲力亲为，但他十分享受在人群中第一个抢到周边的感觉。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爽感，比之修为提升更让他来得开心，于是这一次的他仍旧提前了数个时辰前去守门，甚至五天前就换好了适量的小额上品灵石。 如果卫道君不是按照他为原型写的并且能换开大额极品灵石的地方再多一点就更好了。 九方云微藏在面具下的唇角微勾，想起卫昀久他现在都止不住的后槽牙发痒，被廖余星提点后他才发现，那卫昀久的名字倒过来可不就是“九云微”！ 而且越来越多的灵石铺子不收大块极品灵石了，去哪都说找不开，这次换零钱可让他跑了足足七八个地方，看来公明之前提过的那个统一的连锁钱庄可以赶快提上日程。 九方云微出神的想着，等在书局门外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都离着九方云微三尺来远——这位黑衣大佬身上的气息一阵一阵的仿佛抽风，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为了小命着想，还是离远些好。 九方云微本人对此浑然不觉，他想完钱庄那一双眼便盯紧了面前紧闭着的大门，待到那天光大亮，那门终于开启，他衣摆一撩，从容不迫的踏进门去—— 而后一袋灵石就拍上了乌木宽桌，小掌柜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他颤巍巍的抬了头，却见那人薄唇轻启—— “《霸道仙君》最新周边，全套。” “小兔崽子，你看见狗东西没？他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还想问问他这个月的话本这么写行不行呢！”斩雪峰小院，风承影睡醒吃过早饭遍地寻不着人影，忍不住抖着眉梢打扰了自家徒弟练剑，后者闻言弯了弯眼：“不清楚，我起床时师娘就不在院子里了，可能有什么事出去了吧？” “今天能有个锤……哦，想起来了，大师兄上月底说今天发行新周边，那没事了，估计他抢周边去了。”风承影扶额，她实在不太理解这帮人对周边的狂热，更不能理解九方云微对第一个抢周边的执着，如果没记错，上次那个小徽章，所有序号为“1”的应该都到他手上了。 啊这……原来师娘还有这癖好的吗？ 顾小白兔默默抚胸顺了顺气，知道这等机密的他，会不会被师娘恼羞成怒之下一雷灭口啊？ “吱嘎——” 师徒俩讨论中院门蓦地被人推开，一身黑衣的九方云微出现在小院门口，风承影见状眼角一吊：“哟！抢周边回来了？” “我不是去抢周边。”九方云微摘了面具，慢吞吞、理不直气也壮的反驳，“是去拿公明新研究的符。”说着取出随全套周边附赠的精致纸符。 呸！光拿这玩意才不用他动弹呢！ 风承影悄咪咪啐了一口，就依着大师兄那个样子，狗东西招呼一声他就得屁颠屁颠把符送上来的主，哪用他亲自过去？ 风承影腹诽，却当真探了头去：“啥功能，展开讲讲。” 第一九六章 新功能 “……你等我换个衣服先。”九方云微窒了一瞬，默默将那符放到了院中石桌上，他现在一身黑的你让他大侃特侃，他总觉得浑身难受。 啧，矫情的狗男人。 风承影咂嘴，一面挥手放了行，自挂庭树上的纵酒见到新鲜玩意，当即晃悠着蹦下来凑热闹，两人一剑围着石桌团团坐了，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轻薄便携的小东西，静静等待九方云微换好衣服前来讲解。 其实楚泷最近研发了新符纸的事他们听说过，但一个临近突破忙于修炼，另一个难得闲暇急着养盐，唯一剩下的纵酒是个剑灵，他在书局里毫无半点人权。 这就导致符纸都正式量产使用了，他们还是不清楚这符纸的作用到底是啥。 雕花木门开启时声音轻而细，但这般轻细的响动落到两人一剑耳中却好似天籁，三颗脑袋齐刷刷转过去望向了九方云微，这让后者整理衣衫的指尖一颤，连带着一双长眸里透出点浅浅的茫然：“我禁步系歪了？” “没有，我们只是在等你讲解符纸而已。”风承影眨眼。 “并且稍微有那么点点的迫不及待。”纵酒补充。 “就是这样，师娘。”顾子归抚掌，做了个完美的总结。 ……等讲解符纸弄这么大的阵仗。 九方云微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冷不防沐浴在这等期待的目光中令他十分不适，甚至有点浑身难受。 “这个其实就是留言符的升级版。”九方云微拂衣落座，抬手冲那符纸灌了到缠有他气机的灵气，灵光闪过，那符纸被人瞬间激活，空白的纸面上浮现出一圈繁复好看的纹路，中央写着三行大字，“留评”“回信”“随缘书”。 “留评和回信没什么好说的了，和之前差不多，只是多了个可以查阅其他读者书评并留言的功能，算是一种拓展，却不是这一版符纸的主要卖点。”九方云微不紧不慢的点开“留评”一行，空白处的字果然变了，一行是“留新书评”，余下则是“查看书评”。 不过这的确没什么太特别的，相当于将作者手中那版留言符的功能累加在了新符上，确实不是什么极好的卖点，至少犯不上随全套周边附送。 “那个‘随缘书’呢？这是新东西吧？从前没见过。”风承影扬了下颌遥遥一指，九方云微顺着她点出的方向戳了进去，字符一晃，界面立时更换。 “这个‘随缘书’就是匿名信功能，写完发出的东西是不带昵称的，也不会指定收信人——即使收信和被收信都是随机的，彼此不会留下痕迹。”九方云微轻笑一声，当场提笔写了句没什么意义的酸诗，灵力一打，发了出去。 “嚯，这功能有意思。”风承影挑眉，“不记名的情况下，可是啥东西都能往外冒啊！大师兄不会是故意弄这么个玩意，好趁机多收罗些修仙界的小秘密吧？” 毕竟隔着层匿名的皮，谁也不认识谁，彼此说话间也就没了顾忌，往日里不敢吐不敢说的秘密也好怨言也罢，定然都要趁这机会扔出去的。 风承影托腮，按这个思路下去，她大师兄干脆就当百晓生得了，指定比书局来钱还快。 “谁知道呢！”九方云微敛眸，慢悠悠收了符纸，公明这步棋下得极远，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修仙界，再加上仙界——都要变天了。 第一九七章 大师兄大胆的想法 青锋镇，云霄书局。 楚泷把玩着核桃翻看最新的报表，等待着一个来自六娘的消息。 最近忙活一大堆周边的发售外加追查风承影当年的种种事，他身上压力骤增，一时令楚泷这个远离商场多年的商业小天才觉得头顶微秃，甚至连盘核桃这种压箱底的老年人爱好都搬出来了。 还好修行之人不担心发胖，不然指定要像之前似的，年纪轻轻顶着斑秃加上压力肥。 楚泷盘核桃的手微微一顿，默默翻了页报表，距《霸道仙君》新周边起售已有一周，各方面数据指标都与他预计的差不多。新版留言符基本被抢光了，那些从未听闻过“漂流瓶”的修士们玩“随缘书”正玩得一爆带劲儿。 现在，只等着六娘那头—— 楚泷捏了捏核桃，面前放着的那张通讯符纸蓦地一亮，他看了眼其上的纹路，动作优雅从容的将之接了起来。 “老板，如您所料，那个聂皋果然购买了全套《霸道仙君》周边，并且刚刚绑定好了新符纸”严六娘娇软不失干练的嗓音响彻小屋，楚泷不由向后倚了倚，自打这妮子带过一阵小师妹后这嗓门可是越来越大。 “不错，将他绑定的符纸序号报一下，我这里额外做个标记。”楚泷勾唇，那是当然，聂皋可是《霸道仙君》一系列的狂热粉丝，期期不落，版版入手，就连周边也是要整套个位序号的，可惜他财势拼不过师叔祖，一号是拿不到的，三五号还差不多。 “好的老板，我看一下。”六娘应声，片刻后清晰稳定的报出一串数字，“序号是五九四三八。” 噗，。 好数字。 楚泷失笑，这么贴切的序号当真算得上一个小小的意外之喜，他抬手在嵌着总符箓的法器上做好记号，一面淡淡吩咐了六娘：“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说来秦师叔做的这法器不错，功能齐全足以媲美早期的平板，就是可惜造价太高，成功率又低，不然他挺想多弄几个的。 反正遍地开着的书局足够改造改造，弄成个小号的修仙界信息基站了。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好。”六娘道，正要挂断联络时忽的又出了声，“对了老板，剑宗的廖宗主也在我们这订购了全套的周边。” “老廖？”楚泷闻言，一挑眉梢。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师叔祖，目前情况就是这样，弟子已在后台追踪了聂皋手中的留言符，并截获了他的‘随缘书’，目前信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我们可以利用匿名通信这一点，从他那里套点话出来。”斩雪峰顶，楚泷摇着描金小扇笑意盈盈，九方云微看着他那老狐狸似的笑意便觉脖颈发毛，忍不住静静别开了眼：“所以，你有好的人选了？” 虽然他手里也有留言符，但让他去是不可能的，对付这种玩意他没什么耐心，通常是一个雷打死了事。 “弟子敢向您提，自然是找好了人选的，只是这人身份特殊，凭弟子一人无法请来，还得师叔祖帮忙才是。”楚泷颔首，笑容越发狡黠风骚。 “说来听听。” “星衍剑宗，廖宗主。” 第一九八章 没有呢!老廖～ “他？”九方云微挑眉，若有所思，按说此事交由廖余星倒不是不可，好歹是管理剑宗数百年的人了，从一个三四百岁的毛头小子嘴里套话自然不难，加上他近日刚被阿影削了胡子，即使聂皋要求见面也不担心会被认出来。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修剑一途上，阿影实实在在的帮过他，且他不是仲明那种钻牛角尖的死性子，分得清是非善恶，不怕将阿影就是焚天的事透露给他。 “公明，你这主意不错。”九方云微抬指敲了敲桌面，“我即刻去请他，剑宗离着渡玄山不远，至多明日他便能到。至于怎么让他接下这个活，还得看你了。” “放心吧师叔祖。”楚泷笑笑，“忽悠老廖的事，就交给我和小师妹好了。” 来找九方云微前他与风承影通过气，二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各式说辞都琢磨了个透彻，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廖余星乖乖入瓮。 那边廖余星接了九方云微的消息，一刻也不敢耽误，当天傍晚就赶到了渡玄山，入山后他连花放舟都没多拜会，直奔着斩雪峰顶去了。九方仙尊不常找人，一旦找了定然是要紧之事，他可没那个胆子误了仙尊，若真误了，他大抵可以直接去地府报到了。 于是慌慌张张的老廖匆匆忙忙的跑进小院，甫一站定便被等候多时的楚泷等人团团围住，不明所以的廖余星看着四周满面挂笑的几人心中发憷，连带着脸上贴的假胡子都跟着他小腿发抖。 “你们这……什么意思？”廖余星瞪着楚泷警觉道，见到楚龙他已然明了了眼下形式，非是仙尊找他，明明是这小子找他！ ——老花这弟子，看着白白净净高高瘦瘦，实则一肚子都是黑水！谁知道这一遭他请仙尊喊他来是要干嘛！ “矮油~廖前辈，不要那么害怕嘛~”风承影掐着嗓子，捏起了兰花指，学着秦楼楚馆的鸨儿样子，向前一甩细指，这动作吓得廖余星鸡皮疙瘩都要掉出来了，当下警惕更甚：“不害怕我才是见了鬼哩！你们几个小崽子找上我准没好事！” “放心吧，廖宗主，”顾子归弯眼，温和一笑，这笑容看着比风承影靠谱多了，“这次我们找您，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的确算不上好事就是了。 “呔！”廖余星闻言低啐，佯装一副痛心疾首，“小顾，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跟着他们两个沆瀣一气！”他背后围着的是纵酒，他转头扫了眼认出他后就再没管过，某剑灵嘴贱之威名扬渡玄山内外，他早有耳闻，但并不想亲身经历。 “廖前辈，此言差矣，不如这样，您先听晚辈讲讲具体事宜，再做打算？”楚泷和和气气收了小扇，微散的扇头放在掌心那么一磕，登时顺当起来。 “……听完之后我有权利拒绝吗？”廖余星搓手，直觉告诉他就算不是坏事，他这老脸也要跟上次似的被他们扒下一层，弄得他脚底发滑，一个劲儿的想要开溜。 “没有呢~”楚泷遗憾的摇了头，挥手一指后方的九方云微，“师叔祖在看着呢，廖宗主。” 九方云微很给面子的应声抬了手，掌心是团廖余星两个脑袋大的紫色雷霆，这让他忽然想起大千法会上变流星的恐惧。 “所以说，不能拒绝你们还讲个毛线啊！”直接让他干不就完了？反正又没得跑。 “大概就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吧。”楚泷咂嘴，慢悠悠让出条道来，“请吧，廖前辈。” 第一九九章 就当自己徒弟 “原来阿影就是当年的焚天呀！怪不得剑意这么纯粹，看来我拜……啊不，看来我问剑道没问错人。”理清了来龙去脉的廖余星砸吧着喃喃感慨，嘴一瓢一句“拜师”险些脱了口。顾子归的眼神在听见那个“拜”字的瞬间便犀利了起来，吓得老廖连忙将后一个字咽下去，转而换上“问剑道”。 嗯，这还差不多，我师父怎么可能收这么又老又嘴贱的徒弟呢？要收也是那种又乖又好看还天赋异禀的年轻小师弟小师妹。 顾子归圆满了，绷着的脸缓缓放松，总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老廖被他师父教过的。 “廖前辈，这些都不重要，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光荣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您了，您没问题吧？”楚泷微笑，手中描金小扇摇了又摇，廖余星见状搓搓脑袋：“当然没问题，就是具体怎么实行我还没什么头绪——其实你早说是为了帮阿影，我肯定直接答应了嘛！”虽然有九方云微在，他想不想答应没啥区别。 “廖前辈，隔墙有耳，有些话是不好在通讯符中说的——我们几个可没法直接请您过来，只好这般出此下策。”楚泷说着弯了眼，几个晚辈哪能请得动一宗之主？于情于理都不通，况且通讯符面世时日已久，五品元婴之上皆可画就，他可不敢确定剑宗有没有任齐他们派出来的细作，万一计划被人窃听走不就玩完了？ “也是。”廖余星点头，同时愈发纠结，“所以我得用什么身份跟那聂皋对话？总不能用原本的身份吧？”剑宗宗主四个大字往聂皋头上一砸，估计他人都直接跑了。 “那自然不会，老廖，放心吧，我们都替你想好了。”风承影杵着下巴语调闲闲，“既然聂皋是仲明的亲传弟子，你就用自己弟子的身份跟他交谈，这样同龄人说话方便，加之彼此身份地位相若更少隔阂，就算他提议面谈我们都不怕——你那假胡子一撕，莫说充当自己弟子，就是当儿子估计都有人信！” 话是没错，就是真难听。 廖余星扁扁嘴，自己当自己儿子这事怎么想怎么离谱，放眼整个渡玄山，也就阿影能说出这不着调的话了。 “你们这么说可行，不过问题是我根本没收过徒弟……”廖余星怅然搓手，他年轻时是个不折不扣的修炼狂魔，每日除了练剑就是练剑，压根没思考过衣钵传承问题。等到上了年纪，终于想起来要为剑宗培养个接班人了，他师弟家的莫白玄又窜了出来，他见那小子根骨足以接手剑宗，便快快乐乐的偷了懒，是以至今——他连个记名弟子都无。 更别提亲传的。 “这不怕，就当是剑宗里名不外扬、存在感极低的亲传。反正剑宗那么多人，除开几个名气大的，其余的外界也不会计较。”楚泷抚掌，狐眼中写满狡黠之色，他回眸一扫风承影，后者当即意会，接上他的话：“再说，老廖，就这种含而不露的低调身份最好，容易取得聂皋的信任！” “有道理嗷？”廖余星眨眼，有了这师兄妹的一通忽悠，再加上九方云微的大雷、顾子归时不时冒出来的彩虹屁，他终于分不清了东南西北，脑袋一热便拍了大腿，“成，没问题！公明，将那聂皋的‘随缘书’发过来，老夫这就去会会他！” 第二百章 老廖交友奇才 自廖余星接下套聂皋话的重任之后，风承影多了个没事跑书局后院看两人“随缘书”的习惯。 开始是隔三差五，后来渐渐演化成一天一次，再后面甚至拉着九方云微等人一起围观，楚泷被她烦得忍无可忍，干脆单独拓了份只能看到这俩人书信内容的小型终端给她，总算将她打发了过去。 再不给她弄，天天光是开门关门他就要累死了。 楚公明忿忿的搓着手里的核桃，那两只核桃被他把玩得日益油光水滑，眼见着就要被磨光了棱角。 从最近的随缘书内容来看，聂皋已与化名“窦倪宛”的老廖建立起了十分鬼畜又深厚的奇怪友谊，一些边边角角不甚重要的秘密——比如他弄坏了仲明的什么宝器嫁祸给同门师弟一类的——已经和老廖说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能套一套有关他师妹去世缘由的话了。 短短几日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廖宗主还真是交友奇才。 楚泷向后一瘫，长长吐出口气，一面放下手中核桃，这几日盘核桃太猛他掌心都要被磨褪层皮，要命。 总之现在是形势一片大好，进度十分喜人。 说起来……玉宫主快带着她徒弟过来了吧，据他掌握的资料看，玉霓宫的义诊队伍是在昨日到的东洲，依照渡劫期修士的脚程，至多今晚便能进山。 只盼那小姑娘记性够好，不曾忘当年之事，也好叫他们多一个极大助力。 楚泷翻了翻面前新一期的话本，默默闭了眼，他想睡会。 * “玉宫主，来来，快请，大老远的把您喊过来真不好意思，但此事关乎阿影……花某实在是不敢疏忽。”洞仙居，邀请玉扶澜师徒二人入殿的花放舟热情无比，他昨夜接到玉扶澜的消息后，激动忐忑中一晚不曾合眼，天不亮又备好了会客用的茶叶点心，炉中水都不知开了几次，总算是在午时前后将人等了来。 “阿影？阿影出事了？花掌门，事关她您怎的不早点说！”玉扶澜闻言登时急了，她自幼与花挽歌交好，又和风承影甚是投缘，听闻事关于她自然焦急万分，这忧虑甚至令花放舟都惊了一惊，连忙好声安抚：“阿影她暂且没事，玉宫主，您先坐，她等下过来，我先跟您讲讲眼下的情况。对了，令徒如何称呼？” “没事就好。”玉扶澜松气，转眸嗔了嗔身侧的黄衫姑娘，“娆儿，还不见过花掌门。” “师尊，您和花掌门说着话，徒儿哪敢插嘴？”齐娆打趣，一面规规矩矩冲花放舟行了礼，“晚辈玉霓宫齐娆，见过花掌门。花掌门，您与师尊一样，叫晚辈声‘娆儿’就好。” “小丫头不错。”花放舟笑笑，带着二人落了座，扫洒弟子们端来茶水点心便立即退了，花放舟待那些人走远，才慢声讲起前因后果。 “原来当年将娆儿送到城门外的就是阿影……侬那时还想过，凭娆儿这么虚弱的身子，怎么能走那样远，可惜当然救人心切，一时竟给忘了。”玉扶澜叹息，对风承影是焚天的事她接受得极快，她与花放舟心态类似，不必管外界那些闲言碎语，自家的孩子是什么品性，她再清楚不过。 “那么，那个人在哪？”齐娆道，一双粉拳紧张中攥成了一团，打身上蛊毒解净她便一直搜查着那人下落，可至今都…… “莫急，那不是来了吗！”花放舟说着微抬了下颌，齐娆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忽然间鼻头一酸。 那一袭青丝红衣，正是刻在她心底不灭的神只。 第二零一章 她是我姐姐，亲姐姐 虽然那时的她银面覆脸不曾被她窥见真容，但那一身的气度她记得，那一派的风姿她也记得，她不会认错，这就是那年将她从雪泥潭子里拉起来的那个人！ 齐娆起身，一步未尝迈出便已红透了一双眼眶。进了屋的风承影看到她，不由得怔了一瞬，刚入院时她就老远的看见了这一身鹅黄长裙的姑娘，当时只觉眼熟，离近了看，才发现这是她两百年前在西陆救下的那个小姑娘。 只是时光荏苒，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位化神一品的修士了。 “是你呀。”风承影弯眼，咧嘴一笑带了些傻气，她松开九方云微的手走到齐娆面前，后者不适的蜷了蜷手指，看向齐娆的目光微微发凉。 风承影看着她，两百载岁月逝去，她眉目舒展，青涩褪去便更显明媚娇俏，只那眼神一如当年触动她时的坚韧清澈，透亮见底。 氤氲着一汪水。 “你长大啦。”风承影伸手抚了抚齐娆的发顶，恰似她那时安慰她的那样。 “是我，我长大了。”齐娆用力点着头，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遏制不住的滑落眼眶，摔在地上碎成花，那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她把她带出了能困死人的山坳，缓慢又坚定的告诉她，不用怕，只要把体内的虫子都驱出去，她一定能好好的活下去。 像所有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那样好好的活下去，能去买今年最时兴的胭脂，换上她最喜欢的绣花裙子。 蛊虫啃噬之痛令她头脑昏涨，这些话却莫名的入了她的耳，令她无端安心万分，等到她晕过去再一次醒来，她果然能如那些普通小姑娘一样好好的生活，甚至有了寻常人求不得的仙缘。 只是找不见将她救出来的那一抹火色，她找了她两百多个春秋，终于在今日，于这洞仙之处—— “也能像您一样救人了。”齐娆动了动唇，终究没吐出多余的话，有些谢意毋需表述，便可心照不宣。 “多好。”风承影笑笑，自袖中摸出块小小的手帕塞进她的掌心，她惯来见不得小姑娘哭的，尤其是漂亮的小姑娘。 “师尊，几位前辈，抱歉，晚辈失仪了。”齐娆拭着眼角容色微赧，花放舟见此只但笑不言，在齐娆起身的一刹他就知道此事已成，于是后面的一切便不曾阻挠。 阿影是好孩子，齐娆也是。 好孩子不会被人误解一辈子的。 花放舟垂眼，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入喉茶水清冽甘甜，不热不凉，正好。 这就是师父那年救下来的姑娘。 顾子归若有所思的抬眸看了眼齐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面前之人与那天极门禁地的媚修在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虽然两人的笑意全然不同，但五官形状却极为相像。 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打扰一下，齐小友。”顾子归蹙眉，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齐娆稍怔，随即笑开：“顾仙君，您讲。” “齐小友，您认得天极门禁地中，那个与燕修混在一处的媚修吗？”顾子归说着，向前倾了身。 殿中倏地一静。 “她？”齐娆闻言，霎时敛了笑，语调沁凉，“她是我姐姐。” “同父同母的姐姐。” “亲姐姐。” 第二零二章 蛊体 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众人闻言蓦地胸口一窒，顾子归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那端坐椅中的黄衫姑娘怔愣良久，方才手足无措的道了个歉：“对不起，齐小友，我、我真的没想到……” 他只是看着二人眉眼相似，出于稳妥起见，这才忍不住问了一嘴，哪想到那媚修竟是她的姐姐？ “不要紧的，顾仙君。”齐娆微微摇头，十分平静而不带感情的开了口，“早在齐眉把大姐骗送到燕修手中的时候，早在她眼睁睁看着大姐被燕修小儿折磨致死、连魂魄都被拿去炼阵的时候，早在她狠心将我做那试蛊容器的时候，她就不再是我的姐姐。” 齐娆说着，嗓音陡然一冷，霎时如浸蚀骨冰寒：“她不配。” “她不配当我的姐姐，也不配当大姐的妹妹。那年我拼了命也没能救出大姐，反被她抓去试她新炼得的蛊毒。若非我趁着雪天守卫松懈，憋着最后一口气逃了出去，只怕现在也落得和大姐一般身死魂灭的下场。” “我是真不明白啊——我们仨自小没了爹娘，长姐于我二人即是亲娘一般，她怎么下得了手？怎么能下得去手！”齐娆红着眼睛怒而拍案，水曲柳的实木茶案被她拍的阵阵发颤，洞仙居内一室寂静，只余她压着哭腔的微哑声响。 “不过说回来，我也真该谢谢她。”齐娆自嘲，挽唇一笑抬了手，“托她的福，那些残存的噬体蛊虫在师尊的帮助下被我一一炼化，我成了万中无一的蛊体，得了统领百蛊之能。如今蛊虫于我与血肉无异，我即是这世间最大的王蛊。” 人形的王蛊。 齐娆垂眸翻手，意念微动，掌心即刻钻出只寸长蛊虫。那蛊虫通体纯白，无角有足，与顾子归当初在齐眉身上见到那王蛊十分肖似，只齐眉的那只遍体血色，看着便让人心生厌恶，这只却莹润素净，身色如玉，倒有些可爱。 “瞧，她会的蛊我都会，她不曾炼过的，只要给我一只子虫，我也习得会。”齐娆把玩着那只蛊虫，神情淡漠。 在刚得知自己成了蛊体时她是痛苦而挣扎的，“蛊”对那时的她而言无疑是一道跨越不去的坎，是在玉扶澜的耐心教导下，她才将将压着满腹恶心与恐惧，渐渐接受了这些留存在她体内、除不净的小东西。 如今，她看这些蛊虫，已与看银针无异。 “……辛苦了。”顾子归哑然，半晌方才吐出三字，齐娆不语，只淡笑一声收起那蛊虫，玉扶澜见状饮尽杯中清茶，含笑起身，微微点头：“花掌门，前因后果我师徒二人业已清明，便不久留了。玉霓宫之人尚在外义诊，侬身为掌事人不好离开太久——您放心，半年内我等必不会离开东洲，若有能用得上的地方，以符传讯，知会一声就是。” “既如此，玉宫主，花某也就不强留您了，后续事宜我们符上再论——如有情况，再请您也不迟。”花放舟抚须大笑，跟着离开了座位，亲自动手开了门，顺带一招风承影，“玉宫主，您请。阿影，还不来送送玉宫主！” “来了~”风承影弯眼，蹦蹦跶跶跑到玉扶澜面前，将这位自家娘亲的闺中好友直直送到了山脚。临行前玉扶澜还摸着她的脑袋满眼怜爱：“阿影你放心，玉姨一定不会让那帮混蛋玩意得逞的！” “诶，好。”风承影笑笑，捂着鼻头眼底发酸，得这么一群肯全心实意对她好的亲与友，她何德何能。 第二零三章 齐眉其人 送走了玉扶澜师徒二人，风承影转身慢慢向斩雪峰行去，又在回程的路口瞧见了等她多时顾子归与九方云微，后者自然且随意的牵起她的手，顾子归见状颇觉头顶发亮的摸摸鼻头，他应该在峰顶，不该峰底。 “你又高兴了。”九方云微扫了眼风承影发红的眼眶淡声打趣，这含笑的嗓音令她十分气恼，当即皱着小脸张牙舞爪：“你不观察那么细没人给你当瞎子，狗东西。” 明明是你眼眶红的太明显。 九方云微眼神一飘，却果真乖乖闭了嘴。跟在两人身后的顾子归抬手摸摸自己浓密的发顶，它不秃，但很亮。 他甚至觉得它越来越亮。 快赶上什么照明符或者夜明珠了吧。 顾小白兔暗搓搓的想着，一面听见自家师父轻叹一声，开了口：“其实那个齐眉，等同于用自己仅剩的两个亲人的命换取燕修短暂又缥缈的信任，又或者她在试图以这种方式变得与燕修势均力敌，不管是献上她的姐姐，还是以小娆试蛊。” “我不敢确定齐眉心中对她的这两个姐妹到底有没有感情——或许曾经是有的，但那点情感，估计在她决定与燕修狼狈为奸，共同施行升灵之法时就被她抛去九霄云外了。”风承影垂眼，随手抓了把树梢上堆着的雪，冷冰冰的一团在她掌心融化成水，眨眼溜走，只余下薄薄的一层凉，“正如小娆说的，从那时起她不配做她的姐姐，原本的齐眉已被她自己杀掉了。” “确实。”九方云微颇觉认同的颔了首，摸出块帕子将她掌心擦干，“齐眉仅余下的一点人性与良知大约在她放跑齐娆之后便泯灭干净了，那点残存的良知让她不愿看着齐娆死在眼前——她甚至没想过齐娆能活下来。” 只要齐娆没有死在她面前，齐眉就能将心底作为“人”的最后一部分彻底湮灭，从此与燕修一样，做个狠绝无心的“魔”。 他听阿影说过，燕修也是在误杀自己的师尊后才没了顾忌的，而两个姐妹，即是齐眉最后的“忌”。 “齐眉？”一直走在后方的顾子归懵懂的挠了头，齐娆的故事他听罢后便不曾想过太多，“齐小友不是说，那次是她自己跑出来的吗？” “的确是她自己跑出来的。但小兔崽子你回头想想，若是没有齐眉的默许，就算冬日雪寒守卫松懈，一个十七八岁、从未修行又忍受了相当一段时日蛊虫噬骨之痛的小姑娘又能有多少能耐？她哪能凭着仅剩的那点力气成功的躲过守卫，又逃进山坳都没被别人发现呢！”风承影咂嘴，顾子归闻此若有所思点了头：“倒是。” “不过师父，这些您怎么没跟齐娆提过？” “提了有什么用？”风承影歪头，伸手拍了拍顾小白兔的发顶，这小子常年修剑，又被他们好生护着，心思难免简单直接了些，“齐眉已死，将这些告诉小娆不过是无端在她心中添一道结，倒不如让她痛痛快快的恨她，一点多余的情感都不要有——时间久了，她总会忘却。” “这样啊……”顾子归喃喃，九方云微轻轻点头：“是这样。快走吧，我估计聂皋和老廖的‘随缘书’又有新东西可以看了。” “卧槽，有道理！快走快走快走，我要看新鲜热乎的！”风承影说着一撩衣摆，迈开了大步。 追这个，可比追话本有趣多了。 第二零四章 聂皋在线变态 “来自‘不具名远方剑修’的回复：双耳兄，您上次说有法子能让小弟在师门中提高存在感，这是真的吗？” 摘星阁内，聂皋把玩着手中卫昀久的角色小雕像，闲闲翻看起手中符箓。作为《霸道仙君》的忠实粉丝，话本相关的他是一样不落，此次新周边发售，他也是第一时间就买来了全套，同时亦成为了“随缘书”的第一批使用者。 这个新功能不错，匿名书信深得他心，尤其是还交到了窦兄这么合拍的“朋友”。 也不能说是合拍吧，主要这位窦倪宛道友的脑袋实在不灵光，三两句就被他套得姓名修为与师门来，怪不得他身为剑宗廖宗主的亲传弟子，在外仍旧是籍籍无名，半点声名都不显。 不过他就喜欢不灵光的。 好骗，用着顺手，他不担心自己的秘密讲给他后，他会对他不利。 聂皋垂眼，以指作笔，凌空写下几字，指尖一弹，那字符即刻落到符上，发了出去。 “‘双耳君’：窦兄这是哪的话？小弟怎会骗你，若是不信，且听我细细道来。” 剑修本就一根筋，加上他不灵光，混到现在，连“剑宗大师兄”的名头都被那莫白玄夺去了，也是可怜。 聂皋想着，慢悠悠放下雕像，转而抽出支造型笔，要说这云霄书局的花样还真多，做的周边个个精巧漂亮，出人意料。 “‘不具名远方剑修’：太棒了，窦某就在这洗耳恭听，双耳兄快讲快讲！” 嗤—— 瞥见回信的聂皋轻声嗤笑，果然是个蠢的。 但他愿意与他分享他这些年做过的好事，或者说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他分享。 聂皋提笔研墨，寻了张大些的信纸就势开写。 一想到当年他是如何与任齐等人联手，一步步将仲兰泽和师娘残害致死并完美嫁祸给焚天的他就兴奋无比，只觉满腔血液都要沸腾开来——如此周密详尽又无懈可击的谋杀，只能憋在肚子里却不能公之于众是他这两百年最痛苦之事——而今日，有了这匿名的随缘书，又有了脑子并不好使的窦倪宛，他终于能了结掉这份痛苦。 简直是天赐良机！ 聂皋激动，手下顿时笔走龙蛇，大片的墨字眨眼占据了整个纸面，一张不够写，他便换上新的。 不，不止是仲兰泽，还有西陆的小鬼村、中海外的武阳城，也不止有任齐和燕修，还有那劳什子的无痕庄主、千刃真君和什么凌霄上人。凡是他参与过的、凡是他知晓的，那些伟大的、可怕的、颠覆伦常的，他想要将它们统统写出来，统统讲给这可怜的窦倪宛听！ 聂皋面上浮现出往日里被他压制的疯魔癫狂，表达欲冲上前所未有的顶峰。 几近变态。 拉拢长老，谋害师妹，勾结邪道……好小子，你可真敢做还真敢写啊。 星衍剑宗，廖余星看着符纸上浮现的字字句句，遏制不住的绷起唇角，脸上贴着的假胡子随着面皮肌肉的痉挛一抖一抖，几处被抖开了胶。 那聂皋到底顾忌着掉马，随缘书中不曾言明师妹与长老的具体姓名，所述之事也显然见的缩小了不少，但他清楚他的身份，稍加思索便知其后具体何事——这就让他更气了。 这小子做完恶事不但不觉得愧疚，反而十分得意是吧？ 嗯？ 廖余星拍桌，抓起符纸出了门，不行，他忍不了了，他要找老花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他想一剑劈死他！！ 第二零五章 把聂皋忽悠出来 “公明，老花，我忍不了了，你们看聂皋这小子都吐出来点啥！”渡玄山中，廖余星拎着留言符咋咋呼呼冲入洞仙居，声音之大令屋中房梁都抖了三抖。花放舟听见他这动静，连忙带着楚泷赶来迎接，顺势慢声安抚：“怎么了老廖？你先别着急生气，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呔！还喝茶呢，我气都快气死了！栽赃嫁祸勾结外道，这些咱们有所猜测也就罢了，这小子还跟着任齐联手害死他师妹师娘！”廖余星剑眉一竖，当即怒呸一口，三两下调出聂皋发给他的随缘书，指着其上文字，眼中火气更甚，“你看看，他说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东西竟还丝毫不显愧疚，反在十分洋洋自得，还放言要教我！” “我呸！教他奶奶个腿子的教！公明，这活我干不下去了，没法忍！”廖余星说着拍案而起，不知何时提了斩星，“不行，越想越气，他妈的，老夫这就去北川将这祸害一剑劈了！” “别呀，廖前辈，你这样无凭无据的，那聂皋定然不会认账，指不定要顺势挑起剑宗和摘星阁矛盾，再往阿影头上泼一盆脏水呢！”楚泷跟着花放舟将廖余星按回座位后，不紧不慢晃晃小扇，笑意风骚，“咱还得从长计议。” “随缘书里的东西还不够做凭据吗？老夫一去就将这东西拍在那仲明脑袋上，让他看看自己究竟养了个什么玩意！”廖余星冷哼，面上不悦之色更重，楚泷摇头，抬手拍出张静心符：“廖前辈，您别忘了，那随缘书可是匿名信件，聂皋从都到尾都不曾吐露真名，自然有千百种理由推脱，就算我等知晓这就是聂皋也拿不出具体实据——书局的信件终端是条暗线。” 暗线翻到明面可是不美，一旦修士们因担忧秘密泄露而拒用符纸，他先前做的那些铺垫就都白费了，别说那网罗两界的信息大网，就是书局，恐怕都要被盛怒的修士们冲了去！ “倒也是。”廖余星沉吟，在静心符的作用下他心头那股火气渐渐退却，理智也跟着逐步回归，“那么，你想怎么办？” “想办法把他约出来，咱们要抓，就要抓个现行。”楚泷笑笑，手中小扇啪地一合，随即端出花放舟刚取来的茶盘，“廖前辈，您先喝口水，顺顺气，听晚辈慢慢道来……” * “‘不具名远方剑修’：这……这……双耳兄，您说的这些可太吓人了，是真的吗？小弟我心惶恐啊！” 啧，蠢货。 聂皋轻蔑的勾了唇角，抬手写下几行大字，灵力一晃，发了出去：“‘双耳君’：这有什么可惶恐的？窦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没什么用的仁义礼智，该扔还是要扔！” “‘不具名远方剑修’：可是、可是小弟我实在害怕，且您说的这些我也真学不明白……不若这样，双耳兄，我们找个时间见上一面，您再细心指点指点。刚好小弟最近有桩心事拿不定主意，想听听双耳兄的意见。” 见面？ 聂皋挑眉，慢悠悠坐正了身子，这句见面提的蹊跷，他得仔细问过。 “‘双耳君’：窦兄，实不相瞒，愚兄我事务缠身，不见得能寻出空来——你先说说所遇何事？若是真的十万火急，当兄弟的自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第二零六章 展望前途，一片辉(ai)煌(zou) 好家伙，跟公明预想的一样，这小子果然警觉起来了。 洞仙居中，廖余星按照楚泷讲述的法子一句句回复聂皋，后者当真上了套，说出的话与楚泷猜测的相差无几，这更令廖余星安下心来，不疾不徐的向聂皋诉起苦。 “‘不具名远方剑修’：哎！这事说起来也是难以启齿……不瞒你说，双耳兄，家师已然晋入九品，不出二百年眼见着便能飞升仙界，届时剑宗宗主一位必将空出来由新人接替。” “剑宗您知道的，小弟虽平白占着‘宗主亲传’的位置，却是属实的德不配位。论天赋，莫师弟比我高了不知多少；论悟性，小弟也比不过宗中半数弟子；就算是论修为——不怕您笑话，小弟头两年才入化神，而今连二品尚且不足，在门中根本排不上号！” “所以……我想向您请教请教，要如何才拿得稳这宗主之位……自然，若是您不愿插手便也罢了，小弟有多少斤两，我心中有数。” 写完这一大段话，廖余星长长吐出口气，通读一番确认没什么破绽，这次指尖一点，发送过去。那边的聂皋等了许久看到这番回信，忍不住垂眸一声轻哂，他当是什么事，原不过是与他一般心思！ 只是凭那窦倪宛的脑子，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想做剑宗宗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不提他的悟性天赋，单凭一个修为，就得被人压下不知多少头去！ 这样也好，蠢人易控，他要是真按照他的法子继任了掌门，这段往事可就成了窦倪宛在他手中实实在在的把柄——往后剑宗可就是他聂皋的天下了。 星衍剑宗，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聂皋望天，闲闲抛了抛手中摆件，剑宗在东洲与北川之间，是陆水两路自北川前往东洲的必经之所，若能将剑宗掌门变作自己手下之人，待到百年后剑宗大能飞升，他不就能借着剑宗之势向东洲扩张了？ 西陆之首天极门已然衰颓，新一代修士长起来还需好一段时日，趁此机会他可拿下西陆，继而南屿，再次中海，最后东洲……到时莫说渡玄山了，就是整个修仙界都要尽入他手，燕修没做得成那无冕之王，他聂皋却能！ 展望着前途一片辉煌的未来，聂皋不自觉勾了唇角，至此他的警惕已全然放松。意淫够了后聂皋淡着神色收敛了眉目，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法子将这窦倪宛送上那剑宗的至高之位。 “‘双耳君’：这般紧急之事，窦兄怎的不早说？愚兄适才翻看了下手中事务，三日后恰好有空，你我不如约在东洲的安澜城里，借着美酒花灯，午时会面，再详议事！”刚好那云霄书局拒卖消息，他得亲自去趟东洲好生打探下风承影——至少胡编乱造也得造的有理有据不是？ “‘不具名远方剑修’：好，好。双耳兄如此仗义，小弟定然准时赴约，半刻也不敢拖延！那双耳兄，我们今日便聊到这里，三日后再会！” 发完这话，廖余星放下符箓，如释重负轻笑一声，四周等着好消息的众人见状齐齐扭了头：“如何？” 老廖应声弯眼：“稳妥。” 第二零七章 上钩 “时间呢？地点呢？老廖，快讲！”听到“稳妥”二字，风承影当即一个激动站正身子，这可比后台转播有趣多了。 “三天后午时，安澜城。”廖余星耸肩，摊了手，“留给我们的时间倒是充足，就是不知道聂皋当日会不会露面。” “放心，只要你扮自己徒弟扮得够像，他一定会出来的。”楚泷挑眉，笑容高深莫测，“估计他这会正做着什么掌控剑宗，称王天下的春秋大梦呢！只是廖前辈，你这打扮得换一换。” “蛤？换打扮？”廖余星挠头，面露茫然。 “是的，换打扮。”风承影咂嘴，冲着身后的九方云微等人一使眼色，几人意会，立时上前将廖余星层层围住。 “等等，你们又想干嘛？诶呀卧槽！小顾你不要拔老夫的眉毛啊~~” 那一天，老廖的尖叫再一次彻响在渡玄山上空，花放舟捋着胡子默默在房前点上根雪白的蜡，顺带冲着叫声来源处深深作揖——一路走好，壮士，兄弟会记住你的！ 三日后，安澜城街头。 造型焕然一新的廖余星摸着眉梢轻声抽气，顾子归这小子，平日看着温文尔雅公子如玉，实则心里蔫儿坏，这几根眉毛给他拔的，他到现在还觉着疼呢！ 不过若能将那聂皋引上勾，也算是值了。 廖余星叹气，眼见着时至午时却没寻到聂皋人影，连忙摸出符纸发信。藏在茶馆角落的聂皋见此一幕，面具之下微勾唇角，他早就到了，并在“窦倪宛”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他，几番观察后确认了他是孤身赴会，修为也确是化神一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窦兄，我在这！”聂皋起身，走至临窗围栏冲着廖余星挥了手，后者应声仰头，露出个憨厚笨拙的笑来：“双耳兄，小弟可算找到您了，您等着，我这就上楼！” 长得倒不错，脑子怎么能蠢成这样？ 聂皋挑眉，含笑摇了头：“不必了窦兄，此地人多嘈杂，你我兄弟，还是去林中叙话的好！小池边愚兄已备好薄酒，你稍等，我即刻到。”话毕转身下楼，出了茶馆。 “双耳兄……”廖余星憨笑，聂皋嫌弃的余光一扫：“跟好。”而后抬腿御云，蹿至林中，廖余星见此拔出临走时顾子归随便塞给他的普通铁剑，跟着聂皋御剑前行。 不多时二人赶至林中小池，那池边果真焙着壶奇香果酒，廖余星嗅到那味道眼底微晃，有毒。 “来，窦兄，愚兄敬你一杯！”聂皋衣摆一撩，施然落座，随手端起酒盏，廖余星赶忙做惊恐之状：“不了不了，双耳兄，小弟不会喝酒。” “那就算了。”聂皋一笑，从容放杯，想来以窦倪宛的脑子也不差这口毒，他只消捏稳了他的把柄就是，“先前我所述之事，你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了。” “噢噢！”廖余星点头，忙不迭翻起手中符箓，半晌后怯怯开口，“双耳兄，我最不明白的在这——您是怎么成功将师妹之死嫁祸到焚天头上的？” 这都不懂。 聂皋嗤笑，十分得意的一仰下颌：“简单，可记得一百多年前焚天屠城？我等提前放了消息诱引焚天，而后我带着门中弟子在附近城池历练。等到焚天赶至，再寻个由头将师妹拐至城郊，喂以失魂药剂——那东西寻常医修查不出——回去后便说是她走失后看见屠城惨状，受到惊吓得了大病，加上长老协助，我师父的性子偏激，连丧妻女之痛下自然不会多疑。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好精妙的算计！”廖余星由衷感叹一口，看向聂皋的目光微凉，“双耳兄，您似乎很是得意。” “那是自然，此等精彩绝伦的阴谋，不为人知乃是我心中之痛！”聂皋大笑抚掌，廖余星闻言弯眸：“确实。” 话毕倏地起身拔了剑。 第二零八章 聂皋鸡飞蛋打(划掉) 日光透过林木枝叶打在剑刃上，激起一片琐碎寒光。聂皋见状，面具下的笑意一敛，他眯眼，慢慢将手探入衣襟之内，语调微凉：“窦兄……这是作何？” “没什么，只是觉得双耳兄计谋实在是高，令小弟心中敬意丛生，忍不住想要膜拜膜拜。”廖余星勾唇，嬉皮笑脸的夸赞着聂皋，后者听此奉承却生不出丝毫得意之情，他发觉，在拔剑的那一刹那，面前人先前身上那股憨厚呆傻气倏然间消失殆尽了！ 看他这通身的气势凛然，哪还有半点憨傻模样？ 聂皋警觉，摸出随身法宝后连连后退，一手暗暗掐了诀：“不，你不是窦倪宛，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窦倪宛啊，不过窦倪宛不就是逗你玩嘛！”廖余星咂嘴，朗声一笑，忽的提腕翻手，剑意涌动间一剑立出，“呔你个聂皋小儿，吃老夫一剑！” 逗你玩？什么逗你玩？ 聂皋一懵，那一剑裹挟着雷霆之势，已然冲至眼前，他下意识张开手中法宝屏障用以抵挡，屏障却似纸糊一般一触即碎。扑面而来的渡劫威压终于令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中了套，但这等清醒来得太迟，迟到他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不曾有—— 聂皋颤抖着闭了眼，满心绝望的迎接起即将到来的死亡。剑风擦脸，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那剑只打穿了他的衣衫，配合着渡劫威压，将他死死钉在泥地之上。 他白着脸将眼皮掀开一条小缝，却见那人一脸恶劣笑容的挥舞了拳头：“啊哒~” 而后他经受了此生经受过的，最狠的一次毒打。 “咱个老剑修~今儿个真高兴……仙尊阿影老花公明小顾，老夫回来啦！”渡玄山上，揍过聂皋的廖余星心神舒畅，哼着小调迈进了洞仙居大门，这一顿拳拳到肉打得他极爽，爽到他浑身发飘。 下次若还有类似的机会，他一定抢着上，不就是换个造型装两天二傻子吗？问题不大。 “哟，老廖速度挺快嘛！”摆弄着新周边样品的风承影随口夸他一句，目光在触及他手中提着的一坨不明物体时忽的一滞，“等会，你这拎了个啥？” “聂皋啊~”廖余星提起被他绑成只螃蟹并揍到烫面变发面的聂皋看了一眼，顺势往外一丢，“看他太菜了没敢动剑，手动暴揍一顿感觉还挺好。” “好家伙，你这下手可够狠的！”风承影感叹，一面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下这惨遭毒打的聂皋，其余人听到前院响动跟着蜂拥而至，不多时几人便围着聂皋团成个圈。 “这怎么一动不动的？老廖，你不会下手太重不慎给他打死了吧！”花放舟皱眉，甚至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廖余星闻言摇头：“怎么会？他只是疼晕过去了而已，一会醒了就好。” “化神期修士有那么容易被疼晕吗？”顾子归满面狐疑，廖余星这话他怎么就这么不敢信呢？ “害，要说你们就是多疑……”老廖沉痛叹息，俯身解开一道索扣，将晕过去的聂皋抻平作躺尸状，指着他尚有些许起伏的胸口认真辩解，“你们看，活的，就是晕过去了而已嘛！” 还真是晕过去？ 众人惊诧，细细打量一番终于寻到缘由，不由喉头一梗。 嗯……鸡飞蛋打。 第二零九章 没多少蛊，真的 “可以啊老廖，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种……生劁活人的奇特癖好。”风承影看着聂皋衣摆上的拳痕脚印无不感慨，廖余星闻言装傻一笑：“这可不怪老夫，他自己顾头不顾腚，顾腚不顾头的，我当然逮着他没挡住的地方打。” 九品渡劫的威压之下，这小子也就勉强能抬个手护头了，想屈腿？嘿嘿，做梦。 “噫~你这话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挂在树顶看着热闹的纵酒闲闲吐槽，廖余星不置可否：“反正他这种人阉了也好，省的祸害人家小姑娘了嘛！” “这话倒是在理。”风承影颔首，仰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花放舟，“舅舅，玉姨和小娆妹子她们几时到？” “中午发的消息，这会应该快了。”花放舟沉吟，拿脚尖踢了踢地上那滩半死不活的肉，“咱们先把这小子抬下去重新绑过再说。” 痛……浑身都痛。 尤其是……简直痛得他生不如死，他觉得自己大约是废了。 幽暗灯火中，聂皋挣扎着张了眼，入目便是面墙皮剥落了大半的半旧灰墙，墙前坐着位俏生生的黄衣姑娘，抓着把东西，似要往他面前送。 “你……”聂皋嘶哑的挤出一个音节，先前被那“窦倪宛”一顿暴打后他就痛的失了意识，再回神时已不知身在何方。 “哟？醒了，那正好，你且好好看着吧。”听见声音的齐娆眉梢微挑，笑盈盈的摊开掌心，聂皋瞪着发花的眼睛强行定睛，却见她手中竟是满满活虫。 纯白的、灰绿的、浅褐的，蠕动的、颤抖的、爬行的，或有翅或无足，满满当当的一个掌心，全部是蛊虫！ “你……别过来！”聂皋撕着嗓子尖叫，齐娆对此充耳不闻。他惊恐万分，试图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人牢牢绑在石椅之上！ 齐娆扬手，那些蛊虫即刻被她扬了出去，精准的落到聂皋身上，后者看到那些蛊虫只觉寒毛直竖，胃中阵阵翻涌——可惜无济于事，那些虫子仍旧在他眼皮底下，顺着他的七窍，一步步钻入他体内！ “呕——”聂皋干呕，然而腹中空空的他除了两口酸臭胃液外再吐不出其他东西，甚至连那点胃液都尽数洒在了他身上，他盯着昏暗屋子内一点跃动的灯火，只觉神情无尽恍惚，齿关打颤—— “你对我做了什么？” “放心，没什么特别的。”齐娆勾唇，笑得花枝乱颤，“也就是点寻常蛊虫，不多，包括控魂蛊在内，一样来了一只罢了。” “也就是我现在一个念头就能弄死你的程度。” 这还叫不多！ 聂皋双目暴突，一时寻不到合适言语，死寂中那半旧铁门猛然被人推开，一串人影鱼贯而入。他看到那一个个从容步来的仙门大能，心中最后一点侥幸随之破裂，他知晓自己已栽了个彻底。 “娆儿，你那边可好了？”玉扶澜面上照旧是副慈爱笑容，但那笑会在瞥向他的瞬间收敛，齐娆见状应声点头：“都好了，师尊，您们可尽盘问他了。” “那就好。”风承影嬉笑，抬手在墙上打出道楚泷新制的照明符后骤然冷了眼，她转身，一双黑瞳如雪冰封，“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仔细讲讲你们当年是如何算计焚天的吧，聂道友。” 第二一零章 想出去吗? 很好，任齐果然在两三百年前就跟燕修勾搭上了，后面燕修所做之事，少不了他与聂皋的出谋划策。 很好，她独身挑了齐眉试蛊之地后他们果然盯上了她，再之后她所杀的作恶之人，无不是他们想要灭口的无用合谋者；武阳城异状频生的消息也是他们放出来的，为的便是让她上门屠城，造一个修仙界无人愿去的死地，方便他们建立新的地城。 还有仲兰泽，她的死也是他们一手算计并推到她身上的；那场声势浩大的围剿也是由燕修提议，任齐拱火，聂皋领头忽悠了同龄修士——甚至眼下仲明生疑都是他们挑唆的！ 里应外合，栽赃陷害，声东击西，请君入瓮，凡是能将脏水泼出去泼到她身上、能将他们从里面摘得一干二净的他们通通做了！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很好。 “你们对我还真是执念颇深呐……都这么久了还要算计。”风承影听罢聂皋吐露之事，一口银牙磨了个震天彻响，九方云微连忙攥紧她的手，生怕她一个冲动再一剑削了聂皋——聂皋固然死不足惜，但这么完美的棋子却不是随处可找。 “什么？对你？难道你真是……”聂皋闻言懵然反问，半晌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不由目光一抖失了颜色，这半日他受到惊吓比他以往四百余年加起来受过的还要多！ “闭嘴。”九方云微眼神陡然一厉，弹指间紫雷凌空炸裂，将聂皋未吐出的“焚天”二字生生堵了回去，顾子归见此不由按了按发痛的眉心，总觉得师娘比师父还要冲动一些。 “狗东西，我没事。”风承影摇头，缓缓吐出口浊气，再望向聂皋时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最后一个问题，仲明手中以生魂入器之法，到底从哪来的？” 折腾神魂的法子不多，除了夜清湫带进大墓的那几本，绝大多数都被前人销毁了，她可不信摘星阁这样的名门正派（至少之前都是）会藏这种东西。 “生魂入器……”聂皋恍惚，这法子阴毒至极又极难练成，他当时只看了一眼便将它丢回了任齐怀中，“生魂入器是师伯祖从燕修那里要出来，转手送给师父的，他想让他替他试试这法子究竟能不能行。” “……好。”风承影垂眸冷笑，转身拉着九方云微大步出了密室，“我没别的想知道的了舅舅，剩下的你们来就好。” “这孩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花放舟望着两人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知晓阿影当年是散魂身亡的，却不知她散魂后还经历了些什么。顾子归见状分外纠结的挠了挠头，半晌后压低了声线：“掌门师兄，师尊先前可能没跟您说过，阿影她散魂后，残魂曾被仲明拿去炼器。” “还是用剃魂刀分成数个小块炼的。” “……”花放舟沉默，片刻后抽出袖中拂尘，作势要走，“老夫还是直接去北川抽死任齐和仲明比较好。” “老花。”廖余星沉声，一把拦住火气冲头的花放舟，配合楚泷在他头顶拍上静心符纸后回身扫了眼聂皋，神色晦暗不明。 “聂皋，你想出去吗？” 第二一一章 帮你长记性 晴日正好，暖风微醉，北川的盛春向来比别处稍晚些，聂皋看着这满目的青葱红粉，不由得神情恍惚，在渡玄山的密室里呆了两日，再踏上这北川的土地，他竟觉得有如隔世。 不过，总算是出来了。 出来了，他就还有机会翻盘，不就是一堆蛊虫吗？他摘星阁又不是没有善蛊的医修！他不信那齐娆这般二百出头的年岁，蛊术能精妙到让那些渡劫医修都解不了的地步！ 还有那控魂蛊，以齐眉的习蛊资质，她研究那东西尚且耗费近百年，一个小丫头又哪来的本事弄出它？定然是诓骗于他的！ 聂皋攥拳，咬着牙根暗暗生恨，只要能让他解了这身蛊，他定然是要找机会杀回去的！ 只要能解了这一身蛊—— 什么剑宗，什么玉霓宫，凡是参与了这事的宗门他一个都不放过，他们这几日加诸在他身上的，他决计会千百倍奉还！ 聂皋越想越觉热血沸腾，兴奋中不经意唤醒了体内蛊虫，立时下腹剧痛，他忙不迭弓着腰身抱紧了小腹，试图稍稍缓解这股钻心之痛。 对了，还有他的小兄弟，这一遭可是真废了个彻底。 聂皋闭目，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在修士渡劫时，有机会天雷锻体，而今他已是化神三品，再忍耐个数百年倒也无妨。 当务之急，还需尽快解蛊。 思索间聂皋的脑子趋于平静，体内闹腾的蛊虫也渐渐安稳下来，待到那疼痛降至几不可查，他终于缓缓起身，长长的吐了口浊气。他望着晴空舒展了下四肢，赶忙加快速度的朝着摘星阁去了。 他寝房内还有几瓶解毒解蛊的上等丹丸，回去后先灌他两瓶再说。 “啧。”斩雪峰小院，听风承影讲解着周边玩法的齐娆忽的咂嘴轻呼，前者闻此应声抬眼：“怎么了？” “没事。”齐娆摇头，俏脸上笑意浅浅，“只是正如仙尊所料，那聂皋回去后果然不老实，这会正试着吃药解蛊呢！”经她重新炼化过的控魂蛊非同一般，只要一个信念，她便能即刻察觉中蛊者的所思所为，甚至子蛊也会不时传回些关键消息，聂皋这点心思自然逃不过她的法眼。 “喔，那他还真是不死心。”风承影挑眉，齐娆体内的蛊虫与寻常蛊虫不同，寻常蛊虫以同类为食，她体内的却是养于血肉，她又是个医修，那些蛊虫早就习惯的丹丸药汤，严格论数甚至算不得正经蛊虫，哪里会怕什么解蛊丹？ “何止是不死心，简直是自信又固执得匪夷所思。”齐娆摊手，闲闲掐起手印，既然这聂皋自己不长记性，她不介意帮他好好长长。 见鬼了。 寝房之内，聂皋扼着喉咙，双眼暴凸，死死盯着面前空了的药瓶，满头青筋尽起，面色难看至极。丹药下肚，那堆蛊虫不但没被驱出半只，反而越显兴奋活跃，这时间已在体内闹成一团，他只觉浑身皆痛—— 甚至神魂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了！ 要命！ 蜷缩在地上的聂皋张大了嘴巴，伸手妄图抠出那入腹丹丸，怎奈何上品丹药入口即化，莫说丹丸，便是药渣都抠不出半点。 大意了，这蛊根本不是寻常之蛊！ 聂皋暗啐，并顾自将身体蜷得更紧了些，不多时那疼痛稍稍退去，怀中的留言符骤然亮起。 “‘不具名远方剑修’：双耳兄，这一顿下去，你可长了记性？” 第二一二章 现世报 果然是他们搞的鬼！ 聂皋看到那随缘书上的字句，不由得狠狠绷紧了咬肌，正想暗骂两句聊以发泄，体内的蛊虫却越发活泛起来。剧痛自肉体渗透到神魂，他觉得自己的头颅濒临炸裂，神识亦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啮咬。 这等疼痛之下他终于彻底认清了事实，于是勉强拿起符纸，颤着指尖写下一句求饶： “‘双耳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们饶了我，您说的那些小的一定照做！绝对一点都不含糊！” 痛！啃噬神魂之痛比普通的蛊虫侵体痛多了！ 扔下符纸的聂皋抱头打滚，喉咙深处发出阵阵忍痛的“呼噜”声响，他张嘴丝毫却几近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被他丢出去的符纸重新亮起，那钻魂噬髓之痛才将将停歇。 “‘不具名远方剑修’：记住你所承诺的，否则只消一个念头，我们便能让你即刻灰飞烟灭！” 记得了，记得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记得了！ 发出这句话后，聂皋瘫在地上，浑身衣衫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像是刚被人从池子里捞出来一样，他瞪着房梁放空了双眼，心底里忽然钻出一股浓浓的绝望。 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 想来……当年仲兰泽被他和任齐联手毒害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吧。 聂皋无意识中抱紧了手臂，刹那间眼前滑过三个大字—— “现世报”。 哈、哈哈哈…… 聂皋仰着脖子癫狂大笑，这就是他的现世报！ 不，不止是他的，燕修齐眉已然身死魂灭，任齐和他的好师父仲明却还完好着，现世报，报现世，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一个都逃不了。 “师父，您找我。”揽星台，聂皋推开房门，面上照例挂着温顺恭谦的笑，仲明听见他声音慢慢回头，往日里黑白分明的眸底是一片血红：“皋儿，你来了，坐。” “为师上次让你查的事情，你可查了？查得怎么样？”那渡玄山的风承影，到底是不是焚天？ “师父吩咐给弟子的活，徒儿自然不会忘。”聂皋笑笑，衣摆一撩从容落座，他看了眼仲明缓缓垂眸，心中回想起他走前楚泷说过的话，“至于结果……师父，弟子无能，那渡玄山难打探得紧，即便徒儿收买了几名内门弟子，所探得的亦不过是边角之事——” “如今徒儿尚未得到确切消息，但想来也是大差不差。” 他们要他给师父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似是而非，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无论他师父猜到什么，都顺着他的话来。 “大差不差？”仲明皱眉，语调已然有些不耐，“什么叫大差不差？” “就是徒儿不能确定她便是焚天，但也不能确定她不是——从徒儿得到的消息来看，那风承影的行事作风的确与焚天有些相似，手中灵剑也似出自同源。只是焚天散魂是人尽皆知，所以徒儿不敢咬准她究竟是不是。”聂皋佯装为难，脱口一段像是在说什么绕口令，这一通话下来仲明只抓到其中一点：“也就是说，她还是极有可能是焚天的对吗？” “是的师父，可以这么说。”聂皋颔首，陪着他静静小坐片刻后慢慢起了身，“师父，如果没别的事，徒儿就先下去了。” “你去吧。”仲明挥手，只觉胸中气血翻腾。 不确定，但极有可能是。 第二一三章 算计 极有可能是！ 仲明捏紧衣袖恨恨咬牙，失妻丧女之痛容不得他多想，他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愿放过一个！ 对，一个都不能放！ 想到此处的仲明豁地拍案起身，只觉满腔怒火要沸腾开来，他决定现在就杀到东洲，杀上渡玄山，就算与花掌门和九方仙尊翻脸，他也要像那风承影讨要个说法出来！ 不，不对，不管是花掌门也好，九方仙尊也罢，明明是他们包庇魔头，他翻脸也是为了天下的黎民苍生！ 仲明拉过大氅，掏出法器，循着这思路下去他越想越觉得在理，越想越觉得是渡玄山理亏，于是刚起身时心底怀着的那点愧疚眨眼便被他抛之脑后，他现在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念头—— 抓住风承影，向她讨个说法。 他要替他枉死的妻女讨要个说法！ 全然被愤怒控制了脑袋的仲明猛地拉开房门，大步向着殿外走去，不出半里他恰撞到负手而来的任齐，后者看见他，不由眉头一锁：“阁主，您这么大的火气，是要往哪去？” “渡玄山，找那风承影要个说法。”仲明冷声，目光一转微收了怒容，“师伯，您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来问问阁主，今秋摘星阁立宗七千载纪念大典须得如何处理，这一遭可要宴请各方大派名士？”任齐说着，慢悠悠捋了把胸前长髯，“摘星阁开阁至今，眼见着就要七千年了。” “纪念大典？”仲明敛眸，思索半晌后猛地一拍额头，“您看我这个脑子，险些误了正事。师伯，不若您明日再来吧，弟子今天定要上那渡玄山去！”不然他心中难受。 “阁主，此般不妥。”任齐摇头，好声好气的宽慰起仲明，“您这般莽撞的冲上渡玄山去，无凭无据，渡玄山不会放人不说，还定要遭天下人耻笑。我看不如这样，宗门大典在即，您可趁此机会遍邀大派名士，顺势邀请上风承影——她在年轻一辈中头角已露，您邀她观礼也在情理之中，渡玄山决计不会生疑。” “您的意思是……”仲明蹙眉，面露迟疑，他师伯所述不无道理，但他能忍得住三个月吗？ “请君入瓮，再诛不迟。届时八方来贺，当着诸位名家的面您再询问，她必不敢不应。如此，只要她应下当年之事，您再对她动手便是名正言顺，这般想来，就算是仙尊与花掌门也不好继续护着她。”任齐笑笑，细细分辨着个中利弊，仲明听罢微微颔首：“不过……她若是说谎怎么办？” “心魔大誓之下，何来的谎？”任齐轻哼，悄然向前凑近一步，“且大典距今犹有三个多月，我们可提前散布些消息，到时候顺理成章。” “这样。”仲明沉吟，片刻将头用力一点，“您说的不错，就照您的想法来办！” “那我便先下去拟定受邀名单了。”任齐垂眼，转身欲走，仲明看着他的背影，忽的想起一桩事来：“等一下，大师伯。” “嗯？” “先前在天极门时……花掌门曾在燕修房中搜出些信件，其上字迹与师伯的极其相似，不过弟子并没有信。大典那日若有人问起，还请您莫怪。”任齐叹息，到底将那信件合盘吐出，否则他总觉得憋闷。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应声回头的任齐和蔼一笑，再转眸却是满眼杀机。 仲明果真是留不得了。 第二一四章 缘由 “你想借此次开宗纪念大典，趁机控制甚至毒害各家掌门？”石室之内，聂皋听罢任齐言语，无意中出了一身冷汗，“师伯祖，此棋太冒险了吧？” 这若换做先前的他，他自是愿意与任齐联手，为了权势拼一把并无不可——只如今，他一条小命都被攥在他人手中，又哪来的胆子敢谋划这些！ 甭管是什么样的荣华富贵，就算是泼了天，那也得先有命享受才是！ 聂皋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任齐见他的样子，不由勾唇冷笑，到底是年纪小，只这样便被吓到了。 “你懂什么？先前我们与燕修的往来通信已被你师父看到了，虽说眼下他还不曾相信，可这东西摆在面前，他早晚是要起疑心的。与其等他生了疑心上前质问，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任齐道，照例取出丝绢为面前的宝贝拭灰打蜡，光线昏暗里聂皋悄悄抬眼，只觉那东西在阴影中愈发显得阴森可怖：“那……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任齐反问，手上动作微滞，片刻后恢复如常，“从前齐眉研制的绝命毒散，我那还剩了几瓶，届时你将之洒进众人饮食之中——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这不太行吧？你别忘了，当日玉霓宫可也是要来的……”聂皋说着偷偷后退半步，他二人的谈话已被他一个字不落的用符纸传到渡玄山去了，这会才传来回复，他趁任齐不备以袖掩襟看了一眼，那符上只有八个大字： “按兵不动，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那就先答应下来，看他还要做些什么。 聂皋暗忖，连带着声音也镇定了些：“还是你另有后手，不怕玉霓宫？” “当然是要有后手的。”任齐低哂，弹指点燃手中丝绢，“玉霓宫的不怕毒，总该怕药吧？也毋需给他们下毒，只要迷药迷得住一时半刻的便好。” 医修不擅打斗，晕那么一时半刻，足够他将人捉住了。 总觉得十分不妥，且今日的师伯祖好似格外亢奋…… 聂皋想着又后退了半步，鞋跟触在墙上微微作响，他伸手摸了摸背后墙面，勉强定了定神：“如此，我们就先试试。只是万一失败的话……” “失败了那就死。”任齐冷声打断聂皋，他回头，一双混浊老眼里写满他从未见过的癫狂执着，“不成功，便成仁，我实在是受够了！” “八百年前你师祖在的时候我就是阁中的首席长老，八百年后轮到你师父在了，我竟还是区区一个长老！明明我才是师尊的大弟子，明明我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要经验丰富！凭什么好事从来落到他们身上？只因为我的天赋不够吗？” “是，论天赋，我比不上师弟，比不上师侄，甚至比不上你！” “但在炼器一途上我付出的努力还不够吗？我对它，对炼器，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认真！凭什么你们随便一练就赶得上我辛辛苦苦的数百日夜？凭什么因为天赋差些我便要低人一等？聂皋，告诉你，这种日子我受够了！”任齐大喝，到最后几乎成了怒吼，聂皋听见这番话眼皮一抖：“所以你当年对兰泽出手也是……” 第二一五章 回评你写是不写? “没错，我就是嫉妒。”任齐颔首，竟是大方承认了，“那小丫头在炼器上的天赋，足以让天下器修嫉妒，不过十几岁便能成功炼制中品灵宝——中品？要知道我当年炼得出下品灵宝的时候也都快百岁了！” “不过也得亏了她这般天赋……否则凭我的水平，还炼不得这般好的灵物。”任齐嗤笑，“也算是她的命数。” 命数？ 聂皋眉心一跳，袖中手指微屈，他不敢想象，如果天赋上佳之人是他的话，任齐又会如何对他！ 会像对待兰泽那般，将他也…… 聂皋沉默，只觉不寒而栗。 长久的沉寂终于引得任齐的注意，他起身，回头直视这比他还高出半头的青年，音色淡漠：“怎么，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弟子先下去了。”聂皋摇头，跑出石室时犹觉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他这个师伯祖，当真是疯了。 疯了！ “啧，那任齐把事情想得还真是简单，就算是齐眉的绝命毒散，落到渡劫修士身上又能剩下几分药效？一时半刻发作不得，即便玉姨他们都被迷晕了，剩余的拿下他也不难。”斩雪峰上，风承影听罢符箓，把玩着手中毛笔，低眉一笑，“除非他另有不曾告诉聂皋的安排，能将时间拖延到所有人毒发，或者……” “或者那根本不是什么绝命毒，只是临时让人无法运功的化功散。”九方云微翻完最后一页话本，随口接上，顺势将那书往风承影面前一推，“看完了，你回评写好没？” “……狗东西你不提这个我们还能好好玩耍。”风承影望天吹了声口哨，默默岔开话题，“说来若真是化功散的话，任齐这是连同伙的聂皋都要防备着嘛？” “很显然，他这种人根本不可能交付真正的信任。若此事真可告成，他回过来一定第一时间反手杀了聂皋。”九方云微挑眉，扒出她手下遮挡着的回评，那宣纸果然空空荡荡的连个墨点子都没有，他不禁笑意发凉，“你是压根就没看完长评吧？” “啊哈哈——瞎说什么大实话。”风承影挠头，眼神不受控的飘远，“不过这种小儿科的阴谋，怎么看失败的几率都很大吧？” “他另有底牌也说不定……又或者他是故意的。”九方云微这会是真被她气笑了，这篇长评他写的时候从月初磨到月末，结果她竟连看都没看完！ “故意什么，搞垮摘星阁吗？这要失败了那摘星阁的名声可就彻底报废了。”风承影搓手，几不可察的向后挪了挪。 “嗯。”九方云微颔首，“我猜他就是抱着那等背水一战的念头，成王败寇——要么底牌尽出风光数百年，反正凭他的水平也飞升无望；要么干脆拉着整个摘星阁给他陪葬，他也不亏。” “啧，还挺疯狂。”风承影咂嘴，这一遭她远没有上次对阵燕修时来得紧张，大抵是准备充足，眼下也算我暗敌明，加上任齐阴谋虽多，修为终究不高，三品渡劫的器修……在一帮渡劫巅峰眼中，委实不够看。 一力降十会，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风承影想着，一面闲闲拖了腮，九方云微见她这舒心的样子，忍不住蹙着眉伸手掐了把她的脸：“又偷懒，我那回评你还写不写？” “写写写，马上写！” 第二一六章 流言四起 任齐的办事效率惯来算快，与仲明商议后不出十日便拟好了受邀名单，又不足五日就制完了邀请函，前后加起来拢共花了小半个月。等到那请柬安安稳稳落到各派掌门之手，修仙界中忽又涌现出“风承影即是焚天转世”的流言。 听到这传言的渡玄山众人不怒反笑，原本他们还思索着任齐要出什么后手才能在大典上拖延时间，闻此却是瞬间了然他心中的算盘。左不过是借着仲明满腔失妻丧女之恨闹上一番，胁迫、逼问再加上心魔大誓——他们手中人证物证俱全，倒不惧他。 至此众人总算安下一颗心来，任由外界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岿然不动等待大典到来。中途也不乏有其他好事的上来问询，都被花放舟拿着打太极的架势一一回怼过去。风承影这个当事人甚至还饶有兴致的跟着楚泷在传言上添油加醋，大把点火，令这谣言越发甚嚣尘上，大有假亦成真的架势。 一切都在众人筹谋之下稳步发展，唯一稍稍出人意料的，是启程的前一天，莫白玄回来了。 “嚯！你小子不是要在外历练修补霜明吗？这么快就补好了？”廖余星看着面前气质稳重成熟了不知多少的师侄满面感慨，莫白玄闻言弯眸一笑：“大的裂隙已然补好，还剩些细碎的需得慢慢温养。掌门师伯，弟子这次匆忙赶回为的便是那流言之事——弟子不知风道友究竟是不是焚天，但弟子当年曾亲眼见识过武阳屠城之状，想着或许能帮上些忙。” “这一年弟子搜查到不少零碎消息……以弟子搜查到的东西来看，弟子相信焚天绝不是心术不正之人。”莫白玄说着慢慢摘下头顶斗笠，经历诸多事变后的青年眉眼间戾气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温和的坚定从容，“顺便……弟子想当面想风道友致谢。” 若非她当日点醒他，他现在只怕是还被那些虚浮无影的东西禁锢着呢。 “你能这么想，当真是进步十足了，老夫甚觉欣慰。”廖余星颔首，十分慈爱的拍了拍青年肩头，眼下他已是九品渡劫，不出百年这剑宗就要交到莫白玄手上。原本他还怕他的性子偏激管不好偌大个剑宗，如今却是放心了：“至于阿影……我们明日启程，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她，大典结束再当面致谢也不迟。只是师伯得提前告诉你个小秘密，免得你到时候惊讶。” “秘密？”莫白玄眨眼，他有那么亿点点怀疑，他这个师伯的秘密……能靠谱吗？ “是的，小秘密。”廖余星严肃点头，一面招手让他递来耳朵，后者照做，他便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嗓音，“其实……阿影的确就是焚天。” “这样啊。”莫白玄微讶，随即迅速恢复随和从容，这答案的确让人惊诧，却不算离谱，他早就有所察觉了，“倒是情理之中，如此我当日确实输的不冤。” 好小子，果然是我们剑宗出来的，这反应跟我当时一毛一样。 廖余星暗暗竖起大拇指，看来当今的莫白玄的确是心性大变，越发有他当年的稳重风范。 老廖满意点头，对着莫白玄简单嘱咐两句后便让他下去好好休息去了。 此战不比天极门凶险，却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第二一七章 无所退路 “北川的风光果然与东洲不同，咱们山里还是初秋呢，这眼见着就要入冬了。”踏下仙舟的风承影望着满目萧瑟秋景不由轻声感慨，总觉得她今生过得比先前精彩得多，这辈子短短二十年所经历的，居然较上辈子三四百年加在一起都要来的刺激，想她从前二十来岁的时候，还在绛灵山里抱着木剑劈石头呢！ “你之前没来过北川？”九方云微挑眉，他记得当年的阿影出了绛灵深山便仗着艺高人胆大四处瞎窜，按说整个修真界当没有她走不到的地方，原来竟是没踏足过北川的？ “没，来过两次，但都是被人追堵着过来的，没来得及仔细感受下风土人情就撒丫子跑了。”风承影摇头，说着偷偷吐了舌头，“仲明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数他北川抓我最凶，我哪敢多呆？” “也是。”九方云微敛眸低笑，十分娴熟自然的牵起她，慢悠悠跟上前方花放舟等人的脚步，“那等着大典结束，我陪你好好在北川逛逛？” “那感情好！”风承影闻言亮了眼睛，并试图得寸进尺的小声哔哔，“如果不用边逛边写回评就更好了！” 不写回评？想得倒美。 九方云微眼角一吊，目光微凉：“唔，那你可以洗洗睡了。” “啊？” “梦里啥都有。” “……”风承影怒而摔袖，“我呸你个老狗！” 有了上次在天极门的例子，此番众人亦顺理成章的住进了临近摘星阁的小城客栈。 仲明见此不曾多言，一则大典不同于内门大比，是至多一日便了事的东西，许多高门名士仅大典当天露一次面，住不住进门中没甚差别；二则摘星阁占地虽广，却多冻土寒川，可供修士居住的地方并不多，来客甚众也恐安排不下。 干脆就由他们去了，反正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他最关注的还是焚天—— 或者说，他最在意的是风承影究竟是不是焚天。 “如果是的话。”祠堂之内的仲明抱着玉簪轻声起势，“爹爹一定会手刃了她，为你和你娘亲报仇。” 他面前的石台上供着两方灵位，上好的乌木牌子上漆着灿金的字，他时常翻新，是以那字迹仍旧是利落清明的，不曾有半点斑驳——这是他在揽星台上单辟出的祠堂，为妻女单辟出来的祠堂。 仲明跪坐在地上久久出神，半晌起身吐出口浊气，他伸手，轻柔又小心的拭去木牌上积攒的一层薄灰，烟尘不呛，雾色却渐渐弥漫了他整双眼：“女儿，夫人，我想你们了。” “每天都想。”他闭目，一颗泪珠坠落眼角，在香案上化作小小的无色花朵，转瞬蒸腾不见。 若那人真是焚天，她不仅要手刃了她为她们报仇，还要在那之前，按着她来此地磕头忏悔，为她的滔天罪过一一忏悔！ 仲明咬牙，用力攥紧了双拳。 “明日典仪开始之时，将这东西加进众人的酒水里，等着宴开过半，你师父发难渡玄山后我们再动手。”石室门口，任齐垂着眼塞给聂皋两个瓷瓶，后者低头扫了扫那加起来尚不足巴掌大的两个东西，微皱眉梢：“这么小的两瓶，够吗？” “足够，你放手去做就是。”任齐颔首，聂皋见状不动声色点了头：“我知晓了，师伯祖。” “去吧，此番我们没有退路——要么成功，要么立死。”任齐应声，说话间语调已然带了些威胁意味，聂皋冷笑一声别过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离开后的聂皋幽幽叹息，随手将那瓶中物倒进纸包，裹好后将之深深压进柜底，再往处理干净的瓷瓶里灌满易化的糖粉，他不敢也没法真的下毒，他还想活，哪怕他明知活下去的希望渺茫无比。 ——什么叫他们没有退路？真真正正早就没了退路的，明明是他。 而他别无选择。 “舅舅，大晚上不睡觉又喊我来做什么呀？该安排的不都安排完了吗？诶，玉姨和老廖也在。”客栈客房，风承影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她刚准备安详一下就被喊了过来，这时间脑子发黏，困得很。 “咦？还有小莫砸！你历练回来了？”风承影转眸，看到莫白玄时不由一怔，后者看见她连忙起身作揖，言谈间表情稍显拘谨：“临时回来的，风道友。” “不错，挺好，你现在看着可顺眼多啦！”风承影点头应声，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次回来的莫白玄在面对她时，好像有一点紧张。 “托您的福。”莫白玄讪笑，再次正对风承影他心中的确是紧张无比，好在她这会犯困不曾注意，否则一定会发现他行礼时微微打颤的手。 “阿影，这次可不怨花掌门，是侬请他把你们喊来的。”玉扶澜笑笑，忙不迭将这个不大不小的锅揽到身上，“放心，很快的，只是发个药。” “发药。”风承影眨眼，颇有些不明所以的挠挠迷茫的脑袋，“您是信不过聂皋吗？” “他我自然信得过，那小子身中娆儿数道蛊，一举一动尽在掌控，可没那么大的胆子使坏。”玉扶澜道，一面伸手揉了揉风承影发顶，“但我们信不过任齐。” “任齐。”风承影发懵的脑海闪过一线清明，也是，任齐与聂皋合伙谋事这么久，自然了解他那胆小惜命的脾性，指不定会多两道心眼。 “对，任齐，所以多准备两手准没错。喏，阿影，明日吃东西前记得先将这丹丸吞下去，可保一时辰内百毒不侵——一个时辰应该是够用的。”玉扶澜弯眼，耐心讲解着种种注意事项，而后立马放了风承影回去睡觉。 次日天晴，风承影难得起了个大早，好歹是摘星阁开宗立派七千年的大典，要正式些，她作为渡玄山与会弟子，自然是迟到不得。 那大典巳正（早十点）入场，午时开仪，未时开宴。头一个半时辰没什么特别，她只消跟着九方云微他们坐稳了便好，顺势还能养精蓄锐，等着仲明宴上发难。 希望仲明这次能换个新鲜点的说辞。 落了座的风承影仰头望了眼天，午时将至。 大典开始。 第二一八章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白日高悬，碧空胜洗，仲明一身金线缀玉的玄色华服缓步登台，鬓发高束，上佩玉冠。 擂鼓，观舞，点烛，焚香，颂词，祭天，更碑。 这七个步骤他早就烂熟于心，五百年前他曾见过恩师主持大典，与眼下别无二致。 那时的师尊便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也得穿上这身玄色绣玉的华服，戴上这顶天水碧的冠，捧着他捧过的绢书，引香燃烛，领着整个阁中的上千弟子，心无旁骛的主持这五百岁一遇的纪念大典。 而今确确实实是轮到他了。 仲明看着弟子们将那块刻着“开宗七千岁春秋”字样的三丈石碑抬上高台，略略垂了眉眼。 他不曾心无旁骛，他心中有愧，有愧于师尊，有愧于宗门。 但他——不得不如此！ 立碑刹那，仲明抬眸望向观礼之席，目中闪过一线微不可查的杀意，人群中那袭红衣格外扎眼，他定睛，却恰对上她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澄澈剔透，干干净净。 残害了那么多生灵的人，会有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吗？ 仲明晃神，心中坚持至今的信念竟出现了刹那的动摇，但这点动摇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屏息，片刻后朗声大喝：“礼毕典成，还请众宾客移步内殿，宴席即刻开始！” * “看起来，这仲明的确对我怨怼颇深的。”起身时风承影压低了声音跟身侧的九方云微小声念叨，“刚刚看我的那个眼神，好似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 “让他想着吧。”九方云微勾唇，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他这会有多愤恨，等下就要有多懊悔。” “这倒是。”风承影低笑，又在入殿前跟齐娆等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后者偷偷冲她眨了眨眼，无声开了口：“前辈，小娆一定会替您作证哒！” “好啊，我等着。”风承影弯眼，回了一句唇语，不多时一道细小又磕绊的声音传入脑海，她循着传音入密的方向望去，竟是莫白玄。 “还有我，我也会帮忙的，风道友。”青年满面严肃的颔了首，风承影却发现他点头时嘴皮子发抖，看来之前在大千法会上她果然是吓到他了。 “嗯，谢谢。”她笑笑，对他曾经的冒犯丝毫不放在心上，小孩子嘛，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她当年也一样。 “不，其实是我该谢谢您。”莫白玄挠头，容色愈发紧张，“谢谢您的提点。” “顺手的，你要是自己不想改，我说再多也没用。”风承影轻轻摆手，多余的话已没有必要再说，她跟着九方云微从容的落了座。 几人算是第一批入殿，再之后的宾客便渐渐多了。能来大典的无不是各家名士，极具涵养，是以外界关于风承影是焚天的传言虽然传得热闹，殿中却无人对她指指点点。 顶多有那么一两个年纪小、脾气轻纵些的多觑了她两眼，目光也在触及她身侧的九方云微时便收回去了。 当今的修仙界，还无人开罪得起他。 风承影垂眸，面前的小茶案上摆满了瓜果点心，看起来可人，她却没什么胃口，这些玩意，等下是要被撤走的。 也不知道那任齐到底把毒扔进什么东西里了。 风承影正思索着，殿外却传来一人大笑，众人转眸，见是仲明换好便服，领着弟子大步而来，那笑声便是他发出的：“诸位久等，仲某更衣来迟，还请诸君莫怪！” “不妨事，只要仲阁主您早点开宴就好！总听闻北川灵酒天下一绝，我等今日还等着开开眼界呢！”一惯来与仲明交好的名士调笑，仲明闻言跟着打趣：“原来您来摘星阁，只为讨这口北川灵酒！”话毕施然上座，抬手抚掌，立时有无数弟子捧着食盘酒盏稳步入内，不出一刻，那茶桌上的东西就都焕然一新了。 这老家伙耐性还不错。 风承影挑眉，适才他经过她时步子竟然半点没顿，她还以为他要暴起逼问之类的。 “估计是要等酒至半酣。”九方云微小声道，起手逼问赴会宾客，难免要消磨他摘星阁的名声，仲明可不会犯这个蠢。 “那就等着。”风承影咧嘴，不紧不慢吞下昨夜玉扶澜分发的药丸。 好在憋闷数个月的仲明并未让她等得太久，酒菜上齐他便顺势接连劝了两圈的酒，等这两圈推杯换盏的下去，殿中气氛已然恰到好处，他见状忙不迭放下酒盏，杯底触案一声脆响，屋内交谈声一滞，众人诧然回眸，却见仲明起了身。 “今日我等在此欢聚畅饮，仲某本不该多事。但近日修仙界内风雨满城，又恰逢诸君皆至，仲某便不得不替大家问问……风小友。”仲明开口，先是一句客套，而后话锋便猛地一沉，“可容仲某多嘴一句？” 众人初闻“风雨满城”四字时尚未回得来神，待到听见那句“风小友”才恍然大悟，风不是寻常姓氏，整个修仙界姓风的修士也就那么几个，且今日到达此地的又唯有渡玄山的那位。 仲阁主这是要问及流言之事？ 想到此处的众人来了兴致，纷纷转头望向端坐椅中的风承影，后者见状从容立身，一双黑眸罕见的干净透亮，她还不满双十年华，这一身潇洒自如的气度却远胜在场大半修士。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百年前那位“魔头”焚天吗？ 众人眼神中带了些隐晦的探究，风承影对此置若罔闻，她只平静而温和的望向高居主位的仲明，语调含笑：“阁主请讲。” “既如此，那就休怪仲某直言失礼了。”仲明冷笑，他等的就是风承影这句话，“风小友，敢问你可是百年前屠净武阳城的魔头焚天？！” 仲阁主竟如此直白！ 众宾闻此一惊，连忙盯紧了风承影，生怕将她面上的表情错漏了丝毫，然而出人意料，后者听罢不但毫不慌张，反而笑吟吟的张口发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武阳城一事，不已确定是燕修等人做下的吗？” “诸位好奇风某是不是百余年前的焚天转世，左不过想问风某究竟是不是邪魔外道——可若当年的焚天从不曾做过恶事，风某是不是焚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说——诸位觉得风某出世后天良丧尽、无恶不作？”话到最后，她嗓音已然冰凉一片。 第二一九章 心魔誓 “风小友何出此言呢？仲某不过是代大家问一嘴罢了。”仲某皮笑肉不笑的垂了眼，“更何况即便揭过了武阳屠城，西陆的荒村地牢又该如何算？无痕庄主、千刃真君，凌霄上人，他们三个可都是惨死在那里呐！” “您又焉知她杀人不是为了救人？别忘了地牢里除了上述三名修士，还有摆了整整一面墙的瓦罐，有两侧牢笼中数不尽的百姓尸首——”风承影离席抬步，向着高居主位上的仲明步步逼近，声线平稳冷冽，字字句句清晰无比，“而那罐子里装得尽是蛊虫，那笼中人亦统统成了受蛊虫啃噬而亡的人蛊！” “究竟是杀了无痕庄主等人的焚天像魔，还是以人饲蛊的他们更像！”风承影怒而摔袖，袖风触地一声爆破闷响，提及那西陆荒村她心头仍旧满是火气，那么多的百姓，无论或长或幼都是手无寸铁，他们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以人饲蛊！ 仲明瞠目，饶是他这把年纪，听见这四字时背脊都毛了一瞬，但此事已过两百余年，个中是非又有谁能说清？他不信风承影能拿得出证据，她一定是在诡辩！ 于是他眼神忽的一利，直直逼视大殿正中缓步而来的少年剑修：“风小友，空口无凭，你可有确切证据？” “晚辈可以作证。”仲明话音刚落，那边齐娆便顺势而起，干净又不失娇俏的女声顿时吸引了宾客注意，众人回首，见她不疾不徐娉婷上前，温和一笑，落落行礼，“晚辈玉霓宫齐娆，愿替风道友作证，道友所述，句句属实。” “你个黄毛丫头添什么乱？那年事发，你才多大！”仲明羞恼，随口一斥，他见齐娆起身便无由来一阵心慌，这会看她上前，心中那慌乱登时更甚。 “十七八岁。仲阁主，不瞒您说，晚辈即是当日被千刃真君等抓去试蛊的人蛊之一，若非焚天搭救，将晚辈送到了师尊手中，您今日怕还见不到晚辈呢！”齐娆笑笑，旋即不慌不忙的将故去之事一一道来。 满座之人闻言先是惊诧，继而气恼，最后陷入久久的沉默。他们从未想过昔日被整个修仙界喊打喊杀的焚天竟真不尝做过恶事，也没想过看似仙风道骨的正派名士私下里竟是这幅样子，勾结外道，做了媚修裙下臣便也罢了，他们居然还忍心对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下手！ 以人饲蛊，做得出这事的家伙简直是不配为人！ “你……”仲明咋舌，面上犹带狐疑，一个“你”字刚刚出口，便被齐娆截了话：“自然，这般讲，仲阁主仍旧是不信的，那不妨这样。” 齐娆面上笑意蓦然一收，三指并拢，抬腕向天：“玉霓宫齐娆，愿在此发下心魔大誓：弟子上述，绝无虚言，若有半句假话，即刻五雷轰顶，灰飞烟灭！” 话毕众人只见齐娆眉间白光一闪，誓言已成，她却在原地安然无恙。 她确无虚言。 “如此，仲阁主可还有别的话说？”风承影闭目轻哂，心中百味杂陈。 好似一朝沉冤得雪，又好似忽然间泄了满腹陈怨。 他有什么话说？他还能有什么话说！ 仲明咬牙，就算焚天不曾做得过恶事，但兰泽亦却是实实在在因她而死，这般怨恨又让他如何放得下！ 他想着，恶狠狠的盯向静立殿中的红衣少年，那身血色的衣裳恍惚间与印象中的焚天融为了一体，他皱眉，脑中忽的灵光一现：“等等，荒村之事，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那地牢细节便是齐娆也未记得分明！ 哈—— 风承影摇头失笑，半晌慢慢抬了眼：“您说呢？” 显然！ 仲明张目，瞳孔一缩，眼底霎时血色浸满：“你果然就是焚天！” 风承影但笑不语，一双黑瞳仍旧是澄澈剔透，定定的与仲明对视。 这等反应恰令众人更确定了心中所想，于是面上惊诧之色更甚——焚天当日散魂身亡乃是人尽皆知，可这残魂又该如何转生？ “究竟是谁聚齐了你的魂魄，令你这……也能安然转生！”仲明拍案倾身，仿佛下一瞬便要如箭离弦，九方云微见此长睫微敛：“我做的。”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众宾怔怔看着那一身霜色的仙尊倒置了杯盏，薄酒落桌，洇成一滩。 “仲阁主，你就不好奇，本尊从何处寻来的阿影残魂吗？” “摘星阁内，揽星台里，寒泉密室。仲阁主，生魂入器，可不是正道之法。” 嘶—— 众人冷气倒抽，生魂入器乃是禁法中的禁法，听九方仙尊这话，仲明竟是将焚天残魂割去作炼器之用了？ 此般行径，可还是大家所为？ 众宾神色探究，主位上的仲明却似忽然被人踩了尾巴，倏然之间几近疯癫：“纵使她神魂当年的确被我拿去炼器了如何？她害死了我的妻女，还不该偿命吗？凭什么她这样奸恶之人都能转生，我的女儿夫人却漂泊地府寻无所寻！” “仲阁主，我何时害死了你的妻女！” “若非兰泽亲眼见了你屠城惨状，岂会受此惊吓一病不起，不出半年便早早夭亡？若非爱女早夭，我的夫人又怎会伤心惊惧下撒手人寰！你说，这难道不是你害的吗！”仲明大喝，指着台下的少年剑修，目眦欲裂，声线已然带了抖，“你说，我难道不该让你偿命吗？！” “可当年的武阳城只有一个出口，那里从头至尾，除我之外，并无第二个活人，令媛又怎会受惊吓呢？”死寂中莫白玄低头叹息，至此他总算明白仲明为何如此揪着当年那事不放了。 于是他立身，学着齐娆之前的样子，行礼之后从容立誓：“弟子星衍剑宗莫白玄，在此愿发心魔大誓，当日武阳屠城之时，城门之外绝无他人，若此言作伪，愿即刻身死魂灭，以敬天地！” 熟悉的白光，同样的安然无恙，仲明见此怔愣良久，倏地颓然跌坐，脸上老泪纵横—— “所以，害死我妻女的到底……” “您可曾怀疑过身边人？”风承影叹气，缓缓列数着个中疑点，“当日领队游历是谁？今时诱你当众逼问又是谁？还有天极门禁地内的那一盒书信……” “果然生了一张巧嘴，这般能言善辩！”苍老低沉的声调骤然彻响，大殿之外，任齐负手，目带凶色，“阁主莫要轻信于她！” 第二二零章 兰泽 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总算让这老东西冒头了。 风承影闻声微微勾起唇角，若她猜得没错，那任齐早就到了，只是一直藏在殿外不肯现身……真不知是该夸他能忍还是骂他阴险狡诈。 “师伯。”仲明呢喃，双目略略崩散失神，风承影那番话已然令他心生动摇，这会竟不知如何是好。 任齐见状，大步上前在他身侧站定，义正言辞开了口：“阁主，今日乃我摘星阁开宗七千岁寿辰，这般重要场合，岂容她一届妖女在此妖言惑众！任某对您之心日月可昭——还不速速来人，将这妖女逐出阁去！” 任齐拱火，话音未落便是一道凌空雷霆，原本听从了任齐指令动身的摘星阁弟子亦立时停下了脚步，众人回眸，却见九方云微淡着眉目从容收手：“我看谁敢。” “仙尊，老夫素日敬您，这时候却也不得不提醒一句，立宗大典乃是我派家事，还轮不到您来插手！”任齐皱眉，颇为忌惮的看了眼稳坐席位的九方云微，他有把握拿着化功毒散解决场上绝大多数修士，却没把握按得住这位九方仙尊。且不说仙界九方氏是何等势力，光凭他那一身神鬼莫测的修为便是这场中的最大变数！ “斩雪峰的人，也容不得他人指教。”九方云微拂袖冷笑，言辞之间寸步不让，任齐见此不由低沉了目光：“仙尊可是要跟老夫争辩到底了？” “争不争辩原也不打紧，只是任长老，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跟人家小姑娘较什么劲！还是说，你心虚了？”廖余星幽幽插话，开口便是一句王炸，花放舟听见这话，顿时忍俊不禁：“老廖，哪有你这样上去就往人心窝子里戳的！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任长老留！” “害！剑修嘛，心直口快。想来任长老这么大度的人，也不会跟我计较！”廖余星摆手，任齐却被他气得老脸发扭：“谁说老夫心虚了！你们讲话可要拿出证据！” 任齐话毕，殿中无端一静，随即一道稍显扭曲、却与任齐声线一模一样的声响自某处传来，间或夹杂着另一男声，众人听着，到似是仲明的大弟子聂皋： “不成功，便成仁，我实在是受够了！” “在炼器一途上我付出的努力还不够吗？我对它……凭什么我低人一等？！” “所以你当年对兰泽出手也是……” “对，我就是嫉妒，那小丫头的天赋……也算是她的命数！” 命数，什么命数？被人害死的命数吗？ 听罢那段录音，众宾只觉不寒而栗，几个多愁善感的女修甚至当场抹起泪来。 “诶鸭，不好意思，证据不小心露出来。”楚泷眨眼，收起留音符的动作慵懒闲适，“仲阁主，你这下可听明白了？害死你宝贝闺女的可不是我家小师妹，正是你的好徒弟，和你这位好师伯。” “如果没听清的话，不要紧，晚辈还可以给您再放一遍，一直放到您听清。” “师伯，你！”仲明早在听到那句“受够”之时便已惊讶的无以复加，本就崩散的神情这会愈加崩散，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任齐，倏地张口吐出一滩血来。 这段对话！ 任齐皱眉，拧头狠狠剜向角落里的聂皋，后者瑟缩着脖子默默挪去廖余星身后，他现在是关键证人，不怕他们不保他：“抱歉，师伯祖，我还想活。” 没用的东西！ 任齐咬牙，袍袖一挥闭锁了大门，目露凶光：“那仲兰泽便是我害死的又如何？你们现在怕是连运功都不能，还是想想怎么才能离去吧！” 仲明吐出的血气在空中弥散，众人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有人试着掐诀运功，却是跟仲明一般张口便是道血。 化功散。 “你交给我的那两瓶毒药不是已经被我扔掉了吗？！”聂皋捂着发痛的胸口诧然无比，盯着任齐的目光轻抖，“这是怎么回事！” “哼，你是滩什么样的烂泥，老夫心中自然有数，给你的那两瓶确实是毒药，你若真下到众人的酒菜里，这时间当无一人能站得起——可惜你没有，所以他们中的，是我提前丢进香炉中的化功散。”任齐冷哼，聂皋胆小他不是不知道，为防他临阵脱逃，他还特意在香炉中添加了足量的化功毒散，这时间果然用上了。 “对了，阁主，忘了跟您说，您所用的酒盏，被我提前一天一夜浸泡在药水之中，那药遇酒即化，您刚刚可敬了足足两轮——我劝您现在莫要动气，越气，那毒运转得越厉害。”任齐面露不屑，仰头大笑，“就算你们买通了聂皋这不中用的东西又如何？到了此地，还是照样入我圈套……等等，你们几个怎么没事？！” “废话，就许你了解聂皋，不许我们多做重准备呗？”廖余星撇嘴，扛着斩星慢悠悠起身，“要不是想看你唱会戏，我们几个早动手了……老花，你说凭任长老这小身板，能接我几剑？” “……你悠着点，一剑给人劈死了问题倒不大，只是别塌了人家的房顶！”花放舟眼角一抽，赶忙打消了他的念头。任齐在察觉他们安然无恙之时便已清楚自己在劫难逃，反倒愈发从容不迫。 “原本还不想动用……但事已至此，便让你们见识下，我此生巅峰之作——”任齐癫笑，双手迅速掐诀，风承影挑眉，立时反手劈出一剑，那剑风却被他身上法器拦截，短短一瞬他结印完毕，风承影想要补剑已是不及。 印结刹那，主位上茶桌破裂，烟尘了去，任齐竟从召出道纤细人影！ 不，不该说是人影，那明明是一具人形傀儡！ 仿若真人的傀儡—— 风承影皱了眉心，那傀儡须发俱备，五官灵动犹如天成，若非它四肢及躯干上到处覆盖着的大片繁复诡魅的黑金刻纹，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真人了！ 等等，也许这真的是…… 想通了某一点的风承影骇然向前迈出一步，一双黑眸写满了不敢置信。神情恍惚中的仲明下意识抬头，目光又在触及那傀儡的瞬间骤然凝固—— “兰泽……” 第二二一章 爹爹 “兰泽！！”仲明的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盯着面前少女的身形不由大喊，这是他的女儿，他心心念念想了一百多年的女儿，就算是只有一个背影，也绝不会认错！ “兰泽，兰泽你怎么了？你转过来看看我，兰泽，我是爹爹呀——”仲明哆嗦着嘴唇，颤巍巍的伸了手，想要触碰少女的手臂，但那雕楼了符文的手臂苍白僵硬，被烈火熔金烧灼过的双目空洞无神，无论他如何叫喊，无论他如何乞求，那傀儡仍旧是冷冰冰的毫无反应。 兰泽…… 仲明闭目，眼角沁出一颗血泪，两鬓本就花白的长发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纯白，仲明见状冷笑：“别叫了，没有用，她听不到，也听不懂。” “忘了告诉您了，阁主，您女儿兰泽早在一百余年前就被我炼成了傀儡，还有她的魂魄——她的魂魄就是傀儡最好的器灵！” “说来，这也得感谢您和夫人将她生得这样好——如此好的器修资质，让我在炼她之时不知省了多少力气！” “哦对了，还有夫人的魂魄。我原本是不想对她怎样的，可谁让她爱女心切，每每喂药必定亲自尝过呢？剧毒加上心交力瘁，她真是不死也难。” “不过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炼制这傀儡时我发现仲兰泽的魂魄极不稳定，亏得有夫人的魂魄垫底——母亲的魂魄护着女儿的，我也算全了她一番爱女之心吧！”任齐肆无忌惮猖狂大笑，仲明被他这番话激得又吐出口血来：“你……你简直罔顾人伦！任齐，这么多年来我仲明可曾亏待于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不曾亏待？那只是你以为的不曾亏待！”任齐横眼，驱动着仲兰泽一把扼住仲明喉咙，“都别过来，你们再敢向前半步我就立时杀了他！” 刚从惊骇之中回神、正欲捉拿任齐的众人见状霎时收了动作，仲兰泽傀儡与任齐显然是订了生死血契，心意相通，任凭风承影的剑再快，也不敢赌—— 她杀掉任齐的瞬间，必然会驱动傀儡杀了她手中的仲明，仲明虽然有过，却罪不至死，更不该死在自己女儿手上！ “天知道，你自以为的不曾亏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的平庸！当年我与师弟前后脚的拜入山门，甚至我还比他早上一年，结果继承阁主的是他不说，师父临终之前挂念的竟只有他！我以为熬过师弟飞升，这阁中总算能由我做一回主，他却又将这位置交予了你——”任齐言谈间眉目狰狞无比，刮向仲明的目光仿若刀子，“而你，你当年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凭什么不足两百年修为与炼器一途的造诣便超过了我？难道我的努力都是假的吗？” “还有她——这个小丫头片子，十几岁就能炼出灵宝！”任齐说着猛地一指身侧傀儡，“凭什么，凭什么我辛苦百年比不上她三五载的随意修行？就连聂皋那样的废物天赋都远胜于我！” “你说你不曾亏欠？要知道，你的出现便是对我最大的亏欠！”任齐恨声，“是老天不公！我在炼器一途上付出的远胜你们千倍百倍，凭什么所得却不如你们十之一二？你们有我这样热爱炼器吗？莫说生魂入器，便是血肉——” 任齐语调微顿，用力拉起衣袖，袍袖内他手臂上纵横着大大小小几十道伤疤，利器、钝器乃至钢针戳痕，都寻得到，看得清。 “便是血肉入器，我也试过，甚至试过不知多少次。”任齐道，目中癫色愈深，“只可惜没有一次成功的，于是我后来想，是不是炼器之时所选的材料不对？我资质平庸，不是炼器的上品，寻常修士的神魂混浊难控，普通的百姓的经受不住灵火炙烤……一样一样的材料试过去，到最后，我盯上了你的宝贝兰泽。”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她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炼器材料，无论是金是玉是银是铁都能在她体内达到最好的平衡——瞧瞧她身上的符文多么漂亮！我的好师侄，或许你还要感激我，感激我赐予她的永生！” “放你妈屁的永生！”廖余星忍不住怒啐一口，这任齐从头至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残害了人家小姑娘还敢冠冕堂皇的跟她爹要感激？还好意思说那是永生！ “是，对您这种轻轻松松就能飞升的人来说，这自然不是永生。”任齐仰头捂眼，猖狂大笑，手中印诀忽的一变，一张淡红光幕霎时将三人包裹，“今日我势必逃不出去，倒不如拉上我的好师侄陪葬！” “老廖！”花放舟皱眉，廖余星当即出剑，斩星飞出那光幕稳固如山，待葬忧补上之时，那屏障内的仲兰泽已然收紧了手。 纤细的手指扣紧了仲明的脖颈，尖锐的指甲刺破他的肌肤，暗红的血液顺着她指尖的符文缓缓蜿蜒上臂，仲明满面苦涩的老脸眼见着涨红开来，傀儡无神的双目却恢复了瞬间的神采—— 晚了。 风承影沉眸，剑锋一转刺向任齐，后者顺势丢出新的法器格挡她的攻势，一道又一道的光幕终究令葬忧有了瞬间的停滞，他成功将这一剑避开。 待他正洋洋得意的看着众人之时，一只纤细娇小、刻满了符文的手却倏然间穿透了他的胸膛，随之带出的，还有他那颗跃动的心脏。 “你……”任齐大骇，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扭转了脑袋，混浊的眼珠正对上她清冷的眼。 仲兰泽。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她的手上。 死在他最得意的“作品”手上。 仲兰泽收手，任任齐一滩烂泥一样缓缓坠落在地，她松手扔下那颗鲜血淋漓的肉球，覆盖满符文的躯体却忽然间布满裂隙，一寸寸崩散。 “兰泽，我的女儿——”仲明蹒跚着抱住那具即将碎裂的傀儡，傀儡僵硬而机械的张了张口，她伸手试图回抱他，那指尖却在触到他后背的瞬间散作尘埃。 主位下风承影红着眼眶别开脸，她刚刚看得清清楚楚—— 她张口无声喊出的那一句唯有两字。 “爹爹。” 第二二二章 大梦一场 尚还温热的血液顺着高台漫延，眨眼将红毯染作绛色。瑟缩在角落的聂皋呆愣愣的盯着任齐渐渐冷硬下去的尸首，心中绝望无限向上翻涌——任齐已死，他这个墙头草样的证人自然再无大用，就算渡玄山的人肯放过他，他那痛失妻女又骤然得知了真相的师父会放过他吗？今日与会又被任齐算计，一时失了抵抗只能的宾客们能放过他吗？ 又或者再退一步……他能放过他自己吗？ 聂皋哆嗦的抬起双手，垂头注视着那苍白而毫无血色的掌心，他自知今日过后他已再无活路。这么些年为了追名逐利他不知自己到底做过多少恶事，更不清楚他究竟是失亚于得，还是得差于失！ 可惜他没有回头路了。 聂皋看着掌心，忽的爆发出一阵似癫似狂的凄厉大笑，他双手运功，颤抖却又决绝的拍上自己的顶上三花，经脉寸断，丹田逸散，他终究死在自己的掌下—— 那年拜师之时，仲明曾问他为何修行。 他说他想要悟道长生。 而今道不曾悟得，长生亦是虚妄。 不过大梦一场。 聂皋气绝，仲兰泽被炼化成傀儡的躯体亦彻底崩散，仲明茫然失措的张着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挂念了近二百年的女儿在他怀中化作一抔烟尘，霎时间万念俱灰。 他的双眼干涩，已流不出泪了。 “兰泽……”仲明几近失声，眼珠木然轮转，发直的目光扫过角落中逝去的聂皋，又扫过任齐身下干涸的血迹和满地的狼藉，他神魂战栗，心魔频起，短短一息间便已跌落数个境界！ 稳坐原位的九方云微见状垂眸一声低叹，自袖中扔出块雕作玉佩状的法器，双手迅速结起印来。仲明怔怔仰头，只觉空中有什么散碎了的东西被涌动的灵气拉扯回来。片刻后九方云微收了印，一言不发的将那玉佩塞进仲明手中。 “仙尊？”仲明微愣，接过玉佩懵懵懂懂，九方云微淡着神色扫了他一眼：“你女儿的魂魄。” “兰泽？”仲明眼中一亮，连忙捧起玉佩，小心翼翼打入道精纯灵力，带着雾气的白光一闪，他果然见到了蜷缩其内的魂魄。 “仙尊、这、这……谢谢、谢谢您！”仲明大喜过望，欣喜之下竟是语无伦次，九方云微面上却看不出半点轻松，他微微晃头：“别急着高兴，这东西只能保她魂魄百年不散。” “生死血契作用下，她现在魂体虚弱至极，是投不得胎的，你得自己想办法温养，这纳魂玉可保她百年无恙，百年后她仍未能魂归地府……”后面的话他不曾说完，但在场众人已然心知肚明。 如果百年后仲兰泽的魂魄仍旧如此虚弱，除了魂飞魄散她再无路可走。 九方云微叹息，当初他搜寻风承影的散碎的魂魄便用了不止百年，否则他何至于将她的残魂一次次送入轮回？好在化神修士神魂强悍远非常人可比，残魂转生到也无甚大碍，只是聚齐后的头几十年神魂不稳罢了。 至于仲兰泽。 若非她母亲的魂魄自始至终的拼命保护着她，她只怕都撑不过灵火烧灼，更别提有机会入此纳魂之器了。 “百年……”仲明出神呢喃，半晌后庄重又虔诚的冲着九方云微行了大礼，“多谢仙尊提点，百年足够了。” “事已至此，仲某心魔频生，境界跌落，本就没剩下多少时日……有了这纳魂玉正好，余生仲某可安心在这摘星阁里陪伴着女儿……等到兰泽能再入轮回，仲某怕是也到了那生死大限了。”仲明挣扎起身，身形摇晃几欲坍塌，他扶着墙壁回头深深忘了风承影一眼，目带歉意，“风小友……原是仲某对不住你。待仲某送走了兰泽，这条命，你尽可拿去。” 他搓恨了她百年，一度将她逼至身亡不说，还拿了她的残魂炼器。正如九方云微开宴前说的，他先前有多愤恨，这时间便有多懊悔。 他一错再错，终成大错。 “已经够了。”风承影闭目，仲兰泽几乎要身死魂灭，他夫人的魂魄亦被任齐炼化得连个渣滓都不剩，这报应对他而言已经够了，“任齐已死，聂皋亦亡，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好好温养你女儿的魂魄吧，从头至尾我不曾怜悯过你，我只心疼那个拼着魄散魂飞也要杀了任齐救下爹爹的小姑娘。” 任齐聂皋是咎由自取，仲明也可谓是现世报，但她没法不怜惜仲兰泽，这最无辜的姑娘。 “舅舅，我们走吧。”风承影转身收了葬忧，顾自走到长毯尽头，用力推开那道被任齐封锁了的木门，穿透壁障打入室内的日光温暖明亮。她仰头，长长吐出口发浊的气，跨过门槛，头也不回的踏下阶去。 九方云微眼神微晃，沉默的跟上她的步子，悄然扯住她的衣袖，后者垂着眼睛不曾回头：“你刚刚怎么没出手？” 她相信他有办法解决那见鬼的生死血契，也相信若他早一点出手仲兰泽必不会是如此下场，纳魂玉固然有用，但生前不过将将金丹修为的仲兰泽神魂又能有多强？饶是以她当年临近飞升的神魂强度也折腾了如此之久…… 她知道他不出手自有道理，是以她心中不曾生怨；她心中虽不曾生怨，却多少有些失望。 他就知道。 九方云微抿唇，本就白皙的脸在日光下变得惨白。他绷着嘴角，良久后怅然吐出两字：“天道。” 早在任齐召唤了傀儡之时他就有意动手，但不待他有所动作，天道便已然在他耳畔多番警告，众人所说的每一个字落在他耳中都变作震耳的雷鸣，他头晕目眩、浑身僵麻得连手指都抬不起，这感觉直至聂皋死透、仲兰泽魂散才渐渐消退。 等他恢复正常，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聚拢了仲兰泽的残魂，将纳魂玉交到仲明手中了。 “它不让我插手……我没有防备，中招了。”九方云微压低了嗓音，自上次他将风承影从散魂边缘拉回来后这世界的天道便盯上了他，他虽已是人仙之质，却仍反抗不过天意。 “天道。”风承影嗤笑，是了，这确实是天道的作风，她顿足抬眸望了眼湛蓝的天，语调无不惆怅，“都是命数。” 说不清的命数。 第二二三章 吾胡休矣 原本应是盛大庄严的典礼就这般在荒唐狼藉这种仓促结束，化功散药力消失后众宾亦各自离去了。仲明抱着那只纳魂玉看了眼室外，他体内的毒已在玉扶澜救治下一一化去，只他那跌落的修为却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来了。 仲明浑不在意，经此一遭他的性子已然与从前大不相同，缓过神来他平静的吩咐弟子将聂皋与任齐的尸首仔细收好，择日葬入后山坟地。 他心中有恨，却也不光是恨——他恨他们害死了兰泽，害死了他的夫人，却仍旧清楚的记得，一个是他自小最敬重的大伯，一个是他亲手养到大的徒儿。 他还记得任齐带着他，一点点教他炼器，告诉他炼器一途枯燥乏味最需恒心的样子；也记得那年初春，他收下小小的聂皋，拉着他肉肉的小手，缓缓穿过前山，走上揽星台的刹那。 这些他都记得。 通通记得。 * “呼~痛快！这北川的白酒，果然比其他地方的劲儿大多了！”夜市小摊，风承影扇着嘴巴大口呼气，面前放着只喝净了的海碗，九方云微闻言眼角轻抬：“北川大多苦寒之地，寻常人以烈酒暖身驱寒，风味自然是与别处不同。你喝慢点，仔细呛到。” “想什么呢狗东西，小爷我这么帅，当然不会呛酒！”风承影摆手，顾自重新倾了满满一碗的酒。 摘星阁一事了后，花放舟并未急着带众人回山，反而难得大方的任他们游玩去了。 对此风承影毫无异议，甚至举双手赞同，早听闻北川酒水天下一绝，大典上她不曾沾过半点，这时间定然是要找机会尝一尝的，何况落地之时九方云微便答应了要陪她四处逛逛。 就是可惜，都出来四处瞎浪了，还是逃不开每日写回评赶话本的悲惨命运。 风承影咂嘴，颇为惆怅的望了望天，今夜无月，那星子便将夜空洒得满满当当。 “狗东西，咱商量个事儿呗？” 九方云微不动声色：“讲。” “这两天的回评和话本就先算了呗！等我们回山再写？”风承影试探道，一面瞪了双黑漆漆的眼，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期待。 九方云微闻声不语，只默默夹了一筷子青葱小菜，塞进她空荡荡的碗中，后者见状眉梢轻皱：“啥意思？”而后一口气干了碗中酒。 “你别光喝，”九方云微面无表情，“多少吃点。” “噗——咳、咳咳！”风承影满嘴的酒登时喷了一地，这回她是真呛了。 “都说了慢点喝，呛到了吧？”九方云微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闲闲说着风凉话，风承影咳够了就手拉过他的广袖擦了擦嘴：“我怎么呛的你没点数吗？” 很好，他的素锦天织外套又报废一件。 九方云微垂眸扫了扫那被酒液与辣油浸染的衣袖，悄悄在心中记下笔账，他觉得自己又有写长评的欲望了。 甚至这次想写篇五六千字的，让她先回个两千的评价看看。 风承影丝毫不曾察觉到他心底的小算盘，九方云微却在暗想中微勾了唇角，他已经想象得到她见那长评后的表情了——心情舒畅。 * “走开！老廖，莫挨老子听见没？莫挨老子！”渡玄山上鸡飞狗跳，花放舟在前方驱着飞行符箓骂骂咧咧，廖余星抄着小刀跟着他御剑瞎跑：“跑什么跑嘛老花！好兄弟就要患难与共，来，乖乖让我来一刀……” 刚回山的风承影听着自家舅舅和老廖的动静，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楚泷衣袖：“大师兄，这唱的又是哪出？”为什么老廖这家伙还在山中？剑宗很闲吗？ “就这一出呗！”楚泷吊眉，顺手翻了页六娘刚交上来的书局报表，语调镇定如常，“你把老廖的胡子剃了之后他不是一直粘着假的嘛！结果粘太久了，不知道是胶水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总之新胡子迟迟长不出来。前两天师父脑袋一抽开玩笑说了他两句，他现在正嚷嚷着要把师父的胡子也剃了要跟他做一对难兄难弟呢！” 啊这。 风承眉心一跳，属她不理解这帮当掌门的老男人们对胡子的执着。 “所以舅舅到底说老廖什么了？能给他刺激成这样。”风承影搓了搓下巴，舅舅的嘴毒可是与纵酒有的一拼……是以她实在无法想象。 “估计说老廖潇洒年轻得仿若刚进宫的小太监吧。”听了半天热闹的纵酒蹦出来幽幽插话，自打风承影找秦辞北给他打了只普通剑鞘后他可是消停多了。 ——毕竟有衣服穿的剑灵要保持涵养。 “嘿！你别说，还真差不多。”楚泷失笑，杵着腮帮慢慢回忆起花放舟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师父说老廖猛一眼瞧上去风流倜傥，鲜嫩娇俏得好像官宦世家二八大姑娘进宫时，身边跟着的刚净身的小宦官。” “……”好活。 风承影眨巴着眼睛摸了摸鼻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身侧的九方云微听罢沉默一瞬：“我有点担心今年洞仙居后头的那片竹林。” “嗯？” “笋都被花师侄夺没了。” “……我知道斩雪峰上为什么不长竹子了。”风承影嘴角抽搐，“狗东西，我看你也挺损的。” “害。” 几人闲聊间，花放舟终于用光了手中符箓，成功被廖余星堵到了墙角，后者挥舞着手中小刀发出恶魔的低语：“来吧好兄弟，师兄弟就要有难同当不是？再说你不是说刮了胡子显年轻吗？嘿嘿嘿……我们一起年轻多好……” “刮掉刮掉刮掉……”廖余星嘴中碎碎念叨，花放舟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小刀忽的急中生智，于是他指着天空一声大喝：“老廖，看，流星！” “哪呢？”一根筋的剑修下意识回头，花放舟抓紧机会玩命窜逃，察觉自己上当受骗的老廖当即转身御剑追上，花放舟看见远方的那一抹火色身影骤然亮了眼睛：“阿影，快帮舅舅一手！” “得嘞~您接好！”风承影颔首，毫不犹豫的扔出袖中葬忧，接了剑的老花目露迷茫：“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跟他刚啊舅舅！加油，有了纵酒，我相信你一定打得过老廖那个菜鸡的！”说着做了个攥拳鼓劲的姿势。 “啊~有道理啊！”花放舟点头，昂首挺胸攥紧葬忧，身后却传来纵酒茫然声响：“可是我刚刚跑出来了呀……” 好你个坑舅的外甥！ 花放舟低头看到怀中剑鞘不由大啐，再抬头那刮胡小刀已然近在脸侧—— 吾胡休矣。 第二二四章 损到家了 烟云之上，天云墟中，画栋雕梁，丝竹仙乐。 俊美威严的男人高居主位，长睫半敛，下颌微抬，注视着八方来客的神色淡漠，今日是他的千岁寿辰，来宾的贺礼已将大殿的角落堆满。 但这都不重要。 男人蹙眉，招手唤来侍候一旁的墟中管事，声线冷冽如百丈寒冰：“那小子……还没有消息吗？” “禀家主，老奴前日催促过少主，少主说他至多四个月便回来了，还请家主稍安勿躁。”管事低眉顺眼的躬了身，待男人哼出个“嗯”后，小心翼翼复开了口，“此外……灵海境叶氏求见家主，说是带了绝世珍宝，老奴不敢擅自定夺，已让人在后厅等着了。” “叶氏？”男人挑眉，本就绷着的唇角愈发平直，片刻后他拂袖起身，大步向着后厅行去了。 绝世珍宝他没什么兴趣，但他倒要看看，叶氏究竟打得是何等主意。 思索中他已然踏入后厅，一抬头便看到那叶氏口中的“绝世珍宝”—— 竟是一鲜活少女。 * “老花我建议你不要乱动，我这刮胡刀可不长眼睛，再动小心连你眉毛一起剃咯……诶，好，完事！早这么老实多好，废了我这么大劲儿！”渡玄山中，廖余星把玩着手中刮胡小刀表情鬼畜而狰狞，堪堪接到葬忧剑鞘的花放舟哪里是他这个顶尖剑修的对手？不出两招就被他轻松缴械，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花白的胡须落了一地，老花便已然落得跟廖余星一般的“痛失爱胡”。 被人剃了胡子的花放舟跌坐原地，满面呆滞，他至今还没能从这等惊吓中恢复过来，那几大罪魁祸首却一旁幸灾乐祸—— 纵酒搓着下巴围着二人转了又转，一张贱嘴欲言又止了半天，艰难的按捺住满腹吐槽欲望，拾起被人打落在地的剑鞘，麻溜化作灵剑，安安生生钻回风承影袖中了。 他现在是有衣服的剑灵，要注意涵养。 纵酒难得矜持一会，廖余星却是原形毕露。前两日花放舟那句“宦官”委实将他刺激得不轻，而今总算让他寻到了能将这话原封不动还回去机会。兴奋异常的老廖举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小镜无情开嗓：“来老花，看看你的新造型！啧啧啧，果然胡子一剃，人都年轻了不少呀！” “这下你可别说我像什么大姑娘身边跟着的小宦官了——我若是那刚净身的小宦官，你就是刚进宫的二八大姑娘！咱俩半斤八两，谁都别嫌弃谁！”廖余星仰天大笑，边笑边将那镜子又往花放舟面前递了递，呆滞的老花呆滞的一转眼珠，瞥见镜中那满面溜光水滑的自己，登时一声尖叫。 失去胡子的遮挡，符修那张满是文弱书卷气的面庞便彻底暴露在众人眼中了，与剑修的潇洒硬朗不同，花放舟脸部的线条可谓是精致流畅的，当年的花挽歌本就与玉扶澜并称为修仙界双姝，眉眼与之足有七分相似的花放舟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一旁看热闹的风承影遥遥瞅着，老廖说她舅舅好似二八大姑娘还真是不无道理——瞧瞧那细眉长眼瓜子脸的，遮去了脖子上的喉结，他乍一眼瞧上去还真是比姑娘都要漂亮！ 妙啊~ 风承影咂嘴，感慨万千，她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舅舅的贱嘴竟然能连他自己都给炮轰了进去。 “走开！莫挨老子！把这个鬼镜子扔出去啊！老夫绝对不长这样！”花放舟崩溃，推开老廖，立时如脱缰二哈般眨眼蹿出数里。 难能有由头刺激花放舟的廖余星哪里肯浪费这等天赐良机？当即掐诀御剑，抱着镜子追逐上去：“诶~老花，这不好，做人要学会接受现实嘛~~” “现实你奶奶个腿~滚呐！” “啧，这两个为老不尊的，都多大岁数了，还跟一帮毛头小子似的上蹿下跳，心态年轻真好。”踮脚眺望着二人消失方向的风承影闲闲摇头，甫一收回目光，便见身侧两人默默往袖子里塞着东西，不由眉心一抖，“你俩干嘛了？” “没什么，就觉得场面难得，顺手那留影符拍了两张。”楚泷摊手，一番臭不要脸的话愣生生被他说得落落大方。 这还叫没什么。风承影嘴角微抽，转头看向九方云微，后者学着楚泷的样子摊了手：“我录了一段。” “……”风承影闻言忽的无语凝噎——这可真是损到家了。 欣赏过这出闹剧，风承影二人缓步回了斩雪峰，入院后的九方云微十分罕见的没催促她上交应写的话本回评，反倒顾自整理起这些日子从各地搜罗来的上等玉料。 先前买玉之时风承影便问过他缘由，那人却只浅笑着说想要弄些东西。这时间再看到几乎堆成座小山的玉石她忍不住再度发问，那人仍旧浅笑着微弯眉眼：“想要做点东西。” “做点有意义的东西。”九方云微说着半垂了长睫，指尖缓缓抚过那些未经雕琢的玉，风承影看着他，鼻头没由来的发涩。 “阿影，我留在这的时间不多了。” “飞个升罢了，别说的那么像生离死别。”风承影别过脑袋，下意识抬了下颌，这些时日里他们刻意忽视掉天道定下的那十年，只是越想忘却反倒越容易记起。 “差不太多。”九方云微笑笑，摸起小刀当真刻起满桌的玉来，动作生疏而笨拙，风承影见他那样子实在心头堵的难受，于是干脆钻进后院，安静写她的话本。 她还欠狗东西五篇长评，两个月的新书，以及…… 风承影碾了碾手中笔杆，十分烦躁的抓了抓头，她现在没半点写东西的想法。 要命。 那日之后两人默契的再没提起过这个话题，九方云微白日里嬉笑催稿一如平常，入夜便颇有耐心的琢磨那堆他搜罗来的玉。废弃的玉块堆满了小院墙角，最后被楚泷照单收去磨成戒面，一番操作下来竟是不赔反赚。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足足四年，直到四年后的某个夏夜，饭后乘凉时九方云微忽然拉过她的左手，从怀中摸出个东西，一言不发，撸了上去。 风承影手上一沉，诧然收手时赫然发现她中指处多了只羊脂玉的戒指。 刻着微云清月。 第二二五章 万剑归宗，剑斩天堑 “你忙活了四年，就刻了这么个东西呀。”风承影看到那东西忽然失笑，放在膝上的右手细指微蜷，九方云微果然是她认识的最狗的狗东西，云微是他的名，月清是他的字。 他刻这副微云清月，是将他连名带字都戴到她手上了。 “没，还有这个。”九方云微勾唇，颇有些得意的拎起腰间的玉佩晃了晃，那上面除了相似的微云清月，还多了把小小的葬忧，她定睛细细看去，那云中藏了她的名字。 “承影”。 “我还以为你会刻个镯子之类的东西，再不济也是簪子。”没想到是戒指。 “你不会戴。”九方云微轻轻摇头，盯着她的神情异常专注，“镯子、玉佩、玉冠、发簪，耳铛。这些你统统不会戴，也就戒指小巧，你或许还忍得下。” “那你还真了解我。”风承影笑笑，转了转指间的玉戒，上好的羊脂玉触感油润温凉，夜风吹起点点浮尘，不经意迷了她的眼，“信物？” “信物。” “不是还有五年吗？” 九方云微垂眸：“一眨眼。” 是了，对修士而言，五年不过一眨眼。 一眨眼的功夫。 于是她倏然间失了言语，沉默半晌后她起身走向后院：“我先回去睡了。”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空腹吃得太辣，也不要空腹喝酒。”坐在原地的九方云微蓦地开了口，风承影脚步微顿，却听他语调浅浅，“尤其是北川的灵酒，那东西烧胃。” “我记得了。”风承影应声，逃也似的钻入卧房，迅速关了门。 “好梦。”他低喃，尾音葬入风中。 * 五年时光转瞬即逝，九方云微飞升的那日，雷声几乎彻响了整个东洲。天道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送出去，于是那天雷声势浩大至极，落下的劫雷却脆弱无比。 风承影仰头看着他信手挥袂，轻松写意的驱着电光与天劫对峙，一百零八道雷霆消散只在刹那之间。 他本就是仙界之人，加之天道催促，雷劫过后竟直接渡下了接引之光。九方云微望着漫天华彩，静默回头看了眼那被他藏在心尖上的一团火色，眼神轻晃，忽的伸手将她拉过—— “阿影，仙界一年，人世三十载。”九方云微按着她满头的青丝，淡色的薄唇微微翕合，“我等你三年。” 这是他所能承受的上限。 “三年后，若我还在上面见不到你——” “我就把你的稿费扣光。”九方云微说着绷了眉眼，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风承影闻言皱了皱鼻子：“也就是我还能玩八九十年呗？” 九方云微指尖一抖，险些跌下刚升上的两个境界。 送走了九方云微，整个渡玄山反而不消停了起来。没人压制又闲出屁的风承影带着纵酒彻底变成了山中一霸，今儿吓了青黎峰的弟子，明儿揭了洞仙居的房瓦，后天再跑去万籁书院，悄悄薅一根讲课先生的头发。 偏生她已是五品化神，偏生她还是个剑修。 花放舟对此也是愁秃了头，但没多久他便没心思再愁这些了，多年不曾松动的渡劫瓶颈在某一日陡然松动起来，他愉快的将山中事务丢给了秦辞北，自己钻进洞仙居，默默闭起关来。 他一闭关，风承影顿觉有些无聊，没了舅舅整日对着她无可奈何的跳脚，她竟罕见的消停了两日。不多时头前冲击八品渡劫的顾子归冲击失败出了关，她总算得了点兴致，拎着酒坛赶着去安慰这倒霉的小白兔。 “师父，什么叫‘万剑归宗’呀？”抱着酒碗的顾子归坐在青石上满面挫败，自上山来，有风承影的指导加上九方云微的保驾护航，他的修炼可谓是顺风顺水，这还是他头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万剑归宗？”风承影端着酒盅，眉梢轻挑，“你觉得什么是万剑归宗？” “就是……剑吧。”顾子归分外紧张的搓了搓手，这问题他在闭关时便思考了，只是至今都不得解。 “那么，什么是剑？” “……剑？”顾子归怔愣，他从未思考过什么是剑。 “万剑归宗。”风承影笑笑，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酒坛酒盅，起身慢慢踱了步，嗓音平缓轻松，“什么是万剑归宗？一堆剑吗？不是。小兔崽子，我告诉你，万剑归宗的剑归的从不是你手中的剑——” “剑在何处？剑在心中。你瞧这世上，花也是剑叶也是剑，我在路边随便挟来一点土星子裹着空中一段风——这都是剑。” “都是剑，不管是风花雪月还是那江河山川，凡有形的无形的道道皆是剑气——什么是剑？你将它挥出去——甭管有没有剑的你带着剑意挥出去，只要挥得出去它就是剑！” “什么叫万剑归宗？这就叫万剑归宗。”风承影话毕，转身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负剑青年，多年过去那街头流浪的小兔崽子也长成了温润如玉的偏偏青年，她看着他在她的话中缓缓顿悟，看着四方天地的灵气疯了似的冲着他狂涌——数日之后那藏青衣衫的剑修慢慢睁了眼，面上的笑意温暖灿烂：“多谢师父提点——” 风承影笑着点头，却发现那青年话未说完：“徒儿感悟颇深，回去立马闭关，想来下次出关之时，就能飞升了。” 吔？ 风承影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你突破的不是八品渡劫吗？” “先前的确是八品，”青年憨笑，十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您这一番话实在是醍醐灌顶，适才灵流又过于汹涌……不小心九品了。” 我丢你…… “没关系的师父！徒儿会在仙界为您探路的，徒儿一定会好好等您！”顾子归攥拳点头，话音一落立时身影消失不见。 很好，陪她玩的人又少了一个。 风承影嘴角微抽，殊不知这才是她无聊日子的开端。顾子归闭关的第二年，风御川夫妇满面慈爱的跑来斩雪峰上告诉她，他二人修炼多时，如今已然受了天雷问心，再过两日仙体铸成，即刻便能去往仙界。 顾子归闭关的第三年，剑宗老廖同样成功渡劫飞升，次一年楚泷决心闭关破障，隔月顾子归受劫。 顾子归飞升后不到半年，花放舟出关，追随着老廖等人的脚步，麻溜溜的逃离了风承影的魔爪。 顾子归飞升的第二年，就连玉扶澜和了缘大师都准备收拾收拾滚蛋了。 顾子归飞升的第三年，夜清湫难得上了次斩雪峰，风承影高兴的准备了好酒好菜，却骤然得了道晴天霹雳——小夜砸决定出门云游四海，顺便重铸一下肉身，以待之后飞升成仙。 至此再无熟人能陪风承影玩耍，就连小裴都冲击化神去了。 于是咸鱼了快四十年的风承影终于幡然醒悟，自此将自己锁进深山，提前写完了数年份的话本，而后不出十年—— 剑斩天堑。 第二二六章 这张脸她可太熟悉了 顺着接引之光飘了不知道多久，总算到达了仙界，只是还不待风承影感慨两句终于脚踏了实地，便立时被一群穿着浅青制服、手中拿着特制纸笔的修士们团团围住。懵然中她转眸一扫，好家伙，这帮人里最次都有七品渡劫的修为，应当是仙界原住民；修为最高的那个她全然看不出是何等境界。 所以这帮人准备干嘛？打群架？ 风承影嘴角微抽，不动声色的按住袖中葬忧：“几位是……” “这位仙友，在下见您身上灵气浓郁，接引之光未散，是刚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吧？您莫怕，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来记录下您的身份信息。”领头的清秀修士微微点头一笑，从容自如的挥挥衣袖，“你们快让开些，可别吓到小仙友。” 害，记录信息搞这么大阵仗，她还以为是打劫的呢！ 弄清了状况的风承影轻轻松气，按在剑柄上的手却并未放下，她静静盯了那领头修士片刻：“您请问。” 这小丫头警惕性还挺高的。 领头人眉梢微挑，摊开纸笔，瞬息打出张表格：“请问仙友您从何而来？” “修仙界？”风承影一怔，她平日修仙界修仙界的叫惯了，他们那地方的正式名称她还真不知道。 修仙界？领头人闻言跟着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喔喔，您说的是直属仙界之下的五灵界吧！那地方的确俗称修仙界……您的名字？” “……承影。”风承影眨眼，那个“风”字到底是被她吞回去了。 反正加不加姓没得差，该认得的还是会认得。风这个姓不常见，鬼知道偌大个仙界有没有什么世家姓风……若真有，届时撞了车可就不美了。 风承影暗自腹诽，她一直觉得那些世家脑壳里多少有那么点瘫。 “承影……好的，仙友，请您将手放这一下。”领头人笑笑，微一颔首示意，立即有人捧出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风承影猜是检测修为年龄用的，便依着指示照做了，刚好她也好奇自己如今究竟有多少修为。 那球在她触碰的刹那闪烁起耀眼的光，领头人低眉一扫，忽的轻呼：“咦？竟然是六品破空，仙友，您飞升之前可是人仙？” “啊这……应该是吧。”风承影挠头，飞升前她是将修为提至与先前一般才经受的雷劫，从前未曾飞升是压制了修为的，这样想来，她应该算是人仙。 “那就没问题了。”领头人记录完毕，自袖中摸出块半个掌心大的小小玉牌，稍作处理后向前一递，“仙友，这是您的牌证，请拿好。有了这个，您就可以在仙界自如行走了。” “好的，多谢。”风承影接了牌子拱手作揖，那牌中除了她的相关信息，还列了许多仙界注意事项并一张简要地图，倒是周全。 辞别了那几名修士，风承影并未着急问路寻人，反而顾自抬腿向着不远处露了个影子的城池去了。一则眼下与九方云微定下的那三年之约还剩一年有余，稍耽搁几个月不成问题；二则初来乍到，她人生地不熟的，冒然寻人唯恐出事，还是先好好打探下仙界情况为好。 九方氏在仙界究竟是何等地位她不知道，但能制得住地府，想来即便不是顶尖也差不到哪去。而这种世家…… 风承影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这种世家内的烂事她想想就头疼，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决计不能瞎冒头。 神游中她已赶至城前，城楼头上刻着的“辞云城”三字笔触大气古朴，颇令她心生好感。交罢过路费的她领到只不大的出入令牌，好在仙界的通行货币与修仙界一样是都灵石，只是在上品灵石之上多出个灵髓雕刻而成的灵珠，问题不大。 没让她重归赤贫，问题都不大。 想到“赤贫”二字，风承影不由窒了一瞬，多亏了今生她跟着大师兄吃肉喝汤，不然凭就她的商业头脑，指不定又要重归赤贫。 大师兄，永远滴财神。 风承影难得在心中吹了顿楚泷的彩虹屁，调整了心情，稍显放松的漫步在辞云城大街，两侧的商铺叫卖与修仙界别无二致……就连街上的云霄书局都一模一样。 等等，云霄书局。 风承影喉头一梗，大师兄这产业扩张速度可真是够快的，依照上下时间差来计算，他那云霄书局挤入仙界满打满算才将将两年，两年就能开得遍地都是……她真不知该夸他是天才还是鬼才。 不过也是好事。 风承影默默抬眼，将书局的位置牢牢记在心中，云霄书局附近百尺内必有一家如意钱庄，她走前将多余银钱都存进庄子里了，如此倒不怕缺钱。 在街上遛了整整一圈后，风承影想了又想，放弃楚馆转而进了临街的茶楼。点过了茶水点心，她特意上二楼寻了个靠窗单座，一面一口有一口无的喝着茶水，一面仔细聆听楼中茶客间的交谈。 有用的信息不多，但结合一下身份牌中给到的注意事项，她想知道的大抵都清楚了。 风承影灌完茶水，轻吐浊气。仙界大小势力数不胜数，最顶尖的不过“一墟二阙五世家”，次一级则为“三山四谷并九楼”，前者大多为仙界自有势力，后者则是各个小世界顶尖势力在仙界聚集了门众开来的。比如渡玄山，在仙界就有个渡玄楼。 至于此地，则是“二阙”之一的辞云阙主城，新一任的阙主乃是名新晋破道的年轻修士。 此修士天赋强悍，气运极佳，飞升不过二十余载便接连突破，一口气自刚飞升时的九品破空跨越了炼虚、破虚、入道、化道，还道等五大境界直入破道。是出门随便走走就能捡到天材地宝和前辈奇缘的气运之子。 这大概就是大师兄口中的究极欧皇吧。 只是欧皇气运可不关她事，打探完收工！ 风承影沉吟，正欲起身结账，却见窗外行人忽的向两侧避让开来。她定睛，原是不远处行来一顶八人抬的软轿，四面软纱重重，正中隐隐透出个人影。 看这轮廓总觉得有些眼熟。 风承影蹙眉，不由得歪着脑袋多看了一阵，不多时那轿子行至楼下，清风拂起四方软帘，恰露出其内端坐着的修士侧脸。 修眉长眼，微勾的嘴角噙着点放荡不羁的笑。 这张脸她可太熟悉了。 第二二七章 阙主收徒 不，说熟悉都不足以形容，应该说这张脸简直是刻进她脑袋里，死都忘不掉的那种。 风承影凝视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蜷了蜷手指，面上露出个阴恻恻的笑，老头子，她的狗师父，她这可有一大笔账还没跟他算清呢！ 他当年用着她的名字她的脸，踩坏了谁家的千年灵草，放跑了谁家的坐骑大金雕，喝空了人家数百年的老酒窖还往酒缸里撒了泡尿……这些天降黑锅她可通通记得一清二楚！ 风承影眯了眼，在心中给楼白狠狠的添了一笔后抬手招来了茶楼小二，结过账后她状似漫不经心的一抬下颌：“店家，刚刚过去的那一队人马好大的阵仗，轿中的那位是谁呀？” “刚刚过去的……啊，客官，您是头一回来辞云城的吧？”小二笑笑，十分恭敬的递回应找的零钱，“适才过去的是我们辞云阙的主人，陵遥上人，他应当是去例行查看下新登记在册的飞升仙人——辞云阙可是八大势力中，对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人们最友好的地方了。” “这样。”风承影敛眸，淡淡道了声谢，“店家，多谢。” “客官不必不客气，有空常来小楼喝茶便是！”小二嬉笑，一路将风承影送出了茶楼，这般热情反闹得风承影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走前多给了他一把灵石充作赏钱。 离了茶楼，风承影安安稳稳的找了个不上不下的普通客栈住下了。既然知道了狗师父就在这辞云城中，她势必要找机会揍他一顿出口气再走。反正他去查看新人名录时定然能看到自己的信息，她便毋需上赶着寻他，静静等他的动作就是。 折腾一天的风承影颇觉劳神，胡乱洗漱一把就躺了。临睡前她将葬忧拎出来立在床头，打遥遥瞥见老头子后纵酒这厮就异常安静，刚到仙界的时候还在她识海内兴奋的一个劲儿喳喳，这会却安静得仿佛嗝屁多时。 也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当初被老头子支配的恐惧。 风承影瞎想中梦会了周公，那边坐着软轿的楼白翩然出城，例行公事一般取来新登记的仙人名册闲闲翻看。照理说来，他飞升也有二十个年头了，修仙界那头应当是六百多岁春秋已逝，凭小影的天赋，早就能飞升了才对。 即便是她死命压制着修为，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涨到能被天道一脚踢上来的道行才对，不应该全然找不……咦？ 楼白挑眉，指尖在那行“五灵界，承影”的字样上停留了片刻，微微抬眼：“拾宴，这人登记后去了哪儿？” “哪一个？”整理着资料的拾宴闻声探头，瞅见楼白指出的那一串字后略一沉思，“主子，属下没记错的话，这小姑娘应该向着我们辞云城去了。” “辞云城。”楼白颔首，默默归还那又加厚了不少的名册，“我知道了。” “拾宴，今日回去安排一下，顺带放放消息，三天后我在疏风浮岚设宴收徒。仙界之内，凡是炼虚期以下，飞升至此不超十年的修士皆可报名。” 收徒！ 拾宴诧然却不曾多问，只恭谨万分的拱手行礼：“属下领命。” * 辞云阙主人，新晋破道期的陵遥上人要收徒啦！ 这消息一夜之间便如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仙界，数不尽的修士闻风而动，潮水般涌入辞云城中。等到次日三竿之时风承影睡醒，这家品质一般的小客栈都被连夜赶来的修士们挤满了。 卧槽，这什么情况？怎么到处都是人？ 风承影满身的睡意在开窗的刹那登时被吓去了九霄云外，这盛况比之当年淮宁灯会还要恐怖数倍，大街小巷无不是摩肩接踵，说是张袂成阴、挥汗成雨都不为过！ ……别的地方闹饥荒了？ 风承影茫然挠头，干脆整理好衣着抄起葬忧，扣上块半脸银面，悄然下楼，钻入了人群，这次没费多少功夫便拼凑出了真相。 好家伙，楼老头放话要在三天后收徒。 风承影沉默，她没见过找人用这么蠢的方法的，也没见过这么多赶着给人当徒弟的！ 狗师父的修为高是没错，教徒方法独树一帜也没错，可问题是他不靠谱啊！ 但凡他要是靠点谱，她何至于数百年不敢露出真面目？拿徒弟的名头样貌到处作死，这是人干事？ 人干事？ 想起这茬，风承影忍不住又在心底唾骂了楼白两句，一面小声发出灵魂一问：“陵遥上人徒弟的名号，吸引力有这么大吗？” 声音不大，却还是能让周围的修士听个一清二楚，她话刚脱口，立时有修士接上：“当然大了，陵遥上人的修为还是其次，仙界有的是比他修为高深的大能。但他年龄小潜力大运气逆天呀！谁不知道他飞升不过二十年便连跨五个境界？这等气运，随便掰给周围人一点……啧啧啧！” “是呀！再加上辞云阙可是仙界顶尖的势力，当了他的徒弟，不就是辞云阙的少主了吗？这般身份，放眼整个仙界，除了天云墟与听风阙的那几位，还有谁敢惹？”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陵遥上人肯收几个徒弟……来了这么多人，这竞争可太激烈了！”某修士怅然感慨，顿时引发了周围人的附和，风·真·楼白他徒弟·承影闻此欲言又止了半天，究竟一个字没往外吐——算了，反正她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搞不好还得被他们当成什么异端驱逐出去，得不偿失。 风承影垂眸，一言不发的拎着剑重新挤回客栈，望着楼下乌压压的一大片脑袋她忽然心生庆幸——好在她直接定了十几天的客栈，不然这会定然要被店家大宰一顿了。 现在的她倒不差那点灵石，但她的灵石可都是辛苦写稿（还要忍受狗东西裹脚布一样的长评）赚来的，每一块都是血汗钱，绝对不能浪费！ 风承影怨念了番九方云微面目可憎的无耻长评，快步入了客房，老头子当年飞升前送了她那么大一份礼，她自然要好好回他一份才是。 