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拟态》 鸣谢 感谢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南希·麦克威廉斯女士,她将诸如《精神分析诊断:理解人格结构》这样优秀的著作引荐给世人,令我在受益匪浅后能够创作出这部更加世俗与商业的作品来与更多并不为学术的亲和力所吸引的人们共享。 《千年女优》以及《红辣椒》是今敏先生奉献给所有人的精神财富,同时也启发了我将蒙太奇以及虚实的手法引渡到小说中,特此致谢。 感谢国内漫画家北巷、极乐鸟,两人的叙事风格我非常喜欢;《绯色安娜》、《云海之上》和《主题世界》一直是我铭记于心的故事范本,长期以来都不失为纯真的感动。 感谢《最终幻想vii:圣子降临》的全体制作人员,这部作品在我构建架空世界观上给予了我莫大的启发和帮助,对该作影响深远。 最后感谢一直支持着我的人们,包括阅文集团、我的责编、以及我的读者们。未来难以预估,在此先行鸣谢致歉。 谢谢。 埃斯欧埃夫,《人格拟态》,2017。 -+-+-+- i''d like to appreciate madam nancy mcwilliams in the us, who introduced a series of wonderful works such as psychological diagnosis: understanding personality structure in a clinical progress (second ediotion) to the world, which benefited me quite a lot and encouraged me to work out thismercial novel to share with the major public that are less attracted academically. the movies, millennium actress and paprika, contributed by director satoshi kon, reminded me to add the techniques of montage and virtual reality to my novel. i''m grateful. thanks to domestic cartoonists beixiang and jileniao, i could own their describing styles as my favourate, whose works, scarlet anna, beyond the clouds and theme world, keep me a framework as well as a white shock. and the whole creators of final fantasy vii:advent children, whose masterpiece helped me much with the structure a virtual world, had a lifelong effect on my novel. eventually, i''d like to say thanks to those who keep supporting me, group yuewen, my editors and my readers. there could always be something unpredicted in the future, so please allow me to express my appreciation and sorror here in advance.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sof,personality of mimicry, 2017. 这是一个自称埃斯欧埃夫的作者(如果你并不想了解这个无聊的人,请跳过) 嗨,你好!初次见面,请允许我做一个并不简短但却一定有趣的自我介绍。 我叫埃斯欧埃夫,你也可以称呼我的英文名:sof——它是spring of fanaticism的缩写,意即这部小说中“狂泉症候群”的英文翻译。而所谓的“狂泉”,其实是一则古老的故事: 昔有一国,国有一水,号曰“狂泉”。国人饮此水,无一不狂,唯国君穿井而汲,故无恙。国人既狂,反谓国君之不狂为狂。于是聚谋,共执国君,疗其狂疾。针药莫不毕具。