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火焰》 (1) http://.biquxs.info/

我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以经济学专业毕业后就从事了十几年商务的自己,竟然歪打正着地得到了一次去媒体公司应聘的机会。/p 令我更加意外的,是通过了这家名为“众窗新闻”公司的前后两次面试,即便过程怎么想来都处在一种浑然困惑与仓促无措的氛围中,有时甚至点缀了无厘头的情节。/p 无论如何结果满意。因此,面试完了之际,马上给妻子发去了短信。然后给前同事、现在仍在名为“绫野商事”的独资日企工作的罗文德拨去了电话。/p “怎么样,这一下就是金榜题名,前途倍儿光明了吧?”罗文德听我说了已经过关后,即刻乐呵呵地如此回应道。/p “嗯。”我犹疑地答应了一声,想着面试成功与金榜题名有着完全不同的境界,至于前途是否变得光明也未可知,毕竟对我完全是个全新领域的工作,彼此能否接受完全不能逆料。想来,人生必须直面的酸甜苦辣,总是暗藏在未来的岁月里。我又琢磨该怎么感谢罗文德,是他提供了“众窗”招聘日语编辑的消息,在我表示因为专业根本不对口而没有兴趣后,还对我进行了尝试一下无妨的耐心劝导。/p “那这顿吃请,您就责无旁贷了?”罗文德尖起嗓子拉着长音说。/p “喳—-不过你该说请吃…”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跟上,罗文德已经哧笑道:“咬文嚼字的臭毛病,要不我推荐你应聘这活儿,一看那个应聘要求写着文字功底,我就想到你了。那哪天去?哦对,见面再说吧,今儿行吧你,反正也没班儿上,你还不是哪天都行?”/p “我上着班儿呢啊,就是特不喜欢,不爱去,你肯定听了半耳朵就记错了。这两天去办手续,得拿离职证明,不过今儿一起吃饭没问题,你看去哪儿,呃现在快5点了,正好你也快下班了—-嘶,这儿风口,靠,吹的我手都僵了。”/p “那么个乡下地界儿肯定更冷,那你就过来吧,在燕郊,啊不是,在亦庄呢是吧?这些地儿,对我都是离市里差不多别提多远的赶脚,到这儿还不得小6点钟,要不咱还那家川菜馆吧,回头我叫上三蹦子,丫也辞职了,刚跟公司说的,月底就走,你快到的时候给我电话,我们就过去。”/p 三蹦子真名叫武肇清,由于骑自行车总要推着蹦三下才上座,被我们起了这个“雅号”,也是我在绫野时候,任职在合金部门的同事。/p 结果是罗文德先到了馆子,而且在他的提议下,换成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告诉我到了跟服务员说他名字就行。又解释说是因为实在没事儿干,刚刚看了几集《孤独的美食家》,结果满脑子日料,对川菜一时提不起兴致了。说者无心,我听着,瞬间回想到在绫野经常无所事事,上班时间随便消遣的轻松时光,由不得自我感慨时,展望今后从未经历过的工作,一阵茫然无落的不安。这样进去,照例热气蒸腾、嘈杂聒噪的馆子里,却看到罗文德和聂汝珍坐在一个六人用位子的同一边,但隔着一个座位,也不交流,各自旁若无人地专注于手机。/p 我脱着大衣,一边说:“你们这是闹中取静,还是打赌看谁先张嘴算输呢?”/p 聂汝珍一开始连头都不抬地大声道:“来啦,好久不见了啊,该胖点儿了吧—-哟,怎么还那样儿啊,成心让我们难堪。”/p 罗文德慢吞吞地抬起脸,仍不时看眼手机说:“我们俩能说什么呀,对我这个不满、那个看不惯的,对了,我看见他没你的心理负担,这好些天了,我体重控制得倍儿棒。”/p 聂汝珍哼一声道,“你那是暂时涨不上去了,而且我告诉你,本来嘛,你最近一张嘴就是抱怨总部愚蠢,没法儿干什么的,烦死了,发牢骚有用的话,年年业绩就不愁了。”/p “嗳,清晖,你说是不是,你没走那时候,还是堤(注:日本人的姓氏)管销售的时候,哪儿会让这边采购了铁合金不出口,在中国卖的?操,典型的不干活的给实干的定任务,只会讨上面开心,老这么着儿,没法儿弄,中国铁合金什么价儿,什么要求?咱总部那边又不是不懂,多少年了已经,中国厂家还不是老样子,又不非75硅呀、低铝硅的不可,反正左右就是粗钢,哼。”罗文德手指敲打桌面,非常认真地批判道。/p “又来了是吧,那抱怨有用吗?要不你也跟岳清辉似的,别在绫野干,切!”聂汝珍的大眼睛使劲白了罗文德一下,随即仰起了她长方形的脸。/p 两人都在无关紧要的事务上有着直言不讳的脾性,而且同样的高大壮伟身躯。也许这么形容刚刚30岁、还没结婚的女性,对聂汝珍很是不妥,但身材足有1米70、齐耳短发、两道浓眉、目光炯炯的形象,其他词汇,至少在我一直没有考虑过。/p 罗文德挺直看手机时蜷缩得像个龙虾似的上半身道:“嘿,我还真试试清辉刚面试完的那公司也说不准呢。”/p “切!”聂汝珍再次用力地表达不屑,说:“谁要你啊,你知道文章怎么写吗?还想去那地方面试。而且别老那个什么,就是抱怨这抱怨那的,说多了总归会传出去,一会儿老彭还过来呢啊,人家挺那什么的。”/p “文章怎么了,甭看那么高,别说如今一个个的都寡廉鲜耻的,中国自古就是天下文章一大抄,电脑一打我都不用草稿,哼,怎不能去试试?是吧,清晖,你说,我要投简历了,能面试吧?”/p 聂汝珍刚张开嘴,我先笑道:“你能离开绫野?行了,聊个天还认真了,这饭局又不是公司开会。对了,干嘛还占个这么大个位子,还多少人来,我可没带多钱啊,微信也没有,这里头我手机没信号,呵呵。”/p 罗文德说:“看你扣逼样儿,aa的,要不我也不好意思换日本料理,特么比日本还贵。一会儿武肇清来吧,彭孝玮说也想给武肇清送别一下,还说本来他想叫肇清去他的部门的,虽说丫也就那么一说吧。”/p “人家部长级的一来,别气氛就不轻松了。”聂汝珍撇着嘴道。/p 我和身为电力设备销售部长的彭孝玮不熟,甚至到了有几年的同事经历,也没有说过几句话的程度。不由随口说:“也是啊,别你们再有顾虑,真成了公司聚餐,说话夹着几分小心的不痛快,而且我离开也有几年了,再没得聊。”/p 罗文德只说:“总不至于冷场…”就看见聂汝珍冲我后面招手。回头先看见虎背熊腰的彭孝玮敞口穿着呢子大衣跨步而来,后面是武肇清细碎的脚步紧随。/p “有日子没见了啊。”彭孝玮拍拍我的肩膀,“倒是没变化,我可是眼见着老了好多。”/p 我不由抬头,前所未有地仔细打量了几眼。发现似乎确是额头隐隐多了几道纹路—-或是他的话带引我产生的错觉?黑框眼镜好像也从以前的较大的圆形,变成了现在略窄的方形,不大的眼睛在镜片后没有任何光彩释放出来,给人一种越来越老成内敛的印象。原本发红的面色,也在岁月的刻蚀下深沉浓重。只是作为即将50岁的人,头发倒是依然浓黑茂密,一丝不苟地按照6/4比例梳理成分头,但不知是不是染的。/p 武肇清朝我摆一下手算是打了招呼,径直走到罗文德与聂汝珍之间的空位处,脱着羽绒服说:“没想到野田啰了吧嗦跟我说这半天,急得我都快忘了饿了,就想着赶紧出来。”/p 罗文德笑道:“人家人事部长这是多讲究礼节的态度,你还给脸不想要。”聂汝珍道:“可他跟你能说什么?”/p “嗨,就是公司这两年确实业务停滞不前,让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心里没底了,工资也涨不上去,所以才选择主动离开,公司方面很抱歉之类的,还能说什么,咱也不是公司离不开的大人才,客套客套而已呗。而且还关心起我的个人问题来着,真是,就怕嗳,岳清辉,罗儿说你干什么媒体,行吗,那种活儿你干过?”/p 我看看武肇清消瘦而显得有些病弱的苍白面容,也不禁皱皱眉头道:“是啊,我也没底儿,不知道能习惯吗,唉,换工作就跟探险差不多吧,谁知道前途什么样,你找的呢?”/p “一广告公司,说是管仓库和产品推广,还负责当一个老专家的跟班儿,又告诉说先跟着人家学,以后要独自管那一摊儿,别是个不好处的老家伙,那就惨了。”/p 罗文德的视线从菜单挪到武肇清脸上道:“喔,这么有前途你还担心什么,改不了的凡事往坏了想的德性劲儿,这弄好了,怎么听着,将来都是一个方面的主管啊。靠,说的我也想网上看看招聘了—-呵呵,彭部,说着玩儿呢啊,谁都不会当真,尤其您啊。”/p 彭孝玮摆手道:“行了,提防起我了。我还能打小报告去,公司如今这样子,我自顾不暇呢,管谁去,日企如今在咱中国不好混啊,虽说比韩国的公司好点也有限。就是听岳清辉你这跨行跨得可够大的,完全两个领域了,面试挺顺利的?”/p /p /p (2) http://.biquxs.info/

“对呀,我还说问问你怎么过的面试呢,一个搞商贸的,媒体的人面试,你怎么应对的,有笔试没有,是问时政还是文化?”聂汝珍拿筷子的右手指点着我兴冲冲地说。/p “老岳这把年纪,您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慢慢儿问不行?看把人愁的。”罗文德习惯地拉长音道。/p 武肇清则只管指着罗文德手里摊开的菜单,说沙拉的话,还是蔬菜水果沙拉爽口。聂汝珍一把将武肇清往后扒拉开,在罗文德一句“妈呀,你要把三蹦子推包间儿去?”中,探身敲敲菜单说:“不说这个量小最不值嘛,一人一口就没了,你当我们来拍《孤独的美食家》呐,就要这个店的日替わり(译:每日一品)沙拉多好?那一大盘子。”/p “得得,您定,我反正有那个蟹肉海草沙拉卷就行啊,其他你们点什么都行。”武肇清说了掏出手机看。/p 他们三个商量菜品的时候,彭孝玮说只要不点生鱼片就行,因为他不敢在中国普通的日料馆子吃这些,其他什么都行,然后转向我道:“听说你现在做的,是采购,这听着挺好的,干嘛突然换成个天天跟文字较劲的工作,能适应吗?以前又从来都没干过,现在这个,听说还是个5千多人的大日企呢,而且是独资。”/p 我摇摇头道:“实在是太累了,主要也是我的性格不适合吧,散漫惯了的,可那活儿,每天没一分钟的空闲,跟绫野比的话,简直天上地下。刚去的时候,噻,看一眼手机,领导都会警告,也不知道丫特么脑袋顶上怎么能观察到的。不过后来我很快就明白了,就是领导不说,说实话,自己管的那些活儿,就是人家请你歇口气,也忙得没时间了,中午去食堂吃顿饭,加上来回时间,连打个盹儿都没功夫。差不多每天下班—-噢对,天天加班到特晚,真是出门和回家,就跟接月亮上下班儿一样。这打卡以后拿出手机看的时候,老跟刚回到现实,恍如隔世似的。所以一直想,这工作又不是事业,无非挣钱过日子,这么一天天地把精力全熬在班儿上,太不值了。”/p “还有这样的工作呢?”彭孝玮微微摇头道。/p 已点好菜品的罗文德笑道:“别新公司也那样啊,呵呵—-哟,今儿我嘴怎么没把门儿的了,当我没说啊,我这么谨小慎微、谨言慎行的,今儿怪了啊。”/p 聂汝珍马上说:“你嘴有过门把着?那就太新奇了。”/p 大家的笑声中,罗文德晃晃手说:“我突然想起来,媒体那样地方,女孩子多吧,那适合咱们小武啊,好歹老北京这条件就是利器,不到35,有房有车,是吧?虽然房子只有爸妈的一套,车子缺俩轱辘,哈哈哈。”/p “切,知道你牛,军干部出身,有一堆房产。”聂汝珍说着,习惯性地甩过脸。/p “没有没有啊,是我不好,这玩笑没意思。”罗文德做个打自己脸的动作,说:“彭部,知道你开车,所以没点酒啊。岳—-”/p “别呀,我特意把车放公司楼下车库了,不喝酒下馆子吃个什么劲儿还,先来两瓶熱かん(译:热的日本酒),小武也能喝的,我来叫吧,这屋里抽不了烟儿,就够憋得慌的了。”/p 罗文德转向我说:“我们都想问问你,那样地方怎么面试?说实话,我撺掇你试试是真心的,但今儿听到你能成,我靠,太意外了,你怎么把人家给骗得信了你的?”/p 我笑一声,说着“哪有骗啊,好家伙,第一轮面试时候,人家一出手,我差点就傻了。”/p 说时,我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先回想起被称作梅总的40岁上下的男人那句“生在中国,是最大的自豪”,以及他一脸的踌躇满志。/p 第一次面试就在1个星期前。即将进入2016年最后一个月份的亦庄,让我久违地领略到应该被房地产占领得早已没了空隙和古都风貌的北京,竟然还有这样空旷萧索之中、寒气格外刺骨的场所,虽然放眼看去,也一样的楼层林立,景致全无。/p 按照众窗的一个名叫隋芳芳的人事职员提供的交通路线,我下了出亦庄地铁线转乘的公交后,所看到的路边一排小吃摊,也许是午后3点左右难有生意的缘故,都无精打采的没有丝毫生气。空旷的道路则在枯萎的落叶剐蹭地面、以及推动它们四处散去的风中,营造出比我居住的北三环夜晚更加凄清的氛围,并且感染到本来对面试就没有信心的我,无端地生起一丝悲观的凉意。/p 好在面试的第一步倒还轻松。出面接待的不是一直和我进行电话和邮件沟通的隋芳芳,而是一个看起来似乎只有20岁出头、身材臃肿的小伙子。/p 在我给隋芳芳打电话告知到了“众窗”所在的大楼外面后,这个略显缭乱,还隐约间杂着些染过茶色头发的男子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文件夹慢悠悠地走出门来。/p 确认了我姓名后,以我刚刚看到的路边摊那种慵懒的神情,说话也是精力不济的调子自我介绍叫陈沐春,是如沐春风的“沐春”。随后,带我进到除了摆放有几张三合板简易桌子和转椅外,再无任何陈设的一楼。/p “隋芳芳正好有个会,所以我替她来的,这是笔试题,我们这儿,面试都在一楼,你先做,争取1个小时内答完。”陈沐春说着,从透明文件夹里抽出一摞不知有几张的a4纸铺在桌上,让没有看清张数的我一阵紧张。/p 不等我有任何回应,在大门被人推开,一阵北风的呼啸声音扑进一楼之际,布置结束的陈沐春以来时的姿势走了。/p “就留我一人,没监督的?”我狐疑地看一眼周遭。大门重新关上的空旷中,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尽责的保安站在了寒冷的外面。/p 我连忙看向考卷。原来头三张就是填写个人资料,和有些类似性格测试的题而已。最后两张,才是有了测试意味的题目。一张是当下新闻热点的发生背景或涉事人物的名字填空、以及选择题。/p 不过,头一问就让我完全没了信心,题目是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现在的唯一一名女性发言人是谁。/p 这两年几无闲暇的工作,让我平日满脑子的冲压零部件买卖和质量,再有就是进出口手续等等。至于周末,似乎只是休整调养,以给日常工作未能喘息带来的身体危机,留些延缓生命火焰的余地,哪有心思关心伟大祖国的政务。/p 更何况即便有时间,政治对我,也是有着“/p 参差哪辨谁短长,尔虞我诈太荒唐。/p 你方演绎强词理,何处巧舌论雌黄。(以下略去4句)”/p 的成见,因而根本没兴趣给予一丁点关注。/p 定神看看手表指针不遗余力地故我转动,只好颓丧地先看向后面一问,是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因为登上哪个岛,让日本政府非常不满。/p “去了钓岛,不可能吧?要不是为了声援中国这么干的?那是库页岛?”我想着反正也没有其他答案在我这个现代政治文化贫瘠的大脑里,即刻填上后再往下看,手心里却已经有些汗湿了。/p /p (3) http://.biquxs.info/

结果,后面的填空题有盘踞在伊拉克的极端组织名称和英文缩写、美国大选的竞选双方名字和对华观点最大区别等等。/p 面对这些于我可谓相看两相厌的考题,我自然更是一个答不上来,只好急急忙忙地胡乱做完选择题,沮丧到极点地翻到最后一张。/p 上面是一篇日译中的文章,内容是韩国总统朴槿惠将如何进入法律审理程序接受宪法法院裁决、以及韩国政府将因此有怎样的应对的报道。/p 虽然这篇出自日本《读卖新闻》的报道,没有生僻字、专业外来语等具有难度的翻译内容,对当今任何国家的政治也一窍不通的我,却有着理解上的障碍,尤其不明白韩国又不是非洲那些乱七八糟的国家,独裁者们为了保住权力,动辄拿刀动杖地以命相博,怎么会沦落到总统还能被抓起来,甚至公开在法庭面对审判?/p 不解只是一瞬而过,只管紧张地应付完翻译,才注意到寂静的一楼,一如既往的没有其他人出现。/p 看一眼时间,即将就要到1个小时的时限,我大着胆子拿出了手机,做贼般紧张地打开浏览器,输入了外交部发言人,刚要按查询,张皇中手机掉在了地上。/p 拿起来也顾不得心疼新买不久的iphone6s,按下查询,却不知道没尽头的答案中,哪个正确,赶紧再输入2016年,恨恨地排除掉排在前列的两个出现男人图像的条目,就看见一排照片的头一个是个女人,满头白发,写着“傅莹”两字,赶紧心满意足地照着抄到了考卷上,砰砰心跳着看向离了有些距离感的电梯处,还是没有任何动静。/p 我也顾不上庆幸,再将第三题问的菲律宾总统输入—-/p “阿基诺三世,这特么是总统?世袭了?不会啊,以前不有个独裁的马科斯,后来几任听说也是贪腐得不得了,要不是这个杜特尔特,这特么是名字吧?”我狐疑了不足一两秒,抬头看一眼远处,想着时间不多,不敢再多耽误地将后一个名字抓紧抄下来,再查下一个。/p 就这样满心不安地查了所有题后,才想起再看表,时间却早已过了时限足有一刻钟。这时再看没有一个空着答案的考卷,我不由得心满意足地起身溜达了。/p 然而又过了足有半个多钟头,还是没有人来。随着紧张心情的完全散去,我渐渐感到了没有暖气的一楼侵入肌理的寒冷,只好就在摆放了桌椅的区域来回踱步。/p 不久,忽听背后不大的一声“答完了”?悚然回身,看见陈沐春就站在我身后,但却是背对着我,正拿起考卷在看。/p “啊,早就写完了。”/p “不好意思啊,我一忙,差点忘了楼下还有你…啊,也不是,有个女的来过了吧?”陈沐春转过身。/p “啊?”我的惊呼差点夺口而出,回想自己查看手机时,应该时刻小心周围有无动静了,“难道有特别专注地找答案时候,就忘了观察?”我不敢往下想,适才的寒意也被原来并未远离的紧张和害怕替代。/p “怎么了,您?”陈沐春不解道。/p 我这才留意到他戴着一副无边眼镜,小而圆的眸子很是灵活地观察着我。/p “没怎么,没看见谁来啊?”/p “啧。”陈沐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歪过脸,嘟囔一句“怎么这样啊”,说:“那麻烦您再坐一下,我叫她下来,哦,她叫薛蓓淇,是我们这里稿件审查部的负责人,不过要是会没开完,您就得多等一会,时间上…”/p 我连忙摆手道:“没问题,我今天没别的事情。”/p 就这样又等了有半个来小时,一个穿着白色正装、鞋跟很高、猜不出年龄、但应该比较年轻的女性走到重新来回踱步的我面前,问道:“您就是岳先生吧?”/p 我站定了点点头,看了看对方垂到肩头的半长头发,有一部分遮在半边脸上,有些泛红的面颊凹陷下并不显眼的一块,在这寒冷的空气中,给人以格外瘦削的感觉,再想到年龄应该不会很大,以为那个部长级别、怎么也是个中年人的薛蓓淇肯定还是忙得没工夫面试,多少有了些不耐烦。/p “麻烦您等了挺长时间。”她表情严肃地示意我坐下后开口说。/p “没事,再等等也没关系,我也不着急。”/p 我垂着的眼帘再提起时,坐了下来的女子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说:“我确实是突然有个会要去,我叫薛蓓淇,你的简历我们这看了,都觉得挺合适,当然,主要是语言上,对新闻,你是怎么看?噢,我是指政治和社会类。”/p 我完全没想到一个部长竟然如此年轻,而且是女的,不禁为刚才冷淡口吻的说话不安,再琢磨怎么应对提问时,“没关系,你就按自己想法说,我知道你没有从事过这个工作。”她依然没有表情地说。/p “嗯…”我不想因为对此无知,而让沉默的时间过长,这样发出声音后,却明白打官腔于我毫无资格,只好硬着头皮、自认为投国内媒体人所好说:“梁启超在解释办报宗旨的时候,说即便是媒体,也不可能对所有的新事件、新思想有闻必录,应该采录能激励社会风气和思维的新闻,才有益于社会发展,也就是现在说的的弘扬正能量吧。”/p “可就我所知,梁启超的风格,应该不是按照那个时代的政府希望的方向经营媒体吧,那不成了献媚了?”薛蓓淇目光中透出一丝严厉地反问道。/p “哟,难道这家媒体不一样?”我这样想着,连忙说:“那是,他更强调,媒体要发挥严格监督政府、耐心教化民众的功能。”/p “你觉得这样行吗?”眼神似乎更严厉了,还增加了质疑。我顿时像失去了方向感的路痴,完全没了怎样行动的意识。/p “时效、快速、准确—-”她猛地抽出原来一直插进上衣口袋的右手,逐一弯下三个指头,直盯着我停住了说话。/p “那…”我以为要我有所回应,刚张开嘴,“我还没说完呢。”她不耐烦地摆了一下右手,“不跟风、不造势、不哗众取宠、不标新立异、不标题党—-我说的你懂吧?”/p “明白。”我点头说,又觉得只这样不够力度,加一句道:“毕竟不是八卦,真实很重要。”/p “不是真实,八卦也未必都是编造的新闻。”她插在衣兜的左手也伸出来,竖起的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哦,对不起。”/p “没关系,我对新闻的真谛确实还不是很懂。”我不情愿地说。/p “我这对不起,是说手放兜里来着,这一楼太冷了,你别介意—-嗯,您确实对新闻还有认识误区,我想,你刚才能说出梁启超办媒体的思想,一定是为了这次面试,头天上网查了什么资料了,这种态度能看出来,你的工作经验确实和刚毕业的那些小孩儿不一样,这也正是我们需要的,哦,当然了,这次面试结果怎么样,还要等之后我们这边根据考核结果再做通知。”/p 比起刚做填空题时完全的沮丧,此时的我对考试多少有了很大自信,便只点了点头。/p “你认识傅莹?”薛蓓淇冷不丁问道。/p “啊?不认识啊?”我早忘了应付考题时上网查出的这个名字,以为众窗公司里有叫傅莹的,而我得到的招聘信息来自于此人。便接着说:“我就是上网看到的信息,然后就…呵呵,现在一般不都这样。”/p /p (4) http://.biquxs.info/

“小陈跟你说是开卷啦?”薛蓓淇投来的目光,与观察我时的陈沐春相仿相佛。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何来此问,在对方坐进椅背里,淡然地说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随即利落地起身,礼送我到大门口,在我还紧着说不必的客气中,她已经漠然转身走了。/p 就这样带着蹊跷而且很不佳的回味,我踏上了归途。/p 直到坐上地铁,偶然看到车厢里播放的中国抗日纪年大阅兵的电视画面,我才猛然回想起傅莹是那个该死的填空答案,而且是我自以为绝对正确的答案。/p “哈哈哈。”一同吃饭的几个绫野前同事都在我简略地介绍了第一次面试情景、并说到这里时大笑起来。/p “怎么叫自以为的答案,不是那人吗?”聂汝珍问道。/p “切,一点儿时事不懂了吧,人发言人叫陆慷,昨儿还出来了呢,没知—-喔,下去这么快,都别动!”罗文德说着夹起仅剩的一只味付章鱼。/p 经常看新闻联播的武肇清道:“你说的那是男的,女的是华春莹。”/p “切,还说我无知,男女都没搞清,你行不行啊。”聂汝珍隔着武肇清作势要推罗文德,武肇清皱眉砸吧嘴地指着掉在桌子上的一滩蟹肉海藻道:“哎呀,好好吃东西行不行,就这么一口我还没吃着!啊,华春…啊不是,聂汝珍?”/p 我乐得差点喷出咬了一半的三文鱼寿司,罗文德不以为然道:“嗨,看你急的,爱谁谁呗,关我屁事儿,我就知道如今日企在中国日子不好过,让咱们这样干活的天天担心失业。嗳,对了,差点忘了,今儿上午孙科长说的那20吨65硅(注:硅铁合金中硅含量65规格的简称,以下同),粒度到底定没定也不回我,老石还要我抓紧搞清楚,别来不及做,这周末加班,得提前安排人呢,今儿可周四了呢。”/p “如今65硅都做了?72的就够低的了。”我不解道。罗文德笑道:“看看,还没入媒体,就成老本行的外行啦?”/p 武肇清轻描淡写地说:“好像你知道似的—-我们也不懂,总部那边就说是有特殊用途,而且没意思,一次就是10吨20吨的量,人家厂家也不爱接单,不过看绫野是老主顾的面子。”聂汝珍拍拍桌面道:“这算什么,不算我们的业绩可有点儿过了。”/p “为什么?”我脱口问道,忽然留意到彭孝玮在场,不应该多嘴。与此同时,武肇清扭头对聂汝珍说:“诶,你有情绪,踢我干嘛?”/p 聂汝珍一怔,罗文德垂着眼皮说:“好好吃吧,都怪我,吃饭谈业绩,典型的思想有问题。”/p 看着他们三人热闹,我不由得叹口气道:“唉,看看你们能一直在一个岗位坚持,是我最羡慕的了—-噢,不说小武你辞职这茬儿啊。像工厂那边儿的石厂长,还不得干了小20年了?记得我走的时候跟他打招呼,还劝我说人挪活来着,那阵儿不正因为日本把钓岛国有化闹得厉害,他开玩笑说厂子不定哪天就得被爱国的给砸了,他也得闲着呢,不过绫野的大牌子已经摘了,哼哼,想起这话还觉得搞笑。这一晃就是4年,你们大家都稳当当的,我总还是没个喜欢的工作能长久。”/p “那以后这个该行了,你不喜欢舞文弄墨的,所以我看到那个招聘就赶紧告诉你的,这又面试成了,就好好干下去吧,而且这年龄了也。”/p 看看罗文德认真的神态,我由衷感激道:“那是,争取能胜任吧,虽说说起来挺没数的,看今儿人家老总面试说的,那工作要求够不少的,我从来都没经历过,可人家话里话外的,以为我特有历练呢,貌似期待不小。”/p “这是给你压力,告诉你舐めんじゃだめだぞ(译:小瞧可就错了)。”彭孝玮久违地将酒杯和筷子同时放下,喷着我很不愿正面相对的酒气、拍拍我手臂说,令我没有准备中,戳在椅面上的胳膊顺势一滑,整个人险些随着伸直的腿出溜到桌子下面,好在彭孝玮忙不迭地及时扶住。聂汝珍大笑,一边还要说话,却被刚喝的一口水呛得只管咳嗽起来。/p 彭孝玮则以他那张在喝酒时,会膨胀到饱满的椭圆形大脸再逼近我一些说:“所以那句成语说得好—-”对面3人都意外地正视过来,“没…没时?”他却改为陷入苦思冥想地抬起头。/p “石厂长?”武肇清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问。恢复嗓子清爽的聂汝珍再次笑起来,说:“石厂长叫成语啊。”/p 我只想着好歹躲开了扑鼻的酒味,再伸手去够自己杯子,尽量拉开了一点距离装模作样地低头喝水。彭孝玮则忽然举起手,唬得我不长记性的手臂赶紧离开了椅面。他却一拍自己大腿说:“我前两天刚看见的,很有感触,就说没有不开始的,反正都很难坚持到最后。靠,头一个字是特么什么来着?”/p “噢,善始善终吧?”/p 彭孝玮对提示的武肇清摇摇头,“四书五经里的,我儿子背书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觉得好听,就唉,天天弄合同,只数字记得牢靠了,嘿,我就不信了,非想起来不可。”/p 聂汝珍提起酒瓶给他斟上一杯道:“我看四书五经的话,部长您就算了吧,要不给您家小宝贝儿电话微信之类的咨询一下?”/p “他一个孩子死记硬背的东西,没准比我忘得还干净,如今这学校也是瞎要求,初中学得比我大学都高深了,我可正经学历史的,虽说都还给老师了吧,还连本儿带利的。”彭孝玮随着又两口酒下去,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含混。/p 罗文德轻哼一声说:“我觉得如今哪儿都瞎…不说不说了,那岳清辉,再怎么没经历过,媒体应该没有业绩要求了吧,再说,你这一面那德性都能二面了,人家就是看准你干起来没问题,甭多想?”/p “说起来还联系我,自己也特意外,而且就是昨天,害得我请假时候,我们科长那叫一个不乐意,脸拉得跟诸葛瑾的似的,问了我一堆这个办好没有,那个处理得怎么样了的,我想着干脆豁出去了,答不答应的,今儿这假请定了,一般能二面,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嘛。”/p “那倒是,不过还是岳清辉你有能写东西的信心,要我也应承不了这样工作,可这面试当场就定下来了,不是再等通知什么的?”/p 聂汝珍这么一问,我自己才忽然觉得面试当场就被告知结果,确实是以前不曾有的经历,毕竟工资待遇、开始上班的时间,是那个梅总面试后,随即吩咐人事跟我做的交代和商量。回想起来,也许媒体出身的这个公司高层,到底与商务场上的老总们风格不大一样吧。/p 梅总名叫梅耀庭,这是接受面试时,由他首先做的自我介绍得知—-“你好,梅耀庭,很老气、俗气、没意境的名字。”/p 在陈沐春带我进到5层的一间办公室离开后,这个谢顶、面黄、短促眉毛下一双有棱角的眼睛、胡子没有刮净、看起来50岁上下的男子笑呵呵地对我说。/p “糟糕!”面对如此意外的客套、别开生面的面试开场白,我却立刻更加紧张起来。/p /p (5) http://.biquxs.info/

对他的这番开场白,我虽然揣测大致听懂了,但我对这种西北方言含混不清的吐字已经有了心理障碍。以前在绫野负责铁合金贸易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内蒙、宁夏和青海这些西北省份的人,他们那里没有掌握好普通话发音的年长者,往往正是业务的负责人,于是经常令我必须和他们频繁进行电话沟通时倍感头疼,但那时毕竟作为买方,可以大大方方地再三反问。/p 加之面对亲自出面的老总,有如此平易的姿态,让也算久经战阵的我反而不知如何应对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局促中左手抓着敞开穿的风衣,同时尬笑着点点头。/p “坐,坐,说是昨天才通知你来?”从桌上摆着一堆报纸、杂志和辞书的乱从中突然露出一只手,指向了正对桌子的转椅—-“见笑了啊,正好我的柜子要换,里面东西就被他们一股脑地全堆这儿了,有时候,我们这里的人干起活可粗了,像通知你这事情,也是。”/p 后一句听得真切,我一边琢磨他之前的话,嘴上应付道:“啊,对,所以赶紧请的假。”/p “啧,你看是吧,我就说了,要不安排下星期,这些干活的小孩儿,呵呵,经常没谱得很。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梅耀庭荡漾满脸的微笑,不随着讲话收住而淡去。让我张皇的心态下,恨不能上手帮他抹去,因为我还在回想他上一轮对话可能问的什么,后面这几句真是完全没进脑子了。/p 低头犹豫了不足两秒的光景,我抬起眼睛想着只有斗胆问清楚—-“咦,人呢?”我心下一声惊呼。/p 惊诧地看到眼前“书报恍惚成战阵,人迹如烟声不闻”了。刚要起身探查究竟,虚掩的门外一阵急促的鞋跟踏地之声,随即门就被“忽”地推开—-“发什么微信,神经,直接打…诶,梅总呢?”/p 进来的是薛蓓淇,外面只穿了件旗袍风格的齐膝外衣、脖颈上却绕着一条很厚实的红色围巾,视线离开手机后,目光扫过来的气势,与门被推开同样的风风火火。/p “在这儿,在这儿呢。”/p 我吃惊于她能和老总如此态度说话,一边也悚然看去,梅耀庭果然好端端地就坐在原处,招一下手说:“好了,你来一下。”/p 梅耀庭随后在桌子上挪动着什么,一边低声嘀咕了两句,薛蓓淇竟然能听懂,并帮着似乎一起在搜寻,很快在梅耀庭释然的表情露出后,一样的风风火火气势带上门走了。/p “不好意思啊,面试这样挺严肃的哟,还得再等一下。”梅耀庭又一次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原来他弯下腰的话,就会消失在桌子上那堆乱糟糟的书报后面。/p “没关系。”我欣然说,庆幸刚才听不懂的话也应该不用回应了。而这时门又一次被推开,只是非常得缓慢,一个顶着一张四方脸的胖大身躯出现在门口,茫然地看一眼办公桌里面,扭头冲着外面粗声粗气地问道:“喂,小牛儿,老梅呢,又开会去了?”/p 看他问的同时,目光傲然地转到我这,我欠身说:“在呢。”/p 梅耀庭也已经起身,问了声“齐老师什么事?”来人便朝外面挥挥手,就在原地说:“小方专职做专栏的话,我看还是再观察一下吧,他自己不也是挺没底气的?他的文字功底,我看还且得历练历练。噢对,还有啊,曲昊梅的党报周评不能放太低的位置,我说过的,不能放头栏顶上,可也不能太低啊,这是原则,也是态度啊,又不是按点击走的,你再跟他们强调一下。”/p 梅耀庭点头道:“行,现在有个面试,完事我就到排版那里了解一下去。”/p 来人撇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很有眼力见地过去关上了门。/p 再次落座后,梅耀庭笑笑道:“没办法,我们这里说规矩多,也不算少,说没规矩吧,也挺缺乏的,刚才的齐老师,叫齐蜚,是我们这新闻部和记者部的负责人,也兼着党委书记,很有经验能力的人,所以我们都称呼他老师。”/p 偏偏这种于我无关紧要的话,我觉着全都听懂了,只有“啊”地答应一声。/p “啊对,刚才说起你的名字,我一看就挺感兴趣的。”他抬起头盯着我,“清辉,有诗意,一看给你起名字的父母,就是有文化底子的,我喜欢这样出身的人,有底蕴,搞文字工作嘛,有些无形的因素很重要,你自己也挺感谢他们的吧?”/p “您是说我名字?也谈不上什么有来历,也就算凑巧吧,听我爸说,到我这代,名字里有这个‘清’字,就起了这么个名字。”/p “是啊?那说起来,解放以后,还留着这样传统的家庭可是凤毛麟角喽。那是用的杜甫的名句‘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吧?”/p 有些适应了梅耀庭说话后,我对听到的已经大有把握,刚准备随口答应,从桌上的堆积物里能够看到他的大半张脸,此刻被他打开的纸张挡住了,定睛一看,正是我做的笔试,心虚像疼痛不可阻挡地袭来,不自觉地斗胆起了转移他注意力的念头说:“哦,应该没借用杜甫想念妻子的诗意,好像是因为我生在冬天,就借用了唐朝有个叫方干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诗人的句子,我记得是’山川正气侵灵府,雪月清辉引思风’,挺不朗朗上口的句子,那人又一点儿名气没有,一般也就没人知道了。”/p “哦,嗯…”梅耀庭的脸还是遮挡在我的答卷后面。半晌,口齿含混地说:“一直做的商务是吧,对新闻有过怎样的接触,或者是看法?”/p “合着那个薛蓓淇没怎么汇报?”我这么想着,犹豫是不是再把梁启超老先生的言论搬出来应试。说实话,对媒体或者新闻领域,我也只知道这么一丁点。至多再有个张季鸾,但那个人的“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主义,说出来别再触了公司的禁忌,搞得卖弄不成,反惹麻烦。/p 梅耀庭似乎没有介意我的沉默,放下我的试卷,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说:“比如中国的外交、反腐方面的报道,日本的内政为什么比较混乱、投机的政客很多、媒体怎么报道他们,美国的新闻是不是真的言论自由,大选怎么不代表人民了等等吧,你就按自己想法,开诚布公地谈谈就行。”/p “哎呀,这比我跟厂家杀价还难了。”我心中叫苦,一边回想梅耀庭问题内容的顺序,一边后悔来时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怎么就完全没有浏览一下网上自己从不过目的政治时事的意识。/p “是这样,日本吧…”我挑自己多少还浅薄地知道一点的部分说,“自由党—-”突然留意到梅耀庭仁丹胡一样短促的眉毛相互靠近了一下,猛醒道:“自由民主党,也简称自党—-”我感到背上都冒出了汗,因为忽然害怕自党这个简称别是个错的记忆。/p “他们里头帮派林立,所以虽然一直是…”/p 这回真的卡壳了。因为我不知道当前执政的还是不是这个党派,而且说实话,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都不知道日本三天两头换首相的政府,到底算谁在掌权,何况这十几年来身在中国做商贸,已经俗得只懂交易业务了。/p 恰在此时,两声敲门后,一个看起来好像足有6、70岁面目的女人推开门,与之前雄赳赳闯入的不同,她每个皱纹里都堆着笑意说:“梅总,下午的培训,还是您先跟大家强调一下文本校对和纠错的重要性吧?然后我再讲细节,您要是定了,我就赶紧安排。”/p (6) http://.biquxs.info/

“还非要我讲啊?我们众窗里头,都是严肃新闻的报道,不该有文字错误,是最基本的原则嘛,不过,错一个字,就扣钱的主张,还是好吧,好吧,那我就说两句,具体内容,一会我再找你们商量。”梅耀庭露出来的手很能表达不耐烦地摆了两下,等门关上后,笑笑说:“不好意思,唉,你看我这里,很多人都是,就像《疯狂的石头》里那句台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公共厕所了,而且还不分男女,哈哈哈,喔,你接着说。”/p “啊,还要接着说!”我心头一紧,因为不仅实在没什么相关知识,刚才自己讲到哪儿了,还被《疯狂的石头》的一个个镜头在脑海里的闪现所搅扰,居然忘了个一干二净,真希望再有人来这里“上趟厕所”。/p “随便说,其实我对日本政治啊、文化的,还真是挺感兴趣的,有机会,就喜欢跟有这方面接触的人聊聊,而且,嗯,你这个年龄也懂的,当年还把外国电影叫译制片的时候,我还真记得几个日本明星。”梅耀庭又露出了他那可以溢满整个面部的微笑。/p “这叫什么面试?”带着不解,我随口说道:“我也喜欢日本文化,所以没事就经常看看日本的影视剧,他们那种可以自由自在地完全真实表现世俗生活的—-”/p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アベ…”梅耀庭忽然打断我的说话,夹带着一个日语,思索的样子问道。/p 我没能观察到他开口的刹那,脸上掠过的一丝不耐烦,想着这么巧,恰好上个周末在网上看了阿部宽主演的《カラスの親指》(中文译名:《乌鸦的拇指》),哪知道梅耀庭其实要问的,是如今早已当了好几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便接过话说:“您是说アベヒロシ(阿部宽)?”/p “…啊,好像是这么叫吧,我不会日语的,呵呵,你认为他怎么样,或是说日本民众整体上怎么看他,认为好的多,还是反感他的老百姓多?”/p “日本民众?”我不解地反问了一声,因为觉得一个演员而已,上升到民众怎么看待的问题作为面试内容,真猜不透这个老总考核的方式中,这暗藏的算哪路子机关。/p 梅耀庭点点头。/p “呃应该不至于有人反感,毕竟他那人的素质还行吧,至少那种形象底子,他也没有就光靠那个,现在怎么说呢,也是个老戏骨级别吧。”/p “噢~”梅耀庭拉长音说,“日本人也有这种评论方式?就是年轻人爱说的哦,叫’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哈哈哈,可不,政坛摸爬滚打的人嘛。”/p 我惊得不只后背,全身都在这一瞬冒出了汗,同时,满心庆幸刚才没把演员之类露馅儿的词说出来,但急着搜肠刮肚地琢磨他说的アベ到底是谁,可临时抱佛脚的功课都没准备,自然眼下全无线索。/p 然而梅耀庭转移了话题,并未继续考察有关美国大选、中国外交这些我知识积累近乎于零的领域,“总体来说,我对日本没有好感,你知道,德国在二战后非常真诚地认罪,小鬼子呢,整天狡辩,所以,作为我们中国的媒体,对报道底线的把握,是重中之重,决不允许有任何破坏。”/p 说罢,他猛然投射过来的严厉目光,让我莫名地生出一种犯忌的错觉,更为麻烦的,是我又听不懂他的大部分说话了,只有暂时点头应付。/p “我就是想说,新闻报道,可是和做生意的商贸完全不一样,不是只要价钱合适,不管对方中国的还是外国的都可以交易,甚至巴不得有好多海外客户。新闻,可肩负着指导和约束大众的职责,思想认识的正确性、统一性、合理性、严肃性、权威性、不盲从、不跟风、不能招引质疑。同时呢,文字严谨又通俗易懂、调理清晰还浅显明白,是我对公司里所有报道人员的要求。”/p 我听懂了一部分,虽然也不很确定,只管先点头,同时说:“对,公司的要求必须遵守,这是基本的原则。”/p 说实话,虽然年龄大了不少,这招数还是罗文德以前传授我的,说面试嘛,只要是你确实想去的单位,那无非就是毫无原则地投对方所好,一切都认可对方说的,这人是没尾巴,要不点头的时候,还得摇那玩意儿呢。/p “嗯,对你这个年龄、工作多年的,在这方面我还是很放心的。”梅耀庭重新露出笑容,随即转向他左手边的显示器,说了声“我查个邮件”,便盯着屏幕,一边说:“看你去过一些国家,除了日本…噢,还有欧洲是吧,对比中国,你有什么看法?”/p “您说和中国的区别?”我问道。/p “嗯。”/p “这题目太宽泛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会认可啊。”我心中叫苦。没想到梅耀庭紧接着给了个关键提示说:“就是觉得中国哪儿比他们好,毕竟你选择回国了嘛,总有个理由吧?人都是往高处走的。”/p “噢,那中国蒸蒸日上的发展势头,没有旁的国家可比,想着怎么也是回国了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所以我当时就回来了,其实也没太多的想法。”/p 梅耀庭慢慢地点着头,“是啊,我也去过一些国家了,欧洲嘛,说实话,那生活的方便程度,比我们差远了,韩国呢,我是真觉得不如中国,日本相对好一些,但这个民族太排外,一点包容的胸襟都没有,所有这些,中国不知道比他们高了多少个层级,所以,我总结出一句话,就是我们应该自豪地感谢,我们是‘生在中国’,是吧?”/p “《生在中国》!”大概已时隔了很久很久的一个声音,从我埋在心底或许最深处的记忆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而迸发出来。只是突然得令我茫然无措、意外得对我唐突莽撞。/p “唱它行吗,你的《生在中国》这歌儿?”与之同时,另一个久违的声音,也随着这份记忆,像剧烈的搅动后,被汹汹翻涌的海浪推上沙滩的洋底古物,引得看到的人好奇、探究。当然,那人只能是我。/p “怎么了,岳清辉,有什么不一样看法?”/p 梅耀庭的一声问话,瞬间把我拉回现实,也同时意识到发愣的失礼,赶紧点头道:“啊不是,您说的,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有的认识,这个毋庸置疑。”/p “好的,那先这样吧,刚才答应了校对组的要求,我就得践行承诺嘛,哈哈,不过,你愿意做这份工作吗?”/p (7) http://.biquxs.info/

正以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面试,就要这样不清不楚的结束而很是懊丧的我,乍一听到如此的问题,完全不敢确定是否听得准确。在无言以对之际,梅耀庭起身堆笑道:“对了,是工资待遇还没说呢,是吧?这好办,这样,我叫人力的来…噢,要不我打个招呼,你过去和她谈,虽然你不是语言文字类学科出身,也没从事过这类工作,不过,看你日企的经历,公司很看重你的日语功底,所以已经决定聘用了,我今天这次,也就是先考察一下而已,当然了,你的意见是…”/p 我巴不得立刻离开现在那个把自己家,搞成了平日只是个睡觉场所的工作,于是马上答道:“我愿意来。”/p “好,这么爽快的风格很好。”梅耀庭走过来说:“那我就直接带你过去,和人力那办好必要的手续,然后你要是有时间,就先在这里浏览一下我们的网页,熟悉熟悉我们报道新闻的手法和风格吧,当然时间上你自己看,不必走晚了赶晚高峰,以后正式上班的话,我们这儿两班倒的制度,正好早晚高峰都躲开了,这方面挺好的。唉,北京这个通勤啊,真是苦不堪言,呵呵,不管坐车还是自己开车,路堵、车挤、心烦。”/p 按照梅耀庭安排的程序,我从众窗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5点。再从聚餐的日本料理店出来时,就将近9点了。/p 夜风虽然在落日后,减低了下午肆虐时“吹尽寒枝傲霜叶,天地唯我满山河”的气势,深深浸淫了低温的空气还是让我们一走出店门,便都不约而同地拉起了领子。/p 互相道了再见,和我同行一段10号线的罗文德指指天空说:“这么大风还刮不出个星星,这霾到冬天还没个散的希望了?”/p “今儿阴天吧,诶,那儿不有一颗。”我扭头朝侧后方指了指。罗文德不屑地看着我说:“你睁大俩近视眼看好了,那是灯儿。算了,不说这没劲的,这回觉得能干下去不,人家不让你体会了一下他们怎么作报道,难不难?”/p “看不出个所以然,反正都一样吧,毕竟国内的媒体,感觉和新浪、搜狐、或者环球之类的内容没区别,而且也没觉着有什么文字水平要求的,就是新闻呗。”/p “你不是不看新闻吗,怎么又知道没区别了?号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肚子都是…都什么来着?”/p “一肚子不合时宜?”/p 罗文德拍着我胳膊道:“对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肚子不合时宜,诶,念着不顺溜啊。”随即抬头又垂首地重复念叨。/p 我笑道:“你好好走路,别再让硅铁块儿绊着。有一肚子不合时宜的是苏东坡,宋朝那时候能由着他这气性,我哪能跟人家攀比。就是真没想到新工作比绫野给的低,武肇清也铁了心去,不是后来他没追那谁吗?怎么,还是在绫野觉着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特别扭?”/p “不好说,他表面上对外那么说过,不再惦记人家,可如今微信之类的,随便就发个话出去,想收回来可就难喽,不小心说句不合适的太容易了,我有时候都怕给我老婆哪句不对了惹了她,其实还不是想起什么就一按?都是方便惹的祸。而且你也知道,那小子一根筋,又没什么见识。你像他没事就看《新闻联播》,这当然没什么,可反而数他抱怨社会,说起这个,我都懒得理他,就是这一真离开吧,多少有点儿念他好的,工作上还是挺负责的。”/p “唉,先生,包过安检!”/p 负责地铁安检年轻女子的叫声、以及她“刷”地横在我身前的胳膊,打断了我因为罗文德的话,而回想武肇清抱怨现实时那副神态的思路。才留意到只顾跟着两手空空的罗文德向检票口走,忙退回去将背包放上传送带。/p “对了,你如今上班都不背包了?”我追上先过了检票口的罗文德说。/p “有什么可带的,再说,那安检机什么东西不放?”/p “臭讲究。”我笑笑,又说:“对他能下这样决心,我是太意外了。换工作实在是个探险一样的举动,你像我从绫野换成现在的采购,以为都一个路数,立刻就驾轻就熟呢,干起来,才明白传说中的过劳死没准儿就在眼前,要不,才不想折腾。”/p 罗德文瘪着嘴巴点点头说:“是啊,这么苦?其实我也是犹豫呢,如今绫野也没生意,轻松倒是轻松了,太没前途了。我经常搂两眼招聘网站,可哪儿有正经招人的日企啊,成天都是那几个,那种天天招人的谁敢去?赶脚这经济形势,可真不像说得那么好。诶,你要去了报道什么方面的,不会也成天八卦吧?我觉着如今网上全是那些玩意儿似的。你像今儿我百忙中随便看看—-”/p “谁百忙中?”/p 罗文德狡黠的笑容说:“听我说完。看见有个写古代大文豪不少是男同的文章,脑洞开得可够大的,小编这丫别是闲得蛋疼要扯一扯才行吧,哈哈哈哈。后来我马上就想到你将来可别堕落成这德性,虽说那个文章也算有理有据的。”/p “别说我干不了这个,就是想也不行,这地方分我去国际新闻处小语种日语组,这名字够复杂的,赶上宋朝官名了,应该报道日本政治和外交方面的。不过你刚才说的,那傻帽哪儿找的黑材料污蔑古人?”/p 罗文德仰望车厢天花板几秒,说:“啊对,先是举了《红楼梦》里那些个公子哥的例子,说贾琏男女通吃,贾宝玉也一样,和秦…什么来着?啊对,跟秦钟不清不楚,然后就举了不少大诗人送别好朋友的句子,分析说那种情深意切的,如今异性之间都做不到之类。我也记不住,就有一句是王维的,呃…大概是’惟有相思似春色,不离不弃送君归。’这确实有点儿肉嘛哈,喔对,还有一句是’相送情无限’…靠,不行,我如今记不住这东西了。”/p 我笑道:“你以前也记不住这些啊,不过真是小编无聊了,过去交通手段跟现在比差得太远,一分别很可能就是永别,书信往来也不方便,所以写得情绪浓烈了很正常吧,而且过去的人感情真挚,柳永和相好的暂时分开,还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现在要这样描写,还不人人都笑话太做作?到底联系太容易了。”/p “那也看情况吧,我觉得还是一样。”罗文德摇头说,“交通是方便了,可一个个自己事儿都忙不过来呢,别说和谁分开去远地方,就是一个城市也根本见不上啊,就像咱这样的,留学以前的同学都是北京的,还不是毕业了这一晃就十几年,能见过谁?”/p (8) http://.biquxs.info/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天梅耀庭提到的“生在中国”,但当年同学的面貌还没来得及以模糊的形象,久违地回到脑海中闪现一下,罗文德忽然说:“得了,这站我就下了,而且我觉得啊,还别说过去国内的同学,就咱们这回隔多久见的?要不是我偶然看到那个招聘和你说了,有了这些来来往往的,你是连个微信都不给哥们儿的主儿,这一完事儿,下回见可就更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呢。”/p 我笑道:“你什么时候学得会发这种感慨了?”/p 罗文德不以为然道:“我就这么一说啊,算发感慨?那你可别当真来个激情分别之类的,就像你刚才说…咦,你怎么说的来着,‘执手’…‘执手相看媚眼儿’?”/p 我几乎顾不得在公众场合,哈哈大笑起来,手朝外摆了摆说:“你放心吧,我这能把灯泡看成星星的一对儿大近视眼,从来没你领导面前抛媚眼的本事。”/p “谁?扯吧,我待见他呢,爷下车了,byebye了您呐。”/p 眼见着罗文德在地铁闭合双层门、没有任何闲暇地奔向下一站的移动中即刻没了踪影。我倒是在调大了手机播放音量后,不由自主地随着歌曲的旋律,有了些感慨的心境:/p 想不到一声再见,/p 我们从此山长水远。/p 约好的,在尘世奔波间消散;/p 记住的,任时光磨蚀、意兴阑珊。/p /p 忘记是现实闯进心中无所顾忌的侵占,/p 容不下珍重和伤感/p 为往事蹊径另辟、留出空间。/p /p 想不到一声再见,/p 相逢化作封存的画面。/p 重复的,是繁琐忙碌里自艾自怨;/p 流连的,早已恍然梦去、飘飞如烟。/p ……/p /p 虽说和罗文德调侃的向领导抛媚眼举动既做不出来、也不需要,到了新的职场,面对新领导,即便没有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自然还是要展现稳重平和、虚心真诚的神情。/p “这是我们国际新闻处的负责人花缙刚。”当进入12月我去众窗上班的头一天,陈沐春带我来到4楼该部门所在地时,他指指一个中等个头、细长双眼似乎总是带着笑意、看起来40岁前后的男子,如此做了介绍。我便露出了那样一个表情。/p “这就是前些天和您说过了的岳清辉,日语挺不错的。”/p 听了陈沐春对我的介绍,花缙刚笑得更加舒展地说:“欢迎欢迎,我听说终于来一个日语特好的,早就希望能快点来的,那我带你先去工位吧。”/p 听到如此介绍和应对,我内心一阵。”/p 我连忙摆手,想着他的年岁或者没有看起来的老成,嘴上不耽误地说:“没关系,公司要求,还得事先告诉,应当的。”/p “同事就先不一一介绍了,我们差不多每天都有个小会,晚班的盯中午12点能到齐吧,那时候我再介绍,这是你坐的位置。”/p 花缙刚带着我一直走到紧靠窗的工位说,同时按下了摆在桌子上的电脑主机电源,同时让我坐下。等着系统完全打开的光景,他已经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媒体名称,表示这是报道新闻上需要经常浏览的中文媒体。/p “我也要报道中文媒体的新闻?”对于通常只看看新浪体育或者雅虎日本里棒球赛报道的我,回忆着他说的媒体名称,一边问道。/p “日媒当然是你主要关注的对象,但国内媒体的报道口径要留意,公司里也不定期地要通知当时的政策要求,这是关键,多报少报一条半条的不是大问题,内容有问题才是大麻烦,公司最重视的也是这些,我想个中原因你懂的,当然具体的,还需要先慢慢体会一阵,这里不要求立刻就跟上报道的节奏,彻底掌握好报道新闻的规矩,才是关键,不过你不用担心,新来的都不能直接发稿,有专人审核了再发布,所以只管做就行—-哦,打开了,这浏览器里呀,一般都保存了常用的媒体主页,你以后自己有别的关注的媒体,添加就是了。现在嘛,还是先看看众窗主页和报道吧,体会一下文章组织方式什么的。一会呢,我找一篇你先试着编辑一下,然后放到—-这有个公司编辑稿存放区,公司已经给你设置了笔名,就是这个’宇辉’,一般我们是不让用真名发布新闻的,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笔名,可以自己另起一个申请,但公司这个要保留,有用的。编辑上嘛,只要不整那种特别怪的就行。申请路径在这里,然后这个邮箱,初始密码是你名字首字母加大写的abc……”/p 花缙刚大体介绍一番后,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不久,就通过邮件发过来几条要求我整理了编辑到一起的新闻链接,又告知工作时间的联系用微信。/p 我的微信加了他以后,很快被他带入了几个群中,看看无时无刻不在跳出新信息的群发微信并没有和我相关的内容,便开始专注于花缙刚发过来需要编辑的新闻。/p 除了一篇原稿为《读卖新闻》就美国大选进行的评论,其他数个链接,都是中国大陆媒体对美国大选的解读和品评报道。/p 不一会,花缙刚又给了我一个将多个新闻源整合到一起的众窗报道链接发了过来,叫我以这个为范本整合稿子。/p 就这样看着基本不明所谓的一堆报道,我埋头模仿得正在起劲之际,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喂,新来的大哥哥,头儿让我带你吃饭去,说你一个人可能找不到北和食堂。”/p (9) http://.biquxs.info/