磨着牙的风承影摩拳擦掌，她想暴揍楼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第二二八章 狗师父吃我一剑! “纵酒，别装死了，快出来，我跟你商量点事。”关上房门并随手拍出张楚泷出品的隔音符箓后，风承影猛地掏出塞在袖中的灵剑葬忧，剑身坠地化作黑衣少年，风承影看着他那身衣裳思索了半天，这才想起临走前跟秦师叔新讨要的剑鞘是黑的。 “要死啊你狗承影！就不会温柔点吗？”猝不及防被人摔到的纵酒揉着老腰骂骂咧咧，一面拉过板凳，许久不出来晃，冷不丁冒头他还有点不习惯，“商量什么？楼老头？” “要温柔你去找小兔崽子。”风承影翻翻白眼，顾自落座斟了杯茶水，抬指敲了敲桌面，“自然是商量老头子，纵酒，你现在还能感知到他的气息吗？我想找机会揍他。” “那当然是能感知到的，别忘了在你之前，我可跟着楼老头混了近千年呢！”纵酒骄傲仰起头，楼白的气息对他而言是仅次于风承影的熟悉，就连小夜砸都要往后挪上一位，“不过揍他可还行……怎么说，你想敲闷棍？” “闷棍多没意思。”风承影闻言挑眉，学着楼白的样子，邪气的勾了唇角，“要揍，就要光明正大的揍。” 光明正大。 纵酒禁不住搓了搓手臂，他忽然挺想在心中给老头子点两根小蜡烛的。 三日时光不过弹指一挥，到了疏风浮岚门庭大开那天，风承影特意起了大早，梳洗妥当并扣上面具后悄悄潜入报名队伍。赶着来做老头子徒弟的人远超她的想象，即便她来的足够及时，那疏风浮岚的大门前仍旧是堆满了人。 人多一点也好，省的太早进去打草惊蛇，让老头子有所防备可就打不爽了。 风承影暗忖，顺势跟着人流，眯眼小觑了一番。好在报名之人虽多，准入标准却极其严格。飞升超过十年的通通不要，哪怕只超了一天都不行，仙界原住民更不必说；修为只要炼虚之下的，即使是一品炼虚都会被无情驱逐。 得以入内者面上喜气四溢，被驱逐者则恨不能哭天抢地，那队伍消减极快，不多时便轮到了她。风承影半耷着眼睛递出那块玉质的身份牌，守门的拾宴见是她来，不由得稍稍打起了精神。 没记错的话，昨日主子是在看过这小姑娘的登记信息后才放言收徒的，想来多半就是要收她。 若主子真的收下她的话，那这位承影小友不就是他们的少主子了吗？ 他对这天赋异禀的小姑娘感官不错，若少主真的是她，倒也挺好。 拾宴想着，面上微微带了笑：“仙友，我们又见面了。” “啊？啊……是您呀。”睡眼朦胧的风承影先是一愣，而后抬眼见到那清秀的青衣仙人，瞬间清醒过来，她眨着眼睛指了指门内，“所以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的仙友，这是您的身份牌，请收好。”拾宴弯眼，恭恭敬敬递还了牌子，临了不忘小声唤了句，“加油！” 加油？ 加油暴扣他家主子吗？ 刚走出两步的风承影闻此，忍不住回头瞅了拾宴一眼，按说能在这看门的定然是老头子的手下，他若知道自己压根不是来拜师，而是寻仇斗殴的，可还能喊出这句“加油”？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趁着人多眼杂好下手，赶紧摸进去找到老头子才是要紧事。 风承影思考着收回了视线，一面悄悄在识海内呼唤了纵酒：“纵酒，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她准备靠着纵酒对老头子气息的感知，先众人一步，潜进去，然后甭管有没有宾客，先揍他一顿再说！ ——计划通。 * “诶小楼，你说我早就劝你开山收徒，你一直跟我打哈哈油盐不进，怎么这会一下子就想通了？受什么刺激了？”疏风浮岚正殿大厅，孟璟拍着楼白肩膀神情戏谑，后者听得此话微挑唇角：“也算不上是想通吧，不过遇到合适的就收一下……说来，从这辞云阙卸任之后，你过得可还清闲？” “清闲，清闲顺意得不得了！”孟璟大笑，广袖一挥，抖落出一大摞装潢精美的小话本来，“自从远离了那堆要人命的乱摊子，我每日在家打打坐、逗逗鸟，睡前饭后再读一读这云霄书局的新话本，可比之前自在多了！” “对了小楼，云霄书局出品的话本真的不错，我推荐你去看看——尤其这套《霸道仙君找上门》，我都看了十来遍了，仍旧觉得意犹未尽。” “是吗？我瞅瞅。”楼白挑眉，兴致勃勃的抓起本精装画册，全然不曾察觉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正缓缓摸近。 “纵酒，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我们绕了两三圈了，这也没见到个活口啊！”扒在墙头楼顶的风承影小声呼唤着纵酒，后者应声：“放心，错不了，绝对是这地方，多半是在正殿厅里，你好好找找？” “我要是找得着，能用你？”风承影低啐，小心翼翼挪开片房瓦，莫说正殿大厅，她现在连正殿在哪都不知道！ “那要不然，你直接从正门进去得了！”纵酒弃疗，就这方向感，让她在房顶上准确分出东南西北，害不如让她去回九方的裹脚布长评。 “你这么讲……有道理哈。”风承影眨眼，后知后觉摸了摸脑勺，“所以门在哪？” “算了没救了死吧！”纵酒白眼一翻，原地装死。 啧。 风承影撇嘴，不讲就不讲，大不了她再围着这房子绕一圈。 “诶~这位仙友，吉时未到，尊上还没召见您们这些过了初审的人，您先等等吧。”守门侍卫伸手阻拦风承影去路，后者见状轻轻弯眸：“放心，我不是来拜师的。”她来揍人。 “不是拜师？”侍卫一怔，旋即回神，“不是拜师也请等等，这时间尊上不见客。” “没事，问题不大。”风承影摇头，就在两名侍卫以为她已放弃之时她倏地拔了剑，葬忧灵剑闪着寒光直愣愣劈上二人头面，侍卫们下意识抬手想要抵挡，却不料她只虚招一晃，借着二人错开的那点缝隙，麻溜利索的钻了进去。 “咦？不好，快抓人！”侍卫急了，连忙拔腿冲入殿内，那边风承影脚下生风，三两步便蹿至了正厅。厅中正研究着话本的楼白下意识的回了头，见到那顶着银面的红衫剑修，猛然间亮了长眸：“小影！” “快给为师来一个爱的拥……”楼白欢欢喜喜张开双臂，风承影却赫然将葬忧举过了头顶：“抱你妹的狗师父，吃我一剑！” “啊哒~” 第二二九章 好可怕，再也不收徒了! 雪亮的银光一闪即逝，追着风承影刚踏入正厅的侍卫们不由得偏过头去闭了眼，自家尊上是个什么性子他们再了解不过，别看他平日里笑眯眯的和蔼可亲，实则是这辞云阙中最为睚眦必报之人。 更何况，那里面还有辞云阙上一任主子…… 小姑娘，一路走好，逢年过节我会记得替你点香的！ 侍卫哆嗦着咬紧牙关，不愿去看风承影血溅三尺的模样，然而一息之后预料中的尖叫与利器入肉声并未出现，取而代之是一道奇异的闷响。小侍卫忍不住悄悄将眼皮掀起条缝，却见他们家尊上不躲不闪，任凭红衣小姑娘的那一剑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脸上。 是的，不是劈不是砍也不是刺，是砸，拿着剑面平直又大力的砸！ 咕—— 侍卫们默默咽下口口水，并趁着厅中三人还未回神时麻利溜了，这等场面说是万年难遇也不为过，他们的确很想留下来多看一会，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先走为妙。 再等一会，他们怕自己的嘴角飞上天，届时定然要被那小心眼的尊上狠狠记下一笔，热闹固然重要，可性命却是价位更高！ 侍卫们离去的速度比来时更快，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旁抱着话本的孟璟这时间才如梦惊醒，他刚刚要是没听错的话，楼白那小子自称是啥？为师？？ 他不是今天才要收徒的吗？怎么就冒出来个这么大的现成徒弟？别说小丫头根骨还挺好……不是，这真的是他徒弟吗？有徒弟对师父下手这么重的吗？ 孟璟惊恐，一眨眼的间隙就有无数种猜测自脑内奔腾而过，奔腾完毕急忙他放下话本意图开口劝架，不料一个“你”字还未脱口，便狠狠吃了风承影一记眼刀。 “敢开口，我连你一起揍。”拍下一剑的风承影阴恻恻流转了眼眸，黑漆漆的眼瞳配上满目的煞气，竟令孟璟这位道尊大能一时间忘却了面前人不过是一名小小破空，他立时乖乖闭上了嘴，同时心尖禁不住一抖—— 好可怕，他再也不要收徒弟啦！ “抱……”话毕风承影用力撕下几乎嵌进楼白脸中的葬忧，后者没说完的那个“抱”字这才冲出了喉咙。 一剑拍完风承影尚觉得不够过瘾，于是毫不犹豫的抄了葬忧，一剑又一剑的拍了上去！ “让你没事闲的拿老子的名字老子的脸到处作死！” “啊~” “让你说完就跑，连个准备都不给老子留！” “噢~~” “让你为了坑我故意做那么难吃的黑暗料理！” “嗷呜~~~” “挨着揍呢你敢不敢不要叫这么销魂！！”风承影忍无可忍，终于立腕抬臂带了剑意，楼白见状连忙就势一滚将之避开，那带着澄澈纯粹、无可匹敌剑意的一剑最终落到了厅中地砖之上，经灵火淬炼而成、坚硬无比的琉璃地砖霎时间被她劈得碎作齑粉，那裂隙甚至顺着她脚下向前行去，直直蜿蜒上墙。 卧槽！这真的是一个小小破空期修士能发出来的剑意吗？！ 道尊孟璟瞪大了眼，惊讶中竟连手中的珍藏版《霸道仙君》都跌了出去，书本落地半脆不闷的声响拽回了他的神思，他俯身拾起书卷，颇为心疼的掸了掸其上附着的片片灰尘。 这回又得去黑市加价收购珍藏版了，哎！ 抱着话本的孟璟分外蛋疼，险险避开这一剑的楼白则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好你个臭小影，多年不见你就这么报答为师？” “报答？老头子，我这不是正在暴打你吗？”风承影垂手提剑笑了个花枝乱颤，颇有意图再来一剑之势，楼白见此揉着被砸出红印的鼻头神情幽怨：“得了得了，你这丫头，这下出了气了？” 他知道当年他仓促飞升，这崽子心中定然憋了口气，是以当她举起葬忧之时他不避不闪，任由她一剑落在了他脸上。风承影眼下不过破空，剑意再是臻纯也终究有所上限——若非他有意为之，他一个破道仙人，哪里能让她轻而易举穿透他的护体仙气？不过是哄着自家孩子罢了。 “差不多吧，一半一半。”风承影撇嘴，十分随意的扔下葬忧，剑身落地纵酒即刻显出身形：“好你个狗承影，又扔我！” “谁让你那么菜，连老头子的厚脸皮都劈不开。”风承影冷眼一横，扫过叉着腰的黑衣少年，后者闻言当场炸了毛：“呸！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可是你的本命灵剑，我的水平还不是受你所限？你今日要是个还道破道，你看看能不能劈开楼老头那张厚脸！” “我不管，就是你菜！”风承影撇嘴，纵酒亦不甘示弱：“我菜就是你菜，说白了还是你菜！” “歪歪歪？差不多得了，我本人在这呢！”眼见着这一人一剑又要斗嘴的楼白顶着一脸红印默默举了手，听着他俩讨论能不能劈开他的老脸他老觉得面皮子疼，干脆出声张扬一下存在感，顺带提醒他们矜持一些。 ——没看到一旁的老孟都吓傻了吗？ “住嘴！哪凉快哪呆着去！”一人一剑异口同声，一左一右赏了楼白一对熊猫眼。毫无防备的楼白再一次躺了地，捡完话本的孟璟不由同情低头：“惨啊——小楼，你这师父当得……”简直太没威严了。 “害……小孩子嘛，火气大。”楼白叹气，捂着眼睛爬起身，掌心里白光一闪，那张脸顿时恢复如初。他伸手拍了拍陷入车轱辘话中的两个崽子，冲着孟璟微微斜眸：“你俩消停点，有客人在呢！” “客人？”风承影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刚瞥见的那青衫子大叔，假咳一声瞬间变脸，端着温良友善的笑意微微颔首，“狗师父，你不早说。这位……怎么称呼？” “辞云阙上一任阙主，明景仙尊孟璟，你唤他一声孟大爷或者老孟都行！”楼白扬眉，不着调的为两人一剑相互介绍，“老孟，这是我徒弟承影，旁边是她的剑灵纵酒。” “晚辈承影，见过明景仙尊，孟大爷好！”风承影拱手作揖，该尽的礼数分毫不差，孟璟见状连连点头：“小影是吧？都是自己人，不要拘束。” 本来也就没准备拘束。 风承影挠头，抬手时指间戴着的羊脂玉戒指不经意入了孟璟的眼，他见到那有些眼熟的图案不禁眉梢一颤：“小影，你手上的戒指是哪来的？” 第二三零章 搭个台 “这个？”风承影闻言，垂眸扫了眼指间那副微云清月，唇角轻挑，“一位故人送的，怎么了？” “故人。”孟璟若有所思，片刻后微微摇头，“没，只是前些日子在别处见到个类似的图样，不过那人身上的是一枚腰佩，且云月之下多了柄剑。” “唔，您说的那人……可是姓九方？”风承影笑笑，想来以明景仙尊的身份修为，自然是各家势力的座上宾，能瞧见狗东西身上的玉佩倒也正常。 “咦？小影，你认得天云墟的那位？”孟璟眨眼，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巧合，毕竟微云清月的图景还算寻常，只是撞了天云墟那位的名讳，仙界甚少有人单独使用罢了……现在看竟不是？ 说来天云墟的那位，打从五灵界休养好身体回来后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吓跑了不知多少族中安排的世家小姐，也是因为这个？ 好家伙，大瓜啊！ 孟璟蓦地亮了一双眼，再看向风承影的目光亦满是探究与蠢蠢欲动。 想吃瓜想吃瓜想吃瓜…… “大概认得。”风承影弯眼，并不准备多说，狗东西天云墟少主的身份稍稍超出了她的意料，不过问题不大。 “九方？狗徒弟，你怎么还跟九方家的那小子搅和在一起去了！”楼白蹙眉，神色间带了些许的不赞同，先前在修仙界时他与九方云微有过几面之缘，那小孩的心性人品倒没什么可挑的，就是性子别扭了点，但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天云墟那个状况…… 楼白沉默，小影的脾性他了解，惯来干脆利落不喜那些明枪暗箭、弯弯绕绕，若真去了天云墟，他怕她吃亏。 “此事说来话长，一两句话恐怕解释不清……回头我再慢慢跟你讲。话说回来，狗师父，你怎么就混成辞云阙主人了？”风承影下意识伸手去按眉心，指尖触碰到一片冷硬才想起自己脸上扣了块半面，索性改搓了纵酒的脑壳，后者十分不耐的化剑开溜，风承影抬抬眼角，就手将之收在一边。 这剑灵脾气越发差了。 “这还得问你孟大爷。”楼白叹气，瞅着孟璟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他愿意当这阙主一样——还不是老孟坑的！ “害……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说明白的问题，小楼，我看你还是先解决解决外头那群来拜师的吧！”孟璟摸鼻，别开头时慢悠悠岔开话题，楼白闻此一拍脑壳：“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等着，我这就喊人……” 楼白这边急着喊人，那头守大门的拾宴听到侍卫禀报说自家主子惨挨暴扣，连忙随意拽了个人顶上他的位置，自己匆匆赶往正殿大厅。 半路上他不断怀疑那侍卫是不是报错了消息，自家尊上不动手揍人就不错了，那还能挨什么暴扣？ 绝对是看错了或者说错了吧？ 拾宴狐疑，思索中他已然赶到了厅前，正欲寻人通传一声便被屋内刚起身的楼白逮了个正着，后者见到他面上一喜，顺带招了招手：“拾宴，你来得刚好，我正要找你呢！快进来见见你家少主！” 少、少主？ 前面报名的人都没筛选利索，这头就已经收完徒了？ 拾宴顶着一脑袋问题，晃悠悠踏入厅内，大厅之中人不多，拢共三个，除了辞云阙的两任主人，剩下的就是那名为“承影”的红衣小姑娘。 唔，看来尊上果然是要收她。 拾宴暗忖，不动声色的行了礼。这殿中三人相处间和谐异常，全然见不出有大打出手的样子，若非那道自地板蜿蜒上墙的巨大裂隙和裂隙中残存的可怖剑气，他差点真以为那侍卫报的是假消息。 不过从眼前这裂隙看，多半是属实的了。自家主子与上一任阙主明景仙尊都是法修，就算会使两下剑招也决计弄不出这样骇人的剑气，能耍剑的就剩下这位新任少主了。 嗯，不愧是少主，剑气这般强横，破坏力亦是惊人！ 拾宴默默在心中吹了一顿彩虹屁，抬眸看向楼白：“尊上，那外面的修士您要怎么处理？” “好生招待一番遣散了吧，就说我已寻到了称心如意的徒弟，并不想再收第二个。若有心中不忿想要闹事的，尽管让他来找我便是。”楼白十分随意的挥了挥手，原本他就没真想收徒，搞这么大阵仗，只是为了引出小影。 “好的，属下这就去办。”拾宴颔首，转身便要离去，风承影却突然出声拦住了他：“等一下。” “少主有何吩咐？”拾宴应声，恭恭敬敬驻了足，静静等候风承影发话，后者稍显嫌弃的瞅了楼白一眼，一本正经讲起了道理：“狗师父，你这样不好，容易败坏辞云阙的招牌——我知道你这张老脸厚得紧，不在意这点声名，但这牌子毕竟是人家孟大爷的心血，不能就这样瞎了。” 小丫头倒学会说教起师父来了。 楼白饶有兴致的挑了眉梢：“那你想要怎么办？” “简单。”风承影笑笑，转头望向拾宴，“拾宴，你找人去前面搭一个台子，呆会由我守擂，任由那些不服气的上来挑战，我通通接下。” “阿影，你确定？”楼白闻此拧了眉梢，略显担忧的回看自家徒弟，却见她一双黑瞳坚定澄澈，清清明明的倒映出他的影子，他这才察觉，昔年被他保护在绛灵山中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也罢。 楼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墙上那道恐怖裂隙，半晌后忽的展颜，他拂袖，笑容轻松自在：“拾宴，照她说的做！” 是了，现在的小影，可不是那个当年刚被他捡回来时，尚在襁褓中、小猫一样的娃娃了。 六品破空的修为，加之世所罕见的臻纯剑意，同阶乃至三品炼虚之下，她当是无人能敌。 辞云阙的人效率极佳，不出半个时辰，那台子已然耸立于来人面前。等到楼白带着风承影翩然踏上擂台，众人不由窃窃私语—— 陵遥上人不是说今日收徒吗？摆这台子干嘛？他身旁那个红衫修士又是谁？ 难不成他放言收徒是诓骗大家的？ 众人如是想着，目光禁不住愈发惊疑忿恼起来。 第二三一章 阿影又双叒叕凶名远扬 楼白等人一露面，场上即刻出现了短暂的骚乱。拾宴带着人手奋力维持着场中秩序的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台上两人一眼，与这些庸庸碌碌的普通修士相比，自家少主果然是格外的风姿飒爽、气质斐然，即便那些普通修士也曾是各自小世界的一代英才。 总之，尊上的眼光没问题就对了。 拾·楼吹·宴偷偷吹着自家主子，站定台上的楼白看到台下人或惊疑或恼怒或懊悔的千面百态，不禁勾出个凉薄戏谑的笑。 “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楼某人一言——”楼白抬手做了个息声的姿势，台下众人即刻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好不容易入得疏风浮岚内的修士们怔怔仰头盯着楼白，这大概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次，能这般近距离的接触到上二阙的掌权人。 “列位入门之时，楼某即在暗中查访，且已寻到了顺意门生——”别问，问就是高深的隐匿仙法，你们这些小渣渣看不透。 “楼某收徒是为传承衣钵，是以不想多收，亦不准备再收。楼某知晓诸位闻此，心中定然不大痛快，特着人搭此擂台，由吾徒守擂。”楼白瞪眼瞎掰，面不改色心不跳，边说边将身边的风承影向前一推，“诸君如有心有不甘者，自可上台挑战，若能打赢，楼某便收之为座下弟子；若不赢，便请去拾宴处领取灵珠一颗，只作往来盘缠。” “若无不甘，可立时领了灵珠离去……如此，诸位可还另有疑议？”楼白弯眼，满面盈盈笑意，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一个敢上台的。 虽说他们并不清楚陵遥上人是何时查访的，也不清楚那红衣修士的究竟有多少斤两，但上台即是表示自己质疑上人的眼光，对他的选择心存不满——如此赢了倒还好说，输了的哪还有脸面领什么灵珠？ 楼白一番话下去，不少人心底萌生了退意，他们本来就是抱着捡漏的心态来的，自知天赋平平，便将希望寄托于了运气。选上是意外之喜，选不上也是情理之中，又何必要上那擂台，自讨苦吃？ 还不如安安静静领一枚灵珠离去呢！ 已然生怯的人愈想愈觉得在理，愈想愈觉得划算，等到真的有人迈出步子，从拾宴手中取得灵珠并安然离去后，那人流瞬间涌动起来，黑压压的人群眨眼便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除了自恃修为高深，想要尽力一试的，就是持观望态度，想要趁机看看热闹的人了。 “交给你了。”楼白笑笑，随手拍了拍风承影肩头，他看得出下面那群人蠢蠢欲动，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之势。 非要挨过揍才老实……莫怪他没在明里暗里的提醒。 楼白转身，慢悠悠朝着端坐一侧的孟璟去了。 来之前二人打了赌，压了足足一年份的书局话本——孟璟猜今日要上擂的至少得有五人；楼白赌的则是至多三人，那帮修士就得偃旗息鼓。 台上的风承影反手执剑，迎风而立，一袭红衣跃动如火。台下之人踌躇片刻，终有人按捺不住，翻身上台，风承影定睛，见那是一四品破空修为的彪形大汉，手中持着一双狰狞瓜锤。 修为尚可，可惜根基不牢，显然是飞升后过于急功近利；周身血气过重，阴煞甚浓，想来也不是善类。 风承影轻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大汉看起来很是不满她这小胳膊细腿，上台后连个名号都不曾报，甫一站定便举锤攻来，势必要抢此先手，孟璟见此心下不屑之意更甚了。 这般心性，莫说小楼，他估计就连拾宴都瞧不上。 “呔！吃洒家一锤！”莽汉大喝，足下用力，蹦起丈余，两只瓜锤犹如坠山巨石，对着风承影颜面兜头而下，竟是下了死手！ 啧，毛病。 风承影沉眸，眼底一线杀机稍纵即逝，她最看不起这种因着一点小利，便想要出手伤人性命的，而莽汉此举无异是戳了她的底线。 于是她这一剑亦不曾留手，剑气翻涌间令那莽汉的动作都滞了一瞬，剑意至臻至纯时那杀意也臻纯的厉害，半空中的莽汉感受到这等无匹力量时心中大骇，想要拧腰收手，身子却被这带着杀意的剑气压制得丝毫动弹不得！ 莽汉瞪大了双目，眼睁睁看着那一剑裹挟着劈山分澜之势袭来，手中那双瓜锤刹那间碎作两段，余下的被剑风绞碎作漫天残片，他周身经脉几乎是一瞬间便被撕作了渣滓。利刃划过，他立时如断线风筝似的飞出十数丈远，身子打在疏风浮岚的浅灰石壁上，委顿在地，哇地吐出口带着不明碎块的血。 “安葬费。”风承影收剑厉声，面无表情的弹射出拾宴递上的一颗灵珠，那灵珠不偏不倚，恰落在莽汉怀中，令本就出气多进气少的后者禁不住又咳出一口血来。 她从不乱杀无辜，但不该放的，她也绝不放掉半点。 风承影垂眸，这里尚是擂台，且她与适才那大汉除了拜师楼白外并无多余交集，他便出死手如此利落干脆，不带半点犹豫，显然是做惯了这等随随便便大开杀戒的无耻之事，是以不管是为了立威还是顺手“为民除害”，她都没必要留他。 “还有想上台的吗？”思绪转了一圈后的风承影淡声抬眼，扫过台下众人的目光平静微凉，她本没有多余的意思，却不想这句话落到众人耳中竟成了杀神催命的低语。 还上台，不要命了吗？没看到刚才那个大汉的下场？！ 虽然是他起杀心在前没错，但这小剑修下手也忒狠了些，一剑就让他连人带武器的通通废了！ 众人看着那袭猎猎红衣，心肝一颤，不少人下意识后退半步打了个哆嗦，有了那莽汉做前车之鉴，他们别说是上台了，就是正眼抬头看她一眼都觉得胆寒！她那身衣裳不会就是血染就的吧？ 彻底丧失了斗志的修士们蔫头耷脑，乖乖去拾宴那里领了灵珠离去了，风承影此时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手究竟给众人心头带来了怎样的阴影，更不知就此之后她的凶名再度远扬。 坐在一旁观看着擂台的楼白冲着孟璟笑眯眯的伸了手：“老孟，我赢啦！” 第二三二章 或者说死过不止一回 “得得得，赢就赢呗，瞧你这没正形的样子！今年的所有话本我包了，你说要看哪一套吧！”孟璟憋不住翻了个白眼，啪地打回楼白伸出来的手，后者见此笑意更甚：“不要别的，你就把那套珍藏版《霸道仙君》送我就行，我回去好生观摩观摩。” “别吧，珍藏版很难搞的，这书是前年那会的……”孟璟皱眉，面露肉疼之色，楼白见他这般，却是愈发来了兴致：“不行，我就要珍藏版的《霸道仙君》，还是说老孟你想赖账？” “赖账自然不会，可你总要给我点心理准备吧？让我缓缓，缓两天再把那书给你。”孟璟摆手，言而无信这种事他做不出，但要他这么轻松随便的就让出心头宝，也有些困难。 “行，那我就给你两天。”楼白呲牙，笑吟吟的收了手。擂台正中，风承影见台下修士尽散，不由微挑了眉梢，她原以为自己要打上个三五场来着。 结果这帮人看了一场就被劝退了？ 风承影顾自挠头，拎着葬忧朝楼白二人去了，全然不曾考虑过自己先前那一套落在旁观者眼中究竟有多恐怖。 “你们刚刚在这聊什么呢？能让狗师父笑那么猥琐。”风承影晃晃悠悠随手掏出袖中马扎坐了，楼白瞅见她这动作，禁不住眉心一跳——哪有小姑娘家随地掏马扎的！ “没什么，只是跟你孟大爷赌了一把，赌你需要打几场。”楼白嬉皮笑脸抓出把瓜子，边嗑边眯了眼睛，“显然是我赢了……问题不大，走，咱仨找个适合说话的地方好好唠唠，顺带讲讲老孟带来的话本。” “拾宴，把场地收拾一下！”楼白起身，老远呼唤起拾宴，忙着分发灵珠的青衣修士应声回头，半是无奈半是含笑的答了句“好”。 三人离了擂台，一路奔向疏风浮岚后院花园——正殿大厅是没法呆了，地板和墙面上那么大的裂隙，总要先修好再说。 眼下将将盛春，日光尚且还算和煦，风承影站在入口处远眺满园的葱茏苍翠，十分惬意的抻了抻懒腰，心情不由大好。 她好似许久不曾见到这般闲适的春景了，上次见到，还是跟狗东西去玉源山的时候，那里四时光景皆为春，不像斩雪峰，终日白茫茫的，为数不多的那点绿意也都是上了年岁的老松柏。 “老头子，这下你能正面回答一下，你是怎么变成这辞云阙主人的了吧？”舒展完四肢的风承影闲闲回头，听闻大瓜的纵酒跟着从袖中探出个剑柄，楼白见状索性将它薅出来扔到了地上，这趴墙角的毛病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害，倒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楼白笑笑，慢悠悠踱步到凉亭中瘫上了美人靠，吊儿郎当一扬下颌，而后翘了二郎腿，“就是刚飞升那会，跟你一样落到了辞云阙边上，恰好碰上了老孟。他觉得我根骨不错，路数和他相近，想要收我为徒，我没同意。” “唔，继续。”风承影咂嘴，十分自然的抠出茶壶点心瓜子花生，甜的咸的辣的满登登摆了一桌，楼、孟二人觑到她这动作嘴角齐齐一抽，他们两个算是发现了，这丫头的袖子只怕是自成了一片小空间。 什么东西都能往里面放！ “但是老孟不死心，天天追着我磨磨唧唧要收徒，后来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了了，就跟他灌酒划拳，先醉者输——我若是输了就给他当徒弟。”楼白说到此处伸手摸了摸鼻子，顺势拈起块花生脆塞入口中，登时蹙了眉，“噫~甜辣是什么邪教口味……然后老孟就说，若是他输了，他就将辞云阙阙主的位置让给我。” “很明显，你又赢了。”风承影摊手，她兜里那么多甜辣咸辣的，还不是为了迁就狗东西和小兔崽子的口味，若她自己，定然是要带一兜子纯辣口。 “对，我又赢了。但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赢个铲子，还是被老孟坑了！”楼白颔首，话到一半锋头一转，看向孟璟的目光都带着股幽怨劲儿，一旁忙着吃辣味小零嘴的孟璟听见这话讪讪一笑：“嘿嘿……还行。” “还是被坑了？”风承影眨眼，一面掏出更多的辣味零食，难得有人跟她口味一致，她竟生出些“天涯觅知音”的奇妙情愫，“我想想……其实孟大爷一开始想受你为徒，就是要把辞云阙丢给你对吧？所以无论输赢孟大爷都达到了他的目的，而你就成了让孟大爷愉快脱身的倒霉下家。” “是这样。”孟璟点头，他当年就是察觉辞云阙的鸡毛蒜皮事越来越多，才生了收徒传位的念头，恰巧又碰到了楼白，后面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 “行了，可别说这糟心事了。狗徒弟，你还没说你和九方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呢！”楼白怅然，那种上当受骗被人坑的感觉，在发现辞云阙的日常事务冗杂又麻烦之后日益加强，如今已然强到他恨不能跑回二十年前，一把掐死嘴贱答应拼酒的自己！ “我呀。”风承影弯眼，不紧不慢的取下脸上一直扣着的半脸银面，一直被她藏在面具之下容颜骤然出现在楼白面前，令他瞳孔乍缩。 风承影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崽子，她的样貌他决计不会记错，眼前的狗徒，眉眼间的神态虽与从前并无二致，但容貌却截然不同。之前的小影远没有如今的她明艳精致，那张脸看起来更为寡淡纤弱，仍旧是美的，只那种美与她的气质全然不符。 “如你所见，狗师父，我死过一回，又或者说根本不止一回。” 风承影托腮，嘴角噙笑的将这些年的经历一一道来。 “他们好大的胆子，趁我不在竟敢这般欺负你！”楼白听毕，倏地拍案而起，他徒弟，平日他自己逗逗也就罢了，哪容得外人折辱？还泼脏水陷害她滥杀无辜是祸世魔头？当他陵遥真是死的不成！ “还不是你走之前那我的名头到处作死闹得，不然我用得着天天化名吗？”风承影撇嘴，小声哔哔一句，楼白闻言容色稍显尴尬：“为师当时不是担心你被‘陵遥弟子’的名头限制住了嘛！哪想到那燕修竟如此阴毒。” “这倒是。”风承影弯眼，带着些安抚口吻的顺了顺自家师父即将炸开的毛，“不过不要紧，都过去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有爹有娘有亲有友，从前没有的，这下子都有啦！” 第二三三章 想找你爹娘吗狗徒 有爹有娘，有亲有友，从前没有的，这下子都有了。 这话令楼白的鼻子无端一涩，他禁不住别过头望了望天，这死丫头动不动就要给他来这一手。 “好在是都过去了，那几个该死的也都死透了，否则就算是拼着我这条老命，老子也要想办法跑到修仙界闹上一闹！”楼白抱胸，想起这茬他心头的火还是抑制不住的往外冒，也就是燕修等人身死魂灭，仲明亦连丧妻女时日不多了他没地方寻仇，否则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纵容了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九方那混小子倒真是认了真，我虽看不惯天云墟九方氏的做派，对他却没什么意见——狗徒弟，接下来你要怎么办？直接去天云墟，还是先找渡玄楼？好歹你舅舅和徒弟在那，怎么说都是要去一趟的。”楼白叹息，想起九方云微他这一颗好o）师（mu）父（qin）的心就复杂的厉害，一方面他担心自家徒弟上了天云墟会被人欺负，另一方面九方云微的所作所为又着实让他动容，“对了，你跟九方……不是因为感动或者感激吧？” “？想锤子呢狗师父，我看着有那么不清醒吗？”风承影小脸一皱，她又不是满脑子“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柔弱话本女主，她拎得清！ “至于先去哪的问题，老头子，辞云阙距离渡玄楼和天云墟都有多远？” “渡玄楼在仙界中部，霖州附近的鹤泽山上。大部分一二流势力，包括五大世家中的后三个都扎根在仙界中部。天云墟则在仙界尽东边，与听风阙一样自成一片空间；我们辞云阙则在仙界西部。”楼白话毕，稍加沉吟，“若按照你一个破空仙人的赶路速度算，从这里到渡玄楼大约需要半个月，到天云墟恐怕得一月有余；即便有传送阵帮助，也顶多节省个三五日。”毕竟大势力占地广阔，通常建得都比较偏远，刨除赶路还要递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帖，杂七杂八的时间加起来就多了。 好远。 风承影闻言笑影一僵，这么听起来的话…… “算了，我还是先安静如鸡的在辞云阙修行个一年半载的再说吧！反正跟狗东西定下的是三年，眼下还有一年半，不着急。”风·路痴·承·咸鱼·影果断弃疗，原地躺平任嘲，楼白见状与孟璟面面相觑，毫不意外的在彼此眼中瞅见了对她的嫌弃。 因为路痴且懒得赶路就放弃找人的，这崽子还真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人。 “你若想好好修炼自然也行，就凭天云墟那个尿性，为师便情愿你这辈子都别去。说起来，你现在姓啥来着？风？那你爹叫什么？”楼白眨眼，风这姓氏不常见，整个仙界拢共那么一两家，最出名的无外乎听风阙的风氏……他家一直云游在外的小公子前阵子不是刚带着个夫人回来？据说还有个女儿，只是年岁尚小，还未飞升。 不会这么巧的就是小影吧？ 楼白想着，忽然间蠢蠢欲动——天天窝在这辞云阙里处理大小杂物的日子他可是过得够够的，若小影真是听风阙的骨血，他不就能接着送她回家的借口，趁机溜出去玩耍一番了？ “是风，风承影，”风承影颔首，略略有些不明所以，“家父风御川，家母花挽歌。狗师父，怎么了？” 好家伙还真是！ 楼白猛地抚掌，动作之大令孟璟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中他一口麻辣小酥鱼都呛进了鼻子里。 “卧槽，小楼你谋杀啊！”红油鱼渣入鼻，即刻点起一腔火辣，孟璟打着喷嚏，揉着起火的鼻子不断咳嗽，楼白却一时顾不上他，只神秘中又带着点贱意的躬了身：“好徒儿，你想去找你爹娘吗？” “我爹娘……”风承影嘴皮子忽一哆嗦，提起那俩，她就没由来的想起去玉源山前几天在斩雪峰上挨自家老娘的那顿揍，还想起自家老爹那不着调的提溜着她满山乱走。 ——肝儿颤。 “你要是知道他们在哪的话，狗师父。”风承影紧张万分的搓了搓手，“我先给他俩写封信问问吧！” 她可还记得，他们当初送她上渡玄山，其中的一个理由就是想过二人世界（bushi）。 * “逐流，近期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吗？”天云墟，霜华居，九方云微翻罢面前厚厚的一摞卷宗，抬手按了按眉心。被他点到名的暗卫即刻显现了身形：“有一些，先前听风阙在外云游的小公子带着夫人回来了；辞云阙主陵遥上人新收了名弟子，那弟子已然受封为辞云阙少主，姓名年龄随不详，却听说是位十分厉害的剑修，刚飞升不久便是六品破空了。” “听风阙，辞云阙。”九方云微敛眸轻喃，听风阙的小公子在他出生之前便已下界云游，具体是谁他不清楚，倒也不太重要；至于辞云阙陵遥上人的弟子，年纪不大又是剑修的，想来就是阿影没错了。 书局那头，迟问书的日刊前阵子就已更改成了半月刊，她应该飞升有些时日了。 如果是辞云阙的少主，这局面能稍稍明朗些；只是辞云阙究竟不是世家，陵遥上人虽是天赋气运双绝，却也不过堪堪破道，凭那几个老东西脑袋里那点根深蒂固的玩意……还是麻烦得紧。 “我知道了。逐流，先前我吩咐的那些，你们得抓点紧，有些事恐怕要提前。”九方云微淡着声调，藏在长睫之下的一双眼瞳深处波涛暗涌，黑衣暗卫闻言立时单膝跪地，重重拱手点头：“属下明白。” “下去吧。”九方云微轻点桌面，逐流起身，临走时不忘加了一句：“对了主子，家主那边好似又在为您选妻；且属下听闻，已有几位长老表示您再不同意，他们就要采取些特殊手段了……您近日小心。” “我心中有数。”九方云微轻轻颔首，“辛苦你了，逐流。” “这是属下分内的事。”逐流笑笑，那年若非九方云微施以援手，他恐怕早就死在哪个角落里被野兽分食净了，他们这些人为他卖命，都是心甘情愿。 “好。”九方云微闭目，想起那些老东西所谓的“特殊手段”不禁面露讽意——他倒要看看，他们要唱哪一出。 第二三四章 欲取必予 听风阙的回信来得比楼白想象中的还要快，风承影那封家书写罢发出去不过五日，那头便已然回了消息。 风御川不仅在信中表达了对自家宝贝闺女的强烈思念，还热情邀请楼白等人一同前去听风阙做客，楼白早就想趁机开溜，自然十分愉快的答应下来，反倒是风承影看到信中那句“去家久矣，吾与挽歌念汝颇甚，望速归之”背脊一凉，浑身难受。 她老娘想她，她是信的，但是她爹…… 风承影喉咙一甜，下意识按住胸口，不得行，还是肝儿颤。 可惜她并没有多少功夫纠结，楼白在收到回信的第三天就将辞云阙中重要事务处理了个妥当，余下杂七杂八不要紧的统统丢给了拾宴，自己左手薅着风承影，右手拽着孟璟，三人一剑踏上仙舟便麻利跑了。 送行时拾宴看着远去的几位主子，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虽然他已习惯了孟璟与楼白的吊儿郎当，但冷不防一大堆零碎琐事砸到头上，他还是生了满腹幽怨。 原以为少主是位稳当人，现在看来，跟尊上一样满心的咸鱼，什么时候这辞云阙能来一个稳重端庄靠谱点的主子就好了。 ——那些杂事他也不愿意处理啊！ 楼白等人赶往听风阙的同一时刻，浸淫在铸剑坊中数个月的顾子归终于走出了小铺。 他自觉天赋中等，气运平平，未必能像廖余星、莫白玄等人一般有幸夺得灵剑青睐，便决心自己亲手造一把本命剑来。 是以在渡玄楼安顿下来以后，他并未急着在渡玄山前辈们面前刷脸或修炼，反而一头扎进了铸剑坊中，安心跟着匠人们修习起铸剑之术。如此勤勤恳恳的忙碌了小半年，他总算学有所成，修为亦稳稳的踏入破空，可以出门寻找自己心仪的材料，打造这天下独一无二、属于他自己的剑器了。 初生的剑器没有灵，不要紧，他可以慢慢温养出灵来。反正仙人寿数较之凡人修士多了不知凡几，他相信世事无绝对，在他耐心养护之下，那剑总会生出一两分灵韵。 更何况，自己铸造的剑器，终归是顺手一些，不必费心磨合，一旦生灵，便能即刻心意相通。 收拾好行囊的顾子归默默踏上铸剑行程，师父说过，世间万物皆可为剑，他也毋需拘泥，寻到合乎眼缘的材料，拿来随着感觉锻造就好。 * “你找我，何事？”思韶苑，九方云微半垂着眉眼，音色清冷如空山新雪，一袭霜色半化空中。他前方三丈开外，俊美而威严的男人高居主位，他看见他，一双长眉倏地一皱：“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是对待父亲该有的态度吗？！” “父亲？亏您还记得！”九方云微冷笑着抬了眼，满目讥讽色泽令九方宸无端心惊，但他很快压制住心底那稍纵即逝的颤动，兀自端起天云墟主人的架势—— “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下婚事。我与族中长老商量过了，为你寻好了五大世家中傅氏的小千金，生辰八字并上礼单已经送去，只待傅氏回话，不日便可定下——你意下如何？”九方宸说着微抬了下颌，他说是要与他商量，语气中却不带半点转圜的余地。九方云微闻言声色愈冷：“没兴趣，您若是喜欢，大可自己留着。” “九方月清！”九方宸拍案大喝，九方云微面不改色的绷着冷然笑意，他沉着眼睛与他对视良久，忽的低头一声轻哂，“从你回来到现在，也有一年零七个月了，被你从天云墟赶出去的世家小姐，没有半百，也有二十。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以为凭着家主的本事，定然能够猜到。”九方云微嗤笑中扬起眉眼，“我心有所属。” 九方宸拧眉：“五灵界的女子？” “是。” “荒唐！”九方宸闻此骤然起身，指着九方云微的鼻子怒声训斥，“九方月清，你当清楚，你身为天云墟的少主，就不该有这份心思！” “你的妻子，必定要是天赋绝伦的世家贵女，能帮着你稳固你在天云墟的地位，能帮着你扩大天云墟的权势！” “情爱？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从小到大我不知教过你多少次，天云墟的少主不需要情感，你只需要绝对的理智！” “是吗？”九方云微霎时敛了面上那点凉笑，冲着他轻飘飘的反问一句，“您当年不也是这个样子？” 当年。 九方宸满腔怒意陡然一窒，惊惧漫上心头，他盯着他的一双长眸越发低沉，半晌后咬牙切齿：“当年……我是什么样的下场，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下场，你心中还不清楚？我就是怕你……” “不会的，”九方云微猛然打断九方宸未说完的话，“我们不会的。” 他一字一句分外平静，平静到仿佛是在讲述什么既定的事实，九方宸看着他，竟一时寻不到声音。 九方云微话毕掉头大步离去，行至殿外，他瞅见那高高悬起的匾额淡漠回头：“对了。” “‘思韶苑’这名字，真虚伪。” “滚！”九方宸怒不可遏，一把将桌案上的茶盏扫了出去。 回到霜华居，九方云微落座后闭目伸手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其实九方宸问起她是不是五灵界女子时他大可以告诉他实情，但他不想。 即便现今的阿影已是辞云阙少主，为保险起见，他仍旧不想让那帮人知晓，至少在他事成之前不想让他们知道。 他怕那群人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念头，他赶不及。 “主子，您今日何必跟家主起这样大的冲突？若您不想要那傅氏的小姐，好好说两句软话，家主定然不会逼迫于您的。”一直藏在暗处观看了全程的逐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看得出家主明明是为了自家主子好，但他不明白这一对父子为什么要闹到今天这个田地。 “他的好意，我承受不起。”九方云微凉飕飕勾了笑，“何况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不给他们合适的理由和机会，他们哪里下得来狠心？” “逐流，敌动我静，方能寻到破绽。” 第二三五章 娶老婆不能娶体修 “属下明白了。”逐流点头，谈话间他放在怀中的通讯符纸蓦地一亮，逐流面含歉意的看了九方云微一眼，后者微微晃头，他便连忙侧开身去取了符。片刻后逐流满目惊诧的转了头：“主子，菱夷来报，说那傅氏小千金得知家中有意将她嫁给天云墟后偷偷跑了，如今不知所踪，傅氏正在追查她的下落，同时想送来傅氏二房的小姐临时顶替一下。” “傅氏二房？”九方云微挑眉，修长白皙的食指轻点桌面，“飞鸿仙尊的弟弟？” “正是，不过天云墟长老们挑中的是仙尊之女，并不是那位二房的傅沉央……家主顺势将这门亲事推了。估计就算他们以后将小千金找回来，天云墟也不会考虑傅氏了。”逐流应声，同时心中暗暗为自家主子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能挑选的世家就不多了，主子您可暂且放宽心些。” “嗯。”九方云微轻轻颔首，下意识抓起腰间的佩玉把玩了一番，指尖在那刻进云中的“承影”二字上停留了一阵，长街微敛，“静观其变。” * 听风阙在仙界西南部的青橦境内，离着辞云阙不远，三人一剑乘着仙舟，不过五日便到了地方。 提前得了消息的风御川夫妇早早的候在青橦境入口，只待三人落地，即刻为他们洗接风尘。 风承影甫一踏出仙舟，立时被花挽歌扑了个正着，后者抱着她，禁不住的红了一双杏眼：“阿影，我的宝贝女儿，娘可算见到你了！” “娘，您和爹爹飞升前不是还去斩雪峰看过女儿吗？这才过多久。”风承影笑笑，拍着花挽歌的后背极力安抚着她，花挽歌闻言不由松手望着她嗔怪一句：“那哪能一样？仙界一年，修仙界便是三十载。一想到我和你爹将你孤零零的丢到那斩雪峰上独自过了十数年，为娘这心里头就不是滋味！” 从前都在修仙界时，尚有花放舟时刻看护着，不时给二人传回些消息，花挽歌夫妇闭关修行倒也安心。等到他二人飞升、花放舟等人接连闭关，可就再无人照顾风承影了，就算知道自家闺女天赋异禀、修为高深，她这个当娘就难受得慌！ “没事的娘亲，您看女儿这不是挺好的？不过您和爹爹当真是吓到我了，从前怎么没听爹爹说过他是仙界的人？”虽说从前也一直怀疑过她爹那身吊儿郎当却不失大家风范气度从何而来，但她的确怎么想都没想到仙界上来。 “因为生你之前，我们并没急着赶回来，甚至准备先多拖个千八百年的再说。反正听风阙的事务有你大伯二伯和三姑顶着，不是非要用我。”风御川耸肩，一面在前方引路，“明景仙尊，陵遥上人，两位这边请。” 他知道女儿并非池中之物，早晚会来仙界，他们做父母的，便需提前为她做些打算。仙界之中没有实力寸步难行，空有实力也未必拧得过那些庞然大物，先天剑体是福气也是祸患，加上阿影的脾性……若没一个合适靠谱些的背景，等她到了仙界，必定会变作势力倾轧的牺牲品。 听风阙虽没这些乌七八糟的，可他究竟是世家出来的人，其他家族内外的斗争他看得多了。当年离了仙界，一方面是因为被家中娇惯得贪玩成性，另一方面也是真不想掺和进势力之间的纷争。 他怕麻烦，也有私心，他不想一辈子头顶顶着“听风阙小公子”的名号，他只想在小世界中浪荡，做纯纯粹粹的风御川。 是以即便在修仙界，他也是散修一名，从未参加过任何势力。 但现在不行，他有女儿夫人，尤其是知道阿影与九方云微的事之后——天云墟比这仙界中任何一个势力都要看中身份，当年的九方宸抗争过一次，但显然那结果不尽如人意。 他不想阿影也这样。 “……那老爹你这，咸鱼还挺有理哦。”风承影撇嘴，也不知道那会是谁天天嫌她咸鱼。 “害，还行。”风御川嬉皮笑脸呲了牙，甚至借故打趣了风承影一番，“所以说，要不是你这小兔崽子，我和你娘还能舒舒服服的在五灵界多呆许久。作为赔偿，阿影呀——” “你把你那珍藏的小话本给老爹贡献出来几部瞅瞅？”风御川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他可记得风承影平素喜欢收集话本画册，从市面流行的最新读物到极为难得的限量画集，就没有她那寻不到的东西！ 多年前他在她屋子里翻到过一册什么《霸道仙君》，可惜看到正兴头上便被花挽歌给没收了，再之后他就没看过，现在想想，还颇觉遗憾。 “娘，我举报。”风承影听罢，立即转身，面无表情的将风御川的话复述给花挽歌听，“老爹他想偷看小话本！” “老风啊~”花挽歌闻声微笑，安排好引路侍女后挽了袖子，冲着风御川挥舞了粉拳，“你想偷看什么？” “夫、夫人，你听我解释，”风御川看到那双白嫩的拳头，当即软了腿，嘴皮子一个劲儿的抖，“夫人，夫嗷~~” “啧啧啧，惨啊~”风承影咂嘴，佯装感慨的别过头，见到风御川挨揍惨状的孟璟与楼白不禁咽了咽口水，悄悄拉了拉风承影衣袖：“小影，你娘……她是修什么的？”看着温温柔柔文文弱弱，怎么动起手来这么恐怖！ “我娘呀。”风承影弯眸，小声开口，“她是法体双修，别看样子娴静温柔，其实脾气最爆哩！我小时候最怕她勾嘴角——她每次揍人前都要微笑。” 嘶~法体双修。 楼、孟二人齐齐倒抽凉气，并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以后娶老婆绝对不要娶体修，不然到时候真就怎么嗝的都不知道。 “那你爹呢？”孟璟搓手，那风御川看着也不像是弱不禁风，咋就被锤成那样？ “剑法双修。其实大部分时间他躲得开，但是不敢。”风承影摊手，“躲开的话，给我娘逼急了就会上大面积群攻法术，按住之后加倍暴揍，而且如果没让我娘揍尽兴，他会被关门外的。” 噫~这么听起来，风御川更惨了！ 两人呲牙，浑身寒毛倒竖。 第二三六章 夫人当年温婉随和 “两位仙友，客房已收拾妥当，稍后就会有侍女带二位下去安置。听风阙中不常来客，是以布置的多少有些简陋，实在是委屈二位了，还请见谅。”碧梧轩正厅，带着满头青紫加一双熊猫眼的风御川引导着楼、孟二人上座，“家父家兄手中事务尚未处理完毕，一时不便待客，风某生性散漫，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也请海涵。” “没什么海涵不海涵的，好兄弟，我懂。”孟璟二人闻言，无不感慨又同情的拍了拍风御川的肩，男人间的奇怪默契令风御川不由得鼻头酸涩——呜呜呜，老风心里苦！ “不过说真的，兄弟，”楼白挑眉，拉过风御川一顿小声嘀咕，“你脸上这些玩意不处理处理吗？” 他见风御川也有个还道二三品的修为了，这点皮肉伤理应能瞬间恢复，不知道他顶着这一脑袋战损作甚，不美观还是其次，关键一碰那是真疼。 “我倒是有那个心。”主要没那个胆儿。 提起这茬，风御川就遏制不住的眼泪汪汪：“眼下挽歌还没消气，我要是处理了伤口还被她发现，那就咔——” 说着手往脑袋底下一横，嘴巴一咧：“你们懂得。” 楼、孟二人忙不迭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懂懂懂，虽然他们至今仍旧单身，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意会那个中滋味！ “所以说，娶媳妇真不能找体修。老风啊，你当年咋想的？”孟璟咂嘴，趁着周围没其他人，赶忙将心底那点问题脱了口，风御川闻此嘴皮忽的一抖：“当年？当年刚认识那会，我以为她只是个随和温婉又不失活泼灵动的法修……” 他是直到上了贼船，死心塌地跑都跑不了的时候才知道的，花挽歌压根就不是什么单纯法修，她是法体双修！ “温婉随和。”楼白扼腕。 “灵动活泼。”孟璟沉默。 “嘶——”二人异口同声，重新拍了拍风御川，“惨呐，好兄弟。” “别说了，我想哭。”风御川眨巴着满是水雾的眼，晃晃悠悠请自家夫人去了。 那边揍了风御川一顿的花挽歌心神舒畅，拉着风承影，母女俩唠了两句私房话，这才换了身居家些的衣裳，跟着风御川前往了碧梧轩正厅。五人就着新茶点心闲聊叙话加搓麻，倒也算宾主尽欢。 “嚯！原来以前的阿影这么乖呀！可惜没见过，诶嘿好二筒，碰。”听楼白讲着风承影当年趣事的风御川发现新大陆一般瞪了眼，顺手碰了一对筒子，又双叒叕一次被轮空掉的花挽歌面无表情吊了眼角，吓得风御川连忙将刚碰到手的牌吐出去，“不碰了不碰了，夫人你来你来。” “没事，你碰你的，我不要紧。”花挽歌微笑，嘴上说着让他碰，手下却是暗杠自摸毫不含糊，“不好意思自摸，杠上开花一二八番——老风你这话可就不对劲了，咱家阿影什么时候不乖了？” 如果天天上蹿下跳钻花楼里看姑娘也算乖的话，那确实没有不乖的了。 风御川窒了一瞬，但他反应极快，抢在花挽歌发作前改了口：“乖乖乖，咱家阿影当然是全天下最乖的丫头！” “这还差不多。”花挽歌傲娇扬眉，随手将刚摸到的条子扔了出去，楼白二人见状摇头：这成了亲的男人呐—— “娘，你们可别说乖不乖的问题了，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风承影挠头，她自己啥样她心中有数，听她爹娘这一顿尬吹她还真是浑身不自在，“说起来我还想问问你俩——你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念头要回来的？” 她现在想想，当时她爹娘送她上渡玄山应该是早有预谋，只一直差个借口，刚好她那日嘴贱冒出句“胸大腰细腿长”的骚话，俩人顺水推舟就给她弄上去了。 不然依着两人住处到渡玄山的距离，哪里会几十年中只去过两次？最后一次还是飞升之前。 且她走的时候，她娘亲看起来还不过是六品渡劫呢，不到五十年直奔飞升天堑，说没玩了命似的修炼她决计不信的，体修本就比寻常修士进阶艰难一些，法体双修兼顾两者更是困难——她一度怀疑，他们俩是不是跑到什么时间流速远超修仙界的小空间里苦修去了！ “害，那可早，你五岁突然筑基又觉醒了剑体，我们从那时就定下心思来了。”风御川洗着牌，头也没抬随口道，“估计你压根没印象——五岁之前我和你娘就没听你开过口，一度以为你这孩子是脑袋不太灵光。” “我那是神魂刚刚聚齐了没恢复过来！”嗑着瓜子围观的风承影怅然辩解，花挽歌忙里偷闲揉了揉她的发顶：“那时候不清楚，这会不是知道了嘛~乖。” 摸头长不高。 风承影小声嘀咕，风御川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你五岁那年春天，我和你娘带着你到院子里小池塘边上玩，你突然就指着池子对面的小树杈还是什么东西的喊‘剑，剑’。我听着有趣，从前也没见你开口，就顺手折了根小树枝给你，结果你接过那东西手腕一立就劈出去了——” “那么软的新条，你愣劈出去两道剑气，给池子边刚开的老梨花震了一地。” “……本能。” “确实是本能，但我以为是风大花了眼，直到你娘突然捡起两朵花给我看，我见那花切面光滑平整，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我没看错，那就是剑气。”风御川码完牌，趁着定缺的空当摸出兜里揣着的通讯符纸，这东西刚刚起就亮好几茬了，“你打完那两剑就地一坐筑了基，跟着觉醒了先天剑体。我和你娘看见这情况，当即便决定了要回来。不过真让我们拼了命修炼的，还是在知道你和九方的事后——天云墟什么德行，我可太清楚了。” “呀，阿影，你爷爷奶奶带着你大伯二伯和三姑赶过来了，呆会记得……”上下扫了扫符纸的风御川挑挑眉稍，不待他一句话说完，门外便传进道利落女声，那人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臭小子，老娘早半个时辰给你传的信儿，你到现在才摸出来看，是不是皮痒了？” “咕——”风御川闻声喉头一梗，颤巍巍转头，冲着大门讪然一笑，“娘……” 他无了。 第二三七章 阿娘她亦十分温柔 娘？ 初到听风阙的三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得一队人浩浩汤汤冲入院内，为首的中年美妇着一身干脆利落的绣金直裰，袖口打着圈了金的皮质护腕，长眉斜飞，眼角微吊，通身的飒然气度，丝毫不亚于她身后一串男子半分。 风承影定睛，只见那妇人在踏入碧梧轩的刹那便抄起了大门外放着的竹枝扫帚，刀花一挽，立帚向前。楼白眼看着风御川藏在桌子下方的腿打了战，绷不住向着他正对面花挽歌挤眉弄眼：“挽歌妹子，老风他娘修什么的？”这架势比花挽歌看着都恐怖！ “阿娘她是刀修。”花挽歌闻言轻轻弯眼，笑容如沐春风，“犹擅陌刀，砍刀次之。放心，阿娘她很温柔的。” 温柔个锤子，明明在这里都能感受到奶奶身上那股汹涌澎湃的杀气了好吗！ 风承影愕然，盯着她娘的眼神里满是震惊——果然体修的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对吗？ “咦？阿影，你这样看着为娘做什么？你奶奶她真的是很温柔的，”感受到自家闺女那到惊恐不已的目光的花挽歌含笑回眸，顺手提溜着风御川的衣领将之扔出了屋，“只是揍你爹的时候除外罢了。” “娘，亲娘，我滴亲亲老娘，你听我解释——”猝不及防被夫人丢出门的风御川看到那扫帚，登时间面色如土，嘴皮发麻，竟连话都说不清楚。 “解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嚯！竟然还在搓麻——搓麻都不叫我！呔，看刀！”抄着竹枝大扫帚的易玄素低头大啐，对准了风御川的脑瓜扬手就是一帚，这一扫帚结结实实的兜了头，风御川立时被压得趴在地上。 二品道尊的一扫帚啊—— 楼白咋舌，旁边的孟璟跟着缩了脖子，他虽为道尊四品，却是法修，论单兵作战远不如刀修剑修。刚才易玄素那一扫帚的力道，即便是换了他，也得在脑袋上造出个包来！ 惨呐~ 屋中几人咂嘴，却发现易玄素一帚落罢复抬了手，好似仍未打够！ 这……第二扫帚老风还能接得下吗？ 楼、孟二人并上偷偷探出剑柄的纵酒心中发怵，同样哆嗦的还有那试了几次都因腿软而没起得来身的风御川。跟在易玄素身后的风修白见状连忙上前按住自家夫人蠢蠢欲动的手：“夫人，算了算了，有客人和孩子在呢！” “客人，孩子？”上了头的易玄素闻言微怔，旋即忽然想起此行目的，连忙一把扔了手中大扫帚，眨眼间换上副温柔友善的笑，两眼一斜，小声嗔怪，“都怪你，也不早点提醒我。” 早点他哪里敢？ 风修白搓手干笑，迎着自家夫人入屋同时回头示意后面的两儿一女，风御恒、风御霁两兄弟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架起小弟，风语卿分外同情的拍拍风御川的发顶，顺带打出道治疗法术，压低了声线：“小川，都跟你说过几回了，咱娘最近脾气差你别撞了枪口，怎么还记不住？” “别说了姐，”风御川悲悲戚戚，“搓麻误我！” “活该！上回偷偷送你的那点跌打损伤药用完没？”风御霁小声问询，就手掸了掸风御川身上的灰，“用完我今晚再给你捎过来点，别让你嫂子看见就成。” 其实作为当前听风阙二代最小的公子，风御川平素还是十分受宠的，只是奈何风氏祖训第一条就是夫人至上——他再受宠也压不过自家夫人老娘。 “早就见底了。”风御川瘪嘴，“大哥塞过来的膏药还剩点。” “好说，赶明儿我再弄两批。”风御恒颔首，前方有老娘压阵，四人不敢耽搁太久，忙不迭架着小弟大跨两步，跟上风修白的步伐，那两人已然入屋了。 “明景仙尊，陵遥上人，好久不见，适才让两位见笑了！”风修白大笑，楼白二人闻言连连摆手，三人一通寒暄，总算入了正题—— “挽歌，这就是我孙女吧？还不快把人拉出来让我们好好瞅瞅！”风修白入屋之时便见到花挽歌身后那袭红影了，只是碍于主人家的待客之道，强行按捺住心头激动没一步扑上去，奈何此话刚一脱口便挨了易玄素一个脑瓜崩，后者皱着眉头形容不悦：“去！哪有你这么叫孩子的，还不得把我宝贝孙女吓到！阿影，甭管你爷爷，他就那个德行！快来，让奶奶看看——” 不不不我觉得奶奶你给我的惊吓比较大。 缩在花挽歌等人身后角落里的风承影默默咽了口水，起身时腿脚都有些发软，她虽欣赏易玄素的直爽飒利的性子，但她刚刚拍风御川那一扫帚委实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那么点阴影。 “见过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三姑。”风承影在花挽歌的指引下乖乖认人问好，举动间难得带了点战战兢兢的意味，好在满心欢喜的易玄素并未注意到这点细节，否则以她的性子定然又要暴扣一顿风修白（以为是他吓的）。 见了孙女软了眉眼的易玄素拉着风承影笑得合不拢嘴，任凭身后的四人怎么抻脖子观望都不让他们近得来身：“好好，咱家总算也有个小闺女了，看以后傅家的那两个老东西还在不在我面前嘚瑟——他们傅家的孙女多又怎样？哪个都赶不上咱家阿影高挑漂亮！” 啊这。 风承影眼皮一跳，略有些无措的望向风修白，后者假咳一声安抚了下易玄素：“你大伯二伯家只得了几个儿子，你三姑还未出嫁——咱听风阙三代，从前确实没有女儿。” 这就导致女儿多的那几个世家，整日在易玄素面前夸自家孙女贴心懂事，弄得她每每心中憋闷，找不到路子发泄，那点气就都出风修白和风御恒两兄弟身上了，半年前风御川回家，这鲜少挨揍的老小立时成了易玄素“关爱”的重点。 这样。 风承影了然，想来其他世家的老夫人多半是心存羡慕嫉妒，别处找不到能炫耀的地方，便只好多提提孙女了。 也是够杀人诛心的。 风承影咂嘴，她大概能明白从前她老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了。 听风阙中氛围是好，却耐不住这世间世家乌七八糟，不如直接开溜，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三八章 大办还是别了吧 “娘，您别光顾着高兴了，先坐下来咱们慢慢说——就算您不嫌累，小影她奔波一路了也需要休息不是？”左探右探看不见侄女的风语卿灵机一动，上前一步忽悠住了易玄素，后者闻言猛地一拍脑壳：“还是卿卿想得周全，阿影，你看奶奶这个脑袋，都忘了你刚回来，定然是奔波劳苦。好孩子，快坐下。” “奶奶，孙儿不累，倒是您和爷爷别站着啦！”风承影笑笑，难得乖巧懂事了一回，易玄素和风修白给她的感觉与楼白全然不同——后者又狗又欠揍，虽然自小抚养她长大，于她而言却是亦师亦父更似友；前两个则是无由来的让她倍觉亲切，即便稍有生疏，也是真真切切长辈。 是以她敢跟着楼白胡闹，却不太敢在易玄素二人面前造次。 ——绝对没有奶奶上来就帚劈老爹的原因，绝对。 风承影心中微笑，帅气如她绝不可能被奶奶吓到，嗯。 “果然，到底是孙女贴心，懂得疼人！”易玄素笑着感慨，拉着风承影不肯放手，“阿影，你先暂且在小川的碧梧轩里住下，等着过段时日新院子修葺好了，你再过去！” 她现在对这个孙女是越看越觉舒心，越看越觉欢喜，才这么一会功夫，风承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然赶超了风氏的一干人等，眼见着就要登了顶。 “没事的，奶奶，我跟着爹娘住挺好。”风承影无奈，刚回来就这么兴师动众，她心里过意不去。 “那哪行？小姑娘长大了自然是要有自己的院子。阿影，你放心，咱们青橦境听风阙的地方大得很，绝对住得开！”易玄素安抚似的拍了拍风承影的手腕，她小孙女是乖巧懂事，就是太懂事了让她心里头发涩，这么大点的小丫头，这般拘谨着做什么呢？定然是老四在修仙界的时候苛待了她宝贝孙女！ 易玄素想着，转头狠狠剜了风御川一眼，后者收到这眼刀禁不住膝盖发颤——他又干啥了？ “来，阿影，爷爷给你仔细介绍下，这是你大伯风御恒，平日里掌管听风阙内大小杂务，你若有什么需求，尽可与他说。”一旁瞅了半天的风修白同样憋不住面上喜气，伸手招来几个子女——多少代了，除了卿卿，他们听风阙总算又多了个女娃！ “大伯。”风承影眨眼，刚刚花挽歌带着她认人之时，考虑到两位长辈见孙女的激动心情，并未来与她细论，只领着她粗粗看了一圈，这会在风修白的指引下才总算分清了谁是大伯，谁是二伯。 “诶，大伯在！”一向成熟稳重的汉子听见这声“大伯”不由得眉开眼笑，打得了两个儿子后他就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仙人不易生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只那两个不成器的臭小子。 还是闺女好啊，闺女乖巧！ 风御恒心下感喟，望向自家小弟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两分羡慕，同样心头泛酸的还有风御霁，这会他正架着风御川咬耳朵：“老弟，你怎么生出的闺女？我也想要个女娃。” “害，运气。你是可别被阿影这丫头现在的样子给骗咯，她皮着呢！”风御川摇头，嘴上说着风承影的坏话，脸上却是藏不去的得意，小丫头再皮又能皮到哪去？闺女自然是比小子省心的。 “你们两个小崽子又嘀咕什么呢，还不快过来！”二人正聊得带劲儿，风修白忽的神色一厉，待二人赶至，继续介绍，“这是你二伯风御霁，剩下一个，是你三姑风语卿。” “二伯，三姑。”风承影颔首，不动声色打量起面前几个姑伯来。 四人风格迥异，各领一段风骚。大伯端庄沉稳，二伯潇洒风流，三姑娴静中不失利落，她老爹虽是玩世不恭，倒也算得偏偏公子一位。 要说听风阙的风水甚佳，养出的子女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挺好。 风承影小小的走了个神，那头的几位长辈却已然从她前世今生的幼时趣事，扯到了认祖归宗。 风承影早年在修仙界过得甚为坎坷，几个长辈知晓了无不心疼得厉害，此时见她归家，便忍不住想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什么广邀名士，昭告仙界，就连宴席上要摆多少张桌子放多少道菜品都要争了又争。等到风承影回神，入耳的便是礼服要备何等的规格何等的样式，吓得她忙不迭出声制止了这越发夸张的讨论：“别吧，爷爷，老爹，咱们就简简单单的祭拜一下入个族谱得了，可千万别弄那么大！” 大办听着就挺折寿的，受不起受不起。 “草草了事怎么能行？阿影，你可是我们听风阙的小公主，好容易回了家，哪有敷衍的道理？”风修白摇头，风御川跟着表示不太赞同：“阿影，别忘了你和九方……昭告天下，总归能少些麻烦。” “九方，哪个九方？天云墟的小小崽子？”风修白闻言当即警觉皱眉，他不了解九方云微的品性，但他清楚天云墟的狗德行，“咱家阿影怎么还和那小子扯上关系了！” “这可不成，阿影是咱们听风阙的宝贝，哪能去天云墟受那鸟气？绝对不成！”风修白摆手，竟似全然不给风承影解释的机会。风承影见状只得求救似的看向楼白孟璟，二人意会，即刻一左一右夹住风修白。 “嗨呀修元仙尊，不要着急嘛！”孟璟笑吟吟开口，楼白紧跟着接过话茬：“先听听孩子的想法，咱们做师长的，总不能一辈子跟着她吧？” “就是，爹，九方云微那孩子我见过一回，看着像是并未沾染天云墟的习气，您不如先听小影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风语卿见缝插针，跟着安抚自家老爹，风承影抓紧时机，连忙一五一十的将那前因后果跟着众人讲述清楚。 弄清事态的风修白不禁沉默，天云墟的那小子，比他猜想中的要更情深意切，让他完全寻不到拒绝的理由。 “如此……” “如此，我想先试试能不能不靠听风阙的名头，单凭自己的本事立住——我觉得这样更好。” “凭自己的本事。”风修白咂嘴，片刻后猛地抚掌，“好，好，有志气，这才是我们风氏的儿女！” “说到这个，阿影，你是什么修士？眼下又是什么修为？” 第二三九章 过两招? 修为，果然是道绕不开的坎。 风承影挠头，如实答了：“剑修，刚飞升上来没多久，还是六品破空。” “剑修？”风御霁闻言腾地起身，桃花眼猛然一亮，“剑修好啊。” “老二，矜持点，别再给孩子吓着。”风御恒面无表情按住自家蠢蠢欲动的老弟，转向风承影时刹那笑了个如沐春风，“小影，莫要管你二伯，他也修剑，平日素爱到处找人切磋，你爹跑去五灵界前就没少受他的蹂躏。” “哦豁！二伯能打过老爹？”风承影跟着抻长了脖子，她爹的剑修水平她清楚，虽赶不上顾小白兔，却也差不了廖余星太远，大小算个剑道高手，她二伯若能打得过他，少说也要有小兔崽子的水平！ “那当然，剑之一道上，老四向来被我按着打。”风御霁扬唇，眉目间带了些几近少年的轻纵张狂，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剑法很是自信，剑道上的修为也着实不低。 “爹——”风承影的眼神控制不住的飘向风御川，后者感受到这探寻的目光，忙不迭向后一蹭，整个人讪讪着贴上了椅背：“阿影，你爹我是剑法双修，双修！双修的那能跟你们专攻一道的人比？” “嘁~”风承影撇嘴，信他个鬼，糟老爹爹歪滴很，明明是他自己懒散成性，好意思说是双修的锅！ ——就算双修，她娘的体术不仍旧碾压绝大多数体修吗？这世间可没有双修一定打不过专攻一道修士的道理。 “怎么样，小影，陪你二伯伯我练上两招？二伯也把修为压到破空六品。”风御霁挑眉，面上颇有些跃跃欲试，小影的修为在他看来的确是低了点，但问题不大，孩子毕竟还小，前途无量，他和她切磋时压制下修为、注意好分寸就是。 “练两下倒是没问题。不过二伯，您是希望我全力以赴，还是按着擂台那样注意分寸？”风承影搓手，难得遇到位剑道高手，她也有点心痒难耐，在修仙界的时候，剑之一途她已寻不到什么像样的对手，早就孤独求败到骨头都呆麻了！ “那当然是全力以赴，你的修为本就比我低上五六个大境界，若再小心着分寸，还有什么切磋的劲头！”风御霁咧嘴，反手取来佩剑，风承影见状跟着抓出葬忧，黑眸微弯：“如果是全力以赴的话，那就请二伯不要压制修为了，我想试试凭我现在的剑意修为，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哈哈，行，只要你觉得没问题，二伯就不压！”风御霁大笑，率先起身踏出小院，碧梧轩外恰有一片空地，可供二人切磋喂招。 “好。”风承影颔首，跟着他蹿了出去，其余众人看着这两个剑修飞速离去的背影微抽了嘴角，他们竟然丝毫不觉得惊讶是怎么回事…… “小楼，你说今天听风阙的地面得裂多少道口子？”在场唯二有幸见识过风承影剑意的孟璟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当日风承影那一剑可是给他吓个够呛，而今这般惊吓终于能轮到别人了。 “不确定，这又不是辞云阙的地盘，裂几道都无所谓。再说，那风御霁剑术不低，上回的阿影也没有全然爆发，打过一场后那块地还能不能有都是未知数。”楼白摇头，示意孟璟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确实。”孟璟颔首，风修白起身邀请二人同去观看，待众人赶至空地，两个剑修已然执剑相向，各占一方。 怎么感觉阿影的气势跟二哥差不多。 风御川轻轻蹙了眉头，他从前只听闻过焚天是修仙界的顶级剑修，却并未亲眼见过她使剑；而风御霁的剑道修为，放到整个仙界又都可谓是数一数二。剑修的气势主要源自于剑意剑心……阿影若真与他的气势不分伯仲，她的剑意又得成什么样子？ 风御川微微心惊，这一刻他才猛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阿影，至少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的修行。 “小影，你修为低些，二伯就不抢占先手了——尽管出剑吧！”负手持剑的风御霁洒然一笑，冲着风承影点头示意，后者闻言也不多含糊推辞，当即拱手作揖，而后闭目吐气，睁眼时笑意倏地一敛。 “二伯，冒犯了。”风承影叹息，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剑意攀升到极致，剑气亦被她压缩到极点，她足下用力，立时飞身如箭，雪刃灵剑高举入云，她一剑冲着他的门面，狠狠劈下！ 面对足有五品破道的风御霁她不敢有丝毫马虎，于是一出手便尽了全力，若她无法一剑破开风御霁的贴身剑围，之后也就没了其他的机会！ 小丫头很聪明，天赋也很好。 风御霁仰头望着那顺劈而来的青锋眉眼噙笑，他二人间六个大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如果她没有一开始便全力以赴，那之后他必不会给她机会。 要是这是自己的闺女就好了。 风御霁心中无不遗憾的想着，一面轻松自如的横了剑，他对自己的剑术很有信心，定然不会让她…… 等等，这个剑意？！ 两刃交接的刹那，风御霁突的瞪大了眼，桃花目中浮现出浓浓的惊色，他知道风承影使出的这一剑是将剑气压缩到一点，是以看起来才会平平无奇，但他没想过她的剑意竟能这般纯粹！ 澄澈、质朴，不带半点兵戈意味，甚至毫不锋锐，但偏偏让人无法匹敌！ 风御霁大骇，下意识瞥向风承影的面容，却见那张精致明艳的小脸上平静至极，无悲无喜—— 见鬼了，破空修士哪来这么纯粹的剑意！ 风御霁心中低啐，下一瞬那被她压在剑尖的剑气骤然迸裂，随之爆发的还有那极致的剑意，风御霁只觉自己霎时跌入一片广袤无垠的浩瀚天穹，而他只是天穹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尘埃，如何与苍穹比敌？ 风御霁忽的生出满腹的绝望，虽然这情绪只令他的剑滞了一息，却仍旧被风承影牢牢的抓住了机会，她趁这一息猛地将他的护体剑围击出裂隙，而后一剑接一剑，一剑累一剑的全速击打在那裂隙之上—— 直到生生撕开他的剑围。 第二四零章 因为珍视，所以恐慌 护体剑围被人骤然撕裂，风御霁的动作有着瞬间的慌乱，节奏亦被人刹那带偏，步步退避中那剑气穿透破碎的剑围，直直劈上他的门面！ 带着肃杀气的剑风与剑修的本能成功唤回风御霁的注意，回了神的他立时闪身躲避，但那剑气仍旧擦断了他鬓边垂下的一小绺长发，断裂的青丝缓缓在他眼前飘落，他那双含情风流的桃花眼中不由多出些肉疼之色。 大意了，他的发型！ 风御霁瘪嘴，心中叫苦不迭，他原以为自家侄女不过六品破空，再天纵奇才那剑术也总要有个限度，是以不曾打起十分的精神，唯恐误伤了孩子——哪想她这剑意竟纯粹到这般地步？若她今日是个化道，他恐怕要吃大亏！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 风御霁暗地感慨一声，全神贯注，立腕反攻，迅速掌控了全局节奏；风承影自知机会已过，当即放弃继续进攻，转而维持起当前的战果，力图不被风御霁破开防御。 如此二人你来我往，眨眼间百招已过，碧梧轩外剑影纷飞，金鸣不断。剑气纵横间那铺陈了青石的路面被削出道道沟壑，待到风承影终于招架不住风御霁的攻击退出百步时，这空地竟被他们打得生生下沉了三寸！ “不打了不打了，认输！二伯果然厉害，我比不上！”后退数丈的风承影嬉皮笑脸，提着葬忧的手却不住微微发颤，以六品破空的修为硬抗五品破道还是太牵强了些，她这条手臂连带右肩已全然麻了。 她看得出风御霁虽贯注了十足的精神，却还是有意控制，不曾拿出十成的力道，若他真全力以赴，以她现在的修为，怕是连三十招都难以走过。 主要修为差的太大，加之二伯的剑意比老廖臻纯不少，她在剑意上的优势远不如往日明显，反倒修为上的短板愈发明显，看来她还是得好好修炼。 风承影叹息，对面的风御霁却被她这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说的哭笑不得，什么叫比不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崽子也就差点修为了——论战斗经验二人相差无几，论剑意剑心她明明比他还强！ 就冲她这个架势，估计要不了几年，他就打不过她了吧？ 风御霁想着，望向自家老弟时不禁心底泛酸，这丫头怎么就不是他闺女呢？他好想跟老四抢崽啊呜呜~ “阿影，你可别夸老二了，再夸，他那老脸都要挂不住啦！”一旁围观良久的易玄素放声大笑，欢欢喜喜的上前拉过孙女，刀修与剑修有共通之处，刚才那一战她自然看得更清楚些，要不是修为差得太大，风御霁今日是必输无疑——战前轻敌本就为兵家大忌，他还被人几剑破开了贴身剑围，好在眼下没什么外人在场，否则她倒要看看他这仙界第一快剑的名头还保不保得住！ 收了剑的风御霁闻言是万般无奈，但自家娘亲他又不能反抗，只好看着那幸灾乐祸的美艳妇人小声幽怨：“娘，不带您这样拆台的！” “呸！什么拆台，老娘这叫实话实说！”易玄素白眼一翻，拽着风承影喜滋滋的走了，傅家的两个老东西虽然讨厌，但有句话是没说错的，孙女真真是比孙子讨人喜欢。 “老风，刚刚这场怎么个说法？”一场下来看得眼花缭乱的花挽歌悄悄拉了拉风御川衣袖，后者这才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从前只知道风承影剑术不错，却没想过能不错到这般地步！ 到底是小看了这丫头。 风御川咋舌，压低了声线与花挽歌小声解释：“阿影输在修为，赢在剑意。单论剑意剑心，二哥比咱家阿影差些，但两人修为差距实在太大了，所以阿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 “这样。”花挽歌眨眼，这结果也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原以为风承影能撑过五十招便已极好，没想到她竟撑了足足百招；她见她撑过百招以为这已是上限，亦猜不到她竟在剑意上小胜了一番。 “啧，打完之后这地方果真无了。”站在边上偷摸嗑着麻辣小酥鱼的孟璟咂嘴，楼白瞅见他那副吃相忍不住斜眼嫌弃：“所以说好在不是在咱们辞云阙……另外老孟，你注意下形象，一脸的鱼渣子。” “就你事多。”孟璟嘟囔，却当真顺手擦了把脸。 与风御霁切磋之后风承影彻底在听风阙站稳了脚跟，即便是当日不在现场的也都知道刚回来的小小姐勇猛无比，区区六品破空就能在二公子手下走过上百回合。这让风承影在成为全家最受宠的小崽子同时，还收获了一批崇拜者，小日子过得极其滋润。 唯一惆怅了那么点的，就是她被人嫌弃惯了，冷不防被这么多人捧在手心里疼，别扭。 风承影挠头，这会她有点怀念在斩雪峰的日子了。 “娘，舅舅他们怎么样了？你们有联系吗？”这天修炼完毕的风承影笑嘻嘻的跑去碧梧轩中找到了花挽歌，后者闻此微微勾唇：“他们早就在渡玄楼安顿好了，只是最近顾仙君忙着铸造本命剑器，前两日你舅舅还来信说，等他打完了剑，他们即刻过来看你，届时你也好跟着他俩回渡玄楼看看。” “嚯，挺好！娘，跟您说个小小的实话您别生气——其实相对于听风阙，我还是比较习惯在渡玄山上的生活。爷爷奶奶他们都很好，但太好了，我很是忐忑。”风承影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一直以来，对她好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这次一下多出来这么多，她实在心觉不安。 她想，她得需要很长时间才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就像其实她花了上百年才真正把九方云微当成过命的朋友一样。 因为太珍视，所以会恐慌。 “傻姑娘，娘知道。”花挽歌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但你不必这样害怕——实际上我想无论是渡玄楼还是辞云阙，包括这里，都是永远无条件向你敞开的。” “嗯。”风承影带着鼻音的重重点头，破天荒的依偎进花挽歌怀中，后者拍着她的背脊眼底微热。 阿影总算学会撒娇了。 花挽歌闭目，她早在许多年前就已发现，撒娇明明是孩子在父母面前与生俱来的特权，她的阿影却从未用过—— 从来没有，这让她心疼又无可奈何。 于是她与风御川商量着将她送上了渡玄山，试图用同门与其余师长的关爱一点点卸下她的心防，好在这几十年过去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而今的她终于能见到她的宝贝女儿像寻常小姑娘那样撒一次娇。 那块压在她心底多年的石头亦终于松懈—— 前路还长。 第二四一章 师父被门夹了 “好家伙，狗徒，你想好了？等过几天徒孙他们过来，你真准备跟他们去渡玄楼不回辞云阙？”骤然得知消息的楼白瞠目结舌，刚进嘴的一块糕点尚未咀嚼便被他吐了出来，风承影闻言轻松耸肩：“也不是完全不回去吧，就是在渡玄山呆习惯了，想过去住一阵子冷静冷静，反正我也不想管你辞云阙的那堆破事，上次拾宴的眼神，可幽怨得就差挤出水了。” “你说的好像我喜欢管一样。”楼白翻翻白眼，一把糊住孟璟脑壳，“还不是怪老孟！” “害~没办法，我也不想管。”咽了泡椒凤爪的孟璟嗦了嗦手指，慢悠悠补刀，“反正现在的辞云阙主人是你又不是我，你按我脑袋也没用——我已经跟辞云阙毫~无~关~系~了~” “没关系个锤子，还不是你弄出来的势力，你造出来的孽！”楼白没好气的低啐一口，恨恨收手，要怪就得怪他年少无知太单纯，一时忘形没注意到他的套路！ “嘿，要我说你们俩这思路就是太窄，都不愿意管，那就找个能管的接手呗！要不就像我似的坑个靠谱点的崽子，要不你们自己扒拉扒拉身边谁合适……用得着在这纠结？”孟璟不紧不慢的擦擦嘴，“这种事，不坑白不坑嘛！” “你这么一说……”楼白托腮，风承影跟着沉思：“我倒想起个人来。” “你徒弟？”楼白意会，挑了挑眉。 “啊哈~”风承影颔首，靠谱稳重，谨慎认真，加之天赋不错能服众，这说的不妥妥是顾子归嘛！ “好主意，就是他修为差点，咱得寻个合适的由头。”楼白沉吟，“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问题不大。”风承影微笑，师徒俩拉着孟璟外带纵酒，三人一剑凑到一块，耐心琢磨起要如何名正言顺的坑崽子。 “啊啾！”霖州城中，刚从拍卖场拍得自己心仪矿石的顾子归皱眉揉了揉鼻头，这喷嚏来得突然，让他一时分不清是今日的风沙太大还是有人想他。 不过他刚到仙界不足一年，应该没什么人想他吧？ 就算有，也是整日催稿的严六娘，而且她也决计不是想，得是骂。 顾小白兔眨眼，为了铸剑，他虽不曾鸽掉每月应写的话本，却也的确有两三个月不看留言、不写回评，不接消息了。 既然这样……那六娘她想骂就骂吧。 自觉理亏的小白兔挠头，低眉瞅了眼手中的储物袋，好在这些年的话本写下来他家产颇丰，不然压根买不起他想要的铸剑材料。 甚至纵然如此，这几天的搜寻下来他的小金库也见了底，不过他并不心疼。 本命剑器，一定要打得又漂亮又实用才好，剑可比钱重要多了。 现在，只剩下淬火用的水没找好了。 顾子归收好袋子，快步向着鹤泽山赶去，他对仙界的水系不大了解，还是得先回楼中问问专业人士。 “小玖，你师父师祖在吗？”跨入容则轩小院的顾子归，一眼便见到坐在门边晒着红枣的白裙姑娘，下意识出口询问，沐玖闻言俏生生的抬了头：“顾师叔来啦！师祖在，师父被门夹了，这会正在隔壁就医养伤，暂时不在。” “白师兄又被门夹了呀。”顾子归喉头一梗，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到渡玄楼以来，第几次听到白少言被门夹了。 “嘿嘿，我关门的时候没注意……”沐玖搓手，笑容微赧，作为容则轩关门弟子，她一直战战兢兢、恪尽职守，绝不让任何一扇门失去被关上的机会！ 真·关门弟子。 这个理由，他也记不清这是她第几回说了。 顾子归默默捂住胸口，他听着发堵。 “好了顾师叔，不要太在意这个问题了，师父他天天被门夹不要紧的，反正都习惯了。”沐玖耸肩，忙不迭拉开房门，“您快进去吧，师祖这会在里头炼器，前天晒的红枣干都被她吃完了，我得赶快再晒一批出来。” 红枣干。 听见这三个字，顾子归的嘴角控制不住的狠狠抽了抽，他欲言又止的盯着沐玖看了半晌，到底是一句话不曾说的跨入屋内，那门在他进屋的刹那便“嘭”地被人关上了，力道之大令整个门框都颤了颤。 关门弟子，恐怖如斯，白师兄，你去的不冤。 顾子归在心中为白少言悄悄点了根蜡，而后深深吐气，朝着边瑟瑟的炼器室去了。 “哟，小顾来了，坐。”石室之内，样貌冷艳的黑衣女子张着双眼角微吊的三白眼，一手操控着灵火，另一手喝水似的往嘴里塞着红枣枸杞桂圆干，面前的杯子里还盛着冒热气的八珍汤。 “……”顾子归瞅见她手中抓着的补血吃食，喉头无由来堵塞得愈加厉害，“坐就算了，边师伯，弟子是想来问问您，什么水最适合剑器淬火——您知道的，弟子最近想打一把本命剑。” 这位边师伯的炼器水平冠绝仙界，同时亦是器修界的一朵奇葩，别人炼器耗灵力废精神，她炼器废气血。 他是真想不通这世间为什么会有人炼器废气血，甚至废到每次炼器她都得边炼边补…… “淬火？”边瑟瑟咂嘴，端起面前的汤药猛地灌了一大口，人参当归等草药混合起来的味道令她眉头一蹙，片刻后微微散开，“傅氏领地边缘的青霞谷中有一道点沧涧，那的源头水用来淬火最好不过，就是离这远些，来回有些麻烦。” “点沧涧……谢了，边师伯。”顾子归笑笑，“远倒不怕，弟子可以在那铸完了剑再回来。那师伯，您若没有吩咐的话，弟子就先走了。” “不多坐会？”边瑟瑟挑眉，顾子归连忙摇头：“不了，弟子不好打扰您炼器。”再多待会他非得对红枣枸杞桂圆都出阴影不可！ “喔，那你去吧，再见。”边瑟瑟颔首，干脆果断的收回目光，顾子归见状悄然退了，临出院门时听到身后那骇人的关门声，禁不住在心底为白少言多点了两根香。 能活到现在还没被门夹死，白师兄，你真的是不容易啊！ 顾子归感慨万千，出了渡玄楼，一路御剑向着青霞谷飞去。 第二四二章 斩念断情 盛夏的日头最烈，顾子归赶到青霞谷时便是满身薄汗，再待他循着地图找见那道点沧涧，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了。 好在这番功夫没白费，正如边师伯所言，点沧涧的源头水，的确极适合淬火。 一身藏青长衫的青年笑笑，俯身掬了捧涧水，那水清冽甘甜，即便在这般盛夏时日的正午，也都带着三两分透骨的寒意。 很好，他这几日就在附近住下了。 顾子归弯眼，随手在临近源头下方的小池潭子边上扎了间小木屋，又将随身携带的铸件器具一一排列开来，确认一切已安置妥当，高高兴兴的收好了多余的木料石材，顺着涧水，一路向下游踱步去了。 铸造本命剑器，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眼下虽是万事俱备，他仍旧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索性便将铸剑的事放在一边，自己先在这青霞谷中四处转转，欣赏下风景——自打来了仙界，他好像还从未认真游玩过。 全然放松了心情的顾子归沿着水岸晃晃悠悠，不时折来两根嫩枝草叶放在手中把玩，谷中山风远比平地里来得凉爽，这一段下来，他原本被汗打湿的衣衫便几近干透了。 这地方不错，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常来。 叼着草叶的青年懒洋洋的眯起了眼睛，被枝杈与树叶遮拦过一次的日光散碎的打在脸上，令他不由自主想起刚习剑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的师父也是这般带着他在溪边练剑，她手中抄着根半长不短的竹枝，嘴边爱叼一片新折的叶，无论他怎样攻击，她都原地岿然不动。 直到他打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她再随手把他扔进溪中，任溪水冲去他一身尘泥。 都过去快四百年了。 青年吐出草叶轻声叹息，顾自感慨了一番时光易逝后收回了神思，他垂眸向着涧水下游望去，却不经意在岸边瞥见一抹不属于草木的浅淡青碧。 好像……是个溺了水又被冲上岸的姑娘？ 顾子归皱眉，匆忙赶了过去。 * 天云墟上，思韶苑中。 九方宸静默的坐在香案之前，慢慢拨弄着面前一炉刚尽的香，深褐发灰的香灰被他轻柔挖去，他重新搅灰铺平，取来最钟爱的那套莲花印记的铜篆，拨香打篆。 “家主，大长老求见。”管事躬身敲响了半掩着的雕花木门，九方宸长眉轻挑，拂袖推门：“让他进来。” 管事应声，不多时一位浅灰长袍的鹤发男子缓步入内，冲着他恭敬拱手：“参见家主。” “二叔，快免礼，咱们叔侄两个，不必这般拘谨。”九方宸摇头，挥袂将之遥遥托起，自己却并未起身，“您找我何事？” “倒也没什么，只是找家主商议下少主的婚事……”九方博的话说了一半，带了些意犹未尽之态，九方宸闻言略一垂眸：“所以二叔又相看上了哪家姑娘？” “池氏大小姐。”九方博微微倾身，“池氏在五大世家中排名不高，却也不是最末，他家的大小姐配少主勉强还算登对。主要傅氏已被我们回绝，孟氏的千金已然出嫁，剩下两个世家势力不足，听风阙风氏第三代又没有女儿，风语卿的年岁实在太大了些。”且风语卿与九方宸乃是同辈之人，若非风御恒等人迟迟不肯接手听风阙事务，风修白早就将阙主一职扔给儿女了。 “池氏。”九方宸轻喃，片刻后低声一叹，“身份是稍差了些，却也没那么大的问题。倘若听风阙多一个女儿……罢了，就定池氏大小姐吧！” “不过细论身份原也不那么要紧，关键是月清那头……那小子的脾气，我怕他不同意。” “您是担心，少主放不下五灵界的那个女子吗？”九方博眯眼，伸手捋了捋颌下长髯，“这也不难，左不过是一剂药的事。” 九方宸起篆的手倏地一顿：“药？” “斩念断情。”九方博低声嗤笑，“少主究竟是太过年轻，年轻人总是会沉溺情爱……一剂斩念断情下去他定然要将那女子忘得一干二净，届时也就不会拒绝我们安排的婚事了。” 斩念断情。 九方宸猛地捏紧手中的铜制香篆，他盯着面前刚打好的篆子沉默良久，半晌不动声色的放下铜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老夫告辞，家主，此事还望您详细思之，早做决断。”九方博沉声行礼，礼毕大步出了小苑。一直候在门外的老管事见他离去，弓着身子碎步入内，他站定时九方宸刚燃起引火用的线香。 “你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说。”九方宸盯着线香逸出的那一道青烟，长眸静如一潭死水，老管事闻此默了一瞬，垂头压低了声线：“家主，您真的要听从大长老的建议吗？” 九方宸斜眸：“怎么？” “老奴担心……依少主性子，若他日回想起来，会彻底断了您与他的父子情分。”老管事叹气，“斩念断情，实在太伤人了。” “的确伤人。”九方宸淡着眉眼，静默的点燃了面前香粉，淡雅清幽的莲香霎时荡了一室，他嗅着这味道微微闭目，仿佛刹然间置身在万里莲池。 他遇见她的时候，也是在这六月盛夏。 那年火似的红莲铺满了整个小池，朦胧雾气里她撑着柄纸伞船上回眸，环佩叮咚作响间她月色的长裙翻飞漫卷，在小船拨弄的涟漪中她浅浅的弯了眉眼—— 只这一笑便搅乱了他整个心弦。 “但得到后再失去，远比斩念断情更为伤人。” “天云墟的少主，不该动心动情。”九方宸盖好了香炉的盖子，放手之时那手指克制不住的微微蜷缩，“他已经动了，我就只好亲手斩去这段妄念。” “家主！”管事骤然厉声，九方宸却不为所动，他看着他的背景怔愣许久，终究躬了躬身，“老奴明白了。” 九方宸微微颔首，管事心知劝说无望便悄声退了。他离开后，端坐香案前的男人定定抬眼看着不远处那盏月色的琉璃灯盏，忽的闭上眼。 “小韶，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他声色浅浅，转瞬便在屋中散开，炉香缓缓腾起薄烟，琉璃盏中幽蓝的灯火伴着那烟轻晃。 第二四三章 此剑修略傻 “斩念断情？”九方云微放下纸笔微挑眉梢，立在对面的逐流闭目拱手：“是的，主子，大长老知道您定然不会同意婚事，便建议家主给您下一剂斩念断情，家主他……” “他同意了，”九方云微勾唇冷笑，盯着桌案的神色是说不清的凉薄，“对吗？” “是，家主说您不该起这份妄念，想要亲手斩断——”逐流颔首，硬着头皮回答。 “妄念。”九方云微低哂，他九方宸也配说这是“妄念”？ 真可笑。 “那么，”九方云微重新提笔添墨，细密的长睫遮去他大半的眼瞳，“他们挑中的是哪家的女儿？” “池氏。”逐流应声，“池氏大小姐，池枫盈。” “池枫盈。”青年轻喃，片刻后挥了挥手，“你继续盯着他们，若有其他动作，即刻回来找我。” “属下明白。”逐流抱拳，眨眼失去了踪迹。 留在原位的九方云微思量半晌，默默将手下的宣纸裁作数十条一寸宽、三寸长的小条，又换了支往日勾线用的花枝。 池枫盈，这名字不错，竟能与阿影撞了两字。 九方云微敛眸，斩念断情这东西他听说过，除了中药者自行将忘却的人想起或是修为突破至道尊不惧药物牵制外，便全然没有解药。 他既寻不得解药，自然要提早一步做好十足的打算。 他得抢先将关于她的一切，一点一点的写下来，写在纸上，塞进他能触到的每一个缝隙中—— 斩念断情是吧，他偏要看看这一局究竟是谁输谁赢。 * 嘶~该死的傅沉央，竟敢下药软禁本小姐！ 傅沉岚撑着昏昏涨涨的脑袋在心中大啐，她那“和蔼可亲”的好堂姐傅沉央，不仅下药软禁她，竟还在软禁了数日后担忧事情暴露，趁着守卫空虚，将她灌了药封锁了经脉推下悬崖！ 好在她强撑着在晕过去之前抓住了崖壁那棵歪脖子老树……有这东西拦那一下，她应该能成功掉进点沧涧。 傅沉岚暗暗腹诽，想挣扎着睁眼那眼皮却沉重得厉害，估计是化功丹的药劲儿还没完全下去。 就为了一个天云墟少夫人之位，她傅沉央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她又不想嫁！原本还想着亲自去天云墟上解释一番，这下倒好，压根不用解释，估计整个傅氏和天云墟都以为她是对那传闻中的九方少主十个百个的不满意，私自逃了！ 啧，她的一世英名哟—— 傅沉岚没好气的翻翻白眼，这一翻竟成功的张开了眼睛，入目烟茶床帐简而不俗，却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东西。 ……所以，她这是在哪？！ 傅沉岚猛地坐起了身子，杏眸小心又谨慎的打量起这小小的木屋，与她在傅氏时奢华精致的闺房不同，这地方并无半点珠帘熏香，甚至桌椅木架上都没什么精细的雕花，简简单单，大大方方，竟是出奇的不显寒酸。 “咦？姑娘，您醒啦！”干净温柔又稍带惊讶的青年声线骤然响起，傅沉岚循声望去，下意识的大作了警铃。听到屋内响动才进来看看的顾子归瞅见她眼中流泻出的狐疑警惕，不由温和笑笑：“姑娘，您别慌，我没有恶意。小生是渡玄楼的人，来到青霞谷是为寻泉铸剑。昨日我找好了落脚的地方顺着涧水散步，在点沧涧下游寻到了您。” “我见您浑身湿透又叫不醒，这才自作主张的将您带了回来。姑娘您放心，衣裳都是小生用灵力烘干的，路上也是以灵力做网将您托来的，我没碰到过您。”顾子归一口气解释清了前因后果，傅沉岚闻此，眼中的机警色泽跟着慢慢褪去些许，她看着面前清隽温润的青年一双瞳眸清澈无比，心知他不曾作假，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看来他的确只是路过的，渡玄楼的人一向以正直闻名仙界，又是一流势力，面前的青年应该没胆子借这名头说谎。 不是傅氏的人就行，她一时半会还不想回到傅氏去。 至少玩够之前还不想。 那地方很好，只是太像一尊金丝垒砌的牢笼。 傅沉岚思索，掌心攥着的床单亦慢慢松开，顾子归见状知晓她心神已定，这才缓缓开了口：“既然姑娘已经醒了，小生便冒昧的问一句，姑娘家在何处？可否告知于我——小生好送姑娘回家。” “家？”傅沉岚低眸，良久后装作茫然懵懂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不记得了。” “我只依稀记得我名字中有个‘岚’字，其余的都想不起来。”反正偌大个仙界，名字里带“岚”的人数不胜数，这剑修定然没法子迅速找上傅家。 “这样……”顾子归沉吟，或许是这位阿岚姑娘跌入涧中泡水太久，又或是昏厥里随水顺流而下石脑袋撞上了什么水中岩石，导致了暂时性的失忆。 “那就没办法了，阿岚姑娘，只能委屈您先在这里住一阵，等您身子大好，我再帮您寻一寻家人。”顾子归无奈笑笑，傅沉岚半耷着长睫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剑修好像有点傻。 憨傻憨傻的。 * 阿影喜欢穿火一样的红衫，喜欢吃辣，尤其是加了无数辣椒麻椒的红汤锅子，喜欢喝最烈的北川灵酒，喜欢修剑。 阿影心热，不善辩解，喜欢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有没有理，小气势都壮。 他第一次见阿影时在一个下雪的冬夜，她抱着酒坛坐在墙头，半醉的双眼含着笑，说他娇俏得像个姑娘。 还有那年淮宁的上元，烟花绚烂中她揭下那只覆脸的鬼面，大眼微弯，只一下便令这时间的灯火刹那阑珊。 她在祈愿灯上写下的是岁岁长安。 再加上绛灵山的梅酒，桐城的山坳，愁云涧外的晴日…… 九方云微敛着眸，手中花枝在纸上半刻不曾停歇，他不记得自己已坐在这里写了多久，他只觉满脑子的东西怎么写都不够。 关于阿影的滴滴点点，他不想忘却一丝一毫。 休想让他忘却。 写完最后一个字的九方云微轻轻放下那支纤细的花枝，耐心将纸上的墨迹吹干，寸宽的纸条被他小心翼翼对折叠好，塞入随处可见的缝隙。 笔筒中要放，书卷里要夹，枕下，窗边，甚至是发冠架子的隔层。他不确定斩念断情这东西落到他身上究竟能有几分药力，但他不愿冒这个险。 也不敢。 九方云微自嘲笑笑，要是把阿影弄丢了的话，他大抵会疯。 那是他的命。 第二四四章 大师兄飞升辣! 光有这些纸条，总觉得还是不够。 九方云微低眸沉吟，半晌后自床架子底下与书柜背面翻出两本最初版的《霸道仙君》，左寻右寻，最终将它们藏进了被褥。 迟问书就是阿影，也不知道那斩念断情能不能影响到这个。 若是能，他多藏的这两本话本就成了绝佳的引子；若是不能，他也可以凭借对迟问书的印象成功引出阿影。 这样一来，还差不多。 九方云微坐回椅子，长长吐出口气，正想闭目养神小憩片刻，袖中他与楚泷联络用的通讯符纸却陡然一亮，取出符纸读了信儿的九方云微眉梢轻挑，原是公明勤勉修炼数十年后终有所成，而今已然受了天雷问心，不日就将飞至仙界。 这倒是个好消息，也恰能为他所愁之事多添上一重保障。 思及此，九方云微抬手按了按微痛的眉心，提笔回了封信，除了该叮嘱的东西外他额外与楚泷定下一条暗号——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没头没脑的给他发了这暗号，他一定要在第二天托人把那套他们私下做着玩、不准备上架出售的周边雕像送来，要是有人询问，只管说是新打的样品。 那套雕像是他飞升前陪阿影去书局玩时，他照着心目中角色的形象顺手刻的，最后一只不是书中别的角色，正是幼态版的阿影，可惜走的时候忘了拿——这会趁着楚泷还未飞升，刚好能带上来。 “没问题的，师叔祖。”这信刚发出去不久，那头便回了消息，楚泷虽不能十分确定九方云微此举具体含义，但他安排了他自然会照做，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啥玩意？大师兄，你出关并且受完天雷问心，马上就能飞升了？！”听风阙中，刚结束一日修炼的风承影骤然听闻此等噩耗，立时如吃了道晴天霹雳——她手中存稿早已消耗殆尽，这月正琢磨着趁楚泷不在偷偷咕上一期，这厮就告诉她，他要跑上来了？！ 这还有没有仙法！ “是呀，小师妹，从前忘了告诉你，其实你师兄我早就渡劫了，只是不想被师父按着接手渡玄山，这才一直压制着修为装成化神。现在师父等人已然飞升，临走又将渡玄山托付给了秦师叔，我自然不必压制，且眼下正是书局扩张的关键时期，我身为书局创始人，当然是要过来的。”顺便还能看看是哪个鸽子精试图乘他不在鸽了期刊，当他不知道书局销量因某些人咕咕精行为而骤降是不是？呔！ “啊这……那什么，嘿！大师兄，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飞升？”风承影紧张搓手，最近的日子太过轻松，冷不防回想起被六娘、狗东西与大师兄支配的恐惧，她竟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 “过几天吧，飞升后我先去趟书局查查账，再回渡玄楼找师父。我听师父他老人家说你现在跟着师姑他们住在听风阙？那我到时候和师父小师叔一起去听风阙看你好了。”摆弄着刚翻出来的小雕像的楚泷声调懒散，“记得好好赶稿啊小师妹，要是等我都到书局查账了，你这一期的话本还没赶出来……” “你今年这奖金分成与稿费……”楚泷勾唇，短短的一句话被他说了个百转千回，捧着通讯符纸的风承影听见这动静当场就给跪了，仙界一日人间一月，他说的过几天在她这不就是个把时辰？ ——她这期可半个字都没动！真他娘的是生死时速！ 自认为辛酸无比的风承影掐断通讯抹了把脸，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说要跟孟大爷他们出去遛遛弯呢，这会别说遛弯，她头都要飞了！ * 这个剑修是真的有点傻。 青霞谷，点沧涧，傅沉岚坐在木屋门槛上托了香腮，一双杏眸一动不动的盯着不远处耐心铸剑的清隽青年。 她醒后随口撒谎说自己失忆他便信了，且不仅相信，还很认真的替她找寻治病的法子，甚至昨日还去谷外的小镇中帮她打探有无人家丢了女儿，回来时又给她带来了两套换洗用的新衣裳。 他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毫无防备吗？ 傅沉岚歪头，如果是，那像他这样小白兔似的性子，究竟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没记错的话，渡玄楼脱胎于五灵界的渡玄山，五灵界可是仙界之下最大的小世界，其内势力倾轧割据的程度、大势力弟子们勾心斗角争长论短的架势，应当都不亚于仙界吧？ 他们傅氏内的斗争还是相对缓和一些的，爷爷那一代只他一个儿子，他又仅生了一对男孩，不管怎样二叔一脉都能分到相当大权柄，但即便如此，傅沉央仍旧敢下这等杀手。 她将她推下悬崖时，化功丹可是喂了十足十的量，这是铁了心的想要她死，甚至希望她死无全尸，让人查都无从入手。 傅沉岚微微眯眼，漆黑的眸底写满讽刺。好在她反应够快瞅准了涧水，阿爹赠予的贴身宝器又不曾被傅沉央搜出，否则那么深的悬崖，她不死也要落得残废，那会像现在这般，全须全尾的，就剩下点化功丹的余毒还未清除。 唯一可惜的是，那宝器经此一遭是彻底废了。 傅沉岚叹息，出神发呆中顾子归已将剑器修冶完毕，只剩下最后一步淬火。 淬过火，这柄剑就算大功告成了。 顾子归按捺不住的微弯了唇角，一面把烧剑的炉子搬至水边，这几日他细细思量过了，普通的淬火方式打造出来的也定然是凡剑，就算是源头的涧水盛进容器中也成了死水，死水是不够灵动的。 而他想用活水，奔涌不歇的活水。 重新布置好炉子的顾子归沉沉吐息，驱动灵火将那刚成型的剑器烧得通体赤红，而后掐着钳子，猛地将之直直戳入山涧！ 冰凉刺骨的山涧在触到剑身的刹那便被灼至沸腾，水泡破碎发出噼啪声响，逸散的水汽又在半空被飞溅的流水冻结成浓白的雾，雾色眨眼间笼罩了整个山涧水源。坐在门口的傅沉岚被这番响动猛地惊回了神，她起身奔至涧边，尚带着些许热气的水雾登时扑了她一脸。 “成功了？”傅沉岚好奇万分，一身藏青的青年却笑而不答，只静静等到那剑身彻底冷却，这才慢慢收了手。 傅沉岚看到它，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 第二四五章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奇特的剑。 傅沉岚垂眸，那剑长约三尺七寸，宽一寸三分，线条流畅简朴却分毫不显单薄，这些尚且寻常，最独特的却是那剑身。 顾子归淬火之时用的活水，于是剑身便被山头坠落的奔流冲荡出道道泛着蓝光的流波水纹，加之素剑银身，远远看着竟真如一条窄窄的泉。 虽为生灵，却已然有了三分灵动生气。假以时日，这柄剑必会成灵，届时亦是剑中一君。 傅沉岚暗赞，忽然间满腹慨然——或许的确只有他这样良善单纯的剑修，才铸得成这等灵剑，寻常人都被俗世迷了眼，那还认得清剑器本质？ “成功了。”一向温和有礼的青年面上罕见的透出压不住的喜色，见这剑器铸成，立时摸出早就备好的青色皮绳，将之一圈圈绕上了剑柄，待那剑柄修整完毕，又即刻想要割指放血，定下血契。傅沉岚见状嘴角微抽：“你这柄剑，准备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顾子归一怔，铸剑成功的喜悦太大，若非阿岚姑娘提起他还真把此事给忘了。被人问住脑壳宕了机的顾小白兔挠着头发思索半晌，良久后不确定的眨眨眼：“断流？” 这剑淬火时是直接入了点沧涧流，剑身与流水对峙间雾色氤氲宛如横断水流，叫断流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我看你长得挺断流的，这么高的个子，横着往水里一扔指定得断流。 傅沉岚扁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断流这名字还真是简单粗暴到一听就让人联想到剑修，同时也实在忒难听了点。 “叫断流还是算了吧，我怕你这剑日后生出剑灵会跟你闹腾。”傅沉岚叹气，朝着顾子归慢慢伸了手，后者见此，忙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乖乖奉上灵剑：“小生的确不擅起名，只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阿岚姑娘，您就直说这剑叫什么比较好吧！” “叫我阿岚就行，整日‘姑娘’‘姑娘’的你也不嫌麻烦。”傅沉岚压低了声音嘀咕一句，接过那满身水纹的窄刃长剑，细细翻看起来。 “您放心，我不嫌麻烦的，阿岚姑……咕——”顾子归笑笑，下意识就要脱口一句“阿岚姑娘”，傅沉岚的眼神当时就变了。察觉到这饱含煞气的目光，顾子归连忙将最后一字吞入喉咙，并在咽过口水后，从善如流的改了口：“阿岚。” 嗯，这还差不多。 傅沉岚满意颔首，顺手挽了个剑花，她虽是阵修却自小爱剑，平日里可没少缠着她的剑修老爹教她。 利刃穿空，咻咻作响，剑身上的纹路亦在阳光的映射下湛出泉似的浅蓝波光，这剑不重，却也不是飘乎乎的毫不压手，只是十分轻盈灵巧，令人爱不释手。 好剑。 傅沉岚双眼冒光，要不是她清楚这是顾子归打来作本命剑器用的，她定要将之高价买下，收入囊中。奈何君子不夺人所好，她虽为姑娘，却是大家千金，做不出那档子强买强卖的事。 何况，她还欠着顾子归人情呢！若非他及时发现她又将她捡了回来，她这会要么被傅沉央派出追杀她的人趁机弄死，要么被傅氏寻她的人带回去挨老爹的臭骂，即便是好运躲过了这两拨人的搜寻，泡在水里那么多天，她这身子也多半要废了。 “栖流。”把玩着长剑的傅沉岚淡淡开口，而后恋恋不舍的把它送回了顾子归手中，“剑身波纹如流，远观若悬泉栖于掌上，故名栖流——这名字比你那‘断流’好听吧？” “栖流。”顾子归将这两字放在舌尖咂摸两圈，只觉小姑娘家当真会起名字，当即拍了板，“行，就叫栖流！”话毕麻溜利索的割破指尖，三两下定了血契，傅沉岚看他那猴急的样子眉骨一跳，眼神不由自主的飘了飘——果然剑修的老婆是剑对吗？ “小顾。”傅沉岚挑眉，鬼使神差的咂咂嘴，“如果有一天你师父和栖流同时掉进水里了，你救谁？” “那当然是栖流！”顾子归理所当然的搂住刚造好的、还没有剑鞘的栖流剑，“师父她有师娘救而且会水，栖流可不会游泳！” 啧，剑修言论。 傅沉岚小脸一抖，听到这答案她竟然丝毫不觉出乎意料。想她年幼无知不懂事时还不慎听过爹娘的墙角，那一天她的美人老娘娇娇软软的问她爹飞鸿仙尊，要是她和他的宝贝踏雪剑同时掉下山崖，他先救谁—— 浅青衣裙的姑娘想到那场景，小脸经不住微微发白，那天的傅惊鸿恰似眼前的顾子归一般，十分惊恐又果断的抱紧了他的宝贝踏雪，表示肯定是救剑啊夫人你是仙人你会飞，但可怜的小踏雪不会！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老爹挨了一顿史无前例的绝世毒打，一个三品道尊，愣是被自家破道七品的乐修夫人打到整整三个月没下的来床，伤好后又一年没进得去房。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傅沉岚微微摇头，至今回想那惨烈战况她都脊背蹿凉，她娘在她印象中永远都是温温柔柔娇娇弱弱的，离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就差了那么一小线，哪知道这统统是她装出来的？她也是在目睹了老爹惨状后才悄悄寻人问出来的，她老娘当年没嫁人的时候，江湖人称“一曲清歌鬼断肠”，意思就是一首琴曲下去，即便是厉鬼听完也要被削断了肠子！ 总之，这段往事在幼小的傅沉岚心底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并给了她两个至今不敢忘怀的教训：找对象不能找剑修；娶媳妇嫁男人之前要先了解下她他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恐怖外号！ 这边的傅沉岚心思刹那间千回百转，那头的顾子归沉浸得剑之喜不可自拔，两人各顾各的原地傻站许久，抱着栖流瞎美的顾小白兔终于幡然醒悟—— 不对劲，他剑有了，可是没鞘啊！ 他的宝贝栖流没有剑鞘哪能行？别的剑有的它必须得有，别的剑没有的它也得有！什么剑穗剑鞘剑匣的统统安排，立马安排！ 顾子归抚掌，当即收好铸剑用的零零碎碎，起身便想回渡玄楼去，步子迈出不到一半，他忽然想起尚在失忆的阿岚，于是回过神的青年剑修面容微赧：“阿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渡玄楼？我也好请师伯他们帮忙寻一寻你的家人。” 放任一个没回复记忆的小姑娘在外晃悠，他多少安不下心来。 “渡玄楼？”傅沉岚眨眼，片刻后弯眸应了，“好呀！” 正好远离一下这倒霉的青霞谷。 第二四六章 他们可能不太一样 “小顾，我们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呀？”跟着顾子归简单在朝溪峰安置后又跟着他跑出来的傅沉岚神色惆怅，她果然搞不懂剑修脑袋里的想法，完全搞不懂。 “去容则轩，找边师伯。”顾子归回头笑笑，冲着她晃了晃手中裹了布帛的栖流，“请她给栖流打一把合适的剑鞘，再顺带给你做一件防身的法器。” “吔？给我？”傅沉岚十分惊诧的瞪了双杏眸，刚听到打剑鞘时她还是满脑子的“我就知道呵剑修”，但当他吐出那句给她做一件法器时，这些东西却在刹那间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受宠若惊。 她傅沉岚何德何能，竟能让一个剑修在想着打剑鞘的同时，记得为她做一件防身的物什。 “嗯，给你。”顾子归弯眼，他对傅沉岚心中想法浑然不觉，“阿岚，你的病（失忆）还未好，身上又没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实在让人看着担心，万一哪日你出门落单遭遇了危险怎么办？别再家人没找到，反把自己搭进去，小姑娘家，还是要有点护身的东西才是。” 合着还是拿她当病号呗？还是连修炼都记不得的那种。 傅沉岚眯眼，原本的一腔动容顿时化作哭笑不得，她跟在顾子归身后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磨了磨牙：“小顾，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仙人！”好歹有九品炼空呢！就比这倒霉剑修低那么一点点。 “咦？那你记得修炼术法，为什么会记不得家在哪里？”顾子归惊讶，傅沉岚被他这脑回路堵得一时说不出话。 “……大部分都忘掉了，但是有些基础的东西还记得，这是阵修的本能！”傅沉岚咬牙切齿，胡乱扯了个理由，顾子归作恍然大悟状：“哦~本能啊，不过阵修的本能也没法自保吧？不要紧的阿岚，我请边师伯给你做个能自主保护佩戴者的法器就是，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这个了！ 傅沉岚喉头一堵，她觉得自己暂时还是不要跟顾子归说话了比较好，再这么说下去她早晚要被气死。 于是傅沉岚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的跟着他走上山路，容则轩离着朝溪峰不远，二人不过行进了一刻，便顺利到了地方。 “阿岚。”顾子归停在容则轩院前，忽的回了头。 “怎么？”傅沉岚眨眼，见那近在咫尺的清隽青年慢慢勾了唇角—— “你做好点心理准备，容则轩的师徒三人可能跟寻常修士不大一样。”一个炼器掉血的轩主，一个天天被门夹不得不日常送医的轩主徒弟，还有一个以关门为人生职责的轩主徒孙……他第一回来的时候就被吓了个半死，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没事，我的接受能力很好。”连你这么个倒霉剑修我都受得了，还怕受不了仨器修奇葩？ “不不不你误会了，不是那种的不一样——算了，等下你就明白了。”顾子归摆手，比划片刻发现自己根本解释不通，干脆也懒得解释，径自推开了院门。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呀，挺普通一小院，就是各处晒着的红枣枸杞人参白术当归……多了那么亿点点。 随顾子归入内的傅沉岚悄悄打量着周围陈设，发现这地方除了有点像个中药铺外与正常院落无甚区别，正欲开口询问，便见那坐在屋门口拨弄着干枸杞的白裙姑娘抬了头，看到二人，咧嘴一笑：“顾师叔又来啦，这回还带了姑娘，不容易。” 话毕起身开门，冲着屋内一声大喝：“师父父！顾师叔过来啦，你赶快出来接客~” 接……接客。 傅沉岚的嘴皮子控制不住的抽了抽，这话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大对味儿。 “呸，狗徒！为师跟你说了几次是招待客人、招待客人，再不济你说出来接客人行！”青年的声线带着些少年似的毛躁火爆，傅沉岚定睛，便见一身着紫袍、红唇白面的俊俏小生挥着折扇款步而来。 傅沉岚杏眼一亮，刚要赞叹一句渡玄楼的弟子养眼，就听闻“嘭”地一段闷响，那大开的房门被白裙小姑娘狠狠摔上，并不偏不倚的夹了青年的右脚。 傅沉岚看着那颤动的门框和捂着腿原地蹦高的紫袍青年，低头沉默。 她觉得那条腿应当是断了，没断也得裂。 “喔，今天的白师兄也被小玖夹了呢！”顾子归咂嘴感慨，傅沉岚看向他的眼神立时变得诡异起来：“为什么要说‘又’？” “大概因为……白师兄经常被门夹吧。害，阿岚，你以后看习惯了就好。”顾子归耸肩摊手，那头的师徒俩已然争吵起来，傅沉岚侧耳听了两句，大抵是什么“逆徒你是不是想要谋杀为师”与“不师父我只是恪尽我的职守”。 “咳，介绍一下，这位是阿岚，我铸剑时救起来的姑娘，她现在失忆了，我在想办法帮她找她的家人。”顾子归轻咳一声，吵闹的两人立马站直，看样子白少言真的已经对自家逆徒的袭击习以为常，这会那腿都似不疼了，“阿岚，这位是白少言白师兄，这位是沐玖，白师兄的弟子。” “关门弟子。”沐玖补充，并用力指了指身侧的门，“关这个的。” 这世界上竟然有真·关门弟子这种职业吗？而且为什么看起来小玖她还很乐在其中？ 傅沉岚眉骨一跳，声线微抖的跟二人打了声招呼，白少言似是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连忙嬉笑着将两人引入屋内，刚打开的门在他们进去的瞬间又“嘭”一声关上了，这次被夹的是白少言的左脚。 “我刚接上没两天的腿腿——”被门夹的白少言望着前方热泪盈眶，大门开启他顺势滑落下去，站在门外的沐玖一脸无辜的搓搓手：“我真的是不小心的……” 我信你个鬼！ 傅沉岚微笑，顾子归跟着望了望天，三人七手八脚的将白少言抬去了隔壁就医，等在回来时一刻一过。 渡玄楼都收了些什么奇形怪状的弟子！ 重新踏入容则轩的傅沉岚暗暗腹诽，她算是见识到容则轩修士的“与寻常不同”了，只是不知那轩主又是何等情状。 走神中两人已然来到边瑟瑟炼器的石室，顾子归敲了敲石门，两息后那门开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张脸。 “公明！你什么时候飞升的？” 第二四七章 你喜欢小顾? “前两天，我这也是刚从数据和钱庄那头查完账回来，跟边师伯祖讨论些构想……没想到赶上小师叔您过来。”楚泷弯眼，笑意雍容而风骚，他在看到傅沉岚的一瞬眼神微深了些许，后者则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了半晌——长这么大她还是头次见到样貌如此秾艳的男修。 简直艳到能跟青楼的头牌姑娘媲美了，还是姑娘浓妆，他素面朝天！ 想完一圈的傅沉岚默默收回目光，相对于楚泷这种骚气十足的妖艳贱货，她还是比较欣赏顾子归这样清隽温润，君子如玉的长相。 就是可惜是个剑修——找相公绝对不能找剑修，会让人心情不悦，她老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也没想到你会在，我记着我飞升那会，你刚闭关不久。”顾子归感慨，继而十分欣喜的拍了拍楚泷肩膀，“这样也好，公明，我们几个相熟的总算都来仙界了。”除了秦辞北……不过依着秦师兄惫懒的性子，他们估计得等上个十年八载的了。 “谁说不是呢！小师叔，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了。”楚泷勾唇，边说边微抬了下颌，“顺便您也给我们介绍下，这位是？” “阿岚，我去点沧涧铸剑时救起来的姑娘，可能是溺水时间太长什么的……她现在记不得自己的家在哪，暂时跟着我。”顾子归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向着屋内二人介绍了傅沉岚一番。 失忆？ 楚泷闻言挑了眉梢，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边瑟瑟一眼，边瑟瑟立时领会了他眸中的含义，当即笑吟吟的起了身：“那公明，你这些图纸就先留在我这，我先琢磨琢磨，等造出个具体样品，我们再来讨论！” “如此甚好。师伯祖，小师叔，弟子那头还有些私事，没法耽误太久，便不叨扰了。”楚泷行礼，转身告退，临走时不忘扫了下顾子归，“对了小师叔，您既然回来了，那我们就过几日去听风阙看望小师妹，您哪天有空，记得知会一声。” “好。”顾子归应声颔首，而后冲着边瑟瑟微微拱了手：“边师伯，弟子这次来，是想请您为栖流打一柄合适的剑鞘，顺带替阿岚求一只能防身的法器，她现在失忆了也记不得什么有用术法，弟子忧心她的安全。”说着递上被布帛包裹的栖流。 边瑟瑟眨眼，替两人倒了杯茶后默默拆下布条，在见到那满身水波犹如流泉的窄刃长剑时，她也禁不住低声赞叹：“剑不错，隐隐有几分灵韵，你好好养着，要不了多久就能生灵。” “是吗？那太好了！”顾子归喜上眉梢，差点抱起灵剑狠狠亲上一口，边瑟瑟见他这样子唇角微抽，怎么感觉她认识的剑修，脑袋里多少都有点问题。 “不过我估计你还得养上个百八十年……另外灵剑的剑鞘最好问过它的意见——小顾，你自行去后面挑一挑想要的材料吧，我不是它的主人，感知到的或许没那么精确。”边瑟瑟随手递还了栖流，催促着顾子归出去挑矿，后者闻此不曾多想，当即抱着宝贝栖流离开了石室。 于是室内只剩下边瑟瑟与傅沉岚两人，一身墨色的边瑟瑟十分好奇的打量着对面捧着茶水、衣裙浅碧的娇俏姑娘，片刻后陡然出声：“其实你压根没失忆对吧？” 傅沉岚指尖一抖，一杯茶险些泼了一身。 “您……怎么知道。”傅沉岚捂着小脸艰难道，边瑟瑟略显茫然的挠挠头：“就看出来的呀，公明也看出来了——我估计只有小顾那种小白兔和小白白师徒俩那样的憨货看不出来。” 啊这。 傅沉岚被这大实话戳得胸口一噎，看来她的修为还是不太到家。 “边前辈，实话实说，我的确没有失忆，但暂时不想回到那个家里……我是被我堂姐推下山崖，被点沧涧水冲出来的。”傅沉岚颇为紧张的攥了攥拳，事已至此她知道撒谎无益，索性一五一十的将情况告知。 “……就是这样，边前辈，小女并非有意欺骗小顾，事实上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好骗。但眼下小女并不想回家，也不愿离开，更不想伤害到小顾那满腔救人的热忱……只能厚颜无耻的求一下边前辈，求您不要揭穿小女。”傅沉岚揪着衣袖俏脸微烫，边瑟瑟听见她这套说辞，目光却愈发奇异起来—— “阿岚，你不会是喜欢上小顾了吧？”边瑟瑟倾身，歪着脑袋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傅沉岚的小脸倏地红了个彻底。 她喜欢顾子归？ 怎么可能！谁会喜欢那种又木又傻的剑修！ “不不不，边前辈您误会了，我没有喜欢小顾，绝对没哟！”傅沉岚摆手辩解，边瑟瑟却一本正经抱了胸：“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就是喜欢他的呀！” “没没没，绝对没，是您看错了！”傅沉岚疯狂摇头，甚至激动中一下子起了身，“哎呀，不跟您说这个了！边前辈，我先回去了，您记得千万替我保密！”话毕扭头就跑，刚取来材料的顾子归远远看见她的背影不禁好奇，一回石室便见边瑟瑟老神在在的呷着茶水。 “边师伯，阿岚怎么回事？我见她刚刚是跑出去了？”顾子归放下材料不明所以，边瑟瑟闻言撂了杯：“哦，她说她有点累了，想要先回去睡一下，她说她记得路，你不用担心。” “这样。”顾子归点头，一面将那堆挑出来的东西推至边瑟瑟眼前，“师伯，东西我都挑好了，后面就麻烦您了。” “麻烦倒谈不上，记得下次见到上好的红枣桂圆一类的给我多带两份就行。”边瑟瑟接过东西，瞪着三白眼来回扫了顾子归数次，良久后低声嘀咕，“也不知道那小丫头看上你什么了。”人类本来就够奇怪，剑修更是人类中奇怪的那一种。 “怎么了师伯，您刚刚说什么？”听到动静的顾子归懵懂回头，他好像隐隐约约听见边瑟瑟说小丫头之类的。 “没，我马上帮你弄剑鞘，还有那小姑娘的护身法器。”边瑟瑟面无表情胡诌八扯，虽然傅沉岚的失忆是假的，但阵修的确弱得很，需要个防身的玩意。 第二四八章 剑不大事多 花放舟等人赶到听风阙时，风承影刚赶完下一期的存稿，她考虑到自己的惫懒性子，外加刚飞升至仙界，对修炼的狂热劲儿还没过去，极有可能浪着浪着忘了稿子，索性便趁着大师兄带来的巨大压力尚未消除，多写了些。 反正成仙之后手速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一口气写上十万八万的问题不大。 就是写多了脑袋有点打结，不过也还好，这种不要命的赶稿是偶然现象，并不是日常。 风承影撂下笔，伸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这么两大段高|潮剧情赶下去，除了累，更多的是酣畅淋漓。 “阿影，醒了吗？你舅舅他们来了，你爹去前面接人，这会差不多到碧梧轩啦！”门扉蓦然被人敲响，风承影麻利的收好桌面上的纸笔文稿，力图半点痕迹不露，这才开了门——若是被花挽歌知道她当年从风御川手中没收来的话本就是她写的，她这小命焉还能要？ “醒了，娘，我早就醒了。舅舅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怎的不提前知会一声！”抻着懒腰的风承影嬉皮笑脸，花挽歌见到她鼻尖的墨点子不由失笑：“你这是早上起床拿墨水洗脸了？弄得这一鼻头的黑！”说着从她脸上揩了一下，果然一指尖的墨色。 卧槽！啥时候弄上的？ 风承影微挑眉稍，不动声色地掏出只帕子将墨点擦净，漫不经心信口胡诌：“唔，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可能洗完脸忘了擦又不小心撞了架子上的砚台。” “下次小心些。好了，你既醒着，就赶快收拾一下，你舅舅昨日给我来的消息，我见你歇下来便没多说——阿影，娘先回碧梧轩了，你动作麻利些。”花挽歌颔首，并未太过纠结墨点的事，风承影平日里毛手毛脚她是清楚的，撞到什么都正常。 “您先去，我马上到。”风承影应声，送走了自家老娘后忍不住倚着门框叹了口气，原想赶完稿子补个觉，这下好，压根就不用睡了。 不仅不用睡，还得赶去接受大师兄的死亡审视——那天她交稿的时候，略微迟了那么小半柱香的时间。 风承影搓手，站在碧梧轩门外做了好一顿心理准备，迈入正厅时手指还在几不可察的抖，但这般忐忑在她见到傅沉岚的刹那便霎时退了—— 人好像比预计中多了一个。 小顾身边那很是眼生的娇俏妹儿是谁？ *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阿岚是小兔崽子铸剑时捡回来的。对了，你那柄剑叫什么来着？给我瞅瞅。”听过顾子归的解释，风承影若有所思的点了头，自从“焚天”的身份暴露，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大大方方认了顾子归是她徒弟。花放舟开始听她叫顾子归为“小兔崽子”还觉得别扭，到现在已经习惯的不能再习惯。 “栖流。”顾小白兔弯眼，取出长剑时眉眼间罕见的带了两分自豪神情，“喏，给您。” “嚯，不错，这剑漂亮！”风承影拔出剑后不由抚掌，继而仔细翻看了剑鞘，“鞘也做得精致。小兔崽子，这鞘谁做的？” “边师伯祖，咱渡玄楼的器修长老。” “挺好。”风承影笑笑，递还栖流时顺手把探出剑柄的纵酒塞了回去，它看见那素银流光的剑鞘羡慕得厉害，适才蠢蠢欲动的想要跟人家栖流抢衣裳。 “哇！狗承影，你不给我打个好看的鞘就算了，现在竟连看都不让人看了！”屡屡被人按头的纵酒禁不住大声嚷嚷，风承影闻言冷哼一声将之掷出，灵剑触地化作玄衣少年，她看着他白眼一翻：“说得好像你是人似的。” “剑灵也是有人权的！”纵酒细声反抗，蹲到桌边眼巴巴盯紧了栖流剑鞘，这般狂热的注视令顾子归突觉浑身不适，想不到他铸出栖流后第一次感受到它的情绪，竟是因它被纵酒吓到。 “你差不多得了，再看给人家栖流吓死了。”风承影扶额，一把捂住了纵酒的眼，栖流再有灵韵也终归不曾生出剑灵，无灵之剑在剑灵面前天生弱下一个等级，依着纵酒的架势，刚生灵韵的栖流哪里承受得住？ “可是人家也想要这样美观帅气的衣服嘛！”纵酒嘟囔，原本得了只素色剑鞘他还觉得不错，哪只今日见了栖流剑鞘才知道那黑漆漆的玩意啥也不是，既没花纹、又没配饰，简直光秃秃的像送丧！ 剑不大，事倒挺多! 风承影撇嘴，低头跟他对视了半天，最后实在是忍不了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不情不愿松了口：“行行行，赶明儿回渡玄楼，我也请人给你打个合适的鞘！” “诶嘿！那我们说好了，拉钩上吊不许变！”纵酒美了，当即跑到风承影面前强行跟她拉了钩，众人看他那样子，只觉它就差嚷嚷着要立字据了。 “不变不变，赶紧回去吧你，再待会栖流怕是要闹。”风承影被他闹得哭笑不得，纵酒得了准信也没继续拖拉，说溜就溜的钻回了袖里乾坤。 难得重逢的几人唠了两圈家常后便彻底开了气氛，就连傅沉岚都跟着笑闹成了一团。 听风阙与渡玄楼的氛围，可比傅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傅沉岚悄悄的想着，思及此她总禁不住的羡慕在这两个势力中的人，这样的地方没多少勾心斗角，亦无需过分考虑家族利益，有她求之不得的自由。 在傅氏，无论爹娘如何宠她，当天云墟发出联姻的橄榄枝时，傅惊鸿仍旧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即便他给她留了一条可能的退路——若她能说服族中长老与天云墟的宸华仙尊，她便能不嫁。 可她一个区区炼空的小丫头，又哪来的本事劝得动这些人？所以那退路不过停留在“可能”二字罢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还不至于伤心。 傅沉岚轻轻松气，复而重新投入笑闹之中，众人正扎堆调侃着没了胡子（老廖下手过重导致他至今长不出）的花放舟，大老远却传来一道洒脱朗笑：“听说小影的舅舅来了，我特意过来看看，没扰了你们的兴致吧？” “没，正闹着呢！二哥，快来坐！”风御川摆手，连忙搬出张新椅子，风御霁走近了却未曾落座，只看着顾子归和他手里的剑猛地亮了一双眼：“呦呵~又来个剑修！” 第二四九章 二伯神似老廖 “哥，你矜持点，当着孩子们的面呢。”风御川掩面，急忙按住跃跃欲试的风御霁，后者则浑不在意的绕过他的阻拦，兴致勃勃的俯身撑桌：“这位小仙友怎么称呼？有兴趣跟我切磋两招不？放心，我可以将修为压制到与你一般境界，不用担心我欺负你。” “啊？啊……”猝不及防的切磋邀请令顾子归茫然无措，只得求救似的看向风承影与风御川，他不清楚面前的剑修姓甚名甚，只觉他一身修为浑厚，深不可测，定然是他当下无法匹敌的前辈高人。 “二伯，切磋可以，不过还是那句话，没必要压制修为，正好也让我瞅瞅小兔崽子的进步。”风承影耸肩，微微扬了下颌，“这是我二伯风御霁，仙界那个名号是啥来着？霁霞？” “仙界第一快剑，霁霞仙君！”顾子归闻言双目光芒蓦地大作，风御霁的名头他自飞升来已听过不下十数次，却一直没机会面见本人，而今有幸见到，他身为剑修，自然是乐不得的想要与他切磋一番的。 “小兔崽子？你们年轻人的昵称还真挺随意。”风御霁笑笑，十分慈爱的摸了摸风承影的发顶，“小影说不压那就不压，只要小仙友没意见就好。” “前辈，晚辈没意见的！”顾子归拱手，晶亮的大眼直勾勾盯在风御霁身上，传闻这是仙界中除飞鸿仙尊外，三百年内最有可能晋入道尊的绝世剑修，一手快剑耍得出神入化，是他心中第二崇拜的对象！ 至于第一？不好意思，那必然是师父，师父就是整个仙界最（zhui）棒（pang）的剑修！！ 顾·无脑师父吹·子归无声呐喊，不自觉攥紧了怀中栖流，风御霁见状爽快的点了头：“行，走吧，咱们院外空地上见。” 啊~那块倒霉的空地。 风御川咂嘴，动身前不忘嘱咐风御霁一句注意轻重，上回他与风承影将那地面生生削下去三寸有余，害得一帮匠人加工加点的忙活半月才勉强将之修好。 这次若再削下去三寸，他老爹估计要炸毛了。 “嘿！没事，真削下去的话，老爹那头我一力承担。”风御霁搓手，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修行多年他早便练就了一双慧眼，看得出顾子归天赋不错，功底又很扎实，甚至身上的气息还隐隐与他家小影一脉相承。 除了小影，他可是有段时间没遇见这么稳重上进的后生了。 妥，有人背锅，一切好说。 得了承诺的风御川不再多言，放心大胆的任他们造作。两名剑修在几人的簇拥之下出了小院，傅沉岚本想跟着前去凑个热闹，不料刚一起身便被风承影一把拉住，她满目惊诧的看向这含笑的红衫剑修，这才发现楚泷亦全然不曾动身。 “你们不想看小顾和霁霞仙君切磋比试吗？”傅沉岚稍显紧张的挠了挠头，她不太明白这两人怎会突然找上她，但想到先前边瑟瑟说过的，除了小顾那样的小白兔和小白白师徒那种憨批，大多数人都看得出她是假装失忆，霎时有些释然。 如果他们想问这个，倒没什么可怕，她本也不欲骗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小顾解释。 “等会再去也一样，剑修切磋之前喜欢报个家门再互相观察一阵，不怕耽误这会。”风承影弯眼，学着楚泷的动作，小狐狸似的拖了腮，“阿岚姑娘，方便问两个问题吗？” 果然是这个。 傅沉岚心下一松，顺势坐下，老老实实坦白：“是的，我的确没有失忆……” 啊这，竟然直接认下了。 风承影爪麻，静静听她说完了前因后果及诉求，半晌后幽幽吐气：“阿岚，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喜欢小兔崽子呢？” “？我没有我不是，别胡说！”傅沉岚闻言疯狂摇头，一张粉面红成了熟透的虾子，接连几人与她提起这话，弄得她都有些怀疑自我了！ “没胡说，就是有这种感觉。”风承影眨眼，以她多年撩妹经验来看，傅沉岚这表现就是喜欢小顾没错，只是她不太清楚她的喜欢能到哪一步。 “真的没有，嗨呀不跟你说了，我去看他们切磋！”傅沉岚摆手，捂着面颊飞速跑开了，风承影挑眉看了眼楚泷，后者闲闲摊手：“小姑娘家脸皮薄，哪有你这样上来就戳穿的？走吧，咱们也去看看小师叔那头切磋的怎么样了。” “害。”风承影咂嘴，她不是太明白小姑娘的心路历程，反正她那会是没多想过，喜欢就喜欢，水到渠成的，顺其自然。 二人起身赶至碧梧轩外空地，那两名剑修正在半空缠作一团，风御霁以快剑着称，顾子归则是攻守兼备。眨眼之间数招已过，风承影觑着地上剑气打出的沟壑心中简单计数，接着懒懒仰了头。 许是风承影上次给风御霁带来的阴影过大，他这次对战顾子归时，下手虽有所收敛，精神却自始至终不尝松懈半点，初初一品破空的顾子归哪里是全盛状态下风御霁的对手？是以他不过四十余招便败落在那柄销云剑下，收剑站定的顾子归不由轻声一叹：“多谢前辈赐教，晚辈果然还差得远呐！” “哪有！小顾，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这剑意比大部分破虚剑修都纯粹不少，虽赶不上小影，却也很不错了——若是勤加修炼，五百年内你或许有机会战得胜我。”风御霁大笑着安慰他两句，转头看了眼风承影，“小影，你们渡玄山上出来的剑修都这么凶吗？二伯我在仙界，可真的是很久都没见过动作这么利落，剑意又这般臻纯的剑修了。” “算不得，除了小兔崽子，你也寻不到别人了。”风承影咧嘴，抬手拍了拍顾子归肩膀，“这崽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要是他不够努力上进的话，你那还能在这见到他？” “师父谬赞了，徒儿还差得远着。”顾子归垂眸，谦逊又带了些羞愧的摇了摇头，他原以为自己能撑到五十招的。 “怪不得。”风御霁颔首，怪不得他老觉得这俩人身上的剑意一脉相承，原来竟真是师徒，“小影，你这弄得我都想拜你为师了——怎么样，有兴趣教教二伯吗？” 风御霁嬉笑，这神态动作，竟无端让风承影想起了老廖。 第二五零章 亦剑亦我 “主子，您上次吩咐的那些，我等已准备完毕，只待您下一步指令。”霜华居，逐流低顺着眉眼一一禀报着近期情况，九方云微闻言略一点头：“你们准备着就行，不急于一时，静观其变。” “属下明白。”逐流颔首，稍作停顿后轻声补充，“另外……家主邀请了那位池氏大小姐来天云墟做客，线人的消息是人已在路上，至多明日便能到。” “明日。”九方云微挑眉，眼神愈发薄凉讥嘲，“他们还真是迫不及待。” 从挑好了人选到请人上天云墟，中间隔了将将一月出头，他们究竟是有多想把他推出去联姻？ 看来是九方宸当年的那一套给他们吓怕了，担心他也学着他老子的样子—— 可笑。 九方云微垂眸轻哂，拂袖遣退了逐流，不多时霜华居的大门被人猛然敲响，门外传来老管事那沧桑微哑的声调：“少主，家主请您去思韶苑小叙。” 小叙？只怕小叙是假，给他灌一壶斩念断情才是真。 九方云微心头冷极，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沉寂半晌，方才应了声“好”。 门外的老管事闻声叹息，他不知道家主此举究竟是对是错，他只忍不住的替少主寒心。 * “二伯，您这修为我可不敢讲什么教不教的。”被当年老廖拜师弄出阴影的风承影悄悄搓了把手臂，抬头看向风御霁时，一双眼笑吟吟的，“而且您的剑意也没太大问题，只是有点太执着于‘我’了。” “太执着于‘我’？”风御霁闻此，眸中星光微闪，于是他一撩衣摆落了座，小臂顺势搭上了石桌，“你展开讲讲。” 他听她说那句“执着于‘我’”是脑中闪过一线灵光，可惜那点明悟之意蹿得太快，他一时没能捉住。 “就是您修剑的时候，全然修的是自己，如此一来洒脱随性固然是有之，但独属于剑的‘剑性’便有所失了。”风承影弯眼，倾身取来那柄销云，剑器入手沉甸甸的，风御霁却将它耍的轻如流云，“您掌控了销云，令剑本身的个性完全收敛，是以行剑之时它总带了三分郁气。” “剑修讲求的人剑合一并非人迁就于剑，也不是剑迁就于人，应当是无剑无我，亦剑亦我，偏向其中任意一方都会导致剑意不够臻纯——您的情况和老廖正好相反，老廖那会就是太执着于‘剑’了，他将自己修成了一柄放大了数倍的斩星，而您被迫让销云成了下一个‘风御霁’。”风承影十分怜爱的触了触销云剑刃，灵剑感受到她的气息发出阵欢快轻松的清脆嗡鸣，这声音与风御霁平时听到的不甚相同——正如风承影所言，往日的销云在他手上时，多多少少会带了那么一点点郁结之感。 潇洒随性固然好，销云亦固然有与他相似的一面，但这一面并不是全部，仅仅是一面罢了。 长久以来，他都忽视了销云剑中略显沉稳的部分，他是风是云，便强迫着它与他一样，他忘了它名为“销云”，不是“风云”。 “此外，您擅长快剑，锋锐由于却后劲儿不足，实际对战中往往一击不得就只能等待下一个‘一击’，持续打斗时会稍显劣势。其实您可以尝试一下厚积薄发，先积蓄力量，再一举迅速击破，这样力与速就不会冲突，也更贴合剑与您的性子。”风承影笑笑，双手递还那柄销云灵剑，风御霁接回剑器若有所思颔了首：“我知道了。” 他大约明白自己剑意所缺，究竟是在何处了。 “小影，谢谢你，回头我剑意大成，二伯请你涮锅！”想通了的风御霁朗然大笑，风承影听闻“涮锅”立时来了兴趣：“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二伯！涮锅，我要红汤加倍变态辣！！” “行，没问题，想要多辣都行~”风御霁笑笑应了，切磋完剑术后几个剑修之间的氛围眼见着愈发和乐，众人眨眼间重新笑闹作一团。 嬉闹间楚泷忽觉袖中符箓一颤，于是略略敛笑，稍一避身抽了符。他瞅见纸上那行特殊暗号眼神微深，转手打出一串话发给了仙界的书局管事，再抬眼时已是面色如常。 * 思韶苑内莲香阵阵，九方云微嗅到那味道不禁微微蹙眉，这么多年过去了九方宸仍旧偏爱这点上仿佛置身莲池的熏香，正似他百年如一日的喜欢在袖口绣一枚小小的月白色柳叶。 好像他是这世间最为痴情的人一般。 