国主不胜其苦,遂至狂泉所酌而饮之,饮毕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众乃欢然。 这段文言翻译成现代文便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个国家,国内有一汪泉水,号称叫“狂泉”。国里的人喝了这水,没有一个人不发狂的,只有国君打井取水饮用时,没有发狂。国人都疯了,反说国君不疯的才是真疯。因此国人就聚集起来谋划,抓住了国君,治疗国君发疯的病,用针灸,草药没有不用的。国君不能承受这种苦难,因此就便去了“狂泉”的所在地,舀泉水喝了下去。因此国君臣民,都发疯了,国里的人都非常高兴。 怎样?这个故事你曾经听过吗?我最早听到它是在小学五年级时,它是我的班主任老师为我们全班讲的一则寓言。当时的我当然不能理解它的内涵,但现在,“狂泉”已经深入了我的骨髓。 也许你会以为“狂泉”是在喻指全民都顺从的一种近乎疯狂思想,但在我看来,别有洞天。这则故事的核心直指“狂泉”的饮用与否,而“狂泉”导致的疯狂行为是我们认定它本身也疯狂的原因。然而细细回想,人生在世,经历的千般万种,又有哪一样不是疯狂的呢?就连现在,埃斯欧埃夫正在以这样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口吻与你交流,难道不也是疯狂的吗? 初次对“疯狂”有比较透彻的理解,是在我接触到南希·麦克威廉斯女士的《精神分析诊断:理解人格结构》时。“疯狂的”,用一个更加专业的词语来形容,应该是“精神病性的”,“精神错乱的”,或者,“反社会型的”。如果你看过高铭的《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你一定会惊叹于那些精神病人非凡的创造力与不可思议的语言能力;他们对身边的每一样事物都思考到极端抽象的地步,用一种近乎巅峰的带有哲学思维的语言体系来认识这个世界。 诚然,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思考本身的确是有可能导致精神病的。但正如这本书自己所形容的那样,为什么有的人成为了天才,而有的人成为了疯子呢?其实,这是因为人的思维形成具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表现为:混沌的-青涩的-理性的(前语言过程-初级思维过程-次级思维过程)。倘若过早地将达不到理性的思维暴露出来,那么它就有可能因为不被理解、无所适从而走向疯狂。这就是为什么同样的天赋异禀,有人成为了天才,而有人成为了疯子。 一直令我深感困惑并且不解的是,为什么人们面对天才和面对疯子的差别有那么大,以至于当他们看到了“疯狂”时,会自然而然地咬定它的负性。其实,倘若能够深入地去理解疯子们,便可以很容易发掘出其中遍地繁星的闪光点。 我自己也曾经是一个疯子;而且直到今天,我也无法每时每刻集中自己的注意力——那些萦绕在我脑海中的故事和创意总是会不分时间地点地侵扰我的思维,令我不由自主地跌入到另一个与现实何其相似却又大相径庭的世界里。我至今无法完全列出所有,但它们中的很多经过长时间的发育,已经成为了足以令你耳目一新的鲜活。本作《人格拟态》,正是发生在浮坦希利亚合众国(the united states of fantasia)中的故事,作为一个开始。 请一定记得:我不是一名职业医师,更不是哲学家,我拥有的仅仅是你们也同样拥有的文字;但,这不是已经够了吗?因此,我开始书写,以期能够有一天让你也看到涌出地面的“狂泉”,体会到其中非凡的清冽与甘甜。 2017.12.5 1.雪城 “你们要杀我!” 女人瞪大了眼睛,那令人容易联想到被露天搁置的鱼,将死未死时的一道凌厉的目光,伴着红线虫一般的血丝从眼球与眼眶的嵌合处爬渗出来。披头散发的她穿着病号服,衣冠不整;一副憔悴的形容,看起来就像是三天没有睡过觉了——黑眼圈浓重得已然是带着紫色斑的淤青。 然而,直到现在,她仍然是亢奋的。女人紧紧地攥着从身边抄起来的那杆输液用的挂架,上面吊着的瓶子拖着塑料管尾巴;末端的刺针粘着三两片胶带,针头上是一些血渍。她站在床上,面对着房间里三个望着她不敢轻举妄动的医师和护士们,龇牙咧嘴,缺乏水分而干得泛猩红的牙龈夸张地暴露在了外面,好像她并没有生长出嘴唇似的。 她丝毫没有松懈地盯着这三个人,时而试探性地将挂架向前稍微捅出去一截、伴随着蓄势待发的表情和姿态——然后马上又停了下来。 “……”她的嘴开始抖动,接着又是爆发性的一声嘶吼: “你们要杀我!” 听闻了尖锐的嚎啕而赶来的医师与护士们,此刻全部被她极具攻击性的行为排挤在了门口,一群人堆积起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让一让、让一让!” 