我昏头涨脑地抬起头,连人还没看到时,猛然注意到自己东拼西凑的文章中,好像正对着我视线的,是一段范本的内容,应该是被我混淆成分析美国大选的新闻源拷贝了进去,害怕回来忘了修改这个无论怎么抄袭、也不能抄到自己人头上的错误,于是仅仅扭头,也没真正看过去就敷衍道:“啊,没事,食堂不在北边儿就找得着了,回头我自己——”/p 万没想到一只手伸过来关了显示器,几乎同时,正方形的屏幕和我摆出错愕神情的脸之间,一张圆圆的女孩子的面孔,带着分外的顽皮气息冒了出来,盯着我说:“大家都忙忙的,赶紧走吧,胡总约我的稿子,我两天了还没交成呢。”/p “胡总?”我起身问时,对方留下一句“别忘了带卡”,已经走出了两步。我先看见一双修身仔裤紧裹住的腿和白色的毛衣,手臂处挎着蓝色羽绒服,一条发辫随着脚步不时地跳动。/p “我卡里没放钱就不用了吧?”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从桌上提起卡绳追上去问道。/p 刚才那张给人顽皮感觉的脸转过来,这才真正看清楚。揣度大概不超过26、7的年龄,有一双不很大、还算明丽的双眼、但两道细长眉毛衬托出了一副秀气模样,涂抹鲜红的薄嘴唇上,是那个略微翘起的鼻尖,给了她天然俏皮的形象。等我两步跟上了,她反而步履缓慢、懒洋洋地说:“嗯,微信支付也行,如今付费的地方,哪儿还能缺了这个功能,就是公司规定了,上班时间必须戴着卡。”/p “那你是日语组的了?”/p “韩语的,也属于小语种组,日语那边有三个人,可能头找他们时候,已经吃饭去了吧,我正好路过,就被抓了壮丁。”/p 我忙说:“那不好意思,我请客。”/p “切,食堂的就算了,而且外边也不行,今天还得忙呢,如今不是美国大选完了没多久嘛,那股热劲他们还没过——”她向上指指,“经常要作专题和稿子,时不时的还老开会,我已经连着加了三天班了,呋,烦死了,小题大做的——嗳,你走慢点,我都不着急,你刚头一天,干嘛呀?”/p 已经放慢些步子的我只好再配合上她的速率,说:“看你刚才说了就走的,以为着急,而且领导给了一个编辑稿件作,我这一上午都没弄出来,所以想抓紧些。”/p “那是你没——”/p “小樊,小樊。”连着两三声叫唤,一个敞开穿着黑色羽绒、身材结实的方脸小伙子跑到我们跟前,“这一个劲儿叫你呢,你怎么还紧着走?我也吃饭啊,是不,樊萌萌?”/p “樊静文,什么樊萌萌,真后悔告诉你我小名!再说你叫我了?——你听见了吗?”她看着我。/p “听见叫人,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呀。”/p 小伙子哈哈大笑,大嗓门道:“你看是吧,那么专心和新来的同事说话,让我很有想法啊,呵呵呵——您就是日语那边新来的吧?我是刘强飞,和刘强东就差一个字。”/p 樊静文用力拉了他的羽绒服一下,说:“你小声说话能憋死?这大庭广众的,不知道的以为你还要喊谁呢,而且还什么和人家就差一个字儿,知道豪车几个轮子嘛?你再惊着食堂里几个。”/p 刘强飞还是无所顾忌的笑容,朝我说:“嗳,你们北京的女孩儿都这么厉害?”/p “你知道我北京的?”/p “噢,领导说来着——对,这里拿托盘,这有筷子和勺,菜一会您想要哪个说就行,不是自助,一个菜一份钱的。是领导跟我们说,日语组也要来个北京的了,这下,英语、日语和韩语就都有一个北京当地人。所以我知道您北京的,而且一听说话,也就知道了。”/p 打好饭菜找地方落座后,我吃了一口米饭,猛然顿悟道:“诶,这食堂就在北边儿啊?”樊静文捂着嘴无声地闷头笑起来,刘强飞怔怔地看着她。樊静文很快直起身说:“您真逗,害得我差点儿出洋相。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是上午看见您从男厕所出来好像找路吧,差点往女厕所走,所以觉得您找路的本事肯定不咋地,所以刚才就那么说了。”/p 刘强飞说:“方向感不好可不行,我们众窗要求很严的,编辑要览也厚得像一本字典。”/p “什么编辑要览?还和方向有关?”我不解道。/p 樊静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似乎要说话,却拿起手机皱着眉头看起来。刘强飞用力咽着一大口饭菜,一边说:“方向就是…这不是媒体吗,您还不懂啊,这不在中国哪儿都一样,不光众窗的要求。”/p “是吗?媒体的编辑要览还就都一本字典似的,大概其什么内容?”我问时,再想到自己上午吃力的景象,对能否胜任新工作顿时灰了大半的心气。”/p 樊静文还是看着手机,不抬头地说:“你听小强夸大其词呢,编辑要览,就是一些编辑新闻的规矩,没什么——啧,哎呀,怎么我又写了一个‘但’和‘却’连用的句子,被校对的挑错儿,20块钱没了,可恶,都赖韩联社,我拷贝过来也没注意。”/p 我连忙问:“怎么,有错别字了还扣钱是吧?”刘强飞左手轻轻拍拍桌面说:“可不,上个月刚定下的规矩,我一个月饭钱都快给扣光了,心疼死我了,而且我跟您说,要览要时不常地考试啊,不及格全公司邮件通报,你还是趁早研读一下,这对我们,就是《红楼梦》里贾雨村的那个护身符。”/p 重新开始吃饭的樊静文说:“护身符可是事关身家性命,你改不了夸大其词的臭毛病。”刘强飞大声道:“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扣没了,还不事关身家性命?”/p “该!有本事你再大点声。”樊静文说罢,又拿起手机浏览。刘强飞朝我说:“我都不想看了,这校对组的人没完没了地在大群里发错误报告,我每次打开微信都手发抖——”/p “哈哈哈。”樊静文笑出声来,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道:“你也要逗我喷口饭出洋相啊?刚才还贾雨村呢,转眼就像…像个临死的交党费样子啦?——同志,这是我的党费,你一定要…哈哈哈。”樊静文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模仿了一下,转而放下手机朝我说:“不过你们日文组的那几个都特行,他们几乎给人挑不出错——嗳,小强,就那谁,小尤,看着挺粗心的那么个人哈,真没想到他上个月才被扣了80块钱儿,鲁哥就更行了,人家就错了一次,还是那种校对给强加的错儿,您应该也挺仔细的吧,可别破了日语组一丝不苟的潜规则,呵呵。”/p “我对钱一丝不苟——啊对,可什么叫强加的错儿?”我认真问道。/p (10) http://.biquxs.info/

刘强飞说:“你比如——”他倏然收住话,左右看了看,才略微降低些声音说:“就是校对认为错了,但实际上有争议的,比如刚才静文说的‘但’和‘却’连用的事情。众窗的校对,非得说这两个转折词不能一起用,比如说啊:‘但张三出于个人审美习惯却不认为她漂亮’,要这么写出来,校对就非认定是错的,诸如此类吧,挺多的。”/p “噢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儿梅总面试时候见着过一个老太太,应该是返聘的专家了,要不校对上这么有权威的做派?”/p 樊静文和刘强飞面面相觑一下,都摇摇头,刘强飞说:“那倒没注意,不知道是不是返聘的已经退了休的人,但专家嘛,她还不够吧?当然中国现在专家也多。”/p 饭后回到众窗所在大楼,上到4层楼梯口后,刘强飞看樊静文径直去了卫生间,在他显得不很大的声音说:“还是跟您交代一下好,她是众窗董事长的亲戚,在她面前可别瞎说话,尤其咱们做的这些新闻方面。”/p 我不自觉地一挺腰杆,半张开嘴只管点头。刘强飞突然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说:“也没什么,开玩笑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啊对了,跟您先告诉一下好,我们每天都有会,您这自我介绍是少不了的,而且我们这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介绍的时候,要说句和自己有关的格言呀,诗词之类的收尾,真的。”/p 说话间,已经到了外文部门的工作区,刘强飞再次开心的样子笑笑,走向了他与我隔了一排的工位。/p 无论刘强飞的叮嘱是否属实,我只想着抓紧编辑,在不知道花缙刚有多少等待的耐心时,还是一切小心抓紧才对。/p 然而才落座没有5分钟,花缙刚就在微信群里通知马上开会,并加上一句“以后吃饭必须加快速度,12:30之前必须回到工位,5分钟内必须想好交接班内容,会议必须尽量缩短时间”。/p 来不及准备格言和诗词名句的我只好随着周围起身的人,一起前往了一间以楼道区分的话,位于我所在办公区对面区域的一间容纳不了多少人的屋子,里面一张方桌的周围,摆了10来张椅子。/p 看看不能都坐下,我就随手靠到了门旁的墙边。/p “大家早中班赶紧交接一下重点报道,啊,我这马上还有个部门碰头会。”花缙刚竟然也只站着,挥着手示意时间紧张道。/p 刘强飞说:“那您开那个会去吧,我们交接没问题。”一阵女性为主的笑声中,花缙刚皱起他不能完全消灭笑意的脸上那对短促而疏淡的眉毛,说:“要你多嘴,啊不,你先把上午韩媒的重点报道说一下吧,朴槿惠那边怎么样了?”/p “还关着呢——”刘强飞一张嘴,又是一阵笑声,有人说“废话”。/p 刘强飞的方脸却始终一副认真相,在一片懒散的氛围下,这个严肃仿佛一张贴上去的假面缺乏变化了——“真的,我没开玩笑,应该还真不放出来了,就是审批的日期,各个媒体的分析都不大一样,挺执政党的还说审判未必能如期举行。”/p “中央日报的吧?”一个看起来30岁前后的女子说。/p “不是,日报里登的。”樊静文说。/p 随后,七嘴八舌的有人说美国大选后的局势、中国对美国大选结果的分析,当然,当前是对川普与蔡英文的通话进行批判,众窗的大群已经有了相关的口径要求传达,一定要注意对西媒不当报道予以有力有节的正确分析和舆论引导。再有就是普京即将访日等等,听得我完全成了旁观者。/p 正因此发呆,花缙刚忽然打断道:“好,明天周五了,把布置下来的议题一定要整理出清晰的路子,再提交上去,别又让上面说周末一看问题多多,又不好指定谁来加个班之类的——对了,岳清辉——这是咱部门新来的同事,一会做自我介绍,你上午也应该浏览了一下咱们众窗的网页,感觉哪个新闻点你感兴趣,当然不一定非日媒方面啊。”/p 他有些拉着尾音、略显绵延不绝的语调外,配合了一副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这种让人放松心情的面目,令我差点忘了场合和身份,冒失地说“哪有功夫看”,好在急忙收住说话、准备随便拿蔡英文的话题应付的空档,又被人打断了思路。/p “花儿,梅总晚半个小时到,所以会推迟3、40分钟啊,回头你看大群的通知吧。”一个面色偏黑,眼珠有些突出的40来岁的男子手抓着门把手探头说。/p “什么’花儿’——好,知道了。”/p “这是公司网页排版管事的,叫骆承庋,最好记着,新闻要想有点击,位置最重要,可不能惹他,不过,惹不惹的,想搞到好位置也很难,慢慢的你就懂了。”我旁边也是站着的一个中等个头、浓密头发下一张肤色白皙、眼神灵活的胖脸男子凑近说。/p 我茫然地点点头,一边道谢。接着听到花缙刚说:“那交接班的说完的话,我这讲…呃,4件事啊。第一,《编辑要求》明天考试,记住及格不是60啊,至少70,而且连续两次不到80的话,要有罚款的啊,别自己不好好准备,看了成绩再骂娘就晚了……”/p 我听了心下叫苦,不仅因为刚来还诸事不懂,更因为从未见过《编辑要求》,想着上班时间一个编辑稿件都搞不定,即便回头领了《编辑要求》,也要占用下班时间学习唉,好烦呐,亦庄到家要将近两个小时,那个“要求”又字典一样厚——如果刘强飞说的是实话……我已经不愿再往下想,忽然胳膊被碰了一下,刚才搭话的胖脸男子说:“领导问呢?”/p “哎。”我急忙抬头,摆出一副自己的想象中应该非常认真的模样,但正对着的是樊静文隐忍着笑的脸,赶紧按照记忆转向左边,全是不认识的脸了——“哟!”我惊赫中只有再转向另一边,才发现了站在写满了字的白板前的花缙刚。/p “答应一声就行。”身旁的男子小声说。/p “哎。”我应了一声,同时用力点头。花缙刚这才放下水笔,说:“这是公司再三提醒了所有编务的,再错,可就别怪公司有明确的奖惩制度,不会放任的。好,第四件啊,是个轻松的话题了,就是圣诞节时候公司有个时间不长的活动,我还是老思路,大家尽量都参加,尤其早班的同事,玩嘛,参加一下,也不在晚回去那么一会儿。好,会就先…啊对了,这是新来的岳清辉——你简单介绍一下自己。”/p “我叫岳清辉,东岳泰山的‘岳’,新闻上没什么经验,还请大家多多指导。”想来众人都急着散会,我稍稍弯下腰,打算就这样结束。刘强飞的大嗓门恼人地响起来道:“格言呀,有传统规矩的。”/p /p (11) http://.biquxs.info/

花缙刚眯缝着双眼道:“噢对,是有这么个不成文的小规矩,不拘什么,比较有名的句子、诗词歌赋啦、名言警句、哪怕流行歌曲的歌词之类的都行,唱我看就不用了啊,呵呵,其实就是引用了表达一下对今后工作的抱负,这也是展现个人文化功底的小尝试,不过当然不勉强,实在不行,就散会,他们这里头,大半也都半个字说不出来的。”/p 我是个极好面子、不甘为人后的心性,忙先点点头,跟人抢白似的张嘴便说:“有句老话讲,‘城里的人想出来,但外面的人却千方百计要进去,人生时时处处都是这样令人纠结的围城…”然而一时想不到怎么与当前的工作抱负联系上,刘强飞等人的插嘴恰好给了我短短的琢磨时间:“那你是要出去还是冲进来?”/p 有人笑道:“这不刚进来嘛——啊对了,‘但’和‘却’连用啦,在众窗这一亩三分地里,这可算语法错误,得记住,1字儿20呢,闹着玩的?”/p 花缙刚向下压的手势说:“听新同事说完,老是随便插嘴。”/p 我接着说:“不管是牢笼还是围城,总之,‘生活不都是眼下的苟且和卑微,还有远方和,我岳清辉’。”话出口才感觉哪里唐突,想着是不是修改一下,花缙刚先拍了几下巴掌,说:“不错不错,有些值得琢磨那么一下的内涵哈,行,散会,啊对,岳清辉,还没给你介绍大家,不过时间不早了,你先加入大群里,很快也就认识了,是吧。”/p 我答应了,跟着众人出门。往工位走的时候,还为刚才没能连着说,减弱了不少艺术效果遗憾,刚才那个搭腔的胖脸男子略带着些笑意来到我一旁说:“说得不错嘛,有经验还是…”/p “啊,那没有,你叫什么,哪个语的?”/p “程裕昆,英语的,回头私信加我吧,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是里程的‘程’,富裕的‘裕’,昆仑山的‘昆’。我就是挺喜欢日本,觉得人家能把文化都好好地保留着,不像咱们,爱国喊得全世界最响,文化上狗熊掰棒子,自己的差不多全扔了,你看现在那些电视电影里面都什么呀,无知当体面,剽窃最吃香,没底线都,是吧?所以没准是我老有什么问你啊,别嫌烦,因为我听说你在日本时间长,不像现在那三个人,还没我知道得多呢。”/p 我笑笑说:“行,回去就加,可你这认识高度,要知道得多,对我就别太期待了,我这种留学去的,除了念书就是打工好能过日子,挺孤陋寡闻的,当然了,水平再差,倒是比中国影视里那帮子无知更无耻的还是好多了吧。”/p 他说句“谦虚,我对那几个日语组的就那么一形容,我自己知道得不多”,走向了和我就是斜对面的工位。/p 座回到靠窗的工位上,无意中和恰好看过来的旁桌视线相对。对方那张浑圆、不大的面庞看不出年龄,没有一丝中国年轻女子会有的白皙或光泽,及肩的头发在午间照进来的阳光中,反射出的也是发黄的颜色。/p “要不坐了一上午,连旁边是男女好像都没印象呢。”我这么想着,老练地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想着微信加上程裕昆就抓紧写稿件。/p “你也是日语的?”她双手放在桌上,将自己完全拉进桌洞中说。/p “对,你也是?”/p “嗯。”她指了指办公桌上与对面桌子隔断用的玻璃板,上面贴着比银行卡大了一倍左右的工牌,显示了名字、部门等信息,还有一张正装照。再看看自己的,原来同样位置也有。/p “霍庆芳。”我探身看了她的工牌说,“那日语都在这一排?”我随手朝她右手边指指问。/p “没有,就我,哦,还有你。另外一个——”她抬手指向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的远处说:“你看那个特别瘦的男的,对,就是他,鲁道瑄,‘瑄’是王字旁,宣传的‘宣’,那么一个怪怪的字。”/p 我本想说那是斜玉旁,中文偏旁里没有“王”这个说法,但还是忍住了,只管点点头。/p “另外还有一个在5楼,是专栏组的,属于公司最高等级的编稿部门,所以不坐这块,叫尤振财。”/p “啊,‘有真才’?名字就不一样啊,洪武18年有个叫丁显的能靠名字当上状元,我这命运多舛,别是名字作祟。”我胡乱联想了一番,一边说:“好,谢谢,领导也没跟我说,我这本来全不知道谁是一个组的同事呢,这回头不懂的,左右少不了得请教你。”/p 她无声地露出门牙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也显现得没有保留,朝着显示器坐正的同时,说:“什么请教,干两天你就知道这工作了,就那么回事。”/p 我也坐好,艳羡她轻松面对业务的心态,一边从微信的外语部大群许多不明所以的名号中,找到使用了原名的程裕昆,加了朋友后,便抓紧赶稿。/p 这样又心无旁骛地忙碌了1个多小时,总算写完,用邮件发出去后,微信通知了花缙刚。自觉总算得享片刻松弛地看看微信,见没有什么和自己有关的消息,就打开了众窗的主页。/p 然而实在没有什么我真正想看的报道——这是我回国后浏览网络主页时一贯的感觉。于是打开了浏览器里存有的几个日本网站,有nhk、读卖、产经以及朝日。/p 刚看上一个日本料理店与中餐馆在国际上的地位有何差别的报道,坐在我对面、只穿了件长袖衬衫、蓬松头发的年轻男子,一边站着擦眼镜片,一边说:“领导叫您过去一下,说发了微信的,您可能没看到吧?”/p “哟,是吗,谢谢啦。”我急忙起身快步走向花缙刚的工位,并掏出手机。/p 花缙刚办公的位置是部门两排工位最里面、单独被不透明的有机玻璃隔栅圈起来的一个半独立空间。我绕进去的时候,花缙刚正在和一个身躯臃肿的中年女人说话。/p 这个留着卷发、高颧骨的圆脸、三角眼睛、圆鼻头、和校对部那个老者有些相似面容的人双臂抱拢、靠在办公桌边,似乎在我进来后,警觉地用眼角瞧了我一下后,大幅度压低了说话音量。我只好知趣地转回到屏风外。/p 等到此人出来,我进去便说:“您找我?”/p 正撅着屁股在办公桌最下面抽屉里翻东西的花缙刚猛地起身,“吓我一跳!岳清辉啊,对,我看了你编辑完的稿子——”他坐下说。/p 瞬间,面对脸上永远带有一丝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神秘10的表情,以至于完全无法参透的花缙刚,心就被不自信的我提到了嗓子眼,不打自招似的说:“第一次捏合好几个新闻,政治的,真是那个——”/p /p (12) http://.biquxs.info/

“嗯?”花缙刚面露意外,笑容竟然有了短暂的消失,令我更是张皇失措地不知该怎么继续说话之际,他马上恢复平和的面目说:“很不错,我们都没想到呢,说一个搞了多年商务的,以为也就是外语好,另外是看你履历上写了搞了不少年笔译,所以觉着或许文字组织上不需要太花大气力培养,可看了这头一篇就挺吃惊的,真是挺吃惊的。”/p “噢,我更吃惊了。”我立刻放下的心如是想着,自然不会诉诸口舌,点头故作姿态道:“哪里,那可过奖了,差得远呢。”/p “不,要对自己有信心,尤其有一句他们——喔,他们就是咱们公司稿件审核的领导,他们认为真不错,也是我特意跟他们提了一下。”/p “那谢谢,是…”我挠挠头做出冥想样子,花缙刚说:“你自己倒忘了?就是‘尺度不足量心欲,权衡岂堪辨才雄’这句,我们还都网上查了,没有,日媒的话,肯定不可能写出这个,所以都想肯定是你自己琢磨原创的,还是说很少见的句子,百度也没收进来?”/p 我不觉傲气上涌、自负于心,嘴上偏偏能假装谦虚、实为夸耀卖弄地说:“偶然凑出来的一句,不值一提的,用的实际上是孟子劝导齐宣王的话。”/p 花缙刚连连点头,抬手虚指指说:“有这样的学识那就太好了。是这样,公司有个专门搞原创稿件的部门,也就是那种专栏性质的报道,这个嘛,是新闻媒体,一般都会有,没有自己东西,那不大能在市场立足了就,是吧,你像环球网,观察网,天天都有社论,而且几乎就是指导我们中国对外舆论和认识海外对华观点的标尺了。”/p 对这些网站从没看过、完全没有印象的我也连连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同一个事情的报道,我会注意看环球和…”忘了花缙刚说的另一个网站名称,干咳两下,点着头说:“它们的口径的。”/p “哎,对对对。”花缙刚拍拍我他将将能够到的我的膝盖,“就是要有这个敏锐的觉悟,而且不光环球和观察啊,你像新华社、人民网等等吧,缺一不可,这个——喔,不是我说啊,梅总经常告诫大家的,就是’原则绝不能突破,立场必须要坚定、信念贯穿到一生’,数典忘祖,别说能不能有资格做新闻,是不是有资格做中国人,都是问题了。”/p 我只有点头,低眉顺眼地等着下文,却在沉寂中不得不放低视线时,看到花缙刚等着画师描绘般不动的笑容,惶恐地说:“这个我明白,进到众窗了嘛,就要按照众窗的要求做事,您放心,这个和商务也是一样的,不可能说我在a公司拿工资,给b公司提供商务秘密,那和犯罪也没区别了。”/p 说完觉察出打的比方莫名其妙,可花缙刚非常舒展的笑容,让我想起圆白菜被巧妙下刀后、一把刨去菜芯便豁然绽开的场景——“对对对对,你这么明白就好说了。是这样啊,公司有领导刚才跟我说,以你的文笔呢,只单纯地报道新闻应该比较得未尽其才,还是发挥了试试做专栏好。当然了,新闻的敏感性还是第一位,你毕竟刚来,所以我建议,每天你从报道里选个觉得可以做文章的素材报给我,这边认为可以了,你就收集资料然后写,我看了可以就发布,有空余时间呢,你还编辑一般的新闻稿件。另外你新来,稿件量暂不要求,先把新闻敏感性锻炼锻炼。一会你回去,就可以按这个程序尝试。对了,另外还有一个事,就是做专栏吧,梅总有个规矩,先写一篇文章他看,要判断文笔、思想、知识积累程度等等吧,对综合的素质优劣进行一下甄别。”/p “这简直是林冲上梁山被逼献出投名状了。”我恹恹地想着,犹疑地说:“…哦,也是网上找个新闻素材先报上来,合适的话再写?”/p “这个不是了,主题固定的,是《祖国在我心中》,当然,文章题目自定,不一定非用他这个,核心思想、文章立意围绕这个主题就行。”/p 我立刻想起了梅耀庭面试时的那句话,鬼使神差般脱口道:“《生在中国》之类的?”/p “可以可以,这样的就行,还有像《五千年传承之我见》、《纯净蓝天下的沃土》、《霞光万道耀神州》、《阳光最灿烂的大地》等等吧,这些都是以前他们写过的题目。就是有个要求你别不愿意,因为这个不算工作量里,必须回家写,不能在班上。噢,那当然你说下班了不走,用公司电脑写,那没人管,反正我打算下礼拜你就按早班来,那3点就下班了。这不今天已经周四了,是吧,梅总那个,下周能交上就行。”/p 回到工位时,听到花缙刚夸奖之际建立的自信和憧憬,早已落荒遁去的残兵败将般唯恐有踪影被人发现,但马上又意识到还要从新闻找做专栏的新闻素材,只好身心俱疲地挪动鼠标,输入密码,将目光无可奈何地落在新闻页面上。/p 看了还没有两三个新闻题目,霍庆芳的转椅凑近了,听到说:“叫你说第一个编辑稿件都出了什么问题吧?”/p “啊,可叫我试着写专栏,咱们这儿都什么工作量要求?”/p “哟,那可是看具体的职务了,像一般新闻报道员儿,每天6到8个吧,但可别天天就整6个,那公司可不允许,再高些的有领班,我是说职务啊,他们呢,每天4到6篇就行,但有审核任务,出了差错,他们有连带责任的。”/p “就是校对部指出的那种错误,他们也跟着被扣钱?”/p 霍庆芳乐得还是露出门牙,说:“你真逗,那不疯了?那个不株连,是内容上存在的思想意识错误,比出个个把错别字之类的严重多了,我们这儿都这么形容嘛,说‘错字多少都不怕,可别惹了带头老大’,呵呵,你懂吧?”/p 我朝着外边霾气沉沉、看不到蓝色的天空指指说:“是咱们中国——”/p “哈哈哈。”霍庆芳头一次乐出了声音,说:“你咋这么逗啊,小小一个众窗的员工犯了错,还能捅到天上去,当然就是梅总了,你要认为是ceo也行。”/p “噢,ceo,梅总就是…”说出口,我已经想到应该不是,按照刘强飞中午告诉我樊静文是ceo亲戚的语意,应该指的不是梅耀庭。/p “哪呀,众窗的ceo一般不露面的,人家光会都开不完,我说这会,可不是众窗的会啊,那可是高级别的。”/p 我点点头,想着赶紧找素材报给花缙刚,霍庆芳退回自己座位,又说:“让你搞专栏啊,唉,慢慢体会吧。”/p 这副颓然的口气,不觉勾引出我的烦忧、放大了已有的困乏,不禁跟着懒懒地回应说:“别很快就——”/p 还没说完,听到对面一声“你这就是不行!”的低音呼喝。/p /p (13) http://.biquxs.info/

就看见一个敞开穿着款式落伍、又因色泽灰暗而显得极为老旧的人造革夹克、脸型与刘强飞相类但两腮有些横向鼓出来、面色红里透黑、眉毛短粗、双睛突出、应该超过35岁的高大壮硕男子,就站在程裕昆座椅旁,指着屏幕,用不知中国哪个地方的浓重口音、我基本靠猜才能听明白一部分的口齿说:“你剁(打)开,你剁(打)开你那篇,至少两猝(处)严从(重)错误,校对那不给气(记)大错才怪讷(呢)。”/p “剁?啊,你说打开那篇报道?哎呀,你都微信给我那几句了,我知道了,还打开干嘛呀?我这忙着呢好不好。再说了,校对如果记大错,也是我的对吧,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坐着的程裕昆满脸的不耐烦,不过慢条斯理的说话习性丝毫没有受到影响。/p “总(怎)摸(没)关臆(系)啊,这关臆(系)到国家禁语(信誉),你这么最(随)便说肯定不行,还是不是扃(中)国人啊?”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程裕昆的电脑,嘴巴半张着,不断地传出来急促的呼吸声。/p “啧。”程裕昆嫌恶苦恼的样子稍稍挪开些座椅,脸也撇向另一边说:“哎呀,你这哈气,熏死我了…我标题已经写得明明白白是‘西媒’,是外界的说法,又不是中国的媒体说的,这没违反公司规矩啊。再说,印度就是没选中国的高铁,选了新干线,你要不服气,你去印度把人家说服了,跟我这发什么横呐?”/p “我没缩(说)印度什么,我死(是)缩(说)你报的里面,说较(小)鬼子的金(新)干线最喃(安)全、最苏死(舒适),这明显死(是)误导读者的错误,不知道的万一信了外媒的胡侧(扯)呢,你负得了责吗?”他双手叉腰道。/p “哎,怎么是胡扯啊?人家两个国家政府发的声明的。”程裕昆白了黑脸大个子一眼说。我对面的头发蓬松者已经同时起身说:“哎呀好啦,卜大哥,全众窗都知道您最愤最爱国,最讲原则,可也不用老这么高调滴提醒我们啦,回头要是昆哥真被记过罚款,活该他呗,你先回位子消消气。”/p 横腮的黑脸男子甩开蓬松头拉他胳膊的手,突然口齿清楚了好几个层级地说:“可我兼着公司报道监察委员的职务呢,不管有失职的责任,你端(担)啊?而且你就是答应端(担),公司阴(认)吗?”/p “阴吧,呵呵。再说,阴不阴的,就看公司了呗,呵呵呵呵,玩笑玩笑啊。”蓬松头笑嘻嘻地说。程裕昆则抬头扫了一眼,无奈地说。“好好好,我把那句改了得了吧?卜大书记,你别再和他闹急了,我责任更大了就。”/p 那人又唠叨了我完全听不明的几句,才回了与鲁道瑄同一排,但处在另一头的工位。我扭头对霍庆芳小声说:“那人干嘛的,这儿还有报道监察呐,而且是书记?”/p “书记是大家那么叫他,监察是真的,再说了,你不知道中国对媒体管得最严?那人叫卜呈仁,可是公司里出名的老愤青,又浑又横。”霍庆芳脚下用力,将转椅滑近我也是压低了声说。由于滑动的声响大,没听清的我问道:“什么,胡混的大粪?…这是什么鬼?”霍庆芳掩嘴笑得似乎难以把持,放下手说:“我说的,是老愤青,你什么耳朵。不过不用搭理他,看他长得凶,再怎么这是办公场所,他不敢怎么着的,要不你看小程动都不动,大家也都习惯了,随他说什么,就跟咱们这儿电视一直放着那个台的新闻一样,大家都不听,忙还忙不过来呢。”/p “霍姐,你这话还是小声点儿吧。”对面蓬松头探身过来说,又向上提了提自己的耳朵,“丫听力跟瞎子的似的,倍儿灵。”/p 霍庆芳再次笑得令掩住嘴巴的手难以维持在脸上,“就像你声音小似的——他最坏,典型你们北京的,嘴特损。”霍庆芳指着蓬松头说,“叫的名字就古怪,姓吧,是涂,糊涂的‘涂’,哈哈哈,就挺不常见的,名字叫个什么‘正熙’,乍一听以为棒子呢,如今韩国那个已经要完蛋的朴槿惠的老爸,不也叫正熙嘛。”/p “我的不一样啊,100中国人,名字比棒子的有文化多了,告诉你们来历就明白了,可都是咱中国当年的一把手,闹着玩儿呐?‘正’,是蒋委员长的那个中正的‘正’,康熙的‘康’,啊不是,康熙的‘熙’。”蓬松头忙不迭的更正,再次引起了霍庆芳的笑声,而且这回周围人听到的也笑起来。我被感染了跟着刚咧开嘴,就看见卜呈仁直眉瞪眼地走过来,站到涂正熙旁边冲我说:“岳精卫,似(是)叫岳精卫啊?”/p “岳清辉。”我更正道。/p “对,岳精卫。”他大声说。/p 我对“精卫”这个发音很不乐意,明知是他的口齿胡乱造成的问题,也没好气地说:“清辉,清水的‘清’——”/p “资(知)道啊!”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说话,“经水的‘经’吗,不就似(是)?”/p “啧!”霍庆芳与对桌的年轻女子不约而同地发出表达厌恶的声音——“说什么呢,讨厌!还老这么臭,杯子都污染了!”那个梳着马尾辫、额头很宽、戴着副黑框眼镜的女子起身,狠狠地甩下这句,端着一个大肚水杯走开了。/p 卜呈仁毫不介意地只管盯着我说:“你来一下。”/p 我只好跟着走去他的工位,这时才发现,都是一排有着6个办公桌的布局,只有卜呈仁的旁边,一连空着两个工位。而且与没有坐人的桌子空空如也的景象反差极大的,尤属卜呈仁的桌上景象。/p 和其他人都把显示器摆在正中不同,卜呈仁的这个紧靠桌子左侧,还用很多废报纸垫高,最上面一张露出了“人民日报”字样,颜色老旧得仿佛50年前孑遗的“文物”。中间靠玻璃隔断的则是排列整齐的几册都很厚实的共和国当世大作,有《…治国理念》、《不忘初心》……正要被书名的光芒万丈晃得避开视线,赫然看见紧挨着显示器的一本,是比《牛津字典》还厚、深褐色精装版、烫金字的《厚黑探秘》。/p 伟大的书籍前,则是公司也发给了我的最廉价的记事本和水笔,另外有些印刷品、键盘和鼠标之类,凌乱地散放在桌面各处。如果还有引起我注意的,就是桌子右角上一把几乎有老式暖瓶高度、装满了水的小口玻璃瓶,造型有些像满清时皇帝习惯赐给大臣用的赏瓶,还以为是他浇水用的家伙亦或花瓶,虽然眼前没有任何养眼适心的植被。却看他左手抄起来就咕咚咚地灌了自己两口,指着不知为何会隐隐泛着一股腐味的桌面、突然以我完全听得明白的语音说:“公司的《思想规约》,隋芳芳给你了吧,我想——”/p “没有啊?”我打断他说话道,一边以不引起他注意的幅度稍稍向左边挪了一小步,好尽量少闻到他实在浓重的口臭。/p “啊?”坐下来的卜呈仁扭着脖子、只撩起眼皮看向我,脸上横着的所有纹路都流露出不相信。/p /p (14) http://.biquxs.info/

我急忙努力回想着隋芳芳交给我的物品,应该除了本子和笔,就是工卡和员工手册,哦对了,还有劳动合同,好像就没有其他文件类了,这样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我还不至于记不住。/p 不等我愁眉苦脸地想明白,卜呈仁已经不耐烦地甩了甩手,突然用我能够大致听明白的语音说:“这个粗心大意的隋芳芳,就似(是)干事(似)情没有阴(认)真的原则。”/p 不过,随后的一大堆话我就只能连猜带蒙了,大体可能是说他计划下周对我考核《思想规约》,至于明天下午公司的《编辑要求细则》考试,是公司每隔两三个月,就核查一次所有员工的重要事项,我恰巧赶上了,没办法,也必须参加,因为公司杜绝任何逃避考核的理由,虽然对我这种才来一天的,或许没有及格线要求,但低于50分,肯定会按照绩效评比制度,有相应的处罚。/p 我边听边点头、还在苦心琢磨语意、生怕落下什么指示会耽误试用期前途之际,就看见卜呈仁突然拉开抽屉,里面顿时蹿出来更加刺鼻的一股极其混杂的腐败味道,冲击力之猛烈迅疾,我以为雷霆万钧必然甘拜下风,只有光速将将企及。卜呈仁从里面不知哪个方位抽出来一根黑色、亦或暗褐色的烟卷,攥在手里并同时关上抽屉说:“抽烟去不?”/p 我刚摆手,未及张嘴,他略扬起脸豪爽的意态道:“别客气,我这里还有。”说着,手伸向了那个深不可测、大有蓄势待发气象的抽屉,唬得正在躲开他嘴巴的我双手摆得,仿佛有了电影《叶问》里大师出拳的速率,嘴也紧跟上道:“不用不用,我不会,别拿!”/p 他似有不解地看看我夸张的动作,留下一句“去和人力要一下啊,耽误你自己了,就别怪我没提醒”,便顾自走了。/p 矮墩墩、胖乎乎、一双因缺少些灵气的大眼睛,多少暴露出粗心性格的隋芳芳,听了我索要的文件,泰然道:“细则是每次有了内容更新后,就给各个部门两份,人力这就不再备份纸面的,这个规定特严,目的就是要部门里保管好。另外你说的那个…”/p “《思想规约》。”我提示道。隋芳芳竟然满脸的茫然。不远处一个面色发黄得像老旧稿纸、看起来有40多岁的中年女人盯着显示器说:“谁跟你还提那个?公司早就废弃了,多少年了都,细则里面都包含有,真够行的,还跟你提那么个垃圾。”/p 隋芳芳随即摊开双手,无声地表示她没有回收垃圾的本领。坐在她对面的陈沐春似笑非笑地说:“我刚来的时候,倒听说过有那么个玩意儿,好像也就两三张纸儿吧,如今连电子版都没了,岳哥您甭搭理这个,就是人家跟你闹着玩儿呢吧。”/p 我为自己在试用期,要事事小心为原则,自然没有这些人的无所谓心态,只好下楼向霍庆芳求助。结果她问了一圈下来,在卜呈仁裹挟着多大风力也吹不散的满身烟气回来时,也和隋芳芳一样朝我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涂正熙探身说:“那玩意儿如今我们都不大看了,他怎么会要考您?要不…我问问别的部门吧?”/p 我忙说“谢谢”,他却又伸出一个手指,暗指着卜呈仁的方向说:“对呀,他那儿有,而且没准儿咱部门的,都被他故意收着了——是吧,杜敏萱,我的神推理还是那么的有道理吧?”/p 他旁边的马尾辫正在噼里啪啦地快速敲打键盘,满脸浮出笑意,但一动不动地说:“啊,什么?不知道啊,别问…哎呀你看你,一干扰,我把‘不知道’都给写上去了,多危险呢,真是的,这个月我被纠错的钱你给交啊。”/p 涂正熙张大嘴无声地笑,刘强飞这时过来说:“我去给您问问,国内部的一般保存得比较好,废纸都检查三遍才决定扔不扔。”/p 周围一阵笑,刘强飞的认真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抬腿就走出了这一片办公区。不久回来,手中已多了一本卷了边、封面有油渍、装订粗糙的厚厚册子。/p 我接过来连声道谢后,准备给花缙刚提交了专栏议题后就看看,涂正熙笑道:“别看表面上不起眼的东西啊,可是个只要掌握遵守了,就能立身中国新闻界、保证不会惹麻烦的宝贝,江湖人称‘护法保命秘笈’,我——”/p 霍庆芳打断道:“你发了几个了,老是说闲话。”/p “他今天手特快,我看见的就6篇了。”杜敏萱代答道。涂正熙得意的笑容,靠进座椅说:“错,8个了,而且抢到一个曝光川普黑历史的一篇,点击蹭蹭的。”杜敏萱不以为然道:“点击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也说了,遵守了那个秘笈,就能立身新闻界了?噢,当然是说我们中国大陆的新闻界了。”/p 由于下班前,花缙刚通知了我不用参加明天的测试,因此,对于同事们对细则的这个说法,我直到周末在家才开始一探究竟。然而研读了头几页,也丝毫没有体会出来。里面无非就是些报道中使用图片的注意事项、引述媒体报道时尽量全面、不能成为其他媒体的传声筒等等,附有大量的错误和正确范例,似乎在禁忌避讳上并无过多提及。/p 再翻到第二章的文字校对原则时,实在为其乏味而不想继续,随手合上,才注意到最后一页的背面,居然印有字体极大极黑的一首打油诗:“/p 新闻报道责任重,禁忌避讳严把控。/p 金钱贿选多丑闻,西方人权惹放纵。/p 华夏民主最切实,无产专政都称颂。/p 欧美不再是标杆,日韩更难堪大用。/p 独领风骚铸辉煌,全面发展没漏洞。/p 半句邪说也不容,党同伐异我与共。/p 爱国精神放心间,所有错误岂会碰?/p 下笔千言无穷尽,核心唯有中国梦!”/p 尤其看到“党同伐异”和“唯有”两个地方,有一大块发着说不清是黄还是灰褐色的肮脏痕迹,我不禁哑然失笑,想着一定是哪个不负责任的吃方便面时,用这个册子垫着用了。有些恶心地将其随手扔到桌边,告诫自己后天上班携带时,千万别忘了用塑料袋包上,免得脏了自己的背包。随即拿起昨天时隔多年重读到第十三章的《北京法源寺》,看了没几页,又要哑然失笑时,妻子进屋说:“你给孩子再辅导一下作文啊,别老顾着自己看闲书,上次就是你给讲了讲,得了个优加呢,全班就咱们启旻一个,他可是高兴坏了。”/p 我笑道:“这话说的,我不看闲书,还主动学习马列大作啊。那这回宝贝儿是什么作文题目啊?不过他这可6年级了,不能老指望我辅导,都有依赖性了,那可不成。”/p “好,知道了,啰嗦劲儿的,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启旻,你到爸爸这边儿来吧,题目是什么来着?——我记得特逗,把咱耀耀难为坏了,哈哈哈。”/p (15) http://.biquxs.info/

儿子跑过来,塞到我手上的,又是一个装订的册子,然后以没一刻消停的精力跑到床头柜拉开抽屉——“爸爸,昨天的那个虾条还有吧?”/p “吃的不放里头了,你妈今儿最新的指示不让了,诶,今儿早饭时候你不还吃来着,就是剩的那一点儿。”我说着拿起册子一看,封面赫然的黑粗大字标题,再一次让我感到明晃晃亮瞎双眼地写着“中国遍地雷锋的日子”。/p “这里面什么,写的?”我皱起眉头,马上又笑道:“记的小沈阳倒是唱过一首叫什么《俺们东北都是活雷锋》的歌儿,是吧,秉嫣?”/p “不是小沈阳吧?那歌儿得有20年了,小沈阳那时候还没出名呢应该,我记得是那谁唱的,叫‘雨村’还是‘雪——”/p “雪饼!”启旻大声打断道,随即跑过来抓着他妈妈的胳膊说:“妈,我想起来好长时间没吃过雪饼了,怎么一直不买了?”/p 妻子向屋外走着说:“膨化食品有什么诶,而且昨儿不还在7-11买了せんべい(注:一种日式小吃),就吃完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能吃那么多零食,你奶奶就是——哟,妈您跟这儿哪,那您甭管了,我来洗吧?”/p “我可没惯着耀耀吃零食啊,他爷爷还最反对吃那些呢。”/p 听到妻子笑着说:“我知道,都是这孩子忒不自觉。”/p “耀耀可算听话的啦——你得跟他说,这裤子穿多久了才放这儿洗?还有那衬衣,他上次那个我就说了,领子都洗不出来了……”/p 我朝屋外大声说:“嘿,秉嫣,你们这都干嘛去呀,雷锋不要啦?”/p 没有回应,妻子正和母亲一起在洗衣机前检看准备洗的衣服,看来,精神之高大上者,似乎在普通生活面前,会瞬间就变得不值一提。启旻则很快出现在门口,手里多了一片饼干,忽闪忽闪眼睛看着我时,妻子的话飘然而至:“你就看着随便写几句呗,这个算启旻课外要求的东西,净耽误他工夫儿了,昨儿‘学而思’数学课上的内容还没巩固一下呢,中午吃了饭,我还得带耀耀去他们乐团训练,回来也有好多要复习,这转眼可就期末了,你多少管点儿吧。”/p 我大起腻烦,朝儿子招手,捏着册子一角晃晃说:“启旻,来来,至少跟爸爸说一下这是干嘛用的东西呀?”/p 启旻跑回来,从我手中翻开一页说:“爸爸,这是我们老师搜集了好些个好人好事的例子,有过去的,还有现在的,不是东西。老师还说,将来大家都能学雷锋了,社会就特别美好,互相帮助,不为哦,钱、也不为名和利,老人摔倒,也不担心没人扶了。”/p “那你也别扶啊,你爸妈挣多少钱不够搭进去呢。”妻子在屋外笑了几声,大声叮嘱道。母亲也说:“可不,甭听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对了,秉嫣,我跟你爸还说提醒你们一下来着呢,要说起来就前几天,在咱们这楼的门外头……”/p 儿子愣愣地看着屋外的说话,我抚了抚他的头说:“别顾着听闲话,还是爸爸给你讲一下,你自己写,几百字的东西,两下就能应付,可别学着什么都嫌麻烦,再说了,哪有家长给代劳的,是吧,不过爸爸告诉你一个巧法子——”/p 我随意向后翻了一篇,指着上面《司马光砸缸》的标题说:“把里面中心内容抄上两段儿,同样的办法,再选其他两篇,然后写上自己的想法和抱负,就是理想啊,可不是睚眦必报的报复,这任务就完成了。不过,爸告诉你啊,这个司马光砸缸的事儿,虽然写在正史里了,但完全是杜撰的。”/p “什么叫《正史》和杜撰啊?爸爸?啊对了,杜撰是瞎编,这个我知道。”启旻说的同时,拿起来我扣在桌上的一本打开的余世存的《非常道》,竟然能目不转睛地认真看了起来。/p 我顾自解释说:“就是24史,从《史记》开始算,一直到《明史》,如果加上《清史稿》,就叫25史,司马光砸缸这个学雷锋的神话故事,写在了《宋史》里。你知道一下就行了,去弄这个吧,啊。”/p 儿子只管原地站着,指着翻看的书说:“爸,这句‘宋恕、夏曾佑讨论时质问:神州长夜之狱,谁人之过’,是什么意思?宋恕跟《宋史》有关系没?”/p “这人名儿,跟史书有什么关系,‘长夜之狱’,就是说天老不亮堂,照你妈她的口头语,就是老是乌漆麻黑的,呵呵呵,行了,你小呢,甭看这些等你长大,就更过时的言论了。”/p 启旻皱皱眉头,突然指着窗外好似被沾满了尘灰的纱幔蒙住的天说:“那这个爸你一说我懂了,就是天天雾霾,不赫亮的意思——嗳,爸,这个书签真好看,以前没见过,字儿不是打印出来的好像。”/p 我抽过书签,将册子塞进儿子手里,说:“行了,别瞎耽误,赶紧回自己屋,照爸爸教的,半小时一准完事儿——给爸爸带上门啊。”/p 重回安静的屋里,我虽然常用,但这次很久违地端详起手中的书签。这是张在上世纪8、90年代很常见的长方款式,绘有工笔图案、着色淡雅的书签。上面画了几只燕雀驻足枝头,一轮夕阳带有倦意般浮在水塘边,应该火红的颜色,在时日的消磨中,不知不觉成了粉红,但反而与画面的静谧、安详更加匹配,左上角赵体的小楷题有“/p /p 槐香树下伴莺啼,庭前胡床得小憩。/p /p 阮肇人间事忘却,卢生黄粱梦依稀。/p /p 一生抱负资谈笑,……”/p “清辉,妈说牙膏快没了,你在网上买一下,顺便看看耀耀这么大孩子用的牙刷吧。”我正看得认真,妻子推门说。/p 我答应了一声,视线重新回到书签。这首七律是打印好的现成文字,按照古法,竖着由右及左地题写。启旻所说手写的几行,则在背面,算是比较娟秀的钢笔小字,横向写着:“/p /p 最可爱的美丽是人生//p 无所谓注脚有着老成持重//p 还是停留在了青春懵懂//p 戛然而止,才是一切的伤痛!”/p 下面是“王梦雨书”几个更小一些的字。/p /p 每每看到这几行距离今天有了近30年历程的文字,短暂地想起那段时光,就成了我自觉与不由自主的心境之间必然产生的情结,但这次却不得不回到现实的“作业”要求面前,不免懊恨前天自投罗网般地说出《生在中国》这么个题目。/p 我实在不想再用这个题目了!上一次用,还是作为歌名,在大学1年级的圣诞节联欢会上,以一个合演的弹唱节目形式,表演给整个英语系。/p 王梦雨是我在北京师范学院读英语大专时的同班同学。虽然不是同桌,却也就坐在和我触手可及、略一回头便可以交谈的位置。/p 事情的缘起,是班主任杨敏一次课上,突然问及系里不久之后将举办的联欢会上,班里有谁愿意报名表演个节目。/p /p /p (16) http://.biquxs.info/