九方云微轻轻眯眼，眸底荡起大片暗色的涟漪，他在离着思韶苑正殿三丈远的地方便瞧见了那一桌子的“美酒佳肴”，可惜这般浓郁的酒菜气都盖不住斩念断情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微微勾起唇角，藏于袖中的手迅速结印，迅速在与楚泷通讯用的符纸上写下几个字，指尖一松，发了出去。 而后他平稳了呼吸，从容自如的奔赴这一场九方宸亲手设下的鸿门大宴—— “你来了，坐。”听到脚步声的九方宸微微抬眸，随手一指他对面的座位，九方云微不曾与他客气，整理好衣衫便坐了，满桌菜色皆是柳如韶当年喜欢的，他见此心下嗤笑更甚。 他觉得九方宸活得真累，又累又虚伪。 “你找我做什么。”九方云微语气淡淡，淡到仿佛他面对的是什么陌生人，九方宸听着这语气遏制不住的心间蹿火，但这火气很快化作满腹怅然无奈。 “能做什么？不过是找你吃一顿家常便饭——打你回来，我们父子俩好像还不曾共桌饮过酒。”九方宸叹气，抬手斟出满满两杯灵酒，九方云微闻言眼角微横：“您可真有闲情逸致。” “月清，你我父子，当真要生疏至此？”九方宸“啪”地一声撂下酒杯，琉璃盏触到桌案震出大片酒液，九方云微垂眸冷笑：“生不生疏的，九方家主还不清楚吗？” “九方月清，你态度能不能好一点？今日是你母亲祭日！”九方宸皱眉拍案，双目间已然带了愠色，九方云微却不怒反笑：“您竟还知道，今日是我娘的忌辰。” 选在这一天请他来喝这杯灌了斩念断情的毒酒，他九方宸好狠的心肠—— 也不知他娘见了，会不会后悔当初不顾一切的嫁给他？ 九方云微掀了眼皮，遥遥扫了眼室内的香案，那里一盏琉璃制的小灯，跃动着幽蓝的火。 第二五一章 情斩念断 但这杯酒，他不得不喝。 九方云微缓缓收回目光，静默的扫了眼九方宸与桌上那杯下了十足十斩念断情的酒，良久后低哂一声，毫不犹豫的端起杯盏，将其的毒酒一饮而尽—— 加了药的东西入喉发涩，半点灵酒的回甘都无，甚至泛着阵阵的苦。 苦得他舌根发麻。 九方云微起身，慢慢倒置了酒盏，桌面干涸一片，他一双冷清长眸定定攫着九方宸的眼，声色极浅：“如此，你可还满意？” 九方宸垂眼，一言不发，只半晌后轻轻一叹。 他在等那一包斩念断情生效。 “月清……原谅爹爹。”九方宸呢喃，九方云微闻言佯装讶异的蓦然一蹙眉头：“你……” 等等，那药起效了。 熟悉又奇特的痛意袭来，九方云微猛地伸手按紧胸口，躬了身，这感觉……这感觉跟看到阿影出事那次一样！ 嘶—— 逐步加剧的细密痛感令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脑内关于风承影的记忆正被什么东西生硬抽拉开来，巨大的撕裂感与恐慌瞬间袭遍了他全身——纵然他早有准备，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他还是会禁不住的心魂俱颤！ 为什么一定要逼着他忘掉阿影？只因为他是天云墟的少主，只因为天云墟要一个门当户对能巩固它仙界之首超然地位的女主人？ 哈！这理由何其可笑！ 九方云微的喉咙中泛起阵阵血气，有意识的记忆剥离远比无意识的封印来得更痛 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九方云微无声大笑，黑瞳深处隐隐透了点冰色，他顶着剧痛抬头忘了眼半阖了眸子的九方宸，他真想问问他，问问他这狠心的爹，若这剂斩念断情落到他身上他又待如何！ 哈—— 他面上笑意愈发癫狂，嘴里的腥甜味亦跟着愈发浓重，星星点点的绯色坠落，他已连她的音容笑貌都记不清了。 “阿影……” 九方云微眯起眼，拼尽余力呢喃了她的名字，捏紧桌边的指骨泛了霜白，秾艳赤红顺着他的下颌打在桌案，染出朵妖冶的花。 而他亦终于抵不住这般痛楚，彻底昏死过去，身躯触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九方云微晕过去的刹那，九方宸跟着闭了眼，他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何等滋味。九方氏惯来的易出情种，但不是每一个情种都能得到他想要的善终。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小韶……”九方宸低语，满目怆然的望了望室内的香案，琉璃盏中的幽蓝火苗随着烟气轻晃，“原谅我。” 他实在不想让九方云微与当年的他一样了。 * 痛…… 心脏空落落的。 九方云微挣扎着睁了眼，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悠长的梦，那梦境始于一个微朦的雪夜，盛于一团艳色的火，在他以为自己能沉浸这千般绮色之时，梦境又骤然归于一片苍茫的白。 近乎死寂、令他窒息的白。 他怔怔伸出手，似要抓住面前那稍纵即逝的一线微光，可无论他如何尝试，那掌心总是空空荡荡，彻骨冰凉。 他失魂落魄，好似一夜间丢了半条命。 九方云微瞪大了眼，入目的床帐竟不是他霜华居的模样，惊觉此事的他倏地起身，屋门却陡然被人叩响，他回头见那出现门侧的九方宸，眸色一冷：“我昨夜怎会睡在这？” “小韶的忌辰，你喝多了。”九方宸神情淡淡，“我见你醉得厉害，索性将你送到这里——免得到处撒酒疯丢人现眼。” “是吗？”九方云微蹙了眉，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信。 纵然头的确有些宿醉似的微痛，但他的酒量他自己清楚，两坛北川灵酒灌下去都不会醉，又怎么会在娘亲的忌辰上喝醉？ 何况他真醉了也不会耍酒疯，她说过他的酒品很好。 ……她？ 她是谁？ 九方云微下意识攥紧了胸前衣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想到“她”的瞬间，他心尖揪痛。 痛起来不会空。 “信不信随你。”九方宸轻声一嗤，慢慢转了身，“你若是醒了就赶紧收拾一下，池氏的小姐马上到了，她是族中为你定下的妻子——你理应好好陪着人家。” “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们在一旁指手画脚！”九方云微沉眸冷笑，广袖一拂，绕开九方宸，大步出了思韶苑。 他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见那劳什子的未婚妻。 他直觉自己定然是弄丢了一个极重要的人，他想找到她。 否则他会疯。 九方云微垂眉叹息，习惯性的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从思韶苑出来他顺着大路走进花园，他想着或许吹吹风能想起来一些。 “池小姐，刚刚我们路过的是家主所在的思韶苑，他今日公务繁忙暂不能请您进去小坐，已经吩咐我等陪您好好逛一逛天云墟，至于思韶苑的茶，待来日有空再补上。”老管事的声音照例是微哑的沧桑，九方云微听见这动静无意识循声望去，见他身侧走着位明艳高挑的红裙姑娘。 这颜色让他的神情微微恍惚，好像记忆纵深之处曾有住过与这相似的一团火。 但这姑娘不是她。 于是九方云微不甚在意的转了头，他没空与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找不到那个被他不慎弄丢的人他心中一刻都不得安稳，而这种空荡的恐慌又时时刻刻消磨着他的理智。 “老管事，那边的那人是谁？”倨傲的姑娘张扬地抬了下颌，他适才的回眸着实惊艳了她的眼，长这么大她从未见过比这更绝代的风华，她心头罕见的升了些绮念。 “那是我们天云墟的少主，您未来的丈夫。”老管事躬身，刻意咬重了最后两字，池枫盈闻言惊喜不已，她当即大步向着那袭霜色走去，满目的志在必得几乎流溢。 “介绍一下，本小姐名叫池枫盈，你的未婚妻。”她仰起头，一把拦下想要离去的青年法修，轻狂傲慢的神色令九方云微忍不住锁了眉头。 聒噪。 但…… 池枫盈。 风……影？ 风什么影？ 九方云微按住胸膛，掌心下那心脏动若擂鼓。 “……阿影。” 第二五二章 输赢 阿影。 “阿影。”九方云微将这名字放在舌尖上了数次，面容寸寸惨白如雪，他愈念心魂愈痛，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呢喃。纵深之处似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重重压制。 阿影…… 他要找阿影。 九方云微的眼神霎时清明，当即无视了池枫盈，绕开她，径自向霜华居行去。 被留在原地的池枫盈见此微怔，她初初听见九方云微那句模模糊糊的“阿影”时以为他是在唤自己，心下正暗自窃喜，便发现他竟将她绕了过去。 难道他刚刚那句不是叫她的？是她自作多情？ 池枫盈蹙眉，立时生出了满腹火气——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如此对她！ 于是被恼怒冲昏了头脑的倨傲姑娘三两步追上那已走出数丈的白衣青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谁准你走的？回来！给本小姐解释……” “滚。”冷不防被人拉了广袖的九方云微目光一利，翻手挥袂扫出道满带灵力的袖风，池枫盈被这毫不收敛的袖风打了个正着，登时倒飞数丈，直直跌入花圃！ “咳咳——你——”自花圃中挣扎爬起之时，池枫盈已然沾了满身草叶污泥，她结舌瞠目一脸不可置信，正欲扑上去与他论个长短，耳畔却猛地绽开道深紫雷霆。 那雷光带着嘶嚎奔蹿呼啸而过，她只觉脸侧一痛，身旁的碧色翠叶上多了把熟识的青丝，池枫盈后知后觉的台手摸了摸面颊，果然触到一手温热的绯红，鬓发也散了。 她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脱口便是一道凄如厉鬼的尖叫。 这不是阿影。 九方云微冷着脸收回目光，若非她身后跟着老管事，看起来像是九方宸的客人，那道雷会直接炸了她的脑袋。 浪费他时间的东西。 麻烦。 他按了按愈发疼痛的眉心，默默加快了脚步，直觉告诉他要早一点回到霜华居，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 “抱歉啊，池小姐，我们家少主刚醒过来又有洁癖，这会可能脾气不太好。是老奴疏忽了忘了提醒，还得请您见谅。”小跑着赶过来的老管事躬身扶起那被人扔入花圃的嚣张姑娘，低顺的眉眼下藏着两汪深邃的潭。 池枫盈按着他的肩膀踉跄起身，却又在站定后嫌弃万分的甩了手：“醒？他之前一直昏迷吗？” 她可没听说过天云墟的少主近期受过什么伤。 “倒不是昏迷，只是昨日乃是夫人忌辰他难免思母恸心的喝醉了，是以……”老管事欲言又止，看向池枫盈的目光满是歉意，后者闻言沉吟片刻，低低唾骂一句。 “本小姐知道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带本小姐下去更衣疗伤！若是作了疤我拿你是问！”池枫盈说着扬了下颌端了十足的气势，她背后的池氏不会放弃天云墟如此强大的姻亲，她自己也不会放弃九方云微这般绝世惊艳的美人。 嫁进天云墟，她势在必行。 * 但这霜华居空空荡荡，又哪来他想知道的线索？ 推门而入的九方云微忽然间茫然失措，他杵在门口怔愣许久，最后颓然万分落了座，坐下的瞬间他瞥见笔筒下露出小小的一个纸角，其下压着张寸宽的纸条。 纸条…… 九方云微轻挑了眉梢，捻着纸边将之慢慢摊开，两列小字蓦然跃入眼帘，那正是他的笔迹。 “阿影心热，不善辩解，喜欢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有没有理，小气势都壮。” 阿影。 九方云微眸底微微漾了波，他伸手，指尖缓缓在那串字上游移，略略勾了嘴角，他面前好似突然间出现了位身着红衫的姑娘，叉着腰，瞪着他的眼睛澄澈透亮—— 她说，明明是他的长评写得差，她才不想回评的。 可他还是把她弄丢啦。 九方云微垂眸，轻声倒抽着冷气，心口的痛意令他掌心发麻，但他并不想理会——这纸条像是他提前多时就备下的东西，定然不会只藏在一处。 他锁了眉，自桌案起一寸寸翻找过去，笔山之内，镇纸之中，连带香炉、书卷和闲置多时的冠冕，凡他手所能及之地一个不落。 最后他在霜华居内寻到了几十道窄窄的纸条，又在被褥内取出两本装潢精美的话本，无数的碎片拼拼凑凑，终于在他脑中撑起段被遗失的过往，心魂上的痛楚已临近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他竟是满腔庆幸欣喜—— 找得到这些，他或许还记得起，一点疼痛罢了，哪里抵得上丢了命。 九方云微掩目痴笑，他大抵猜得到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左不过那帮老东西想逼他联姻的腌臜手段，斩念断情，他听说过那东西。 好在这些年来他暗地里发展了不少势力，早早得了消息。 只可惜她的样子仍旧是模糊不堪的，斩念断情的药力与他的本能在神识间分庭抗礼，几乎将他的神魂生生割据。 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还需要点别的东西。 九方云微低眉沉吟，恰此时逐流抱着一盒东西敲开了房门，他放下盒子恭谨的后退数步，微微躬身：“主子，这是楚公子托人送来的东西，要属下直接交给您。” 公明？ 青年法修眼神轻晃，顺手开了那木盒，盒中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套四寸高的雕像，他的目光则死死的钉在那尊红衣小姑娘身上。 虽是幼态，但他仍旧认得出，那是他的阿影。 阿影。 至此那被斩念断情强行埋进神魂深处的记忆终究冲破了重重的封锁，忘却再记起后那思念就像是野草般的疯长，眨眼钻入每一个缝隙。他轻轻点触着雕像的发顶，一颗水珠骤然挣脱了眼眶。 紧接着是清浅的两行，九方云微张着眼睛，任那水迹顺着面颊滴落在案，打湿了满桌裁剪整齐的寸宽纸条，洇成一朵盛开的墨团。 他竟也是会哭的。 九方云微怔怔，半晌后俯身拉起腰间系着的那方刻了葬忧的佩，素白的指尖摩挲着玉上的云朵，云中藏着两个花体的小字： “承影”。 风承影。 “阿影……”九方云微喃喃自语，新的温热浸湿了半干的水痕，在纸上开出另一朵花，“我赢了。” 第二五三章 绝对没有! 赢了，与斩念断情的这一局，终究是他赢了。 九方云微重新跌坐回椅，长长的舒了气，心中那份惶恐不安之感亦缓缓退去，他随手擦了把眼角残存的零星水迹，这仿佛是他五岁之后头一次落泪。 立侍对侧的逐流垂着眉眼不曾言语，这也是他为九方云微效力以来第一次见他这般。 但这状似软弱的举动却不曾让他的威严削弱分毫，甚至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更立体可敬了起来——在得知了九方宸等人想法的那一瞬间他便开始了这步步的算计，一环一环，层层相扣，他自认自己无法为了什么人做到他这个地步。 全然没有情感的上位者或许是一尊完美的神只，但那绝不是合格的领袖。 敬畏敬畏，先敬而后生畏，若只有畏，那就成了单纯的恐惧，是不会得人心的。 逐流出神中微微勾了唇角，或许这才是他们这帮人愿意全心全意追随主子的理由。 “逐流，你来的时候可曾被人看到？”安定了心情的九方云微平静开口，适才种种外露的情感都好似昙花一现，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执着于儿女情长，他得先掌控好整个天云墟，才敢把阿影接过来。 否则依他们敢对他下斩念断情的劲头，若被他们知道了阿影，指定要弄出更荒唐的事来。 这种痛苦，他一个人受过就足够了。 “回来的时候撞见了大长老，但他看了一眼盒子，得知是书局新出的周边雕像后并没在意，直接放属下来了。”逐流拱手，一开始得到从正门大路走过来的命令之时，他还忧心过会不会被人半路截胡，现在他却是看透了，自家主子明摆着就是要将书局一事翻到明面——甚至他从一开始便不曾隐藏。 所有人都以为书局不过是九方云微一时兴起、陪着师门晚辈胡闹叛逆下折腾出来的玩意，除了隔三差五赚点零钱外压根入不了流，却不知这才是他们手中的一大杀器。 书局、钱庄加上酒馆茶楼，从那种种的留言符纸面世至今，他们已攒下了不知多少“名门世家”或大或小的把柄秘辛，倘若有一日主子将它们公之于众，整个仙界必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动荡—— “嗯，很好，他们越是轻视，越方便我们行事。”九方云微颔首，屈指轻叩桌面，“那，九方博他们有没有定下来想要何时大办一场？” 他要估算好时间，赶在他们将这劳什子“未婚妻”昭告出去之前拿下天云墟！ “定完了，今年八月仲秋月底，距今不到两月。”逐流应声，九方云微闻此稍一沉吟，低眸算了算时间，揉了揉额角：“我知道了。这样，我斩念断情已解一事先不要宣扬，你明日此时再来一趟，我重新部署一下，争取孟秋之前将此事解决。” “属下明白。”逐流拱手，悄声退了。 九方云微轻叹一声，仔细收好满桌细碎的纸条，抽出条新帕子小心包了，动作轻柔又珍重的把那布包压进抽屉深处，继而将那套小雕像整齐的摆在了身后的架子上。 不至道尊，斩念断情的药力能不能反扑他清楚，总归将这个放在他时时能看到的地方，更稳妥些。 青年法修微微闭眼，再抬眸时是满目的森寒秋霜。 * 嘶—— 这男人下手可真够狠的，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天云墟客房，上过药又重新换了衣裳的池枫盈摸着面颊上的伤痕，镜中的面容阴郁的几乎能滴出墨，也不知这人怎下得了如此重的手，她那伤口上糊了三四层最上等的疗伤圣药，到现在也不过将将结了痂。 还好圣药不会作疤，否则她定要跟那男人闹个天翻地覆！ 池枫盈想着凶狠了目光，虽说老管家告诉她那家伙不过是宿醉，但直觉却告诉她九方云微定然有些问题。她的兄长中不乏嗜酒如命终日醺醉不知年岁的，也都不是这个表现，她可还记得他那时看她的眼睛，清澈、冰冷、毫无情感，那分明是确确实实起了杀心！ 宿醉的人哪来那么清明的眼神，又哪来那么清晰恐怖的杀意？ 池枫盈沉了沉眼，她决定找人去五灵界看看，能不能寻到些有用的东西。 她记得天云墟少主当年在五灵界修行甚久，近两年才回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能阻止她嫁入天云墟，成为此地的少夫人。 ——如果有，那她发现后，她必将除之而后快！ * “嘿哟！小岚你怎么自己坐在这没跟阿影他们玩去呀！”听风阙，易玄素刚刚晨起练刀完毕，回去的路上便在花园中碰到了坐着发呆的傅沉岚，不由笑着打了个招呼。 在听风阙呆了两日之后，除了顾子归本人与远在渡玄楼的白少言师徒，其余人早都清楚了她的身份，只是听风阙向来没有插手人家家事的习惯，傅沉岚这小姑娘又机灵讨喜，索性帮着她在顾子归面前隐瞒了身份，剩下的随她去了。 “易奶奶，晚辈今日醒得早些，就来院子里坐了会——打扰到您晨练了吗？”被唤回神的傅沉岚挠头笑笑，容色稍稍带了些紧张，这位听风阙的素练仙尊虽与传闻中的大为不同，她却格外的怕她。 不知为何，她似乎极其热衷于撮合她跟小顾，每次遇到都要明里暗里提上两句。 “没，我这是晨练完了准备打道回府。”易玄素咧嘴，随意抛了抛手中的四尺陌刀，冲着一身浅淡青碧的姑娘挑了眉梢，“小岚呀，你和小顾那孩子……” “易奶奶，晚辈突然想起来我那厨房里还坐着瓦罐的汤，这会差不多要干了得回去看看，就不陪您唠嗑了，易奶奶再见！”傅沉岚听闻这个开头登时脑袋一痛，连忙起身摆手麻利开溜，易玄素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瘪着嘴小声嘀咕——她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她不过是看小丫头喜欢小顾而不自知，这才忍不住提醒两句的，绝对没有因为她是傅家老东西的孙女而小顾是她宝贝孙女的徒弟，刻意撮合二人让那老东西平白低她一个辈分的意思在里面—— 易玄素咂嘴，绝对没有！ 第二五四章 她想取而代之 真是的……她哪里可能喜欢顾子归那种又笨又木又天真又一根筋的剑修嘛！绝对不可能的，她老娘的教训还不够吗？剑修的老婆只有他们的本命剑，就算来个绝世美人抱着剑当面脱光果奔，他们都会选剑不选女人的，找相公绝对不能找剑修！ 跑进厨房看汤的傅沉岚捂着脸摇头，也不知是这一路她跑得太快还是厨房里的灶火太旺，这时间她掌心下的面颊烫得厉害。 再说，小顾那根木头有什么好的？也就是天赋高了点为人正直了点长得帅了点心思细了点合她口味了点而已嘛！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优点？ 没有，绝对是一个都没有，这世上比他优秀的男儿多了去！ 是的，就是这样，比他优秀的多了去！像那个楚泷……算了，这是个狐狸，坏心眼贼多一点也不正直——像那个白少言……拉倒，这的确正直了，但脑袋好像不太够用——那就像那个……那个…… 傅沉岚想到这里忽的卡了壳，她突然发现，无论她想起谁，都会不自觉的拿他跟着顾子归比，并且每次比完都觉得对方比不上小顾？ 好家伙，她不会真喜欢那木头吧！ 可那臭剑修抱着栖流的样子…… 傅沉岚喉咙一堵，想起顾子归抱着栖流的蠢样她就全然提不起“喜欢”。 ——总之，比顾子归优秀的男子多的是就对了，她堂堂傅氏大小姐，怎么可能看上他？ 都怪易奶奶胡说，弄得她脑袋都乱了。 傅沉岚捏着粉拳羞恼的跺了脚，一面见那汤炖得差不多，熄了火端瓦罐去了。 她看小顾这两日修炼得十分勤奋，多少有些忘了休息，便特意炖了这安神补气的汤水，希望能给他定定神。 这都是看在他救过她一命还傻乎乎的帮她找家人的份上，她才给他炖汤的，绝不是因为喜欢！ 绝！不！是！ 傅沉岚咬咬唇，黑亮的杏眸中滑过一线傲娇嗔色，小姑娘端着食盘扬了下颌，大步出了厨房。 * 九方云微在五灵界时有个相好，两人还携手同游好一对神仙眷侣？！ 那个“阿影”果然不是叫她！ 天云墟内，池枫盈捏着他们从五灵界传上来的最新消息，骨节泛白，嘴唇发抖。 怪不得！ 惯来骄傲的姑娘眼神一利，怪不得在她之前有那么多世家小姐被这九方少主赶了出去，也怪不得天云墟姻亲这般的好事能兜兜转转落到了他们池氏身上——她对自家的势力水平心中有数，池氏虽列在“一墟二阙五世家”之中，实际水平却连上二阙的一半都追不上，不过是比渡玄楼之类的一流势力稍强一些，加之成名多年底蕴还算丰厚，这才被人高看一眼、多抬一手！ 如果她猜得没错，倘若亲事落定前的哪日，听风阙冒出来个适龄的三代小姐，或辞云阙的少主真如传闻中那样是个天资冠绝仙界的稀世天才，她头顶这“天云墟未来少夫人”的名号便得霎时易了主！ 啧！ 池枫盈眯眼，打世家爬出来的她很清楚那些追求“门当户对”世家老顽固们的手段，也听说过百年前宸华仙尊那档子旧事——他既看上位五灵界的女子，他们定然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不想让九方云微如愿，又不想将人逼得太紧效仿了当年的宸华仙尊，他们要么屈尊纡贵的去五灵界将那女人打到魂飞魄散，要么就得给自家的少主灌一剂劳什子“斩念断情”。 纡尊降贵大抵是不太能了，九方云微显然比他父亲聪明，自始至终不肯透露那女子半点消息，甚至现在的五灵界都得不出那人的具体来头，除了听说是斩雪峰弟子外他们连个具体名字都问不出——如此只能是后者。 这么一想，那天九方云微的反应就十分合理了，斩念断情药效凶猛至极，使用者彷徨暴躁个十天半月的都是寻常事。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趁着他忘掉了那五灵界女人的时候，取代那女子的地位，让他成功爱上自己。 ——实在不行，也要先将婚事定下来并顺利成亲。 池枫盈暗暗攥紧了拳头，她心中大概有了些零零碎碎的想法，暂且还缺一个成型的计划。 不过这东西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眼下有了方向总好过当一只无头苍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在天云墟立住足。 思及此，池枫盈缓缓吐出口浊气，正欲提笔胡乱记录两句，客房木门却陡然被人敲响，她端起架子推开门，门外却是她前两日见过的天云墟老管事。 “池小姐，前几日突生异变，还未来得及带您将天云墟逛完；今日老奴得闲，墟中又无甚闲杂人等，您若有空，便随老奴出门一趟，将剩下的那点风光赏完。”老管事嘴角噙笑，眼神平静无澜，“也算老奴尽了职责。” * “师父，这里就是朝溪峰了，历代斩雪峰弟子飞升之后，住处都在这里。”鹤泽山，朝溪峰顶，顾子归一面帮风承影清理着屋子，一面细细讲解着渡玄楼现状，“渡玄楼的结构与渡玄山差不多，只是各地名称不太一样，我与花师兄算是当前渡玄楼的二代弟子，眼下的楼主是师娘的师兄、花师兄的师父。” “小兔崽子，你这仿佛是在说什么绕口令。”风承影闻言眼底微跳，一旁跟着打下手的傅沉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从上次被易玄素打趣得小乱了心神后她就努力挑起顾子归的刺，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的地步。 “师父，徒儿不善言辞，您清楚的。”顾子归清隽温润的面庞一烫，笑意微赧的挠了挠头，主要他飞升后没多久就跑去铸剑铺学铸剑去了，除了容则轩，跟渡玄楼其他人也不太熟，但不说点什么他又委实觉得不太像话，毕竟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说要先来仙界给师父探探路的。 结果路没探成，剑倒是打了一把。 顾子归背过身，趁两人不注意，悄悄吐了吐舌头。纵酒见几人基本收拾好了东西，忙不迭自风承影袖中拱出个剑柄：“善不善言辞的都其次，小顾，我们啥时候去找那个厉害的器修呀？”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个新衣服啦！ 第二五五章 傅沉岚:我果然不懂 “池小姐，这地方得您多加注意一下，平日里若要来附近玩耍，万不要误入了那边的山洞。”落后池枫盈半步的老管事微躬了身子，抬手指向不远处被葱郁林木遮掩了大半的偏僻角落，那里立着只小小的山洞。 前者循着他引出的方向遥遥望去，果然见那洞口幽冷深邃、漆黑一片，即便她站在这五丈开外的地方，即便眼下仍是六月盛夏，她依旧能隐隐感受到洞中逸散阴寒之气。 阵阵刺骨。 “这是什么地方，天云墟禁地？”池枫盈挑眉，美眸流出浅浅的兴味，老管事闻言含笑颔首：“是的，天云墟的禁地，那里面关押着不少瘴气化形的凶兽。一般仙人不慎入内只有死路一条，禁地中只有漫天的阴煞瘴气，并无半分灵气。” 没有灵气，消耗掉的灵力便得不到补充。是以掉进去的仙人要么是灵气耗尽生生枯竭而死；要么就是毫不反抗，被那些瘴气化形的凶兽吞吃入了腹。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个沾不得的地方。”池枫盈眼中暗光乍起，稍纵即逝，她看着那禁地入口微微勾唇，“所以这地方全然没有出口是吗？” “那倒也不是。”老管事摇头，声调愈发平静轻缓，“历代承袭了天云墟直系血脉之人可自由出入，出入时自然也可带一两个亲近之人。只是禁地中灵力消耗速度非比寻常，大多数人不想去、也不会去的。” 眼下身负天云墟直系血脉的，唯有九方宸父子二人。 “本小姐记住了。”池枫盈颔首，心中若有所思。 这地方，她或许用得上。 * “师父，前面就是容则轩了，替徒儿打造剑鞘的边师伯就住在这里。”正午的山路向来幽静，日光烈得令林树上趴着的知了都哑了嗓子，顾子归远远瞥见容则轩的院墙，忍不住照例多叮嘱了风承影两句，“另外，师父，容则轩的师徒三人……可能和普通修士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风承影眨眼，正当傅沉岚心中忐忑无比，以为她会重蹈她当日的覆辙时，她忽然抚了掌，“那感情好啊！我来之前还担心他们太正常了不敢放纵酒出来呢！”话毕抬手丢出葬忧，灵剑落地化身黑衣的纵酒。 ？ 傅沉岚眯眼，脑内升起个小小的问号，她究竟在期待些什么？一个能教出小顾这种奇葩徒弟还拥有纵酒那般鬼畜剑灵的剑修，能他喵的正常到哪去！ 傅·天真·沉·少女·岚嗓子眼一堵，只觉满嘴的猩甜，果然渡玄楼整个势力都不太对劲吧！ “只要您有准备就行。”顾子归点头，从容无比的推开院门，轻松闲适，仿佛回家，这姿态看得傅沉岚眼角又是一抽。 她上次怎么就没发现他动作这么娴熟呢？ 三人一剑跨过门槛，入目的仍是那摆满了补血药材的大小晒架，只是屋门口没再坐着那位翻晒红枣的白裙姑娘。顾子归正欲召唤沐玖前来开门，便听得身后院门吱嘎，而后“咚”的一声被人扔上。 傅沉岚下意识抱了头，其余两人一剑则格外淡定的顺势转了身，沐玖看着面前几位灿烂一笑：“哦豁，顾师叔，您今日怎么赶着正午来了？我刚把师父送去隔壁，没给您开上门，真不好意思。” “没事，也是我今天出门没注意时间，白师兄他还好吧？对了小玖，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师父，旁边的是她的剑灵纵酒。”顾子归笑笑，果断无视了她话中那句“把师父送去隔壁”与“开门”，“师父，这是容则轩的关门弟子，沐玖。” “他好得很，就是不慎被门夹了头，可能有一点轻微骨裂，养个两天就行了。”沐玖蹭了蹭手，看向风承影的目光带了点纠结，“所以这位师叔祖……贵姓？” “若论渡玄楼中的辈分，我可算不上你的师叔祖。”风承影弯眼，大咧咧的拍了拍沐玖的肩膀，一面竖了大拇指，“小玖，你叫我承影或者阿影就是了。还有，我觉得你这门关得非常棒，不愧是关门弟子！” “好的，阿影。”沐玖应声，同时激动不已地拉起风承影的手，“没错，我也觉得，作为关门弟子，关上容则轩的每一扇门就是我的职责！”如果倒霉狗师父不要每次都跑到门缝里影响她履行关门职责的话，就更好了。 “嗯，的确关的很有力道，不过私以为还可以有进步空间——比如说关门姿势创新什么的。”纵酒插话，冲着大门比比划划，“全手动关门可太累了，反正你自己就是个器修，要不琢磨琢磨弄个辅助关门的小法器？” “嚯，行家啊！”沐玖大眼一亮，立时拍了大腿，“我先前也思考过做一个加长的门把手之类的小玩意，但是没往法器那个方向思考，看来剑灵果然是剑灵，想法都这么与众不同！” “嘿，哪里哪里，过奖过奖。”纵酒搓头，两人一剑很快无视了身后的一男一女，叽叽喳喳讨论起花式关门，同时迈着大步走向室内，顾子归浑不在意的加快脚步追上前头的三只，傅沉岚则被落在了最后。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瞅见有人认真无比的讨论如何花式关门。 花式？关门？ 对不起，她果真无法理解这帮人的脑袋到底是咋长的。 阵修少女无比呆滞的想着，等她终于回神放快了步伐，那屋门却在她踏入的一瞬猛地被人关上，她险些便享受到白少言的极品待遇了。 还好小玖关门时的恶意是全然针对那位白仙友的。 傅沉岚拍着胸脯颇有些惊魂未定，待她二次定神，面前便只剩下顾子归一人了。 “咦？小顾，你没跟着师父去找边前辈吗？”傅沉岚歪头，心底涌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顾子归闻此微微摇头：“不了，今天主要是师父想给纵酒打把剑鞘，我就不去了，在这陪你呆会挺好——你想去看边师伯的小仓库吗？就在后面，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瞅瞅，还是小顾最贴心，知道我受了不少惊吓需要安慰！ 傅沉岚被他说得几乎热泪盈眶，当即豪气万丈的颔了首：“去！” 可惜她不知道，顾子归心里想的是，他可一点都不想看见边师伯那碗八珍汤了。 他难受！ 第二五六章 缺个奶妈 石室之中，面容冷艳的黑衣女人照例一手捧着一大盅冒着热气的八珍汤，另一手从容自如的操纵着面前那炼器的灵火。 汤药入口苦涩万分，她禁不住蹙了长眉，待那分苦涩稍有缓解，边瑟瑟便微微抬了眼：“小玖，在门口磨蹭什么呢，还不快些将客人领进来！” “嘿，师祖祖好敏锐的感知力，这不是怕打扰到师祖您炼器嘛！”沐玖嬉笑着自门口探出颗脑袋，一面招呼着那一人一剑上前，边瑟瑟闻言颇为无奈的晃了晃头，其实早在这几人踏入容则轩的刹那，她就感知到了。 “阿影，纵酒，这位就是我师祖；师祖祖，这是顾师叔的师父承影，还有她的剑灵。”沐玖弯眼，简单帮着介绍两句，自己便乖乖溜下去接着翻晒药材去了。 容则轩补血益气的药材消耗极快，一则边瑟瑟炼器之时八珍汤之流从不离手；二则白少言终日夹在门缝上抠不下来，时常断胳膊断腿气血两亏。 小顾的师父，和小顾师父的剑灵。 边瑟瑟眸中升起些星星点点的奇异微光，望着二人轻轻眨了眼：“我叫边瑟瑟，单字一个‘珑’，你们可以叫我瑟瑟或者阿珑。我手头这东西马上炼好，稍等我一下。”话毕又吨了一大口红枣枸杞。 “放心吧瑟瑟，你炼你的就是，我和纵酒在一旁随便瞅瞅。”风承影颔首，抓过只蒲团，衣摆一撩便随意坐了，她还是头次见到有人炼器要吃红枣枸杞八珍汤的。 不仅如此…… 风承影的目光禁不住在纵酒与边瑟瑟之间来回游荡，她还是头次在活人身上感受到与纵酒有些相似的气息。 不明显，要不是她跟纵酒有着生死血契她大约都分不出来——但的确是相似的，且还不是仲兰泽身上的那种。 仲兰泽那种更像活死人，而边瑟瑟则确确实实是个活人。 有意思。 风承影挑眉撑了面颊，她大概能猜到点东西，也不知道对不对。 纵酒不曾跟着她一同坐下，他仿佛对边瑟瑟的炼器手法十分好奇，围着她左转右转抻长了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灵火看了半晌，忽的伸手指了指火中半成的器：“你炼这玩意，挺夭寿吧？” “夭寿还不至于，不过气血的确掉不少。喏——”边瑟瑟嚼着红枣干，随手在腕上划出道半寸长、不深不浅的口子，那口子微微泛红，却自始至终没渗出半滴血来，且不消盏茶时间便自行愈合了。 “啧啧，难为你了。”纵酒咂嘴，搓着下巴低头沉吟，“感觉你需要一个那种，精通于给人恢复气血的专属医修，每天啥也不干，就在你炼器的时候嗷嗷给你补血。” “别说了，我也这么想的！”边瑟瑟闻此眼泪汪汪，瞥向纵酒的眼神中带了点“天涯遇知音”的相逢恨晚，“这么多年我一直再找这种医修，可惜没能找到——前阵子还跟公明提过，他说这样的医修叫什么来着？总之那个词我觉得特别贴切，就是听起来有点奇怪，总让我想起来些鬼畜的东西。” “奶妈？”风承影冷不防接过话茬，她从前与楚泷闲聊的时候提过这东西，正如“欧皇”一般，大师兄口中的词语千奇百怪，用法也都不同寻常，但意外的很是形象贴切，便于理解。 “对对对，就是奶妈！”边瑟瑟干了剩下半碗八珍汤，激动的一拍大腿，若非手头的法器还差点火候才能完成，她想原地蹦个三尺二尺的，“亲人呐小影纵酒！我可太需要个奶妈了！” “懂，你淡定一点，别一会激动过头炼大劲儿了。”纵酒严肃无比的点了头，顺势拍了拍边瑟瑟的肩头，风承影见状碾了碾垂落胸前的长发：“所以瑟瑟，你这个情况是我想的那样吗？” “如果你想的那个是我想的那个的话，那就是呗。”边瑟瑟敛眸抓了把剥好晒干的桂圆，语调轻松，“不过你猜到了就猜到了，不要外传，一来怕吓到小孩，二来你明白的。” “明白。”风承影笑笑，下颌一抬指向纵酒，轻松避开了这个话题，“瑟瑟，我们这次来，是想请你帮纵酒做个新衣服，他眼馋栖流的剑鞘，跟我磨了很久。” “这好办，纵酒，你自己去后面的小仓库里选几个顺眼的材料，告诉我想做什么样子的剑鞘就是。我手里这个马上利索了，打一锅新汤药就来。”边瑟瑟应声，纵酒得了答复立时跑了——有什么能比得过新衣服呢？ 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更新的衣服。 * “你说，我那好姐姐派人跑到五灵界去，打探九方少主当年在那边的事？”镜池山庄，池枫晚慢悠悠放下手中勾勒眉眼的纤细墨笔，镜中人红唇一点，双目狭长，一张脸柔和中不失英气，她声调浅浅，音色雌雄莫辨。 跪叩在地上的青年闻声奉上一沓信笺：“是的，主子，我们半路截下了大小姐的查到的消息，重新发过去的那些，已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扣去了最重要的部分。” “比如九方少主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池枫晚长眉轻挑，接过那叠信纸认真翻看一圈，片刻后压着嗓子，低眸一哂：“她现在怕是正琢磨着如何找出这人并全然取代她的位置呢！渡玄楼那头，你们可查过了？” “查了，只是渡玄楼的口风惯来严得很，属下废了好些功夫才套出了一星半点，还是在他们没刻意隐瞒的情况下，您过目。”青年垂头，自怀中摸出本极薄的册子，池枫晚取来后只一眼便扫到了头。 “渡玄楼，听风阙。这对我们来讲，可真是个好消息。”池枫晚掩唇轻笑，重新回望了妆奁上的铜镜，“下去告诉池乐平，就说我担心姐姐一人在天云墟上势单力薄又孤独寂寞，想去陪她小住两日，顺带敦促她一番。” “属下得令。”青年应声，眨眼消失不见。 池枫晚忽的看着铜镜痴笑起来，她伸手触着镜中的自己，落在镜面上的手指瘦削干净，格外修长。 “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咱们的路，还长着呢……” 第二五七章 晚枫无盈 “池小姐，镜池山庄来人了，说是您的亲人，眼下就在后山花园，您要不要去看一眼？”敲开房门的老管事面容永远恭谨谦卑，池枫盈闻此眉头一蹙：“家人？” 莫非是爹娘来了？可他们每日都那般劳碌，怎能抽得出空闲？ 池枫盈想着，眉头锁得愈紧，无数种猜测眨眼间攀上心头，这无数的猜测又在她随着侍女赶到花园、见到那袭杏白色影子的刹那消弭殆尽。盛夏的晨光中那人笑吟吟的回了眸，身量高挑，腰肢细细，一张脸妖冶得辨不出雌雄—— “早安，我的姐姐。”池枫晚轻笑，眼见着池枫盈被心头的怒火迷了眼，她盯着她骤然摔了衣袖，四下的侍女见状连忙悄然退下唯恐触到了她的霉头。 “谁是你姐姐！你不过是从通房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胚子，也敢唤我姐姐！”池枫盈破口大骂，原本明艳娇俏的面庞在怒气的冲撞下变得扭曲不堪，她咬着后槽牙恨恨扬了下颌，力图让面上的高傲一如往常，“你这张和你那贱|人娘一样狐媚的脸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姐姐，您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我那出身低微的娘亲不早就被您和大夫人杯鸩酒送上了西天吗？再说，您看着我恶不恶心的原也不打紧，”池枫晚痴笑着抬手摸了摸面颊，她今日未施半点脂粉，皮肤却依然莹润如玉，生生将对面一身红裙、妆容整齐的池枫盈比出了几分风尘，“只要男人喜欢就好……您说对不对？” “滚，你立马给本小姐滚出天云墟！”池枫盈张扬舞爪如一只炸了毛的猫，她伸手想要把池枫晚推搡出去，后者却将她的进攻轻松避过。池枫晚含笑按住池枫盈的手，语调不急不缓：“姐姐，您现在的这个样子，可当真不像是位世家小姐。” “要是您这副样子被宸华仙尊或者九方少主看到了，您说，他们会不会立马将您遣送回镜池山庄？”池枫晚攥着她的腕子凑近半步，缓缓压低了头，她的个头比池枫盈高上半尺，这会倒真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别忘了，池氏可不止您一个女儿。” 池枫盈的背脊无端生凉，她抬眸看着她这自小便被她按进泥泞的妹妹，猛然间惊觉她竟全然不似记忆中的怯懦弱小。 她眼底涌动着层层暗潮，她唇角带着恶劣又嘲弄的笑，她不知何时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而她的手腕此刻正被她攥在掌中。 她哪来这么大的手劲？掐得她指尖泛白，手臂软绵绵生不出力道。 池枫盈的睫毛遏制不住的轻轻战栗，面前的人令她觉得无比陌生。纵然色厉内荏，但她仍奋力维持她轻慢倨傲、目空一切的语气：“池枫晚，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池枫晚的手蓦地一松，池枫盈收了小臂连忙向后退了半步，她看着她的动作嘴边讥嘲更甚，“我今日来，不过是想与姐姐分享一个新得的消息。” “什么消息？”池枫盈警觉，下意识挺直了腰杆，池枫晚长眸一挑闲闲的把玩起垂落的青丝：“近日渡玄楼的朝溪峰上，又来了位自五灵界飞升的弟子。” “渡玄楼的弟子与我何干？池枫晚，我劝你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浪费时间！”池枫盈皱眉，神情稍懈，她以为她能带来点什么有用的消息，结果就这？ “别急嘛姐姐，我这话可还未说完。”池枫晚掩唇，笑意愈发的痴，“历来唯有斩雪峰上飞升的弟子才去得了朝溪峰。且那弟子是个女修，素爱着一袭红衣——就是姐姐你身上这个颜色，不过那弟子生得花容月貌又天赋极高，可比姐姐您利落大气得多，也没有您这股俗气。” 她平生最恨有人说她俗！ 池枫盈磨牙，脱口的那两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的：“所以？” “所以？没什么所以。”池枫晚抬指触了触池枫盈的脸庞，冰凉的指尖令后者寒毛倒竖。“不过姐姐，您猜猜那弟子的名字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池枫盈继续后退，池枫晚却像是附骨疽一般如影随形，她跟着她向前走了一步，纤薄的朱唇轻启，介乎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嗓音微哑若情人叹息：“她呀……名叫‘承影’。” 池枫盈的眼瞳陡然一缩。 * “师伯祖，弟子上次跟您提过的那东西，您可做完了？”容则轩，楚泷挂着他那副招牌式的笑容弯了狐眼，进入石室内时顺手摸出两大罐果干蜜饯，“辞云城的金丝蜜枣，托明景仙尊捎来的，您尝尝可还合口味？”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蜜枣……以后记得告诉孟璟那小老头，要捎就多捎点，不然他那破扇子再坏我可不管。”边瑟瑟瞪着那双微露了下三白的微挑长眸，面无表情接过蜜枣，当即打开罐子吨了一口，“够甜，下八珍汤不错。” “你提的那东西，我已做了两版出来。第一个版本的功能齐全，但有点太大；第二个个头合适，就是功能删去了一些。我想折中一下，只是暂时没什么想法，你若有合适的意见尽可提一提。”边瑟瑟灌了口汤，随手一指室中石架，楚泷顺着她指出的方向望去，果然瞥见那两只初具雏形的仙界版“手机”。 楚泷双眼一亮，连忙几步跨过去取来那两只法器，大的那只约莫平板电脑大小，小的更似他穿越前常用的智能机，他抬手打出道灵力激活了两只法器，低头玩了片刻，不由得喜上眉梢。 完成度很不错，他想要的功能都有。 “可以的，师伯祖，小的这一版就行，您说的那个问题我大概有个思路，等下与您细说。”楚泷放下大号法器，抄起那个小的，“就现在小一号的这个版本，您有办法修改一下量产吗？” “量产的话……靠我自己肯定不行，不过简化一下，再砍去几个不重要的功能，交给小白白他们就能量产了。”边瑟瑟沉吟，靠她自己量产那纯粹是天方夜谭，身体里那点气血还不够点火的。 “也不用很多，有个二三十台就够了，您看需要多久？”楚泷蹙眉，他想先给书局核心员工和九方云微那头的几大暗卫武装起来，直觉告诉他山雨欲来，他想做多点准备。 “二三十台的话，下月中应该可以。”边瑟瑟垂眸，这数量不多，她带着小白白师徒二人忙活一下足够。 “没问题，辛苦您了师伯祖，材料弟子全包！” 第二五八章 韶华如柳 眼下是七月初九，离着九方博他们定下的八月二十七还剩四十八日。 九方云微看着桌上排开的一摞杂务，稍显头痛的按了按眉心，解了那剂斩念断情后他便一直装作不曾解药的样子，每每出现在众人面前总是满面失魂落魄、神情恍惚，还真有点累。 好在他辛辛苦苦演的这出大戏没有白费，九方博那群老家伙无一例外的被他忽悠住了，他们到现在都以为他还被斩念断情困着，即便他终日摆一张臭脸对人爱答不理，他们也不曾计较。 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阿影，再等我四十天。”九方云微敛眸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指尖在“承影”二字上顿了良久，他手下的势力早已渗透天云墟各处，又有书局、钱庄，茶楼等做着充足的物资后援，只待时日临近，让这些老东西放松了警惕，便能即刻牵线收网。 他爹娘当年的那场悲剧，绝不会在他与阿影身上重演的。 “清清，不要看，不要看——”女人惯来温柔的嗓音这时间带了哭腔，断断续续，忽弱忽强。 他茫然失措的张大了眼，日光透过窗格变得昏黄幽暗，他入目一片浓郁的绛色，混合了铁锈味的腥气笼罩了他的鼻腔，眨眼在喉头弥散成一团血气。 满嘴的血气。 “清清，答应娘，你下去，到五灵界去，找渡玄山，上斩雪峰——然后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回来。”有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发顶淌过脸颊，最终钻入了重重繁复厚重的华服，他分不清那东西究竟是泪还是血。 “娘这一生只得了半程的欢快自由，后半程不过是一只被人提了线的牵丝木偶……清清，我的儿，都怪娘太软弱……娘真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再娶个心爱的姑娘，但是娘看不到了，娘没法看了……” “清清，别怨恨你父亲，这条路是娘自己选的……娘做不了别的，只剩这条命——娘只能用这条贱命替你换一口喘息的时间……清清，你下去，下到渡玄山去，别回来，千万不要回来——”她的声音愈来愈弱，她的气息愈来愈浅，到最后她拼尽了力气在他耳畔轻喃，她说，清清，娘爱你。 禁锢着他的手臂终于垂坠，她躺在地上，像一只被折了翅的娇美蝴蝶。 血迹在她胸前干涸，那花充斥了他的整个视线，是朵盛开在月色之上的业火红莲。 九方云微阖了眼，想到那时的景象，他至今都遏制不住的遍体生凉。 幸好，他不是九方宸，阿影亦非柳如韶。 他们的命运在自己手中，容不得外人染指。 分毫都别想。 * 他与小韶的故事，始于一个红莲接天的盛夏，终止在那年大雪纷飞的冬天。 思韶苑内的九方宸缓缓燃起线香，微红的香头点醒新打来的篆，熟悉的花香慢慢荡了一室，他关上窗，晴日穿过鲛纱化成曚昽一片。他抬起手，掌心的光芒微暖，和她走时的一样。 他垂下眉眼，良久后从怀中摸出封泛黄起毛的信，信上的字迹娟秀清丽，边角飞溅了些发褐发黑的星星点点。 那一日他发疯一样冲入屋内，只见她一身月白倒在地上，她口中溢出的血染红了整个衣襟，干枯成一片浓郁的深绛。 十来岁半大的孩子怔怔跪在她身旁，那血从他的发顶蜿蜒到脸颊，又从脸颊蜿蜒入了衣衫。 孩子张着双惊惶无措的眼，他见到他，泪水自那充斥了彷徨与恐惧的黑瞳中开了闸似的奔涌而出，将血迹冲散，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他心魂震痛，行尸走肉一般扑跪在地，将她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她的名字，她却仍旧在他怀中寸寸冷透，那温度冻得他齿关打颤。 后来他在她的妆奁上寻到了这封写就多时的信。 她说，在她死后，要他不要把这份怒火转移到月清身上。 她说这是她自愿的。 她说她实在忍受不了每个月只能见到儿子一面的痛苦，更忍受不了每一次见到月清，他都比上一次见时来得更加冰冷麻木。 她说她不后悔渡玄山中的惊鸿一瞥，不后悔与他相知相会相恋，不后悔放弃斩雪峰亲传弟子的身份不顾一切跟他上了天云墟做了他的夫人，但她后悔在生下孩子后仍旧选择与他们妥协。 她后悔在月清断奶被人抱走时没有过丁点的反抗，后悔放任月清被他们教导成一尊没有感情的冰冷神只—— 她说她做错了太多，她说是她自己软弱无能，她说她这是咎由自取，她说她做不了别的，只能用一条命换来一个约定。 她要让月清去五灵界，去渡玄山，去斩雪峰。 她拿命给他换来了五百年的自由。 她说，斩雪峰上与他相遇相知，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时光。 九方宸闭目，清泪溢出眼角，打湿那张被他抚摸到起了毛边的信纸，黑褐的血点被水迹洇开了些许，却不曾散。 她所后悔之事，何尝不是他心中之憾？ 若他当年的实力再强大一些，若他当年的筹划再缜密一些，若他当年的抗争在彻底一些……他们会不会有个不同的结局？ 他虽答应了她不要迁怒，但他没法子不去怨——他控制不住的憎恶天云墟，控制不住的怨恨九方云微，可这份怨怼愤恨又不得不被理智狠狠压制，两方抗衡间他越来越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并最终成了世人畏惧的“九方家主”。 何其可笑。 九方宸轻嗤，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信纸，手指的骨节被他捏出霜白，他却浑然不觉。 他不想让九方云微落得与他一样的下场，于是狠着心下了那剂斩念断情，但这些日子的午夜梦回时他禁不住一遍遍的回想，一遍遍的回想他与柳如韶的过往。 他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小韶，你说呢？”九方宸叹息，抬眸望向香案上的那盏琉璃小灯，幽蓝的灯火应着他的话语轻轻摇晃，四下寂静，无人回答。 也许，他该给他一个机会—— 九方宸收回目光，仔细叠好了那封他不知读了多少遍的信。 “如果……” 如果月清和他的那个姑娘，真的能克服这一剂斩念断情。 如果他真的有办法解决池氏。 那么他给他这个机会—— 去做他没能成功的事。 第二五九章 很好，更生气了 “什么？你说九方氏预备八月十五中秋节后，遍邀世家贵胄上天云墟观他们八月廿七的定亲礼？”听风阙，陡然闻此消息的易玄素当即一拍桌面倏然起身，“定什么亲？给谁定？他们家少主？” “娘，我滴亲亲老娘，您淡定一点，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完。”风御霁赔笑，连忙冲着自家大哥与老爹使了眼色，后两人意会，上前一左一右的按住易玄素，风御恒还顺势卸了她手中的四尺陌刀。 “冷静个屁！那九方云微不是和咱们家阿影一对的吗？他要是跟人定亲，阿影怎么办！”易玄素没好气的锤了几案，满目戾气几乎流溢出来，“不行，怎么想怎么来气，小恒，把刀给我，老娘今天就杀上天云墟砍了那几个小【哔——】崽子！” “娘，您别冲动，头前小影说过之后，咱不是也派人下去查证了吗？九方氏那小子当真是情真意切，不像是会变心转性的样子，想来此事有诈，您先听二弟把话说利索——若真是他负了小影，不光您，咱再喊上陵遥上人和明景仙尊，上二阙一齐杀到天云墟去，也不怕他们不给说法！”风御恒道，被两名道尊按稳在座位里的易玄素闻言沉吟半晌，勉强点头应了，风御霁见她耐性尚可，连忙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倒出去，这才将将平息了她满腔怒意。 “……所以娘，这小子应该不曾辜负阿影，只是被人下了药，加上这事是九方博那一票老东西定下的，他一个有名无实的少主，插不上多少话。”风御霁搓手，神秘兮兮低了头，“另外……据小道消息，九方云微很可能已经自行想办法解了药，顺势将计就计的夺权——如果这消息没错的话，那他可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夺不夺权还都算不上数，世家出来的子弟，哪个不会耍两手阴谋！关键是这得何等缜密的心思，才能以化道修为步步算计着解了药？反正他是想不出，也做不到。 “这样。”易玄素熄了火，看向风御霁的目光却满是狐疑，“你那小道消息从哪来的？靠谱吗？” “……从云霄书局买来的，应该靠谱。”风御霁嘴皮颤抖，他偷跑出去是买话本的时候想起来顺手买的，开始那书局管事说什么都不开口，直到他撞见了前来查账的楚泷，两两掉马之下，他才终于得了确切消息。 还被那小狐狸趁机狠狠的敲诈了一笔。 “书局……老二，你可真能耐！”易玄素扶额，她被这崽子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风御恒机敏，见势不对连忙转了话题：“所以，爹娘，这天云墟订婚和九方小子被人下药之事，我们要不要提前告诉小影？” “说肯定是要说的，并且这天云墟我们还得照常去。”风修白沉吟，片刻后补上一句，“不过九方可能解了药的事，就先不要讲了，免得阿影她到时候希望落空，徒增烦恼。” “明白的老爹，我这就给小影送信去！”风御霁点头，抱着脑袋麻利溜了，他可不敢多呆，省得等下他老娘回过味来揍他。 * “定亲，中药，还中的是斩念断情？”风承影抱着传讯符，黑瞳流露出些许茫然，她今日不过是来容则轩这里找边瑟瑟玩耍，顺带瞄一眼楚泷和她新研究的小法器，哪成想会接到这种消息？ “是的小影，不过你先别急，八月十六听风阙便会派人去渡玄楼接你，届时咱们一起上天云墟问问清楚，那池氏的势力比不上咱听风阙，这事定然能完美解决的！”风御霁连连宽慰，唯恐自家宝贝侄女一生气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风承影听出他语调中的担忧心下一暖，而后平静的开了口：“我知道了，二伯。不过您不必派人来接我了，我跟着大师兄他们随渡玄楼的队伍过去就好。” “这……”风御霁闻言迟疑了片刻，“这也行吧，你注意些，有什么事随时来信。咱风氏的姑娘可不怕他们天云墟，况且你背后还有辞云阙呢！” “放心，我清楚的。”风承影颔首，从容不迫的掐断了通讯，坐在对面小口小口抿着八珍汤的边瑟瑟见状微微抬眼：“你很担心？” “那倒没有，”风承影摇头，“我就是有点生气。” “生气？” “狗东西不可能同意定亲的，我很了解他。甚至斩念断情都拦不了他。我生气的是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什么都没跟我说，一声不吭的就自己扛下来了。”风承影弯眼，嘴角挂了分若有若无的笑，边瑟瑟看见这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本能告诉她面前的人状态十分危险。 “科科……连个屁都没放的就开始折腾，他告诉我一声会死嘛？我不弱，不是那种需要人保护的小娇花，他他娘的一天天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风承影叉腰，面上的笑意愈发令人惊悚起来，边瑟瑟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又挪，好在送完了法器的楚泷及时出现，暂且吸引了风承影的注意。 “小师妹，你这笑法是要吃人吗？怎么扭成这样？”楚泷挑眉，神情活似见了鬼，风承影闻此歪头：“大师兄，你飞升之后，有联系过狗东西吗？” “唔，你说师叔祖啊……联络过，刚来那会还定了个暗号，只要他给我发那句，我就派人将他之前刻着玩的小雕像送去。”楚泷眨眼，一时没明白风承影的用意，九方云微的确跟他说过不要跟风承影透露他中药又解药的事，但并没限制别的，加上他刚刚出了个门，这会以为风承影对九方云微事仍旧是一无所知。 “那套刻了幼年我的雕像？”风承影磨牙。 “对呀！” “很好，更生气了。”风承影扯出个无比灿烂的笑，这笑却让楚泷脖颈一凉，“这狗玩意连你都算上了，就是没告诉我！” 她知道他是想保护她，也知道他是将计就计想要夺权定势，在楚泷说他们定过暗号的一瞬间她就猜到了前因后果——但这并不妨碍她心头冒火，也不妨碍她现在想一剑劈了他脑瓜。 风承影摩拳擦掌，并决定等着茬翻过，她绝对要冲着他脑袋来两下。 狗东西，去死吧！！ 第二六零章 秘密 八月十五中秋一过，天云墟便正式向天下世家名门发出了邀约。渡玄楼的几人早早做好了准备，只待邀约到手，便即刻启了程。 定亲典仪定在八月卄七，距八月十五不过区区十二日，为了保证典仪的顺利进行，天云墟十分难得的放开了传送阵法。 如此一来，原本需要七八日的路程便被缩减至了不到两日，众人当夜入了天云墟的地界，次日一早就可进到九方氏本家。 这代表着，至多后日，她就能找机会暴扣狗东西一顿了。 下榻驿馆的风承影磨着一口贝齿银牙，一面慢悠悠擦拭着手中葬忧，本就光亮锋锐的灵剑被她擦得愈发锋锐光亮，剑刃在幽微月色之下，都能折射出道道骇人雪光。 “狗承影，你差不多得了，再擦，我刃口都要被你磨薄了！”灵剑内传来纵酒没什么好气的骂骂咧咧，风承影不急不缓的放下手中沾了水的油石（磨刀用的），阴恻恻的勾了笑：“剑，就是要磨薄一点才快嘛。” 咕—— 听闻此话的纵酒默默咽了口水，禁不住在心中给九方云微点上两根短短的蜡，要说这老狗此事做的是不太地道，这么大的事，他明知道狗承影的性子还瞒个什么劲儿！ “阿影，你睡下了吗？”一人一剑正纠结着磨剑，房门却蓦地被人敲响，沐玖那一身青丝白衣的影子悄然出现在门口，当真吓了屋内的两只一跳。风承影放下手中灵剑起身开门，顺势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瞧你打扮跟鬼似的，怎么了？” “嘿，哪有那么像鬼。”沐玖抱着脑袋嬉皮笑脸，“我这不是刚出去遛弯回来嘛！进门的时候碰见个姑娘，她说她是池家二小姐池枫晚，想见见你又不敢贸然登门，托我前来请你一番。” “池家，二小姐？”风承影挑眉，池家大小姐她倒是知道，就是九方氏长老们为狗东西挑选的那个“未婚妻”，至于二小姐池枫晚，她还真没听人提起过。 还是在这大半夜的找她。 啧。 风承影垂眼，不动声色的跟着沐玖笑闹两句，回屋提上葬忧，孤身出了门。 她想看看这位池枫晚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 仲秋的夜风已然带了三分凉意，昨日刚下过雨，这时间的砖石尚还湿着，蒸腾的水汽在半空中凝结成雾，薄软得像是上好的鲛纱。 风承影抱着剑，静默注视着面前这比她都高上不少的单薄身影，神情淡漠：“池小姐深夜寻我，所为何事？” 面前这人，气质很是奇怪，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好似她本不该如此，却又因着某些无法明说的原因，不得不将自己弄成这样。 看得出她很能隐忍，也足够心狠。 风承影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梢，池枫晚带给她的感觉很是怪异，这让她下意识的对她的评价高了几分。 这位承影姑娘，果真比她那好姐姐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不管是样貌、天赋，还是这通身的气度。 池枫晚弯眸勾唇，一双本就偏长的媚眼被她笑成了两道末尾扬起的弧，风承影打量着她的同时，她自然也在打量着风承影。 “也没什么特别的，”池枫晚看着她，笑意痴然：“只是前来知会姑娘一声，九方少主被他父亲灌了一剂斩念断情，而我那好姐姐池枫盈，正千方百计的想要取代姑娘在九方少主心中的地位——” “你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些？”风承影微微歪头，黑瞳深处宁静一片，池氏能得到的消息，渡玄楼未必得不到，她今夜若只是为了这两句话便给她找来，那她高看她的那一眼，还真是白废了。 “当然不止。”池枫晚掩唇，过分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面颊，她的皮肤冷白莹润，在霜华的映照下宛如新玉，“池某今日还想提醒姑娘一句，天云墟中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嗯？” “天云墟的禁地中圈禁着十数头瘴气化形的凶兽，如何妥善的处置他们，是历任九方氏家主最为头痛的问题。整个仙界数千万年来生成的瘴气都被封印在那里，这是天云墟地位超然的立足之本，也是他们终日如履薄冰的最大祸根。”池枫晚略略倾身，颈子上软链的玉质坠子在空中轻晃，一双媚眼直直的望入她的眼底，那里平静干净无半点脏污欲色，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澄澈。 好清明的眼睛。 池枫晚心下轻叹，她大抵明白九方云微为何会选定她了。 这样灵动又剔透的姑娘，对他们这种自泥泞中爬起出的人来说，无异于是茫茫黑暗中的一盏不灭灯火。 让人自惭形秽，又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些。 若当年的九方云微是天云墟生生造就的无上神只，她便是天地间自然托化的一线清影。 “积压的瘴气幻化成了难以控制的凶兽，凶兽们又在禁地中如蛊虫一般相互吞噬，他们担心有朝一日那禁地再也压制不住成了王的凶兽，整个天云墟便会霎时间毁于一旦——对吗？”风承影迅速想通了其中关窍，开口时声线平缓，不起波澜，“你想告诉我，若我有法子解决了天云墟禁地之中的瘴气，我与狗……九方的事，就再无人阻拦，是吗？” “没错。”池枫晚轻轻抚掌，面上笑意不减分毫，“据我所知，那瘴气已在天云墟禁地之中关押了足有三万六千载，那封印眼见着便要到了承载的极限，若是三千年内还寻不到合适的法子，莫说天云墟，只怕仙界连同其下的五灵界都要一起遭殃。”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风承影微挽唇角，眉眼间带了点轻而薄的笑，“这并不关你的事，且若是池枫盈当了天云墟的少夫人，对池氏的益处更大，不是吗？” “三千年的时间，足够池氏攀至鼎盛了。” “好问题——”池枫晚仰头大笑，笑得她贴颈间的寸宽璎珞震颤得绞碎了月光，笑够后她忽的直了身，那对女子而言过分修长的手指轻巧的摸向脖后，她当着她的面，慢慢摘下那条系在颈间、繁复至极的寸宽软链。 风承影一眼望去，不由得微瞪了一双黑瞳。 “姑娘，您懂了吗？” 第二六一章 筹谋 “池枫晚，一大早就看见你这张令人生厌的脸，可真让我恶心。”天云墟客房，池枫盈一出门便瞥见那笑吟吟立在门外的杏白细影，眉头下意识一蹙，她知道池氏今日会到，却不想池枫晚竟到的这么早。 “让您动这么大火，当真是小妹的不是——只是姐姐，我来的这么早，可不是为了跟您吵架的。”池枫晚笑着托了腮，媚眼凉凉一瞟院外，她上次来天云墟时在守卫面前混了个眼熟，这会就没等池氏其他人等，随便寻了个理由，独自上来找池枫盈。 不是吵架，那就是故意来添堵呗！ 池枫盈腹诽，面上的厌恶之色遮都不遮：“要做什么就直说！” “姐姐，你这急脾气总这样可不好。”池枫晚弯眼，忽的一把攥住池枫盈手腕，后者心下一惊，想要挣脱却全然挣脱不得，只能任由她拉着她慢悠悠步出小院，逼迫她顺着栏杆向下望去—— “我的好姐姐，看见那边跟在老管事身后的一队人了吗？” “然后？” “那是渡玄楼的人。”池枫晚松开她的手腕，手肘闲闲倚了石栏，遥遥一指人群中那一袭夺目的红衣，“还有，您看到那一队人中的红衫姑娘了吗？” “那就是我上次跟您说过的……承影。”池枫晚媚眼一扬，换上副带了勾魂味道的笑来。池枫盈攀着栏杆，双目死死锁在风承影身上，心底的惊骇一茬盖过一茬。 她原以为那人至多是个样貌好些的无用花瓶，哪想到居然是这般气度脱俗的女修？她已有七品破空的修为，同龄人中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天才，却全然看不穿她的道行！ 看不穿，说明她至少要比她高出两个小境界，那岂不是……炼虚？ 从五灵界飞升上来，不到一年的炼虚？！ 池枫盈咬唇，胸中涌出无尽的危机感来，除了家世，论天赋、修为、样貌，她竟样样比不过她！ 不行，依照天云墟那帮老东西的德行，若知道了这女人与九方少主的事，她这未来少夫人的名头可就不稳了，必须要在他们发现之前，想办法将她除掉！ 池枫盈攥拳，恨恨盯着风承影看了半晌，转身掐诀离去，留在原地的池枫晚见状笑意越发妖娆放肆，她不期然回想起昨夜的会面—— “你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于我，风某便回敬你一个秘密。”红衫提剑的姑娘眉眼淡淡，一双黑瞳清得惊人。 “什么？”池枫晚扬眉，她不曾想到她会这样说。 “已经说完了。”风承影拱手作揖，只给她余下一个潇洒从容的背影，她在那里伫立半晌，陡然间想通了关窍。 风某。 她姓风。 她是听风阙的姑娘。 哈哈—— “我的好姐姐，不知等你发现自己费尽心力想要害死的姑娘，是听风阙的小姐之时，又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池枫晚掩着朱唇笑了个花枝乱颤，她觉得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真让人期待。”无论是她的姐姐池枫盈，还是那位风承影，亦或是九方云微，乃至……九方宸与整个天云墟。 她期待着他们的表现。 * “池小姐，你说，想让我撤掉禁地外的守卫？”高居雕花大椅之上的九方博定定盯着刚刚入屋的红裙姑娘，双目如鹰一般犀利，“但近日起会陆续有世家之人入墟，贸然撤去禁地守卫……只怕是不妥吧？” “小女当然知道此举不妥。”池枫盈颔首，即便她的小腿已在九方博这等三品道尊的威压之下颤抖不已，也力图表现得不卑不亢，“但此事关乎两家联姻，九方长老或可不拘于一时小节。” “关乎两家联姻？”九方博挑眉，神色中带了几分探究，“怎么讲？” 很好，上钩了。 池枫盈心中一喜，面上竭力按压住想要扬起的唇角：“您等已给少主灌下那剂斩念断情，自然知晓他在五灵界时曾看上了一名渡玄山的女子。” 九方博不动声色：“继续。” “小女今日在渡玄楼的观礼队伍中，看到她了。”池枫盈说到此处，语调微顿，“斩念断情是何效果你我心知肚明，若那女子不慎被少主见到……后续之事，可就未必能受我等控制了。” 斩念断情是能够自行解除的，只要中药之人想起他“斩”的那段情。 池枫盈抬了下颌，她从九方博神色中看到了思索，她知道她已有了大半的胜算，于是继续煽风点火：“所以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在少主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那名女子。” “来天云墟做客的渡玄楼弟子，观赏花园风景时不慎迷路，机缘巧合下赶在守卫换班之时入了禁地……最后灵力耗尽，力竭身亡，等天云墟发现之时，已是回天乏术。”池枫盈压低了嗓音，声色带上了蛊惑意味，“如此既不会脏了您的手，又轻轻松松除掉了这道祸患。您不过是调整了一下守卫轮值的时间罢了，渡玄楼的人能怪谁呢？怪只怪他们的弟子运气不好，入了不该入的地方，走了不该走的那条路。” “这是天云墟与池氏的共赢。” “九方长老，您说，小女说的是也不是？” 池枫盈上前一步，这一大串的话下去，她说得已有些口干舌燥。 九方博静默的看着她，她努力装作毫不畏惧的回望回去—— “为了保证墟中安全，八月十五时禁地外加派了人手。”九方博收回目光，慢悠悠掸了掸衣袖，“这批人守了两日有余，的确劳苦功高，理应好好休息休息。” “今日便不必再守，左右禁地偏僻，平日并无人前往。” “只待子时，由下一批人接上便好。”九方博说完，将小臂重新搭上了扶手，“如此，池小姐可还满意？” “满意至极。”池枫盈笑着点了头，与此同时，风承影终于找到借口脱离了大部队，径自朝着山中一处凉亭快步行去。 她刚上天云墟时就瞥见那道白影了，有纵酒在，她并不担心迷路。 天云墟内的山脉不高，她在纵酒的指挥下绕小路行了不过一刻，便顺利的到达了先前瞥见的那处凉亭。 照例跑去亭子里装茫然的九方云微回眸时不经意扫到了那一团袭来火色，眼眶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红，指尖亦跟着打了颤。 那是他的阿影。 第二六二章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但他现在不能认她，必须装作一派全然不记得她的样子。 天云墟处处是九方博那帮老家伙的眼线，除了他的霜华居，无一处是干净的。 何况……还有跟在她身后的那家伙。 九方云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是满目的清冷。他看着那团不断靠近的火色，逼着自己摆出疏离淡漠的表情，几不可察发着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姑娘，此地乃天云墟后山——您迷路了吗？” 迷路？ 风承影挑眉，黑瞳定定望入了他的眼底，他眼眸深处翻滚着汹涌波澜，漆黑的瞳仁微微发颤。她确信他已解了那见鬼的斩念断情，也确信他是故意演的这样一出戏，但这并不妨碍她心头冒火，更不妨碍她想一剑劈了他的脑壳。 只是就算要劈，也不是现在劈。 她被人跟踪了，从她上山的那一刻起。 她不清楚跟着她跑上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但无外乎是那么几个——他们想看她与“失了忆”的狗东西大吵一架然后愤然离去，他们想确定狗东西有没有真的“忘情”，那她，不如顺了他们的意。 刚好她满腹的火气无处发泄，刚好她有这个与他们玩上一场的闲心。 演戏罢了。 由是风承影深深吐息一口调整了呼吸，抬眼时黑瞳爬满了冰碴，她看着他，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灵剑葬忧，剑鞘上的花纹硌得她掌心生疼：“我没有迷路。” “九方云微，你当真不知道我来这是做什么的吗？！”她仰起头，怒意泄了满眼，这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九方云微眸中的暗光闪烁了一瞬，他明白她猜到了，也清楚她是在陪着他演这出戏。 这是独属于两人的默契。 抱歉，阿影，再等我两天……两天就好。 九方云微心下忏悔，面上换了副愈发清浅淡漠的笑：“某并不认识姑娘，怎会知道姑娘的来意？只怕是姑娘认错人了。” “认错人……哈！认错人！”风承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别过头，“九方云微，你我相识以来，我可曾认错过你？” “某的确不认得姑娘。”九方云微隐在袖中的指节被他捏到泛白，却仍要秉持着眉目间那份疏离分毫不变，“许是那人与某同名同姓。” “同名同姓。好，好，九方云微，你很好。”风承影垂头嗤笑，瘦削的肩膀随着笑声不断发抖，她的音调中渐渐染上绝望色泽，这绝望甚至让明知她在演戏的九方云微都禁不住的心尖钝痛，“当初一派情真意切，而今又装作对面不识……九方，斩雪峰上的那十几年，就算是我错付了。” “既然你都不在意了，我又何必在乎？这东西还你。”她说着取下手上那枚戴了数十年的玉戒，这举动令九方云微的瞳眸不受控制的陡然一缩，无尽的恐慌眨眼将他席卷。 阿影？ “祝您与尊夫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风承影将那东西塞入他的掌心，不急不缓，眼眶微红，“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话毕她转身，葬忧灵剑倏然出鞘，雪光一闪，便见那一头垂至膝弯的三千青丝被人猛地拦腰截断。 乌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她没再回头看过半眼，只顾自收起剑，大步下了山。 掌心的玉戒尚残存着她的温度，九方云微怔怔盯着那方翩然离去的红影，血腥气刹那间逸散了整个喉咙，他都不清楚这口血是何时涌到唇边的。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纵然是逢场作戏，这话对他而言也委实太沉太重。 阿影。 九方云微垂眸，目光在触及那满地断裂的墨色时心魂骤痛，他从未想过只是一场戏她竟真与他割发断义，他甚至不敢确定她是演戏还是真的生了气。 九方云微茫然的张了嘴，顿时有血色自他颌边坠落，在他袖口上染出朵妖冶的花来。 “主子！”隐蔽处观看许久的逐流终于忍不住出声低唤，九方云微应声转头，却又在瞬间晕眩过去，浑然毋需刻意，只那枚沾了血的玉戒就足以让他肝火攻心的晕死了。 这种戏码果然不能演得太多，伤身，他受不住。 池枫盈早在看到风承影取下那枚玉戒时便压抑着怒火离去了，仙人的视力较之修士更佳，这么近的距离，她自然将二人的举动乃至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戒指上刻的是微云清月，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想把自己连名带姓的戴到那女人手上，代表这东西和他腰间的那块佩是成了双的，代表他非她不娶，代表她堂堂池氏大小姐就是个笑话！ 他这还没想起来呢，不过是两句话加上一枚戒指就能让他下意识惊骇成那样？！要是九方云微想起来了，这天云墟可还有她的立足之处？她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柄？！ 池枫盈怒不可遏，她恨不能立时将风承影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于是她没再看顾两人间的纠纠缠缠、恩恩怨怨，掉头抄近路下了山，在风承影回往客房的必经之路里，设下了她随身携带的幻术宝器。 那宝器与幻阵类似，又不似幻阵那般能被人轻松破解，能在不经意间让人迷失方向，直到行至她提前定好的终点，或生生破了这宝器。 这东西是她父亲从容则轩主边仙君哪里替她求来的，化道之下解无可解，而那终点，又被她设在了天云墟禁地门外不足三分（一厘米）之处，她设的时候都是拿着木棍戳的。 幻阵宝器的出口与禁地入口相连，只要那个承影走到终点，稍微一动就会被禁地口的封印直接吸进去，那里面没有半点灵气，她倒要看看，她如何能在这瘴气中活下来！ 池枫盈磨牙，张开宝器后她便埋伏一旁，静静等待猎物入网。不多时借由子发了通鸟气的风承影提着灵剑快步赶来，她连忙屏住了呼吸。 “狗承影，小心点，有幻阵，还是没有阵眼的，应该是某种特殊法器。”识海内传来纵酒稍显凝重的声线，风承影不动声色：“我知道。” “怎么说，进吗？”纵酒咂嘴，操纵着剑柄向前拱了半寸，“气息有点熟，应该是瑟瑟手里出来的东西，她做的东西可不太好拆。” “进，并且不准备拆。”风承影略略勾唇，而后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那道幻阵—— 第二六三章 知道咋出来吗? 很好，她果然没察觉到这地方设了幻阵！ 眼见着风承影踏入宝器幻阵的池枫盈心下一喜——只要她踏进了幻阵，她离着成功就近了一半。 至于禁地入口那里，她会赶在她之前到，防止临到终点了这人反应过来，不再向前行进。 池枫盈敛眸，她特意将幻阵设得稍稍曲折了些，为的就是提前赶到地方，届时她若真的止了步，她便助她一把！ 思索中的池枫盈目露凶光，一面加快步伐，沿最近的路线冲着禁地去了。 “狗承影，你真的准备顺着这玩意一路走下去吗？一点都不想反抗？”幻阵之内，纵酒打量着四周轻声吐槽，边瑟瑟出品的各类法器一向耐造好用，嵌在里面的幻境也做得跟个真的似的。 “为什么不走下去？你不觉得很好玩吗？”风承影挑眉，饶有兴致的四下一扫，黑瞳噙笑，“难道你不想瞅瞅，那个池枫盈到底想将我引到什么地方？” “害，那能有什么地方，不就是上次池枫晚说的那个天云墟禁地。”纵酒撇嘴，语气颇为不屑，“她这脑子，也就这水平，你还想要什么惊喜！”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更要去看看了。”风承影勾唇，步调带了些轻松自如，“天云墟的禁地，寻常日子可没机会进去，她既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想请我们观看一番，我岂能不如她的愿？” “都是瘴气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真信了那池枫晚的邪，想帮着解决瘴气凶兽吧？”纵酒嘀嘀咕咕，忽的想起那日池枫晚说的什么极限不极限，遭殃不遭殃的，顿时一急，“那话是真是假都不一定，狗承影，你别是被九方气坏了脑子！” 看她今儿个气得连头发都给割了，指不定又上了头！ “是真话。”风承影摇头，安抚似的按了按葬忧剑柄，“池枫晚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我脑袋可没出问题，我的确想去看看，却没指望这一遭便找出什么解决瘴气的门路。” “天云墟耗了上万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我一个无名小卒，哪来的本事一口气的将它们处理干净？” 没上头就好，没上头啥都好说。 纵酒悄悄松了口气，要说九方那老狗也是，明知狗承影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还非要瞒着她做什么？这下好，给人气的，戒指也扔了头发也削了，就差薅着他的领子跟他说一句再您妈的见了，让他自己找地方哭去吧！ “不过，话说回来。”纵酒怅然，“你知道那地方进去之后咋出来吗？” 这种禁地，一般来说都会有重兵把守，严格控制进出，就算那个池枫盈联合了天云墟的长老撤除了守卫，他们也得清楚出来的方法啊！ “……”风承影猛然驻了脚，十分恳切又认真的晃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进个锤子！ 纵酒喉头一梗，一时说不出话来，被剑问到盲点的风承搓着脑袋望了天：“啊哈哈那我们就不要进去好了，在边上等等狗东西——对了纵酒，这是个啥法器？” piu亮弟弟，这变脸速度堪比人间某剧了！ 纵酒沉默，半晌后无奈叹气：“定向引路幻境，并且会随着入内人数更改路宽，现在就你一个活人，这条路也就比你肩宽一点点，估计出口就在那个禁地的入口。” “唔，就是前面那玩意呗？”风承影颔首，扬眉示意他看向前方，纵酒供着剑柄奋力向前挪动些许，果然瞥见一被层林遮掩的阴森山洞。 “是的，我们在边上等会吧，别往里面进了。”纵酒应声，一人一剑果断在离着山洞一尺有余的地方停了下来。躲在一旁的池枫盈见此蹙眉，莫非这人真的察觉到不对劲来了？ 那不行，就算她觉察到问题也没用，今日这禁地她不去也得去！ 池枫盈咬牙切齿，抬手结印，用上十足十的力道冲着风承影后背轰出一道灵力匹练，后者察觉到袭来的阴风当即闪身躲避，但过窄的通道令她无法全然避开这道攻击。风承影被这匹练冲撞得向前踉跄了一步，执着剑的手不慎触到了禁地前的封印——她立时被吸了进去。 好家伙，防不胜防，瑟瑟，你这一波可给我坑大发了！ 在禁地中站定了的风承影惆怅摸鼻，这地方果然如池枫晚说的那般，空中昏暗污浊满是阴煞瘴气，除了她与纵酒，在寻不到半点灵气。 并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风承影屏住呼吸握紧剑柄，平静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凉意。 她面前数丈之外，有几只还在相互吞噬着的那几只化形凶兽，最糟糕的是，因着她这一身与阴煞瘴气浑然不同的灵气，它们已经发现了她—— 风承影叹息，沉着冷静的拔了剑。 * 阿影……阿影！ 霜华居中，九方云微挣扎着睁开了眼，心口处的痛意犹在，他掌心还攥着那只溅上血点的玉戒。 啧。 九方云微抬手按了按眉心，他适才梦见阿影真与他恩断义绝、两不相欠，吓得他瞬间便醒了。 说起来……阿影呢？ 九方云微蹙眉，原本有些断片的脑袋霎时恢复过来，他一骨碌的翻身下地，一面整理着衣衫，一面唤人：“逐流！” “属下在。”隐匿于阴影中的暗卫立即现了身。 “阿影……那个来找我的姑娘呢？”九方云微捏着玉戒，心头无由来的发慌，逐流闻声窒了一瞬：“主子，当时您昏厥得突然，我等只来得及将您先送回来……”言下之意就是风承影去哪了他们没注意。 “混账！”九方云微厉声拍案，容色上罕见的带了怒火，边骂边推了门，“明知道池枫盈与九方博他们沆瀣一气你们竟还如此懈怠！还不快去找！” “是是是主子，属下立马去，您消消气——”逐流叫苦不迭，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他的修为本就比九方云微差上一线，这会更是有些追不上了。 “我已经很冷静了。”九方云微低斥，速度只快不慢，但凡他不冷静一点这天云墟都要被他掀了去，不料他将将踏出霜华居，便被一人笑着拦下。 “池枫盈引着你的姑娘去了天云墟禁地。”池枫晚托腮，一身杏白衣裳在日光下无端多了两分媚意，“她刚将她推进去一刻，你若现在赶过去，当还来得及。” 第二六四章 瘴气作剑，又有何妨! 禁地。 九方云微淡着眉眼盯着池枫晚看了一眼，后者微抬着下颌神情不变，一派任君打量之状。两息后九方云微静默的收回目光，绕过那人，径自吩咐：“去禁地。” “主子，您真要去禁地？万一那女人说谎怎么办！”逐流蹙眉，自家主子在遇到有关阿影姑娘的事上好像格外容易迷糊，刚刚那女人仿佛是凭空出现似的，她说的话能信？ 要不是九方云微素来是个不爱女色的，他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人迷惑了去！ “是真话。”九方云微眼角微斜，耐着性子解释一嘴，“你还没看出来吗？那是个男的。” “哈？是个男的？”逐流瞪眼，细细思量半晌后猛地一拍脑门，“靠！我还在想是谁家的姑娘长这么高的个子，还那么……那么……”一马平川。 “看来两百年前关于镜池山庄的那个传闻是真的。”镜池山庄庄主池乐平曾在两百年前纳过一房小妾，那小妾初入山庄便颇得宠爱，不出一年就有了身孕。可惜红颜命薄，小妾生下一名女儿后不出五年撒手人寰，那女儿也就是池氏不曾向外宣扬过的二小姐。 但这么些年仙界一直有传言说，小妾当年生下的个男孩，只是庄主的元配夫人担心她母凭子贵分了她的权势，更怕那男孩过分聪颖影响到她儿女的地位，于是早早赏了小妾一壶鸩酒，又逼着那男孩自小作女儿教养。 奈何世家中的龌龊手段多了去，镜池山庄对此事亦一直是三缄其口，这种程度的东西，充其量是妇人们茶余饭后的一则笑谈，倒没能折腾起多少波澜。 甚至这传言，都是他当年偶然听九方博他们酒后谈起的。 想过一圈的九方云微垂眸，掐了诀子二次提了速，可惜天云墟内限制颇多，最烦的一条便是不可随意撕裂空间（防止瘴气乱窜），若非如此，他早就到禁地之前了！ “镜池山庄，两百年前的传言。”逐流眨眼，一个晃神的功夫九方云微已蹿出了半里有余，吓得他连忙收敛了心思专心赶路，跑之前还不忘摸出书局那头新送来的法器，抢着时间给其他暗卫发个消息—— 依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阿影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的计划多半是要提前了。 * 池枫盈这倒霉玩意……别的不会，坑人倒是一流。等她出去了，绝对要找机会跟这小崽子好好唠唠。 风承影攥着葬忧，面无表情的跟对面的几只瘴气凶兽对着峙，一开始便冲她扑过来的那两只凶兽已被她顶着阴煞瘴气强行砍了，剩下的正犹豫着不敢进攻。 许是她的剑意比较臻纯质朴，多少能克制住那些阴煞，那被她削成碎块的两只凶兽不曾借着瘴气重生，反而渐渐支离破碎，重新化为了漫天松散污浊的瘴气。 这一手无疑震慑住了其余的瘴气凶兽，它们在见识过同伴的惨烈下场后便驻了足，不甚分明的眼珠子里甚至透了点忌惮。 由是两方静静对峙起来，凶兽们拖延着时间，想等待这奇怪的人类修士受不住瘴气倒下再饱餐一顿，风承影则在等待着九方云微的救援。 希望狗东西能快点发现她在禁地里吧—— 早知道就不割头发了。 风承影叹息，她当时的确多少是火气上了头，这一把头发下去他多半要被气晕个一时半刻的，希望她能撑到他缓过来。 一身红衫的剑修略略低眉，藏在袖中、握着剑柄的手不住的微微发抖，这地方只有阴煞浊气，她消耗的灵力得不到灵气补充，那些瘴气便抓着机会乘虚而入，眼下她体内灵气与瘴气扭打成一团，折腾得她经络生疼，脑袋发晕。 不想瘴气入体，就要耗费灵力撑开屏障或者护体剑围，但这环境下灵力的消耗速度是平时的数倍，她若真撑了剑围屏障，只怕不消一刻就得灵气耗尽，力竭而亡。 可要是不撑开剑围，就只能任着瘴气入体跟她体内原本的灵气抗衡，此消彼长下她也撑不住太久。 更别提她对面还有十数头虎视眈眈的瘴气凶兽！它们无时无刻不做足着准备，只待她稍一懈怠露出破绽，即刻便能对她发动致命袭击。 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 风承影拧眉，这瘴气冲得她眼睛发花，这地方灵气消耗得实在太快，先前那两剑下去，她体内的灵力本就所剩不多了。 不行，再拖只怕狗东西没赶到，她要先折在这里头了。 有没有什么方法！！ 风承影咬破舌尖，疼痛与血味瞬间令她清醒，她看着面前爪牙毕露的大批凶兽，心中忽的升起道近乎癫狂的想法—— 瘴气这东西，本也与灵气同出一源的对吧？ 所谓的阴煞瘴气，不过是被杂念侵扰的天地之气，所以修士们能驱动灵气，自然也有法子驱动瘴气，没错吧？ 曾经她给小兔崽子讲过万剑归宗，她告诉他不管手中有剑没剑的都要挥出去，她告诉他这世间不管风花雪月的都可以为剑—— 那么，灵气可以作剑，瘴气也该没问题才对。 更何况，她手中是有剑的。 她的葬忧在手，她的剑心未变，她的剑意仍旧是平日里那般臻纯，她不过是耗尽了灵力而已—— 没有灵力，那就用这漫天瘴气补上！ 她一心向着这无上剑道，便是用这瘴气作剑，又有何妨！ 她眸中骤然爆发出耀眼夺目的光，黑瞳澄澈清透如一汪深流，她抬手，拼尽全力的驱使着钻入经脉的无尽瘴气，直到那瘴气生生被她逼成剑的模样—— 葬忧灵剑霎时间被重重瘴气包裹，但这一瞬的瘴气却不带半点泥泞污浊，雪刃劈落迸发令天地色变的纯粹剑意，那剑意又裹挟着漫天瘴气冲着凶兽呼啸奔去！ 瘴气幻化出的剑刃成功将那瘴气化形的凶兽绞碎，眨眼消散作一团松落，凶兽们至死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它们竟会折在同样瘴气成形的剑刃手上！ 成功了—— 风承影看着那团团崩散的黑气勉强勾起个欣慰的笑来，为了驱使瘴气她身上的经脉已尽碎了，这时间便连体力都没留下半分。 好在她是二品炼虚的修为，躯体亦足够结实，暂时没了瘴气凶兽的困扰，当还能撑到狗东西到。 风承影闲闲想着，两眼一闭，果断晕了过去。在她跌倒的刹那一道急速奔来的白影稳稳接住了她，九方云微低头瞅见她苍白的小脸，心尖无由来的一抖。 阿影。 第二六五章 天都变了 “我来晚了。”九方云微低喃一声，俯身拾起那只坠落在地的葬忧剑鞘，抬眸扫了眼不远处还未完全弥散的凶兽碎尸，而后抱着她大步出了天云墟禁地。 风承影被池枫盈推入禁地后不曾向内多走，是以九方云微才能这般容易的寻到她。 也好在她不曾向内多走，否则他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囫囵个的将她带出来。 禁地之中步步凶险，莫说他，便是九方宸都没把握毫发无损的在其内走上一遭。 池枫盈，九方博。 很好。 九方云微冷着脸微挑唇角，山洞外逐流已然恭敬等候，他见他出来正想上前搭一把手，却被他轻松避过：“告诉他们，动手。” “是，属下得令。”逐流垂眉，行过礼后从容万分的抽出法器，他早就料到九方云微的反应，是以早早的让他们做了些准备。 如此也不至手忙脚乱。 消息发出，隐藏在天云墟各处、属于九方云微的势力即刻现了身形，自底层普通的管事起，效忠于长老们的关键人物被他的势力层层把控，等到养尊处优惯了的九方博反应过来，他身侧早已无人可用，只能乖乖交出权柄，为人禁锢——这暂且还算后话。 眼下这场兵不血刃的夺权之战将将开始，对九方云微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安置好风承影，确认她没事。 青年法修思索中绷紧了面容，向着霜华居行进的速度愈发的快，半路上遇到赶往墟中禁地的九方宸，他亦连个眼角都欠奉。 “九方月清，你站住！”被人忽视了的九方宸蹙眉大喝，他原本在思韶苑里焚香静坐，听闻下人禀报说九方云微冲入了禁地，这才起身想去看上一眼。哪料到未至禁地便碰上了他，且他怀中还抱了个十分眼生的炼虚期女子！ 这就是他在五灵界看上的那个姑娘？不是说刚飞升不久吗，怎就有炼虚二品的修为？ 难道他掌握的消息出了错？ 不对，月清难道不是该被斩念断情困着的吗？ 九方宸盯着九方云微的眼神愈发深，后者听见他的呼喝稍作停顿，略略侧身：“九方家主，您叫我有事吗？” “你这药……何时解的？”九方宸面带狐疑，他看着他那冷冽又清醒的眼睛，全然不似中了药。 “你给我灌下那杯斩念断情的第二日。”九方云微转过身，神色平静，眼底却满是嘲弄，“你不会当真以为仅靠那东西便能困住我吧？宸华仙尊。” 适才赶路时他抽空替风承影把过脉，见她体内除了灵气枯竭、经脉寸断外并无其他致命大伤，且寸断的经脉在出了禁地后也不知何故的自行修复起来，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勉强抽半分心思与九方宸呛上两句。 “你怎么做到的？”九方宸沉眸，双目紧紧锁在九方云微脸上，自斩念断情问世以来，真凭着自己解除了药力之人不出五指之数，连他都没有十足把握能以化道的修为将药效克服，月清又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说，你那思韶苑的名字起得真够可笑。”九方云微眼神轻晃，微微抬了下颌，“我不过是提前得了消息，做了一点准备罢了。” “提前得了消息？！”九方宸闻言不由惊骇，先不提那所谓的“一点准备”究竟是什么，那句提前得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孩子的势力触角，已经渗透了整个天云墟了？ “我没空与您浪费时间，宸华仙尊，您不妨先去禁地看看。”见他还欲开口，九方云微连忙噎住他的话茬，掉头离去，他揪心着风承影的状况，实在没多余的心力与他争论。 禁地又怎么了？ 九方宸抿唇，他现在宛若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过是在思韶苑内焚香静坐了一阵，怎么再出来的时候，天云墟里就变了天了？月清的药不知什么时候解的，他喜欢的那姑娘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入的墟，现在就连禁地都好似出了问题！ 见鬼。 九方宸低头唾骂一句，捏紧拳头，匆匆赶去禁地。 还好，的确除了灵力消耗过甚外没别的了，先前寸断的经脉，这会也自行修复完毕，甚至那经脉还因祸得福的比之前拓宽了数倍。 霜华居，九方云微小心翼翼的放下风承影，再度把脉确认她真的无恙后总算缓缓松了口气。天知道，他刚入禁地时见她那样子，险些被吓了个半死。 “阿影，我以后不会了。”九方云微垂眼，伸手拂了拂她散落的碎发，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事瞒着她，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隐瞒的后果太过沉重，他承受不住。 九方云微抬眸扫了扫他派人仔细收好的那一把拦腰斩断的青丝，忍不住按着眉心，叹出口气。 要命。 “阿影，你在这好好休息一会，我去办点事，很快回来。”他低语，旋即起身整理好衣衫，以九方博为首的天云墟长老他自会处理，至于罪魁祸首之一的池枫盈—— 他不愿脏了手，也有个更合适的人选。 “九方少主，您来了，小女说的可是对了？”园中小亭，池枫晚杵着石案笑意温软，她看着他容色不带半点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一般。 “小女？”九方云微轻哂一声不置可否，长眸深处染了冰色，“阿影遭此横灾，池三公子，您可没少从中出力。” 是他告诉的池枫盈，阿影便是他心爱之人；亦定然是他告诉的阿影，历代天云墟之人，都头疼着禁地中的瘴气凶兽。 否则凭池枫盈的脑子断然猜不到阿影身上，更不可能一路跟着她爬上山中凉亭；以阿影的聪慧，她也不会这般轻易的中了池枫盈的圈套。 那法器出自边瑟瑟之手，池枫盈无法全然掌控，一收一放之间灵力消耗十分可怖，以至于直到他赶至禁地，那股气息都未能散得干净。 “所以我愿意跟聪明人说话。”池枫晚起身，面上笑意愈甚，只这一次他没再用那雌雄莫辨的声调，他的本音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干干净净，未沾染半分媚意。 “贸然算计了风小姐与您，池某心中亦是愧疚万分。您放心，这件事，池某定然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池枫晚慎而重之的作了个揖，九方云微攫着他的动作沉寂良久，半晌后翩然离去：“最好。” 最好是他能满意的答复。 第二六六章 这小伙子有点憨 虽说来去的路上看到的人不多，但九方云微抱着一受了伤的红衣姑娘匆匆赶回霜华居的事仍旧是不胫而走。刚刚赶到天云墟的风修白等人听闻此事，猜料那受伤的是风承影，顿时有些怒不可遏，当下问明了霜华居所在，按住带队管事，一行人直接奔着九方云微去了。 他娘的，他们不过比渡玄楼迟来了半个时辰，阿影就受伤了？ 看来天云墟和池氏的这帮人是不想玩了！ 濒临暴怒的大队人马浩浩汤汤冲入了九方氏本家，其阵势之猛把一侧闲逛的池乐平都吓了一跳，他本事抱着“老丈人看望亲家”的心态随便遛遛弯的，哪成想弯还没能遛成呢，先撞上了上二阙的一票仙君仙尊。 啧，出门忘了看黄历！ 池乐平咂嘴摇头，也不知是哪家的崽子又招惹了易玄素那尊老煞神，瞧她老人家的表情，活似要吃人！ 算了，他也不用逛了，直接打道回府，休息休息得了。 池乐平想着哼起了小调，晃晃悠悠踱回客房，不料甫一入门便被那换回了男装的池枫晚拦住，他看着他那一身男儿打扮，一时竟有些适应不来。 “我们好好聊聊吧，父亲大人。”绾了男子发髻的少年微弯唇角，含笑的长眸深处暗涌着骇浪惊涛，他面上的笑意恰到好处，而这恰到好处的笑意又令池乐平无由来的心底发慌。 好似有什么东西，正逐步脱离开他的掌控…… * 很好，最基层的那些，大部分都已投诚了。 接下来，只要一步步、一层层的向上策反或控制住，再将以九方博为首的一干长老和他的好父亲九方宸分别孤立起来，他的目的便基本达成了大半。 只是此事急不得，一急就容易打草惊蛇，以他当前的势力修为，暂不宜将九方宸等人激怒，还是得徐徐图之。 道尊之上的修士实在难得，眼下他手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是两个破道七品……对付一般的仙人自然是绰绰有余，但对上天云墟中那几个道尊，到底是差了点意思。 九方云微敛眸，伸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若是他这方能多几个道尊，那这一切的麻烦便都能迎刃而解。 “主子，听风阙的修元仙尊和素练仙尊带着恒泽仙尊与明景仙尊等人冲着霜华居来了，您要不要……出门迎接一下？”思索中逐流敲响了房门，九方云微听着这一连串的仙尊不由得脑壳发昏，明景仙尊是上一任辞云阙主人，与阿影的师父陵遥上人关系匪浅，他来他尚且能够理解，听风阙的那三名仙尊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 九方云微遥遥扫了眼屋内还未清醒的风承影黑瞳震颤，总不会是当年他送阿影转生之时误打误撞，地府将她投去了听风阙小公子那里吧！ 要真是这样……他先前折腾那么一大堆，又是算计九方宸又是瞒上瞒下瞒阿影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气得她把头发都割了！ 九方云微喉头一梗，霎时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起身出门迎一迎这几位成名多时的前辈高人，便见倒提了陌刀、一身黑衣绣金的易玄素豁地推门而入，其后跟着一大串样貌各异、修为不等的上二阙仙人：“不必迎了，我等不请自来，已经到地方了。” 咕—— 九方云微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在花挽歌跟着风御川进门的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同样的，他觉得自己的小命大概也要无了。 “你就是那个拐跑了我们家阿影的小崽子？还有，阿影呢？我听说她受了伤。”易玄素打量着面前的白衣青年闲闲挑眉，小伙子的皮囊气质倒是上佳，天赋修为在同龄人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就是不清楚人品具体什么样了。 虽说从阿影口中听到的那些令她对他的感官还算不错，但小姑娘毕竟年纪小见识过少，万一被什么老油子忽悠去了，那可不美。 他们听风阙三代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丫头，可不能被随随便便的混小子忽悠走。 易玄素愈想愈觉得在理，眼神亦是愈发犀利，九方云微在这压迫性满满的目光注视之下舌根微颤，动作僵硬又磕绊的行过礼后，逼着自己定了定神，但那脱口的话仍旧算不上利索，拐跑这话他没法接，索性跳过了第一个问题：“阿影她的确受了些伤，好在并无大碍，如今只是因灵力耗尽而昏睡。人就在屋内，几位前辈请随晚辈来。” 话毕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易玄素盯着他欲言又止了半天，她总觉得这小伙子好像是有那么点憨。 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本来就这么憨。 “另外……不慎让人钻了空子伤到阿影，的确是晚辈的过失，无论几位想要作何等惩罚，晚辈愿一应接下。”九方云微说完抿了抿唇，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他并不惧怕道尊，但这几位道尊是阿影的亲人。 他只怕他们会反对他与阿影的事。 “咳，惩不惩罚的，等我们见过阿影再说。”风修白假意轻咳，一面拉紧蠢蠢欲动的易玄素，卧房与前厅间的距离不算太远，众人走了不过盏茶时间便到了。 “平日里霜华居只有晚辈一人居住，所以……所以东西两厢未设床榻……”只能将阿影放在他自己的睡榻上了。 九方云微打开屋门，说话间舌头打结，他感觉自己有生以来真是头次这般笨嘴拙舌，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劲。 “……没关系，我们理解。”风御恒稍显同情的递去个安抚性的目光，他见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侍卫侍女，没整理?东西二厢，倒也正常。 “卿卿。”看到那安然躺在榻上的风承影，易玄素略略一抬下颌，风语卿意会，立时上前替风承影仔仔细细的把了通脉，片刻后松了口气，面上也带了笑影：“的确只是有点脱力，睡一觉就好了。且小影似乎因祸得福，我瞧着这状态有些像顿悟，怕要多睡两天，醒后她的修为大抵能精进不少。” “没事，没事就好。”易玄素拍拍胸脯，跟着安下心来，因祸得福不因祸得福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影安然无恙。 “九方小子，”踏实了的易玄素收起陌刀慢慢转眸，确认阿影没事后她便禁不住对九方云微生出了几分好奇，“你们间的过往，阿影曾同我们说过。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究竟是如何解开的斩念断情？” 第二六七章 要帮忙吗? 怎、怎么解的斩念断情。 九方云微一张脸控制不住的微微发赤，这东西，他自己做时尚不觉得，而今要拿出来给人详细讲解，总归是有点难为情。 但看着素练仙尊这个架势。 九方云微轻轻叹气，不讲出来好像是不太可能了。 “其实解开斩念断情的方法并不复杂，晚辈只是提前得了消息，并将有关阿影的一切都写下来塞进各种角落里罢了。”九方云微低了眉眼，拉开卧房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取出那只被他仔细放好的布包，不太好意思的将之摊开在众人面前，“像这样。” 好家伙，这么多纸条？这孩子究竟写了多少东西！ 易玄素看见他拿出来的寸宽纸条不由咋舌，光是写这些玩意，就要耗费不少功夫吧？ “除此之外……还有这只雕像。这是我们还在五灵界时，晚辈随手雕下的，晚辈与公明定了暗号，只待晚辈放出信号，他次日便寻个由头，将这一排东西送上天云墟。”九方云微轻声解释，袖中手攥起复又松开，如此反反复复，勉强缓解了些心中紧张，“最后就是大长老选定的那位池氏大小姐，她的名字中有两个字恰与阿影同音。大体就是这些，没了。” 这法子，听起来不难，甚至有些笨拙。 做起来却是相当不容易。 易玄素敛眸，就手拈起两只被他裁剪整齐的寸宽纸条，那上面的字虽小，气势却是十分的磅礴大气，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心性，由此也可窥见一二。 “第一次见阿影时在一个下雪的冬夜，她抱着酒坛坐在墙头，半醉的双眼含着笑，说我娇俏得像个姑娘。” “那年的淮宁上元，她揭下脸上覆着的狰狞鬼面，只一笑便令漫天的灯火化作阑珊。” “阿影在灯上写下的是‘唯愿世间，岁岁长安’，我与她一样。” 她轻轻诵读着纸条上的一字一句，心下难得的生出两分多愁善感，旁边的众人跟着她随意抄起几张，他们慢慢念着那些字句，渐渐体会到他的深情—— 他是抱着怎样一种的心态、用着怎样一般的神情才写下这些话的？ 他们不敢细想，怕细想来会觉得心酸。 “你解开斩念断情的时候，一定很难受吧。”易玄素盯着手中的纸条，指尖轻轻摩挲着其上一团被水迹洇开又干涸的墨点，她知道那定是他堕下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当时是有多难过，才能哭出来？ “嗯。”九方云微咬着嘴唇微微颔首，当着几位前辈的面承认自己掉过眼泪……委实有那么点羞耻。 “行了，我明白你的态度了。”易玄素放下纸条，大咧咧一拍九方云微的肩头，后者被这一下拍得膝盖一抖，险些给跪，易玄素见状大笑，“不要慌张嘛小伙子，奶奶我又不吃人。” 您是不吃人，但是看起来比吃人还可怕。 九方云微憋不住悄悄腹诽，易玄素对此却浑然不觉，顾自庄重又认真的大力拍着他：“九方，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所做这些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你的心思奶奶明白，阿影交给你，我很放心。” “对了，我来时瞥见点东西——看情况你原计划是想着自下而上步步把控天云墟，等着彻底夺权之后再寻阿影的吧？”易玄素笑笑，修眉一扬瞥向身后众人，“怎么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你看我们这四个道尊一堆的破道还道化道，用得上的尽管开口。” 确认了他对自家宝贝孙女是真心实意的后，易玄素便轻松愉快的将九方云微划进了自己人范畴，帮自己人的忙那当然是义不容辞！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您清楚，晚辈如今不过化道修为，手下最高也只有七品破道，对付我父亲与大长老等人……还是差了一筹。”九方云微眨眼，大丈夫能屈能伸，大节当前，偶尔请个外援不算什么是吧！ “这好办，你把他们当前的住处仔细说说，我和老白加上小楼老孟去撸九方博，你爹那崽子就交给小恒他们——不出两刻，管保利索！”易玄素呲牙，刚收起没多久的陌刀猛地往肩上一扛，动作说不出的豪迈粗犷。 “没问题，几位请跟晚辈来……”九方云微点头，麻利的在前开路，引着众人重回了正厅。 * 见鬼了，他上次来禁地的时候这地方还是漫天瘴气，四处都是凶兽，怎么几日不见，这瘴气消了不少，凶兽也没了大半？ 难道凶兽间的互相吞噬已经激烈到这种地步了？可他见剩下的那几个也没变强多少啊！ 刚入禁地便察觉到不太对劲的九方宸不由蹙眉，他掌管天云墟多年，可从未听说过瘴气还有自行消失的。 这东西只能越变越多，凶兽也只会越变越强，是以那洞口的封印连年的加强加厚，到如今也几乎濒临了他们力所能加的极限。 九方宸垂眸沉思，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一片狼藉，那里零星剩了些还未完全散去的凶兽碎片，碎尸边上还矗着两柄带着剑意的瘴气化剑。 等会，堆在地上的那堆是什么玩意，凶兽残尸？ 旁边的又是什么鬼，剑？瘴气做的剑？还带着剑意？ 九方宸迷茫，他真的感觉自己就焚了个香出来整个世界都乱了套了，往年不慎进入禁地的仙人也不少，但凶残到反手拿瘴气作剑还砍了大半凶兽的还真是头一个。 心中犯了嘀咕，九方宸忍着糊脸的瘴气勉强向深处行进两步，确认了那地上的的确是凶兽碎块、旁边的又确乎是瘴气剑后连忙退了出去。 啧，这怕真是天意。 九方宸闭目，月清自小便是法修，即便剑术还算不错却决不能放出如此恐怖的精纯剑意，能做到这一步的想来只有被他抱出去的那名女子，若真是如此…… 九方宸叹息，这般的天赋心性，加上能解决天云墟心腹大患的能力，他们的确寻不到阻止月清娶那姑娘的理由。 小韶，你看到了吗？月清他比我们幸运。 他出了禁地望望天空，今天的日头好似格外刺眼，九方宸揣着满腹心思踏上归路，却在半道被一行人结实拦住。 “恒泽仙尊？您找我……”有事吗？ 九方宸挑眉望向风御恒，不待一肚子疑惑脱口，便见一道明晃晃的雪刃兜头劈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怒喝： “呔你个九方宸，连我宝贝女儿都敢欺负，看剑！” 第二六八章 你们听风阙的多少有点大病 “什么？什么女儿？”仓促避开突来一剑的九方宸蹙起眉头，女儿？他们听风阙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个女儿？ “老子的宝贝女儿，在你们那倒霉禁地受了伤的那个，妈的，提起这事我就来气，你们天云墟代代喜欢棒打鸳鸯就算了，这次连老子的宝贝阿影都敢欺负！”风御川大啐，反手又是一剑，风御霁见状跟着亮出销云：“老弟，加我一个！” “禁地里受伤的哪个？被月清抱出去的？风御川，那是你闺女？！”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等会，喂！我靠，你们听风阙的还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了！”九方宸心中惊骇不已，一面狼狈闪躲着两人攻击，一面试图让听风阙的这几人冷静下来再行商量，可那两名剑修却对他的诉求置若罔闻，依旧是不依不饶，大有不将他胖揍一顿绝不收手的架势。 风御恒站在一侧，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他并不准备阻拦两个弟弟，若非多少要顾及天云墟与听风阙的颜面，他自己也挺想跟着上去揍他两拳的。 可惜他一介法修……揍人不太疼。 风御恒想着，悄悄吊起眼角瞥向花挽歌，他记得他这位弟妹是法体双修——后者果然一脸跃跃欲试，摩拳擦掌间她面容都变得狰狞了两分，风御恒见此背脊一凉，他估摸着等下进屋座谈时，要有九方宸这老犊子好受的了。 他娘的，听风阙这帮疯子！ 被两名剑修来回袭击的九方宸心下叫苦不迭，虽说风御霁、风御川二人修为与他相较甚远，但他终究是双拳难敌四脚，即便是不曾被剑劈中，也结结实实挨了两兄弟几腿，眼下他那身玄色华服已然脚印遍布，再看不出往日里的威严风光。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法修，怎么就招惹上这俩玩意了！ 九方宸喉头微梗，一个恍神间不慎被风御霁按倒在地，风御川趁机挥剑补刀，剑气破空风声猎猎，他眼睁睁看着那对准了他某处奔来的剑器终于神色大变，慌忙开了嗓门：“风御恒！” “老二，小川，注意仪容！”一直沉默不言的风御恒冷声轻喝，风御川虚晃的那招立时停在半空，他本来也不准备真劈下去，但不吓唬吓唬九方宸，他这心里又实在憋得难受。 “宸华仙尊，现在，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风御恒挑眉，望着那刚从地上爬起的九方宸，带了几分居高临下之势，后者看他这样子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注意仪容？真要注意仪容他怎么不早点开口？还有谁他娘想跟他们几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聊！ 万一他真找了合适的地方，进屋后究竟是正儿八经的坐下商议还是迎接下一通胖揍都不一定呢，他才没那么傻！ 九方宸垂眸，不动声色的掐诀净体，除去一身尘霾后慢慢抬眼，正欲寻个由头趁机开溜，便见风语卿抄着几根半尺有余、一分粗细（三四毫米）的钢针含笑走来。 他本能的想要掉头就跑，那针却倏地飚射而至，精准无比的扎进他身上麻穴，九方宸四肢一软，立时摔趴在了地上。 “要说你们几个就是墨迹，像这样锁了穴道不就得了？大哥二哥，把他抬走！”风语卿扔完钢针潇洒拍手，广袖一挥，示意风御恒等人上去抬人，一旁站着的花挽歌悻悻然收了手臂：“三姐的速度真快，我这手刀还没打出去呢！” 她原想像敲鱼似的一刀敲晕九方宸，不成想风语卿的钢针比她快了一步，没待她踱到九方宸身后呢那针已然解决了这麻烦……这让她觉得怪可惜的。 只能等下到屋里再给他捣上两拳了。 花挽歌怅然望天，被人架起却不曾晕厥过去的九方宸诧然瞪眼：“手刀？”风语卿那一把规格见鬼的钢针都足够要命的，怎么这会连凡人的手刀都冒出来了？ 九方宸轻抖面皮——现在的仙界很时兴什么奇葩的功法吗？ “哦，忘了跟您介绍一下。”风御川耸肩，笑嘻嘻上前扶住花挽歌，“宸华仙尊，这是我媳妇挽歌，法体双修。” 法体，双修。 ……你们听风阙的男人选媳妇的时候，眼睛指不定都出了点什么大病。 九方宸嗓子眼一甜，想到接下来自己可能面对的种种惨无人道又惨绝人寰的待遇，他觉得自己还是直接昏过去比较好。 * “废了这么大的周章，小晚，你究竟想要跟我聊点什么？”天云墟客房，池乐平盯着桌对面捧着茶碗品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茶的池枫晚，神色晦暗不明，他平素被他忽视惯了，这会父子俩临桌对坐，他才发觉他竟也从当年的小小幼童，长成了如今的翩翩少年。 甚至那心思还是他想不出的深。 “不要急嘛，父亲大人。我今日找您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姐姐她近期联合着天云墟长老算计了一个姑娘——”池枫晚放下茶盏弯了眉眼，纤薄艳色的红唇勾起道令人浑身发毛的笑，“而那姑娘，不偏不倚，正是听风阙小公子的女儿。” “小晚，你在胡说什么？盈儿想要算计的明明是……”明明是九方少主在五灵界时看上的女子，渡玄楼内门的一名小小弟子！ 池乐平下意识的想要张口反驳，却不期然的想起早上遇见易玄素等人的那一幕，那时候听风阙的几个修士的确是个个面带怒容，气势汹汹，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生吞活剥！ 难道……难道小晚说的都是真的，盈儿想要算计的那女子，真是听风阙的姑娘？！ 池乐平的面色霎时间变作惨白，上二阙的势力远超他们池氏数倍，这要是真的，他们镜池山庄还焉有命在？ “……你说的这些，可当真？”池乐平沉吟，回看池枫晚的目光满是狐疑，后者在他的注视之下笑意微敛，从容颔首：“自然是千真万确，父亲，不管怎样我都还是这镜池山庄的一份子……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撒谎。” “盈儿这次真的是闯下大祸了！”池乐平唉声叹气，猛地一拍大腿，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沧桑，“那你说，眼下该怎么办，才能平息听风阙的怒火？” “父亲您何必跟我打这哑谜。”池枫晚轻嗤，“为今之计，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吗？” 牺牲一个池枫盈，换取整个镜池山庄的安全。 这交易很划算，不是吗？ 正如您当年牺牲了我娘与我，换回您的地位稳固一样…… 池枫晚笑影加深，眸底凉薄一片。 第二六九章 老匹夫出来挨打 那池家小姐去了这么久，也不知事情办成没有，再耽误一会，恐被人瞧出了破绽。 居所之内，九方博十分烦躁的在屋中走来走去，不知怎的，自打他应下了池枫盈后就一直心头发慌，没着没落的，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天云墟乃是仙界势力之首，能有什么大事！ 九方博皱眉摇头，逼着自己重新落座——什么大事，一定是他多虑了。 “冬则，冬则，沏一壶茶来！”自觉喉咙发干的九方博扯着嗓子唤起居中管事，说来今日也是有些古怪，整个天云墟安静的出奇，他仿佛也有段时间没瞅见冬则了。 人呢？沏壶茶用这么长时间？ 等了半晌不见回应的九方博眉头锁的愈发紧，禁不住重重拍了几案：“冬则，让你去沏茶，你又在磨蹭什么！” 可惜屋中空空荡荡，院内也只有他怒吼过后的空旷回音。 “冬则——” “大长老，您的茶。”面上挂着淡淡微笑的黑衣男子端着紫砂壶缓缓入内，为他添上杯上好的清茶，九方博端起茶盏浅呷一口，觑着那人稍加思索，这人他记得，是九方云微身边的暗卫。 好像是叫逐流。 “怎么是你？”九方博润了喉咙，撂下杯盏后绷了面容，“冬则他们呢？” “您若有什么吩咐，交给小人去办便是。”逐流笑影不变，对他的问出来的话避而不答。 “别跟我玩这些弯弯绕绕的——我问你，冬则他们呢？”九方博冷哼，一双眸子鹰一样攫住逐流，后者不紧不慢的给他续了茶水：“您的吩咐，交给小人去办也是一样，何必非要找冬则他们呢？” “他们这时间身体不太舒服，已经早早歇下了——” “歇下？究竟是真歇下了，还是被你们抓了起来？逐流，谁给你的担子，敢来我这拿人！”九方博这次不曾再碰他斟满的茶水，神色愈发阴鸷。 “当然是我家主子。”逐流笑笑，放了茶壶，后退两步，恭谨站定，“大长老，小的劝您还是莫费心思了，眼下不只是冬则，包括其他几位长老与效忠于您的各级管事在内——没人能赶来帮您。” “好，这般魄力胆识，少主不愧是我九方氏的男儿！”九方博抚掌叫好，眼底多了两分说不明的欣慰，但他至此并未束手就擒，反而气定神闲站起身来，“可少主不会以为，单凭你们几个七品破道，就能制得住老夫吧？道尊与破道之间，差别又何止一道天堑！” “更何况……即便如此，老夫也不会任由少主娶那无权无势又资质平庸的五灵界女子的！”九方博背手仰头，神情傲然，当年他们答应了家主娶一平庸至极的五灵界女子已然是犯下滔天之过，在少主这里，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九方博端足了架子，他自恃是道尊之资逐流奈不了他何，不料他这边话音刚落，院外便遥遥传来一暴躁女声，他循声望去，便见一身黑衣绣金的易玄素陌刀倒提，一手拉着风修白，另一侧跟着孟璟楼白，大步而来。 “九方博，逐流他们制不住你，你看我们如何！”易玄素道，及地刀背在砖石路上拖出道道飞溅的火花，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刺耳酸牙的金石声响，九方博看见这阵仗禁不住的嘴皮哆嗦：“素练仙尊，您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他家少主怎么搭上的易玄素这疯婆娘？她可是仙界出了名的只看心情、不讲道理，偏生天赋高武力强，背后又有整个听风阙与修元仙尊撑腰，无人敢惹！ “从何说起？九方大长老，您刚刚说的那姑娘，正巧是老身的孙女呢！”易玄素冷笑，四尺陌刀骤然向前一横，刀锋所指，正是九方博的眉心—— “老匹夫，你骂谁无权无势又资质平庸呢？我们家宝贝阿影看得上你家少主，明明是你们天云墟的荣幸！还不速速出来挨打！” “顺嘴一提，你骂的那个，也是我们辞云阙的少主。”孟璟搭着楼白，剃着指甲闲闲开口，虽说当下的阙主是楼白这位陵遥上人，但仙界内普遍实力为尊，他一时半刻也跑不去多少（找场子的）职责。 “老孟，何必跟他废话？夫人，我记得你叫唤着手痒可有好些日子了。”风修白随和一笑，响指一打就立起道巨大的隔音阵法，结结实实的将小院包了圆，易玄素见此不由眉开眼笑：“老白，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我。” 话毕一刀便劈了上去。 * 回来的这一路静得厉害，她推那女人入天云墟禁地之时，周围应该没什么人能看到。 将将坐定的池枫盈拍着胸脯深深呼气，至今回想起推人入内的那一幕她仍觉得紧张不已——平日里做这种事哪用得着她池氏大小姐亲自动手？一皱眉头便有无数不要命的为她奔波效劳。 可惜这件事她没法托人，麻烦不说，也不够放心，她还是得亲眼看着那女人进去了才算安稳。如今心头大患已去，她只消安安静静的等待八月廿七，做她的天云墟未来少夫人便是。 这名头，现在完完全全的属于她了。 池枫盈暗自窃喜，至于九方云微——她相信，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温香软玉投怀送抱，等着两人成婚，她有的事时间跟他耗。 左右有斩念断情锢着，他压根想不起那女人来，即便十年百年的过去他突破了道尊，那时候也是木已成舟，他的小情人化作禁地中一摊枯骨，改无可改了。 哈哈，痛快！ 池枫盈大笑，笑声中带了说不出的扭曲狰狞，她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象中不能自已，直到一身眼熟却又不尽相同的杏白停在她的面前。 “你？你怎么又来了，还做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池枫盈猛地止了笑，她看着池枫晚便似看到了苍蝇，面上的嫌恶之色几乎流溢，“这没你什么事，趁着本小姐心情好，还不快滚！” “不伦不类？也是，姐姐和大夫人把我当女孩子养的久了，早就忘了我其实是男儿身。”池枫晚低头扫了眼衣摆，长而媚的眼睛微微弯起，“可今日我的去留，却不是姐姐您能说了算的呢！” “我呀……我是奉了父亲大人的命令，来给姐姐，送送行。” 第二七零章 好姐姐，睡吧 送行，送什么行！ 池枫盈狐疑蹙眉，听到那句“送送行”时她本能的寒毛一竖，但想到池枫晚的身份修为，她又猛地安下心来。 不过是个将将炼空的小废物罢了，又无权无势，跟他那贱|婢娘亲一样的下贱，能翻出什么花来？ 于是她松懈下来，杏眼一翻端起了大小姐的架势：“池枫晚，我今日并不想出门，你又来送哪门子的行？竟还敢假占父亲大人的名头！” “假占？不不不，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池枫晚低笑，慢慢地向她踱去，池枫盈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无端生慌，却仍旧死死把持着她所谓的大小姐风度，半寸不肯避让。 “我的确是奉了他的命，来替姐姐您送送行。”池枫晚说着抬了眸，一双深褐的眼瞳冷淡无情，看她的样子仿佛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死物。 那眼神看得她齿关控制不住的轻轻发抖，至此池枫盈终于破了心底那名为倨傲的无上防御，她起身运足了力气想要逃窜，却被那人轻而易举的单手扼住了喉咙—— “姐姐，您别跑，我还得将您好好的送上黄泉路呢。”池枫晚空着的手习惯性的掩了唇，媚眼中看不出半点笑影，他掌心温凉，指尖则寒得像冰。 池枫盈被他掐得脚尖微微离了地，她死命把着他的手腕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却压根使不出挣脱不得，他的手宛如铁钳铜箍紧紧锁在她的咽喉之上，几乎令她无法喘息。 池枫晚漠然又平静的欣赏着她垂死挣扎的样子，直到她一张脸涨红到隐隐发紫，他才倏地松了手，任池枫盈“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全然不顾形象的捂着脖子大口喘息。 “姐姐，您知道父亲为何会让我来杀了您吗？”池枫晚垂下眼睑，长睫虚虚遮掩了大半瞳孔，他看着她，语调仍旧是轻松至极—— “什、什么？”池枫盈颤巍巍仰了头，双目被恐惧爬满，他刚才的拿一手已将她彻底吓破了胆，他收手时的力道丝毫没有收敛，他眼眸深处的杀意全然不曾遮掩，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池枫晚闻言，唇角含笑的居高临下，刻意将声调压制在先前那般介乎于少年与少女之间，这等微哑的嗓音听着永远似情人间的细语呢喃：“因为您今早算计的那个姑娘……” “是听风阙小公子的女儿。” 听风阙。 池枫盈的瞳孔骤然一缩，她旋即疯了一样的大笑起来，原本明艳姣好的面容这时间变得狰狞不堪，远看像是自地狱深处爬至人间的恶鬼——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骗我，池枫晚你这小贱|人一定是在骗我！”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明明是五灵界的低贱女子，怎么会成为听风阙的千金？” “哈哈哈——你骗我……一定是你骗我！” “池枫晚，你想找借口让我死对不对？你想给你那贱|婢娘亲报仇对不对？” “我告诉你，不可能，哈——不可能！” “爹爹呢？我要去见爹爹！我要去见爹爹！”池枫盈歇斯底里，踉踉跄跄逃窜出小院，池乐平所住的客房离她不远，池枫晚不曾伸手阻拦，反而一派悠闲的跟在她身后。 他就是要让她仔细看看清楚，往日里疼她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爹爹，在大难临头之时，是如何将她抛弃的。 就像他当年屈服于大夫人母家威势，将他和他娘抛弃了那样。 “我的好姐姐，希望这份大礼你能喜欢。”池枫晚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轻声细喃，他等这一天，已等了足足两百年。 “爹，爹爹！你快看池枫晚，他疯了，他要杀我啊爹！”池枫盈一入院子便扯开了喉咙大喊，坐在庭中石凳上池乐平见此幽幽叹气：“盈儿，你这……哎！” “小晚，我让你下手干脆利索一些，怎还拖到这时！”池乐平抬头，瞥见那同样跟着入了院的池枫晚，不由蹙眉大喝，后者闻言浅笑着拱了拱手：“父亲大人，您知道的，姐姐她一直不信任我……孩儿也是没有办法。” “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动作麻利点就是！”池乐平闭目，起身欲向屋内走去，到底是他疼了两百余年的女儿，他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爹爹？”池枫盈不可置信的上前扑拉住池乐平手臂，他却状似满面痛心无奈的缓缓扯下她的手：“盈儿，莫要怪爹爹，实在是你惹了不该惹之人……” “听风阙第三代拢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你却将她推入了天云墟禁地，如今那素练仙尊与修元仙尊已然找上门来，为父实在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池乐平说着轻轻打了个哆嗦，想来九方博那老家伙已经惨遭了素练仙尊的毒手，他若动作再慢一些，下一个被开刀的定然是他们池氏。 “你知道的，上二阙想要覆灭我们镜池山庄易如反掌，为父这也是出于大局考虑——盈儿，为了平息听风阙的怒火，为了镜池山庄上下千余条性命，你就安心去吧。”池乐平道，一面狠狠将她甩下，顾自大步入了屋。见识到自家父亲的心狠手毒后的池枫盈失魂落魄，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提偶似的跌坐下去，双眸放空。 她被父亲抛弃了，彻彻底底。 在权势与性命面前，她这个女儿果然是无足轻重的。 哈—— 池枫盈僵硬无比的牵了唇角，这时间她心底浑然生不出半分反抗之意，池乐平如此淡薄的情感令她彻底寒了心，她绝望的看着一身杏白的少年步步逼近，看着他将那柄淬了毒的利刃攘入她的腰腹，他一直遮掩着的修为气息亦霎时显现—— 炼虚之境。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破空修士，他是炼虚！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 “姐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好父亲。” “他现在的样子，与他当年抛弃了我和我娘，像令堂认错求饶时一模一样。” 池枫晚低了眉眼，任那鲜血顺着血槽攀上他的手掌，浸染他大半的衣袖。 他声线依旧微哑，却清清冷冷，不带分毫媚意。 “大夫人在赐下那杯鸩酒、逼着我自此当一个女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当年真该杀了你。”池枫盈恨声，一双濒临涣散的眼强行逼出两分凶光。 “是呢，你当年就该杀了我。”池枫晚痴痴笑着松了手，沾满血的掌心覆上她的眉眼，“可惜太晚了。” “好姐姐，睡吧。” “来生转投个普通人家。” 第二七一章 阿影，我错了 瘴气与灵气同出一源，瘴气是被杂念侵扰了的天地之气。 她能驱动灵气，同样也能驱动瘴气。 瘴气可以作剑，且那威力不比灵气差。 所以，这世间的千万种气，当都是如此—— 灵气、魔气、浊气、瘴气，煞气。 它们并无本质之上的差别，都是天地间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只是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尽相同。 一如霜明、销云、葬忧，斩星和栖流，它们性情不同，样貌相异，却通通是剑。 通通是能削金斩铁，劈开天堑的剑！ 那么……何必分得那般清明？ 又何必将瘴气强行封锁在一处？ 它与灵气魔气煞气浊气同出一源，灵气被污染了能够变成瘴气，那么瘴气也定然可以重新变作灵气。 且瘴气亦必有它的可用之处。 就像禁地中那几柄瘴气化成的剑。 它们锋锐分毫不减，肃杀之气却比平日见到的剑刃更为浓烈，它们不会伤及周围草木，却可轻易破开瘴气凶兽坚硬的皮甲。 世人都怕瘴气太多污染的灵气，殊不知将瘴气强行封锁，只会让天地间的灵气愈发稀少。 修士修的从来是道，不是气。 是以能让那禁地中漫天瘴气重新化作灵气的东西—— 风承影昏昏沉沉的想着，打瘴气作刃成功后她心中便隐隐的有了些明悟，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而眼下，她终于找见了那最为可能的答案。 是道。 能让这些气无分无别的东西，不过是世间最简明的那条道。 如是而已。 如是而已。 一瞬间的豁然开朗，风承影只觉一道蒙在她眼前的壁障倏地破碎开来，八方天地的灵气立时向着她卷席奔涌，她的神魂强度与修为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起来。 炼虚二品，四品，八品，破虚，三品，六品，九品，眨眼之间竟直直入了道！ 啥玩意她不就随便想了个问题？ 风承影傻眼，她被这阵仗弄得懵了一息，她旋即回神，忙不迭的制止住那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的修为，用力按着它步步跌退，由是她的气息在她的努力下慢慢回落，从入道压至破虚，又从破虚生生压回了炼虚。 但那奔袭而至的灵气涡流并不准备放过她，它们仍旧疯了似的钻入她的四肢百骸，好在这经脉经一次寸断修复后比先前拓宽了一倍，她与那修为勉力抗衡了许久，终于把它稳定在了初入破虚。见修为不再增长后的风承影微微松气，若真任由那修为涨到入道，她都不知道这根基得虚浮到什么地步！ 明明只是小有心得的胡乱想了想，怎么就莫名其妙弄成了这样？ 风承影忍不住轻轻叹息，而后缓慢又惆怅的睁了眼，入目是道素雅又掺了孔雀羽丝、纺了暗纹的精致纱幔，她扶着脑袋慢悠悠起身，下一刹便落入一稍显单薄却足够温暖的怀。 “阿影。”九方云微压抑着满腔情愫轻轻呢喃，竭力不让那带着颤的尾音暴露他心中的恐惧，纵然知道她已身无大碍，但他仍旧克制不住的担忧她会就此长眠不醒—— 像百余年前散魂时的那样。 “你终于醒了。”他垂眸，这一次的风承影睡了足有三日，他便拼着在这三天内处理掉了天云墟中的所有事务。 眼下除了九方宸的思韶苑他还不曾去过，其余的——包括九方博等一干长老——都尽在他的掌握。 加上书局与上二阙的鼎力襄助，他总算能将她好好的带到众人面前。 “狗东西……”刚睡醒的风承影大脑有着些许断片，她带着些茫然的眨了眼睛，而后倏然清醒。 她想起来了，她要好好给狗东西来两剑来着！ 没发泄干净的火气立时攀上心头，她面上挂起阴恻恻的笑，九方云微几乎是在瞬时间便察觉到怀中人的小小变化，于是抢在她前面开了口：“阿影，我错了。” ？ 风承影没醒利索的小脑袋瓜里升起只小小的问号，险些下意识脱口一句“你错哪了”，但理智让她死死的闭了嘴，耳畔那人的声音却不曾停歇。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什么都不跟你说就瞎折腾了。从今往后，只要你想，事无巨细的我都能一一跟你禀报商量——阿影，我知错了。” “……你知错了就好。”风承影撇嘴，轻哼着应下这句话，九方云微闻此心下微松，但当目光不经意触及她拦腰截断的墨色长发，他亦忽的生了气，“可你以后，也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 ？？ 风承影挑眉，眼中茫然更甚，她又干啥了？ “扔戒指，割头发，还嚷嚷着要跟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九方云微用力按着她的肩，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嵌进骨血，想起那风承影说的那两句话他嗓子眼就克制不住的泛甜——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风承影，你可真敢说啊。”九方云微咬牙切齿，凉飕飕的吊了眼角，这是两人在一起后他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唤她，风承影听见这语调便无由来的心里发虚。 “那什么……我那也是有点气得上头……”风承影负隅顽抗，试图辩解，但那又细又小的声音怎么听都毫无底气。 “上头？上头就能说什么‘两不相欠’了是吗？还有什么‘白头偕老’、‘永结同心’？阿影，再有下次信不信我咬死你！”九方云微说着磨响了一口牙，甚至将下巴撂到她脖颈上比了比，风承影听着那动静越发心虚：“我我我……我错了？”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当然是你错。”九方云微理直气壮，无情甩锅，他看着风承影满面迷茫懵懂，便知道她已然被他绕了进去，眉眼不由得带了笑。 听闻此话的风承影挠挠头，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弱弱投了降：“狗东西，这种气话我以后真的不会再说啦！” “你这口说无凭的……”九方云微拿鼻尖蹭着她的青丝低声哼哼。 “那那那、我、我给你立个字据？” “好啊。”九方云微立时松手起身，麻利的抽出纸笔，搬来小桌，宣纸一摊笔一塞，指尖一点桌面，“来，写字据。” “？” 第二七二章 你正常点我害怕 这这这……这怎么就发展到要写字据的地步了？ 风承影抓着那支被人塞进掌心的乌木狼毫，眨巴着大眼满面懵逼，点着桌面的青年法修撑着张颠倒众生的脸，含笑的眉眼中带了点点威胁意味。 这表情令风承影不自觉想起数十年前的某个秋日，她一剑战胜了莫白玄后被廖余星缠着想要拜师，情急中她胡乱一指将老廖的注意引到了他的身上，而后挨了顿揍，写了张足有五百字的检讨。 “狗东西，这……”这字据真要立呀？！ “嗯？”九方云微眉梢微挑，半垂了长睫似委屈又似嗔怪扫了她一眼，“不是阿影说的，要给我立个字据吗？” 噫—— 风承影掀起嘴皮呲了呲牙，一条比老狗还狗的狗东西在你面前又委屈又嗔怪，纵然他的确长了张足以令天下人为之痴迷的脸，她也仍旧觉得说不出的违和难受。 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写写写，我立马写，狗东西你正常点，我害怕！”风承影眼皮子微跳，低头添墨，在九方云微的引导之下一通奋笔疾书，一气呵成。 写完那字据，九方云微又忽悠着风承影签了大名按了手印，得了好处的九方老狗心满意足，吹干了纸上墨水，将它珍而重之的贴身藏好，确保以后风承影一旦又有了口不择言或者拿头发出气的势头，便能立时取出这签了字画了押的小玩意来。 “阿影，立了字据，往后你可就不能再说那么过分的话，做那么过分的事了。”九方云微搬走了笔墨小案，掏出那只先前被风承影摘下丢还给他的玉戒，小心又郑重重新给她戴上，“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闹着要摘这枚戒指。” 溅在玉戒上的血点已被他尽数洗去，如今的白玉戒指干干净净，更显温润，风承影盯着左手上沉甸甸的微云清月看了半晌，轻轻叹息：“以后不会了。” 她这会本也不准备摘它的，但当时那情景她实在是有些火气上头，满腹恼怒只想给他来上两剑！ ……对哦，她不是想要给狗东西来上两剑的吗？怎么就变成立字据了？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风承影细眉一竖，眼神当即就不友好了起来：“说来，你好像还没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跟我说！你想在天云墟夺权便也罢了，还被人灌什么斩念断情？狗东西，你手上明明是有通讯符箓的，再不济也有话本的留言符——你连大师兄都找了，凭什么硬是要瞒着老子！” 好家伙，怎么又想起来这茬了。 九方云微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继续甩锅，能不能成功忽悠住阿影，胜败在此一举—— “还不是担心你被九方博那群老东西抓住了——他们对我都能下这么狠的手，对别人岂不是更狠？”