年长的白大褂从后面挤了进来,焦灼的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他用手背在那上面揩了一把,透过一副沉重的眼镜望着女人。正想要开口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向身后: “门诊的登记呢?” 小护士一愣,被女人吓得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来不及反应的0.1秒,又听见了女人一记凄厉的长啸: “你们要杀我!” 女人忽然丢下了手中的挂架,冲到了床头柜旁边。她开始胡乱地抓起那些标注着小而密的字的瓶瓶罐罐并疯狂地投掷出去,激起一阵塑料的闷响与玻璃破碎的清亮。复方氯氮平,维思通利培酮,碳酸锂片,一粒粒令人不安的白色药片迸溅起来并散乱地飞射出去,一片乱象。 “砰!” “……!” 刹那间,女人僵住了全身。她的下颚微微地动了动,随后便如同再也兜不住一般夸张地张开,大口大口的血浆喷涌而出。剧烈而浓重的咸腥味爆炸式地扩散在了空气中。她本人已经不再余下一点气力来支持己身,向前倾过去,旋即便倒在了圆形的血泊中,半凝固的猩红质溅起在四面八方的病床与墙壁上,星星点点。她的肩胛上,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的一个沁开了同样猩红颜色的凹陷——因为子弹的贯穿力而造成的——正在晕开如绽放的一朵诡谲的花。 有人开了一枪。 “急性精神分裂。”冰冷的光打在黛冰冷的脸上,连语气中都透着寒意。“已经38个小时,早就没救了。” 话音未落,暗室被猛地推开了门:“巴甫利兹上将!” 坐在监控室中央的老人,墨绿色的军服在昏暗的环境下颜色越发深沉,但仍然难掩他的精神矍铄。转过头去,一张脸因为失去了年轻时水润的额光而显得苍白——标志性的白;因为缺乏黑色素而使他的眉毛、胡髭和卷得如干草一般卷曲起来的头发呈现出浅色,这由他的基因决定——阿道夫·巴甫利兹,一个血液纯粹的西洛伊人。 军士放下了方才敬礼时举在额头上的右手。“院方反对交涉,扣留了病人,我们……” 阿道夫扬起没有伸直的右手,看起来病恹恹的,却很有效地让军士闭上了嘴。 “不要去告诉猎人他已经瞄准的猎物在何方。” 军士咽下一口唾沫,立刻并拢双脚、双手紧贴两髋,“是!” 黛厌恶地闭上双眼,将头扭到了一边。她举起右手看了看上面的腕表,已经是凌晨六点,然而外面还沉睡在一片浓重得暮色中。“六点了,”她说着,不知是对谁说的,“我得先离开了。” 阿道夫只是呆呆地盯着屏幕,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一般。黛望着他的背影,数秒,旋即转身离开了这里。 “注意,盯紧她。” 阿道夫放下了手中的对讲机。 从顶楼到门诊大厅,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遥远过,好像自己正在从深渊中一路向着外面的光明爬去。“嗒——嗒——”病床的车轮在经过两片瓷砖的缝隙时,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一转身,躺在洁白之中的人从自己眼前被推过。混杂着化学药剂味道的血腥沿着路线在空气中荡开,脓浆自口鼻眼耳中渗出;那些已经初愈的创口呈现出新嫩的红色,而包裹着它们的网状透气纱因为随着血浆凝结而显得硬质。那浑然黑色的皮肤,黛能认出这是一个库洛伊人。那双固定朝着自己的方向投来的目光中含着的被折磨得失却人性的仇恨,那并不是因为知晓自己是病源载体的开发者之一,而是因为自己是人,是一个活着的人——失却了理性而仅凭自己的遭遇开始憎恨,对象乃正是生命本身。 感染意味着对《人格拟态》的消费;这个不言的秘密,她知道的。他的确是一个库洛伊人,一个以他能够想得到的方式消费着《人格拟态》的库洛伊人。黛的脑海中很容易便联想出这样的画面:贫民窟,网络会所,酗酒的烟民,按小时计算的付费,零钱——这些理所当然的存在令她痛苦,以至于令她开始觉得那并不是理所当然。 大雪没有停过。 霾质的空气使这座城市的光变得无孔不入,每当从任何一个角落向外望去时都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刺眼而又无处不在的明亮。即便是已经跨过了一个钢铁和能源的时代,那些换去了枯萎的枝叶而仍然保留着枝干的黑森林却不曾变过;而此刻,鳞次栉比的它们变得皑皑。一切,似乎只要更进一步,就会跻身一片盲视的钛白。 她哈出一口气,那很快变成了白雾飘散在空气中。 手机铃响了。 “我是黛。” “……” 她点了点头,语气却并不轻松。 “我知道了——能赶在开会前回‘世界之眼’。” 黛挂断了电话。 2.