除了当时是11月,更具体的时日已经彻底忘记了,有印象的,只是当时感觉到年底才会有圣诞联欢的说法,杨老师提及得未免太早,而我那时甚至还没有和所有同学都认识呢,即便班里只有区区28名学生。/p 后来想到这番不自觉的感受,细一推敲,才恍然明白过来,无论学生人数之少,还是对节目报名时间太突兀的认识,症结在于那一年北京的大学新生,比正常的9月1日,要足足晚了一个月的10月4日才能迎来开学,文科招生人数也被裁减了一半之多,原因很简单,那是1990年的前一年,正是有人欣然登报盛赞的一番中国亘古未有的好时代,记得内容是:“/p /p 盛世辉煌里,杂音尽消弭。/p 夜夜明月满,时时正午熙。/p 好景冲牛斗,精气动干戚。/p 岂再歌尧舜,华夏正佳期。”/p /p 当然,也有27个同班生中,女生是23个人的缘故吧。/p 至今还能记得非常清楚的,就是在那个稍微年长者,服装就会整体上颜色灰暗的年代,不到30岁的杨敏算是个另类,虽然也绝非奇装异服。/p 那一天她穿的,是与我们头一天上课时相同的一套洁白色正装,这就和当时教师清一色的蓝西装,给我们造成了视觉上的极大反差。/p 说完报名的事,杨敏笑道:“我也是疏忽了,开学时候光想着定下班长人选,也可能觉得30个同学都不到的话,一个班干部也就够了,说实话,上学和当老师这么些年,面前的一个班就这么点儿学生,我当时感觉特别怪。噢,不说这个,现在像遇到报名节目的事,还是觉得再找一个文艺委员合适,大家正好也认识1个月了,有没有觉着谁特合适的?”/p 下面一派听力课上戴耳机听磁带时才有的安静。杨敏等了足有1分多钟,环绕教室的目光,最后落到与我同一行,坐在第一排的田慧上,微笑道:“那班长有谁觉得是可以推荐的,既然大家都这么谨慎——你们真是,可别这时候学北岛那句诗说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啊,是吧?”/p 在她随即笑出了声音、我们之中也出现些响动的气氛中,肤色尤为白皙的田慧不知为何脸上泛起红晕说:“您看男生担任的话——”/p “够呛啊,我看没能胜任的。”班里唯一公认的胖子——只是以现在的眼光看,属于身材根本没有走样的孟昭成大声说。/p “他们这5个,确实大都太腼腆了。”杨老师还是笑着说。话音未落之际,就看见身材娇小的金善姬指着坐他前面的孟昭成咧嘴做了个怪样。毫无察觉的孟昭成在一片笑声中还点头深为认同地说:“真是,人一多我话都不会说,不像我爸,我妈说他就是给厂里开会时候才倍儿有精神,一说话跟泄了闸似的。”/p “那你现在这算干嘛呢?”随着我身后的瞿雅珣一句问话,班里一阵哄然大笑。杨敏说:“不到他爸那个厂子的规模,不算人多呗。”/p 势头刚有降低的笑声再次鹊起,一片热烈中,同桌的王秀茵小声问我道,“是吗?你,还有那几个腼腆啊?除了他。”/p “我,是谨言慎行;他们——”我故意停顿一下,瞥见王秀茵低下身,侧过脸睁大眼睛等着下文。/p “就是磨磨唧唧了。”/p “哈!”王秀茵险些笑出声,但赶紧捂住嘴的手又离开了说:“我还以为你接着拽文呢,噢,说人家就这么粗糙的词儿啦?”/p 我还想回应,不过与同桌同时感觉到教室里的异常气氛,连忙一起坐正,原先的笑声早已不知去向。好在老师并未介意我们这里方才独有的轻微热闹,正在专心看着名册。按说她已经认识了我们每一个人,那上面,或许有着简单的个人履历,才让她仔细翻阅。/p “老师。”就在我的揣测中,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后,我左手边、靠前一个座位的王梦雨举了举手。/p “喔,好,梦雨,你要举荐谁?”杨老师对她格外亲切的叫法问道。/p “我自己——行吗?”印象里,一张线条柔顺的瓜子脸、细长眉毛、修鼻小嘴、双眼皮疏淡、神情从容惠雅、眸子如宝石般透黑晶莹的她,能这样表态,而且说罢,还憨厚地笑了两下,不仅是我,全班应该都感到了意外。/p “好啊,想不到梦雨能主动自荐,呵呵,要说起来,你这个就像琼瑶小说里女主角名字的,是应该在文艺上突出一些。”杨老师饶有兴味地说。/p “这名字倒跟琼瑶一点关系没有,我爸也最反感琼瑶的作品,说一点儿时代的气象都没有,很空洞什么的。”/p 她的同桌,班里个子最高的女生吕辰歆说:“嗳,你不前儿还说了,挺喜欢《昨夜星辰》的?”/p “我没…”王梦雨慢悠悠地刚张开嘴,说不了几个字,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已经完全压制了她柔弱的声音——“那不是琼瑶的,主演叫寇世勋。”/p “你自己都说了是主演,琼瑶不琼瑶的,要看编剧或是说原作。”……/p 吕辰歆则较真地说:“怎么没有,你说了你喜欢的呀?”/p 王梦雨依然不紧不慢地说:“我没说不喜欢,我是想说不知道是不是——”/p “你们扯哪去了?老师都着急得说不出话了。”坐在我左手边的韩靥拍拍王梦雨肩头,笑着再次打断了那个似乎永远是悠缓语调的说话。/p 虽然声音不大,杨敏竟然听到,笑着示意大家安静,说:“我倒不至于因为大家说这些不高兴,毕竟也是我挑起的课外话题,不过这回先这样,梦雨既然有这个热心,我没意见,大家也同意的话,她就做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回头,就由她负责牵头,你们一起商量些节目出来,哪怕就一个呢,也别让我们年级唯一的大专班太寒碜了不是,就说我们入学的成绩不如那两个本科的,那不过是一次考试,如今学习不输他们,别的我们也不输他们,是吧。”/p 但杨老师的激励,至少在课上没有起到作用。/p 由于我们大专班属于自费生,学校不安排宿舍,因此,除了单交了一学年300块钱的宿舍费的王梦雨和孟昭成,我们中午不回家的通常都在教室休息。/p 这个中午,我和班里的另一个叫胡钟煦的男同学吃了饭回来,进门就听大嗓门的金善姬问她的同桌曲徵道:“诶,你怎么又拿着报纸回来了?”/p (17) http://.biquxs.info/

曲徵指着报纸,还没张开嘴,金善姬已经接着以嫌恶的神情,不容一点空闲地说:“你不是拉去了吗,没上出来?还是——可别没擦你就…哎呀!”/p “哪能啊?呵,你还捂鼻子,好意思吗?别再串了脚气。”曲徵刚说完,金善姬已经把支在座椅上的脚放下,套上鞋的同时,另一只手抄起她课桌上的一张卷子去拍曲徵脑袋,对方则护着头,一边说着“禁止南朝鲜阶级敌人欺负无产者”。与他们同一排、正百~万\小!说的田慧已经低头笑得肩膀耸动,与金善姬隔着一行的李咏琪斜起喜欢眯成缝看人的眼睛、咂嘴巴、用勺子敲敲饭盒道:“人家这吃饭呢好不好,你们都说什么呢,而且他是男生,多那个——”/p 不及痛快地抱怨完,曲徵在金善姬“狗屁,你才南朝鲜呢”的说话中,摆着手打断李咏琪道:“不好意思,我没拉,我没拉,真的,进去的那个坑儿,也不知道是他妈的哪个缺德家伙,操,上完了不冲!把我给…嘿!”/p 回到座位才要坐下的我马上抬手虚指指外面厕所方向,大声认同道:“可不,我也遇到过,真他妈的没素质,我当时好想抓个现行犯问问——不冲,留着你丫还要吃啊?”/p 众人大笑中,在那个时代算很时髦地穿着相对紧身的裤子,外面是刚刚过了膝盖的半长红色碎花、棕色布裙的李咏琪,原来正要将舀起的饭菜送进嘴里,顿时将勺子丢进饭盒,刷地起身,势头之大,以至于她粗黑的大辫子甩到身前,她一把再甩回身后,气哼哼地说:“讨厌,懒得理你们。”说着怒气冲冲地撅嘴端起饭盒,但还没有迈开步子,便用力将饭盒墩到课桌上,一屁股坐下去,声音越来越小、似是自言自语地说:“凭什么我出去,楼道那么冷。”/p 我咧咧嘴,连忙坐了下去。曲徵也自知不如少多嘴,抱歉地捂了捂嘴,坐下对同桌说:“其实有别的坑儿,不过突然发现报纸上这个挺有意思的,幸亏没擦屁股糟蹋了,给你们中午提提神儿。你看,说肯尼迪和林肯,就是美国过去都被刺杀了的那俩总统——”/p “要你告诉,谁不知道。”金善姬撇撇嘴,又习惯性地脱了鞋,将脚踩在椅子上。/p “不是这意思,你看,他俩有10个惊人的巧合。首先,都争取黑人的公民权——诶,咱们有吗?喔,不扯这个。”/p “就是,我们还不——”/p “吁,听曲徵的。”田慧推了推胡钟煦,打断了他的说话。/p 曲徵接着说:“第二个啊,都在60年当选,当然一个是1860年,一个是1960,相差整整100年——别着急,慢慢听啊,这里100特多呢。三,副总统都叫…总统还有副的呐……”/p 中午休息时,习惯和上下学同路的李燕坐到一起聊天的王秀茵也凑过去看。马上指着印刷水平实难恭维的报纸上“人面一片模糊影,黑白不敢夸颜色”的照片说:“还巧合呐?看人家肯尼迪多精神,林肯…哎哟,他别自己就是黑——”/p “啧,黑怎么了?”曲徵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眼肤色较黑的胡钟煦。/p “她们女生就喜欢看张脸,总统是看脸当选吗?”过来和胡钟煦聊天,与我坐同一排、叫高晴的男生不以为然地插嘴说,“你们不知道吧,人家林肯,我记得好像被美国人评价为历代最伟大的总统,民权、民…民什么玩意儿来着,反正有仨,就是他第一个说的,在一次也不叫不什么的集会上,反正倍儿伟大。”/p “那再怎么,还得是华盛顿第一吧,人家——”/p 不等胡钟煦捋着他打卷的长发,像王梦雨那样慢吞吞地说完,又被曲徵抢过话道:“就是,华盛顿才第一呢吧,人家建立美国的国父啊,这种人在哪儿都得第一,中国、苏联、非洲、亚洲,除了小鬼子的日本吧,还有东欧那些国家,哪个不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不真理吗?”/p “是吗,岳清辉,他们谁对,林肯不可能排第一吧?”因为我的时常卖弄,认定我很有知识的王秀茵回头问道。/p 我本来无意回应这个自觉无趣、当然更重要的是一无所知的问题,却在忽然注意到原本专心于杂志、个子高挑的韩靥抬起她长有浓长睫毛的大眼睛看过来的瞬间,就改变了老老实实承认对美国历史不懂的态度,立刻表现欲望强烈地随口道:“林肯吧,到底是他划时代地解放了黑奴,所以评的时候呢,好多黑人呀、外来的移民给他投票,就这么着排第一了,华盛顿他不早吗,当总统时候想都没想过,何况他还剥削黑人呢,他家里有个庄园,好多黑奴给他干活,特苦。”/p “哟,他那么个人啊,我还以为西方的民主就是他开创的呢,那就不是了?”李燕略显意外后,肃然起敬的神态看着我问。/p 我得意中自以为是地乱讲道:“民主思想肯定晚多了,法国大革命是美国独立战争以后发生的,再后来法国国王又复辟来着,英国也不行啊,1840年英国决定打中国,还是英国女王下的令呢,那说明英国那时候肯定也是专制呗,一个人的命令就打仗。”/p “哦,这样啊。”更多同学表现出意外和佩服神情。/p “也是哈,所以咱中国的历史书把英美都说成是帝国主义,华盛顿那时候应该就更甭提了。”/p 不知谁这么说了后,王秀茵朝着我疑惑道:“那不对啊,那他那仨算什么?”/p “华盛顿仨什么?”我发蒙地挠挠头反问。韩靥微笑道,“她肯定问的是林肯的那仨——是吧,三个民什么?诶,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也是有三个民什么哈,一不一样?”/p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中国哪能照搬美国的。”我貌似非常了解地即刻作答,随即从课桌里掏出金善姬刚才用来打曲徵的一样的卷子,生怕被接着问地装模作样审视。/p 那是开学后头一次经历的测验。不过说实话,我应该仔细检查并且反省一下自己在这个小测验的卷子上留下的一堆错误。区区20来条考题,而且是开学仅学了1个多月的摸底测试,我就错了将近一半。/p “这题你也错?”/p 我正看得又一次有些脸热心寒之际,韩靥近在耳畔的说话令我更加难为情。/p “嗨,这——”我还想辩解,转过脸正对上韩靥深邃、明丽的大眼睛。如果说王梦雨出众的外貌是清新秀逸,韩靥则是不折不扣的风姿娇艳。/p “这几个动词的用法,初中、要不就是高一已经学了吧,你还错,尤其这个char,‘be’和‘deand’倒都对了,这么简单的能错,一看就是下了课不再仔细看课本的主儿,而且要说动词用法容易搞混了,这么个形容词的含义,你写不出来的话——”韩靥指着单词“deocratic”。/p /p /p /p (18) http://.biquxs.info/

我这回只能挠头而无语了。韩靥笑道:“再说你也该算得上旁学杂收的,好歹知道新文化运动那阵儿,特时髦的‘德先生’和‘赛先生’的说法吧?”/p “诶,是啊。”我伸出手指戳戳卷子恍然大悟的口气,但内心的惶惑中,也不敢再看韩靥,只后悔为什么课上拿到卷子时,不踏踏实实地查一下字典或者课本改正错误。恰在这时,回到位子的王秀茵说一声“你们聊什么,这么专心?”就看见我手指点到的位置,不以为然地说:“这‘民主’你都没写出来啊,这么有份量的词儿呢,应该打屁股,哈哈哈——你快别老玩吉他呀什么的不务正业了,抓紧复习吧。”/p 我点头要表达的惭愧还来不及淋漓尽致展现,李燕回头道:“哟,你还会吉他,那干嘛刚才课上不报名,让杨老师干着急?”/p “瞎玩儿的,上…上不了台面。而且一个系好几百人呢吧,光看着都眼晕了,哪还会弹。”我摇头说完还要摆手,刚抬起胳膊,就被韩靥一把拉下来,手正砸在铺在大腿的卷子上。那时学校肯不另加钱印刷了用于学生测验的纸张,尽量是最廉价、薄如蝉翼的硫酸纸,半透明、脆弱的特性,在我这突然一击之下,缺陷暴露无遗地来了个土崩瓦解。/p “哟,这还得家长签字呢吧?”王秀茵轻轻扒拉开我有些遮挡视线的右胳膊肘,低下头看着说。/p 大为意外地探身过来、小心整理我那张只能藕断丝连的可怜卷子的韩靥,带着笑声和些许惊讶道:“啊,老师说了要签字啊,就这下课前那么一会儿的小测试?”/p 和她同桌,一直打瞌睡的向婷斐打个哈欠说:“你傻啦,有大学生的测验找家长签字的嘛,高中都没有,真是的,智商回小学了?”/p “对呀。”韩靥噌地站起来,将手中一片碎纸向我身上甩过来说:“差点被你骗了。”/p 看她径直朝前走,我追上一句道:“不是我呀,喂,就一玩笑,你这是干嘛去?”/p “上厕所,你也管?”已经绕过讲台的韩靥说完,不禁脸泛红晕。曲徵不知已经讲到美国那两位大总统的第几个奇幻巧合,却有闲情跟上一句道:“记得冲啊。”/p “去你的,讨厌。”韩靥笑着说罢,小跑着出了门。/p 胡钟煦恍然大悟的口气道:“对了,曲徵,你不去了?要舍不得那张,我这还有看剩下的《足球》,正好也比你那《青年报》软,适合那什么。”/p “别介,下午那堂‘马哲’我还看呢。”我说着就要起身过去拿,被推开门的缝隙里露出的人脸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张三七分头梳得油光、并且七分的部分根根斜向上、一副金边眼镜下饱满的白脸,在少许留的鬓角衬托下,像个刀切馒头平的那一面。泛红的大圆头鼻子点缀在正中间,挤推得两只眼睛彼此嫌恶般拉开着距离,似乎各自可以看见本方的招风耳朵。/p “请问韩靥在吗?”他张开不大、但上嘴唇更厚的嘴,带着浓重广东口音的普通话问道,同时露出不高不矮、非常消瘦的整个身体,而只穿着身笔挺却单薄西服的装扮,令我们替他觉着楼道里穿堂风的冰冷。/p “厕所,刚去。”离门口最近的曲徵说了,金善姬做着手势道:“你要不进来等,要不那什么,反正把门关上。”/p 这时,已听到外面韩靥声不大的说话:“诶,焕笙,你……”/p 随着那两只眼睛更加分开一些后可能代表的笑容、以及即刻被用力带上的门,韩靥的声音被完全隔绝到了外面。/p “谁呀,韩大小姐叫得这么亲密?”金善姬罕见的小声说话,不过大家都能听得真切。吕辰歆道:“怎么亲切了,也许就是全名呢,《百家姓》里好多特怪的姓儿呢。”/p 胡钟煦一边递给我《足球》报,一边笑道:“《百家姓》我没怎么认真看过,但那也不可能有姓‘huan’的吧?”/p “哈哈,就是,患生?还怕死呢。诶,不过丫那发型可以啊?胡儿,你不改那样儿试试?”曲徵起身,撑着两边课桌说。/p “坐下回话就可以了。”胡钟煦打着手势笑呵呵地说了,在大家的笑声中继续说:“算了,你看人家那小白脸儿,跟港台明星似的,好像谭咏麟就是那打扮哈?”/p 韩靥这时推门进来,睁大眼睛说:“哟,你怎么说起谭咏麟,正好人家给我一盘儿他的带子,我可喜欢那首——”/p “《半梦半醒之间》!”吕辰歆极为快速地接过话,与此同时,以似乎更快的速度蹿起,没两步就跑到一愣神的韩靥面前,手中的磁带也被瞬间抽走了。/p “喔,看人这包装,真漂亮,原版的就是不一样——是原版的哈?这么多首呐,那一准儿是原版呀。”吕辰歆忘我地站在原地顾自说个不停、爱不释手地反复看着磁带。/p “原版反倒少吧?我也不知道,反正原唱应该没问题。这还有一盘儿,他说是台湾新出的一个模仿日本青春组合的演唱组,叫‘老虎’…”韩靥忽闪着大眼睛仰头回想了一下,从即便屋里暖气充足,她也总不肯脱下的羽绒服兜里掏出另一盘磁带,一边往回走,一边笑呵呵地说:“噢不是,不是老虎,是‘小虎’,呵呵,和‘队’,‘小虎队’,说是他们的第一张专辑,在港台特轰动,非让我听听,你想听不,可以先给你,我对这种组合不大有兴趣。”/p 跟上来的吕辰歆兴奋地点头接过,说:“可谭咏麟的更想听,好韩靥,就都先借我吧,今儿晚上我录下来,明天就还给你了,那他是谁啊,这么厉害,港台最新的都搞到手。”/p 韩靥垂下眼帘,很快又抬起,指着站到她座位旁的吕辰歆手中那个“小虎队”的磁带说:“说是这首《青苹果乐园》最好听,《星星的约会》也不错,你先听着,要好再录下来也行,我不急,反正几个星期估计也不见那人一次,一时半会儿的不用还呢。”/p “哎呀那太谢谢了,韩靥你就是大家风范,特大方。”吕辰歆不吝溢美之词地说着,从韩靥的课桌前挤回到自己座位,马上过来几个女生,也看磁带和里面的照片以及歌词,又商量着怎么轮流借着听,并不时确认韩靥的态度。/p 我看看表,距离1点50的开课还有40来分钟,便摘了眼镜,习惯性地趴在课桌上小憩。/p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正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要舒舒服服地进入一个可期待的完好午休之际,却在左胳膊被摇了两下后,被迫侧过脸、烦恼地睁开一只惺忪的的眼睛。/p /p /p (19) http://.biquxs.info/

“啊…”比起我这个低小含蓄的呼声,看到王梦雨的一刹那,睡意烟消云散的心态变化和起身的迅疾动作不可谓不剧烈,虽然注视的方向没有移开,而且另一只眼睛也加入进来。/p 其实,这是我头一次毫无顾忌地注视她。/p 虽然不是十几年前为止的中华大地上,说一个“爱”字,也会被视为流氓的时代,在女生面前行动拘谨的男生还是大多数,尤其对方还非常漂亮的话。当时甚至有着“女性太美会让人产生不了追求的念头”一说。/p 我想不清楚是当今的直白露骨、浅俗粗鄙才彰显人性,还是已被最推崇“与时俱进”的现代化中国泯灭净尽的含蓄深沉、秀雅博大更能传承文明,抑或所谓的文明,根本只是与自然渐行渐远的人类,不由自主地快速新陈代谢而淘汰的事物而已。/p 正如狄更斯《双城记》的开篇名句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总而言之,春夏秋冬、前世未来的脚步,覆盖了曾经的印记,来不及留恋地只能任由时光裹挟,被动地迎向所有无可预知的“新”境界。/p 但那一刻,令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是没有戴着眼镜、王梦雨还是坐在她的位子上,她的面庞我却看得清晰,尤其那双明澈柔和、毫无杂念的双眸,我以为一定会令所有看到的人都过目不忘。如果刘鹗的“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的形容,过于冗长粗糙,元稹的“心荡秋水横波清”、崔珏的“一眸春水照人寒”等等,则似乎略显轻浮单薄。/p 原本微微含笑的王梦雨忽然面露难为情的神色,一手放在面颊上,视线轻盈地瞥向也在看她的王秀茵说:“我脸上…”/p “你脸上…挺好啊?”我的同桌不解地说。韩靥噗嗤笑道:“他岳清辉以为做梦呢,这么死盯着,吓着梦雨了呗。”/p 我大为局促地急忙收回目光,王梦雨却大大方方地将手留在我小臂上说:“我还以为你会主动报名,听他们说你不愿意?前儿不还说给我弹呢嘛,就先报上呗?一个来月专门练习练习,估计没问题,左右就是玩儿,也不要多高水平才行,到时好不好的,谁还能怪你啊。”/p “就是,别就给她一个,给我们也表现一下啊?”羞惭紧张中没听清谁说了一句,但身后一阵笑听得更真切,胡钟煦也回过头,脸上荡漾着看透我心思的笑意。我身前的李燕则小声对因为住得近,中午回家,此时刚刚回座位的同桌莫若芬说:“是不是前些天说系里有个交流活动,在大操场那儿,梦雨说有同宿舍的带琴过去,会玩儿的可以参加那次?”/p “你问我,我不说过就摸过两次,觉着按琴弦太疼就放弃了?怎么会——”莫若芬大为不解地指指自己,我则马上得到救援般接过话说:“对,就是那次,我就是打算凑个热闹的,后来不是因为下雨,活动取消了嘛。”/p 王梦雨朝莫若芬笑道:“你怎么倒忘了,自己还说有外教,想去练口语来着?”/p “噢,对对。”莫若芬用从书包里掏出的泛读课本拍拍额头,笑说:“看我这记性,后来我就说那天色看着要下雨,梦雨你非要去,就让岳清辉给你一个人弹好了。哈哈哈,正好跟齐秦唱《花祭》那个v似的,大雨里头——诶,那个张开俩胳膊,在雨里头唱的,是——”/p “不是齐秦吧?”李燕说着看向最喜欢齐秦和王杰的胡钟煦。回应的却是身背后的吕辰歆,“齐秦哪有那么个v,别是美国那个老电影……”/p 不理会周围的热闹,王梦雨对我说:“我们宿舍不有把琴吗,要不今儿下课了,我把它拿过来,你挑个最熟的弹一下,或者咱们商量一个曲目,我就报上去,你也可以抓紧练,听说还要审核了,才定能不能上系里那个活动,时间也不多。”/p 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我反而更加犹豫地支吾道:“可我从来没想过在那么多人…怕是就算琴弹得出来,一唱,连调都找不着。”韩靥说:“是有那样的,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个同学表演就是,他是自己弹着电子琴伴奏,结果头一句就卡壳了。”/p “哎呀,你还吓唬他。”王梦雨埋怨的口气下,却是面带一丝笑容,加之永远慢悠悠的语调,引得韩靥笑道:“没关系啊,你培养一下他能像你这么不紧不慢的心理素质,就是全校面前,他没准儿都不紧张了也难说。”/p 王梦雨还要说话,但永远慢着半拍的风格,或许总会遭遇打断的局面。这次是走进教室的杨敏。她扫一眼教室,说:“差不多都在啊,那我告诉你们一个临时通知,今天你们第二堂是‘马哲’哈,下课以后不要走,今天有个区里…还是北京市的啊,反正是党校的教授来系里讲课,说是市教育局前不久确定的一项活动,具体我就不说了,地方正好就是你们上‘马哲’的那个大课教室对面的英语系礼堂,所有同学必须参加啊,我要点名汇报给系领导的,还没来的,你们回头转告一下。”/p 我所在的北京师范学院英语系,当年只有一个中国最为常见的红砖结构4层楼。礼堂就在顶层,可以容纳当时只有英语和俄语两个外语系的所有学生。/p 作为一年级新生,我们在当天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课结束后,还是头一次光顾礼堂。包括俄语系的学生全都进来,按照规定的区域坐好后,礼堂里依然显得颇为空旷,似乎在凸显着今年新入生数量的不足。/p 待到所有学生坐好,各个班主任数着人数的时候,坐了一排人的讲台上,已经在试了几声麦克风后,开始了开场白。/p 先是毛衣的肩膀处竟然有个窟窿、眼镜一向歪戴、头发凌乱的系教务处主任马鼎盛要求大家安静,然后朝与他隔着几个座位、正看着他等待指示的孙子琪点点头。/p (20) http://.biquxs.info/

孙子琪据称是毕业后留校工作第2年的干部培养对象,有着一张中国男性里算是最帅气的国字脸——虽然这在如今“朗身而女貌”流行的年代不再受众。加之瘦高挺拔的身材、不苟言笑的性格、谨小慎微却麻利干练的行事,确实符合1949年以后被认为值得栽培的很多优秀素质基础。/p “大家好,感谢教育部委派的著名讲师,百忙中莅临指导。”孙子琪手持话筒起身说罢,向身旁隔着两个座位、猜不出确切年龄段的一张久经考验的沧桑面孔半鞠一躬。/p 然后再朝左右看看,嘴不停地说:“感谢校…呃,系领导前来参加这次授课,也感谢所有教职员和师生的积极参与。”孙子琪一通礼貌周致的讲话后,视线才落到台下,却又一次敛容表示,他代表全校党委和英语系团委,感谢这次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专门前来授课的名叫余红图的老师,啊不,余红图教授——他提高嗓门修正。随即,开始了一番详尽介绍。/p 原来,莅临授课之人,果真大有来头、可敬并且可畏。首先,他头衔的长度,宋朝冗废的官职名称堪称古旧腐朽。而且明显更响亮,因为意义超凡;无疑很革命,毕竟来历辉煌。/p 其次,在他如今正式的职称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功绩了得、需人景仰的成就,很丰富、很扎实,不用说,也很具自豪资本。/p 具体阐明的话,这位余教授红图大人,是中国头等大学党委负责人兼政治系主任,并任职中央党校的指定讲师,还是中央政治宣传部专员。另外,兼职担任各地一流大学的名誉教授等等等等。再就是党史知识丰富至极、教育经验能力出类拔萃、还有数部大作广为刊印。其中,尤以一部名为《辩证唯物社会发展史的延伸:彻底公有制下私欲消亡的必然性概论》,早已成为了各大企业领导层必备读物。/p 他这回是根据上级政府下辖的某某部门指示,由教育部督办,各区县教委具体实施的《北京市各大学巡回社会主义专题教育》活动月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后来有小道消息透露,这个说法纯粹出于夸大粉饰,实际只是学校的单独行为。/p “中央指示、教育部督办的活动,怎么倒说他是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对社会并无所知的我,偏偏能弯下些腰身,以这个怀疑问旁边的胡钟煦。/p 对方习惯性地捋了捋长发,微笑道:“宣传的话你也较真儿?诶对了,我那《足球》呢?”/p 隔着两个座位的曲徵也弯下腰,手遮住嘴巴说:“你不说可以用吗?”/p “五大张呐,你还能都…”胡钟煦表情丰富地压低声说话时,还张开手掌晃了晃。一旁的高晴不以为然道:“我就奇怪了,那有什么好瞧的,又看不到真正的比赛,光看那些个结果呀,评论什么的,你们不烦呐?”/p “废话,能看转播了当然更好,你给电视台钱啊?”/p 我来了精神说:“这周末有,北京台的,英甲那谁——”忽然注意到就坐我前一排的王梦雨回过头来,向我们不满地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解地张开嘴轻轻“啊?”了一声,盯着她微红的面庞。/p 她打手势示意安静,然后向外面看了看杨老师所在的位置。我们这才坐正了,老老实实地向台上看去。/p 这时候台上热烈、台下稀疏的一阵子巴掌拍过之后,孙子琪和讲台上一名中老年模样、穿一身70年代全中国最常见的灰蓝色工作服的女人,仍旧因惯性刹不住似的响亮地鼓了几下掌。我后来得知,这个其貌不扬、甚至形象颇为猥琐的女人叫秦蓁,在不久前的区先进工作者评选上,是学校的不多几名、更是外语系唯一中选的教职员,自此也成为了学校响当当的人物。/p 孙子琪停住拍手的同时,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那现在,我们闲言少叙,就请余老师,开始为我们传道、授业、解惑。”/p 坐在讲台上的一排主要是英语系的教职员,在系主任魏囿华和教务处的马鼎盛左右拱卫格局下,余红图站了起来。/p 魏囿华也急忙起立,满脸堆笑地弯下些肥阔的腰身,不知嘀咕了什么,余红图只管微笑摆首,同时示意对方坐下。而原本已经落座的孙子琪,早已一屁股坐在了弹簧上一般,挺直了观察中央的动静。见两名领导双双坐下,才比工兵探测地雷还要谨慎的态势,缓缓地让臀部接受了椅坐的迎接。/p “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坐着给大家讲话啦,哈哈哈。”余红图沙哑的嗓音,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听的评书,并有了兴趣第一次端详一个老男人的模样。/p 那是个略有些谢顶,溜圆脑袋、红色脸膛的男子,面相上看应该年过半百到70岁之间。由于照明集中却又效果不很专业的缘故吧,耀眼中我们只能不大清楚地看到他肯定配不上“好”字的外表:鼻头很圆,上嘴唇明显比下嘴唇厚,反射着日光灯的镜片后面,模模糊糊的有两只笑起来细长、严肃时反而更显细长的眼睛,两道淡如轻烟的短眉毛只能勉强算是聊胜于无,而两只有些横向发展的耳朵十分长大醒目。/p “贵校的介绍太隆重、太过誉了,哈哈哈。而且啊,这个讲座开始之前,贵校郭校长称呼我余老,哎呀,这个可太不敢当了,我赶紧说使不得,哈哈哈,另外,也千万别叫什么教授、先生,太古板、太刻意,我就是喜欢‘老师’这个称呼,平易近人、没有忘本,是吧,呵呵,民主风气,就是要融入平凡才能实现,放下身段才像个样子,这是真理,啊?哈哈哈…”平均两三句夹杂一阵绕梁不绝的笑声,让他的讲话,就这样一点点不露声色地展现着实际非常庄严肃杀的面容。/p “主题就是两个,一是——”余红图有力地伸出拳头,然后食指折刀露刃般伸将出来,“西方民主,啊,所谓的民主啊,这个思想的虚伪和腐朽、贪婪和残酷。第二,人民专政的先进性、必然性,嗯,还有持久性。”/p 他突然停下来,向左右似笑非笑地看看,最近的魏囿华和马鼎盛忙不迭地回报以最欣然领会的笑容,直到秦蓁拍起巴掌,才顿悟地跟着鼓掌。/p 余红图重新摆正视线,继续威严地说:“其实,我教学多年,所经历的过程非常复杂,但结论非常精炼,这就是一个萃取的过程吧。我呀,骨子里讲究的,两个字而已——”他高举的一只手却是完全张开了所有手指:“就是‘顺畅’——正如一位我们中国古代圣贤所说的:‘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这话听起来,同学们可能觉得非常拗口难懂,其实就是阐明了一个重要的道理,知道吗,同学们?”/p 他忽然站了起来,孙子琪仿佛坐在了跷跷板的另一头,身体向后一仰,急忙狼狈地手按桌面要站起来。魏囿华和马鼎盛则在余红图后腰部位面面相觑一下,先后欠了欠屁股。/p (21) http://.biquxs.info/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余红图继续着忘我的激昂。魏、马两人也就安然地坐稳了,一直观望他们这边的孙子琪这才重新坐正了看向下面。/p 我小心瞅瞅与我同一排,只隔着两个同学、坐在第一张椅子的杨老师,见她端坐认真看着台上,便打算顺着袭来的困意打瞌睡,就看见一个30来岁、穿身旧得已经成为灰蓝色的正装、齐耳短发、戴个很厚、颜色发黄镜片、有一张大嘴的女人走来,和杨老师耳语两句后,双双走出了会场。/p 来的这个人叫祁适帆,是英语系对外联络处办事员。她严丝合缝地关好厚重的礼堂门后,依然压不住里面讲话分贝的小声说:“学校刚来了通知,我想还是早点告诉你好,就是——”/p “什么?”杨敏连一半都没听清,只好打断了问。/p 祁适帆拉着杨敏走向过道的靠窗一边,但还是声音不大地说:“下一批去美国学习的,你是候选了,所以——”/p 杨敏惊讶得感到脑袋仿佛被人冷不丁地狠狠敲打了一下,而且是在没有保护层的脑壳里面。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同时,她后面的话果然还真是失聪般没有听见。/p 在那个距离进入90年代还有1个多月、落后封闭、思想简单的中国,不要说去美国这个被所有人视为世界最富有的国家,只要是跨出国境,于普通人想象中,都要有非常之机遇、非凡之手段不可,对其向往热切得魂牵梦绕者有之、艳羡而愤恨嫉妒者更是大有人在。/p 同时,作为口头上最讲人人平等、其实任何领域都有着复杂并且严格等级划分的中国,当时的师院在北京的高校教育系统里,最高也只能排到第三流的靠后位置。因此,得到与国外科研和教育机构交流的机会极为稀缺。以杨敏的认知,至今,偶尔能够被高高在上的教育局垂顾一二、从有限的出国学习或考察名额中抽取了分配来师院的数量,像劫余的国宝般难能可贵,一般都被学校的高层领导、或者他们中意的干部占用,于她这个层次者,不可遇,更不可求。/p 说起来,杨敏研究生毕业仅仅三年,级别也只是大学里最普通的讲师。她想摆出笑容以显示平和心态,但脸上肌肉不听使唤的僵硬起来,嘴上勉强发出声音道:“那个…祁老师,你可别看错了,要不是听错了,是去哪儿学习?”/p 祁适帆嘴角流露出不是很难察觉到的冷笑,稍稍提高些声音说:“你就放心吧,这种事情——”她突然停下说话,紧张的神色让杨敏也跟着吓了一跳,急忙顺着对方视线猛地回过了头。/p 这么猛烈的动作,让关好大门转过身的我不由得受传染似的心中一紧,忙着解释说:“杨老师,我憋不住了,马上就回来。”/p “你们班的?”祁适帆随口问了一句,看到只是个学生,并不认真听回答,又看见进了卫生间,才放心地说:“我刚才说到…哦,我是说这个我能看错听错?不戴眼镜我都看得准!”/p 杨敏还是半信半疑地看看对方超厚的镜片,点了点头之际,祁适帆推到她面前一沓材料说:“这是要准备的东西,先提醒你一下啊,需要包括你自己夫妻的往上三代人全部的详细资料,并且都要公证,一定里面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回头你先看一下吧。我是着急告诉你,这讲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呢,我可懒得等,跟我也没关系。”/p 杨敏往后走时有些恍惚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因为突然面临一个完全陌生甚至叵测的局面而不得不倍感压力、战战兢兢才对。如此情境中,毫不知觉地到了比之前所坐靠前一排、恰巧同样空着的位子坐了下去。/p 而这时,余红图已经讲到了当前中国特色的国家构架,为什么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制度,并得出了不经历完整的人类各种制度,就不是一个健全国格的结论——例如…他有意的停顿中,脸上堆起了一副严厉的笑容——这种矛盾的表情,可能源于他形同两道缝的眼睛,无论怎样的神态,都像是在窥探和监视。/p “加拿大。”余红图伸出食指的右手晃了晃,“澳大利亚、新西兰等等,当然,还有美国。”那只手更加用力地一晃。/p “这就是我刚才引用的话那样,只有一个全面的自然运行,才能完整地发展到中国这种人民当家做主的伟大时代!”/p 余红图说罢,很满足的神情靠到了椅背上,孙子琪连忙带头拍起巴掌,但余红图猛然重新坐起,紧跟着的说话简直就是在制止他:“所以,理解事理才最重要,比起一门心思学习国外的一些将来会证明未必有用的知识,中国深不见底的、博大的文化思想,才更应该受到重视,不过我顺便问一句,大家谁知道这句很有水平、深富哲理的话,出自我们中国的哪位名家之口?”/p 我这时已推门回来,生怕打扰了尊者的讲话,低头猫腰地只管看到一眼杨老师,就朝里面挤了过去,一边还低声解释说:“杨老师,我是真憋不住才——”/p 正要按照自己想象的位置转过脸落座,就赫然看见与谢远馨同桌的瞿雅珣满面通红的脸就在眼前,距离之近,她紧贴细弱眉毛的刘海儿几乎根根可见,不大的眼睛则万分不解地盯着我,半张的嘴巴都忘了合上。/p 我顿时满面红得火烧火燎,稍稍抬起的视线,就看见后一排的胡钟煦困惑地看着我,手一动不动地指着我留下来的空座位。/p “你干嘛哪?”他不出声地问道。杨敏已经在往后挪动的同时压低声说:“好了好了,都错一下,让他赶紧坐下吧。”而就在此刻,台上面孙子琪充满不快语气的问话已经传了过来:“那位同学,你那是干嘛呢,是要回答?”/p 我扭头看过去,不情不愿地发现确实在问我这边,只好稍稍抬起一些已经因为一直弯着而疲乏的腰,准备摆手拒绝,余红图稳稳的笑容中,威严地发话道:“这位同学可以试着说嘛,觉得我引用的这个话会是谁说的,我可以给个小提示,那就是他是一位不可超越的伟人。你们年轻人啊,有时候要有一点出风头的勇敢劲头才对嘛,而且,这个都不知道的话啊?呵呵呵。”/p “这叫什么提示?”刚刚从厕所回来,我哪里知道他又讲了什么,但在如此严苛的笑容下,一时不知所措之际,就听见王梦雨的声音近前耳边般地说:“毛,毛!”/p “毛——”我立刻大着嗓门回答了一声,全场顿时笑声一片,就在身旁的王梦雨用力扯了一把我的衣袖,我自己也反应过来,补足了那个被很多人视若神圣的名字。/p 余红图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地以手势示意我坐下,说:“对,非常好,‘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就是我们祖国最伟大的领袖的一首《满江红》里,非常著名的句子,而这首慷慨豪迈的词句,现在读来,还是让人热血,也恰好符合现在我们中国面对的局面,所以,我特意把它题写了出来。/p 话音落处,不知何时来到讲台的两个还是学生样子的女子,打开了一幅装裱华贵的宽大卷轴。/p /p (22) http://.biquxs.info/

“借这个机会呢,我就再把这首词完整地给大家念一遍:‘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p 余红图起身走到四周镶着金边、卷的两边底部绘有皇宫图案、两轴缀有金黄色缎子的卷轴之前,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根教鞭,指着上面内容高声朗诵了一遍。然后很小心地以不触碰纸面的幅度,用教鞭指点着“苍蝇”、“蚂蚁”、还有“蚍蜉”,轻蔑的笑容说:“像几个月前,污蔑我们中国不顾人权和道义,还无耻地捏造了什么那个词我都说不出口,然后就声称要对我们中国实施什么经济制裁的这些国家,真是无知到极点,三十年前我们那么困难,都能轻松克服他们的封锁,现在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这么富有,还怕他们?是不是,同学们?真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那我说的这些蝇营狗苟的势力,同学们肯定知道所指了吧?”/p 下面沉寂依然。余红图走回座位处,面带笑容、站着用那根教鞭指向最前面坐的英语系1年级本科(1)班的学生,说:“这些同学,你们回答一下?”/p 先是数秒钟不约而同的一愣,随着有人说出个“加”,即刻,周围稀稀拉拉的有声音参差回应说“加拿大”,继而是“新西兰”、“澳大利亚”,后面不知道哪个区域再跟着传出“美国”的答复,会场不禁又是一片有些压抑、但弥漫至所有角落的笑声。/p 余红图满足地频频点头,说:“简单说呢,就是欧美日澳这些西方帝国主义反动势力,也可以把它们称作‘巴统’,这是个组织,全名是‘巴黎统筹委员会’,正式名称叫‘输出管制统筹委员会’,专门欺负我们中国这样的第三世界里,真正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非常邪恶,最看不惯我们中国这样,能够自力更生就发展壮大的国家,典型的气人有笑人无……”/p 余红图果然是宣传鼓动的高手,兴之所至,一发而不可收拾得口若悬河气象,令我担心一堂课的时间将远远不够。/p “今天看来没希望了,只好明天吧。”王梦雨稍稍凑近了小声说,然后指着自己戴的手表,指针已经无限接近5点。我因为无意中第一次能够坐到她的近旁,困意和面对冗长无聊讲话而产生的烦躁早已褪去得一干二净,正不知排遣无聊的搭话她能否接受,听到后说:“明天,明天干嘛?”/p 王梦雨皱眉头道:“你真行,中午刚说的商量节目啊?”/p “噢,那你觉得哪个好?”/p 王梦雨飞快地瞟一眼座位尽头,我也左右看了一下,周围除了打瞌睡的,就是面带倦意、茫然看着前面或脚下的。/p “我觉得?那我喜欢的你就会啊?”比起疑问的口气,王梦雨的眼神里似乎更多的是期待。/p 我挠挠头道:“那不可能啊,您这要来个喜欢《天鹅湖》、《蝴蝶夫人》之类的,我一个小节也弹不出来。”王梦雨微笑道:“那倒不会成心难为你,反正对如今流行的西北风之类给打腰鼓助兴的没兴趣,虽说这些舞台效果可能挺突出的吧。诶,《橄榄树》会吗?那个我可喜欢了。”/p “…可那女的唱的啊?”我只管点头,忽然想起来不合适,急忙否定了。/p “是哈,你唱是有点儿…”王梦雨望着台上,小声自言自语——“那《惦记这一些》呢,这歌儿气氛特好,王杰的,听过没?”王梦雨很少见地快速转过脸,又若有所思地说:“英文的也行,比如《ory》、《yesterdayonceore》…噢对了,这些也是女声的,呵呵,我其实对欧美的流行歌曲知道得特少,以前借过一个同学的,还就是披头士那种中规中矩的老歌儿,我爸看见了,都说我不务正业,就再也不敢往家拿,更别说听了,而且那次,差点还让我爸把录音机给没收了呢,幸亏我妹说她还要听英语。”/p 看着她似无顾忌、只是尽量压低声音的诉说,尤其结束之际沉稳、淡然的一笑,正所谓“春山画黛最脱俗,银海流波恰娇淑”,令我着实产生了一股陷入忽视环境、忘怀自身的心境中,只以为会讨她高兴,不知轻重地批驳道:“那你爸不对啊,听英语歌也是学英语呀,就像菜,不加佐料儿炒了,生着能好吃?噢,西红柿不算啊。”王梦雨险些笑出声来,连忙捂一下嘴,然后朝我的另一边微微点了一下头,料想是惊动了瞿雅珣等人,更小声地说:“嗯,你这个比喻倒蛮形象的,那你学英语都有旋律伴奏?而且,你会炒菜,不可能吧?”/p “啊…”我傻笑笑,说:“我爱吃西红柿。”看着王梦雨会心地一笑,接着说:“正好前儿吧,听到老鹰乐队的有一首特好听,不是那个《加州旅馆》啊,那个就不用说了,叫…”/p 我拍拍脑袋,听到王梦雨说着“什么《加州旅馆》,我不知道”的话也顾不上理会,就去椅子下面摸书包,这才想起座位已经变了,但马上又醒悟过来,手伸进牛仔大衣的兜。/p 此时的王梦雨只管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托着腮看过来,安然得仿佛身处自家,一个人在静静地听着音乐,而并非不远的台上,正有岸然者“正气高呼、铿锵批铎”地宣讲之场所。/p 我却不敢一直盯着她,低头从左换到右边衣兜,最后从里面的兜里才找出我时不常用来记事的小本子,翻到了目标后凑到她面前说:“是这个,叫《desperado》,特——”/p “人名吗?‘desperado’这词儿?”王梦雨说着,抽走了本子,看着上面我写的翻译,一边笑道:“你做这些倒认真极了,都写了这么多页纸了,我看看别的行吧?”/p 我还要说“当然”,她已经朝前面翻去,却忽地转过视线,唬的我也同样的方向扭过头去,以为不听讲的举动终于惹恼了老师。令一旁的瞿雅珣不解之下,莫名的眼神对视过来。/p “呵呵呵呵。”王梦雨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拉了我一下说:“别看了,我以为你不愿意呢,问了也不出声。”/p “哪儿能呀。”我泰然地双手揣进兜里,毫无听讲意识地看向讲台,却先失望地听到王梦雨随口一声“写的不是歌儿啊,你的字可应该练练”。/p 不过这时,发现台上讲话的已经不是余红图,走到排座前面的孙子琪正介绍三年级(2)班一名叫林铮铮的男生,说他虽然是俄语系学生,却积极研读英文的马列著作、早早提交了入党申请,每个月紧巴巴的50块钱补助,还要省吃俭用地节约出一半,都用于购买俄语或者英语的革命著作。由于非常上进,思想高尚,这次被选作师院外语系代表,结合余教授的讲话精神,给大家发表一下学习心得,稿子的名称,是《大道通向红色尽染的天边》。/p (23) http://.biquxs.info/