九方云微注视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且那时我并不知道你父亲是听风阙的公子，甚至都不敢确定你是不是辞云阙的人，还是素练仙尊他们找上门来，我才弄清楚的。若是我当时知道，定不会瞒你半分，也不必大费这等周章了。” “别说你了，我也刚知道没多久。”风承影挠着头发小声嘀咕，其实立过字据后她就没那么生气了，这会又听他这番言辞，那心头的火气便已然消灭了七七八八，眼下她的注意力在那句“素练仙尊”上，“奶奶他们来过？” “来过，见你没有大碍就去找大长老他们算账去了，有了他们帮忙，我这里的进程十分顺利，已经在收尾了。”回想起九方博等人挨揍后的惨状，九方云微禁不住轻轻扶额——易玄素等人插手之后，那夺权进度就跟长了翅膀一般一路高歌猛进，他原本计划着要用七日，而今不过两日便基本利索了！ 尤其是天云墟的几个道尊长老，他们在见识到九方博的下场，又得知了风承影是辞云阙的女儿后就即刻干干脆脆的放权投降、躺平任嘲了，压根不曾反抗。 至于池氏？ 九方云微望天，现在在这帮长老们的眼中，什么池氏，什么镜池山庄那都是假的，他们就认准听风阙的这门亲了。 节操？威严？ 不不不，在挨揍面前节操和威严那根本一文不值，临时变卦算什么？总好过像九方博似的被易玄素那煞神暴扣！ “你醒后我便着逐流去客院请人了，想来他们等下就能到。”九方云微低头把玩着风承影散在榻上的青丝，被葬忧削出的断口光滑平齐，他眸底陡然间多了两分阴郁色泽。 “唔，也是我让他们跟着多忧心了。”风承影揪着床单咬了咬唇，她前世无牵无挂惯了，做事难免的喜欢由着性子，别看她嫌弃九方云微瞎折腾不跟人商量，其实她也差不多。 “习惯是要慢慢改的，阿影。”九方云微笑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而后忽的拔出一直立在床头的葬忧灵剑，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几乎曳地的长发拦腰截断。 “？狗东西，你干嘛！”风承影瞪眼，一把按住青年的手腕，后者笑吟吟的将葬忧扔进剑鞘，从容又得意地扬了扬手中断发：“我陪你。” “……”风承影被他这话噎得一时张不开口，过了良久才松开爪子，敛眸骂了句“神经病”，九方云微对这称呼倒是浑不在意，顾自把这截长发与之前风承影割下来的那段拢到一起，寻了个大小合适的锦盒仔细装了，认真收好。 风承影看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弄下来鼻子尖发酸，于是悄悄别过头，望着窗外的满园秋色抱了膝：“那杯斩念断情是谁给你灌的。” 闻此九方云微的动作微僵，但他片刻便恢复如常：“九方宸，我爹。” “你爹？”风承影讶然，这天下还有给亲儿子灌这种药的老子？ “嗯。”九方云微收好了锦盒微微颔首，顺势摸出两盘子点心并上一壶清茶，寻了茶盘装好，塞进风承影怀里，“睡了三天刚醒，就别吃辣的了。” “他大约是担心我会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九方云微搬来只椅子，倚着床柱，幽幽讲起九方宸与柳如韶的往事。 第二七三章 阿影，你直接说想吃席得了 “……我从前只是猜料，你能在斩雪峰上呆那么久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却不曾想过那代价能这么大。”听罢九方云微的讲述，风承影不由得神情复杂，她从前并未详细询问过九方云微的往事，只是知道他是仙界的人，背景超然，是以在修仙界的每一刻的自由都弥足珍贵。 但她想不到这区区五百年的自由，竟是他娘亲用性命换来的。 而他为了给她聚集魂魄便浪费了足足百年，后来在天极门又与天道交易掉了剩下的近百年…… 风承影抿了抿嘴，她想起那次醒来，她问他这般的交易可是值的？ 他告诉她值得。 哪里值得啊？根本一点都不值得！ 她这么能作能闹又不乖巧，根本就值不上他那两百年的自由！ 那他妈是他娘的半条命！ 她咬紧牙关，拼命想让眼眶中的水雾憋回去，那水雾却丝毫不听使唤，顾自在她眼角凝结成一颗又一颗的水珠，毫无征兆的便打湿放在她腿上的茶盘。 颜色微深。 “你别哭呀……”看见她掉眼泪的九方云微慌了神，一时竟是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戳到她伤心的地方，刚刚还好好的吃着点心，怎么这会就哭出来了？ 这要怎么哄？ “阿影，你别哭呀。”九方云微指尖发麻，只能胡乱的揩着风承影脸上的泪花，但那水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愈涌愈凶。 “我就是觉得，一点都不值。”风承影拿着衣袖，恶狠狠的抹了把脸，泪没止住，脸倒是擦得泛红，“你那两百年一点都不值！” “谁说不值的？我觉得明明很值。”青年法修弯眸笑笑，不过是两百年的自由罢了，只要能把阿影拉回来，多少年都值。 他把命都给天道了也是值的。 “阿影，不哭了。”九方云微压略略压低了嗓音，话中含了点几不可察的笑意，“你再这样哭，等下素练仙尊他们过来，该以为我在欺负你啦。” “那就让奶奶他们误会好了，正好请她帮我揍你一顿！”风承影抽着鼻子嘟囔，说话间尚带着些鼻音。 请、请素练仙尊揍他一顿。 九方云微罕见的沉默了一片刻，而后小眼神幽怨无比的瞟了风承影一眼：“阿影，你不如直接说你想吃席得了……” “谁要吃你的席，我才不去哩！顶多过去给你吹一段唢呐。”风承影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摸出手帕擦了擦脸，重新捧了点心，“不过后来呢？你爹有没有去找你娘亲的转世？我记得天云墟在地府的面子足够大，你那会都能送我那把残魂投胎，他也一定可以吧？” “这就是我从小到大最看不懂他的地方了。”九方云微见她心情有所转好，心下悄悄松了口气，也跟着拈起块糕点，拿到嘴边，“他一直想寻能将死人复活的方法，不肯放我娘的魂魄投胎——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的那么多稀奇古怪、收拢修士神魂的秘法。” 稳固神魂的秘法难度极高又没多大用途，属实鸡肋，若非九方宸终日研究这些东西，他压根不想碰这玩意。 现在想想，幸好他是出于好奇的跟着学了，不然……有他追悔莫及的。 九方云微垂眸叹息，当年知道风承影散魂的时候他就脑袋发麻，加上顾子归在侧，他想也未想的便动手替她跑了摘星阁收拢魂魄，又不觉辛劳的走遍了修仙界……尔今思索过来，许多情愫实际上一早就初见了端倪，只是他曾经不懂，亦不敢深究。 九方宸与柳如韶的往事实在太过沉痛，让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生出半点所谓“不该有”的心思，要不是天极门那次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神魂濒临崩散的昏倒在他面前，只怕他现在都察觉不到，其实他的神魂深处早住进了一团火。 一团灵动温暖，永不熄灭的火。 “现在都没能转生。”风承影咋舌，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九方宸显然是深情的，但这份深情在她看来有些过分沉重，沉重到像一具华丽的枷锁。 自始至终他都在努力的将柳如韶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可他不够强大，不管是实力、勇气还是道心，他反抗却没能反抗到底，懦弱又不肯心甘情愿的放下。 是以他终究没能庇护得了她，那道如柳韶华终究归还于天地之间。 她想柳如韶是热爱自由的，所以才宁愿用生命为九方云微换回五百年的自由。 只是那么向往自由的她却死在这全然没有自由的地方，甚至连魂魄都得不到该有的自由。 “我感觉有一点可悲。”风承影碾了碾衣摆，“我猜你娘亲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父亲这样。” “他在发了疯似的沉溺于过去，他把自己困在那座‘思韶苑’，困在了莲花熏香里。”她说着抬了眼，一双漆黑的眸子说不出的澄澈透亮，“为什么一定要让故人复活呢？为什么不可以放她走？转生之后她或许没法记得他，但若是尚有缘分，来一个新的开始不好吗？” “他们过去的结局并不算好呀。” “我也是这样想的。”九方云微咽了点心，斟了杯茶，“只不过懒得与他分辩……他不会听的。” “九方宸那人，刚愎自用得很。”九方云微轻哂一声，转移了话题，“话说我差逐流请人，他将人请到哪里去了？这时间都没回来！” “谁知道是真刚愎自用，还是你们父子俩互相埋怨、两看相厌呀。”风承影瘪着嘴嘀咕一句，她听得出九方云微对九方宸的怨怼不浅，想来九方宸也是这样。 当父亲的觉得是儿子害得他夫人自裁；当儿子的怪他父亲没有足够的能力还非要娶他母亲。 可惜这种事，分不清孰是孰过的。 风承影无声叹气，正有些犯愁，那屋外适时响起了逐流的叩门之声：“主子，风小姐醒着的吗？素练仙尊他们到了。” “醒着，还不快请人进来。”九方云微应声，屋外旋即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步伐响动，风承影只见一道墨里绣金的影子猛然蹿入屋内，易玄素那风风火火的声音跟着在耳畔彻响： “阿影，你终于醒了，这两天可担心死奶奶喽！” 第二七四章 凶不凶您没数吗 果然，奶奶永远都是这么活力四***神饱满。 风承影听见那动静，眼神禁不住飘了飘，旋即咧嘴讪讪一笑：“是我不省心，让奶奶您跟着担心啦！” “那倒没有，阿影，奶奶担忧孙女是很正常的事。”易玄素摇头，十分慈爱的搓了搓风承影的脑瓜，“再有，我们都听纵酒说过了，是那池家的小瘪犊子推你进的天云墟禁地，你原本并不准备进去。” 小瘪犊子，这形容。 风承影扶额，继而忽的注意到易玄素话中的“纵酒”。 纵酒？这家伙与她生死同契，她被瘴气冲得经脉寸断，他不该也跟着陷入沉睡吗？ 现在的纵酒已经皮实到这种程度了？醒的比她还快！ 风承影诧然的扫了眼立在床头的某柄灵剑，后者感受到她的视线，瓮声瓮气的晃了晃剑柄：“毕竟你这次顿悟了嘛！我跟着受了不少好处，压根就没晕。” “喔，这样啊。”风承影咂嘴，正欲慢悠悠收回目光，突然想起一茬不得了的事来，“所以说你一直是醒着的？还眼睁睁看着我被狗东西坑？” 她是哭过一通后才渐渐回过味来的，明明一开始她是朝着揍狗东西两下去的，结果到头来她人没揍着，反被坑去一张签了字画了押的字据！ 过分！ “害。”纵酒挪了挪身子，将整只灵剑塞到了床柱后面，只余一截短短的剑柄。 “不仅如此，狗东西拔剑要削头发的时候你也是清楚的，还全然没有阻止或者反抗？”风承影眯眼，神色慢慢不太友善起来，她刚刚哭的样子这崽子应该也看到了——掌握了这么多黑料的剑灵还能要吗？要不然给他焚尸灭迹曝尸荒野吧！ “害！”纵酒悄悄向后又挪了两寸，至此他露在外面的仅剩下一点剑柄头，“狗承影，你知道的，我压根打不过九方，哪里敢阻止反抗？” 再说，半脑袋头发嘛！这俩人都这修为了，真要铁了心的想长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纵酒腹诽，作为剑灵，他并不懂人类这种奇怪的小小情♂趣，也不太明白头发对他们而言会有什么样的意义。 虽然，他并没有头发（剑穗）。 “头发。”易玄素瞪眼，她适才进屋，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家宝贝孙女，自然不曾注意到那忙前忙后的白衣青年，这会后知后觉的回望了一眼那给众人搬着椅子的九方云微，果真见他一头原本几近曳地柔顺青丝化作了齐腰长短，不由一叹，“孩子，你好好的动头发作甚？” 男孩子留这么长头发的不多，凡人有所谓的命薄之人蓄发养命一说，仙人虽不曾那般在意，蓄这么长的发也多少有祈福的意味，一般都是给小孩养的……再结合下天云墟内的情况，他这头长发多半是柳如韶还在世的时候留下的，一直就不曾剪。 眼下竟是说剪就剪了。 “唔，这个。”九方云微闻言看了看自己短了不少的头发略略弯眼，“总不能叫阿影自己剪呀。” 这头发的确是柳如韶在世时留下的，他曾经亦将它视如珍宝，但他现在想透了，有些事该放是要放下的。 他终日嘲笑九方宸被过往所困，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就像阿影说的，曾经的结局并不美好，不如给故人一个全新的开始。 更何况不过是半头长发罢了。 “仙尊，晚辈先去前厅备些瓜果茶水，您们等下移步那里去吧，也好坐下慢慢聊。”青年法修挽唇笑笑，顾自离去，把这里全然交由了听风阙众人，易玄素看着他的背影咂咂嘴：“都跟他说了几回了，叫奶奶就行，每次总要‘仙尊’‘仙尊’的叫着，仿佛老婆子我有多凶神恶煞。” “瞧您这话说的，人家这叫矜持懂礼。再有，凶不凶，您自己心中还不清楚吗？”风语卿揽着风承影哈哈大笑，一面假意压低了嗓音，“小影，我跟你说，你昏睡的那两日娘亲她心里窝火，十分不快，想起来这茬就要去长老居所暴揍那九方博一顿。好好的三品道尊，愣是被她揍得看见她就如同老鼠见了猫！” “去！卿卿，你少在孩子面前编排我，我哪有那么凶？明明是九方博那老匹夫不禁揍！”易玄素佯怒，笑骂了风语卿一句，花挽歌却嬉皮笑脸的拆穿了她：“可不是嘛！九方博三品道尊不抗揍，被阿娘您徒手敲折了两根肋骨——若非镜池山庄反应迅速，早早将那池枫盈的尸首送上来平了您的怒气，只怕他们整个池氏都要被您翻了去！” “咦？池枫盈死了。”风承影挠头，她还想着醒了找这姑娘算账来着，结果这么快人就没了？ 镜池山庄这一手“大义灭亲”可真够利索。 她爹也足够无情。 “嗯，当天她就在池乐平的授意下被池枫晚弄死了。说来那池乐平本就这么个凉薄性子，两百年前能因为自己的地位不稳，需得仰仗夫人母家便任他们处置了自己的爱妾，今时也必然能为了权势处死自己的女儿。”风语卿颔首，她对这种薄情寡幸之辈惯来是不屑的，“稍稍有些出人意料的就是传闻竟是真的，他小妾当年生的的确是个儿子，只是多年来一直被当做女儿教养。池氏这么多年，总算是养出个厉害角色。” 池枫晚……那的确是个狠角儿。 风承影听罢伸手按了按眉心，池枫晚为了报仇可谓是连狗东西都给算计进去了，不过她并不准备过多追究，狗东西看起来也是。 他的行为他们可以理解，却并不认同，总归不是一路的人，以后少打点交道就是。 “池氏如何，不干上咱们听风阙的事，任他们作去。”易玄素撇嘴，而后亲亲热热的拉过风承影，“对了阿影，九方这孩子，奶奶替你考察过了，人品贵重，天资与身份又与你相当，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我们昨儿与他商量了下，七日后的定亲仪典照常进行，趁着天云墟遍邀世家贵胄的机会，将你与他的事定下来。” “定下来……这么快？”风承影瞠目，好家伙，她就睡了两天，究竟错过了什么！ 第二七五章 他愿意等 “快吗？我觉得不快。”易玄素摆摆手，语调十分轻松自如，“左右你俩情投意合的，就趁着机会定下来呗！也省的九方博那帮老东西，天天思考着给小月清找劳什子的未婚妻。” “这话说得倒是没什么问题。”风承影蒙叨叨挠了挠头发，“主要是有点突然，我之前从未想过要与狗东西定亲呀！” “那么，”青年清冽如同空山新雪的嗓音骤然响彻，九方云微倚着门框凉飕飕一挑长眉，“阿影想要与谁定亲？” 他刚去前厅安排完茶水点心，回来正要请众人移步，便听得风承影冒出来的这句“从未想过”不由心觉好笑，故意拉了张冷脸，风承影见他这样子果然懵了一瞬，旋即有些语无伦次的胡乱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的。”九方云微低眸笑笑，不疾不徐行至她面前，衣摆一撩，顺势俯身，单膝触了地，将视线放得与她平齐，手撑着床面，“阿影，你不要慌，我们只是觉得先定下来更好，没有别的意思。” “要知道，池枫盈这么一搞，你是听风阙三代女儿的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仙界。若我们不早早的定下来，只怕到时候说媒的人会踏破青橦境的门槛。”九方云微说着勾了勾唇，笑容干净而坦荡，“那样我会吃味。” 吃、吃味这种东西就不要当着全家长辈的面说啊！！ 风承影听着蓦地红了张小脸，她捂着面颊冷静了半晌，弱弱抬了眼：“只是定下来？” “只是定下来。”九方云微颔首，一字一句说得分外认真，“阿影，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一辈子都不成亲，就这样也可以。” “一辈子都不成亲，天云墟的长老怕是要在背后骂死我。”风承影小声嘀咕，九方云微笑着摇了头：“不会，他们不敢。” “要是敢的话，我替你揍他。” “唔，老婆子我也能帮你揍他。”易玄素插话，跟着十分严肃的点了头，“想揍到哪种程度都可以，说断左胳膊绝不断右腿！” “奶奶，您冷静点，这不至于。”风承影嘴角一抽，连忙打消了她这可怕念头，九方博堂堂天云墟大长老兼仙界有名的道尊，被人揍断几根肋骨已经够惨的了，再断个胳膊腿的他那老脸还往哪放？不至于不至于。 “害，就这个意思，你要觉得断胳膊断腿的不好看，打脱臼卸下来也可以。”易玄素摊手，说卸人手脚的势头浑似在讲今日天气不错。 风承影悄悄搓了搓胳膊，确认手上倒数的寒毛都趴下去后回望了青年法修的眼，他一双黑眸温柔又坚定，纵深处写满她不知从何而起的深情。 其实她是一直在有意逃避的。 风承影垂下长睫，前生孑然一身的孤寂惯了，她早就分不清这世间绝大多数的感情。 就像刚回到听风阙时，她面对着易玄素等人关爱会下意识的迷茫一样，她至今都不敢确定，自己对九方云微究竟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情感。 诚然，他是这世间最懂她的人。 诚然，她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安心。 诚然，他的存在对她而言是与小兔崽子他们不一样的，甚至与爹娘他们都有些差别。 但她并不能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什么。 她想等到自己真正弄明白这份情愫的时候再思考成亲，眼下她还有更多的东西要追寻，比如修行，比如她隐约触摸到的、更高层次的剑道。 他也是。 两人不是那种耽于儿女情长的人，或许正如九方云微所言，单纯的先定下来，更好。 更没有顾忌。 想到这里，风承影轻轻吐了口气，她回望起青年深邃却清明的眸，弯了眼：“那好呀。” 九方云微因紧张而微蹙的眉头陡然一松，他只觉一直悬着无所定处的心终于在这一瞬间落了下来，踏踏实实，安安稳稳。 他明白她心底的顾虑，也清楚她小小的逃避，而他有一生的时间去等待她打消那份顾虑，直到她不在逃避。 他愿意等。 * “主子，风小姐起了吗？家主派人前来，说想见见风小姐。”逐流的声音响在门外，九方云微闻此惆怅的按了按眉心，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话本，冷不防被人打扰了思路还真是有些难受。 “起了，你去回信，就说我与阿影等下便过去，让他不必再派人来了。”九方云微淡着语调打发了逐流，赶着新一期话本的风承影自稿纸堆里抬起头：“你爹？他突然找我做什么？” 昨日商议好定亲之后，她本想跟着花挽歌等人回客房，却被易玄素以“小年轻的好容易相聚，多培养培养感情”为由强行按了下来，不让她走。害的逐流这一届暗卫头领，只得带着手下连夜收拾出了后院厢房，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多半是要问如何处理禁地瘴气的事，问题不大，你先写完这回话本，我们再动身也不迟。”九方云微面不改色翻了页书，要说超前追文的感受就是不一样，一想到别人抓心挠肺苦等着的剧情，他能快他们数步的知晓，他就觉得无比开心。 诶嘿嘿……猜不到谁是大反派吧？他知道。猜不到主角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吧？他也知道！ 不仅知道，他甚至还能通过提（kou）意（gao）见（fei）小（xia）小（ji）的（er）影（hu）响（zuo）剧（fei）情（wei）。 怎一个爽字了得。 九方云微心下暗爽，风承影瞥见他眼中那一线得意，忍不住偷偷撇了嘴，他那叫超前知道剧情吗？明明是压榨她这个倒霉劳工！ 呔！纯没数。 风承影低低唾弃，笔走龙蛇的写完这两页稿件，撂下毛笔抻了抻腰：“走吧，狗东西，咱们不好让做长辈的多等。” 就算他们父子俩关系僵硬得厉害，九方宸也毕竟是他亲老子。 何况，她觉得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有着转圜的余地哩！ “害，他等不等的没区别。”左右他也没那么喜欢出思韶苑。 九方云微暗地腹诽，动作却半点不歇，乖乖跟着风承影起了身。 第二七六章 见家长 仲秋时节的日头微凉，风也比盛夏来得清爽。自霜华居赶来的二人甫一入院，便嗅到那从室内缓缓荡出的莲花熏香。 九方宸又在点香了。 青年法修敛了眉眼，牵紧了身侧的红衫姑娘，门推开，先入目的是那香案上放着的琉璃灯盏，其次才是端坐在香案之前的黑袍男人。 灯盏内跃动着幽蓝的火，男人的样貌俊美而威严。 “你们来了，坐。”九方宸抬眸扫了扫面前两人，随手一指茶桌对面的两只蒲团，九方云微闻此丝毫不曾客气的衣摆一掀坐了，被他拉着的风承影抿嘴迟疑了一息，到底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晚辈风承影，见过宸华仙尊。” “小姑娘，不必这么客气，你按辈分叫我一声‘伯父’就好。”九方宸苍白笑笑，面前的姑娘不管是天赋修为还是气度，都比镜池山庄的那位大小姐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也难怪月清那小子会倾心。 就像他之前所说的，这是与小韶截然不同的姑娘，她自己便已足够强大，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不消三百年，这仙界有会多上两位道尊。 他们的悲剧绝不会复现在他们身上。 九方宸收回目光，看着掌心轻声叹息，有些事，也许真的是他错了。 “好的，九方伯父。”风承影颔首，落落大方的入了座，九方宸抬手替两人斟上两杯清茶，茶汤色泽浅淡，微微带着荷香。 竟连茶都要喝莲叶的吗？ 风承影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入口的汤水寡淡稍带回甘，她却无端品出两分涩味。 “九方家主，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要弄这些虚礼，白白浪费时间。”九方云微绷着面容冷了声，池枫盈到底是他请上天云墟的，是以他对着他难免有些耿耿于怀。 “你这混小子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九方宸蹙眉低啐一声，转而看向风承影时面上多了两分不甚明显的和蔼，“姑娘，伯伯是想问问你，你是如何驱动瘴气，消灭掉禁地中那么多凶兽的？” 果然是问这个。 风承影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九方宸周身的气质与风修白等人截然不同，即便他面色苍白，身上那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却分毫不减，在上二阙时她时常会忘了自己面对的几位道尊实则是撑起仙界一方天地的顶级巨擘，在这里却不会。 “九方伯父，其实驱动瘴气的方法很简单，晚辈当时只是灵气枯竭，又想着瘴气与灵气同出一源，修士能驱使灵气就必然能驱使瘴气罢了。”风承影笑笑，语调不急不缓，“不过很显然，平素驱使灵气惯了的修士驱使瘴气要付出点代价，当**迫瘴气作剑之后，我浑身的经脉都因受不住瘴气而寸断了一次。” “经脉寸断，那你的经脉怎么修复的？”九方宸挑眉，从前也有人想要驱使瘴气，但那下场是无一例外的爆体而亡，这么多年下来，驱使了瘴气还安然无恙的可只有她一个。 不，不仅是安然无恙，甚至直接从炼虚升上了破虚。 “出了禁地它自行修复的……或许与晚辈出来后小有明悟相关。”风承影攥了攥袖口，那经脉怎么修复好的她也没什么印象，不过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害怕包括瘴气在内的一切浊气了。 “明悟。”九方宸轻声呢喃，若是她出来后有所明悟，那寸断的经脉在天地法则的引导之下自行修复也不是不可能。 “是的，一点小小的明悟。”风承影点点头，沉吟片刻讲出了自己的思路，“九方伯父，晚辈是这样想的，世间的灵气、瘴气，魔气之流本就同出天地之间，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意义，我们强行将其中的一种关押进某个地方或许是不合理的。” “我猜它们间一定有一种微妙的动态平衡，一种气的缺失并不会时另一种气变多，天道只会将看似占了大头的那一种演化掉一部分作以补充。否则这么些年下来，仙界的灵气就不会日益枯竭，而飘荡在世间的瘴气——除了天云墟禁地中封着的那些——却没见什么变化。” 天云墟禁地中封着的，显然见的是一日多过一日。 “所以，你的解决办法是……”九方宸低眉沉思，他大约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敢确定。 “没错，就是将那些瘴气慢慢的放出去便好，只要不是一下子清空了整个禁地，自有天道帮着处理它该有的平衡。”风承影弯眼，屈指敲起茶案，“本就是同出一源的东西，当然是有法子变换的。至于禁地中剩余的那些凶兽，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晚辈愿意在入道之后、能初步掌握了法则之力时前去帮着处理一下。” 毕竟其余的修士未必能如她这般，真真正正的将瘴气与灵气视如一体，他们那习惯了灵气与灵力的经脉也经不住瘴气的冲撞。 寸断的滋味可不好受，左右没剩多少化形的凶兽了，有了经验，她再去来上几剑也无妨。 “这不急，你若愿意帮忙，那自然是最好。”九方宸原本略绷着的面容霎时松懈下来，这法子比他想象中的简单得多，却出乎意料的可行合理，天地间灵气与瘴气的变化他亦观察了许久——与她所说的基本一致。 从前的天云墟，每百年便会放开禁地部分封印以吸纳仙界瘴气，可那瘴气却像是收不尽似的，略略少了那么一二十年便会逐步补上，反倒是灵气越发稀薄。 因着灵气稀薄，仙界在五千多年前还不得不抛弃了部分地界…… 也就是而今的五灵界。 是以五灵界是这么多小世界中，唯一一个能出人仙的地方。 九方宸收回思绪，看着风承影的目光愈发慈爱，他知道他已然没了理由再阻止两人，他选择彻底投降。 “小影，我没什么别的问题了。”九方宸道，转眸看了眼九方云微，后者敛眉拍了拍风承影的手：“阿影，我与他有些话要说，你先回去，别等我了。” “行，我去小玖她们那边坐会。”风承影应声，也不曾多问，九方宸抬头笑意微赧：“小影，伯伯不太方便，便不送你了。”他前两日被花挽歌揍出来的伤还没好，这会不好起身。 “没事，您们慢聊。”风承影微微晃头，九方宸的情况她大概猜得到。 九方博都被奶奶揍断了两根肋骨，他能强到哪去？ 思韶苑中的两人看着那袭火色渐行渐远，良久后九方宸敲着桌面，一声低叹。 第二七七章 放她走吧 “不得不说，你小子比我幸运。”九方宸盯着对面端坐不动的九方云微，幽幽开口，后者嗤笑一声端起茶杯：“我自然是比你幸运的。” “是呀，若我当初有你一半的运气，有你一半的筹谋……”九方宸闭目，垂头抿了一口杯中水，清茶入喉，苦涩非常。 “也许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也罢，待八月卄七你的仪典结束，我便将这位置让给你，也好能四处去寻一寻。”九方宸放了茶盏手指微蜷，“寻一寻能将她复生的方法……” “谁要您那家主之位。”九方云微淡着眉眼，“我从来没想过这么早的就接任您那摊烂活。” “那你暗地里排下这么大的一张网……连上二阙都替你做事？”九方宸挑眉，眼瞳深处染了惊诧。 “我夺权，自始至终，不过是为了能好好的将阿影带回来。”九方云微冷笑，“至于家主之位，您自己留好。” 眼下他好不容易才寻到阿影，哪里想掺和天云墟的一堆杂事？他只想好好的陪着她——修炼也好，云游也罢，便是窝在屋子里写一天的话本，那也是舒心的。 “这样。”九方宸低喃，父子俩一时无话。 “其实我一直不懂。”良久后九方云微垂着长睫不动声色，满室的荷花香气让他无端生出些怅然，“您为什么一定要固执的寻找死人复生之法？” “如果小影死在你面前，你难道不会拼了命的也要将她救回来？”九方宸避而不答，别过头轻声反问。 “会，并且我已经不止一次的将她从天道那里抢回来了。”九方云微叹息，“如果算上她散碎的魂魄未完全聚拢的那段时间，我都记不清是多少回。” “散魂。”九方宸眉头一拧，“小影散过魂。” “散过，第一次我花了百年时间替她聚魂，送她入了轮回。第二次险些又散掉，那时我都做好了准备——她要是醒不过来，我便跟着她教天道打得魂飞魄散。”九方云微勾了勾唇，“知道我与您的不同在哪里吗？” “什么？” “若她不曾身亡，我定会拼了命的将她救回来；若她身死魂未散，我就送她重入轮回；若她身死魂灭，我陪她一起。”九方云微抬眸，一双黑白分明的长眸定定的攫着九方宸，“我不会像您一样，将她的魂魄拘在一盏小小的琉璃灯里——我宁愿她忘了我一切从头再来，也不要去求什么可笑的复生之法。” “爹，我娘她是何等热爱自由之人，您怎么就能狠着心给她拘在那里？您拘了她快十六年了——” “也把自己困在这思韶苑中十六年了。” “你说的没错，十六年了。”九方宸苦笑一声，他仰起头望着头顶雕花的木梁，细碎的水珠顺着眼角没入鬓发，眨眼消失不见，“我何尝不清楚她惯爱无拘无束——” “可是月清，我害怕。” “我怕她转生之后会将我忘得彻彻底底，这一世我伤她如此之重，又有什么底气去索求她的来生？” “月清，你也是服过斩念断情的人，你当知道，忘却所爱与被所爱之人浑然忘却，是一般的痛苦。” 在她去后，他想过带着她的魂魄去地府，去压着阎罗让他们给他她转世之后的去处生辰。 他想与她重新来过，却又恐惧着那份可能的未知，他不敢确信重来一次他还是不是那份唯一的选择，他的确把自己困住了。 困在了过往之中。 “那也好过您现在这般。”九方云微抿了抿唇，“就像阿影那日与我说的，你们过去的结局并不美好，与其溺死在那段挣扎之中，求故人一如往昔，不如给她个新的开始。” “如果您相信自己，相信她。”九方云微推出手中那盏茶，“或者说，您该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我娘。” “放她走吧，爹，您让她走吧。”他话毕起了身，不再看他，顾自向着屋外行去。 该说的，他都说过了。 走…… 这一字何其简单，做起来又是何等的困难。 九方宸闭目，新流复过旧痕同样的坠入鸦鬓，他心下长久以来坚持的执念却生出一丝罕见的动摇。 他被他说动了，在他说小影散过魂、转过生后。 “月清，爹爹其实很羡慕你。”他忽的开口，刚踱到门边的青年背影微僵：“嗯？” “不，不该说是羡慕，更准确些应该是嫉妒。”九方宸望着房梁，音调缓缓，“不止因你所爱之人仍在身侧；也不止她与小韶不同，是能与你比肩、能独当一面的姑娘；还因你比我那时更有勇气、也更有能力去护住你想要保护的人；更因你的命比我好，好得太多。” 九方云微无疑是幸运的，风承影有与他相当的天赋、与之相配的背景和连他都惊诧的道心，他们心意相通而无芥蒂，这世间没人能阻止他们一起。 他比他聪明，也比他对自己来得更要狠心。 “月清，当年的时候，我恨过你。”九方宸遥遥看着他那袭白衣，与将将及腰的墨发。 因着柳如韶离去的缘故，他是恨过他的。 “都一样。”九方云微略略回头，“只不过这种恨没什么意义。” 他曾经也恨过他。 “送她走吧，也许再次相遇会更好。”尾音消散后他再不停留，大步出了小苑。 “会的，在主持过你的定亲仪典之后。”九方宸敛眸，踉跄起身扑去了香案，坐了这么久他那条伤腿痛的发麻，可他全然不想搭理这份疼痛，顾自温柔又小心的抚了抚案上的琉璃灯。 “小韶，你看到了吗？月清找到他心爱的姑娘了。” “像你当初期盼的那样。” 他的声线浅浅，眨眼化进香料焚起的轻烟，九方云微出了苑门，意外的在门口找见了踢着杂草的风承影。 “你不是找别人玩了吗？”九方云微看见她不禁弯了唇角，后者闻言却瞪着大眼理直气壮：“狗东西，你是不是傻？我没带纵酒，哪里找得着路呀，只好在这等你咯！” “也是。”九方云微笑笑，自然而然的牵起她，“要不要吃涮锅？我知道天云墟附近的一家老字号。” “吃！必须吃！我要双倍辣！” “好好好，双倍辣，你记得先吃两口饭垫一下。”九方云微应着声，其实客房与思韶苑在同一条路上。 他知道风承影是故意等着他。 她也是。 第二七八章 烟波巷 烛影摇红，芙蓉帐暖，酒醉歌笙，烟波巷里。 短暂喧嚣过后，来客起身一把掀了重重艳色流朱的帷，对着铜镜整理了衣衫，恢复那一派道貌岸然。 推门离开前他回头冲着纱幔之内轻声低啐，迈过这门槛，转手将一袋灵石塞入鸨儿的衣襟。 “这位仙君，您慢着些走！燕燕，还不快过去送送客！”得了好处的女人满面笑意，挥着绣帕招来侍女，全然不顾胸口的灵石重得要将她衣襟扯散。 “来了~方妈妈。”被点了名的侍女娇笑着拧动了腰肢，石榴色的裙摆在灯下旋成一朵妖娆又暧昧的花，鸨儿注视着来客与侍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慢慢敛了笑。 她冷了脸，跨进那间腥气未散的房，手伸进衣衫内，半晌摸出一小把散碎的灵石。 “你的报酬。”鸨儿道，榻上的姑娘却仿若一只被人摧残了羽翼、将死未死的小鸟，她仰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锦绸姑娘，你也进来有段时日了，怎的还不曾习惯？作为过来人，我劝你想开些——甭管您先前是什么世家小姐还是什么新秀仙姝，只要进了这烟波巷，那就通通是这千人枕、万人尝的玩物。” 烟波巷中不分日夜，无时无刻不弥漫着肉欲，此地除了钱与欲外再无它物，时间流速是外界的近乎百倍，是仙界中人寻欢作乐的好地方。 “除非有哪位上面的大人物愿意搭救，否则你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地方。”鸨儿说了个苦口婆心，临走还不忘指着自己自嘲两句，“就像我，我方芸儿当年也是一方小有名气的女仙，不也做了这烟波巷中的鸨子？要我说，还是那灵石来得实在！” “行了，我也不便与你多说了，你自己看着来罢！”鸨儿话毕关了那扇雕花的闼，木门阖死掩去大半廊上的光，室内顿时一片昏黄。 江雪尘张着眼躺在狼藉之中，纤细的手臂上满是淤成片青紫，清秀漂亮的小脸苍白如纸，她空洞的双眸怔怔望着那片织了花的帐，片刻后有泪珠滴进了鬓角。 姐姐…… 她嘴唇微动，无声呢喃着“姐姐”，良久后她蹒跚踉跄的爬起身，忍着身上每一寸的剧痛，缓慢的挪到墙角。 她拾起地上的那只发钝的簪，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墙上刻下细细浅浅的一道痕。 七万七千七百六十日，她被送入这烟波巷，足有二百一十六年了。 刚进来的时候，她还期盼着，当年将她自修仙界接回仙界的爹爹会赶来救她，但那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墙上的新痕覆了旧痕，她心头的希冀终究化成了一腔绝望，她看透了。 她看透了，她那个爹爹，自始至终，不过是将她视作一个拿得出手的礼物罢了。 一个稀罕礼物。 礼物有什么要救的？那不值得。 为了一个礼物得罪一方巨擘，那不值得。 江雪尘丢下发簪，失了魂似的缩在墙角，这么些年她亦想过自杀过后一了百了，可这地方又怎会给她这个机会？无论她尝试多少次那最后的结果都是她被人救起，继而续上一阵比先前更为可怕的鞭笞与羞辱。 他们会想尽办法的吊住她一口气，烟波巷中求生容易，只要你愿意随波逐流。 求死却很难。 譬如她现在，就是生不如死的活着。 江雪尘闭了眼，抱着膝盖垂头小声啜泣了一阵，她早就没有心力放声大哭了，即便是这样的啜泣都已到了她当前的极限。 姐姐…… 她哭了半晌，小心又珍重的从柜子里摸索出一只粗糙普通的布包，两百多年过去那包都被人摸的起了毛，她垂着睫毛拉开布袋，倒出一把凡间才会用到的金银。 这是那年离开花街的时候，修士姐姐留给她的。 仙界用不上金银，是以这一包东西不曾被人搜走，烟波巷中的姑娘鸨儿们时常奚落她拿着一包用无可用的俗物当宝贝，但只有她知道，这东西对她而言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这是姐姐留给她的，修士姐姐是她此生中唯一的一点星光。 虽暖，却遥不可及。 姐姐。 江雪尘拨弄着掌心的碎银，水珠大颗大颗的控制不住的滴落，浸润一小片地上的衣角，她缩着肩膀，攥紧了双拳，带着硬度的金银硌得她掌骨微痛。 她想出去，她想见姐姐，她想回修仙界，回安澜城，回到那个偏僻又闭塞的小村。 她想念隔壁大娘的那手豆花，想跟对门的小丫头一起在水潭里摸虾，想枕着草皮数天上的星子。 她不想在这，她也不叫锦绸。 一刻都不想。 * 天云墟内，孟璟拖着楼白，楼白又拉来了风承影，神态各异的三人不怀好意的将顾子归团团围住，处在包围圈正中心的顾小白兔十分紧张的搓了搓手，他今天用过晚膳见那月色不错，本想抱着栖流出来练剑，却不想半路就被这帮人给截住。 “子~归~呀~”楼白拖长了音调，三个字愣是被他叫出个牵肠百转，顾子归闻此不由得愈发紧张，一向温文尔雅的青年面容上罕见的多了两分慌乱，他耷着眉眼不敢去看楼白，只压低了嗓音，小声应了一句：“我在的，师祖。” “矮油~你我（师）祖孙二人叙话，这么紧张干嘛？师祖我又不会干嚼了你。”楼白下颌一扬，贱兮兮的抛了个媚眼。 不不不，你这样我更害怕！ 顾子归喉咙一甜，一时不想说话，孟璟也被楼白这一下弄得突发心肌梗塞，连忙趁着顾子归不注意偷偷锤了他一下：“小楼，你注意点节操，这表情实在是太恶心了！” “呔！恶心什么，明明是你们不懂情♂趣！”楼白低啐，却当真略直了身板，“得了，子归，我也不吓唬你了。我们今日找上你，就是想问一下——你觉得辞云阙怎么样？” 辞、辞云阙？ 仙界一流势力，势头之猛仅次于天云墟与听风阙，是无数飞升仙友的不二选择……但它好不好与他何干？ 他只想练剑！ 顾小白兔茫然的眨了眼睛，一时不知道他此话具体何意，片刻后他挠着脑袋试探着开口：“挺、挺好的？” 第二七九章 你们是不是抢了假酒? “诶，对，我也觉得挺好的。”楼白颔首，这句“挺好的”给了他继续向下忽悠的十足动力，于是他冲着风承影二人悄悄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无声息的向着顾子归又走了半步，慢慢围着他绕起圈来。 “那……我们把辞云阙交给你怎么样？”孟璟挑眉，对着他一通挤眉弄眼，看着像是试图通过这种奇妙又鬼扯的法子让他放弃抵抗，顾子归闻此却是愈发茫然：“哈？” 明景仙尊今天喝假酒了吗？怎么突然说这种胡话！ “哈什么哈，小兔崽子不要慌，管理一个小小的辞云阙罢了，没难度的，真的！”风承影一本正经，甚至毫不留情的拿楼白开起大刀，“你看，就你狗师祖那个德行都能管好，你一定没问题的！” 呵，混蛋玩意，这么快就揭为师的老底。 楼白听见风承影那话，笑意立时就是一僵，但为了忽悠个靠谱稳重的接班人早早接了他的活计让他解放，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顺着风承影的话往下说：“没错子归，不要慌张，师祖我这么不靠谱的人都能（靠着拾宴）将辞云阙打理的井井有条，你当然也没问题——怎么样，你就替我们接手一下辞云阙？” 接手，辞云阙。 ……师父，您和师祖是不是抢明景仙尊的假酒喝了？而且喝的时候还忘了吃东西？ 但凡有一碟花生米，您们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话——他就一个小小破空，哪来的胆子管理那么大的辞云阙！ 顾子归蜷了蜷手指，疑惑不已的回望这围着他绕来绕去的三人，语调越发不肯确定：“师父，师祖，仙尊，您仨……跟谁打赌赌输了吗？还是晚饭不慎吹多了风？”不然哪里会跟烧了似的！ “嗤——”一直坐在一旁看热闹不曾发声九方云微听见这句终于憋不住失了笑，风承影应声回头冲着他张牙舞爪，他看着她那样子忍不住笑意愈深：“子归，他们三个清醒得很，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你接手辞云阙。”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当咸鱼。 啊……这样啊。 顾子归缓慢的眨了眼睛，有了九方云微开口，他终于确定了这仨没开玩笑，于是他心头困惑不由更甚：“可是弟子修为低下、天赋一般，又无甚大的作为，您们怎么会将此等重任托付给弟子呢？” 还不是因为你稳重靠谱好忽悠。 心怀鬼胎的某三个暗搓搓腹诽，面上却分毫不显，风承影率先仰头做了副天真烂漫：“因为……小兔崽子你很有潜力呀！” 嗯，很有被人压榨的潜力。 “而且……子归你特别扎实沉稳呀！”楼白顺势接上。 反正比他稳重多了，应该是拾宴想要的靠谱主子。 “就是因为没什么大的作为，我们才要给你这个机会去锻炼锻炼嘛！”孟璟抚掌，一锤定音似的加以总结，辅以一段传某销一样的忽悠，“年轻人，能力不够不要紧，练练总会有的，来管理辞云阙正好——又有权势又有地位，就连日后讨老婆都简单了不知多少倍！怎么样？心动不如行动，辞云阙的未来等着你！” “我们看好你哟~”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可是，不要说可是！”风承影无情回怼，顾子归搓着手掌咬了咬唇：“但是……” “但是也不要有，你就说干还是不干吧！”楼白更加无情的眯了眼睛，顾子归见状手一垂弃疗：“不干。” ？ 三人头顶顿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问号，合着他们刚刚说的都白费呗？ “为什么？你觉得这个机会不好吗？”孟璟抖眉，他们说得如此天花乱坠，但凡是个意志稍微不坚定点的都得被绕进去，他怎么这么果断！ 难道说……剑修的思路果真不同凡响？ “因为弟子觉得弟子的修为不够高，道心也不够坚定，想要追求的剑道也远不似师父那般臻至化境，又没什么经验——不宜贸然插手此等事务。您们的好意，弟子心领了，但弟子觉得眼下还是好好修炼为上。”顾子归深深呼吸，一口气吐出一大串话来，并趁着三人愣神，麻利的抱着栖流抓住空隙原地开溜，待他们反应过来，早已是人去影空。 “啧，小崽子大了越来越不好骗。”风承影抱胸，这结局她倒是隐约猜料到了，毕竟当初忽悠他写话本就废了好一番口舌，还以身作则的贡献了无数稿子——这会管理辞云阙她可就没法作则了，对不起，管事这东西，她沾都不想沾。 “是挺不好骗的，不过这样也好，抵得住诱惑，说明小顾的人品好，心性佳。日后辞云阙完完全全的交给他，我们也放心。”孟璟跟着搓了搓下巴，“左右不急于一时，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大不了日后我们没事就去渡玄楼耍耍，正好我也有日子没看老晋了。” “我估计他应该不想看到你。”楼白嫌弃万分的撇撇嘴，孟璟在仙界的名声，与他当年在修仙界的差不离，外人看着是一届仙尊风光月霁，熟悉的人则是恨他恨到牙根痒痒。 他当年飞升后能被他看中，指不定就有点什么“臭味相投”的意思在里面。 “喔，看来狗师父你对自己还蛮有数的嘛！”风承影咂嘴，一面招手呼唤了九方云微，“走吧狗东西，咱找地方吃宵夜去！” “好。”九方云微颔首，牵起她的时候面色如常，他其实不太明白这三人究竟是怎么好意思互相嫌弃的，他仨明明半斤八两。 不过阿影高兴的话，倒也无妨。 九方云微闲闲想着，拉着人大摇大摆的穿过某两只千年孤寡，孟楼二人对视了一眼，清清楚楚的看见彼此的脑门——黄的发亮。 “小楼，我也想吃宵夜。”孟璟望着两方远去的背影，酸溜溜道，还是年轻好。 “那你吃去啊，跟我说干嘛！”楼白一翻白眼，不想说话。 当年绛灵山上个个都是单身狗，而今偏生出了风承影这个小叛徒。 可恶！ “我就想问问你吃不吃。”孟璟摸摸鼻子，“我一个道尊去吃宵夜很尴尬。”带着楼白，遇见熟人的时候还能把锅推给他。 “……吃！”楼白咬牙切齿，他今天要吃油炸子归，水汆小影！ 第二八零章 呵，剑修 从风承影三人手中挣脱之后，顾小白兔一路逃也似的奔回客房小院，唯恐稍慢一息就又被人捉了去。 他是真不想掺和管理什么辞云阙，每日光练剑写话本和帮着阿岚找家人，他都觉得时间尚且不大够用，若再加上那么大一个势力的杂务……他焉有喘息的空闲？ 对不起，对剑修顾小白兔而言，什么权势地位美女香车，那都比不上练剑重要。 栖流，永远滴大宝贝！ 顾子归想着，十分爱怜的摸了摸负在背上的灵剑，栖流感受到他的触碰微微嗡鸣，它虽出世极晚，却是顾子归亲手所铸，与他心意相通，又生来有几分灵韵，于是跻身灵剑的速度格外快。 只是可惜今晚没什么功夫练剑了。 顾小白兔低声叹息，推开院门迈了进去，住后院的沐玖与西厢的阿岚像是已经熟睡多时，正房的楚泷又不知所踪，大抵是去书局钱庄之流的查账了。入内后他尽量放轻了步子，正欲钻回东厢打坐养神，便听得身后一阵衣摆摩擦的窸窣声响，顾子归略显惊诧的回了头，却见傅沉岚抱着一摞装潢精美的书卷出现在了门口。 “阿岚，你没睡觉吗？”顾子归挑眉，他以为回来的是楚泷，原本还想打趣他一句怎的这次查账这般迅速。 “唔，没睡，小玖那会跟着晋前辈和花前辈他们吃宵夜去了，我也顺带出去逛了一圈，买点书看。”傅沉岚目光微闪，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沐玖的确跟着花放舟等人出去吃宵夜了，她也的确买来了书，但除此之外她悄悄还去了趟傅惊鸿所在的客房。 她现在人在天云墟，便有与傅氏之人撞上的可能，与其等到被人发现之时再去，不如她先下手为强，提早一步与爹娘通气。 无论如何，傅惊鸿是极为宠爱她这个幼女的，加之她又向他们说明了此次离家始末，将傅沉央干的那一笸箩好事桩桩件件的抖落出去，即便傅惊鸿夫妇不肯全盘相信，心中也定然要泛些嘀咕。 借此，她再提出自己想要留在渡玄楼朝溪峰上多住一段时间，他们也不会多加干涉——按照她自己的理由，一来是为定一定心神，舒缓一下情绪；二来也好让害她的人放松警惕，以便让他们查明真相。 “咦？原来院子里是没人的呀。”顾子归眨眼，枉他还以为人都睡了，努力将动作放轻，恨不能将大门整个移开再装上！ “……小顾，这才二更天（晚九点）。”傅沉岚欲言又止，元婴之上的修士对睡眠需求就已大大降低，仙人更是三五日不合眼都不成问题。仙界的夜市惯来开到四更才收摊，有那精力旺盛的，每日浪到夜市关门再睡更是如修炼喝水——眼下才二更天，除了尚未成年的小孩，应该没几个睡的。 “有道理。”顾子归后知后觉的挠挠头，他进来时满脑子练剑，压根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见满院静静悄悄便下意识的以为他们睡了。 “所以你呢？你是跑哪去了才回来？”傅沉岚抿抿朱唇，看着他这负剑的造型微微纠结——这样子应该是去练剑了吧？ “唔，本来看月色不错想去练剑，结果半路被师父和师祖他们截住了，没练成。”提到这个，顾小白兔的眼中就是无尽惆怅，他难得沐月舞剑的兴致，可惜没能成功。 果然是练剑。 呵，狗剑修。 傅沉岚眼皮一抖，她忽的想起来今夜绕过守卫潜入爹娘所在的院子时，傅惊鸿也是正抱着踏雪在空中旋转、跳跃，寒光浮动间他满面陶醉，而她那美人娘亲则一身轻软纱裙，香肩半露的在一旁捻着琴弦磨着银牙贝齿，那架势大有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打了包扔出房门让他和他的小踏雪过的意思。 好在她反应快，及时将傅惊鸿从那沉浸无比的练剑氛围中薅了出来，否则他指定逃不过一顿毒打。 秋意正浓、霜华之下，你媳妇披纱绾发的抱着琴勾了双媚眼，结果你丫原地练剑？？真就活该被打。 “没练成……那就下次再练呗，反正修行又不急于一时。”傅沉岚回顾完老爹挨揍的鬼畜画面长长吐气，语调中不经意的便带了点沧桑。 “那倒也是。阿岚，想不到你修为不高，悟性竟很好。”顾子归颔首，直男无比夸赞道，傅沉岚听闻此话心头突突冒火，废了半天力气才将之勉强压住。 不，傅沉岚，维持好你的风度！不能跟剑修生气——毕竟尘归尘，土归土，剑修都是二百五！ 对，很好，就这样，稳住，你可是还有话本没看完的人，在这气坏了回去就没法好好研究剧情了。 傅沉岚深深呼吸，半晌后弯眸微笑：“多谢夸奖，小顾，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今夜买了许多新鲜话本，我赶着看。”再不跑她怕她忍不住赶着送他投胎！ “话本？阿岚，你也喜欢看话本吗？”作为一名（知名）话本作者，顾子归对“话本”二字敏感无比，甚至在她说过之后一眼就认出她怀中抱着的，是风承影最新刊登的那部。 “还可以，有几个作者文风幽默，闲来打发时间挺不错的。”傅沉岚垂眸扫了扫怀中那一摞东西，她曾经也是一名狂热的《霸道仙君》书粉，周边期刊样样不落。 “确实挺不错的，你最喜欢哪一本？”调研癖上来了的顾子归搬来小凳一本正经，傅沉岚见状顺势临着石桌落了座，娇俏的姑娘拖着香腮稍加思索：“一直以来都喜欢迟问书，他的每一本都很不错，尤其是《霸道仙君》系列，可谓是经典中的经典。” “嗯嗯。”顾子归认真点头，暗暗在心里吹了波风承影的彩虹屁——师父果真是他前进的方向，不管是剑术还是话本！ “不过最近的话……突然觉得剑归也挺不错的，他的文章虽然有些复杂难懂，但一旦看进去，会发现别有一番趣味。这就与一般模仿迟问书的作者截然不同，大概这就是他尽管评价好坏参半，两极相差得十分厉害，也一直有着不错的读者群体的缘故吧！”傅沉岚道，顾子归越听越觉得他问对了人，连忙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摸出纸笔： “那么，阿岚，你觉得剑归好在哪里又差在哪里呢？” 第二八一章 我归你了 “啊这，我觉得剑归他的文字还是比较有魔力的吧，只要你能看得进去前五万字，后面的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傅沉岚闻此一怔，片刻后思考着回答，“不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写的东西的确不具有普适性，会挑人，这就是他口碑毁誉参半的根本原因。爱的人奉若经典，不爱的人弃之如敝履……” “话说小顾，你这么多做什么？难不成你就是那位‘剑归’呀？”讲述完自己观点的傅沉岚随手掏出杯清茶漱了漱口，看着他笑弯了眉眼，重新捧起茶杯，不料顾子归闻言温和无比的颔了首：“对呀，我就是‘剑归’。” “噗——咳、咳咳！”傅沉岚没憋住，一口水喷了一地，好在她还记得要别过脑袋，否则这杯茶得给顾小白兔来个兜头。 “阿岚，你小心一些。”顾子归忙不迭帮忙拍着她的后背，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的那话有什么问题，傅沉岚咳了半晌终于缓过气来，她拍着胸脯惊疑不定坐正了身：“你真是剑归？” “是呀，有什么奇怪的吗？”顾小白兔眨眼，“那书局就是公明开的，这在渡玄楼中算不上什么秘密，你去买书的时候没碰到他吗？” 早自聂皋一事起，渡玄山的人就知道云霄书局的背后老板是楚泷了，他飞升仙界时也不曾刻意隐藏，如今渡玄楼中大抵都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书局卖书卖情报又不收弟子，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仙门势力，大家也就没太在意。 顶多买书的时候压榨一下楚泷，让他给点折扣，讲讲价，再来点抢先福利什么的。 拜托，我又不是你们渡玄楼的人！ 傅沉岚瘪着嘴不想说话，她去的时候还真碰到他了，那时她还奇怪这人去书局一圈竟还能忍住诱惑空手而归——现在想想她可真天真。 傅沉岚杵着脑袋怀疑人生，顾子归却以为她仍旧不信，干脆掏出自己刚写完、还不曾上架发行的新一期话本，摊在桌子上，与她认真讨论起剧情来。 “阿岚，你看这里，这里我是想……”青年剑修的嗓音温和干净，听了让人生不出反感，傅沉岚托着下巴听着他讲话，渐渐竟被人带进了剧情。 言谈间二人的距离慢慢缩短，傅沉岚头一次发现自己真的要为顾子归（写话本）的思想折服，良久后回过神来的阵修姑娘看着面前之人微微发愣，讲剧情时的某一个刹那她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或许……或许她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剑修青年。 ？喂喂喂，冷静一点啊傅沉岚！你忘了你老爹那剑修是什么狗德行了吗？剑修这东西配有媳妇吗？他们不配！他们的媳妇就是他们的佩剑！！ 察觉到这一点的傅沉岚猛地扭开身子，双手不断拍击着略略发烫的面颊——虽然眼前这个剑修肩宽腰细腿长又肤白貌美，天赋高悟性好为人稳重踏实气质温文尔雅还会写话本……但他仍旧是个剑修啊！ 她是绝对不能选剑修做相公的，绝对！ 傅沉岚在心中给自己念了无数遍“紧箍咒”，一颗萌动的少女春心终于静如一潭死水，她绷着沧桑的目光重新坐正，现下她脑子冷静了思路也就越发清晰谨慎——就算她真的喜欢顾子归又能怎么样？他只是渡玄楼内门的普通弟子，她却是傅氏的千金。 就算她不在乎虚名利禄，就算傅惊鸿夫妇肯成全她这份痴心，傅氏的其他人肯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把她当成筹码，计算着如何将她嫁出去换回最大的利益，她未来的夫君可能是听风阙三代的公子或者什么镜池山庄的少主，最次也要是仙界中数千年一遇的散修天才。 绝不会是渡玄楼内门的普通弟子，除非他有朝一日成了渡玄楼的少楼主。 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师父是上二阙的人，他却不是；他师父不会在渡玄楼中继任，他能够到那位子的希望便十分渺茫。 他的天赋很好，悟性也不错，却也没好到能惊艳众生的地步。 离着千年难遇还差上一些，尤其在九方少主与阿影这样惊才绝艳之辈的光芒之下，愈发显得普通。 更何况……他这样一根筋的家伙，哪里会喜欢她？ 傅沉岚垂眸，一腔热血霎时间便冷彻了。 透心的凉。 * 八月廿七，天云墟内的定亲仪典照常进行，只不过女方不再是一开始写在邀请函上的镜池山庄池枫盈，换作了听风阙的风承影。 由于当日上二阙的几个下手太狠，让天云墟一干长老管事在床上躺了足有十日，来不及更改请柬，这人便换得稍显突然。当日里，无数宾客看着那高台上女方席位中端坐的风修白夫妇与风御川等人，诧异万分瞪了眼——都说天云墟定下是镜池山庄的小姐，怎的今儿上台的却是上二阙？ 听风阙中，除了二代那位三小姐风语卿，何时又有了其他女儿？倒是辞云阙楼白的徒弟听说是个姑娘——只那又与听风阙何干？ 或疑惑、或惊诧，或探究的目光不断徘徊在池乐平与风修白之间，这二人却神色岿然不变落得自在。尤其是池乐平，甚至有闲心的对着众人微笑颔首。 保住了一条小命与满身权势的他只觉自己是劫后余生，至于他那死透了的女儿？仙人的寿命何其悠长，左右还有三个儿子，他与夫人再努努力生出一个姑娘倒也无妨。 然而众人很快便被那高台上一身黑衣金绣、手中端着一盏小小琉璃灯火的九方宸吸引了目光，他摊开卷帛缓声诵起一段简洁又优美的祝词。祝词诵罢，他略垂了长睫，满目慈爱的注视着路尽头并肩而来的一对璧人。 九方云微难得换了套喜庆些的白底朱砂，牵着风承影慢慢行在这织金的毯上。有人认出风承影便是半年多前在疏风浮岚一剑成名的辞云阙少主，至此众宾终于相信今日与天云墟定亲的的确是听风阙，也明白这一刻起那一墟二阙的地位成了真真正正的不可动摇—— 众人感慨万千，可这份感慨并不曾干扰到台上的二人分毫。他们行过礼，九方云微回眸看着他牵在掌心的那一线跃动火色，忽的轻声一笑： “阿影，从今以后，我归你了。” 第二八二章 也算了却心愿 定亲典仪结束两日之后，九方宸终于送走了除上二阙来人以外的所有的宾客，又褪去了华服收拾好了东西，捧起那盏封存着柳如韶魂魄的琉璃小灯，暂且卸下了管理天云墟的重任。 他将自己困在那思韶苑中太久，是时候出去了。 放了架子，收起那份身为天云墟主人威势的九方宸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年似的朝气，离开前他回头深深凝望着那座把他与柳如韶锁了十几年的小苑，心中感慨万千，他准备带着她的魂魄先在这世间好好走上一圈，将当年他们走过的没走过的地方通通走上一遍。 他想带着她再看一看斩雪峰的雪，游一遍那开满红莲的小小池塘，等到他循着过往将这景象踏遍，再带着她赏一赏灵海的月色与青橦境的风声。 他曾答应过她，要跟她把玩这仙界所有的风花雪月，可惜他还未等到那日，她便永远的闭了眼。 九方宸垂眸，做完了这些，他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做完了这些，他再送她转生，这样即便是来生再无缘分，他也不曾留什么遗憾。 “小韶，等我们听完风赏完月，我就还你自由。”九方宸抚着灯盏笑意浅浅，他只觉自己眼下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一直以来，天云墟的责任、禁地中的瘴气、柳如韶的死亡与他和九方云微之间的矛盾，这桩桩件件无不像巨石似的压在他的心间，沉重绵长得让他无时无刻不处在窒息当中——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 责任有月清跟着他一起承担，瘴气也有了解决之法，他不再执着于复活死去多时的故人，于是那横亘在他与九方云微间的隔阂也渐渐消退了。 纵然他们仍不似寻常父子那般亲密无间，但隔阂已去，余下的冰层总归会化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九方宸的唇角勾起道似有若无的笑，他穿着与她初见时的那身利落黑衫，小心又爱惜的捧着那道琉璃灯盏，幽蓝的火苗在空中晃动，他正与众人告着别。 “月清，天云墟的事，暂且就托付给你了。”九方宸说着，抬手想要拍一拍九方云微的肩膀，但那手抬至一半终究缓缓收起，他与他到底是生疏了十六年——对九方云微而言这时间甚至被延长至整整四百年——有些动作，他放不开。 于是他收了手，回眸浅笑着望向立在一侧给他送行的风修白：“修元仙尊，月清他年龄尚幼，若有做不好的，还请您与听风阙多帮衬着些。” “宸华仙尊，您不必这般客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月清这孩子我们喜欢得紧，定不会让人给他欺负了去。”风修白笑笑，现在就冲着九方宸叫“亲家”他还叫不出口，索性依着习惯尊他一句仙尊。 后者闻言微微颔首，继而看了看被九方云微牵在手中的那一线绯色的火：“小影，希望下次回来，能听你跟着臭小子一起唤我一声‘爹爹’。” “这、这看情况吧，九方伯父，祝您一路好运！”风承影闻言刹那红透了一张小脸，鬼知道是不是天下的父母都爱玩这一套，她与狗东西定亲不过两日，她娘便不下十次的明里暗里提醒她成亲！ “呔！我宝贝闺女明明只有我一个爹爹来着。”不满九方宸言语的风御川别着脑袋小声嘟囔，虽说风承影还未出嫁，但他这颗老父亲的心早已经皱成了一团。 抢他小棉袄的臭小子。 风御川噘着嘴没好气的剜了眼九方云微，很快便收到自家亲亲夫人的一记眼刀，花挽歌处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欣喜”的阶段，她对九方云微可谓是一百二十个满意，自然偏心无比。 “这一回，不要再做之前那么蠢的事了。”九方云微的目光平静如水，这句不轻不淡的嘱托却暴露了他最大疑虑，他担忧九方宸在游玩的途中会走了之前的老路，将自己与柳如韶重新困进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放心，不会了。”九方宸稍怔，片刻后微微晃头，他挥袂留下一道孤单却不再寂寥的背影，那影子眨眼消失在秋色尽头。 送走了九方宸，风御恒等人在帮着天云墟一切回归正轨后亦跟着离开。九方云微耐心处理起他爹先前留下的种种事务，并着手放归墟中瘴气；风承影则借着上次顿悟的势头，回到朝溪峰，趁机闭了关。 原本九方云微是想将她留在天云墟的，但考虑到这一阶段他事务繁忙，整顿天云墟又难免多生动荡，实在不适合她闭关修炼，这才恋恋不舍的将她送回了渡玄楼。 且他一回去就差遣了逐流，让他想办法这个月在霜华居的院子里立一道能直接通往朝溪峰的传送阵法，最次也得是连接得了渡玄楼内门与天云墟九方氏本家的。 倒霉催的暗卫头子逐流领了令，苦哈哈的召集来一干阵修，闷在天云墟中研究了小半个月，总算按时交了工。 风承影此次闭关时间并不长，初冬时节便出了关，出关后稳定了境界的风小影只觉格外神清气爽，就连赶话本下笔之时都带了几分虎虎生风。她闭关期间楚泷已然联合着容则轩的师徒三人，将那通讯用的小宝器更了新换了代，且这玩意的制作方法，也在白少言被门夹了一次又一次后得到了充足的简化。 完成这一壮举的沐小玖搓着脑袋望了天，按她的话说——别问，问就是关门夹师父夹出的神奇灵感。 不过楚泷并未急着将简化后的宝器大批量投入生产、大肆贩卖，反而选择按压不动，先行将几个自家的重要势力武装起来，余下的几只瑕疵货他也没浪费，转手高价卖给了其余势力。 “道理我都懂啦，不过这玩意为什么会叫‘风月鉴’？”风承影把玩着新到手的小东西挑了眉梢，大师兄设计出来的宝器，名字又沾风带月……总觉得不太对劲。 有那么一点点的变|态。 “害……一鉴在手，风月入眼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要是开心，直接叫它掌中镜也行。”楚泷摊手，他是不会说这个名字灵感来源于人们总是喜欢用手机刷八卦看小片的，绝对！ “……还是风月鉴好听一点，虽然很奇怪。”风承影咂嘴，收好宝器起了身，一出关她就听说了传送阵之事，细细算来她闭关也有两个月了，不知狗东西那边的瘴气处理的怎么样。 风承影晃晃脑袋，扛起灵剑葬忧，慢悠悠出了门。 第二八三章 魔域 风承影穿过传送阵溜进霜华居书房的时候，九方云微正聚精会神的翻阅着手中一摞厚重卷宗，她见此不由生了两分玩心，于是她在自后门进入的刹那便蹑了手脚，试图给他来一个惊吓。 她这么多年，好像还从未见过狗东西被吓得尖叫的样子呢！ 鬼鬼祟祟的风承影鬼鬼祟祟的想着，一面再度放轻了步伐，不料她没走几步那人便蓦地回了头，这下受到惊吓的反而成了她。 “卧槽！”风承影张牙舞爪，一双黑眸瞪了老大，她明明已经很小心的收敛了气息了！ “你这是……想吓我？”九方云微看她僵硬的动作不由按着眉心失了笑，那传送阵法是他特意遣了逐流设下的，她使用了阵法，他岂会不知？ 知道风承影使用过阵法，再按着她日常行进的速度简单计算一下，她大约几时会到，他心中一清二楚。 更别提这小傻子进门之前压根不曾想着要隐藏气息，他老远便察觉到了。 “啧，果然我就不该报什么希望能吓唬到你这老狗。”风承影咂嘴，事已败露至斯她也毋需接着装蒜，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下来，大步踱到书桌之前，习惯性的掏出只马扎，“禁地中的瘴气，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屋子里那么多椅子，你非要摸马扎。”九方云微怅然，他实在想不通她这随时随地掏只新马扎的毛病是跟谁学的，惆怅中他认命的搬来一张软椅，把人拉上去之后顺带没收了那倒霉马扎，又摆出两盘麻辣小酥鱼和栗子酥。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正如你所说的，天地间的灵气与瘴气内存在某种微妙平衡，只要我们以足够合适的速度缓缓放归那些瘴气，根本不会引发任何问题。”九方云微随手将马扎收进袖子，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仿佛也被风承影带坏了，好好的袖里乾坤什么都装…… 这倒霉马扎。 九方云微摸摸鼻头形容微讪，假咳一声继续讲述当前情况：“两个月下来，原本日渐稀薄灵气已然小小的变浓了些，只是变化不大，还不曾被人察觉。” “这倒无妨，不被人察觉反而省事——我估计再过个几十年，瘴气放出大半，这仙界中灵气浓度就能恢复到五千年前将五灵界分出去前的样子了。” “喔，那还不错。等会，五灵界，分出去？”风承影下意识随口夸了一句，两息后猛然察觉到不对，当即吊了眼角，“合着修仙界是仙界分出去的？” “是的，不然那地方的修士飞升岂会这么容易？一百零八道天雷问心便可脱去凡胎肉体，还能留得住人仙——我当时可是硬压着入道巅峰的修为呆在斩雪峰顶的。”九方云微颔首，稍作沉吟，“从前的天云墟，每百年就要举行祭天大典，将整个仙界九成以上的瘴气收入墟中禁地。开始时效果明显，世人感官内灵气浓度果然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但这种提升都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瘴气便会重新多了起来，如此周而复始，天地间灵气日益枯竭，天云墟禁地封印日渐增厚。直到五千年前，灵气浓度低到再也无法支持着修士们晋入道尊，众人终于恐慌起来。当时世间仅存的几十名道尊凑到一起商议解决方法，并在争论了两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将仙界中的一部分分割出去，使之下沉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小世界？”风承影挑眉，这法子她竟不知该说更像是杀鸡取卵还是场走偏了的亡羊补牢。 “对，他们商议的结果，第一个就是从仙界领域内五方四向中各选取一个合适的点，由此圈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地界，将之聚拢并下坠，生生侵入某个初生的、还未张开的小世界中，形成新的小世界——也就是五灵界。”九方云微笑笑，这段历史他不曾亲历，但仙界史书中却写得分外明了，“不过五灵界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它上有一部分连接着仙界。” “灵海？”风承影脑中灵感一现，她记得楼白给她讲解仙界势力分布之时，隐约提到过一句，仙界东南方向有个灵海境。 “看来阿影知道得挺清楚。”九方云微垂眸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就手补了一把酥鱼，风承影叼着小鱼沉思半晌：“第二个结果呢？” “第二个，则是把仙界中的所有魔族和大能魔修赶去东南边陲，重新开辟了地界，以灵海纵深处为线，将绝大多数魔脉与他们一起封锁，自此互不干涉——那地方眼下被称为‘魔域’。”九方云微叹息，他认为这个决定离谱的一笔，奈何他并非五千年前参与决策的大能，现在感觉离谱也无法扭转现状。 “这就是为什么仙界与五灵界中，能成气候的邪修不少，叫得出名号的魔修却极为罕见。”青年法修说着拿手指点了点桌面，“厉害些的都被关进魔域了，那处封印几乎赶得上界门，或者说演化至今已经是界门了。曾经天地间灵气为主占了六成，魔气占三成，强行挪动了灵脉与魔脉之后，平衡全然被破坏，如今的仙界灵气（状似）占了八成，魔气仅剩一成不到，魔域与仙界相反。” 魔域和五灵界一样，是人为造出来的地界，当初五灵界下沉，魔域为人封锁后就再没了具体消息。现下仙魔分割得太久，两边的天地法则也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而今的魔域究竟还属不属于仙界中的部分，九方云微也不敢确定。 可以说……比之魔域，反倒基本割出去的五灵界更像是仙界的一部分。 九方云微想到此处微微阖眸，眉心隐隐作痛：“这就是我担忧的另一个问题了。阿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回到仙界的这两年，我总觉得天地间的魔气愈来愈浓。” “但那隐藏在灵海境附近的几处封印穴井，却并未听说有什么变动。”青年摸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自然，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不过为了保守起见，我准备去仙魔交界处的一个地方看看，顺便处理点九方宸遗留的破事。” “哦豁！出去玩我可以的，狗东西，你准备去什么地方？”听到出门，风承影的眼睛顿时一亮，九方云微闻此嘴角微抽，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吐出三字： “烟波巷。” 第二八四章 危险的想法 烟波巷。 风承影敛眸，这名字一听就很有脂粉气，让她下意识想起楚馆秦楼，还有那楼中声色婉转娇媚的头牌姑娘。 她可是有几十年没逛窑子了。 风承影咂嘴，上一次去茶楼还是在大千法会，那时她发觉小兔崽子的木头性子，想着带他去花楼长长见识，开开窍。哪成想到最后见识没涨成，反碰上有人欺负小裴，她打（dan）了（fang）个（mian）群（bao）架（kou），顺带挨了三十五道天雷。 于是她挑了眉梢，漆黑的眼瞳微微闪烁起兴奋的光：“青楼？” ……为什么提到青楼你这么高兴。 九方云微嘴角一僵，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半晌，不情不愿点点头：“也算是青楼，烟波巷位于魔域与仙界交界处的空间裂隙，严格的讲更像是一整条被塞进秘境的花街，里面的时间流速比仙界快了足有九十倍。” 是个除了声色犬马之外，再无它物的地方。 “一整条花街……那感情好啊！”风承影闻此乐了，眼中光芒更甚，“不过你说处理九方伯父遗留的摊子又是怎么回事？” 好什么好，带你去了也不可能让你逛。 九方云微抿唇，偷偷在肚子里咕哝一句，抬手捏了捏鼻梁：“我翻查他留下的记录，发现前年他过寿时，灵海境叶氏送上来的贺礼，是个拥有‘万蛊圣体’的小姑娘。他那时还执着于想办法复活我娘，就没推脱，收了那贺礼转手做下标记便给人扔进了烟波巷……如今他已经不纠结这事了，我索性去一趟给人放了。” “烟波巷这地方，原本是在仙界与魔域、五灵界割裂开之后出现的一个小空间，开始被世家当成了某种放逐之地，后来渐渐就演化成现在这样。”九方云微耐心解释道。 “万蛊圣体……这种人为培育出来的、丧心病狂的体质，竟真有养出来的！”风承影咋舌，当年她听夜清湫讲过这体质，能完美契合任何人的魂魄，是好的夺舍躯壳，并且被夺舍之前所受的折磨愈多、本身心中的怨气愈足，被夺舍后才能保留原魂魄更多的记忆与修为—— 而想要培育出拥有这种体质的孩子，则必须在女子受孕前数年便将之用各种蛊虫药膳养着，一直养到母体带足了药性才算准备完全。如此生下的孩子吸收了母体全部的药性血气，便有可能成为百蛊不侵、不惧医毒的万蛊圣体。 至于母体……生下这孩子后，气血双亏，肉体很快就会被失了药性压制的蛊虫们啃噬得分崩离析，撒手人寰。 拥有这体质的孩子，生而丧母，那体质名字中带一个“圣”字，却是实实在在的与“圣”毫不沾边。 “灵海境叶氏，惯来爱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九方云微闭目叹息，“若非他们世代镇守灵海，颇有苦劳，光凭他们造弄出的这些玩意，便足以让整个叶氏被人讨伐掉了。” “害。”风承影跟着叹了口气，回想着九方云微刚刚所说的那段话，脑内忽的灵光一闪，“等会，狗东西，你说烟波巷处在三地之间交界处，而且时间流速是仙界的九十倍？” “是的，怎么？” “……狗东西，我现在有几个很危险的想法。”风承影说着吞了吞口水，“如果以仙界的时间流速为基础的话，修仙界的流速是仙界三十倍，这里一年，下面三十年。” “烟波巷则是九十倍，这里一年，巷中一个半甲子。” “那么……魔域呢？仙界一年，魔域多少年？” 仙界一年……魔域多少年？ 九方云微轻轻蹙眉：“魔域的时间流速，应该与仙界中不大相同，只是并没有明确记录，所以是快是慢，我也不清楚。” “你是想说……” “是的，狗东西，就是你想的那样。”风承影扔下麻辣小酥鱼，抓起茶杯灌了一口，“如果魔域的时间流速比仙界慢，那么问题不严重。多半是因为前阵子仙界灵气逐渐稀薄，而魔域中的魔气浓度却没什么改变，加之两处界门封印年久失修，有个一星半点的小小裂缝，从而发生了一点点魔气倒灌。” “这种修修封印，或者想办法让魔域完全独立，也就好了。” “如果魔域的时间与仙界差不多，这样问题也不算大，应该是天地法则察觉到仙界灵气变化，试图增加魔气，达到之前三六分的平衡——如此只要我们慢慢放出封印的瘴气，让仙界的灵气重新浓郁起来也就了事了。” “最怕的就是魔域时间流速比仙界快，而且快了不止一倍两倍。”风承影说到此处，意味深长的看了九方云微一眼，后者霎时意会。 魔域与五灵界截然不同，后者还要受到小世界的天地法则压制，前者并不会。 五灵界最多能出一两个他当年那样的入道境人仙，大多数人修炼至渡劫巅峰便会飞升，魔域的天花板却与仙界一样，都是道尊。 都是道尊，再加上一个比仙界快了数倍的时间流速……若真是这样，当今的魔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当初为了分离仙魔，仙界接连折损了十数位道尊，眼下修仙界修为最高的是他祖父九方曦，七品道尊，但他老人家已经不知道在外云游多少年了……之后便是一些四品五品，甚至六品道尊都只有风修白一人。 反观魔域，若那地方的时流真的比仙界快上数倍，就算当年唯有一位道尊，这几万年下去，少说也得再长起几个或者十几个吧？ 十几个道尊，想拆掉界门封印，可就简单了。 如此一来，仙界危矣。 啧，要命。 九方云微扶着额头，脑仁微微作痛，他低着头沉默了半晌，仰天长叹一声：“罢了，阿影，我们还是先去烟波巷看过再说吧。” “自然是要先去烟波巷的。”风承影扯嘴笑笑，“狗东西，你也不要太慌，毕竟这些都还只是猜想，也没法急在这一时。” “嗯。”九方云微颔首，微微调整了呼吸之后，眉眼忽的一厉，“但是你去了之后，只能看，不能逛。”逛花街，想都别想。 “……别吧。”风承影被人看穿了心思，禁不住扼腕哀嚎。 她就看看妞儿怎么了？看妞儿犯法？ 第二八五章 麻木 “两位公子好生面生，可是第一次来烟波巷里？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尽可跟奴家说——便是不喜欢姑娘也可以——咱们这呀，都有！”九方云微二人甫一入门，便被几名身着薄纱的侍女拦了下来，风承影悄悄打量着她们的样子，纤腰媚眼，青丝半束，搭上轻纱软绸、银铃翠玉，一举一动尽是勾魂夺魄的风情。 只是那些如丝媚眼的纵深之处，尽是一片冰冷麻木。 美人多，且都是对这般颠倒糜乱的生活习以为常的美人，这烟波巷，当真是修士们寻欢作乐的好地方。 风承影看了两眼便没了再看的兴趣，顾自垂眉收回了目光。九方云微巴不得她不要多看，见她敛了眸，立时取出天云墟的令牌，上等白玉牌子上嵌了天水碧的“云”字，那侍女们见到这牌子，当即收了脸上献媚的笑。 “原是天云墟的贵客，奴家失仪，还请见谅——您们是来寻人，还是其他？”领头的侍女福身行礼，语调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拿得到天云墟令牌的人，她们得罪不起。 “寻人，也是问事，叫方芸儿出来。”九方云微绷着面容收了令牌，侍女闻此恭谨低头，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奴家这就遣人去请方妈妈，还请两位贵客跟着奴家去厅房少坐片刻。” 烟波巷的长廊极其绵长，侍女带着二人走了足有半刻，穿过几道暗门又上了楼梯，这才抵达厅房。 厅房中的装潢明显与巷中其他地方不同，没了那些暧昧又撩情的大红灯笼和重重叠叠的软纱薄帐，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在照明符纸的映照之下香炉内焚着清雅檀香，糊着门窗的也是普通丝绢，不再是那些放大了数倍的避火图谱，加之少了丝竹管弦和往来喧闹，一打眼扫过去竟像是寻常茶室。 跟着九方云微落座后，风承影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她喜欢看妞儿没错，但她并不喜欢看什么现场活春|宫！ 侍女们的动作很快，二人坐了没多会功夫，那方芸儿便到了，往日里风情万种的鸨儿在踏入门槛的刹那敛尽了身上的媚态，若非那衣料仍旧是轻薄得看得清女人锁骨上的朱砂小痣，风承影真的会怀疑自己进了个假窑|子！ “方芸儿参见九方少主，适才侍女们报信，我还当她们是在胡闹，不成想竟真是您纡尊降贵，大驾光临——”方芸儿道，许是在这地方做鸨儿做了数千年，她一开口仍旧带了点勾魂打俏的味道，九方云微眉尖轻蹙，却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指责的话来，他垂眸，细密的长睫遮掩了半个瞳孔，声色仍旧如新雪空灵微冷：“不必说这些——我只是来问问你，烟波巷尽头的两界封印，可曾有什么变化？” “封印。”冷不防听到如此正经的问题，方芸儿禁不住的怔了怔，片刻后她缓过神来微微摇头，“九方少主，那封印近期没什么异样，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九方云微眉头不展，反而皱得愈紧，方芸儿说一切正常，他却无端的生出两分忐忑，他敲着大椅扶手沉吟了半晌，长长叹出口气：“我知道了，只是后续还得辛苦你接着盯紧了那东西——若有什么异常随时通知逐流，若有必要，我即刻到。” “这是自然，还请少主放心。”方芸儿应声，她从进到烟波巷的第一天起便知道自己来这里的意义，也明白她身上担负着的东西。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问过她这事的，竟只剩九方云微这个出世尚不足百年的小辈。 至于送她进来的那群人……那群人怕早就功成名就，将她这颗弃子完完全全的忘掉了吧。 也是，就像她时常劝那帮小丫头们说的那样，进到烟波巷里的姑娘，那还能算是人吗？只是一群麻木又茫然的行尸走肉罢了，是千人枕、万人尝的玩物。 方芸儿心下微微泛起苦涩，面上却浑然不显，她看向两人的眸子仍旧是含着笑的：“除了继续盯紧界门封印，您还有别的事吗？” “有一件，”九方云微颔首，“先前天云墟送进来过一个姑娘——那姑娘还在吗？若她想的话，我想放她出去。” “锦绸？”方芸儿微微瞪大了眼。 * 八万三千一百六十日。 绣房内，江雪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用力在墙上多刻下一道斫痕，那根发簪尖端已被墙面磋磨成一个小小的半球，圆润光滑，令她每次刻痕时，不得不用更多的力气。 纤瘦的姑娘扔下手中的簪子，将自己孱弱又满是伤痕的躯壳扔入满地散落的纱帐，大理石的地面生冷刺骨，硌得她后背隐隐作痛，但她并不想在乎。 江雪尘直愣愣的盯着悬在头顶的那盏灯，暖黄的灯光透过纱帷，恍惚有几分像初生的日光，她在这烟波巷里呆的久了，早已忘了白昼究竟是什么样子，一颗心也跟着逐渐麻木，笑不逾皮，哭不至骨，她心魂冷硬，冰冰凉如纱下的石砖。 这种日子，这种满是阴霾绝望的日子，她根本望不到头。 姐姐…… “我想回家。”江雪尘低声呢喃，嗓音干涩，沙哑不堪，她每一日都万分怀念在安澜城郊的那段日子，每一刻都想回到那个小却温暖的地方。 麻木久了会失去知觉，慢慢的也就会记不清曾经获得的温暖，她真是怕极了忘却那一段过往，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一点希望。 “吱嘎——” 木门忽然间被人推开，江雪尘怔怔起了身，却见那平日里总是苦口婆心劝说她放下过去的鸨儿满面轻松，音调也带了些莫名的解脱意味：“锦绸，你想走吗？你要是想的话就收拾一下，有人要带你离开。” “离开？”江雪尘懵了，她记得烟波巷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刚来的那几十年她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她爹会来救她，但在那之后她便再未奢望过，可如今……她竟真的有机会离开了？ 巨大的喜悦刹那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接过鸨儿递来的、普通女修的细布衣装时指尖都在不住的抖，换完衣裳后她飘飘忽忽的绾了头，而后跟在方芸儿身后，整个人活似丢了魂。 她……真的可以出去了？ 江雪尘禁不住的自我怀疑，她生怕这是一场美妙又无影的梦。 第二八六章 往事 江雪尘跟着方芸儿穿过一道又一道绵长且喧闹的长廊，房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打在她身上，拖出一团艳色模糊的影子。 在此之前，她从未察觉过这长廊竟有如此之深，深到她走了足足半刻，竟还见不到尽头。 廊外吹来一阵夹带着胭脂香气的风，冷瑟瑟的令她微微打了个寒噤，方芸儿推开暗门，领着她跨过两道门槛，终于抵达了那间不大的厅房。 “九方少主，风小姐，人我带来了，请您们过目。”方芸儿略略躬身，行过礼，将身后那自打进了屋便没了声音的姑娘推上前来。 江雪尘手脚发僵，怔怔的不知作何动作，她在进屋的刹那就一眼望见了那懒散倚在椅子中的红衫剑修，眼眶登时便红了，这眉眼在过去的两百多年中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是她至死都不会忘却的一盏遗世灯火。 “姐姐……”江雪尘下意识开口呢喃，声音清浅似有还无，她不知那泪珠子是什么时候滚下来的，只是等她发现时泪水已然打湿了她整个衣襟，沁凉沁凉。 姐姐？ 听见这称呼的风承影神情微怔，那姑娘的嗓音干涩沙哑，却仍旧让她品出了几分熟识的意味。她起身仔细端量了她许久，忽的回想起数十年前的某个初春午夜，她在安澜城花街之上，救下的那幼兽一样的小丫头。 面前的姑娘，眉目间与她十分相似，想来那丫头长大了，就该是这个模样。 风承影蹙眉，垂眸思索了片刻，终于试探性的开了口：“你是……江……雪尘？” “是我，修士姐姐，是我！”江雪尘沙哑的嗓子带着哭腔，原本止了泪双眼又一次的泪雨决堤，风承影被她哭得手指发麻，不知所措，她好似从来不会哄哭成这般的姑娘。 “好了好了，不哭了，没事了小丫头，都过去了。”风承影胡乱拍着姑娘瘦弱不堪的背脊，掌心之下的身躯细抖个不停，她不敢想象这些年她在烟波巷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那般的生活，只是想想都会让她不寒而栗。 “小丫头，不哭了。当年我记得你在安澜城郊住得不错，怎么就跑到仙界来了？”风承影叹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故人，她只觉心中百感交集。 她记得江雪尘身上是没有灵根的，更不是什么特殊体质，全然无法修炼，若是她能修炼，当日她便带她回渡玄山了。 外门弟子的生活虽然枯燥乏味些，却好歹算得上安全。 “我不知道，姐姐，你那时替我在城郊买了间草屋，头半年我住得的确十分开心，但半年后某一夜我突然在院中晕了过去，再醒来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江雪尘哽咽道，方芸儿十分有眼力的替她多搬来一张软椅，前者回头小声的道过谢，坐下后继续那段对她而言混乱非常的回忆。 “把我带走的人跟我说，我是叶家旁系的小姐，多年前不慎被他们遗失在了人间。而今我的血脉觉醒不便再在那全是凡人的地方居住，于是我爹爹就派人将我寻了回来，说头十几年是他们让我受了委屈，而今要好好的补偿。那之后我的确顺利的见到了，曾经只存在于我娘亲口中的爹爹——” “你爹对你不好？”风承影拧了拧眉，心下无端对江雪尘口中的那个“爹”生出了几分不喜。 “没，他开始时对我极好。”江雪尘摇头，说到那句“极好”时，眼睫禁不住的轻轻颤动，“但这种好只持续到我及笄，我及笄的那天爹爹似乎很高兴，他替我大办了一场成年礼，又操持着为我裁了两套极为贵重的衣裳。第二日他让我梳好妆，然后带着我来到了族中大长老面前……” “……他将你作为礼物，送了出去？”风承影阖了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接下来的发展她几乎猜得到了。 当爹的为了权势利益贡献了女儿，收了礼的大长老觉得礼物贵重又把她送给了其他贵胄，江雪尘一个活人被他们当成玩物似的送来送去…… 想着便让人冒火。 风承影眼神微沉，搭在膝上的手攥成了拳，江雪尘闻言轻轻颔首：“是的，他将我当做一件极其稀有的礼物送给了长老，长老收下后又转头把我献给了族长……我不知被他们转手了多少个来回，最后我被他们送给了天云墟，又进了烟波巷。” “修士姐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她以为她这一生只能浑浑噩噩的耗死在这不分昼夜的烟波巷，却不想一直然在她记忆深处的那盏灯又一次将她拉起，她看着面前的两人有些语无伦次，“真的，好像梦，这一切都像梦一样。” “傻姑娘，不是梦，等下我们带你出去，你就自由了。”风承影笑笑，想着夜清湫曾告诉过她的“万蛊圣体”，陡然寻到个问题，“对了，小丫头，你娘亲……你还记得她当日是怎么去的吗？” 万蛊圣体，生而丧母，可她听江雪尘讲述的样子，她娘分明是跟着她一起在修仙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 “我娘？”江雪尘愣了一瞬，犹带着水雾的大眼中浮现出无尽的恐惧，“我娘……她得了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虫，好多虫从她身体里爬出来，手指里、小腿上，到处都是。我们那时没有银子，娘她就被那些虫子活活咬死了。” 嘶—— 风承影咬着舌尖抽了口冷气，她大概明白了。 江雪尘的娘生下她后，可能是体质或者药性没有完全被胎儿吸收的原因，没有立时死亡，她爹以为她不是万蛊圣体，便索性将她们母女二人一同丢下修仙界。产后本就虚弱的女人又没了药膳补充药性，终究因蛊虫发作不治身亡，而江雪尘，则在几年后因缘际会之下，体质觉醒被他们发现带走。 她这个爹……说他丧心病狂都是夸奖。 风承影伸手按了按眉心，转头望了九方云微一眼，后者意会，起身示意了方芸儿，她立即打开了大门。 “走吧，小丫头，我们离开这里。”风承影弯眼，笑眯眯的将椅子内的姑娘拉起，江雪尘闻此稍怔：“我们就这么走吗？” 第二八七章 麻木与屈服 “不然呢？你还有什么想要做的没有做吗？”风承影理所当然的眨眨眼，他们这次来，本就是为了问问两界封印之事，顺带把她送出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只有我吗？就是……姐姐，你不准备多救几个姑娘出去吗？”或者干脆将烟波巷销毁。 江雪尘微微蹙眉，大眼中写满了疑惑不解，风承影见此垂眸笑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就像我当日只带了你离开安澜城花街一样。” “没有烟波巷，还会又杨柳巷和风月巷。有些东西，存在就有它的意义，是不能凭着我们一人的喜恶就决定了它的去留的。”风承影收了手，语调带了点意味深长，“更何况，不是每个人在入了烟波巷后还会想着出去的，更多姑娘们早已习惯了此处的生活——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你现在让她们出去，她们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 习惯了的东西，哪里能轻易改变？好似她习惯了身边有九方云微，即便他联合着爹娘奶奶他们坑着她定了亲，她也仍旧中了套。 又好似她喜欢逛青楼，看姑娘，却从不会提出要替谁赎身一样。 刻入骨子里的玩意，强行去改，徒增烦恼。 “这样吗……”江雪尘茫然的张了张嘴，她知道在这地方待久了人心会变得麻木，但她始终记得安澜城郊的那半年，于是拼了死的与这份麻木抵抗，进来的每一日她都想要离开，是以到现在她都不曾真正习惯。 她始终记得她不是锦绸。 她是江雪尘。 “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随便问两个人看看。”风承影下颌微抬，示意她可以问问看，江雪尘下意识瞥向方芸儿，后者却对着她轻轻摇头：“别看我，锦……雪尘，我不会出去的。”她留在这里，还有重任在身。 方妈妈……竟全然不想出去吗？ 纤瘦单薄的姑娘越发迷茫，她忽的踏出门向长廊跑去，九方云微牵起风承影，由方芸儿带领着，三人不疾不徐的跟在江雪尘身后。 她疯跑着穿过回廊，直直来到他们刚入烟波巷的地方，披着轻纱拧着纤腰的侍女们仍旧在那里招待着新来的客，她停下脚步，扶着墙壁轻轻喘|息。 “锦绸？怎的这样一副打扮，还跑得这般凶？快坐下歇息歇息，瞧你小脸红的。”平素爱笑闹的侍女跟她打着招呼，她缓过气来微微抬头：“燕燕姐，我可以出去了——” “哦，是吗？”被她称作燕燕的侍女闻此一愣，继而灿烂笑开，“那恭喜你呀！” “能从烟波巷里出去，可不容易。” “那么你呢？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出去吗？”江雪尘不曾接话，顾自问询起她心中的问题，侍女听见这话不由更愣：“我？” “哈哈，锦绸，你真会开玩笑。”侍女摇头，“这天上又不会同时掉下两个馅饼，你能出去，又关我什么事呢？” “不是玩笑！”江雪尘抓住她的手臂，神情略显激动，“燕燕，我问真的——如果可以，你愿意出去吗？” 她愿意出去吗？ 侍女微微蹙起了眉头，“外界”这个东西，于她而言好像是遥远的前世。 遥远、模糊，记不清的前世。 “不会。”她轻笑，笑中带了几分自嘲，“锦绸，我进来得太久，早就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已经被这个地方同化掉了。” “所以我为什么要出去呢？就在这里就很好。”侍女说着吊了眼角，本就狭长而带着媚意的眼睛显得愈发娇媚起来，“就在这里，放纵至死——也不错。” 江雪尘张大了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她盯着她的眼睛，看到那瞳眸深处的一片死寂，她选择纵情于声色犬马不因绝望，只因为那纯然的麻木。 连绝望都生不出的麻木。 江雪尘木然调转了目光，接触到她眼神的侍女们纷纷后退一步，表达她们不愿离开的心。 她们选择了屈服。 屈服于烟波巷，屈服于绝望，屈服于骨子里的逆来顺受。 那么……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也选择了屈服？ 江雪尘无意识按住了胸口，她不曾过告诉风承影，当年将她母亲啃噬至死的虫最后统统钻入了她的体内。 且过去的数百年里有个声音出现过无数次—— 无数次的让她接受“它”。 接受本源之上，那个最不堪的自己。 “小丫头，问清楚了吗？清楚了的话，我们走吧。”从后方赶上的风承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她遥遥的目睹了全程，知道她已经问明了她想知道的东西。 “……清楚了。”江雪尘低眉，不经意瞥见她被九方云微牵在掌心里的那只手，眼珠骤然刺痛。 她隐约记得方妈妈进门时，称那个男人为“九方少主”。 天云墟，九方氏。 是了，她就是被天云墟送进来的，想要出去，自然也只有天云墟的大人物亲自前来开口。 真可笑。 江雪尘僵硬的牵扯了唇角，理智告诉她面前这个“九方少主”与将她送进来的人不一样，能呆在修士姐姐身边的，一定是很好很好的男子。 但她在情感上接受不能。 九方氏，那是九方氏的人，把她当成玩物一样送进烟波巷的九方氏。 江雪尘咬紧了后槽牙，此刻的理性与感性，在她的脑内炸开了锅。 混乱不堪。 “那走吧。”风承影弯眼，拉着她向着裂隙之外走去，她故意落后他们半步，剑修绯色的衣袖恰遮掩了她的视线，能让她看不到他们相扣的手。 出了烟波巷，带着水汽的海风登时扑了她满面清凉，江雪尘眯起眼，在巷子里呆久了，猛地见到日光，她两眼克制不住的发花。 可她心里却是高兴的，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 “小丫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跟着我回听风阙或者辞云阙。”风承影看着她，眼中噙了笑，“要不然我收你当妹妹吧，狗东西，你说我收小雪当妹妹好不好？” “你开心的话，怎样都好。”九方云微唇角轻勾，他对江雪尘无感，但若收一个妹妹能让阿影高兴，他全然没有意见。 “那么小雪，你要跟我回去吗？”风承影微微歪头，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江雪尘的面色陡然一白。 第二八八章 最后的放逐 回去…… 她倒是想跟着修士姐姐离开。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安澜城花街之中，被她救下的小姑娘了。 江雪尘敛眸，在烟波巷呆了整整二百三十一年后，她清楚的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已然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转变，她已经不够干净了。 无论是躯壳还是心灵。 可姐姐还是当初的样子，纯粹又不天真，通透而不世故。 这样肮脏的她，哪里还能跟着姐姐离开？她只想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守着一个小小的院落，了此残生。 尤其，在修士姐姐与天云墟关系匪浅的情况下。 江雪尘捏了捏衣角，片刻后小脸才恢复了两分血色，她看着面前一对璧人微微摇头：“不了，姐姐，我在这附近的城池里寻一个住处就很好。” 烟波巷的入口在灵海之上，却不在灵海境境内，这地方人烟虽少却不至全然没有活人，因着烟波巷的缘故，附近稍大一些的小岛上，甚至建立了几座小小的城，以供往来人稍事休息。 这里很好，离她熟悉的地方近些，离着人群聚集之处有远，且位于两界与魔域的交界，十分适合自我放逐。 她想将自己放逐—— “这样倒是也行……但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风承影蹙眉，犹疑的看了看眼前瘦弱不堪的姑娘，后者闻此微带赧意的笑了笑：“可以的，修士姐姐，我在那体质觉醒之后，就可以修炼了。” “现在刚刚有四品炼空的修为，虽然不高，却也足够我自己生活。” 纵然烟波巷中的岁月蹉跎，颠倒日夜，却偶尔能有几个来客闲来无事给她讲一讲有关修行的滴滴点点，日积月累下来，她竟也慢慢入了道，得了修行。 “四品炼空。”风承影眉梢不展，这道行的确不高，但这没几座城池的灵海之上倒无甚麻烦，正如她自己所述，将将可以生活。 想来也是，在烟波巷里呆了那么久，小雪她定然是不愿意再见什么人的。 风承影仰头舒了口气，随即自袖中摸出袋上品灵石塞到她手中，她也没其他合适的东西能送，索性和从前一样，给她足够的银子：“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小雪，这袋灵石你收下，应该足够你安置。” “其实我这些年也攒下不少灵石的。”接过袋子的江雪尘眼眶微红，这一幕让她控制不住的想起当年，只那是个江边初春的午夜，这一次，却是海上仲冬的晴日，“而且，我还不知道修士姐姐你的名字。” “承影，风承影。”风承影笑笑，她救人之后素来没什么留名的习惯，冷不防被人问及名字，这感觉还真有些奇妙。 “走吧，小雪，你选一个顺眼的岛，我们送你进城。”风承影弯眼，拉着九方云微，耐心十足的等着江雪尘选定她喜欢的城池，又帮着她盘下了合适的宅子。 做完这一切她挥袖跟她告别，却又在离去前忍不住又一次回头嘱咐：“小雪。” “怎么了，风姐姐。”江雪尘勾了勾唇角，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些。 “千万不要被仇恨迷住眼睛，你的时日还长，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任何事。”风承影垂下长睫，她感受得到她身上的变化，也知道那种变化因何而起，但她并不想见到好好的一个姑娘，被怨怼困死在苍茫灵海之上。 那不值得。 “我知道的，风姐姐。”江雪尘颔首应声，她目送着他们离去，又在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的刹那将那间刚盘下的屋子转了手。 她最后买下了一间远离城池、藏在林木深处的破旧小屋。 这里无限临近界门，是她最后的任性放逐。 * “狗东西，你怎么想？”离开了灵海的范畴，风承影闲闲踢着脚下零碎的石子，烟波巷的封印井穴并无问题，让他们一下子失去了继续排查的方向。 除了烟波巷尽头的封印之外，其余点位都在灵海中，按理，若真是魔域之人动手攻打界门封印，最先出问题的，应该是游历在灵海外的烟波巷。 但现在……烟波巷中一切如常，也就是那一连串的界门封印不曾出现松动，仙界内魔气变多，与界门无关。 “慢慢来吧，急也没用。”九方云微叹息一口，轻轻摊手，“好在界门没出变故，至少可以确定百余年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这确实，眼下也只能一边修炼，一边慢慢摸索，再做好充足的准备了。”风承影跟着点点头，稍稍放宽了心，左右着急无用，不如将之暂且抛诸脑后，“那接下来去哪，回渡玄楼吗？你好似没去过朝溪峰。” “嗯，回渡玄楼吧。”九方云微捏捏她的掌心，“刚好我有些事，想找公明商量商量。” 大师兄。 风承影听见“公明”二字禁不住窒了一瞬，她现在想到楚泷就会想到风月鉴，想到风月鉴，脑子里就容易塞满带色废料。 他究竟为什么要给法器起这个名字啊见鬼！ 早年沉迷逛花楼的风某影扶着额头咽下口老血，那头九方云微已然问明了楚泷当下所在。辨认好渡玄楼的方向，九方云微立时撕裂了空间，风承影看见他这一手不由面露羡慕—— 还是不路痴的人好，分得出来东南西北，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像她，就算修为够了可以破碎虚空走直达，也找不到目的地在哪…… 她要这能力何用。 风承影放平了目光胡思乱想，在回神时已安全落了地，二人入了鹤泽山便直奔容则轩去了，许是楚泷花里胡哨的点子太多，自打他飞升仙界，在容则轩泡着的时间竟比去书局还要多。 踏进小院前，风承影先照例叮嘱了九方云微一番，防止他等下见到晒了满院的红枣枸杞小桂圆会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补血药材晾晒基地。 “你放心，关于这位边师姐的喜好，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入院前的九方云微自信满满，但这种无上的信心仍旧在踏过门槛、瞥见那上了夹板、吊了胳膊还一脸傻笑紫袍青年时碎了个彻底。 ……容则轩的人，好像的确不太一样。 自诩见多识广的九方云微陷入沉默。 第二八九章 不仅扎，还要缝上 “嘿嘿……阿影，小师叔，你们早呀！”白少言傻笑着跟两人打了个招呼，他虽不认识九方云微，却也知道这位九方少主是他师祖的关门弟子，渡玄楼内辈分为上，身份其次，他喊这一声“小师叔”是理所当然。 “不太早了小白。”风承影晃头，看着白少言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狐疑不已的伸手指指自己的脑瓜，“小白，你这是被徒弟拿门夹的，脑仁出了问题，这里不好使了吗？” 小玖到底是把她师父夹成智障啦？ “哈？”白少言面上的傻笑僵了一瞬，但嘴角却没能放下，他弯着的眼睛怔了片刻，忽的原地炸了毛，“呔！你才脑仁出问题了呢臭阿影！我这是昨天被徒弟关门夹断了胳膊，嘿嘿……去隔壁山头接骨上夹板的时候没绷住叫得太大声——给我接胳膊的师姐嫌吵，一生气戳了我几针，我这脸就成这样了，嘿嘿。” 白少言说着拿没断的手戳了戳脸：“喏——就这个表情，我倒是不想笑，但实在是除了这个表情啥都做不了！嘿嘿……” 你这得叫出啥动静才能被人家师姐扎成傻子型面瘫啊？ 风承影跟着九方云微陷入沉默，好在她对容则轩的师徒三人的奇葩程度早早便有了深刻的了解，这会回神的速度比九方云微快多了。 至于九方云微？他现在在怀疑人生。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假的见多识广。 “我觉得，小白你现在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风承影望天，幽幽叹出口气，白少言闻言歪头：“为什么？嘿嘿！” 就凭你这“嘿嘿”听起来就不像脑瓜好使的正常人。 风承影扯了扯嘴皮，正欲开口损他两句，便听得一道女声由远及近：“呀！师父父，您怎么还敢站在风口上呢？小心您这面瘫吹风吹多了变偏瘫——快跟我去隔壁找师伯看看！” ……原来面瘫吹风吹多了还能变偏瘫的吗？ 刚结束一轮怀疑人生的九方云微陷入新的一轮怀疑人生，风承影咂咂嘴，白少言会不会被吹成偏瘫她不知道，但在那之前沐玖一定会把他先夹成那样。 甚至全瘫也不是不可能。 “信你个鬼啊狗徒，我看是你想用门拍死我还差不多！嘿嘿……没看到来客人了嘛？还不先把人家领进去！”白少言挣扎着胡乱嚷嚷，沐玖闻此微怔：“对哦，刚刚是隐约看到阿影来着。” “没关系的小白，我们两个自己进去也很好。”风承影微笑，她果断无视掉沐玖话中的那句“隐约”并试图选择开溜，她不太想再被这关门弟子吓到心悸。 “那怎么能行？总要让我们嘿嘿……尽一尽地主之谊。”白少言挣扎个不停，为了不被自家孽徒带走，他连“地主之谊”这种鬼话都编出来了，沐玖稍显为难的看了看风承影二人又看了看白少言，客人很重要，但是师父这个脸…… “不用管我们，我们只是来找瑟瑟和大师兄的！你还是带小白下去比较要紧。”风承影十分“善解人意”的开了口，沐玖得了台阶，当即愉快点头：“那抱歉了，阿影，得让你和师叔祖自己开门了——记得进去后随手关一下。” “没问题，放心。”风承影应声，麻利的拉着人跑了，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关门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杀猪一样的哀嚎，风承影堵住耳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总算知道白少言为什么会被人扎了。 她要是隔壁师姐她也扎他，不仅扎，还要把他的嘴巴缝上！ 缓了数次才缓过神来的九方云微手指微蜷，声线发颤：“阿影，刚刚那个——”那是个什么玩意？！ “唔，小玖呀？她是容则轩的关门弟子。”风承影眨眨眼，着重咬了“关门”二字，“关门，弟子。” “……很专业。”九方云微由衷感慨，她关小院大门的那动静他听到了，看得出她专业素养很是强悍。 强悍到一关门夹死一个师父。 “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风承影颔首，带人路过边瑟瑟的炼器石室时她向内瞅了一眼，室内空空荡荡，往日一手端着红枣枸杞八珍汤一手操纵灵火的边瑟瑟难得不在，看来今天客人不止他们俩。 风承影摸摸鼻子，轻车熟路地向着后院会客厅行去，在渡玄楼居住的那几个月她没事就往容则轩里跑，现下她对这地方的熟悉度不亚于朝溪峰。 “瑟瑟，在吗？方便我们进去嘛？”小厅外，风承影倾身叩响了门，她话音刚落，屋内立时传来窸窣声响，门推开，冷艳女子一身黑衣出现在她面前：“难得见你叩门，往日都是直接踹了门进的。” “这不是怕你这客人多嘛！”风承影小声嘀咕，边瑟瑟平日惫懒无比，压根不会出石室，除非客人太多—— “多也都是老熟人，怕什么——咦？新面孔。”边瑟瑟摆手，转眸之时瞥见站在风承影身后的九方云微，不由眉梢微挑，“你是……九方师弟？” “边师姐。”九方云微拱手行礼，边瑟瑟颔首，侧身让出条道来：“虚礼就免了，小伙子不错，配得上阿影。” 看得出阿影在渡玄楼时过得不错，他这几个师兄师姐的倒更似她的娘家人，而他则比较像是捡来的那个。 九方云微笑笑，牵着风承影进了小厅，歪在椅子里的三人果真都是熟脸，花放舟，楚泷，还有当今渡玄楼楼主晋别。 老洞仙居一脉单传的三名符修。 九方云微目光微闪，想来有楚泷的“风月鉴”给他们开拓了不少新思路，从前里能被做到法器之上的符箓唯有最普通的那几种，其余高深符箓则被判定为不能与宝器结合——而今这常识却被风月鉴推翻了。 他敛眸，含着笑跟三人打了个招呼，六人重新落座，一圈闲话家常下来，气氛已然热络，谈至一半时边瑟瑟见手中的八珍汤空了，习惯性起身出门。众人对她这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便未注意到她转身的刹那，眼中划过的一线浅浅疑惑。 总感觉…… 第二九零章 变数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间运转了起来。 边瑟瑟敛眸，一出后院便与刚回来的沐玖撞了个正着，后者看到她神情微怔，小鹿一样灵动黑亮的眼睛眨了又眨，随即看到了她手里空了的大瓷杯。 “师祖，您的八珍汤喝完了吧？杯子给我，弟子帮您满上。”沐玖笑笑，冲着边瑟瑟伸了手，容则轩的药炉子上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煨炖着新鲜汤药，对边瑟瑟而言，喝药比喝水修炼更要寻常。 “小玖，谢了。”边瑟瑟接过灌满中药的瓷杯微微颔首，询问之时的语调轻松随意，颇有两分漫不经心，“小白白怎么样了？” “啊，师父他刚接上的左胳膊不慎又被我夹断了，隔壁师伯看着他来气让他的面瘫加重了几分，除此之外，一切都好。”沐玖弯眼，说起白少言的断臂她不仅丝毫不觉愧疚，反而十分骄傲，“师祖祖，弟子这次给师父夹出来的断口可整齐了，师伯都夸我再练一练就能拿门当砍刀使唤了！” “唔，不错，再接再厉。”边瑟瑟点点头，对自家狗徒的悲惨遭遇不报半点同情，“对了，小玖。” “嗯？师祖您有何吩咐？”沐玖歪头，静静等待起她的下文，边瑟瑟抱着腾着热气的瓷杯组织了下语言，望望天，忽的没头没脑咂咂嘴：“你也发现了吧？” 身着白裙的娇俏姑娘愣了愣，而后陡然变换了神情，原本浅而清透的眸子刹那间深邃无比，她看着边瑟瑟微微勾了唇角：“不愧是……你说的没错，当然。”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边瑟瑟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吸着八珍汤，“我有些好奇。” “沐玖”仰头，轻声抚掌：“变数。” 变数。 边瑟瑟抖了眉梢，禁不住回眸望了眼后院，说到变数的话…… 在场的，又有几个不是呢？ “诶？师祖祖，我是要干什么的来着？”少女迷茫的声音唤回边瑟瑟的注意，后者抬着三白眼闲闲一扫屋后：“小玖，炉子上坐的汤，今日该换药了。” “哦对对对，今天的八珍汤还没炖好，师祖祖，我去啦！”沐玖一拍脑门，蹦蹦跳跳冲往厨房，她和白少言平素辟谷，不辟谷就去山下寻馆子或去隔壁蹭饭，那厨房没什么别的作用，只剩下熬药了。 “去吧，注意看路。”边瑟瑟应声，歪头瞥着她的背影耸了耸肩，这崽子心思也是够单纯的，那东西在她身上呆了数十年，她竟全然不觉。 不过想想也是，那东西也只会出现在这般烂漫单纯的人身上。 思索中她低头喝了口杯子中的药，慢慢向后院行去，这八珍汤还是得趁热喝，烫的时候觉不出苦来——等它稍微凉一些，那苦涩味就会重得让她直反胃。 “说来，晋师祖，您今日怎么跑到瑟瑟这里来了？往常只有大师兄不分黑白昼夜的在这泡着。”会客小厅，风承影摆弄着九方云微的手指随口一问，几圈正经的不正经的聊下来，该谈的也差不多利索了，剩余便是些不着调的浑嗑。 “嘿，还不是因为倒霉老孟和小顾！”提到这个，平日十分慈爱随和的符修禁不住蹦出几句经典问候，“他娘的，老孟那老东西想忽悠小顾忽悠不住，就整日跑来我这磨洋工！阿影你评评理，你说我就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符修，哪里管得了小顾的去留！” “明明是他孟璟和楼小子劝不下人来，愣是弄得像我扣着人不放一样！而且这俩犊子一个赛一个的不讲道理，不仅不讲道理，还不要脸！”晋别说着，满腹忿忿，“讲不通就往我那洞仙小筑前头一横，跟死猪一样踹都踹不走！踹多了还要原地放赖，非拖着我的脚踝让我赔他俩的医药费！哪有这样的！” “……所以您这是为了躲孟大爷和狗师父，才跑这来的？”风承影的眼皮瞅了瞅，她听着晋别说的那些花花招数忍不住叹为观止，果真论贱又论狗，谁都比不过狗师父。 尤其现在还有个孟大爷，这可当真是妥妥的“双贱合璧”，啧啧啧—— “躲他俩是一个方面吧，主要还是想来找瑟瑟师妹商量一下有关高级符箓融合进法器的事儿。”晋别尴尬道，虽然他跑过来的确是为了躲避辞云阙双贱，但直接说出来，还是蛮羞耻的。 没关系的，我懂得。 风承影向晋别投以同情又理解的目光，若非九方云微在侧她甚至想隔着桌子拍拍他老人家的肩膀，晋别被她看得一时不知道说何是好，干脆单手扶额，捂了眼。 “不过话说回来，晋师祖，要是哪日小兔崽子真的跟着孟大爷他们回辞云阙了，您会怎么办？”风承影收回目光，懒懒散散拖了腮，照目前的架势，师父他们颇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小顾能硬撑个一时，总不能拗得过一世。 “那就去呗！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小顾只是渡玄楼的弟子，又不是渡玄楼的儿孙——辞云阙不错，孟璟那人我熟，虽然不太靠谱，却没什么坏心。”晋别稍怔，继而笑开，“阿影，你放心，咱们渡玄楼不在意这个，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人缘了。” “也是。”风承影弯了眼，心中悄然松了口不大不小的气，晋别没有意见，她也不必夹在两头纠结了。 辞云阙与渡玄楼不同，辞云阙中无论是孟璟、楼白还是她，都算不上什么稳重之人，唯一稳重的拾宴天赋差些，难以服众，且他在两代阙主手下做事惯了，“辞云阙大管家”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 这就很需要顾子归了。 “说到这个，徒弟，你什么时候能努力修炼一下，早日破道接手渡玄楼啊？为师期盼你飞升可是期盼了好久——”晋别说着蓦地拍了拍花放舟，后者闻此手一抖泼了自己满身茶水：“啊这……师父，我觉得公明很不错，他天赋比我好修为比我涨得快，要不您看看让他直接上？” “别闹了师父，你徒儿我手下还有一大票钱庄书局呢！每日查账都要查不过来了，哪能接手渡玄楼？”楚泷微笑，一双狐狸眼眯成两道细长的线，他放下茶杯回看风承影，“说起来，小师妹你是不是该交稿了？” 第二九一章 你不是写完了吗? “啊哈哈……天色不早了我和狗东西先回朝溪峰看看小顾了大师兄舅舅晋师祖再见！”风承影摸鼻，倒豆子似的撂下一句话，拖着九方云微，转头就跑，临出门时她恰撞见了刚要进屋的边瑟瑟，但她顾不上与她讲太多，随口打了个招呼便麻利溜了。 边瑟瑟见到这仿佛被什么追了似的窜逃造型，不禁迷茫的举了举手中的汤：“阿影这又怎么了？” “没事，大概是想起来自己漏了点该做的事。”比如新一期的话本稿子。 楚泷秉持着面上的笑容不变，边瑟瑟闻言“哦”了一声没再计较，阿影的脑回路偶尔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她早已习以为常，毕竟是能和小玖思绪接轨的存在。 “阿影，阿影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被拖着一路狂奔的九方云微揪着披风衣领，心中叫苦不迭，早知今日要有这一茬他出门就不穿什么该死的对襟罩衣，这会跑得他衣摆都要碎了。 九方云微眼中滑过一线郁色——他的形象。 “能不跑吗？这他喵的叫魂催稿了都！”风承影语无伦次，写话本至今她最怕的仍旧是被楚泷催——毕竟六娘外凶内软，本质还是个好说话的萌妹，得罪了她至多被吼两嗓子；狗东西又是她内人，偶尔偷个懒，耍耍赖也就过去了。 但是大师兄，大师兄他是属狐狸的！他当面不跟人发火，背后往死里坑啊！ 想到在渡玄山上被楚泷坑的日子，风承影不由得双眼含泪，不信就去问问纵酒，看他到底怕老狗多一点还是怕大师兄多！ “我知道公明在叫魂催稿，但是你这月和下月的稿子不都写完了吗？”九方云微叹息，那稿子还是他前儿盯着她写出来的，这丫头是怎么做到的转头就忘？ “蛤？写了？”风承影闻言面皮一僵，脚步陡然一顿，跟着她疯跑的九方云微没停得住，险些被她摔出去。 “你前天就写完了，我们出发去烟波巷前——忘了？”踉跄了两步勉强停下身来的九方云微按了按眉心，风承影低头思索了一阵，猛地打了个指响：“对哦，我的确写完了吔！” “嘿嘿……不好意思，跑习惯了，被大师兄一催我就很慌，压根记不得我都写完了。”风承影讪笑着挠头，尤其在见到九方云微那件被她拧得不成样子的外套，面上笑意愈讪，后者捏着鼻梁阖了阖眼：“罢了……左右公明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催你，他只是想转一转话题。” “害！要说大师兄他坏滴很。”风承影叉腰，理直气壮，“都怪他天天弄那么多坏心眼，我才这样怕他哩！” 不，其实他没什么别的坏心眼，他就是每天想方设法的割韭菜而已。 九方云微瞅着风承影欲言又止，而且明明是你总当鸽子精才会怕被人催。 但这话他不敢说。 九方云微别过头，偷偷摸摸勾了勾风承影的指头：“……罢了，阿影，我们回朝溪峰看子归吧，你不是说他误打误撞，捡了傅家的姑娘？” 并且这个就知道看妞儿的货还给人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害得他心里灌了好一壶飞醋——他怎么就比不上那些姑娘啦？？ “你说阿岚？嘿，狗东西，讲到阿岚我还真有点事要托付给你。”风承影呲牙坏笑，半晌从袖子里抠出几个小小的锦囊，“我们瞅着阿岚是喜欢小兔崽子的，奈何他木头一根不开窍——呆会得空的时候你把上面的问题给他挨个问问，再把答案告诉我。” “怎么，阿影想当红娘？”九方云微接来锦囊的，轻吊眼角，听起来她对这事很是上心。 “差不离吧，狗东西，你要这么想，像小顾这种又木又傻的崽子，能被人姑娘看上得多不容易——万一错过了阿岚，下一个瞎了眼的姑娘，可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出现啦！”风承影嬉皮笑脸，没了被催的压力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九方云微收好东西轻声嗤笑：“我看你是忘了中海圣地的姬凝月和天极门出来的牧瑶。” “那不一样。”风承影晃晃头，“那两个跟他是绝无可能的，但阿岚却有希望。” 中海圣地的圣女注定了不会有俗世姻缘，牧瑶作为两派弟子，则更不可能。 傅沉岚不一样，不光是身份不同，她看得出，顾子归对她也与对其他人不太相同。 “这么笃定。”九方云微垂下长睫，他觉得她那身绯色的衣裳在夕阳中真像一团燃烧着的火。 灵动，令人心生向往。 “嗨呀，你回头问了就知道。”风承影挺直腰杆，自信十足。 九方云微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傻子。” “？你才傻！”风承影挣扎着抗议，两人一路打打闹闹的赶回朝溪峰，推门进院，便瞥见那树下擦剑的靛衫青年，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他的眉目柔和温润，他的嘴角含笑，他的眼露痴迷…… 他全神贯注，盯着手中的灵剑栖流。 “……你确定这样的剑修还配讨媳妇吗？”九方云微的呼吸滞了一瞬，发自肺腑地真诚发问。 风承影摸摸鼻子：“我也在思考。” 她看到这一幕，忽然觉得他只配孤独终老，最多在话本里给他凭空捏造一个媳妇。 “啊！师父师娘，您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知会徒儿一声！”沉迷擦剑的顾子归抬眼时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呆立门口不知多久的一男一女，立时扑了满面欣喜，他坚持着擦完最后一小节剑尖，收起栖流，起身行揖。 “没事，我们才来没多久，你继续，你继续忙。”风承影扯扯嘴皮，他们真没来多久，顶多在院门边上看他擦剑擦了小半个时辰而已。 “徒儿哪有什么需要忙的？师父您可别打趣我了。”顾子归腼腆不已的挠了挠脑瓜，风承影强行翻出点下三白不想说话，她看他擦剑挺忙的。 “咳，算不上打趣——小兔崽子，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翻累了的风承影假咳，僵硬的扭转了话题，顾子归闻言笑笑：“师父，徒儿一切都好。” “就是阿岚最近好像不太高兴，刚好您来了，能不能帮忙问问她怎么了？”顾子归边说边拿眼神示意了西厢，“这两日都是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让人有点担心。” 阿岚？ 风承影听此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九方云微，后者意会。 第二九二章 手把手教挖坑 “这好办，我去西厢替你问问，狗东西，你和小兔崽子先在外边唠会。”风承影笑笑，径自向着门窗紧闭的西厢去了，九方云微见状轻抖眉梢：“也好。子归，我这恰有点问题想要问问你。” “师娘，您先坐，慢慢讲。”顾小白兔闻此不曾多虑，当即替他搬来套桌椅，顺带布置了点心清茶，他还记得二人的喜好，屋子里时常备着相关吃食。 “不急。”九方云微长眸微闪，不动声色取出风承影来之前交给他的那一串精巧锦囊。 风承影站在西厢门前恍了恍神。 眼下夕阳将近，皎月初生，天色已然昏黄，西厢的室内却不曾燃上半盏灯。 她顺着窗纱向内望去，窗格后一片漆黑幽暗，尽头处隐隐透出个人形的轮廓，好似是傅沉岚蹲在了地上。 这小丫头。 风承影叹气，抬手敲响了门扉，不多时那木门吱嘎着被人拉开，一身浅青碧的姑娘看见她，杏眸里浮现了小小的惊讶：“师父……您来了。” 她记得风承影出关没两日就直接去了天云墟，却不想她这么快便回来了。 “嗯，处理完了该处理的东西，顺便跟着狗东西回来看看。”风承影弯眼，面上带着盈盈笑意，“还不准备请我进去坐会吗？阿岚。” “啊……师父，您快请进——抱歉，我刚刚愣神了。”被人打趣着提醒了一番的傅沉岚这才恍如梦醒，连忙侧身让出条道来，继而手忙脚乱的摸出照明符纸，原本暗得几乎不见五指的室内，总算明了灯火。 “无碍，看得出你最近颇有心事。阿岚，遇到什么麻烦了？介不介意跟我说说？”风承影摇头，小姑娘的房间干净整洁与寻常闺房无异，只是雕了花的拔步床头上多挂了把两尺长短的剑。 傅沉岚说过，她在成为阵修之前，曾想过要当一名剑修。 风承影收敛了目光，衣摆一拢，从容落座，傅沉岚看着她那张眉眼温和的脸，满腹的纠结与委屈，忽然间涌上喉头，冲得她立时红了眼眶。 “没……没什么太麻烦的，只是我爹娘在催我回家，说他们已经查明了大半的前因后果，只待我回去将我那堂姐的罪行披露——”傅沉岚说到此处不由叹息，“另外，镜池山庄最近动荡得厉害，新一任少主极有可能是先前从未显露声名的池枫晚，阿爹说族中长老有意与之联姻什么的……” “但是师父，我现在还不想走。”傅沉岚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这堆事累到一起压得她脑袋发胀，“对我而言，青霞谷是一只繁华又满是束缚的鸟笼，我在那的日子，远不如朝溪峰里来得痛快。” 尤其是朝溪峰中还有他的情况下。 小姑娘的眼神飘去了屋外，打从天云墟回来后她便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而已，她傅沉岚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唯独可惜，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这样。”风承影垂眸沉吟，这问题的确不少，好在并不难处理，“那阿岚，如果你就这么回去的话，你堂姐能受到怎样的惩罚？” “惩罚？”傅沉岚一怔，继而缓缓的摇了头，“能有什么惩罚？那傅沉央终究是未曾得逞，尾巴处理的又极为干净，即便是爹娘出手也只能寻到丁点的马迹蛛丝，她再胡诌几句被奸人引诱，加之我这手中并无实据……至多罚她几十下家法，再关几个月的祠堂。” “根本就无关痛痒，弄不好她还要在心底记我一笔，往后在傅氏的日子麻烦更多。”傅沉岚颇为焦躁的搓了搓头，倒也不是她非要将自己堂姐赶尽杀绝，只是她太了解傅沉央的性子了，若这次不能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日后她指定又要闹出不知多少幺蛾子出来！ “唔，那我们不妨给她创造个当场现行的机会出来。”风承影咧嘴，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如此既能让她长个记性，又能让你在这多呆上一段时日——阿岚，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傅沉岚杏眼一亮，激动中豁地起了身，一把抱住风承影的手臂，摇了又摇，“师父，好师父，您快讲讲，我要怎么做？” “嘿！这还不简单？只要你串通了爹娘，演一出大戏给她就好。”风承影单指点点嘴唇，狡黠眨眼，“她不是一心想取代你成为傅氏唯一的千金小姐吗？那就让飞鸿仙尊作势将你‘逐出’傅氏，转抬她为嫡系千金，你再在礼成的前一夜悄悄溜回去，请大家看这场好戏！” 听傅沉岚之前的描述，那傅沉央对她下的可是死手，她又这么久不曾归家，傅沉央自然会下意识的以为她死绝了，加上大喜临头，她放纵之中也就会没了顾忌。到时来一个现场捉拿，即便是傅氏二房或者族中长老有意保她，也必得先给她个毕生难忘的教训来。 毕竟一个是家主之女，身份尊贵，天赋异禀；另一个不过是二房长女，孰轻孰重，他们分得清。 “有道理，我之前怎么没想过，还能玩这套‘欲擒故纵’！”傅沉岚欣喜抚掌，满肚子郁结之气一瞬间泄去一半，她眨巴着大眼，略显贱萌兮兮的蹲下身，将下巴放在风承影膝上，自下而上可怜巴巴地觑着她，“那师父，您有没有办法，能让小的逃过世家的联姻呀？” “有呀~”风承影托腮，闲闲伸手掐了把小姑娘软乎乎的面颊，傅沉岚的皮肤极好，吹弹可破，她只是轻轻这么一掐，都留了两道浅浅的红印，“但是在那之前，你得先告诉我，阿岚，你喜欢小兔崽子吗？” 小顾…… 傅沉岚愣了愣，片刻后慢慢敛了笑，她收回下巴闭目叹了口气：“喜欢，但喜欢又能怎么样呢？我爹他们不会同意的。” “那可未必。”风承影唇角一勾，“跟辞云阙少主的婚事，傅氏应该没人反对吧？” “辞云阙？师父你是说！”傅沉岚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她知道当下辞云阙的少主是风承影，但她这话……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狗师父、孟大爷他们商量过了，准备找机会将辞云阙直接全盘托给小崽子。”风承影颔首，“只不过考虑到他的年岁修为，大约得让他从少主做起了。” 第二九三章 送♂命题 “可这样一来的话，师父您不就……”得从少主之位上下来了？ 傅沉岚小嘴微张，上二阙和渡玄楼众人的种种行为简直是打破了她在世家生活数十年来的常识——寻常世家子弟都十分热衷于权势，但这三个地方的人却格外例外。 “对，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当那倒霉催的辞云阙少主了。”风承影大笑，笑声中有两分畅快得意，“狗师父还想将辞云阙扔给我，自己跑去跟孟大爷四处瞎浪逍遥快活，他想得美哩！每个月光是写话本我都要忙死了，谁要管那烂摊子！” 烂、烂摊子。 傅沉岚微哑，她确也不喜欢搬弄权势，但这般直白的将之称为“烂摊子”的世家弟子，她还真是头一次见。 “怎么了，阿岚，你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察觉到身侧姑娘的惊诧，风承影微微放缓了笑，傅沉岚闻言摇了摇头：“没……不是奇怪，就是一点点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因为我们对权势的态度与常人不同？”风承影歪头，黑瞳澄澈，让人一眼望得到底，“这很正常，其实你也一样不是？傅氏束缚得住你，并不是你贪恋那份荣华，只不过是你没法丢弃这份责任罢了。” “我更向往无拘无束，老头子也是，孟大爷也是，甚至爷爷奶奶他们都是。但我们跟你一样，清楚有些责任不是任性就可以抛却的，于是努力在二者之间寻求一种可能的平衡。”风承影透过窗纱眺望着模糊的远方，“所以孟大爷找到了狗师父，狗师父和我又选中了小兔崽子——大家都一样。” 她是比楼白更要自由惯了的人，也实在理不来那些纷扰的杂务，是以楼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用她接手辞云阙，给她辞云阙少主之名，只是为了让她日后在仙界行得更方便些。 眼下这种方便已变得可有可无，便是时候将之送给更需要的人——比如拿来成全傅沉岚与顾子归。 “可您与陵遥上人他们的打算，晋楼主知道吗？小顾他毕竟是渡玄楼的弟子……”傅沉岚迟疑。 “说了，今儿白天说的，晋师祖他毫无意见，你大可放心，只管往死了给小兔崽子下套就是！”风承影嬉皮笑脸，轻飘飘的给傅沉岚喂下最后一颗定心丸，至此她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积郁散去，她整张小脸都重新焕发了光彩。 “好！师父，那等我跟爹娘商量完给傅沉央挖坑的事，立马就忽悠小顾！”浅青碧裙子的姑娘起身大咧咧叉腰，仰头抬了下颌，恢复之前的灵动活跃，“我就不信了，我这么厉害，还能掰不开小顾那根木头！” * 皎月高悬，夜风微冷，靛衫剑修端坐树下，看着对面的青年法修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硬着头皮弱弱吐出两字：“师娘……” 他们在庭中坐了不下两刻钟了都半句话没尝说上，九方云微一直低头摆弄着衣袖，也不知道他在干啥！ 顾子归头皮并着四肢一起发麻，九方云微却衣袂一挥：“子归，等下。” 阿影给他的这锦囊里……写的问题实在是太令人难以启齿了。 不过再难启齿也得问。 九方云微望着漫天薄云，长长吐气，他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终于一拍石桌微微探头：“子归——” “啊哈？师娘我在的。”顾子归后背一凛，来了！ “如果栖流和阿岚姑娘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注意，假设阿岚姑娘不会游泳，水很深，周围没有路过的行人也没有结实的竹竿子和麻绳！”九方云微咬着牙根一口气挤出一串话来，末了拍拍胸口顺了顺呼吸，“请回答。” “哈，掉水里？阿岚和栖流？”顾子归挠头，思索两息后果断攥拳，“当然先救栖流。” ……妈的，都说了子归这种剑修不配有媳妇！ 九方云微喉咙一甜，正想接着逼问两句，便见顾子归话锋一转：“捞到栖流后把它丢上岸，立马回头救阿岚——毕竟阿岚有修为在身，能撑那么一小下下，这个时间足够了。” “但水流很急，你捞了剑就捞不到阿岚姑娘了怎么办？”九方云微绷着脸继续发问，顾子归闻言眨眼：“那就在水里顺着水流捞，一直到捞得到她为止。” “万一一直捞不到呢？”九方云微双手交叉托了下巴。 “那……能不能把水分流或者想办法弄干？”顾子归提出新意见。 九方云微瞬时拒绝：“不行。” “那就一起烂在里面好了。”顾子归摊手，人要救，剑也要救，剑救完了救不到人，那他便自裁谢罪得了。 唔……救出剑然后跟着共死，还算有一点点救。 九方云微按按眉心，默默摸出第二个锦囊：“第二个问题，如果阿岚姑娘做了一盘十分难吃的菜给你，你会怎么样？” “吃掉，总归是人家的心意，难吃就难吃吧，问题不大。”大不了封闭味觉。 顾小白兔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九方云微闻此挑眉：“是难吃到不能下咽那种哦？” 顾子归神情不变：“吃掉。” “这么坚定？” “还好。”顾小白兔诚恳颔首，“讲实话，师娘，弟子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做菜比您更难吃。”当年第一次吃到师娘的菜，吓得年仅九岁、从未碰过马勺的他立马跑进厨房，给师父和这位仙尊做了四菜一汤。 “……你不提这茬我们还是好师徒。”九方·黑暗料理小天才·云微扼腕，这问题算是废了，“下一个问题，阿岚姑娘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平日里作什么样的打扮？” “青碧色，尤其是浅青碧，要是衣料，最好带暗花。”顾子归回答得毫不犹豫，“她平日里喜欢盘简单一些的发髻，左面戴三只单珠的小钗，右边插一根大一些的琉璃簪子，手腕上一直带一只有两个银色小铃铛的手钏，铃铛上刻着缠枝花纹，不喜欢其他配饰，包括耳环和腰佩。” “知道得挺清楚嘛，年轻人。”九方云微下颌微抬，语调里写满意味深长。 “啊？害……”顾子归一怔，继而笑笑，“弟子也不清楚，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好了，我没问题了。”九方云微垂眸，起身时一声轻笑。 子归这样子，与他从前没察觉心意时真像。 第二九四章 我们可以效仿话本 他那时也是这般，明明没有刻意回想，却能轻而易举的将与她有关的种种细节，一一罗列。 九方云微起身后捏了捏鼻梁，他现在确定顾子归的确是喜欢傅沉岚而不自知，但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么又木又钝的一个剑修，究竟要如何开窍。 总不能像他那会那般，差点经历场没有退路的生离死别，那可太折磨了。 “吱嘎——”西厢的雕花木门开启，帮着傅沉岚重新换发好斗志的风承影哼着小调悠然出现，顾子归瞧见她眼眸微亮：“师父！” “师父，您问出来了吗？阿岚她怎么回事，用不用弟子帮忙？”顾小白兔眨着眼睛，两步蹿到风承影面前，惯来温润如玉的面庞隐隐透出两分焦急之色，风承影见状轻挑眉梢：“问完了，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女孩子每个月都有的那么几天罢了。”风承影瞪着眼睛说胡话，其实傅沉岚乃仙人之躯，早就不必受什么生理期困扰，但小木头顾小白兔对此浑然不觉，只傻愣愣的笑着点点头：“这样啊，没有大碍就好。” “嗯，宽心，我估计她至多两日就能恢复了，你注意不要气她——狗东西，你过来一下。”风承影微笑，话毕冲着九方云微使使眼色，后者跟顾子归颔首示意一番抬步跟上，两人不疾不徐的拐进后院，而后立马关门落锁扔出两道隔音符。 “怎么样，锦囊里的问题都过一遍了？”风承影搬出小凳，随手扔给九方云微一只，青年法修略显嫌弃的接了那只沾了灰的凳子，擦拭一番后重新递了回去：“坐这个，另一只给我。” “问完了，他回答得很有剑修风范。不过我能肯定他是喜欢傅沉岚的，只是自己一点都没察觉。”九方云微语调中带了点无可奈何，“跟我那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更严重点。” “那时候是哪时候？”风承影歪头，真诚发问，九方云微被她问的一噎，良久才寻到声音：“……就那时候，之前。” “啊？哦哦，那时候。”风承影挠头，黝黑透亮的大眼中写满不信，“小兔崽子有你那时候那么能搞事情吗？你当年可是一天不揍我就难受。” “……阿影你这样容易把天聊死。”九方云微面皮一抖，不期然想起风承影在桐城说过的那句“招鸭”，登时黑了张俊脸，“而且从你们的形容来看，傅沉岚应该没有你那么勇于‘挑战极限’。” “害。”风承影摸摸鼻头，什么‘挑战极限’，他直接说她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瞎吉尔试探就好了，大家认识这么多年，没必要遮遮掩掩。 “天底下我这样的可不多，也不知道您老人家怎么就早早瞎了一双眼……嘿！所以对他俩的事你有啥看法吗？”风承影望天，“小兔崽子这种钢板小木头可是难搞，一般的方法估计不行，得来点特殊的。” “大概这就叫捉摸不透的天意。”九方云微优雅至极的翻翻白眼，而后抬手按了按眉心，想起顾子归那剑修本修的性子，他也是脑仁发痛，“至于子归与傅沉岚……我也在头疼这个问题。” 他和风承影那会是多年的友谊暗中变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彼此心知肚明，压根就不存在什么捅不捅破窗户纸这一说，就连表明心意都是迷迷糊糊的，总结成一句略显老套的话，那就是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这就导致二人浑然无半点谈情说爱的经验，也寻不出什么馊点子能撮合一个活人和一根木头。 九方云微陷入沉思，半晌后那灵光猛然一闪：“要不然……我们把明景仙尊和陵遥上人请来？他们不是一直想把子归拐回去管理辞云阙？若是这两人事成，以傅氏在仙界的地位，子归想要抱得美人归，必定是要有一个足够煊赫的身份的！” “师父和孟大爷……你别说，我觉得可以试试！”风承影抚掌，果断的一锤定音，并且毫不迟疑的掏出随身携带的通讯符纸，抬手激活。 被激活了的灵符飘在半空明明灭灭，数息之后符纸被人接通，楼白略显暴躁的声线霎时在屋中彻响：“要死啊孽徒！为师刚躺下你就叫魂！” “放心，我一时半刻死不了。”风承影凉飕飕勾了唇角，无视掉楼白的骂骂咧咧，顾自微微压低了声线，“狗师父，你想坑走小兔崽子吗？” “小顾？”楼白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 “眼下的情况，大抵就是这样的，狗师父，孟大爷，您们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吗？”风承影拿笔杆戳着宣纸上的那行“顾小木头拯救计划”，表情凝重万分，桌对面的三人摆着整齐划一的沉思姿势，半晌无人言语。 “这情况……比我预计的要麻烦啊。”楼白沉吟，他知道顾子归平素是个剑修性子，但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剑修到这种地步！喜欢的姑娘和佩剑掉水里了竟然先救剑？丫签了血契的灵剑明明隔着万里都能找回来好嘛？！到底是人重要还是剑重要！ “要是不麻烦的话，我们干嘛请你们俩过来？”风承影眼角一吊，嫌弃之色溢于言表，“就是太棘手了才找的外援嘛！” “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打进了屋便不曾开口的孟璟忽的弱弱举手，“不确保效果，只是一个想法。” “讲啊！不要犹豫孟大爷，您直接讲！”风承影拍拍桌面，四尺斗方的花叶宣被她拍得“簌簌”作响。 “我觉得，我们可以效仿一下话本中男女主见面和定情的场景，营造一些梦幻的氛围或创造点能让小顾‘英雄救美’的机会，年轻人嘛干柴烈火，气氛一烘，说不定他心一跳脸一红，就想明白了。”孟璟说着摸出那本精修版的《霸道仙君》，摊开一页，“就比如这里，男女主相遇的啥猜谜盛会，就很不错，而且我来的时候顺嘴打听了一下，霖州城五日后有场五年一度的烟火表演，时间也正好！” 第二九五章 拯救计划 “烟火表演……诶嘿老孟，你这主意真不赖吔！”楼白抄起话本，将其上的字句放在舌尖咂摸一圈，又认真思考了下孟璟提议的可能性，猛地一拍大腿，“不错，真不错，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过！” “害，你能想到点什么？再说，就算你之前想到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要跑出去祸害人家姑娘？”孟璟说着翻翻白眼，“都多大把年纪了，也不嫌害臊！” “呔！我可没你岁数大呢老孟，也好意思说我。”楼白反唇嗤笑，孟大爷自觉受不了这等（被人说老的）委屈，当即就要与他掐上一场，风承影看着二人三岁小孩一般打闹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果断一手按住一个的将两人强行分开：“都消停点——小兔崽子的拯救计划还没定下来呢！” “喔。”两个为老不尊又被扣了脑瓜的家伙齐齐应声，乖乖分座小厅两侧，风承影彻底被他们气笑了：“差不多行了，孟大爷的想法挺好，也比较有可行性，但考虑到小兔崽子的性格，光这么一个烟火表演可不够，你们赶快想点新的出来！” 新的点子啊—— 孟璟揉着鼻头望天，楼白闭目作沉思状，静默良久的九方云微斟酌着提了议：“我记得公明在霖州城内新开了个连锁戏园子，五日后的上午应该有一场由《霸道仙君》改编而来的新剧目……” 那一天，四人搜了肠刮了肚，总算拼凑出一整套能供顾子归二人自巳正玩到子夜的方案，整套方案中塞了足足四个计划——吃过早饭看剧目，下午放风筝，傍晚吃饭逛夜市，晚上看烟花。 在众人的计划中，当日的理想流程是这样的： 傅沉岚被《霸道仙君》的改编剧目感染得声泪俱下，顾子归细心安慰，而后优雅又有礼的邀请她与他共进午餐并放风筝；放风筝的时候傅沉岚假装体力不支，顺势倚靠在他怀里，两人一同牵线，放出一副雨燕双飞，春心萌动；萌动过后寻个酒楼大快朵颐，夜市上买点花灯点心小糖人，往来人流中你追我赶，最后在小桥之上，映着漫天绚烂烟花，互表心意。 想想那场景就妙的不行。 风承影幻想着露出个鬼畜笑意，计划订好她便立时跑去东厢寻了顾子归，后者见是她来还被吓了一跳：“师父，您今日……”怎么没跟师娘在一起？ 顾小白兔抱着栖流灵剑眨眨眼睛，印象中这几日那两人都是同进同出的，虽然后面貌似还跟了只楼白师祖和明景仙尊。 “不要慌，为师找你自然是有好事。”风承影大咧咧一拍顾子归肩膀，随手扔下两张戏票，“最近你不是担心阿岚的心情嘛！刚好五日后城中要有个烟火表演，戏园子也要上出新戏，我就弄了两张戏票来——你那日记得带她出门转转散心，看完戏再去郊区放放风筝喝喝茶，晚上逛逛夜市，欣赏过烟火表演再回来！” “带她散心倒是没问题，可是……”可是他还想练剑来着。 顾子归攥着戏票，面上浮现出小小的犹疑，风承影瞥见他那表情便觉心头堵了口老血——这时候了，神他妈的你还想练剑！ 于是风承影蓦地冷下张脸来，长睫微垂，眉梢一吊：“怎么，难道你不担心阿岚了？” “那倒不是，只是……”他的确不想耽误练剑。 “没有可是，也没有只是。”风承影抱胸，语气难得的严肃认真，“小兔崽子，练剑并不差这一时，而且那剧目巳正才开始，你完全可以早一点起来，提前练完该练的。” “咦？是巳正才开始的吗？那没问题了。”顾子归讪讪一笑，低头重新瞅了瞅戏票，见那上面白纸黑字，时间写得分分明明。 废话。 风承影喉头一梗，欲言又止了半天，终究只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说真的她现在也有些小小的动摇，她觉得小兔崽子这种剑修，真的不配有老婆。 不配，他是真的不配！ “几位前辈，您们真的确定，晚辈只要将这个小东西塞到耳朵里就可以吗？”后院，傅沉岚捏着九方云微递上来的小小法器，心中忐忑不安，昨儿顾子归才约她过两天出门，今儿起床没多久，她便被风承影喊来了这里，说是他们有事叮嘱。 她知道顾子归邀请她去玩是风承影他们怂恿的，却没想到他们竟安排得这般周全。 “确定，只要你将这个塞进耳朵，就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了——我们也好时时监测下你们的进度。”孟璟一本正经的颔了首，他们交给傅沉岚的，正是楚泷联合边瑟瑟弄出来的新玩意，小东西个头不大，功能却是不少，顶得上好几道定向传讯符了。 唯一可惜的是这法器目前不能量产，能传讯的距离也暂且赶不上符纸。 不过问题不大，还是够用的。 “行，那晚辈就戴着了，万一到时候遇到了什么，还得请几位前辈帮衬着点。”傅沉岚点头，心头紧张分毫不退，跟小顾去听剧目、看烟花呀…… 一身浅青碧的姑娘攥了攥拳，她掌心早就沁满了汗，这会风一吹，有些冷。 “放心，我们会在暗中跟紧全程的。”风承影应声，细细宽慰着紧张不已的姑娘，“另外，阿岚，你千万记好这个次序——先看剧，再去放风筝，而后逛夜市，最后看烟花。我怕小兔崽子这个憨货会忘，他要是忘了，你就想办法拐着他去！” “没问题的师父。”傅沉岚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四人挨个嘱咐了一圈，又安抚好她的心态，这才放了人回去，等待中的时间过得飞快，临到出门那日，傅沉岚特意起了个大早，换上她最喜欢的衣裳，又化了个娇俏自然的妆。 “阿岚，你收拾好了吗？”青年剑修温润的嗓音响在门口，傅沉岚手忙脚乱的最后照了照妆奁上的铜镜，确保她的妆容精致到每根头发丝儿，方才推开门。 娇美动人的姑娘霎时出现在他眼帘，剑修定睛时轻轻抽了口气，就在傅沉岚暗自窃喜今日的妆容足够完美之时，那人却略显心急的开了口：“阿岚你早饭吃太辣了吗？为什么嘴巴这么红？要不要先找个医修看看？” 傅沉岚：？？ 第二九六章 怪她瞎! 她早上吃个锤子的辣，那明明是为了跟他出去玩，特意擦上的口脂！ 傅沉岚瞪眼，十分不可置信的剜了剜顾子归：“小顾，我好得很，嘴上那是口脂！” “啊？口脂？哦哦……这样。”顾子归一怔，思索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口脂是个什么东西，不由面颊发烫，“不好意思啊阿岚，我不大认得你们女孩子的那些东西……所以脸上红红的也不是风寒发烧咯？” “……那是我擦的胭脂。”外加被你气的。 不能生气，绝对不能生气，今天化了这么美的妆，她小仙女当然不会生气！ 傅沉岚绷着面容，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了数遍，这才勉强冷静下来，恨恨的咬了牙：“走了小顾，再拖一会就赶不上剧目了！” 这一切都怪她，怪她瞎！ “哦。”顾子归挠挠头，正了正背后背着的栖流，他不太明白阿岚为什么会突然间有些生气。 这可能就是女孩子们传说中的、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吧！ 顾子归暗地颔首，对此深以为然并默默跟在了傅沉岚身后，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走得太靠前，免得惹了本就不高兴的小姑娘越发生气。 同行的两人心思迥异，背影缓缓消失在山路之中，待二人走远，小院墙角后探出颗蒙着黑纱的头，纵酒抱着特制小法器鬼鬼祟祟开了口：“歪歪？能听到吗？呼叫老孟，目标已经出门啦！” “收到，在跟！不过纵酒，这个距离完全没必要用法器吧，我就在门口——”埋伏在门口的孟璟嫌弃撇嘴，这距离纯靠灵力传音都绰绰有余，而且纵酒这一套可不要太显眼，“另外，你能不能把脑袋上的蒙脸巾摘了去，大白天的一身黑，我老远就瞅到你了！” “害，这不是头一次干这种跟踪的活计，有点兴奋嘛！”纵酒傻笑，不多时法器内传来风承影没好气的声响：“我说你俩要唠嗑就不要开公频，现在大家都知道纵酒脸上蒙了块黑布了！” 吔？公频吗？ 孟璟眨眼，后知后觉的瞟了眼手中法器，这才发觉那亮起来的符箓果真是公用通讯。 “啊哈哈，抱歉，我没注意。”孟璟讪笑，楼白骂骂咧咧的打断他的碎嘴：“闭嘴老孟，小顾和阿岚进戏园子了，狗徒你们那边怎么样？” “放心，一切正常！”风承影颔首，她一早便溜进了戏园，而今正混迹在一楼观众席中，与之呼应的是坐在三楼雅间里的九方云微，他那个位置正好能将二楼雅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眼下巳时一刻刚过，距离巳正开戏还有不足一刻，正是人流往来最盛的时间，风承影藏在观众之内，看着二人推门而入上了二楼，三楼的九方云微冲着她不着痕迹的比了个手势，至此还不曾出什么乱子。 雅间与楼下的散位不同，不仅拥有单独的收音法器和最佳的观看视角，戏园还会提供不限量的清茶果盘，侍女奉上点心离去时贴心的带上了房门，傅沉岚紧张的攥了攥拳，平日里她倒也没少听戏，但与喜欢的男子一同前来，当真是头一回。 虽然…… 傅沉岚的眼神微微摇晃，她看上了一根木头。 算了与其管那个狗男人跟他置气，不如安安静静听戏。 傅沉岚弃疗，几不可察的舒了口气。乐声响起，戏台之上帷幕大开，这出由《霸道仙君》改编而来的剧目终于正式唱响。 今日上演的这段正是《霸道仙君》的中部大高潮，傅沉岚作为忠实书迷，早已将那剧情诵得滚瓜烂熟，加之经楚泷亲自挑选出来的伶人们功底极好，唱腔与身段都是一等一，傅沉岚听着戏声看着表演，不出盏茶时间便已入了戏。 此处话本原文中是有不少刀子的，作为改编来的剧目，这戏自然不曾遗漏半个虐点，待一出唱罢，傅沉岚恍恍惚惚回了神，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呜呜……怎么就、就非让两个人分开呢？我家女儿、嗝、明明这么好……”傅沉岚捂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坐在身侧的顾子归则是一言不发，隔着朦胧泪眼，傅沉岚下意识抬眸瞥向旁边的青年剑修，却见他眉头轻蹙，面色凝重无比。 傅沉岚心中一喜，莫非这木头剑修也被那剧目感动，心下生了两分风花雪月的心思？ “小顾，你觉得、觉得刚才的戏怎么样？”顶着满目水汽的姑娘说话间犹自带着哭腔，被人点到名号的顾子归皱着眉头微微回头：“剧情倒是很还原，唱腔身段我不懂，但他们刚刚唱错了两个字！” 傅沉岚：？！ “什、什么？” “就是‘那里’和‘哪里’呀！我仔细查了一下，唱男主角的那个小哥，足足将这两个词弄混了四次！”顾子归单手攥拳，一锤手心，目光扫过傅沉岚脸侧泪痕之时不由膝盖一抖，顿时间的手足无措，“咦？阿岚，好好的听场戏，你怎么就哭了？果盘里也没有大蒜芥末和辣椒呀！” “……”哭到打嗝的傅沉岚一口血顿时卡进了嗓子眼，三楼雅间内刚起身的九方云微听见这话一个踉跄险些原地行个大礼，风承影抱着法器无语凝噎了半晌，倒抽着冷气打开公频：“一计划失败，准备执行二计划！” 算了，怪她，怪她瞎！ 傅沉岚仰头抽了抽鼻子，沉着冷静的掏出随身带着的小铜镜，颤着手补了妆。楼下大厅之中人流涌动，风承影顺着人群出了戏园——起手一套是彻底折戟沉沙了，阿岚的确是像她预料之中的被剧目感动到声泪俱下，但她万万没想到小兔崽子不但不安慰姑娘，还要去数演员唱错了几个词！ 那他娘戏剧发声和日常说话能一样吗？哪有这么数的！气氛如此之好，他不会给人家妹子擦眼泪好声安慰就算了，竟然还在思考果盘里没有芥末大蒜和辣椒！！ 人干事？这是人干事？ 她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风承影忿忿跺脚，步调走得万分铿锵，缩在角落里紧盯傅沉岚二人的纵酒见到这一幕禁不住幽幽叹气——早就告诉狗承影了要她千万别跟全程，现在怎么样，还是被气死了吧~ 小木头他那是一般的直吗？显然不是啊！ 第二九七章 阿岚你好厉害! 出了戏园，顾子归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要带傅沉岚出来散心的了，于是温声慢语的请她去隔壁饭庄（楚泷产业）吃了个午饭，仙界之人大多没了硬性的饮食之需，是以厨子们才在那菜色与花样上下了更多的功夫——仙界的酒楼，惯来比修仙界中精细好吃了不止一个档次。 二人吃午饭的时间，暗中观察的四人一剑也没闲着，在风承影等人的帮助之下，楼白成功化身为街上卖风筝的老翁，考虑到顾子归的木头性子和傅沉岚的紧张心情，他们觉得还是派自己人上前递个风筝比较好，省的这二计划没待出师就直接失败。 “阿岚，听得见吗？我们在酒楼外，你要是听得见就夹一筷子面前那盘小青菜。”风承影捏着诀子，激活那道连接傅沉岚耳中小法器的符箓，本就等待着下一步指令的傅沉岚闻此连忙夹了口菜，风承影见状清了清喉咙，“阿岚，你看一下窗外，看到那个背着风筝架子的老头没有？那是狗师父。” “狗师父会在街上来回走，等下你们吃得差不多，记得出来找他要风筝——你懂得。” 懂懂懂，这个必须懂！ 傅沉岚下意识用力点了点头，顾子归甫一抬眼便见她将脑袋点了个小鸡啄米，不禁面露忧色：“阿岚，你的脖子……没事吧？” “啊哈？啊哈哈——没事没事，上午看戏看得有些僵，我活动一下就好了。”傅沉岚一怔，随即麻利的打起了哈哈，她眼神一飘，恰见楼白路过长街，便顺势拍了拍顾子归，“小顾，你看那有个老人家在卖风筝，等下我们买个风筝放，你说好不好呀？” 放风筝……哦对，师父还嘱咐过，可以带阿岚放放风筝逛逛夜市来着。 被提醒到的顾子归果断答应下来，傅沉岚心下一松，连带扒饭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老人家，这风筝怎么卖，好不好飞？”吃过饭的傅沉岚笑着与楼白装模作样的问价，后者捋着花白长髯弯弯眼：“一颗下品灵石一个，小姑娘你放心，这风筝绝对好飞！” “真的吗？那我要买一只。”傅沉岚颔首，楼白冲她偷偷眨眼：“那肯定的！” 这风筝是他们为撮合二人特制出来的，不但无风自飞且力道十分之大，一旦上了天，那就是能将小姑娘轻松带跑的程度，最大限度的让两人有机会亲密接触—— 风承影藏在暗处，悄悄对着楼白比出了大拇指，至此装小贩的陵遥上人功成身退，孟璟拎起纵酒，一人一剑撒丫子的赶往最适合放风筝的郊区，他们得比顾子归他们快上一步，不然该选不到合适位置藏身了。 二计划进行得比一计划要顺利不少，至少在那风筝飞起来之前都是如此。待到那只五尺来宽的大雨燕成功上了青天，傅沉岚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有些拉不住这风筝的轴线。 莫非……这就是师父他们特意安排的惊喜？ 傅沉岚杏眸一晃，短短一息间她脚跟已然被风筝带得离了地，她当机立断扭头深情呼唤了靛衫剑修：“小顾——” “嗯？”顾子归应声，回眸时那浅青碧长裙的姑娘早便几近浮空，他看着她被风筝拉拽得东倒西歪，惊诧万分的抚了掌，“好厉害！” 傅沉岚：？？？ “阿岚你好厉害！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被风筝带起来吔！！”顾子归拍手叫好，傅沉岚嗓子眼已甜到不能再甜，她现在整个人都被风筝拖拽得飘了起来，且眼见着越飘越远。 “厉害什么厉害！小顾你再不搭把手，我和风筝都要飘没了！”傅沉岚焦急万分，一方面冷不防的被拉入天空她全然的不知所措，忘了立时松手；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期待着顾子归能上前将之救诸于“水火”，舍不得割断风筝线。 对哦。 顾子归挠头微赧，栖流出鞘，割断那恼人的麻线。失了线绳与暗符的束缚，五尺雨燕登时倒坠下来，顾小白兔眼明手快，足尖一点，一把捞住了那只断线风筝—— 傅沉岚“pia叽”落地，摔了个马趴。 “呼，还好风筝没事。”顾子归抓稳了风筝轻轻舒气，他看这风筝做得挺好，就这么摔烂了怪可惜的。 “阿岚你看，风筝被我完完整整的接住了！”顾子归想着，笑容灿烂的回了眸，“你等下还可以……咦，阿岚呢？” “我在这……”嵌进草地的傅沉岚虚弱的举起只手，浅青碧的衣裙坠进草丛中还真有些看不分明，顾子归瞅了半天才瞧见她举起来的手，忙不迭上前将人拉出—— “阿岚，不要紧吧？你怎么跌到这里来了？”顾小白兔扶着姑娘一脸关切，眼中透着淡淡疑惑，傅沉岚见他那关切与疑惑不似作假，一时说不出话。 她怎么跌到这来的……她怎么跌到这来的他没数是吧！ 傅沉岚瞪着大眼恨恨磨牙，算了，怪她瞎！！ “……列位，二计划失败。”同样被顾子归气到肝颤的纵酒大口喘|息着放出这沉痛的消息，九方云微收到新号沉寂片刻，发出句由衷感慨：“我始终觉得子归不配有媳妇。” “别说了，我也是。”剩余三人齐声叹息，顾子归刚刚那一系列操作简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人家姑娘都被风筝带起来了他竟还顾得上捡风筝？居然还敢问人家为什么会跌进草丛！ “现在怎么说，还继续三计划吗？”纵酒掩面，看了这半天他都忍不住替傅沉岚心痛！ “继续，我就不信四个计划下去还能一无所获！”风承影捏拳，风筝线断之后，那两人在郊区歇了一阵便赶回霖州城中，顾子归还记得今天的重头戏是夜里的烟花表演，是以不曾过多拖沓。 晚饭他们没再去熟悉的酒楼，而是逛夜市时顺势找了几个色香味俱全的特色小摊就地吃了。霖州的烟花在仙界中也算是闻名遐迩，等到二人吃完，城中街上早便人满为患。 好机会！ 傅沉岚绞了绞手帕，佯装害怕的拉了拉顾子归的衣袖，大眼忽闪：“好多人，小顾，我们现在怎么办？观看烟花最好的地方在桥上——” “嗯，人是有点多。”顾子归颔首，唇角缓缓绽开一个优雅的笑—— “所以我们来比赛看看谁先到地方吧阿岚！”话毕抱紧了原本背负在背的栖流，一头扎进人群。 傅沉岚傻了。 第二九八章 烟花之下 傅沉岚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人群拥堵之中将她丢下、自己抱着本命灵剑就跑的憨批玩意。 她挑选的人，果然十分之与众不同。 钉子似的伫在人流中心的傅沉岚风中凌乱，她按着胸口努力呼吸了半晌，总算强行压住了那捧险些涌到唇边的老血。 她今天化了美美的妆，穿了最漂亮的小裙子，是小仙女。 仙女是不跟傻*置气的。 没错，她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傅沉岚勉强勾出个瘆人的微笑，捏起裙摆，足尖一点，跟着蹿入人群。 她早晚要将这倒霉死木头大卸八块以报今日之仇！ “嚯……怎么感觉阿岚妹子刚刚那个笑容怪吓人的？”潜伏在暗处的纵酒见状搓了搓手臂，不远处的楼白跟着接了话茬：“何止是瘆人？我要是小姑娘，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叹为观止，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孟璟咂嘴，原本以为顾子归这一系列操作已经够给他们大开了眼界，哪想到接风筝不接妹子还只是开始，更要老命的还在这后头！ “别吵，这边小兔崽子跑到位了，阿岚呢？”法器中传来风承影愈渐暴躁的声响，九方云微背脊一毛：“在路上，马上就到。” “不过……人有点多，傅沉岚跑得急，我估计——”要摔跤啊。 青年法修抬手按了按眉心，下一瞬浅青碧长裙的姑娘果真不慎被人绊飞了出去—— “小顾！”情急之中傅沉岚胡乱叫喊，听到响动的靛衫剑修应声回头，见到那飞扑过来的姑娘，下意识的伸了手，将人稳稳接在怀中。 傅沉岚一张小脸登时红透。 许因为是剑修的缘故，青年的怀抱很暖，泛着淡淡清新的草木味道又萦绕着些许与她阿爹身上相似的浅浅剑意，令人无端觉得心安。 青碧衣裙的小姑娘微微垂下长睫，她听得见自己动若擂鼓似的心跳，气氛亦逐渐升温。 “小心些呀，阿岚。”顾子归低眸轻声叮嘱一句，而后迅速放开了人。 虽然仙界惯来的民风开放，但他始终觉得男女最好还是授受不亲——这是对人家姑娘的尊重。 何况…… 顾小白兔悄悄按了按胸前的衣襟，将她稳接在怀中的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心率有些失衡。 他心脏不会是出了什么毛病了吧？ 顾子归惊恐的想着，傅沉岚只觉有那么一点怅然若失，原以为这根死木头终于开了窍，哪想到人家的动作完全是出于礼貌…… 罢了，反正烟花表演开始在即，她还是先看看烟花比较好。 傅沉岚期待无比的合扣了十指，霖州城的烟花表演她早已听闻多时，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亲眼出来见一见。 据说若能与心爱之人一同欣赏到最后那朵七彩的烟花，两个人就可以长相厮守。 傅沉岚滚烫着一张脸，偷偷抬眼觑了觑身侧的靛衫青年，后者正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微微出神。 “嘭~咻——”第一朵窜上夜幕的是道银色烟花，大花炸裂后分散成无数细碎的小小流星，傅沉岚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一抬头恰瞅见那礼花最好的时节。 真好看。 傅沉岚仰头半张了小嘴，她从小到大看过的烟花无数，却从未有哪一朵像今天的这些烟花一般，直直凿刻入她的脑海。 也许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在身边。 也许是因为这次没有了那些恼人的奉承。 也许是因为她离开了青霞谷，离开了傅氏—— 更或许，这是她所向往的轻快与自由。 攥着裙摆的姑娘不经意间软化了眉眼，一朵朵烟花飞上天空，开成大片彩色的星河，她的双眼被这千般的绮色填满，再不余半点空隙。 “真好看……”傅沉岚轻声呢喃，尾音随着风化进漫天星辰之中，她眨着双秋水翦瞳略略回眸，本想神情激荡的诉几句衷情软语，不了恰对上他盯着夜空、口中喃喃有词的样子。 “一千三百二十八……一千三百二十九，一千三百三……” ？ “小顾，你在数什么？”傅沉岚歪头，她日益察觉到她果然不懂这帮憨批剑修。 “啊？喔，阿岚，我在查天上一共放了多少朵烟花，还有它们的颜色。”顾子归笑笑，开口细数他刚刚点了个数的烟花，“银色的一百二十四朵，绿色的三百七十六朵，红色的二百二十三朵……其中最大的一个是蓝色的，总共分裂出八十一朵小花，总计八百九十一个小瓣。” “……”傅沉岚闻此立时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她突然觉得自己瞎得实在是太早了。 麻蛋，她究竟是又多瞎，才能看上这个玩意！！ 傅沉岚扼腕，一言不发掉头下了小桥，尚未察觉到自己有做了错事的顾子归挠挠脑瓜麻利跟上，这时间众人都跑去看烟花，夜市中的人反倒少了起来。隐匿在角落中的四人一剑在听到顾子归那一串数字的瞬间便原地弃了疗，他们一致认为，还是让顾子归直接毁灭了比较好。 “卖~糖葫芦诶——” “小花灯——” 仙界的夜市与人间无异，两侧的摊贩们竭力吆喝着试图卖出更多的货品，傅沉岚敛着眉眼漫步在夜市长睫，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瞧见了那几只被人关在笼中的长耳朵小兽。 兔子。 傅沉岚无意识的驻了足，顾子归顺着她凝眸的方向望去，瞥见那两只兔子，忽的失了笑：“阿岚……喜欢小兔子？” “喜欢，你看这两只毛茸茸的多可爱。”傅沉岚弯弯眼，顾子归闻言轻轻颔首：“那就买吧，朝溪峰上地方大，养得开两只小兔。” “可是朝溪峰上有你一只木头小白兔还不够吗？”傅沉岚笑了，顾子归不曾答话，只径自走向那卖兔老翁，不多时抱回一灰一白两个绒球。 “你真买了。”接过白兔的傅沉岚微微惊诧，顾子归不以为意的眨眨眼：“不然呢？” “也是。”傅沉岚笑着垂了眼，爱怜无比的揉了揉兔子的绒头，说干就干，是她喜欢的剑修风格。 “嘭——啪——” 巨大的炮声乍响天空，众人纷纷被这响动勾去了神思，顾子归仰望着那七彩的满天星辰，眼神轻晃： “阿岚你看，好大的烟花。” 第二九九章 要保证代际差别 “好家伙，想不到我们精心准备的四个计划通通失败，最后成功的竟是计划外的两只兔子。”风承影杵在房梁之上闲闲托腮，早知道小兔崽子当真是被两只兔子无形中弄开了窍，他们何必折腾这么一大圈！ 不仅折腾，还被他气得想要吐血——简直是得不偿失。 “这四个计划，也不算一点用没有吧，毕竟单凭小木头，他是想不到要约阿岚妹子出来玩的。”纵酒插话，至少最后的目的达到了，至于过程，那都是没必要太过在意的细节。 “说的也是。”风承影耸肩，正欲翻身跃下房梁，便被九方云微一把截住，脚底抹了油的红衫剑修茫然的回了首，恰撞见他一双黑眸盛满了浅浅的戏谑：“阿影不想多看会烟花吗？”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这玩意到处都是。”风承影挠头嘟囔，却当真不曾继续开溜，九方云微闻此一声低笑：“听说与心爱之人一同看完烟花表演的最后一朵礼花，就能长相厮守哦？” 长、长相厮守。 风承影的老脸控制不住的发了烫，她抬手一拳用力的捣在九方云微肩上，语气里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瞎扯什么，就你最狗！” “唔，还行。”九方云微嬉皮笑脸的应了声，一旁的孟楼二人面面相觑，果然在彼此眼中读出了酸溜溜的意味，他们拖着纵酒默默离开了房顶——这不是他们单身狗应该呆的地方。 “歪？捂我眼睛干嘛？我都化形几百年了不至于吧！”被人当小孩处理的纵酒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楼白见状果断一手掐诀将之重新按回了葬忧灵剑，这会时间尚早，他们决定去夜市街头吃一碗热乎乎的酸汤馄饨。 绮丽的烟花最终在夜色中消弭无痕，傅沉岚缓缓收回目光，她眼中仍旧映着适才绚烂的热闹星河，她抱着怀中的小兔微微垂了眼，她察觉到这一场烟花下来她与顾子归的距离已然进了数分。 可惜他是个一根筋的剑修，实在是难以开窍。 傅沉岚轻声叹息，好在这局面比毫无进展要来得好，她相信回去之前她总能在他心头留下些不一样的印记，大不了离去之时再给予他最后的一记暴击。 “走吧，小顾，我们回朝溪峰。”傅沉岚托着兔子弯了眉眼，顾子归怔怔颔了首，他隐约察觉到心底之中有什么东西不经意间破土而出，却委实查不分明那究竟为何物。 算了，不要想得太多，顺其自然就好。 顾子归顺了顺灰兔的软毛，紧紧跟在傅沉岚身后。 夜空中的硝石气味还未散尽，风亦半暖不凉。 * 打那日烟花表演过后，傅沉岚与顾子归间的感情便日益升了温，虽然顾小白兔看起来还是不曾意识到自己喜欢傅沉岚，但总归是有所发展，上回被气到懵逼的四人一剑也不准备继续掺和这趟浑水，正如晋别晋楼主所说的那样——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何必这般纠结。 纠结了又不会多个老婆。 容则轩内，风承影百无聊赖的刷着第三代风月鉴，经过楚泷与边瑟瑟二人的不懈努力，这风月鉴短短两个多月就已更迭了数个版本，如今的宝器不但将留音、留影，通讯与记事四大功能合为一体，还能打一打花里胡哨的小游戏。 按楚泷的话讲，这仍旧不算是完全版本，完整版的风月鉴还得加上联机输送——风承影不太明白什么叫“联机”，但细细思索一番也能轻松意会。 反正大师兄弄出来的玩意总是新奇有趣的，有她从未听说过的词句也属正常。 风承影垂眉对着宝器光滑平整的板面一同乱戳，鉴中立时摆出四个大字“恭喜通关”。 这风月鉴好玩是好玩，就是目前的游戏委实太过容易，她打不了两把就腻歪了，还不如喊着瑟瑟和小玖搓麻。 风承影放下手中宝器揉了揉脖子，好奇无比的微抬了下颌，黑眸定定盯着对面瘫在沙发内的雍容符修，他确认自己要常来容则轩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轩内的扶手椅统统换成了沙发。 “大师兄，你这风月鉴都做了三代了，为什么还不曾大肆发售？就像你之间那几代留言符一样——这东西对仙界的修士们来讲，这东西足够新奇，亦足够有趣，肯定会大受欢迎，应当是不愁销路的。”风承影轻挑了眉梢，丝毫不曾掩饰眼中的疑惑，“你不是很喜欢赚灵石、数灵石吗？还是说害怕引发什么争议？” “这东西若是上架发行，自然会广受欢迎，同样也会引出不少争议。”楚泷笑笑，施施然撂了笔，边瑟瑟做出第三代风月鉴后他就在马不停蹄的研究第四代，仙界内没有科学，也不存在什么东风快递，火药至多做成炸药、烟花与大炮，但手机这玩意用得好了，威力可不亚于东风。 超前的信息，有时候更为重要。 尤其两军对垒之时。 楚泷敛眸，作为穿越者，他对空气中灵气与魔气的变化格外敏感一些，是以从他飞升时起，便有了点小小的预感。 他听说过，灵海境之后封着个魔域，而这正是他担忧的地方。 “但是，小师妹，我得保证自己人手中的宝器，与全仙界发型出去的，至少有三个或者三个以上的代际差别。”楚泷说着掸了掸衣袖，“这样才能确保，我们始终比其他人快上一步，能掌握他们掌握不了的东西。” 比其他人快上一步—— 风承影沉吟，片刻后微微点头：“也是。” 风月鉴能大批量上市的，必定是经容则轩三人勉力简化过的版本，这种东西制作起来有些难度，却又没那么难，天下厉害的器修何其之多，简化的玩意，早晚会被人摸透材料配比与制作方法。 若没有个代际差别，那他们内部的优势就终将有一天会荡然无存——就像那些面世十数年便被堪破了的留言符一样。 不过好在，大师兄的目光从来不止是放在留言符上，她看得出，他算计的东西远比他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好可怕的脑子，跟狗东西也难分伯仲。 想到这里风承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幸好楚泷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人，也没有似燕修任齐等人一般，称霸仙界或者修仙界的野心。 大师兄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想赚更多的钱罢了。 第三百章 世家之人，何其薄情 镜池山庄。 中年美妇高居主位之上，神情不怒自威，满头的珠翠华彩似是她最后不肯屈服的倔强，日光透过窗纱打入室内，遗落大片的阴影。 文幼娇半垂着长睫，下颌微抬，即便如今的她已然是虎落平阳，亦仍旧要维持住那份高不可攀的居高临下—— “吱嘎——” 厚重的木门被人自外侧推开，池枫晚一身长衫杏白，怡然自如的步入室内，手中提着只小小的篮。 “大夫人，您永远是这般十足盛气。”池枫晚抬眸看着那妇人，阴郁之色占了满眼。 “所以，你想说什么？”文幼娇将下颌抬得更高，微长的杏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 “没什么，只感慨您那蠢女儿别的不尝学会，偏生这份倨傲，与您学像了八成——”他缓缓弯了眼，口中泄出道带着点媚色的哂笑，“是以她才死得那般早，也连累您，遭万人唾弃。” “呸！无耻小儿，你竟还有脸敢提盈儿！”提到她那惨死的女儿，文幼娇便忍不住的心脏揪痛，她拧着眉头用力一拍座椅扶手，身子下意识的向前倾去，“若非你这贱|种刻意引诱，盈儿岂会做出那等离谱之事又犯下此般弥天大错？池枫晚，我真后悔当年没有赏你一杯毒酒，让你和你那下|贱娘亲一同去了！” “我当然是刻意引诱的姐姐。” 池枫晚面上的笑意不变，眼中郁色越发深重，他冲着主位步步踱去，软底皂靴落地无声，但这无声的步伐敲进文幼娇心头，却似重锤入钉，钻得她胸骨震颤，丝丝发痛。 “但若不是姐姐她心中本就存了这份恶意，小晚又怎会三两句的便能引诱成功？说白了，大夫人，姐姐能落到这个下场，可离不开您的悉心教导。”池枫晚轻挑了眉梢，他记得年幼之时的池枫盈还不像后来的那般跋扈倨傲，对他虽没什么好脸，却也不曾过分羞辱，而这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池枫晚抬起空着的手，修长冷白的手指在脸侧轻轻打着节拍。 他想起来了，是从她的教书先生通通被眼前的这位大夫人辞退、从她搬入这娇文轩，由大夫人手把手的教养开始。 池氏的孩子幼年时都是同吃同住的，当年幼小的池枫盈还奇怪过为什么前两日还是小弟弟的池枫晚会突然变成了妹妹，可这并不妨碍小孩子间不染杂质的玩伴情感，即便她嫌恶他分不清男女，亦没有多大的恶意。 但后来的一切都变了，池枫盈被文幼娇接走，三个月后再见面，她便是满口的“贱|种”、“下|贱胚子”和“贱|人”。 他那个偶尔还会对他露出笑脸，偶尔还会与他分享新鲜糕点的姐姐，早在那年就死透了呀。 “不过确实，小晚能有今日一番作为，得多亏了大夫人您当日一时‘心慈手软’。”池枫晚笑着收回指尖，文幼娇却像是突然被他踩中了尾巴：“你懂什么？！盈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她身后站着池氏与文家，是天之娇女！倨傲如何？纵使是她想要捅破了天也有本夫人替她担着！” “她的确是捅破了天。”池枫晚勾唇，一墟二阙，不就是这仙界的天吗？ “可您保不住她，就像您今日也保不住自己一样。”池枫晚轻轻叹息，打池枫盈所做之事败露，上二阙震怒，那文氏便迅速与池枫盈母女划清了界限，只说一切种种皆是文幼娇教导不善，与文氏无关。 他父亲池乐平与池氏的长老们也是如此。 如今的文幼娇，除了头顶“镜池山庄大夫人”的名头之外，一无所有。 池枫晚敛眸，他心中不觉得畅快，只觉怆惘。 世家之人，何其薄情。 “哼！这只能说明你这小贱|种运气好，原本我预备着待你年逾三百便将你送去烟波巷里——那地方可不止收姑娘，**小倌也有的是人喜欢。”文幼娇冷笑，池枫晚不动声色的抚了掌：“大夫人说得极是，当初父亲他地位不稳要仰仗着您与您背后的文氏，您自然可以在这镜池山庄内随心所欲，即使赐死了我的母亲又逼我做个女孩也无人敢去过问，想要将一个假姑娘送进烟波巷，也定然是轻而易举。” “可是风水轮流转，您担忧了那么多年，小晚如今不还是成为整个镜池山庄中最有机会登临少主之位的人了吗？”池枫晚说着仰头大笑一声，他略略蹙了眉头，眼角眉梢满是浓浓的戏谑，“而您——您成了离着下堂只剩那么一步的两家弃妇。” “是池乐平，他狼心狗肺，薄情寡幸！”文幼娇攥拳，咬着牙将这句话自喉咙中挤出，她一早便知道那是个薄情之人，却不曾想过他竟能薄情至斯！ “他的确薄情，眼中只有他的富贵荣华。”池枫晚赞许颔首，“只不过我以为您早就清楚了。” “呵……池枫晚，你也不必与我兜这么大圈子了，拖延这么久，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文幼娇扯扯唇角，她可不信池枫晚此来只是为了与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大夫人一如既往的聪慧，小晚只是来送碗补药罢了。”池枫晚垂头，笑吟吟的取出小篮中的褐色汤药，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文幼娇不由拧了眉：“补药？你以为我会乖乖喝你送来的东西？” “您当然不会。”池枫晚掩唇，音色低哑似呢哝爱语，“可若是您不喝……我便没法保证池枫蠡的安全了。” “池枫朔终日沉溺酒色，早就被族中长老们夺去了继任的资格，我眼前的障碍可只剩了蠡哥哥一个——还是说，您觉得他斗得过我？” 文幼娇闻此猛然拍案起身：“池枫晚你敢！” 池枫晚浑然不惧，寸步不退：“敢不敢，全在夫人您这一念。” “……把药给我。”文幼娇闭目，倏地跌回大椅。 池枫晚长眸含笑，稳当当递过那只碗，他看着她将碗中的苦涩药液一口饮尽——笑容更甚。 第三百零一章 我输了，你也没赢 “如此，你可满意了？”文幼娇倒置了瓷碗，手一松，空碗坠落成苍白的花朵，“现在，去把池乐平找来吧。”她临死之前，有些话想要对他说。 比如诉他的薄情寡幸，比如骂他的无义无耻。 “大夫人何故言此？那又不是什么致命剧毒，只能让您的修为步步消退，外带每日都痛上那么两个时辰罢了。”池枫晚故作惊讶，而后重新弯了眼，“毕竟，我可不想被文氏记恨上。” 纵然文氏公然与文幼娇断了联系，但她毕竟是文氏疼宠了数百年的幼女，有些情分，注定割舍不掉。 这其间的弯绕，他分得清。 “我只是想让您尝试一下生不如死而已，像我娘亲死前的那样。”池枫晚大笑，转身离去。 他不想让文幼娇这样简单的死，或者说他不想让文幼娇如此容易的死在他手下，她若要死，必定得先经受万千痛苦，抑或—— 死在她自己手中。 池枫晚不疾不徐的踏出小院，文幼娇盯着他背影的眼珠几乎淬了血，那药发作得很快，不过几息的功夫，她已然察觉到自己的修为下退了一品，且是骨肉皆痛。 “池枫晚，你想让我生不如死？哈、哈哈！我不会让你这个小贱|种得逞的——”文幼娇恶狠狠的剜着那空荡荡的门口，日头被阴云掩盖，风吹过，带来些许润泽的水汽。 快要下雨了。 文幼娇垂眉，那年爹娘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幼娇”，因为她是文氏自幼娇宠大的姑娘。 那年爹娘告诉她，无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和整个文氏，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到她的身后。 那年爹娘告诉她，娇娇，你和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孩不一样，我们文氏位列仙界五世家之一，是常人不敢招惹的存在。 她信了，他们说的话她通通信了。 于是她目中无人，她飞扬跋扈，她倨傲难攀—— 她信了他们的话，却终究被他们抛弃。 骗子。 文幼娇闭目，忍着骨肉之中的剧痛，取出那把藏在袖中的尺长尖刀，利刃出鞘，在她面上映出一道雪色的痕。 她握紧了刀柄，指尖因剧痛而颤抖，动作却是与往常无异的果断利落—— 那柄刀被她狠狠攘进了胸口，秾艳的血花顺着刀刃滴落在她华贵精美的衣摆之上。 她大笑着仰起了头，愈笑那血滚流的愈快，她却觉得无端轻快。 “没人能让我生不如死，我这一条命，只能由我自己作践——” “池枫晚，我输了，你也没赢……” 她的生命步步流逝，她的瞳孔渐渐放大，她望着头上雕梁，灯烛燃尽的刹那，她依稀想起池枫盈幼年的样子。 “盈儿，娘来找你了。” 世家之人都是骗子，来生娘要带你去寻一户普通人家。 文幼娇在椅中断了气，屋外倏然间的大雨倾盆，走出半里的池枫晚屏退了身侧想要为他撑伞的小厮，顾自走在这滂沱雨中。 算算时间，大夫人应该去了。 他娘亲的仇基本尽了，他却浑然提不起多余的兴致。 池枫晚敛眸，回身冲着娇文轩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纤薄的朱唇微微翕合：“小晚，恭送大夫人。” 那一日的丧钟响遍了整个镜池山庄。 * “向北三百二十六里，偏东九寸七分……记完了，这破东西可算是记完了！”灵海之上，几个头戴斗笠的修士手执纸笔，口中念念有词，一名修士猛地一摔手中墨笔，禁不住骂骂咧咧。 “嘿！谁说不是呢！我们测算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摸透了那界门封印的波动规律——再测个几年，我这老胳膊老腿都要废了！”另一人跟着接话，黑纱之后的容貌看不分明，语气却是十分不耐。 “害，可不！都怪那个鸡肋无比的万蛊圣体，原以为她能早早魔化，帮着我们找寻破解界门的关窍，哪想到她竟至今都没魔化得了！”同伴用力点头，言辞间充满了对“万蛊圣体”的不屑，“也不知是不是那烟波巷的日子还不够给劲儿！若真是，咱哥几个可以常去光顾光顾！” “噫~就你这一脑子的废料，怪不得数据记得这么慢！”先前开口的修士打趣，众人闻言一阵哄笑，被人拿着开涮的修士跟着大笑两声，没人真的在意什么圣体不圣体。 毕竟，都只是传说中的东西罢了。 修士们笑闹够了，认真检查了一番手中记着的种种数据，确保每一组数字都准确无误后向着灵海境深处、叶氏本家去了。 灵海之上碧波阵阵，天空澄净如洗，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 霜华居中，风承影一边赶稿，一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九方云微桌上的那几只话本周边，自上次顿悟她便隐隐触摸到了“道”的真意，是以这些日子一旦入定那修为就会似脱了缰一般突飞猛涨，吓得她数日不敢打坐，平常只能压制压制修为，赶一赶稿件。 她觉得自己并未真正参透那份“道”，不想这么早就贪图什么“入道”。 那不划算。 “狗东西，禁地的瘴气怎么样了？还是一切正常？”风承影闲闲托腮，她近期格外勤奋，稿子已经赶到明年的这时候了。 “嗯，一切正常，并且仙界中魔气的增长速度似乎有所放缓甚至趋于停滞——只是不知道是灵气变浓郁了显得它增长停滞，还是真的不涨了。”九方云微按着眉心轻轻颔首，“总归还是疏忽不得。” “这确实，肯定是不能疏忽的。”风承影应声，谈完了正事，她忽的想起上次与傅沉岚商议的计划。 “对了，傅氏那头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傅氏？”九方云微一怔，低眸思索半晌，指尖轻叩了桌面，“有个不太确定的，傅沉岚久不归家，傅氏内部已经决定要将二房的傅沉央扶正为青霞谷嫡女了，过继与授典的仪式定在下月初七。但此事，傅氏并没有大肆张扬，我也只能打探出个大概来。” “唔，与我所料的差不多。”风承影点头，搓着下巴弯弯大眼，“看来阿岚是时候回去演一出大戏了。” 第三零二章 安定是最难以祈求的东西 演大戏。 九方云微闻此轻轻挑了眉梢，抬眸看向风承影的目光满是意味深长：“看来傅氏此举，与阿影你脱不了干系呀……” “嘿嘿，算不上，我只是私下给阿岚支了个招——就我们回斩雪峰那次。”风承影转着笔，嬉皮笑脸的应了，“不过傅氏的动作比我预料中的还是慢了一些，看得出他们很是谨慎。” “抬嫡可不是小事，自然是要谨慎，尤其他们这种假意抬嫡，又要防范着消息外传，又要让那傅沉央信了他们的鬼话。”九方云微轻声笑笑，伸手擦掉风承影脸侧那滴转笔溅上的墨，“瞧你的脸都花了。” “害……花就花吧懒得管了。不过看目前这情况，阿岚很快就要离开渡玄楼了——我只可怜小兔崽子，他好像至今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意。”风承影大咧咧的一摆手，什么墨迹不墨迹的，左不过一个净身诀解决的问题，她才懒得计较。 她更关心自家孽徒好不容易得来的姻缘能不能继续。 毕竟这货要是错过傅沉岚，可就真要孤独终老，至死孑然一身了。 像他这种脑袋完全一根筋的剑修，实在是难搞。 “唔，你先别着急，傅沉岚离开，也未必不是个机会。”九方云微说了个意有所指，风承影低眉思量片刻，猛地打了个响指：“有道理！” 像他们那次，不就是险些经历场阴阳两隔吗？此番傅沉岚回家虽算不上什么生离死别，却也的的确确是相隔两地了呀！ 而且到时候阿岚一揭开自己的身份……准保还能给小兔崽子一个史无前例的大惊吓。 风承影想着坏笑两声，有些人的脑袋木得很，总得短暂的“失去”一次才能明白，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但有时候利用好了，倒也不差。 “所以那还等什么？狗东西，行动起来，我们赶紧去朝溪峰找阿岚商量商量呀！这会可得辛苦她连着演两出戏啦！”敲定了主意的风承影咋咋呼呼，起身拖着九方云微便想往传送阵的方向走，九方云微看她那一脸的墨点委实忍俊不禁，干脆抬了手，顺势在她脸上左三右三的画了几道小猫胡子，而后摆出铜镜：“你先把脸洗了再说……” “啧。”风承影嫌弃万分的撇了嘴，就这老狗最能搞事。 * 文幼娇是头七那日出殡的，出殡时文氏的家主和夫人不曾露面，只随意派了个幼时照顾过文幼娇数年的老管家代为前来吊唁。世人皆道她是思女成疾，兼备心怀愧疚，两方相较之下一时失了理智，这才自戕。 她生前做过的事不太光彩，死的时候也悄无声息，偏生池乐平为做出一副“伉俪情深”之状，特意为她操持出一场风光大葬。 “……娇娇她虽有大过，却也与老夫相互扶持着度过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逝者已逝，我不愿再计较她的过失……毕竟娇娇她是老夫这一生唯一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台上主持着出殡仪式的池乐平说话间几度哽咽难言，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一串串洒了满襟，台下的池枫晚冷眼抬头看着他，唇角的笑意透骨薄凉。 不知道的人，怕是要当真以为他池乐平对文幼娇这个夫人有多么情根深种呢！ 唯一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 是，文幼娇的确是他唯一的妻子，但他又可曾查数过自己究竟纳过几房小妾？只不过那些小妾都死绝了罢了。 只不过是他有过那么多女人，能存得下尸骨的，唯有文幼娇这位文氏幼女罢了。 真虚伪。 虚伪到令人作呕。 池枫晚收回目光，阴沉的天突然飘起了细而密的连绵小雨，雨丝不大，却能轻易湿透他身上的衣襟。 这是天道都看不过池乐平的假面孔了吧？ 池枫晚遏制不住的嗤笑一声，耳畔却传来道被刻意压低了的男声：“池枫晚，你老实回答我，娘亲她是你下手杀的吗？” 池枫蠡。 “怎么会？”池枫晚应声回眸，狭长的眸中噙了笑，“蠡二哥何故这样问我？大夫人她是明明是自杀的，不是吗？” “是吗？”池枫蠡微微蹙眉，一双黑瞳是他歆羡不已的澄澈干净，“可我总觉得……” “蠡二哥，怀疑是要拿出证据的。”池枫晚眯眼，眸底漾起大片的涟漪，他盯着池枫蠡，尤其那双眼—— 真干净啊。 是他这种深陷泥潭之人，最向往又最不可能得到的干净。 镜池山庄这种污浊不堪的地方，怎么就养出池枫蠡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正常人呢？ 池乐平是骗子，池枫朔是酒色奴役，池枫盈又蠢又狠，文幼娇倨傲偏执，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样的池氏，怎么就养出来一个正直到天真的池枫蠡了呢？ 池枫晚垂眸，那日他曾拿着他这位二哥的命去威胁文幼娇，实则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要伤害到他。 他是疯魔入了骨的人，一条命注定的不会长久，他虽恨着池乐平也恨着池氏，却终究没想过要让如此庞大的世家一夜消失。 在这世上，安定是最难以祈求的东西，他不想见到好不容易得来数千年安定的仙界一朝回到万年之前。 他想，他不是个好人，但好似也没坏到彻底。 如果可以……罢了，没有如果，更没有可以。 池枫晚自嘲不已的勾了唇角，池枫蠡蹙着眉头看了他许久，到底缓缓别过了头。 娘亲当年做过的事他略略知晓一二。 是以即便她真的死在池枫晚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是人子，池枫晚又何尝不是？他没法原谅他，也没法就此将之憎恨入骨。 世间没那么多非黑即白，非对即错—— 池枫蠡轻轻叹气，高台上的池乐平终于主持完了最后的典仪，厚重的木棺被他指挥着葬入陵寝，石板放下，关于文幼娇的种种，便只剩下了那块立在坟地之外的五尺石碑。 细雨浸润了碑上涂了新漆、还未干透的字，墨色顺着石板淌下，泪一般。 第三零三章 戏与入戏 “阿岚，你最近和小兔崽子的进展怎么样了？嚯，这兔子好肥啊！”朝溪峰，确认过顾子归不在后风承影忍不住出言打趣起那蹲在地上喂兔子的姑娘，后者闻此鼓着脸仰起头：“棉花和小灰才不肥哩，它们只是毛绒绒的！师父您可不能打它们的主意！” “放心，不打不打，这么小的两只，做成麻辣兔也没个几两，我打它们的主意做什么？”风承影大笑，随手接过九方云微递来的小凳，顺带递给傅沉岚一只，而后衣摆一撩坐了，“你还没回答我，和兔崽子的进展呢！” “害，能有什么进展呀？小顾那根死木头……您还不知道嘛！”傅沉岚接过凳子，做好后拖了腮，“肯定是比之前近了不少，但总是感觉隔了一层，捅又捅不开，留着又难受……想等他先出口我怕是要等到死了，可是您让我先说，又臊得慌。” “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嘛！”傅沉岚说着捂了面颊，她的确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寻常软妹，但骨子里终归是个姑娘，偶尔也是想秉持一下女孩子的娇气的。 至少，说“心悦”这种东西，绝对不能是她先开口。 “嗯，这时间知道自己是女孩子了，不错。”风承影大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带着碎发的发顶，神神秘秘冲着她略压了头，“另外，眼下的确有个让小兔崽子自己醒悟的好机会，阿岚，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傅沉岚大眼一亮：“真的？” “那当然，师父几时骗过你？”风承影挑眉，呲牙一笑，傅沉岚立时附耳静听—— 半晌犹疑不定的直起了身。 “师父，您确定这样能行吗？我听着总觉得有点忐忑。”傅沉岚紧张万分的捏着裙摆，这法子的可行性倒是不错，但也只能用这一次。 “能不能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再说，目前除了这种方法，也没更好的点子了。”风承影意味深长的微抬了下颌，“依着小兔崽子的性子，就算你现在跑到他脸上跟他说你心悦他，他也大半要十分有礼的回你句‘谢谢’，然后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忙需要他帮。” 卧槽，有画面感了！ 傅沉岚听着顿觉一阵恶寒，凭小顾那又直又木的脑瓜，这种没谱的事，他八成是真能做出来！ 嘶~与其听到他说那种令人窒息到恨不能一把拧歪他脑壳的话，还不如跟着师父玩这一波大的—— 至此傅沉岚不再犹豫，果断一敲掌心：“成！” * 四月初六，傅沉岚刻意起得比往常早些，对着镜子给自己仔细的化了个妆，为防止顾子归再问她嘴巴红红是不是吃辣椒上火，她特意选了个接近肤色、略显苍白的口脂，反正今日的妆容不在美艳，只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憔悴柔弱一些。 化好妆，她又对着镜子整理好了衣衫，而后出门抱起那只白兔棉花，深呼一口气，径自向着东厢行去。 上次帮她撮合的四人一剑照例缩在不易为人察觉的角落，预备着全方位观察顾小白兔的一举一动—— “小顾，你在吗？在的话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傅沉岚敲响了房门，特意将嗓音压得又低又哑，隔着门扉，正赶话本的顾子归几乎以为她是快要哭出来。 “在的，阿岚，你怎么了？”顾子归拉开门，语调深处带了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焦急，傅沉岚看见他，鼻尖却无由来的便酸了。 今日之后，她是真的要离开了呀。 离开这个她住了快一年、打心眼里喜欢的地方。 这里有她喜欢的人，有她喜欢的小兔子，还有她喜欢的自由。 和青霞谷中，傅氏那富丽堂皇又冰冷如霜的庭院一点都不一样，简简单单，却有温度。 “小顾……”傅沉岚微微张了嘴，这一开口竟真带了哭腔，隐匿暗处的纵酒眉头一皱便要起身，风承影猛地将他一把拉住：“静观其变。” 她觉得阿岚可以不必演这场戏了，或者说，不待她演，她便已然入了妙境。 “嗯？”顾子归缓慢的眨了眼，指尖无端一麻，印象中他好似从未见傅沉岚哭过。 喜欢浅青碧色的姑娘总是笑吟吟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跳得她腕间的铃铛镯叮当作响，像风中盛开的小小铃兰。 “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失忆。”傅沉岚咬咬下唇，红着眼眶倔强地望了天，“我是青霞谷傅氏的女儿，大名叫傅沉岚——但我的确不是故意要撒谎的，小顾，傅氏的日子太拘束了，拘束到我每一瞬的呼吸都带着十足的压抑，我实在受够了。” “我不想那么快的就回到那座牢笼里，所以才借着这个被人推下悬崖的空子留在了这里，而后撒了谎，”水汽不经意间溢满了眼，她死死仰着头，试图将那股温热的泉流吞咽入腹，“但是现在我没法继续维持这个谎言了，我离开傅氏实在太久，已经到了不得不回去的地步。” “他们喊我回去。”傅沉岚道，零星的泪珠逃出了眼眶，在她鬓边留下浅浅的水痕。 “小顾，我得回去了，虽然在朝溪峰的这一年，是我此生最快乐又最自由的日子。” “还有棉花和小灰。”她抽噎着将手中的兔子塞进靛衫青年的怀抱，继而再也克制不住胸中积压的千般情愫，上前一步，伸手揽住他的脖颈。 “帮我照顾好它们。” “再见。” 话毕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小院，独留顾子归一人原地怔怔，怀中的棉花轻轻啃啮着他垂落胸口的乌发，他耳畔仍旧回荡着碧衫姑娘带着哭腔的话。 他莫名从那句“再见”中听出了几分绝望的决绝。 “阿岚……”顾子归茫然的张了张口，他骤觉心中怅然若失。 有些珍贵无比的东西，似被他错过了。 “喜欢就承认自己喜欢呗，小兔崽子，你可从来不是这么没有担当的人。”藏在暗处的风承影终于现了身，她大步踱到顾子归身侧，闲闲拍了拍他的肩。 “承认喜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第三零四章 琴下留爹! 承认喜欢自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只是…… 顾子归半垂了长睫，唇角勾起线带了苦涩意味的笑：“承认了又能如何？师父，她是傅氏的千金，徒儿却只是渡玄楼内门的普通弟子，即便是两心相悦，也绝无可能。” 他虽不是世家之人，却也清楚世家之内的那些弯绕，他无权无势，亦不是此间惊才绝艳之辈，怎敢与她相知相许？ 他不配。 顾子归闭目叹息，怀中的棉花这时间竟似重逾千金，压得他腕子发麻。 “也未必啊小顾。”跟着现身的楼白闲闲一揽顾子归，明明几百岁的人了，偏生要做一副流里流气的后生样貌，“来辞云阙呗！少主之位给你，那傅氏定然乐不颠的要你去做他家女婿！” “辞云阙少主？可那不是……”师父的位置吗？ 顾子归惊疑，满目尽是不赞同之色，风承影见状呲牙一笑：“小兔崽子，你不必担心我，我对权势虚名可是没什么兴致。” “你师父我自在散漫惯了，想一出是一出，若真做了辞云阙少主，还不知要把拾宴气成什么样子！他在你师祖手底下呆了这么多年已足够委屈，你可饶了他吧！”风承影打趣，脱口之言却是句句属实，“再有，就算没了这个位置，狗师父照样是我师父，你也是我从小拎到大的狗徒——我的背后仍旧站着上二阙，放眼整个仙界，也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就是！小顾，你放心好了，阿影那‘听风阙三代女儿’的身份可比辞云阙少主管用得多！”孟璟跟着上来揽住顾子归另一侧肩膀，恰与楼白在他周身形成合围之势，顺带拱火，“何况我们找你也是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的，并非你想象中的一时兴起——我们三个都不是稳重之人，平素喜爱放浪形骸，管理那么大的一个势力，对我们而言，委实有些痛苦。” “甚至经常出错。”楼白补充，一张老脸被他皱成了团，“拾宴平时可没少为这事跟我发火——你知道他那人生气啥样不？就笑，微笑，然后一句话不说，问就是没事，再问就是他自己的问题，还问干脆避而不答，低头默默干自己手里的活，直到气消了才会开口。” “卧槽！拾宴看着那么和蔼可亲，实际上生起气来这么可怕的吗？”风承影瞪眼，她在辞云阙呆了没两天便回听风阙了，之后一直在渡玄楼和天云墟之间来回折腾，还真没见过拾宴发火！ “是的，真就这么可怕，要不然我俩能那么着急赶紧给他换个靠谱主子嘛！”孟璟痛苦点头，他捡拾宴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个乖乖糯糯的听话崽，天知道那一切都是错觉！ 咕—— 风承影悄悄咽了口口水，还好她没在辞云阙久呆，不然一定会被吓死的。 “所以说小顾，你不要再犹豫了，现在就是牺牲你……啊不，成就你一人，造福我们全部人呐！”楼白对着顾子归不断忽悠，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将顾小白兔心底那点坚定不移的信念给说得动摇三分。 “这……”察觉到自己动摇的顾小白兔眼神慌乱，转头求救似的望向九方云微，后者神色一飘假意轻咳：“咳，子归，你就答应他们吧。” 孟、楼二人回眸，偷偷给予他两道赞许的目光。 九方云微声色不变：“有我在，你还怕你师父被人欺负了不成？” 啊这。 顾子归沉默了片刻：“那……那好吧，我试试。” “诶嘿，这就对了，先别管其他的，试试，万一合适，这不是皆大欢喜嘛！”孟璟抚掌，楼白点头，两人一左一右的架住顾小白兔，边说边向朝溪峰外走。 被人控制了方向的顾子归脑袋一懵：“师祖，明景仙尊，我们这是？” “啊哈，回辞云阙嘛！新少主上位，自然是要给兄弟们看看哒！”楼白嬉皮笑脸打着哈哈。 “？可此事弟子还没能上报晋师伯……” “没事儿，我们提前打招呼啦！你只管跟着我们走就是。”孟璟摆手，强行将顾子归心中刚升起来的退意掐死在九霄云外，风承影杵在房顶上冲他们仨遥遥挥舞了爪子。 “嘿，狗承影，你觉得小木头这一遭还逃得掉吗？”纵酒蹲在树顶上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发问，风承影笑而不答：“你说呢？” 他说？ 纵酒咂嘴，一只木头小白兔，落入两个专门吃兔子的大灰狼手里，八成是要被奴役终老咯！ * 傅沉岚是入了夜才从后门潜入傅氏本家的，为防惊动守卫，她还特意换了一身夜行黑衣，又贴了满身的匿形符箓，而后悄悄地一路溜入映鸿楼。 傅惊鸿夫妇知道她今夜回来，特意为她留了道窗，傅沉岚瞥见那不曾阖死的窗格心下一暖，其实在外呆了一年，她也有些想爹娘了。 长这么大，她好似头一次离开他们这么长时间，青霞谷中虚情假意与拘束禁锢虽多，爹娘对她的好却都是真的。 傅沉岚垂眸深吸了口气，轻巧翻身上了楼，她落地，果然见傅惊鸿夫妇在小厅里坐着等她，时映柔的面上还有着几分心焦。 “老傅，岚儿她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了？你要不赶快寻人看看！”时映柔焦躁的推了推身侧擦着剑的白衫剑修，后者放下剑，抬手按了按发痛的眉心：“行，若是过了戌时岚儿她还没回来，我即刻派人沿着青霞谷向渡玄楼的方向找——夫人，你别急，先坐下喝口茶。” “喝茶？这时间我哪还有心思喝茶！”时映柔闻言美眸一瞪，再回首见他重新抱了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傅惊鸿，你居然还腾得出手擦剑！不想过了就直说，老娘两根琴弦绞死你个老兔崽子——” “等会，娘，琴下留爹！！”奔到小厅，津津有味听着爹娘吵了好一会嘴的傅沉岚连忙撕去身上贴着的匿形符箓，大喝一声制止了一出险些上演的家庭悲剧。 他喵的，大师伯出品的玩意真好用，一嗓子吼掉了傅惊鸿手中灵剑的傅沉岚暗搓搓的想。 第三零五章 傅沉央的心思 “哐啷——” 踏雪剑落地一声巨响，下一瞬，傅惊鸿嗷一声猛然窜起，继而痛心不已的俯身拾起佩剑，拿着擦剑布的动作都轻柔了不止十倍，他一面抱着剑一通擦拭，一面冲着剑柄轻轻吹气：“呼呼，痛痛飞~哦哦，小踏雪不怕不怕，爹在呢……” “……娘，这到底是我爹，还是踏雪剑它爹。”被这一幕劈得外酥里嫩的傅沉岚歪着脑袋一指那哄剑如同哄孩子似的白衫剑修，杏眼微眯，印象中她老爹都没这么哄过她！ “嘁，谁知道！算了岚儿，咱不跟傻子一般计较。”时映柔绷着俏脸撇撇嘴，索性转过头不再去看那个糟心玩意，一面亲亲热热的拉起傅沉岚的手，语调中多了些嗔怪，“话说回来，岚儿，你是几时到青霞谷的？怎的这个点才回家！” “嘿……下午到的，这不是不好太明目张胆，就等到入夜了嘛！”傅沉岚讪讪挠头，她开始没想到楚泷出品的隐匿符箓这么好用，连她不在状态的爹娘都能糊弄过去，不然她就早点回来了。 “也是。”时映柔仰头一叹，“此番动作要瞒住你二叔一家，的确不能太过张扬。” “走吧岚儿，你再跟娘仔细说说你那个计划，省的等下出了差错。”不再搭理傅惊鸿的美人乐修恢复往日的温婉娇柔，拉着自家闺女慢悠悠向楼上走，那头原地擦剑擦到浑然忘我的剑修骤然惊醒——刚刚出声的那个好像是他闺女？ “诶~岚儿，你什么时候到的？岚儿？等等，夫人呢？夫人怎么也不见了？”傅惊鸿茫然瞪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酿成了大错，连忙拔腿追上那母女俩的步伐。 “夫人，岚儿，你们两个等等我~”剑修拖着长腔，冲着楼上一路小跑，临近门口的母女俩闻此动静毫不犹豫的整齐回身—— 一人一拳，赏了他对圆润无比的熊猫眼。 “滚！”时映柔怒喝，傅沉岚跟着颔首：“爹，你找你的小踏雪玩会去吧，再见！”而后麻利干脆的进屋、关门，落锁。 傅惊鸿被这两拳捣得后退数步，脚下一空，整个人滚石似的坠了下去，骨碌碌滚到了一楼，在地板上瘫成安详的一团。 “娘，你当年怎么就眼瞎看上我爹了？”入屋后听见门外动静的傅沉岚忍不住衷心发问，她觉得自己瞎这么早勉强还算是情有可原，她美人老娘又是怎么回事？ “呵，别提了，还不是当初年少无知不懂事，错被他一剑风华迷了眼。早听闻剑修爱剑如命，本以为做足了准备，哪想到你爹，你爹那他娘的是爱剑如子！！”时映柔没好气的一指门外，“当初老娘倒追了他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他才明白我心悦他！岚儿，听娘一句劝，找相公找啥样的都行，就是别找剑修！” “啊……”傅沉岚闻言小腿一抖，顾子归还真就是个可恶剑修，只不过比她爹有救一点，那么一点点。 “啊什么？怎么，你还真看上个剑修？上次跟你身后那个穿藏蓝衣裳的温润小伙？”时映柔眉梢一挑，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向来无比准确，傅沉岚听此头不由压得更低：“嘿哟喂……” “啧，得，你这也是随了我。那小伙子看着倒是不错，不过岚儿，他貌似只是渡玄楼内门的普通弟子吧？”时映柔吊了眼角，她和傅惊鸿倒没什么门第之见，但傅氏的那堆长老可是一定有。 “算是，也不算是。”傅沉岚低着脑袋对对手指，小声嘟囔，“他是九方少主和阿影师父的弟子，师父说他们有意让他直接接管辞云阙——娘，您担心的问题，师父他们都替女儿解决了。” “这样。”时映柔沉吟一番点点头，上二阙和渡玄楼的行事风格惯来与其他世家不同，做出这种常人眼中多少算是惊世骇俗之事，倒也寻常。 “那就好，岚儿，有些事娘也不好重复说，你理解娘的意思就行。”时映柔爱怜的摸了摸傅沉岚发顶，“现在，先给娘好好讲讲，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 傅沉央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衣架上那套华贵至极的礼服，这是她明日抬嫡典仪上要穿的东西。 极品锦织上天丝密绣，每一朵花的花蕊都缝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腰间绶带又缀满了珍奇珠宝，禁步都是整块整块的羊脂白玉，一点点雕琢出来的。 这套衣服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不曾拥有过的华贵精美。 还有那套宝石头面—— 傅沉央眸底轻轻晃动，白嫩的指尖自礼服上挪开，缓缓拾起一只攒珠的钗，将它对准了窗外的弦月——今夜微有月色，她屋内不曾点灯，只开了两扇窗——这钗子却能在霜华中映出月晕似的光。 明日之后，这些东西，就都是她的了。 傅沉央心底是说不出的激荡，她等这一日等了不下三百多个年头，自小她就向往那“傅氏正嫡”的无上荣耀，奈何她父亲傅惊淙偏生是位次子，且天赋比她大伯差了又不止一个档次。 他是注定与这青霞谷大权无缘的，她却未必。 当年的傅惊鸿年逾五百不曾娶妻，娶妻后时映柔又整整百年未有生育，彼时她早年满百岁，族中长老们已动了将她过继给大伯的心思，她也以为正嫡之事十拿九稳，那时映柔却又忽然有了喜，抬嫡一事便被他们搁置下来了。 没关系，只要这一胎不是女儿，她就还有机会。 像傅氏这样的世家，必然是要儿女双全的，从小生长在期间的傅沉央对此无比清楚，世家势力盘根错杂，姻亲是最重要的扩张手段。 只可惜，时映柔不仅有了喜，还十年内接连诞下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她的愿望亦就此落空。 傅沉央眸中滑过一线郁色，她惯来瞧不起他那不争不抢的爹，她想跟她的堂妹傅沉岚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受万人敬仰。 而非头顶只顶了个“傅氏二房之女”的名号。 傅沉央眼神一厉，突的放下那钗，玉珠相撞，清脆作响。 好在，现在她解决了那个最大的麻烦。 傅沉央对镜无声勾了唇角，身后却陡然传来道她熟识不已的嬉笑： “央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第三零六章 这可笑的理由 这个声音…… 傅沉岚！ 她还活着？！ 沉溺美梦的傅沉央骤然一惊，她回身，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却又在目光触及那坐在榻边晃动着小腿的浅青衣裙的姑娘时神思稍定。 不，不可能是傅沉岚的，她那日给她喂了那么多化功丹害封锁了经脉，又将她从那般险峻的悬崖上推了下去，即便崖下有着点沧涧，使不出灵力的傅沉岚也会被涧水冲撞得四分五裂！ 所以傅沉岚是决计不可能活下来的，那么面前的这个—— 傅沉央眸底顿时变得幽暗，她面上浑然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悄悄将手按上了袖笼中贴身藏着的短剑剑柄。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沉岚堂妹？”傅沉央开口呵斥，傅沉岚闻此笑眯眯弯了杏眸，她今日特地换了被她推落悬崖时穿着的那套衣裳，又梳了与那天相同的发式，甚至刻意用脂粉将自己的脸扑作惨白，全然未施口脂。 加上几道匿藏呼吸与心跳脉搏的符箓，整个人一派冤魂上门索命之状。 “央姐姐，你开什么玩笑呢？我就是沉岚呀。”傅沉岚轻笑，声线在楚泷的变声符加持之下空灵无比，她顺势掐了一道手诀，袖中符纸无声无息的微微闪烁。 傅沉央闻此却狐疑蹙眉：“你拿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沉岚？” “哈哈——”傅沉岚掩唇，而后猛地绷紧俏脸，“傅沉央，我是如何被你从青霞谷点沧涧之上的悬崖口推下去的，你当真全忘了吗？！” “你真是傅沉岚！”傅沉央柳眉一竖，短剑立时脱鞘一寸，她谨慎不已的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从对方身上察觉不到丁点活人该有的气息。 换言之，面前这位“傅沉岚”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脸上不带分毫血色，身上亦没有半点灵力波动的痕迹。 不像活人，也不是傀儡，倒似从地府中爬出来追魂索命的怨鬼。 不是人的话……那就无所谓了。 傅沉央心下微松，刚脱鞘一寸的短剑又被她稳稳的按回了剑鞘，鬼魂是挡不了她的路的。 好歹也是姐妹一场，她不介意让傅沉岚死得明白些。 “是我，我的好堂姐，我来找你索命——你害怕吗？”傅沉岚挑眉，衣袂一挥荡出片幽绿鬼火，傅沉央见此神色越发不屑：“怕？我为什么要怕。傅沉岚，活着的时候你斗不过我，如今你不过是一条孤魂野鬼，我又有什么怕的？” “孤魂野鬼。”傅沉岚跟着低声重复，“是啊，现在的我就是一条孤魂野鬼……可是我真不明白，傅沉央，你我在青霞谷中共同生活近三百年，我傅沉岚可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怎么就能狠下心来下那么毒的手，非要将我置于死地不可呢？” “因为你是傅氏正儿八经的嫡女，是傅氏家主的女儿，而我只是傅氏二房之女！傅沉岚，你还不懂吗？不管你曾经对我如何，只要你还在这世上活着，就是对不起我！”傅沉央沉声，事已至此她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反正傅沉岚早就葬身在点沧涧底，尸骨指不定都喂了游鱼，对着一道鬼魂，她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若非时映柔那个贱|人生了你，若非时映柔那个贱|人在族中长老已有意将我抬为正嫡之时有了身孕，若非大伯终究是娶了妻生了子，这青霞谷千金之位早就是我的了，哪轮到你这小蹄子！”傅沉央说着说着忽然癫狂大笑，原本姣好的容颜被她笑得扭曲万分，“不过没关系，现在你死了，被我从山崖之上推下去了——这世间再无人能阻拦我！” “凭什么你的衣衫首饰比我的华美；凭什么你出行时的随从比我多了足足一倍；凭什么谷中人见了你都尊你一声‘大小姐’，见了我却只是唤一句‘央姐儿’或者‘央小姐’？原本该属于我的荣耀凭什么被你们母女统统夺去，甚至嫁人我也只能嫁去那些不入流的世家，而你却有机会入那天云墟！” “傅沉岚，你说他们凭什么对我这般不公！” “傅沉央，你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恨我，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恨我娘？”傅沉岚蹙眉，眼底写满讥嘲与讽刺，她曾经以为她是单纯的想代替她嫁入天云墟，却不想这股恨意来源竟是如此悠久！ “可笑？这哪里可笑了！”傅沉央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回身指着妆奁上摆着的宝石头面，又一指妆奁旁边立着的那只衣架，“这样的衣料，这样的衣裳，你傅沉岚柜中有无数套，我却从未拥有！还有这首饰，外界买都买不到的东西，你竟都戴腻了嫌弃它俗！你随手赏赐似的丢给我的东西，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新奇玩——傅沉岚，你给我瞪大了你那双眼睛好好看看，这还不值得让我去恨吗？” “你在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无比痛苦，因为你无时无刻不在向我炫耀！你向我炫耀你的天赋你的修为你的身份地位，而后又施舍一般的给我那么一点好，傅沉岚，这桩桩件件我可都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凭什么不恨？为什么不恨？” “啧。”傅沉岚咂嘴，抬手抚了抚额头，继而放声笑开，“哈、哈哈哈——” “傅沉央，你简直像一个疯子。”笑够了的傅沉岚抱着胸微微歪头，她从未想过在她堂姐的眼中，近三百年朝夕相处的姐妹之情，敌不过“傅氏正嫡”的虚名富贵。 这让她感觉自己从前的满腔热血统统像是喂了狗。 她知道傅沉央能得到的衣料会比她的差些，于是她尽量不穿那些过分华美的衣裳，甚至会把自己悄悄省下来的好东西托人转送给他，结果这些在她眼里成了什么？成了赏赐、施舍和炫耀！ “是，我就是疯子，可那又如何？”傅沉央倚着大开的窗格，笑容慵懒，带着三分的媚，“笑到最后的，不就是我这个疯子吗？” 那可未必。 傅沉岚杏眸闪烁，适才袖中的符纸颤动了一下，她知道时机正好—— “傅沉央，你要想清楚，过了明日的抬嫡典仪，往后你再见到二叔，可就没法叫他‘爹爹’了。” 第三零七章 惊淙 “喔，那就不叫吧。”傅沉央道，半垂着的长睫之下瞳眸冰冷一片，她提起傅惊淙，仿佛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之人，“左右，我也看我那个爹不顺眼很久了——” “什么？”傅沉岚一愣，她心中虽对傅沉央的话有一个小小的预料，却也不曾想她会这般直接。 直接说她瞧二叔不顺眼很久了？ “有什么奇怪的吗？”傅沉央挑眉，手指一下有一下午的敲打着窗沿，“祖父当年只得了他和大伯这一对儿子，按说他若真的有意相争，未必不能将那大权谋夺来一二。可他呢？他甘愿沦为一挂名长老，做大伯的脚下石！” “不争不抢，他自己倒是淡泊致远了，可他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娘？因为他这性子，害得我娘在娘家终日抬不起头，在傅氏又成了位可有可无的‘二夫人’，郁郁寡欢！”傅沉央说着捏紧了拳头，“曾经我还想过，他为什么不早点去死？他若是死了，我说不定还能被大伯收为养女——” “为了权势地位，傅沉央，你当真是连骨肉亲情都可以舍弃？”傅沉岚缓缓吐出口浊气，心下苍凉无比，印象中的二叔随和儒雅，是个极为标准却又不古板的儒修，比她爹有耐心，也比她爹招孩子们喜欢。 傅惊淙读了一肚子的书卷，拥有满腹才华，从不显山漏水，他的语速总是不疾不徐，最爱把年幼的孩子们抱上膝头，讲一篇藏满道理的有趣故事。 她和她两位哥哥，从小就最喜欢二叔的，因为喜欢二叔，连带着她也喜欢傅沉央这位堂姐，哪怕她对她甚少露出什么好脸，哪怕她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她出丑。 这么好的二叔……这么好的二叔凭什么摊上她傅沉央这样的女儿啊！ “连爹都不要？”傅沉岚质问，鼻尖克制不住的发了涩，眼眶也跟着泛起了红，她心酸得泪都要下来了，好在月色幽微，傅沉央的心思又全然不在于此，否则她定是要露馅的。 “那样的爹，要不要也没什么区别。”傅沉央轻蔑无比的抬起下颌，语调散漫，“至于骨肉亲情？抱歉，我傅沉央宁愿在富贵权势中醉生梦死，也不想一辈子像我爹那样庸庸碌碌——” “嘭！” 一直紧闭着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傅惊淙陡然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一大队人群。傅沉央看见他，又看到在他身后的傅惊鸿夫妇和族中长老，瞳孔不由得阵阵战栗，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到底在外面听了多久？ 完了，一切全完了—— “爹……”傅沉央哆嗦着低唤，一声“爹”还未叫完，尾音便被人一巴掌扇回了喉咙。 “逆女！”不曾收手的傅惊淙怒斥，儒修往日里慈祥和蔼的面容而今满是怒气，这好像是傅沉央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他发火，适才那一巴掌他运足了力气，手掌这时间还在遏制不住的抖，傅沉央左脸上的巴掌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她不过八品炼空，哪能受得住九品破空的耳光？ “我从小教给你的道理，都让你学进狗肚子里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跟着你娘四处煽风点火！先前我总以为是你女孩子家心思敏感，偶尔有些不太出格的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哪想到你竟敢私害同宗堂妹！”傅惊淙重重摔袖，他跟着傅惊鸿夫妇等人在门外，听到傅沉央认下自己把傅沉岚推下悬崖之时就已动了闯门的念头，若非傅惊鸿按着，这一巴掌早就落到她脸上了！ “逆女，你为了权势，不仅差点害死了岚儿，竟连我这个爹也不想要了？好，我成全你——” “爹？”傅沉央闻此蓦地慌了神，眼下这情况，抬嫡是绝对不可能了，若是她爹再不认她，那她岂不是连“傅氏二房小姐”的名头都没有了？ 世家之女的身份一去……她还能剩下什么？ 傅沉央张皇中胡乱抓住了傅惊淙衣摆，后者却全然不顾她的惊恐，冲着傅惊鸿与族中长老行了个标准无比的礼，再开口时语调恢复了往日的不疾不徐：“大哥，各位长辈，惊淙娶妻不贤，得女不孝，教养不力，实为大过。今愿自行辞去青霞谷掌事长老一职以自惩，另，傅沉央既不愿认我这个爹，惊淙亦不愿再留她这个女儿，从今往后她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爹？爹，爹爹，我错了爹爹，”傅沉央傻了眼，忙不迭抱紧了傅惊淙的脚踝，痛哭流涕，勉强做一副洗心革面之状，“爹，女儿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您就原谅女儿吧——” “小淙……”傅惊鸿皱眉，看着匍匐在地的侄女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听自家女儿说她要害她是一种感觉，亲耳听见她承认又是另一种感觉。说他不生气那是假的，但眼睁睁见傅惊淙要与傅沉央断绝了父女关系，他又觉得十分难受。 替他弟弟难受。 傅惊淙这一门亲事，从来就不是他自己选的。 当年族中联姻之时，先选中的是身为长子的他，奈何那时的他无心风月，一心沉醉剑道，小淙知道他的散漫性子，也明白他不受拘束惯了，便主动站出来，替他与那世家小姐成了亲。 他爹很早以前就说过，他们兄弟两人，可以做主自己婚事的，只能有一个。 傅惊淙与世家联了姻，傅惊鸿后来才娶得了全无背景的时映柔。 他之前问过傅惊淙，这么些年过去他会不会觉得委屈？他总是对着他随和笑笑，说，不委屈，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又没遇到过心爱的姑娘，现在这样妻女俱全，挺好。 而且与那世家小姐数百年的相敬如宾下来，他倒也习惯了。他是个儒修，满脑子“忠孝仁义”与“家国天下”，就这样在青霞谷中慢悠悠的教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看着他们长成仙界需要的修士——他觉得很心安。 “哥，你别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傅惊淙摇头，其实失望从来都是一点点累积出来的，只是今日恰巧到了极限而已。 从前他一直以为能将她扳正过来，直到今夜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傅沉央从未认真听过他的教导，从未。 第三零八章 无央 傅惊淙回眸深深望了眼自己那匍匐在地的女儿，广袖一挥，袖风撕裂了那截被她攥在手中的衣摆，亦割断了他们数百年来的父女之情，至此他不再回头，顾自大步离去。 傅沉央被教导成这个样子，有他的过失，却也有她母亲的扇风引火。 她对他不满的时日已久，而今，终归到了要清算的时候。 傅惊淙闭目，惯来挂着温和笑意的唇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线，他能容忍她作她闹，能容忍她骂他不求上进，能容忍她怨天尤人并愿意极力去补偿，唯独不能容忍她将傅沉央教导成了这样还试图怂恿她去伤害亲人。 这是他的底线。 “哎——”傅惊鸿看着傅惊淙的背影低声叹气，冲着傅沉岚招了招手的同时，吩咐了身后的管理刑罚长老，“将央小姐带去祠堂，着家法处置吧。” 长老领命，差了人前去开祠堂后冷脸走到傅沉央面前：“央小姐，请吧。” “爹……”跌趴不起的傅沉央不曾理会长老，只扯着那段碎裂的衣摆怔怔轻喃，她隐约觉得自己真的错了，但母亲平日教给她的东西又令她遏制不住的满腹怨念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她傅沉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傅沉央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凭什么她爹都要向着傅沉岚？ 他们凭什么将她抛弃！ 猩红色泽即刻爬满眼底，傅沉央的大脑立时被疯魔占据，她转眸，沾足了怨毒的双目恶狠狠地剜向傅沉岚，后者刚擦掉面上敷着的粉，又撕了袖中贴着的几道上好符箓，先前被隐匿的心跳呼吸与灵力波动骤然重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是的，她被耍了，被傅沉岚伙同了傅惊鸿夫妇和一众长老给耍了！ 他们一早便等在了门口，为的就是让她亲口承认她所犯下的罪行，傅沉岚好恶毒的心思，她想让她在爹爹面前出丑，让她被万人唾弃，让她身败名裂！ 这些念头翻涌呼号着席卷了她的脑海，本就充血的双眼变得愈发通红，在傅沉岚卸尽伪装、转身走向傅惊鸿的刹那她一腔的恨意突然爆发，于是袖中短剑脱鞘，她以一种超越了自体极限的速度、在管事长老还未来得及回神之时，倏地举剑扑向傅沉岚！ “大小姐！”“岚儿！”众人惊呼，情急之中的傅惊鸿脱手便是一道剑气，那剑气裹挟着风狠狠打在傅沉央背上，她却咬着牙啮着血，硬生生吃下一道，并借着那势蹿得更快！ “铛——” 剑刃撞击在金石之上的脆鸣在屋中彻响，傅沉央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那剑锋停在傅沉岚身外一尺，短剑之下的小姑娘安然无恙，一道无形的壁障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剑。 是瑟瑟师伯送她的防身宝器发挥了作用。 傅沉岚低头，随手拨弄了下那挂在颈间的精巧吊坠，边瑟瑟知道她是阵修不擅武斗，于是这宝器被她预设好了十成的防御，化道之下全御免，只要不遇到风承影那般剑意臻纯到恐怖的剑修，即便是破道的全力一击，亦不能立时将之击碎。 何况傅沉央她一个小小的八品炼空。 傅沉央一招未得便没有了再出手的机会，长老们一拥而上将她轻松捆了扔去祠堂，当着众人之面谋害同族堂妹还是家主之女，她这次即便不死也要被扒下层皮去。 傅沉岚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她对傅沉央的下场没有半点兴趣，她心疼的只有二叔。 “爹爹，娘亲，女儿困了，先行告退。”傅沉岚垂眸，有长老在场，她就耐着性子规规矩矩冲着爹娘行了个礼，时映柔知道她心里也不好过便颔首任她去了，青霞谷长大的小孩子们都十分喜欢小淙，甚至她本人都对他十分敬佩。 这么些年，他们夫妇一直很感激他当初为傅惊鸿做出的牺牲与让步。 若非他主动站出来承担了联姻之责，她与老傅怕是这辈子都只能有缘无分。 “师父，我这边一切顺利，傅沉央会得到她应有的惩罚，我也将小顾的事情跟我娘说过了，我娘没什么意见。”几日后的清晨，傅沉岚懒洋洋的倚在窗边点开了手中的第三代风月鉴，在渡玄楼住了近一年，楼中众人俨然将她划进了自己人范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记得分她一份，就连楚泷也不例外。 “是吗？一切顺利那就好，小顾这边你也不用担心，你走后他总算是开了窍，这会已经被老头子和孟大爷他们拐回辞云阙了！”风承影闻言笑笑，清了清喉咙继续，“且他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小灰和棉花，说是过段时间等他适应了辞云阙的生活，就差人将棉花给你送过去，让你安心等一等。” “真的吗？他要托人把棉花给我送过来？”听到“棉花”，傅沉岚立马来了精神，青霞谷中的日子实在无聊的要死，她想养个宠物做伴，又免不了会思念在朝溪峰上养的那只兔子棉花。 “对，至于他本人，他说想等修为高一些、在辞云阙中彻底稳定下来有了资本再去找你。”风承影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那笑透过风月鉴传到傅沉岚耳中，令她无端安心，“这你可就急不得了，依着小兔崽子的性子，总要奋斗个三年五载，你若实在寂寞，不妨找借口直接去辞云阙找他！” “行，这好说，等着我收到棉花，转头就去辞云阙找他！”傅沉岚应声，得知她与辞云阙未来少主两心相悦后，傅惊鸿夫妇对她的管得便不如从前那般严厉，其实他们本不是那么不开明的父母，只是世家的长老委实难搞，他们夹在中间亦是左右为难，便索性将她看管得严一些，也算少了麻烦。 但是为什么是要等到收了棉花之后嘛—— 傅沉岚托腮，她觉得自己作为女孩子，偶尔矜持一下还是要有的，不能太热情，免得让那臭剑修飘飘然。 心愿得了两全的小姑娘跟风承影断了通讯后，傻笑着关掉了风月鉴，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顾子归撸着棉花，瞪着桌面犯了难。 第三零九章 得成比目 他到底要不要给阿岚写点东西？ 写的话，又该写点什么才比较好？ 顾子归胡乱搓着怀中棉花的毛，长眉紧蹙，双眼恨不能将桌上摊着的宣纸瞪出个窟窿。 不写委实差了点意思，但写他还真不知道要写啥。 顾小白兔“哐当”一声以头抢桌，他坐这一早上废了纸笔无数，到现在也没写出个丁卯来。 要命。 “哟，小顾，一大早就这么勤奋呀？干嘛呢？让我瞅瞅——”拎着鸟笼晃晃悠悠的孟璟瞥见顾子归，遥遥吹了声口哨，而后轻松自如抽出那张被他压在脑袋下的纸，定睛一看，咋了舌，“好家伙，白纸啊！” “仙尊，您可别提这个了。”顾子归皱皱鼻子，愁眉苦脸，“过两日我想拜托拾宴去一趟青霞谷，把棉花带去给阿岚，现在正愁要不要给她写个信或者一句话什么的……但是完全不知道该写啥。” “短小精悍的我不会，长篇大论又不合适……” “算了，要不然就这样直接把棉花送过去就得了，反正也不清楚要说什么。”想了一整圈的顾子归选择弃疗，“飞兔传信”之类委实不适合他。 他就是个剑修，粗人，玩不了文雅的。 “？直接把棉花送过去可还行？我说小顾，你这样可不好，哄女孩子是要讲求技巧的，既不能太直白，也不能过分弯弯绕绕，更不能屁都不放一个！”孟璟放下鸟笼，拉着顾子归说了个语重心长，后者闻言沉思了半晌，面露努力状，而后十分诚恳的抬起头：“仙尊，我放不出来。” 孟璟一懵：“什么？” “虚恭。”俗称屁。 “……”孟璟猛然间滞了一瞬。 他觉得他还是把顾子归的脑袋直接揪下来比较好。 ——去死吧，死不开窍的狗剑修！ 孟璟抿唇，一言不发提起鸟笼，带着自己心肝宝贝小小鸟，用力踏着大步——半刻后拉回了楼白。 泡妞这方面，他自认要对楼白拜个下风，风承影耍的那套当年可都是跟他学的，虽然后来的她不慎青出于蓝。 “嘿！小伙汁，听说你遇到了困♂难~”猥琐的陵遥上人挂着猥琐的笑，猥琐地搓着手，迈着猥琐的步伐，向着顾子归猥琐而来。 顾小白兔看见他，下意识缩了脖颈，并在努力宽慰过自己“这是师祖不吃人”后颤巍巍的将当前的难处，对着他一一道来。 “害，我还以为什么棘手的活儿呢！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楼白听罢失落不已，立时敛了笑，要说老孟就是想得太多，对付这种剑修最好不要做什么引导，简单且直接的告诉他该写的东西就是最好！ 指望着剑修开窍那还不如指望指望天降红雨，后者偶尔还能实现，前者就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来小顾，我说你写，多余的也不用，一句话便好……”楼白衣袖一挽，俯身凑在他耳边嘀咕一句，顾子归听此微微瞪眼：“师祖，就这七个字能行吗？” “放心，肯定能行，而且我保证，阿岚收到之后绝对会感动得要哭出来！”楼白抚掌，眉宇间自信满满，顾子归想着自己也选不出比这更合适的词句，索性豁出去信他一把，毕竟关乎风月之事上师父和师祖都比他来得得心应手，应该出不了大错。 顾小白兔咬牙，裁了张二寸宽、五寸长的纸条，颤着指尖写完这话后将之叠好塞进了棉花脖颈上的项圈之内，继而招来拾宴，将小兔郑重其事的塞入他怀中：“拾宴，辛苦你了。” “没事的小主子，这点活算不了什么。”拾宴弯眼笑笑，平日被孟楼二人奴役惯了，冷不防收一句“辛苦”他当真是有些无所适从，大概这就是靠谱主子与不靠谱主子的区别。 自觉被人体谅了的拾宴赶路时仿佛打了鸡血，辞云阙到青霞谷七八日的路程硬生生被他缩成了五日，颠沛了一路的棉花好奇无比的自他袖口中探出了兔头，它鼻尖嗅到一缕久违的淡香。 “拾仙友，有劳了，要不要进来坐坐？”傅沉岚接过兔子，弯着眼睛邀请着拾宴，后者浅笑着与她辞谢，辞云阙眼下尚离不得他，他想清闲，怕要等到顾子归上位之后。 送走了拾宴，傅沉岚抱着棉花在傅氏闲闲散步，指尖抚过小兔的项圈，不经意触到那张被叠好的纸条，她惊诧无比的取出小小的纸张，展开来，一列干净利落的小字陡然跃入眼帘，她轻轻诵读出声： “得成比目何辞死。” 傅沉岚读着，一张俏脸忽的便红了个透底，这句诗她知晓，是卢照邻的《长安古意》。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这是和她表明心意呢！ 傅沉岚连忙放下棉花，紧跟着仔细收好了纸条，她的小脸滚烫滚烫，嘴角却控制不住的扬了又扬。 她这颗心，如今总算是能安定下来了。 * 两年后。 今日的天气不错，江雪尘早早大开了小屋的门窗，临近界门的地方除了她外惯来没有活人踪迹，也不怕有人会来顺她的东西。 在这里住了两年，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浑然安静的孤独，每日走到小岛边上听着风声浪鸣，数着日月星辰，除了偶尔去城中买些生活必须的用品，她绝不踏离小岛半步。 挺好的，这样放逐的生活挺好。 江雪尘敛眸，踩着海浪走向封印之处，伸手抚摸着那道无形的壁障，一个人呆的久了，她竟觉得这封印也是有温度的。 纤瘦的布裙姑娘低头笑笑，下一瞬那透明的封印骤然一颤，激起万丈波涛，她被那波涛拍打得头晕目眩，手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那道无形界门，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道将她拉扯着向内送去，她在脑袋触到界门的瞬间彻底晕厥。 那巨浪只出现了一息，灵海之上的界门封印一息后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风声依旧，浪鸣如常，一切都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仙界少了一个人，却又像什么都不曾少，她的痕迹被海浪侵蚀了个彻底——只余下那幢空空荡荡、门窗大开着的小屋。 它成了这世上，她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第三一零章 尘如絮 “咦？”霜华居中，写着话本的风承影眉梢蓦然一蹙，她停笔，茫然又犹疑的抬眸望了望坐在书桌另一侧的九方云微：“狗东西，刚刚那一下是我的错觉吗？” 她感觉刚才整个仙界的灵气，都好似无由来的颤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九方云微轻轻摇头，拧着眉头取出最新一代风月鉴，抬指发出一连串消息，“我也感受到了。” “是界门封印？”风承影挑眉，能连累到整个仙界灵气都跟着颤的东西不多，她觉得目前这状况最有可能的，也就是界门了。 “不确定，在问。”九方云微继续晃头，双目紧盯着风月鉴上蹦出的一行行字符，良久后长长舒气，“灵海境的界门封印一切正常。” “奇怪。”风承影眉头不展，“不是界门封印的话……还能是什么？” “没有说不是界门封印，只是说界门那里一切正常。”九方云微伸手按了按眉心，“按说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不是界门也得与界门有着同等地位——但眼下不管是界门还是升仙路，都运作如常。” “也就是找不出那一下的来源呗？” 九方云微沉默了一瞬：“是的。” “唔。”风承影敛眸，盯着指尖发呆半晌，忽的出声，“狗东西，抽个时间，我们去把禁地里的瘴气凶兽都解决了吧。” 九方云微闻言微讶：“你不等着入道了？” 他记得风承影之前说过，她要等到跨过入道的门槛、大概摸清了法则之力再去解决那些凶兽的。 现下她初初越过九品破虚，离着入道境尚有一小段距离。 九方云微抿紧嘴唇，他是不愿意让阿影以身试险的，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过了化道乃至还道再去。 不管是灵气耗尽还是经脉寸断，那滋味都太痛了。 “其实想入道的话，随时都可以的。”风承影挠头，笑容讪讪，“我去年就摸清法则了，只是一直惫懒，没怎么修炼。”话毕原地盘膝坐好，当场入定，半刻不到，升了一品，霜华居外雷光阵阵，入道期的雷劫说来就来。 突破入道的风承影睁眼瞥见窗外雷劫，浑不在意的耸耸肩，随手抓起笔筒内一根炸毛多时、险些被九方云微扔掉的毛笔，哼着小调，晃晃悠悠蹿出房门。 九方云微见此嘴角微抽，怪他，是他的长评还不够长，回评要求还不够多，催稿催得不够紧，这才让这厮有机会天天偷懒！ * 嘶—— 脑袋痛，胸口痛，四肢百骸中的经脉无一处不在痛！ 江雪尘大口抽着冷气，纤瘦孱弱的躯体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奋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那眼皮却像是被什么重逾千斤的东西压住了一般，令她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起。 这是什么地方？她不应该在灵海边缘的小岛上吗？那日她照常出来听听海浪，然后踩着水花来到了界门边缘，再之后……再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江雪尘顶着剧痛细细回忆，片刻突的灵光一闪——界门的封印颤动了一下！ 是了，那日界门封印忽然颤动，激起了近乎万丈的汹涌波涛，浪头打得她脑仁发晕，她察觉不对想要逃回岸上，那封印却将她紧紧向内拉扯，最后她一头撞在了无形的壁障之上，再往后她就浑然不知了。 所以……她现在应该是在界门之后？ 可界门之后不应该是魔域吗！ 江雪尘心下一突，忙不迭想要撑起身子，但四肢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勉强移动着手掌摸索起地面，入手的泥土微微湿润粘手，这绝不是海砂的触感。 魔……域？ 瘦弱的姑娘轻轻咬唇，一边内视，一边尝试着运转法诀蕴灵吐息，下一瞬，一缕泛着黑雾的魔气钻入丹田，体内的灵气霎时与之相撞对峙，她痛得恨不能原地打两个滚。 她果然来到了魔域—— 江雪尘绝望的想着，眼上却蓦然一轻，她抓紧机会顺势睁开了眼睛，跃入眼帘的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诶？你竟然醒了，那样重的伤，你竟醒得这么早！”绛衫姑娘绷着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惊诧之色，江雪尘看着她茫然的眨了眼睛，她张了张嘴，挤出喉咙的声调干涩而又沙哑：“什么？” “我看你一身灵气，你是仙界的人吧？仙界的人跑来魔域可当真是活受罪，这地方只有魔气，灵气稀少得可怜。”绛衫姑娘低低嗤笑一声，收好那块先前敷在她眼睛上的黑色手帕，摸出随身带着的皮质水囊，倒了一瓶盖清水，递到江雪尘嘴边，“我在边界捡到你的时候，你浑身的骨骼和经脉都被界门上的封印给挤压碎了，我以为你必死无疑——没想到，你这小东西命还挺大。” 喝过水的江雪尘只觉自己干到起火的喉咙舒缓了不少，她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绛衫姑娘，许久后轻轻道谢：“谢谢。” 姑娘盖瓶盖的手骤然一僵，眼眸深处颤了颤，而后她别过头，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水囊，肩膀微晃：“不客气。” 江雪尘“嗯”了一声，垂下长睫，两人间气氛重新归于死寂。 死寂到有些尴尬。 “那个……我叫杨絮，杨柳的杨，柳絮的絮。”尴尬中的杨絮别扭无比地挠了挠头，声色是惯来的干净冷清，“你叫什么名字？” “江雪尘。”瘦弱的姑娘弯眼笑笑，这一笑又牵动了体内还未好的伤，她禁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冒着热气的血液浇红一小片深灰色的泥土，江雪尘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裂开。 “啧，我这个脑子。”瞥见血色的杨絮猛地一拍额头，赶忙摸出个拇指大小的瓷瓶，她打开瓶盖，从中倒出两粒米粒大小的玉色丹丸，将之塞入江雪尘嘴内，后者满身的痛意立时消弭了大半。 江雪尘疑惑不已的微微仰头，杨絮掩唇轻咳：“抱歉，我忘了魔域中的魔气浓度，对像你这种从仙界误入的修士来说，是足够致命的。” 江雪尘抿抿嘴，目光并未收回。 “……我母亲曾经也是仙界中人，所以我偶尔也会受不了这些魔气。”杨絮望天，重新绷紧面容，“至于其余的……等你伤好了再说。” 江雪尘终于收敛了眉眼：“好。” 第三一一章 梦境 浓郁到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的魔气将天空覆盖，界门破碎，无数包裹着黑烟的群魔自灵海纵深处涌出，湛蓝的海水化作汪洋墨色，黑云避日，收尽天地间最后一丝光彩。 楚泷孤零零的立在半空，脚下是沦陷了的灵海，头顶是化不开的脏浊魔气，他迷惘不堪。 这是……哪里？ 是现实，抑或是梦境？ 如果是现实，那么前一日还安定如常的仙界，怎会一夕之间天翻地覆至此等境界？ 可这如果是梦境，这梦境又怎会如此的真实？ 楚泷锁紧了眉头，被污染了的海水散发出的腥咸气息令人作呕，魔气冲入经脉又让他遍体生痛，四下里哀鸿遍野，两界生灵涂炭。 “阿影！！”撕心裂肺的大吼骤然在耳畔炸响，无数雷霆奔窜在墨色之间，楚泷下意识回了头，那雷绞碎数不清的银光雪刃，终究没能躲得开那支淬了剧毒、泛着黑绿光泽的箭。 “阿影……”青年法修的衣衫被血色浸透，温热的新流顺着箭矢滴落，堕入海中，眨眼间消失不见，他见他眼中的光芒寸寸消退，最后归于无神的灰白。 曾经的无上神只自云端坠落，似一只翩飞的蝶，火色追逐着死去的神只跃下虚空，却只摸到一片碎裂的衣角。 她闭目，两行血色自眼角挣脱，缓缓自下颌滑落。 “师叔祖……” “小师妹——” 楚泷木然开口，那声音却似全然脱不开他的喉咙，他伸手想要触碰那具冷透尸身，或者去拍一拍她的肩膀，那手直愣愣从两人身上穿过，他什么都摸不到。 这是……梦？ 楚泷瞪大了双目，周身的景象瞬息变换，他见到那覆灭了的东洲，空荡荡生了无数杂草的西陆，残垣断壁之下是遍地的枯骨，他见到大雪将一切葬在风中。 他拖着身子，缓缓穿行过那片比荒芜更苍冷的荒芜，他看着熟识与陌生的容颜一张张在他面前破碎成聚不拢的灰烟。 他走在边城之上，辨认着那一夜立起的无数新碑。 “师父……小师叔……师祖。” “小白，小玖，阿岚，老廖……” “明景仙尊、素练仙尊、宸华仙尊、修元仙尊。” “师叔祖。” 楚泷的嗓子眼发了堵，他站在那座被风沙吹得斑驳的墓碑之前，眼睁睁见葬忧将一抹火色贯穿—— “狗东西，等等我。” “小师妹……小师妹！！”楚泷挣扎喊叫着起身睁了眼，入目的是他熟识的织花锦被，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梦境一场。 ……是梦。 太好了。 楚泷伸手捂了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刚才那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至今都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他鼻端似乎仍旧萦绕着那股血气，被夹杂着尘粒的风刮过的面颊依然隐隐作痛，他还记得梦中每一个逝去的人死前的样子，记得那一块块斑驳不堪的碑。 楚泷将头深深埋进臂弯，泪花遏制不住地自眼眶迸出，他最忘不掉的是他在梦境中的无力——梦中的一切都似与他无关，他无法帮上他们分毫。 只能睁大了一双眼，看着一个个人，一个个熟悉又鲜活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在他面前。 他看着他们死在他面前，再看着那些尸首化成具具枯骨，有的人甚至连枯骨都没有。 直接在群魔之间，灰飞烟灭。 楚泷抱着脑袋，无声痛哭了良久，直到他把前世不曾流的泪都流尽了，这才将将平复了一腔难控的情绪。 他伸手抓过压在枕下的手机，鉴面亮起，寅时二刻。 早上五点。 他昨夜十一点便睡了，仙人本不需那么多睡眠……可见他这一梦究竟做了多久。 楚泷掐着诀子，胡乱擦了把脸，起身更了衣，那梦境似乎是对他的一种警示与提醒，警示他这世间终究没有那么多清闲与安静，提醒他不能再像现在这般惫懒与懈怠。 两年间风月鉴只更新了三代，虽然第一代的风月鉴也还不曾大肆发售，这速度亦着实太不应该了。 楚泷垂眸叹息一声，大步向着容则轩行去。 * “公明来了，坐，小玖，看茶。”容则轩石室，边瑟瑟抬眼见到面色发青的楚泷不由得眉梢轻挑，“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楚泷晃头，接过沐玖递来的茶水，勉强扯出个憔悴的笑来，沐玖递了茶便出去了。 师祖手中的八珍汤快喝完了，她得去看看小炉上坐着的那碗好没好。 边瑟瑟闻言面不改色的吸了口八珍汤，没再多问，只淡淡转移了话题：“你今日来，又有什么样的新奇点子？” “还是关于风月鉴的。”楚泷拉拉唇角，自怀中掏出一摞写就多时的手稿，其实每一代的风月鉴该做成什么样子他心中早有规划，只是从前心里没有负担，他做得慢慢悠悠。 现在不同了，那梦境压得他脑袋几乎炸开。 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有一日那梦境成真了会怎样。 他穿越前就是个不被同行接受与认可的家伙，终日形单影只；好不容易出了车祸穿越，在异世中寻到了喜欢的师门，有了令他觉得温暖的师父和朋友，好不容易能做他最想做的事——若这些再被人收了去…… 那他应该去哪？ 他还能去哪？ 楚泷缩在广袖中的手掌攥紧成拳，他猛地回想起梦中见到的群魔，于是鬼使神差，开了口：“边师伯祖。” 翻阅着手稿的边瑟瑟指尖一顿：“嗯？”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风月鉴可以容纳魔气、可以被魔气驱动？”楚泷声色忐忑，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天方夜谭。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边瑟瑟避而不答，转口反问。 “想提前做一些准备。”楚泷垂眸，“我有些不安。” 边瑟瑟低头喝了口汤，不动声色地继续翻起那摞手稿，半晌松口：“可以。” “但有些麻烦，我需要研究一下。” “这样。”楚泷忽然间如释重负，“那就劳烦您了。” “那个梦实在是……”符修压低了嗓音轻轻嘀咕，身后应声传来一道奇怪声响：“你果然看到了。” “什么？”楚泷惊诧回眸，说话的却是端着汤药的沐玖。 第三一二章 她怀疑那玩意的眼光 “你梦里的东西。”“沐玖”端着食盘，盘上的汤药静静散发着热气，她的面容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诡异，“仙与魔，死亡与新生——” “你看到了。” “是……我看到了。”楚泷轻轻颔首，回想着那个梦境，他的身躯便会因恐惧而遏制不住的细细颤抖，“可那究竟是什么？” “曾经的未来，或者说是原本最有可能的轨迹。”“沐玖”道，“在你来这里之前。” “你是说……”楚泷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是的，一切都不是巧合。”“沐玖”点头，“你是被选择了的那个，被这个世界选择的那个。” “哈——”楚泷掩面失笑，他本以为穿越是场美妙绝伦的巧合，让他逃离那令他厌烦不已的商场，却不想这桩大梦自始至终都是天道冥冥中的有意而为之—— “为什么会是我？”楚泷自嘲不已的勾了唇角，他穿越前虽被众人称为什么“百年一遇的商业天才”，可终究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不久的毛头小子，论资历、能力和魄力，比他强上数倍的都大有人在。 “因为你还不曾丢掉本心。”“沐玖”闭目，长睫遮掩了那双深邃不堪的黑眸，“从商之人顾自追名逐利，你却还坚守着‘理想’，常人看起来或许觉得有些天真可笑，在我眼中却十分难能可贵。” “连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都记不住的人，没法改变那近乎于既定的未来，即便是这一代的天命所向也做不到。” “所以在梦中才……”楚泷蹙眉，身为一名穿越者，他早就察觉到风承影身上或许承了一段天命，甚至九方云微那里都沾了不少，是以那个见了鬼的梦才令他那般诧异迷惘。 那个梦，以九方云微的死亡为开端，以风承影的自裁作落幕，一整程的凄凄惨惨，寂寥落寞。 “没错，即便是她也不行。”“沐玖”的声色平淡如无波古井，“至多能结束一切，引开新一个轮回罢了。” 新一个重复于此途的轮回。 楚泷忽的闭了嘴，从前上学时他的历史成绩不错，他知道每一个朝代，都有着相似的开始与终结。 像一个难解的轮回，又似只缓缓前行的巨大车轮，但不管那是轮回也好、车轮也罢，重复旧日的路子，终究要落得个粉身碎骨。 得改变，不管是由内而外，还是被逼迫着由外而内。 得做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我该怎么做？”楚泷张了张口，挤出喉咙的声线干枯滞涩，“沐玖”闻言浅笑：“做你想要做的就好。” “什么？什么想要做的？”这答案让楚泷猛地一懵，那端着食盘的姑娘却不再回答，慢慢放空了双目，两息后她的眼睛恢复了往日的清澈灵动，沐玖瞥见楚泷面上的怔愣惊疑，微微歪头：“楚师兄你这是见了鬼了？不对，我怎么跑到师祖的石室来了？” “你不是……”“公明。”沉默许久的边瑟瑟蓦然出声，利落干脆的截下楚泷的话茬，她对着后者轻轻晃头，继而抬了下颌，“早上送来的八珍汤凉了，你说要把它拿下去热一热——忘了？” “哦对，热汤。”沐玖恍然，“怪不得我总觉得漏了点什么。那师祖祖，我先走啦！” “嗯，去吧。”边瑟瑟应声，两人目送着白裙姑娘离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石室之外，楚泷方才得了机会重新开口：“师伯祖，小玖她？” “她不清楚。”边瑟瑟叹息，“那丫头神经大条惯了，这东西在她身上少说呆了百年，她一直不曾发觉。” 这还真是沐玖的性子。 楚泷嗓子一堵，作为容则轩的一名关门弟子，沐玖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研究关门夹师父，其次是帮她师祖晒药材熬药，再次炼器，除了这些，她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感受不到有东西上身，那可太正常了。 “那么，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楚泷眼瞳深处浮现出点点犹疑，这东西看起来知道的颇多，多到不太正常。 “唔。”边瑟瑟不语，只默默仰头望了望天。 楚泷意会。 “师伯祖，手稿先留在您这，弟子想回去好好消化一下。”接连经受两轮惊吓的青年符修面容憔悴不堪，他起身，游魂似的恍惚惚飘回了自己的小院，独留边瑟瑟一人在石室中研究着那一摞手稿。 “你当真要炼制什么能容纳魔气的风月鉴吗？”先前离开的白裙姑娘去而复返，边瑟瑟闻此垂了长眸：“为什么不呢？” “我看你这一身修为是当真不想要了。”“沐玖”冷笑，“当初为了……从道尊之上跌下来，而今你可只剩下不到八品破道了。” “修为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边瑟瑟低笑，“再说，早都是注定了的东西，纠结吝啬也没用，不是吗？” “我只希望你有点数，别把自己玩碎了。”“沐玖”轻哼一声，抿着嘴唇别开头。 “放心，不会。”边瑟瑟应着，重新翻阅起手稿。 “沐玖”歪着头盯了她半晌，陡然一声叹息。 “咦？师祖祖，我怎么又跑来你这里啦？”娇俏的姑娘懵懂眨眼，她这两日好似脑袋不太好使，时常会忘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小玖，你把热好的八珍汤忘了。”边瑟瑟托腮，沐玖一拍脑瓜：“我立马去拿！” “慢点跑，别摔着。”边瑟瑟叮嘱，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那玩意的眼光产生了怀疑，它到底怎么选中小玖的？ “知道啦~”小姑娘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紧接着是一道关门巨响，刚回容则轩的白少言猝不及防被自家狗徒关了个正着，好不容易养得七七八八的老胳膊腿立时又断了，他忍痛发出一声哀嚎。 ……那玩意的眼光果真很有问题。 边瑟瑟扶额，一言不发关了石室，装作自己还在炼器的样子，否则小白白一定会智残身……身残志坚的跑过来跟她大吐一通苦水。 ——她不想听。 第三一三章 输了也比寂灭强 做他想要做的。 做什么？继续开他的钱庄书局，搞他的风月鉴吗？ 信息和储备的确至关重要，但只有这些，真的够吗？ 只有这些真的能扭转那接近既定的结局吗？ 缩在沙发内的楚泷抱着头，往日总是闪烁着狡黠之色的狐狸眼而今木呆呆的，直愣愣盯着墙角。 何况，他眼下并没有能探知到魔域消息的方法—— 楚泷想的脑袋发痛，风月鉴的铃声却蓦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伸手摸过手机，“小师妹”三个大字蓦然跃入眼帘。 小师妹？ 楚泷挑眉，慢悠悠接通了传讯，风承影的“大脸”立时占据了整个屏幕，吓得他差点一把扔了宝器。 “小师妹，都跟你说过几次了，视频通讯的时候，不要把风月鉴拿得离脸那么近，很吓人的好嘛！”楚泷按着眉心形容憔悴，“怎么了？” “嘿……没啥，就是找你问点事。”风承影讪笑，默默将风月鉴放远了些，前几代宝器通讯之时只有声音没有影像，她习惯贴脸拿了，一时改不过来，“不过这个不太重要，倒是大师兄你怎么一副被鬼日了的样子？遇到烦心事了？说说。” “去！你……纵酒才被鬼日了呢！”楚泷撇嘴，他原本想说风承影才被鬼日了，但考虑到九方云微很可能就在她身边……话到嘴边被他悄悄拐了个弯。 师叔祖可是他的大金主，他胆子小，绝对不可能惹到这条粗大腿。 “但我的确是遇到了点烦心事。”楚泷叹息，他不确定该不该讲那个苍冷可怖的梦境，索性换了个角度，“小师妹，如果你面前有一件事要去做，但你并不知道这件事你能不能做好，也不是特别明白该从何处下手——你会不会做？” 手机那头的风承影沉默了一下：“是很重要的事吗？如果失败了做，会有什么后果？” “很重要，从某一个层面来讲，甚至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楚泷苍白笑笑，这关乎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严格的说关乎到两界甚至三界。 “并且，如果失败，就是满盘皆输。” “那么，如果不做呢？”风承影问。 “如果不做……直接的满盘寂灭。”楚泷闭目，他忽然想起梦境中那一座座石碑，新雪覆了旧碑，寒风又吹散新雪，将其上的朱漆侵蚀得斑驳剥落。 那太冷了。 “那就不管一切的去做。”风承影歪头，语调严肃无比，“毕竟，输了也比寂灭要强，至少你努力争取了。” 输了……也比寂灭要强。 听到这话，青年符修的瞳孔轻轻震颤，他一直在纠结该不该下手，却忘了寂灭与输掉的差别。 以他们目前的信息网络，就算当真抗争不过定数，也不至于落得梦中那样悲凉。 师父，师祖，师叔祖……这些人，他怎么也要救下来几个。 哪怕只有几个。 符修雍容华贵的狐狸眼缓缓恢复了往日的光彩，他咂着嘴慢慢将身子坐正：“你说得对。” “即便是输了，也比寂灭要强。” “就是嘛！”拿着风月鉴的红衫剑修低声轻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大师兄。”那个风骚华丽、满肚子心眼的老狐狸。 “所以，你是要问什么？”楚泷弯眼，心中的小算盘哗啦作响，作为无情的资♂本家，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以坑人（尤其是师门的人）的机会。 问问题可以，但要交点好处，比如下个月的稿子，或者连带下下个月的一起。 “嘿……就是想来问问大师兄，你那有没有那种可以隔绝瘴气与灵气的符纸，我们准备去天云墟禁地把剩下的凶兽一朝解决了——你师妹我是被瘴气侵过体的人，经脉已经适应了那东西，并不害怕，但狗东西不行，他可没在禁地里耍到灵气枯竭过。”风承影挠头，“我说我自己去，他又不让，就只能来求助大师兄你啦！” “如果有的话，我们即刻过去取。” “你想要的那种效果，用品质好一些的隔水闭气符改一下就能达到，问题不大。”楚泷沉吟，脑内忽的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等等……小师妹，你们要去天云墟禁地？那个只有瘴浊之气的地方？” “是的，我们找到解决禁地瘴气的方法了，现在只差劈散那些凶兽就大功告成了！”风承影颔首，随即笑着打了打趣，“怎么，你也想来？” “别说，还真想。”楚泷点头，“这样，小师妹，你们不必过来，告诉我朝溪峰上那个阵法如何驱动，我带着符纸过去找你们。” 好家伙，这还有上赶着去禁地玩的。 抓着风月鉴的风承影轻挑眉梢，但她清楚楚泷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于是在征求过九方云微的意见后便愉快地答应了他：“没问题的大师兄，我们等下给你发那个阵的详细位置。” “好。”楚泷应声，待对面挂断，他亦从容的收了手机。 他刚刚忽然想到两个重要的点。 第一，如果他有办法创造出用浊气驱动的符纸，自然也能改造出用魔气的。 这就不一定非要用什么类似于风月鉴那样的宝器了，能节省不少时间，还能让边师伯祖多研究研究其他东西，进一步拉大现存的代际差。 第二，他未必要将一切技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只要掌握核心信息源流就好，就像他前世那个世界中的网|关与移动通讯运营商那样，世间手机千千万，最后连上的不都是那几个网？ 仙界这里的情况，显然比前世简单得多，这种新型通讯方式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只要他能确保每一个模仿他符纸与法器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在实际应用的时候，传出去的消息仍旧要经他手上的终端，那么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做一个类似于加密网络协|议一样的符底。 楚泷想罢，长长的吐了口浊气，等他研究明白这道基础符文，筹备了数年的风月鉴，就可以大批量上市了。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让仙界的修士们接纳并习惯它，而后建立出最完整的信息网。 就是……稍微有一点烧钱。 楚·小财迷·泷低头沉思，要不然压榨一下小师妹，让她再写个十本八本，割一波周边的肥韭菜好了。 第三一四章 我有特殊的召唤方法 “大师兄，狗东西，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往里进了？”天云墟禁地门口，风承影捏着葬忧回头询问身侧两个刚贴好符纸的人，待得到二者的肯定答复后，率先上前领路，一头扎进了禁地。 两年多的“开闸放气”下去，天云墟禁地中的瘴气眼见着比之前稀薄了不少，原本阴暗灰沉的天而今透出些微亮色。 风承影站定，原地活动了手脚，虽说现在的她并不畏惧瘴浊之气，但平日在灵气浓郁的仙界生活惯了，冷不防跑到瘴气堆中，她仍旧觉着有些不适。 “嚯，这么多瘴气！”头一次来到禁地的楚泷遏制不住的低声惊呼，进来前他以为自己早已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等到真正进入到禁地之后他才发觉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铺天盖地的瘴气笼罩了他整个视野，他甚至分辨不清他身旁的那棵老树究竟是什么颜色。 这还是向外放了不少浊气之后的效果？原来的天云墟禁地没被瘴气撑爆吗？ 楚泷皱着眉头掩了掩鼻子，他觉得当年提出要将瘴气统统封印在一处的人脑子属实有病。 这跟来洪水了不修堤坝不疏通河道，反去硬生生堵住上游水系有什么区别？何况瘴气又不是洪水猛兽，哪用得着强行封印？ “小师妹，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深入禁地去找那些化形凶兽吗？” “非也非也。”风承影回头，神秘兮兮摆了手，“禁地那么大，我们若是一处一处寻过去要寻到猴年马月？放心，我有特殊的凶兽召唤方法。”话毕一把扔出了手中的灵剑葬忧。 “去吧！纵小酒！”风承影嬉皮笑脸，灵剑落地化作皱着脸的黑衣少年，纵酒撇着嘴嘟嘟囔囔，到底不情不愿的迈出一步，默默放开身上的灵气。 满身灵气的剑灵杵在瘴气中仿若是幽静深夜里的小小灯盏，令无数潜藏在黑暗内的凶兽对其趋之若鹜，风承影抱着胸蹲在角落里等了良久，被吸引来的却都只是些将将化形的幼兽。 那些化形多时、吞噬了无数同类、能占领禁地一方称王称霸的凶物，他们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啊这。 风承影随手解决了那几只小东西低头沉思，半晌提出某种合理质疑：“纵酒，你身上的灵气是假的？” “呸！狗承影，你身上的灵气才是假的！”当苦力被人压榨了半天的纵酒当即炸毛，虎牙一呲，作势就要跟风承影拼命，“明明是你上次一剑削死了半数凶兽，让剩下的那些长了记性好嘛？人家只是瘴气化形没有实体的脑子，又不是没有灵智！” 她这么大一个玩意往地上一蹲，既不收敛气息，也不隐匿下身形，加之他自己的气息也被那些凶兽记得清清楚楚，人家能上钩才怪哩！ 化形的东西本就比常人更加惜命，她当年那一剑又是何等凶残，那些凶兽疯了才会过来，上赶子投胎估计都没狗承影的剑快！ “嘶~你这么说，很有理吼。”风承影颔首，眼神不自觉的便向着身后飘去，楚泷下意识的背脊一凉，下一瞬他果真被人当沙包一样的丢了出去。 “那就决定是你了，大师兄！！” “你可真是我亲师妹！”楚老板扼腕捂胸，一口老血光荣的卡了喉咙，他身上的符纸在起飞的刹那便被风承影悄悄撕了去，而今的他恰似一名被剥|光了衣裳的绝世美人掉入莽汉堆—— 难受，瑟瑟发抖。 楚泷落地搓了搓手臂，他身侧空无一人，风承影已带着纵酒寻了个角落蹲好了。 “为什么不扔师叔祖！”被人血坑一把的楚泷忍不住小声哔哔，风承影闻言耸耸肩：“狗东西看起来就不好惹，还是拿大师兄你当诱饵靠谱一些。” 他是符修，师叔祖是雷系法修，那能一样吗！ 楚泷心下腹诽，好在风承影提前让他准备了数张储存了灵气的聚灵符，他短时间的暴露在瘴气中也没什么大碍，除了不太舒服。 等等……她为什么会让他准备聚灵符？？ 楚泷瞪眼：“小师妹，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把我当鱼饵扔出去？” “害——”风承影望天，“就是做个两手准备，没有什么开始不开始的。” 我信你个鬼！你这糟崽子歪滴很！ 楚泷欲哭无泪，正想转身多跟她掰扯两句过过嘴瘾，便觉不远处阴风一晃，他头皮顺时发起麻来，再定神，只见一只高约五丈的丑陋凶兽冲着他长大了嘴，他仰头望进它漆黑的喉管，这个距离，他能轻松嗅得到它口中令人窒息的腥臭气味！ “小师妹！”平日里临危不惧的楚老板终于大变了脸色，风承影应声抄起葬忧便是箭步，灵剑冷冽的剑锋轻轻抵点在凶兽利齿之上，风承影笑吟吟的抬了眼：“怎么着，聊聊？” 那凶兽觑见她，灯笼大的眼珠里登时浮现出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它掉过头去拔腿欲跑，那灵剑的速度却比它更快！ 漫天的煞气在风承影的逼迫之下化作无数锋锐剑刃，裹挟了些微灵流的瘴气剑在禁地之中行进自如，眨眼窜至凶兽面前，将它的去路牢牢封堵—— 凶兽不甘于此束手就擒，嘶嚎怒吼着唤来更多的同伴，却不料风承影等的便是它这一招！ 数不清的黑色巨影自远处奔窜而来，那些剑刃亦随着它们的到来将整个天空铺满，风承影提着葬忧点立虚空，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剑与凶兽。 楚泷见此轻挑了眉梢，他惊诧的发现被人逼着改变了形态的瘴气再不带半点脏浊之感，除了颜色，化了剑的煞气感知起来竟与寻常的灵气无异！ “狗东西，帮忙看一眼还有没有漏掉的。”操纵着万剑的风承影笑嘻嘻歪了歪头，九方云微闻言感受一番，略略垂眸：“没有了，能被这一只喊来的，大概都到了。” “那就好。”风承影颔首，翻手横腕，一剑立即脱手，精纯至极的剑意带着上万柄剑刃齐齐舞动，那些凶兽顷刻间被绞作纷飞的碎片！ 原是这样…… 看罢一剑的九方云微慢悠悠收回目光，他好像懂了。 第三一五章 活似渣男 先前在思韶苑听风承影讲解决瘴气的方法时，他虽清楚阿影所说的“瘴气灵气同出一源”，却对实际上操控瘴气的方法一知半解，今日亲眼见到她瘴气作剑，他反倒忽然明白了。 一体同源、无分无别。讲得通俗一些，就是不要将瘴气视作“瘴气”。 将它与灵气一般，看成“气”便好。 九方云微敛眸，他只觉自己的道心是前所未有的澄明，无有分别的感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奇妙，托阿影的福，他大约要不了多久就能再度突破了。 “一波搞定！”解决满地瘴气凶兽的风承影闲闲打了个指响，顺带归还了楚泷的符箓，她落地，一手拉过九方云微，另一手抛出了灵剑葬忧，纵酒现身，二话不说的扛起楚泷，三人一剑继续向着禁地深处行去。 “？小师妹，你不是说搞定了吗？我们这是又要去哪？”被人当麻袋一样扛在肩头的楚泷张牙舞爪，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搞定的只是这一波，往深处走走指不定还有。”风承影微笑，“不过应该没剩太多，再劳烦大师兄你当个一两次诱饵便好，不要慌。” “还要当啊？”楚泷闻言掩面哀嚎，虽说有九方云微二人在侧，他小命指定是无虞的，但光是性命无虞有什么用？他该觉得恶心还是会觉得恶心。 “嘿，为了整个仙界人民的幸♂福，大师兄你就忍忍吧。”风承影弯眼，边说边安抚似的摸了摸楚泷的发顶，那神态活似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放心，我们动作很快的。” 你这样让人更没法放心了好嘛！ 楚老板心下泪流满面，九方云微听着二人的对话亦忍不住失了笑，楚泷听见这笑声知道自己彻底没救了，索性白眼一翻，就地躺尸。 他不想跟这三个没人性的玩意聊了，他选择放弃。 有了楚泷这只上等活饵，几人办事的效率提高了数倍，自第二波起，九方云微便开始尝试以瘴气凝雷了。当那纯黑的墨色雷霆炸裂在禁地上空之时万兽其喑，藏在边角中刚刚成型的凶兽甚至在雷光之下直接崩散消弭，重归为一团毫无灵智的污浊瘴气。 果然与他想的别无二致。 九方云微眉梢轻挑，跟着加入清理瘴气凶兽的队伍，想通瘴气与灵气的关系后他便丢弃了那道隔绝浊气的灵符，作为一名还道巅峰的修士，他无所畏惧。 两人一剑带着楚泷，清理的速度快得出奇，在九方云微的领路之下，他们不消半日就清除了禁地中化了形的全部凶兽。检查一圈确认没有遗漏的几人不慌不忙出了禁地，至此天云墟中最大的隐患终于解决，他们也能抽空偷两日的闲。 “啧，这一遭跑得我浑身难受，不行，老了老了。”风承影离开禁地便开始原地放赖，九方云微见此似笑非笑：“阿影，需要我背你回去吗？” “也行啊，我没意见。”风承影眨巴着大眼拖了腮，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楚泷深深呼气，最累最惨的明明是他。 好几次，他差那么一点就要被瘴气凶兽咬了！ “小师妹，我最近有两个大胆的想法。”恢复了狐狸本色的楚泷黑瞳一弯笑了个华贵雍容，正蹦跶着往九方云微背上跳的风承影下意识膝盖一抖：“啥？” “你师兄我想安排一下风月鉴，需要大烧一笔钱，要不小师妹你多写个十本八本的话本，让书局薅两波周边的韭菜吧！”楚泷歪头，九方云微听见“话本”二字立时亮了眼，风承影突然回忆起被大师兄催稿支配的恐惧，爪子一软，当即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十本八本的下去……她还焉有命在？ * “再过两日，你的伤好一些，我们就能从这片魔林里出去了。”一身绛色劲装的姑娘甩着马尾，拉着江雪尘，事无巨细的耐心叮嘱，“阿雪，出去后你尽量不要离开我身边，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必须离开，记得要先服一粒我给你的那瓶丹丸。” “总之，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仙界来的修士。” “好，我记得了。”江雪尘应声颔首，纤细精致的眉眼间流露出浅浅的犹疑，“只是小絮……若是我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呀？” “最好的结局，是被人抓起来当做奴隶卖给魔域中好脾气的世家；差一些会变成某个大能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最差则是被当成宠物或者牲口一样的玩意关起来，每日生不如死。”杨絮敛眸，低头一声嗤笑，“在魔域，仙界修士的地位极其低下，甚至比不上猪狗——尤其在那些老东西眼中。” “当年仙界之人强行将魔族与魔修驱逐到灵海之外，他们心中的怨气大得很。” “可那不是许多年前……”江雪尘皱眉，仙界与魔域分割之事，她在烟波巷时偶尔听人闲聊提过，但这似乎是五千年前的旧事了。 “的确是许多年前。”杨絮点头，唇边笑容愈发讽刺，“但魔族的寿命本就比修士绵长，修为高一些的更是。数万年的光阴，在魔族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甚至眼下的魔域至尊，都是亲身经历过那场变故的。” “唔。”江雪尘抿抿嘴唇，她忽的有些惶恐。 魔域，似乎比仙界还要更危险些…… “所以我们出去之后，要去哪里？”瘦弱的姑娘低下头，声音小得有如蚊喃，杨絮回眸看了她一眼，弯弯唇角：“我家。” “你家？”江雪尘诧然，不是说魔族很排斥仙界的修士？ “我父亲他们相对没那么仇视仙界修士——别忘了，我母亲曾经就是仙界的修士。”杨絮闭目，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掌心，“她也是误入于此的，因为长相出众被人当做贡品献给了我父亲。她运气很好，我父亲对仙界之人没什么偏见，并且喜爱她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生命，她一直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那……她过的快乐吗？”江雪尘压低了声音。 “快乐，也不快乐。”杨絮仰头望了望魔域那永远黑沉沉的天，“她生活无忧，却也因身份失去了许多自由——我父亲爱护她，所以从不让她自己在外走动，魔是没那么讲道理的。” “你看，即便是我，出门之时也总要带一块能隐藏气息的小法器，再带一瓶缓解身上不适的丹丸。” 第三一六章 杨絮像毛毛虫 “为什么要带隐匿气息的法器？”江雪尘蹙眉，杨絮是人魔混血，随身携带丹丸是为了缓解对魔气的不是，但那个法器又是怎么回事？魔族和魔修队仙界的修士有偏见，对她这个土生土长的魔族世家小姐，应该没什么偏见吧？ “因为我不但是魔族与仙界修士诞下的人魔混血，还不是魔修。”杨絮笑笑，“或者说，并不是一名纯粹的魔修。” “嗯？”江雪尘瞳孔微缩，她觉得自己越听越是糊涂。 什么叫不是一名纯粹的魔修？难道这世上还有灵魔双修吗？ “我是刀修，兼用魔气与灵气的刀修。”杨絮垂眸，将语调尽可能放得轻松，“阿雪，我跟你说过，我娘亲是一位来自仙界的女修，且她到现在都没入魔——” “可是魔域之中……有能供她修炼的灵气吗？”纤瘦孱弱的姑娘惊疑掩唇，如果事情像她想的那样…… “有的，魔域之中魔气为主，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灵气。”杨絮停下来寻了个矮矮的树桩，她俯身拍去了桩子上的尘土，顺手掏出一块软垫，“过来坐。” “魔域的山川之内偶尔也会出现一两道蕴含了灵气的泉眼，这些年来，类似的东西，我父亲给娘亲她寻来了许多。”一身绛色劲装的姑娘扶着江雪尘小心坐下，自己大咧咧的衣摆一撩，席地盘了膝，“而我自小跟着娘亲在一处修炼，所用皆是灵气；但体内的魔族血统又令我对魔气有着生来的亲和，是以我成了一位兼用魔气与灵气的刀修，只是这在魔域可谓是大忌中的大忌。” “当一个纯粹的修魔之人，或者与那些误入了魔域的仙界修士一样，做地位低下的奴隶。魔族平素简单粗暴惯了，又自视甚高，他们认为像我这样不肯抛弃为“人”的混血，存在便是一种错误。” 存在……便是一种错误。 江雪尘听着微垂了长睫，她的存在何尝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但杨絮与她不同，她没有选择，她却可以选择—— “为什么不做一个纯粹的魔？那样的话，你也不必活得这般辛苦。”江雪尘轻声呢喃，杨絮闻言弯眸低笑：“那么为什么要做一个纯粹的魔？我觉得体内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很好，我不想抛弃它。” “当魔太无趣了，远没有当人来得精彩。”杨絮说着薅过地上一根墨绿的杂草，放在指间闲闲捻着，“娘亲说，她原本想给我起名就叫‘杨柳’，可柳树是很柔弱的东西，柳絮也是轻飘飘无依无靠，不如杨树来得坚韧一些，于是把‘柳’字换成了‘絮’。” “她说杨絮同样是随风飘摇的东西，但比柳絮重些，坠在地上也能有一段声响。她说我们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不过是四处漂泊——她给我取名叫杨絮，她希望我比她自由，也希望我能找到真正可以落脚的地方。” “阿雪，你见过柳树与杨树吗？它们是什么样子的？好看吗？”杨絮忽然扔了手中草叶，盯着江雪尘的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透着些微浅浅的绯色，像一汪清澈干净、飘满桃花的泉。 “见过，很好看。”江雪尘点着下颌稍加思索，“春天的柳树最好看，细细的枝条既长又软，嫩绿的，带着无数新芽。人们喜欢将柳树种在水边，风吹过柳条打在水面上摇曳了春水，远看着雾蒙蒙的像连绵的纱。” “至于杨树——坚韧、挺拔，葱茏又充满了生命力。” “那听起来真漂亮。”杨絮感慨万分，“好想亲眼见一见它们的样子，可惜魔域是长不出柳树与杨树的，我这辈子大概是没有机会能看到杨柳了。” “生得出灵泉的地方，也生不出杨柳吗？”江雪尘抿抿嘴唇，她从杨絮的话中听出了满满的不甘，不甘之下又隐隐藏着些她难以理解的难过绝望，这种感觉并不好，她不愿意见到她这样。 “傻姑娘，灵泉是魔域中那点稀薄灵气的汇聚，又不是凭空诞出来的东西。想要种出杨柳，总得先在魔域里找出一株树来。”杨絮失笑，仰头指了指那片灰暗的天，“但这满是魔气的地方怎会长出那么娇弱的杨柳来呢？魔域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到处都没有色彩，林子里长着的都是近乎墨色的灌木魔藤，要么就是蒙了层灰的千年松柏，最秾艳的色泽不过是修士体内腾着热气的血。母亲跟我说过无数次仙界绮丽的四季盛景——而那些，都是魔域中遍寻不到的存在。” “阿雪，如果可以，我想到仙界去。”杨絮单手托着腮，眼中写满江雪尘看不懂的向往与期待，“想去看看娘亲口中湛蓝的天、滴了翠的树，看看能藏进冬雪的寒梅和夏日池子里火似的莲，想看与魔域不一样的河流山川，尝遍世间所有的点心，再听一听百灵鸟鸣是不是像她描述的那般动听——” “阿雪，我想出去，去看看娘亲生活过的那方天地。” “那一定是种很新奇的感觉。” “唔……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的。”江雪尘慢慢别过头去，她不忍告诉她仙界也有着稀奇古怪、不可逾越的歧视与偏见；不忍告诉她其实烟波巷中除了暖黄与大红也再无其他色彩；更不忍告诉她，有时候当一个“人”，远没有当“魔”来得纯粹痛快—— 那些美好都是虚伪的假象，或者说美好是世上最容易破灭的东西。 江雪尘闭了闭眼，但绛衫姑娘眸中的期待太过耀眼，耀眼到她不愿揭下那块幕布，将血淋淋的真实摆在她眼前。 “是吗？”杨絮闻此勾唇轻笑，“也许吧。” “会的。”江雪尘颔首，调整过呼吸之后挽唇笑笑，“对了小絮，你知道杨絮究竟长成什么样子吗？” 