精神开始错乱 “抱歉,我来迟了。” 所有人朝着会议室的门口望去,黛匆忙地赶了进来;就坐,用手草草地梳理了一下被拂乱的头发,乌黑亮丽。 坐在长桌终端的,“世界之眼”娱乐信息科技有限公司高层,《人格拟态》项目执行经理,亚述尔·克里斯托弗,西洛伊人,颇为不悦的样子。这里仍然还坐着《人格拟态》开发团队总工程师——冯,成员——季,齐等。除此以外,还有法务部部门经理——黛。 “开始。” 亚述尔将戴着腕表的那只手从眼前拿开,做了个手势;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黛,却又很快地将目光挪开,颇不屑这个妍丽女人的样子。 “狂泉症候群。” 季摁了一下遥控笔的控制键,演示文档上跳出一系列图片。苍白无血色的面颊,流脓创伤的五官——不同的灾噩,同样的症状。 会议室陷入一片死一样的沉默中。 “这种疾病最早在一个月前被发现。当时,有玩家向客服反映,在使用‘语神者’运行《人格拟态》时出现了不适,具体表现为前额的阵痛。然而奇怪的是,我们并不能追溯到这个玩家的ip地址,尽管推送至客服的信息的确来自服务器内……” “后来呢?玩家的情况如何?”亚述尔忙不迭地发话道。 季朝身边望去,和冯递了个眼色,接着说道: “……我们当时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准确地说,我们没有料到达到了需要就诊的程度。然而事实却是,该名玩家被于家中发现死亡。由于与院方及玩家家属所能取得的联系有限,我们只知道该玩家所罹患的是一种脓疮引起的并发症,被发现时身体已经大面积水解。” 亚述尔放下按在鄂上的手,比了一个拿捏的动作:“更具体的呢?院方对病理的分析,还有玩家家属对整个过程的描述呢?” “……暂时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数据。” 亚述尔立起的手指在桌面上一阵敲击,发出急促的响声。“那么院方是否已经确诊、部分媒体是否已经有了相关报道呢?” 她再次朝着冯看了过去,咬着嘴唇。“……院方没有给出任何消息,主流媒体也暂时没有相关报道。” 亚述尔满腹的狐疑被引导到了冯身上,芒刺一般地令他不舒服。冯连忙咳嗽了一声,总结道:“关于这件事,尚且不能确定它的性质。究竟是玩家本身的体制特异性造成的这个结果,还是‘语神者’中存在着工艺上的缺陷,还没有定论……” “但是为什么还要让这汹涌的泉水继续流淌下去呢?”亚述尔摊开双手,恼火地冲着面前的这些人说道,“当这汹涌的泉水涌上陆地的时候,那些无辜的人们究竟应该怎样规避这命运降下的无妄之灾呢?你们是上神选中的使者,竟然主动地逃避了上神给予你们这生死攸关的考验?” 他伸出一根食指,指点着在场的所有人:“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你们的头上!” 全体沉默,不时有人朝这位克里斯托弗先生投去欲言又止的目光。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周期性的发作,他忽然乏力地向后瘫倒了下去,旋即连忙从宽大西服的兜里捏出了一只小巧的药瓶,随后拿过面前桌上的玻璃杯,服下了几片药片。 亚述尔缓了口气。 冯咬了咬下嘴唇,答道:“sir,贸然停止服务器的运营会造成玩家的误解,尤其是在我们自己也不能给出一个合理解释的情况下,网络媒体很容易造成事态的发酵,进而产生对整个公司的不良影响。最好的结果是公检机关介入调查——但是院方迟迟拿不出定论,会给公检造成很大的困扰……” “不、不、不,史达琳,你并没有看清藏在那迷雾后面的真相,是纷争的浮躁化成了这迷雾来遮蔽你的双眼。你需要智慧,哪怕是从别处借助而来的,但那可以帮助你放下你手中直指你朋友胸口的武器。” “……” 不止是冯,所有人都无不错愕地看着一本正经的亚述尔。细碎的议论声慢慢地浸湿了空气,伴随着的是亚述尔毫无察觉的继续: “处在地缘中心的范式,那是这个城市延展的姿态——像是喷涌而出的泉水一样向四周辐散开去,它吞噬了那些来不及爬上岸的人;资本的洪流裹挟着数以千计的劳动力,它们都已经被工业的齿轮咀嚼碾碎。就业是高效的水解酶,它为经济的海洋带来了营养。大脑都变成了有机物,它们统统被冲刷上了这个社会的土壤、而那些写字楼的生长速度只有雨后的春笋可以比较。” 议论声越来越大。在这之中,真正微妙的是冯的表情——三分疑惑,七分厌恶——那厌恶中分明地带着些从亚述尔身上挟来的原先并不属于他、而现在却反向形成得入木三分的不兼容,以及——赤裸裸的反感。 冯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圈,对亚述尔说道:“抱歉,我们难以理解——这令人疑惑。” “不能理解?!