孙子琪话音落下的同时,余红图带头鼓掌,我们也都跟着鼓起掌来,虽然多少带有起哄瞧热闹的意味。/p “很荣幸有机会在系领导——”林铮铮适时地停下,很懂得规矩地首先转向领导层,深鞠一躬,再回过身,“和外语系的老师、同学们面前,浅薄地谈一谈自己学习的心得。”/p “看人家多会说,你看差点没让那老人家乐出鼻涕泡来。”谢远馨笑着对瞿雅珣的说话我听到、并留意到余红图合不上嘴的笑脸后,也不由心下感慨这个叫林铮铮的通明,不自觉地略略将他打量了一下。/p 这是个看上去几乎有1米9的大个子,以至于平常人穿了会长大、款式仿佛6、70年代工作服颜色的夹克衣,在他身上分外得局促寒酸。同样蓝色的粗布裤子,也难免短于尺寸而遮不住脚踝,于是,远离裤脚的那双不知如今在何处能淘换到的布鞋底子棉鞋,让他的一身,都可以促动人们回想起20年前中国司空见惯的穿戴,即便这些对于我们,只能从当时还被允许随便播放的某些电影中获取信息。/p 至于个人容姿方面,他理着平头、戴着最廉价的塑料黑镜架的眼镜,由于框子狭小,很看不清眉目,只是鼻子仿佛余红图的被复制了贴在他的脸上,否则那个弧度的圆滑效果,目测应该不是20来年人生的浅显经历可以自然养成,而且薄薄的嘴唇、消瘦的两颊、多少有些白得缺少血色的肤色,展现了他的清苦,系的介绍确无浮夸之外,也必然和余红图大有不同。/p “我这篇心得的名称,就是孙老师已经介绍的《大道通向红色尽染的天边》,不再赘述。苏联的伟大领袖斯大林曾经庄严地宣称……”/p 后面,竟然是一串流畅的俄语,并伴有一手持无绳话筒、一手拿着讲稿也阻挡不住的手势。讲话停下的瞬间,全场在不到一秒钟的完全沉寂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尤其是英语系这边。随后嘈杂的议论声音,更是进一步将严肃的气氛破坏殆尽。/p 余红图紧皱眉头的表情中,马鼎盛愤然站起大声道:“同学们安静,严肃些,这不是新年联欢,是学习,是讲座。林同学,你继续,讲得非常好。”/p 也很是意外的林铮铮颇有架势地环顾四周,才略略收回些羞愤的神色,将话筒插进面前的话筒架子说:“我只是觉得斯大林的原文很有气度和韵味,不知不觉地就…这句话翻译过来,是这样——”他翻了一页纸。/p “我靠,一个题目和命令就一篇儿纸,太浪费了,节约哪里去了,共——”孟昭成的调侃未及告一段落,周围的笑声中,就坐在旁边不远,典型中年妇女样子的英语系一(2)班班主任起身朝我们做个闭嘴的手势。/p 杨老师这时惊醒般抬起头,起身朝对方点了点头,再看了看我们。/p 林铮铮则继续着他的演讲:“由于思想的伟大正确,我们可以看到真正继承了斯大林同志衣钵后,在中南美洲和亚洲,推广共主义的成功……”/p “我刚听题目,以为他要讲秋天的香山,本来还奇怪呢。”坐在我前面的莫若芬对右边的李燕小声说。左边坐的王秀茵捂嘴笑着尽可能凑近了说:“人家那一听,就是解放全世界无产阶级的一套,还香山呢,亏你初二就第一批入的团,呵呵。再说,香山也太小了,诶对了,说起来,我有次去长城,正赶上秋天,那红叶吧,要说倒真的有点儿……”/p 王梦雨也听到,从旁若无人的自我境界中回转过来,静静地看着前排,但很快垂下眼帘,视线重新落到了我的那个小本子上,勾引得我终于忍不住说:“我这字就是有点儿潦草,不是难看,我练过那什么。”/p 王梦雨噗嗤笑得低下头,我只顾于她面前,要尽可能地在所有遇到的因素上都留下好印象,便凑过去说,“真的,你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苏轼的《寒食帖》,那字儿都是乍一看也不怎么地。”/p “可干嘛举这俩例子?”王梦雨弯下上身看看我问道。/p “那不是号称中国三大行书的两个嘛,而且说起来我也真不懂为什么评价那么高,苏轼有个学生叫黄庭坚的,还笑话过苏轼呢,说他的字就像石头上趴着的蛤蟆。”/p 王梦雨笑道:“还敢这么说老师啊,而且是苏东坡,再怎么,说起蛤蟆——”王梦雨左手就在原本所处的腿上,弹出食指朝讲台的方向指去。/p “你是说那个——”我直起身刚抬起一点胳膊,被王梦雨紧紧地拉住,满面飞红、不出声地叫道:“哎呀,你傻呀?”/p “不是,我是说弄清一下你指的是老的,还是——”/p “好了,不说他们,你这个是不是也是哪儿抄的歌词,倒是念起来都有韵律似的了,唱起来肯定好听吧?”/p “我从来不抄歌词啊?”将喜欢的歌词密密麻麻抄写下来,在当时是很多人乐之不疲的举动,由其是女学生。对此很是不以为意的我先否定了提问,一边看向自己的小本子,上面确实不够工整、并且多有涂抹修改的写着:“/p /p 为什么不经意的说话,/p 能让我们心乱如麻。/p 如果承诺徒增烦恼和嗟呀,/p 分分秒秒地萦绕在眉间心下,/p 才是彼此无由割舍的牵挂?/p /p 每一句倾诉都在增加/p 回味带来的酸甜苦辣/p ……”/p 正看得专注,忽然听到台上孙子琪手持话筒大声道:“大家都认真听林同学的讲话啊,不要在下面交头接耳,都是大学生了,这么基本的规矩都守不住吗?再让我发现谁就是不懂的话,那我可要请他上来说给整个外语系听一听了啊,这可不是吓唬大家。”/p 我朝王梦雨做个怪样,随即就说:“可这不是歌词,就是——”这时肩膀突然被不重但也不轻地拍了一下,以为是杨老师或者系里的教职员过来警告,吓得我惊魂出窍般收住说话时险些咬了舌头。悚然回头,却看见是胡钟煦手放在我的座椅背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说:“要说话,也要我这个姿势,这样不会被发现,上面看这里,清楚着呢。”/p 曲徵鼻孔出气道:“切,我宁肯低着头睡觉,都大学了,还讲这些,糊弄谁啊?”/p “嗳,你这话不对啊?”胡钟煦说着猫妖低下身体,凑近到王梦雨和她旁边的田慧之间说:“其实人家说得对,共主义确实好啊,我有深刻体验。昨儿我打饭,差了一两饭票,衣服兜裤子兜摸遍了也没找着,大师傅等得不耐烦,哐地就把盛好的饭扣我饭盆里了,说‘下不为例啊,要不就共主义了’,你看看,什么社会才能白吃白喝呀!现在也就因为这初级阶段嘛,没准儿真就是再过个3、50年,可能都用不了,20来年以后也就是吧。”/p 王梦雨却看向我说:“你们不是从来都一起打饭吗,人就差了一两粮票你都不帮一下啊?”/p /p (24) http://.biquxs.info/

我急得立刻要解释说当时没排一个队,但没有追上斜刺里杀出的曲徵的说话速度:“别介,好不容易实现了一两米饭的共产主义呢——哟!”/p 随着曲徵小声惊呼,胡钟煦猛然收回身体坐正,我也赶紧看向讲台,原来只是林铮铮讲完,孙子琪走过去说了句“谢谢林同学精彩的讲话”后,非常严肃盯着我们这里。/p 这样的威势下,我们几个几乎要“屏息不敢顾左右,收足敛容待雷霆”的惊恐。好在1、2秒钟后,孙子琪的目光没有减弱一丝势头,但平移到了俄语系所坐的头几排方向,并再次沉默了约有数秒钟,才指了指那个方位,字字清晰地说:“看了你们半天了,都不是中小学生,请自重!另外,还有很多同学不自觉啊,我就不一一指出来了,台上不论谁在讲话,认真安静地听,是最最基本的公德素质,对不对——算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请余老师给今天的讲座收尾——您请。”/p 在孙子琪回身略略鞠躬致意后,余红图倒是面带轻松的笑容说:“大家确实还需要认真听,为什么呢?越是像你们这种身在外语系,时时过度地嗯,怎么说好呢,就是过于频繁吧,接触外国文化的,越要对自己国家的传统和现在都更加了解,才不会轻易受蒙蔽、被左右,而且你们毕竟是18、9岁、最大20出头的年轻人,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错误理论引导。俄罗斯著名学者和作家托尔斯泰就告诫说:‘认识真理的主要障碍不是谬误,而是似是而非的道理’,这句话非常精辟。这也是我们中国让大家从小进入少先队,再大一些进入团组织的原因,必须严格树立唯一正确的人生观。陀思妥耶夫斯基…噢,也是一位俄罗斯的大文豪,他就说过嘛,‘没有理想这样美好的愿望,也就……”/p “别说,他还真挺有知识的,随口就引经据典的。”王梦雨显然注意到了谢远馨的这句评论,视线转向了台上。我极力表达着不以为然的态度说:“切,谁说我们就容易被蒙蔽?”/p “所以,曾国藩也说,‘须有志有恒乃有成就’,他们……”虽然肯定听不到谢远馨的赞许,余红图的“借先哲之言立自己学说”的劲头明显越来越足。但曲徵忽然发现了破绽般说:“曾国藩?那丫不是刽子手吗?要举例子,也该说洪秀全怎么立志和教育人民吧?”/p 没有人理会他的疑问,余红图则不仅鼻头发红,脸膛也充血般更加亢奋地说:“形式不是第一,思想正确才是关键,所以说‘盗拓之徒可教化、反动冥顽不可恕!’当然,我没有任何偏见啊,虽说都进到大学了,也就不可能还有团组织以外的学生在座…没有吧,我就顺便问一下啊,呵呵呵呵。”/p “诶,岳清辉,你这衣服的嘎吱窝儿这儿怎么破了一个大洞?”孟昭成恰在此刻隔着胡钟煦戳了戳我的肩头。/p “啊!”我羞惭惊讶中,毫无戒备地抬起胳膊,就在孟昭成前排的田慧一声“你又讨厌是吧”的埋怨中,台上的余红图已经意外的口气道:“喔,那位举手的同学,你不是吗,还是说有谁不是?起来说。”/p 我不得已双手撑着扶手缓缓地抬起极不情愿的腰身,摆手道:“不是…啊,我是说不是那个意思——”撒谎说是团员的念头仅仅一闪,我就完全没有了勇气继续那个想法。/p 就听到孟昭成不发出声音地说:“千万别隐瞒,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哈哈。”周围顿时发出的一阵笑声里,王梦雨猛地回身,虽然看不见,我却以为能感觉到她的怒目而视。田慧也回身说:“你还嫌不够啊,真是的。”/p “那是什么意思?”余红图的执着让我心虚并且不解,紧接着听他说:“没事,你大胆说,要不你上来,来来——我就说林子大了…不是,我总是说,这个世界就是变化难测的,任何情况都可能出现,要不有句歌词不是说过:‘为什么明白这么难,总有意外让你我难堪’,哈哈哈。”他似有得意地笑,同学们也想不到这样个上了年纪的党政宣传人物,一直威严正肃,却也有如此平易近人、轻松诙谐的时候,免不了跟进一阵配合捧场的笑声撒向场内的各个区域。/p 我却有点发懵,所有这堂讲座与己无关的轻松心情,已是空荡荡一片使我有不可再续之忧思,而从藏身其中转眼变作眼前黑压压的众目睽睽,则是恍惚惚无边令我有难以应对之困惑。/p “这位同学,你真不是团员吗?”余红图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我紧张中看不出他的表情是严肃还是随意,也听不出口气里是何情绪。/p 我局促地点点头,只想着赶紧得到回座位的恩赦,却看见孙子琪严肃的样子走过来,以为要给什么警告,但看到的是他将林铮铮用过的话筒取下来后递向我。/p 我伸出手——是准备摆一摆告诉他用不着,因为根本没打算发言,只是慌乱中想说的话尚且在嗓子眼的漫漫征途中跋涉逡巡。对方哪里知道,先自松开了手,结果那沉甸甸的家伙哐啷啷地砸在地板上后,发脾气般意犹未尽地加上了一声刺耳的鸣叫。/p “哎呀,你怎么不接着?”孙子琪大惊失色地厉声呵斥近于忘乎所以。/p 那可是个对任何一个中国大陆的学校来说,连最起码的基本设施,诸如教材纸张、足球排球、甚至粉笔圆珠笔等等许多物品,都非常金贵的年代,毕竟多年后教育领域无孔不入的生财之道,尚未开发而根植进学校经营的思想意识中。何况此时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的,是显得颇为高端、而平常人很少会用到、甚至难以见到的便携式麦克风,也就怪不得孙子琪的反应异常激烈。/p 我自己也吓得不轻,愣神之际,孙子琪已经弯腰拾起,用手心疼地擦拭着表面,仔细检查,再“喂喂”试了两声。其间,还飞速地瞟了一眼身旁的诸位领导,仿佛犯了错的小孩子对大人怯怯的察言观色,然后才用比起如今体育盛会前火炬传递,还要郑重的神情重新递给我,并且直到确信我抓住才松了手。/p 余红图全未介意这个小插曲,换做交叉着手臂的姿势靠在宽大的椅背里,微笑平静地端详我的样子,像评委面对表演过后的考生,居高临下地说:“这位男同学,你怎么会没加入共青团,今年文科这形势,还能考进大学的话,平常学习也该还是不错的吧,总不至于像社会青年那种…”/p (25) http://.biquxs.info/

“阳错阴差…啊不是,阴差阳错的就耽…耽误了那个…而且我就是个大专,自…自费的。”生怕他问我高考成绩,慌张中口干舌燥地抢先招供了,免得他提起,但马上又对已收不回来的说话有些后悔。/p “噢,自费大专啊~,那应该是交够了钱就…”余红图说着看看马鼎盛,得到对方深深的一个点头后,释然地配合上了嘴角小幅度的一撇,歪着的脑袋仰起些角度转向台下,一副不言已明的神态。/p 我更加局促且很有些羞愤了,又气恼渺小的自己,不仅连个表达情绪的机会与能力全都没有,即便马上离开的想法也无法实现。/p “可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主观意识里一定还是要加入的了?向往在光荣的团组织里,德智体全面发展喽?而且,不管怎么说,毕业以后也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的哟,是不是?”余红图收起轻蔑的表情后,回到了高高在上的长者才可以展露的笑意,针插水泼不进地一下子抛出三个庄严神圣的问句,仿佛所谓武林高手不容对手喘息的致命连击。/p “丫这儿哪儿跟哪儿啊?我倒想有个为人民服务的吃香工作呢。”毫无对抗功底的我,除了没好气地反感,也只能根本不过脑子地就随口应了声“啊,想”,以为这回总该可以归座了,另外,以为从时间上考虑,系里也得想着放学了。/p 哪料到余红图就像影视里达官贵人吸了一口鼻烟儿后的精神为之一振,挥挥手臂,还提高了嗓门说:“就是,我们的大学生,还是思想健康向上的——同学们,喔,也包括教职员们。”他肥满的大脸盘转向了台下,“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进入我们的党团组织,是一件多么光荣、幸福的事情。我讲一个惊人的事例,大家就明白了。是这样,我们党啊,在国际上享有着,其他国家政府,完全没有的声誉。”/p 最后一句,余红图猛地提高分贝,双手攥拳挥动着,颇有了《诗经》也描写过的“歌之咏之意不足,手脚忘情蹈又舞”之境界,甚至还抬起了屁股,但短粗却并不有力的双腿支撑不住,重新重重地坐了下去——/p “今年6月以后,我们在22个国家,听清楚,有22个国家之多——”他伸出一根食指,“依靠当地的中国外交机构,以‘怎么看待中国执政党’为题,进行了不记名的民意调查,大家注意,是不记名的。答案嘛,有这么几个选项,非常全面。具体是——‘1,具有高度凝聚力,一言九鼎;2,全面从严治党,自我管理完善;3,反腐成效显著,官员清廉;4,具有很强的组织动员能力,众望所归;5,100得到民众支持,没有异见现象;6,学习、创新力强、总能走到国际尖端。’这份问卷,我们得到了数不清的热情回复,从得到的这些回复中呢,真是给了我们非常大的信心。所以,我们中国人自己,更应该相信我们党,这——”他忽然转向我,但只是蜻蜓点水程度地瞟了一眼,“就是真理。所以,在你看来,作为党组织最为重要梯队的团组织,代表了一种什么样的积极性和向上的动力,能让所有的学生,都要争先恐后地加入到这个团体中来?大胆地说,相信自己,我、还有在场的任何人,我想,也都相信你能得出正确的、也是唯一的回答。”/p 面对余红图这回不再是蜻蜓在水上的漫不经心动作,而是鹰一般威风凛凛投射来的目光,令我瞬间有了一股浑身被蚊虫叮咬的难以抗拒,只管点头说“是”。/p “呵呵呵,不是‘是’、或者‘不是’,我在问你具体的认识,不要显得这么没精神,年轻人的上完全不予体现!不过,比起这个神奇功能,他的问话让我压力陡升——/p “呃…是不低于红卫兵的激情?啊不是——”我无奈中,也许天生还能蹦出些不着边际的混话,虽然马上收住了,下面已多了不少交头接耳,杂音像暗处伺机而动的老鼠摩擦出沙沙声响。/p 余红图岿然不动,无论身体,还是他那张上薄下厚的嘴。而他的左右,是一排很少会遇见,即便遇见也彼此不相识的系领导,此刻一个个神情庄重肃穆;如果再稍稍转开视线,台下还有茫然一片无数学生的许许多多双眼睛。/p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调整一下心思,实在不想再被面前的威势没完没了压制的心态说:“那我觉得有一句旧体词句说得挺贴合的,记的是说:‘人生一代几青春,翻教过后销魂?’——”/p 余红图略略皱了一下眉头,台下原有的轻微嘈杂安静了下来,不知怎么,我还有心情在回身扫了一眼的时候,留意到王梦雨非常关切的目光,不由得更来了精神,并且生出了一股众人面前卖弄的念头,接着连琢磨带回忆地说:“还有一句,是‘眼前强作风头浪,谁肯沉沦。’这种不甘人后的精神,就是您说的那个…”突然忘了余红图的题旨,后背冒汗的同时,我正打算再看看王梦雨以给自己鼓劲,余红图率先的鼓掌吓了我一跳,因为他只是鼓了一下,仿佛说书人虚张声势的惊堂木一下拍打,又似粗鲁汉怒火中烧的喉咙里一声断喝。/p 我原本没有底气的惊悚心态中,却听到余红图紧跟着说:“嗯,‘眼前强作风头浪,谁肯沉沦。’好啊,你能有这样的思想境界和知识,在座的老团员们都要甘拜下风喽,呵呵呵。说实话,这个词句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但是不会只这两句吧?”/p 听到赞扬后的得意,把我方才的紧张胆怯、以及羞惭自卑,瞬间便赶走得剩不下了多少,欣然点头说这是上阕。/p “你要是记得,那就都背一下,要不写下来,让同学们都能学习记住这个激昂的古人词句,该会多么激励我们如今赶上了好时代的年轻人啊。”/p 后来想想,或许是外语系所选学生代表的讲话,未能赢得他宣传党团精神的满足,因此会对我这个出乎意料的表达感到新奇。而我当时只是心下有点想偷笑,本来想说记不得了,但鼓励带给我的表现欲,还有不知何时从我旁边离开的孙子琪,很有眼力见地站在教职员身后不远处,手执粉笔瞧着魏囿华,背后则是一面非常宽大的黑板。/p 我这才注意到是系主任正在下达着指示:“字大一点啊,先把我刚才的那几句写下来,嗯,写整齐——来,这位同学,大声说后面的,一定要完整啊。”/p /p (26) http://.biquxs.info/

“你记得吧?那就你说,我来写。”孙子琪先照着领导给他本子上的内容,以让我艳羡的帅气行楷书体写就,而且速度奇快,再回身朝我说道。魏囿华则在其间对余红图说:“余老您看,小孙的板书还真是不错,字好,写得还快。”/p 我先答应了声“记得”,张口便说:“后头几句是:‘迸泪惊弦梦破,抬首遮望层云。落寞身前身后意,歧路逡巡。’完了。”/p 下面稀稀落落的一阵笑,因为板书迅疾的孙子琪,把“完了”也写了上去,任他反应还算快速,不等我提醒便极麻利地擦去,却更突出了些许仓皇失措一般,令下面的笑声又是一阵的起伏不绝。余红图的脸色,却在盯了一阵黑板后明显黯淡了下去,如此局面的逆转,以我的思想境界和社会经验,自然是无法预判的到。/p 略作沉吟后,余红图慨然点点头,抬起了因为不如意衬托出有些红得发黑的脸膛,说:“到底是封建社会文人的作品,总是消极情绪,动不动颓废沉沦什么的,境界有限,我就经常告诫很多人,哪怕苏东坡那么乐观积极的人,也写过‘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样过分伤感的句子,10年有什么大不了吗?不要说10年,杨开慧同志刚刚英勇就义的时候,我们伟大的领袖多么镇定自若,带领着红军正在艰苦卓绝地反围剿,是吧?国家才是我们作为主人唯一要关心的,古诗词往往喜欢强调很多不健康的处世态度,特别是为他个人的际遇,动不动就来个所谓的感怀伤神,全无气度,嗯,就像这种格调,啧,不好…很不好,噢,对了,小孙同志,还是擦了吧——”他转身坐正,朝台下不依不饶地郑重口气说:“所以,同学们,我必须对你们这些年轻人苦口婆心地提醒一下,作为祖国的未来,学习知识时的甄别选取,还有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是多么得重要。好,这位同学,你可以下去了。”/p 我这才明白下阕的那种内容说出来,原来不合时宜得让苏轼都陪着挨骂,简直罪莫大焉。但好歹等到的放行许可,不啻为蒙受大赦,之前还曾担忧他会不满中批评我几句,于是拔腿便快步地向自己位子走去,只恨当着许多领导和老师不好意思跑起来,以便马上回归座位以湮没在人堆里。/p 眼见着王梦雨和她旁边那个虚位以待的空间充满在视线中,却听台上的讲话声模糊在一阵阵低而杂乱的笑语声里,最靠外的向婷斐也是满眼的笑意而不让开腿,我正急迫气恼,不知该质问还是该用力挤开她的腿,猛听见身后沉重的呼吸,余光乍然看见了孙子琪半张着嘴赶过来,莫名不解的一阵害怕,就听见他焦急却不得不压抑音量地叫着——“麦克,麦克。”/p 我抬眼看向孟昭成,因为开学时,口语课老师要求大家给自己起英文名字。比起大多数人精心地为自己挑选要么响亮、要么好听的名字的态度,孟昭成很是懒散随意地让自己叫了最平常的“ike”。/p 用“阴谋”把我推向讲台的孟昭成也呆呆地看过来,并且和孙子琪同样幅度地张开嘴,疑惑不解的我,则真希望再把他揪上去发言,以解我心头恼恨。正如此胡思乱想,手中攥紧的麦克风已经被孙子琪扯了一下,第二下才被硬生生地抽走。随即他气哼哼地留下一句:“干嘛呢这是,还带这么拿公物的?腿脚又这么快”,快步回了台上。周围的笑声,顿时释放压力般响成了一片。/p 我冲他的背影张张嘴,但是明白既来不及、也没必要解释自己只是着急回座位,绝无拿走公物的念头。/p 项婷斐这才让开通道,我还要一边难为情地对眼前的同学半带自语的口吻说:“一紧张就…纯粹是忘了还了,真的。”周围又一阵笑,王梦雨也捂着嘴笑,同时招手道:“快坐下吧,上面又盯着你呢。”/p 无论余红图有着怎样无穷无尽地将真理培植、甚至是铭刻进所有人大脑中的欲望,我们也终于迎来了讲座完结、走出灯火通明的礼堂的那一刻。/p 外面已是夜色半侵、余晖衰微。上千个学生一齐赶往楼门,真是比电影散场的拥挤更加蔚为壮观。如此散乱和嘈杂中,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孟昭成啐了一口骂道:“妈的这老王八蛋,就差一点把我饿死了,再不放我们出来,食堂都jb关门了。”胡钟煦却一边开着自行车锁,一边还有心情笑道:“要有境界,饿死事小,革命事大嘛。”已登上自行车的曲徵立刻也啐一口道:“我呸,丫再侃上俩小时,我他妈还真没准被革了小命儿了——哟,对不起。”险些碰到几个急步向宿舍方向走的女生后,曲徵连忙道了抱歉,闪转腾挪地飞快蹬了几下,就消失在了似乎瞬间就又加重很多的夜色中。/p 我也是在取了书包后,和几个同班男生一起出了大楼,熙熙攘攘之中,早看不见王梦雨人在何处,想来今天已不可能让她拿来吉他探讨节目细节,因此,虽然不是百分百放弃的心理作用下,要不自觉地在涌动的人群里扫视着,也还是跟上胡钟煦一起骑上车出了校门。/p 由于方向相反,胡钟煦向右转弯之际,忽然指了指天上一轮饱满朗然、显得毫无心性地俯视着尘世纷纭的明月说:“唉,这么好的天儿,你没有给…大家弹上一曲啊,明儿好好表现一下啊,别让我们失望。而且今儿咱们自费大专可跌份儿了,那丫真够算了,懒得说丫。反正咱们班必须弄出个好的,到时表现一下。”/p 我说声“别弹得不怎么样了被笑话也就知足了,可别太期待”,看一眼早已经绕过6点许多的手表指针,快速地骑过了车辆并不多的三环辅路。/p 进到家中,正听见父母每晚会看上一段的《新闻联播》开始的音乐,这个自诞生起,怕是几十年至今没有变化,而且以我非常浅薄粗陋的感觉,貌似除了人名,内容上在那以后的近30年里也都不变。/p 想想现在有人提到日本、德国、瑞士等国家有着许多百年、甚至数百年以上运营良好的店铺或考究精巧的手工制造时,会抨击中国为什么传统丧尽。我却想,全速奔向“世界第一”的中国,绝非只有充斥全球的假货、众泰汽车那样无耻到没有下限还受到保护的企业、也不是整部片子只需摆几个僵尸脸,其他细节都靠替身也能赚上亿片酬的小鲜肉们。这都是一些“与时俱进”之际,应该很快被唾弃的短暂现象。怎么就很少有人注意到《新闻联播》这种一成不变的坚持、执迷不悔的倨傲、以及“任尔讥刺亿万遍,障目塞听唯我尊”的“风骨”?/p 当然,在这方面我并没有资格数落别人,因为自身的思想境界总无长进,以至于我从来听不惯。于是,进到自己的屋里,我第一个动作就是立刻打开音响电源,随便放了盘磁带就按下播放键,以便最快地盖住电视声音,然后嚷嚷着饿了。/p /p (27) http://.biquxs.info/

从父母的屋里,先探出头的却是我的二舅。那一年还不到30岁、高大健壮、黑发浓茂的他从一个效益不佳的国营转集体的冲压器材厂辞职后,总是满脑子的发财规划。不过,依靠他夫妻两人的手艺,自己打理的沙发加工和布艺生意颇好,确实是那时候母亲家里生活最好的人,据说一个月的收入,无论生意好坏,零头也比母亲在国家研究单位的工资高不少。/p “小辉每天要这么晚回来啊,我就说上学这事儿,还真是辛苦。”二舅看看我,朝走出来的我母亲说。/p “没有啊,今儿不知道怎么都这时候了——那妈给你下碗面吧,剩的米饭和菜都不多了——你听的什么,开那么大声。”/p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放的,是一盘从凤凰卫视v台录的歌曲,此时是“aerosith”的《whatittakes》,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歌曲的了解,还停留在彭某某、朱明瑛、李谷一时代的母亲说,二舅笑道:“如今真是不一样,这歌儿要是搁也就几年前听,还不都被看成流氓?”/p 母亲在厨房说:“哼,反正我现在也听不惯——德禄,我看要是把那个院儿买下来是不是太花费了,一个那么大点儿的四合院,值好几万,瞎要钱不是?再说,国家让买卖吗,你也得了解一下吧,手续上别再太…”/p 大舅走过去道:“这个倒是一部分放开了,手续确实挺麻烦,哎呀,想着要跑那些衙门找他们盖戳儿,我也是怕的不得了。不过大姐,如今说是这生意特火——”/p “做沙发?那是,现在结婚干嘛的,谁家都得置办呀。”/p “不是不是,我这靠手艺的小本生意算什么,我是说卖房子卖楼的生意火,听说如今好多政府干部都辞了,下海卖房子呢。说的那些皮包公司,大姐听说过吧,大多就搞的这些。可我铺面的那地界儿吧,又不是什么特好的城区,还都二环边儿上了,开口就7万8,我…您跟我大姐夫这儿,还是手头紧点儿哈?”/p “可不,小辉这自费的大专,一学年一下子就要1700,而且我就是借给你万八千的,也不顶事儿不是,何况我还拿不出来。关键我还是觉得有必要买吗?咱们中国都是分房子啊,马甸儿这你有一套了,就为了个铺面?将来万一做别的了呢,你不是说过好多回想去南方发展发展?那这房子再卖,可就未必多少钱了,平房不是,如今都拆迁改住楼房呢,谁还要平房?你小心别刚买了,就来拆迁,分到的楼房再不中意——小辉,你音响小点声儿,我差点听成你舅舅唱了一嗓子,吓了我一跳。”/p 在厅里吃着剩菜的我也不起身,大笑两声道:“妈您这什么耳朵呀,我大舅要能唱这个,什么7万8,78万也随便买了,还是美元。”/p 靠在厨房门口的二舅立刻回身说:“是啊?你说他们这些欧美的所谓明星,真是挣数不清的钱?咱中国那些演员、还有唱歌的,一辈子没他们1天多呢吧?”/p “那跟人家能比嘛,再发展多少年也没戏啊。”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如今看来,完全是鼠目寸光的回答。/p “可你说,要是说人家开公司的资本家剥削他们的职员儿,一个个的特有钱所以特腐朽,那这些个明星之类的,也没…是吧,那怎么解释呢?而且吧,你说他们老百姓被剥削了哈,怎么他妈挣得一个个比咱们中国人多那么老多,全世界能旅游地糟价钱,咱中国比人家制度先进一大截呢不是?”/p 这回,不仅不假思索的话,我无言以对,即便深入思考,也一样全无思路了。工科出身、整天和锅炉、悬压技术打交道,此刻出来上厕所的父亲听到,停在卫生间门口笑道:“德禄,你这问的,是经济学的范畴了,我们中国制度先进,这是社会发展历史证明的,那肯定没错,所以给个新定义,说是初期。”/p 二舅来到厅里,拉出张椅子坐下道:“是啊,您这一说,我虽然不懂吧,反正明白还是读书有用,可谁让我赶上那时候呢,连初中都没上。而且大姐夫,不知道您听我大姐说过没,小时候我们家不是住10条那边儿嘛,我也是听老人儿说的了,还是刚解放那阵儿,隔街有个兄弟俩开的纺织厂,我还记得他们家姓洪,好像大哥跑香港去了,那个厂吧,普通职工一个月48块钱,不远吧,有个国营的,正好也是纺织厂,那儿一个月才给开35块,可没事儿就去人家洪家纺织厂,鼓捣那儿的职工开大会批判老板,说资本家剥削什么的。”/p 虚掩厕所门的父亲在里面笑道:“这我听过一耳朵,反正那姓洪的家里,据说可是有不老少的值钱东西,那条街里数他们阔绰,那肯定剥削所得呀,不可能天上掉下来吧?国营厂的干部,可就不一样了,也是和工人一样,拿工资过普通日子不是,这就是资本家剥削、社会主义企业里劳动人民同甘共苦的最明显不同。”/p “噢对呀,还真是,小辉你看你爸,搞技术的,又不是党员,也能一说就一套呢,可见我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什么都不懂,就是有时候来的那文化人儿吧,那定块沙发布也啰嗦得…嘿,可真是计较价钱,倍儿穷酸,让人瞧不上——诶,小辉,你这放的歌儿,别说还都挺好听的,这如今不管这些哈,允许听?”/p 我正想着此刻听到的“rollgstone”的《astearsgoby》挺适合哪怕就一把吉他伴奏的弹唱,随口应付道:“这有什么,现在唱的,他们乐队里还有吸毒的、锒铛入狱的呢,反正听歌呗,其他管他呢。”/p “那你也就家里听听算了啊,别到处说去,以前妈组里有个小青年——如今也30好几了,就因为上班时间放港台的一个谁的歌儿,好像不是邓丽君,结果还被行政处分了,那可是记到档案里,跟着一辈子的污点,麻烦得很,如今也一样,最多唱歌的人不一样。”/p 听到母亲在厨房的叮嘱,我朝二舅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答应了一声。回屋的父亲则大声说:“那小黄倒不是光因为听了那歌儿被处分啊,是人事的老曹非说他不服从教育,思想反动什么的,要没收他那磁带吧,他还跟人急。可也真是,如今想想,那么个无所谓的小事,当时好像连婚事都给人家耽误了吧,你说多招人恨?”/p 我对父母提到的那种老年间俯拾皆是的可怕见闻,自然是不过脑子地转眼忘到了九霄云外,虽然这类事例在中国,永远不单单会成为人们谈资的历史,而是常出常新、花样无穷的严苛现实。当然对于那时的我,毕竟“/p 在想法简单的18岁年纪,/p 即便惆怅也带着懵懂的气息,/p 面前都是可以征服的领域,/p 偶然的回首只为明确既定的目的。/p /p 从不预估困难和挫折的勇气,/p 应是人生一段值得歌咏回味的经历,/p 可能盲目、又或偏激,/p 却更有着直接无畏的果断和期许。”/p 第二天,王梦雨按照早上和我的商定,中午带了一把吉他过来。我接过来的一刻,此前弹得或唱得不好的种种担心,一时间全被众人面前表现一把的心理严丝合缝地盖住,坐到自己的课桌上就扫了两下弦,可刚刚唱出“我是一匹——”这半句歌词,就因为弦音不准,自己也跑了调而尴尬地收住。/p “咦,这琴…”我端详着这把显然已经颇为老旧的吉他,极力把责任推诿出去道。/p (28) http://.biquxs.info/

“就一直搁我们宿舍,没人动过呀?”王梦雨看着我不解地说。我光顾着先表现出问题不是出在我这里的释然表情,跟着才要说话,围拢过来的同学中早有人笑道:“那得调弦了,你宿舍谁呀,拿过来也不用?而且这琴,别是解放前就有的古董吧,瞧这漆掉的,也当不成摆设啊,怪难看的,呵呵。”立刻有人反驳说:“不会那么有年头吧,以前破四旧之类的,这种资产阶级的玩意儿早都被砸毁了,我爸有把手风琴,还老毛子的呢,都差点给砸了,搞得我爸一个劲儿地说学院唱革命歌曲、歌颂共产主义上还用得着,才没毁掉,所以就这琴,肯定当年大学里刚流行唱歌儿时候的吧,可应该也有个10年8年的了,别琴弦根本用不了。”/p “那我就不知道了,蒋雅平拿来,就一直挂着,都熟视无睹了,要不是我这回拿下来,大家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了。”/p 听王梦雨说,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当时体态普遍单薄的女生里,相对身材颇为丰满的形象。因为以前在食堂吃饭时,看见王梦雨给班里女同学介绍过。/p “哦,就是(1)班的那个了,和你一样,是文艺委员。”坐在自己位子的胡钟煦说,又问道:“她不玩儿拿来干嘛?”/p 王梦雨只摆摆手,朝正在调弦的我说:“你刚才是要唱齐秦的那首《狼》?”一两声笑和一句“嚯,这调跑得都…”我紧着点头道:“嗯,就是这弦不准,这叫什么玩意儿啊,带的我都,其实——”/p “我不是要说这个,是昨儿宿舍里也聊联欢会报节目的事,好像(2)班的朗衷——就是前些天和我一起进楼里,你应该看到过的那人,他打算唱齐秦的,没准儿不是《大约在冬季》,就是这个《狼》吧?”/p 有人问朗衷何许人,干嘛要介意他,吕辰歆说了一句“就眼睛鼓鼓的,好像金鱼儿那种闭不上的似的那个——”,但被王秀茵等人的说话搅扰了无人理会——/p “我更喜欢《花祭》。”/p “还是《外面的世界》更好听。”/p 李燕立刻说:“你不最喜欢童安格吗,秀茵?”/p “那齐秦的我也听啊?我还是觉得《大约在冬季》最好听,那个朗…朗什么的,肯定唱这首,岳清辉避开这首就行了。”/p 韩靥笑道:“你这也太想当然了吧,再说,不管哪一首,都唱齐秦的干嘛?噢对了,记得你们俩前儿不还说都喜欢——”/p 即便王梦雨也等不得她们说完,晃着两只手不耐烦道:“哎呀,你们说哪儿去了,这商量报什么呢——我倒不是说非要避开别的班的节目,可是回头系里要审核,万一冲突了,咱们别再白练了,而且我想,既然是英语系,咱们弄个英语歌儿呗——你有会的吗,我是说pop或者rock之类的啊?”/p 我不由得想到《astearsgoby》,但因为毫无把握而犹豫是不是试一下,项婷斐问审核有什么要求,别太西方的形式,系里不允许,因为觉得系里那几个有头脸的,似乎都比较传统,尤其昨天坐在余红图右手边的,穿着身粗布似的中山装,连颜色都洗没了——/p “而且和什么系没关系,党干部安排,都是按照管事儿的人的喜好,和专业没关系,肯定的。”项婷斐煞有介事地说。/p 金善姬随即附和道:“诶,还真别说,我爸他们那块儿的领导就是,我爸他们是做汽车照明设备的,领导也不知道什么专业,反正以前在一个什么化纤厂当处长,后来升两级调来干副厂长,如今当厂长的准备调去机关,负责电力,这个呢,可能就当厂长,其实有什么本事啊,只会开会讲大道理,一点汽车配件的知识没有,我爸反正老说效益不好啊,奖金没指望啊之类的,可人家怎么都能干着领导,还倍儿能装样子,我爸头几年去一趟南韩的政审吧,祖宗八辈儿恨不能交代清楚了不算,然后去之前、啊对了,去回来以后也是,他都要求讲一遍对资本主义的罪恶有什么切身感受、社会主义比人家都优越在哪儿的感想,切,可我爸送他一块儿南韩那儿弄的日本石英闹钟,他可是不说不好了,哎呀,可那什么了。”/p “给人送钟(终),就是你爸的不对了。”胡钟煦乐呵呵地指指她,又说,“嗨,不过咱中国的单位领导嘛,都那德性。”/p 我没想到这样毫无干系的话题,居然引起好几个同学的共鸣,纷纷说起自己或从家长、或从亲朋处,得到的“永远正确”的党员干部上的认识来。王秀茵也转过去笑说:“你们还知道这些?幸亏孟昭成不在,他爸应该就是这样的厂一把手。”/p 王梦雨并不留意,在旁边的热闹,反而衬托出我这一小块区域有了无人关注的安静中说:“我也是昨天晚上想出来的唱英语流行歌合适,就是这方面也没多少知识,眼下能想起来的,也就披头士的《yesterday》呀、《heijude》之类,唱这些你会吗?”/p 我摇摇头,挑自己熟练的弹了起来。待我停下来,就坐在旁边的李燕说:“这回好听了,弹得还挺有气氛的。”/p “好像哪儿听过,就是想不起来。”也从其他话题的聊天中回到我这里的王秀茵说。/p “《atifor》,68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电影插曲。”/p 听了我的回答,项婷斐露出意外的表情道:“你还唱这种歌儿呐?”/p 我立刻脸红道:“这怎么了?”/p 韩靥扭脸看看同桌,说:“就是,是蛮好听的,可这等你半天,没唱啊?我还说前奏也没这么长的,而且不唱的话,好几百人的场合,恐怕台下根本听不见。”/p 田慧忽然意外地表态说:“这个倒次要,刚才小斐说得也有道理,要不多一手准备?别真的弹这种风格的,审核说不行,你像昨天,连‘十年生死两茫茫’都批判说颓废,《罗米欧与朱丽叶》的话…”/p 王梦雨笑道:“还真是,连‘十年生死两茫茫’都被扣帽子,纳兰的‘我是人间惆怅客’,还不得成了反面典型?可总不能让他准备一首革命歌曲吧,团员都不是的人,人家也不爱听吧?”/p “喔靠,革命歌曲?饶了我吧,圣诞联欢上唱…那santac在北京不是穿红衣服,得穿红军服、给小孩儿送五角星了。”我对王梦雨的这个说法,意外中很是不屑地摇摇头,只恨自己完全想不起一首所谓的“革命歌曲”,以便更有的放矢地笑话上一番。/p “呵,那个英文词儿你倒知道。”王秀茵的话音未落,王梦雨摆手道:“人家开句玩笑的,刚才那个曲子我知道,而且有歌词的——再说,田慧,到底是世界名著的题材,不会有问题,要不,就先定这个?”/p (29) http://.biquxs.info/

田慧也摆手说:“我当然没意见,刚才那么说,也就是担心,到底那事儿才过去几个月,昨天又来那么个讲话——另外,歌词你们手头有?”/p 然而,从未完整唱过任何一首英文流行歌曲的我,这时却心下全无自信了,不禁小声对王梦雨说:“就是,歌词也是个事儿,我还是回家找找有什么合适的吧,我有本《欧美金曲100首》,里面不少都还行吧。”/p 王梦雨目光晶莹地凑近道:“那好啊,要不拿来一起看着商量,你也是,现在想起来,也不说今天就拿来。”/p 韩靥噗嗤笑起来,说:“看你,把人家梦雨的慢性子都快给扳过来了。”我说:“不是没想,一开始觉得里面的不是太老套,就是挺难的我唱不了,不像在广播或者电视里看到的什么都有,你像昨儿我还在凤凰卫视里看着一个“70年代上榜名曲”的节目,有不少特好听,记得有一首叫《tornbeeenolovers》,挺舒缓,但是特流畅那种,旋律也好,不过可惜,是女声,我唱就可笑了。”/p “tornbeeen?torn是什么意思?”韩靥扭头问同桌。不只项婷斐,大家都摇头,纷纷说着不知道,王秀茵则问我拼写。/p “t-o-r…n,对,torn,我没查,光听歌儿好听了。”/p 很快有同学盯着《牛津双解词典》大声说:“tear的过去分词形式,不是眼泪,是‘撕’,就是‘撕扯’的意思。”/p 胡钟煦捋捋头发,含笑说:“那就是‘撕心裂肺’呗,刚才岳清辉说那歌名有什么‘lover’?这种格调儿,恐怕如今咱中国的思想要求,审核上够呛,而且歌词可得看好了,欧美的歌儿,可不好说,人家那儿什么条条框框的都没有,也就什么都敢招呼了。”/p “谁会听歌词去,我中文的歌儿都是听个热闹,别说英文的了。”/p 王梦雨听到王秀茵的说法,也在位子上坐正的同时自言自语地说:“就是,谁会这么找茬儿似的挑理?肯定不至于。”/p 胡钟煦笑笑说:“我也就是这么一猜啊,不是又赶上今年多事之秋嘛,再过个10年20年的,没准儿咱中国也开放得,比人家欧美日本还没规矩了呢,至少昨儿讲话的那老家伙,肯定没市场了。”/p 我看看意态平和、面容倦怠的胡钟煦,心里却一味地相信,中国绝对会越来越保守。/p 如果说胡钟煦的预言,竟然蒙对了至少一半的话,我不知道如今该怎么置评自己非常武断的看法,也许人都容易想当然,毕竟1990年代以前,几无一个国人会想到短短10来年后,贫穷千百年的中国普通百姓也能购置私家车、甘愿巨额贷款地买进房产,哪怕土地永远“国”有,自家只是70年的使用权。/p 当然,比起我的自以为是,更为偏激的说词,在即便把控严密的中国,也能在网络中时常可见——“/p /p 据偏颇的分析说:民族主义情绪,/p 其煽动来自/p (略去中间148字)/p 因此,有这样上不封顶、下无止境的范例,/p 狂悖与暴躁,从强势中并立,/p 谄媚和阿谀,攀附着扭曲的心机,/p 一步步踩着良善真知把围城建起。”/p /p 当我把这段对我的一篇报道进行的评论给霍庆芳看后,她的反应,最初令我觉得过于小题大做了——/p “哟,你报了什么,有这种评论,文审那发现了,肯定要看原报道的,你可别报了不合适的,那了不得——”霍庆芳说着,还双手食指竖到头上。/p “怒发冲冠?呵呵,不会,肯定笑逐言开。”我极为放松地笑起来,自信地指指自己的显示屏说:“就是编译的一篇日媒评论很快要正式下水的辽宁舰的——是说4月哈?里面可都是挑的人家媒体夸辽宁舰怎么怎么装备牛逼、武运长久,还说就像当年致远舰造访长崎时候,给日本人带来的心理冲击一样,这要领导不满意,那我可就说真…那不麻烦了?”我小心地猛然降低声调。/p 霍庆芳似笑非笑地撇撇嘴,再耸耸肩说:“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不是你说的,前些天交上去的命题文章,领导不满意吗?”/p “那篇《生在中国》?我没说领导不满意啊,我就是说怎么交上去以后,什么动静也没有了。”/p 霍庆芳脚下一个用力,很习惯地坐在转椅上凑过来说:“这就是不满意的无声警告。你注意过咱们公司每层过道那块儿,不都有个像小客厅似的区域,那里贴着好多东西吧?”/p “贴东西?不知道,没注意过。”/p “嘿,要说您这岁数还这么心大的可不多,反正每层不太一样,咱们这个3层吧,除了每个月发稿里表现好的前五名名单,就是各个部门评出来的优秀稿件,还有领导要求写的东西,如果认为达到要求,都打印了贴到上面。4楼呢,是党员干部整理的宣传,就是些为什么中国才最民主,社会主义优越性什么的,还有就是社会正能量之类的‘新闻’,内容的花样虽说不多吧,反正1、2个星期就有变化,还别不当回事,有时候领导哪里心理不对付呀、或者特兴奋了,指不定遇见谁就问看了有什么想法呢,你可别忽视了咱这媒体的性质。”/p “噢,还这样呐。”我有些后怕地频频点头。霍庆芳又笑道:“当然也不用太看重啊,能应付上一两句就行,像个心理负担了也没必要,能贴上去的,说实话也是少数,但确实给领导的印象,那可就差别大了,你应该文笔不错吧,我们还都说你的肯定贴出来呢,写的什么?”/p 我仅用眼睛的余光也能察觉到她旺盛的好奇心,然而自知那种文章属于“铁骨铮铮郭沫若”的范畴,本就很是见不得光,领导没瞧上,我大概只有庆幸的资格,于是自嘲道:“没什么呗,所以人领导瞧不上了,再说,跟你就不说内容了,这拍马屁呀,不喜欢有人旁观的,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儿,是吧。”/p 霍庆芳猜透心思地微微一笑,回了自己位置。我的注意力,又完全回到了稿件编辑中。/p 随着两周多的摸索,我渐渐明白了所谓新闻,无非对世界上大家都认为是刚刚发生的重要事项,以大致一样的内容、基本不变的文字罗列出来而已。如果非要标新立异,展示作为一家媒体独立存在的意义,就需要在很多风格不同、立场有异的中外媒体报道、分析、评论之中博采众长、集思广益,但切忌盲目地自我发挥、漫无边际。毕竟行事讲究“严谨”的中国,一切言论都要在合适的框架下,“忠诚地”标榜出“新”,“和谐地”树立起“异”。在这样的难度要求下,有时候即便老手,也会不经意间犯下错误。反倒是我这样的行业新人,会随时战战兢兢地恪尽职守、不越雷池半步。/p 不过,正所谓“常在河边鞋必湿,小心犹恐被人猜”,哪怕是我认为根本不可能犯下这类问题之人,竟然也难逃此“定论”。/p /p (30) http://.biquxs.info/

中午吃饭回来,就看到公司邮件通知下午开一个临时定下的全体人员务必参加的会议,主题是对近来报道集中出现的严重错误进行指正,以便今后所有员工懂得如何避免重蹈覆辙。/p “唉,早班2点半下班又吹了。”涂正熙长叹口气,大长腿颓然地伸展过来,碰到我脚时,立刻收回坐好招手示意抱歉。/p “明明早班的下班时间是2点半,干嘛会议不排早些,非要2点到3点,中班的不是1点半也到了?”还没有改变朝九晚六出勤时间的我不解地问他。/p “就是啊,每次都要这么搞,太不把人家的私人时间当回事了——是吧,美女?”涂正熙扭过头说。/p 杜敏萱懒洋洋的口吻回应说:“大哥,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再说,人家早班的都没抱怨,你瞎评论公司制度干嘛?而且你看这回可是‘严重错误’的批判大会,还不知道挨批的是哪个呢,你有把握不是自己?前两天你不刚有个二级错误?”/p 涂正熙盯着显示器说:“咱好歹众窗的老人了,哪能犯更低级的错误,我敢断定是新来的里头,刚有发稿权的哪个,一时兴起、要不就是大意了发了什么犯忌的稿子。”/p 说者无心,这话听得我心颤了一下子,虽然马上想到我还远没有到拥有自主发稿权的阶段,但还是一阵挡不住心里泛起的狐疑。/p 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原来错漏字扣20元钱的处罚,还是众窗公司的编辑面临的最小风险,因为这类粗心性质的小毛病,只会被审核人员定性为“普通”。而公认的世界级政治名人、尤其是中苏越朝古等红色政权历史上和现在很高级别官员的名字写错的场合,例如将中共前总理“李鹏”写成“李朋”之类,则是被论处为大不敬的“二级”谬误,罚金骤然增至200元。如果被认为的是思想问题,则会由公司党委干部召集各部门领导研讨定性,然后做出最低500元、上不封顶的处罚。他们这些人还有个专门名称,叫“审核委员会”。/p 不过,这么严苛的惩罚,据说至今并无员工敢于冒犯,哪怕是一时疏忽。而且,作为“惩罚不是目的,杜绝才是根本”的原则体现,公司党委里被公认的“才子”,名叫言嘉术的模仿《红楼梦》里的“护身符”,写了一篇自称“防错诀”的小诗,让大家牢记几个“关键”以避免错误。刘强飞通过微信给我展现过,记得是“/p 马恩列,神圣领域莫犯戒。/p 高难猜,中南海,照本宣科不许改。/p 西方世界弊病多,客观批判是职责。/p 时事必报道,心有红线最重要。”/p 刘强飞还开玩笑说:“这个诀是媒体人‘护身符’的话,《编辑要求细则》封底那首打油诗,就是当今中国媒体的《好了歌》。”/p 除了心思开小差地想起这些,我尽力回想有没有不合规矩的报道,因为担心提交审核的文章里,别有即便没有发布,也会因为内容不适而遭“严打”。正准备询问有无这个情形,原本浏览淘宝网的霍庆芳尽量凑近对面声不大地说:“放心吧,咱们部门从来没有出格的报道,人家花领导笑一笑就把一切敏感的都过滤掉了,而且咱们就都少抱怨吧,众窗这种一个班次7个半小时的,咱中国哪个公司有这样作息的,一般也不加班,知足吧。”/p “还是霍姐心态好。”不知何时溜达过来的刘强飞冷不丁在背后的一声,唬了霍庆芳一跳,捂住心口回首道:“讨厌啊,你怎么过来一点声没有?”/p “味儿都过来了,是霍姐您自己感觉迟了,哈哈哈,是吧,刘儿,你又吃韭菜鸡蛋,樊大小姐不是说了午饭吃韭菜就是触碰她的红线吗?”/p 听了涂正熙的调侃,刘强飞不由捂捂嘴哈了两口气,张开大嘴笑道:“今天她没来。不过没有韭菜叶塞牙缝吧,那才难堪呢。我是来找辉哥的——辉哥。”他弯腰扶着我的椅背,“我上午看见您后台有篇写到安倍的待审的稿件,后来发了吗?”/p “嗯?”我一时不解,虽然工作了这两个星期后,早已知道在众窗说的安倍,只会是日本现任首相,但今天上午的报道,关注的是日韩就慰安妇问题发生的新闻,应该没有提到他。不等我想下去,刘强飞说:“啊对,不是今天的,应该有两天了吧,我也是偶然看到的,您里头说安倍是政治家,在是否参拜靖国神社上考虑比较周到,这个观点不是不可以,但不能这么说,咱众窗给安倍定的,是日本右翼政客,不是‘家’,也不能说他不参拜,就是对周边国家的感受考虑周到,因为他总是奉献祭品,所以得尽量用带有贬低的表达…和分析,说安倍的事情。”/p 我陡然紧张起来,急忙进入后台,已准备离开的刘强飞轻松的语调说:“没事,辉哥,我就是告诉您小心一下,发没发我也是没查,反正要是没发布的不用改了,这放后台待审两三天的,肯定就不上页面了。”/p 我答应一声,颇是心有不甘地说:“可所有的报道,要都有统一口径,那每个新闻就某个人报一遍就得了,这也太单一了吧,而且这么多人呢,岂不是没了新闻可报?”/p 刘强飞又是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那可不是,您可以多看日媒报的美国呀,或者和韩国、朝鲜之间的事情,中国和这些国家的外交往来也行,只要是显得中国更好的,尤其——我跟您仔细说一下吧。”他说着随意扫一眼旁边,拉过我身后座位空着的椅子,还不及坐下,周围轰然一阵的笑声,爆发之突然和剧烈,令我和刘强飞等不明所以的人全都回头看了过去。/p 却原来是这个座位的主人,国内新闻娱乐组的袁昊纤、一个名字乍一听会误以为是男性的高挑女孩子。因为有一张圆润而显得可亲的面孔,被大家爱称为“圆圆”,也是这个区域据传还没有对象,却形象最为姣好的一个。/p 袁昊纤对自己看起来匀称修长的身材,一向言谈里常表露出苛求的不满。因此,时常会在午饭回来后抱怨又没有忍住吃得多了一些,便担心坐下来让可怕的脂肪,有机会在想象的无限空间里肆意茁壮地发展。这次也正是刘强飞没看到空位子前站着的她,恰在她要坐下时,拉走了座椅,引发了哄笑。/p 即便摔了个四仰八叉,92年出生的袁昊纤果然年轻利索,从地上倏然起身,扑向刘强飞拍打着说:“干什么你,有你这样的吗?”/p (31) http://.biquxs.info/