听见杨絮，刀修姑娘立时来了精神：“什么？” “像一条浑身长了白绒的毛毛虫。”江雪尘眯了眼，笑容是平素罕见的开怀灿烂，“杨絮像毛毛虫。” “啊？”杨絮一懵，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呔！臭阿雪，你才像毛毛虫！” “但我可不是杨絮——” 第三一七章 符令与编程 那日小师妹驱动瘴气凝结出来的剑刃，除了颜色，感知起来与灵气无异，不带半分污浊之态。 后面师叔祖以瘴气作雷，威势同样分毫不减。 并且开始的时候，小师妹以灵气做芯子，在外裹了一圈瘴气，师叔祖的第一道瘴气凝雷，同样掺和了一缕灵气。 这就说明，在一定的条件之下，灵气与瘴气是可以混用的。 或者说……无视了瘴气的“瘴”之后，瘴气与灵气没什么本质差别。 大概类似黑猫白猫都是猫？ 霖州城云霄书局后院，楚泷缩在沙发上撑着下巴细细沉思，从天云墟回来已有两日，他虽有了些模糊的灵感，却仍无下手的头绪。 想点子容易，实现点子难，眼下他只是初初弄明白了灵魔同驱的原理，并未想到合适的实现方法。 符箓不是剑刃和雷霆，他不能像九方云微他们那般，直接将瘴气或魔气逼得化形便好。 怅然无比的楚老板丧气一瘫，若是这东西跟编程一样，有个什么通用语言或者通用指令就好了—— 等等，编程？ 楚泷脑内灵光骤然一现，要是换个思路想想的话……画符和编程，本来就挺像哦？ 符修在修行之初，也会学习大量的基础笔画和难易不同的通用符令，基础符箓是基础笔画与符令的有机结合，高级符箓则是基础符箓的叠加优化。 这不跟编程差不多嘛！程序也都是一堆基础语言的编写变形，什么c语言、c++和java……这些玩意他想想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像一不小心就回到了在挂科线边缘上下跳跃的青葱岁月了呢。 楚泷猛地一拍大腿，仙界符修现行的基础符令和笔画都是以灵力调动的，且在写的时候也会着重强调“灵力”，那么他只要在此为蓝本的基础上稍加变动，去掉符文的定向选择，修改出不刻意强调“灵力”、以任意某种气驱动都可以的笔画和符令不就可以了嘛！ 这不比生造一门见都没见过的语言简单得多？ 很好，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楚泷抚掌，有了思路他便立马投入到了行动中去，在经历一番难以描述的刻苦努力与艰苦奋斗之后，不眠不休的楚老板耗费了整整半个多月，终于成功修改出想要的基础符文—— 他娘的，总算折腾出来了。 再弄不出个丁卯，他这眼珠子可就要瞪废了。 愿来生远离符箓远离java，他想做一条快快乐乐的小咸鱼。 楚·大熊猫再是·泷在绷不住睡死过去前如是想着，下一秒他果断瘫在沙发床中，安详得不能再安详。 * “咳、咳咳——”容则轩石室内传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沐玖抱着刚熬好的八珍汤满面担忧步入室内，灵火之前，边瑟瑟捂着嘴巴咳个不停，她的手指苍白纤细，指缝间不断滴落淋漓的红。 “师祖祖，您最近究竟在研究什么法器呀？怎么最近咳出来的血，比您炼器时消耗的还要多！”放下药罐的沐玖抿了抿嘴唇，眸中忧色几乎要溢出来，一身墨黑的冷艳器修闻言微微摇头：“无碍，尝试一种之前从未尝试过的东西罢了。” 从没尝试过的东西…… 沐玖鼓了鼓白嫩的小脸，她师祖是天下最厉害的器修，她都没有尝试过的东西，还能有什么？ 她不太清楚，但她知道那玩意炼制起来一定危险无比。 白裙姑娘想着耷了眼皮：“您确定真的没事吗？” “真的，小玖你放心，我有分寸。”边瑟瑟勉强扯了扯唇角，捧过她刚送到的八珍汤灌了一口，“你去忙吧，我没事的。” “那好吧。”沐玖点头，不情不愿出了房门，不多时石室猛地被人推开，刚离去的身影悄然折返：“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停一停。” “现在时间还早，你不必这么着急。” “早？”边瑟瑟闭目冷笑，“眼见是两百年以内的事了，你竟觉得还早。” “足够了。”“沐玖”悄然压低了声音，“如今比我曾经预想的好上太多。” “好太多，也不是完全的好。”边瑟瑟摸出帕子，面无表情地擦去脸上与掌心的血迹，略一调息，重新投入炼器之中，“左右我死不了，不过是再退几品修为罢了。” 修为总可以补回来，那些人的生命却没得补。 “啧，”“沐玖”咂嘴，“你这家伙，可比那帮修士执着多了。” “多谢夸奖。”边瑟瑟松松耸肩，“我觉得这种执着不算坏事。” “……你自己看着办吧。”“沐玖”低啐，转身向外走去，长廊上很快传来少女迷茫不已的声响：“我刚刚要干什么来着？喔，好像是去晒枣子。” 小玖这个傻崽子。 边瑟瑟抬手按了按发痛的眉心，还好那东西没什么恶意，否则沐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还有小白白，跟自己徒弟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小玖有问题……白给。 也罢，都是定数。 边瑟瑟叹息，正欲沉下心来仔细思考如何炼制能被魔气驱动宝器，石门却再度被人推开—— “小玖，都说了我真的没事。”不曾抬眼的边瑟瑟哭笑不得的扶了额，她下意识将来人当成了沐玖。 “师伯祖，是我，不是小玖。”一睡醒便抓着符箓匆忙跑来容则轩的楚泷同样撑了撑脑瓜，看来师伯祖近日寻思新宝器，精气神消耗委实不少，这会竟连他与小玖的气息都分辨不出来了。 “咦，公明？你坐。”边瑟瑟听到楚泷的声响，这才回过神来，一张冷艳俏脸罕见的带了赧色，“抱歉，小玖刚走不久，我以为是她跑回来了。” “没关系的师伯祖，弟子明白。”楚泷摇头，落座后迫不及待，与她分享起自己的最新成果，“师伯祖，弟子此次是想告诉您，您不必再琢磨怎样炼制能被魔气驱动的宝器了，我修改出一套可以被包括魔气在内的所有天地之气驱动的基础符令，咱们的问题解决了！” “接下来，我们只要抓紧时间，全力研发新的风月鉴便好！” 第三一八章 小伙汁无奸不商 “问题解决了？此话当真？”边瑟瑟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豁地起了身，眼眸中是藏不去的惊诧——饶是以她多年炼器的经验，至今都未能寻到最为合适的解决之法，公明一个修行尚不足五百年的小家伙，究竟是怎么寻到的？ “当真，师伯祖，弟子还能诓您不成？”楚泷笑笑，眼底的青黑跟着扯动，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师伯祖，您看，”楚老板说着取出塞进袖中的一摞手稿，连带摸来两张空白符纸，摊开来十分耐心的给边瑟瑟解释，“符修所有的符箓都是由这几道基础符令与笔画构成的，就像您炼器时必不可少的那几样材料一样，而修仙界与仙界通行的符令笔画又都以灵力调动，换言之，每个符令与笔画都定向‘选择’了灵力，那么我们想造出可以被瘴气、魔气等驱动的符纸，只要去掉定向选择的部分就好。” “你的意思是，不限制驱动符纸或法器的方式，改变‘气’在其中运行的轨迹，将原本适用于灵气的东西换为通用？”边瑟瑟沉吟，抓过笔在白纸上随意涂了涂，“但光这样也不够吧，稳定性……” “是的，所以我对那些符令笔画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替换与修改。”楚泷颔首，以指作笔，沾上墨水，随手在空符纸上画出一道，“师伯祖，您试一下，这是张最基础的灵火符。” “好。”边瑟瑟挑挑眉梢，接过那所谓的“灵火符”，这东西长得与平日所见的灵火符不尽相同，攥在手里也没有普通灵火符的烧灼之感。 用灵气激活可就没什么意思了，要试就试个大的。 边瑟瑟托腮，稍加思索便掐诀引气，不多时掌心内已然聚出了一小团灰蒙蒙的浊气，她歪歪脑袋，见楚泷面上笑意不变，于是指尖一点，将那团浊气尽数灌入符纸当中。 灌了浊气的符纸字画微闪，紧接着，一团暗红的灵火在她掌心幽幽点燃，这团火焰，除了的色泽比普通符火深了些，其余无论是温度还是大小，甚至燃烧的时间都与普通符火无异。 竟然是真的！ 边瑟瑟讶然，看来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委实不假，他们这些上了岁数的老家伙，当真是比不上年轻人了。 “公明，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掐灭灵火的边瑟瑟轻蹙眉梢，虽然这问题已经解决，她还是想知道个中关窍。 “也不算是我想到的，弟子是受了小师妹的启发——”楚泷挠头，带着黑眼圈的狐狸眼弯了又弯，“那日去天灵虚禁地看小师妹与师叔祖处理那些瘴气化形的凶兽，见他们以瘴气作剑、瘴气凝雷，颇有感悟，回来后又结合了弟子穿……前生所学，慢慢也就琢磨出来了。” “这样。”边瑟瑟颔首，果然活的太久，脑袋就容易卡进牛角尖，枉她修行多年，竟连一句简简单单的“大道归一”都给修忘了！ “另外，师伯祖，弟子后面仔细想了一下，符纸的传播速度更快，更易被人破解、批量复制。有了这套符令以后，我们想要获取界门另一侧的消息，还是符箓更为适宜。”占地小，造价低，关键不用他们造太多，魔域指不定也有对符箓颇有研究的魔修，让魔修们自己坑自己，岂不是更爽？ “唔，是这个道理，不过你确定他们自己制造的留言符箓，使用时传递出去的信息也能被你截获？”边瑟瑟咂嘴，她对楚泷玩的那套一直弄不太明白。 “放心，这个自然是确定的。”楚泷呲牙，神神秘秘摸出随身带着的特制大号风月鉴，打开戳了几下，“师伯祖，您看，这就是所有风月鉴与传讯符发出去的消息云备份——用以通讯的符中有必一道弟子创造的基础符令，而那道符令又必然指向了弟子手中的消息终端，是以一定不会遗漏的。” “除此之外，能被魔气驱动的基础符令与其他的不太一样，弟子还可以根据这一特征，分出一台风月鉴，作专门处理。” 云备份？终端？ 一大堆新奇词汇让边瑟瑟听了个云里雾里，不过他的意思她大概明白了便没太在意，毕竟公明与他们的来处不同，嘴里多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也是正常。 “成，那就按你的想法来吧，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就专心折腾风月鉴！”边瑟瑟拍案而起，一口干了杯中剩下的八珍汤，楚泷研究出能被魔气驱动的符箓后她只觉身上的压力骤减，连带着精神都足了不知多少倍！ “没问题的师伯祖，等我们弄出来第九代风月鉴后，弟子便准备直接上架第三代了。”楚泷应声，顺势掏出把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顿，“价位嘛……就不要定太高了，基础简化版五十上品灵石，进阶完整版二百块，高级豪华版五百块，完美。” 这样赚来的灵石一部分可以重新投入生产和研发，剩余的还可作为后续储备……谁知道魔域那帮人能弄出什么样的幺蛾子出来。 楚泷吐气，慢慢收起算盘。 好家伙，弄出来第九代，卖只卖第三代还要分三个版本，你这小伙汁算盘打得挺响啊。 轻松下来的边瑟瑟欲言又止的扯了扯唇角，当前第三代基础简化版风月鉴的造价也就一块上品灵石，即使加上器修的工费也是至多两块，便连所谓的“高级豪华版”撑死了二三十块的成本，他这一进一出，转手翻了几十倍还好意思说定得低？ 要不说无奸不商——论做买卖上的心计，整个渡玄楼加起来都赶不上楚公明这一只狐狸崽。 边瑟瑟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奈何定价一事本就不归她管，只能任楚泷自己胡乱作去，反正这东西，不被人扒拉出实际成本一切都好说。 就算扒拉出来似乎也无妨，她见云霄书局里卖的那些周边雕像一套贵过一套，也没瞅到有抗议的，大家知道那东西成本低廉，照样抢到意识模糊，甚至限了量周边，在黑市上的价位都一直居高不下。 公明说过，这叫什么“品牌溢价”和“附加成本”，周边雕像不再是普通雕像，成为了买家的某种“身份象征”，所以他们才买的那么开心，并毫不计较自己多付出的那一部分费用。 可能这就是年轻小孩子们的乐趣吧。 边瑟瑟扒拉着手稿闲闲想着。 第三一九章 心底魔种 三丈高的大门铜钉朱漆，门外设了两只甚是威武的石狮，江雪尘跟在杨絮身后，穿过一道又一道临水连廊，池中开着些她叫不出名来的奇异花朵。 若非那些草木的枝条仍是近乎于墨色的，若非空中浮动的魔气浓郁得让她喘不过气，单凭这满园子的小桥流水，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仙界。 那个她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江雪尘神情微晃，拉着她的绛衫姑娘觉察到她那一瞬间的失神，于是压低了嗓音轻声讲解：“我娘亲很是想念仙界的园林，父亲他便命人将庄子改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他本身也很喜欢仙界的东西，与我一样，对那些玩意充满了好奇。” “好奇。”江雪尘眨眨眼睛，下意识重复一句，看来小絮的爹爹与小絮一样是在魔域出生的人，从未到过仙界。 “是的，好奇。”杨絮颔首，随手招来一名黑衣侍女，“父亲他人现在在何处？我带了个朋友回来，想借住一下母亲小院中的客房。” “大小姐，家主大人在书房与众长老议事，您不妨等等再去。”侍女福身，低顺着眉眼，江雪尘见到她心下微微惊讶，这是名仙界的修士，从周身波动的微弱灵力来看，刚入炼空。 看来小絮的家族，对来自仙界的修士的确没那么大的恶意。 江雪尘抿了抿唇，杨絮得知了杨晟的去向便摆摆手将之遣退了，侍女离去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纤弱姑娘的面庞，眸底深处滑过一丝浅浅的异色。 姑娘们对此毫无察觉，杨絮顾自带着江雪尘来到杨晟等人议事的书房，书房外老树边设了副石桌石椅，恰能供二人纳凉。 呆会她要见的是魔域世家的家主。 ……和那位宸华仙尊同等地位的人。 小姑娘忐忑不安地攥紧了拳头，绛衫刀修见状笑盈盈伸手覆了她攥起的拳：“阿雪，你不必担心，父亲他对仙界的修士很友好的，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我知道，但是——”江雪尘颔首，她看得出整个庄子中的人都与沿途遇到的其他魔族不同，但这并不能让她心中的紧张消耗半分，反而愈发害怕。 她总有种奇怪的预感，好似见过杨晟之后，有什么东西便会脱离了她的掌控，再回不来—— “好了，安心。”杨絮弯眼，抻着脖子望向那扇虚掩的窗，她们赶到时这场议事就像是已接近了尾声，这会屋内人影攒动，长老们一个接一个的起身告别。 “父亲，这边！”瞥见那缓步踏出书房的高大魔族，杨絮起身，笑着挥动了手臂，前者应声回眸，略略勾了唇角：“絮儿，你这混丫头竟还知道回来！这一次又跑到哪里了？” “父亲，您这话说的，我哪里会不知道回家？这回去了趟灵海界门，顺带捡了个姑娘回来。”杨絮嬉皮笑脸，俯身拉了把江雪尘，“爹，这是阿雪，我想跟您借一下娘亲院子里的客房。” “晚辈江雪尘，见过杨前辈。”江雪尘低眉行礼，说话间小脸寸寸苍白，这魔族身上的魔气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都要浓上数倍，她在他的气势笼罩之下只觉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便连胸口深处都开始隐隐作痛。 好像……有什么要挣扎着爬出来。 江雪尘咬唇，收了揖后仍旧不敢抬头，杨晟挑眉，十分随意的上下打量了番江雪尘，见她身子孱弱又修为不高，便不曾放在心上——杨絮往庄子里接误入此间的修士又不是头一回了，只是唯这一个被她当成了友人对待，其余大多是顺手救回来，养好了伤便随他们去了。 当成友人倒也无妨，反正他们杨氏家大业大，也不差这一个人的吃穿用度，何况絮儿平素没什么朋友，有个仙界来的小丫头在身边解闷也好。 “仙界误入的？那就去吧，婉婉最近心情不畅，能有个仙界来的小朋友陪着她散散心，刚好。”杨晟道，甚为随意的掸掸衣袖，他手头尚有事务要忙，没工夫跟女儿多聊，着人替江雪尘安排好住处后便离去了，杨絮领着她拐进她母亲日常居住的小院，门一开，阵阵灵气立时扑了她满面。 小院正中不曾栽树，假山环围内淌着一方浅浅的流泉，成团的灵气在流泉之上凝结成薄薄的雾，水中散养着几尾游鱼。 江雪尘猜想这就是杨晟为苏婉寻来的灵泉，看来杨晟当真是爱极了苏婉。 纤瘦单薄的姑娘闭了闭眼，院中设下了特殊的阵法，能在防止灵气向外逸散的同时隔绝魔域中大半的魔气，是以小院中的灵气浓度与仙界无甚差别—— 江雪尘悄然抬手按住胸口，那痛感退了一些，却并未消失。 “阿雪，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先收拾收拾休息一下吧，娘亲这个点正在午睡，我们是见不到她的。”杨絮引着江雪尘来到客房，她发觉在自家父亲出现之后她的面色便一直不好，于是催促她赶紧休息。 或许是父亲身上的魔气太纯，阿雪她一个将将五品炼空的小修士受不了。 杨絮如是想着，将她推入房中，走时顺手带上了门，江雪尘倚在房门之上听着她的脚步渐行渐远，待那点声响彻底消失在小院之外，她终于忍不住捂住喉咙吐出一口泛黑的血来，血中跳跃着些辨不分明的星星点点。 是虫……准确的说是当年从她娘尸身里爬出来钻进她体内的那些虫！ 它们在见到杨晟的瞬间便变得活跃无比，甚至几次想拱出她的掌心，与此同时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她心灵深处出声蛊惑着她，它们想让她屈服于她神魂之下的魔种，变作一名彻头彻尾的“魔”！ “放弃吧，放弃你那可笑的想法——你本身就不是人，何苦强撑着要当个‘人’呢？” “当人有什么好的？弱小可怜，处处受人欺凌，不如投靠它、拥抱伪装之下那个最真实的你，当一个魔，痛痛快快——” “你看，为了当‘人’，你耗费了近三百年才爬至区区五品炼空，但若你愿意变成魔——整个魔域都能被你轻松收入囊中！” “放弃吧……” “闭嘴。”江雪尘撑着地板，死死咬住下唇，自牙缝中挤出两字，“闭嘴！” 那声音骤然一停。 第三二零章 哪怕是种煎熬 但这声响仅停滞了那么短短的一瞬便卷土重来，二次袭来的声音中甚至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戏谑，那戏谑令江雪尘刚有所缓和的脑袋又一次晕眩起来。 “闭嘴？为什么要闭嘴？江雪尘，难道你忘了吗？你那所谓的父亲是如何对待你和你娘的；被人当成礼物送出去之后‘收礼’的人又是如何对你——” “灵海境？烟波巷？你在仙界和修仙界究竟得到了什么？醒醒吧，你本就不是‘人’，你也压根不懂人的那些弯弯绕绕，你玩不过他们，又何苦挣扎？” “别再被你娘的心愿禁锢住了，她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做人有什么好的？” “不如放弃——我们从今以后只做那肆意妄为的‘魔’！杀出去，带领着整个魔域的魔杀出去——” “我说，闭嘴！”江雪尘压着嗓子低声嘶吼，纤瘦的手掌握成拳，砸在地上“嘭”的一声，细嫩的皮肤被地面磨破了皮，隐隐渗出艳色的血来。 “别再试图蛊惑我，我不会上当的。”小姑娘闭目，颤动的眼皮暴露出她心底的恐惧，打从入了烟波巷的第一个夜晚她便开始了与它的抗争，她与它抗争了两百年，且不知道还要抗争多久。 她能坚持着扛到最后吗？扛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江雪尘绷紧的唇角，在心中不断地自我问询，但每一次她都问不出那个最为确切的结果——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扛下多久。 正如“它”所言，万蛊圣体没有性别，究其本质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她无法全然明白“人”的那些七情六欲，她只有满腔几乎将她烧灼殆尽的怨气——她逼着自己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这实在是太难了。 每时每刻都是种可怕的煎熬。 她看起来是个姑娘，这只是因为她阿娘怀着她的时候，希望她是个女孩子罢了。 阿娘希望她是个女孩，给她起名叫“江雪尘”，于是她将它们牢牢的记住了。 她叫江雪尘，是个姑娘。 是个人类姑娘。 “你明明就在动摇，为什么还要固执的坚守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那声音沉默片刻，重新发问。 “我答应过阿娘，努力当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姑娘。”江雪尘垂眸，纤长的眼睫遮掩了她瞳底的重重波澜，“也答应过风姐姐，要好好生活，不要被仇恨迷住眼睛。” “更何况，小絮说过，当魔太无趣了，远没有作人来得精彩。”孱弱的姑娘说着咧嘴轻笑，“她那么认真，那么想去仙界看一看四时的风光，我哪里能落在她身后？” 阿娘是她此生最难忘怀的温柔，安澜城郊的半年是她唯一快乐的时光，风姐姐于她是深渊之内遥挂在天际的一轮牵风皎月，触不到，却是割舍不掉的向往。 小絮与他们都不相同。 小絮像一盏浓夜中燃亮的一盏小小灯火，暖融融，就亮在掌心之上。 她想陪着她，哪怕做人对她来讲是种难以言喻的煎熬。 “真可笑。” “为了这种东西，放弃执掌魔域乃至整个仙界的机会——” “真是可笑。” 那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不断叫嚣，江雪尘果断伸手，运起灵力，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可笑就可笑吧。” “闭嘴。” 深沉近乎墨色的血液自她唇角涌出，顺着下颌淋漓滴落，那道恼人的声响终究戛然而止，而她亦早是满头大汗。 还好…… * “公明，你要的第九代风月鉴样本做好了，快来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容则轩，吨吨吨灌了一整碗八珍汤的边瑟瑟轻轻呼出口气，这段时日以来她和楚泷没日没夜的研究风月鉴新版本，总算在三个月内成功的将风月鉴由六代翻上了九代。 之前是两年更迭出两代半，而今三个月便换新了三代……这般密集的体力与脑力劳动下去，即便边瑟瑟身为破道期仙人，仍旧觉得有些吃不消。 当然，最主要还是炼器掉的血太多跟不上，十全大补汤灌下去了都不管用，她愁得恨不能直接长出三张嘴、六个胃，连带八条胳膊，单手输出，七只手往里塞药！ “来了，师伯祖，这些日子您实在是太辛苦了，赶快歇歇——弟子今日来时特意拿了两罐腌得恰好的蜜枣，您尝尝。”楚泷笑眯眯弯着眼睛应了声，并十分狗腿地捧出两罐子上等蜜饯，边瑟瑟接过吃食闲闲摆手：“赶紧看吧，没问题就交给小白白，让他研究研究简化炼制的方法了。” 楚泷提供研发方向，边瑟瑟完成复杂的样品制作，白少言折腾简化方法，沐玖则带着渡玄楼一干器修，负责简化后的量产加工。 四人分工明确，工作效率十分喜人。 “好的，师伯祖。”楚泷勾唇，从善如流，风月鉴自第八代起便新增了程序下载，简化了初始的内置应用，眼下的风月鉴，除了外观仍旧是雕了花的小镜子形状，用法与功能都愈发像他记忆中的智能手机了。 嗯，没错，就是这个味儿，舒服。 “没问题的，师伯祖，可以直接拿给白师伯了。”耍了两圈的楚泷满意颔首，第九代风月鉴的手感已经无限接近玻璃触屏，甚至因着有仙法的加成，那触感比之玻璃瓶屏更为顺滑舒适。 并且风月鉴也不耗电，核心能源是一块雕刻了特殊阵符的灵珠，占地小，储能高，一块上品灵石的灵力便能供风月鉴正常运行一个多月，若是能源耗尽，修士们随手往里面打一道灵力补充一下就好。 普通人也能使用，楚泷计划着在第五代风月鉴大批量上市之后，于修仙界每一家书局旁边单独开设一间“共享灵桩”，无法自行为风月鉴蓄能的人们只需要缴纳少许金银，便可使用其内的固定灵石为风月鉴充能。 总之要先让第三代与第四代发行下去，隔个一两年，彻底改变了修士们的习惯之后，第五代再全方位铺开，这样头两代普通款可以合理压价，压到让凡间的普通人也能承受得起。 届时，他想要的信息网络，才算是大体成型。 第三二一章 信仰与功德 不过，光有一个成型的信息网络，还是不太够的。 放下第九代风月鉴的楚老板陷入沉思，按照通常的穿越定律和未来改变定理来说，灭顶之灾的难度被大大削减，那么发生的时间也会提前才对。 但他们的修行速度可是没变，这样想的话，若魔族提前数年入侵……小师妹和师叔祖，怕是修不到道尊吧？ 那这难度降没降的有什么区别？丫天命之人都没发育好，强行对上大boss！ 这不行，至少不应该。 楚泷托腮，如此一来，他还得多多敦促小师妹努力修炼，或者寻一个合理有效的方法，提升他们修行的效率。 而这个方法，必然得是影响不了修士修行根基，足够扎实稳健的，比如突然顿悟。 可顿悟显然是个损招，世间哪那么多机缘让人顿悟？要是真的有，仙界早就道尊遍地了！ 那么，除了顿悟之外，有什么不损害根基又能较快速令修士们提升修为的法子吗？ 楚·操心老妈子·泷略显烦躁地搓了搓头，脑内忽的灵光一闪——他突然回想起穿越前看那些花里胡哨的修真小说，不少文里都提到过的“信仰之力”。 这玩意真的存在的话……应该是能有助于修行又不影响修士修行根基的吧？ 楚泷“啪”的打了个指响，起身扒了门框，对着小院一通大喊：“小玖，来一下！” 嘿！存不存在，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反正某些东西在，当然是要逮着机会疯狂压榨一下。 楚老板无情的想着，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白裙姑娘连跑带颠的出现在门口，散碎的长发微显凌乱：“怎么了公明？” “没，就是第九代风月鉴样品做好了，托你给白师伯捎过去。”楚泷弯眼，笑吟吟的递过最新版风月鉴，而后猝不及防，话锋一转，“另外……‘信仰之力’是真实存在的吗？” “什么？”接来宝器的小姑娘怔了一息，下一瞬她清澈的眼神霎时变得深沉，“你说那玩意……那当然是存在的，不过你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这个？” “也不算太突然，只是回想起被拉来这里之前看过的修仙小……话本。”青年符修把玩着笔杆，勾了勾唇角，“里面经常会提及‘信仰’，只是作用写得模模糊糊，获取方式也语焉不详。” “然后我今日想到，如果原本那接近既定的结局发生了更改，时间线或许也会跟着改变。拖后不怕，唯恐提前——小师妹天资虽好，却无法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楚泷说着点了点桌面，“所以……” “所以你就思考着用信仰之力，帮风承影修炼？”“沐玖”挑眉，语调闲闲，“其实这东西的力量比你们想象中的要恐怖得多，否则儒释道三家又怎会那般在意自家在凡人之间设立的法坛？甭管是寺庙道观还是书院，论道辩法或是广收门徒——总归一个用处。” “唔，有道理。”楚泷颔首，狐狸眼眯出两道危险的弧度，“那么……信仰从何而来？”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沐玖”撇嘴，似乎对这一肚子问题的人类修士很不满意，“获取反倒没那么困难，只要有人打心底里相信她所说的话、愿意敬服和追随她就可以，像那些神只与经文一样。” “关键是得有人‘信’。” “有人信，且并不计较信的究竟是什么呗？”楚泷闻言笑意愈深，“沐玖”见状，心中无端升起三分警惕：“不计较信的是什么，但光有‘信’是不够的，信愿可以随时反噬。一旦被信者言行有失致使形象崩坏或者令信徒心里生出动摇，先前得到的信仰力便会瞬间反噬——楚公明你可不要乱来啊！万一你玩脱了直接将人折腾废了，这么短时间老子可寻不到其他天命者！” “嗨呀，放心啦~人家这么成熟稳重，怎么会乱来呢？”老花狐狸笑着摆了手，甜腻腻的嗓音在刹那间变得低沉无比，他抄着笔杆恶狠狠地戳向面前的“沐玖”，仿佛手里拿了剑，“除了信愿之外还需要什么？说，麻溜利索的给我说！” “……幼稚至极。”“沐玖”嫌弃万分的别开脸，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它觉得那厮将这货拉来就是个错误，“功德，还需要功德。” “功德为主，信愿次之。行大功德之人，即便名姓不为人知，该有的信愿也会一分不少；反之，纵然他名扬天下，到最后仍要落个被反噬至死的悲惨下场。” “功德。”楚泷咂嘴，这东西听着像是老生常谈，做起来却着实困难无比，“要怎么做，才能攒下功德？” “小德易，大德难。真论起来，即使你只救了只命不该绝的蚂蚁，也算功德一件。”“沐玖”冷笑，长睫一垂，敛了眉眼，“小德救人，大德救世；身为下，神为上；乱世救国，盛世救心。说白了，功德深浅浑看该救不该救、救的是什么德——世间最大的功德，莫过于救‘道’，但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救得了‘道’的。” “救‘道’？什么道？世道？”楚泷蹙眉，“沐玖”所说的救人救世与功德深浅他都明白，但那个“道”又是怎么回事？ “世道、天道、大道。这天地间‘道’何其之多，又何必分救的是什么‘道’？”“沐玖”大笑，抱稳了那风月鉴慢慢低下了头，声音亦跟着愈变余浅，“自己悟去吧，记得上回梦到的东西不要跟人乱说——你那点小心思可瞒不过我。” “啧，你这可就不好玩了。”楚泷叹息，他心下大概有了个不甚成熟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实施，还得找小师妹商量过才是。 “哈？什么好玩不好玩的？”一身白裙的小姑娘茫然万般的眨了眼，她记得楚泷刚递给她一台风月鉴，让她拿着去找师父……啊，就是手里的这台。 “小玖，我说的是师伯祖——她要旷工。”楚泷瞪着眼睛说瞎话，毫不犹豫地将话头扔到边瑟瑟身上。 “是的，我说第九代炼完后我要旷工休息一阵子，公明说我不好玩。”边瑟瑟点头，面无表情嚼着蜜枣，顺带揽过黑锅。 “这样啊。”沐玖挠头，轻而易举相信了两人的鬼话，“公明，师祖最近很辛苦，你也不要太压榨她——庄稼地里的骡子都没这么使唤的！” “嗯嗯嗯，知道啦。” 第三二二章 一场失败的毁尸灭迹 忽悠走了沐玖，楚泷轻轻松了口气，要说这傻孩子也真是迟钝得够可以，近一段日子那东西出现得如此频繁，她竟仍旧没察觉到半点！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吧。 楚泷想着看了眼顾自嗑着蜜枣的边瑟瑟，抬手按了按眉心：“师伯祖，您怎么看？” “看什么，想法子给阿影弄信愿和功德吗？”边瑟瑟咽下口中蜜饯，不紧不慢开了口，“如果是这个的话，我觉得弄不弄都没什么区别。” 哦豁，没区别？ 楚泷挑眉，狐眼一眯：“怎么说？” “她身上功德可不少，顶多是信愿散了点，弄不弄差不多。”边瑟瑟闲闲耸肩，“虽然不是很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身上的确带着功德的味道，包括你们这批飞升上来的——花师侄、九方师弟，你甚至是阿影她师父，都带着点功德。” 啊这。 楚狐狸闻言稍加思索，若是连他身上都沾了点功德的话，大半是武阳地城之后一系列事顺下来积攒的，依照小玖身上那玩意的理论，他们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救了一次世。 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我们毋需刻意寻法子帮阿影积累功德，只需将那些散碎的信愿集起来便好？”楚泷沉吟，“师伯祖，信愿集中，对她的修行还是有益处的吧？” “那是自然，就好比你吃饭——东家一筷头西家一筷头也能吃饱，但终归浪费了时间，不如寻一家，将想吃的东西点齐来得利落。”边瑟瑟点头，微露出下三白的长眼轻轻一横，“你又有想法了？” “嘿……一点点吧。”楚泷讪笑，搓了搓手。 * 霜华居，风承影放轻了手脚，悄悄溜进书房，企图将九方云微还未写完的长评趁早偷出来毁尸灭迹，将之及时掐死在萌芽当中。 ——他喵的，她受不了了，狗东西这一天天三五篇长篇大论裹脚布下来，还个个要求她少说三百字的回评，她就算是铁打的脑花也要被捂出苍蝇来！ 不行，越想越气，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风承影微笑，将脚步放得越发轻巧，这时间九方云微正在书房外间与逐流议事，屋里没人，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 近了近了，还差一点点—— 漆黑的大眼流露出浅浅的欣喜，风承影心中激荡无比，她总算能逃离那每天要写上千字回评的苦逼生……活…… “叮~叮铃铃~”袖中的风月鉴猛然响起阵瘆人的调子，轻而易举地击碎剑修的美梦，风承影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差点表演个原地起飞。 与此同时，巨大的声响同样唤起外间两人的注意，九方云微眉梢一挑慢悠悠推门，死死捂住风月鉴企图让之息声的风承影若有所感抬了头，正对上九方老狗似笑非笑的眼。 “阿影……是迫不及待想要回评来了吗？”九方云微略略勾唇，他见到她的造型，自然猜得到她此行目的，于是故意反其道行之，说她是等不及的想要回评。 迫不及待个鬼。 “嘿……嘿嘿，瞎说什么呢。”风承影呲牙假笑，却又不敢说实话，九方云微跟着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一回事，她嘴贱抖出来实情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瞎没瞎说，阿影你还……”不知道吗？ 九方云微眯了眼，正想趁机坑两章《霸道仙君》的番外，先前那恼人的铃声便再度彻响起来，这次比上次要更急促些：“叮~叮铃铃！！” 啧。 九方云微扯扯嘴皮，下颌一抬，示意风承影先接消息，后者得了“指示”如释重负，忙不迭将那三番两次作怪的通讯接了通，楚泷那双带着黑眼圈的狐狸眼虚影立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淦，一不小心按了投影模式。 风承影扶额，叹息一口望向风月鉴投射出的影子，语气无不惆怅：“怎么了大师兄，你这铃声设得跟要催命似的！” 而且形象也有别于往日的雍容风骚，一脸干枯憔悴，仿佛什么地府在逃困死鬼。 “自然是有要事，何况这铃声离着催命可还差一大截功夫。小师妹，你和师叔祖这两日有空吗？”楚泷笑笑，边说边拿起手边那台经白少言初步简化了的风月鉴，“若有时间便来容则轩一趟，我和边师伯祖已成功炼制出第九代风月鉴，赏个脸帮忙看看。” “好家伙，第九代？你们这速度可够快的！”风承影微讶，三个月前他们能拿到的最新款别还是第六代，一季不见这都连跨三代了？大师兄和瑟瑟怕不是打了鸡血，吃了假药！ “害，总要有点危机感嘛。”楚泷煞有介事，摇头晃脑，他倒是想将那倒霉梦境一五一十的讲给二人听听，奈何“沐玖”已明着警告过他，他便只好半遮半掩的胡乱一提，“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先提前准备着出不了错——怎么样，你们有空吗？” “我肯定有时间，话本被你们压榨的，都写到后年开外了。”风承影撇嘴，抬眸扫了扫九方云微，“你要问就问狗东西。” “我也没问题。”接来话茬的九方云微从容颔首，仿佛压榨风承影写话本的人根本不是他，“这样，我们明日就去，你看巳正时分如何？” “可以的，师叔祖，那明天我们在容则轩见。”楚泷点头，笑眯眯掐断了通讯，风承影见他挂断，简单思索了一下收起风月鉴，她总觉得自己仿佛漏了什么东西，但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 “挂了？”九方云微慢悠悠掏出折扇。 “挂了。”风承影下意识应声。 “收好了？”九方老狗打开折扇扇了扇。 “收好了。”风小影茫然万分挠挠头。 “很好。”九方云微粲然一笑，“啪”地收了扇，“那我们来聊聊你试图销毁长评……啊不，写回评的事吧！” “咕——”风承影瞎吉尔假笑并疯狂吞咽着口水，“我说我是误入的你信吗？” “你觉得呢？”九方云微弯弯眼，而后骤然绷了脸，“长评字数翻倍，外加三篇卫道君的番外，后天我要看到成型文稿。” 风承影悄悄后退一步：“啊这……” “嗯？”九方云微眉梢一吊，“阿影你的稿费。” 风承影立即屈服：“行行行，你说啥都行！” 第三二三章 想免去罚写吗少女 “大师兄，你说的第九代风月鉴呢？拿出来我瞅瞅。”容则轩，风承影垂着眼睛，蔫耷耷踏进石室，一进门便向楚泷要起宝器来，后者见状浅笑着摸出宝鉴塞到她手中：“你来的倒是及时，风月鉴在这呢，给。” “不过，师叔祖没跟着你一起来吗？”东张西望没瞥见九方云微人影的楚泷轻挑眉梢，“而且你怎么没精神成这个样子？” “半路遇到晋师祖，狗东西被他拦住唠两句家常，我闲不住，就先过来了。”风承影接过宝器神情恹恹，第九代的手感的确比第六代好了不知道多少，但她现在委实笑不出来，“至于为什么这么蔫……大师兄，还不是你害的。” “我？”楚泷一懵，默默回想了一番近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仍旧是不明所以，他跟着边瑟瑟在容则轩闭关三月不曾出屋，与风承影等人唯一的交集，似乎就只有昨日那一通电话？ “难道……我昨日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打扰到你们的好事了？”楚狐狸嘴一瓢开口问道，风承影闻此不由得白眼一翻：“是坏了我的好事，好不容易逮到狗东西不在书房，正想把他没写完的裹脚布长评偷偷拿出去销毁……风月鉴的铃声就响了。” “后面你懂得，我被狗东西当场逮住，不仅每篇回评字数要多写一倍，还得单独给他写卫昀久的新番外！”风承影叹气，颇为气恼的锤了锤桌面，“卫昀久卫昀久，也不知道那狗东西到底有多喜欢这个大反派！这么些年来，光番外和洗白他的话本都写了不下二十万字了，他竟还没看够！我写得头都要掉了！” 他大约是因为自恋吧。 楚泷暗想，卫昀久是风承影以九方云微为原型创造出来的角色，他那么喜欢看他的番外，可不就是自恋嘛！ 但这话楚泷显然没胆子跑到九方云微面前说，只能偷偷在心中腹诽一句，不过看自家师妹的小倒霉样，他还真得往身上揽一揽锅—— “小师妹，你想逃开这一次的番外罚写吗？”楚狐狸勾唇，神神秘秘压低了嗓音，“想的话，我这有个法子，保准能帮到你。” “真的？”风承影霎时来了精神，同时心下升起一丝丝警觉，“大师兄，你没骗我？” “当真，绝对当真。”楚泷一本正经，“你大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骗是没骗过，但也没少忽悠。 风承影踌躇不已，一方面她是真不想写那倒霉番外，另一方面她又怕极了楚泷坑她，毕竟这货悄么声挖大坑也不是一两次了。 “大师兄，你先说说，你要用什么方法？”风承影托着风月鉴，碾了碾衣袖，“要是靠谱，我就信你。” “瞧你这丫头的紧张样子。”楚泷失笑，摇了摇头，顺势摸出一部即将上市的第三代风月鉴，打开后将之推到风承影眼下，“小师妹，你来看下这个程序。” “阅读器？”风承影咂嘴，就手把玩了半晌，黑瞳微闪，“可以啊，大师兄你这是把整套《霸道仙君》都搬进来了！” “没错。”楚泷颔首，指着风月鉴上的阅读器笑意愈深，“并且我还准备将其他的话本一应搬到这上面来，往后的话本，除了每月正常发售的期刊之外，还会额外精选出一部电……一部宝鉴版。待到一本完结，阅读器与书局还会同步上架精装修订汇总版。” “单独定价？” “那当然，实体话本有装潢、设计的成本在，定价自然是要贵些；但宝鉴版更易携带，还能随时记录笔记、设置书签，想来销量也不会差。”楚狐狸弯眼，那笑容令风承影毛骨悚然：“厉害啊大师兄，施一份的肥料，割两头的韭菜！说你是奸商都算骂你了，你这明明是奸商中的奸商嘛！”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楚泷挥手，其实这些方法在他穿越之前早已屡见不鲜，奈何仙界本无手机，他这一手操作便成了稀罕货，“如此，我就与师叔祖说，你需要帮着我将之前写过的话本一一录入并精修内容，比较忙碌——这样他就不会盯着你写番外了，你觉得怎么样？” 妙~啊—— 风承影亮着眼睛称了句“妙”，跟着楚泷一锤定音：“我觉得……这点子相当棒。” 风承影话毕抚掌，师兄妹俩达成共识，果断一人抱着一台风月鉴，颠颠跑去找九方云微，彼时后者刚从晋别手下逃脱，甫一踏入容则轩小院，便被风承影二人团团围住。 “狗东西，我们有件事想找你聊聊。”风承影仰头，举着风月鉴冲他一顿比划，末了胡乱做个总结，“……就是这样，狗东西，你听明白了吗？” 被风承影说得云山雾绕的九方云微沉默了一瞬，诚恳晃头：“没有。” 风承影脚下一滑，险些一个踉跄，楚泷见状连忙接替了她的位置，打开宝器，十分耐心的跟他一番讲解，总算让九方云微那被说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渐渐清明。 “所以，公明你的意思是，阿影接下来一段时日要忙着录入从前写过的话本、完善作者的个人信息，没什么时间写新的东西，包括那三篇番外？”九方云微沉吟片刻，稍加思索，“这倒没什么问题，但我见那‘阅读器’中亦有留评功能……” ？留评，什么留评？ 听闻“留评”二字的风承影骤然一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捂他的嘴，奈何九方云微快她一步，一把截下她的手，语调不疾不徐：“公明，需不需要我替你写几篇精品长评？上千字不带重复的那种。” ？？ 风承影懵了，脖颈僵硬的转头，求助似的看向楚泷，后者却对她的求助视若无睹：“那感情好，师叔祖，不瞒您说，弟子正想请您多给《霸道仙君》写上两篇呢！届时精品标志、留评达人，弟子统统给您安排上！” “没问题，不光是《霸道仙君》，阿影写的那几本书，我都可以评。”九方云微点头，话毕默默松开拦着风承影的手。 该说的都说完了，尘埃落定，就算放开了她也翻不出花来。 九方云微暗搓搓的想。 第三二四章 阿影死也要拉垫背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来这个伤心的地方？ 容则轩，风承影抢了沐玖平日晒红枣时坐着的小凳，满面呆滞。 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全然想不通自己刚刚那一盏茶的功夫究竟经历了什么。 按照她原本的构想，九方云微回来后，她跟着大师兄第一时间冲上去将之围住，而后掏出风月鉴跟他好好侃一通“阅读器”，最后做出完美又精妙的总结——她要帮着大师兄录入并精修话本，没工夫给他写那倒霉的卫昀久番外，让他自己哪凉快哪待着去。 结果现在？现在她不仅需要帮着大师兄录入并精修话本，还特么要给狗东西写更多更多的回评！ 明明她也是按照构想中的来做的，临近结束的关头怎么就出现了那么亿点点的误差了呢？ 是该怪狗东西的敏锐，怪他立马察觉到“阅读器”自带了留评功能，而新录入的话本又没什么评论？还是该怪她自己的愚蠢，竟然相信大师兄那只可恶的老狐狸？抑或是怪大师兄——这个转头就把她出卖了的无耻之尤！叛徒！ 委屈，难受，想哭。 风承影想着想着瘪了嘴，她只觉灵海的水不是水，那都是她年少无知流的泪。 仔细算来，都是她天真惹的祸，她明知道狗东西与大师兄常年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还非要壮着胆子跟老狐狸唠聊斋，这下好，这下彻底被坑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她写了几十年的话本，几十年啊！那得多少字？眼下除了《霸道仙君》系列被楚老板完整地录入到阅读器中外，其余数十本一个字都没录，她光修改字句就不知道要修改到猴年马月去！ 这还不如给狗东西写卫昀久的新番外呢，起码三五万字就能解决的东西，至多她熬上一晚，糊弄糊弄也就出来了。 何至于像今日这般沾了一身搞不完的腥…… 风承影掩面，欲哭无泪，她觉得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当苦力，她就是当场嗝屁，也要多拉两个垫背的！ 反正阅读器要做起来，指定不能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本，小兔崽子这些年在话本界的名声也越发大了，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名家，他的话本，自然亦当被完全收录。 没错，就是这样，师徒嘛！当然要整整齐齐，她自己是逃不了了，但小兔崽子也别想跑！ 选定好目标的风承影瞬间回光返照，立时支棱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大步便往屋里走，半路遇到端着空药罐出来的沐玖，后者见她这样，险些以为自己眼花。 ——没记错的话，她去取药的时候，阿影还失魂落魄地蹲在门口来着，她一进一出这么短的功夫，她就加倍恢复过来了？ 看来剑修果然是种神奇的生物。 白裙姑娘抱着食盘暗想，不过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她现在只想研究如何更高效率的关门夹师父—— “大~师兄！”风承影猛地推开石室大门，楚泷被这动静吓得一口茶呛进了嗓子眼，连忙捂着胸口一通咳嗽：“小师妹你要死啊！” “要死？不不不，大师兄我活得很好，并且突然有了个绝妙的点子。”风承影微笑磨牙，冲着楚泷慢悠悠踱了两步，一旁专心炼器的边瑟瑟难得抽了个空抬了抬眼，眉梢一挑，九方云微跟着勾唇一笑。 边瑟瑟看着风承影，只觉她从她身上无端瞄出两分诡异的“同归于尽”。 九方云微则是猜，阿影大抵是又双叒叕要坑小顾了。 “什么点子？说来听听。”咳够了的楚泷长长舒气，一双狐眼透出两分犹疑，他可不信他这小师妹能想出什么好点子，多半得是损招。 “讲可以，但大师兄你要先回答我，那会说好了帮我避开罚写，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风承影抱胸，反正改文和更多的回评都跑不了了，索性当着九方云微的面，将他们先前商议的东西，一五一十抖落出来。 哦豁？他来之前，公明和阿影害商量过……如何逃罚写？ 九方云微闻言饶有兴致的吊了眼角，一言不发望向楚泷，后者假咳一声，别开了脑瓜。 这倒霉孩子，自己玩不了了还想坑着他。 楚泷讪笑，摸了摸鼻尖：“我只说要帮你避开罚写，又没说连回评都帮你一齐免了去——你那罚写是不是避开了吧。” 很好，文字游戏。 风承影咬牙切齿，罚写的确是免了，但修改几十年的文稿不比罚写还惨？奈何他这逻辑实在无懈可击，她也没什么办法。 ——大师兄不愧是一代奸商中的奸商。 “行，大师兄，这回算你厉害。”风承影望天，深深呼气，“我那会在门口坐着的时候想起来，你那阅读器刚开，书库空得厉害，光有我一人的话本定然是不够的，大师兄你有没有考虑过多录几个作者的话本？” “那肯定想过，后面也是要将其他人的书籍陆陆续续录入进去的。不过考虑到在风月鉴发售初期，修士们对鉴上阅读的需求不会太大，话本贵精不贵多，你一个人的差不多够了。”楚泷正色，认真分析了一番此行利弊，说到兴头上甚至搬出了后台数据，“……加之常年活跃在话本界的名家不多，你可谓是个中翘楚，不少人入坑读的第一本便是你的《霸道仙君》，经典系列，经久不衰，人气旺盛，这就是我们阅读器最好的广告！” 当然，最重要的是，压榨师妹和师叔祖不用单独开工资，为了早日录完早日解放，小师妹她一定会工作得十分卖力，届时话本录入得自然是又快又好，而他只需要在年末周边分成的时候他给他们多劈一点红利便是，省时省力还省钱。 楚泷笑眯眯的弯了眼，心中算盘打得震天作响，风承影瞧见他那眼神便猜到他又咕噜了一肚子坏水，不由背后一毛，忙不迭将顾子归的名号搬了出来：“话是这么说，但大师兄，你总要给读者留些选择的余地嘛！别忘了小兔崽子他也是书局的作者，也出过不少经典佳作，人气也不低！” 小师叔？楚泷一怔，继而垂头，慢慢思索起来—— 第三二五章 他忽然觉得厌倦 “小师妹，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楚泷沉吟，若非今日风承影提醒，他当真要把小师叔忘了去。同样写了数十年话本的顾子归作品数量甚至比风承影还要多上不少（因为从不拖稿放鸽子，勤勤恳恳写话本），且他入行的时间不晚，粉丝基础同样广得可怕。 虽说在话本界，“剑归”的名头比不上“迟问书”来得响亮，但他当年好歹也是打着“迟问书弟子”的名号出的道，名气并不差，能肝能氪的死忠粉又占比极高，还是免费劳动力——这不就是现成的劳模韭菜收割机嘛！ 再加上……他折腾阅读器本就是为了给风承影收罗收罗信愿，如此捎带给顾子归收罗一波也无妨，左右到最后那是场无人逃得开的乱世混战，他们这一方面多一个得力战力反倒更好。 顺便还能跟陵遥上人多聊两句，他记得仙界中惯有他运气逆天的传言，这传言要是真的，他们的胜算还能再高上几分。 “有道理，很有道理，只是事不宜迟，小师妹，师叔祖，”楚泷抚掌，当即定音，“不如我们即刻启程赶往辞云阙，到那找见小师叔，再作详细商量！” “没问题，我这就收拾东西去！”风承影用力点头，也不管九方云微同不同意，顾自跑出去搬她的风月鉴和小马扎。边瑟瑟瞥见她那几乎要飞起来的背影失笑一声，摇摇头重新将心思沉入炼器，九方云微则意味深长的扫了眼楚泷：“信愿之力？” 楚狐狸膝盖一软，险些从椅子里滑出去：“嘿嘿……” “怎么想起来弄这个了？”九方云微眼神一晃，眉梢轻挑，开始他的确不曾往这方面思考，直到他发现那阅读器还弄一套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身份认证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比如读者们可以自行选择加入某一作者的“战队”，获得相应的称号和勋章；又比如加入战队的读者们，在阅读指定作者的书籍时会产生相应的“战力值”，战力值代表了读者对该作者的喜爱程度…… 这些操作，怎么看怎么有种便向收拢信徒的味道，只是没有那三家要求多，也不限制他人种种自由。 尽大量在昵称前面顶了个战队名罢了。 “师叔祖果然心细如发，洞察力惊人。”楚泷苦笑，鉴于某些玩意的再三警告，他实在不敢说出实情，只好按着发痛的眉心含糊其辞，“弟子只是想提前多做些准备罢了……仙界的情况瞬息万变，且世间大势向来的分合相错、定乱相依，仙界已经安然无恙的渡了五千载岁月，弟子担心……” “你也感受到了？”九方云微开口打断了他这番弯弯绕绕，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上石桌，“大变将至，山雨欲来。” 啊这？这波可不是他说的啊！ 楚泷一惊，稍显慌乱又茫然的望了望边瑟瑟，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略略耸肩——大家都是破道的修士了，对大运与“道”的变化当然要更敏感些。 “也不算是感受到了，就是心中隐隐担忧。”回过味来的楚泷自嘲笑笑，也是，依着师叔祖的天赋与修为，他怎会连这都感知不到？ “嗯。”九方云微颔首，一墟二阙的人早在一年前便开始有意留心着种种情况，虽说无人知晓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只是楚泷的敏锐令他稍感惊讶罢了，他先前从未想过这个尚不足炼虚的崽子也能察觉到这些。 “不过，为什么选择阿影？”九方云微勾勾唇角，公明做出的这种选择也很是微妙。 他是替阿影聚集过两次魂魄的人，自然隐约发觉到大道对她似是十分宽厚，寻常人的神魂被伤魂利器割成那个样子，又浸入了寒泉，就算是人仙，多半也是难以囫囵个救回来的。 但她偏偏被他成功救回来了，还没损伤到半点修炼根基，他一度以为是她道心过于澄澈坚定的问题，后面想想那明明就是道对她的优待。 九方云微敛眸，他对自己的水平很有数，即便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也绝没强悍到能逆了天道的地步。 因为他梦里结束了乱世的就是她你信吗？ 楚泷扁扁嘴唇，这话他敢说吗？这话他不敢啊！ “因为……”说不了实话的楚泷被迫硬着头皮回忆起关于风承影的种种，片刻后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小师妹身上，总有种令人觉得安心、不自觉想要改变自己的力量。” 像是一面镜子，又像是天地托生出的一道轻灵的影，清清楚楚的映照出一片真实，却又不带分毫的绝望。 楚泷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他的确是在遇见她之后改变了许多，在那之前他无论是开设云霄书局也好、创立天籁书院也罢，包括修炼之时也总带着两分玩闹意味与漫不经心。 那时的他好似是将前生的满腹怨气与孤郁统统撒到了修仙界里，于是他跟六娘吐槽“修仙界的修士们，除了修炼打架就是打架修炼，娱乐项目实在稀缺得令人费解”，一面做着书局的生意，一面嘲笑人们为一个老掉牙的套路感动得悲悲切切。 他强行把自己摆放到了“局外人”的角度，试图居高临下批判起整个世界，改变了他人的同时又不肯改变自己。他游离在天空之外，从不曾俯下身来好好看一看，其实修仙界与他前世的社会是怎样的风格迥异，而他那般自我封闭又是何其可笑—— 他仿佛是嬉闹于花丛中的蝶，试图用拆解并贬低那些开得正盛的花朵的方式，标榜自己的绝世艳丽。 殊不知他早在流连之时便沾了一身花的气息。 他被这种自以为是蒙蔽了近两百年，直到那日师父让他去斩雪峰领小师妹逛一逛山门，他看见半大少年一双清澈黑瞳中倒映了他的影子，而他脸上却带着张华丽风流的疏离假面。 在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厌倦无比—— 他对自己那状似有趣，实则枯燥的生活生出了满腹的厌倦。 第三二六章 像初春白梨 他对自己那状似有趣，实则枯燥的生活生出了满腹的厌倦，这种厌倦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于是他开始尝试着抛弃常年挂在脸上的那张虚假面孔，尝试着从头体会这片他从未正视过的光怪陆离，他发现符箓一道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有趣，而修仙界里质朴单纯的修士们又比他印象中的可亲得多。 他终于融入进这陌生的异世，并且在全然融入进去的刹那，他猛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压根不曾排斥过他，真正排斥它的人，一向只有他自己。 他想通了这些，原本捉摸不清的道法便逐步变得清晰，从前他对一切都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这时间却像是初初学会行走的孩童，迫不及待的去伸手触遍每一寸天地，假面崩碎后他愈发的随性恣意，心中却是史无前例的安宁平静。 他发现曾经畏惧他的人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张张稚嫩却亲近的脸。他像修仙界中所有修士一样虔心寻道，跟着他们同哭同笑。 他不再游离在天穹之外，他抛弃了他那份可笑的居高临下，艳丽的蝴蝶将自己扎进泥土当中长成一朵绚烂的花，他再寻不到那奇异的孤郁与寂寥—— 这宛如一场无声蜕变，开始于那双清透见底的黑瞳。 所以，为什么选择小师妹呢？ 只因着她是那东西选出来的“天命之人”？ 不，不是，至少不完全。 乱是当前，没人能逃得开那份责任，区区一句“天命之人”，又怎能四字定下乾坤？ 楚泷轻轻垂下眉眼，他选择她，是因为小师妹是连他都能改变的人啊。 她连他都能改变，自然也能改变那该死的“既定”，他相信她，一如天极门决战燕修之前，她说她相信小师叔与师叔祖一样。 他们都相信她，相信她能带领着大家，一剑拓出个新的结局。 与梦中截然不同的结局。 楚泷闭了目，眼睑敛去他瞳底的一汪深潭，坐在另一侧的九方云微良久后低声轻笑：“你说得对。” “阿影的身上，的确有一种奇异的、让人不自觉想要改变的力量。” 正如当年的他一样。 “走吧，公明。”九方云微说着起了身，行动间罩衫的广袖如云流散，“我们该去辞云阙了。” * “阿雪，你休息好了吗？我娘睡醒了，我带你去见见她。”魔域之内，一身绛衫的刀修姑娘笑嘻嘻的敲了敲房门，彼时江雪尘刚从那近乎割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开门时面上仍带着两分苍白。 “小絮，我好了。”纤瘦孱弱的姑娘轻轻开口，这声音却令杨絮生出满腹的担忧：“确定好了吗？我看你面色还不太好，要不然就多歇歇，我们明日再去拜会母亲，也无妨。” “放心，我没事。”江雪尘笑笑，仔细整了整身上微乱的衣衫，“况且明日再去也不好，这院子毕竟是杨前辈特意为令堂开辟出来的，我借住于此，自然要先见过主人家。” “唔，有道理。”杨絮点头，风风火火的姑娘拽住她的手便想着要走，“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现在？”江雪尘一懵，随即连连拒绝，“小絮，你等等，我先换套衣裳再寻个合适的物件当伴手礼的……” 她是想着今日谒见杨絮母亲没错，但对方是仙界的长辈，她怎么也要礼数周全，总不能这般蓬头垢面有两手空空的去！ “嘿！不用那么麻烦。阿雪，你放心，我娘亲很好说话的！”杨絮摆手，透着些绯色的大眼微弯，“她才不在乎这些虚礼哩！咱们走吧！” “这不是在乎不在乎的问题……”这是礼貌的问题啊—— 江雪尘麻了，晃着手腕试图挣脱杨絮的控制，但她一名瘦弱姑娘哪里挣得过一位功底扎实的刀修？杨絮呲牙胡乱宽慰她一句，拉着她的腕子，不由分说的便走了。 许是灵泉灵气能笼罩的范围不大，这院子跟着被修成了小而精致的样子，东厢是客房，正房作厅，主人间设在了后院。 江雪尘被杨絮一路拖过了那道小小灵泉，穿过厅堂，来到她母亲居住着的地方。 两人到达后院之时，娇美的妇人正临窗绾着长发，她一头青丝水一样流泻在肩头，风吹过，拂起三两绺薄薄的鸦色。 江雪尘见到她，瞳孔禁不住的缩了缩，她原以为在烟波巷中渡了八万多个日夜，早已见过这世间千万种绝色，天底下再无一人能惊艳她的眼，却不想今日仍旧为一张皮囊颠倒了神魂—— 苏婉的美不同于风承影的灵动精致，亦不似杨絮的利落洒脱，更不是九方云微的近乎完美，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仿若春日新梨的极致柔美。 那种只想让人将之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不敢轻易碰触的柔美。 她眼尾飞着天成的一抹浅淡薄红，眼下缀一颗朱色的泪痣，她的黑瞳像是氤氲着一汪秋水，那眉目间藏着淡淡愁绪，这愁思令她的美丽愈盛三分。 就像是一株娇柔的初春白梨，瑟瑟的绽放在带着凉意的寒风之中，令人忍不住的心生怜惜。 江雪尘微微倒抽了口凉气，她忽的明白当初的苏婉为何能被人当成贡品奉献给杨晟，也忽的明白杨晟为何会对这个夫人视如珍宝，愿意挥洒千金，换取美人一笑。 莫说杨晟……即便换了她，江雪尘敛了敛眸——她大抵也是愿意的。 “娘亲，我带着阿雪来看您啦！”杨絮遥遥挥舞起手臂，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得到全身心的放松，临窗而坐的苏婉闻声放了手中玉篦，起身替二人开了门。 “絮儿，慢一些，瞧你这丫头毛手毛脚，仔细吓到了人家姑娘。”苏婉抽出帕子，抬手擦了擦杨絮额顶，嗓音如她样貌一般柔婉动听，这时日魔域的日头尚烈，她拖着江雪尘一路走来，头顶竟已渗出了汗珠。 “才不会呢，阿雪早就习惯女儿这个样子了。”杨絮咧嘴，一面将身侧的江雪尘推到苏婉面前，“娘，这是我跟您提过的，阿雪，她也是仙界来的姑娘。” “晚辈江雪尘，见过夫人。”被推到人前的江雪尘正欲行礼，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却轻轻扶住了她。 第三二七章 让她想起了阿娘 江雪尘讶然抬头，恰对上那双氲了水似的眸，苏婉看着她微微晃首：“好孩子，不必行礼了。” “但是……”江雪尘犹疑，她幼年时娘亲教导她要尊重长辈，不行礼她总觉得哪里别扭。 “无妨，在我这不用讲那些虚礼。”苏婉笑笑，带着愁绪的翦瞳弯起时像泛了雾，她特意将门向内推了推，以防三人进屋会有人磕到门框，“我们进来说。” “都说了我娘很好相处，不在意那些虚的吧！”杨絮压低了嗓音笑了个春风得意，江雪尘嫌弃无比的斜眼剜了剜她，跟在苏婉身后，一言不发进了屋。 屋内陈设十分雅致，纵深处一张镶了象牙的拔步床，其上挂着数层霜华似的丝帐；向外些放着径宽四尺的半大圆桌，桌边一套四张的雕花圆凳；临窗的妆奁是老檀木的，离近些便能嗅到一股幽幽的香；博古架上错落的摆着些瓷器杂玩，偶有几只浅玉色的瓶子里插了江雪尘叫不出名字的花。 屋内不曾焚香，但光是这些花香木香便已足够了。 “好孩子，坐。”入了屋的苏婉随手一指不远处的扶手椅，江雪尘犹豫着不敢落座，杨絮却不顾及这些，大咧咧的抢了她娘指出的座位，苏婉略带嗔怪的瞪了自家女儿一眼，起身去内间搬出一张稍小些的椅子，江雪尘这下无法推脱，只得小心坐了。 “多谢夫人。”腼腆的姑娘小脸微红，小声道了句谢，苏婉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臂：“谢什么？阿雪，好孩子，你也不要总是叫我‘夫人’了，絮儿与你是好友，你唤我一声‘伯母’便好。” “好的，伯母。”江雪尘颔首，小脸却红得愈发厉害，苏婉见此不由失笑，眉间的愁绪难得淡了些许：“阿雪，我絮儿听说，你也是从仙界来的？你是怎么来的？” “是的，伯母。”江雪尘抿抿嘴唇，袖中的手捏了捏衣角，她仍旧觉得有些局促，“晚辈也是自仙界误入的，那日我像往常一样跑去界门边上看海……界门封印突然波动了一下，晚辈的脑袋撞到界门晕了过去，清醒就已经到魔域了。” “还好小絮救了晚辈……不然晚辈多半要被那封印压死在灵海。”江雪尘低头叹息一口，眼中暗色稍纵即逝，片刻后她恢复了正常，重新抬了眼，“那伯母您呢？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苏婉一怔，继而闭目摇了摇头，“我是与师门之人同去灵海附近探索一处现世的上古遗迹，岂料那遗迹根本不是什么上古仙人的坟墓，而是魔族遗留之物。同队的有人不慎碰触到机关放出了魔气，恰巧临近界门……整个遗迹立时被那界门封印卷了进去，落地后那遗迹被路过的魔族瓜分殆尽，师长同门亦被他们尽数捉去……” “大半的人在路上便被他们折磨死了，活生生的折磨致死，甚至到死都不能安宁。我因着这张脸侥幸逃过一劫，真是……”苏婉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然带了些自嘲意味，江雪尘听罢绷了面容，难怪苏伯母眉目间总是带着些理不净的愁。 不过……她说的那个遗迹，她好像听人讲过？ 江雪尘微微蹙眉，在烟波巷时来客源自五湖四海，她也陆陆续续听说过不少仙界当中的奇闻异事。 有一则，讲的就是两百多年前，某个临近灵海的小宗门，带着大半个仙门的弟子探索一处新现世的上古遗迹，结果到最后连人带遗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迹，原本在当地算得上称霸一方的宗门迅速落寞，不到百年便彻底支离破碎。 “罢了，陈年往事，这都过去两千多年了。”苏婉苍白一笑，缓缓拉住江雪尘的手，“只是阿雪，有一件事我没大听得明白，你是自己一人住在界门边缘吗？怎么会跑到那里看海？” 两千多年？江雪尘稍愣，一息后才反应过来，许是界门封印两侧的时间流速不同，恰似烟波巷中的时日比仙界快了近百倍一样。 “伯母，晚辈的确是自己一人居住，所住之地也的确离着界门不远，出了门，走个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抵达界门。”回了神的江雪尘细细作答，苏婉却愈发惊诧：“当真是你一人？你的家人与朋友呢？” “家人……”江雪尘咬唇垂了眼，长睫掩盖了眸底惊涛骇浪，她阿娘死了，但她那个爹还在，只是他在与不在无甚两样，甚至在都不如不在！ “我没有家人了。”江雪尘吐息，从来只把她当做物什玩意的家伙，也算不上是她的父亲，“至于朋友，有一位，她问过我要不要跟她走，我拒绝了她。” 风姐姐她……与她是朋友吧？ 江雪尘想，至少她这样认为。 就算她未必承认，她也想任性这么一次。 只这一次。 “……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走，她对你不好？”苏婉沉默一瞬，轻轻开口。 “不，风姐姐她对我很好。”江雪尘笑着摇摇头，“只是我与她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她很好，但我没法跟她走。” 她身旁有那么多的亲人朋友，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在当时的她的世界中，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 江雪尘深知自己骨子里的脾性，在深渊中呆惯了的她，在遇到那根或许能将她拉入光明的救命稻草时，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将之抓紧、缠绕，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尺度，这到最后只会惹风姐姐不快。 她不想惹她不快，更何况她身侧站着那位九方氏的少主。 九方氏，又是横亘在她心底的一道跨不去的坎，她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失控，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 江雪尘平复了呼吸，看向苏婉的眼神平静又安宁，后者却骤然间红了眼眶，她起身，轻柔地将这纤瘦孱弱的姑娘揽进怀里，发间浅淡的梨花香登时漾了她一脸。 好像……阿娘身上的味道。 江雪尘抿着嘴，眼中跟着涌出了点点的水，这怀抱单薄柔软，恍惚间让她想起了阿娘。 第三二八章 矮油～ “嘿！老孟，你觉得子归这一波写出来的玩意能不能哄好阿岚妹子？”疏风浮岚后院墙角，楼白撅着屁股扒着墙边，一双偏长的眼中闪烁着无尽的猥琐光芒。 “我觉得不太能，就他那钢筋贯脑似的木头水平，多半要给阿岚姑娘气得跳脚！”同样扒着院墙的孟璟嘿嘿一笑，“指不定阿岚姑娘气大发了，又要抢了老傅的踏雪，抱着棉花杀过来。” 悄悄编排着顾子归的两个为老不尊，全然不曾察觉到身后传来的阵阵凉风，风承影拉着九方云微，三人一剑抱胸围观起两人趴墙角的傻样，纵酒无声活动了手脚，他挺想冲着他俩的臀部来个旋身飞踢的。 “狗承影，你……”有没有想法？ 纵酒挑眉，在风承影神识之内一阵叫嚣，后者掏掏耳朵撇撇嘴，示意他看旁边站着的九方云微与身后的楚泷。 某剑灵顺势向风承影身侧望去，突然发现青年法修不知何时伸出了手臂，而他指间正跳跃着深紫的电光。 九方云微的面容仍旧是紧绷的，看起来毫无表情，但他黑瞳深处，却充斥了跃跃欲试—— piu亮。 就是这个角度，两道雷下去，多半是要电烤小鸟加【哔——】了吧？ 纵酒悄默声比出个大拇指，继而闲闲转头看向落在最后的楚泷，华丽风骚的楚狐狸此时正摆弄着两张不知具体何用的惨白色符箓，这颜色看起来一定落不了好。 好家伙，原来大家都有这想法！ 纵酒咧嘴，跟着提了衣摆，风承影从善如流，自兜里摸出两只马扎。 意见达成了一致，三人一剑愉快又默契地抬了手，一直在那窃窃私语的两人终于察觉到源自身后的森森恶寒，在最重要的关头，猛然回首—— 而后被人连臀带脸一通乱揍，马扎落下的瞬间纵酒跟着两下飞踢，符箓和紫雷亦应声而至，饶是孟楼二人修为高深、皮糙肉厚也扛不住这等非人对待，咬着笔杆奋力思考如何写信的顾子归只听见墙角传来一阵叮咣乱响，接着便看到自家可怜的师祖与倒霉的明景仙尊球一样的滚了出来。 貌似还是鼻青脸肿。 “要死啊狗徒！下手敢不敢轻点！不知道要尊老爱幼吗？”莫名其妙挨了顿毒打的楼白挥舞着衣袖胡乱嚷嚷，一旁的孟璟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出言纠正：“现在的重点是下手轻重和尊老爱幼吗？明明是我们无缘无故挨了一通暴扣好吧！” 为什么会先思考尊老爱幼问题啊喂！ “卧槽，有道理啊老孟！”楼白抚掌，大声称了句“妙”，随即爬起身子拍了拍衣摆，理直气壮叉了腰，“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凭什么动手揍我们？” “谁让师父您和孟大爷的姿势那么欠揍，我们几个手痒忍不住嘛~”风承影收起碎一半的马扎呲了口白牙，她理不直，但气绝对比楼白还壮，“所以这能怪我们吗？显然不能。” “没错，就是这样。”纵酒帮腔，满面严肃颔了首，仿佛那过错当真在二人身上。 啊这。 楼白陷入短暂的沉思，十分犹疑的看了看楚泷又看了看九方云微，最后看向了孟璟：“怎么办老孟，我突然觉得他们也很有道理！” “……”白给。 孟璟不想说话，他觉得楼白没救了，一定是被崽子们揍得脑袋出了问题。 “咳，那就先不管揍不揍的问题了。”孟璟假咳，正色之后广袖一挥消去满面青肿，端起他三品道尊的架子，缓缓向前踱了两步，无不威严道，“你们几个今日怎么有闲心跑到这里来了？”还一来就给他们这么大个“见面礼”。 “矮油~孟大爷，瞧您老这话说的，没什么事我们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们两位老人家嘛？讨厌厌~”风承影翘了兰花指，学着鸨儿腔调，素手向前一点，熟知她本性的四人一剑——除掉“阿影做什么都很可爱”的九方云微——齐齐别了头。 想吐，虽然知道那是师父，师父也是故意的，他还是觉得想吐！ 顾子归艰难无比捂了喉咙，鸨儿腔师父她常学，兰花指偶尔也会捏一捏，这两个单独拿出来他都能忍受，但像今日这样突然合到一起——对不起，他是逆徒噫呜呜！ “九方，你不觉得她那样子很是离谱吗？”纵酒不可置信的看向九方云微，后者闻此微微一笑：“还好，我觉得挺可爱的。” 可爱？！ 纵酒惊了，表情扭得宛如活吃了苍蝇，就狗承影这个鬼表情，换了开窍前的九方，他他喵的早就一个雷上去了好吧？现在竟然觉得可爱？？ 感情，真是一种令人眼盲心瞎的鬼东西。 纵酒沉默，一时满腹的国骂不知从何喷起，风承影见自己的目的达到，嬉皮笑脸收了手：“这就受不了了，你们几个真~菜！” 菜？不不不，那必然不是我们菜。 楚泷深呼一口气，压下满腹翻滚之意后点了点手中开着的风月鉴，幸好他在他们动手揍孟楼二人时记着打开了录像，揍完了还没来得及关掉，那镜头恰好将小师妹的姿态声音全盘记录。 “小师妹，你来。”楚老板招手，风承影不明所以的走过去探了头，“矮油~”与“讨厌厌~”的声响立时充斥了整个小院，她看着看着白了脸。 “呕——”风承影忍不住蹲在地上一阵干呕，她自己弄这动作时不觉有啥，现在回看才知道那是有多恶心！ “关掉关掉快关掉！”风承影一把将那风月鉴拍回了楚泷怀中，紧接着绷不住瞄了眼面色如常的九方云微——狗东西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看他这离奇的忍耐力！ 活该，让狗徒她闲的瞎吓唬人。 见风承影也被自己恶心的没边，楼白心中舒畅无比，他调整了情绪重新抬了眼，面上恢复一派云淡风轻：“好了，小影，你也别耍宝了，想要干什么就直接说，这又没外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说他们是闲来无事，他才不会信。 毕竟他徒弟都懒成那样了，真要是没事，她保准是不会出门的。 第三二九章 猪油白菜精 诶鸭，被看穿了。 风承影咧嘴，但她并不着急说明他们的来意，毕竟时辰尚早，几人又都是干正事十分有效率的人，她现在更想知道—— “狗师父，那个先不急，你不如先让小兔崽子讲讲，他是怎么惹到阿岚的。”给人惹到不得不用书信联系的地步可不容易，她对此真是好奇得很。 “没错，楼前辈，眼下时间充裕，其余的可以放放等下说，您先让小师叔唠唠他和阿岚的问题，我们都很想知道。”楚泷闻言跟着上前应声，九方云微与纵酒虽未言语，但一人一剑眼中毫不掩饰的探究之意已将他们的心思表露无遗。 孟楼二人见状无声转头，遥遥望向众人焦点之内的顾子归，后者感受着落到身上的目光，不甚自在地碾了碾笔杆，硬着头皮开了口：“没什么……只是前阵子与阿岚通信，她随口问了弟子几个问题，我回答之后她便生气了，到现在都没消气。无论是风月鉴还是留言符她统统不回，弟子实在没了办法，才想着书信一封托拾宴带过去……” 好家伙，这崽子怕不是又答错了什么送命题！ 三人一剑脑内齐齐滑过这个念头，风承影轻咳一声假意正色：“那……小兔崽子，她都问了你什么问题啊？” “这……师父，这您就别问了吧？”顾子归搓着空白纸面讪讪一笑，时至今日他仍旧不太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他觉得他回答得明明十分诚恳精妙，绝无半点错漏。 “但是，你不说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帮你想法子哄阿岚呀！”风承影一本正经，甚至顺势捅了捅身侧的白衣法修，“是吧狗东西！” 九方云微跟着她瞪眼扯胡话：“是的没错。” 啊这—— 顾子归扣着桌面犹疑不已，师父和师娘的话听起来很有诱惑力，表情也不似作假，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总感觉，好像有个什么大坑在等他往里跳。 “害，其实你们要想知道阿岚妹子说了什么问题，不必去问小顾。”消停许久的楼白蓦地开口，说着冲孟璟使了眼色，“对吧，老孟！” “嘿嘿，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聊及八卦，孟璟又立时失了道尊形象，众人只见他忽的拈了兰花指，故作一副少女神情，双手向上一提，掐了嗓音，“小顾小顾，你看人家穿那条裙子比较好看，是这一条浅青碧的暗花高腰长裙呢？还是这条刺绣青绿缀珠中长裙？” “长裙。”楼白笑笑，欠揍多年的老脸勉强逼出两分如玉温润。 “为什么是长裙呀？人家觉得那条刺绣的也很好看吔！”孟璟面露纠结疑惑，楼白继续微笑：“阿岚，你比较矮，高腰显腿长个高，青绿的那个你穿起来容易被人误以为是一颗行走在地里还没成熟的白菜精。” ？ 白菜精？还是行走在地里没成熟的？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三人一剑头顶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虽然他们并不是傅沉岚本岚，但光看着孟楼二人的演绎，便已觉得心中蹭蹭冒火了！ “白、白菜精？”孟璟脸上的疑惑凝固了一瞬，继而强行恢复正常，“那小顾，你看我今日的妆容怎么样？人家为了跟你通讯特意化的。” “啊？化的？”楼白一愣，而后上上下下对着孟璟饰演的“傅沉岚”端详了半晌，作恍然大悟状，“哦~怪不得你眼下这么红，我还以为是你不慎跌倒撞了脸，正想嘱咐你早点上药呢！另外，你眼睛底下亮晶晶的是什么？” “讨厌！这是最近新流行起来的泪妆，人家眼睛下面是故意画出来的仿泪痕！”孟璟扭身，棱角分明的脸上愣生生多了点娇羞，“怎么样，好看吗？” “不好看。”“顾子归”回答得真诚无比，“有点像猪油糊脸，还只糊了一小条。” ？？ 猪油？那应该是灵石粉末吧！ 三人一剑头顶问号愈看愈多，顾小白兔这已经不是脑袋里长木头的问题了，这完全是木头上多了张嘴好嘛！ “猪，油……”“傅沉岚”眼中的娇羞再度凝固，深呼吸数次后总算恢复了平静，“她”看着“顾子归”扯了扯唇角，语调显然由开始的兴奋微赧变成了静如止水，“那在你眼中，我和我娘谁比较好看？” “不知道，我没见过你娘。” “……行吧，最后一个问题。”孟璟学着小姑娘的样子，望天吸气，神情已然自暴自弃，“假如有一天我抱着我爹的踏雪剑出门买药，回来的路上不慎遗失了踏雪，你会怎么办？” “帮着飞鸿仙尊找踏雪呀！”楼白毫不犹豫抚了掌，“仙尊丢了剑自然会焦急万分，同为剑修，帮着找剑当然义不容辞！想来若换做是我遗失了栖流，只怕会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再见！你跟你的栖流过去吧！”孟璟叉腰，拧身向外大步走了两步，随即两手一摊面向那三人一剑，“看，就是这样。之后阿岚姑娘就生气了，到现在都没理小顾。” “是的，差不多有两个月没理我了。”脑袋快钻进桌子底下的顾子归捂着脸道，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回答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不仅如此，他还在阿岚妹子掐断风月鉴联系后拿留言符给她发消息，问她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楼白晃悠着补了一刀，“然后留言符也发不过去了。” piu亮弟弟，不愧是标准剑修。 看孟楼二人演完全程，只觉分外心梗的三人一剑禁不住齐齐比出大拇指，脑子里一根筋的他们不少见，但像顾子归这种一根筋当了脑子的，还真是头一回瞅。 傅沉岚能忍着火气至今都没将他一脚踹开，可见对他是真爱了。 “没救了，狗东西，我感觉小兔崽子没救了。”风承影摇头感慨，他能找到媳妇真就是仙界奇迹！ “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的确有点。”九方云微颔首，说着陡然从袖中摸出两件罩衣，闲闲吊了眼角，“阿影，你看这两件罩衣，我穿哪件好看？”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风承影身上。 第三三零章 阿影十分熟练 “都好看，我家老狗穿什么都好看。”送命题当前，风承影顶着压力面不改色，“不过浅月白的那件更显你的气质，与今日的服饰更为相配，淡烟的适合配深一点的衣裳。” “那你说说我今天的造型……”九方云微收了衣裳眉梢微挑。 风承影闻声回头，眼神上下一扫，不假思索：“新簪子很精致，这款云纹比之前的更漂亮。” “我和我爹……” “你，不管是比长相比气质比天赋比悟性，不管是跟你爹比还是跟老头子比，总之是你就对了！”风承影勾唇，笑意看起来真诚无比。 “嗯。”九方云微满意点头，终于问出最后的送命题，“那假如有一天我抱着栖流上街买药，回来的路上……” “啊？为什么要去买药？狗东西你生病了？受伤了？严不严重，要不要紧？我出门给你带一碗酥酪回来压压惊？”风承影打断九方云微后面的话，一连串嘘寒问暖下来令孟璟由衷抚了掌：“厉害啊阿影，这么多送命题一个没错，个个回答得滴水不漏，挺有经验的嘛！” “害，过奖过奖。”风承影咧嘴，下颌微扬示意顾子归，“小兔崽子，看懂了吗？这才是阿岚那些问题的标准答案。” “可是……这不就是骗人了吗？”顾子归迷茫不堪，他看懂了，但没完全懂。 “哪里骗人了？你说第一个搭配问题？那叫委婉的提醒。再说，小姑娘家就是想听些好话，哪个好看哪个难看，她心里能没有数吗？”风承影叉腰，细细数落起顾子归，“她自己喜欢的是青碧色，拿件青绿的肯定不准备穿，你就顺势夸夸她能死？瞧你说的，行走的白菜精，莫说是她，我们几个听着都冒火！还有，甭管什么妆容，先夸再说；比美类更是无论是啥夸她漂亮就对了！” “至于最后一个，她的重点是踏雪丢了吗？显然不是。重点是一个好好的姑娘，为什么会突然跑去买药呢？当然是生病受伤了呀！这时间不抓紧功夫关心她你还干啥？你竟然要去帮人家飞鸿仙尊找签了本命契的踏雪？”风承影愈说愈觉得顾子归的回答离谱到过分，神情跟着激动起来，“那玩意用你找吗？人家凭着本命契一下就能找到好吧！” “啧啧啧，同样的剑修，同样的问题。”楼白咂嘴晃头，看向顾子归的眼神中多了点同情，“小顾，跟你师父好好学学。” “小师叔，您确实得好好学学。”楚泷撑着下巴沉吟片刻，“不过我更想知道，小师妹你怎么这么熟练？”不都说剑修一根筋，剑就是老婆吗？ “很简单，”风承影耸肩，伸手一指蹲地上看了半天热闹的纵酒，“即便我是剑修，也不会把这么嘴贱的玩意当老婆看好吧？何况当年我俩最大的爱好就是四处逛花楼，姑娘家那点心思，还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回答，竟让他无言以对。 楚老板沉默了一瞬，冷不防被人编排了的纵酒应声颔首：“那确实，作为一名有节操的剑灵，我也不会把你这种扔地上分不出四外边、进了花楼比我还积极，天天跟我抢妞儿看的家伙当相公！” 嘁~ 风承影撇嘴，一人一剑相视一眼默默别开头去，对不起，纵然生死契都签过了两回，他们仍旧两看相厌。 ——看妞儿的时候除外。 果然他还是不太懂师父的逻辑。 小桌边的顾子归悄悄抱紧了怀中栖流，他不太想说话。 * 疏风浮岚会客厅，几人围着茶桌坐成了两排，楚狐狸的沙发在内部一经推广便大受欢迎，如今辞云阙种种会客厅内的扶手椅均已换成了舒适的沙发。 “所以，你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让小顾抽时间将他先前写过的话本，通通录入到你那个‘阅读器’里？”听完风承影一顿叨叨的楼白碾了碾鬓边垂落的长发，“这当然没问题，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为这点事，这仨就跑了一趟，楼白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靠谱。 “当然不止，这只是其中之一。”楚泷浅笑，不紧不慢接过话头，“楼前辈，晚辈此次前来，还有意与您多聊聊。” “公明，你讲。”楼白长眉一扬，饶有兴致地翘起二郎腿，楚公明这崽子身上的秘密颇多，好玩的玩意也不少，他还真挺想跟他多唠唠的。 “唔，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仙界有传言说您气运十分逆天，经常走着走着就能发现天材地宝和上古遗迹……晚辈与师伯祖近日研究十代风月鉴差了几样稀罕材料，便想着问问您这有没有消息。”楚狐狸弯眼，他这话说得甚有分寸——若陵遥上人真能将他们缺少的材料一一寻出，那就坐实了他运气逆天的传言，借此再与他隐晦提及那个“既定”与小师妹等人修炼的问题也不算突兀；反之他拿不出，不过是传言作假罢了，材料他可别处另寻，彼此相处亦无甚尴尬。 “炼器材料？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委实捡了不少，你先说说，都差什么。”楼白勾唇，他听得出楚泷是在抛砖引玉，说这话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的运气的确不错，那传言也不算全然的假。 “嗯……您这有天玄玉吗？晚辈想试着多集成几道符令，寻常材料承受不住。”楚泷沉吟，率先提出一种略略好寻一些的稀有材料。 “有。”楼白笑笑，挥袖扔出块半人高的乌色冷玉，玉石落地震起满地尘灰，“这些够用吗？不够我这还有。” “够了，前辈，日影琉呢，您有吗？这东西用作留影，比月影琉清晰了不下百倍。”楚泷微微倾身，不动声色的将材料稀有程度拔高了一倍。 天玄玉那可太够了，但这东西不算太难寻，有这么大块或许是一时之运。 “也有。”楼白应声，依旧是随手挥袖，但日影琉显然比天玄玉珍贵，他扔出来的玩意亦较那半人高的稍缩了水。 也有。 楚泷这下亦来了兴致，张口报出一连串名字，但无论他报出什么，楼白都微笑着称有，就算那仅存在传说中的极品珍奇，他都丢出一块巴掌大小的。 半刻以后楚老板看着地上那堆成一座小山的材料陷入沉思，他觉得可能楼白才是仙界真正的气运之子—— 第三三一章 真正的气运之子! “好家伙，狗师父，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运气这么好？”被那一地奇珍异宝惊得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的风承影，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便忍不住开口质问，想她当年跟着老头子混了几十年，他那气运也没见得强到哪去呀！ “狗徒，你还好意思说！”楼白闻言立时哼唧起来，“你从小到大玩死老子多少灵植仙草，心里没点数吗？” 啊这。 风承影摸鼻望天，她突然想起剑术小成那天浇死的狗尾巴草，据狗东西说，那玩意不仅十分稀罕，害是修仙界仅存的独苗！ “嘿……你要这么说，我们俩深沉的师徒情谊可就连绵不下去了狗师父。”风承影讪笑，楼白看她那死不认账的表情心觉好笑：“行，那就不论灵植仙草——小影，你当真以为绛灵山那个山谷是自己形成的？” “山谷？”风承影一怔，继而回顾起谷中浓郁得几乎成了雾的灵气和时不时冒出头来的种种灵植，小脸一僵，“老头子，你别告诉我那是你从别处掏来的灵脉泉眼。” “那不能够，自然不是掏来的。”楼白摊手，神情稀松平常，说了个轻描淡写，“那灵脉原本就生在那里，只是恰好被我发现了而已，旁边的悬泉就是灵泉。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我从不让你抓池子里的鱼吃？因为那鱼是在灵泉里长大的，体内灵气太盛，我怕你年纪小受不住再吃出点问题。” “……抓不抓鱼的我没有印象，但你提起吃的话，我可记着你做的每顿饭都难吃无比，若非纵酒后来告诉我你是故意的，我真以为你就那水平！”风承影嗓子眼一甜，按着喉咙表情复杂，每每回忆童年她便逃不掉被老头子黑暗料理支配的恐惧—— “矮油~这不是锻炼你独立生活的能力嘛！”楼白嬉皮笑脸，边说边指了指另一旁的纵酒，“还有这个，葬忧是我胡乱捡的，捡它的时候刚好登山累了想寻个拐杖，随手一掏就是它。狗徒，你知道，师父我个法修，捡到葬忧也没什么用，干脆带回去扔进泉眼里泡着了，哪成想泡了不到百年，便生出了纵酒。” 嗓子眼更甜了。 风承影皱皱眉头，她忽的有个大胆的想法：“这样说来的话……狗师父，你那幢百八十年都没破的草屋里全是好东西？” “草屋？哦哦，你说那个小屋子啊，差不多，看你具体说哪件——里面的东西都是从各种遗迹福地捡出来的，不过时间长了年久失修，大多数没啥用。”楼白摊手，“有用的我能让你那么祸害？不存在的。” ……就算没啥用，造那玩意的材料也不便宜吧！ 风承影扼腕，她刚刚才反应过来，合着当年的她还个小富婆？ “不对劲啊狗师父，我才回过味儿来，绛灵山明明这么富，我却在出山后把自己过成了赤贫？！”风承影恍然大悟痛心疾首，早知道自己那么富，她前生还勤勤恳恳攒个啥劲儿啊！ 攒到最后也就那么点灵石，占下的山头还没赶不上老头子山谷一半的一半大，喝个灵酒都要思考思考钱够不够！ 难受，十分难受。 风承影瘪着嘴不想说话，九方云微见此拍了拍她的脑瓜：“没事的阿影，你现在是个小富婆。” 那确实，上二阙都挺富，她自己写了这么多年的话本，钱也没少赚。 冷静下来的风承影吸吸鼻子，故意鼓着脸向楼白伸了手：“狗师父，过去的事就算了，现在你那除了这些材料外还有什么好东西？快快快，交出来，一个两个不嫌少，三个五个不嫌多！” “我这好东西不少，但适合你的还真没几个。”楼白笑着掏了掏衣袖，“旁人眼中的绝世剑法于你无用，我便给小顾留下了；灵剑我也只捡过一柄葬忧，不如这样吧——” “送你一支不用添墨的笔，以后你写话本的速度也能更快些。”说着摸出支通体玉色的尺长狼毫，不紧不慢地塞入风承影手中。 风承影盯着掌心的毛笔陷入沉思：“狗师父，我觉得你这是在坑我。” 没有这玩意她已经被催稿催得欲仙欲死了，有了这支笔，大师兄和狗东西还不得变本加厉？ 见鬼。 “啊哈哈，收着吧，就当是为师的一份心♂意~”楼白呲牙讪笑，麻利无比转移了话题，顺势摸出另一物扔给九方云微，“这东西叫什么我咬不准，但我见它颇有几分雷法的味道，应当适合你。反正我留着也没用，送你当见面礼了。” “多谢前辈。”九方云微勾唇，大方接下后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块双拳大小、顶极品的银雷矿心。 他要是把这里的蕴含的灵气全部炼化的话，顶多也就是升个三五品……吧。 破道期的三五品。 九方云微抽了抽嘴角，他确认了，陵遥上人的气运当真非常人能比，他甚至怀疑这世间大半的气运是不是都落到了楼白身上！ “咳，既然这样的话，楼前辈，我们借一步好好聊一聊合作的问题？您放心，这些材料晚辈定不会白拿，该给您的灵石，晚辈一块不少。”楚泷轻咳一声站起了身，随手按住风承影的脑壳，将她即将脱口的那句骚话生生逼了回去，“没有哪一部。” 孟楼二人相视一眼，从容跟上，九方云微看了看风承影，后者轻轻颔首。 “我等下回来。”九方云微压低嗓音叮嘱一句后走了，纵酒百无聊赖原地变回了葬忧，风承影伸脚踢踢那柄装死的剑，“啧”了一声。 “师父，您不跟着师娘他们一起去吗？”仍旧惆怅着不知道如何哄媳妇的顾小白兔怅然叹气，风承影闻声垂着眉眼晃晃头：“没兴趣，他们担心的左不过是那几件事，想想就能知道，没必要再多听这一耳朵。” “唔，也是。”顾子归点头，修行到一定境界，对世间“时运”的变化便会愈发敏感，眼下那种动荡不安之感，连他都隐隐察觉到了。 虽说距离真正爆发应当尚有段时日，但早做准备总归是对的。 “害。”风承影不甚在意挠挠头，“先别管他们了，小兔崽子，你想想怎样才能把阿岚哄好吧。” 第三三二章 女孩子多好哄! 哄……哄阿岚。 顾小白兔想起这事脑仁便不由得阵阵发痛，他倒是想哄，但思考了两个月不还是一筹莫展？ 一来即便有风承影交了份满分答卷做例子，他也着实没弄明白自己的错误究竟有多严重；二来，他是当真不知道小姑娘该怎么哄。 女孩子，真是令人费解的神奇物种。 顾子归叹息着捂了脸，小灰蹦跶着入屋咬了咬他的衣摆，顾小白兔俯身抱起小灰兔，两只兔子窝在一起，齐齐垂了耳朵。 “小兔崽子……你不会想到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吧？”见他这表情的风承影眉骨蓦然一跳，原以为她与狗东西一番演绎下来能让这崽子开窍些许，哪成想他竟想法全无！ “嗯……是的……”顾子归抿抿嘴唇，小声嗫嚅一句，风承影彻底惊了。 见过菜的，没见过下饭成这样的。 算了，你还是孤独终老吧小兔崽子！ 风承影胸口闷了一瞬，随即惆怅万分按了按眉心：“崽子，你原本的想法是什么？你准备怎么哄？” “认错，道歉？”顾子归尝试着开口，声线不经意带了细细的抖。 “认错，道歉。”风承影扯扯嘴皮，“好，那你明白你那日的回答都错在什么地方吗？” “师父，徒儿其实不太明白。”顾子归回答得分外诚恳，风承影闻言忍不住白眼一翻，她看透了，这小崽子这辈子都弄不明白其中关窍了。 “不明白你认个锤子错、道个锤子歉！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越道歉不是越让阿岚生气吗？” “啊……”顾子归瑟缩着脖子撸了撸小灰，“会这样吗……那我要怎么办？” 风承影痛心疾首：“怎么办？当然是避开道歉，转移话题，用别的方式让阿岚感受到你认错的诚意呀！” “女孩子是很好哄的，她们想要的无非是偏爱、赞同、安全感与梦幻般的浪漫。”风承影掰着指头向下数去，说了个头头是道，“那你只要将她需要的给她不就得了？” 偏爱，赞同，安全感和浪漫。 顾小白兔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没完全明白，他心中虽有个模糊的想法，却仍不知要从何处切入—— “师父，您说的这些徒儿大概清楚，但怎样做才最合适呢？” “小兔崽子，你这么笨，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徒弟好吧？”风承影歪着脑袋叉了腰，同样都是剑修，同样修习一个路子的剑法，这小木头的脑袋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我问你，阿岚都喜欢些什么？”风·大情感咨询师·承影试图循循善诱，顾子归稍加思索：“浅青碧色，兔子，铃铛，剑术，还有看话本。” “那她喜欢看你写的话本吗？” “喜欢，不过她最喜欢的是师父您那套《霸道仙君》。”顾子归颔首。 “那都不重要，只要喜欢你写的话本就行。”风承影摆手，掏出风月鉴，打开阅读器，摊到顾子归面前，“小兔崽子，看到这东西没？” “看到了，不过师父您的意思是……”顾小白兔若有所思垂了头，风承影目光灼灼，认真等待起他的下文。 “想让徒儿用阅读器中的留言与阿岚联系？” 风承影灼灼的目光顿时碎了一地，躺着装死的灵剑葬忧抖了抖。 这答案，不愧是标准剑修。 “蠢货！谁让你用阅读器跟她联系啊！我是让你录入话本的时候为她专门写个短篇或者番外！如此一来，所有拿到风月鉴的人都能看到，包括阿岚——这相当于你们的故事被所有人见证，也就是女孩子想要的浪漫偏爱与安全感！你再在文中夸她两句，那就又加了赞同！”风承影忍无可忍，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将她的想法说完，顾子归听罢作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之状：“哦~” “哦个屁，赶紧写！”风承影抄起葬忧忿忿催促。 * “所以，公明你们此次前来，真正想问的是这个？”偏殿小厅，楼白挑着眉梢似笑非笑，这问题与他预想中的大差不差，只更详细了不少。 楚公明这小子，深藏不露哇。 楼白敛眸，自袖中掏出把折扇，展开来，漫不经心地扇了扇：“这倒不难，适宜狗徒修炼的地方我当真知道一处，只是她眼下初初入道，修为还是低了一点，等着化道后再去也不迟。” 打他当年在绛灵山附近捡到小影之时，他便从她身上觉察出几分“天命”的意味，是以这些东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为她留意准备着，而今亦总算要排上了用场。 “这不急，到底还有段时日。”楚泷笑笑，一面取出一沓印满字的宣纸，“不过在那之前，您先将这份合同签了罢。” “合同？”楼白吊起眼角，这是他没听过的新词汇。 “就是一种协议契约——您给晚辈提供了那么多稀罕材料，晚辈总不能每次都空手白嫖。这是份分成协议，往后晚辈每售出一台风月鉴，其净利的百分之二十就归前辈您了，咱们每月一结，年末分红另算。”楚泷弯眼，摸来算盘，啪啪几下打出个数来，“一年能分给您的净利，加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分红，差不多有这些。” 楼白低眉扫了一眼，面皮子猛然一僵，孟璟见状跟着探了头——好家伙，八位数。 “这是……上品灵石？”孟璟咂嘴，八位数的上品灵石，他兜里有这么多银子不？ “不，明景仙尊，”楚泷摇头，“这是灵珠。” 八位数的灵珠等于十一位数的上品灵石。 孟楼二人霎时沉默，沉默过后不忘愉快签下合同，末了心中禁不住一句感慨——奸商。 两个月后，一款名为“风月鉴”的宝器悄然在各地云霄书局中上了架。该宝器一经推出，迅速风靡了上下两界，深谙赚钱之道的楚老板第一批暗搓搓限量发售，且在售空整整一个月以后方才推出了第二批的限时预购。一时间，没能抢到风月鉴的修士们无不哭天抢地，大声唾骂书局之主，黑市之上，一鉴难求。 至于造成此局面的罪魁祸首？ 对不起，他在容则轩闭关研究。 有可能请个假 今天白天出去玩了，晚上吃饭又比较晚，没什么时间写，不确定零点前能不能写出来，不能的话就当明天的更新了，能的话就写 我尽量，如果十一点五十八还啥都没那就是冇了 第三三三章 异族 “我说公明，如今第三代刚刚上市，离你计划中第四代发售还有一段时日，不必这么着急研究第十代吧？小心那啥透支了体虚。”容则轩石室，边瑟瑟一面吸溜着加浓加倍版的八珍汤，一面瞪着双三白眼面无表情的开黑车，桌前忙到抬不起头来的雍容青年闻此指尖不由一抖，墨色偏了它该有的轨迹，一张半成的符纸立时散作一团灰烟。 “师伯祖，弟子并没有在折腾新的风月鉴。”楚泷抬眼，万般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弟子研究的是新的留言符终端总符，绘制出能被魔气驱动的留言符后弟子就发现，光有一个能截获所有消息的终端还不够，还得有个能进行关键信息筛选的，不然光是整理出有用信息便要累死个人去。” 留言符这东西，他发明之初的用途就不怎么正经，后来越发展那画风越是鬼畜，聊八卦的泡妹子的一言不合对喷的，反正除了留言干啥的都有……谁知道它传到魔域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对魔域中魔族和魔修们的情感八卦撩妹攻略可是没半点兴趣，他只想安静如鸡地打探打探那边的消息。 想到此处的楚泷长长吐气，都说魔族作风惯来的“粗犷豪放”，他是真不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何等的“豪放粗犷”。 “唔，留言符终端呀。”放下八珍汤的边瑟瑟轻轻颔首，“这的确需要好好研究一下，话说你那特制版留言符扔出去了？” “扔出去了，我昨儿下午特意跑了趟灵海，用上了上次去辞云阙跟楼前辈要的块存了魔气的魔石——他那当真什么稀奇古怪的材料都有。”楚泷应声，算算时间，这功夫那一大包留言符都该被海水冲上岸了。 * “二小姐，您的药。”魔域晚晴小院，黑衣侍女浅笑着敲开东厢房门，江雪尘看到她手中端着的那碗尚带着热气的汤药，小脸不由一皱：“姜兰姐，这药你实在不必送这么积极……” “那可不行，二小姐，这药可是夫人亲自开的药方，熬药前又对着我们千叮万嘱，一熬好便得送来给小姐您吃的。”被称作姜兰的侍女弯弯眼，长睫垂下的瞬间掩去了眸底一段晦暗辉光，江雪尘对此浑然不觉，只唉声叹气着捧起那碗浸了墨似的药汁，低头吹散了热气，捏起鼻子，将之一口饮尽—— 苦死了。 江雪尘吐吐舌头，递还瓷碗，侍女接下碗便退了，独留她一人在屋中托起下巴，小小的发阵呆。 上次她与苏婉一见如故，交谈甚欢，后者觉得她二人极为投缘，又怜她早早没了母亲，索性将她收作了义女。杨晟惯来是个爱妻如命的，何况收一名毫无根基的义女又不是什么大事，十分轻松点了头，自此她便成了这无定山庄的二小姐。 苏婉很是宠她，杨晟因着夫人的关系对她也还不错，加之小絮素与她亲厚，她在魔域的日子竟比先前在灵海境的都好上不少。 眼下，唯一令她惆怅不已的，只剩下每日要喝的那苦兮兮、用于调理身体的汤药了，她干娘是名出色的医修，医术极佳，那日苏婉仅伸手抱了抱她便察觉到她体内虚耗身为严重，当即替她诊脉开出一副药来。 那药温养的效果着实不错，就是熬得忒苦了些。 最要命的是干娘还不让她吃糖，她说糖吃多了对脾胃不好还不利药效吸收，也不知是不是在忽悠她。 纤瘦孱弱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轻轻叹息，她在魔域的日子很好，但这却让她愈发怀念起安澜城外小村子里生活的那半年时日。 她喜欢小絮，也喜欢干娘，可她不喜欢魔域。 或者说，她不属于这里。 江雪尘垂下长睫，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干娘在这里生活了两千多个岁月，仍旧会无比想念仙界了。 因为她们不属于这里，纵然身旁的魔族与魔修对她们毫无恶意，纵然这地方有她们喜欢的人或物，她们依然能够清晰的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份格格不入。 与周围的格格不入，她们不愿放弃自己作为仙界来人的特质，于是便与魔域间生出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鸿沟，她们适应不了魔域，就如同她们忍耐不了魔气一样。 在魔域之中，她们便是异族。 柳絮一般，注定一生漂泊无依的异族。 江雪尘想着微微勾了唇角，清浅的笑意满是对自我的讥嘲——细细算来，她比苏婉还要惨些，她在仙界仍是个异族，除了安澜城郊的那个小村子外她甚至再无第二个归属。 她的来处不是她的来处，她的归途亦非她的归途。 发够呆的小姑娘缓缓坐正，口中苦涩不堪的药味这时间也驱散了大半，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或许有一天—— 或许有一天。 “阿雪，快开门，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啦！”一身绛色的刀修姑娘风风火火，一入小院就遥遥大喊起来，江雪尘连忙起身，木门开启恰对上她满头细而密的汗珠。 “小絮，你这样冒冒失失的，被干娘看到，她可又要说你了。”江雪尘一怔，继而失了笑，她身旁没有帕子，便索性用了衣袖，细软的布料拭去她头顶的水迹，杨絮胡乱伸手抹了把脸，笑吟吟递上怀中抱了一路的瓷罐。 “给。”杨絮道，不由分说地将那东西塞进她掌心，江雪尘开了盖子垂下眸，那罐中躺着满满的蜜腌野果，果子不大，颗颗被蜜糖腌得剔透晶莹。 “我知道娘亲开出来的药一向苦得难以入口，就趁她不备偷偷腌了一小罐蜜果来。这种山果个头极小，腌制时只用了蜜又只腌了三五日，味道酸而不涩、甜而不腻，喝完药吃一颗是最好不过的了，我年幼体弱之时便常这么干。”杨絮呲牙，犹带着潮|红与汗水的小脸笑得发傻，江雪尘看着她歪了歪脑瓜：“可是干娘不是说不能吃糖……” “害，她的意思是糖不能多吃，不是一点不让你吃。不准吃糖是怕你一时贪嘴没了分寸，但腌果子又不会——实在不行，果子放在我这，明儿的药我替你送！”杨絮咧嘴，一口包下替她送药的大任，纤弱的姑娘闻言弯了眼。 “好啊。” 第三三四章 此符，千万里无阻 在经历过一批限量发售、一批限时预购后，风月鉴在两界之内彻底流行，手握一台风月鉴几乎成了两界潮流人士的标配。与此同时，先前被楚泷扔入魔域的改良版留言符亦成功于魔域中分散开来。 部分符箓经过几番辗转，被人当成不可多得的珍惜物件，向上贡献给了魔域贵族，杨晟作为魔域顶尖势力之一无定山庄的庄主，自然也得到了不少。 “你说这东西……是突然出现在魔域的？”无定山庄书房，杨晟打量着手中符箓目露狐疑，因着苏婉的缘故，他惯来对仙界事物颇有研究，万法之中尤爱符箓，虽是魔族，却也算半个符修。 是以他在看到这些符箓的刹那便发觉，这符上所用的笔画符令，与他熟知的那些截然不同。 一种全新的、未知的笔画符令。 杨晟暗红的血眸骤然一亮，兴奋之色几乎溢出了眼眶。安静立侍在书桌对面的魔族闻言轻轻颔首：“是的，家主。这东西是突然出现在灵海岸边的，据推测，它们应当是机缘巧合，被海浪从某种上古遗迹里冲荡出来的。只是不知那遗迹究竟是在仙界还是在魔域。” “确定是上古遗迹中出来的，不是仙界之人刻意投放？”杨晟挑眉，谨慎开口，兴奋与激动并未冲昏他的头脑，反而让他的思路愈发清晰起来。 这符箓出现得蹊跷，若真是从遗迹掉出来的倒无妨，怕只怕这玩意出自异族之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险，他不敢冒。 “不敢全然确定，但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家主，您看，此符可被魔气激活，亦可为瘴气驱使——仙界之人一向只用灵气，仙界中残存的魔修亦不擅制符，想来他们没那个本事，能研究出瘴魔通用的极品符箓。”那魔族道，一面躬身替杨晟示意着符箓的使用方法，后者看罢，眸中兴味更甚。 “不错，的确是我们魔族能使用的东西。”杨晟勾唇，拈起一张，亲自试了两次，见那玩意连他的精纯魔气都受得住，顿时开怀无比，“那你可知此符有何用途？” “禀家主，此符乃作通信传讯之用。一旦有人向符内灌注魔气，那符内便即刻烙下了持符者的印记，每张符箓可烙两印，若有两符持相同印记，即可互通文音。”侍卫垂头，冲着杨晟恭谨行礼，继而小心翼翼捧起杨晟适才把玩的那道符箓，输了一小道魔气进去，复又奉上已烙下他印记的符纸，“还请家主激活此符。” 杨晟眉梢微蹙，抬手点出一团魔气，侍卫得了两张印记相同的符纸，立时退开数丈，动手写字，静默演示起来。 高大俊美的血瞳魔族只见自家属下手指作笔，魔气充墨，凌空书下一个“传”字，随机指尖一点，那字即刻印上符纸，不消两息，尚留在桌上的黄符一闪，一模一样的“传”字顿时出现在符纸正中，原本的符画亦不见褪色半点。 好东西，还可以多次使用！ 杨晟眸底一闪，心头不由阵阵狂喜，这符箓传信的速度比魔鸽快了不知几何，还不似魔鸽那般易被他人截获，虽说激活之前的步骤稍显冗杂，但其后节省下来的精力与实践可比激活前耗去的那点光阴多得多！ 只要它的传信距离足够远，那它便是这世间最完美的“魔鸽”！ “这符箓最大使用距离是多少，你清楚吗？”杨晟勉强克制住心中喜意，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侍卫闻此微微一笑：“虽隔千万里，亦通达无阻！” 千万里而无阻！ 杨晟的血瞳骤然一缩，声线因激动而克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好，好！好东西，这当真是上天赐予我魔族的一大利器！” “不过……”理智还未崩散的杨晟深深沉吟，“我们还是得谨慎些，为保险起见，我即日闭关，看看能不能将此符中关键的符令笔画拆解出来——这东西毕竟来路不明，依着此符原样复刻，我心下总觉得不妥。” 奉还符纸的侍卫叩首应声：“家主英明。” * 他娘的，她当初为什么要傻傻的相信大师兄的鬼话，觉得他是心怀愧疚，诚心实意的要将她拉出罚写的苦海？他一个天天只想着赚钱数钱、身上九条尾巴不止的千年老狐狸，哪会那么好心的帮她！ 霜华居书房，风承影苦着小脸抱着台大号风月鉴，一刻不停地做着话本录入。即便第九代风月鉴已然内设了识图程序，能将影像中的文字轻松提取，但这般录入的准确率毕竟有个限度。她一拍一识一修，一套动作做下来需要的时间，比她直接手动录入耗费的还多—— 所以，她那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相信他！ 风·免费苦工·承·木有工资·影双眼含泪，望天之时无语凝噎，不仅如此，某该死的狗东西近日还长评上瘾，为了那既无卵用又丑得要死的精品勋章日日奋笔疾书、如痴如醉，这无疑令她本就万分苦逼的生活雪上加霜—— “狗承影，你差不多行了，别一天到晚一录话本就自怨自艾又发呆，我的速度都比你快了！”坐对面帮着一起整理话本文稿的纵酒禁不住翻了个白眼，瞧她这一天天要死要活的样子！明明大头都是他做的好嘛？！ “嘤，你管我！人家就是忍不住的心酸想闹！”风承影皱了皱鼻子胡乱哼唧，关键时刻就体现出有个剑灵的好处了——有福不一定同享，但有难一定同当！ “……行行行，您老人家继续闹，我去外头挂会，心累。”纵酒抽抽嘴角，一言不发起身罢工，风承影见状连忙一把将之按住，顺带掐起甜腻的花魁音：“不闹不闹，纵酒酒，现在能帮人家家的可只有你啦！你要是也不帮忙，该自挂的可就成了我了呜呜！” 噫~这恶心吧啦的动静！ 猝不及防吃了一脸花魁音的剑灵搓着胳膊无声干呕：“帮忙可以，但你给我把手撒开，再舌头捋直咯！” “好的，没问题。”风承影点头，瞬间站正。 这还差不多。 纵酒瘪嘴落了座，刚要抄起话本继续他未完的录入工作，那风月鉴却蓦地响了铃，还没进入状态的一人一剑循声抻脖，只见鉴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大师兄”。 风承影无端打了个哆嗦。 第三三五章 带盐 这个时间，大师兄找她干嘛？催命？ 扶着桌边强行撑住的风承影盯着鉴面，眼神抖了半晌，终于横着心咬着牙，指头颤巍巍的按下“接通”。 楚泷那华丽风流的音调几乎消息畅通的瞬间便传了出来，语气中还带着隐隐的不快：“怎么这么久才接起来，小师妹，你的话本录……” “没录完差一堆还远着刚刚在录话本没注意大师兄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小的就先挂断退下了！”风承影听见那个“录”字，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倒出一大通话，风月鉴另一头的楚泷初闻此段楞了一下，继而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小师妹，你不必这么紧张，此番找你并非催你干活，而是另有要事——话本没录完可暂且放放，有时间的话来霖州的总书局一趟，我们商量商量第四代风月鉴代言人的事。” 不是催命啊？那你不早说。 风承影听闻楚泷的话立时支棱起来，手也不抖了腿也不颤了，整个人都从半死不活变成了活蹦乱跳，她翻起身子窝进大椅，语调甚是轻松：“好说好说，不过大师兄，你说的那个‘带盐人’是什么东西？你那边缺盐了吗？” “是代表的代，言论的言，代言人不是‘带盐人’。”楚泷怅然万分的按了眉心，认真组织了下语言，好好替风承影解释了一番“代言人”，“就相当于利用你替第四代风月鉴创立一个形象，让人们对风月鉴产生良性、定向的联想与思考，扩大风月鉴知名度的同时创造更多利益。” 鸭……不是拿盐过去啊。 风承影讪讪挠头，这种东西她从未听过，下意识的便以为是要帮他带两罐盐：“大师兄，你说的我大概能理解了，但是当‘代言人’，需要在仙界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名气吧？这样的话，你找狗东西岂不是更好？他一届天云墟少主，可谓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肯定很合适。” “师叔祖的名声的确很大，但对寻常修士来讲，有些太遥远了。”楚泷说着，漫不经心把玩起手中全新量产版的四代风月鉴样机，而今距离三代风月鉴初次发售已半年有余，第四代的宣发物料便理应着手准备了，“头三代风月鉴旨在普及推广，功能偏少，定价不会太高，是普罗大众都能承受得住的水平，如果请师叔祖前来代言，风月鉴的形象定位就会发生较大更改，价位也要被迫提升，总的算下来，得不偿失。” “如果请师叔祖来的话，少说要等七代之后——另外，当前版本的风月鉴以实时通讯与随身阅读为主要卖点，小师妹你身为话本界的头部作者，代言个四代还是绰绰有余的。”楚泷弯眼，最主要的是，他弄这个就是为了给她进一步网罗信愿，换人那不就白给了？ “唔，你说利用‘迟问书’这个形象的话，我还能理解一些。”风承影颔首，“风承影”这个名号在仙界或许知名度还赶不上当年修仙界的“焚天”，但“迟问书”的名头的确是够的，只是…… “不过小兔崽子也是话本界的知名作者，你为什么不找他？”小兔崽子的入行时间稍晚一些，名气相对略小一点，是以请“剑归”来代言的话，附加成本会更低吧？这不是更有利于大师兄的低价推广政策？ “那不行，小师叔在话本界毕竟是你的晚辈，如果我越过你直接请来他，你的书友们会集体暴动不说，也会对多少损害小师叔的名誉，同时大众还会怀疑书局的公允性。一旦被人怀疑书局是刻意打压‘迟问书’、力捧‘剑归’的话可就糟了。”楚泷严肃反驳，他这话倒不是忽悠风承影的，穿越前类似的事他可见多了，“且品牌第一位代言人的地位十分特殊，含义也与后面的不尽相同，‘剑归’可以做第二人，绝不能是第一个。” “能受得起第一人殊荣的除了你之外，只有当年与你同期的另一位老作者，但他代表作的影响远没有你那套《霸道仙君》广，经典作品数量亦不够多。何况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师妹，打心底里，我还是更希望你能来的。”楚泷道，为忽悠风承影来当代言人多吃两口群众信愿，不惜打起那见鬼的“感情牌”。 风承影见他将话讲到这个地步，自然不好意思再三推脱，只得挠着脑袋答应下来，虽然她不太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找一位代言人——那风月鉴本身的销量就很不错——但有银子不赚王八蛋，狗东西身价贵得很，她现在不多攒点，以后怕是连聘礼都凑不齐。 而且据大师兄所言，代言费不是稿费，这部分银子可以直接打给她，不必经过那老狗的手，她也不用担心不写回评被人扼住财政大权的咽喉……想想好似还不错。 唯一的问题就是—— “大师兄，若是给你的风月鉴当代言人的话，我是不是就要掉马了？”风承影搓手，别的她还不怕，只是她亲亲老娘一贯不愿意让她和老爹看什么话本，这要让她知道了自己闺女就是那该死的话本作者，她的头会不会被她打飞啊？ 想到她那可怜小脑瓜飞天的场景，风承影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楚泷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后沉默了一瞬：“马甲肯定会掉的，不过主要掉的是‘迟问书’，不是‘风承影’，你担心花师叔她揍你的话，可以先戴个面具。” “那就行。大师兄，你知道的，我老娘她法体双修还对话本深恶痛绝……你师妹我这小脑袋瓜实在不够她锤两下。”风承影得知可以戴面具后悄悄松了口气，这东西，能瞒一时那就瞒一时，她是“苟活”主义者，并不想早死早超生。 主要是不想被亲娘揍到早死早超生。 回想起自家老娘，风承影顿时眼泪汪汪，也不知道她爹这么多年是怎么扛下来的，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采访采访他。 别的先不说，苟活经验倒是传给她点啊！ 第三三六章 海豹 “……行，没问题的。”楚泷闻此应声，语调稍作顿，“但是，小师妹，你最好还是早做打算，话本作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花师叔她早晚会知道的。” “别说了大师兄，我知道，扎心了！”风承影抽抽鼻子抹了把脸，这下她的眼泪是真要掉下来了。 实在不行的话……过阵子请瑟瑟给她做个贴身软甲？ 轻薄结实又抗揍，完全不怕她老娘“正义铁拳”的那种？ 抖着小腿的风承影陷入沉思，她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 “害，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小师妹，你自己看着努力吧。”楚老板说话间，眼中不自觉多了两分同情意味，花师叔的性子他略有耳闻，听起来就是位不可多得的巾帼英豪，“来之前记得给我发个信息，我好让他们准备准备东西。” “好的，大师兄。”风承影毫无防备的点了头，这时间的她，还以为楚泷话中的“东西”是所谓的合同或者汇总起来的注意事项。 她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东西浑然无知无觉，并悄咪咪沉浸在“大笔大笔赚外快，早日摆脱狗东西扣稿费的魔爪”大梦中乐出了声。 然而这般美好的幻想仅仅存留了两天，两天后，当风承影真正站到楚泷面前，正式开始她作为“第四代风月鉴代言人”生涯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又双叒叕被大师兄坑了——这都是后话。 * “哦豁，小师妹，来的很及时嘛！呀，师叔祖也跟着来了。”霖州城云霄书局后院，翻着报表的楚泷听见开门响动懒懒抬眼，目光在瞥见风承影身后跟着的九方云微时不由微微凝固。 这倒是他意料之外的，找小师妹做代言人之事他早早跟九方云微打了招呼，后者听罢仅颔首示意知晓，他还以为他对此没什么兴趣。 现在看来他并非没有兴趣，只是当时不愿表露出来罢了。 “唔，狗东西说，他也想跟过来看看你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风承影挠头，说实话，九方云微在旁边盯着，她还真有点放不开，“他在这，应该不耽误事吧？” 主要代言人的银子不需要经过狗东西的手，这总让她生出一种自己在偷偷攒“私房钱”的错觉。 嗯，错觉，没错，一定是错觉。 风承影如是在心中安慰自己，楚泷闻此勾唇：“不妨事，甚至来得刚好。” “咩？” “恰巧那照片拍摄差了个模特，我正愁要从何处才能找个身量气度与你相配的人来，师叔祖便自己上门了。”楚泷笑笑，不着痕迹地冲着九方云微眨了眨眼——他说的是假话。 根本不存在什么倒霉模特，原本的拍摄计划中也只有风承影一人。 谅你们也不敢找其他模特。 九方云微意会，心满意足收敛了眉眼，公明的眼睫眨得再慢一点，他这手里雷可就收不住了。 到时他除了说一声“厚葬友军”，多给他烧几沓金纸香蜡，也干不了别的。 “唔，这样啊，那还真是挺巧的。”风承影下意识顺着楚泷的话应了一句，随即发觉到哪里不对，“等会，大师兄，为什么要拍照？” 代言人的工作难道不是帮着站台卖点风月鉴吗？顶多念两声屁话一样的台词，吹几句可有可无的彩虹屁，做成小标语之类的印在宝器包装上？ 怎么就涉及拍照了，还是有模特、要造型的那种！ “拍点照片做海报呗，做好了每个书局门口贴一张。既然要立形象，当然得具体一点，总不能让人对着你写的书瞎想，那叫意|淫。”楚泷轻松摊手，他知道风承影一向不爱拍照，平日视频通话都能弄出个正对鼻孔的死亡角度，是以在忽悠她过来前，他刻意隐藏了“代言人要拍海报”的实情。 “那那那……海豹又是什么豹？图像能变成海豹吗？”风承影茫然眯眼，说海豹她还能试着理解一下，说不定是大师兄给海中某种动物起的别称，但风月鉴拍下来的图像能搞出来这个？ “……我说的是报纸的报、报告的报！不是鰅（音‘鱼’，古人对海豹的称呼之一）的那个海豹！”楚泷一梗，扶额恨恨，忘了“海报”这词出现的晚，仙界之人压根没听说过，“就是贴出去的、带图案的宣传告示，平日所用告示大多为纯文字的，视觉上没什么记忆点，不如和图案结合起来，这样既能构建一个立体形象，又显新奇别致，令人印象深刻。” “喔喔，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风承影作恍然大悟状，搓着下巴咂摸半晌，忽的重新蹙了眉，“但是……这样一来，带图案的宣传告示，我不就跟在逃通缉犯差不多了吗？” “……我们的海报是彩色的，而且不是大头画。”楚泷扯扯唇角，果断弃疗，“算了，等会照片拍出来你就知道了——六娘，进来给她换衣服上妆！” “来嘞！”动听又不失洪亮的女声自门外响起，风承影一双腿早在听见“六娘”二字的刹那便哆嗦了起来，当初作为一只话本界新人之时，她被六娘催稿催得欲死欲仙，那些日子到如今都历历在目，平常回想还甚觉怀念，今日再度听到六娘的声音……怀念个铲子，小人这个月真没拖稿啊！！ “哟，迟问书，咱们又见面了——不，不对，应该说，咱们总算是见着面了。”入了屋的严六娘笑了个花枝乱颤，风承影却颤抖不堪：“六、六娘，你不是在修仙界打理书局事务吗？” “是呀，不过前阵子一不小心飞升了，就来仙界继续追随老板了呗。”娇美女人摊了摊手，想她当年也是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一枚，可惜后来遇上了迟问书，从此那嗓门一日大过一日，脾气也一天暴过一天。 如今她都跟大家闺秀彻底说再见了，按老板的话讲，当个软妹有什么好的？不如赚钱搞事业。 她这叫为了仙界的文娱产业做贡献！ “飞、飞升了啊，恭喜恭喜。”风承影龇牙咧嘴，忽然间手足无措，她看着六娘，只觉背后发毛。 “同喜。迟问书，跟我来吧，我帮你换个合适的造型。”六娘摆手，浅笑着将风承影拉进内间——这混蛋玩意，总算落她手上了。 “等等，你先让我写个遗言……”风承影试图挣扎，却被六娘无情拖走。 第三三七章 那不是一倍吗? 风承影在六娘手中时一向不敢造次，严六娘的办事效率又平素喜人，是以二人入了内间不出一刻钟的时间便出来了。 现阶段风月鉴的主打卖点功能仍旧是多方式通讯与随时听音乐、看书，小游戏之类的都算不上重点，整体定位与形象更偏向文士一些，风承影往日爱穿的那套大红衫子就不合适了。 为了让这位代言人的造型符合现阶段风月鉴的形象定位，六娘特意按着她换上套垂感极佳的素衫白衣，下摆与袖口处绣了些青翠玉竹。腰上一条浅孔绿的寸宽布带，配以玉质上乘的岫玉腰坠，外罩一件浅碧色对襟罩衫。 风承影那头及膝的青丝被人绾了一半，单髻斜插一枚水沫玉簪，其余的长发慵懒披散肩头。卸去那身火似的大红，眉眼又被小巧银面遮掩着褪去了三分疏狂锐气，只留下身为剑修的不拔坚韧，这样看，她身上倒真多了些书卷气息。 “六娘，搭配得不错。”楚泷抚掌，由衷夸赞一句，严六娘闻此红唇微挑，但笑不语。换上白衣的风承影分外不适，一会扯扯衣摆，一会又要正正脸上的面具。 “大师兄，这玩意我得穿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换下来？”风承影扶着头顶的发髻瘪了瘪嘴，她现在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她穿不必加配饰的大红衫子惯了，冷不防换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白衣，她当真难受。 ——腰上重，头顶也重，步子沉沉的不知道往哪迈，两只手更不知道该往哪放。 “穿不习惯？放心，我们拍完照你就能换，小师妹，先凑合忍一下吧，很快的。”楚泷笑笑，从袖中摸出把鎏金小扇，放在胸口轻摇两下，下颌一抬，示意六娘看向九方云微，“六娘，得麻烦你多辛苦一会，帮师叔祖也找一套合适的衣裳。” “不麻烦的，老板。”六娘晃头，正欲引着九方云微向室内走，后者却微一摆手：“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适才风承影刚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他这一双眼便控制不住的黏上去了，平日只见她一身红衫，没料到换上白衣也这般好看。 他家阿影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九方云微心情愉悦的勾了唇角，他该穿些什么，他早在看到她的一瞬就想好了。 心中有数的九方云微换衣服的动作甚至比被严六娘按住的风承影还快，来去不过盏茶时间，出来后还令楚泷的狐狸眼闪了又闪—— 师叔祖很会玩嘛。 楚泷挑眉，风承影那身是素白为主，青碧为辅；九方云微这套便跟她完全颠倒过来，以浅青为主，素白为辅，素色的腰带罩衫，内摆绣着云纹。 挺搭，也符合他对第四代的定位预期。 楚老板颇觉满意的点了头，拍出份合同让风承影签了，后者知道这是自家大师兄的习惯，上下粗粗浏览一番，除了合同的最后一页那行小字“违约者需赔付一倍违约金”眼生之外，其余都是些常见玩意。 什么红利分成、报酬和相关的注意事项一类的，她看其中没什么坑洞，那行违约赔付又在情理之中，便果断在合同上签了大名。 收起合同，楚泷即刻带着两人赶往提前选好的拍摄点，那地方在鹤泽山深处，是座立在山峰之上的观景亭台，离书局不远，以几人的速度，将将半炷香的路程。 楚泷穿越前的兴趣爱好甚为广泛，除小说动漫外，他对摄影亦颇有研究。在风月鉴成功被边瑟瑟炼制出来后的第一时间，他就琢磨着弄了仙界版鼓风机、补光灯与反光板等一系列拍照设备，又专门培养了一批有兴趣、玩得转这些东西的人，这会总算派上了大用场。 刚到地方的风承影初见那些玩意觉得新鲜，拍摄之时倒也兴趣十足，但那股子兴趣很快便被焦躁所取代——她是剑修，动作一贯干净利落，摄影师要求她摆的姿势，她实在扭不出来。 并且拍照时她要一直挂着一成不变的笑，笑的她脸都发了僵。 “大师兄，还要多久，你们好了没？”举着风月鉴僵着脸的风承影神情涣散，她已记不得自己在短短半个时辰内究竟换过多少种姿势，反正人麻了，脑子也浆糊，耳朵还被面具拉扯得发痛。反倒是不用露脸的九方云微这时间仍旧乐在其中，听着摄影师的指挥，将手轻轻搭在风月鉴顶端，一副与她一通看鉴的样子。 “马上就好，最后一张。”楚泷弯眼，指尖一戳，拍下张图来，至此他想要的宣传造型全部拍摄完毕，剩下的就是慢慢挑图做海报，等第三代风月鉴的热度下去一些，拎着风承影开个发布会卖第四代了。 “拍完了，小师妹，你可以休息了。”楚泷道，得了令的风承影顿时如释重负，撇下风月鉴后立马拆了头顶的发簪和腰间的玉佩，这俩玩意真材实料，可是真够重的。 “他喵的，累死爷了！大师兄，除了拍这个海报，以后就没我什么事了吧？”风承影呲牙，大咧咧往亭子边的美人靠上一坐，翘了二郎腿。 “嗯，短期内没你什么活了，等下半年新风月鉴上市，你跟我去一趟发布会，再去一趟初次售卖会就行。”翻着风月鉴、粗选起照片的楚泷头也不抬随口答道，这回答却让风承影瞬间炸了毛：“发布会？售卖会？好家伙，大师兄，我看你是想累死我！” “不不不，小师妹，这些都是正常的商业活动，也是你作为代言人应尽的责任义务。”楚狐狸眯着眼睛勾了笑，光有照片收拢的信愿怎么能够？那当然得让大家见见本人，顺带他还能多割两波小小的韭菜。 “……你先前来找我的时候可没说还要干这些！”风承影掩面，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或者说，从见到六娘的刹那她就觉得不太对，但那时私房钱的诱惑压过了她心底的不安，让她一步错，步步错！ “废话，那会就跟你说了你还能来？我又不傻。”楚泷耸肩，他可太了解风承影的性子了，提早告诉她这些，她指定分分钟把电话挂断，就手给他拉黑。 “那我能拒绝吗？”风承影抱着脑袋抵死反抗，楚泷笑如拂槛春风：“可以，但拒绝的话，要付十倍违约金哦~” “？”那不是一倍吗！ 第三三八章 不，是十倍 “什么十倍？大师兄你别忽悠我，告诉你哦，我眼神和记性好得很，那明明就是一倍！”风承影鼓着小脸据理力争，一倍违约金便是她所获预付款的二倍，大约有十万颗灵珠，她肉疼一会咬咬牙也就给出来了，若是十倍，那就是一百万颗灵珠！ 一百万颗……赶上她两个多月的稿费了！ ——若她稿费全在手里也就罢了，问题就是，她财政大权的后颈皮拎在狗东西手中，让她自己出这个银子，她的小金库是要瞬间变赤贫哒！ 这不行，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攒出来的家底，哪能白白便宜给大师兄这只花狐狸？ 楚泷闻此，不紧不慢掏出合同，将那一小摞纸翻到最后一页，指着其上一行小字，语调悠闲万分：“看清楚哦，小师妹，这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的是‘违约者需赔付十倍违约金’，可不是一倍。” “怎么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我……诶？”风承影噘着嘴小声嘟囔，一面一把接过那份合同，定睛细看之时瞳孔骤然一缩，好家伙，这怎么真变成十倍了？ “怎么样，是不是十倍？”楚泷抱胸，双眸含笑，好整以暇，不挖坑那是他楚老板的性子吗？显然不可能。 “咦？不对啊，我记得明明就是一倍的，怎么突然就是十倍了？”抱着合同的风承影懵了，修士的五感一向敏锐，她确信自己不曾记错，她签字时看到的就是“一倍违约金”，那么，这个“十倍违约金”又是怎么回事？ 被人坑懵逼了的风承影茫然挠头，合同上的这个“十”字字迹平整光滑，没有洇墨，纸张也是干燥的，看着不像是后期加上的一竖。右下角她的签字手印又确确实实出自她手，她签名时有个习惯，会随机省去“影”字一个笔画，今日省了一点，那名字上也省了一点，且位置并未改变，亦不像大师兄恶意模仿。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鬼! 风承影迷惘不堪地抓抓头，一旁吊着眼角看了半天的九方云微见此终于绷不住失了笑，他伸手揉了揉风承影的发顶，顺势拿过她手里的纸张，指尖凝霜，轻轻点在那个“十”字上，那一竖竟渐渐消失了。 风承影瞪大了眼，陷入呆滞，九方云微慢悠悠驱散那缕霜色，换作一点灵火，灼热的温度靠近直面，“一”字重新化作“十”。 “傻子，公明用的是遇热才会显色的墨水。”九方云微挑了挑唇角，将那合同递还楚泷，至此风承影终于认了命，究竟是她技不如人，被耍了也是活该！ 谁让她不长记性，明明知道大师兄是奸商，还高高兴兴的往人家设下的全套里钻，被人卖了还要帮着人数钱！ “行吧，为了我的小钱钱，我忍了。”风承影抽抽鼻子，抬手擦了把并不存在的辛酸泪，同时恨恨的跟着楚泷放话，“不过大师兄，这次我认栽，下次可没有了——第五代风月鉴的代言人我绝对不要干，你要找就找小兔崽子去！” “行，没问题。”楚狐狸应声，心里想的却是…… 无所谓，没有第五代，还有第六代。 * “成了，家主，您刚刚发出来的消息，属下一个字不落的收到了！”无定山庄，捧着符箓的魔族侍卫兴奋不已的蹿入书房，经过杨晟近两年的研究，他们总算绘出与那捡来的留言符不尽相同、通讯功能分毫不减的符箓来了。 “是吗，真的一个字不落？”杨晟大喜，立时起了身，接过侍卫恭谨递来的符纸，仔细查阅数次，见果真是一字不落，一时竟激动到手足无措。 “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杨晟捏着那张轻薄符纸，浑身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他这两年的努力没有白费，魔族，也终于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符箓了！ 两年，打他下决心要研究出个改良版的符箓至今已过去两年，光成功拆解出那道符中的笔画符令便消耗了整整一年，剩余的时间他又经受过不知多少次失败！ 开始他全然画不出成型的符来，后面符纸成型那通讯距离又超不过周身三尺，距离问题解决了便剩下错字漏字，等他处理完错字漏字，画符画到头皮发麻之时，又发现自己画了个与捡来的一模一样的符纸出来…… 察觉那两道符纸一样的时候，这个高大俊美的魔族险些当场掉了眼泪，辛辛苦苦一年多却发觉自己仍旧没能逃离原点，那滋味可想而知。好在身为无定山庄的庄主，他心理素质强悍得很，调整一番，很快重新踏上了征程。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这回的进度比上次快上许多，在经历一整圈画不出来、画错、通信距离约等于无，错字漏字以后他总算得到了今日的符纸，而这道符箓，已然是那留言符的改良版本—— 现在他手里的这道符，最多可储存十道魔气烙印，每次传信之前，只需激活想要接收到此消息的烙印即可实现定向通讯，且单张符箓最多可同时向九个人传递相同信息。 如此一来，传信的效率就被大大提高了，每个人身上也可少带些符箓，节省点储物空间。 杨晟撂下符纸，双手掩面跌回大椅，这一瞬间他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除了欣喜与激动之外，更多的仿佛是辛酸。 魔族尚武，魔修纵欲，二者平素看不起仙界修士的阵法符箓，认为那是软趴趴没什么大用的玩意儿，没人愿意沉心研究这些东西。于是他们一面嫌弃着这份精巧，一面却又歆羡它们的丰富便捷。 说白了，只是魔族与魔修们担心自己做不出比那更好的，被人笑话了去罢了。 杨晟想着垂了眼，还好，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有了这套拆解出来的符令和他成功绘制出的改良版留言符箓做引，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魔族就能拥有自己系统且成型的符箓体系——魔域也会拥有自己的符修。 “你先下去吧，明日我亲自去中心城，求见魔尊大人。” 第三三九章 魔尊 杨晟站在魔域中心城巍峨大殿之前，心下感慨万千，自从上次在此处与阙阑吵了个不欢而散，他便再未踏足过这座中心城池，至今也有近三千年了。 “杨庄主，让您久等了。尊上刚刚起身，请您跟小人来。”一身黑衣的魔尊近侍冲着他恭谨行礼，转身做出“请”的手势，杨晟见此颔首回礼，语调微缓：“有劳。” 那近侍但笑不语，一路沉默着把杨晟引至殿内，高台之上，黑袍鎏金的青年魔族斜倚在铺着上等兽皮的王座之内，眉目间隐隐带了些阴鸷色泽，他看着随近侍徐徐而来的杨晟，血瞳深处涌出点点兴味。 无定山庄惯爱出一堆执着的疯子，那老庄主如此，新任庄主亦然，他很期待今天这个小疯子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他最好能像两万年前他父亲那样，奉上些有利于魔族数万年大业的玩意，至少也要传一个他未曾听闻过的消息，否则这场会面，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而浪费时间的人，是不配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 魔尊想着略略勾了唇角，魔族不崇尚人类那些个礼义廉耻，强者为尊，随心所欲——无定山庄固然是魔域一方庞然大物，但杨氏又不止杨晟一个魔姓杨。 思索间二人已至，杨晟半垂着眼眸，单膝跪地，俯身行礼：“无定山庄杨晟，参见尊上。” “平身。”魔尊挥袖，袖风稳稳将高大俊美的魔族托起，近侍低着脑袋搬来座椅，杨晟致谢后小心坐了。 “杨庄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魔尊挑眉，闲闲把玩起近侍递上的一只琉璃酒杯，暗红而粘稠酒液在杯中晃动，像是近乎凝固的血。 “为的是一道符箓。”杨晟起身，为表尊敬，他的眼睫仍旧是半垂着的，“前阵子魔域中出现了一种可以为魔气驱动的符箓，不知尊上可曾知晓此事。” “你是说那道辨不出来处的留言符？”魔尊把玩酒盏的动作微顿，空着的手漫不经心撩了撩垂落胸前的长发，语调中透出三分叹息，“自然是知道的，说来那符箓来处不明当真可惜得很，若它来处清明，能投入军中使用，他日必然为我魔族一大利器！” “不过，你提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寻到了它的来处？” “那倒没有，但杨某已成功绘制了出与之功能相近的符纸——某今日来此，便是想将它献给尊上。”杨晟躬身，顺势自袖中取出一沓小小的符箓，平举至胸口之上，魔尊闻言猛地放下盛了酒的琉璃杯盏：“此话当真？！” “杨某怎敢欺骗尊上？尊上若不信，可亲自试过。”杨晟抬头，回答时他目光不经意扫过魔尊的脸庞，心中泛起波澜阵阵，打从他记事起魔尊的样貌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万年以来，犹如一日。 不会老，也不会变。 他记得父亲曾跟他说过，魔尊是真真正正，全然没有心的魔族，他追求的只有无上的权势与无人能及的修为，所以数万年来，魔域再未出现过第二个道尊。 有机会能证道成尊的魔族与魔修，都被他暗中除了去。 杨晟重新敛了眸，不再去看那王座之上的尊者，近侍取过他手中符箓，将之呈至王座，魔尊接来符纸，细细翻看一番，吊了眼角：“这东西，如何使用？” “尊上，此符的用法与那不知来处的符箓相似，只每张符纸可存储十道魔气烙印，亦可同时向九人发送消息。