如果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还要做一个挥发性很高的村姑?!”亚述尔毫无前兆地暴怒起来,“你太令我失望了——史达琳!” 冯惊得哑口无言。 “你难道看不到那些卑鄙的西洛伊人吗?!他们天生就是一群擅长剥削的恶魔,他们用沾血的双手在玷污你们的先辈书写下的和平宪法!他们应当感到惭愧,应当看到你们那透亮的血管中咸得像海水一样的血液——他们就应当被它淹没、在其中挣扎到窒息而死!还有那些狺狺狂吠的库洛伊人,所有人都能够看见他们那肮脏得像贫民窟的垃圾一样的皮肤,那一群像是海贝一样附着在橡木底梁漂洋过海的生物入侵者!没有谁会以蛆虫为食、便放纵了他们在这片以包容为传统的土地上肆虐侵袭!他们应当滚出城市,滚到遍地野草的南州去,去光着屁股像野兽一样追逐奔跑!” “sir——你冷静一下!” “让你那些被中产道德绑架的理智见鬼去吧!”亚述尔咆哮着,“七百万的小资产阶级,今天就跟你们做一个了断!” 仅仅在几秒钟过后,他放肆地狂笑起来,脸涨得通红;不再说一句话,他只是朝着办公室那面落地玻璃窗猛一把冲撞式地跑去,很容易便将那屏障击得粉碎。甚至比雪季的冷气袭入房间还要快,这颗失控的炮弹从五楼迫击一般地出现在写字楼的外侧,随后便一路向下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3.他来了 环城市,大雪,人间。 悠远的铃声从远方传来,那是领头手持兽骨与金属制成的号令。浩浩荡荡的一队,茹毛饮血的野蛮人,脸上绘制的猩红色图腾,剥下的猎物皮毛制成的遮蔽性大于保暖性的衣饰,一直凝视着远方定点的眼神。沿着这支队伍一直向前,坐落在城市中心的万民广场,一场仪式已经悄然酝酿了许久,祭典式的装潢映入眼帘: 火把,颅骨,血图腾,牺牲; 猎头,族长,集会,萨满; 短号角,长弓箭,弯刀,投石; 巫术,祷辞,降神,崇拜。 这里已经集结了近千人。 “所有——浮坦希利亚的公民们——请埋下头俯瞰你们足下的大地,请抬起头仰望你们头上的天空——这是我们所在的地方、被称作‘地缘范式’的环城市,承载着本民族赖以生存的信仰和亘古不变的灵魂的地方;今天,它正在面临着一场空前的挑战……” 宽阔祭坛上的萨满赤足行走着,手中的权杖每每随着他的挥舞而发出连缀物碰撞的清脆声。 “在东方,就在那片因为我们对宪法赋予我们的平等的热忱而未设防的纯真土地上,那里正进入许多不安分的因素……这并不是说抗拒亦或封闭,而是我们需要仔细地分辨,从中看出那些精心伪装成为人的魔鬼——当他们的脚进一步踏上我们的净土时,他们将带来可怕的灾难——恐怖的瘟疫,足以令我们化作脓血……”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引起一阵骚动。一个俊朗的年轻人忽然匍匐到了冻得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伴随的是震天的咳嗽声。大口大口的红色浆液飞溅到地上,接着便是一股股涌泉般的血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迸出,仿佛染布在缸中浸开时一般迅速地扩散开来。 人群惊呼起来,惶恐如汹涌浪潮,深水之下是仇恨滋养的温床。“烧死他!烧死他!”人们疾呼着,不断向上举起的拳头造起一阵势,簇拥着年轻人被一路拖上了祭坛。 长长的血迹从人群中一直延展到了堆起的薪火上,粗麻绳被浸染得鲜红。火把自萨满的手中跌落,愤怒的烈焰瞬间包裹了他。年轻人痛苦得竭力想要蜷缩,却因为被束缚了手脚而无法动弹,五官扭曲到几近拧成一团。凄厉的哀嚎久久回荡在环绕着万民广场的商座之间,然而只如掷入巨浪的碎石子,平添了怒潮。 “年轻人,你不该将自己出卖给魔鬼!” “年轻人,你不该将灾厄带给这土地!” “年轻人,你有罪!”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短促而洪亮的阵阵喧哗,间歇性的震耳欲聋令人休克: “有罪!有罪!有罪!” “有罪!有罪!有罪!” “……” 屏幕上疯狂的乱象,即便是局外人亦感到胆寒。 这里是“世界之眼”娱乐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总部,“语神者”系列产品的网络服务终端大厅,基于仿生神经网络技术的在线社交平台游戏《人格拟态》运营中。 “这种妄想应该不会是sir本人的,最可能的情况是意识被侵入、导致混乱的思维投射到了识域中……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令他暴露于这种危险中?” 