刘强飞弓背缩脖的任她捶击,一边尴尬地笑说:“我发誓,真没看见,对不起,对不起——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呀,一点动静没听见,而且你怎么不看着点就坐啊?”/p “啊,你还…”瞬间显出不可理喻神情的袁昊纤,被更强烈的难为情阻断了要说的话,还忍不住笑了起来。/p “你好歹给人拍拍土啊?”坐袁昊纤对面,与她同组叫佟过的30来岁男子嬉笑道。袁昊纤指着他这个长着细小眉毛和眼睛、身躯羸弱、年纪轻轻就头发稀疏、总穿着一件洗得已退了色的红毛衣的对桌说:“你闭嘴,谁要他碰我,而且还笑话过我的稿子。”/p 刘强飞已经抬起的右手,赶紧顺势挠挠脸,将座椅推了回去,一边辩称道:“没有针对个人,我就是说那些八卦太无聊了。”袁昊纤根本不看、更不理会他,只管坐了下去,随即晃动鼠标后输入密码。/p 很快,就听她也抱怨道:“又公司大会啊,上礼拜刚培训来着吧?”他们那个区域里立刻有人说:“知足吧,你知道图片组天天开会,还写会议感想吗?咱们算好的了。”/p 周围的一片笑声中,刘强飞把注意力重回我这里,但未及开口,霍庆芳一旁小声笑道:“你刚才那句话,可把人家一个组都得罪了啊。”/p 刘强飞瞅瞅她,又回头看看,便弯腰对我小声说:“您还得多看看众窗都怎么报道外媒的,千万要小心,至少有这么几个原则不能突破,比如歪曲中国领导人说话宗旨、对党的方针提出质疑。还有,军事上贬低中国武器呀、设备的,你像说辽宁号的,就要特别小心。至于什么谁上谁下,哪个高官突然消失什么的,只要官方的东西没出来,那更是绝对不能碰啊,可不能跟着外媒瞎猜中国的事情,这些都是禁区,只要没有这些,外媒报的中国的,都可以编译。”/p 我连连点头——“茅塞顿开呀,你这一讲透彻了,我一下子觉得有好多都可以报道了,完成每天4、5篇的任务不在话下。嗳,你们韩语的每天有那么多可报的吗?”/p “那得看,反正朝鲜那边倒是老不消停,所以——”刘强飞靠到桌边,看看其他人都专注于自己的电脑,爱聊天的涂正熙不知何时离开了位子,才小声说:“而且这里不是非得只报自己所属的语种,反正看见什么觉得好的,都能用。而且我跟你说,才可气呢,按说他们专栏组的,不是撰写稿件、就是社评之类的,那应该只能是原创吧?切,净抄咱们编辑、编译的,结果人家的在页面上位置好,点击反而比这边先发布的高,要是反过来,就是说他们也抄了网上同一篇文章,这边发的比他们的晚,马上就有人指出来,要求排版的把这边的给删掉,霸道着呢,尤其你们组那个尤振财,要是发的稿件位置不好,他能吵吵得这两层人都知道,你最好别跟他学。”/p 我一边脑海中浮现着尤振财滚圆的肚子和脑袋、两只不很大但似乎总是瞪得溜圆的双眼、以及两腮的肉有些下垂的形象,一边摆手道:“我这发稿权还没有,都是审核了才上页面的,哪有资格跟人争这个,而且,我——”忽然想从不看公司网页的做法岂能说出去,无目的地抹抹上嘴唇,“发的,自己都觉得就是新闻里的边角料似的,能让发就不错了,就不跟人家计较了。”/p “干两天就都明白该发什么、哪些能要求给好位置了,也不能太不在乎。”刘强飞说着起身,刚迈开腿,就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因为看见套着一双怕是如今的内联升都不出产的厚底布鞋的卜呈仁踏着地面、迎面大步过来,亏他这样的鞋底子,却能让路面为他行走的呼呼劲头传出咚咚声响。/p 随着充斥丰富味道的一股旋风掠过,卜呈仁来到了袁昊纤旁边,“怎么你摔啦?涂正熙跟我说。”/p 原本见卜呈仁“怒目冲冠履带风”,难免“驻足惊顾疑窦生”的刘强飞确定对方并非冲自己而来后准备回座位,见到卜呈仁的这番毫无避讳的关切举动,也不免放慢脚步回头看了几下。/p “没事儿,这个涂正熙,瞎掺合什么。”梦中被唤醒般抬起头的袁昊纤语气里的难为情,甚至超过了摔倒之后。/p “真的啊,他可说摔得不轻呢,可怎么坐椅子还能摔?”卜呈仁似乎有侦破疑案的意向,不放松地问道。/p 袁昊纤用力地摆手道:“是我不小心呗,真没事,您回吧,真的,什么事都没有。”/p “噢,那没事就好,自己可得多小心,咱公司这些椅子,有的质量可差了。”在袁昊纤频频点头、周围异常的静寂氛围中,卜呈仁叮嘱后,依依不舍地走开了。/p 对此并无关注的我只管抓紧找新闻素材,在看到《东京新闻》一篇关于中国政府治理雾霾的报道,犹豫是否可以编译之际,耳边忽然有女性的柔和声音道:“您能不能告诉涂正熙一下,少瞎掺合啊?”/p 顿生不解的我扭过脸,一张“眼若新剥红杏、眉展春柳摇曳;不施脂粉亦能妩媚多姿、发卷波浪更显美艳娇袭”的面庞就在面前,不禁稍稍向后收回些身体,先撇了一眼涂正熙的工位,看见尚未归坐,假笑一下说:“这我怎么说啊,别说我这一刚来的,就是…是吧?”袁昊纤很有些歉意的笑笑,“也是,我是看他跟您说话挺客气的,也就一时…没事,您别在意,我就是着急了随口一说,您说刚才那叫什么事啊,是不是?”看我一脸茫然,她加上一句道:“就是那人过来问长问短的,真讨厌。”/p “啊,讨厌啊?嗨,我还以为你们…亲戚呢。”/p 袁昊纤忍不住笑出声道:“您真能遐想,呵呵。诶,不过听您说话,觉得特有知识,所以涂正熙才特客气的,肯定的。”/p “哪里哪里,太过奖了,正熙也就是看我年龄大不少,给我面子客气说话的。”/p 袁昊纤还是笑了笑,说:“那也是您配得上,我有时候遇到不大明白的,也有想问问的呢,要不加我微信?”话音落处,她已经伸过手,最大号的iphone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微信二维码。/p 我做出连忙取下还在充电的手机的迎合举动,扫码后正想着怎么客套寒暄一句,袁昊纤一声“谢谢”后,滑动着座椅回了自己位置。/p 随后,感觉没有多长时间,在还未完成一个稿件的编译时,微信的大群里发出了去三楼会议室的通知。我只好保存了文档前往会场。/p 众窗召开新闻人员的会议时,由于没有全体员工达到的300来人规模,通常只在三楼可以容纳百人左右的会议室,否则会安排在1楼的大楼专用会场,而这两个场所,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区别。/p (32) http://.biquxs.info/

一楼的会场,讲台在入口旁边,在门口签到后,再想偷跑出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三楼众窗自己的会议室,格局恰好相反。我在初来没有几天,头次参加一场名为“新闻稿件纠错范例讲解”的专题会时,就发现很多人会在中途离开。/p 想着今天稿件的发布又要达不到每天至少4篇的要求,我计划故意在规定的开会时间即将到来时,再不紧不慢地进到会场,一般那样的节点座位基本占满,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门口的区域,很便于悄悄溜走。/p 不成想按照人事部的要求签字进去后,坐在紧靠窗户、几乎就是会场最深处的涂正熙朝我招手道:“辉哥,来,给您占了位置了。”/p 我的心境顿时犹如赌徒热切期盼地翻开最后一张牌后,刹那间陷入了几乎被击倒的无尽失落中。也只好挤过去,要说没必要还给我预留位置的当口,涂正熙竟然鬼精灵地先小声笑道:“今天讲课的是大人物,门口就差设警卫持枪把门了,甭想签了名提前溜的,就踏踏实实坐下来听,没准儿还能迷瞪会儿,不比在墙边站着强?”/p 我恍然吸口气,点头的同时才注意到坐在讲课位置的,是至今只见过一次,还是第二次来面试时遇到的齐蜚。他的身旁是薛蓓淇,仍然裹着那条任何人看见,都会因为暖气充足替她热得冒汗的围巾,正在弯着腰在一台联想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指指点点说着什么。穿一件颜色超过他本人面色的大红毛衣的齐蜚笔直端坐,没有变化的表情,与上千年接受信徒膜拜祈祷也不会有一丝感情流露的泥胎土塑颇有仿佛。/p 很快,陈沐春手持麦克风说:“新闻部的同事们应该差不多到齐了,那我们开始,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不得中途离场,否则会按旷工一次记录,现在就请齐书记开始今天的讲话——您请。”他将话题套进桌上的架子,调好了角度。随即在电脑键盘上点了两下,背后的投影屏幕显示出“新闻报道重大问题通报会”一行大字。/p “今天我想占有大家一点时间,讲一讲非常重要的问题,这可是事关原则、立场、情怀、世界观、以及思想——”齐蜚字字清晰的怪异说话风格,几乎像在咬牙切齿,尤其突然收住前最后一个词的语气加重,可以让在座的缺乏心理准备的大多数听者心头一颤。/p “的正确把握!”齐蜚抬起一只手,缓慢的节奏与其严厉的话风不大匹配,“长话短说,我们马上看一下这篇暗藏阴险目的的报道。”/p 齐蜚犀利注视众人的目光转向了面前的电脑,眼见着大屏幕上的小箭头颤颤悠悠关了当前的窗口,然后像迷失了方向、又在闯入一个文件夹后,没头苍蝇一般点开、关闭两个稿件后,最终打开了名为《党建》的文件夹中的一篇。/p 这是一个标题就占据了一页的word文稿,我想着作为网络新闻,众窗应该没有这样形式的报道,也许是将原文不厌其烦地复制并制作了一番?/p 带着不解,我看向屏幕,上面黑而粗的大字赫然题写着“亿万砥砺磨刚峰锻造文字新长城——记众窗新闻编辑特训成果”。/p “这题目能有什么阴险?”坐在一张桌子可容纳3个位置中间的涂正熙不解道。他另一旁的刘强飞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我自以为是地压低声音说:“所以说阴险嘛,听领导讲吧。”/p “呃…嗯,不要看题目的假…虚情假意,我们主要看这篇文章后面的几个总结条目,句句阴险,都是错的——”齐蜚手指明显很不利索地操控着鼠标,在看了看第二页开始的正文后,很快下移到第三页,浏览数秒后,镜框一般有棱角的方脸上,两道、抑或更像是两个粗点形状的眉毛,好像要打破天生限制,在主人紧皱的表情中要凑到一起。可惜这个理想在齐蜚翻到第四页、表情舒展开后彻底破灭——“就是这几句,我简单地念一下——/p ‘通过这个首次试行的突击培训,我们新闻部的各位干部深刻懂得了:/p 1,在中央统一领导下,保持新闻报道及时、正确的重要性。/p 2,如何辨别西方媒体的错误引导、恶毒污蔑、甚至是无中生有,心中更有了把握。/p 3,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面前,‘中国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呃…”/p 威严的表情开始在齐蜚的脸上退却,凌厉的语风,也从他亢奋的嗓音逐渐变得犹疑后,缺乏了气力支撑。/p 我们听众也都看着屏幕上应该在中国大陆只有“伟大、光荣、正确”含义的语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莫名其妙,在会场各个区域渐起的窸窣议论声音中,会议室的玻璃门被推开,由于用力不小,以至于就站着门前的一个小伙子打了个趔趄。恼怒地扭过头时,就看见一个梭形脑袋、头发油亮、眼若铜铃、阔嘴大如牛马、宽鼻几欲横贯面颊的中年男子大口喘着气直奔讲桌。/p “这谁?”我指指在这个因闯入的气势迅猛,让齐蜚都停止了说话、形象很有《西游记》人物风格的人问道。/p “言嘉术啊,咱众窗最牛逼的笔杆子。”刘强飞探过头说。/p 冲到齐蜚身旁后,言嘉术一边关闭当前窗口、拔去插着的紫色u盘,一边和齐蜚说了什么,对方框在方形面孔里一向变化微小的表情,这次颇有些失态地流露出恼怒和羞愤,指着言嘉术不出声地数落着什么。/p 含胸弯腰、一绺黑发下垂到额头的言嘉术只管点头,在插上另一个血红色u盘后,很快打开一个powerpot文档,飞快地翻到一页后,指着电脑键盘说了两句,便低头快步走了出去。/p “刚才说的——”齐蜚用力地挥动一下左臂,“都不算,大家不需要有什么误解,啊,我现在重新开始,请大家严肃,不要交头接耳。”/p 原本所有人都在专注于大屏幕,听了齐蜚突然提高8度音量的警告,反而看向了自身的周边。齐蜚则抬手指指身后的屏幕,恢复了本来面目道:“这篇叫个什么《是王莽穿越到1949,还是我们复制了公元8年》的报道,严重破坏了众窗的报道原则、侵犯了众窗多年积累起来的新闻素养——”齐蜚突然顿住,极为严峻地环视了一圈的视线,令人意外地停在了门口,仁丹胡一般的眉毛都透露出腻烦态度。/p (33) http://.biquxs.info/

“我拉肚子,真的,这半小时都去了好几趟了。”竟然是卜呈仁小心推开一道门缝挤进来后,很不符合他风格的一脸抱歉说。/p 没有人理会他,除了讲桌后的齐蜚,不过也只是不满地一瞥,回手点着投影屏幕继续说:“这篇报道,往大了说,甚至是对我们伟大新中国基本立国理论的严重污蔑、恶毒攻击,对,就是恶毒攻击,是破坏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咒骂我们的伟大的终极理想和伟大的‘中国梦’,这太严重了。刚才我说这个报道目的阴险,哼,我觉得这样的说法都是太轻了,太宽泛了,太…嗯,反正太便宜他了,如果不认真看待的话,那是我们党委的姑息渎职,是犯罪,大家必须通过这个事例严肃看待问题。为什么公司这回这么重视呢?可不要以为我小题大做,啊?”齐蜚点了一下键盘,屏幕上一张很让人怀念起《三国演义》之类几十年前小儿书画风的图案展现出来。引起的又一阵骚动中,齐蜚慌忙再笨拙地点了两下,这才显示出他需要的页面,上面列着几行被加黑的文字——“/p 恰好就是2008年前的这个时间,即公元8年12月,王莽篡汉,建元‘新国’,随即宣布推行新政,这个新的立国政策,真是不可思议地与1949年建立的新中国不仅可谓同名,政策也‘有样学样’,比如:/p 1土地国有,平均分配;/p 2废除奴婢制度;/p 3建立计划经济和国有企业;/p 4建立贷款体系;/p 5推行币制改革;/p 6强制劳动/p 因此,完全可以说王莽改制简直就是穿越到了距今的大约70年前,当然,更符合时间顺序的认识,是1949年以后的国策,不幸和王莽有了‘异曲同工’的理想。”/p “大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阴险恶毒,是不是?”齐蜚严厉的质问中,我听见身后有女声小声的质询:“那就是说人家王莽没有这些政策,所以这篇稿恶毒吧?噢对了,王莽是谁呀,2000多年前就那个可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附近一片笑声,一向沉默寡言的鲁道瑄的声音在说:“人都说了你还问,2008年前的(略去4字)领导人,一不留神的当过皇帝。”/p 又是一阵笑,并且范围随着窃窃私语的增加而扩大,有不知轻重的声音说“哪是一不留神,明明就是处心积虑嘛”。立刻有人笑说:“嚯,‘处心积虑’这个词精妙啊。”/p 齐蜚或许过于专注于自己的声色俱厉和激昂批驳,没有介意面前不断增加的杂音——“我们众窗,多年来坚持惩戒不是目的,教育才是根本,这种非常人性化的原则,但这次,出于错误的超出规范的恶劣程度太高了,公司要公开出问题的员工是谁,其他所有人必须给我引以为戒,对于这种突破原则的问题,我已经和相关领导们指出了,必须严惩不贷、下不为例!”/p 随着齐蜚说到这里时脖子一梗的动作,我忽然想起电影《大腕》中那个“不买最好,只买最贵”的经典镜头,禁不住笑。而会议室里曾经沉重、肃穆的气氛,也早就在之前的笑声和议论里,和王莽胡闹般的统治一样,有着迅速土崩瓦解之势。再看看齐蜚,却在继续发了一通批判后,关上了当前的页面,起身离开了座位。/p 众人的说笑声音随着他的离座和出门,顿时突破了一切束缚而热烈起来。听到有人很放开地说:“诶,是我听错了还是…咱大书记没公布罪犯到底是哪个呀?”笑声顿时向积聚压力后喷薄而出的香槟般爆发于全场。/p 这时讲桌前的主人换成了围巾有些松开的薛蓓淇。她抬起的右手向下压了压,然后说:“要不我来公布吧,如果大家确实都想知道的话,不过,我还是想给他留一个更好心态改正的余地,所以,既然齐书记这次没有说,我也就选择——程裕昆,你不用举手,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偏不给你机会。”/p “可我觉得吧,作为惩前毖后——”程裕昆还是站起来说,并且周围张望的举动,有号召大家支持的意味。/p “啪!”薛蓓淇猛然打断他说话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清脆得令人担心她的手掌如此和廉价但坚硬的塑料桌面对抗会否很痛——“好了,你少在这起哄啊,又不是你写的,逞什么能?我说一下另一个问题就散会,你别再耽误了人家早班的下班时间了吧。是这样,前两天国际那边有篇报道日本卫生间整洁程度的稿件,本来这没什么,但在结尾说日本人厕所干净,但心灵肮脏,把不必搞得很干净的厕所很认真地清理,却没一个做好心理卫生,人人都心灵龌龊、干尽坏事,是不知国家应该管理的轻重顺序。我请作者注意,我们是全世界都可以看到的网络,这种不负责任的话,遭到抗议你负得了责吗?不要说日本是一个上亿人口的国家,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我们也不能这么简单地咒骂呀,这种话如果只是网友的一两句评论,随他怎么说,可哪能作为正经报道的正文发出去?”/p “话不能这么说吧?”站在门口的卜呈仁大声道,“我们中国人这点骨气还…妈的,我这肚子是怎么了?”随着声音忽然减小,他表情扭曲地手按着肚子,紧接着又挪到屁股,肩膀则顶着标有“拉”的玻璃门想出去,但违反构造所挤出的一点点小缝隙,哪里容得他硕大的躯体,一旁有人赶紧拉开另半边,捂着鼻子看他想跑但只能有点踉跄地快步离去。/p 薛蓓淇很是不可理喻的表情朝天出口气后,双手拍了一下桌面,起身道:“最近稿件问题出得比较集中,公司肯定会组织一次学习,之前会对问题严重的人员进行处分,当事人就自己都有个心理准备吧。”/p 说罢,拉开松动得更加明显的围巾向后一甩,几步便离开了会场。坐在正对讲桌的陈沐春怔怔地看看半敞开的入口有两秒后,说了声“散会”。/p “老岳,搞这样风声很紧似的白色恐怖,何苦呢,是吧?”原本想抓紧回去赶稿的我,正急着从更多不紧不慢的人中穿行出门,尤振财的说话在我耳边响起。虽然他的声音并不很有特点,我也和他并不熟,却能即刻不看也分辨出是谁的,原因,在于这样称呼我的他是唯一一个。一旁路过的佟过露出和花缙刚一样总是笑眯眯的神情说:“厕所那报道也确实该警告一下,太没水平了也。”/p 尤振财才说:“这事得分怎么——”佟过已经快走两步,询问与他同组的一个30来岁女子排班的事情去了。/p “还是别当着这么多人发表意见。”尤振财凑近小声说。我只点点头,奇怪只和他吃午饭时打过几回招呼,并没怎么认真对话过,今天不知为什么要向我吐露感受,而且听他继续说:“就这帮,别看一个个88、89,甚至90后,都鬼着呢,像那个樊静文,最能算计,有一次算了,以后有机会说吧。”/p (34) http://.biquxs.info/

我想不出一个做好自己的新闻报道任务即可的工作,会需要多少琢磨他人的心思,便笑笑,也还是只有点点头,作为对他“善意提醒”的回应,再看他停在电梯前,便指指楼梯说:“我就一层,走上去了啊。”没想到他跟上来道:“我也走走吧,老是坐着真是不好——你以前就干这行的?”/p “不是,做商务,不比卜呈仁那样的,据说是学政治的出身,毕业了就干新闻,又专又红,所以我这俩星期了,门儿还都没摸着呢。”/p “嗯,刚来都那样吧,以后就明白了,其实没什么,而且,不管他什么专业,确实太偏激了一些,你听刚才被批的厕所那篇,说实话,不是搞新闻的应该做出来的。”/p 我不由得停在应该分开的四楼楼梯口说:“会是他,薛蓓淇没说谁发的那篇稿子啊?”/p “我看见了。”尤振财靠在楼梯扶手前,警惕地瞟了两眼路过的人,确信对这里毫无注意后,继续说:“他笔名是‘华剑’,咱们不是日语组的吗,冷不丁地看他写到日本的,就习惯性的吧,点进去看了一下。”/p “唉,这样一个受公司领导维护、听说还是稿件审查委员会的人呢,偶然一篇发了个人想法的稿子,也会被大庭广众面前批评,还真要步步小心啊。”我回到座位,准备继续发稿时不觉如此感慨,虽然更多的,是对卜呈仁胡作非为而“活该”受到惩戒的快感。随便看了一眼卜呈仁那张椅面调到了最高的座位,恰好发现他脸色惨白、表情痛苦地大步回来,手扶到桌子后似乎要落座,却猛的一个抽搐——如今影视里靠脸吃饭的演员,被子弹意外击中的表演,可没有他这一刻的真实痛楚来得绘情绘色。随即见他一手捂着屁股,再次朝外面赶去,由于转身动作突然,还险些与走过来的杜敏轩撞个满怀,唬得对方悚然收腿站住、闭着眼睛背转过身才勉强躲开,只是手中的杯子,满满的茶水差不多泼出去了一小半。/p “好悬啊。”刘强飞看着捂捂胸口的杜敏轩过来时说。/p “是啊,他什么毛病啊,一惊一乍的?”杜敏轩厌烦地抱怨。涂正熙待她坐下,乐呵呵地说:“我看就是拉痢疾吧,中午他从他那抽屉里也不知道拿出什么玩意儿就往嘴里塞,多少回了,我早就觉着那些东西不新鲜,就是没说出来,你们看,终于着了道儿了吧,就是这病吧,不赶紧治,越来越厉害,可别一会儿来不及了,窟喳一下儿全窜裤裆和座位里头,他那儿味儿已经够全乎的了,就差他报道的那篇和日本不一样的咱中国的卫生间了,哈哈哈。”/p “哎呀,你就少恶心人了啊,而且你怎么那么肯定厕所那篇是他写的?”杜敏轩再次极厌恶的表情说。涂正熙这一次却似乎不依不饶,冷笑道:“哼,那腔调,除了他想不出别人儿,而且这才叫nozuonodie,叫他举报那篇写王莽的报道,其实有什么,人家王络寓就是拷贝的一篇历史报道,新浪、搜狐之类的都报过,根本就没什么,这就像贼才怕人议论小偷小摸。”/p “这话你少说吧。”杜敏轩压低声音告诫。/p 我在对面听见了,不由得再次吃了一惊。40岁出头的王络寓作为历史组的负责人,属于众窗元老级的基层干部。不仅因为文笔出色很得领导赏识,还在公司党委里,被委任为带领年轻员工学习党史、研讨新时代公司党建等相关活动的带头人。不过,如果涂正熙透露的消息准确,那也可以理解齐蜚如此生气的原因了,在齐蜚看来,王络寓那篇报道的说法,如同背后挨了自己人的冷枪,简直是一种起于内部的反叛吧,可涂正熙这么一个最普通的职员,怎么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p 杜敏轩转而露出一副有些难为情的笑意,说:“就是说起来,我还惦记着王莽是何方神圣呢,让齐大书记这么光火,那王莽到底干啥的?”/p “职业嘛,就是皇帝,骗人家孤儿寡母,然后篡的位。”涂正熙故作轻描淡写的口气。/p “那就是说人特坏,所以拿来和现在比,惹得大领导不高兴了呗?”杜敏轩似乎立刻忘了警惕,少有的兴致问。涂正熙歪着脑袋想了想,凑近了小声说:“那也不能说人家特坏吧,我觉得就是王莽梦想的事业后来没成功,所以和解放以后的政策对比了,惹出了麻烦,篡不篡权的应该不重要,打从陈胜吴广造反时候起,哪个所谓的农民起义不是造反,他们谁还不都是抢着过一过皇帝瘾?像洪秀全,刚占领估摸也就亦庄这么大点的地界,就赶紧称帝了,还搞了36个嫔妃,简直就是一暴发户的德性,所以啊,咱中国人个儿个儿都有皇帝梦,要不清宫戏那么多?”杜敏轩若有所悟地点头道:“嗯,你这回倒是说得好像挺有道理,可那个王莽真的搞了那些政策?”/p “哟,那我还真不知道了,我撑死了知道一点历史故事,可反正历史组的都是其他网上抄来的,肯定不会瞎编呀?是吧,辉哥,那几条王莽都有吧?”/p 我正在一门心思赶稿件,而且霍庆芳才发过来一则“涂正熙怎么知道的是卜呈仁举报”的微信,不得已分神回了条“那我可不知道”后,接着专心为自己的报道寻找配图,众窗的规定,是尽量在报道里附有相关图片,如果是视频或者fsh更好。至于对面声音时大时小的交谈,只不连贯地听到了诸如“清宫戏”、“皇帝梦”、“有道理”之类,便继续搜图的同时,随口就说:“嗨,清宫戏嘛,那样档次的玩意儿,无非给中国大陆那几个戏霸实现皇帝梦,有什么道理可讲——唉,对了,网上截屏的图不能用哈?”/p “当然不行了,而且咱们公司的图片很多啊,没必要截屏让审核的说有侵权危险。”/p 听涂正熙的告诫,我不免烦躁地说:“可我现在报道的这篇,是日本在治疗癌症上研究出来的新科技,公司没这图啊,不配图又不大好。”/p 涂正熙说:“嗨,日本的什么新科技啊,那不报也罢,如果是日媒说的中国新技术怎么怎么牛叉得全面超越日本美国了还差不多。”/p 我不由停下了寻找,笑道:“还是实事求是一点吧,抗战时候国民党政府有个‘抗日宣传部’,和西方新闻界合作宣传打击法西斯,工作得都挺好,和外边的合作,也没有国民党高层的那种官腔,就是报道国军打日本的话,喜欢把战斗结果夸大其词,说白了,和如今的抗日神剧应该差不离,美国的同行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就说:‘我们发现,你们中国人是全世界最相信靠谎言能成功的民族’,搞得他们特难堪。”/p “这美帝讨厌啊,不能这么瞎说大实话。”涂正熙挺直身体说罢,周围一阵大笑。涂正熙不免有些自得地说:“还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个机构,可以给历史组提供个信息,出一篇批判国民党抗日上一贯弄虚作假的,还可以联合署名,也能算个稿件量。”/p (35) http://.biquxs.info/

我马上先醒悟到该抓紧的,是自己的工作任务,连忙一边说:“要是9·18或者8·15,报这些还有由头,现在这马上圣诞节的,不挨着吧?”一边将精力重回到显示屏上。想到涂正熙“避开说日本好”的意见,却还是不甘心辛苦编译的报道作废,便从公司图片库里找些治病方面的图片准备牵强附会一番。又注意到微信接连进来数条新消息,不耐烦地点开了,果然是组里的大群和公司大群与自己无关的内容,却忽然发现极少沟通的鲁道瑄也有微信过来,点进去看到:“报道日本好的消息一般不处理为好,如果已经编译好了,又觉得没什么立场问题,可以加上涉及中国的内容,但一定要正面,千万不要那种对比起来,中国比日本差的,可以参照霍庆芳的,她报道的中国新武器,都是据说被外媒捧得全球最厉害的,我们不管真假,只要不太离谱就行,反正只要有正规新闻源,就不属于违反公司规定。”/p 我顿时得到启发,给这位坐在涂正熙身后的日语同事回复了“谢谢”,就在自己报道的新闻结尾,主观地添上一句“中国在这个领域也有着相同水平的发展,并且得到了更大的重视,水平的突飞猛进、领先世界指日可待”——这种话就如同“貌似贫瘠的撒哈拉沙漠,其实蕴藏着丰富的生态资源”一说,就看从哪个角度理解了。/p 然后在图片库中搜罗了一番,最终附上了一张不知哪个医院的大夫在3月5的“学雷锋日”给社区免费解答疑难的图片,图注则写为“中国的医务人员非常关注民众健康”,随即欣然发了出去。/p 如此一番修饰做下来,虽然自觉是随着对工作的适应,我这个原本新闻界的外行,也终于已能够“/p 笔下夹杂猥琐句,涂抹假面强自娱。/p ……(中间4句略)/p 莫道浮云终散去,名与身灭万古虚。”/p 不过多少心下还时不时地泛起些不甘,当然细微得只像微风吹拂过的水面,兴不起明显的涟漪。而且比起应有的羞耻感,有了今天大会上的警告和前辈同事的警醒,我无暇多想,反而更加心安理得地寻找起下一个报道题材。/p 很快,看到《朝日新闻》名为《なぜ中国政府の“一帯一路”戦略が勢強く推進できるか》(译:“一带一路”战略为什么有势头强劲的推进力)的评论文章,欣然点开,准备编译了作为完成今天任务的最后一篇。/p 面对这样一个从题目看,很符合中国媒体需要、很正面的题材,再看看距离下班还有的很长时间,我难得地先轻松点开微信,看看新进来的消息与己无关,便去打了杯茶水,回来尚未坐稳,就看见微信中花缙刚的头像旁边有则信息,莫名的紧张,打开果然就看到“来我这里一下”这种简单却是领导对于下属职员来说永远深不可测的短语,急忙再次起身赶了过去。/p 察觉到有人进来,花缙刚半侧转过脸,熟悉的笑容浮出后,说:“噢,你来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啊对,这两个星期干着,觉得还能适应?”/p 刚刚从头半句话安顿下来的紧张,随即被这句或许含有很多意味的话重新勾起,尤其那个该死的“还能”一词,毕竟如今从事了一项与自己所学和经历完全不沾边的行业——“在慢慢适应,倒是能…觉着和大家步调一致些了,比起刚来的头两天吧。”我手心几乎要冒出凉汗。/p “噢噢,那好。”花缙刚一副在我看来打哈哈的意态背后,酝酿着令我惊心羞怒、但无法发作的说辞气氛——“是这样,我本人并没有这个看法,但你知道,咱们公司很严,尤其——你参加刚才的会了吧?”/p 我点点头,想既然公司对我不满意,也就无可奈何了,索性放松了下来,等着对方发出“走人”的指示。/p “嗯,那我想你能够体会到公司层面的想…基本原则,这么说可能比较到位吧。虽然我个人觉得你确实有些见识,不过,有个叫王兆山的作家你怕是没听说过吧?”/p “一点不知道。”我毫无兴致地摇了一下头,对他的兜圈子颇为腻烦。/p “汶川地震以后,他对不幸遇难的人写了首词悼念,原文我没背,也没那个必要,反正大意是说:‘有了党疼国爱,做鬼也幸福了。’这样一个人,做了山东作协的副主席,没准现在早就又升了好几级。”花缙刚脸上没有了笑意,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前方,“噢,你别误解,众窗当然不会到这个地步,但思想认识的要求上还是很严格的,所以——”/p 一阵急促的震动声音,花缙刚那部我看不出品牌的手机在桌面上极不耐烦地哆嗦并漂移着,直到主人锁紧眉头地接起电话——“曲总啊,您有什么事?”/p 看到花缙刚尽量用另一只手包住手机,我自觉地双手插兜向外面的方向挪到了一步,脸也朝向了外面。而花缙刚几乎同时来到我面前,电话还贴在整个半边脸上说:“是嘛,那可真是,我马上——”他挂了电话道:“哎呀,不好意思,公司突然有个会,我这和你说话,就这么一会时间没看电脑来的通知,那你就先回去干活吧,也不知道开会到什么时候呢,要真是太晚了,我就明天再找你吧。”/p 如此没有得到他叫我来的用意的不轻不楚局面中,我也只能看着花缙刚将体积不小的手机艰难地塞进裤兜的同时,快步走去的背影,以难熬的满腹狐疑心境回到自己座位。/p “你干什么去了?刚才逗死了。”我才落座,霍庆芳朝我笑道。/p 我自然提不起和也许很快就不再是同事的对方说笑的心情,淡淡地问了声“怎么了”。/p “那个…哈哈哈……”霍庆芳忍不住的笑大概持续了十来秒种,又花数秒调整好口齿后才说:“卜呈仁倒在茅坑里了,哈哈哈……”她再次笑起来,对面的几个人也纷纷捂着嘴,显然都是笑不可抑。/p “刚抬下去,人家保安帮的忙,听说啊。”霍庆芳这次没有花费几秒钟,就重新说。/p (36) http://.biquxs.info/

我们背后坐袁昊纤旁边、一个我还叫不出名字、身材极为消瘦、中等个子、头发总显得缺乏打理、皮肤微黑的20多岁小伙子以细长的眼睛盯着我们这里,一本正经的神情问道:“我也听说了,可他干嘛下去两层上2楼的厕所?我正好——”/p “嘿,你不知道咱们4楼的厕所都…靠,太恶心,我都形容不了,好像正让人家保洁给清理一下呢。”坐他对面的娱乐组另一个男青年表情丰富地说。霍庆芳则感兴趣地问:“你正好什么,崔恒?”/p “我是出去取快件回来,就听一保安在大门口打电话说他裤子都给蹭脏了什么的,可不高兴呢。一问,原来是帮着从2楼厕所抬人,当时吓了我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问了保安,他说就是咱们这的一编辑摔倒了起不来,还什么死沉死沉之类的。上来才听说了是你们组的那个说过什么要打小日本,他能学贺龙,举起两把菜刀上前线的那位。”周围顿时腾起一阵大小不一的轻松笑声。/p “你说他病成这样还不赶紧请假回去?”霍庆芳满脸的不屑说。/p “人这叫轻伤不下火线,觉悟那是大大滴高滴。”涂正熙撇嘴道。/p 我自己还前途未卜,自然毫无兴趣参与这个本来活跃了气氛、丰富了谈资、扫去了困倦、还增进了同事交流的优质话题,却也不知道是否有继续认真写稿件的必要,难免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脑屏幕,并在鄙夷心态不知不觉地支使下说:“如今菜刀都被禁了,还一下子要抄起两把怕是难呐。”/p 没想到一句随口的揶揄,周围绝大多数都是租住房子的单身里面,几个很年轻的人热热闹闹地表示,“可不,我去了几家超市,都特么不卖刀,喔,菜刀啊。”/p “是,没错没错,的害得我只好上淘宝了,可当时要用就没辙了不是?”/p “真是神经过敏,(此处略去11字),连菜刀都不卖给我们?干脆水果刀、啊不是,带刃儿的全给禁了吧,包括网上的买卖,中国人切肉都——诶,你们听说过吧,武林高手能用绳子切东西。”/p “那绳子也得禁止,哈哈哈……包括鞋带什么的,还有,不许学武了吧,那比一般人拿菜刀不更危险?诶,卜呈仁貌似会功夫啊。”/p “屁,一身糙肉吧,又抽烟喝酒的……”/p 我不再有闲情加入这些聊天,很快,看见微信标识处出现变动,打开看了,却不是来自我期盼的花缙刚,是霍庆芳问我怎么好像心绪不佳。/p “没有,就是领导找我谈话,可能是嫌我的报道不够公司的标准,具体不清楚,话没说完,领导开会去了,就是给我举的例子,好像是嫌我的报道,不够迎合当前的风气。”如此回复后,我决定还是尽可能地做到公司要求,也许会有好的结果。如此自我劝慰下稍稍平复了狐疑和躁动,开始编译刚才选好的新闻素材。/p 很快,霍庆芳在微信里说,“那就放下心里负担,按照要求做了就行吧,众窗要求比较复杂,但是其实不算特别严,刘强飞就说,跟那些要求老百姓的公德规范似的,你看我们中国人谁遵守?所以没什么,不用想太多,你工作这么多年了,应该比我们更懂啊,是吧?”/p 我没有她轻松的心态,只回复了一个“哦”字。编译了没几句,禁不住分心地想,照霍庆芳和花缙刚的说法,刚好可以套用一句所谓的经典台词,就是“有一个千古不变的国粹融进了中国人的基因,我差点背弃,等到将将失去时才张皇失措,钢铁丛林中一无所有的工薪族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只要公司能够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领导保证‘绝对服从’。如果必须为此加上一个期限,我会说:‘万岁万岁万万岁’。”/p 可人确实要这么寡廉鲜耻,才可以求得更好的生存机会吗?也许正像霍庆芳想当然的,工作多年的我应该早已领会其中三味。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想。/p 随着社会的发展,似乎最先被抛却进历史幽暗中的,往往是站在某一个时代高点的思想,这在(此处略去11字)“与时俱进”的中国大概尤其深刻、彻底,无论其间伴随了多少生与死阴阳两隔的沉痛、还是对与错激烈交锋的反思,但究竟消亡于无可奈何的追悔莫及和叱咤风云的威势。至少,在迎合某种压力下的要求面前,我自以为我的一味屈从做法,一定是占有压倒性优势的多数。反正(此处略去23字)无需范仲淹所谓的“暗室莫窥,君子独慎”的自律和觉悟,更不必怀抱文天祥之类的(此处略去5字)。(此处略去11字)都像历史一样,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大家都会轻易地笑笑说:我一个芸芸众生里毫不起眼的微末之存在,又何必庸人自扰、自以为是!”/p 就像花缙刚提到的可以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那两个“王姓作家”,他们可以欣慰地强调:“(此处略去10字)不孤独!”更不会像唐朝的郭霸,在恬不知耻地喝了魏元忠的尿后,反而被后者弹劾。当然,马屁失手拍得太重,会不会遭到明朝徐一夔被朱元璋一刀斩首的“诙谐”并“大快人心”的下场,那就要看尊者当时心情了吧。/p 有时会想,如今更年轻的中国人,也真是都浑浑噩噩得如此“彻悟”?(此处略去40字)却也从未如此压制过自己的心灵吧,即便是那个(此处略去7字)。/p “咱们老总有句要求,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霍庆芳又进来一条微信。我发去个“?”后不久,她接着进来的,是“梅耀庭有几句口号规范众窗:‘比人民、新华网对政府还红;比观察、环球报抨击反动更凶。只要爱国我们全力赞同,打击(此处略去2字)永远是扫尽落叶的秋风。’呵呵,切记。另外,老总这种话特多,时不时要说给大家,别说,读着倒也挺有意思的。”/p 我也心境稍好些地回了个捂嘴笑的图标,再想到自己那篇入职不久提交的《生在中国》,对于不至于完全达不到公司要求,不由得增加了信心。/p 当然,内心深处,对于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比起阅历、知识的汲取欠缺,委曲求全、善恶喑哑的处世风格,却像藤蔓攀附墙壁般,不知不觉中已然横铺竖漫疯长的现状,在剩余良知的不齿中,还是偶尔会或自责、或思考一番,即便结果只能是顺应时务,即中国这几十年来不间断要求的“顾大体、识大局”。对此,我倒是能自我圆场地想,即便对孔子的评价,同为儒学大家的孟子不还说他是“圣人之识者”,即被后人理解为识时务的圣人吗?/p “一个小老百姓,想那么多干嘛?”每每谈到时政之类,我既会如此自嘲,也会向别人这么表达,心态越来越坦然。如果这在我18、9岁时,如果能预想并谈论到现在的社会情形,该会是一种怎样的见解呢?/p (37) http://.biquxs.info/

坐地铁的无所事事中想到这里,我不免摇头笑了笑。毕竟不同于很多大学生都被发展成了党员的当今,在那个经历过为了“光荣入团”,还需要努力表现、积极申请、并必须受到班干部集体评议表决的时代,一旦进入到大学的层面,因为入党的可能性是约等于“零”的妄想,绝大多数学生根本没有了那样的念头,所以反而没了对组织任何曾发誓效忠过的那种信仰上的心里负担。/p “照你这么一说,那还不只能唱《歌唱祖国》之类的了?”在听到胡钟煦对有“lover”一词就不能上节目的说法后,金善姬笑道。/p 教室里顿时一片明显充满鄙夷或嘲讽的说笑声——“唱这个的话,还是你来吧”、“切,亏你想得出!”、“不带这么阴谋难为他的。”/p 作为唯一组织外的人员,我也以从不见外的心态笑道:“这歌用不着西方的吉他,用如今天天被宣传的腰鼓伴奏就得了。”/p 结果,在大家的说笑闲谈中,到底也没确定表演的节目,似乎不懂何为“着急”的王梦雨并不担心,只说下午的课上完再商量。/p 然而两堂课过后,她却若无其事地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离开了教室,我少有地以目光里只有她的露骨方式看过去,直到这个怎么也看不厌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外,终究没有叫住的勇气,只好又故意回到一副不以为然、自认为很洒脱的样子,招呼胡钟煦一起下楼。/p “哦,你回去啊。”胡钟煦不认识我的样子看过来说。/p “废话,上完课了,不回去我…”/p “嘿,还废话?你刚才那么盯着王梦雨,我问你走不走,就跟和电视里的人说话似的,让我都觉着自己神经病了,因为突然想起来了,你和她好像约了要谈节目,那还走啊?”/p 曲徵将书包甩到背后道:“谈节目,不是谈那个…呵呵——那要走,抓紧吧。”/p 我只好拿起早已收拾停当的书包,在依依不舍的心情但快速的脚步动作驱动下,跟着他们走了出去,设想的王梦雨回想起约定,急着跑回来的情景,待我下楼骑上自行车,终于还是成了虚幻。/p 第二天,王梦雨来到教室,放下书包就朝我难为情的样子含笑道:“昨天抱歉啊,下了楼走出去一会儿了,才想起和你说好的放学以后商量的事儿,想想再赶回来,估计你干什么都挺快的,肯定走没影了,呵呵,你没生气吧。不过我晚上自己想了几个方案——你等一下啊。”她坐正了开始从书包里掏东西,我则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般,只管看着她线条圆润的侧脸和不紧不慢的动作。/p 只见王梦雨先是解开书包扣带,取出一本即将课上用的讲读课本,然后大概是她记笔记的本子,随后是个笔盒、以及一个我不知道有何用途的白色小包。随即脸明显比进来时因寒冷气温形成的粉扑扑的面色要加深而发红之际,悠悠地回头笑出声道:“你看我,不知道怎么没把准备的——”/p “嗳,梦雨,你这小包又换啦,这个好看诶,香港的吧,要不就是日本,国内没这样的?”刚刚落座的吕辰歆抓起那个小白包,“你爸真疼你。”/p “不是我爸,我也不知道哪儿的,亲戚送的——那中午我早点来。”王梦雨在响起的预备铃声中对我说罢,坐正了又在书包里翻了几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和吕辰歆小声聊了两句。/p 虽然想着以王梦雨的性格,这个中午早点来的时间并不会如我所愿,我还是抓紧吃了午饭先回了教室,看看只有几个女生在吃自己带的饭,同时聊天,便拿了王梦雨放在教室的吉他,坐到最靠近角落、没有人使用的位子很小的声音练习指法。/p 在没人理会的清净中,我专注地练起了为数不多的熟悉曲子,然而并没多久,耳边竟然响起期盼的声音:“这个好听,而且我知道,是sion≈garfunkel的那首《scarboroughfair》吧?你想唱这个?”/p “没有,我就当练习技术随便弹一下的。”/p 每次吃完后还要冲洗一番饭盒的韩靥用手绢擦拭着饭盒外面的水,说:“他一看就是不能当着好多人表演的,太放不开,所以你看,他练琴的时候,我们都说别去打扰,省得他紧张。诶,我说,干脆,王梦雨就你来唱吧,你不说你特喜欢唱歌?让他伴奏,就是别声音跟不上,那么大场面,怕吉他声音听不大清楚,他又那么个做派。”/p 我不禁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敲着桌子说:“诶对呀,我就管伴奏,别人唱,这我应该就放得开了。”/p “王梦雨怎么是别人呢,是吧,小岳?”金善姬听起来像玩笑,但一脸认真的样子,让我不知如何回应。/p “当着这么多人,我也没唱过,真正式表演了,就觉得完完整整地唱一首歌儿特难。”王梦雨面庞红润地说,“而且现场伴奏的方式,就更没——”/p “嗨,所以练啊,而且唱歌有什么难的?”谁也想不到这么不以为然口气劝导的,是一向不言不语的向婷斐。/p 金善姬刚刚张嘴说出“说得容——”,向婷斐就接着表示:“你看我给你们来一段啊——真看不惯岳清辉唱半天出不来声儿似的劲儿。”/p 随即,她手拍着自己大腿,唱到“/p /p ‘骄傲的阳光里是蝉疲倦的鸣,/p 我们就要彼此难觅踪影?/p 原来一起的朗诵/p 会在这时从记忆里把难忘唤醒,/p 仍在不远处那上下课的铃/p 也像召唤把依依不舍传递进每个人的心情。/p /p 啊,大家期待的新生活尚未显露真实,/p 道别,总让惆怅在这样的展望面前悄然而至。/p 未来或许是无垠的海、奔流的河、隽永的诗,/p 我们渴求的还会是这些年彼此给予的诚挚’/p /p ——是吧,大大方方的就不难。”/p 就在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向婷斐意外的表现、和那副颇为厚重的嗓音吸引得忘记其他一切的氛围中,她却突然停了歌唱说。/p 大家都非常自然地鼓起掌来,金善姬说:“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一手啊,婷斐,这就是那个余红图说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之后改口说的那句,是…诶,他怎么说来着,好像还说是句歌词。”/p “谁去记他说什么。”不知谁极轻蔑地回应了一声。韩靥笑道:“婷斐唱歌不错我倒是知道点儿,可今儿也算她头一次给咱们这么正儿八经地唱了,而且刚才婷斐你那换气方式特逗,是故意的?就是那种往上一提似的呼吸声儿。”/p “故意干嘛,我唱歌时候就是那么喘气的,呵呵。”/p “那到时你来呗,婷斐,岳清辉给你伴奏?”韩靥说着看看王梦雨。/p (38) http://.biquxs.info/

我理亏似的赶紧低下头,怕韩靥再将视线挪到我这里——因为担心王梦雨就此放弃唱歌的想法,何况她本来就没有表态,虽然对韩靥最初的提议,似乎有赞同的样子,但向婷斐唱得这么好,至少我这里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p 想到这一层,我不禁猛地抬头看向王梦雨,只是为确认她有什么表态或表情。正看到她为难地一愣之际,却听向婷斐摆摆手笑道:“别,我没——”/p “不是,我觉得韩靥的想法可以,正好我有个节目了,是答应了同宿舍的几个,说合唱个英语歌。”王梦雨的说话,让我顿时气馁得只差将吉他扔到一旁了,好在向婷斐及时地继续说:“那也不妨碍啊,多唱一首的事儿,好歹也咱们班自己的节目不是?而且我是真没想表演,我也就班里这么大格局还行,真面前坐好几百上千人了,就剩刚才那种换气的喘了,所以还是梦雨你来吧——”她视线转向众人道:“梦雨唱得确实挺好的,有次去她宿舍听到过——唱的邓丽君的《但愿人长久》是吧,梦雨?”/p “这个不会。”我脱口道。王梦雨笑道:“又没说让你来这个,我不说我想了几个方案吗,你看看哪个行——这是《yesterdayonceore》的简谱,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有歌词——”/p “这还是女的歌儿啊?”我说话时因疑惑和不满而才要眉头皱起之际,金善姬已经大声道:“啊,梦雨,我懂了,你原来已经打算由你来唱了吧——韩靥,你还出主意呢,人家自己都想好了。”/p 韩靥道:“要不人家文艺委员?我哪儿想这些去,又不参与。”向婷斐不大的声音,但足够大家听到的程度说:“你也参与一下呗,你钢琴弹得不是说钢琴名曲都能来不少,就算不来个独奏什么的,如果你们几个人合作,比方你也伴奏的话,肯定特精彩。”/p 李燕、谢远馨等几个女生立刻应和说那样就太好了,好好准备一番,再表演成功了,看谁还小瞧了我们自费大专班。/p 韩靥却出人意料的冷淡口气道:“算了,英语系的活动,哪儿弄钢琴去?专门让系里准备?那肯定想都甭想,你们真异想天开。”/p 李燕说:“那反正也要准备个好的,不让人家小瞧了咱们班,远馨的意思还是有道理的。”/p “是吧。”谢远馨扬起头道,“那个余红图太可气了,我听岳清辉说了,说听他问咱们是不是不看成绩,花钱就能进,再怎么咱们也4百2、3…你们不许说比这高好多啊,呵呵呵。”她有些难为情地笑了起来。/p 另有几个也笑着纷纷说:“大家都这样呗,谁还分儿够了,吃饱了撑的愿意花这1700?结果连个宿舍都没有,人家宿舍白住着不说,每个月学校还给50呢。”/p 结果,不少人转向了高考、补助金、宿舍、以及余红图等话题,吃饭回来的胡钟煦、曲徵还有高晴也都绕有兴致地加入其中。/p 这样一派热闹中,王梦雨对我说:“要是这个你不喜欢,我跟人家借了个英语歌曲的带子,就是都是中国用原文翻唱的,你看看能用吗?不过我真是不知道哪儿能弄到歌词,要不回头我去图书馆查一下试试?”/p “中国的图书馆,怕是连马列主义都不让查到原文,更别说这些被排斥的了。”我难掩失望地说。王梦雨只管不紧不慢地说:“这也不行的话,那就只剩唱咱们中文的了,其实港台的也行吧,估计如今流行的咱们中国的,你就更瞧不上了。”/p 我不觉有些不耐烦道:“那连歌名都想起来一个了。”王梦雨略作沉吟,说:“那还是我回头试着查查看吧,不过明天周六,中午就放学了,再没个准主意…也行,你周末好好琢磨一个,只要觉得有把握,我下礼拜一就报上去,然后再天天练,应该没问题。”/p 我只想着她能主动说愿意在我的伴奏下承担唱歌的任务,听如此说,失望之下也无可如何,也就把低着的头再向下点了点。/p 王梦雨随即在我颇有失落感的心境中离开了教室。很快,曲徵的声音传过来:“明儿打丫卡塔尔,是只要赢就行是吧?那绝对明年意大利有咱中国队了,每次都赢他们啊,就是咱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看个现场的哈?你说世界杯的正赛,一场票得多少钱?”/p 胡钟煦在我听来很不提气、而且轻松的口吻说:“先别说那个就咱中国人的工资想都别想的事儿,明儿的比赛不还没踢呢吗,结果那不好说啊,以前打阿联酋5:0呢,操,17号那叫什么啊,最后两三分钟了,让人一口气灌了俩,明儿也够呛,就那帮,关键时候净掉链子。”/p 我禁不住把之前的沮丧迁怒到这个话题上说:“哼,那也不可能输给卡塔尔,就那破队,我打赌赢俩,至少!”/p 说罢,我在胡钟煦“难说哈,这次六强赛,卡塔尔确实不咋地”的回应中,大步出了教室。在上了厕所后,我也在不想回教室的烦闷心情支配下,出了外语系大楼。漫无目的中向操场方向走去。/p 外面已是10月底转向深秋的情境,时时荡起的风势,虽然还没有不久的将来扫荡一切的气力,也渐渐露出了些许威严,穿枝吹叶的沙沙作响中,似乎在预告着萧条和落寞景色的降临只在眼前。这样的气氛更加衬托了眼下的寂静孤凉。我开始有些后悔没什么必要地负气独自出来,应该问问胡钟煦和曲徵想不想踢球。毕竟在今后漫长的冬天,大家就更不会有中午踢球的兴致了。/p 心中的犹豫,并没有阻止我向前的脚步,偶然走过或者骑车而过的学生身影,让我对操场多了一点期待,至少上星期为止,天天都有学生活动。但对比下午放学以后的时间,中午肯运动的人少得可怜,所以最早我和胡钟煦还挺积极地结伴来踢球,可经历了老是凑不出人数而感到乏味后,胡钟煦首先选择了在教室打牌为主的消遣。/p 这次注定是零希望了,因为还没有到篮球场,已经可以望见圈住操场的铁丝格网里面冷清的空无一人情景。期待落空后的索然无味令我踟蹰下来的脚步不知该走向哪边——“要不去图书馆前面的报刊栏看看体育报得了。”我想着便一直向前走去,完全想不到会看到让我不解又狐疑的一幕。/p (39) http://.biquxs.info/