传信之前，以魔气激活相应的印记便好。”杨晟沉声，字句清晰，不卑不亢，魔尊闻言饶有兴致的抬手唤来数名侍卫，几个魔族试了片刻便轻松掌握了留言符的使用之法。 “好，很好。”拈着符纸的魔尊连连颔首，血瞳覆满了兴奋之色，强压着语气，意有所指，“杨庄主，这符箓……” “若尊上需要，杨某愿帮着尊上培养一批可以绘制此符的魔族魔修。”杨晟应声行礼，将自己的姿态摆至能摆到的最低，魔尊听到他的答复甚为满意，当即赏了无定山庄数抬奇珍秘宝，甚至夸赞杨晟是“魔族万年来第一功臣”，后者笑着推脱过誉，又陪着魔尊讲了不少研究符箓时发生的趣事，这才在近侍的指引之下出了大殿。 “杨庄主，尊上已令我等下去挑选一批习得来符箓的苗子，连同刚刚那些赏赐，不日便会送到庄中——还请您回去耐心等待就是。”送杨晟出门的近侍含笑道贺，“您这道符箓，解决了尊上心中一大憾事，杨庄主，往后有您无定山庄的好日子了。” 两万年前的老庄主送来一剂可防魔气贯脑的灵药，令尊上远离魔气侵扰的失智之苦，新庄主又献上一道千里传讯的符箓，两相叠加，可稳保无定山庄数万年的富贵荣华—— “好日子倒不敢想，某只是想尽我所能的做些有利魔域的事罢了。”杨晟笑笑，拱手告了辞，近侍站在大殿门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转身离去。 王座之上，魔尊仍旧把玩着那几张小小的符箓，激动得像是得了心爱玩具的孩童。近侍见此微垂了眉眼，手攥成拳，放在嘴边，假咳一声，王座上的魔尊立时掀了掀眼皮：“怎么？” “启禀尊上，数年前曾找过您的那帮仙界修士，今日又递来了信儿——您看看，是回绝还是？”近侍道，神态却不见分毫紧张之意，魔尊听罢一阵轻哂：“回绝？为什么要回绝？” “有了杨晟献上的这道符箓，我魔族传令速度便能快上十倍不止，何况魔族本就比人类更加强壮——如此一来，攻占仙界自可指日而待——我为什么要回绝？” “告诉他们，想谈可以，拿出点诚意来，时间另约。” “他们不是想借着魔族的势，铲除那所谓的一墟二阙，趁机称霸仙界吗？那我们不妨假意应下他们，反正魔域之内没几个擅长阵法的，也破不开那道该死的界门。”魔尊低眸扫了眼手中符纸，神情恢复阴鸷淡漠，“至于他们，左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等我们出得去这该死的摸鱼，再杀不迟。” “尊上圣明。”近侍点头，躬身后退，“属下这就去回复。” 第三四零章 暗涌 “杨庄主，恭喜啊，您研究的这道符箓，可当真是保了无定山庄未来数万年的富贵荣华！”某宾客拉着杨晟一阵寒暄，魔尊素来是个高调的性子，赏赐人亦要赏赐个天下皆知，各个世家眼见着无定山庄登云而起，忙不迭赶来上门恭贺。 一时间原本还算冷清的无定山庄立时变得门庭若市，往来宾客车马络绎不绝，将山庄外那条宽阔平整的大路塞得水泄不通。 “好烦啊，家里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父亲都不让我们随意出门玩了！”晚晴小院，绛衫姑娘倚着栏杆托了腮，困扰之色染了一脸，“我的刀都快生锈了。” 苏婉是名人类医修，对许多魔族而言是不可多得的上等佳肴，即便他们知道她是杨晟的夫人，杨晟也担心会有那种管不住爪子的魔族伤害到她，更何况江雪尘同样是人类修士，杨絮亦不是纯粹的魔族，他便干脆封锁了小院，要她们这两日好好呆在此处不要出门，等到道贺的人走得差不多再说。 反正吃穿用度自有侍女送上门来，除了生活枯燥乏味一些，倒没有别的。 “好了小絮，义父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江雪尘笑笑，耐心安抚了一番即将炸毛的刀修姑娘，“你若真的无聊，也可以在院子里练练刀法呀，我看着。” “那哪行？刀法向来大开大合，娘亲这院子又小，真要耍起来，只怕好容易栽活的那两棵老梨树都要被我削成光杆去！到时被父亲大人知道了，他还不得揍死我？”杨絮说着吐了吐舌头，这两棵梨树是杨晟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某处深山灵泉边上找见的，光是将之成功挪回来就不知消耗了多少金银，盘活又浪费了两方灵泉泉眼，这树要是被她剃秃了……她还焉有命在？ “那就忍忍吧，左右道贺的也就几日的心热，过不了多久便离开啦！”江雪尘道，顺手搓了搓杨絮发顶竖起的碎毛，刀修的发丝不算细软，偏硬，直愣愣的，看着却极为有趣。 “哎，也只能忍忍了。”杨絮趴在栏杆上胡乱叹气，不多时有侍女敲响了院门，她顿时来了精神，“这时间，定然是你的补药到了——我去取。” “大小姐，二小姐的补药熬好了，管事吩咐婢子给她送来。”姜兰含笑的脸如期出现在门口，杨絮见到她挑了挑唇角：“辛苦你啦，我替她端过去，你在这稍等片刻。”话毕接过她手中刚拿出来的食盘，顾自向院内走去，姜兰一个“好”字不曾脱口便被噎回了喉咙，这令她不由得阵阵发愣。 ……啧。 姜兰扯扯嘴皮敛了眸，静静等待起杨絮。 “阿雪，你的药，趁热喝！”端着食盘的刀修姑娘咋咋呼呼，一面将那药塞进江雪尘手中，一面取出腌了蜜果的小罐，江雪尘挑着眉头乖乖喝光那碗苦到让她舌头打结的补药，下一瞬，熟悉的野果立时入了口。 “快嚼，吃这个就不苦啦！”塞了人一口蜜果的杨絮嬉皮笑脸，江雪尘神色不变的咬碎那颗野果，正如杨絮所言，被蜜腌过的果子用来祛除汤药的苦涩最好不过，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她口中爆裂开来，顿时将那股药气驱散。 杨絮收好药碗，在一旁盯着她吃了蜜果，这才盖上瓷罐，把那将食盘并着药碗送还到姜兰手中。 “劳烦你再把这个送回去了。”娇俏的刀修姑娘呲牙一笑，姜兰正欲回点什么，那院门却“嘭”的关了。 又是这样。 姜兰眉心一跳，深深呼气，逼着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大小姐的性子惯来跳脱，先前还好些，只是自打那位二小姐来，便愈发没了谱了。 不过，这都是主子们的事儿，她一个小侍女跟着操什么心？ 姜兰闭了闭眼，将空了的瓷碗食盘收进食盒，转身向着山庄前院行去。 “姜兰姐，你又去晚晴小院给二小姐送药了呀？” 近期庄子里往来的宾客多，他们这些个做下人的便格外忙些，姜兰拎着食盒走了不出二里，恰遇到一群刚送过茶水路过此处的侍女，入庄没多久的小姑娘嘴快，看见她提着的食盒，下意识问了一句，只是未想这一句正巧戳中姜兰积攒多时的满腹怨念，她听见这话，忍不住阴阳怪气了几句：“嘿！二小姐哪用得着我们这些下人送药啊？那药平常都是大小姐亲自送到她嘴边的！若非这两日庄中客人多，两位小姐不方便见客，哪还用得着我去？” “就算去了，还不是连晚晴小院的门都进不了！”姜兰道，那快嘴的姑娘闻言不由得面露两分歆羡神色：“这样啊，那大小姐对二小姐可真好！诶对了，姜兰姐，听说那二小姐也跟咱们一样，是大小姐捡回庄子里的不是？怎么她就被夫人看中，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呢？” “人家命好，我们命贱，比不上。”姜兰撇嘴，提起这个她心中便不满得紧，同是被杨絮捡回庄子的仙界修士，怎么唯那江雪尘变成了主子？ “命这个东西，谁说得清呢！好了，我们也别在这编排主子了，仔细让管事听去挨罚。姜兰姐，我们得走了，先不说了！”侍女道，姜兰含笑看着她们离去，待几人走远，她面上的笑意便瞬间收敛。 她的确是满心不忿，但她再不忿又能怎样？她依旧是这无定山庄的小小侍女，而江雪尘则是庄中名正言顺的义二小姐。 罢了。 姜兰吐息，收敛好情绪继续走她的路，不想她刚拐了个弯踏上小路，便撞上一蓝衣蓝发的魔族青年。 “阙、阙阑大人……”姜兰眼神克制不住的乱飘，看阙阑大人的样子，再加上这个位置……她们刚刚说的话，岂不是都被他听了去？ “你们刚才说的东西，我都听见了。”阙阑垂眉，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的小小侍女，眼底涌过一线幽深色泽。 不枉他与杨晟那家伙斗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让他寻到了突破之口。 “阙阑大人，您……”姜兰听到那句话，魂都被吓飞了半条，阙阑却看着她慢慢勾了笑：“你别慌，我并不准备把这些说出去。” “现在，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姜兰姑娘。” 第三四一章 姜兰的选择 姜兰提着食盒，跌跌撞撞地自小路跑出，她的步调凌乱不堪，她的神情惊慌失措，她匆匆赶往山庄前院送还了食盒，又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结实而厚重的门落锁把一切隔绝在小屋之外，姜兰摸索着将身躯塞进了扶手椅，阙阑跟她说过的字字句句，一遍遍地在她耳畔回荡。 那声音低沉微哑，宛如情人呓语，却更似魔物的蛊惑，他对她说—— “姜兰姑娘，你可为自己的未来做过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姜兰佯装懵懂的仰了头，蓝发蓝衣的魔族青年却笑眯眯挑了唇：“出路。” “莫看杨晟他绘出那留言符箓，得了魔尊大人赏赐无数，一时风头无两，连带着无定山庄亦好似全了上万年的富贵荣华，实则这些，不过是魔尊大人的一记‘捧杀’。” “怎么，你不相信？那我不妨跟你仔细说说——两万年前，无定山庄的老庄主曾向魔尊大人贡献过一剂药方，解了尊上每日的魔气侵蚀之苦，自此杨氏从普通的一流势力一跃成为了一方巨擘；眼下杨晟又奉上一张通讯符箓，有益我魔域万年大业的同时，却早已功高震主。”青年挑眉，自袖笼中摸出只小小的折扇，大红的扇骨落在那湛蓝的长衫之上，恍如一朵未开的红莲业火—— “姜兰姑娘，‘功高震主’的意思，不必小生多解释了吧？想来你作为仙界修士，对这东西了解的比我等深得多。” “自然，若光是功高震主倒也无妨，左右尊上有的是法子能暗中敲打提醒。可问题就在于，那杨晟做得实在是滴水不漏，不仅大方公开了此符的绘制方法，还甘愿替尊上培养一批独属于咱们魔域的符修——姜兰姑娘，你说，这批符修学成之后，究竟是听尊上的，还是听他杨晟的？” 究竟是听魔尊的，还是听庄主的？ “阙阑大人，您是说……”黑衣侍女姣好的容颜在一瞬间失了色，她苍白的嘴唇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她喉咙深处干涩发痒，心底却有个可怕的答案在不断叫嚣着冲破壁障—— “这么多年以来，尊上一直在寻一个无定山庄的破绽，想将这游离在他管控之外的超然势力真真正正收入手中，只可惜……”阙阑把玩着扇子，眉目淡淡，“这种情况之下，你说，若有一人肯出面寻得法子，替他解决了此等心腹大患，会有什么结果？” “大人，您的意思是——”姜兰按着胸口，艰难问出一句，她只觉她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开来。 “我的意思，想来姑娘你已经猜到了。”青年展扇，腾着黑烟的火色在他指掌间上下翻转，他气定神闲，“与我合作，帮着尊上彻底掌控住无定山庄，事成之后，我保你一世的富贵。” “你不是很羡慕那位被杨晟收作义女的‘二小姐’吗？我能让你变得比她尊贵。”阙阑刻意压低了嗓音，姜兰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又缩，心脏动若擂鼓，他见她并未立时回答，不由一声轻笑，“不必急着答复我，我还要在此处待上三日，便给你三天的时间仔细想，三日内，若你想通了，自可拿着这东西来客栈寻我。” 他话毕塞给她一块小小的圆形玉牌，而那玉牌，现在还在她衣袖之中。 回想过一圈的黑衣侍女闭目吐气，她的心跳至今还像撞钟似的，手腕亦一阵阵的抖。 姜兰取来妆奁上放着的铜镜，静静注视起镜中稍稍恢复些血色的自己，不得不说，阙阑的话对她而言很有诱惑力。 她知道作为一名仙界误入此处的小修士，能在魔域之内顺利存活下来已然不易，曾经的她也很感激无定山庄与杨絮，感激他们能毫无芥蒂与偏见的把他们这些仙界人族留在庄中。 大世家的侍女活计不多，月钱亦十分丰厚，她便早早的认了命，预备着余生也就这样过活。 这般的想法持续了整整三百余个年岁，直到几年前，江雪尘突然出现。 纤瘦又孱弱的姑娘跟在大小姐身边，直直住进了晚晴小院。她原以为是她身子骨病弱一时干不了活，等到养好了也会与他们一样，哪想她住进那满是灵气的院子不过半月，就被夫人收作了义女，摇身成了她头顶的主子。 于是她心中的不甘便日益发酵起来，到今日已膨胀到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地步，她忍不住的想要怨恨江雪尘怨恨杨晟怨恨苏婉，乃至怨恨当年将她从魔族口中救下的杨絮。 江雪尘与她有什么不同？凭什么她是主子，她只能是一名小小的婢女？这股怨恨经年累月，顶得她几欲发疯、几欲发狂！ 姜兰想着摊开了手掌，那枚玉令不知何时被她拿到了手上。 对阙阑所说的种种，她无疑是心动的。 但她并不想就这样轻易的答应了他。 姜兰垂眼，她是人，不是魔族，恩将仇报总归是不好的，所以她决定再给无定山庄一个机会，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黑衣侍女重新叹了口气，将令牌收好，起身出门。 “大小姐，婢子见您好像很喜欢二小姐，这是为什么呀？”照例送来补药的姜兰低顺着眉眼，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一身绛色的刀修姑娘闻言微怔：“大概……是她很特别吧。” “阿雪是个让人心疼的姑娘，我虽然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感受得到，她一定经历过很多别人想象不到的东西。”杨絮说着弯了眼，一面接过她手中的食盘，“她好像不大懂得什么是快乐，或者是她已经忘却了那种感觉——我想让她开心一些。” “是无可取代的，对吗？”姜兰轻轻呢喃，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今日问这个就是自取其辱。 “当然是无可取代的呀！”杨絮笑笑，“每个人都是无可取代的。” “好啦，我先把药给阿雪送过去，劳烦你在这里等一下。”刀修姑娘说着向院内跑去，姜兰无视了她中间那句话，默默低下了头，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魔域的夏夜惯来闷热，阙阑端坐桌前，手中把玩着那把红莲业火似的扇。 今日是他给姜兰的最后期限，而他确信，自己必将赌赢—— “铃铃——”窗棂上拴着铃铛的丝弦被人触碰，阙阑懒懒勾起唇角： “姜兰姑娘，相信这会成为你此生做过的，最为正确的决定。” 第三四二章 风月鉴发布会 “六娘，小师妹的造型好了没有？灯光、扩音和投影都调试了吗？得赶快一些，我们的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难得褪去一身渡玄楼弟子制服，转而换上精致礼服的楚泷攥着只稿纸卷成的纸筒指点江山，过了今日的发布会，第四代风月鉴便要正式筹备上市了。 “马上好了老板，差个发冠……诶，好了！”帐篷做的临时更衣室中遥遥传来六娘那中气十足的洪亮女声，下一瞬，换好白衣的风承影被严六娘推着出了帐篷。 发布会上要穿的礼服显然比拍宣传照时的那套简单清爽一些，没了繁琐的罩衫与沉重的腰坠，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丝线绣的精巧腰带，头顶亦换成了轻便的翠竹发冠。 “不错。”看见风承影这一身打扮，楚泷甚为满意的颔了首，仍旧不太习惯白衣的风承影十分别扭地扯了扯衣摆，跟着楚泷一言不发走上台前。 落座时她下意识的往下扫了一眼，现下距离第三代风月鉴上架发售已过去了整整一年，众人对那传闻中的第四代早就等得是心痒难耐，望眼欲穿。不少报社、名流之类在得知云霄书局要开发布会的第一时间便撒丫子赶来会场抢座位，而今那台下已然人满为患。 人多到她脑壳发昏。 风承影抿唇，悄然攥紧了楚泷提前塞给她的发言稿件，偷偷寻找起坐在台下的九方云微，常规介绍阶段没她的事，但后面的问答环节，她这个代言人可是要代表产品发言的。 干这活她是头一回，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现在就紧张得很，急需一点点狗东西的宽慰。 风承影眼珠微晃，目光一排排的向后扫去，终于寻见那坐在角落里的青年法修，后者并不想被人知晓他便是楚老板的合伙人兼出资人，是以每逢这等场合，总要将自己与楚泷撇得远远的。 感受到风承影目光的九方云微慢悠悠抬眼，长眸对上她漆黑的瞳，他冲着她温和弯眼，无声比出个口型：“好好回答，答不好回去长评翻倍。” 好家伙，说翻倍就翻倍。 不愧是你。 风承影默了，安静如鸡敛了眸，被他这样一折腾，她突然就不紧张了呢！ 才怪。 剑修姑娘趁人不备，不着痕迹地吐了吐舌头，这般细小动作仍旧被白衣青年尽收入眼，他见此饶有兴致的轻挑了眉梢——看来翻一倍不太够，得翻两倍才行。 九方云微胡思乱想间，场内灯光骤然一暗，继而摆放在风承影二人身后的空白幕布上慢慢浮现出一段提早拍摄好的影像。楚泷起身，拿上扩音法器，细细讲解起第四代风月鉴新增上的功能与最新款的报价，姿态从容，语调舒缓悠闲。 “……第四代风月鉴的报价与前代相比涨幅不高，基础简化版六十上品灵石，进阶完整版二百二十块，高级豪华版五百五十块，新品发布首月九折发售；另外，从今以后，所有的第三代风月鉴，都将以原价的八折出售。”楚泷道，定制的华服在微光之下熠熠生辉，“与此同时，新款风月鉴提供折价补差换购服务。” “云霄书局将以原价的七折作为收购价对老款宝器进行有偿回收，换购价会在首月九折的基础上再打九折——凡是购买了老款风月鉴的仙友，均可享受此等优惠。”楚老板沉稳无比的宣布出这史无前例的折扣，台下众人立时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至此产品发布的前半程顺利结束，投影褪去，灯光重新照亮了会场，这昭示着发布会正式进入问答环节—— 大小报刊的记者们摩拳擦掌，望向风承影的目光灼灼生热，他们对这位话本界的泰山北斗好奇多时，如今总算得了这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迟问书先生，我是《仙界周报》的记者，我想问一下您对新款风月鉴，有什么看法？”某大报社记者在楚泷宣布可以提问的瞬间便起身抢占了先机，好在起手的问题十分正常，风承影回答得并不艰难：“新款风月鉴的功能较之老款更为完备，内置程序也更为实用，包括外观、实用手感与清晰度之类都有比较大的提升，我个人认为，这的确是一款值得购买的宝器。” “好的迟问书先生，感谢您的回答。”记者颔首，不情不愿落座将提问机会让给他人，她尚有满腹的疑惑，但碍于发布会现场的规则，她只能等到下一轮再问。 问答开始之初，记者们提问时还算矜持克制，没什么出格的，答案也都写在楚泷给风承影准备的手稿之内，但问题多了，这画风便难免的开始跑偏。 “请问迟问书先生，您作为一名成名多时的话本作者，是什么让您选择成为风月鉴的代言人？是楚老板给的价位足够高还是其他？成为代言人会不会耽误您写话本的时间？”某八卦小报记者如是道，风承影闻言禁不住抽抽嘴角，她说她是被忽悠着来的，他们能信吗？ “楚老板开出的代言费的确不低，但这并不是主要理由。”风承影微笑，违着心说了句屁话，“我当这个代言人，主要是想推动全民阅读，并推广一种更为方便的通讯方式——代言人的活动并不多，不会耽误我写话本。” 有了狗师父给的那根笔，她现在写话本的速度快着哩！ 风承影腹诽，面上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那记者失望落座，旁边的人接替他抄起扩音法器：“那么请问迟问书先生，《霸道仙君》系列中为什么卫昀久卫道君的番外最多？我注意到您后面还专门写了几篇番外将之洗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深厚渊源？是书局高层的压迫，还是您突然间对这个角色的看法发生了转变？” “哈？”风承影闻言一懵——这难道不是新款风月鉴的发布会吗？为什么突然提起《霸道仙君》？ 而且那的确是书局高层的压迫……但这玩意她敢说吗？ 她！敢！吗！ “先生，请您不要逃避，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记者不依不饶。 “啊这……不算吧，就是觉得给大反派一个重来的机会也很有趣……”风承影含糊其辞，那帮记者却好似被戳中了什么诡异的点，问出来的东西越发五花八门，从《霸道仙君》的卫昀久到最新话本的小宠物，风承影应接不暇，连连懵逼，最后还是楚泷忍无可忍的起了身，强行终止了这闹剧似的提问—— 风承影想，她再也不要做代言人了。 第三四三章 师叔祖还需要收集信愿? 挨过了发布会，后面还有售卖会，风承影是哭丧着一张脸被楚泷拎到售卖会的座位上的。好在售卖会不比发布会那般有什么问答环节，作为第四代风月鉴的代言人，她只需不断签名微笑，将放着全新宝器的小木盒递到买家手中便好。 除了一场下来她笑的脸颊发僵，签名签到手要断之外，倒没别的问题——能来这销售会买她签名版风月鉴的大多是她的忠实书粉，不少人还会给她带点小东西当伴手礼，偶尔有几个话多些的，也都是讲讲剧情，像报社记者那般角度刁钻清奇的，基本不存在。 但这并不能打消她再也不想当代言人的念头。 坐到腰痛腿麻手腕发酸的风承影晃着胳膊暗暗腹诽，耳畔忽的传来小小的一声脆响，她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啊这，上次突破小境界好像就在两个月前来着。 风承影抬手按了按眉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打大师兄的第三代风月鉴上市，有了阅读器之后，她的修为便越涨越快。 虽说先天剑体在飞升之后的确是大小周天自动运行，但纯靠体质吸收灵气和打坐入定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近两年她觉得自己修为涨太快，已经有意避免了入定打坐，可那修为仍旧是该涨就涨。 且修道根基也不见有半点虚浮……见鬼。 风承影咂嘴，她倒隐约有个想法，只是不敢确认，恰巧收拾好了东西的楚泷从她身旁路过，她眼尾的余光瞥见他，下意识问了一嘴：“大师兄。” “嗯？” “你弄那个阅读器又让我填了那么一大串有的没的，还有这倒霉的代言人——是不是为了收集信愿？” “唔，差不多吧。”楚泷耸肩，不否认等同于默认。 “有毒。”风承影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她对修为飞涨是真没半点兴趣，“为什么给我，而不是给你或者狗东西？” “综合来看，给你和小师叔弄比较方便靠谱，性价比高，我又没什么粉丝基础，反正都是提早做一手准备，不如给你。”楚泷摊手，实话是必不可能说的，但太虚假的也不至于，“至于师叔祖……小师妹，你觉得他那样的还需要吗？” 狗东西那种…… 风承影闻言窒了一瞬，天云墟少主之名早已声扬四海，九方云微他若想要信愿，还真不需多此一举。 仙界中私底下默默拿他当目标的少年少女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呢！ “确实不需要。”风承影抽抽眼角，“但是我也不太想要。” “害，这玩意有利无害嘛！又不是坑蒙拐骗来的，人家相信你，受着呗。”楚泷挑眉，不甚在意地抱着一沓文件晃悠着走了，身负信愿这种事，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左右小师妹身上功德不少，压得住。 呸！这明明跟坑蒙拐骗差不多，她又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写了点话本，砍了几个脑子多少有泡的傻【哔——】。 罢了，以后多做点好事攒攒功德吧，凑合压压。 风承影垂头叹气，溜进临时更衣室里换回一身火色大红，收拾好东西，顺小路退了场。 大路那边还堆着不少她的读者，从正门出去只怕她这点可怜的小马甲，要立时掉个一干二净。 “狗东西，这边。”出了会场的风承影振臂一呼，不远处的白衣法修应声回了眸，她看见他怀中抱着的一摞签名版第四代风月鉴不由眼皮子一跳，这狗玩意什么时候跑进去买的？她怎么完全没印象！ “人太多，我让逐流帮忙排的队。”察觉到她视线停留之处的九方云微慢吞吞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按捺住心中跑进去跟着众人一起排队的冲动的。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一个怀揣第九代风月鉴的人，买这种四代阉割版是为了啥？要签名？钱多烧的？”风承影歪着脑袋蹙了眉，若是要签名，她回去大可给他签一堆去，何必买这用不上的东西？还是一样一只！ 年纪轻轻不知道勤俭持家，她压力会很大的。 哦对，还有可怜的逐流，人家好好一个暗卫头子，愣是被他用成了鞍前马后的小厮！休假时间还要给主子排队买东西，按大师兄的话说，他给人家开加班费了没？ “售卖会现场的风月鉴会随宝器赠送一只限量版《霸道仙君》的人物小立牌，每个版本送的都不一样。”九方云微眨了眨眼，语调仍旧是不急不缓，风承影闻言脑子里控制不住的钻满了问号，他买这东西，就是为了周边立牌？ 他想收集立牌，直接跟大师兄要不是更快？ 她果然不懂这帮集邮癖的乐趣。 风承影挽袖叉腰，正欲给九方云微好好讲讲关于“勤俭持家”的男德男训，袖子里的风月鉴却响了，她摸出那东西定睛一看，鉴面上显示这硕大的两个字“娘亲”。 好家伙，她滴亲娘。 风承影小腿一抖，颤颤巍巍按下接通，花挽歌那温柔动听的嗓音立时在她耳畔彻响：“阿影，你在外面玩吗？” “没，和狗东西出来买点东西，在往回走。是吧，狗东西。”风承影呲牙，一面拉过九方云微，后者对着鉴面微笑着举了举怀中一摞包装盒，以证风承影此言不虚：“是的，花姨。” “喔，这样。”花挽歌颔首，风承影见她这表情小腿禁不住抖得越发厉害：“娘，您这点找我，有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了？”花挽歌吊起眼角，闲闲剔了剔指甲，见风承影一派提心吊胆之状，唇角一勾，转了话锋，“你奶奶下月初八两千岁寿辰，你爷爷要在听风阙设宴，我是想告诉你一声，让你俩记得早一些回来。” 喵了个咪的，原来是这事，吓死她了。 风承影抚胸顺气，她还以为是自己掉马了：“没问题的娘亲，我们记住啦，您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先挂了。”这地方离售卖会会场太近，说多了容易漏嘴，她觉得还是先挂为妙。 “瞧你这孩子急的……告诉清清，要他做好准备，你几个堂哥想跟他单独聊聊。好了，挂吧。”花挽歌话毕收了宝鉴，垂眸瞥向桌面摆着的另一台风月鉴，那上面显示着四代风月鉴的海报。 直觉告诉她，那个“迟问书”，就是她家宝贝闺女。 花挽歌笑着捏捏拳头，十指骨节噼啪作响，风御川蹲在角落中缩了缩脖子。 自求多福吧闺女，这一波老爹实在捞不动啊！ 第三四四章 挨揍 “知道了娘亲，我这就跟他说一……歪？歪歪？”风承影抱着风月鉴眯起眼，宝鉴那头空空荡荡，她老娘不知何时挂断了通讯。 行吧。 风承影叹气，默默收起宝器，九方云微见此微横了眼角：“怎么？”他隐约听见两句关于他的。 “没什么，下月初八奶奶两千岁寿辰，娘亲喊我们早点回去。”风承影耸肩，“另外，娘亲说我那几个堂哥想跟你单独聊聊，让你做好点心理准备。” “……堂哥？”九方云微蹙眉，背脊无端一紧。 “嗯，我大伯和二伯的儿子们……不多，四五个吧。”风承影点头，掰着手指数了数，“大伯家三个，二伯家两个，一共五个。上次去天云墟的时候有两个闭关的一个在外游历的，剩下俩守着听风阙就没去，不然他们两年多前就要找你聊聊的。” 这么多年，听风阙三代拢共就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她又早早的被狗东西拐了去，她那五个哥哥心中可一直憋着口气呢，就差逮住这只老狗，给他一顿暴扣了。 “……知道了。”九方云微摸摸鼻子望了望天，他觉得去听风阙之前，得先备好十套八套的跌打损伤药了。 毕竟拐了人家听风阙第三代里唯一的闺女，挨上几顿皮肉之苦也是正常的。 九方云微空着的手捏了捏衣角，原本看一大堆读者给阿影送东西他心里泛酸，这会被花挽歌的通讯一搅，他也没那个心情喝什么飞醋了，干脆带着风承影打道回了府——仔细研究下该给素练仙尊送点什么样的贺礼才是头等要事。 易玄素的寿辰宴设在七月初八，风承影二人初二那日便赶回了听风阙。不过与他们预料之内不尽相同是，出来接应二人的不是成日不着调的风御川，改换为带着风承影一众堂哥的花挽歌。 “哟，娘亲，今日怎么是您亲自出来接我们呀！我老爹呢？”风承影拽着九方云微形容讪讪，看到抱胸站着的花挽歌，再看到她身后一溜站着的五个堂哥，她这腿脚便控制不住的阵阵发软。 “唔，你爹帮着你大伯他们接待客人呢。”花挽歌面不改色信口胡诌，风承影闻言腿脚愈发绵软：“这、这样啊……” 眼下将将初二，能有几个客人这么早赶来听风阙的？ 风承影想，她老爹大概是犯了什么错，又被她娘揍得下不来床。 “好了，你们两个也别在这青橦境的门口傻站着了，先走。”花挽歌说着微抬了眼，下颌一扬，五位气质各异的青年立时转身为她开了路，风承影看这架势心底越发没谱，总觉得一段日子不见，自家老娘越发有那山大王的气势了。 “这次是你和清清一起回来的，就不好再与我们一同歇在碧梧轩了，我叫他们将碧梧轩旁边的栖竹苑打扫出来，你们便在那住上几日吧。”花挽歌道，神情平静不起波澜，这态度反教风承影越发忐忑起来。 她看她老娘的架势，今日要挨揍的恐怕不止狗东西一人；但再看她说话的神态与语调，今日要挨揍的，仿佛又只有狗东西一人。 所以……她今儿是要挨揍还是不挨揍？ 风承影紧张不已的抠了抠九方云微掌心，后者捏了捏她的手指以作宽慰，这般细小的动作落在五位堂哥眼中却好似被放大了数倍，这让他们看向九方云微的眼神愈发昏暗莫测了起来。 这小子……就是拐跑他们小妹的狗玩意对吧？ 风氏的五位公子悄声摩拳擦掌，瞳眸深处掩藏着满满的愤怒——他们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个乖乖巧巧的妹妹，结果这妹妹到手还没捂热乎，竟转头就要嫁人了！ 呔！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为首的大堂哥逼着自己强行挂出个微笑，碍于花挽歌在场，他们足足忍到临近碧梧轩了才上前将九方云微单独拦下，后者见此知晓自己大难临头，只得十分得体合宜的跟花挽歌告了罪，转身三步一回头地跟着五人走了。 风承影远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亦忍不住为这狗东西掬了捧辛酸泪，五位哥哥的能耐她是见识过的，个个是年青一代里数一数二的好手。虽说除了大哥，其余四个哥哥的修为比不上那老狗，但奈何他们人多，老狗又不可能还手！ 只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还能像个人吧。 风承影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花挽歌看着她的样子不由似笑非笑勾了唇角：“阿影，你念什么呢？” “《往生神咒》。”丝毫没察觉出花挽歌语气中不妥的风承影随口答道，“我觉得狗东西今天可能很需要这玩意。” “嗯，《往生神咒》，那的确很需要。”花挽歌点头，不动声色地推开碧梧轩的大门，入了小院，随手从墙角摸出块搓衣板。 搓搓搓、搓衣板？！ 刚念完咒的风承影小腿发颤，她惊恐非常地伸手指了指那显然被花挽歌一通改造、棱角上包了铁皮的东西，嗓子跟着一起抖了：“娘，您掏这玩意做什么？” “哦豁，我要做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花挽歌晃了晃脖子，活动间骨节声声作响，她忽的拉下脸，“跪下。” “噗通——” 风承影霎时应声扑了，包了铁皮的搓衣板硌得她膝盖生疼：“娘娘娘您冷静，有话咱们好好说！” “好好说？行啊。”花挽歌微笑，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张缩小版的地四代风月鉴海报，这是她特意跑去青橦境境内的云霄书局那拿来的。 “咕——”风承影在看到那海报的一刹便忍不住吞咽了口水，花挽歌见她这小动作心下已了然三分，她指着海报上带着面具的“迟问书”笑了个春光灿烂：“阿影，这是你吧？” “害……什么我不我的，我说这是大师兄按着我去的你信吗？”风承影望天，嘴角瞎瘠薄向两侧拉扯，力图稳住面上的笑—— “你觉得我会信吗？”花挽歌丢了海报挽起衣袖，嗓音是前所未有的腻得发慌，“阿影啊——” “看拳！” “娘、娘娘娘，额滴亲娘你冷静啊~~” 第三四五章 挨揍2 听风阙某不知名空地，九方云微含笑看着面前呈环绕之态将他包围的五位青年，缩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捏成了拳。 他掌心全是汗，湿漉漉的发粘，这会攥拳也是阵阵发滑。 “咳，听说……你小子在修仙界便将我们小堂妹拐跑了？”为首的大堂哥风明朗假意清了喉咙，五人无声向前迈了一步。 “……大概算吧。”九方云微咽了咽口水，眼神漂移了一瞬。 说拐跑好像不太合适，但用别的词又不准确，他到现在都确定不了他与阿影究竟算是哪一种，总之也没过多的表达，心照不宣的就成现在这样了。 “喔，大概。”二堂哥风明远应声，剑眉一抖，“那我问你，我小妹被你骗走时多大？”五人又迈了一步。 啊这。 九方云微闻言忍不住额头一茬一茬往外冒汗，若论神魂年纪，风承影与他差不了多少，但要是论肉身的年纪…… “十、十七八？”也可能是十六七，反正没到二十就对了。 “哦~十几岁啊——”三堂哥风明澄点头，慢悠悠抬手活动了关节，“那你当时呢？”五人已走到就差与九方云微贴脸了。 “三、三四百吧……”九方云微嗓音颤颤，他当时不到五百，但究竟是快四百还是四百出头他有点记不清了。 “很好，差了快四百岁。”四堂哥风明正面无表情吐出句话，九方云微见此试图抵死挣扎：“那什么，几位哥哥您听我解释……”其实阿影真的只比他小个几岁，他们真的早就认识了啊！！ “解释什么解释，拐跑了我们家小妹还想解释？兄弟们，揍他！”向来脾气最为火爆的五堂哥风明裳振臂一呼，立时得来四个人的应和。 自知在劫难逃的九方云微默默垂手，放弃治疗，临行前发出个极其微不足道的请求：“……别打脸。” “呸！打的就是你这张小白脸！”风明朗大啐，一拳锤到了九方云微脸上，赏了他一只熊猫眼。 “没错，打的就是脸！我们听风阙等了好几百年，好容易才盼来一个闺女，结果你倒好，不声不响的就截胡了！”风明裳忿忿，跟着大哥锤出另一只黑眼圈，想起这事他便满腹的火气，那是他心心念念盼了快四百年的妹妹啊！ 刚认祖归宗没多久便说已经被人拐跑了，去了那天云墟就没怎么回来过！ “不行，越想越气，忍不了了！兄弟们，使劲揍他！”风明澄仰头高呼，本就揍得来劲的五兄弟顿时越发带劲，九方云微见此连连招架，力图将伤害降到最低。 左右还手是不可能还手的，不让这五位大舅子揍爽了出了这口气，他也没法安安稳稳把阿影带回家。 但不还手也不代表他就得一招不落的吃进去，风氏的这五位兄弟显然憋气多时，揍他拳拳到肉，若他当真一下不避……莫说几日后素练仙尊的生辰，他数月之内都别想见人了。 顶着熊猫眼的九方云微欲哭无泪，他活了四百多年，何时这般狼狈过？好在风氏无兄弟还是很清楚分寸的，揍他之时不曾用上灵力，否则今日的他就算是个四品道尊，都要被他们扒层皮去。 这头的九方老狗挨着群殴胖揍，那头的风承影同样不好受，在花挽歌掏出那张缩小版海报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马上要大祸临头，秉持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没有否认，不想这反倒更刺激到她老娘那奇特的脑回路。 “小兔崽子，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写话本的？！”揍完一顿、晃悠着小细胳膊的花挽歌森森呲了牙，据书局附近买书的那帮人说，“迟问书”乃是话本界的泰山北斗，写书数年笔耕不辍，创造了一本又一本的经典——光仙界都说她写书数年，那她在修仙界时，又写了多久？ 十几年，还是几十年？！ 十几年她尚且可以理解，毕竟渡玄山上不比家中，斩雪峰顶又只她一个姑娘，九方和小顾飞升后无人管她也不无可能；但要是几十年……她岂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写的？ 小【哔——】崽子不修炼，在她眼皮子底下写话本？这能忍？ “害，什么开始写不开始写的，娘亲你要这么问，那可就没意思了。”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亲娘关爱的风承影梗着脖子不想回答，她发现了，这功夫无论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她娘都要揍她！ “没意思？那老娘就给你看点有意思的。”花挽歌微笑，一把撩了窗上覆着的软竹帘，浑身支架绷带、只剩一双眼还露在外头的风御川霎时钻入她眼帘，风承影看着她老爹的惨状，禁不住吞了吞唾液：“娘，我爹他又犯啥错了？” “他？他天天浪着不好好干活，带着你奶奶一起看你写的那什么《霸道仙君》小话本，前几天还想溜出去抢什么周边限量版，被我发现了。”花挽歌弯眼，语调甚是温柔可热，“不过你放心，有你姑姑在，他这点伤三两日便好，耽误不了正事的——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那什么，我觉得我还是不必了……”风承影微不可查地向后挪了挪，其实花挽歌第一顿胖揍落到她身上她是没什么感觉的，当时是痛得不行，过后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年被狗东西劈多了，后来每逢晋阶又被天雷追着打的缘故。 “那就说——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话本的？”花挽歌掰了掰手指，慢慢磨了牙，“说！” “七岁……吧。”风承影望天，余光瞥见花挽歌寸寸低沉的脸，忙不迭搬出楚泷的话加以宽慰阻拦，“等会，娘，您听我说！” “我是很早就写话本了没错，但是您看女儿这修为也没落下不是？再说了，话本作者又不是小偷小摸，这也是种正当职业！女儿能在话本界取得这样的成就，娘您应该一同高兴才是！”风承影闭着眼睛一通竹筒倒豆子，话毕却发觉对面没了声音，她小心翼翼的掀开点眼皮，却见花挽歌绷着脸掏出把秃毛扫帚—— “还敢狡辩，翅膀硬了敢教育你老娘了是吧！” 风承影瞪着那柄兜头而来的秃毛扫帚，只觉完犊子，她《往生神咒》念得少了。 第三四六章 扎心了 “哟，狗东西，你也挨揍回来了？”栖竹苑，任风语卿给她上药的风承影龇牙咧嘴，一面冲着踉跄回苑的九方云微挥了挥手，后者脸上的熊猫眼仍未消退，往常飘逸潇洒的一身白衣亦失去平日的规整干净，其上沾满了尘泥。 “我是不是挨揍回来的，你还不清楚吗？”九方云微扶额叹息，余光不经意的扫到风承影胳膊上的大片青紫，眼神一颤，“阿影，你这……” “嘿！‘迟问书’那马甲没搂住掉了，被老娘一顿暴扣。”风承影托腮，这一动不免牵扯了伤处，疼得她抽了抽冷气。 她到最后才发觉，根本不是她变得有多抗揍，而是她老娘第一顿从头至尾就没用上多少劲儿！体修的肉体爆发力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剑修能妄加揣测出来的？给她彻底激怒后的第二顿她可是真品尝到了。 怪不得老爹每次都能被揍成那个样子……从前她以为是她老爹让着她老娘，现在看来，那分明是她老爹反抗无用，她老娘手下留情！ 咳，既然是花姨揍出来的，那他也没辙了。 九方云微想着慢慢收回了目光，从风承影所受的皮肉伤程度来看，很明显花姨还是顾念着她二人深沉的母女情，留了不少手了。 毕竟，那是能给他爹九方宸都揍到几天直不起身的存在……道尊尚且如此，遑论阿影一个小小入道？ 九方云微摸摸鼻尖，顺带运起灵力，消去面上的黑紫眼圈，别处都好说，脸上可不能留太久。 “好啦小影，挽歌她也就是气你一时，过两日就好了，谁让你什么都不告诉她？”风语卿笑笑，不轻不重地在风承影胳膊上拍了一把，这点伤当真不重，她估摸着明日她就能好利索了，花挽歌对孩子们一向友爱仁慈，论惨还是得看她小弟，那一身伤——啧啧。 “姑姑，轻点轻点，疼。”风承影瞎叫着起了身，风语卿眉梢一挑转头看向九方云微：“清清，来坐，姑姑给你上点药。” “呃，没事的姑姑，我自行休养两日就好。”九方云微稍怔，继而摇摇头，比这严重的伤他年幼时受多了，早就习惯了。 这回也就是外形看着惨点，实际全然不曾伤及筋骨，细论起来，跟风承影挨的那一顿差不多，何况他又不是姑娘，身子骨没那么娇贵。 “那哪行？明澄那孩子我了解，他下手最黑了，指不定抓了两把泻药、痒痒粉一类的东西，你还是乖乖坐下让我把个脉，反正也耽误不了什么事。”风语卿弯眼，语调中多了点不容置喙，九方云微见拗不过她，只好安稳坐下来任她把脉，这一把倒真把出不少东西来。 “果然，我说的那几样东西一个不落，还要加上能让人短暂……短暂当几月内监的东西，得亏你修为高，这些都还没起作用。”风语卿道，说到“当内监”时她面上的笑意禁不住僵了一瞬，继而缓缓恢复，“我给你开服药，等下差人煎好了送来。那帮混小子就喜欢胡闹，清清你不要跟他们计较。” “姑姑您放心，晚辈明白的。”九方云微扯扯嘴角，真亏了风明澄他们想得出这损招，他估计整个听风阙的竹子这两年要是减产了，可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笋都被他们哥五个挖完了。 “嗯，你能明白就好，姑姑没什么嘱咐的了，你们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风语卿点头，收好把脉用的小垫，施施然离了栖竹苑，转身刹那她禁不住扭了扭脸——明澄那崽子真能胡来，清清哪用得着这东西！他们家小影一看就是脑子里完全没这想法的剑修好吗？ 害，到底是年轻，总以己度人。 风语卿咂嘴摇头，沿着大路往碧梧轩去了，她老弟那一身绷带要换，她再就手跟挽歌聊聊小影写话本的事。 她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有那么多人喜欢小影写出来的东西，也是小姑娘的能耐。 栖竹苑中，挨过暴扣的两人吃了药便歇下了，九方云微照例住进前院正房，风承影死守着她的后院，这一觉醒来就已是天明。 起身后隔壁的碧梧轩又派人来请九方云微，他闻此抱着“赴鸿门宴”的心态去了，风承影闲不住蹲在门口又给他多念了几遍《往生神咒》，虽然不知道她老娘叫狗东西去是要干嘛，但她总归没好事就对了。 跟着小厮出了门的九方云微也是这么想的，一路上绞尽脑汁的思考对策，花挽歌这时间找他多半是为了话本一事，他得想出个万全的答复。 奈何碧梧轩距离栖竹苑实在太近，直到见着了花挽歌他也没想出个丁卯，反倒后者瞥见他斜斜一抬眼，开门见了山：“清清，阿影写话本的事，你清楚吧？” “……清楚。”甚至书局都有他大半的出资。 “很好。”花挽歌颔首，看他身形紧绷颇为忐忑的样子，微弯唇角，“你不必慌张，昨夜语卿过来跟我说了好一串话，我现在对阿影写话本的事也没那么反对了，就是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看的？” 不反对就好，吓死他了。 九方云微悄悄松气，心有余悸地捏捏袖口，老老实实说了真话：“我觉得还不错，阿影她并不缺修为，道心亦足够坚定，写写话本可以变相收些信愿——实际上我们也是这样打算的。” 花挽歌挑眉：“信愿？” “嗯。”九方云微点头，果断将楚泷的计划和盘托出，花挽歌听到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样……那我确实没什么理由阻止。” “花姨，其实每当有人认可阿影写的东西时，她是很开心的。”九方云微敛眸，所以她才会坚持着写这么多年，虽然经常被人催稿，还被他按着写回评。 “我知道。”花挽歌轻哼，摆弄着花草晃了晃手，“行了，你回去吧，这没你的事了。” “好。”九方云微应声，正欲起身离去，却陡然想起些有点在意的东西，“对了花姨，您们当年……为什么会那么放心阿影跟着我留在天云墟？” “嗤，你当她这么多年的剑是白修的？”花挽歌听此一声嗤笑，凉飕飕吊了眼角，“除了拉拉小手，抱一下都是极限的崽子，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 “没猜错的话，你们俩到现在都没亲上呢吧？清清。” 九方云微胸口一痛。 “啧，好歹也在一起十几年了，败类啊清清。”花挽歌撇嘴，“白给。” 九方云微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扎成了筛子。 第三四七章 你漱口没? 九方云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碧梧轩中出来的，总之浑浑噩噩，回神之时他已然站到了栖竹苑门外了。 花挽歌那几句半是嘲讽、半是恨铁不成钢的话钉子似的扎进他胸口，七月初的小风暑气未褪，打那些孔洞穿过，却是透心的凉。 在一起十几年亲都没亲过…… 九方云微颤着指尖捂了脸，他当场就被花挽歌问住了，到现在都没能想出反驳的话来，毕竟她说出来的都是铁一般的事实，而他的确是败类又白给。 这么一想，更难受了。 九方云微嗓子眼一堵，晃晃悠悠踏进小苑，风承影回头看见他不由得神情微讶，她原以为狗东西此一去碧梧轩注定是凶多吉少，即便不挨一顿她老娘慈爱的关怀也得受一通训斥，为此还特意给他多念了两遍《往生神咒》。哪成想，这咒将将念好他就回来了？ 且看那小脸溜光水滑，除了血色少了点，也不像是挨了揍得了骂的样子。 “回来了？这么快！”风承影眨眼，捧着刚翻出来的香炉微微的手足无措，她原想着念完咒再给他上两炷香来着。 “回来了。”九方云微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瞳眸深处写满了怀疑人生，从回神起他就一直思考着自己究竟败类到了何等地步，最后得出来的结论竟是史无前例的绝世菜【哔——】！ 没记错的话，就连子归那种木头剑修都已经成功窃到香了，他还停留在牵小手的阶段—— 想哭，但并不能挤出眼泪。 九方云微皱皱鼻子，面色顿时又苍白了几分，风承影见他这样子忍不住撂下香炉上前戳了戳他的额头：“没事吧你，看着跟经受了什么毁灭性打击了一样。” 谢邀，那还真是毁灭性打击，甚至比毁灭性打击还要严重一点。 九方云微斜了斜眼珠，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风承影鼻子下面那块地方飘，脑内渐渐升起个十分危险且极具挑战性的想法—— 剑修姑娘的身量本就高挑，发顶几乎触得到他的眉骨，眼下她正略抬着头看他，小脸完完全全暴露在他视线之下，说话间浅水红的柔唇一翕一合，这个角度，这个位置，好似他稍一低头俯身，便能碰到…… “啧，好歹也在一起十几年了，败类啊清清。” “白给。” 来自花挽歌的灵魂暴扣犹在耳畔，九方云微魔怔般压低了脑袋，风承影哔哔半天没得到答复不禁不悦地挑了细眉，定睛却发现那人的脸在她眼中放大了三分。 “？狗东西你干嘛？”风承影眉梢一抖，下意识问道，九方云微闻此垂眸：“别动。” “什么别……”风承影脑子懵了一瞬，“动”字的尾音还未脱口就已消弭无迹，她只觉嘴上一重，两人骤然间鼻息相闻，而后不出两息便恢复如常。 这一吻极清极浅，恍如蜻蜓点水，又似雪花落唇，来得突然，去得匆匆，风承影那独属于剑修的小脑袋瓜还没能转过弯来就结束了，九方云微却遏制不了的红了耳根，他紧张到连头发丝都在抖。 刚刚发生了个啥？ 风承影茫然伸手挠了挠头，认真回顾起今日做的事来，九方云微见她陷入沉思还没搞清楚状况，连忙提起衣摆准备开溜。 稍微溜慢一点，那指定是一顿暴扣。 嗯，起床吃完饭狗东西被老娘叫走了她念了几遍《往生神咒》，念完咒觉得不太够又去找香炉，香炉找出来狗东西回来了，她看他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上前状似关怀实则想要幸灾乐祸，结果他突然把脑壳压过来让她别动。 别动之后是什么来着？风承影沉吟，那之后好像是…… 艹。 风承影猛地一拍脑瓜，她这会反应过来了，她他妈的被人亲了。 还他妈的是那种碰了碰的那种亲。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狗玩意吃完早饭漱口了没有？ 风承影眉头一拧，转身三两步逮住某个马上要迈过门槛逃之夭夭的九方老狗，腰肢带动手臂，一个用力将人狠狠过肩摔了出去：“狗东西你他妈的啃老子之前是不是没漱口！！” “？”被摔成一张“狗饼”的九方云微脑海中钻出一个小小的问号，漱口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算了，反正亲他都亲完了，挨揍就挨揍吧。 狗饼九方安详闭目，嘴角噙笑，躺平接受了这一顿意料之内的毒打。 * 花楼之内处处金迷纸醉，池乐平听着屋内阵阵传来女子嬉笑声响禁不住皱了眉头，他娶进府中的姬妾不少，却从不曾像池枫朔这般放纵于秦楼楚馆——他嫌脏。 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来这个地方。 池乐平仰头叹出口浊气，继而面无表情地一脚踹开了那扇糊着薄纱的雕花木门，屋内的酒气顿时糊了他一脸，连带钻入他眼帘的，还有那大咧咧仄歪在女人堆里喝着酒的池枫朔。 “池枫朔！都什么时间了你还在喝酒！”池乐平绷着面容厉声大喝，一品道尊的怒吼中带了无尽的威压，令满室嬉戏打闹的姑娘们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不仅是姑娘，连同候在门外的池家小厮都一个激灵跪了下来，一时间花楼内外静得针落可闻，无人敢再招惹这濒临怒火爆发的仙尊—— 除了池枫朔，他仍旧抱着那壶未喝完的酒，醉醺醺的倚了小桌，额前的碎发遮了他的脸。 “爹……您这样会吓坏别人的。”池枫朔懒洋洋开了口，话未落便是一道酒嗝，他冲着那跪了一地的姑娘甚为随意的挥挥手，姑娘们当即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小屋。 “吓人？瞅瞅你那不争气的样子！简直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池枫朔，我昨日就差人过来找你，你竟今天都没回得去镜池山庄——我看你是完全没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池乐平破口怒斥，池枫朔却连眼皮都没尝抬起：“您派来的人，不是说让我喝完了再回去见您吗？眼下我这酒又没喝完——” “自然是不能回去的。”说着一面拎起了酒壶，池乐平只觉自己的肺子要被气得炸开。 第三四八章 醉与清明 “混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喝！”池乐平重重摔袖，袖风猛地打落了酒壶，将池枫朔的唇角都打裂开来，殷红的血迹顺着青年的下颌一路流至不甚整齐的衣襟，在胸口处洇成一小团赤色的花，映在花楼暧昧的灯光之下，恍若是他心脏中了刀。 “您若不喜欢，孩儿不喝便是。”池枫朔敛眸，不慌不忙地坐正了身子，酒壶坠地，酒液四处流淌，眨眼腾了一室浓浓的酒气。 那酒气与先前姑娘们身上的脂粉香交错，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暖融融、销魂蚀骨。 “父亲今日来寻孩儿，所为何事？没什么事的话，孩儿想先回去歇息了。”池枫朔低着眉眼，全然不顾开口时唇边的剧痛，血腥气灌入喉咙眨眼便被腹中的酒味掩盖，他分不清到底什么是血什么是酒——正如他在这迷醉的地方呆得多了，分不清什么是黑夜，什么是白昼。 世间哪来那么多清明，他觉得那不如糊涂。 “歇息？你是该回去好好歇息歇息！”池乐平冷哼着吊了眼角，他看着这不成器的大儿子便觉万分头痛，“这月初八，素练仙尊两千岁寿辰，听风阙设宴大会宾客，我决定带你赴会——你即刻跟我回镜池山庄，休息两日，后天一早，我们出发。” “素练仙尊，听风阙。”池枫朔跟着他缓慢轻喃，偏长的眼睫之下一双瞳醉意半满，“此等重要场合，您为什么不带小蠡或者小晚，反而寻上了我这滩烂泥？” 眼下池枫晚是最有可能成为镜池山庄少主的人，池枫蠡又惯来风评不错，于情于理，他父亲都不该找上他。 “小蠡闭关去了，一时半会出不来；小晚倒是能去，只他母亲究竟是身份低微，他又不曾真正成为庄中少主，带出去总归少了两分体面……若非如此，你当为我愿意找你？！”池乐平冷笑，上前一步，俯身抬起池枫朔的下巴，“不过带你去倒也无妨，左右朔儿你也到了该嫁娶的年纪，听风阙的宴席定然会到无数世家贵女……若有一两个看得上你的，也算你为镜池山庄做贡献了。” 继承了文幼娇优点的青年相貌极好，面上带着的血迹亦为那张脸添了两分别样的美感，池乐平想，这当是世家贵女们能喜欢上的皮囊。 何况无论如何，池枫朔身上都淌着他镜池山庄与文氏的血，只是人浪荡了点，身份还算不上差。 配一个普通一流世家的小姐，足够了。 “收拾东西，立马跟我回去，这两日不准再出来喝酒了！”池乐平倏然收手，转身大步出了门，池枫朔垂下眼睑，慢慢应了声“好”。 世家，贵女。 联姻……贡献？ 他那位父亲满脑子都是他的权势富贵，就像他娘当初一肚子可笑的倨傲。 池枫朔扯着嘴角无声大笑，而这些，他早许多年前便已经习惯了。 * 七月初八，易玄素的寿辰宴如期开始，一时间听风阙内外人满为患。 风修白此次邀请的宾客比往常多些，是以阙中众人便格外忙碌。 刚替几名客人带完路的风语卿低着脑袋，揉着笑得发僵的面颊瘪了瘪嘴，也不知她老爹今年这是发了什么疯，连平日不算太熟的几个边缘世家都请来了，真不怕有那不长眼的冷场。 风语卿腹诽中忘了看路，加上人流稍显拥挤，一时不甚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奇异的酒气霎时钻入她的口鼻，耳畔同时传来道带着三分醉意的清浅男声：“小心。” 风语卿微蹙着眉抬了头，入目是一张精致却不带女气的青年面庞，她眉梢一挑：“抱歉。” “无妨，注意脚下。”池枫朔微微摇头，确认她站稳后从容离去，风语卿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他一眼，缓缓收回了目光。 这人，好生奇怪。 风语卿敛眸，她刚刚看得清清楚楚，他面上明明是醉的，嗓音中也带了几分醺醺之意，偏偏他那双眼瞳的深处是醒着的，干干净净、清清明明，全无半点醉态。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故意放纵着将自己按入酒池，但无论怎样那神魂都秉持着一贯的清醒。 这像是一种痛苦的逃避，又像是另类的妥协。 他逼着自己麻痹在酒气之中了。 然而，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今日是她亲亲老娘的寿辰，她的首要任务，是将这些倒霉催的世家人带到他们应去的位置。 风语卿闲闲摊了摊掌心，重新活动了发麻的脖颈，加速向着青橦境门口行去了。 很好，人很齐，这帮世家也很给他面子。 高台主位上的风修白甚为满意地捋了捋鬓边垂下的两绺长发，此次设宴，一来是为替易玄素庆祝两千岁寿辰，二来则是为了逼迫风御恒，让他正式接手听风阙中大小事务。 当了千余年阙主、耐着性子处理了无数阙中杂务，风修白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趁此机会先斩后奏，借着人齐直接将那消息公布出去，以免他那倒霉儿子再寻由子推脱遁逃。 如此万人目光注视之下，小恒那混蛋玩意再怎么不愿意，也得答应他吧？ 风修白美滋滋的瞎吉尔幻想，不久吉时将至，台下宾客亦列座整齐，风语卿给他递上件楚泷出品的扩音宝器，风修白接过，假意清了喉咙，送上段中规中矩、不尴不尬的开宴致辞，中间穿插了无数与易玄素的昔年趣事，说得众宾尚未开席便已然被喂了个半饱。 “……诸位能百忙之中抽空到此参加内人两千岁寿辰，实在令风某感激万分。”风修白道，正当众人以为他总算撒够了狗粮，可以正式开宴之时，他的话锋却陡然一转，“除了为夫人庆祝寿辰，风某今日还有个不情之请——” “风某自家父手中接手听风阙，至今已有千余年，风某自觉年岁已高，身体大不如前，不宜再任听风阙主人，欲将阙主之位传予吾儿御恒，还请诸君做个见证。”风修白说着勾了唇角，看向风御恒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得意，“即日起，御恒即为新任听风阙主——恒儿，还不速上前来？” “哈？”风御恒懵了。 第三四九章 风氏推锅大法 不是，见鬼，什么情况！ 风御恒茫然的瞪大了眼珠，他明明在位子上安静如鸡地跟夫人聊着近来趣事，怎么就被老爹点上名了？ 还接任什么听风阙？ 别吧，他觉得他现在的日常活计就已经足够繁忙了，再加上老爹手里的那坨杂务……他不得忙成不沾地的陀螺？？ 这不行，至少现在不能够。 心思转了一圈的风御恒面对着风修白的呼唤如临大敌，眼珠控制不住的乱瞟起来，四处瞎看时目光恰好扫过风御霁的面庞，他忽然来了主意。 就决定是你了二弟！！ 风御恒一拍大腿，起身冲着自家老爹躬身行礼：“父亲，孩儿觉得孩儿天资愚钝，修为浅薄，不宜承此大任——不若父亲您看看二弟御霁？二弟号称‘仙界第一快剑’，如此盛名加身，定能接得住此番重任！” ？什么玩意，他难道不是在乐呵呵的吃大哥的瓜吗？怎么这瓜突然跑自己头上来了？ 一脸幸灾乐祸瞅着风御恒、吧唧吧唧嗑瓜子的风御霁惊了，刚嗑开的瓜子皮粘上了嘴角，他实在不明白这短短几息的功夫之内发生了什么—— 大哥都不愿接手的听风阙，他还能愿意不成？平日替着老爹四处刷脸他已经很累了，干嘛还要接那些杂务！ 这不好，这绝对不好！ 风御霁皱眉，下意识向身后望去，风御川正缩在席位里给花挽歌夹着菜。 哦豁，别怪二哥不讲兄弟情面，卿卿毕竟是个姑娘，这锅只能给你了小弟！！ 风御霁抚掌，学着风御恒的样子，同样的起身行了礼：“爹，我的性子您了解，吊儿郎当，除了练剑啥都不会，让我管理听风阙这么大个势力可太难为我了——要不然这样，您看看小川，虽说他年纪是小了点，但天赋高呀！跑去修仙界浪了那么多年，回来照样没两天就入了道，听风阙交给他，准保没错！” 话毕风御霁回身一把拍上了风御川头顶：“老弟，上！” “啥？”风御川傻眼，他就给自家媳妇夹个菜他招谁惹谁了？说好了头顶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这活咋算都轮不到他头上呢？ 风御川挑着鱼刺的手轻轻颤抖，眼下这种情况，他当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了前头风御恒与风御霁两兄弟这么一闹，现在全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了！ 这这这……要不然继续甩锅？ 风御川攥着筷子满头虚汗，视线不住的在周围人身上搜寻，情急之下胡乱一指：“爹，孩儿自知修为低下难以服众，您不如直接提拔了明朗——他可是咱听风阙三代中年岁最长、修为最高的——比咱家阿影还高上不少呢！” “？”自以为远离战场硝烟的风明朗脑内钻出一连串小小的问号，二代没一个想上位的就直接推锅三代可还行？ “小叔，瞧您这话说的，”风明朗气定神闲牵了嘴角，“天底下哪有越过长辈，直接提拔我们这些平凡小辈的道理？若您与二叔等人都称得上是天资愚钝、修为低下的话，我们兄弟几人便只好原地自裁以谢罪于天地了。” “还是得由您上才合适。” 想坑他，不可能，怎么着也得让老爹或者两位叔叔上去顶个千八百年的再说，且他们这代小孩多，那倒霉大锅来回推上几次，指不定就没他的活了！ 好家伙，明朗这小子脑瓜转得够快啊！ 风御川抖抖面皮，刚甩出去的锅眨眼就被人甩了回来，他不要面子的？ “咳，爹，孩儿觉得明朗所述不无道理，我看这阙主一职，还是传给二哥比较合适。”风御川微笑，顺势又挑出去两根鱼刺，“别的暂且不论，单看术业专攻与仙界声名，那的确是二哥更强一些。” piu亮弟弟，耍的一手回旋锅。 风御霁面无表情的咂咂嘴，顶着众人视线，长眸冲着风御恒的方向一拐：“老爹，那这么算的话指定还是大哥最好，他可是一品道尊，这般修为，我一介小小破道，拍马不能及！” 怎么就……又推回来了？ 风御恒痛苦眯眼，面上的笑意却是半分不减，他抬手虚虚攥拳，假意清了清喉咙：“二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你看那辞云阙主人，不也是破道修为？可见这当不当阙主，与修为无关……” “大哥，人家陵遥上人气运逆天，纵然修为尚浅却是福泽深厚，哪里是我等普通人所能匹及的？莫开玩笑了。”风御霁咧嘴，顺着那话便想将锅继续传递，台上抱着扩声法器等了半天的风修白却忍不了了，他猛一甩袖，大步踏下台去，三两步上前，一把薅了风御恒衣领—— “臭小子，你老子喊你上台你还敢在这跟我磨叽，怎么着，要老子三催四请的你才愿意上来？”风修白骂骂咧咧，手腕微一用力便将这逆子提溜了起来，因着易玄素刀修的缘故，他虽是一名阵修，平日却也没少锻炼体能，若光计较身体素质，在场拼得过他的的修士还真没几个！ “不敢不敢，父亲，孩儿哪敢？您快松手放孩儿下来——”风御恒见自己注定逃脱不了当陀螺的命运了，索性当场弃疗，试图从风修白手下挣扎出来。 甭管好赖，他大小是个道尊，都当了道尊的人，还在自己老娘的生辰宴上被老爹拎小猫似的拎上台，这要传出去了，他恒泽仙尊的面子还往哪搁？ “呸！放手让你小子再跑？不就是接手个听风阙吗？瞧你们哥仨相互推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真上刀山下火海也没见你们这么推的！”风修白怒啐，又两步大跨拎着风御恒上了台，他并不在意今日接手听风阙的到底是风御恒风御霁还是风御川，他就想推了这一身破事，从今往后带着媳妇满仙界的晃悠！ “行了，给老子站好！喏，阙主印鉴，家主令牌，拿好了别掉喽！”风修白松手，随意把那代表了听风阙至高权力的两个东西往风御恒怀里一塞，一脚将之踹下了台，“就这样，开宴！” 风御恒抱着东西，落地两步踉跄，满面沧桑，他感觉他今儿出门一定是忘了看黄历。 简直他娘的流年不利！ 风御恒欲哭无泪。 第三五零章 心病 “嘶~”坐在一旁观看完全程的风承影禁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她拉过九方云微，尽力压低了嗓子，“狗东西，我怎么感觉爷爷踹出去的那一脚满是怨气呢？” 而且卸任之后脸上的痛快之意不要太明显，恨不能走路都晃晃悠悠带着飘的。 “唔……当年祖父仍旧在天云墟、还未出去四处云游之时，我偶然听他提起过一桩旧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九方云微稍加思索，同样放轻了嗓音，“千余年前，听风阙老阙主想将位置传给修元仙尊，他也是千万个不乐意，奈何那一代老阙主只得了他这么个独苗，莫说兄弟，他连个姐妹都无。” “加之恒泽仙尊那时尚且年幼，法术都还不会几个，他全然无处推诿，只得不情不愿的接下两方印鉴，哪想这阙主一做便是上千年。”话至此处，九方云微略一停顿，“不仅如此，我听父亲讲过，三百年前他就考虑着学老阙主当年的样子，把印鉴席位交给恒泽仙尊，谁料后者以‘冲击道尊’为由闭了关，一闭百年，出来后又绝口不提接管一事，直说境界尚未巩固，不宜分神，愣生生拖到了现在……是以他老人家心存怨怼，倒也正常。” “啧啧。”风承影咂嘴，要说她大伯也真是甩得一手好锅，闭关和巩固境界这等损招都能拿出来堵自己老子，活该他今天被人拎小猫似的拎上去、踹沙袋一样的踹下来。 当然，她爷爷同样的惨，原本数百年前便能卸去这一身的麻烦轻轻松松，硬是被大伯用各种理由搪塞到今日—— 想想就觉得累。 风承影耸肩，易玄素寿辰宴上的这场小插曲一样的闹剧很快便被众宾淡忘了去，毕竟听风阙的画风是出了名的清奇，而那番推锅，也不过是给众人席间提供了一条新的趣闻笑谈。 一笑了之便罢了，听风阙当家的人依然是位道尊，风修白亦不曾真正离去，上二阙的超然地位仍旧不可被撼动分毫—— 反倒是宴席过后的风承影要更惨些，花挽歌接受了她没事写写小话本的既定事实，她身上那件可怜的小马甲就再捂不住了。风御川、易玄素等人觉得新奇，天天缠着她问东问西，从剧透到番外，又从番外到了周边，一大圈问下来，差点给风承影累个半死。 所以说，她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大师兄做那什么狗屁的风月鉴代言人。 风承影揉着发干冒烟的嗓子，恨恨的想。 * “启禀尊上，第一批被杨庄主教出来的符修，已经可以绘制那道留言符了，成品在这，还请尊上过目。”近侍低着头，躬身奉上那一沓薄薄的符箓，王座上的魔尊随意万分伸了手，入掌的新符犹泛着浅浅的墨香，他垂眸，目光扫过那笔画匀称而流畅的宣纸，唇上微微勾了笑：“不错，与杨晟先前奉上的符箓无异。” “看得出，他教人教得很是认真。”魔尊懒洋洋抚了抚掌，空旷至极的大殿内传来阵阵略略发闷的回声，近侍闻此轻轻一哂：“那是自然，尊上发话，杨庄主定然是尽心竭力，半点私货都不敢留。” “私货不敢留，那私心呢？”魔尊横目，神色骤然一厉，那无定山庄的声望实在太盛，杨晟本人做事又过小心，这么久了，他竟寻不到无定山庄半点把柄——这让他不得不提防。 这样的声名、这样的能力，再加上全无把柄，这样的无定山庄，他如何放得下心？ 得寻个合适的法子…… 魔尊微抬了下颌，手指一下有、一下无地敲打着王座那嵌了珠宝的华丽扶手，“哒哒”的声响敲在近侍耳中仿若一道恶魔呢喃的咒，令他忍不住绷直了背脊，大气不敢出上一口。 好在他袖笼中放着的通讯符箓及时亮起拯救了他，魔尊点点手指，示意他先接讯息，近侍面露赧意的行了礼，侧身取出符箓，那消息是守城的侍卫发来的。 近侍定睛，浏览过消息后重新站正：“尊上，阙阑大人在城外求见。” “阙阑？就他一个人吗？”魔尊饶有兴致地挑了眉，阙阑平素与杨晟不睦，他不早不晚，偏偏这时间前来觐见……听着当真是有趣极了。 “回禀尊上，守门侍卫说，除了他，还有个看着眼生的黑衣女人。”近侍低眉，“且她袖口上绣着的图样，似乎是无定山庄的标志。” 阙阑，无定山庄，黑衣女人。 有意思，很有意思。 魔族听罢慢悠悠勾了唇角，他很期待阙阑能给他奉上什么样的惊喜：“带他们进来。” “属下领命。”侍卫弯腰，慢慢后退着出了大殿，城门口，蓝衣蓝发的魔族青年果然领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且从那女人苍白的脸色和浑身波动着的灵气来看，这还是位来自仙界的女人。 应该是无定山庄的侍女没跑了。 近侍敛眸，整个魔域，唯有杨晟为了他那夫人，愿意留着这些仙界中人当普通下人，其余的世家只会把他们做成魔域难得的佳肴美味端上餐桌，或者将之视为仅供发泄使用的低贱奴仆。 想来尊上的心病，此番可得以解决了。 近侍想着摆出个合宜得体的笑来，冲着两人轻轻俯身：“阙阑大人，请跟我来，尊上准见。” “有劳。”阙阑收起折扇颔首，率先迈了腿，姜兰跟在后面，半晌方才移动了步伐，打进了中心城十里之内她便觉得浑身不适，如今踏入这魔族大殿，她更是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啧，没用的废|物。”阙阑蹙眉回头，甚为不屑的上下打量着姜兰，随手丢给她一粒丹丸，后者忙不迭接过服下，片刻后那苍白的脸色才有所好转，阙阑见此轻蔑之意更甚——这样浅薄的资质，难怪那杨絮看不上她。 若非留着她尚有用处，他早就把她扔进锅里煮了。 阙阑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仙界女修的肉质尤为细软滑嫩，他看着无定山庄那半庄子的侍女们馋了可不止一两日了。 “还不快跟上！”阙阑挥袖，姜兰白着脸应和一声，低头快步上前。 与阙阑商议之时尚不觉得，等她真正站到魔族的中心城门之前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心中竟是如此忐忑不安。 她看不见前方，又没了退路，她不知那究竟是平步青云，还是万丈深渊—— 第三五一章 解忧之法 姜兰低着脑袋，跟随着阙阑与近侍，快步穿过一道道空旷又绵长的廊。魔族素来喜欢简单直接，这大殿的装潢亦是粗犷至极，似无定山庄那般精巧如仙界园林的，在魔域之中，反倒成了异类。 越往大殿纵深处行去，姜兰愈发觉得难以喘息，即便她已服食了阙阑予她的丹药，那魔气仍旧一股股钻入她的体内，精纯的魔气与灵气在她的丹田内征战厮杀，带来一阵阵她难以忍受的剧痛—— “阙阑大人……”姜兰紧咬着牙关颤声开口，走在前方的魔族青年应声回眸，眉目间翻滚起浓烈的煞气，这煞气令姜兰禁不住地轻轻颤抖：“闭嘴，没用的废|物，尊上就在前方殿内，忍到把该说的说完，再滚！” “是……”姜兰两股战战，强撑着跟上两魔的步伐，入殿刹那她双膝一抖，被那扑面而来的精纯魔气压得“噗通”一声跪趴在了地上。 这股魔气……比她从阙阑身上感受到的，浓郁了不止数倍！ 姜兰涨红了面颊，心中生出无尽的恐惧，阙阑见到那高位上的尊者，从容不迫，俯身行礼：“阙阑，见过魔尊大人。” 黑衣的尊者仍旧懒散万分高居于他的王座，偏长的血瞳闲闲扫过阙阑与近侍，那响动没尝将他的注意引来半分。 “免礼。阙阑，你此时求见，所为何事？”魔尊挥袖，微风托起了阙阑却不曾管顾几乎全然贴地的黑衣侍女，阙阑闻此微微弯眼，随手一指姜兰：“属下猜料尊上正为着无定山庄杨庄主的事烦心，特此献上位可替尊上解忧之人——” 解忧。 魔尊眉梢轻挑，眼中兴味愈浓。 * “尊上，您这般匆匆喊来杨某，可是那通讯符箓出了问题？”高大而俊美的魔族大步踏入魔族大殿，迎接他的却是魔尊一张含笑的脸，后者见是他到，心情甚好的命近侍摆上一张座椅：“杨庄主，坐下说。” “这……尊上，杨某先不坐了，若真是符箓出了差错，还需及时修正才是，耽误不得。”杨晟迟疑，继而谨慎万分谢绝了赐座，魔尊面上的笑意令他心下无端忐忑，他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 “放心，那符箓好得很，没半点问题。本尊这次喊你来，为的是一桩好事。”魔尊大笑，袍袖一挥，将他虚虚按到座椅之上，至此杨晟不敢不坐，只得小心翼翼沾了个凳子边儿，忐忑之意更甚。 “尊上，那好事？”杨晟蹙眉，他隐约从魔尊的语调中听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但他不敢确定。 “庄主莫急，我听闻杨庄主有一掌上明珠，而今也到了适宜嫁娶的年纪——可曾定下人家？”魔尊说着起了身，黑袍随着他的动作，在发暗的日光下映出如水的波纹。 “小女顽劣惯了，且杨某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欲替她做主，是以至今仍未定下人家……”杨晟压低了嗓音略略咬牙，额上渗出无数细密的汗珠，魔尊这时间提起杨絮，他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但这事他没法答应，只好顶着压力，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哦？还未定下，那正好。”魔尊勾唇，慢慢在殿中踱起步，他的步子极轻，可这样细微的响动落到杨晟耳中，仍似军鼓一般的响，“本尊这恰巧有一桩亲事，想说与庄主，不知庄主意下如何？” “……尊上请讲。”杨晟垂眸，袖中双拳几乎攥出了青筋，魔尊看着他低笑一口，慢悠悠伸了手：“这中心城，尚缺一个夫人。” “尊上！”杨晟陡然拔高声调，衣摆一拂跪了地，眼中充斥着惊惧张皇，“尊上万万不可，小女性子实在年幼顽劣，怎能配得起尊上？届时若真嫁过来，只怕魔域之中亦会议论纷纷，还望尊上三思！” 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同意。 魔尊冷冷扯了嘴角，搬出准备多时的一套说辞：“杨庄主不必忧心，有本尊在，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议论！” “何况，此番嫁娶，本尊也是为了庄主的无定山庄考虑——杨庄主，听说尊夫人可是仙界来的女子？”魔尊挑眉，话锋骤然一变，“且庄主前日收下一名义女……也是仙界中人？” “尊上。”杨晟艰难出声，后背上的衣裳已被冷汗打湿，“庄中内宅杂事，本不该污了尊上耳朵——那孩子与小女、贱内甚为投缘，杨某见她二人喜欢，顺势……” “杨庄主，您慌什么？娶妻收女本是庄主的自由，本尊又不会干涉这个。”魔尊佯装诧异的吊了眼角，“只是本尊不介意，别人未必如此。杨庄主，而今的无定山庄已然有树大招风之势。为保庄中安稳，你不如将女儿嫁到这中心城来，如此，有夫人在侧，本尊也好明着帮衬着山庄不是？到那时，自然亦无人再敢生事。” “尊上……”杨晟挣扎着想要再度回绝，魔尊却陡然放沉了音调：“杨庄主，近侍请您出庄之后，本尊已派阙阑带人赶往无定山庄，好生保护您的女儿夫人，这时间应该到了——您可莫要辜负本尊这一片好心！” 阙阑—— 杨晟闻言，瞳孔猛然一缩，半晌他颤着声线深深叩首：“杨某……遵命。” “杨庄主，瞧您这话，这又是遵了哪门子的命？本尊不过是见令媛心生欢喜，想要求娶罢了，您快起来——等那亲事一成，本尊还要唤您一声‘岳丈’呢！”魔尊见杨晟松口，立时收了冷脸，转而换上盈盈的笑，杨晟盯着他良久发不出声音，只嘴唇不住的哆嗦。 岳丈……他竟还好意思唤他什么“岳丈”？ 他紧咬了齿关，喉咙内猩甜一片，从未有哪个时间他能像这一刻那般渴求修为权势，若他有足够的修为……若无定山庄拥有能与之一战的力量，他是不是就不用牺牲絮儿了？ 但他没有！除了牺牲自己的女儿，他别无选择！祖辈的心血，无定山庄上下千余条性命，条条件件压在他身上，他不得不把自己娇惯了千百年的小姑娘交出去！ “三日后，迎亲的车队便会赶至无定山庄，你放心，只要夫人她上了花轿，包围山庄的人马即刻便会撤去。”魔尊笑道，一路将那失魂落魄的杨晟送出了城门。 入冬的风砸在身上，刺骨生凉，杨晟回眸望着那巍峨城楼，忽的生出满心绝望。 第三五二章 星空 “嫁去中心城？父亲，您疯了吗？那魔尊比女儿大了数万岁，女儿怎能嫁给他！”无定山庄，惊闻此消息的杨絮身子一歪，险些摔了手中的瓷罐，好在江雪尘手快扶了她一把，杨晟见状亦痛苦万分闭了眼：“絮儿，不是父亲发疯，实在是那魔尊……” “絮儿，他拿着整个包括你母亲与小雪在内、无定山庄上下千余条性命逼迫父亲，我委实没有办法。”杨晟说着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发着颤的嗓音末端隐隐带着几不可察的哭腔，“魔尊已派阙阑将整个无定山庄包围起来了，三日后便要来此迎亲……絮儿，父亲也不想，但父亲没有办法。” 终究是他无能……终究是他连妻女都保护不了。 苏婉不语，只沉默地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无声安慰着杨晟。 ——她是不怕死的，可她没有权利替庄中其余的人做下决定。 无定山庄上下千余条性命，包括娘亲与阿雪。 杨絮怔怔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绛衫姑娘瞪大了眼睛，目光茫然扫过杨晟与苏婉，最后停留在江雪尘身上，后者忍不住攥紧了她的手腕。 她不想要小絮嫁过去，她宁愿死。 江雪尘抿唇，直觉告诉她杨絮此去凶险万分，她心神不定，心底的魔种疯了似的蛊惑着她，她苍白了面容竭力抵抗，那东西却又在某个瞬间倏然安宁。 她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杨絮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眼下这屋子里的，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三个人。 魔尊要挟的，何止是她的父亲？他要挟的，分明还有她！ “……我嫁。”杨絮沙哑着嗓子，拼尽全力挤出了两字，带着浅淡血色的眼珠失了光彩，渐渐放空—— 她不愿嫁给魔尊，但她不能任由魔尊威胁她最爱的人，也不能看着数千条性命因她而死——死她一个就够了。 死她一个足够了。 杨絮缓缓扯动僵硬的唇角，微蜷的指尖触到袖里乾坤内的飞絮刀柄，金属的刀柄冰凉透骨，冻得她手指生疼。 她决定待那魔尊得手之后，便用它将自己送上西天。 这是父亲寻来无数奇珍才为她铸出的本命宝刀，它伴了她千年，而今她用它来了结自己，也算是死得其所。 刀修姑娘的心中攀满了死气，苏婉看着她怅然垂眸，素白的面颊上多了一行浅浅清流。 那句“我嫁”刀子似的钉入杨晟杨晟心头，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只觉眼下酸涩不堪，鼻头亦跟着发痒。 他起身，本想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却发觉手腕重若千钧难以抬动，于是他收了手，通红的眼眶深深凝视了她半晌，终究没能说出别的话来。 “好好休息。”杨晟喃喃，逃也似的出了晚晴小院，杨絮木然回握了江雪尘的手指：“阿雪，我想去房顶看看星星。” “……好。”江雪尘应声，顺势接过苏婉递上来的竹梯，攀爬间二人的步伐幼童一般的蹒跚踉跄，等她被杨絮拉扯着上了房顶，才发现自己的泪水不知何时涌出了眼眶，将那袭细布衣衫打得湿透。 绛衫刀修抱着膝仰了头，双眸怔怔锁紧了天上仅剩的那一点弦月，月色暗淡，星辰便纷纷现了身形，纵然魔域的天空如此阴沉，那星光仍旧晃得她要睁不开眼。 “阿雪，仙界的星空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比魔域来得好看？”杨絮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一直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孱弱姑娘听此跟着抬起下颌：“星星看起来要更亮些，也多一些，若赶上一个晴天，自然比这里的好看。” “真好。”杨絮咧嘴笑笑，“真想亲眼去看一看。” “阿雪，我真想亲眼去仙界看一看，看一看生养了娘亲和阿雪的地方。” “能的，一定会有机会的。”江雪尘说着别了头，竭力将声调放得轻浅，她怕一个不慎会漏了鼻音，让她发觉她已被眼泪糊了脸。 “没机会了。”杨絮摇头，她眼底清明干净，弥漫着死气一片，“阿雪，我没机会啦。” “怎么会没有呢？小絮你不要乱讲，一定会有的。” “不会有的。”杨絮闭目，取出那罐江雪尘吃了一半的蜜腌野果，将之塞进她的手中，“阿雪，这罐果子你拿好——每日喝了药，可以吃一个，吃完以后就让侍女们帮着你做。那果树就长在后山，指尖大小的果子红红的，很好辨认，采完洗净了泡进蜜糖里，蜜糖你只管跟厨房要……泡三日便能吃了，七日后记得将蜜糖滤出去，泡多太甜，会齁嗓子。” “小絮……”江雪尘咬唇，她下意识的不想杨絮继续说下去，后者却摆了手。 “阿雪，我心中有数，你只管记得我说的东西便是。”杨絮放缓了眉目，拉着她一遍遍交代起来，“娘亲她身子不好，又贪凉，每逢夏日总容易吃伤脾胃，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多劝着她点；父亲偶尔睡不好了会头疼，你看他哪日没精打采的，就吩咐厨房给他炖一点安神的汤来；二爷爷喜欢打牌，但他坐久了会腰痛……还有守门的老管事，他喜欢甜的，做得一手好糕点，你若有想吃的东西，尽可去磨他。” “阿雪，我说的这些你千万记住，以后可没人再跟你说这些啦。”杨絮边说边扯出了小，江雪尘却再绷不住，抱着她哭了个一塌糊涂。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中心城的迎亲的队伍亦如期赶来。苏婉和江雪尘一左一右的扶着换上礼服的刀修姑娘出了小院，杨晟右带着她一路上了门外的花轿。 本是大喜的日子，可是除了那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无定山庄上上下下寻不到半点喜味，反倒是萧瑟更重。 “杨庄主，不必远送，我等定会带着夫人，平安抵达中心城的。”魔尊近侍敛着眉目躬了躬身，继而带着那一队人马吹打着离去，同时离去的还有那包围了无定山庄数日的魔族侍卫，杨晟盯着那一串远去的影子，身形霎时苍老了数分。 “阿雪，你不回去吗？”小院门口，苏婉轻轻牵了小姑娘的衣袖，后者闻言晃头：“干娘，孩儿想在这吹会风。” “好，那我先进去了，你早些歇息。”苏婉叹息着应声，进院虚虚带了门。 无月的夜色格外深沉，清风吹动院外杂草，窸窣将人的脚步遮掩—— 江雪尘仰头望着星空，下一瞬她颈上一痛，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第三五三章 与虎谋皮 一行人扛着一只半大的黑色包裹，沿着小路溜出了无定山庄，阙阑在庄外十里处等着他们，今日杨絮出嫁，山庄上下弥漫着一种说不明的悲痛，连带着各处的守卫都松散了不少，是以无人发现晚晴小院外发生的小小变故。 “人带来了？”阙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侍女，手中一把小扇扇成了朵半开的莲。 “抓来了，阙阑大人。”姜兰压低了声线微微颔首，再抬头时满目的向往与期待，“大人，您先前答应婢子的……” 杨絮已然出嫁，无定山庄不日便会落入魔尊之手，这魔域中再无人能与阙阑作对，他答应给她的地位与权势，如今是不是也到了该兑现的时候？ “唔，你放心，答应你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忘掉。”阙阑敛眸，扇一合，大红的扇骨轻轻抵在姜兰肩头，这一点下去，后者面上的喜意猛地凝固，她发觉自己突然间动弹不得。 “带下去，炖了后送到中心城，只说是我替尊上的新婚添一道彩头便好——”阙阑淡着声色漠然吩咐，姜兰控制不住地扭曲了面容，恐惧占据了整个心头，她腿脚酸软，背脊颤抖，声线打着哆嗦：“大人？您明明说过要让婢子变得比那江雪尘更尊贵的，大人——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炖了？炖什么，炖她？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炖吗？ 原本说好要给她富贵荣华，到头来怎么成了一道菜！ 且听他那口气……她竟是菜中食材！ “姜兰姑娘，小生原以为你是懂那句‘与虎谋皮’的。”阙阑轻嗤，唇角懒懒一勾，“魔族，惯来随心所欲，又怎会被口头上的两句胡话约束？” “更何况……这菜是要献给尊上，做他新婚宴席上的压轴菜品的，寻常世家主人都享用不得，也算是全了你的心愿。”阙阑道，微微扬了下颌，示意他身侧的侍卫，“动作快一些，必要时候，她那嗓子也不必留了，可别耽误了吉时。” “属下领命。”侍卫应声，转手轻松扯下姜兰的舌头，血淋淋的肉团掉在地上微微颤动，剧痛乍袭，腥气瞬间灌满了她的喉咙，姜兰拼命挤压着胸肺，却只能发出一阵不成调的“呜呜啊啊”。 姜兰被带走时，一双充了血的眼珠怨恨无比的紧锁着那只被人抬走的黑色包裹，落拓至此她心中仍旧无半分悔意，只有无尽的懊恼愤恨，她觉得自己一切悲剧的开端都源于江雪尘来到的无定山庄——若非她得了夫人与小姐的青眼，一跃成了庄中主子，她怎会生了满腹嫉妒，最终被阙阑那无耻小人蒙骗了去？若她不曾来到魔域，她至今还是庄中一名无虑无忧的小小侍女！ 姜兰咧大了嘴巴，口中泄出两声“嗬嗬”怪笑，好在这条黄泉路并非她一人独走——她服侍杨絮三百余年，对她的性情了如指掌，经此一变，大小姐定然不会让自己活过第二个早上，也不知那江雪尘眼睁睁看着大小姐死在面前，还能不能撑着苟活于世！ 她在黄泉路上等着她们……她会在黄泉路上好好等着她们的！ * 脑袋发晕，后脖颈说不出的酸麻胀痛…… 恢复了意识的江雪尘皱着眉头想要抬手，却发现她的双手不知何时被人牢牢反绑在身后，双腿亦绑在了起，根本动不了半分，押解着江雪尘的魔族侍卫见布包中传来响动，立时上前请示了阙阑，在后者的授意之下那侍卫一把拉扯了遮挡她视线的黑布，江雪尘眯起发痛的眼珠适应了半天，总算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 这是名蓝发蓝衣的青年魔族，样貌称得上清秀，手中一把大红扇骨的黑面折扇，看着有几分眼熟，她好似见过他的画像。 这是……阙阑？那个惯来与义父意见相左的对头？ 等等，这是什么地方，阙阑抓她来又要做什么？ 认出阙阑的江雪尘心下一惊，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当初将入庄中不久，杨絮便取来了画像，给她讲解魔域内的势力划分与个中关系，阙阑的容貌在那一众世家家主内不算突出，但那一头标志性的蓝发却令她对他的印象尤为深刻。 脚下踩着的不是草地，是连成片的黑色房瓦，他们现在应该是踩在某处房檐之上，但她不清楚这究竟是哪里的房檐。 “这么快就醒了？怪不得能被杨晟那家伙收作义女，还算有两把刷子。”阙阑轻佻笑笑，血瞳深处滑过一丝暗色，江雪尘与姜兰不同，他暂时动不了她——后者不过是无定山庄内的一名小小侍女，他随手炖了也无人敢挑他的理；她却是杨晟夫妻过祖叩天，正八经认下的义女，无定山庄的小姐。 眼下无定山庄风头正盛，杨絮又确确实实嫁入了中心城，他能偷着将她押来此地已是极限，若也打杀了去，只怕他明日亦没法从这囫囵个的离开了。 可惜不能让杨晟体会下连失两个女儿的滋味了。 魔族青年展扇轻扇，幸灾乐祸弯了眼——不过留着这小姑娘倒也无妨，刚好能让杨晟从她口中得知他女儿新婚之夜的惨状……到时候他一定会痛苦非常。 阙阑想着勾了唇角，无定山庄的人越是痛苦，他心头越是痛快。 他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雪尘开口，试图问询才发觉她已被人点了哑穴，此刻发不出丁点声响，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阙阑觑着她，笑吟吟俯身，慢慢掀去两片纯黑的瓦，室内暖红的灯光登时扑了众人一脸。 “江姑娘，小生请你看一出好戏。”阙阑道，顿时有魔族侍卫压了江雪尘的脑袋，逼迫着她向下看去，那瓦洞正对着一张丈宽的巨大床铺，床沿端坐着位一身喜服的红衣姑娘。江雪尘瞧见那道身影，黑瞳不受控制的骤然一缩，那是…… 小絮，那是小絮！ 江雪尘的指尖无端发麻发颤，心底慢慢攀上道满是戾气的绝望，阙阑欣赏着她的表情，恶劣万分俯了身：“江姑娘，不知这出戏，可还合您的心意？” 第三五四章 杨柳归絮 “看好她，莫让她出了不该出的动静，坏了尊上的兴致。”阙阑甩手，得令的侍卫齐齐将江雪尘死死压住，阙阑怕她受不住闭目不看，甚至派人扒着她的眼皮，不多时那一袭黑红的魔尊步入室内，血色的瞳眸缓缓扫过床沿端坐的姑娘，低头一笑。 “可曾觉得委屈？”魔尊发问，手指微抬，一道魔气匹练陡然脱手，撕裂她头顶大红盖头的同时，轻而易举地打去那只繁复的冠，她的青丝泻了一床。 “杨絮不敢。”杨絮白着脸微微抿唇，蜷缩的指尖触碰到袖里乾坤内的飞絮宝刀，沁凉沁凉。 “是吗？”魔尊扯扯嘴角，勾起道万分玩味的笑，他向着那床榻步步踱去，那扑面的威压令杨絮禁不住向后挪了又挪。 布帛撕裂的声响在一片空荡死寂中显得分外刺耳，小姑娘吃痛的尖叫随之将夜幕击穿，江雪尘本能的想要闭上眼睛，侍卫却死死撑着她的眼皮，逼着她把那一切尽收眼底—— 小絮…… 小絮！！ 江雪尘茫然张大了嘴巴，泪珠挣脱眼眶之时微微有响，但屋中之人不曾停手，小姑娘的痛呼亦不曾停歇，直到她渐渐哑了嗓子，瞳孔亦涣散到难以聚拢。 “竟然只是个半魔。”魔尊起身，万般嫌恶地捋了捋散落胸口的发丝，他挥袖，登时有侍卫涌进来替他更换干净的衣衫，全然不顾那头赤|条|条、浑身沾血的姑娘。 “无趣，赏你们了。”魔尊摆手，好整以暇窝入大椅，兴味十足的盯着那帮得了赏的侍从。侍卫们初闻此言先是一愣，继而纷纷坏笑着向一处聚拢。 略略恢复了些许力气的杨絮拼尽全力唤出那柄飞絮，刀柄入手冰冷刺骨，她却满目都是说不清的解脱。 歪在大椅内的魔尊懒懒抬手，魔气脱指将宝刀击飞，刀锋擦过她的脖颈留下细细的血痕，杨絮的瞳眸再度涣散，她无神的看着那一个个蜂拥而至的侍从，死气渐渐蒙了眼—— 父亲，娘亲，恕孩儿不孝…… 刀修姑娘慢慢合眼，咬着舌尖驱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魔之气，两气冲撞间在她体内肆意四窜奔逃，将她的经脉寸寸震断，呼吸亦跟着那寸断的经脉渐渐清浅。只顾得上纵|欲的魔族们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待众魔回神，她的尸身早已冷透发僵—— “啧，果真无趣。”侍卫们扯着衣衫低声啐骂，被人压在房顶的江雪尘却觉得有什么在脑内轰然炸开，她怔怔盯着那被人随手扔在地上、满身青紫又沾了血的姑娘，忽的想起了阿娘。 阿娘死了……小絮也死了。 风姐姐与她相隔两界，数百年过去，人间也定然再寻不到安澜城外的小村庄。 她这辈子仅剩的温暖离她远去，甚至如今最后的那点灯火亦在风雨飘摇中熄了彻底—— 她耳内听不到半点声响，除了那道在她心底沉寂了数日、骤然出声的魔种，它语气淡淡，恍如胜券在手： “现在，你还想当一个‘人’吗？” 现在……她还有什么理由去当那个“人”？ 江雪尘满心的绝望与怨怼倏然迸发，那股恨意几乎使她溺毙，她直直看着黑瓦之下，嘴唇无声颤抖：“成魔后……我能杀了他们吗？” “当然能，只要你想，整个魔域都可以是你的。”魔种嬉笑，这次的声调不再带上半分蛊惑——它已预见了她的回答。 “好。”江雪尘应声，闭目任那精纯狂暴的魔气将她牢牢包裹，无数细小的虫疯了似的自她体内钻出，眨眼攀上侍从们的头颅。 “你怎么——”惊觉此变的阙阑愕然回首，迎接他的却是一只纤细而苍白的手，那手轻松撕碎了他的喉咙，临终前他对上江雪尘一双滴了血的瞳。 你不是人族吗？怎么会突然化身为魔…… 阙阑瞠目，但这疑惑他注定无法问得出口，暴怒中的小姑娘将他重重砸向那只小小的洞，魔族坚实的身躯轻易击穿了屋瓦，击倒了大排未曾离去的侍从。 侍从们挣扎着想要起身，魔气化成的无数利刃却把他们碾作了一地肉泥，新入魔的姑娘俯身拾起地上那柄沾血的飞絮，立腕横刀，旋身奔着那大椅中的魔尊杀去！ 一直看着热闹的魔尊本未将这初初化魔的姑娘放在心上，直到那裹挟魔气的刀刃兜头而来才知晓恐惧，那刀上的毁天灭地之意令他无端惊恐心悸，他立时拍碎大椅向外遁逃，但飞絮仍旧稳稳落上了他的肩膀，只一刀便削去了他一条臂膀！ 前所未有的痛感令魔尊耐不住吐出一口黑血，这一刀让他回想起数万年前他不曾成尊、被无数大能追杀时的恐惧，他铆足了力气冲着城门奔去，两息便逃窜了百里。 江雪尘倒提着飞絮，扶着门框的身形摇摇欲坠，刚刚入魔，她的身子尚不能适应这般精纯狂猛的魔气，她已没什么多余的力气了。 ……小絮。 孱弱消瘦的姑娘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断有染着绯色的泪珠自血瞳涌出，她踉跄地走向角落里那具冷透的尸身，摸出随身带着的那壶清水，就着丝绢，轻轻动手擦拭去她那一身血迹。 “小絮……我们回去，我带你回山庄去。”江雪尘低喃，自袖中翻出一套干净的绛衫，小心翼翼替她穿上，系带时她的手指阵阵的抖。 “我们回去找干娘，找义父……你不是想去仙界看看吗？我带你去，我带你去仙界看你一直想看的杨柳飞絮，带你看山川，看河流，看星辰日月……小絮，你说说话，别睡了好不好？” “你上次跟我说的蜜腌果子我还没有学会，二爷爷的牌技依然烂得透底……快夏天了，干娘又要贪凉，我劝不住她，得你来呀……” “小絮，说好了以后的补药都由你来拿的，你怎么又食言了？” “我知道了，你想耍赖对不对？别耍赖了，小絮，这一点都不好玩……” 江雪尘说不下去了，她抱着那死去多时的绛衫姑娘埋头痛哭，她掌心之上的那盏灯已经熄了—— 她知道她回不来了，他们都回不来了。 第三五五章 她要做新的魔尊 苏婉是被窗棂震颤声惊醒的。 她按住胸口挣扎着起身，扶着床的手臂微微发着抖。 她刚刚做了个梦，梦中景象如云山雾绕，模糊不明，她记不得究竟梦到了何种人物，只记得梦醒刹那，蓦然心悸。 心底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空荡荡的疼。 苏婉迷惘又茫然地望向轩窗，被风扰动的窗棂仍旧震颤不停，雷霆贯穿夜幕，霎时亮如白昼，她忽的白了脸。 她记得阿雪是有些怕雷声的。 纤瘦的女人匆忙趿上绣鞋，顺势抓过墙角那柄多年未用的伞，骤雨击打得她身形摇摇，水花溅湿了她的鞋面，但她顾不上这些，也没心思顾及这些。 “阿雪，别怕，干娘在的——”苏婉猛地推开屋门，迎接她的却是一片寂静空旷，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入手是同样不带人气的冰凉，除了伞上雨水滴落的声音，屋内再无半点声响。 都这个时间了，阿雪还没回来吗？ 苏婉的脸越加苍白，转身重新撑了伞，只是那晚晴小院的门口干干净净，她全然寻不到那孱弱的姑娘。 阿雪……阿雪去哪里了？ “阿雪——小雪？杨晟，阿晟——你快出来，小雪她不见了，你快出来找找她！”苏婉踉跄呼喊着通红了眼眶，嗓子深处亦渐渐攀上了哭腔，今夜她的女儿踏上了见不到归途的花轿，她的义女又突然间失去了踪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慢慢包裹，她只觉愈发难以呼吸。 被雨水浸透的绣鞋湿滑无比，小跑中她脚下一晃飞扑出去，下一瞬被人稳稳捞住。 “怎么了婉婉？你别急，慢慢说。”男人带着疲惫的发涩嗓音乍响耳畔，苏婉骤然间哽咽难言，杨絮出嫁，杨晟亦整夜未曾合眼，他住得离晚晴小院不远，是以才能这般及时的出现在她面前。 “阿晟，小雪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苏婉抓紧了杨晟的衣袖，眼角的朱砂泪痣仿佛是女人泣出的一粒血，杨晟扶稳了油纸伞，尽力挡好被风吹得乱窜的雨，耐心安抚着她：“婉婉你别急，我立马派人去找。” “你快找，絮儿已经去中心城了，若阿雪再有个三长两短——杨晟，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活？”苏婉蹙着眉，秋水瞳眸泫然欲泣，杨晟见状忙不迭招手唤人，这时间庄中尚有守夜的侍卫还未歇息：“来人——” “不必喊了，义父，干娘，我回来了。”小姑娘的音调像哭了一夜似的沙哑不堪，“我把小絮也带回来了。” 小絮？ 苏婉应声回眸，却见她背后果真背着名比她高了小半个头的刀修姑娘，一脚深一脚浅的缓步而来，雷雨将山间小路浇得松软泥泞，她双腿之上亦飞满了污泥。 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她的面容却紧绷着不带一丝表情，身为医修的苏婉几乎是一眼便看出她背上的姑娘早无半点活人的气息，她脑内霎时空白一片。 “……絮儿？”苏婉的朱唇不住地哆嗦起来，几次伸手想要试探杨絮的鼻息，那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最终她抖着指尖掐上她的脉搏，只摸到泛着死气的凉意。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涌出眼眶，混合着雨水将她的裙摆打穿，苏婉木然张了张嘴，发堵的喉咙已挤不出声了，她陡然晕死过去。 “婉婉！”杨晟惊呼，连忙将人搂进怀中，继而他神情颇为复杂的看了眼背着他女儿尸身的孱弱姑娘，低头轻叹一口，“小雪，我们进屋里谈吧。” 夜深雨急，苏婉或许没能注意，他却看得清清楚楚，雨幕里小姑娘张着的那双眼睛不是墨色，分明是几乎滴得出血的绯瞳。 “好。”江雪尘垂眸，跟着杨晟向屋内走去的步伐机械又麻木，她是这样背着杨絮，一步步从中心城走回无定山庄的，眼下那双脚早便失去了知觉。 * “给，喝口茶暖暖身子，再把水擦擦，小心伤风。”杨晟递上一杯热茶，顺势取来块干净的布巾，江雪尘接过东西低低道了声谢。苏婉进屋没多久醒了一次，听她讲完杨絮生前遭遇的事，很快便又哭晕过去，这会正在榻上睡着，眼睫之下仍挂着泪。 杨絮的尸首被安置在厅内一尊新打的楠木棺材里，作为父亲，没人比杨晟更了解他女儿的性子，他知道嫁去中心城的杨絮注定活不长久，心中却依然存了一丝几不可察的侥幸——他希望那消息永远不要传回无定山庄，又怕消息真正来临打得他不知所措，于是他早早打好了棺木，却又将之深压在暗室深处。 他意料中的一切终于到来，他以为他做好了准备，然而待他真正面对着绛衫姑娘那具单薄的尸身、直视着尸身上几乎连成片的青紫痕迹，听着江雪尘嘶哑讲述她见到的东西，他才发现所有的准备都徒劳无用，他仍然生出满腹的戾气，他仍旧恨不能将魔尊、将那一群伤害过他女儿的人统统碎尸万段！ “我把他们都杀了。”抱着茶杯的江雪尘平静开口，“阙阑、侍从，除了逃跑的魔尊只掉了一条手臂，我把其余的人一个不落的碾成了肉泥。” “义父——”小姑娘的声线平直不带分毫起伏，“我想攻下中心城。” “攻城？”杨晟茫然呢喃，他心中悲痛，脑袋一时转不过弯，“你要中心城做什么？” “魔尊还没有死，小絮的仇还没有报完。”江雪尘撂下杯子，瓷杯触及桌案，一声脆响，“我要攻下中心城，做新的魔域至尊。” 而后倾尽众魔之力，追寻那逃跑的魔尊——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新的……至尊？ 杨晟惊诧抬眼，恰撞上小姑娘静得仿若一潭死水的血眸，她身上的魔气精纯到竟连他都觉得拍马不及，涌到嘴边的回绝话语突的被他咽回腹中。 “……好。”杨晟闭目，自怀中摸出一块小小令符，“即日起，无定山庄之人，任你调用。” “不必。”江雪尘微微摇头，“只要义父您跟着孩儿同去就好。” “兵贵神速，我稍微休整一下，明日出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话毕耷了眼皮，初初入魔，她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杀了那么多人，又背着杨絮走回山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哎。”杨晟见此按了按眉心，垂眸一声叹息，他总觉得江雪尘的状态不大对劲，像是要魔气贯脑。 第三五六章 大仇得报 “呼、呼——” 暗色的影子大口喘息，狼狈不堪地在魔林中四处窜逃，他已不知道自己究竟这样跑过了多少个日夜，而他身后五丈开外，那袭比夜色更浓的墨仍旧如影随形、不曾被他甩开分毫。 江雪尘不疾不徐地追赶着这落拓的魔尊，瞧不出丁点感情的血瞳静如一潭死水，百余年前魔尊遁逃，中心城群龙无首，她带着无定山庄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拿下了这座城池，又以雷霆之势镇压周遭反抗的势力，轻而易举坐上至高之位，从此对老魔尊展开了无尽的追杀—— 十年前她终于寻到前魔尊的踪迹，并追着将他自一处魔林赶至令一处，每当他脱离了她的视线范围，她便稍加提速追上去，如此反反复复，宛如一场游戏般的猫捉老鼠。 不过，再有趣的游戏，终究有玩腻的那一天。 一身黑裙的姑娘静默敛眸，慢慢抬了手，而后那纤长白皙的手指骤然一拢—— 魔尊用仅剩的手臂猛地捂住了喉咙，那动作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双脚不受控制的悬浮起来，身子被人用力地向后拉扯，五丈的距离眨眼变成三丈，一息后又化归于零，他被她重重摔进了山石堆里，可怜的石头登时被他砸出了坑。 “咳咳——你这个疯子！”老魔尊挣扎着撑起身子，连续三千六百余日不曾合眼的奔逃早耗尽了他的精神与体力，先前能跑不过是憋着那一口的气，他自知此番在劫难逃，索性临死拼着过一过嘴瘾。 “疯子？或许是。”江雪尘挑眉，声调平静波澜不经，她摊开纤瘦的手，立时有无数小虫钻出她的掌心，眨眼将魔尊层层包裹—— “咳、咳咳——江雪尘，你这个疯女人，你不就是想杀了我替你那好姐姐杨絮报仇吗？来！”老魔尊忍痛大笑，笑中带着说不出的愤恨扭曲，“但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呢？杨絮她早就死了，死在一帮卑贱侍从们的胯|下！她回不来了！” “哈哈——你看，即便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改不了！对了，要不要我给你讲讲她的滋味？我告诉你……” “聒噪。”江雪尘血瞳微缩，抬指挥出新的蛊虫，那虫几乎是瞬间便糊满了魔尊的舌头，原本还叫嚣着说着荤话的老魔尊霎时失了声，只能惊恐的看着无数蛊虫爬上他的躯壳—— 虫蠕动间痛意钻心，他痛得想要打滚却被江雪尘敲断了浑身的骨骼，蛊虫们咬啮了他的口鼻眼皮，却不曾啃上他的眼珠，于是他只得忍耐这那种刺骨之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蛊虫们一点一点，吞噬入腹。 这场蛊虫们的盛筵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老魔尊便如此痛了足足三天三夜，待到他的眼珠也被蛊虫们撕咬分食，那具泛黑而不剩半点肉渣的骸骨顿时化作一团浓郁的魔气，缓缓散在天地之间。 江雪尘垂下手，一把火烧尽了那些蛊虫，啃咬过魔尊的东西，她嫌脏。 “小絮……”黑裙姑娘呢喃着闭了眼，声色浅浅，葬入秋风。 “我替你报仇了。” * 深紫天雷铺满了整个天云墟上空，霜华居内，风承影托着腮，闲闲望向层云之上。 自易玄素两千岁寿辰始，眨眼十数年已过，有着银雷矿心的加持，再在众生信愿的帮助之下，九方云微成功突破破道巅峰，成了仙界万年以来最年轻的道尊。 就是这雷劫委实忒长了点。 风承影眯着眼睛，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她看得有些困了：“逐流，这是第几道了？” 蹲在树顶，同样望着天空的逐流猛地被人点了名，忙不迭翻身落地行了个礼，形容毕恭毕敬：“回小姐的话，第三百四十二道，还差四百零五道就结束了。” “喔，知道了，多谢。”风承影颔首，先前逐流等人试图唤她主母，她听着实在难以入耳，索性让他们喊一声小姐——相对于小姐，她倒是更希望他们喊她“爷”，但考虑到九方云微的狗脾性，她也只能想想了。 “不敢当，这是属下应该的。”逐流低头，正欲重新蹦会树顶，托着下巴的风承影却又闲闲开了口：“诶~等会，你说狗东西这样跟天雷对轰……他累不累呀？” 先前在修仙界未飞升时，顶多要受108道天雷，跟着对轰两下也就没了；如今飞升后的雷劫是一次比一次长，他在劫云那里又没什么仇恨（主要是劫云不敢），不像她那般，每逢雷劫，劫云都跟嗑了药一般几十道几十道的往下扔，没一会她就能几剑了事——九方云微若想打利索七百二十九道天雷就得挥七百二十九次袖子，他不嫌手酸吗？ 风承影眨眼，这问题她囤在肚子里许久，眼见都要憋出点病来，今日终于是忍无可忍，准备问问逐流！ 啊这。 逐流禁不住抬手擦了擦额顶虚汗，这种问题他上哪里知道？ 就算他也挺好奇的，他敢问吗？ “这、小姐，主子渡劫惯来如此，属下也不好妄加揣测，要不等下他受完雷劫，您亲自问问？”逐流讪笑，这此不待风承影回复，麻利的攀上树顶，寻了个隐蔽地方匿藏好身形，静静把自己化成不明显的人形立牌。 “啧。”风承影嫌弃万般扯扯嘴皮，她发现狗东西手下这帮暗卫当真一个比一个正经，一点意思都没有。 还是得等这老狗自己给她答疑解惑咯！ 风承影怅然叹息，抬头望了望天空——这是第几道天雷来着？ 自日出到月落，七百二十九道天雷劈了整整一天，等到次日红日升天，九方云微终于接稳了最后一道雷霆，正式成为一名道尊。 “嚯，你可算是完事了，老子都要困死了。”风承影抬手招呼着九方云微，一面揉了揉发僵的脖颈，从虚空踏下的九方云微见此不由蹙了眉尖：“不是让你回去等着吗？怎么非要在外头傻坐。” “害，闲的也是闲的……”风承影扯扯嘴皮，下一瞬，一道奇异的波动自某个方向袭来，眨眼在仙界荡开，两人面上的表情骤然一凝。 那是……界门？ 第三五七章 你兜不重? 界门那边出什么问题了，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风承影稍显凝重的抬眸看了眼九方云微，后者回以同样谨慎的眼神。恰逢九方云微的雷劫初了，道尊出世，天降华彩，他便借着这段天地之力，一把捞了风承影，全速赶往灵海界门。 道尊修士一息本就可去万里，加之借了力，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两人已然站到了灵海之上。只是脚下的碧涛如旧、白浪如昔，偌大个海面依然看不出半点问题。 “奇怪。”风承影蹙眉，十几年前的那一下还能勉强解释为偶然，毕竟那回的波动较弱又寻不到来处，强行说作是他们感受差了并非不无可能；可这次的波动的来处却是清清楚楚，就是打灵海界门的方向荡出来的，总不能这次也是他们的错觉吧？ “狗东西，你那边来信了吗？”风承影转头拉了拉九方云微的衣袖，这厮发觉界门状似无甚异样便开始了新一轮的群发问询，算算时间，也该收到回复了。 “还差两条……到了。”抱着风月鉴的九方云微一双手舞得像要飞起，风承影在一旁看着他的手速禁不住目露羡慕——风月鉴问世没多久，楚泷就全力推广了几种新型录入之法，她不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字符，用的仍旧是原始写的手写输入，反倒是九方云微因着常年留长评且要处理大批杂务的缘故，飞速学会了什么“双拼”。 要是她写话本也有这个速度的话…… 风承影鼓着脸想了想，若她写话本也有这手速，那狗东西和大师兄一定会加倍压榨她的。 ……算了算了，手写挺好，至少还能有条活路。 风·日常被压榨·承·打工人·影默默打消了念头，转而继续询问起正事：“怎么样？” “烟波巷内的封印井一切正常，升仙路和其余几个井口也都没出差错——但是刚刚那一下他们也感应到了。”依次回复完消息的九方云微缓缓吐出口浊气，“这次不是错觉，界门的确是震颤了一下，只是原因尚不明确。阿影，我们得走一趟叶氏了。” 在外的几处封印都没有问题，出了变故的地方便只能是叶氏境内或者魔域，魔域他们去不了，但灵海境叶氏的本家，却是能去的。 “叶氏。”风承影闻此眉梢轻挑，她对这个硬生生造出江雪尘那般“万蛊圣体”的世家还当真是好奇已久，借此机会一探究竟倒是正好。 “嗯，我刚刚给他们家主发过了消息，我们直接过去就行。”九方云微轻轻颔首回应，风承影正想感慨一句有了大师兄的风月鉴通讯就是方便，面容却猛地一僵：“等会，你那风月鉴上到底加了多少人，还没爆掉吗？” 第十二代风月鉴至多可加两百条通讯录，但光他们自己人外加一通暗卫头子都不止两百个——连灵海境叶氏这种边角家族的家主都加到通讯录上，还能这么快就找到……这老狗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没查，总之能加的都加了。”九方云微摸鼻望天，“反正我又不止一台风月鉴。” 甭管是第几代哪一个型号，凡是买了宝器能送话本小周边的，他那柜子里便统统放着一套。 那确实，他那风月鉴多得都能单开个店了。 风承影嘴角抽了又抽，最终忍不住按着眉心真诚发问：“……兜里带那么多风月鉴你不嫌重吗？” “阿影，你兜里放那么多马扎铁锹板砖锄头，你觉得重吗？”九方云微面无表情随口反击，风承影惊了：“马扎铁锹怎么能和风月鉴相提并论？这些都是必需品！”风月鉴虽然也是必须，但毕竟是带一个就够了的玩意—— 神特么马扎铁锹板砖锄头是必需品。 九方云微眼角一吊，闲闲发出灵魂一击：“必不必须不重要，关键你那些不比风月鉴重？” 啊这？ 风承影一懵，她突然觉得九方云微说得很有道理——一个马扎，的确赶得上两只风月鉴了。 “所以，你是怎么分清哪台里面存了谁的？”不愿认输的风承影转移了话题，大有不将九方云微噎住不罢休之势。 九方云微听罢略略一笑，十分麻利地自袖中摸出一摞形态各异、代际不同的风月鉴，甚有兴致地介绍起来：“很简单，代际越高，储存的信息越重要，最新第十二代存的都是自己人，次一代放着各大世家的家主，以此类推，后面的是一流世家长老和二流世家家主……一直推到最后。” “……也是难为你能记这么清楚。”风承影听完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感慨一句，九方云微轻笑一声收好东西，那叶氏本家就近在眼前了。 “不知九方少主与风小姐大驾于此，叶某有失远迎，还望二位莫怪！”叶氏门口站着的中年男人大笑躬身，灰白的鬓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九方云微见状微一摆手：“无妨，是叶家主多虑了。我等只是来看一看灵海境内的界门封印罢了——适才那道奇异波动，叶家主可曾察觉了？” “您说的是那段震颤？”叶文翰低眉，面上查不出分毫异色，“自然是感受到了的，只我叶氏境内的界门并无异样，叶某也正思索着究竟是何处传来的动静呢！” “灵海境的界门，当真没有异常？”九方云微不动声色追问一句，叶文翰唇边笑意如常：“自然，叶某不敢欺骗少主，二位若不信，自可随叶某前去一观。” “那就有劳叶家主带路了。”风承影声调微厉，她一直听着两人打太极，心中耐性早就下了三分，叶文翰见此不再多言，顾自安静领起路来。 他此番说的倒是真话，叶氏境内的界门的确没半点异常，自然不怕二人细查。他叶氏有所筹谋，却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十年之前尝试向魔域传递消息已然掏空了他半数家底，短期内他不会再做那般折腾界门的事。 一则暂不可为，二则强行为之，反而暴露了自己。 第三五八章 你可想过道尊之上? “九方少主，风小姐，界门就在此处，两位尽可探查了。”叶文翰笑笑，抬手指了指面前的苍茫海域，叶氏境内的界门同样立于灵海之上的，只是附近显然多了几座小小的人造岛屿，看着像是为了观察界门变化所做。 竟然……真的没有异常。 仔细搜寻过一番的风承影敛眸沉思，如此一来，她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去哪里。 他们的线索突然断了。 “如何，二位此番可是信了叶某的话？”叶文翰不紧不慢弯了眼，语气中仍听不出半点多余的情绪，九方云微闻此微微抬眼，唇角轻勾：“劳烦叶家主带我二人跑这一趟——是我等多虑了。” “无碍，能为少主引路，是叶某的荣幸。既然界门无恙，便请两位随叶某移步正厅，瓜果清茶小老儿已让下人备上，还请少主与小姐喝口茶再走。”叶文翰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九方云微眉梢轻吊，淡声回绝：“茶就不喝了，天云墟中事务繁重，某不便离开太久，叶家主的一番美意，我等只能辜负了——还请家主见谅。” “少主这是哪里的话，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这只能说是我叶氏无此福缘，不能留二位多坐片刻……不过少主来时叶某不曾相迎，走时可得让叶某好好送送。”叶文翰拱手，那表情当真是诚恳无比，九方云微推了喝茶也不好再度拒绝，索性微一颔首应了，叶文翰当即乐得跟新开的太阳花似的，一路将二人直直送出了灵海，这才掉头回了叶氏。 “老狐狸。”离开灵海的风承影轻扯嘴角，那叶氏分明另有图谋，叶文翰也是有意让他们见的界门，偏生他做事滴水不漏，他们想揪也揪不到个尾巴。 “既然知道他心中有鬼，以后多派些人手盯着就是了，你何必生这么大的火气？”九方云微闭目，抬手揉了揉剑修姑娘的发顶，入手的发丝细软柔韧，触感极佳。 “听他说话，我嫌累。”风承影撇嘴，她最恨有人含糊不清、拐弯抹角，“另外你加派人手盯梢……能盯到叶氏内部吗？我看他们灵海境境内的东西可是不少。” 九方云微沉默一瞬：“叶氏内部坚固得仿若铜墙铁壁，我试了许久都没能安插进人去，只能说尽量。” 她就知道。 风承影望天吹了声口哨，今日真正进到叶氏内部，她才发现这小小的边境世家与他们先前所掌握的资料中描述的截然不同——从外面看当真是平平无奇，内里却颇有“别有洞天”之感。 奈何二人手上没有具体证据，师出无名，否则她今天定要在灵海境翻个天的。 “好了，先不纠结这个，我们还得赶着去趟容则轩。”九方云微说着捏了捏发痛的眉心，叶氏的确是个大麻烦，但眼下更大的麻烦始终是界门。 “也对，这种鬼问题，还是找瑟瑟靠谱。”风承影点头，差点忘了渡玄楼里的那位。 * “成功了，总算是大功告成了！”容则轩，楚泷抱着边瑟瑟新制出来的宝器满面喜意，经过数年的绘制与调试，加上容则轩师徒三人的鼎力襄助，如今的信息接收终端功能装备齐全。 现在这个终端，不仅是收发一体，还能依照智能化的关键词汇，对经手的信息进行精确且稳定的屏蔽、拦截与筛选，他想要构建出来的信息网络中最关键的一环，亦终于有了着落。 “好家伙，你那倒霉终端可算不用再改了，这几年的八珍汤给我喝的——我现在喘口气都是汤药味儿！”听到他说“大功告成”后松了口气的边瑟瑟绷着脸小声抱怨，蹲在一旁的白少言听此很是同情地拍了拍他师父的肩膀：“师父，您不炼这个倒霉终端，喘气也是汤药味儿的。” 边瑟瑟每每炼器都狂掉气血，日常汤药不离手、红枣枸杞不离嘴，说她喘气一直是汤药味还真不是玩笑，只是这几年容则轩里的汤药消耗速度的确是比之前快了不少。 “闭嘴，蠢徒，滚去简化第十二代风月鉴。”边瑟瑟眼尾一横，慢悠悠吊了双三白眼，白少言闻言忙不迭讪笑一声麻利溜了，楚泷见状笑笑：“说起来，师伯祖，刚才那阵异象您感觉到了吗？那是什么东西？” 调试宝器之时他隐约察觉到两段不同寻常的波动，前者庄严肃穆，后者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心中好奇却忙于调试宝器，一时没来得及问，这下放松了才想起来。 “昨儿开始的那段是九方师弟渡道尊天劫，后面的应该是边界传来的……哟，说曹操曹操到。”边瑟瑟笑吟吟抬了下颌，楚泷应声回首，果然瞥见匆匆而来的风承影二人，不待他开口问好一句，风承影便先出了声：“瑟瑟，你注意到今早那段奇异震颤没有？从界门方向来的，我和狗东西去了灵海又去了叶氏，连烟波巷都问了，愣没查出来是哪出了问题！” “不是界门的问题，应该是魔域里闹出的动静。”边瑟瑟耐心听风承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一大串话，长眸微弯，“你们来之前我抽空翻查了一番，阿影，你别急。” “这样，是魔域。”风承影一怔，随即一口刚要松下的气猛地吊起，“等会，魔域做了什么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如果有道尊级别的人物渡劫或者身死消道，恰巧又离着界门不远，是有可能撼动界门使之震颤的。”边瑟瑟垂眸，低头呷了口汤，“只是不知道具体会是那一种了。” “另外，还未问过九方师弟，踏入道尊的感觉怎么样？” “如此，倒是比我预料中的好上不少。”九方云微跟着安下心来，无论魔域是多个道尊还是少个道尊，对界门的影响并不会太大，左右是他们多做两手准备罢了，“晋入道尊和先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愈发有返璞归真之感了。” 边瑟瑟勾唇，但笑不语，楚泷展颜起身：“说来，师叔祖，你们来的正好，我刚想和你们讲讲信息终端和新周边的问题，跟我来。” “好。”安了心的风承影颔首应声，随着楚泷离了石室，九方云微正欲跟上，一直端坐的边瑟瑟却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师姐有何吩咐？” “九方师弟，你可曾想过道尊之上？” 第三五九章 用灵气也行? 道尊……之上？ 什么道尊之上？ 九方云微面露茫然，边瑟瑟见状慢悠悠捧了汤：“就是道尊之上的境界——九方师弟，你不会认为九品道尊便是修行的终点了吧？” “那自然不会。”九方云微轻轻晃头，踏入道尊的刹那他便发觉了，那条无上大道不仅不曾收缩半分，反而愈发深邃旷远。 他隐隐觉察到道尊之上仍有一重境界，或者道尊之上还有不止一重境界，而这一切给他一种奇异的错觉，好似道尊才是他们修行的起点，先前的渡劫也好、破道也罢，都不过是让人真正步入“道”前的小小铺垫。 ——不可或缺却又微末至极。 那么，道尊之上，还有什么？ 九方云微思索着慢慢放远了目光，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星河之内，他头顶是触手可及的万千星辰，脚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暗色天幕—— 所以道尊之上……还有什么？ 他思索着，耳畔充斥着心脏跳动的“嘭嘭”巨响，喉咙阵阵发着干，连指尖都在无知觉的震颤起来，而他对此浑然不觉。小口吸着八珍汤的边瑟瑟见此低眉一声轻叹，小孩悟性不错，就是有些心急，哪有刚突破道尊就想着强行顿悟的。 是以她撂了手中的瓷杯，杯身落桌，碰撞间发出细微的声响，这动静却令九方云微骤然惊醒—— 好险，他差点走火入魔。 九方云微按着胸口吐出几口浊气，对着石桌一侧的边瑟瑟认认真真俯身行下一礼：“弟子谢过师姐。” “小孩子就是容易心急。”边瑟瑟垂下长睫面露不悦，“这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东西，我提醒你，是想让你在心中留下个印象，回去慢慢考虑——可不是要你现在就给个答案的。” “是，弟子受教。”九方云微低了头，乖乖认错，其实想到一半他便已察觉到些许不对，奈何那时间他脑袋已然濒临魔怔，自己退不出来。 “得了，去找公明吧，他把那什么‘信息终端’调弄出来了，这会应该有事要跟你商量。”边瑟瑟应声摆手，九方云微见她已有赶客之势，连忙告退一声麻利溜了。 * 都这时间了，阿晟怎么还在书房议事？中心城传来的消息，说阿雪刚刚回城了……那孩子外出十年不曾喝药，可不能再耽误了。 魔域晚晴小院，苏婉攥着药方来回在院中踱着步，素白的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百年前江雪尘初初入魔之时，他们便察觉她隐隐有魔气贯脑之势，是以一直隔三差五的给她炖着补药加以调理，百余年吃下来安然无恙，她本松了气，寻思再给她补上百年，待她修为境界彻底稳定就能慢慢停药——哪料到十年前她寻到老魔尊的踪迹后便追查出去，正在关键时期，那药却一停就是十年。 有着之前用药百年的底子撑着，一时停下倒无妨，但再拖下去，她是真怕江雪尘被魔气冲得全然失了理智，再伤到她自己。 苏婉闭目，从前都是她炖了药再由杨晟送到中心城去，奈何近日庄中事务颇多，杨晟腾不出手，她又濒临修为突破，一时抽不开身。她本想着将改良过的药方通过那什么通讯符箓递过去，这会竟又寻不到能帮她激活符纸的人。 据阿晟说，中心城里，是存着一剂治疗魔气贯脑的药方的，但那是写给老魔尊的——阿雪毕竟是入魔之人，不是天生的魔族，体质不同，这两剂方子哪能一样？万一多拖一阵阿雪犯了病症……城中侍卫再拿了老方子去煮，给她吃出点问题怎么办？ 这不行，她本就没了一个女儿了，这个女儿，可绝对不能再出事。 苏婉急得红了眼眶，杨絮走后她将江雪尘视如亲女，这关头她若出点什么事，她可当真受不住。 情急之中，她忽的萌生出个颇为大胆的想法——她平日里没少见杨晟使用那道传讯符箓，自然清楚那东西使用的流程，只是她驱动不了魔气，无法将符箓激活。 魔气这东西，仙界中难寻，魔域里却是随处可见，如果她缺的只是激活符箓的魔气的话…… 苏婉咬唇，如果只是无法驱使魔气，那么她用灵力撑开的小球充作容器，包裹住足量的魔气，再用这些魔气点亮符箓不就得了吗？她已是九品破虚的修士，离着入道仅一线之遥，被魔气侵蚀这么一小下应该不要紧。 何况她只是给近侍传过去一张药方罢了，也耗不了多少魔气。 苏婉想着按了按衣襟，掌心下的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虽说她已在魔域生活了两千余年，但这般直面魔气的侵蚀，她仍旧有些紧张。 不要紧的，大不了受点小伤被阿晟训斥一顿。 苏婉如是安慰着自己，小心翼翼推开了晚晴小院的门，跨过门槛，向着山庄中心挪了几步，扑面压来的魔气令她下意识皱了眉头，继而迅速撑开只小小的灵力罩子，拢上一把魔气，掉头便跑。 入了罩中的魔气果真与她的灵力剧烈撕扯起来，好在她体内的灵力足够，此地又离着她的小院不远，不怕消耗。 蹿回小院，苏婉忙不迭摸出那张提早写好的药方又取出符箓，飞速誊抄一遍，确认无误后匆匆移来那团魔气，正欲解开灵气罩使那魔气沾符传讯，便发现原本囤在灵球中的那团浓郁墨色，现今竟不见半点。 这么快就耗光了？ 苏婉茫然万分的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她体内的灵力可以源源不断补充到球体之上，球内的魔气却无所来处。有道是此消彼长，待她誊抄完药方再想动手，那魔气可不就被耗光了去？ 罢了，拿着这符箓出去一趟好了。 苏婉叹息，颇觉头痛的按了按眉心，动作间手中未散的灵气无意触碰到桌上符箓，那符却猛地一亮，其上字符亦跟着消失殆尽。 传……传出去了？ 用灵气？ 苏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第三六零章 她决定将这秘密掩藏 “怎么会……”苏婉喃喃，拈起那张符箓上下翻看了数次，却没寻见半点异常，正纠结时脑内忽的灵光一闪，她连忙取出两张全新且空白的通讯符箓来。 这些年，杨晟一直致力于改进这种通讯符箓，各个版本、零零碎碎遗留在她这里的成品许多，先前她没太在意，只是随便寻了个结实的盒子收着，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抱着空白符箓的苏婉咽了咽口水，向符中打入灵气之时她的指尖都在控制不住的抖，翻看符箓的功夫，她陡然想起杨晟许久之前闲聊时简单提过一嘴——最初那代通讯符是突然出现在灵海岸边上的，没人知道它们究竟从何而来，有人推测它是从仙界掉入魔域的，更多的人则相信这是魔族远古遗迹里出来的东西。 因为这符箓可以为魔气驱使，而仙界的修士，是不会、也不可能绘制出能供魔族使用的符箓的。 尤其是通讯符箓，这种作用微妙、某种层次来说称得上是“战略|储备”的东西。 但是这种种的构想，都有建立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前提之上，那就是这道符箓能且只能被魔气驱使。 如果这符箓能被除魔气之外的东西激活…… 如果它能被灵气激活。 苏婉舔了舔嘴唇，双眸紧锁着手中那两张空白符箓，嗓子眼不由一阵发堵，两道细小的灵气很快没入了符纸，片刻后纸面上果然显示出独属于她的灵气图腾。 成、成功了。 纤瘦的女人张大了嘴，喉咙因紧张与激动发不出半点声响，她放下那两道东西逼着自己深深呼吸，待冷静下来之后，她便开始了新的尝试。 光能在符纸上留下印记这算不了什么，关键还是要看那消息能不能发得出去。 苏婉闭目，抬手在符上胡乱写了两个药名，随即再度打入一道灵气，微光一闪，那字符瞬间消失，又刹那出现在另一张符上。 “果然是我刚刚写的那两种药材，连笔迹都是一模一样的。”苏婉低声自语，心中升起个近乎荒唐的念头——或许是仙界的某位大能故意研究出这种可供魔族与普通修士一同使用的符箓，并顺着灵海将之送到魔域，为的是能探知界门另一侧的关键消息，以备不时之需的同时，又能确保己方得到消息的速度，始终快上一步。 苏婉想着按紧了胸口，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比刚才还要厉害，按理她应该将这新发现的东西原原本本讲给杨晟，但她忽然不想这么做。 一来，她搞不清问题究竟出在何处，杨晟问起她也回答不出个丁卯；二来，这符箓是经杨晟数次修改过的，早已不是从前的那版，若此符出了差错，魔域中人只会不由分说的怪罪杨晟。 三来，她实在担忧江雪尘的状态，虽说这些年各种补药不曾停过，但她仍旧觉得那孩子隐隐有失控之势。 那孩子从前又经受了太多折磨，絮儿离世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两者叠加，她委实怕她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傻事。 比如，发了疯的想要攻下仙界—— 苏婉抿唇，无论她离开多久，仙界都终究是生养她的地方，她不愿见到生灵涂炭。同样的，夫妻多年，她也了解杨晟，他比她更不愿见到那般惨烈的景象。 “阿晟，小雪，原谅我。”苏婉垂眸，唤出一道灵火，烧了那两张烙下灵气印记的符箓，她决定将这个秘密永永远远的埋藏起来。 * “师叔祖，小师妹，你们看，这台信息终端是这样使用的。”容则轩小院，楚泷弯着眼睛演示起新宝器的用法，相同的终端还有两台，他准备自留一台，交给九方云微一台，剩下一台备用。 “与阅读器搜索模式类似，我们可以在这里输入或选择关键词进行定向筛选，筛选也有级别，关键词越多，级别越高，选的越是精细。筛选出来的信息，终端会按照它们与关键词的关联度进行排序。像这样，比如我这里选择一下‘魔尊’，”楚泷边说边选，不多时那宝器便被“魔尊”刷了屏，“那么显示出来的信息便都带了‘魔尊’二字了。” “嘿，还真是诶！大师兄，你这东西好玩。”一旁抻着脑袋一个劲儿瞎瞅的风承影见“魔尊”刷屏，黑瞳一亮，抚起掌来，楚泷见她饶有兴致，索性将宝器推至她面前，任她自己翻看。 “这东西可不光是好玩。小师妹，有了可筛选的信息终端，往后我们整理魔域的消息，可就简单快捷多了！”楚泷道，稍显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不仅如此，有了这东西，不少困扰我们多时的问题都能寻到答案了——比如，魔域的时间流速。” 魔域的时间流速。 九方云微闻此眉梢轻挑，眼角一吊：“比仙界快？” “快。”楚泷颔首，“快约摸十倍，调试的时候，我观察了许久才计算出来这个差值，应该大差不差。” “十倍。”九方云微低眸沉思，若以十倍计算，仙界五千载，在魔域便是五万年……五万年，这得养出多少个道尊？ 即便是魔族修行不易，比之人族慢了不下数倍，但究竟也挨不过时久日长，五万年的光阴，就算是块石头，也要成精怪了吧？ 况且修至道尊便可与天同寿，新一茬道尊起来，老一茬道尊还不曾羽化去世。要是这无数的道尊狠命冲破了界门来到仙界……仙界焉有活路？ 九方云微越想神情越是凝重，那头翻着信息终端的风承影却骤然惊呼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咦？狗东西，大师兄，你们快来看看，这几句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哪句？看不清。”楚泷探头，九方云微跟着低了眼，风承影习惯将字号调的极小，他们这角度看过去只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根本分不清个数。 “这句，我念给你们听。”风承影说着眯了眼，盯着那两行小字，略压低了嗓音，“东部魔林中心百里处寻到老魔尊踪迹，请大人代为转达尊上。” “还有这里，‘老魔尊业已伏诛，尊上即将返程’。” 第三六一章 大师兄你咋不写话本呢 只含糊的提及了“老魔尊”与“尊上”，不似仙界这边，每位道尊都有个专属尊称。 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么多年来，魔域只出现过两位魔尊，所以不需要尊称加以区分？ 九方云微低眸沉吟，半晌伸指敲了敲桌面：“阿影，‘老魔尊’上第一次与最后一次在终端上出现分别是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是在三四个时辰之前，至于第一次……稍等，我重新筛选一下。”风承影应声，迅速调整起终端筛选词，并在楚泷的帮助下换了个显示顺序，“第一次……唔，第一次出现是在十二三年前。” “仙界与魔域的时间流速相差十倍左右，也就是说，直到一百二十多年前，魔域一直都只有一个魔尊，即是五千多年前仙魔分离之时的那位魔族尊者。”楚泷搓着下巴慢慢梳理，“这位魔尊统治魔域长达五万余年，在位期间一直没有晋升出新的道尊，而那个新魔尊现世后的第一件事又是攻占了老魔尊的地盘并下令追杀老魔尊……小师妹，‘寻到老魔尊踪迹’那条，是什么时间的消息？还有十二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那条是去年这时候的。十二三年前的消息我得翻一翻……没什么有用的，我换个关键词再查查。”风承影蹙眉，抬手将“老魔尊”换成了“尊上”，又无师自通的限定好筛选时间，“啊，找到了，在那之前有人提过一嘴‘尊上娶亲’！” “很好，这就能串起来了。”楚泷抚掌，八卦之魂忽的熊熊燃烧起来，“一百二十多年前老魔尊娶妻，娶的那姑娘多半是这位新魔尊的心上人或者家中姐妹，而且必定是强娶——那姑娘迫于老魔尊淫|威不得不出嫁，结果大婚当夜横死新房，新魔尊得知此事悲愤中一跃突破数个境界成为道尊，与老魔尊对上。” “而原本的魔尊虽是修为深厚，却抵不上悲从中来的新魔尊那口怨气，狼狈遁逃，新魔尊一击不得，便顺势攻城占地，自此对老魔尊展开无尽追杀。”楚泷越说越觉兴奋上头，讲到兴处甚至双手拍了案，“老魔尊行踪不定，新魔尊追查百余年，终于寻到他的踪迹，为了报复他不让他死得太过痛快，就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追逐戏弄，并在三日前终于玩够，杀死了老魔尊——师叔祖，那阵波动是什么时候的来着？” “刚好是三个半时辰前。”九方云微扯扯嘴角，听楚泷这一大通侃下来他竟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不过公明，按照我们掌握的这点消息看，原本的那位魔尊应当是一位性情相当暴虐之人，所有能晋入道尊的都被他早早抹杀掉了，这才能保持住五万余载的绝对统治。这样想，那位新魔尊又是怎么出现的？” “说明那位新魔尊原本并不打眼，老魔尊，或者说所有人都未将他放在心上，他是突然间崛起的——”楚泷沉思，“所以这位新魔尊要么是天赋异禀一直藏拙，要么是体质特殊可以某种东西为代价，瞬时激发成倍的潜能。无论那种，这位新魔尊都应当比老魔尊要厉害得多。” “啧。”风承影眼底微跳，咂嘴鼓掌，力道之大恨不能将楚泷震聋，“厉害啊大师兄，你这一套捋下来逻辑严密、情节跌宕起伏，简直让我叹为观止！” “大师兄，你说你有这思路，为什么不自己写话本呢？天天就知道压榨我们可怜的小作者。”风承影瘪着嘴挠挠头，楚泷闻此学着花放舟作吹胡子瞪眼状：“去！这可不是写话本，我明明是很认真的在还原真相！” “我知道你是在还原真相，并且还原的看起来很靠谱——但是大师兄你这个思维的确很适合写话本嘛！”风承影嬉皮笑脸，继而瞬间重归平静，“不过真按照这个方向想下去的话，目前的局势倒是分明了。” “嗯，至少弄明白今早那段波动是上一任道尊身死消道弄出来的动静，且魔域仅有一位道尊，我们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虽然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九方云微颔首，顺手拿起终端戳了戳，魔族的身体素质比人族强上太多，破道境的魔族便拥有与寻常人族道尊一战之能……但破道终究是破道，与道尊之间的差距犹隔天堑，这总比魔域一口气冒出来几十上百个道尊强。 * “恭迎尊上出关。”魔域中心城，近侍恭敬低顺的垂了眉，偏长的眼睫掩去他满目的谨慎畏惧，新的尊上不如老魔尊那般暴虐，但给人的压力却比先前那位大得多。 “嗯，我闭关这百年，魔域中可曾出了什么事？”江雪尘甚为随意一挥广袖，袖风稳稳托起了躬着身的近侍，除掉老魔尊后她便立时回到城中闭了关，而今百年又过，她这身修为境界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域中无甚大事，只是昨日灵海境叶氏又向城内递了条子，说是想要求见尊上……另外夫人今日请杨庄主送了药来，眼下汤药正在炉子上温着，可要小人为尊上取来？”近侍说着复又低了头，江雪尘闻此眉梢微挑：“药可等下再取，你刚刚说什么，灵海境叶氏？” “是的，叶氏。”近侍颔首，将叶氏与先前那位老魔尊的筹谋原封不动和盘托出，话毕语调稍顿，“尊上，您可要见一见那叶氏之人？” 叶氏……灵海境，想借由魔域之势，称霸仙界。 哈！很好，非常好。 江雪尘微微弯了弯唇角，回顾起在叶氏的那段时日，她的指尖便抑制不住的轻轻发抖，那半年的生活至今都还恍在眼前……还不待她找上他们，他们反倒先来寻她了！ 正好，也免去了她这一番功夫…… “见，你下去安排吧，十日之内，我都有空。”江雪尘闭目，转身重新回了内殿，她脑袋有些痛，想再睡一会。 “小絮……”回身的刹那，黑裙姑娘轻声呢喃，“我很快就能带你去仙界了。” 她还记得她仰着头，满面期待的说想亲眼见一见仙界的样子，也记得当初的叶氏是如何对她、如何对阿娘的。 她想回到仙界去，又不单单是想回到仙界，她想了这么多年，却苦于寻不到合适的门路。 而眼下，那个门路竟被叶氏主动送了上来—— 这当真是天赐良机。 第三六二章 这是他们欠她的 “你们几个动作麻利小心一点，上次开启界门险些被那清月仙尊发现了去，这次密会魔尊大人，可不能再教那几个仙尊查见丁点异常！”灵海境叶氏本家，叶文翰负手催促着几名族中弟子，五日前他与魔族之人约好与魔尊会面，今日恰是约定之时。 与魔域往来通讯近五十年，他总算得以面见魔尊本人……也不枉他接手叶氏之后所做的种种努力，族中光是推荐界门封印的规律数据便堆了不下三个房间。 若百余年前那小子不曾携大部分数据叛逃离去，他们与魔域搭上话的速度只会更快。 叶文翰的瞳眸深处轻轻震颤，想到百年前逃出灵海境的那人他便止不住的头痛……罢了，所幸他的叛逃也并未耽误得了什么，小孩子惯爱胡闹，随他去吧。 “你们到底弄好没有？弄好了就赶快滚下来，等下冲撞了魔尊大人丢了性命，别说我没有提醒！”叶文翰仰头呵斥，那几名弟子折腾完手中活计便利落退了，偌大个界门前只余叶文翰一人，他低着眉眼拱起手，静静等候着魔尊的到来。 不多时他面前无色的界门荡出一段水纹样的波动，被阵法笼罩下的封印渐渐消融，一只纤细、素白的手自其内缓缓探出，叶文翰感觉到些许异样，连忙俯身行礼，面容亦越发恭谨：“灵海境叶氏家主叶文翰，参见魔尊大人——”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似的沉默，等待中叶文翰觉得煎熬，终于忍不住偷偷抬了眼，入目的是一袭曳地的纯黑长裙，再往上，他撞入一双似笑非笑、颇为熟悉的血色瞳眸。 