技术人员,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成像器,思索着。“……难道是‘语神者’?——不对啊,sir不像是会玩游戏的人……” 冯眯缝着双眼,时而朝周遭打量过去一圈,颇为警觉的样子。 一阵沉默。 “等一下——该不会是……” 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却被紧接着的一阵电话铃打扰了思路。黛忙从衣服兜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喂?” “……” “好,我知道了。”她挂断了电话,望着剩下的人说道:“实在对不住——本来是从部门里抽空出来的,现在又有些事情……” 冯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直接离开。黛点点头,径直从大厅中走了出去。 高跟鞋响。 目送她离开后,冯转过来面对着剩下的人,抹了一把鼻子。“各位,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想,除了我们这边的技术人员先把sir的思维整理一遍,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出些线索来,其他人应该都暂时是帮不上忙的。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定论,大家都先沉住气,不要轻易对任何人透露相关的信息;等到我们查证清楚事情始末,能够给sir、给我们自己一个交代的时候,再作定论不迟。” 围成一圈的衬衣西服们纷纷点点头,便三三两两前前后后地从这里离开。他舒了口气,拍了拍齐的肩膀。“辛苦。” “嗯,没事。”齐也没抬头看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了声。 天桥露天的路面有些湿滑;并且,踩在上面有细碎的破裂声。从口中呼出的白雾很快被黛快节奏的行进抛到了身后,一直通向办公楼。 “我知道。” 她忽然放缓了脚步,方才随着步伐扬抑的左手收回到了衣兜内,而另一只手持着电话的低端。“一切都好,”顿了一下,她补充道:“小菲……他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 “那你们回国的日期确定了么?” 很快,她便长舒一口气,稍许轻松些。“这样么……嗯,好。” “……” “对,”黛答应着,“以现在的情况,不出意外的话,他回来后的确是可以直接接管这个项目。” “……” 她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要求过他不能这么做。” “……” “好,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黛放下电话,搓了搓自己那只拿着电话、冻得快要失去了知觉的手。从这里向大门眺望而去,那辆白色高档轿车本能够与雪景融为一体,却最终还是被车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以这里的能见度,她认得出那是冯的车;更远处已经涨潮的暮色伴随着淡入的霓虹色彩正在涌过来,而他正在朝着下班高峰期的主干道驶去。黛短暂地凝望了片刻,便快步离开了这里,朝向下一个未知的方向。 4.未接来电 “国民社消息。浮坦希利亚合众国陆军总司令、国家总统阿诺德·克里斯托弗出席本月中旬于环城市举行的本州国际经济合作论坛。席间,阿诺德指出,当前国内经济状况基本恢复大萧条前多年平均水平,并且有望在未来达到更良好的发展态势。在传统能源日益枯竭的今天,新能源产业将在国民经济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伴随着的是更新一轮享受改革后市镇迁徙政策带来的一大批城市居民,以及相关的公共基础设施及文化服务需求……” “这里是fnc。新晋的本州众议员、著名媒体人颖乐川17日发表声明,称国会众议院将要被民粹分子占领。据悉,近日国会再次以相对多数的反对票否决了关于修改移民法案以及增设民族街区的提议,而这一门槛的守势正变得岌岌可危。同时,颖乐川指责新届当选的万民党政府在面对自己扶持的部分新能源企业存在的违反社会道德的行为时采取了纵容的态度,以及对新迁入的待落户城市居民的安排违反了人道主义……” “……日前,尚未确认存在的疑似传染病‘狂泉症候群’正进一步走入公众的视线。截止今日凌晨,全国卫生系统给出的确认感染案例已达到百人,其中死亡9人,而相关调查正在进行当中。对于前段时间媒体所猜测的‘世界之眼’与环城市军方与该事件可能存在的联系,‘世界之眼’与环城市官方已有联合声明,证实情况并不属实……” “国家气象局今日上午九点发布了最新一期的气候预测。