沿着篮球场边一直向北就是去图书馆的路,虽然开学之初,没能按照系里的说法,在图书馆外的公告栏里看到针对那场事件给我们进行的不记名调查结果,但我们发现这里有很多报纸,能看到意甲之类的欧洲足球赛事消息、还有文史故事后,会时常来此流连。/p 刚刚拐进这条路,迎面没有多少米的距离,惊讶地看见王梦雨走过来,但不是一个人,旁边同行着孙子琪。他还是一身西装,今天是深蓝色了——不过我当时早忘了他的名字,只奇怪他怎么会这个时间和王梦雨走在一起。/p “你干嘛去,岳清辉?”来到跟前的王梦雨稍稍摆了摆手问道。/p “随便溜溜,看有没踢球的——老师好。”我站住了叫道。孙子琪点头笑笑。我正要走开,王梦雨轻轻碰了一下我胳膊,说:“这不是没人踢球吗,那这是…去图书馆?”/p “呃…不是,就是到那边看报纸,昨儿都礼拜三了还没看见登上礼拜意甲的结果,都好几天了,今儿怎么也该有了吧,所以…”我说了又看看那个男子。对方残留着刚才稳重持久的笑容,态势完全是等着王梦雨接着一起走路,一丝嫉妒轻快地滑过我大脑——原来着急离开教室,是和这个人有约了?我这个疑心只闪现了一下,便被我强行用“ac米兰好像上周是和桑普多利亚打”这样的想法压了下去。/p “什么意甲…哦,对了,那孙老师,我正好找他有些事,不好意思,您先…”王梦雨看一眼对方说,我差点说“不刚在教室说完了”,见她随即目光转向我,一副期待千万不要走开的样子。这令我大为意外,但更是喜出望外,富含冷气的风都在那一刻有了不属于大自然可以驾驭的和煦内涵。/p 这番表态,一定也令孙子琪意想不到,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清楚的“哦”,再看了看我,笑一下,颇为勉强的样子点点头,独自走了。/p “他叫什么来着?”我看看那人的背影,再低头问道。/p “孙子淇,才几天你就忘了,哦对了,你不是团员,他这个外语系团支部干部的名头,也许管不到你。不过一想起他那次冲你喊‘麦克麦克’的样子,呵呵呵,就忍不住要笑。”王梦雨看他走远后说。我转向她,问道:“你还找我是什么事儿?”/p “一直忘了问,你怎么会不是团员,高三时候,不管学习好坏,不都入了,你什么本事能例外?”王梦雨却根本不理会我的提问,微笑着反而问我,又指指图书馆方向,说:“我也去那边吧,而且你今年还是18?”/p “这话说的,入团的事儿好像成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似的。”我笑笑说,然后只好把没有入团的原因解释了一遍,并告诉她我上的师大附小很牛气,83年有胆量不按照教育局要求改成6年学制,所以小学5年毕业进到初中以后,同学大都比我大一岁,然后说:“听金善姬说,大学里面的集体活动,都是团支部的名义组织,所以我不能参加?”/p “她开玩笑了,除非你不愿意参加。”王梦雨露出她甜美的笑容说。那时候,我对这样的笑容还没有什么体会,如今看来,真正的美女,要看她笑起来时面容给人怎样的感觉。以此衡量,很多乍一看漂亮的面孔并不可人,尽人皆以为了然的“笑靥如花”,其实是种与生俱来、后天无能为力的天然气质,非常难得。/p “那要不要交费用?”随着来到公告栏前面,我虽然更想看着她的面容说话,却还是忍住,假惺惺地看向橱窗里的报纸说,其实一个字也没读进脑子。/p 听王梦雨说:“你倒提醒我了,班费大家都有份,一次5块钱,多吗——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活动啊,别抱怨我光收钱就行。”王梦雨说罢,真的伸出手,大大方方地看着我,非常浅的一丝笑容,但在我看来,也有着别样光彩。/p “啊,就收啊,刚才你…噢对,那时候光顾着节目的事儿了。哟,我钱在包里呢,那我下午上课给你,不过就是没准儿不够,要那样,我就明天再补上。”我摸着只有几个钢蹦儿的裤兜难为情道。/p 王梦雨噗嗤笑了,说:“我开玩笑的,你紧张什么,真要有活动的时候,大家凑钱就行了,哪有一下子就收那么多钱的道理,5块都好几顿饭了,而且保管起来也风险大呀,你不懂,放宿舍可不放心了,可天天带在身上也太好笑了吧,弄得自己跟个账房管家似的。不过你真是跟刚才那个孙子琪完全相反,前两天和他说过话,他好像说他是初中的班级里第一批入团的,入党呢——哦,刚才就是偶然遇上的啊,没说两句话,就看见你了,正好…诶,可你高中老师那么开明的话,得有不少高中同学都没入?”/p “我是忙着学习上进,忘了交入团申请——”说时看到王梦雨不以为然的浅浅笑意,只管接着说:“到高三最后那学期,我们班里就差3个没入的了,其他3个班加起来才3个,一共13个人。”/p “什么?”王梦雨抓住我胳膊,似笑非笑的样子道:“你数学谁教的,3加3哪儿出来了13哪?”我笑道:“高二还有一样忙着学习上进的7个,学校的团支部那意思,是把我们批发处理,省事儿,但前提是申请书必须交,说‘进组织虽说是装门面,走形式不能忘讲原则’,哼哼。”/p “呵呵呵,你就瞎说吧,学校能这么调侃自己?说白了,就是你没申请啦?”王梦雨笑容绽放、开心的神态说。我点头道:“我不是没有孙老师那么光辉高大的形象吗,就没给团组织添堵。”/p “孙老师?哦,你说孙子琪啊?他可不只是早早入团的先进分子,好像马上要入党了呢,乍一听我都觉得吹牛呢,他说他刚24,还在半工半读的进修硕士课程,真不知道谁这么在乎他,非让他学业没完也要坚持上班,没准儿看他做系里的团支部委员表现得好有关系,学校这样的机关单位肯定是看这些资质了,所以我爸老嘱咐我要主动参加学校团委活动,说这些都会记录到档案里,将来工作单位会看。”/p “你爸想把你培养成大学干部?可咱们大专的话,够呛吧?”/p (40) http://.biquxs.info/

王梦雨少有的满不在乎的神情说:“可不,我本来也没这想法,机关有什么好的,我哥说无聊极了。再说,已经上了这么个普通大学,还是大专,哪能跟人家孙子琪那种一路尖子的好学生比。都怪我哥,不听他们的话,大学毕业以后不读研究生,也不争取留校,呵呵,所以我爸老是对我寄予厚望的劲儿,弄得我如今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也不好明着反对,有时候听听,不惹他生气就是了,反正没你那样的性格——你在家肯定就桀骜不驯的吧?”/p “我多听话的好学生!”我认真争辩、但习惯性地带有戏谑意味。王梦雨笑道:“你急什么,反正看你行事风格特任性,你家里人肯定处处让着你。”我不由得把目光从本来也没有看进去几个字的报纸上挪开,还稍稍靠近她一些,想着怎么表现一下自己,压一压孙子琪在她心目中似乎高大完美的印象,但没有更多时间考虑的情形下,也只能说:“那不一定,你至少没做什么承诺给家长吧,我揣着1700报到那天,出门的时候可是觉出来银子的分量了,跟我妈保证说好好学,争取名列前茅,可班里都不配合我。”/p 王梦雨虽然说“想得美呢,就算年龄上是你姐姐哥哥的,学习就得靠自己了,你看孙子琪多拼命,他怎么想,也该是办公室里最小的吧?”脸上露出的在我看来只有她才有的温婉笑容,真是个体贴的姐姐了,只是提到了孙子琪再次令我觉得无趣。/p “韩靥好像也是今年18,别是你们上的同一个小学吧?诶,那你妈对你严不严?”/p 我想着一定要挤走孙子琪留在她脑海里很深的痕迹,说:“严啊,我妈,所以我哪有什么桀骜的脾气。我前两天看到过一个故事,说李鸿章年轻的时候就恃才傲物,很任性,后来做了直隶总督,把他老妈接到天津,他妈没有像那时代的汉族女人裹小脚,还在坐轿子的时候把大脚丫子撇出来,招惹得人当地士绅笑话她是乡巴佬。李鸿章就劝她注意收敛,结果她妈说脚大的事儿,连他爸都不敢责怪,现在居然被儿子数落,气得绝食抗议,吓得李鸿章连跪了三天赔不是,以后也由着他妈随便怎么着。”/p 王梦雨听了,却没有我期待和想象中的会心笑容,看着我道:“这个和你桀骜…喔,你是说你听家长话啊?这弯儿拐得,怪不得王秀茵就说你讲出来的老是一套一套的,可惜你学英语倒没这么上心,那天看你小本子上写的都挺好的,所以干嘛不考中文系,天天这么看英语你还不怪难受的?”/p 我不禁又想起了自己那可怜的高考成绩,说:“要分儿够当然去了,我那成绩就是托钵要饭的档次,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而且哪个系本来都没戏的,要不是偶然知道出了这么个自费大专,我现在还复读班儿混日子呢。听人说了,也就是英语热门,办了这么高价的班儿也不愁生员。”/p 王梦雨点点头,没有说话,视线也转向了公告栏中的报纸。我也就走去贴在另一面的《体育报》,找自己通常看的意甲新闻,虽然还是没找到比赛结果的报道,但被一篇评论两个米兰球队外援,也就是当时名头正盛的荷兰三剑客和德国三驾马车实力对比的文章吸引,正看得入迷,听到王梦雨说:“岳清辉,岳清辉?你来,看看这个,这样的内容,青年报还能登出来哪?他们以前的总编还是报社负责人什么的,不都被那个什么了吗?”/p 我只好转过去,王梦雨也不抬头,只是循着我脚步声音,朝我招招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窗里,说:“你过来看看啊,叫你好几声了不答应,这写得不错吧,看看比你的怎么样?”/p 我其实已经一边说着“到你旁边儿了,什么好报道让你这么忘我的”,凑到她近旁,按照她指向的位置看过去,出乎想象,原来不过是短短的几行诗句,也许是因为篇幅的原因,为能够引起注意,以笔直的浓墨字体,比周围小一些的斜体字突出不少,从题目“路祭”往下,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够勉强听到的音量念道:“/p 飘散的雨滴斑斑//p 仿佛灵魂在(以下略去112字)/p /p 最可爱的美丽是人生//p 无所谓(以下略去29字)”/p /p “后面这四句真好哈——‘戛然而止才是一切的伤痛!’,尤其这个。”王梦雨待我念完,感慨道。/p 我由衷地附和道:“是啊,而且没想到诶,一开头的题目,就来个‘祭’这样特刺眼的字儿,我爸说,眼下都是为了咱北京明年的亚运会营造气氛呢,要求什么都是热火朝天、歌舞升平的欢乐表现才行,他管的设计组,每个人都有买比赛票的任务,至少两张,我爸三张,还问我想看哪个比赛。”/p “你肯定选足球呗?”/p “没有,乒乓多好,必须干掉刘南奎,88年输得太可恶了,争取现场助威去——不过还早呢,你说别咱们现在看的这工夫,写这诗的作者已经被——”我伸出双手,“了吧,呵呵。”/p “看你说的,哪就至于了,人家也没明着怎么着,比如可以当情诗,是吧——”王梦雨说时并未多想地看向我,却马上脸红了起来。我完全没有意识地盯着报纸随口道:“啊,哪句?”/p 似乎很久没有回应,我扭头看向她,王梦雨将视线转开了说:“这样也好,本来就该(此处略去4字),而且你听说了最近有个说法不,就是现在是80年代的最后一年,中国以后都会怀念这十年,因为(此处略去42字),可我觉得以后肯定更好。”/p 我耸耸肩,忽然想起来道:“刚才你说什么比我的怎么样,我可没写过这样的啊?”/p 王梦雨盯着我含笑道:“好了,我又不会告发你什么,我指的是文笔,不是看过你那个小本子吗,倒是有些句子挺好的,我喜欢‘觉处花已梦,寻径了无踪’那句,很有回味的。”/p 我欣喜中反而不知该怎么应对,王梦雨打个哈欠,看看手表说:“都这时候啦,那我得回宿舍了,不休息会儿,下午上课老是想打盹儿,我可是吃了午饭就赶去班里的。你不回班里歇着?”我想着刚才看的分析文章只读到一半,另外还没看到联赛结果,便指指公告栏说:“啊,还真有意甲的报道,我再瞧两眼。”/p 王梦雨留下一个友好的笑容,从容地走了。我又一次几乎是忘我地看着她的背影足有好几秒钟,感到她好像要回头时,才猛醒般收回心神,回到了公告栏的另一边。/p 不过,我也很快收回了心思,而且认真读了评论文章后,发现了另一篇介绍年底丰田杯上,将和自己那时候最喜欢的ac米兰对垒的,是一支我从未听说过的哥伦比亚球队,叫麦德林民族竞技。/p 正看得专心,就在近旁一串女生咯咯的笑,声音都没来得及判断,就痴心妄想地希望是王梦雨又回来了。扭过头,迎面过来王秀茵的说话道:“看你专心的,什么好消息让你魂儿都进去了似的?我都叫你两三声了,差点以为你不叫岳清辉了。”旁边是一贯和王秀茵一同行动的李燕,微笑地看向我面对的报刊。/p (41) http://.biquxs.info/

“嗨,不是什么消息,就是介绍哥伦比亚的队,里头有个叫‘伊基塔’的——”/p “啊,一级塔,塔不都是好多级呢吗?”或许出于我日常和她聊天说的常是老故事的缘故,王秀茵想到了别处,不禁非常困惑的表情打断道。李燕小声说:“他说的哥伦比亚的什么,那儿不一样呗,没听说那儿也有佛教——是没有哈?”/p 我马上领悟到自己说的话题,与女生的喜好距离太远,也就没有认真回应她们疑问的心思,说:“够呛吧,我这就是随便看点体育新闻,你们俩这是干嘛去?”/p 王秀茵说:“干呆着无聊,本来说是去图书馆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借两本,刚才遇到王梦雨,她说中午那儿没人,索性我们就随便溜溜弯。就看见你好专心的样子,还奇怪呢,因为昨天我来这儿,记得这个位置都是关于海淀区中国特色…特色什么来着?啊对了,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宣传周的好人好事的报道,还有几大排的先进人物照片,想那种东西前面站着你,就太不对景了。对了,还有一个外语系的干部呢,怎么,就没了吗?”/p 李燕指指我的另一边说:“是那边吧,你肯定记错了位置。”我马上探身瞧了一眼,果然有照片,但马上没精打采地说:“唉,怎么这礼拜没报比赛结果的新闻,也不知道米兰赢没赢桑普多利亚。”/p 王秀茵笑道:“哎哟,你和胡钟煦都是,人家国外球队的比赛,操的哪门子心,倒是下礼拜的口语课要求的,咱们4个人的对话小节目你不好好琢磨?得什么时候大家合计一下吧,这回又是老师给了挺长时间的准备,可不能再像上次,你瞪着我们不说话吧?”李燕笑出声,拉了一把王秀茵的胳膊道:“哪能这么说,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的卡壳儿了吧。”/p “主要是我拖累了小组的同学们,下次再打磕巴,我瞪我自己。”我摆手笑着说。王秀茵活泼地稍稍跳起来一下,说:“瞎说了,怎么瞪着自己,有本事你现在先表演一下给我们?”/p 李燕道:“他这不说着玩呢吗——可最好你给大家想一个呗,都说你知道得多,随口就能说个历史故事,秀茵老说听着跟以前学到的都不一样,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了。”/p 我最经不得夸奖,顿时来了精神,只是没来得及张嘴,王秀茵抢先道:“那不行,咱们那种一般出门遇到时候讲的情景对话都说不利落呢,你还让他真照着黄老师说的来个历史故事,组织个口语对话?就咱们这点哑巴英语的水平,哪张得开嘴。”/p “可老师就是这么要求的,不照办还行?听说孟昭成他们已经定了要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结尾作脚本呢——对了,岳清辉,说还是听了你弹的那个曲子,给了他们一个启发的,好像不难,当然不能按原著来了,简化了很多的,好像是找了盘68年那个电影的录像带,看中午字幕商量来着,呵呵。”/p 听李燕这么说,我笑道:“那我们来个《梁祝》的故事?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p “诶,燕儿,可不管弄什么,你不和我们一组啊,我们是和远馨那俩人啊?”看着王秀茵不解的表情,李燕轻轻拍了两下腿道:“对呀,我瞎操心你们的干嘛。”随即,两个女生都快活地笑起来。/p 我等着她们停下来好继续商量,却见王秀茵忽然招手,不觉回过身,听见王秀茵叫道“嗳,一春梦雨,你干嘛往这儿来了,是知道寒夜清辉在,接着商量节目?”后,竟然看到王梦雨漫步而来,脸上带着她一贯的淡淡笑容。/p 班里只有王秀茵会这么称呼王梦雨和我,是因为她知道了王梦雨的名字来自李商隐的“一春梦雨常飘瓦”后,又偶然看到我的小本子里有句“寒夜清辉不解花”,告诉王梦雨说这两句倒很像一对上下句,并就此成了她偶尔对我们的叫法。/p 王梦雨的面庞似乎铺起来浅浅的一层红晕,也许只是走路的热身作用,说:“不是,我是往宿舍走着呢,结果随手摸摸裤兜,没摸着借书证,吓坏我了。”/p “啊?你这老半天才往宿舍走了一段路啊,而且,可真看不出你这是被吓坏的样儿呢。”/p 看着王秀茵显露的匪夷所思表情,王梦雨依然笑道:“来回这么老长的路,还‘才走’?——唉,没办法了,这赶紧沿路找回来的,幸亏没走多远呢,要不真懒得回来,可也没看见,估摸应该是放前台那儿忘了拿了,都怪那个团委的预备党员,一个劲儿地跟我说话,唉,好好的中午,真一点儿歇不成了。”/p “这都找不着东西了,可难为你还这么慢条斯理的,还不快点回去看看,别再是丢到路上更麻烦,我们一块儿去,沿路帮你看着点。”王秀茵说着便拉上了稳稳站着说话的王梦雨。/p 对方却还是那种泰然的神色,跟上王秀茵的步伐说:“我这不紧赶慢赶的,太快了让人看着慌慌张张的,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没必要,而且真掉在地上,走太快了容易看不到不是?”我不由笑出声来,刚说“你那速度,就是跑起来也看得见”,李燕跟上也这样说道:“你走多快也看得到,如果掉地上的话。”/p 我接着笑道:“大概王公贵胄的小姐太太们,才你这样走路吧,据说她们走道儿的时候,戴的耳环还有其他首饰什么的都不能出声,要不就是有失身份,所以不敢甩头、不敢走快什么的。”/p 王梦雨居然站住看着我含笑道:“那没有啊,我哪会高攀什么贵族的风格?你说的倒头一回听说呢,我是觉得反正这大中午的也没人,丢不到哪儿去,而且就算谁捡了,他也用不上不是,只能交给学校的。”/p 另外两个女同学又都笑起来,交口说她真是沉稳至极,而且理想主义,唐山再来地震她都能不慌不忙得岿然不动。我说:“那你们先慢慢走着等地震,我跑过去看看得了,你们几个再都沿路看着点儿地上。”/p 王梦雨感激的目光投射过来,我来不及欣赏,拔腿跑了出去,后面是王梦雨的声音将将追上我道:“慢点别摔了,真没事儿,对了,岳清辉,你要看到有了,别看上面照片啊,那张照得可难看了。”跟着就是另两个女生鹊起的笑声,在此刻安静的校园里尤为清脆响亮,长久地回旋不绝。/p (42) http://.biquxs.info/

图书馆里果然空无一人,而前台上居然真的稳当当放有个折叠略微打开了的借书证,这是我们所有新生前一个周末刚刚一起办的,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我扫一眼上面的名字,正是王梦雨,一边告诫自己的意味将纸卡折叠着拿在手里,可还是占了上风的好奇心几乎不受大脑指令控制、或是仿佛受到了什么心理暗示般,忍不住打开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很漂亮啊!”这是从来认为对女生相貌评头品足很恶俗的我,当时受到冲击般的唯一感觉。/p 照片里的王梦雨梳着编了花的大辫子,天生含情带意的目光,只不过也许是证件照的缘故,她没有一贯的微笑,却严肃不掩其秀丽,沉稳更助其端庄。/p “啊,人家说了别看的。”王梦雨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我近前,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并没有停下向外走的脚步,结果如此大咧咧看她照片的行为被抓了现行。/p 说话间,已经彼此走到跟前,她伸出手,很反感地皱皱眉头,搞的我大觉没面子,可又说不出什么,只有惶恐地将证件递给她,没有说话的尴尬中,我先独自向外走了。/p 王秀茵和李燕就在门外,齐声问道:“有吗?”我点点头,李燕舒了口气,说:“还真有啊,那就好。”王秀茵笑道:“还好,外头这地上只有树叶子,呵呵,要你也没找着,我们得扫一遍落叶了。可你们说今年是不是叶子落得有些早啊?11月还没到呢。”/p “这个每年还不一样?怎么了秀茵,你也要多愁善感,那好像是人家王梦雨的专利呀。”李燕笑呵呵地说。王秀茵拉上走过来的王梦雨,说:“那倒是哈,一春梦雨?”/p 我听到王梦雨轻声的答应一声,又赶紧否定的态势道:“什么呀,我哪有多愁善感了。岳清辉——”她叫着已经独自快步向前的我,然后小跑两步追上说:“还没谢谢你呢,哎呀,你走慢点啊,上课还早呢,你急什么。”/p 听她仅仅快走了几步,就说话都带气喘吁吁的苗头,我险些笑出声,放慢脚步,赌气的口吻撒谎道:“不是故意想看,刚才随手就看见了,好歹看看是不是你的呀,要别人的不麻烦了,再说,不是也不难看嘛。”/p “你还真生气啦,至于吗?”她含笑看着我,“算我不好,不过我是觉得那个发型太土了,怕人笑话,没别的意思。”被这么一解释,反倒让我觉得闹情绪是耍小孩子脾气的心胸狭小了,竟然又是哑口无言。/p “哎呀你慢点行不行?”王梦雨说话的语调已经有些吃力,“怕我追啊…不是,怕我追上啊?”/p 我只好不习惯地放慢脚步。这时,另两个女生也跟了上来,王秀茵说:“岳清辉,你这么逃跑似的干嘛,怕人家团委逼你入团啊?”/p 王梦雨说:“我可没这么想,而且大学里头,也没听说谁还交入团申请吧?”/p 我不大自信地说:“不会还有吧?有可是好多年前的黄历了。你们看过一本叫《穆斯林的葬礼》的小说没,好像说是76年以后最好的小说。我没太仔细读,就记得还是北大呢,那些考上的新生好像有不少连团员都不是,而且想入团倍儿难,还别说入,就是申请,就有一堆要求,首先得先自己反省一下条件够不够,因为审查特严,我觉得,照那个小说写的,比如今入党,怕是都艰难好多。”/p 这时,王秀茵和李燕早赶上我们,对我提及的话题看起来毫无兴趣,只管问王梦雨刚才提及的预备党员是个什么人物,听了王梦雨的简单介绍,王秀茵若有所悟道:“我知道,我知道,就那个在咱们系年纪轻轻就当干部的那个人哈——”/p “给岳清辉念的诗词抄写过板书。”李燕插了一句。/p “嗯,长得真精神呢,穿得也…一看就和一般教职员不一样——呵呵,怪不得梦雨连图书证都忘了拿好。”/p 李燕跟着笑起来,两人交口问她怎么能和孙子琪搭上话,那可是个未来仕途不可限量的人物也难说。我听得心中一紧,但还要自以为充分显出了一副事不关己、不以为然的神态,双手插进裤兜里向别处闲看,耳朵却只在王梦雨处,可恼却什么也听不到,不由得慌张地想象出王梦雨因害羞而不做声的图景。/p “哟,还不愿意透露呢。”是李燕的说笑。王梦雨终于说话了:“什么呀,你们这么一问,我也想他怎么知道我名字了,居然没注意这个——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得赶紧回宿舍了,什么都没拿呢。”/p “啊?你走道儿的速度…这就快上课了呀。”王秀茵的惊讶中,我们不约而同地都停下了脚步。/p “呒,是啊,可书本什么的都没…唉。”王梦雨长长地吁口气,一副娇气慵懒的神情望着我们即将走到的外语系楼。随即,视线转向通往学生宿舍那条眼下还寂寞冷清的道路,深绿色的垂柳在两边,也在这份即将转作热闹的午休尾声之际,配合出一股幽深颓然之态。/p 我随手拍了一把身旁停着的自行车的车座,笑道:“好说,你跟我这儿买个二等车票,我驮你去。”王梦雨立刻闪现出的那种感念眼神,让本来生怕被拒绝而丢面子的我精神一振,刚要再添上句自以为能让女生感觉幽默的话,毫无灵感中,王梦雨已经在说:“真的,你带我,那我宿舍里有桃儿,还有梨好像,我拿给你吃做谢礼,行不行?”/p “你那么客气干嘛,还求他不成?不过岳清辉,要不给我们拿点吃得了,呵呵呵。”是王秀茵的说话。/p 同时李燕声音不大地疑惑道:“嗳,岳清辉,那你干嘛去?”我头不回地接着走,一边指指前方说:“取车啊,拍的那辆新车不是我的,那辆杂牌的高级车才是我的——哟,对了,今儿来的时候好像气不足来着吧?”我指着大楼台阶前的一辆黑色26车说罢,对自己嘟囔了一句,一边掏着裤兜摸车钥匙,担心车胎不给力。/p “给我们拿俩桃儿就行,我可爱吃桃子了,又快过季了,得抓紧。”王秀茵的说笑声,王梦雨答应着,说可惜不多了,因为拿到宿舍,好歹得分给同屋本科班的女生一些,又说些这回的非常好,是她一个在大兴的亲戚送来的,属于城里从一般商场买不到的名优品种,好像是从甘肃一个盛产桃子的地方引进的苗种,栽培起来很麻烦,许多年前还是贡品之类的话。/p 那还是个广大的中国百姓不懂得品牌的年代,所以我往外推着车,笑道:“嗨,如今怕也是贡品呢,凡事不搞些特殊,还是咱伟大祖国吗?不过一个水果罢了,能有多大区别,走,我们快去吧——哦,对了,她说剩得很少了,回头我就先吃了,一定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桃子甜不甜,配不配上贡啊,呵呵。”我冲王秀茵和李燕笑着说罢,跨上了车座。/p 王梦雨文静甜美的笑容,安稳地坐到了后座上,后面追上来王秀茵的说话声道:“你这个坏左撇子,老老实实带水果回来啊,不许半道上全偷吃了,要不口语课,我们三个人全瞪着难为你,噢对了,你抓紧琢磨个历史故事的口语对话啊。”/p (43) http://.biquxs.info/

我抬起一只胳膊冲后面摆了摆算是答应,车子不稳地晃了晃。吓得王梦雨抓住我外衣道:“就回去的,你道什么再见?”逗得我笑起来,说:“我是告诉她们我会琢磨口语作业。”/p “嗨,答应一声不也行?”王梦雨柔声道,却令我有些失望地松开了抓我衣服的手。/p 说来宿舍区并不远,离外语系的教学楼大概至多有个500来米的距离。出发后,我说出这个估算,王梦雨懒懒地说:“那还少啊,一里地了呢,而且不止呢吧——哎呀,对了,好像就两个桃子了,梨应该是没了,怎么给你们仨分啊,不会再怀疑你半路偷吃吧?”/p “那你这分明是要重演一出‘二桃杀三士’啊,诚意太不够了。”我笑道。王梦雨说:“诚意有,剩的都给你们了还说没诚意,嗳,可你说的‘二桃杀三士’是什么?”/p “这个故事你不知道?”我怪呀道。/p “这样口气,好像我应该知道似的,谁还都跟你似的喜欢那些无关紧要的历史,我就是应付考试才学…你怎么好像骑不动似的,我不沉吧,我妹都带得动我的。”王梦雨惯有的温柔关切语气,让我很受用,已经有些吃力的略带气喘中,距离不远、好歹坚持一下的意念说:“不是你沉,后胎缺…缺气儿了,哟——怎么好像这儿还有点儿是上坡呀,你猜我不怕苦的革命精神撑得住不——咦,怎么倒轻了?”奇怪中使劲蹬了两下,才觉察出不大对劲,刹住车子扭头回看后车架子,瞬间有种灵魂出窍的惧怕而无助感——安静中人影也没一个!惶惑地用不到一秒左右看看,再向后看去,不禁长舒口气——王梦雨好好的,只是离我已经有着10米上下的距离,一手叉腰,一手捂着嘴,笑得好像站直了都费劲,我也笑了起来。如今想起,总会可惜那时代没有当前这么方便的拍照手段,否则,一定是个非常值得回味的场景。/p “你笑什么?”王梦雨强忍住的样子,一边向前走,一边对于她来说算是大声地问道。/p “没什么,别人一笑我就爱跟着笑,与生俱来的好习惯。我说怎么车一下就轻了呢,吓我一跳。”王梦雨听罢,再次停住脚步笑了起来。/p “你干嘛下来了啊,我还一个劲地使劲儿蹬呢,这么不相信我一不怕苦、二二还是不怕苦的革命精神?”我说着看了看眼前路过的几个女生,再就是不远处过来了几个男生的说话声音也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心里猜测王梦雨是不是看见路上过来的人逐渐增多而不好意思坐了。/p “看你太费劲呗,你也太逗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一个人就骑过去了,可女生宿舍你认识?而且大中午的午休时间,门房可严了。”王梦雨到了近前,一边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拍拍车座说:“坡也上来了,看你也累得够呛,还是坐上二等,咱们抓紧着吧?”/p “算了,车胎瘪了坐着好不舒服,再骑坏了,一起走走也不赖,说说话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你还没解释‘二桃杀三士’呢。”王梦雨已经随着说话向前走去,偶尔会和路过的学生打招呼。我说:“这个就是汉朝的诗,叫《梁甫吟》里写的故事,但讲的是齐国的晏婴,传说还是诸葛亮写的,你怎么会不知道?”/p “不说了为什么我应该知道?而且是这样听起来杀气腾腾的句子,不是我喜欢的风格。”王梦雨看着我说。我很喜欢她这种从容和缓的语气,配上她秀气淡然的气质,常常颇为自然地形成一种温馨的氛围。便也不由自主地看着她说:“也是啊,你肯定是只喜欢‘一春梦雨常飘瓦’这种婉约风格,诸葛亮这类搞政治、还带兵打仗的法家就不合胃口了,法家忒冷酷,动不动就说君主就要敢杀伐决断,不用管老百姓欢迎还是反对。”/p “那中国不一直是法家了?可书上都说2000年封建社会是孔子的儒学啊?”/p 我挠挠头,想着怎么用极为有限的知识糊弄这个提问,王梦雨却先摆手笑道:“算了算了,我们说话,干嘛扯上这些怪严肃的话题,而且,别说一点儿都不懂的法家,就算你提到的‘婉约风格’,我其实也没怎么读过,我妈我爸都把英语看得特重,只有看到我抱着本英语书才高兴,可没你那么多机会接触别的学问,自己还能写。”/p 我还要说“过奖,也就自娱自乐的水平”,她接着说:“所以,其实你说的婉约我就是听说过一些,有晏殊、张先什么的,还有李清照是吧,苏轼和辛弃疾不一样,是豪放派的代表——不说这些吧,好像要复习了应付语文考试似的,倒是想听听你打算准备一个什么内容的历史故事,上口语课的时候用?”/p “呃…张勋复辟的故事挺好玩儿的,你听说过吗?”看王梦雨摇摇头,我说,“清朝亡了以后,有个叫张勋的军阀特别忠于满清,死活都留着大辫子,还说除非脑袋掉了,甭想绞了他的大辫子,他的军队也都那样儿,所以被人叫做‘辫子军’,所以虽然反对袁世凯当皇帝,其实不是反对帝制,是一门心思想复辟满清,所以在袁世凯死了以后,找机会进了北京,扶植溥仪复辟了10多天,其实就是个闹剧,我想着要不编排一个张勋和溥仪对话的场景。”/p “那弄成英语不会很难?再说,才两个人物。”/p “还有瑾妃,就是被投到井里淹死的那个珍妃的姐姐,珍妃你肯定知道吧——”并不等对方回应,我就说:“然后再随便添一个人,容易,回头我查查当时大概都有谁,保皇派嘛,有得是,像康有为,对了,康有为在场。”/p “你还真是知道不少,可怎么能想起这个素材?”王梦雨看过来的欣赏钦佩的神情,令我满脑子只有了自满得意,随口就说:“那不是那些人都留着大辫子嘛。”/p 慢慢踱步似的前进中,王梦雨俛首似有所思,忽然抬起头道:“啊,我知道了,你是笑话我那张照片上的——”我已经醒悟到说漏嘴,急忙辩解道:“你别误会,有个大思想家不说了,看到美的东西被丑恶模仿,更觉得真正的美有多可贵。”王梦雨笑道:“得了吧,人家留辫子可是在前。”我腾出一只手用力摆摆说:“男的留那玩意儿,难看死了。不过说起来逗着呢,溥仪当年在紫禁城里头绞了辫子,你猜那些只认清朝老规矩的太监背地里怎么说他?”/p 王梦雨含着笑意的眼神里也充满好奇。/p “呵呵,太监说,‘辫子都没有,还是爷们儿吗’,太神了,其实你说,太监那样的,有没有辫子——”/p 话未说完,被一个女生叫王梦雨名字的声音打断。我们同时抬头看去,迎面两个同样中等个子、一个长发披肩、一个则是齐耳短发,结伴过来的女生同时冲王梦雨招手。/p (44) http://.biquxs.info/

其中的圆脸大眼睛、身材丰满的长发女生我知道叫蒋娅平。她张开厚厚的嘴唇笑道:“嘿,梦雨,你们走道儿也不看着前头,再往前点儿可施工呢啊,别一脚踩空了掉沟里去。”/p “是啊,我来没两天,怎么这儿老是把地刨开?每次过那儿怪吓人的。”/p 蒋娅平不屑的神态道:“鬼知道,我们家那边也这德性,就是修管道吧,我爸妈搞考古的都说没他们爱给地上豁开口子。不扯这些,这可要上课了,你怎么倒往回来——诶,他就是你说的要报节目弹吉他的那个吧,我见过,有点印象。”/p “对——岳清辉,这就是蒋娅平,给你拿过去的那个琴就是她的。她们都是咱们系大本班的,我们一个宿舍。”我连忙说声“谢谢”,点头致意。/p 王梦雨朝两个女生道:“别提了,我这一中午净到处跑了,这还得赶回来拿书包,早知道这么耽误时间,我就拿着出来了——刘莹莹,你后来找着饭票了吗?”/p “没有啊,怎么回事呢,记得好好装抽屉里的,可是一个月的定量都在里头呀,万一没了,我到哪儿搞粮票去!等明儿回家了,我妈这人又唠叨,我都想这礼拜干脆不回家了,先四处借借看行不行呢。”另一个长着瘦长脸、淡眉细目的短发女生顿时变作郁闷的样子说。/p 蒋娅平偷偷地对王梦雨皱眉摇摇头,马上笑逐颜开道:“就她这个大大咧咧的劲儿,早晚这样来个教训的,吃一堑长一智吧,先慢慢借着,如今粮票也不值什么了。嗳,梦雨,你就回来拿书包这么个事儿,干嘛还带上他,配保镖啊,你书包里要放什么值钱的宝贝?”/p “就俩桃儿。”我伸出两根手指说,马上难为情地收回手,还要解释,张张嘴才想到并不知该怎么说。王梦雨也摆手,但仍旧是她不紧不慢的语调说:“没有的事情,就是懒得走这么远的路,麻烦他顺路骑车带我过来——也是碰巧路上遇到的他,没特意麻烦人家。”/p 刘莹莹撅嘴道:“你们都好心情呢,我是干什么都心不在焉了。走吧,娅平,梦雨她娇气你又不是…嗳,不对啊,梦雨,看你们俩刚才是走着的呀,你老是看着他,他推着车。”/p “后车轱辘没气儿,所以就没骑。”我抢先解释说。刘莹莹很释然地点点头,蒋娅平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我道:“可不骑车带上梦雨,那你跟着来…检查我们宿舍卫生吗?”/p 我一边摆手,心下才意识到一路走来,原来什么都没有考虑。王梦雨也看看我,坦然笑了起来,对我说:“是啊,半道上换了方式就没坐了,咱们怎么还是就这么过来了——哦对了,他是过来取…”她转向两位女生还要解释,却先自卡了壳。/p “是是,我就是——”我也着急辩解,不适时地插进话来,却还没来得及把“帮着拿水果”说出口,那两个女生已经大笑起来,蒋娅平拉起刘莹莹的胳膊走开,留下句“好了好了,没工夫听了,不打搅你们,就是别忘了上课时间啊。”/p 我挠挠后脑勺,道:“看我这…好像监督你拿水果犒劳似的,太不好意思了,一会你下来,我还是骑车带你吧,辛苦一下就当运动了,有益无害,应该也骑不坏。”王梦雨无所谓的语气道:“她们瞎开玩笑,我都当没听见,一层这儿一进去是门房,那儿有气筒的,你打一下气儿吧,我真累了,一会儿回教室还是想坐你车方便,也省得你白来一趟,本来要跟她们这么说的,也不听人解释清楚。”/p 王梦雨果然是个慢性子,上去以后,足足有10来分钟的工夫才下来,并且步调还是慢悠悠的。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说:“你打好气啦已经?不过不好意思,真的就俩了,好在个儿大,分着吃也够,所以我把水果刀也搁里头了——都怪我床上有点乱,我就收拾了一下,想着反正你还得给车打气,马上就下来倒像催你似的了。”/p 我笑道:“打气两分钟都用不了的事儿吧,你这上下楼的工夫,够补胎了。”/p 王梦雨欢快地笑起来,将装着桃子的袋子套到车把上,说:“抱歉,我下楼的时候才想起来,你看样子好像是个急脾气人,还说别出来晚了你着急生气,紧着下楼来着。可…哼哼,你还不至于着急吧?反正不会带累你迟到。”/p 跨过施工留在地上的窄沟,我跨上车,示意她上车,骑起来说:“还好吧,我听人说过,自打咱中国不提赶英超美以后,就什么都不用着急了。不过你看过聊斋里有篇《种梨》的故事吗,我刚才仰着脖子往上瞧的时候就想,是不是你也有这本事,一会从楼上叫我去看一株桃树从你们宿舍——”我腾开一只胳膊,呼地高高扬起,说声“拔地而起,一树仙桃。”车把一晃,在王梦雨慌忙抓住我、“啊,又这样!”的一声惊怕的叫声中,忙忙地重新把住。却还要笑着继续闲扯道:“然后跟我说这是3…3千年一开花,3…千年一结果儿。”/p 没有任何回应,我慌忙刹车停下,回头一看,王梦雨泰然自若地好好坐着,诧异的样子道:“掉东西啦?”/p 我重新骑起来,说:“没有没有,我以为你又下车了看我发神经呢,别我说得这么热闹没反响,结果是你又下了车,那我这么大声儿的自言自语,这两边走的人不笑死,或是吓出什么来。”/p “哈哈哈。”王梦雨这时竟然大笑起来,虽然于旁人看来或许还是颇为含蓄的情感表达,然后说:“你有时候真是没谱,扯些胡话,想些没有的事儿,我大半没听出来你刚才说的那一大堆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我在不在车上你还老感觉不出来啊。对了,刚才借气筒,人家门房没问你怎么借到女生宿舍楼来了?可是听说门房那老大爷特讨厌男生找各种借口去那儿。”/p “倒没说什么,就是眼神儿怪怪的,特不爱搭理那劲儿指着墙角,字儿都不说一个,我当时还奇怪呢,想借个气筒他至于嘛,这玩意儿又用不坏,呵呵,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感情是保卫‘男女之大防’的警惕性闹的。那他要问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可话说回来,我瞧见也有男生从里面出来啊?”/p “那你没问问人家怎么进去的,也好照着试试?”王梦雨少有的顽皮神态问道。/p (45) http://.biquxs.info/

“经常有来找女生的,社会上涎皮赖脸的多着呢。”/p 我正怪讶这不是王梦雨的说话风格,她已经笑道:“一宿舍的人都这么说,呵呵,有点儿夸大了吧。据说一般是父母兄弟之类的亲戚,谁知道,按说这么讲不容易蒙混过关,反正有时候大中午的有,还有晚上的呢,也的确够烦人的。没住的时候,我就想着集体宿舍兴许很有意思,真住上了,到底一个屋子8个,一个楼更是数不清的人,什么情况都有,而且我这才住了几天,又不好说什么,女生都心细,想得多,特计较——可说这些,你不懂吧?”/p 我想都不想地说:“可看你跟刚才遇到的同宿舍的关系很好啊?而且有一个说是大大咧咧的。”王梦雨笑道:“我们宿舍还好吧,跟你们男生说这些,估计不会明白的,我妈就说好多男的,一辈子小孩子气,哈哈哈。再说我来几天了,刚一起就彼此有矛盾的话还了得,我说的那些,也是听说或者偶尔看到过,觉的不方便,不过我脾气还好,应该时间长了也一样和大家都能处得来,不至于生出好些麻烦吧,至少不大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那种伤感,你呢?”/p 我笑道:“伤感?想都没想过,我可是‘初见从不当回事,管他以后怎么样’的,什么都为将来着想,那不累死了。”/p “对谁都一样?”王梦雨的声音不大,还好我听得真切,刚说“那当然”,忽然有所触动,改口道:“一看你就是脾气特好的,和谁都能处得融洽——到了,这有气了到底不一样啊,就是快得多,哦对了,这桃儿就俩,还是上贡给那俩姐姐吧,我不吃了,你给她们得了,我怕我再跟乾隆让位给嘉庆似的,死抱着皇帝大印不撒手——”我做了个抱紧袋子、别过脸的样子,“临时变卦舍不得。”说着,我将挂着的塑料袋取下来,刚刚递过去,王梦雨却在低头专心整理她的看起来质地很厚的长裙。/p “嗳,你刚才不是这身,路…”我恍然中险些问她路上怎么换的衣服,因为记忆里她的穿戴,是在去报刊栏时迎面看到的一件白色外衣、搭配的深蓝色牛仔裤。此刻,虽然上衣还是白色,但之前那件好像没有点缀了花纹图案,下身则变作了深红底色、黑色横条纹的裙子了。虽然收住口,却觉得身为一个男的,关注女孩儿穿着很女了女气,便没往下说,重新将塑料袋递了过去。/p “刚才怎么了?”王梦雨低头看看自己,“你是说我换了衣服?”她说着抬起头。我不好意思与她对视,收回手道:“没有没有,我直接给她们吧,下午真是比早上热了好些哈。”/p “没事,我来给她们——不是不相信你啊,呵呵。”王梦雨说时绽放的笑容,让我不由自主间,很少有地注意观察了一下她浓黑的长发,应该也和去宿舍时不一样。看似很简单地在后面扎起一个辫子,但两个鬓角应该很精心地分别留下两束,衬托出她线条柔和饱满、但毫无臃肿感觉的面庞给人以独有的亲切可人感。/p 不过这个观察或许持续了没有两秒钟光景,我抬起胳膊,王梦雨却又笑道:哦,对,我是换了裙子,天气预报说有21度呢,教室里又不通风,这么穿不会让人笑话吧?”/p 我只好再次放下袋子,说:“谁会管这些,来这个给你吧,你再不接,我拿俩桃练了好几下三头肌了。”王梦雨还没伸手,身后有男子的声音道:“嗳,王梦雨你来啦,刚才好像看见你往宿舍楼那边走,还奇怪呢,你们怎么一块儿来的,他也住宿舍啦,不是你们班的男生里只有孟昭成办了入住吗?”/p 我抬头先看见一个分头,再往下是一对非常浓重的眉毛,在白皙而有棱有角的方脸上很是醒目,正是余红图讲课那次,上台代表新生发表感想的郎衷。如果孙子琪的国字脸是柳体的楷书风格,但英气不足的话,他这个就是曹全碑的汉隶国字,也多少失于生硬。此时他一双细长单薄的眼睛正满带困惑地斜向看着我。/p 也许看出我没兴趣理会,王梦雨一边接过塑料袋,说:“他不住,是我怕回宿舍取书包再过来就迟到了,麻烦他带我回去了一趟。”/p 我忽然觉着要是王梦雨出于礼貌,把他向我介绍一番,也真是个没必要的麻烦事情,便一声不吭地上了台阶,听到王梦雨“等一下”的叫声,回头发觉她人已然到了身旁,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说:“刚才回宿舍,正好听见有人放《橄榄树》,那多好听,干脆也别拘泥什么英文歌了,这种大家都知道而且喜欢的,才效果更好。”/p “你怎么推荐的都是女声,我唱太…”/p “哎,你不说不想唱吗?”/p 我左手摸着后脑勺,一脸的困惑——“我说过?”王梦雨明显脸红起来,略带憨厚的神情,不自信地点点头。我不知为什么首先想到向婷斐,看看到了教室门口,扫兴的没有言语。/p 王梦雨才要说什么,未及开口,迎面有人问过来道:“嚯,这都进了教室了还聊得这么起劲,你们俩没说够啊,这一路?”/p 是孟昭成冷不丁地出现在教室门口。/p 我摆摆手绕开他,率先往里面走。孟昭成随着我身后的王梦雨也走进来,不知是不是被冷落后的不甘心,他停留到自己位子一旁站住,笑指着我说:“你还不好意啦?人家王秀茵说你为了一口桃儿,专门跑到人家宿舍去拿,跟地主逼债的似的,太丢咱们班男生面子了——”说着话,他突然猛拍一下大腿,唬得我悚然回身,以为自己的沉默惹出他的气恼,却是听他说:“嗨,我跟您二位进来干嘛,我是要赶在上课前去趟厕所的,刚才坑满的。”/p 班里一阵笑声中,王梦雨坐进自己位子,回身将塑料袋递给了相邻的李燕,说:“岳清辉说就两个桃就不争了,你和王秀茵一人一个吧。”却是后面的王秀茵笑说:“我们开玩笑的,你真当真啦,那赶明儿我拿葡萄来还礼好了。”/p 王梦雨轻轻的一声“别客气”后,忽然转过脸看着王秀茵认真的表情说:“对了,他说你们口语的练习,他琢磨了一个张勋复辟的故事,反正不像系里报的节目不着急,那么难的内容,还是得早点儿准备准备吧?”/p “啊,报节目不急啊?”虽然隐约的有些感觉,却不相信在我看来面相最柔和的王梦雨会无缘无故地生我的气,不禁脱口问。/p 王梦雨却在预备铃声中回身坐正了,根本不予理会。我只好求助意味地看看王秀茵,她也一脸的困惑——“啊,什么复辟?”/p (46) http://.biquxs.info/