叶文翰瞪大了眼，惊诧使他忘了先前秉持的满心敬畏，他直起身，不可置信地指着面前的黑裙姑娘，无数的碎片自脑内滑过，他几乎是瞬间便回忆起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你……” 江雪尘不曾回答，迎接叶文翰的，只有遮天蔽日般飞来的无尽蛊虫。 密密麻麻的细小蛊虫眨眼将面前的中年男人吞噬殆尽，继而不知饥饱地四散开来，被江雪尘炼化过的蛊虫浑然不惧普通水火，它们沿着灵海顺着沙路，一寸一寸地占领了整个叶氏。 遭了蛊的弟子们尖叫着四下逃窜，却又在慌乱中挤作一团，蛊虫蔓延之处寸草不生，活人亦可在刹那间变成枯骨。 垂手站在界门边上的黑裙姑娘含笑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心底的魔障疯草一般占据了大半心魂——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她全然不觉得他们可怜，她只觉得这是叶氏欠她的。 这都是他们欠她的。 江雪尘倚着界门，好整以暇地欣赏了许久，直到看得腻了才舍得迈步。奈何她的脚跨过那道无形的界门踏上海面，那消融了的冰封便立时冻凝了回去，她被一股巨力拉扯回了魔域，那道裂隙又一次恢复如初。 “啧。”江雪尘揉了揉被界门震得阵阵发痛的手臂，眉目间阴沉得像要滴出水，看来像要撕开这道该死的界门，光凭她一人和叶氏留下的阵法还不够，她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比如，整个魔域、所有魔族的力量。 * “迟问书，外头有个修士寻你，自称是你的故人——我分辨不出来，你要不要自己出来看看？”霖州城云霄书局总部，严六娘入屋便瞥见那大咧咧瘫在沙发里的风承影，柳眉禁不住竖了又竖，风承影余光扫到她的表情，本能似的当场正襟危坐，连带声线都多了两分正经：“哪个故人？六娘，他有没有报上名号？” “报了，他说他姓夜，叫夜清湫。”见她重新拾起（风月鉴代言人的）形象，六娘颇为满意的舒展了眉眼，她倒也知道风承影瘫成那个样子是今日签售累了，但还是忍不住想管她两下——小姑娘家哪能那么糙？ “哦豁，小夜砸！”风承影闻声霎时亮了眼睛，缩在她袖中的纵酒亦跟着探出了剑柄，说来她飞升也有二十余载，算算修仙界的时间，夜清湫这倒霉魂修也该重铸好肉身、修到仙界来了。 “既然真是你的故人，我就让前头放人进来了。”六娘抖抖眉梢，应声摸出怀中的风月鉴，风承影见此连忙起身摆手：“不必，我带着纵酒拖上狗东西出门就是，左右签售完了也没我什么事，正好老友相会喝两壶去！” “也行，前面人还没散，记得从后门走。”六娘颔首，从善如流收起宝器，风承影麻利溜了。 打花挽歌知晓风承影写话本并不再加以干涉后，她这代言人便没再戴过面具，反正就像楚泷说的，话本作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她早晚都要掉马。 想来，小夜砸就是顺着这些代言人海报和什么签售日程寻到她的。 风承影眨眨眼睛，就手扯过摆弄着新周边的九方云微，后者冷不防被人拽了一下，险些仄歪过去。 “等会阿影，我周边还没拆完——”九方云微恋恋不舍地盯着渐渐远去的小桌，面露憾色，拆盒带来的满足之感比之修炼突破更甚，每逢新周边上市，他总要弄回去一堆慢慢拆。 “回来再拆，小夜砸飞升了，咱先出去痛饮一番的！”风承影摆手，九方云微严格管控她的饮食作息，平日偷懒买醉是想都别想，眼下好不容易逮着夜清湫飞升，她有正当理由贪上两杯，还不得抓紧机会？ “小夜砸？玉源山那个魂修？”九方云微挑眉，世间修士万千，魂修却极为少见，是以他对夜清湫印象颇深，风承影一提便想起来了。 “对，就是他，人现在就在门口——诶，看见了！”风承影点头，出门一抬头恰瞅见抱着话本看得一爆带劲的黑衣魂修，纵酒见状跳出来一个蹦高撑上青年肩头，激动中甚至忘记化出人形：“嘿！夜砸！” “诶呦卧槽！”猝不及防被一柄灵剑按了肩膀的夜清湫小腿一抖，差点跪立当场，纵酒被他这一下震掉了地上。落地的灵剑变作衣衫绣金的清隽少年，冲着夜清湫张扬万分扬了眉眼：“多年不见，还这么菜呀！”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上头到处乱砍。”夜清湫瘪嘴，他对纵酒的恐惧早便成了某种奇特的本能，他没直接趴地上已经很对得起大众了。 “怎么就你一个，风道友呢？” “后面，我先跑过来了。”纵酒随手一指身后，夜清湫顺势望去，眉心一颤。 好家伙，这俩兄弟修为肝这么快的吗？ 第三六三章 叶清湫 小半个时辰后，夜清湫坐在酒桌之前，盯着那一桌子的酒菜直勾勾发愣。 他是半月前飞升到仙界来的，飞升后便一直试着寻找风承影——在玉源山大墓中待得太久，当前他认识的人，除了不想见的那群，便只剩下风承影与纵酒。 好在这些年风月鉴普及得极快，他亦早早知晓了风承影“迟问书”的身份，飞升后没两天他恰见到风月鉴签售海报，便顺着海报上的地址，一路赶来了霖州城的云霄书局。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顺利，等签售会结束后他通报了书局管事六娘，不多时又顺利见到了纵酒…… 但是后面发生了什么？ 夜清湫茫然，他记得他正想开口跟风承影叙个旧，不料话还没出喉咙便被纵酒和她一左一右的架走了，路途上的记忆甚为模糊，总之一回神就已到了饭桌之上…… 还摆了一桌的酒。 夜清湫咽了口口水，他惯来是个不爱酒的人，眼下这状况……明明是风道友和纵酒馋酒了吧？ “那个……”被人强行按上酒桌的夜清湫颤巍巍出声，风承影却小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纵酒意会替她满斟一杯，下一瞬那酒杯便戳上了他的鼻尖：“啥也别说了小夜砸，我先干为敬！”话毕猛地灌下一杯。 ？ 不是，他今天找她不是为了喝酒的—— 夜清湫蜷了蜷手指，满腹槽点一时不知道从何吐起，风承影并未管他，反正她和纵酒今日也不过是借着由头痛饮两杯罢了，九方云微杵着下巴在一旁笑而不语，心中默默记着数。 他清楚风承影许久不沾这东西多少有些念想，但这并不代表他能任由她喝到如泥烂醉，她的斤两他心下有数，总之点到即止，想多半口那都是不存在的。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纵酒和风承影喝得畅快，夜清湫也在无形中被人灌了不少酒。 面上生绯，堵在心底的话匣便顺势打开来，瞪着双半醉黑瞳的夜清湫笑意发傻，晃悠悠丢了筷子，用力锤了锤桌面。 一人一剑贪着杯的动作应声而止，夜清湫却又傻笑着托了腮：“嘿嘿……告诉你们个秘密哦！” “讲。”纵酒打了个酒嗝闲闲插嘴，抬手摸小动物一般摸了摸他的脑瓜，夜清湫对他的动作浑然无觉，自顾自地弯了眼：“我其实不叫夜清湫……我、我叫叶清湫——” “这不都一样的吗？”黑衣绣金的少年嫌弃眯眼，他以为小夜砸要吐出点什么惊天大秘密，哪想着竟真是醉话。 “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一个是夜，一个是叶，我真正姓的，是树叶的那个‘叶’。”夜清湫不悦地噘嘴嘟囔，一面用手指沾了酒液在桌子上一通写写画画，风承影抻着头垂眉注视了半晌，点了点桌沿：“灵海境的叶氏？” 玉源山在东洲尽头，临近灵海，没记错的话，灵海境是仙界唯一一处与修仙界直接连通的地方。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咦？我还没有说，风道友你怎么就猜到了？”夜清湫傻乎乎地眨巴着眼，张嘴吐出个带酒气的嗝，面上浮现出点点得意，“对，我就是从叶氏跑出去的，嘿……我跑的时候，还带走了他们琢磨了好多年的数据和古籍呢！” “什么数据古籍？”桌对面数着风承影喝了多少酒的九方云微陡然蹙眉，他隐隐觉察到一丝诡异。 数据，古籍，再联系十年前他们去叶氏时，见到的那些奇怪的人造小岛和行色匆匆的弟子…… 九方云微轻抿薄唇，循着夜清湫的话理下去，这一切便隐约的关联起来，指向某个可怕的方向—— “界门封印的阵眼点位和波动规律，还有各种又阴又毒的邪术典籍……我爹他们失心疯，想要掌握了界门法则，破开界门放出群魔，借由异族之手称霸天下，我才不会让他们如意哩！”夜清湫仰起头，很是自豪，“然后、我趁他们不注意，把那些都偷出来塞玉源山的墓里去啦！” “仙界、仙界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他们干嘛又要折腾？放出了群魔……叶氏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吗？他们不怕对不起列祖列宗，我怕！”夜清湫说着拍了大腿，力道之大令酒桌都跟着震颤，“我怕，所以我才跑了，可惜后面仍旧遗失了两本古籍……就是升灵之法和万蛊圣体……” “啊，风道友，我想起来了，今天找你是要告诉你这个的，当年我逃出去的时候没能偷得走所有数据，教他们手里留了几卷。按照那帮人的速度，近期差不多就能重新摸索完毕了——” “估计他们已经寻到开启界门的法子了。”九方云微闭目，面色霎时变得分外难看，他起身匆忙付了酒钱，二话不说提起风承影，后者原本微微卡壳的脑子在起身刹那骤然清醒过来，先前那点别扭瞬时贯通串联，她不由低头爆了句粗： “艹，狗东西，我们都被叶文翰那老狗忽悠了！快，去灵海境！” “我知道，纵酒，拉上夜清湫！”九方云微颔首，当即掐了诀子，带着两人一剑直奔灵海境叶氏，现下的局势已然清明，甚至连从前在修仙界遗留下的那些疑点都清晰了！ 灵海境贯通两界，叶氏内修为较低的弟子稍稍压制修为，便可轻易下至修仙界中。夜清湫逃离叶氏之后，他们从未放弃寻找那些被他带走的数据古籍，升灵之法多半就是他们告知燕修的，他又在他们的引导之下顺利找到了夜清湫，接着是古墓失窃……丢失的为什么不是别的，偏偏是那卷万蛊圣体？ 被蛊虫与药剂生生培养出来的体质能“圣”到哪去？那体质大抵问题极大，甚至很有可能生为魔障！ 从前燕修苦修升灵之法，搅得修仙界不得安宁，他们的目光便都被天极门和武阳城吸引了去，自然无人注意什么灵海，更不会有人关注叶氏！江雪尘离开烟波巷后又去了界门边的小城……若二十年前的波动是叶氏引出来的，那界门极有可能被短暂开了一瞬，万一那小姑娘再被卷到魔域—— 还有十年前，他们截获的消息。 九方云微咬牙，种种猜想压得他喘不过气，发给叶文翰的消息始终没能收到回应，他便干脆撕开了灵海境的结界，直直闯了进去！ 入境瞬间，无数蛊虫如浪奔涌，他下意识反手击出一道雷霆，待那虫潮暂退，三人一剑方才得空定睛，这一看却又被面前的景象震得霎时失了言语—— 第三六四章 这是咎由自取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东西！”风承影看着那近乎于遮天蔽日的蛊虫，眼底微跳，从空中弥漫着的、挥之不去的死气来看，灵海境的人多半是遭了殃了。 “我不敢确定，但看着有些像当年在天极门见到的蛊虫。”九方云微放轻了声音，反手又是一道雷霆，原本蠢蠢欲动想要上前的虫群立时再退三尺，不少动得慢的已然被那紫雷劈作了一缕飞灰，“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影，你兜里的盒子掏两个出来，等下装几只，带去玉霓谷找齐娆看看——” 他隐约记得听玉扶澜提过，齐娆两年前便飞升了。 “嘶~你怎么知道我兜里有盒子的。”风承影呲着牙抽了口凉气，手伸进袖子里一阵摸索，片刻翻出两只巴掌大的玉盒，她也忘了揣这东西到底是干嘛的，总之今日恰派上了用场。 废话，你这连砖头铁锹都能往袖子里装的主，兜里可能没盒子吗？ 九方云微窒了一瞬不愿回答，果断拉起她向灵海境叶氏内部走去：“先把这些虫灭干净再说，顺便找找有没有活口。” “灭虫好说，但是活口……”风承影闻言叹息一口，看起来这蛊虫肆虐已有一段时日，灵海境多半是没什么活人了。 想着她转头扫了眼纵酒，后者意会，主动变回灵剑自行开了杀戒，两人一剑协同起来动作极快，不多时便将漫天蛊虫消灭了个七七八八。湛蓝的海面被数不尽的虫尸染成黑灰色泽，原本称得上生机盎然的灵海境如今竟成了一片死寂孤漠！ 夜清湫的酒早在踏入叶氏本家的一瞬便清醒了大半，只是他修为太低又没什么攻击力，慢半拍的脑子被灵海境的景象震住后直到现在才勉强和缓过来。看着脚下那片已然犯了灰的灵海，再看看不远处海岸上横陈着的森森白骨，他眼底一烫，嗓子眼忽的阵阵发堵—— 明明百余年前，他离开叶氏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夜清湫茫然万分地张了张嘴，钻入口鼻的海风带着些说不明的腥咸气息，那味道介于海水与血水之间，还泛着点点蛊虫被雷霆击中刹那烧灼出来的糊味。 “夜子，节哀顺变。”风承影压低了嗓音，抬手拍了拍夜清湫的肩，多年不曾回家，一朝归来却见到这样一番场面，那感受可想而知，“我们尽力去找了……但这里实在没有还活着的了。” 灵海境素来不与外界互通，宛如一个半封闭的秘境。这样的地方，叶文翰等人折腾起界门来得心应手，同样亦便宜了那些蛊虫。 她与九方云微简单探查了下境内的尸骨，越临近界门处，骸骨上残存的灵力愈多，死者的修为也就越高。界门前六尺那具裹着华服的白骨显然是叶氏家主叶文翰的，想来他确实成功和魔域暗通了款曲，事发当日，他多半是要与那魔尊在此地会面。 风承影闭目，看情况那叶文翰是最先死的，替他守门的长老管事们跟着上了黄泉，余下的普通弟子们慌乱中打不开灵海境的结界又什么反抗之力……最后整个叶氏生生变成了一处乱葬坟岗。 “我知道。”夜清湫应声，用力瞪大了眼睛，纵酒见他眼眶里的水雾不住的打转，却终究憋住了，不曾淌出一星半点，“有什么可节哀顺变的？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离开前我就提醒过我爹，再那样执迷不悟，整个叶氏都要被断送在他手上——很显然，他没听进去。”夜清湫不轻不重惨笑两声，那笑中掩着诉不尽的苍凉萧瑟，他回头，面容极尽平静，一双眼布满哀色，“风道友，这叫报应，他们应得的报应。” 风承影看着他，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 “狗东西，我们直接去玉霓谷找小娆，还是先回一趟渡玄楼？”出了灵海境，风承影望着四下颜色如常的青碧海水低叹一口，十数年的安然早在无知觉中消磨了他们身上的压迫之感，而叶氏的惨状无疑是在他们耳畔敲响的一记警钟。 “先去烟波巷外的沿海边城。”九方云微轻轻摇头，他心底不安，想要确认下江雪尘是否仍在城中，“纵酒，你带着夜清湫直接回渡玄楼，我们去过边城再走一趟玉霓谷，很快就会回去。” “行，那我们先走。”纵酒颔首，夜清湫当前的状态他们两人一剑心知肚明，与其带着他继续东奔西走，还不如让纵酒领他回渡玄楼，有楚泷和容则轩师徒三人在，总会寻到开解他的法子，他们也能安心些。 直觉告诉他夜清湫一定还知道点别的要紧的东西，但眼下显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狗东西，你怀疑魔域那个新魔尊是小雪？”送走了夜清湫，两人匆匆向着边城赶去，半路上风承影忍不住询问出口，九方云微沉默一息微吊了眼角：“你不是也怀疑了吗？” 风承影闻此垂眸，确实，在看到灵海境那漫天蛊虫的时候，她几乎是瞬间便联想到了那命途多舛的孱弱姑娘——特殊且有可能蕴养出魔种的体质、蛊虫与这般针对灵海境叶氏，加之时间大体对得上，很难让人不起疑。 “我希望不是她。”风承影咬咬舌尖，细微的痛感令她的心绪平复些许，“狗东西，我真的希望不是她。” “没人会希望是她。”九方云微说着攥紧了她的手，一来万蛊圣体曾经是仅存于传说中的体质，他们对它知之甚少，若那新魔尊真是入了魔的江雪尘，他们很可能全然寻不到她的命门。 二来，她是他们救出去的，他怕阿影会因此自责愧疚，像在地城中那样。 界门边缘的几座小城冷清如旧，两人循着记忆，寻到当日替江雪尘盘下的那处小院时才骤然得知她离去多时。他们按着小院主人绘制的简易地图找见了她后来的居所，却发现那草屋之内尘埃满布，小姑娘早已不知所踪。 屋内的陈设还保持着主人离去时的样子，灶台上瓷盘中甚至残存着食物的渣灰，门口的小菜地尽是杂草……看起来她是突然间消失的。 “阿影，我们去玉霓谷吧。”九方云微叹息着闭了眼，他们多半是猜对了。 第三六五章 不归路 杨晟看着殿中围桌而坐的世家家主们，心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三日前江雪尘将他召至中心城，他原以为是小姑娘遇到了麻烦，急忙放下手头事务匆匆赶来，迎接他的却是一双无波古井般平静的血瞳，她看着他，声线与杨絮离去、她决心拿下中心城、成为新魔尊的那夜一样平直，她说—— “义父，我想攻下仙界。” “为什么？”杨晟错愕，几乎是本能地反问一句，他向来不觉得五万多年前仙界之人硬生生将仙魔分离是对的，但这些年来，魔族在魔域的生活也不差。 世间难求不过“安稳”二字，眼下魔域好不容易得来了安稳，他不愿见到这份平和被人打破。 “灵海境叶氏，在界门上钻出了个小洞。”江雪尘道，语调深处渐渐攀上一抹她不曾察觉的癫狂，“而这是攻打仙界最好的时机。” “失了这个机会，我想不到我们还能什么方法撕开那道该死的界门，小絮生前一直想去仙界看看，我想替她攻下仙界——何况，仙界本就欠了我的。”黑裙姑娘的胸脯剧烈起伏起来，她竭力令自己的语气平稳，但句末那一茬高过一茬的颤音却将她的情愫暴露，“凭什么仙界之人便能占据那样大的地界，而魔族只能偏安一隅？义父，我不甘心，明明是仙界欠了我的，明明是仙界欠了我们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它夺回来？” “再说……干娘也一定很想回仙界吧？攻下仙界，既能全了我的不甘，同样全了干娘与小絮的心愿……义父，您觉得呢？” 话到最后，她的声调已然重归了平静，杨晟却从她的眸底窥见两分让他心颤的执佞，他的喉咙渐渐发干，想要拒绝又不知那话该从何说起，半晌他闭目叹息一口：“小雪，我觉得其他世家之人，未必会答应……” “那都不要紧。”江雪尘敛眸，墨色的广袖在空中摇曳出短短的弧线，“孩儿自有办法让他们答应——只要义父您不会反对就好。” 入魔两百年，江雪尘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微微有些不受控制，但不受控制并不代表她没有理智，她是清醒的，她不愿与杨晟、与苏婉，与整个无定山庄站到对立面。 她的命是小絮捡回来的，她的身子是苏婉帮着调养好的，杨晟夫妇于她有恩，她可以下狠手控制魔域中的所有生灵，但她不愿伤害到无定山庄的人。 杨晟看着她没有回答，但脱口的低叹却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知道自己早已无法劝说这位曾经的义女如今的魔尊，索性竭力在一旁看顾。 至少有他和婉婉在，还能看住小雪，省的她做得太过分—— 杨晟如是安慰着自己。 江雪尘在魔域的威势比之老魔尊更甚，不出三日，世家的家主们已然应邀赶来城中。他站在殿厅门口不愿入内，心底压着一腔辨不明的感受。 “义父，您怎么还在这？先去后面休息一下吧，孩儿这里很快就好。”看到他的黑裙姑娘神情微讶，她记得今日嘱咐过他，叫他不必来此，无论怎样她不愿被无定山庄的人看见她驱使蛊虫的样子，她宁愿他们永远把她当成那个孱弱无用的“二小姐”。 “来人，送义父出门散散心。”江雪尘挥袖，立时有侍卫上前，近侍冲着杨晟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他盯着她，片刻后缓缓地点了头。 离开时他忍不住回了头，小姑娘裹在黑裙之下的身形依旧羸弱而纤瘦，杨晟望着那道影子久久收不回目光，他总觉得她在踏上一条不归路。 一条没有去处、没有归途的路。 “小雪。”杨晟下意识开了口，小姑娘笑吟吟地应声回眸：“怎么了，义父？” “……注意分寸。” “好。” “还有，你干娘还在庄子里，等你回家吃饭。”杨晟低头，那声音浅淡如同气流。 “我会准时到的。”江雪尘颔首，浸了血的瞳眸丝毫不起波澜，“您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他已经没有别的可以跟她说的了。 “那么，义父，我进去了。”江雪尘笑笑，转身加快了步伐，杨晟亦随着近侍，步步踏出了魔族大殿。 江雪尘踏入大厅的刹那，原本乱哄哄的室内骤然一静，众人起身拜见这位新晋的魔尊，黑裙姑娘挥袂将众人扶起。 行过礼的世家贵族们拘谨落座，屏息凝神等待起尊上的教诲，江雪尘垂眸扫了扫满座的魔族，唇角微勾，音调平静又淡漠：“列位——” “我想攻打仙界。” 几字一处，厅中顿时一片哗然，江雪尘微笑的看着群魔议论纷纷，无数或难听、或怀疑、或不解的话语字字句句钻入她的耳中，她面上笑意不变。 “为什么要去攻打仙界？我们这些年在魔域过的不好吗？” “攻下来倒还好说，失败了怎么办？五万多年前仙魔分离之时又不是没反抗过，可结果还不是被人赶到这灵海深处的犄角旮旯！” “我倒是想打回仙界去，可做魔不能白日做梦，那该死的界门便难以突破——即便破得了界门，魔族中人对上一群仙界道尊又有几分胜算？要说尊上终究是女人视短，害！” “诸位——”王座前的小姑娘再度开口，语调微微加了重，喧嚷吵闹的群魔闻此争吵稍滞，江雪尘却忽然抬了手，“我说我想要攻打仙界，在座诸位，有人反对吗？” “尊上莫要开此玩笑，仙界岂是我们说攻打便能攻打下来的？您可别太异想天开！”某世家家主起身大声讥笑一句，下一瞬便被扑面而来的蛊虫堵了口，数不尽的小虫自江雪尘两袖钻出，眨眼覆满整个大厅。 送走了杨晟、去而复返的近侍站在门畔微微躬身，蛊虫钻入那些魔族的体内，只一息便不见了踪影。原本还叫嚣着反驳她的魔族们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山呼海喝般的一声“尊上圣明”。 近侍垂眸遏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敬畏在不知觉间点点化作惊恐，他知道这些人已然为江雪尘所控，但他不知道此一去能有多少胜算，亦不清楚他们还能活多久。 第三六六章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大概就是这样，眼下风道友和那位仙尊已经去玉霓谷寻人帮忙了，我和纵酒先回了这里。”容则轩石室，夜清湫话毕苦笑着按了按发痛的眉心，他来到此处静坐了一会后心情已然平复了不少，而今在讲述他与叶氏的恩怨、描绘今日在灵海境的所见所闻，倒是少了几分难受，多了些怅惘。 “夜仙友，难为你再讲这一次了，节哀顺变。”听他讲过一通的边瑟瑟微微垂眸，话末带了点几不可察的叹息之意，夜清湫闻言轻轻摇头：“没事的边前辈，叶氏覆灭已成定局，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那道已经被开启过一次的界门——晚辈当年离开得太早，实在不清楚他们究竟用的何种手段。” 他早在多年以前、离开灵海境的时候便隐隐预见了叶氏的未来，他知道他是劝不动叶文翰的，是以对叶氏的衰败覆灭，他心中早早就有了准备。 只是当他真正面临这预料中的结局的时候，他仍旧会控制不住的被难过填了一腹。 但这都过去了，这总会过去的。 夜清湫闭目，边瑟瑟看着他晃了晃眼睫，抬头扫了眼抱胸站在墙角的白少言，下颌微扬：“狗徒，带夜仙友出去四处转转看会风景，我有事要和公明商量。纵酒，你是留在这，还是跟着出去？” “我还是跟小夜砸他们出门晃晃吧，狗承影他们要不了多久就过来了。”纵酒扯扯嘴角，麻利起身带着白少言一左一右的将夜清湫夹在中间，容则轩师徒三人里最不靠谱的就是这位小白白，九方云微不在，他还是跟着去放心一点。 “没问题，出去记得关门。”边瑟瑟点头，目送着两人一剑走远之后语调陡然一沉，“蹲门外房梁上听半天的那个，该下就下来吧，省得呆会小白白发现徒弟不见了你再露出点马脚。” 回应她的是一片窸窣声响，几息后白裙姑娘自门外悄悄探进颗脑袋，脸上挂着讪讪的笑：“嘿……你大可不必这么敏感。” “多了一个半人的呼吸声，我又不是听不出来。”边瑟瑟冷笑一声灌了口汤药，随即拿瓷杯虚虚点了点对面的楚泷，“进来劝劝这崽子。” 打听夜清湫讲过灵海境惨状后，这货便一直双手交握、垂头沉默，“沐玖”捏了捏衣角踱进屋内，顺势拍了拍他：“想什么呢，咋了？” 楚泷闻此呼吸一窒，良久方才默默发声：“我没想到……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灵海境本是他在后台关注的重点，但他却自始至终没能截获半条异常消息。 他没想到那叶氏会选择用最传统的书信方式来与魔域联络，也没想到叶氏内部压根不曾应用上风月鉴，甚至连通讯符都没有。除了与其他世家通讯时用得上他的宝器，其余时间，灵海境就像是一座内外封闭的信息孤岛。 楚泷觉得自己太过自信了，在风月鉴普及开来之后他便丧失了些许先前的那份敏锐，十数年乃至数十年过去他没察觉到丁点不对劲的地方……这让他深感挫败。 挫败之后便是无尽的自责，他竭力想要避免梦中那魔族攻城的景象，可现在…… 叶氏覆灭，蛊虫现世，界门岌岌可危，他多半是败了。 败了。 青年符修僵硬地扯动了唇角，“沐玖”听罢不甚在意地搓了搓他的脑瓜，他梳得一丝不苟的男式发髻被“她”揉乱，小姑娘面上出了笑影：“为什么要这样想呢？我们觉得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甚至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好。” 什么？ 楚泷诧然抬眼，对面边瑟瑟喝着八珍汤的动作依旧，音调也是往日的不急不缓：“原本那景象几乎是‘定局’，现在却好转了不知多少。公明，你觉得接近‘定局’的东西可能被完全避免吗？” “若将你弄过来便能全然避免，它这会也就不在这了。”边瑟瑟说着一指“沐玖”，楚泷回头见“她”不太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别这么直接，给我点面子。” “给你留里子就已经不错了。”边瑟瑟闲闲吊了双三白眼，“所以公明，你大可以把心放宽一些，魔族攻城本就是此间定数，是两族三界该有的劫难——能将它化解到现今这个地步，你做的很好了。” “是的，我们没有骗你，是真的很好了。”“沐玖”十分认真颔了首，一面舞了舞拳头，“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你对面那家伙已经备战很久啦！” “师伯祖？”楚泷不可置信地扬了眉梢，边瑟瑟放下喝空了的杯子起身晃了晃手脚：“还好，不算太久。等阿影他们回来再说——也是时候让你们这些晚辈们见识一下了。” 见识一下，数万年前，仙界鼎盛之时，最后一任仙帝遗留下来的唯一神迹—— * “两位前辈，您们说，这些蛊虫是在灵海境叶氏寻到的？”玉霓谷，齐娆细细查看过九方云微二人带来的蛊虫，禁不住锁紧了眉头，风承影见状不由跟着蹙眉：“怎么了小娆，这些蛊虫有什么问题？” “问题很大。”齐娆抿唇，反手唤出两只满身灵气的纯白小虫，继而指尖一抖，那虫跌入玉盒，盒中墨色蛊虫立时闻风而动，不出两息便将两点纯白吞噬入腹，“这些蛊虫与常见的蛊虫不同，以富含灵气或魔气的血肉为食——换言之就是以各族修士为食，只有被饿极了才会吃两口寻常血肉。” “不仅如此，被这种蛊虫咬伤的人会有着瞬间的麻痹，虫多起来那效果更甚……恐怕那灵海境的几位长老就是这样被咬死的。” 毫无防备的被虫群撕咬，待到回神之时，身体已然残缺或被吞噬殆尽，这虫不给人留下分毫反抗的余地！ “另外……这些蛊虫免疫寻常水火，移动速度极快，甚至炼空之下修士的灵火诀都对它们丝毫不起作用。”齐娆闭目，扣上玉盒之时的手指微微发抖，“好在它们的寿数不长，离开母蛊后至多存活十日，若无足够的食物供给，不出三个时辰就会饿死。” “不惧水火，速度极快……也就是说，这些蛊虫可以在海水中生存？”风承影敛眸沉思，一旁的九方云微听此却骤然变了脸色—— 灵海境，灵海，修仙界！ 第三六七章 修仙界大难 该死，他怎么把修仙界给忘了！ 九方云微绷不住一拳落到了桌案上，风承影亦立即摸出风月鉴，给还留在渡玄山上的裴清连发了数条消息——这种蛊虫不惧普通水火又行动速度极快，如此一来，势必会有一部分蛊虫顺着灵海下跑到修仙界去……且炼空期之下的修士碰上这东西几乎是束手无策，眼下最麻烦的明明是修仙界！ “仙尊，您怎么了？”在一旁旁听许久的玉扶澜微怔，听到那句“免疫寻常水火”时她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却并未想九方云微二人那般，迅速反应过来。 “玉姨，您那边能联系到尚在修仙界的人吗？那边……恐怕有大麻烦了。”风承影闭目一声叹息，当下的修仙界中，她唯一相熟的裴清前些日子刚刚出关，至今还不曾离开过的山门，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让他去打听，只怕会耽误事。 “修仙界？糟了！”玉扶澜一懵，继而瞬间惨白了俏脸，她连忙取出宝器开始询问，不多时收到了消息，她定睛，面上最后那点血色便在眨眼间消弭无迹—— “玉霓宫的弟子回复说，两个月前灵海附近突然出现了一批叫不出名字的小虫，上岸不出五日便咬空了数座城池。修士们被啃得只剩下一具具干瘪骨架，寻常百姓们大多仅被咬伤，但伤口久久不愈，最终因感染顽疾身亡……小虫上岸后八日自行死亡，但南屿的城池已经空了小半！” “什么？！”齐娆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听差了——不过八日，南屿城池便空了小半？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玉扶澜起身，抱着风月鉴的手不住的发抖，嘴唇亦跟着无意识哆嗦起来，“不光是南屿，除了北川，其余三地也都寻到了小批蛊虫，情况也不如南屿的严重。但有部分没来得及收好的尸体腐化中污染了南屿多处水源，又爆发了瘟疫、引发了慌乱……许多百姓为了逃命，偷着向其他几处跑，五地情势均不容乐观。如今玉霓宫已然派出大量弟子组织义诊控制病情……” “人手够吗？”沉默了有一段时间的九方云微突然出声，玉扶澜闻言红着眼眶木然摇头：“不够……不光人手不够，治病用的药材也不太够，玉霓宫已经开山救人了，但被感染了的百姓仍旧一日多过一日——” “仙尊，求求您，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想下去，修仙界的医修们撑不了多少时日，南屿马上就要变成空岛了！”玉扶澜的嗓音带了点不甚明显的哭腔，“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齐娆紧随着她俯身行了大礼，飞升之人无法随意下界，但她知道身为仙界顶尖势力的天云墟定然有相应的方法！ 当年的九方宸与九方云微，乃至听风阙的风御川……世家之中定然有可让人安然下界的方法——不安然也无所谓，哪怕是为此折损了修为，她也想要下到修仙界去！ 南屿马上就空了，东洲和中海又能撑得了多久？能用的药材越来越少……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是治病救人！ 药材，玉霓谷中尚有存货；医修，她带着几名座下能以一当十的弟子下去亦勉强足够。只要能让她下去……只要能让她走！ “玉宫主，您快起来。”九方云微忙不迭将这位杏林圣手好生扶起，又广袖一挥拉起齐娆，语调之下隐隐多了两分无奈，“我手中的确有可让您安然下界的法子，但那法子总归麻烦了些，一来一往只怕要耗上小半个月……您稍安勿躁，阿影正联系着夜清湫，他那应该有更好的途径。” “夜清湫？”玉扶澜下意识呢喃，九方云微略略颔首：“百余年前从灵海境叛逃出去的叶氏公子，灵海上通仙界下连人间，叶氏内应有遗留的两界通衢……这样，您先与齐姑娘将要带下去的人和物清点好，若灵海境走不通，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大不了他与阿影联手把那天堑劈了去，修仙界的事一刻都耽误不得，即便为此被天道多劈两下亦无妨。 “好……”玉扶澜应声，迈步时的腿都微微打颤，“娆儿，我们去收拾东西，顺路拜别一下你师祖——”她没有大批量调用谷中药材的权利，但她的师父可以。 “玉姨，安心，小夜子那里有方法了。”一直埋头戳着风月鉴的风承影抬手按了按眉心，“灵海境中果真遗留下一条能贯通两界的传送阵法，您赶快带着小娆收拾好东西，我们马上启程——纵酒和夜子过先去激活阵符了。” * “风道友，你们总算到了。”叶氏遗迹，黑衣魂修微蹙着眉头撑在一处阵法边缘，见风承影等人匆匆赶至，略略舒缓了眉目，“阵符均已激活完毕，玉宫主，请您与诸位仙友站到此处，小生即刻开启阵法。” “有劳了。”玉扶澜拱手，不曾客套便直接站上了阵法中央——当此紧要关头，一切的虚礼都是在浪费时间，时不待人，他们得分秒必争。 “玉姨，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记得风月鉴联系。”风承影说着晃了晃手中宝器，玉扶澜点头，下一瞬，大阵亮起，几人的身影刹那消失在三人一剑的眼前，待众医修离去、阵符重新归于暗淡，夜清湫猛地松手向后仰去，整个人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没事吧，夜砸。”离他最近的纵酒俯身拉了夜清湫一把，后者微微晃头。 他没事，只是脱力了。 ——以他现在这点浅薄修为，一次送这么多人下界，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些。 夜清湫闭目，酸软的四肢和空荡的内府无一不昭示着他的弱小，九方云微蹙眉，摸出颗丹药扔进他嘴中，那药立时化作灵流滑入咽喉，逐步将他身上那股无力之感缓解。 “纵酒，帮个忙。”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夜清湫撑起上身，强行扯出个苍白的笑来，纵酒闻此眉梢微挑：“什么？” “帮我把眼前这半个传送阵，完完整整的扣出来。”夜清湫道，“我想把两界通道的入口转到霖州城中去。” 第三六八章 这是他的信念 “……小夜砸，你确定吗？”纵酒听罢沉默了一瞬，他是剑灵，对阵法与宝器来得比寻常人要敏感上不少，他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传送阵法，分明是整个灵海境结界的阵心—— 挪走它，灵海境的结界必将随之破灭，而境中大大小小的人造岛屿、阵法亦会跟着荡然无存。 如此一来，叶氏留存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痕迹，便要被抹去了。 “我确定。”夜清湫重重颔首，眼中是说不出的坚定，“纵酒，你动手吧。” “你真的想好了吗？夜砸，我这几剑下去，灵海境的结界一灭，叶氏遗留下来的那点东西，就真的一点不剩了。”纵酒迟疑，他看得出夜清湫心底对原本的叶氏还是有所留恋的，否则他不会在这座传送阵法旁边撑了那么久。 那时候他的眼神是直愣愣的，看起来幽深又旷远，写满了他搞不懂的情愫，像是怀念，又像是内疚。 “我知道。”夜清湫应着，魂修虚弱发白的脸上浮现出点点的笑影，“但这东西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界门岌岌可危，魔族大军不知何时便会冲破了封印。这阵开启虽有些难度，却拦不了他们太久——就算它仅能传送入道之下的修士，魔族的身体素质亦高过人族太多。” “修仙界的修士们撑不住的。”夜清湫轻轻说道，“而且灵海境的结界早就不该存在了，它禁锢了一批又一批的叶氏弟子，早就该撤去了。” “何况，我不想让这里成为魔族的大营。” 封闭的灵海境无疑是界门附近最好的扎营之处，留着那道结界，便宜的只会是魔族。 他的确怀念幼时在灵海境的时光，那时间祖父不曾羽化，父亲亦未尝像后来那般的丧心病狂，如果可以，他自然希望将这块地方永永远远的保存下去，哪怕只作为一处承载了纪念的空壳—— 但现下的情况显然不允许他这样做，他始终记得祖父跟他说过的话，他说小清湫，我们灵海境是仙界的第一道防线，叶氏的弟子，须得与仙界同生共死。 而今这道防线已经废了，他便不能让它成为敌人的先锋营；叶氏的弟子们死光了只剩他一人，那他就与这仙界同生共死。 这是他的信念，祖父留给他的唯一信仰。 夜清湫踉跄起身，默默站去了三尺开外，将阵法周边全然让开给了纵酒，后者不知所措地抬了眼，求助似的望向风承影，她对着他轻轻点头。 “动手吧，纵酒。”风承影敛眸，静静抓紧了九方云微的手，她的掌心湿漉漉的，渗满了汗。 面前的场景让她不由得回想起多年前的武阳地城，此时的纵酒恰有些神似当日的她，明知此事非行不可，却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迟迟不愿下那个手。 只她是不想再轻易决定了几万人的生死，纵酒不想夜清湫留下满腹遗憾。 “那……好吧。”得了数次肯定答复的纵酒抿抿嘴唇，立地化作灵剑葬忧，剑影翻飞间剑气纵横，连缀在那阵上之阵眨眼被他斩了个干净。笼罩了整个灵海境的结界随着关联的消失步步崩碎，界门附近的人造小岛亦寸寸坠入深海。 待他成功取出完整的传送阵法，灵海境叶氏残存的建筑已然消失了大半，夜清湫注视着这一切，黑瞳眨也不眨。 这是叶氏的终结之时，而他想将这破落的结局镌刻进脑海纵深之处。 拿一辈子去铭记。 * 结界散去，灵海境亦被永远的封存进历史。三人一剑再度离开灵海时的氛围是说不出的沉重。归去的路上九方云微通知了各大势力的掌门之人，想来不出两日，众人便可于霖州城中会面了。 若在天云墟内会面，看起来或许更正规些，但那地方终归离各方势力太远，又在此间之外，来去甚为不易，他们耽搁不起—— 于是他将场地定在了位于仙界中部的霖州渡玄楼，夜清湫同样准备将那半个传送阵法设在城中，这样一来，霖州倒成了往来最便捷之处。 回到容则轩，楚泷已然离去，今日听夜清湫说过一番灵海境中事后他颇受了通刺激，这会多半是继续盯着几台信息终端去了。 石室内，边瑟瑟摆弄着一只人偶样的法器，眉眼淡淡，听到脚步声传来，慢悠悠抬了头：“你们回来了，坐。” “边师姐。”九方云微轻轻拱手，继而拂了衣摆翩然入座，看到边瑟瑟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心中的焦躁也跟着下去不少。其实这时间细想起来也是，不过是魔域的魔族马上要攻过来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们提前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早就注定的事无可避免，他们只能尽力将之化解到最小——至多便像五千多年前的那一批道尊前辈们那样，为了仙界存亡，拼他一个身死消道。 “人都送下去了？”边瑟瑟垂头，抄起刻刀在人偶胸前刮了两下，确保那人偶前凸后翘，这才颇觉满意地勾勾唇角。 “送下去了，夜道友和纵酒正忙着处理从灵海境搬回来的传送阵法。”九方云微放轻了嗓音，边瑟瑟闻此一挑眉梢：“两界通衢？” “嗯。”九方云微捏了捏眉心，“师姐，魔域这事……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让他们攻呗！”边瑟瑟放下人偶耸耸肩，“那倒霉界门当初立起来就是个错误，哪有将两处活物完全隔绝的？还硬生生分离了灵气与魔气！” “瑟瑟，听你这意思，你是想……破而后立？”风承影挠头，在这种方面，她和边瑟瑟的思路总能产生神奇的共鸣，“反正叶氏消失前已经把界门撕开好几个口子了，索性让魔域的攻破了它，我们再弄个新的？” “差不多吧，再说，老打补丁，那鬼东西只能越来越厚，到时候再崩，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井口一个井口的过去，那指定直接散全盘。”边瑟瑟颔首，“就是这样一来，修补界门的过程痛苦了些，你们守城的压力大不说，还要防备修仙界出岔子……怕是要召集全部世家，共同出力了。” “这倒不怕。”九方云微略一松气，“我本就邀请了各大势力掌门之人，届时与他们商量一番便好。” 第三六九章 还有别的但吗? 在所有世家之中，听风阙是最先抵达霖州渡玄楼的，易玄素几乎是在接到消息的瞬间便起身提溜着风修白与风御恒赶来了，风御霁两兄弟原本也想跟着来凑热闹，却被她严词拒绝并果断关进了青橦境内。 一来阙中总归是要留两个看家的；二来，若风御川两人过来，被迫留在家中管事的可就得变成她和风修白了。 那不行，她还想着趁机会见见她的宝贝孙女呢！这两年仙界变故丛生，自她的两千岁寿辰宴后，她就再没见到阿影了——想想就难受。 “阿影，奶奶的宝贝，在哪呢？快出来让奶奶看看你瘦了没有！”一入渡玄楼的大门，易玄素就忍不住咋咋呼呼放开了嗓门，身旁的风修白正想提醒自家媳妇注意下形象，最起码别吓到接引他们入内的渡玄楼弟子，抬头便瞥见不远处与九方云微并肩而立、笑盈盈看着他们几人的风承影，这下立时将住了嘴，将没脱口的话默默咽回了肚子。 “我在这呢奶奶，您放心，这两年我可一点都没瘦，反倒被狗东西喂胖了两斤。”风承影弯眼，此次会面虽然明着是晋师祖做东，但召集众人来此的毕竟是狗东西，是以迎接来客的工作他二人推脱不得，一早便来此等候了。 “胖点好，阿影，瞧你这小胳膊小腿，莫说两斤，再胖十斤都不多！”见到孙女的易玄素看起来心情十分舒畅，连带着脸上的笑影都多了不少，几人一路上唠唠家常又顺势聊起了仙界现状与魔域隐忧，待到将听风阙的三位道尊送至客院，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尽了。 “原是这样，怪不得小月清要这般匆忙的喊我们过来了——刚接到消息时老婆子我心里还犯了好一阵嘀咕——孩子，后日议事时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客院大门之前，易玄素十分郑重地拍了拍九方云微，“若有，你尽管提出来。” 当初刚得知他与风承影的事时，她还偷偷在心底埋怨过这悄无声息就拱了她家白菜的死崽子，这么些年下来那份怨念早就烟消云散了不说，她反而越发喜欢九方云微这位准孙女婿了。 天赋高、样貌好，对阿影专一深情还稳重，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这小孩心正。 “别说，晚辈还真有个小忙，需得奶奶您来帮。”九方云微闻言笑笑，压低了声线，对着听风阙的三位道尊嘱咐了几句——诚如边瑟瑟所言，修补界门时守城的压力极大，那些世家家主们未必答应冒这个险、受这个苦。这时间九方宸不在，他年轻资历浅，光凭他一人的震慑力总归是缺上三分，不如求助一下听风阙。 如此，易玄素三人再加上孟璟晋别，开场时己方最少有六位道尊……这就差不多够了。 “这好说，你放心，到时候谁敢不同意，老身就一刀劈了他！”易玄素说着摸出腰后别着的四尺陌刀，举在头顶耍了两圈，吓得风御恒下意识后退两步，悄悄抱了头。她平日惯爱窄袖又常年打着护腕，索性便将袖里乾坤改成了“腰上乾坤”。 九方云微见此但笑不语，只将三人并着风承影送入院中后转头又去了鹤泽山口，离得近一些的世家家主们差不多要到了，他得下山迎一迎。 议事的情况与九方云微预想中的相差不多，众掌门对灵海境叶氏下场与修补界门一事所秉持的态度不一，尤其在得知若想更替界门，守城的压力会增上数倍不止之后，不少人心中敲起了退堂鼓。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不参与此事，魔族未必能管得上他们这些小门小户，那么他们又何必搅和进这趟浑水？ 势力稍小的世家掌门们如此想着，有人胆子大些，抚着胡子，寻摸着机会便试着开口反驳：“清月仙尊，您说的这些道理小老儿都懂，但……” 抱胸翘着二郎腿的易玄素听见那个“但”字，知道这是到了她该出场的时候，当即拍案起身，二话不说摸出了陌刀，手腕一翻，四尺长刀即刻在头顶挽了个刀花，继而小臂微晃，刃口轻易穿透了三寸厚的铁木，那刀直挺挺的插进了圆桌中央—— 嘶~他用了快一千年的铁木大圆桌子。 晋别捂住胸口轻轻抽气，等议事结束，他绝对要找风修白那老家伙赔他的东西！ 反正他们听风阙的宝贝多着，也不差这点银子。 晋别瞅着圆桌肉疼无比，众人看见那陌刀却险些被骇破了胆子。 “但什么？”易玄素挑眉，闲闲望向先前出声的那位世家家主，后者的双腿登时软了，颤巍巍地连人带椅向后挪了一步，把头摇成只新制的拨浪鼓：“没、没有但什么，素练仙尊您听错了！” “喔，听错。”易玄素颔首，一双英气长眸顺着桌边，慢悠悠环视了一周，“那么，还有别的‘但’吗？” 被她目光触及之人无不端坐微笑以示赞同，原本心有不满的这下子也彻底不敢开口了。 在座的都是在仙界混迹多时的老油子，他们或许不怕九方云微这位天云墟的少主、新晋的道尊，但他们无法不畏惧易玄素这位成名多时的绝世煞神。 她若疯起来，那可是全然听不进道理的，偏生背后又站着听风阙那般的庞然大物……他们惹不起。 “不敢不敢。”众人假笑，眼见着易玄素重新落座，方才轻轻舒了口气。 九方云微见状提提唇角，假咳一声继续了议程，众掌门在听到负责主持更迭界门之人是边瑟瑟时本生了满腹疑虑，那疑虑却又在瞅见圆桌正中的陌刀刹那，散了个一干二净。 算了算了，这几位道尊大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他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何苦受那罪！ 众人齐齐息了声，后续的议程便进展得十分顺利，大体安排好每个势力应负责的据点后，九方云微笑吟吟地将他们送出了渡玄楼，众掌门看着他那张笑脸，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认命的回去清点物资，至此仙界全面进入了备战状态。 送走了众人，九方云微接到九方宸发来的消息，后者说他察觉世间有变，此刻正在回来的路上。 第三七零章 医仙泣血 “……玄参一两，甘草八钱，一钱牛黄，两钱冰片。好了，这方子你记一下，呆会吩咐他们多熬一些，送给那些病情稳定一些的病人喝，严重的仍旧用先前的那剂。”南屿某处小城客栈，玉扶澜按着眉心念着药方，声音中是藏不去的疲惫，下界两月有余，她每日要问诊的病人不下百名，最多一日，看了足有三百余人。 那天她全然不曾合眼，好在破虚期仙人，即便是压制了修为亦无需饮食睡眠，否则她早就垮了。 “好的师尊，弟子记下了。”对面的小弟子撂笔吹干了墨迹，玉扶澜摆手示意他先下去熬药，正欲闭目养一养神，便听得身后内间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她连忙起了身。 玉扶澜赶至内间，只见齐娆双手掩嘴，跪坐在小桌旁边，不断有暗红的血流自她指间渗出，淋漓落了一案。 “又失败了对吗？”玉扶澜俯身替她慢慢顺了顺气，眼中忧色不由得愈重三分，“娆儿，实在不行的话，你先歇歇吧。”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师尊，我还歇不得。”齐娆微微晃头，捂着嘴的手指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抖，现在她每说一句话，都必定有新的血色涌出指缝。 灵海境中寻到的那些蛊虫离开母蛊不出十日必定命殒，她为了炼化此虫，便驱使着体内蛊虫将之包裹后生生带回了经络。未经炼化的蛊虫入了经络，吞噬着她血肉的同时，又与她身体里原本的蛊虫们相互撕咬抗衡，这等蚀骨之痛，她当真是许久都不曾感受过了。 应该说，这般痛楚，打她成了蛊体，便再没体会过。 “娆儿，你何必……即便炼化不了，我们也有办法对付它们不是？”玉扶澜心疼不已，齐娆却扯了个苍白的笑，眉目间泛起点点执着之色：“的确有办法对付，但总归是麻烦。师尊，我不想让蛊虫成为魔族的底牌。” “何况只差一点了……师尊，只差那么一点点了。”齐娆仰头呲出一口红牙，被绛色浸染的小脸看起来滑稽又狰狞，“您让徒儿再试两次……再试两次，一定可以成功的！” “傻姑娘。”玉扶澜叹息，垂眸摸出帕子擦了擦她面上的血迹，她知道她这徒弟性子执拗得很，她劝不动她，只能由她去。 “那你记得，若两次还不曾成功，就先停下歇歇。”玉扶澜缓声叮嘱，并在得了齐娆的答复后转身出了内间，一来一回她刚上头的那点困意已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腹说不分明的惴惴不安。 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玉扶澜伸手揉了揉酸胀不堪的太阳穴，顺势取过架上的一部医书，低头翻看两页后她心中的不安不退反进，她现在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师尊……师尊！”原本下去熬药的小弟子去而复返，奔跑中脚步凌乱不堪。玉扶澜抬头微蹙了细眉，那弟子扶着门框喘了个上气不接下气：“师、师尊，不好了，远在东洲的弟子们来报，东洲南部疫病突然反扑加重，眼下已封了五座城了，但不知怎的，那疫病还在向外蔓延！” “东洲南部？那边加派了人手了吗？”玉扶澜放下医书，起身跟着小弟子匆匆外走，幸好他们现在的位置毗邻东洲，从这过去不出个把时辰便能到。 “自然加了，但是师尊，我们带下来的药材也不大够用了，用量不大的名贵草药尚且充足，最寻常的基础药草却撑不了多久了！”弟子应声，边说边掏出风月鉴，打开记录了药材名录与数量的笔记表格，声线微抖，“像白芷、川芎这些用量极大、消耗极快的草药，我们的存量至多还能撑半个月！” “这些草药，玉霓宫那边种了没有？”玉扶澜沉声，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原以为带下来的药草足够，哪成想这么快就见了底？ 关键见底的都是些普通药草，这类东西太过常见，在仙界玉霓谷中也没有太多的存货！ “已经在种了，可是师尊，就算加上咱们玉霓宫独有的种植秘法，想要收割第一批成熟药草，至少也得要一个半月！”小弟子急得快要哭出来，玉扶澜闻此，脑中也是“轰”的一声，种植时间是一个半月，那就代表着部分草药至少要缺一个整月，若是平常便也罢了，寻个药性相近的勉强对付一下倒也无妨，但现在这个情况，哪里容得了对付？ 补了这个方子，那个方子便要缺，补了那个又会缺上别处……如此一来他们便陷入了某种死循环，到最后除了彻底断药一月，她再想不出别的结局！ “……药的问题，让我想想办法，我们先去东洲。”玉扶澜张了张嘴，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她缩在袖中的手蜷了蜷，指尖触到了风月鉴冰凉的鉴面，她不知道风承影等人究竟能不能寻到解决的办法，但除了求助他们之外，她委实想不到第二条路子。 甚至光这一条，她都不确定能不能行得通。 玉扶澜的脑袋昏昏沉沉，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名逆着风浪前行的旅人，一面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行进，一面又试图将搁浅了的鱼虾送回海中。她忙忙碌碌送了许久，待她以为自己救下足够多的鱼苗之时，一回头才发现身后是更多垂死挣扎的生灵，而横在她面前的也不是什么大海，是一道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她觉得累极了，心脏又累又痛，那痛与累夹击着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浑噩中玉扶澜跟着引路的小弟子入了东洲的地界，而当她真正站在那五处被封锁了的城池之前，直视着满城冲天的病气，瞥见那堆委在角落中的一具具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半腐尸首，看到往来玉霓宫弟子们眉目间遮不住的倦色，听见充斥耳廓的叫嚷哭嚎，她骤然被震得清醒。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医仙的眼尾沁出了一颗刺目的血珠，玉扶澜痛苦万分闭上了双目，那血色瞬间挣脱了眼眶，落地成一朵小小的花。 第三七一章 我与封印共存亡 她想……她知道东洲这边好了大半的疫病为什么会反扑了。 玉扶澜藏在袖中的拳头缓缓捏紧，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在她掌心掐出了深深的印痕。东洲人口众多、城池密集，病死之人太多一时没来得及处理干净……于是堆积的尸体腐烂，引发了第二次瘟疫。 再加上普通百姓不是修士，没有那么强健的体魄，最大的防护措施，不过是在面上绑缚一块薄薄的纱巾。 可纱巾又如何能抵挡得了病气？只能算作是掩耳盗铃罢了。 “去把城中的玉霓宫弟子和零散医修通通叫过来，这样不行，我们得统筹安排一下。”玉扶澜沉声，声线在她的竭力遏制之下才显得不那么颤抖，她身旁引路的小弟子应声而动，他办事的效率一向不错，不出半个时辰，周围五城的医修们便都到齐了。 小城学堂，玉扶澜站在台上，心中滋味不明，乍起的瘟疫令这原本被书声覆盖的地方变得空旷积尘，却恰成了绝佳的议事之所。 她垂眸注视着台下一排排强撑着端坐整齐的医修，他们眼下映着道道乌青，他们眉宇间尽是除不去的疲惫，倦色与濒临绝望的暮气笼罩了不大的课室，玉扶澜闭目发出一声叹息。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但眼下病情这般紧急，还不到我们休息的时候——”玉扶澜开口，音调被她放得平缓轻柔，隐隐夹带了些许道意与灵力的声响落到医修们的耳中，令在场众人的精神无不振了一瞬。 玉扶澜抄起讲桌上落了灰的白垩笔，回身在青石板上书了几行字——打楚泷弄出了所谓的“黑板粉笔”，这些东西便在修仙界的学堂间迅速普及开来，尤其是东洲，青石板与白垩笔几乎是随处可见。 她处理疫病的思路清晰明了，不过是“一烧二分三医四防”，台下的医修们听得认真，她亦讲得尽可能直接简单。 首先要集中处理掉那些堆积的尸首，传统土葬显然不行，用凡火烧灼速度太慢不说，也不太可控。 于是她安排了几名修为较高的玉霓宫弟子，吩咐他们直接用上灵火，如此最大程度减少残留下来的渣灰，又最大限度提高了效率。 其次须得将城中剩余百姓按照病情程度分离开来，病情最重的一批、病情缓和的一批，不曾得病的一批，病好的再单独一批。 这样可分批处理、分批熬药，分批医治；节省本就剩余不多药材的同时替医修们安排出一点点轮流休息的时间——像她这样飞升已久的修士毕竟是少数，来此义诊的医修，更多是将将元婴乃至金丹期的弟子，便连筑基期的，她都看到不少。 他们是需要休息的，也熬不住。 最后是防治，薄纱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她便试着带领医修们手动制一种“挂耳面巾”，说来这点子也是她从前偶然听楚泷提起过的，她当时觉得这法子不错，便留心记下，后面也陆续研究出不少版本。 这东西制作方法不难，两层方形半湿薄棉花中间夹一层她特制的药粉，外面覆两层粗纱布，确保药粉和棉花不会漏出来就行；缝好后再穿上系带，上方裹一截两头包好、细而短的铁丝，方便将面巾的上部固定在鼻梁上。 教会了这些医修又安排好了分批问诊的具体事宜，玉扶澜稍稍定了定神，现在她面前最大的问题，只剩下药材短缺了—— * “狗东西，玉姨发来消息，说他们带下修仙界的药草也不够用了，部分常用药材的余量，至多还能再坚持半个来月，但下一批药材上市，至少也要等一个半月。她问问我们有没有合适的方法……狗东西，你有办法吗？”朝溪峰，抱着风月鉴的风承影念着消息蹙了眉，她刚才正翻找着后台信息，突然便收到了玉扶澜来信。 且从这条来信看修仙界的情势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艰难，齐娆等人下界之时带走了那么多药草……竟然这么快就用完了？ “半个月，药草？”计算着防守点位的九方云微闻此微怔，脑袋跟着卡了一瞬，他平日里不侍花草，风承影陡然问及草药种植，他当真寻不出点子来。 “这我的确不太清楚，阿影，你有什么想法吗？”九方云微沉默一息如实回答，风承影听罢搓了搓下巴，其实在看到那条消息的瞬间，她脑内便滑过了一个名字：“我大概大概有个思路，但不清楚能不能行。” “嗯？” “烟波巷。我记得烟波巷内的时间流速是仙界近百倍，修仙界的时间流速又是仙界的三十倍，如此烟波巷中的时流便是修仙界的三倍有余，加上玉霓宫的种植秘法……刚好卡在半个月内，成熟第一批药草。”风承影沉吟，“只是烟波巷中看起来不分昼夜，又没多少适合草植生长的泥土。” “这些问题都不大，没有泥土可以从外界运，昼夜也可用照明符箓或者法器加以阵法进行模拟，人手和空地更是不缺……走，我们立时赶去烟波巷，若此法行得通，便让玉宫主速速差两名掌握了秘法的玉霓宫弟子上来！”九方云微顺着她的思路理顺下去，当即起身捞了风承影就走。 仙界的时流本就比修真界慢上数十倍，他们若再耽搁一会，只怕修仙界的药材便连半个月都撑不住了。 到了烟波巷，方芸儿听闻此事，想也未想的就同意下来，当初她入此地为的便是看顾那道封印井口，凭的也是一腔“护佑苍生”的少年热血，而今修仙界大难当头，她自然不会推脱。 “方前辈，届时那些草药，要劳烦您和烟波巷内一众姑娘们照料了。”离去前，九方云微盯着方芸儿的眼睛郑重嘱咐，后者闻言媚眼微弯：“两位安心，我会的。” “另外——”九方云微轻轻颔首，继而敛眸一声低叹，“恐怕要不了多久，魔族便会攻过来了，到时候还得烦请您守好这道封印井穴。” “少主，您说笑了。”方芸儿咧嘴，仰头发出一声畅快大笑，风承影看着这样的她，依稀瞅见了数千年前那闻名天下的飒爽女修，“没有这道井穴，方某亦不必在此……守好井穴乃是方某职责所在，您放心——” “方某，必将与此处封印共存亡！” 第三七二章 一触即发 小雪那孩子，自上次离开后，又有快两个月不曾回来了。 晚晴小筑，苏婉看着面前一大桌子各色佳肴胃口全无，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神越发不宁，时常夜半惊醒不说，醒后也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种感觉……几乎和絮儿离去的那夜一样。 苏婉垂眉，微皱了鼻头，想起她那惨死的女儿，她的眼底仍旧是阵阵发涩发烫，只是这些年过去，她的眼泪早就流净了。 身量纤细的女人撂了筷子，倚着桌子撑了额头，长而卷翘的眼睫遮掩了她的瞳孔，她眸底是一潭化不去的愁。 “吱嘎——” 紧闭的院门骤然被人开启，苏婉下意识抬眸向窗外望去，曳地的黑色裙摆跃入她的眼帘，她瞥见那款步而来的瘦弱姑娘。 “阿雪……阿雪。”苏婉微讶，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她的嗓音轻柔一如往日，只那欣喜之下埋藏了浅浅的嗔意，“你这孩子，过来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好在今日还有两道你爱吃的菜，不然我看你吃什么。” “临时决定回来的，就没能提前知会干娘。”江雪尘笑笑，一双微弯的血瞳红得发亮，“再有，只要是这庄子里做的菜，什么样的我都不会挑的。” “去！又说胡话，你那是不挑吗？明明是不合口味的便一口不吃！”苏婉的唇角噙了笑，忙不迭拉着她坐到桌边，顺势替她盛了碗滚热的汤，“来，喝点汤去去身上的寒气。走这么远，一定累了吧？” “还好。”江雪尘略略摇头，捧过汤碗低头轻啜一口，入手的温度从掌心烧灼到她的脚底，她的神情有着瞬间的恍惚。 “干娘。”江雪尘开口，苏婉夹着菜的手顿了一瞬，后者回眸投以关切的眼神，她却忽的垂了头，“魔域的人员和物资马上整合完毕，下个月，孩儿便要率领群魔……启程攻打仙界了。” “攻打……仙界？”苏婉怔怔，指尖一颤，刚架起的菜肴登时跌回了瓷盘，“仙界……不是有界门吗？” “灵海境叶氏将界门撕出了一道口子，顺着那裂隙，我们便能强行摧毁整个界门。”江雪尘轻声回答，苏婉突然间不知所措，她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良久，最后直挺挺地夹起两块肉，将之塞入江雪尘碗中：“阿雪，先吃饭。” 江雪尘不语，一顿饭便在这般沉默之中悄然结束，饭后她起身推开了屋门，立时有微润的水汽顺着那敞开的大门扑进来，糊花了苏婉的眼。 夏日总是多雨的，眼见着那天又要下雨了。 “干娘，我想去前院的客房看看，就先不陪您啦。”江雪尘说着回首轻笑，这笑却让苏婉心中无端凄凉萧瑟，“还有，孩儿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只怕很长时间都没有机会再陪干娘您吃晚饭了，您记得按时用膳，夏日莫要贪凉。” 她话毕不待苏婉的答复，顾自轻轻带上了屋门。她沿着青石小路行至前院，时常被人打扫的东厢客房陈设如旧，屋内纤尘不染。 江雪尘在门口站了半晌，而后慢慢点起书桌边的灯，架子上放着她喜欢的书卷画册，抽屉里有两只杨絮用野草扎出来的两只蚂蚱。 多年过去，两只草蚂蚱早由墨绿化作枯黄，而今脆到风吹过便能带下来两捧细碎的渣。 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来着？ 江雪尘拉开椅子旋身入座，按着眉心细细思索，她想起来了，那是她偶然跟杨絮提起，年幼时她十分羡慕邻居家的孩子能拿到父亲给他用草扎出来的蝴蝶，而她的阿娘整日缠绵病榻，莫说扎蝴蝶，便连起身都做不到。 第二日起床时她便在床头发现了它们，绛衫姑娘笑嘻嘻倚在窗外，冲着她摇晃了手臂，扬着下颌指着蚂蚱，她要她夸她。 这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江雪尘闭目，片刻后从袖中摸出那柄飞絮，掏来了丝绢，细细擦起刀来。 自杨絮离开以后她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刀修，但她一直固执的不肯与宝刀定下生死契约。她拿着她留下来的飞絮，舞着她留下的刀法，心中却惘然不堪。 擦过刀，她又翻出一只打了补丁的布袋和巴掌大小的瓷瓶，这些年，她拢共有三样东西片刻不曾离身——飞絮、装着蜜果的瓷瓶，还有在修仙界时，风承影给她的那袋金银。 小姑娘敛眸清点过袋中的物什，转而拧开那只小瓶，粗布的钱袋破了，瓶上的釉却不曾褪色。她小心拈出一粒果子送入口中，浸了蜜的野果明明是酸甜的，她却吃出了满嘴的苦涩。 涩得她喉咙发干。 野果入腹，江雪尘收好了东西缓慢起身，灯烛熄灭发出“噗”的闷响，她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踏入雨中。 闷雷乍响，屋中的苏婉陡然回神，她盯着掌心踌躇许久，最终取出了床头的那一沓空白符箓—— 死马当活马医吧。 * “这么说来，那‘万蛊圣体’是生来魔种，严格来讲并不能算作人族？”容则轩，九方云微点着桌面微一沉吟，长眉越蹙越深。 按照夜清湫提供的信息，他们基本能确定下来，那个魔族的新魔尊，就是江雪尘了。 “是的仙尊，我记得那古籍上写得十分清楚，万蛊圣体贯通人魔，生来魔种，无有性别，一旦体质觉醒，便有机会成为比纯血魔族还要纯粹的魔物。”夜清湫颔首，语调间是满满的叹息，“是以我当年离开灵海境的时候，才会将那古籍带走——这体质太可怕了！” “行，我清楚了，夜道友，这两日你接连开启两界通衢，辛苦了。”九方云微应声，抬眼扫了扫另一侧的风承影，“阿影，玉宫主那边有什么消息？” “玉姨说，修仙界的疫病基本都控制住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药材供应仍旧不能停。”风承影掀掀眼皮，“另外，小娆被她差回来了。” “唔，控制住就好，烟波巷那头的储备药量还算充足……公明，你那可有魔族的最新动静？” “我看看。”被点了名的楚泷默默翻出信息终端，其实他今日刷新过数次，但都没什么要紧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等等，有新东西了，‘下月魔族将要出兵攻打界门’！” “魔域的下个月……就是仙界的三日后！” “师叔祖，魔族三日后便要攻过来了！” 第三七三章 好嘞，娘 “三日。公明，这消息稳妥吗？”九方云微闻此眉梢轻挑，三日，这速度比他预料中的稍快一些，但大体估算一下魔域的兵力和整合到一起需要的时间，再算上界门两侧的时流差异……倒是大差不差。 何况，依照当前他们掌握的信息，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能确定那位新魔尊就是生来具有万蛊圣体的江雪尘。 如果是她的话，那速度只会更快些。毕竟她全然毋需与魔族们讲什么道理，说不通直接以蛊控魂，比之武力压制都要简单直接得多！ “不太确定，但从前期截获的种种消息综合来看，应该是稳的，最起码不会有太大的误差。”楚泷垂眸，不紧不慢调出一篇整理了关键信息的笔记，加上几道高亮，继而将手中宝器推向众人，“大概这样。” “唔，这样，时间稍微紧迫了点，但问题不大。”九方云微颔首，翻出两台备用风月鉴，低头发出一连串的消息，“只是得麻烦修元仙尊与夜道友他们动作再快一些了。”话毕他起身向朝溪峰行去，他还有的是杂务没能处理完。 眼下仙界共有三十四名道尊，去掉他那早不知云游到哪个小世界去了的祖父九方曦，再刨除诸如玉霓谷谷主这般不擅攻击的修士，拢共二十七名。 按他原本的构想，在临近灵海的仙界边缘选出九个位置适宜的城镇，充作守城点位。二十七名道尊，每两人一组，剩余九名用作流动班底，一来方便援助受击城镇，二来可适当轮班的同时，又能防范魔族趁仙界其他地区守备空虚之时偷袭。 但仙界的海岸线实在太过复杂绵长，即便能选出九个城镇也不便于管理，加之若真有城池被魔族攻破，其后的普通城镇便会瞬间失守，于是思来想去之下，九方云微决定效仿从前的叶氏，直接在灵海中造出东三、中三、西三，九个人造小岛。 岛不必太大，容纳得了守备修士再余一些空地便好。如此九个岛沿仙界连缀成一条向界门方向略凹的弧线，恰与界门呈合围之势，可将魔族兵士圈拢在小岛与界门之间。 除此之外，岛与岛间又设下了统一的防御阵法和传送大阵，确保一岛受攻，临近两个岛上的修士们可凭着传送阵法实现快速支援。 同样的，人员的分布也跟着进行了小小的更改，二十七名道尊，每三人一组，均分九岛，余下六名不以攻击见长的道尊，则镇守在仙界边城。 至于修补界门的边瑟瑟和那极有可能率先被人突破的修仙界…… 九方云微抬手按了按眉心，他将中二岛向前挪动些许，又在其后额外设计出一座小岛供边瑟瑟等人作修补界门之用，此岛又略为中部三岛包裹，离着界门不远，守卫也够。 再说修仙界，两界通衢已然正式落座霖州城中，两处来去还算方便，但为防下界修士过多，扰乱修仙界天道再横生变故，他并未安排人手下界，只能暂且等待，看三日后具体的情况如何。 待九方云微安排好这些，窗外已然是夕阳日暮，风承影见他终于放下手中宝鉴，走到他身后替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剑修姑娘的掌心总是滚烫的，连带着指尖也有些灼热的温度，九方云微缓缓闭目。 “逐流传来的信儿，宸华仙尊带着，呃……他带着位柳姓姑娘赶回天云墟了，这会正在来渡玄楼的路上。”风承影敛眸，那所谓的“姑娘”应当正是柳如韶的转世，但除了“姑娘”，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更合适的称呼。 “逐流……他倒是学会跟你通风报信了。”九方云微低笑一声，笑中带着几分戏谑之意，“但九方宸倒的确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以为娘亲即便是转世了也不会愿意再搭理他的。” “逐流是见你太忙，不敢打扰。”风承影抬手搓了搓九方云微的脑瓜，往常只有他们搓她的份，今日总算被她逮住了时机，任她为所欲为，“至于柳姨，想来她若真是不愿理他，当年便会直接拼一个魂飞魄散了。” 那样热爱自由之人，却甘愿被人困在一具小小的琉璃灯盏内十六年，她想，除了她自己心甘情愿，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光凭秘术，困得住人一时，却困不住一世的。 “也是。”九方云微轻轻颔首，推开座椅，拉着她向室外行去，“走吧，我们去迎一迎他俩。” 一别数十年，九方宸倒是比离开前看着要平易近人了不少，除去一身高高在上的道尊架子，眼前的宸华仙尊俨然是一名坠入爱河、难以自拔的毛头青年——风承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什么老人家的夕阳恋情，反倒是跟在他身侧、一身月白衣裙的娇俏姑娘看起来更稳重点。 柳韵拉着九方宸的衣角，偷偷打量着这并肩而来的一对璧人，眼中透着满满的好奇。来此之前她听九方宸大体讲过故去之事，也清楚面前的白衣法修便是她前生留下的儿子，但此世的柳韵毕竟是个不满六百、尚未婚配的黄花姑娘，冷不防冒出一名年纪跟她差不了多少的儿子，她委实有那么一点别扭。 心理上的别扭是真的，神魂内传递出的亲近之意也不是假的，两相纠结之下她索性选择缩在九方宸身后闭口不言——见到九方云微，她心中无疑是欢喜的，但她同样也需要点时间去接受这份欢喜。 “您总算赶回来了，再晚两日，只怕您得去灵海找我了——父亲，娘……柳姑娘，两位跟我来吧。”九方云微轻轻拱手，那个“娘”字到嘴边一拐，愣生生被他喊成了“柳姑娘”，柳韵闻言下意识眉头一蹙，一句话未经脑袋便脱了口：“臭小子，叫什么姑娘，喊娘！” “啊！”柳韵小小惊呼一声，忙不迭拿双手捂了嘴，她发誓这话绝对不是她有意说的，等她回神的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 “好嘞，娘。”九方云微笑了，从善如流改了口，看来如今的柳如韶虽未能全然记起前生之事，但属于母亲的本能却不曾退去，这于他而言也是好事。 将柳韵好生安置在渡玄楼内，九方云微等人转头便去了灵海。 三日光阴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三日后，原灵海境境内的界门封印果然被人攻击得出了裂隙，众人守在西二点前做足了对战准备之时，又骤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修仙界南屿，沦陷了。 第三七四章 执念作剑 “南屿……怎么会？”风承影怔怔，眼中透出点点的不可置信——他们猜到魔族攻破界门，修仙界必会遭到牵连，却从未想过南屿竟能沦陷得如此之快！ “阿影，我们漏算了先前那场瘟疫。”九方云微音调发哑，闭目时长睫掩去了眸底的痛色，三日究竟太过仓促，他算好了一切，却独独漏掉了修仙界数月之前的疫病！ 肆虐的蛊虫加上那场瘟疫，令本就人口稀少的南屿空出了大半，玉霓宫之人又大多在外义诊，再加上此番魔族攻打界门……还不待仙界界门彻底破碎，修仙界灵海上空的天堑便先被撕裂了去，大量魔气与低等魔物顺着那裂隙一股脑涌入灵海，南屿几乎是瞬间便沦陷了！ 南屿沦陷，东洲与中海圣地亦随着变得岌岌可危，镇守修仙界数万年的中海姬氏已然准备开启那道立界之初便设好的五灵大阵，以防魔气进一步入侵。 但眼下的最大的问题是南屿失守，原本设立在南屿之上南方阵眼也被那堆魔物破坏了个干净。想要开启五灵大阵，五方阵眼缺一不可，而要修补阵眼，又至少须得消耗大半年。这若放在平日倒也罢了，现在却是无论如何都挤不出这半年的。 半年，都足够魔物侵占整个修仙界了！ “所以，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顶替阵眼吗？”风承影听罢，脑仁微微发痛，风月鉴中的姬凝月闻言默了片刻，咬着下唇轻轻颔首：“有。” “风道友，实不相瞒，历代姬氏圣女或圣子，便是开启五灵大阵的阵核，换言之，中部阵眼就是我本人。”姬凝月垂眸，发出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同样的，其余四方阵眼也可被修为深厚些的修士或灵物代替……但现今的南屿到处都是魔气，未飞升修士根本无法踏足此地，便是一般的人仙之体也承受不住这等魔气侵蚀——” 女子干净冷清的声音彻响在据点之中，众人闻此纷纷沉默——入道之上的仙人无法下界，未及入道的修士又抵抗不住魔气蚀体。修仙界本就是仙界的一部分，两界相互依存，若修仙界彻底沦陷，那么仙界注定是唇亡齿寒。 派谁去？又或者说，现下的仙界，有谁能担此重任？ 众人不语，远在中海圣地中的姬凝月等了许久不得答复，也明白了他们不曾脱口的答案，清冷的法修闭目间悄然红了眼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两界的未来竟会断送在他们这一代的手上—— “清月仙尊，风小姐，我可以去。”少年的嗓音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哑，众人应声回眸，恰见那一袭杏白掀开帘幕走到人前，池枫晚抬臂冲着四下轻轻拱手，眼神是罕见的清澈坚定，“我可以去。” “是你？你知道现在的南屿是什么情况吗？”风承影微讶，她记得他，初入天云墟的前夜，两人还曾说过话。 “风小姐，小晚清楚。”池枫晚应声，这回答却令众人眼中惊诧之色更甚，风承影忍不住轻蹙的长眉：“那你……” “风小姐，我是剑修。” “执念作剑、疯魔入骨的剑修，佩剑便是这条左臂尺骨。”池枫晚笑笑，左手轻抬，“我离着入魔只差一线，是注定这辈子都跨不过入道天堑的人。风小姐，小晚不惧南屿的魔气，修为亦足够下界、充当南部阵眼——我可以去，您们让我去吧。” “可是……” “阿影。”九方云微略略摇头，风承影意会，终究不再多言，只敛着眼眸轻声发问：“为什么？” 她从池枫晚的脸上寻到了一种说不明的死意，她知道他是想决然赴死。 “为什么？”正欲转身奔赴两界通衢的池枫晚听此稍怔，继而缓缓笑开，“您就当是我想赎罪吧。” 他不是个好人，但他自认还不曾坏到彻底——他是没有未来、终生沉在深渊之内的家伙，于是索性用这一条命替世间拼一道或许存在的前路。 见到风承影的第一眼，他便清楚那是此间至纯至灵的剑，她与他绝然相反。 为了达成私愿，他算计过她，也算计过九方云微，此一遭，亦算是他向二人赔的罪。 言毕他不再回头，顾自大步离去，一直守在角落中的池枫蠡见此想要追上去拦下他，却被他挥袖一道剑气打回了帐内。 自始至终他不愿做那劳什子的山庄少主，自始至终他不愿伤害他这位二哥，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踏上这样一条没有归处的路。 “蠡二哥，镜池山庄就交给你了。”少年的语调轻松自如，落在池枫蠡耳中却变得重若万钧，他挣扎着起身看着那袭杏白渐行渐远，终化成天际的一点。 池枫蠡撑在地面的手指微微蜷曲，他不懂。 “阿影，我们走吧。”送别了池枫晚，九方云微按着眉心定了定神，界门破碎的声响清晰贯穿了众人心魂，待他们走出大帐，那道泛着黑烟的裂隙已然从灵海境界门的上空蜿蜒攀至整个灵海。 那裂隙横贯界门的同时，天际华光一闪，灵海中部传来一阵高亢龙鸣，众人循声而望，只见一道玉龙虚影盘旋于中二岛后的无名小岛之上，随着那虚影盘旋攀升的，还有边瑟瑟身上气息！ 破道七品、九品、道尊，道尊巅峰！直到边瑟瑟的气息稳稳停在了道尊，仙界众人这才惊觉那位巅峰器修的真实身份—— 那是数万年前仙界鼎盛时期遗留下来的最后神迹、此间唯一的神器，是上可修补天道万法、下可只身创立一方小世界的龙华佩！ 由她主持修补界门，自然是万无一失。 想通了此事的修士们心中底气复又多了三分，风承影却盯着那寸寸迸碎的界门锁紧长眉。 还不够，光有这些还不够。 她看着那残破不堪、满是裂隙的无色界门，看着界门缝隙之后隐隐透出身形的黑裙姑娘，她看见姑娘那熟悉的眉眼，继而回头看了看身侧的一众修士和几乎连成了一片的透明结界。 她觉得还不够，光凭这些还不足以抵挡来势汹汹的万千魔族。 “纵酒。”风承影抬手，灵剑葬忧即刻现身，她提着灵剑步步踏上虚空，被她一直压抑在神魂深处的臻纯剑意骤然爆发—— 第三七五章 他们没什么不同 那股纯粹到令人惊惧的剑意以她为中心向四周延展，渐渐覆盖了整个灵海。 风承影负手提剑，站在虚空之上向下望去，神识将灵海内外寸寸摸遍。她见到碧色的海面上九座小岛勾连成一道弧线，见到远处陆地上往来匆匆的行人，她看到几近破碎的界门之后蓄势待发的万千魔族，她突然觉得他们没什么不同。 他们没什么不同，人族与魔族没什么不同。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世间的生灵没什么本质的不同。 正如魔气与灵气本无分别一样，修士们眼中的魔道也好、邪道也罢，道即是道。 道即是道，没有善恶，不分正邪——但是心有。 道心有。 心正即为正，心邪即为邪。 无论是那带领着魔族马上便要攻破界门的江雪尘，还是五千年前接近全力才将魔族封锁在灵海另一端的故去道尊，都无关正邪，不过是执念迷了眼。 风承影低头看着那一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缓缓攀上脑海，如果可以，她不想动手—— 但她不得不动手，她知道光凭那结界无法阻拦住近乎癫狂的小雪也拦不了这成千上万的魔族，她想要与他们好好谈谈的前提是能让他们安静下来听她谈。 她暂时没法让他们安静下来，只能想法子将他们拦在仙界之外。 于是虚空之上的剑修抬了手，一袭红衣如火焰烧灼在海空之间，葬忧灵剑被她高高地举过头顶，剑意逼迫着剑气在天空之上转过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弯。 界门上的裂隙已然扩散为细密的蛛网，坚韧的封印亦终于抵达了它所能承受的极点，下一息界门破碎，黑裙血瞳的姑娘仰头看到那团熊熊的火，下意识微微弯起唇角，努力学着她数百年前的样子，勾起轻松又明快的笑：“风姐姐。” 回应她的只有虚空上陡然挥落的一剑，剑锋至，冲天剑气拔地而起，精纯的剑气裹挟着剑意蔓延，眨眼间在她面前构筑出一道贯通天地的剑气围墙—— 一剑开天！ “小雪，你我下次再战。”风承影步步踏下虚空，精致又明艳的小脸上无悲无喜，她收了剑，不再去看那剑气墙后凝固了面容的黑衣姑娘，浅淡恍如叹息的声音轻轻滑过九方云微的心头，“狗东西，等我出关。” 剑落开天的刹那她便知晓自己再压不住那场顿悟，索性便将一切交由九方云微的手中，她相信他能做到，就像多年前在天极门，她相信他能及时赶到她身边一样。 “你放心，这里有我。”九方云微勾唇笑笑，两人相视间万事尽在不言，那剑气构筑的围墙恰将穿过了每一座小岛，将每个小岛一分为二。 墙后是他们驻守的地方，墙前又拦了一道风修白亲手布下的阵法结界，即便身为魔尊的江雪尘能轻易穿过那道结界却过不了剑气，并且能随便穿过结界的，也只有她而已。 其余的魔族极难穿过那道结界，更不可能越过那堵贯通了天地的剑气围墙。 如此一来，他们的守城压力便被削减了不止一半。 九方云微注视着那团火色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帘，继而面无表情地回望剑气墙那头的黑裙姑娘，江雪尘错愕地看着那墙怔愣半晌，最后恨恨一挥衣袖：“先撤！” 击破界门本就耗费颇多，加上剑气墙和连缀成弧的九座小岛……今日她注定攻不下仙界，不如回去好生制定一番作战计划—— * “师叔祖，刚刚截获的消息，魔族之人准备明日强攻东二岛！”楚泷稍显疲惫却遏制不住兴奋的声音乍响在大帐之内，九方云微应声按了按眉心：“奶奶，您听到了？” “听到了，别说，公明新做出来的程序还真挺好用。呆会你们谁都别急着上，先让老身会会那丫头！”风月鉴另一头的易玄素开口，多人语音程序原本尚在内测之中，但为了实现最快速度通讯，楚泷连夜修修补补，强行将之上了架。 “行，只要您把握好分寸，别伤了自己就成。”九方云微轻轻颔首，魔族之人一回魔域便接连消停了数日，先前也有小队的魔族试图偷袭攻破结界，却无一不无功而返。 据镇守在修仙界的修士们来信，魔族偷袭结界的同时也派出不少人攻打原本便几近沦陷的南屿，奈何池枫晚骁勇得很，一柄骨剑在他手中几乎耍出了花来，炼虚期以下的魔族他一剑一个，破虚期在他手下亦走不过百招。 一人一剑，一个阵眼，硬生生抵挡住了数百魔族的进攻！ 仙界攻不破，修仙界又打不下，自此两方便在界门前假意僵持了起来，直至今日再度截获了魔域的消息—— 易玄素挂断通信，翻手提了陌刀，魔域的明日便是仙界一个时辰之后，她也是时候去前方守阵了。 结界之外，浪涛翻涌，易玄素垂手而立，静待来人。不多时那涌动的海面骤然被人劈开，黑裙血瞳的姑娘拎着飞絮，徐徐踏浪行来。 她挥袂，立时有上百只魔族扑上了结界，深浅不一的黑色魔气在无色的结界上流窜，却始终突不破那薄薄的壁障。江雪尘隔着阵法与易玄素遥遥对视，半晌纤薄而不带血色的柔唇微微翕合：“一群废|物。” 言讫她喝退那些魔族，立腕一刀轻松将结界划出个口子，抬步钻了进去，她入内刹那那道弧墙瞬间化归圆满光滑，意图跟着她一同上岛的魔族被统统拦在了结界之外。 “啧。”江雪尘低啐一口，攥紧飞絮飞身便要出招，易玄素觑见她的动作却朗声大笑“来得好”。绣了金黑衣在海风中上下翻飞，四尺陌刀与飞絮交错碰撞，在半空划出寒意森森的绮丽弧线。 “小姑娘，刀可不是这么耍的。”易玄素咧嘴，对着江雪尘弯眼一笑，“你的刀意还不够精纯，你的刀势也不够张狂！” 江雪尘抿唇不语，只越发竭力挥舞起手中的飞絮。易玄素见状略略摇头，当年初入道尊的她便能将化尊多年的一众前辈揍得抱头鼠窜，而今成了三品道尊威力自然更胜从前。 两刀对峙间江雪尘被她逼得连连后退，眼见就要被逼得出了结界。江雪尘回头看了看小岛边缘，倏然收了飞絮，易玄素不明所以微挑眉梢，手中陌刀攻势不减，下一瞬，无数蛊虫冲着她兜头扑来！ 这么多蛊？ 易玄素微讶，离着那蛊尽在近在咫尺的陌刀，却是无论如何都收不了了！ 第三七六章 声东击西 “仙尊小心！”守在一旁观看了许久的齐娆见此，忙不迭一翻广袖，立时有纯白的小虫扑上去截住那连成片的墨色魔蛊，黑与白厮杀扭打间不分胜负，同时易玄素的陌刀亦直直送到了江雪尘面前。 后者见势不妙，咬着牙连退数步出了小岛，但那迅猛如电的刀锋仍旧擦断了她鬓边垂落的长发，黑裙姑娘站在结界之外，捻着断发看了一眼，继而抬眸望向那团撕咬着的蛊虫。 有了易玄素的帮助，本就隐隐显了败势的魔蛊败落得极快，但她并不气恼，只平静又淡漠地垂了手，一双血瞳紧锁住齐娆的眸子：“为什么？” 她放出那团蛊虫，本就只是为了拦一拦易玄素手中四尺陌刀的攻势，压根没指望它们能起什么别的作用，而今大败也丝毫不出她的意料，她更在意的是齐娆——看起来她亦是某种奇特的蛊体，而无论是哪种蛊体，诞生之初均是痛苦不堪，她很好奇身为一名蛊体，她是如何与那些令人作呕的蛊虫达成和解的。 “什么？”冷不防被人发问的齐娆微怔，江雪尘抬手触了触那道无色结界，淡声补充：“为什么能忍受与它们共生？” “你说蛊？”齐娆挑眉，反手唤来一只纯白的小虫，那虫被她托在掌心，日光下看着竟显出两分小巧可爱。 江雪尘不语，只盯着她素白的手掌微微颔首，齐娆见此勾了勾唇角：“为什么不能忍受？蛊本身并没有错，有错的向来唯有用蛊之人。师尊说过，蛊能伤人，亦可救人，我虽是蛊体却不曾行恶，为什么会不能忍受？” “荒唐的说辞。”江雪尘歪头，打她有记忆起“蛊虫”便与“厄运”相勾连，曾经的她也不想以蛊害人，但那魔蛊还不是引着她一步步堕了魔！ “只是你不能理解罢了。”齐娆收起蛊虫不再看她，重新退回角落，江雪尘见状袍袖一挥轻喝了声“走”，离去前她回眸深深看了眼守在边缘的黄裙姑娘，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 如果当年刚回仙界的时候，身旁有人告诉她这些，并敦促着她直到她与那些魔蛊和解，或许…… 或许她也曾有机会与齐娆一样，只可惜现在那一切都是虚妄。 * 东二岛一战落败后魔族大军回去稍作整顿便又一次挥师袭来，借着魔域时流比仙界快十倍的优势，江雪尘接连数日攻打东二岛，试图趁着仙界众人疲乏之时一举击破，却无一例外的铩羽而归。 首次出征时尚只见易玄素一人坐镇小岛，次日便多了个风御恒，待到她第五日攻岛，竟见了足足五位道尊——光易玄素一人便已让她手忙脚乱，五位道尊他们又如何对付得了？ 更何况还有数不清的破道和化道！ 江雪尘猜料是接连攻击同一点位让仙界之人起了防备，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改做了换点游|击，却不料无论他们攻向何处那道上都至少有五位道尊等候着她，这让她一时有些爪麻。 难道他们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黑裙姑娘托着下巴陷入沉思，此间有没有预言术法她不清楚，但她知道，即便有，也不当用得如此随意。 那就只能是别的原因了。 她蹙眉，目光不经意触到案几边上放着的那几道墨色符箓，眼神微晃。 会不会……是这个东西。 江雪尘沉吟，她倒不曾疑心杨晟，但她进到魔域之前，曾在仙界见过一种极为特殊的留言符箓，样子大致与此通讯符相仿，且当年初代通讯符，也是突然间便出现在魔域的。 若这玩意当真是别有用心之人刻意投入魔域……那么所有的事便都能说得通了。 她看着那符轻轻呼出口浊气，计上心头。 * 西二岛。 池乐平走出大帐仰头看了眼天，今日天幕上的云比往常多了些，日光暖融而不强烈，映着习习海风，吹在脸上倒是舒适。 他们一早得来的消息，魔族将要大举进攻中二岛——中二岛后不足十里便是龙华仙尊所在，此一役容不得半点闪失，是以边缘几座岛屿的道尊大都被抽调了去，每座只余下一名镇守据点。 与他同岛的两名道尊便被调走了，他自知修为不高又根基虚浮，不宜跑去拖人后腿，便主动留下来守城了。 修为这种东西，真是直到有大要用的时候才觉得少。 等着这场堪称渡天的战役结束，他回去定要好好修炼一番。 池乐平俯身薅去脚边的一株杂草，也不知这样咸湿的海沙怎么就能生长出野草来。 起身时他的视线慢悠悠扫过结界外的灵海，却发现那平日里碧色的海面如今变成了阴郁的一片，海面下隐约透出无数道墨色的影子，下一刹长夜破空，江雪尘带领着数不尽的魔族，赫然出现在西二岛外！ “敌袭——”池乐平后退半步，仓皇呼喊，随即想起他今日是西二岛上仅剩的一名道尊，重压之下他的脑袋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退过半步后他原地站定，继而摸出那柄多年不曾使用的长枪。 “蠡儿，速速通报清月仙尊，敌袭西二岛！”池乐平回头大喝，这喝声惊醒了一时怔愣的池枫蠡，他见后者跨过剑气围墙乖乖入了帐，这才安心转眸，手中枪花一挽，遥遥指向刚穿透结界上岛的江雪尘—— 五尺六寸的血缨长枪入手，池乐平的神色微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也是名一心求道的愣头青年，只是世家的权势利益渐渐遮掩了他的眼。 于是一腔的热血慢慢冷透了，他也跟着变作薄情寡幸之人。 池乐平回神，对面持刀的黑裙姑娘已然飞身攻上，飞絮砍在血缨上磨撞出一连串炽热的火花，眨眼间上百回合已过，他却只勉强与她战了个平手！ 这魔尊年岁不大，好强横的修为。 池乐平咽下涌到嗓子眼的那口猩甜，不动声色横了长枪，百招过去他的灵力近乎耗了一半，其他几处的支援还不曾赶到，他不宜再攻。 中年枪修摆出个定身格挡的姿势，举枪迎上那顺劈而来的锋锐刀锋，孰料原本下落飞絮竟在马上触到枪身的刹那猛地改变了轨迹，池乐平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利刃直直将头顶的结界穿破！ 飞絮不偏不倚贯穿了结界无形的阵眼，透明壁障上霎时崩裂成细密凌乱的网，支撑了数月的结界在这一瞬轰然破碎，他看见海面上呼啸而来的万千魔族—— 握着枪的手轻轻颤抖。 第三七七章 他的少年时 奇怪，总觉得魔族今日的攻势委实太弱了些。 中二岛上，九方云微看了眼在结界边缘弹奏杀伐之乐几乎上了头的时映柔，长眉微蹙，半敛黑眸，按照之前的惯例，江雪尘素来是第一个上岛领兵冲锋之人，现今却打到此时都没见得着她的人影，此战处处透着诡异，令他不得不满腹生疑。 “不好了清月仙尊，西二岛求援，魔尊突袭，平池仙尊一人应付不得，西二岛恐会失守！”负责实时传讯的小修士抱着风月鉴大声呼喝，说话间有些语无伦次，九方云微闻此眉头蹙得愈紧：“可有仙尊前去支援？” “宸华仙尊与素练仙尊本欲同去，谁知那传送大阵开至一半便陡然失了效。修元仙尊看过说多半是西二岛的结界破了，想要修复大阵，少说要半个时辰！”那修士道，嗓音中隐隐带了哭腔，这听得九方云微脑仁一痛：“我知道了。” “你去请修元仙尊务必尽快修好大阵，再请其他几位仙尊一同驰援平池仙尊——我先赶去西二岛。”九方云微万般冷静的安排好支援方案，继而广袖一挥踏上虚空，结界外的魔族觑见他的动作不曾阻拦——一则拦不下；二则西二岛与中二岛相去万里，道尊的速度再快也得消耗盏茶时间，凭池乐平一个半吊子仙尊，根本无法拦下他们尊上。 待那清月仙尊赶到地方，多半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回天乏术。 魔族们无声嬉笑，顾自扑上那道冲不破的透明结界，杀伐之乐横扫开一群又一群的魔族，青碧的海面被血液染成深绛之色。 结界被破，岛上的传送阵法跟着失效，他们注定得不到最及时的支援。 池乐平仰头望了望天，天幕尽头的云翳遮掩了大半白日，海风扑面带来腥咸的水汽，他四肢冰凉，一颗心下坠至无间。 做不到……凭他一人根本守不住这座岛！ 中年枪修的手指微蜷，下意识横枪一扫击退一片泛着黑气的狰狞面容，他能与江雪尘战成平手便已是勉强，眼下再加上这数不尽的群魔—— 一刀袭来，池乐平偏首夺去这兜头的刀锋，转眸间他余光扫过跟在他身后、正与魔族苦战的数百修士，他见到不少人的身上都挂了彩。 这样不行，这样是耗不过他们的。 池乐平眼珠微沉，一个几近疯癫的念头悄然间爬上脑海，在他心头发了狂似的叫嚣—— 他年少成名，又娶了姬妾无数，享过权亦不乏钱财，他做了数千年的“人上人”，这辈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那就死得轰轰烈烈一些可好？左右他年少时轻狂浮躁，败坏了上好的根基，这辈子本就再度晋升无望，何况这些年来他的名声也算不得好—— 薄情寡幸、奸猾势利、虎毒食子……这千般的坏处都被他占尽了，他总想留下点好的东西。 比如用他这条烂命，换仙界一个方长的来日；让后来人看到他的墓碑之时，能在唾骂过一遭后，轻巧又沉重的补上一句，哦，他是为仙界战死的。 为两界千千万的生灵而死，何其壮烈，何其震撼人心！ 他忽然觉得很值。 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段浓墨重彩的少年岁月，而他的少年时—— 池乐平觉得，他的少年时就在此刻，在当下，在他做出这决定的刹那。 “都后退！”他大吼，修士们不明所以，却仍旧照他的吩咐退了去，唯有池枫蠡梗着脖子留在原地，父子间的感应让他察觉他父亲似乎做了个很是癫狂的决定，而那决定的后果绝非他想见到的。 “蠡儿，我让你退下！”池乐平回头见池枫蠡不曾离去，急忙回手一枪将之击入墙后，江雪尘瞅准了这个机会一刀攘进他的胸口，剧痛中他反而畅快笑开，顶着刀锋上前一步，伸臂死死攥住了飞絮刀柄，连带按紧了黑裙姑娘的手掌！ 江雪尘本能地想要撤退，那受了重伤的人的力道却出奇之大，下一瞬他身上迸发出千万缕茫白的光，而那光眨眼覆盖了半个小岛—— 不好，他要自爆！ 江雪尘咬牙，挥袖唤出无数蛊虫，终于抢在他爆裂前的一刹将自己牢牢包裹。白光散去，半边小岛已然入了海，而她带来的魔族被他炸死的则足有八成——这八成，可是她魔族的半数精锐！ 黑裙姑娘拂袖掸去身上的死虫，离着自爆中心最近的她亦内伤颇重，她收起生了裂璺的飞絮，抬眸看了眼赶至岛边的九方云微，袖风一扫，恨恨离去！ 离去时一道深紫雷霆陡然在她身后炸开，幸存的魔物又被轰去了一半，江雪尘回眸对上青年法修一双不带感情的眼，她毫不怀疑，若非西二岛损失颇重他无暇顾及，他今日当真会拼着杀了她！ 嘶~此番错失良机，她后面须得休养好一阵子了。 江雪尘闭目，头也不回地跨越那道破碎的界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那界门……碎裂之处好似比之前少了一些？ 罢了，这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 “夫人，您要的丝线。”晚晴小院，老管事小心奉上一捧新染出来的蚕丝，苏婉接过低声道了句谢。 “对了，老伯，阿晟他们那边有消息没？这仗打了二十来年……还没结束吗？”苏婉迟疑，那战火一日不歇，她便一日不得安生。 “没呢，夫人，听他们讲，灵海那头胶着住了，这么些年也没能寻个突破口——仙界的人不肯走出那道剑气墙，咱们魔域的将士们又过不去。不过又听人说，有几位大人提议，趁着仙界之人将目光投落到灵海上，派出两队人下界偷袭修仙界。”老管事应声，语调间多了两分沧桑叹息，“尊上没应声，应当是默认了，眼下他们正研究着路线呢！” “偷袭修仙界……那不等同于让仙界后院失守吗？您可知道他们几时出兵？”苏婉惊诧，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绣绷，老管事闻此摇头：“这不知道，不过应该是这最近的事。” “最近……好，我知道了，多谢。”苏婉颔首，起身将老管事送出了小院，待院中下人尽数退去，她急忙翻出那道搁置了数年的符纸。 偷袭修仙界……这消息得赶快让仙界的人知道。 “咦？”霖州城，渡玄楼，楚泷翻查着几大信息终端，忽的眉梢微顿。 这是…… 第三七八章 来。 难得能从阵心之位走下来歇息片刻的姬凝月缓缓行至妆奁之前，俯身翻出一面小小的铜镜。 镜面折出的雪光晃得她眼中泛起了泪花，姬凝月敛着眸子望向掌心的铜镜，镜中映照出一张满是皱纹、青春不再的脸。 她即是五灵大阵的中心阵眼，那阵每开启一日，折损的都是她的寿元，而今开阵不过短短六十余年，她便从两鬓鸦色，化作了半头霜白。 她是八品破虚的人仙之资，尚还不足千岁，却已然形同老妪。 姬凝月闭目，一颗极浅的泪珠涌出她的眼角，眨眼浸润在丘壑之间。 没有哪个女人是不爱美的，高高在上的姬氏圣女，内心纵深之处住着的，也不过是名贪玩爱美的小姑娘。 她将小镜翻过来，枯瘦的指尖细细摩挲着那雕了花的镜背，这是她初初成年之时，母亲送她的东西，雕花内镌刻了她此生最鲜活的时光。 但这些都过去啦。 姬凝月放下小镜，抬步重新走向了阵眼，一直阖死的厚重殿门骤然被人推开，她惊诧回眸，逆光里瞥见负剑青年挺拔而高挑的身姿—— 那一袭藏青曾是被她压进心底、最难以消磨的一道绮色，那一剑至今仍是徘徊在她梦境中的绝世风华，她的嘴唇控制不住地轻轻颤动，她看到他款步而来，身侧跟着位衣裙青碧的娇俏姑娘。 “顾仙君……”姬凝月的面色刹那间寸寸惨白，她连忙背身过去翻出一条厚重的面纱，布匹将她的容颜牢牢遮掩，只留下一双带着细纹却灵气依旧的眼。 “顾仙君，您怎么来了？”她竭力遏制着声调中的颤音，有些佝偻的身板亦被她强行挺得笔直，顾子归见此微微弯眼：“公明那里截得一条准确消息，魔族不日将要挥师下界，我等奉师娘之命来此助阵——姬仙子，别来无恙。” 数十载过去，修仙界的天道已然崩碎了一半，而今不及五品入道的修士也能压制了修为下界，而他恰卡在那条线上。 “……别来无恙。”姬凝月喃喃，青年面上的笑意仍旧是温和疏离，只那份疏离会在转头看向身侧女修的刹那，褪变为满满的傻气，她顺着他的目光寻到了傅沉岚，小姑娘娇俏灵动的面庞令她的鼻头微微发涩。 六十年前，她也还是这般的灵动娇俏。 “这位是？” “这是小生的未过门的妻子傅沉岚，阿岚，这位是姬氏圣女，姬仙子。”顾子归温声介绍，傅沉岚顺势与姬凝月问过好，后者的一颗心却慢慢沉入了谷底。 多年过去，他仍旧记不得她的名字。 姬凝月将身板挺得愈发笔直，她笑着回礼，继而淡声吩咐侍者带二人下去稍事歇息，两人离去时她锁紧了青年背负着灵剑的背影，她知道那一段没有着落的情思自此便被她彻底斩断。 是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姬氏圣女，是不会、也不可以有姻缘的。 她性命归属于五灵阵眼，她的使命则是守护好修仙界的万千生灵—— 她注定一生孑然，又注定此世都不会孤单。 * “池仙君，这是给您带来的物资！”南屿阵心之外，几名初初渡劫的年轻修士提着大包小裹，步步踏过破碎的城池，池枫晚的视线轻拂过面前一张张年轻、稚嫩，朝气蓬勃的脸，绷紧的唇角微微放缓：“谢谢，放那里就好。” 他镇守南屿整整六十年，便一人在此抵挡了整整六十年。 他脚下，魔族的尸骨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褐色的泥土亦化作漆黑一片，除了每隔半年来此为他送上必需物资的年轻修士与不时尝试攻城的无数魔族，偌大个南屿唯他一个活口。 只他一人便够了。 池枫晚垂眉，修士们放好了东西起身与他辞别，他回头冲着他们微笑示意，一名修士在离去前却忽然鼓足了勇气放声大喊：“池仙君，坚持下去，我们一定会赢的——” “您是我们最崇拜的人！” “我们也会努力变成像您那样，能令魔族胆寒的厉害修士的！” 那修士喊完，一张清秀俊脸彻底红透，他不待池枫晚答复，忙不迭拖起同伴向城外跑去，池枫晚闻此长眸轻晃，他看着几人渐渐远去的身形，低声一笑。 崇拜…… 他这样的人，竟也会被人崇拜吗？ 他心中微暖，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涌上心间，片刻后他微微摇头，大步走向那堆被摆放得整齐的物资，这些年来他向中海讨要了法子，断断续续修补起那残破的大阵，到今日总算是大功告成。 有了阵眼，即便日后他不幸耗死在这，五灵大阵也不会残破了。 池枫晚扯扯唇角，自袖中摸出一小包药来，这是他从玉扶澜手中求来的，服食数月便可保他尸身百年不腐，其实离开仙界的那日他欺骗了风承影，他的确不那么害怕魔气，但也只是不那么怕而已。 长期浸|淫在满是魔气的南屿，他的经络与内府亦被那些东西侵蚀得残破不堪，如今站在此处他知晓自己早已是油尽灯枯—— 他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或者说，他至多撑过这一场。 服过药、最后一次检查过新阵眼的池枫晚起身，他看着那一团团涌到结界边缘的千百道黑影，狭长的黑眸冷冷清清。他抄起酒葫灌了口北川的灵酒，继而翻手拔出掌中的骨剑，灵酒下腹一团热气，他忽的明白了池枫朔为何会如此钟爱那味冲鼻的烈。 他目视着前方，那条被他用灵气强行撑起的左手笨拙抬起，他掌心向上，衣衫猎猎，他的手指微蜷，削薄的嘴唇轻轻翕合： “来。” * “他妈的，北川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魔族！”北川大阵阵眼之前，廖余星挥着斩星，口中骂骂咧咧，下界之后他与莫白玄按例先回了趟剑宗，提上两名得力的剑修弟子，这才匆匆赶往北部阵眼。 孰料他们将将出门便被数十名的魔族拦在了路上，几人好不容易打退了那些魔族，没走两步就再度被人拦住。 如此走走停停行了数日，总算杀到了阵眼边缘，不成想这下竟又中了埋伏！ “这就他娘的离谱！”廖余星举剑嚷嚷，立腕劈散数名魔族，他看身侧一名弟子眼见便要招架不住，赶忙分神回身替他拦下一击。 数名魔族趁此机会掉头攻向他身后大阵，廖余星见状立时飞身去拦，斩星洞穿了几名魔族的同时他的手臂却成了致命空门，尚未死透的魔族拼着粉身碎骨，一刀挥向了此处破绽！ “掌门师伯！！” 第三七九章 刹那烟花绚烂 “臭小子，你叫丧呢？老子只是断了条胳膊，又不是人死了！”被人砍去一条手臂的廖余星极端暴躁地拾起跌落的斩星，左手甚为随意地在断臂上一点止了血，飞升之后缺胳膊断腿都不叫问题，只要打完了请两名医术好点的医修——比如风语卿或者玉扶澜那样的——上两道秘法，接上便是。 “胳膊抱好了，后面呆着去！磨磨唧唧。”廖余星抬腿踹了脚身侧渡劫期的现任剑宗掌门，后者抱着他的断臂，委委屈屈站去了阵眼身边，他是看出来了，有这位老祖宗在，今日算是没他发挥的地方了。 “师伯，弟子这不是担心您嘛……”挥剑砍死两只魔族的莫白玄神情微赧，刚才情况紧急，他一时忘记了仙人之体不惧断臂，下意识便吼了那么一句…… “担心个屁！有空担心，不如先砍死这帮搞偷袭的犊子！”廖余星低啐，左手抄起斩星重新加入了战局，此番魔族之人的行踪来得蹊跷，他倒不担心人才济济的东洲与位列修仙界中央的圣地中海，但他着实担心西陆！ 若他是那魔族首领，东洲难攻、中海易守，南屿一夫当关，他定然是要挑着北川与西陆这两只软柿子捏的！ 而且，他记得赶去西陆帮忙的人是小白，他他妈的只是个器修！ 嘶——只希望东洲与中海的动作快一点，早点赶去支援西陆了。 廖余星遥遥西望，继而迅速收回了目光。 * 见了鬼了，今日这魔族怎么跟蝗虫似的杀都杀不尽！ 白少言盯着那群攀附在城墙之上的幢幢黑影，头皮禁不住的发麻。 来此之前，楚泷告诉他，向来以防守着称的明虞寺就在西陆，他的任务不重，只需要配合明虞寺的佛修们守好城门、护住那位于城心的西陆阵眼便好。 结果……不重个铲子啊！公明你这损崽子坑我！ 明虞寺的功法固然以防御着称，但一群尚未飞升的修士，纵使拿出了浑身十八般武艺，又能抵挡住多少魔族？ 白少言抽着鼻子掏出两麻袋各式法器，继而不要钱似的乱丢一气，这些法器使用起来的威力、效果还在其次，他这样用力的丢，即便是砸也要砸下去两个魔族！ 撑一会，再撑一会，撑到老廖和花师弟那边的战事结束，撑到救援来！ 白少言咬牙，两袋法器丢空了便再掏两袋，扔到最后他双臂已然麻木不堪，除了机械地挥舞着扔出法器，竟再不会其他的动作—— 但这还不够，他带来的法器统统丢空了，兜里能砸死魔的大块材料也用光了，攀在城墙上的魔族却没见着少。 啧。 白少言低头看了看仍旧步步逼近的大批魔族，复又回眸环视了一圈城墙及墙后数丈开外的小巷长街，不少诵着经文的小和尚们的身形摇摇欲坠，更有无数的修士生生耗死在这城墙之上！ 再不想办法拦住这些魔族，西陆会失守。 西陆失守，整个修仙界也会跟着失守！ 白少言扶着城墙缓缓攥拳，他身后是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他面前是数不清的凶恶魔族。 而这一瞬，他肩上还担了两界重任—— 锦衣器修站在墙边，缓缓地张开了双臂，独属于入道初期的仙人威压骤然放开，他引燃了体内勉强称得上澎湃汹涌的灵力，那灵力又寸寸烧灼了他的神魂。 他别无选择，他也没有选择。 既然生不能护佑此方阵眼，那便用这死为他们争取到片刻等待驰援的时间！ 他纵身跃下了城楼，刺目的光在半空中炸开，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他忽然想到了师父，还有他那整日图谋“弑师”的狗徒。 白少言轻松万分地勾起唇角，他不是俗世口中的天才，也没那般惊艳众生的悟性，他普普通通，一生平平凡凡，却又在死亡时的刹那如烟花绚烂。 棒极了。 * 都杀尽了…… 很好。 池枫晚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骨剑一挑，遥指灵海，他知道他体内最后一点的生机正在缓缓流逝，而他不愿被那些魔族看出破绽。 他半垂着眉眼，双腿深深没入骸骨尸山，生机断绝的瞬间那修补完全的阵眼立时将他完全顶替，而他亦终究耗死在了这异乡的南屿。 踌躇在结界之外的魔族们慢慢后退，六十余载下来，他们当真怕极了这尊几近疯魔的煞神。 至今还没有一个魔族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十个回合，至今还没有一只魔族能自他手中生还。 “撤！”领头的魔族恨声发布了号令，以此昭示着这一场强袭的全然落败。 此战双方死伤不计其数，而这又令魔族本就残存不多的兵力一减再减，两族在灵海上陷入彻底的僵持。 * “诶唷卧槽，自爆可他喵疼死小爷了！”无名小岛，一道沙哑声线陡然穿透天际，险些被吓掉手中八珍汤的边瑟瑟没好气地抬手一挥，一具重物登时落了地，白少言扶着僵硬的腰肢奋力睁了眼，入目却是自家师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师父？好家伙，您老终于给自己玩死了？”白少言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瓜，入手的长发出了奇的细软丝滑，边瑟瑟闻此禁不住吊了眉梢，翻出眼下三白：“死个屁，明明是老子趁你没死透，给你强行捞回来了！” “喔，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师父父您了。”白少言严肃点头，这一动竟发现胸前传来阵奇怪震颤，他眯着眼睛低了头，两大团本不属于他的软肉霎时入了眼。 “卧槽！这啥！”白少言惊呼，指尖禁不住寸寸发麻，他不过是自爆了一下，怎么醒后连性别都给他变了？ “胸啊~不认识吗？人家特意给你雕出来的绝世大|胸，小玖看着眼馋都长不出来哩！”边瑟瑟无辜摊手，她早早便料到自家狗徒必有此番劫难，于是提前给他做好了打算，什么纳魂人偶固魂汤……通通齐全！ “我知道这是胸，我的意思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白少言瞅着那玩意手足无措，他是爷们，纯的！！ “你那肉身都炸烂了，神魂也遭受一番重创险些散成渣，能给你捞回来塞木偶里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凑合蹲着吧！”边瑟瑟耸肩，果断对大|胸女身的事避而不答，白少言歪着脑袋盯着边瑟瑟瞧了半晌，蓦地福至心灵：“师父，其实你这是公报私仇对吧？” “害，咱师徒哪有什么私仇？我只是觉得小白白你更适合当女孩子罢了~”边瑟瑟微笑。 白少言一口老血呛进了喉咙。 第三八零章 孤注一掷 合着这么多年，他师父眼中，他一直适合当女人？ 这上哪说理去！ 白少言扯着面皮说不出话，他嗓子眼更堵了。 罢了，当阵子女人就当阵子女人吧，总比直接魂飞魄散来得强。 白·少女人偶版·少言认了命，一声不吭缩进了墙角，这一时半会的他实在适应不了身上突然多出来的那点东西，索性自闭一阵，思考思考人生。 “不过我说你啊，自爆就算了，连神魂都点燃了是什么鬼？”远程扒拉着界门的边瑟瑟见他安静下来，忍不住开口补了一刀，“就你那点修为，就算点燃了神魂也赶不上扔两件靠谱宝器呢！” “别说了，我也很想知道。”白少言抱头，他现在也在反思自己到底哪根筋搭得不对想要点燃神魂——若他不曾点燃神魂，那神魂自然也不会受这般重的伤；若他神魂未尝受此重伤，这会说不定都愉快投胎或者愉快的重铸肉身了。 何苦被那无良狗师父塞进人偶之中？还特么是前凸后翘的女偶。 淦。 白少言心中泪流满面，这木偶躯壳僵硬得很，好在他常年被沐玖拿门夹得断胳膊断腿，这会活动起来反倒算得上自如。 “害。”边瑟瑟叹气，低头摸出风月鉴一顿戳，不多时白裙姑娘捏着裙角自门口探进颗脑袋：“师祖祖，您找我？” “对。”边瑟瑟笑眯眯地颔了首，招手之时的表情分外亲切，“小玖呀，来，师祖祖这里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哟~” “什么任务？”沐玖眨眨眼，毫无防备地踏入屋中，顺带与自闭中的自家师父打了个招呼，边瑟瑟将她拉到桌边摊开一张灵海地图，而后冲着某个边缘闲闲一指：“看见这地方没？” “看到了，师祖。”沐玖点头，仍旧有些不明所以——那地方貌似是界门？ “嗯，明天你一早溜过去，等着我给你发信号，收到信号你便立时把界门关了，前后一堵，咱们关门打狗！”黑衣女子拍案，沐玖闻此略略瑟缩了脖子：“师祖祖，您说关门我会，但关界门……能一样吗？” “放心，一样，你就把那界门当成容则轩的大门，左右有那玩意在一旁帮你，他们也察觉不到。”边瑟瑟抬手揉了揉沐玖的脑瓜，后者却听得愈发云山雾绕：“那玩意？” “啧，忘了你还不知道——小玖，闭目内视，看识海。”边瑟瑟惆怅万端按了按眉心，差点忘了这崽子一直没察觉。 “嗷。”沐玖听了她的话乖乖闭目内视，果然在识海之内瞥见一歪着脑袋看她的小小孩童，那男童看着不过三五岁的年纪，长得甚是灵秀可爱。 好可……不对，这是个什么玩意？ 沐玖一惊，忙不迭退出了内视状态，边瑟瑟见状甚为淡定地捧起汤碗：“天道，准确点说是天道分出来的一缕意识。放心，自己人（道），过了这茬人就跑了。” “有它帮你，莫说关区区一道界门，便是你想徒手拆了魔域应当都不成问题——当然，它是不可能帮着你拆魔域的。”当初仙魔分离便已为一过，如今若再贸然使两处合并那就是过上加过，天道跑下来是想解决问题，可不是为了创造更大的麻烦。 “这样。”沐玖拍拍胸脯，勉强定了定神，冷静后的沐玖托着下巴认真思索片刻，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没问题的，师祖祖，弟子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 界门的裂隙，的确是越来越少了。 也就是说，有人在暗中修补破损的界门。 魔域，黑裙姑娘盯着那日趋完整的无色界门紧锁了纤眉，每每穿越界门她都能觉察到那裂隙在逐渐变小。开始时界门上几乎没一处好地，后来裂口慢慢缩减为一半，自四年前始便连一半没有了，破碎处仅能供五人并行……时至今日，那裂隙只剩下不足三尺。 三尺，若她此时再不率兵出征，只怕魔域又要被仙界之人彻底封闭。 她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得以挣脱界门的禁锢，而今那界门却眼见着要被人修好，这让她如何甘心？ “传令下去，魔族之人，即刻随我出征！”江雪尘用力摔袖，血瞳冰冷阴沉，她知道这大抵是她最后的机会，而她亦准备好了孤注一掷—— 得了令的魔族行动间的速度比平日快上数倍不止，二十年的胶着本就让众人心中憋了股无处发泄的火气，而数月前的那场大败又无疑是在那火上添了把滚烫的油，被逼着休养生息多日之后的魔族们心下早已蠢蠢欲动，如今总算寻到了宣泄之口。 魔域仅剩的数万成年魔族，随着他们无上神只穿越那道逼仄狭窄的界门，泛着黑气的身影近乎是眨眼间便覆盖了大半个灵海。 最后一名魔族踏出界门之时，厚重又无形的壁障在那个瞬间严丝合缝，众魔甚至听到了一段清晰干脆的落锁声。 关好了界门的沐玖满意拍手，在天道的掩护下沿着灵海边缘悄悄溜回了小岛。界门封锁，被困在灵海之上的江雪尘静默地垂了长睫，片刻后她袖中的飞絮骤然出鞘，映着寒光的雪锋遥指灵海中央，抬眸时她的血瞳仿若浸了冰碴，她紧紧盯着远处隐隐露出一角的那座小岛，朱唇轻启—— “杀。” * 不行，再这样拖下去不行！ 虚空之上，九方云微低头俯视着战局，手中雷霆一刻不曾停歇。 界门关闭后双方在中二岛附近的灵海上混战了五日不分胜负，他看得出，修为低一些的修士早就开始招架不住了。 不，不光是那些不足破道的修士，两族战火连绵数年，此番魔族大有破釜沉舟之势，又是五日不得歇息，到这时间，就连寻常的道尊，面上也见了浓重的疲乏之色。 他看着风御霁执剑的手臂不住颤抖，他瞥到时映柔被琴弦磋磨得出了血的指尖，他觑见易玄素满是污淖的陌刀，他早看不清那刀上的精致纹路—— 他倒是还能坚持，但光他一人还能坚持有什么用？ 中二岛久攻不下，战局悄然向两侧扩散延展，即便他能拼了命的护下中部三岛，那剩余的东西六岛又要怎么护？ 阿影还没有出关，而他答应过阿影，要守好这道剑气围墙，守好两界的万千生灵。 他不想食言。 所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九方云微紧咬了牙关，瞳仁禁不住的震颤起来，重压之中他忽的想起多年前边瑟瑟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九方师弟，你可曾想过道尊之上？” 第三八一章 青丝化雪 是了，道尊之上。 既然道尊无法护得住此间万全，那么道尊之上总可以了吧？ 九方云微闭目，他忽的想起多年之前、被他强行中断的那场顿悟。 那一瞬间的他仿佛置身于星河之内，头顶是触手可及的万千星辰，脚下是浓如夜色的深沉天幕—— 既然道尊是修行的真正起点，既然道尊是步入“道”前的小小铺垫，既然道尊之上仍有一重又一重的境界…… 那么。 “星辰。”九方云微豁然睁眼，一双澄澈得近乎见了底的黑瞳直视着苍茫云天，他眼中无需映照出那条璀璨星河，只因他自己便是星河之上的那轮清月！ 他明白了，道尊之上的那无数重境界不该被称作“境界”，因为能达到此处的修士本身就已超脱了“天道”的禁锢！ 那是天道之上的大道，是道尊之外的星辰，是比仙人更贴近于“道”的存在—— 天道之上，尚有大道；道尊之上，亦存星辰！ “轰——” 囚困他十数年的枷锁一朝湮灭，他只觉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轻松畅快。但这不应归属于二品道尊的恐怖顿悟终究引发了可怕的天劫，滴了墨的雷云自天边乍起，寸寸遮掩了整个灵海，浓云中电光闪烁如开天巨斧，而那云阴沉得几乎压在他的脸上！ 九方云微仰头看着那奔涌翻滚的劫云，唇角勾出抹似有若无的笑来，他的衣袂随风狂舞，他的身形岿然不动，这一次他不再用雷霆与那天劫对峙，反而将掌心对准了结界外的数万魔族——他要借着这无尽天威，将那无数的魔族步步逼退！ “轰隆——” 一百零八道劫雷将天幕撕扯，道道顺着他的掌心劈落在那苍茫海面，数以万计的魔族在这雷霆的逼迫之下退开三丈的同时，他的发梢亦悄然攀上了一寸霜色！ 开始时也有倔强的魔族不肯后退半步，但他们无一例外的在那雷光之下化为一缕无形的烟灰。待到一万一千六百六十四道天劫尽落，残余魔族已然百丈开外，而九方云微那一头青丝，亦在劫雷之中，根根变作素色的霜雪！ 果然，以二品道尊的修为强渡道尊之上，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头乌发就是他的代价。 九方云微不甚在意地扫了眼胸前垂落的两绺素雪，静默之中踏下天阶，他知道道尊一破这世间便无人能拦得住他，而他答应阿影的事，也必不会食言。 被迫退至界门边缘的江雪尘恨恨抬头注视着那道清辉素影，微长的指甲几近掐破了她的手心——她显然丧失了这最后的机会，之后等待她的必然是节节的败退，但她不愿就此罢手，也不会就此罢手，她宁愿在拼个魄散魂飞自此葬入这茫茫灵海，也绝不认输！ 江雪尘怔怔瞪着一双血瞳，瞳底纵深之处布满了疯魔之色，她脑中那名为“理智”的丝弦彻底绷断，她分不清究竟是她驱使了体内的魔气，还是体内的魔气将她驱使—— 她不愿议和又不愿认输，于是魔族只得临时驻扎在这海面之上。她不清楚他们在此僵持对峙了多少个日夜，直到某一日千万里外的天际忽的闪过一缕电色，那道困扰了他们不知多少年的剑气围墙亦随着那雷光衰弱了不止两分。 这剑气墙……终于开始衰弱了？ 那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又有了能杀去仙界的机会？ 魔族们近乎绝望的血眸中浮现出一道希冀，趁机了数月的暗色潮汐再度窜动翻涌，众魔试探着向那连成弧线的九座小岛缓缓挪动，每每临近，便会被伫立虚空的白影翻袖击打回去。 如此重复直至他们心头的希冀又一次熄灭得彻底，江雪尘咬着牙翻身踏上虚空，站定的刹那她瞥见遥遥赶来的一团火色，原本狰狞的面容骤然一凝。 “风姐姐……”江雪尘喃喃，血瞳罕见的显露出点点茫然。 黑裙姑娘局促不安地碾了碾裙角，她此时看见她的身影，心中竟有些害怕。 * “狗东西，辛苦你了。”风承影看着九方云微那头雪似的白发，不由得低眸发出声叹息，她甫一出关便匆匆赶来此处，不想还是晚了。 她不清楚这边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能将九方云微逼到不得不强渡天劫，那场面可想而知。 “无妨，我答应过你的。”九方云微轻轻摇头，他答应过她要守住那面剑气围墙，就一定会做到。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等我一会，很快。”风承影压低了嗓音轻声嘱咐，九方云微笑着回了句好。 “嗯。”她应声，踏着虚空走向那怔了许久的黑裙姑娘。她的面容平静，语调中无悲亦无喜：“小雪，记得我走之前的话吗？” “记得，你说我们‘下次再战’。”江雪尘木然回答，声线深处带了点几不可察的抖，风承影闻此点头，缓缓拔出腰间的葬忧：“来。”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次与她拔剑相向。 江雪尘的嘴唇不住哆嗦起来，几次都没能抽出袖中的飞絮，她不愿让她见到她这幅样子，正如她从不在无定山庄之人面前摆弄她那一身的蛊。 她不愿、也不想与她对上。 但她同样不愿、也不想认输。 江雪尘垂眸，长睫颤动间她终于攥稳了手中的刀，风承影凝视着她一言不发，两人在虚空对立良久，直到某一刹，那道黑影骤然动了身形。 “锵——” 刀剑对击之间鸣声刺耳，风承影手腕微提，轻易抵挡了她的攻击，顺势翻掌间她震脱了她手中的利刃，并一剑将之击飞出去！ 一剑打落了她的武器，另一剑把她狠狠击进了海面，待她挣扎着自水中起身，葬忧的剑尖已然稳稳抵上了她脆弱的喉咙！ “你输了。”风承影淡声敛眸，江雪尘见此一声苦笑：“我输了，风姐姐，你杀了我吧。” 杀了她，也顺带结束她这一身洗不清的罪孽。 江雪尘闭目，清秀消瘦的小脸上甚至挂上了轻松的笑，她安然赴死，风承影却陡然将灵剑收回了鞘。 “你跟我来。”风承影沉默一息，俯身拎起她，步步踏下灵海。 她想让她看看人间。 第三八二章 随雪作尘 “这……这里是？”半空中的黑裙姑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脚下的城池破旧衰败，腐烂的旌旗与泛了黄的碎灯笼充斥了她的眼帘，她看见街角老店的牌匾上布满灰尘，店门外的长板凳被虫蛀出了一个个的洞。 整座小城没有半点颜色，连城头的杂草也是一片枯死的灰白。 “安澜城，这里是安澜城。”风承影低眉叹息，九方云微强渡天劫之时的雷霆在逼退魔族的同时也击碎了修仙界的天堑，如今此间天道尚且紊乱着，她这才有机会带着江雪尘下界。 路过南屿时她顺手击退了几名踟蹰在结界外想要入内的魔族，那边的魔气散了不少，即便站在结界之外，也能看见池枫晚那具干瘪却不曾腐烂的尸首。 他终究是死了，并且他在死后，也成功震慑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魔族。 整整三十个春秋。 风承影阖眼，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她听说池乐平自爆在灵海之上，廖余星为保阵眼断了一臂，便连整日嬉皮笑脸的白少言都失去了肉身。 牧瑶也死了，刚入渡劫的姑娘，拿命护下了一个小小的村庄；玉霓宫失了他们千万年来不曾变动的山门，明虞寺几乎是全员战死。 这一场渡天之战，死了太多太多人。 太多太多。 “……安澜城。”江雪尘呢喃，牙关压不住颤抖的舌尖，她想落地抚一抚残破花楼外散了一地的褪色彩绸，却被风承影硬生生拉拽着看向另一方—— “你看那里，看到了吗？那个连草屋都不剩几个的地方。”风承影远远指着一处荒芜的地，江雪尘顺势望去，却险些涣散了一双血瞳，“看到了吗？那是你当年住过的小村，你曾经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 “怎么会……”江雪尘怔怔，她不敢相信面前看到这一切，这大片大片的枯黄与灰白不是她记忆中的颜色，她记忆中的村庄有炊烟袅袅，有绮色万千。 她印象中的安澜城热闹又鲜活，市井中透着她向往的安定；她脑海内的小村庄干净而温暖，那是她此生最难忘怀的地方。 都变了，怎么会都变了。 “为什么。”小姑娘开口，说话间她舔舐到了喉管中上涌的猩甜，风承影闻言轻轻别过了脸：“灵海境内的蛊虫顺着灵海钻入此间，没被啃噬干净的尸首腐烂引发一场祸及全界的瘟疫。小庄子就是那时间死光的，而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仙魔开战，东洲边缘的安澜城便成了无法躲避的战场。” “城破人亡，哀鸿遍野，小雪，这是你想要的吗？”风承影攫着她的血眸定定发问，“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想要的……”江雪尘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落地缓缓穿过小村，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烂了一半的篱笆墙是她跟着大家伙一同搭的，墙角的破瓷罐里还留着几只不曾腐败、干瘪发硬的皂角，晾衣杆上长了寸长的毛。 她在祠堂中翻找到一块裂了缝的石碑，碑上寻见了她的名字，原来她离去后众人替她立了牌位、上了族谱，原来对门的烦人精也讨到了心爱的姑娘。 原来她从未被他们忘却。 她穿行过小村，继而踏入那座衰败的城池，生了锈的城门上布满了风沙的痕迹。 被枯草覆盖的青石在她脚下嘎嘎作响，她伸手抚过街边的石桌，触到了厚厚的尘泥。 烟火气绝了，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空冷，她见那街头牌坊摇摇欲坠，她踩着小桥，试图透过这片灰白窥见花楼当年的纸醉金迷。 但她看不到。 她只能瞥见一两分虚幻的影，却无法再看那逝去的风景。 这是她想要的吗？ 江雪尘按住胸口无声自问，这是她想要的吗？ 不，这不是，这不是她想要的，自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是那份求而不得的温暖，可到头来，她竟亲手将它们狠狠埋在了这里！ 这不是她想要的啊。 江雪尘闭目洒出一行清泪，这般激烈的情绪变化却激发了她心底纵深之处的魔种，她察觉到那团魔气叫嚣着要夺去她这份失而复得的理智，她立时抬手，运足了力道后一把震断了自己的心脉！ 结束了。 早就该结束了，小絮走的那日她就该跟着一起走的。 “小絮，我来找你了。”小姑娘微启薄唇，身子软趴趴地向后仰去，风承影低叹一声俯下身，伸手将那瘦弱的姑娘揽进怀中。 天空渐渐飘起了雪。 “风姐姐，我就要死啦。”江雪尘浅声轻喃，血瞳渐渐涣散，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成一颗细小的水珠，“你可以给我唱首歌吗？就像……就像阿娘在的时候……那样——” 年幼时她每每惊悸难眠，阿娘都会在她耳边唱一首轻柔的曲子，她便在那曲中慢慢入眠。 而她许久许久，都没再听过那样的曲子了。 “我不会唱歌，但我可以给你哼一支小调。”风承影抱着她的头，轻轻哼起那支不成曲的调子，剑修姑娘的嗓音清澈干净，与她阿娘不同，却让她感受到同样的安心。 她听着那调子渐渐闭了眼，而这一次闭眼，便是永远的长眠。 她没了气息，寄生在她体内的万千蛊虫便也跟着化作飞灰。被蛊虫支撑构筑的躯壳一寸寸四下崩散，眨眼她怀中只剩一件温度浅淡的黑衣。 风承影仔细将那件黑衣叠放整齐，她在她的衣袖中寻到了两个物件，细布包裹里存放着粗布钱袋，打开来是一把细碎的金银。 这是她那年给她的东西，她一直不曾离身。 风承影收好了金银，小心将它塞进那件黑衣之内。 除了布包，一同被她翻找出来的还有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瓷瓶，瓶盖打开是扑鼻的甜味，瓶里盛着半罐没吃完的蜜浸野果。 她想，她一定很珍惜这只瓷瓶，否则不会将它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整理好东西的风承影缓缓起身，大雪已然将满地的枯败掩埋，她抬眸看了眼她们初见的地方，桥下的江水依旧，她恍惚像是瞧见了当年那个叫着她“姐姐”的姑娘。 那个随雪作尘的姑娘。 第三八三章 回家 江雪尘身死，她种在群魔体内的控魂之蛊亦随之消弭无迹，终于恢复了意识的数万魔族看着面前的战局心中不住胆寒——回想起他们故去的那些年岁，回想起交战之中的点点滴滴——他们这才发现仙界之人对他们究竟是有多心慈手软！ 且不说那个根本看不出修为的白衣修士，光凭那三十多位道尊，仙界便能将他们杀过几个开吧？打到今日还能留他们这帮人一条狗命，魔族众人简直恨不能原地感恩戴德一番！ “杨庄主，眼下这……”几名魔族瑟缩着望向杨晟，尊上不在，魔域中修为与威势最高的，就当属这位无定山庄庄主。 杨晟闭目不语，一颗泪珠悄然钻进了鬓发之内，他见众魔清醒过来，心中便知晓江雪尘已经去了。 絮儿去了，小雪也跟着去了，他的两个女儿，终究一个都没能留下。 “杨庄主，议和吗？”踏下虚空的九方云微轻抬了下颌，道尊之上的耳力比之寻常修士还要灵敏数倍，这距离，他自然听清了他们对他的称呼。 同样的，多年交手下来，他也看得出，这位“杨庄主”是不愿两族开战的。 “议和，当然议和。”杨晟苦笑，当他期盼中的议和终于来临，他发现自己除了苦笑竟做不出别的表情，“仙尊，您想要什么条件，尽请开口吧。” “条件，为什么要条件？”九方云微惊诧挑眉，他们拦住魔族，只是不想让显然失去理智的江雪尘带领群魔伤害到两界的无数生灵，而这并不代表他们认可过去那全然隔断似的老界门。 “我们想要的，是两族间真正的和平。这样，杨庄主，您先带着魔族之人回去休息两天，议和的事我们改日再谈也不迟。”九方云微挥袖，封锁严实的界门即刻开了道口子，杨晟看着那道“门”突然间手足无措，他从未想过此事竟能这样轻易的终结。 “哦对了，这个给您，具体议和时间，就用这个联系。”九方云微稍作沉吟，抬手扔出去一台流通版的风月鉴，“使用说明都贴上面了。” 杨晟接过宝器，神色越发茫然，九方云微见他呆傻傻的样子心头却多了三分不耐——他手头一堆事要做，还得赶着下界找阿影。 “好了，您先带着人回去吧，仙界与修仙界这边也要休整休整——放心，我不骗人的。”话毕他广袖一拂，愣生生将所有魔族丢回了魔域，剑气墙散去，岛上的结界跟着慢慢消退，动荡解除，剩余的便是休养生息。 经此一遭，魔族们也察觉了真正适合他们生活的地方唯有魔域，仙界很好，但那不属于他们。 看到归来完好无损的杨晟，苏婉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下了一半，得知江雪尘究竟死去后她沉默了良久，她猜到她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也知道这一日终将到来，却不曾想这日竟来的这样快。 安定好情绪后她沉沉一叹：“阿雪那孩子……阿晟，我要跟你承认个错误。” “嗯？”杨晟挑眉，他与苏婉成婚数千年，好像从未听过她认错。 “其实……呃，可能、也许，我大概向仙界那头传递过两次消息。”苏婉绞着衣袖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将一切解释了一通，杨晟听罢不由失笑，继而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傻瓜。” 那符箓有问题，早在数十年前他们便发现了，并且那之后再无人正八经用过那道通讯符箓。 至于苏婉传递的消息，他觉得那无伤大雅，甚至得亏了她传递消息，才能让两族的战事这么快结束。 战事结束得越早，死的人也就越少。 挺好。 * “了缘大师，您真要如此吗？”修仙界灵海，玉扶澜等人看着了缘面露不舍，老和尚法杖一甩跌跏趺坐，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心意已决，诸位仙友莫要再劝了。” “此番战役，三地两界死伤无数，灵海上下更是怨气冲天，老衲若不以此度化这无尽凶煞，只怕这里会变成一处死地。” “出家人本就慈悲为怀，自然当担起此般渡世之责。”了缘垂眸声色平缓，眉目和善，“何况，了济那小子还在极乐世界等着贫僧呢——昙明，往后的明虞寺，便交给你了。” “弟子——弟子领命。”昙明躬身，强忍着哭腔低低应声，众人见此自知再劝不动了缘，只好各自后退一步，让出块地来。 “阿弥陀佛。”了缘笑笑，闭目诵起超度经文，同时默默点燃了神魂，与当年的了济一样，他要用这场坐化，渡送走两界的冤魂。 冲天的佛光带走了漫天阴煞，清气渐渐覆盖了灵海，在众人的诵经声里，了缘圆寂成一捧天外星光。 * 议和结束之后，风承影在安澜城郊的小村庄附近寻了块风水宝地，将江雪尘的衣衫葬在了那里，一同下葬的还有那只破旧的钱袋与那半罐蜜果。 先前她遗落在灵海上的飞絮被杨晟夫妇拾了回去，他们将杨絮的坟冢迁了出来，与那柄飞絮和江雪尘生前的遗物一起葬在了临近界门的魔域小岛上，新的界门不似先前那般不透景象，晴日里站在那便能看到仙界的万千风光。 这样，江雪尘便能带着杨絮去看她们想看的山川河流，桃花飞絮了。 风承影垂眸，摸出丝绢，轻轻拭去新碑上刻铭之时残留下来的石屑，继而焚香、洒酒。这衣冠冢离着村庄极近，想来她玩得累了，也会愿意过来歇息。 做完了这些，她起身想要离去，却不想甫一回头便撞入一双清澈眼眸。 一袭白衣的青年法修提着壶她最爱喝的酒，银发收尽了白日的清辉，腰间的玉佩温润生光。 她瞥见佩上那柄小小的葬忧，同样瞥见了微云清月中藏着的“承影”。 她禁不住弯弯唇角。 “阿影，”九方云微看着她慢慢伸手摊开掌心，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眷恋，“我们回家吧。” “好。” （正文完） 番外一 洞房花烛 当年天云墟定亲仪典遍邀了仙界名士，是以等到二人大婚便没再弄出那样大的声势，到场的唯有两方亲朋再加上同门好友，仪式删繁就简却仍旧热闹。 风承影出嫁那日，贴了大红“囍”字的嫁妆队伍绵延了十里，打头的则是那顶绘彩飞红的精美鸾驾。鸾鸟的尾羽流光溢彩，在虚空中拖出道道绮丽的五色光影。端坐轿内的风承影伸手去摸那几根拂过她眉梢的华美羽毛，如丝如缎的触感令她眼底水波轻晃： “替晚辈驱车，实在是委屈您几位了。” “害，这有什么委屈的！”离她最近的那只鸾鸟转了转眼珠，纤长的喙一张一合，嗓音低沉而华贵，“当年仙魔分离后妖族避世不出，资源虽称不上匮乏，却也着实不大够用，若非这些年修元仙尊时常接济，我鸾鸟一族只怕早就步步衰败，濒临灭族哩！” “何况不过是拉了趟车罢了，只当是还听风阙多年来的恩情——剑尊若仍觉得过意不去，等下让我等多讨得两杯喜酒便好。” “那是自然，今日酒水佳肴，定当管够！”风承影笑笑，一人五鸟一路胡侃闲聊，领着身后绵长的送亲队伍，不疾不徐地向着天云墟飞去。 身着大红喜服的九方云微早早便候在了天云墟外，待那顶奢华的鸾驾终于现身天际，他一直紧绷的面容亦禁不住露出了笑影。 银发青年踏上虚空，俯身牵来那道他此生最想留住的轻灵剑影，带着她穿行过落满鲜花的青石小路，鸾鸟在天边舞出五色的虹。清风漫过青丝打散他身后垂落的雪，像是素白的纸面上突然浸染了一缕浓厚的墨。 高台上二人敬过天地又拜了高堂，对拜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缓步入了新房。风承影甫一进屋便麻利拆了那一头沉重的礼冠珠翠，这堆东西她耐着性子顶了一天，而今那倒霉脖子已然酸的发僵。 “快快快狗东西，这玩意勾头发上了我摘不下来，你快过来帮把手！要死要死。”剑修姑娘捂着脑袋大呼小叫，九方云微忙不迭上前细细研究起复杂的冠。 趴在房顶偷看间柳韵忽然发现周围众人起身欲走，翦瞳中不由浮现一线茫然。 “挽歌，你们这就走？不等着闹洞房吗？”柳韵小心拉扯了花挽歌的衣袖，后者闻此懒懒耸肩：“这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什么都不会发生。” “哈？”柳韵蹙眉，面上茫然更甚，花挽歌见此幽幽叹息：“韵韵，你刚回来没多久可能还不清楚，阿影她是个剑修。” “剑修的脑子里，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我知道阿影是剑修，但是清清不是法修吗？”柳韵眨眼，关于剑修的种种“伟大事迹”她略有耳闻，但九方云微身为一名修行了数百年的合格法修，总不会连这些都不懂。 “清清的确是个法修，也的确该懂的都懂。”花挽歌颔首，提到九方云微她的表情竟比先前还要惆怅，“但他是个白给的败类。” “啊？”柳韵诧然，一时没能琢磨清这句“白给的败类”背后究竟又有何深意。 “算了，我陪你在这看会，等下你就明白了。”花挽歌抬手按了按眉心，光明正大地又掀了块房顶上的瓦。 屋中，九方云微总算成功拆下了那只颇有分量的精致冠子，风承影欢呼一声甩了礼服，果断洗洗就躺。睡死前她还特意和九方云微贴心道了声晚安，并嘱咐他不要抢她的小棉被。 银发法修僵着身子应了声，房顶上的柳韵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烧透了耳根。青年磨磨蹭蹭的卸去束发玉冠又换下了大红喜服，继而在柳韵激动的视线中沿着床边小心躺好。 躺下后他抬袖熄了多余的灯火，只留两盏大红的长明喜烛幽幽发光，藏在心尖的那人呼吸就打在耳侧，他却将身子绷成了一条晒干了的咸鱼。 没了？ 这就没了？ 这他妈就没了？？ 衣服都脱了然后躺成干咸鱼，就盖着被子纯睡觉？ 守着小洞目睹了全程柳韵满面麻木，她从未想过她有生之年还能围观这样一场索然无味的洞房花烛。 “看，我都跟你说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什么都不会发生。”花挽歌摊手，语调内满满的都是嫌弃，“而且清清的白给程度显然更上了一层楼，洞房花烛竟然连亲都没亲上一口。” 别说了，好扎心，我一点都不想承认这败类玩意是我儿子。 柳韵扶额，正欲开口损自家好大儿两句，一股酸水便猛地涌上了喉咙，她连忙翻身落地，扶着老树呕了半晌，花挽歌被她这架势吓得脑壳一空。 “不是吧韵韵，就算清清再败类……也不至于给你气得呕成这样吧？”花挽歌眨眼，赶忙跑过去替她细细顺了气，柳韵闻言蓦地红了一张俏脸，支支吾吾：“讨厌，才不是被清清气的呢，是……是——哎呀！挽歌你讨厌死了！” “卧槽。”花挽歌震惊，同样是过来人，她哪能不明白柳韵话外的意思？当即咂着嘴巴摇了头，顺手摸了把柳韵尚不显怀的纤细腰身：“宸华仙尊……亲家他还真是龙精虎猛，老当【裆（划掉）】益壮。” “他那个当爹的比儿子还没正形，真该让他好好跟清清学学。”柳韵娇嗔，按着小腹噘了朱唇，杏眼流转间又多了些母性的光辉，“话说回来，挽歌，那俩人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不管是不是不太好？” “那肯定不能放着不管。”花挽歌勾着唇角神神秘秘，凑到柳韵身边压低了嗓音，“左右这两日他们得过来敬茶，到时候咱给人留下多说会话，再往那水里添点东西……喝完了给两人扔回屋里大门一锁，诶嘿，这不就齐活了？” “添点东西……嘶~”柳韵瞪眼，“下药啊？” “去！帮孩子们成好事那能叫下药吗？那叫‘助攻’，‘助攻’！”花挽歌嬉皮笑脸，挽着柳韵跑去研究扔什么样的药最合适，毕竟两人一个是二品道尊，一个已然身处道尊之上，寻常药物起不了作用。 星夜悄悄，睡着了的两人却浑然浑然不知道，自家老娘亲们正暗地里盘算着作个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