预测显示,宽河平原在未来的一周内都会存在强降雪,气温持续降低。国家气象局提醒当地居民注意保暖,减少出行。而据当地多家媒体报道,当地大量公共交通系统已经进行限用,道路车流量创历史新低。由于大雪,前往环城市的航班已经禁用长达一周的时间,部分航空公司面临巨额亏损……” “哼。”取下口中的无烟香烟,鸣海晴里轻蔑地用鼻子嗤了一声。“还有多久到?” “很快了,理事长。”司机答道,“还有一条街。” “下面播报环北重工集团在‘冰零山门’中被追究的赔偿明细……” “把那混蛋广播关了!”鸣海晴里恼怒地呵斥道,仿佛那从电喇叭中传出来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尖刺一般,“这些该死的乌鸦!” 司机吓得忙不迭一把按下了开关,随后小心地朝后面窥探了一眼,接着便才将目光转回到车前的道路上。 当他出现在这些人的视野中时,迎接他的人们无一不为此感到震惊。面前的这个人是如此不争地年轻;匀称而修长的身形完全足以支撑起长筒型的牛仔裤,一段腰带从一侧的髋骨处向后支出并略微地垂下;他并不穿羽绒服,而是拉开了三分之一拉链的长过一半大腿的防寒服,并且将袖子向上挽起了一大截。双手随时会插在两边的裤兜中,两段手臂自然地屈起,完全是一副刚毕业的大学生的模样,而他竖起的领口中还挂着两枚耳机。朝一边倾斜的留海遮住了三分之二的额头,两边各保留了一束垂髫,余下则全部地从脑后扎成了一条活泼的短尾,随着他头部的每一次活动而稍微地抖动着。色泽均匀的肤质,那是他极健康的表现。 这是鸣海晴里。距离飞机落地已经过去了逾两个小时,接机还算顺利。 “理事长,您怎么直接到公司来了……” 他摇了摇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从大厅向四周望去,相连的操作平台上职员来往,诸多从未察觉到他的存在。良久,他的注意力才回到了原地。 “晴里。” 他转过头去,一个中年女人踏着高跟鞋走到了身边。那是富态的阔绰衣着,只不过那里面包着的女人更加苍老了些,精神状态却显得更好。 “嗯?”他望过去,很难说究竟是出乎意料还是早已知晓。“你来了?” 女人挤出一个笑容,有些勉强的样子。“我看你一下飞机就着急着要过来,总觉得好像出了什么事,心里不踏实……” “这是……” “我夫人,鸣海百子。” 说着,晴里将手沿着百子的肩胛搭了上去,宽阔的臂膀甚至只需要一半就可以完全地将她揽入怀中——然而,看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错的姊弟,年龄相差了至少二十岁。 瞠目结舌。 “……” 百子极不自然地点着头,嘴角向上翘;被晴里的手握住的肩膀在尽量的抑制下怂了怂,她很快地瞟过了一眼他的侧颜。 “理事长,这是名单。”一旁呈上了文件夹,里面不过只附着一张纸,却理到了正中而看起来工整。“克里斯托弗经理——哦,课长……他出了些意外。” “听说过了。”他淡淡地答应着,目光却并不落在第一行的那个名字上,亚述尔·克里斯托弗。“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 鸣海晴里阴冷的目光从分叉的留海中射出去,片刻后又收了起来。“马上去查。没有脱离危险期就报告生命体征;如果已经脱离了危险,大致地了解一下他的日常饮食、休息状况、活动状况和精神状况,做一个简短的回报。” “是……”惶恐的目光涣散得集中不到他的身上,“……是。” “马上去把他们召集起来,还有经手过这个项目的所有中层以上,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鸣海晴里从文件夹中取出那张纸,三根枝头捻出了攥纹,“以及最近三个季度的单个项目和公司总收支,下午两点以前我希望能够见到,要具体的数据,以制表的形式。” 他身边的一撮人齐声答应过后便散开了。 鸣海晴里转过头看着身旁的百子,声音温柔了许多。“你怎么打算?” “啊?我……”她受宠若惊般,来不及思索的样子,“没什么……” 百子下意识地朝门口投去一瞥,回过头来时却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以及,一抹微笑。 “我今天晚些回来。”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旋即离开。 百子松了口气,从包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一条未接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