“嗨!”我做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从课桌抽屉的书包里摸索着课本,一边说:“就是有个叫张勋的军阀,扶助末代皇帝溥仪重新登基的事儿,随便编几句对话,容易。”/p “复辟你会说吗,还容易?”韩靥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课桌说。不用我回应,谢远馨已经说:“一查不就知道了,内容也看怎么编呗,比如说‘puyi,whereareyougogto?areyoufe?’什么的,反正没人知道那时候他们怎么对话的,是不是,岳清辉?”/p 我其实根本没有考虑细节,不知道如何回答。瞿雅珣小声道:“要你这样,那不全世界什么故事的情节都一个对话模子了,老师也不干啊?再说,连孟昭成都搞《罗米欧和朱丽叶》了,我们干嘛还那么没长进?”/p “溥仪的故事,怎么就不如莎士比亚的戏剧了——”耳边听到上课铃声、以及王秀茵和谢远馨的笑声,我还是忍不住回头说。瞿雅珣紧着摆手说:“不是——下课再说吧。”/p “可题材我就是觉得不好嘛,王梦雨她们那组的是泰戈尔来中国的故事,韩靥她们准备的茜茜公主,都挺洋气的,我们干嘛是吧?”谢远馨看着泛读课老师贺红新进来,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p “这不说我老土吗?”念及此处,我不禁又一次扭过头,只是才说出“人家意大——”,就被谢远馨双手将我脑袋向前方扳正,贴近了我后背说:“下课再说。”余光看到此景而忍不住笑的王秀茵,只好将头低了下去。/p 不过真到了下课,我争论的意气早已懈怠,反而是谢远馨走到我身旁时,说了句“等我回来咱们商量口语故事啊”。/p 待她再次路过我这里,我马上说:“溥仪的故事,人家意大利——”/p “容我坐下你再说,急劲儿的。”谢远馨说着,坐下的同时道:“反正,我觉得人家梦雨准备的泰戈尔来华的故事,才有…嗯,格调,显得不陈旧。”/p “泰戈尔是那个印度的大诗人?”王秀茵朝王梦雨说。/p “嗯,拿过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他1921年来中国,当时中国特有名的一个叫徐志摩的诗人陪同他的故事。”/p 听了回答,王秀茵有些茫然地看看谢远馨,再看看我说:“1921年,那不是民国了,民国还有有名的诗人,除了延安的人,不都特反动吗?”/p 对于这个如今看来非常可笑、甚至可以嗤之以鼻的说法,在那个时代几乎就是一种人必须睡觉吃饭,才能生存般不需动脑子思索的常识。当时一提到民国,从我们所受的教育而根植于心的,就是“落后愚昧、孱弱屈辱、可以毫无廉耻地卖国,不许激昂意气地建设、统治阶层骄奢淫逸,劳苦大众水深火热”等等,全是负面印象,以至于我从来没有对民国时代的人文和历史更多地关注过。能够想到张勋复辟的典故,也多半得益于外国人拍的那部荣获多项奥斯卡奖,因而风靡全球的《末代皇帝》电影的影响,而一时兴起地了解了一点相关知识。/p 谢远馨则笑道:“不能一蒿扫翻一船人吧,鲁迅不是民国的?可梦雨,泰戈尔、徐志摩都是男的呀,你们怎么分配角色?”/p “人家会安排着呢,自己先挑了林徽因。”吕辰歆大声说。在王梦雨的笑而不语中,她继续说:“而且那里头的人物,我们差不多谁都不知道,幸亏我有个在报社工作的小姨知道一点儿,说徐志摩是反动诗人,鲁迅和他就不对付。”/p 李燕加入对话道:“对,我也听说过一点儿,说鲁迅批判他代表资产阶级的价值观,而且出身是大地主,家里特有钱,所以文章特俗,写的诗一点革命理想都没有,脱离老百姓的实际生活。”/p “切,哪个老百姓过日子是整天抱着革命理想?”从外边回来路过的韩靥轻描淡写地插了一句。王梦雨柔和地笑道:“你倒这么说,偏你最该说话不离‘革命’几个字呢。”/p “哼,我爸妈一年到头不在家的,没人教我这些,呵呵,倒是你爸爸。”/p 我看看高傲地扬起头说话的韩靥,不觉有些想知道她们这种哑谜似的对话内涵。与此同时,王秀茵认真地替他人担心说:“哟,鲁迅反对的,肯定是反动的了——王梦雨,那这题材合适吗,还是抓紧换一个得了。”/p “没事吧,不就是练习口语吗?而且,都说咱们那个口语老师是去过英国的。”王梦雨困惑地说。胡钟煦捋捋头发,与她相同的语速、笑着说:“你们的政治警惕性也太高了,要真不放心也容易,把徐志摩换成李大钊,印度的那个泰什么的,换成…白求恩,共产主义模范,响当当的国际主义战士,这不就结了?”/p 我笑道:“你要白求恩给反动诗人动手术,还是改造革命领袖的心灵?换心可是只有《聊斋》这样的鬼故事里才有。”/p “你那么喜欢《聊斋》,最喜欢哪篇?”王梦雨盯着我说。看到王梦雨还愿意和我说话,欣喜中正想着怎么说了让她满意,谢远馨先敲敲课桌道:“你们扯哪去了,越来越离题万里了啊——岳清辉,我们要跟你商量口语呢,你管别人的干嘛?”/p “我知道,我知道——好多都喜欢。”我只好留给王梦雨一句话后,朝着王秀茵的方向侧过身说,然后摸着脑袋一副思考的样子道:“照原样编对话那肯定太难了,《聊斋》嘛…啊不是,那个张勋复辟——”/p “谁还说什么张勋复辟,多没意思,一大群老顽固围着一个屁事不懂的人——和你一样不谙世事,哈哈哈。所以啊,倒是《聊斋》的题材好。”谢远馨打断我说话道。瞿雅珣不假思索似的说:“啊,你想当狐狸精啊?”周围一阵大笑中,她涨红了脸急急地说:“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可《聊斋》不都是那种故事吗?再说,也不是你喜欢的洋气的题材啊?”/p “那…”我张嘴犹豫了一下。/p “那什么,你倒是说呀,非得溥仪啊?”/p 王秀茵笑起来道:“远馨,你真是比金善姬还急脾气了。”/p “我还急脾气,你见过我这样凡事三思后行的急脾气?”就在不远处的金善姬这句回应,自然又是招来一阵笑。/p 王秀茵赶紧扭头解释,我则说:“不溥仪了,我是想要不就说一个商量《橄榄树》怎么唱、歌词怎么改的对话?”/p “怎么唱,歌词怎么改?歌儿还不就是词曲作出来了,照着谱儿唱不就完了?”/p “看你说的,我这和…不说我,反正复杂着呢。我是以前看到过一个报道,知道一点儿那歌儿在怎么唱上,录制的时候,作曲的李泰祥和主唱齐豫有些分歧,歌词不是那个三毛写的吗,她开始还不同意改歌词什么的,这些足够弄个对话了。”我回应谢远馨提问的同时,瞿雅珣轻轻拍拍同桌的胳膊说:“可以啊,这个挺有意思的,也不老气了——就是这歌儿台湾的,合适吗?那叫什么什么健的台湾歌星又是刚被抓起来。”/p (47) http://.biquxs.info/

“嗨,什么台湾不台湾的。”谢远馨挥挥手,“再说说咱们大陆的,动不动就你说啊?”/p 王秀茵和瞿雅珣都笑她说得太绝对,大陆也有很多有意思的题材,但也说就这么定了吧,这在英语系,不搞涉外的内容都不好意思张嘴似的。随即就让我先组织一下语言,在上课铃响起了时,谢远馨匆忙地补一句说:“中文就可以,回头大家一起译成英语。”我本来还要问暂时不考虑英语可不可以,这么被告知了结果,反而因触动了好面子的神经,一阵子的难以释怀。/p 临到第二节下课,老师向外走的同时,王梦雨很快而且幅度极小的动作放到我课桌上一张纸条,起身而去。女生、而且是漂亮女生对男生这样的举动,在那个年代,稀罕得仿佛如今中国公司里对下属真心关怀的领导的比率。我只道是她不好意思地离开,立刻紧张地拿起展开的时候,却兴奋过度地扯断了一半掉到地上。/p 眼看着那一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的刹那间,我飞快地拾起再起身时,脑袋正磕到韩靥的课桌边沿。/p “呀,你怎么不看着点儿——我不是心疼桌子啊——不能捂着。”韩靥半起身拉我捂脑袋的胳膊,真心关切的眼神,却掩饰不住她藏不起来的笑容。我慌忙紧抓着纸条放下胳膊,一边说“没事,不疼”。/p 韩靥再也忍不住,背冲我无声地笑了起来,另有女生问我磕伤没有。在这些关注的目光里,我只好握着纸条,连声说没事。王梦雨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看看我通红的脸,欲问又止地停顿了一两秒后,淡然道:“那就这么定了啊?”/p “啊。”我只好先答应,看看没人再看这里,包括已然坐下和同桌说话王梦雨,赶快合上纸条,看到:“放学了别走,我们也商量一下怎么唱,我还叫上了韩靥。”/p “嗨!”我几乎失望地叫出声来,毕竟这个叮嘱,比起我适才陡然而起的激动太过平淡,而且商量就在教室里,随着大多数同学都收拾了书包离开,我们三人周围,是孟昭成那一列的几个同学打扫教室,与自己“痴心妄想”的环境大相径庭。/p “也就唱首歌,你们从说这事儿多少天了,还没个准主意啊?人家迈克尔·杰克逊赈灾非洲的几十位大明星搞合唱都没你们费劲。”/p 孟昭成说着将墩布戳在地上,两臂交叉环抱看着我们三人。/p “那也比你拿着家伙不干活利落。”韩靥撇撇嘴说。/p 王梦雨则不紧不慢地说:“要是曲目定了,就好办了。这不是老是没主意吗,刚觉得《橄榄树》好,韩靥说里面没有钢琴——韩靥说了,她愿意伴奏。”韩靥摆手道:“没有倒是可以加上,可我心里没底——你说的那个赈灾非洲,是《we’retheworld》,孟昭成?”/p “那还能有别的,我特喜欢里面那谁——”/p “莱昂内尔·里奇!我觉得全靠他起头唱得好,那首歌才特完美的。”不等孟昭成说完,与高晴同桌,平时少有言语的彭尚春意外地加入到对话中。孟昭成看看这个坐在他后面、比我们几个男生都要显得高大壮实的女生,似乎一时不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p “是前几年一大群歌星援助非洲的那个义演?”王梦雨小声问向我。我点头道:“对,是那个,港台不还模仿来着——”/p “我有录像带,你要看明儿给你拿来,不是那种录的啊,我爸外头买的真正的原版,特好看。”韩靥晃晃王梦雨的胳膊打断我的说话道。/p “那么一首歌儿还弄个录像带啊?而且我不是特喜欢那种摇滚风格。”/p 双手拖着墩布绕过半圈过来的孟昭成再次停住道:“你这喜好还是太中国了,估计只能接受卡伦·卡朋特之类的,连迈克尔·杰克逊都不怎么听吧?”/p 韩靥看着王梦雨腼腆地点头,不觉笑道:“多听听我觉得你能喜欢,说实话,还是欧美的音乐水平高,别说跟咱们这儿死气沉沉的歌比,就是港台也差得远了,估计也就日本还能偶尔出些好歌,所以港台净抄袭他们的——嗳,岳清辉,你喜欢谁,欧美里头?”/p 我想着要在她俩、以及在场的同学面前表现出更有见识的水平,觉得杰克逊和里奇等人在中国的名头已经很响亮,尽人皆知,便说:“布鲁斯·斯普林斯汀。”/p “什么,斯普林…我问你唱歌的呢。”/p 我不禁得意地看看韩靥道:“不知道了吧,亏你还有带子,《we’retheworld》里头有他呀,唱歌这劲儿——”我随意扫了一下琴弦,闭上眼睛、用尽力气压低嗓子,效仿斯普林斯汀够着麦克风、眼睛似张不张的样子,唱了句“we’retheworld,we’rethechildren”。/p “这个好诶。”王梦雨竟然轻轻鼓起掌,又说:“要不咱们就来这个——人太少不行哈?”韩靥笑道:“我说梦雨,你不能一会一变啊,而且这唱得,跟嗓子眼儿里塞了鸡毛似的,不喜欢。”/p 已经到了讲台位置的孟昭成笑道:“我说韩靥,你到底是喜欢摇滚还是也只能听听卡朋特啊,岳清辉模仿的这个,在欧美太常见了,有什么啊。”/p “那接受不了太疯狂的,或者岳清辉学的这个流里流气的。”/p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凑近韩靥美玉般光洁柔滑的面庞说:“流气?斯普林斯汀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号称‘摇滚诗人’,和鲍勃·迪伦是一路子。”/p 王梦雨拽了我胳膊一下说:“你这么激动干嘛,就算特喜欢这人,也不用对这个‘韩靥’,也是‘寒夜清辉不解花’呀?”/p “就是,懂不懂一点怜香惜玉啊,亏你能写出那样的句子。”韩靥顽皮地做出舞蹈动作似的左手翻转过来托着腮说。虽是玩笑,但婀娜身姿、娉婷意态,仅仅一瞬间就让我生出一股刚刚认识到她的恍惚感觉。韩靥不知是有所察觉,还是兀傲的天性使然,扬起脸不再看我。/p 我难为情中,掩饰的目的说:“我其实刚知道这个人也没多少时候,还是凤凰卫视有次介绍他84年出的一首叫《borntheusa》的歌儿,特喜欢,我就会里面歌词这句——”/p 我使劲扫了一下弦,跟着唱了两遍“borntheusa”。就看见王梦雨又一次鼓掌道:“你这不挺敢唱的,而且特好,咱们合唱呗?”/p 彭尚春等三个同学已经打扫完,正准备一起出教室的女生也都说:“就是,放得开才行,就当豁出去了,呵呵。”彭尚春带上门的同时,说“你们好好商量,就不打搅了。”韩靥冲她们挥挥手,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个孟昭成,哪儿正经干活了”。/p “合唱,什么合唱?”我却只管大惑不解地看着王梦雨说。/p “哧。”韩靥笑一声道:“你还不懂,人家王梦雨一直想唱,你这反应也忒迟钝了点儿吧。主要是一直以为你虽然能弹吉他,唱歌却跑调儿呢,既然没问题,就这么一说了,是吧,梦雨?”/p 并不等王梦雨回应,韩靥却马上摇头接着说:“可《borntheusa》不成吧,那歌儿太不适合咱们中国人了。”/p 我随口笑道:“那是,不管风格什么样儿,冲他这歌名,咱也不能唱啊,除非我们自己写一首,嗯对,就叫《生在中国》——《bornthecha》还差不多。”/p 我说着,又扫起琴弦,按照《borntheusa》的旋律唱了句“bornthecha”,看到两个女生都目光澄澄地看着我,周围又再没有别人,不禁没有顾虑地说:“照抄人家现成的没意思,要不这样——”/p /p (48) http://.biquxs.info/

我随便弹拨了几个最基本的和弦,也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好的旋律,放开了“唱”道:“/p 从小走运地接受了这种教育,/p 伟大的祖国一切幸福美丽。/p 称颂的对象要是在那年以后,/p 前面更要加上个“尤其”。/p /p 啊,生在中国/p 头顶的天是英明领袖们的付与,/p 脚下的大地,/p 也来自他们无私地恩赐。/p 就像阳光的每丝每缕/p 照进了哪怕最隐秘的缝隙——/p 你们听这怎么样?”/p 见我停下来,两人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韩靥还问道:“你末尾(yi)儿这句不对吧?”我笑道:“这是问你们呢,还能凑合听?”/p 王梦雨晃晃韩靥的胳膊道:“可以啊,就是旋律…好像没个规律似的,要是表演这个,我怕学不会。”/p 韩靥扳着她的肩膀笑起来说:“亏你还班干部,这词儿能唱出去吗?”/p 王梦雨一愣道:“为什么不行,挺流畅的啊?而且这么歌功颂德的格调呢,听着就像我小时候老师跟我们讲中国做出了什么,老是比欧洲早了多少年之类的。”/p 我得意道:“是吧,我多爱国呢,告诉你们吧,明儿中国和卡塔尔那场要是赢不了——”我左手攥拳,脸上肌肉也跟着使劲之际,韩靥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王梦雨不解地盯着我。/p 忽然明白在女生面前说这个,基本等于对牛弹琴,我放松下来,说:“诶,你们听说过没,那个慈禧曾经要求司机跪着给她开车,结果没成功。”/p 王梦雨怪讶道:“什么意思,那你成功啦?而且和你刚才说的中国队有什么关系?还是和《生在中国》有关系?”韩靥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着说:“你还问,谁知道他胡思乱想到哪儿去了,我早就注意到了啊,他这人思维太跳跃了,咱们跟不上——好了好了,时间可不早了,咱们赶紧定下曲目来好分头准备,然后才能合练。好在我爸不在家,要不我都不能留下来跟你们商量呢。”/p 我还要问为什么,王梦雨居然抢在我前面说:“那就《橄榄树》?韩靥你回去准备怎么上钢琴的伴奏,然后和岳清辉商量配合,再告诉我怎么唱,这样的顺序行?反正咱们得抓紧,虽说全系的联欢会哪天好像没定,可审核节目没两个星期了。”/p “那就《橄榄树》哈,行吧,不过…刚才岳清辉那个唱的…”韩靥少有的欲言又止的态度。王梦雨看看我,冲她说:“这块儿就咱们仨,你说呗。”/p 我赶紧先自嘲说:“是,也没个正经调子,你这种能弹钢琴的音乐高人,不评判我也明白自己个儿几斤几两。”/p “切,人家要觉得不好就不说了,这么多天你看不出我是个隐恶扬善的人——”王梦雨的笑声和我等待下文的专注中,韩靥接着说:“我没打算又改主意啊,就是——梦雨,我是觉着《生在中国》倒有些rap的味道,rap你们听说过没,就是又像念歌词又像唱的一种歌儿,挺洒脱的,如今在欧美还时髦,就是歌词…”/p 王梦雨比我还来了精神似的点头说:“歌词挺好啊,而且谁听歌能真的注意歌词,就是听个热闹吧,你想用他这个?我也觉得挺新颖的。”/p “那你有谱没?”韩靥伸出手,“有的话,我找人给你这个好好编排一下,比如旋律好的,让梦雨唱,你负责那种曲调儿不是特突出的部分。”/p 我顿时振奋起来,说:“其实也就是被向婷斐启发了,随便唱两句玩儿的,那我试试,不过我也就凑合认识个五线谱,什么c大调、f小调之类的可就门都摸不着了,你要找的人厉害,怎么改都行。/p “好在明儿是周五,这样你能周六拿过来我们一起练练,要不还得拖到下礼拜了。”/p 听王梦雨这么说,韩靥笑道:“你怎么又急脾气起来了?我找的是我亲戚,估计再快,也得等他周末有空,反正我抓紧时间吧,或者周末把他请来,你们也去我家,一起合计,等我信儿吧。”/p “哟,对了!”我一拍大腿,两个女生都无声地注视过来——“明儿周五啊,27号?”/p “啊,反正是周五——对,27号,怎么了?”韩靥看看手表上的日子说。/p “那我刚才搞错了,和卡塔尔那场是28号。”/p “嗨!”韩靥腾地起身,从自己位子上提起书包,朝王梦雨说:“真和他们男生聊不到一块儿去,走吧,今儿就先这么着,我尽量抓紧——当然要你先把谱给我啊,别整天想什么卡塔尔,真受不了中国输球,看乒乓呗…噢对了,如今乒乓球好像也差点意思了哈?”/p 王梦雨也提起书包,和她虽然向外走,但等我跟上来,她一边关着教室的日光灯,说:“你们不同路吗,都是北三环,不一起走?其实我也是。”/p “这大冷天的算了,他那车没软座儿没窗还没玻璃的。”韩靥说着仰头笑起来。王梦雨又露出她的认真样子说:“那不成轿车了,可有也算了,他一个自行车上下个人还没感觉呢,只顾着往前奔,再把你落在车外头。”/p 锁了教室门,王梦雨下着楼把我中午骑车带她的“插曲”讲出来,引得韩靥少不得又笑了一阵。不过我还是带上她到了外面的公交车站。/p 第二天,我兴致勃勃地携上“/p 夙夜奋笔写下了那些行//p 满是光芒//p 充盈幻想//p 似乎生活就可以这样/p 是随我勾勒的写意篇章//p 想起时//p 就有她们默读的眼光//p 轻声而欢快的歌唱//p 琴弦在一旁//p 拨弄出旋律荡漾//p 心绪飞翔。”/p 然而现实总会不经意间给简单的期待搅扰出波折——王梦雨很奇怪地没来上课。/p 由于班主任杨敏也没有露面,甚至还来了一个姓魏的中年女人说暂时以代理班主任的身份管理我们一年级大专班1周,讲读课则由本科班的老师来代课。/p 我和韩靥都不想去问表情看起来颇为严厉的魏老师。于是,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让住校的王梦雨都不来上课的任务,交给了同样住校的孟昭成。/p (49) http://.biquxs.info/

在两节课后的大课间本科班上完操回楼后,孟昭成终于打听到些消息,说是王梦雨头天晚上肚子突然痛得厉害,被学校宿舍管理的人找车送医住院了,具体什么问题还不清楚。/p “肯定就是阑尾炎,急性的。”孟昭成说出问到的结果后如此补上他的判断。我却在突然看不到王梦雨本人的局面下,忍不住胡猜瞎想,但无论怎样的心境,只能暗自焦躁不安,以至于当天放学后,在那个时代对中国人只有1天休息的周末,我却只盼着赶紧过去,立刻迎来应该上课的周一。也正是这个小小变故,我才懂得些怎样何谓神不守舍,即便这个心结,决不肯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p 终于熬到周一一早再次跨进教室,再艰难地盼到了上课铃即将打响时,王梦雨的座位也还是让我失望至极的空空荡荡,而这样的情景,除了高晴在开学之初曾因意外受伤停课以外没有出现过。/p 只是这样的境况下,我还是羞于主动打听女生的情况,好在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第一个课间就听到了同学议论说王梦雨就是生病请了几天假,已经出院回家调养去了,释然了没一会,又忽然想不知生了何种疾病,到了要住院、然后回家调养好几天的程度。/p 我以及同学们自然想不到,比起对王梦雨的事后了解了,就谁都可不以为意的寻常病情,杨老师如今遇到的麻烦,可就远远不是一两个大夫的诊治,就能药到病除、一切复原的了。/p 作为如果去美国学习的第一步,杨敏需要为办理护照提供有关当局要求的资料。虽然当时凭中国护照几乎去不了任何国家,很不容易地申请到对方国家的签证,是一步不可或缺的步骤。然而比起得到外国那个盖在签证上的许可,一个普通中国人拿到自己国家的护照,往往更加程序复杂、经过叵测,需要“排万难、历艰险、费心力、耗精气”。/p 杨敏就是万没想到,刚刚递上去的家庭信息,还远远没到有关当局人员一贯的“百忙”中偶一“惠顾”的检阅一步时,就在外语系的审核阶段被打了回来。/p “你丈夫75年这个…”我和王梦雨、韩靥商量节目的那个傍晚,被叫到外语系教务处的杨梅,就看祁适帆如此悠然刹住、尾音绵绵的问话。而她手中展开的,是一张b5大小、发黄甚至有些黑褐色的纸片,但由于纸的背面朝着自己,杨敏只能看到祁适帆左手有一个信封夹在手指间,隐约可见信封上露出个“山”字。/p “75年?那我们家郑攀还是个孩子呢。”杨敏心理和记忆里都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经历,但依然压抑不住紧张地试探道。/p “嗯,这我当然知道,可这有他的手印啊,就是指纹。”祁适帆空着的手点点那张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古物”,因为完全看不清她厚厚镜片后的神色,不由觉着有了深不可测的威势。/p 杨敏愈发如堕五里雾中,想着丈夫好歹出身最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干不出离谱的事情,加之本就老实本分,能在什么东西上按过具有历史问题性质的手印?一边心中对祁适帆的拿腔作势大起腻烦,禁不住说:“郑攀能有什么事儿?她虽说不上多优秀,可上学、毕业、再到现在在咱们学校化学系工作,从来没有特殊经历,能够留校工作,祁老师您也能明白,是吧,那肯定政治上没有问题的。而且,祁老师,退一步说,办护照的也是我呀,他”/p 祁适帆嘴角露出了极短促却清晰的一丝笑,说:“当然,杨老师别误会,我就是尽我工作职责,杨老师应该懂,咱们中国给公民护照最谨慎严格,毕竟每个去国外的中国人,都要代表了祖国形象不是?我随随便便地这么把材料递上去,再被退回来,不光是我工作不到位,耽误您时间不是?再为这样小事情上没赶上这拨儿,那我罪过大了。好,先不扯这些,是这样,档案里的东西不能给您看啊,我只能告诉一下,75年郑攀在一个揭露他爷爷参加反革命行动的材料上,和他父亲一起按了手印的。我查了一下,是六几年他这个爷爷带着人打砸当地工厂的党委书记办公室,性质好像相当恶劣。这方面的情况,杨老师没有听您丈夫讲过一点?”/p 杨敏反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说:“有过有过,听着其实就跟讲故事似的,76年以后,郑攀的父亲还专门为这个,去了他们老家,说是平…啊,虽然和平反不太一样,但反革命的帽子好像给他爷爷摘了啊?甚至如今说起来,他爷爷这么做,还被人看成是敢于和…呃,反正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的,这个我可以保证?”/p 祁适帆听到这样自我质疑的尾音,也禁不住笑起来,说:“您说的我都相信,真是这样也最好不过,可档案里毕竟没有体现,要不——”祁适帆将“古纸”收进信封,才继续说:“我就是建议啊,宜早不宜迟,您或者您丈夫抓紧去一趟山东他们老家那儿,把证明当时的定性存在错误的证明开过来。”/p 杨敏也忍不住笑了,说:“这又不是6、7十年代,没俩月就1990年了,我办护照还要证明上两辈人、还是我爱人的隔代人的历史清白啊?现在……”/p 也许就是我和韩靥,与王梦雨道别走向校门之际,杨敏丢掉了一身精力般,无奈地走出教务处大门。当晚和丈夫商量了一番后,决定一同请假,买周日的火车票去山东郑攀的老家曲阜,按照系里的要求开证明材料。/p 不论杨老师会几时回来,我当时只想尽快看见王梦雨事事从容的平静面孔,因而对于病情的求解便增加了一分,遗憾的是同学们也都不知其详。就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心境下又到了星期六。/p 说好几天的病假,已经接近两位数了,什么病要调理这么长时间?压在我心里的不解无由验证,令我很是不痛快,满脑子王梦雨的形象,更是无法排遣。/p 4节课上完,想想又要不明所以地至少漫漫捱过将近两天的漫长时间,一时烦躁不安。正在这时,韩靥很突然地问我下午有没什么安排。/p “…有,忙着哪。”我大不耐烦地回了一声,从低头费力检看课桌抽屉的姿势起来,挽回适才不佳心态带出来的唐突,说:“开玩笑啊,我能有什么事儿。”/p (50) http://.biquxs.info/

“有你这样苦大仇深样子开玩笑的吗!——吓我一跳。”显然开始颇感意外、直愣愣地看着我的韩靥,感觉到我的歉意后,用力推了我一把,马上让我安下心来地笑道:“真是的,吃枪药啦你——算了,懒得和你计较,我是想跟你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咱们回家的路一样,正好顺道儿去看看王梦雨,咱们的节目可没多少准备时间了已经。”她露出焦急神色,恰好我也面露为难,韩靥马上撅嘴皱眉的同时抬起了手——/p 我下意识地避让态势躲开些身体说:“喂,也没说不去,这就要打啊——我这不是碰巧档期排不开嘛,今儿正好约了和胡钟煦一块儿走,打算和他一哥们儿打羽毛球,说是那人能带我们进体师的室内标准场地打,我还没用过室内的呢,而且刚好离我家又近,呵呵,不过时间好像——胡儿,你跟他约的几点来着?”/p 那边正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桌抽屉,也不抬头,说:“大钟寺啊?哦,你说时间啊,2点,怎么了,你又着急啦,先吃饭,这过去还不也就…30分钟吧,而且晚点儿也没事儿,说好的去他家找他,不是在外面等。”/p 韩靥面露喜色道:“那好,咱们一起去王梦雨那儿呗,也就看看她身体怎么样了,然后给她歌谱,告诉她咱们的想法就走,估摸10分钟…顶多20分钟都用不了吧,耽误不了你们——诶,可岳清辉你要抓紧练你的,别光想着玩儿那不相干的。”/p “没问题,也该看看她去,一下病了这么长时间,不过,你们那不算玩儿啊,韩大小姐?咱这是英语系,不是音乐系吧?啊,我明白了,你们那是革命工作。”胡钟煦背上书包走过来笑道。/p “当然了,响当当的为人民服务。”韩靥故作傲气地扬起脸。我只笑着看他们对话,而瞬间就觉着浑身好似轻松了许多,自己不曾察觉的沉重背负,仿佛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p “那韩靥你吃什么,难得您给我们…不,给咱们师院的食堂大师傅面子,我请你,咱别吃差了。”/p 韩靥背起书包往外走着对跟上来的我说:“你看人家胡大哥,甭管真的假的,说话就让人爱听,你也不学学。”/p 胡钟煦笑道:“你这样大家小姐的大哥我当不起,不过别说‘真的假的’这话啊,我待人就是一个字儿——‘赤诚’,喔,俩字儿哈。”/p 这时,也出门的吕辰歆、王秀茵和李燕、高晴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冲这边说:“那你们去梦雨家啊,到那儿了给我们带声好啊”,“买些水果点心的,别空着俩手去了,还又吃又喝”,“更不许买了找人家梦雨拿班费报销啊,哈哈哈…”,“可不,空着三双手张着嘴就去了,赶上梦雨那么厚道的性格,哈哈哈。”/p “哎呦,探视病人得带东西欸。”胡钟煦拍了下大腿说。/p “不许后悔啊,你们都听见没有,现如今这已经成了组织上安排的任务了。”韩靥笑着说罢,一溜烟似的先下到楼门口。/p 等着我们过来的光景,韩靥已经在书包里摸索了几下,掏出张5块钱纸币,再摸了两下,又有两张一块钱捏在手里——“咦,我记得有张10块钱的…”她自言自语道。李燕往外走着笑道:“你这掏钱怎么跟变戏法儿似的,那好歹变两张大团结也好啊——韩靥,你一低头,睫毛真是更显得又密又长的。”/p “够、够。”胡钟煦只管前面的说话,走上前张罗道,“光你就7块钱了,够买多少东西了呢,放心吧,咱仨进不去友谊商店,也不是你爸妈搞外交送国礼,老百姓办事,不能铺张浪费。”/p 韩靥将三张纸币摔进书包,但未及开口,胡钟煦又说:“玩笑归玩笑,我们这儿还有呢,而且必须争取不让女生破费,要不,那也太丢我们人了。”/p 虽说有了让韩靥尝尝食堂好吃的说法,真进了食堂,我们大概完全没有多想,毫无经验的韩靥只顾跟着我们,就一起在一楼打了饭。及至找位置坐下,韩靥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个小炒餐厅。我和胡钟煦这时不等落座便已然吃了两口,这时嘴里塞进饭菜,不约而同地指了指上面。韩靥马上一跺脚道:“嗨,你们不提醒我,我吃不了大锅菜,太油腻,而且听说一般都特咸。”/p “娇气,小炒不放盐啊?”胡钟煦使劲咽了一口说,韩靥点头道:“咸了我可以提意见啊,这个哪行?而且又和米饭搅和在一块儿,你们看——”她撅着嘴推过来饭盒时,可能才注意到我们的饭菜更是已经搅拌到了一起,便收回了手。/p “她说可以跟大师傅提意见。”胡钟煦朝我笑道。/p 我看着韩靥饭盒里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白菜粉丝,上面只有很少的不到2两米饭,因为还匀给了我和胡钟煦各一些,说:“你这么点儿饭,那保不齐咸啊,先凑合吃吧。”/p 胡钟煦指着自己饭盒,慢悠悠地说:“韩,你就一个饭盒,人家大师傅当然给你盛一块儿了,而且你先吃着,不行,咱们可以更上一层楼嘛,虽说小炒那儿,也不能欲穷千里目,只能穷了我们的钱包。”/p 韩靥只是笑了一下,低头默默吃了一小口,谨慎得如同饭菜里有刺。然而真正吃起来,韩靥反而连声说菜好吃,比她家保姆做的乡下菜水平高,只是油大。胡钟煦笑她就是家庭条件太好被惯出来挑剔的坏毛病,一点不知道普通人有多俭省、多能将就。/p 韩靥令我意外的也不反驳,反而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学诗人海子说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这就好了?”我笑道:“周游世界太痴心妄想了,护照哪弄去。”胡钟煦说:“你这话乡巴佬了吧,亏你还有个常驻日本的老爹,人家韩靥外交官的千金好不好?不过我发现,怎么咱们班这么多喜欢诗的,出口就一套套的,我真学不来你们这酸劲儿。”我马上说:“那刚才那‘欲穷千里目’谁说的?”/p 不等胡钟煦琢磨怎么答复,韩靥左手在胡钟煦饭盒前用力敲两下道:“就是,什么叫酸啊,这是文化,你这醋溜白菜还不够醋是怎么着?”我和胡钟煦听着都笑起来,也不和她理论。/p 这样说说笑笑的边吃边聊是再惬意不过、也是容易不过的事情。可饭后的采买礼品上却让还未经世的我们着实犯了难。/p “听说她父亲大教授呢,一向生活得应该不赖,你们看她那行为处事就知道,买一般那街边的苹果不合适吧。”出门直奔校外副食店时,胡钟煦的这句话给了我提醒。我本来没有深想,只琢磨着以最不耽误时间的法子随意买些东西,只要不是空着俩手就好。/p (51) http://.biquxs.info/

“就买盒巧克力呗,又好看,又好吃,最拿得出手了,其他再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也就够了,是吧?”韩靥说着,从她淡黄色的毛料大衣兜里掏出10块钱,笑道:“这个你们俩拿着,我才想起来是放这兜儿里了,就是太少了,你们看什么合适的买吧,我先去坐车,回头在说好的那站我等着,你们骑快点啊,想想在那儿站着等都冷。”/p 胡钟煦却迟疑着没有接,说:“这巧克力啊,贵得要命,国产的倒是便宜点儿,可韩靥你怕是都未必见过,那简直就是破糖块儿,啧,贼难吃,你们俩不懂,这送东西可讲究了,要不到位了,饶花了钱反落不是。”我不以为然道:“买合适了当然应该,可王梦雨那人不是那么苛刻的吧,去看她,她肯定就特感谢了,而且赶紧定,这韩靥马上到了公交那儿就坐车了——你别忘了下车等着我们啊,要不王梦雨家我们俩可都不认识。”/p “啰嗦劲儿的,我刚说的自己倒忘了?要不这么着吧——”韩靥收起钱,说:“到了石油学院那边儿咱们再买吧,正好路上合计合计,反正就像胡钟煦说的,既然送就要到位,要不买得不怎么样了,倒让人家觉着是被咱们看低了,那你们先骑上走吧,我坐车快。”/p 作为三个都是平常不接触家务的年轻人,真在约好的车站会合后来到不远处的一家商场里,原来看着不错的吃食触目既是,只恨囊中羞涩了,却毫不知晓该对哪个出手。韩靥总是喜欢看些话梅、糖果之类的零食,然后说自己经常利用的一家小商店,里面卖的好像都比这贵,真想干脆搬这边来住才好。胡钟煦还在笑她居然知道少花钱买一样的东西,韩靥已经出手干脆地买了好几包小吃,有果脯、饼干,还有几种混装的干果。/p 胡钟煦似乎还在犹豫,又像是对这种闲逛颇为适意。我本打算赶紧买了走才好,想法尚未付诸言语,却也忽然对路过的一家熟食铺位时,看到的新鲜出炉的烤鸡腿垂涎不已。/p “才吃了午饭你就饿啦?”韩靥对我这个害馋痨的神情倒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但是笑话我的时候,吐字含混不清。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打开的一包话梅。/p “来,吃俩这个解解馋。”她伸直了胳膊。我摆摆手,抹了把嘴说:“哎呀,刚想到是话梅,这哈喇子就差点真下来。对了,咱们就买点稻香村的点心,这可以拿得出手吧,包装也凑合,抓紧买了走呗?”/p 胡钟煦拿了一粒话梅,吃着指指熟食橱窗笑道:“他是经受不了肉香,又不舍得花钱,所以想赶紧逃之夭夭——哎呀,这话梅,这么酸。”/p 估计他是无意说的,可正中我那一点不可示人的小气之处,嘴硬道:“我不饿,买肉干嘛,这要是买了去人家,正好带着梅子,再备上点酒,成了曹操刘备的煮酒论英雄了。”胡钟煦故作惶惑道:“别介,别提这俩字,英雄几个月以前都就义了,咱可不敢当哦。不过再逛逛,这不到两点呢,去了打扰人家午休,王梦雨那人,一看就不好动,不好动的都爱睡觉,咱们也就呆个几分钟,然后正好去大钟寺那儿找我同学。”/p “就是的,岳清辉总是急脾气,要学我的沉稳——这包话梅好,甜而且软,真的,你俩尝尝。”韩靥将另一包打开的纸袋伸到我们俩面前,我接过袋子正在掏,韩靥说:“对了,就是时间别长了自行车再被偷了,如今咱们那儿还是大学呢,听说老有丢的,市场这种地方更乱了,我家保姆就提到过两三次。”/p “你不是乌鸦嘴就行。”胡钟煦说罢,用手挡在脸前面,因为韩靥已经唰地抬起了手,却忽略了手中还有包打开的话梅,几个不老实的小果实淘气地蹦了出来,韩靥尖叫了一嗓子,同时和我都用自己空着的一只手忙乱地在空气里抓了两下,结果一个也没有挽救回来。/p 胡钟煦说着“回头洗洗还能吃,正好太酸,还降降酸度”,一边弯下腰认真地捡拾。韩靥难为情地扫一眼两边,挡在他身前,快速地拉了他一把,小声说:“快起来,多寒碜,算了算了,人家都看呢呀。”/p “谁看啊?”我还左右张望了问,韩靥哭笑不得地甩脸看向了别处。/p 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连说笑带折腾中,总算觉着凑齐了看望病人的礼物。到商场门口,韩靥又买了三根糖葫芦。三人吃着出了商场,待看到我们的两辆自行车,胡钟煦笑道:“我还想着韩大小姐金口玉牙,一句顶一万句的正确,所以要是真丢了一辆,那该怎么个走法呢。”韩靥笑道:“要真那样,你带我们俩呗,我坐后头,他做车梁上,看你这28车也还够结实。”/p “喂,凭什么丢的就是我的,再说了,我才不坐呢,韩靥你说的那种,是老时代带着老婆孩子一家人的样子。”我很认真地否定完,那两个都笑弯了腰,韩靥捂着嘴,生怕吃的山楂喷出来。胡钟煦说:“不行啊,吃着东西呢,别掉渣子进气管麻烦了。”韩靥这边还说抓紧吃完糖葫芦,要胡钟煦真这么带我们试试,说看看能不能骑起来,吃不吃力,胡钟煦刚拍胸脯说没问题,我连声说不行,两个人再异口同声地笑我当真,三个人免不了又是一阵嬉笑。/p 到王梦雨家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看不出确切年龄的一个男子将门打开不到30度,我觉得他有60以上的苍老感,开口就叫了声“大爷”,对方一愣中,韩靥插进话的声音先到了:“我们来看王梦雨的——噢,我是她的同学。”并从门后探过头,对方似乎意外还另外有人,明显被吓了一跳,不料胡钟煦再从另一边把脸面照应到对方的面前,和“老者”一样的疑问神情,更添上一句话道:“叔叔您好,这是王梦雨家吧,我们都是她同学。”然后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我奇怪地看向他说:“怎么啦,我们是她同学呀?”/p 男子似乎不知该对谁说话好,正在这个时候,“爸,是我同学。”正是久违的王梦雨的声音,只是很奇怪好像离得颇为遥远,柔弱但顽强地飘过来。一个星期多没有听到,我由衷的一阵亲切和欣喜的感觉,只想马上看到她人,不由得对眼前这位慢吞吞不痛痛快快打开门的人产生了些抵触情绪。/p (52) http://.biquxs.info/

男子露出一点生硬的微笑,大开了门,一边说着“哦,那你们进来吧”,一边再次扫了我们一眼,转身冲里面说:“梦雨,那你来接待一下吧,爸爸这儿还有些事儿。”他说着走向里面,拉开一个屋门后便不见了。/p 胡钟煦冲我使劲皱皱眉头,几乎不发声但字字发力地说:“听见没有,叫叔叔,什么大爷,没听见人家叫他‘爸’?”我其实心无旁骛地只想着王梦雨怎么看不见,一边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醒悟般说:“哟,家长在,那咱们说句话就走吧。”胡钟煦轻微地咂咂嘴,冲我摇了摇头。/p 这时候最里面拉开的屋门带出的明亮之处,总是带给人淡雅氛围的王梦雨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比起我们厚厚的外衣和厚重裤子的穿戴,她是一身纯白色薄薄的布料衣裤,没有扎在一起的长发散落肩头,颇有几分‘香染云鬟腻,钗坠滑无声’的富家小姐慵懒气象。/p 韩靥欢快地叫了声“王梦雨”,刚迈了一步,忽然停住快速说:“我们换一下鞋吧,外头脏得…”王梦雨轻柔声音打断说:“没事儿,找鞋给你们,比回头擦地麻烦。”/p 韩靥这才两步过去拉起迎上前的王梦雨手,说:“看你好气色,大白天的穿着睡衣悠闲度假似的,干嘛不早点来上课,闹情绪啊?”/p “没有,为什么闹情绪,不上课还不是我自己损失,你们怎么来了,班里要求的?”比起我想象的兴高采烈地欢迎表现,王梦雨还是这般和缓的语调。胡钟煦说:“那倒没有,因为杨老师也几天没来了,不过大家都挺关心你,特意叮嘱了我们给你——”他说着打开书包,往外掏着说:“务必买点什么,别…哦,不许空着两手。”/p “这干嘛,咱们都不是已经挣钱的人,讲这些礼数?对了,那你们等一下,我去弄点喝的,你们喝茶还是就喝水,咖啡吧要不,我这有个也许你们都没品尝过的一种,就是麻烦点儿。那你们坐,都站着好像马上就要走似的。”/p 她指了指靠墙一端的单人沙发,又拉过沙发对面四方桌子周围几把椅子中的一个,碰碰正抬头看墙上一幅对联的我,说:“你自己拿椅子吧,我动了手术不想使一点力气。”/p 韩靥和胡钟煦同时“哟”了一声,我也惊讶地紧盯着她,说:“啊,怎么了,还要手术,就是用刀剌开肉的那种?”我同时比划着。/p 韩靥“切”了一声,随即道:“废话,剪指甲、贴创口贴是手术不成?”一边拉起王梦雨说不用管我们,拉她坐到单人沙发上,问她到底怎么了。王梦雨轻松的口吻道:“合着你们不知道啊,也没什么,就是急性胆囊炎,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会引起来,反正回了宿舍就肚子疼,还是一个宿舍的人劝我赶紧上医院查查好,这才没耽误呢,嗳,她们里头没有谁告诉你们?哦对,去医院时候还不知道什么病呢,我爸倒是给系里打电话请假了的。已经好多了,我想下周一就上课去,马上期末了,哪耽误得起,而且还有系里的活动。”她说着看一眼我。/p “看你病中还念叨集体,可见这幅字是你们家训了吧。”我冲她笑笑说,抬手指向那幅柳体楷书的对联。胡钟煦这才注意到大门边的墙上挂的这幅字,说:“嚯,挺讲究,我们这种粗人,大门贴个福字就算有文化了,跟你这大学老师家,还真是不敢攀比了,裱的这个底儿也这么漂亮,还都是繁体字——‘眷眷’——是念疲倦的‘juan’吧?”/p 王梦雨点头笑笑。胡钟煦说:“你们看,我还行,好歹书香门第出来的。”/p “书香门第,真的?”韩靥问。胡钟煦笑道:“当然了,我住的四合院,听说以前主人是封建社会那种书香门第的,据说清朝一个大官儿,叫刘哎呀忘了,反正那院儿挺有传统的,我不每天从里面出来进去的嘛,呵呵。噢,玩笑归玩笑,我也算读书人,看我接着念,要是念错了就当我故意的啊,这回不让岳清辉出头,你们看看我的水平——‘/p 眷眷心随日月同辉千万里永在永伴/p 铮铮意有你我共勉使命感长存长新’,/p 这谁的话呀,‘千万里永在永伴’,‘使命感长存长新’,好伟大的觉悟,觉着跟写马克思恩格斯那篇《伟大的友谊》似的。”/p 韩靥笑道:“是啊,你这一说我也觉得了,亏胡钟煦你能想起来,都初中、还是小学学的课文了吧?可梦雨,怪不得你能当团委了,有光荣的基因,那你父母一定很党性吧,家里挂这样的条幅。”胡钟煦轻轻碰了碰她胳膊,小声说:“大人可在家呢啊。”/p 王梦雨则看也不看那副字,起身说:“没有,只有我爸是党员,家里也没什么党性之类的家训啊,看你说得,我们好像革命家庭似的。不过写这个的人倒是挺…我就进过他家一次,看到墙上挂的他自己写的条幅,是鲁迅的那句‘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真搞不懂他要和谁泯恩仇,倒觉得挂上那样东西,家里头反而杀气腾腾的。”/p 韩靥笑道:“这跟我爸的老上级一样一样的了,特喜欢画的龙啊、老虎、大老鹰之类凶猛的东西,据说家里头还真有幅李苦禅的鹰呢。没事儿就教导我爸必须有龙虎精神,拼字当头,才不丢中国人的脸面。”?王梦雨双手插在睡衣兜里,懒懒地说:“不聊这些,还说做咖啡呢,你们非叫我坐着,要不咱俩去一块儿弄几杯吧。”/p 韩靥马上更懒懒的好像恨不得钻进椅子里的态势,打个大哈欠,说:“让我歇会咱们再去吧,中午吃了饭就赶路过来,你们俩也不渴吧,要不别麻烦人家病人了?说好看看就走的——啊对,梦雨,我得给你歌谱啊,这回旋律可棒了,你先抓紧这个,我们别麻烦你别的了。”/p 刚刚坐下来的胡钟煦见状,说:“喝还是想喝点,得了,你累了就歇着吧,而且王梦雨,就他们俩小孩儿似的,别再打碎了你家的教授才够格用的杯子盘子,我来打下手吧,呵呵,早就渴了。嗳,对了,刚才那你爸不是——”他降低声音问了,又说:“怎么今儿不用上班?”/p “他是大学的老师,又不坐班——那来吧。”王梦雨说着先进了和这个厅隔着一道墙而已的厨房。我看胡钟煦还在脱大衣,便将早就拿在手里的外衣扔到另一张略微拉出来一点的椅子背上,说着“胡儿,你坐着,我来,谁说我就会碎了人家的东西,叫你们看看我多能干吧”,跟着进了厨房。/p (53) http://.biquxs.info/

王梦雨让我先洗了手,自己从头顶位置的白色、贴有小纸片的柜门里拿出一个我不认识的用具和一个不大的圆铁罐,上面标出的牌子我也不认识,那个年代,反正看了是外文就觉得高级,当然也许30来年后的如今也没很大变化。/p “昨天的炒切丁油放得不够,可以放肉丁时——虾头不能去掉,最有营养的部分,要这都什么玩意儿?”我两个纸片没读完便诧异道。/p 王梦雨噗嗤一笑,脸泛起一点点红晕道:“不告诉你,因为你肯定不懂,反正这么好笑的事儿不是我做的。”/p 我忽然觉察到打听别人家事很是无聊,难为情中,装模作样地拿起那个看起来比常见的雀巢咖啡的包装小巧精致了许多的铁罐,说:“这么好的东西招待我等,你爸不会回头发现了,埋怨你说糟蹋了东西吧?”/p “看你把我爸看扁的,而且这也没什么的吧,就是一个澳洲来的教授做大学之间的学术交流演讲时候认识的我爸,他送了两罐儿这咖啡,还带上了这个煮咖啡的用具,我是想给你们尝个新鲜,其实一般般,反正我是没觉得比雀巢好,倒是听说人家国外真正懂咖啡的瞧不上雀巢那类速溶的品种,那也许是我做的咖啡没得要领?可想想咖啡还能怎么做,就是倒上开水,再加上奶粉和糖,无非按照个人口味放多放少的区别而已,这上也只是说了说产品的特点和名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地方,是吧?”她指了指罐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p 我夸张地做了个悚然向后的动作,说:“这么多字,别说英语,就是中国字儿我都没耐性研究,我这是来探视,不接受小测验啊。”/p 王梦雨笑道:“看你说的严重劲儿,我自己也没仔细看过,就是本来听到你客气了,好意想宽慰一下的。”/p “宽慰他什么,甭搭理他,要提什么特殊要求的话。”韩靥不知何时站在王梦雨旁边,我刚要问她怎么又不累了,胡钟煦的声音也在近前响起来——“我也来打下手,主人看看有什么要吩咐的?”/p 王梦雨愣了一下,说:“你们俩这是…干嘛都跑这儿来了。”韩靥小声道:“你爸来厅里接电话,又说的好像挺…诶,响好几声电话铃呢,我还想叫你,就看你爸出来了,你没听见?”/p “没有,我也没有。”发现王梦雨看过来,我马上摆手道。/p “好像说什么分房子的,我们也不好大大咧咧地就坐那儿听,所以就…你们家不小了吧,喔,这厨房倒是窄些。”胡钟煦说着,应该也注意到头上的纸片,但没有说话。/p “哦。”王梦雨垂下眼帘,有气无力地说:“这还大,哪儿够呢。唉,为这个我爸妈挺着急的,算了,不和你们说这些,正好那你们自己看放多少糖和伴侣,鲜奶也有,在外头。”/p 但大家都能听到王梦雨的父亲在厅里说话,似乎情绪有些激动——“……不是,主任,我说郎主任,她评上的是去年的优秀教师,可您知道,她任课吗?说是搞研究,哪个地质现场她跑去过?您知道,我工作这么多年,和谁计较过,是吧,那年在青海,您也在,那种条件我抱怨过一句没有,一两个月下来,被西北那风给吹得,回来我们家的都快不认识我了。可她呢?春天风大点她都能请病假。做事做人要问心无愧,她为什么能这样我也不想多说,可凡事有个度吧?而且领导,她是和丈夫离了婚的,俩孩子就其中一个跟着她,怎么能分给她三室一厅呢,对吧——有老人?谁没老人,我自己就…对,我三个孩子啊……结婚的…我儿子结婚,对,可跟我们住一块儿啊,不信您来查看,我儿子又不是去倒插门的……”/p 装作低头看咖啡罐上英文的韩靥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我不禁也低头看看,问她“什么说明还能逗笑人”。/p 韩靥只瞥了我一眼,轻声问道:“梦雨,你还有个都已经结婚的哥哥啊?你嫂子好处吗?”我以为好脾气的王梦雨一定点头,没想到她很是不满的样子撅嘴说:“要不我宁肯住校,就算房子再分大点的,哼,我也没兴趣。”/p 胡钟煦笑道:“看你的行事,你哥一定也脾气特好的,那边难免就厉害些。”韩靥指指他刚要说话,王梦雨父亲高大的身材忽然出现在厨房口,让人感觉他的头几乎蹭到了门框。苍老的样子加上灰暗的气色,厨房本来就因为油烟沾满纱窗而不甚亮堂的光线,更加昏暗下来——“梦雨,爸爸出去一趟啊,去你周叔叔那儿,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你妈回来就跟她说一声。”/p 王梦雨答应着走过去,一边小声说:“爸您别着急,我妈不说她那边的指标可以挪到您这边吗?”/p “两码事,现在不说了,哦对了,你这几个同学,是不是就是要和你一起练习唱歌表演的?我记得你说年底要在你那英语系表演什么来着。”/p 王梦雨点头,微笑着回头说:“这个女同学弹钢琴,他弹吉他——”/p “我指挥。”胡钟煦说着点头致意。两个女生同时咯咯笑了起来。王梦雨父亲也一改严肃样子,含笑道:“还这么专业呐,那唱什么歌?”我刚要说“还在商量是《橄榄树》还是《生在中国》”,王梦雨已经抢先说:“爸,没定呢,反正不是《歌唱祖国》,也找差不多的,比如《军港之夜》之类的吧,那您别太晚回来啊——就穿这个风衣行吗,爸,有点薄吧?”/p “今天不算冷,那你也别和同学玩起来忘了休息,手术以后的调理最重要……”王梦雨父亲的声音由近渐远,待王梦雨关上大门,转回身的一刻,韩靥一下子坐进沙发,长吁口气道:“太好了,这回呆着自在了。”/p “吓我一跳,你这跟着过来一点声音没有。”王梦雨说着重新来到厨房,胡钟煦说句“那还是你们配合,我去等现成儿了啊”,闪身走开了,随即听到他说:“嘿嘿,《军港之夜》?想不到王梦雨这么幽默。”/p 王梦雨显然听到,自己笑了起来。我问她是不是咖啡已经煮好,因为指示灯灭了。/p 王梦雨叫我把杯子摆好,先分别放了一勺糖,倒着咖啡说:“还是鲜奶好,冰箱里有,就在厅里,你拿过来一下,一杯大概齐地倒点,我去阳台拿些水果吧,有苹果、有橙子,你吃哪种?。”/p “我什么都行,橙子吧,就是他们俩…”胡钟煦在外面说:“哎呀,能想起我们,谢谢你,王梦雨,阳台的话我替你拿吧,可别让你着凉了,那罪过大了,就是阳台在哪儿?”/p 看王梦雨出去给胡钟煦引路,我也走了出去。待两人回来,我正指着大门上挂着的月历和韩靥说话。月历上的内容是中国古代字画,我一知十用地在热情讲解着11月上这张《快雪时晴帖》里都是什么字、乾隆曾经如何的珍爱异常等等。/p 王梦雨打断了我的高谈阔论,问怎么没看见咖啡。/p (54) http://.biquxs.info/

“冰箱我没找着呢,所以——”我回头看王梦雨时,冰箱也闯进了视线,原来就在饭桌与厨房入口之间的墙边,而出来时我只顾着看眼前了。/p 王梦雨实难理解的无语神情,胡钟煦睁大眼睛看着我说:“这么老大的东西你找不着,开玩笑吧?可韩靥你也——”/p “跟我什么关系,我哪知道他出来要找冰箱,再说了,冰箱那么大个儿还用找啊?我在看挂历,他就直眉瞪眼地过来问我这挂历上面的字认识哪个,也不等我说话,就死活要给我上历史和文化课。岳清辉,你可别说真没看到冰箱啊?”韩靥一手指着冰箱,直瞪瞪地看着我,比另两个人显出更加惊奇的表情。/p “现在看见了好吧。”我红着脸说着,直奔冰箱前打开门,却狼狈中开了上面的冷冻室门,一包大概没有放稳妥的冻肉沉重的闷响中摔在地上,连忙拾起来,说着“开错了”,胡乱塞进去,再打开了下面,一时没有看见牛奶——寻找东西实是我非常不擅长的事情。/p 王梦雨已经过来拉开了我把住冰箱门的手,咬着嘴唇从一个盘子的后面拿出不大的一玻璃瓶牛奶,快步进了厨房。后面韩靥的声音追着我说:“你拿生肉了,可得洗手再弄咖啡啊。”/p 我只顾关了冰箱门跟进厨房,察言观色地小心说:“没找着牛奶也别生气呀,不至于吧?”王梦雨一手放下牛奶瓶,将另一手的一袋水果放进水池,掩着嘴嗤嗤地笑了起来,略略忍住,才说:“谁生气了,明明就在你眼前,可你瞪着看冰箱里不知所措的样儿,傻死了。”她说着改为仰头笑了。我释然道:“嗨,以为你咬着嘴唇是使劲克制不发作呢,我这还一个劲跟自己说你有涵养所以没发作,哦对了,反正我是看只有三个杯子,想着还应该等你再找出一个才好。”/p “我不喝,中午喝了我直到特晚了都不困,所以想喝也只敢早上。还是你来洗一下水果行吗,刚才洗杯子就觉得水太凉了,咖啡我拿出去好了。噢对了,韩靥叫你先洗手啊,碰了生肉的,呵呵,那洗好的,就放这个大盘子里吧。”王梦雨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外面黄灿灿颜色、中央却是两株细弱的花草图案的大盘。虽然里外的反差极大,在我这个对瓷器完全外行的眼里,仍然有着非常美艳的冲击力,毕竟,那个时代像我日常用的完全没有花样装饰碗盘的家庭,应该在中国是绝大多数。/p 果然,盘子端出去后,韩靥先注意到,仔细端详了一番,说:“梦雨,你家还真是讲究,招待我们都能用这么漂亮的餐具,别是有年头的东西?”/p “啊?”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王梦雨的轻声一呼,唬得刚拿起一个苹果的胡钟煦脸色都变了,看看盘子里3个橙子和这仅有的苹果,他赶紧放下说:“不好意思,女士优先,女士优先,而且就一个苹果,可你吓死我了,以为碰了这宝贝盘子呢。”/p 我也差不多同时说“还以为你怕打碎盘子呢”时,王梦雨指着她放在了盘子旁边的水果刀笑道:“不是,你吃好了,我是说你不削皮就吃,这可是岳清辉洗的。”/p 正观赏盘子的我还要不服气地说先按要求洗了手的,韩靥点点我的肩头说:“你懂瓷器吗,看得这么认真,假行家似的。”/p “一个瓷盘子,我就看看画儿,再说,瓷器上要什么行家不行家的?”/p 韩靥白了我一眼道:“你也有完全不懂的文化了吧,还瓷器有什么?能这么说真太不应该了。瓷器的英文跟咱们国名儿都一样,叫‘cha’,里面学问大了去了,虽说我也不懂吧,就听我有亲戚提到过什么青花、粉彩,还有什么釉上彩、釉下彩之类的,好多种呢,要么就是什么宋朝的瓷器最难得,清朝有的年代的官窑值钱、可有的还不如好的民窑的说法,特复杂,所以刚才跟梦雨说可别拿了她家值钱的老物件这么随便用,不小心碰坏了,可就损失大了。”/p 王梦雨却也和我头一次看见似的,低头侧身端详着说:“看你说的,我们家能有什么值钱的老物件?最值钱的也就那个20寸的彩电了吧。反正这个老不老的虽然不知道,我家就这么一个特漂亮的花盘子,我和我妹都喜欢放洗好的水果时候用,我爸妈也从来没说不可以,而且看颜色这么靓呢,不可能是老东西吧?”/p “就是,别说几十还是几百年前的东西,我就是中学的书,才几年纸都发黄了,所以这怎么看也是新的呀,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胡钟煦也端详起盘子说。/p 韩靥点点头说:“无所谓的东西就好,那说正经事吧,我们这回来,也是要把准备好的歌儿给你看看,再商量什么时候合练,好先把考核过了是吧,我想《橄榄树》呢,咱们就应付考核,要是觉得我和岳清辉准备的这两首里哪个可以用,咱们就抓紧练好了,联欢会上用。”她说着,从沙发扶手上拉过自己的背包,一边不抬头说:“诶,胡儿,你和岳清辉找你朋友打羽毛球,还去不去,这可都奔了3点啦?”/p 王梦雨带着疑问的目光转向我——/p “现在去…来不及了吧?我这突然给忘了。”我看向胡钟煦。他捋捋头发,看看手表道:“这会儿再去…不大合适了。”/p “那给人打个电话呗。”王梦雨指指靠在大门旁,摆着部红色电话的一张三条腿的半桌。胡钟煦为难道:“他家没装电话,有几家能跟你们几位比,倒是给我过一个邻居的电话,说那家的人可以叫他,就是打给人家合适吗?”/p 韩靥说“还这样啊”的同时,王梦雨出人意外地说:“那有什么,他既然这么说,一定两家关系很好呗,打一个试试总没什么的。”/p 看胡钟煦去拨电话,我还想着王梦雨一定特别想留住我,所以会这么表示,却看见她随后懒懒地靠在椅子里。韩靥从沙发上坐起,拉着她说:“怎么了梦雨,感觉你好像不那么痛快,有什么心事?”/p “也没什么,就是不想我爸去找那个周叔叔。”/p 看着王梦雨有气无力地说罢,我和韩靥面面相觑一下,一时都在不知如何回应的氛围中消沉下去。/p “哈哈哈。”胡钟煦突然在这时双手抱着电话,以他少有的大笑冲破了这片困惑迷茫的空气,在发现韩靥猛地投射过来的不解的眼神后,连忙哈腰点点头,转身背朝我们小声说着什么。/p (55) http://.biquxs.info/

我自以为很好的想法开导说:“嗨,大人的事儿,咱们操心没用,你看我——”胡钟煦笑着打断道:“谁都能你这好福气,能整天没心没肺似的,你家大人的事儿估摸你毛都不知道。”/p “谁说的?”我认真到站起来说:“我爸在日本遇到的事情我还知道呢。他不一个人代表他那公司在日本嘛,去年专门有党委的领导去日本查他账务和活动,回来打小报告,说很怀疑我爸干别的活儿挣生活费,要不公司每个月给他驻日的200美元经费应该很难生活,可看到我爸能过日子——”/p “哈哈。”韩靥笑起来,“这话说的,难不成他去日本看你爸是不是饿死了,去收尸吗?”/p 王梦雨晃晃她的胳膊道:“嗳,韩靥,你真是口无遮拦了。”/p 我却只管说:“是吧?还说能有电风扇用,另外被看到有个小音响,说都不是生活必需品。我操,他妈的知道那点儿钱不够生活,不说我爸没被饿死不容易,还要处分,气得我爸差点辞职,我妈好歹给劝住了,还给也不知道哪个部门的领导送礼来着,要他妈我,一巴掌打出那丫的混账脑子来。”/p 我随着说话内容,禁不住有些义愤填膺。看我这副“怎堪龌龊横当道,恨无利剑斩奸邪”的神情,韩靥再次笑起来,说:“呵呵,你干嘛,要红卫兵小干将打倒牛鬼蛇神啊,再说,有你这么劝人的,这不蹿火了?不过岳清辉开头说得对——”韩靥搂着王梦雨脖颈,“大人的事儿,咱们能说什么,还不就只能先顾着学习,何苦自寻烦恼?”/p 王梦雨意外地略展笑靥道:“那倒也没有,就是觉得学校能分给我们家的,自然就给了,我爸不用这么上赶着。好了,不说这些,既然你们俩都来了,咱们就商量节目吧,那我去拿把吉他来,我家也有呢,我妹想学,就是如今她也要准备高考了。”/p 不多会,她提着一把看着很新的吉他出来,递给我后,又在茶几上放下一本封面画风浓艳的书,对胡钟煦说:“我想着你要觉得我们商量事情没意思,不知道这种书你看不看?”/p “不是你们喜欢的诗词歌赋就行。”胡钟煦说着拿起来,“啊,《故事会》,这算书?”胡钟煦笑起来,“不带这样的啊,王梦雨,这不当面笑话我没文化吗,看这么低级趣味的玩意儿。”王梦雨非常惶恐地抽走,说着“那可没有,我嫂子老看,还有《啄木鸟》什么的,我想着看这个不累,就…那我去给你换一本”,快步向里走。/p “我来帮你给他挑一本吧。”韩靥跟上去,眼看着一个屋门打开后,两人进去便只听得到不时夹杂着笑声的说话,迟迟不见出来。/p 无聊中,胡钟煦看我调弦,问些按琴弦手指疼不疼,怎么才能快速地变换指位。一知半解在完全的外行面前,最容易被一种优势心理的作用下毫无顾忌,我随手拨了两个最熟练的和弦,然后扫弦唱了句“/p 流动的青春里//p 云是放飞的心思//p 风会卷起纷杂的气息——”/p “这个不错啊。”不知何时回来的王梦雨令我们意外中都猛地抬起头,胡钟煦又立刻身体向后收回,原来韩靥一言不发地拿着的一本厚厚的书,就平直地摆在他眼跟前,封页上,是一只笔头粗壮的金边黑色钢笔,滴着不知该认为是红墨水还是鲜血的红色液体,而这只笔的下面,也就是封页底部,则是一滩刺眼的鲜红,之间金灿灿的大字写着《跨越真实的坎》。/p “你吓我一跳!我说大小姐,你也太调皮啦,什么都要弄出个恶作剧,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啊——诶,不过这破案的吧,我喜欢,你们怎么知道我好这情节的?”胡钟煦满眼期待的神情接过书后,一边说着,打开翻看。/p 我也起身探头过去,看到前言的第一句果然就是“这个从结果看起来平常的案件,发生在中国最普通的、有着鲜明习惯和特色的城市中……”/p “这么厚呢,你能看多少?”/p “你先别操心他,咱们抓紧商量这些天怎么排练吧。”韩靥从她书包里拿出歌谱后冲我说到。再转向王梦雨说:“不管岳清辉刚才唱的什么啊,这两首你抓紧把曲调掌握了。”/p “好吧,我先坐下来看一下难不难。”王梦雨不紧不慢地说时拿过谱子,轻轻地捋好裙摆,坐到了沙发上。韩靥将胡钟煦往一旁扒拉的一把,立刻坐了下去,在因为专心于小说开篇,而几乎被“袭扰”下没有拿住书的胡钟煦忙不迭地抱住书的同时,韩靥指着谱子说:“我觉得这首吧,就要唱得有节奏感才能突出它的特点,也更好听,尤其起头这句,第二段可以特意舒缓那种劲儿,不能只是按着曲调平铺直叙地唱才行。我们也按照这种意境编排伴奏,也可以考虑你和岳清辉二重唱那种,也省得万一就你自己唱,别再太紧张。”/p 在韩靥带着王梦雨轻声唱谱的时候,我无所事事地小声问道:“胡儿,这情节惊险不,都说如今小说一开始,就和过去的特不一样?”胡钟煦刚要说话,看看旁边两位专注的女同学,起身也拉过一把饭桌前的木椅,坐到我旁边说:“我这不刚看,感觉应该挺曲折的一故事,惊险不惊险不好说,而且你看这儿,倍儿他妈逗——”/p 我原本以为他“鬼鬼祟祟”的做法,是开篇就有了什么令我们这个年龄的男生最期待的情节,一阵夹杂着虚伪的“应该没有”、却非常期待的心情,迫切地凑过去看他指着书上念到:“黄书记点点头,‘哼哼,对,为了反映民意,决定这次党委领导的选举,再设一个候选,永远就一个,确实说不过去嘛,呵呵呵,总有那些个不安分的基层,爱说只有一个不叫选,这话虽说有境外帝国主义势力不好的影响,也不容易一棍子打死。’刘副市长也点点头,‘那要组织上这么定,我当然一切服从,那定谁,我去安排?’/p 老书记悠然地靠进沙发,随着说出‘刘须枞’这个名字,深吸一口中华烟后,惬意地合上了长着一对深灰色眸子的极为狭长细小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了黄褐色的很不齐整的牙齿。然而在马上听到‘扑通’一声后,黄鼎还以为前两天搞地产的万总经理送来刚挂上的古画‘隐中仙居图’掉下来,骇然睁开双睛,却看见刘须枞跪着,头几乎埋在地上说:‘黄书记,我可对您忠心耿耿啊,要是这么个办法,就是让我死,咱们国家从上到下,从没有两个人参选的先例,我一个小小的破副市长,哪敢犯这个忌讳,您对我有什么意见,您千万告诉我。’哈哈哈,这两段儿说得,整个儿一个污蔑我们伟大祖国嘛这不是,哈哈哈而且这种厚黑的玩意儿我其实没什么兴趣,好在这破案的故事应该编得挺有意思的,要不看得太压抑了。”/p 而我对悬疑故事也没有很大兴趣,便重新不大出声地练习指法,韩靥又叫我简单弹出曲调,以便让王梦雨对谱子有更好的感觉,这样的专注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锁被显得颇不耐烦的很用力地拧动后,沉重的敲门声响起时。/p (56) http://.biquxs.info/

“谁?”王梦雨问了一声,起身慢吞吞地走过去,这期间又已经响了数回急不可耐的敲门声音。/p “来了。”王梦雨略带反感地说着打开门,外面的人跟着推开更大的角度,没有提防的王梦雨好在抓住了门把手,趔趄了一下但不至于摔倒,只是轻轻地惊呼了一声。我们也都站了起来。/p “梦雨,怎么是你在家?”发闷的声音,来自进得门来的一个很是高大健壮、浓重眉眼、脸部线条分明的年轻男子,莽撞的动作甚至带进了一阵冷冷的空气急流。/p 我还在想该不该以见义勇为的姿态,质问一下这个身体上我显然不是对手的男子怎么如此粗鲁,只见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屋里的其他人,回身说声:“赶紧进来,外头风那么大。”/p 只听门外一个女人懒散中充盈着不满的口吻说:“还知道风大,那破公共汽车四面漏——”一个身材高挑、有着当今最被整形者青睐的尖下巴、大眼睛、上嘴唇很厚的女人,挺着半大不小的肚子缓步进来,看到我们后收住了说话——“梦雨,你的同学?”她瞥了一眼王梦雨,随即扫视了我们一遍,目光停在韩靥脸上问道。/p 我们已经都站了起来,王梦雨答应着关上门,又说:“哥,你们这还是检查去了?”/p “没事儿,你们坐。”女人友好地笑着,绕开我和胡钟煦坐的椅子,一边回头扬起眉毛说:“对呀,这回你哥算把心放下了呗。”/p “嗨,这有…咱们进屋去。”大个子陪着笑,跟着女人进到了尽头右手边的屋门。王梦雨看那个屋门重新合上,小声说:“咱们说话千万别声音大了,我这嫂子怕声、怕强光、怕风、怕油烟和灰尘,我哥可小心呢。”/p “那我们走吧,这没法儿弄,这是林副主席回銮啊。”韩靥很注意地压低了声音说时,起身可是颇为利落。胡钟煦缓慢地站起来,笑呵呵地说:“看韩靥这雷厉风行的劲头,也是,还是撤吧,你们该商量的,估计也差不多了吧?再说,也没法儿练习了。”/p 我虽然明白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可能,还是不甘心地看看手表,听到王梦雨说:“那我送送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不是特冷吧,外头?”王梦雨说着刚要走,韩靥一把拉住了,笑道:“怎么可能不冷,外头风又挺大的,而且你跑出去干嘛?”胡钟煦也说:“就是,手术以后最要好好调养了,别回头有个头疼脑热的,别说你家里人埋不埋怨我们,我们担待不起。”/p 王梦雨却笑说:“放心吧,我还能讹你们呀,再说是我想出去了,一个多星期闷在家里烦得不得了,而且——”她皱眉头用下巴指了指紧闭的里屋门,“倒是出去心里轻省些,正好也看看买点什么吃着玩的,啊,你们等我一下就是了,对了,这咖啡也没喝多少呢,别让我们白做了好不好,是吧,岳清辉?”/p 我听她真要跟着出门,高兴地说:“就是,这么讲究地摆了一茶几,咱们不能辜负了主人的一片心意。”/p “你一块儿弄来着,不是成心把自己说成也是这儿的主人吧。”胡钟煦说着笑起来,一边端起咖啡杯子。韩靥说:“你别瞎扯了吧,坐下喝,读书人站着喝的,那是孔乙己。”胡钟煦闷闷的“噗”了一声,急忙捂住嘴,另一手端的咖啡在杯子里荡漾泛溢出了一些,连忙放下了杯子,指着韩靥笑而一时说不出话。/p 王梦雨笑了笑,说:“你们自己闹吧,我去换衣裳了,等着我啊。”/p “我和胡钟煦也一起等吗?”韩靥的问话追了上去。王梦雨停了一下,头不回地说:“别瞎说了。”随即打开了自己的屋门。/p “你们谁有纸,这给人撒地上了咖啡,怪不合适的,一看人家又挺讲究的。”胡钟煦看看地上,又看看韩靥。/p “为什么不看我,我可能有啊?”我说着话扒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韩靥笑着打开自己的包,又赶紧给合上了,正看见胡钟煦关心地探头看过来,红着脸说:“我记错了,以为有。”/p “嗨,没有没有呗,脸红的,好像没有是你的错了。”我说着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些卫生纸。胡钟煦笑着接过去,一边擦地,一边说:“失礼失礼,今儿太阳哪边出来的,你怎么也讲究了,一般咱们都固定用足球报擦屁股嘛。”/p 我大口喝掉了剩下的咖啡,说:“你不知道,咱破国足头一个黑色三分钟那天,我就是用报道他们的那张去的厕所,上的时候不是一直看来的嘛,后来一用,嘿,你看,果真踢得就倍儿臭,头些天踢沙特翻盘那场是周末吧,我在家,当然不会用足球报的纸擦,就是不一样,我先这么坚持他个把月,看看效果,啧,可就是最近好像没比赛了哈,马上年底了。”/p 胡钟煦笑说我太迷信,紧跟着问我国足那第二个黑色三分钟,难道我也用了报纸吗。这时候王梦雨也换好了衣服出来。下面是米黄色的灯芯绒裤子,上身套着件白色的毛衣,更衬出婀娜的身姿来。手臂上一件嫩黄色羽绒服,头发也挽到了一起,容光焕发中,与刚才进屋前,竟然完全是另一番风采。/p 韩靥迎上去,挽住了她的胳膊说:“你可出来了,这俩男生,真受不了他们,你要再不出来,还不知道满嘴的擦屁股要说多久。”/p 胡钟煦再一次捂嘴,然后说:“又差点喷了,怎么说满嘴的擦屁股,这什么话,得了,不跟你计较,走吧,对了,岳清辉,照这么着,以后来这儿,得多预备些卫生纸了,幸亏刚才这口咖啡我咽下去了。”/p “切,估计你以后没什么机会来。”韩靥说时,王梦雨站住了说:“什么卫生纸,你要上厕所,厕所里头有,别客气。”韩靥笑着拽她,说:“走啦,真是个当姐姐的样儿,听他们那些没正经的闲扯呢。”/p 出得楼来,王梦雨等我打开自行车锁,拉住车把似有话说之际,忽然不知道哪里的大喇叭猛然传出一阵《我们走在大路上》的背景音乐,一个高亢中充斥着虔诚、叫道:“在这个人人抱有梦想的时代,在这个阳光普照的时间,伟大的祖国在快速发展,先进的事迹永远说不完。今天,我们要介绍的,是海淀区党校先进教师、只知道为人民服务、从来没有私心的罗知同志……”/p (57) http://.biquxs.info/

“吓我一跳,这什么呀?”韩靥四处望着说,随即在响彻空中的一句“他透彻的讲解,让学员们都更加深刻认识到马克思主义、列宁思想和我们中国伟大的万古长青、永远正确的真谛”中,抬手指向在我们背后方向、因为强烈的阳光,有些暗藏行迹的一个电线杆上的喇叭道:“你们家属区还挂这个,这不成了农村了吗?哈哈哈,而且乍一听以为罗织后面是什么罪名,原来罗知是人名。”她笑起来的同时,说:“赶紧走,这么吵的声儿,我心跳都加快了,诶,那你嫂子受得了?”/p 王梦雨却挽住她凑近了稍大些声道:“我刚要说的,陪我慢慢走会儿,好久没出门了呢,这个不听就是了呗,天天这个时间闹腾,确实跟成心烦人似的,都好几个月了,还都革命歌曲,不知道怎么这么多,而且幼儿园里都这么弄,大家意见都大着呢,可谁敢提去啊,如今大学又都这样。”/p 我差不多只听到后面一句,说:“可咱们学校就没有啊,因为是学院?这还分级别呐?”胡钟煦也差不多同时笑说:“怪不得在你家的时候,你跟你爸张嘴就能说出《军港之夜》,原来天天熏陶着呢。说实话,这要没人提醒,还真不容易想起来。”/p 王梦雨欣然笑道:“呵呵,昨天刚听到的,差不多就知道这么一首歌名,现在谁还听这些东西,不过咱们学校一样有啊,就是形式变了变。你像宿舍区那边,有宣传栏,经常有先进事迹人物之类的贴好久,不过好像都是校内的人,不像这个是全中国的,可一这样,也不知道广播到什么时候去。”/p “至少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那时候吧。”/p “咱们国还没实现吗?”我冲一副调侃神情说的胡钟煦认真问道。王梦雨不知当真还是揶揄,看似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是啊,我听着这些广播,中国已经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了。我妹有一次就说,‘这么厉害啊,咱们中国’,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呵呵呵。”韩靥也笑道:“你们还琢磨这个?我前两天看到一个报道,都不相信,说甲午战争以后,清朝画了些宣传画,上面的内容全是中国赢了,日本央求投降,清朝才不打的。然后说这些画儿大英图书馆1895年全买了,记得有16幅吧,现在还保存得挺完整,所以应该是真事儿,可又怎么都觉得是给咱们中国人扣屎盆子似的,你们想啊,人真能这么…都没词儿形容了。以后有机会去英国,一定得去辩辩真假。”/p 胡钟煦朝我摇头砸嘴地感叹说:“你看人家韩靥,真是女生里少有的,什么都看,中午我就看她老是抱着书,自愧不如啊,我别说抱起课外书,就是复习,一拿起课本都瞌睡,瞧人家还那样家庭呢。”/p 我不禁重新再认识一下的心情,看了看韩靥,却只注意到王梦雨挽着她的胳膊说话,随即想象出一幅韩靥弹钢琴、穿着长裙的王梦雨唱歌的图景,正想自己怎么不在其中,胡钟煦的说话闯进耳畔道:“可按说大官儿家的出身,说那样的话,算大逆不道吧,哼哼。”/p 没想到周遭的那个极为聒躁、令人无可如何的声音干扰下,韩靥居然听得清楚,朝胡钟煦说:“我没说什么啊,人家王梦雨的爸爸更老革命的劲儿呢,不也没…是吧,梦雨?”/p “我不知道你这话怎么理解,我反正觉得我很爱国,一句中国不好的话都不会说的。”王梦雨貌似不大自信地说。/p 胡钟煦摆摆手道:“嗨,谁敢说那种话,找死了。再说,咱们怎么聊起这个了,我现在还记得有一次为这个没劲的话题,岳清辉还和韩靥争论得脸都红了,其实哪至于,我们小老百姓——就说韩靥不一定算吧,谁做了天王老子,我们还是老百姓,有句话我觉着最有道理,就是生在中国做了老百姓的,一辈子只能守着一个词儿——‘本分’,否则没好果子。得了,这也出来了,那我就先走一步,跟小岳回去也不一条道儿,那周一见啊。”/p “那你慢走,谢谢你跑一趟,还破费来着。”王梦雨朝着他骑上车的背影提高些嗓门道,胡钟煦挥了挥手。/p “你跟韩靥为这样的事儿还吵嘴过?”我们继续向马路对面走时,王梦雨含笑问道。我面对这样如花的笑靥,却头一次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p 那是一次吃了午饭回教室后,我们几个男生从对国足的品评,不知一个怎样的经过,就聊起了爱国,都认为欧美日、还有苏联之类欺负中国的国家可恶至极,和它们干仗都应该。/p 大概所有女生都对这样的话题毫无兴趣之中,韩靥意外地从她通常沉浸的一个人的世界里冒头出来,说我们的认识都太偏激而且狭隘,和希特勒的纳粹所谓的爱国几乎如出一辙。/p 曲徵大为惊讶地表示怎么可能。我则自以为很有见解和知识地举了个孔子所谓“居父母之仇,不与共天下”的例子,说对家里人那样,何况个人之于国家,并想象着她未必听得懂。/p 没想到韩靥轻蔑地鼻孔出气,说“春秋时候没有民族概念,真正的爱国和民族思想就是舶来品,要你们的那种爱国,干脆先不要说‘爱国’俩字”,又以每次开会必唱《国际歌》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反对单纯的爱国、推崇国际化,和纳粹对立为例,反问哪一方是对的。令我们顿时哑口无言。/p 而此刻我的尴尬中,韩靥却摆手笑道:“我也不知道那天怎么要和他们呛呛,不提了吧,好像我多喜欢那种话题似的。”/p “就是,虽说胡钟煦的话不一定对,可我们说那些干嘛?就算有些别的含义什么的,岳清辉,你的那句‘/p 蓝与黑//p 打算涂抹这夜//p /p 你,在雨中清晰//p 却模糊了记忆。’/p 多有意境,聊聊这些,看哪句能放我们要唱的歌词里多好,也轻松。”/p “我倒第一次听到,‘/p 你,在雨中清晰/p 却模糊了记忆。’/p 来到车站的韩靥看着站牌,默默念了后一句,说:“他还有这样值得玩味的句子呐——嗳,梦雨,你家这儿的车我回去还得倒啊,好麻烦,别再半天不——”不及说完,恰好一辆31路公交迎接她一般快速进站后猛然刹住,韩靥欢快地说:“嘿,正好诶,就是还得倒16路,先走了啊。”/p (58) http://.biquxs.info/

不知为什么,我和王梦雨不约而同地就站在原地看她头一个迈上车,随即两步到了窗前的韩靥唰地拉开车窗,就坐在窗口的一名中年男子,明显露出被突然吹面的寒风、还有身旁这个陌生女孩子的鲁莽行动刺。/p “别听他一个劲地闲扯耽误工夫啊,梦雨,好好回去休息,也好多看看谱熟悉一下,礼拜一见。”韩靥招手大声说了,不等我们做出回应,她已经拉上车窗在里面摆手,公交则在司机暴力踩下油门的轰鸣中,转眼便驶离了车站。/p 我看王梦雨依然望着远去的公交车,笑说:“怎么了,要这么看,跟毕业时候散伙的依依惜别似的?”/p “那倒没有,就没什么聚在一起然后散伙的经历,不像你还能写出‘/p 彩笺书自别梦语,离情频起回首间’/p 这么情深意切的句子,是不是给同桌或者哪个好朋友的?”/p 我摆摆手,“全是自己写着玩儿的,不值——”留意到王梦雨就这么站住了看着前面,忽热意识到自己也没继续留下来陪她的理由了,只好想着改口说句什么客套话,然后道别。/p “其实我没想到你和韩靥这一个礼拜这么抓紧,而且准备出两首呢,我突然发现,韩靥做起什么来,原来是那么认真的风格,以前光以为她特娇气。”王梦雨一边说着,完全出我意外地径自转身就迈进自行车道。/p 我推着自行车需要绕过车站候车区,就听见自行车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走路不看啊,撞了你算谁的?讨厌!”/p 我赶紧快步推车跨过隔断,一个中年妇女骑车从面前一晃而过,慌忙搜寻心中的目标,很快放心地看见已经站在步道上的王梦雨,四目相对之际,她捂着胸口的手抬起来朝我招了招。/p “我还以为骂的是你,吓死我了,原来不是。”我大声说着,跨上车的光景,早已到了她身旁。没想到王梦雨乐呵呵地说:“就是我,吓死我了,倒不赖人家,我过马路没注意看。”/p “啊?亏你这还能笑呢,那你去买东西?我就回去了,你慢点儿。”/p “你有急事儿?”王梦雨指指前面不远处我们来时购物的那个商场,“韩靥说你看见烤鸡腿,都快流哈喇子了,哈哈哈。”/p “胡扯。”我刚刚起来的当真心态,转眼就在王梦雨的笑容里幻化成了难为情,“烤的肉就是香,可哈喇子没流啊。”/p 王梦雨只管笑着往前走,“再跟着别让她反感吧?”这么想着,我的脚下却不自主地半蹬不骑地速度中跟着。/p “你是自己单住吧?”王梦雨忽热扭头问。我猝不及防中慌忙将注视她的视线挪开,没目标地看着前面说:“哪能,跟我爸妈一块儿啊,和你一样。”/p “我是说你有自己的屋子——再进去车就多了,要不车就放这儿呗,你不说不急着回去?”/p 我看看王梦雨指着的没放着几辆车的宽阔地,挠挠头说:“我说来着啊对,我和我姐各自一屋,怎么了,你不一样吗,不可能和你哥嫂子住一起吧?”问话的同时,我早已翻身下车,急切中还忘了先踩下支架,只好再绕过去把车支好。/p 王梦雨笑道:“你这左撇子真不方便,上次坐你车就是,看你老要上车以后才能把架子踹上去,放下来也是麻烦。”/p 我此时却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头一次有机会和这么漂亮的女同学要约会似的相处了。点头之际,王梦雨诧异地看着我,似乎想笑而又笑不出来地说:“我可没看不惯的意思啊,你不爱听啊?”/p “没有没有,早习惯了,因为这个左手写字,不知被多少老师说过呢,好歹坚持下来了。哦对了,我懂了。”看着王梦雨不解的神情,我继续说:“就是你问单不单住什么的,刚才在学院里头有小商店你不进去,就是不爱和你哥嫂子待一块儿呗,所以近的商店不进去。”/p “嗯,是啊。”王梦雨娇气地撅了撅嘴,说:“其实我跟我哥之间没什么,就是房子这些小事儿给我哥他折腾的,他年初结的婚,本来学校跟我爸答应好好的,说再分一个单间的套房,春节后就有准信儿,我爸答应给他们俩住,而且因为这个,才办的婚礼,说是他们俩可以先委屈在我那个嫂子家。都怪那个我跟你们提过的‘周叔叔’,他特能张罗,好像没他办不到的事儿似的。结果到现在了,都没个准信儿,我嫂子家那边后来又住不下了,为这个她没少跟我哥闹,你说他们两口子了都,就为个房子会那么大意见,感情不是最重要的吗?”/p 我原本就是不知如何应对突然而至的幸福遭遇之际而随口的问话,全没有知道详情的心思,更何况听到如此琐碎家事的话题以及夫妻感情之类,便无论如何要转变聊天内容的想法,但也尽量显得不是打断她说话的合适时候说:“兴许都重要得不得了呢,当然房子嘛,还不早晚单位给分,倒是不该着急。嗳,就是看你哥真壮欸,刚才他那么使劲一推门,真怕你摔着,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特柔弱,想不到有这么一个跟练过柔道似的哥哥,你爸也看着一般般啊,虽然挺高的。对了,刚看你哥进来耍态度,本来还瞎想要不要来个见义勇为,可上去也白给呀,再一听是你哥,还好,认怂也不太丢人了,呵呵呵。”/p “他体格像我妈,当然我妈也没那么高大了,其实凭他长什么体格,我也不怕他,刚才他那样,我也就是看我嫂子在,主要也是我脾气太好,要不…”王梦雨欲言又止地笑了一下。/p 她看过来的目光、浓黑的秀发,映衬出她洁白淡雅如白梅般肤色的面庞,让我那一刻能够完全忘了凛冽寒风带来的冰冷,欣然道:“那是,我就恨自己改不过来爱着急的臭毛病。”/p “这倒不算毛病吧,就是挺奇怪韩靥能和你处得来,她更是个火药桶的脾气,而且也小孩似的,我都有点儿怕她了,又比她大,就觉着让着她好像应该似的。噢对了,你和她同年,可我可没想让着你啊。”/p 王梦雨说话间偶尔投来的神情,令我头一次感觉到她温柔中的娇嗔,迷惑中恭维道:“那当然,让女生让着,那我成什么了。而且我发现啊,慢性子应该比急脾气有优势,苏洵、就是苏东坡他爸,就说‘一忍可以制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你太符合这个特点了。”/p 王梦雨却不理会,只是左右看着离商场入口最近的柜台。与现在不同,除了极个别卖首饰的铺位,那时候都是服装。/p 我并无任何浏览的兴致,想问王梦雨打算买什么,好直奔目的地——“珍惜难得的二人时光”的意识,对于没有恋爱经验的我来说,还不能时时放在心上。不过王梦雨先开口道:“你还想吃鸡腿儿吗?”我努力回忆着是否兜里还剩着钱,一边随口就说:“不吃不吃,这回去就吃晚饭了,我眼大肚子小,吃这个回去该吃不下了。”/p (59) http://.biquxs.info/

王梦雨再次露出她那种柔和的笑容,向远处指指说:“那好吧,不过我先去那边买个东西,要不你先在这儿转着,我一会儿过来找你?”/p “这么神神秘秘的干嘛?要感谢我来看她,给我买小礼品?”我这样想着,不觉喜滋滋地点头道:“行,你去吧,我就跟这儿晃悠,不出圈儿。”/p 待王梦雨转身离去没有走远的工夫,我已然自觉无聊地左右看时,发现全是毫无兴趣的衬衫领带之类的商品,想着如果王梦雨给买小礼物,她走去的那个方向,或许有些货摊还有看头,便抬头看她走得不远,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想着只要避开她的视线就行,而且一会儿等她回了方才分开的位置,等她找不到自己的时候吓唬她一下也挺有趣。/p 结果这样的念头,光顾着观察她的举动,渐渐进到商场深处,直到她停到一个柜台前,我才小心翼翼地绕到一旁的货场,这里也有通往卖食品的地下一楼的台阶,一阵飘上来的食品的香味,又一次勾起了我的馋虫。/p 忽热想到王梦雨如果给我买中看不中用的小礼品,倒不如来个烤鸡腿解馋实在,又想这里会有什么,便从容地看向眼前。猛地发现了目之所及,全是女性内衣,加之这个3点多钟的冷清时间几无生意,清一色的女店员都看着我,眼神中充满的困惑,仿佛面对着一个怪物!/p 即便如今,我也不可能单独在这种货摊上转悠,那一刻的羞臊、更是恐慌,像一口烈酒直冲胸口和鼻眼,又呛又痛,令我狼狈不堪。惶急下,我自作聪明地双手插兜、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左转后准备快速逃离,不成想面前还是一样类型的琳琅物品和怪讶的目光。/p 那一瞬间,深陷敌阵而只想逃命士兵的不顾一切未必比我更强烈。我不敢再故作姿态地溜达,迈开大步紧走两下后,刚要小跑,不知是身后还是哪个方位传出一声呐喊,唬得我的呼吸系统几乎顷刻罢工——“拦住他,这个流氓!快,抓那个混蛋。”/p “啊,看一眼就…还不是故意的?”我满脑子惊怕,腿都要发软,完全顾不上确认声音来自哪个确切位置,鼓起勇气只顾加快步子向来路返回。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不远处响起,但好似不在我的身后,已经紧张并羞愧至极的关头,只见一个飞奔的身影一闪而过后,两个店员穿戴的女人笨手笨脚地从我两边追了上去,一边喊:“那边呢,别让他跑了。”/p 她们到我身旁的一刹那,我几乎要喊一声“不是故意的”,此刻虽然明确了没有危厄,可长出口气的同时,我马上继续后怕地想,原来男的进了妇女用品卖场,都会被认作流氓,这个误会千万别让王梦雨看见,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p 如此见不得人般疾步走得都过了两人约好的地点,我才留意竟然已到了入口处,随着大门推开,一阵冷风过来,令我一阵脊背发凉,才明白方才的惊怕,令我出了一身冷汗。/p 狼狈地擦擦额头,身后听到王梦雨的声音道:“岳清辉,你一个劲儿地要跑哪儿去呀?”/p “跑?没…没有啊,我瞎逛来着,就…你这么快买好了?”我稳不住狂跳的心脏,只能支唔着应付道。/p “哪呀,还没等人家说,那边说有贼就追出去了,听说还是个变态的男的,我一看你怎么也跟着跑,就赶紧跟过来了,吓坏我了,你干嘛去啦,看你这脸红的。”/p 我还想嘴硬说没过去,或许她看错了人,好歹这么黔驴技穷的拙劣狡辩没敢说出口,毕竟她说是一路跟过来的。/p 如此犹豫了一两秒,我真恨不得抱怨她说:“哎,你要买那样东西,哪怕说一声,我肯定不会跟过去。”当然,却只好含糊解释道:“干呆着没意思,就四处想去…不是,随便瞎逛逛,你买了?”/p 王梦雨坦然温和的笑容缓和了我的紧张,随即听她说:“不说了没买呢,你怎么了,呵呵,那我再过去一趟,你能等吗?要不我不买了,那边小卖部也有,贵也贵不了多少,就是种类少。”/p “什么东西。”我看她对我并无丝毫蔑视,放松下来的心情中,不知不觉地随口就问了一句,马上反应过来,用力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去买吧,我就跟这儿等,不着急,真的,就一直跟这儿呆着了。”/p 王梦雨满面绯红,说:“行吧,那我给你带点什么回来做谢礼不?”/p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的,竟然是刚才看到的女性内衣,脸上一阵烧热,结巴道:“…不要,不是,不用不用。”/p 王梦雨的微笑仿佛看穿了我为什么张惶无错,没再说什么就走了,留下了一个我不能猜透的笑意。/p 这次我真的再也不敢胡乱走动,只是奇怪之前和韩靥还有胡钟煦来的时候,也是四处转了转,并没有发现里面的摊位有这许多大玄机,也许那时候只关注地下一层的食品缘故吧——我恨恨地如此为自己解释。/p 这次也不知等了多少时间,也许只有很短的时间,王梦雨就面带笑容地拿着两串糖葫芦、腕子上挂着一个小塑料袋走过来。/p 应该是发现我看过去的目光,她老远便晃晃手中的小吃,满面灿烂的笑容,淡雅服色前两串艳红,原本如此精彩的场景,可惜当时的我却还没有从极度的难堪中缓过神。/p 转眼就看见她来到面前递给我一只道:“麻烦你等啊,要是不买什么就走吧,太对不住你,要不这回你带我啦?来回走得,好累似的,一直不活动,人都没精气神儿了。”/p 我接过糖葫芦的同时点点头,揣摩到她应该真的没有对我去女人用品卖场有任何芥蒂,才真正平复了原本极为懊恼和羞愤的心情。/p 往外走时,王梦雨轻声问道:“我走过来的时候,看你就一直靠着这墙边上不动,脸还朝着外头,没等得不耐烦吧?而且比你刚才来的时候,你好像突然就没精神儿了似的。”/p 我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但表情不听指挥地只是摇摇头,说:“没有,你多心了,一会儿那你坐稳啊,我骑车比较快。”/p “这么嘱咐我,你不能慢着点儿?”王梦雨嘴前有糖葫芦,令我只注意到她双眼带出的明媚笑容。/p (60) http://.biquxs.info/

“她能这样子,应该真是没瞎猜我去那个地方会是心理龌龊。”我又一次有些不能释然地想,嘴上说:“带了人不能骑得太慢,那就越来越骑不动了。”/p 王梦雨停了一下吃东西,扬头白了我一眼道:“我又一点都不沉,慢点儿照样骑得动啊,再说,你又不是没带过,车胎瘪了还骑了好远呢。”/p 说话间已然到了停放我的自行车的地点。我朝她笑笑,一边掏出钥匙,一边说:“那一会儿试试,看看带着人最慢速度是——”却看见王梦雨皱起眉头四下看了看说:“刚才是停这儿?”/p “啊,那还——咦,怎没了!”我模糊答应一声,随即声音不大地惊呼道。再周围看看,哪里还有我那辆绿色26杂牌(注:那时代非凤凰、永久、飞鸽三个牌子的国产自行车被称作杂牌)男车的影子。手中的车钥匙似乎也打了个激灵般,忽然一跳地越到地上。我心头一紧,拾起钥匙左右张望了两下,再绕着这里停放自行车的区域来了个地毯式排查。/p 如此直到转回至,还是没有。/p “我锁了啊?”我看看手中的钥匙嘀咕道,然后努力地回想。/p “哟!”我猛然气恼地一跺脚,因为想起来当时只想着和王梦雨进到店里,链子锁很可能并没有套进车轮,只是耷拉在后车架上,也可能就没从架子上取下来,等于唱了出空城计!不觉恼恨地想:“妈的,这可恶的贼,一点没有司马懿的多疑配合我行动的素质,他不怕不锁车的人可能就在旁边?”/p “真丢啦?”王梦雨以似乎有些想笑但忍住的表情问道。我只有垂头丧气地说:“可不,被司马懿…啊不是,被偷了呗。”/p “被谁,你刚才说?就这么一会儿?王梦雨转而面带愁容地四下张望后盯着我说。/p “当然不知道被谁,要不我连钥匙送给他,我靠,还有这倒霉事儿,只能座车回去了,唉。”我长叹一声,摸着裤兜,掏出两张饭票后,里面夹着一枚5分硬币,再把手伸向衣兜。王梦雨笑起来道:“瞧你的可怜样儿,幸亏我在。噢对了,不跟我来还不会丢车了,都怪我。”/p 我万分失落中,倒还能保持住一点绅士风度,随意的口气道:“那破车初中就跟我风吹雨打的,这下正好给我下了换新的决心,可你说贼偷它干嘛,不值钱啊。”/p “几十还是能…哎呀,咱们替贼操心干嘛?”王梦雨清脆的笑声里少有地带出些顽皮。/p 我耷拉下来的脑袋再往下点了点,自嘲道:“不说了,连辆自行车都没丢过,那还是中国人嘛。”/p 王梦雨这时手里已经抓出一些毛票,顺带着还掉了两个钢镚儿,我飞快地弯腰捡起来,笑说:“你真趁钱呀,轻轻一碰都溢出来了。这俩镚儿够了吧,现在公交多少钱,一站地5分?我还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坐过了。”/p “不是吧,5分都什么年代的黄历了…我也不知道,我用的学生月票是4块钱,早两年才两块呢,所以票价估计也涨了吧,而且你不止一站,要不这1块钱你拿着,多了总比到时不够强,镚儿你就留着买冰棍儿吧,听说新出了一种奶油的,要两毛呢,就是别嫌冷,呵呵呵。”/p 冰冷的空气中有她呼出的可以看见的气息,清脆的笑声里是她绽放的笑靥,如果闭月羞花之类的比喻即便早已俗之又俗,可眼下确实没有其他更雅致的形容,来贴切这份被上天眷顾般的绝好容颜。以至于丢车的懊恼消失之快,甚至容不得我意识到。/p 此刻的我,只是越发舍不得离开她的视线,或许会传达出一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心之所感。而不愿就此分开的念头,在这算不上“良辰美景”,却真正“赏心乐事”中难以觅得合适言语。/p 接过那张薄薄的1块钱,我支吾一下,才说:“谢谢谢谢,人家千金买一笑,我这得了笑反而还赚钱,太——”/p “去你的,说什么呐。”王梦雨轻轻推了我一把,说:“这种形容亏你说得出口,那这钱可不是给你赚的了,下礼拜见面了得还,要搁西方国家的习惯,兴许还得外加利息呢。”/p “要不党说做中国人得自豪呢,可你不是连利息都给了?”我张开手掌给她看拾起来的硬币,又笑着将硬币还给她,说:“先不逗你了,我还是送你到你家楼下吧,要不,你说我陪你到商场来是为什么都…”话未说完已大为后悔,趁王梦雨微微俛首似有为难之际,我赶紧补救道:“关键是这么冷的天,风又大,再赶上你弱不禁风的时候,喔对了,你一直都挺弱不禁风的。”/p 王梦雨依旧沉默中慢慢地走着,过了片刻,指了指不远的车站,说:“不用,大周末的,你就早点回吧,下班时候院儿里大人不少认识的,怪那个——主要有了你刚才两句知道心疼,啊…不是,是懂事的话…”她满面通红,我只管看着她垂下的眼帘、和寒冷中令人感到温暖的面庞等待下文,偏巧她抬起头,看到我投来的目光,远比我更从容地微笑道:“你要说什么?”/p “啊,我要说什么?”我来不及躲开视线,随口回问,马上改口道:“啊,对,昨儿还在家练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那小本子好像还跟你这儿…”/p “喔,我看都没什么空白页了,也就没着急还——”/p 看到她有些难为情,我赶紧说:“你不嫌弃我才…噢,主要我那两笔字儿,高中时候还练了一阵毛笔字儿呢,可还是不行,别让你越看越瞧不上。”/p “是啊。”王梦雨立刻回应的认同,让我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应该不算白练,时不时有个别字儿一看就是有一点儿书法底子,尤其就那么几句的,你像刚才跟韩靥提到过的,另外还有一首。对了,说起那首特逗,有回在我们家厅里看,正好我爸问我看的什么,我就随口说是抄的朦胧诗,然后念了一句给他,就是那本子最后尾(发音:yi)儿那个——‘/p 阳光//p 逐次燃亮//p 不容卑微暗藏//p /p 好在灼伤//p 没有让夜的顽强//p 有丝毫的消亡。’/p 不过没敢念后面那段,我爸就说好,还说一点不朦胧,但这才符合时代气息。正好那个周叔叔也在,一个劲儿说有气势,像郭老的“听雄鸡一唱遍寰中,东方白。太阳出,冰山滴”。/p “呗!”恰在这时,一个逆行骑车过来的中老年男人经过我们身旁时,吐出了一口黏痰。/p (61) http://.biquxs.info/

“靠,真他妈恶心。”我说时,拉起王梦雨的手向步行道里面更进了一步距离。王梦雨也皱起眉头道:“这人怎么冲着有人的地方啐啊,还都那么大年纪了。”/p 我晃着她的手笑道:“被你爸那个‘战友’那么夸,我怎么一点高兴不起来。而且你说郭沫若——他嘴里的郭老是郭沫若哈,就那么个德性样儿,还好意思自夸是迈着叛逆的步子出生的,因为他出生据说是脚先出来——欸,人不应该是脚先出来哈?”/p 毫无回应,猛然醒悟说话唐突了,却看见王梦雨绯红的侧脸分明微露笑意,放心的同时,才意识到还抓着她的手,连忙松开道:“哟,光顾着要一块儿躲那老东西了,可话说回来,你没那么理解吧,我是说那个什么赵…啊不是,姓周的说的?”/p “所以说没给我爸念后面那几句嘛。他和我爸都是他们系里文艺骨干,不过他们那个年代人嘛,就是唱革命歌曲,思想传统得很,有一次我说美国第一夫人怎么都那么热心慈善,关心老百姓的,周叔叔就说那是胡说,不要看外国那些东西,容易被外国的宣传骗了,资产阶级最伪善了,只有中国、朝鲜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才会真正为人民服务。”/p 我禁不住笑起来道:“可他心里的郭老西学底子厚着呢,学尼采的语气,说‘他是天狗,能吞下宇宙,拥有全世界的能量的总和’,疯狂得不得了。”/p “还是你知道得多,写出来的东西有些意境,所以我是看了你那些小诗,能觉得特有意思,字也好,就想先多留会儿来着,其实对那首,我开始也不明白,还奇怪你怎么有这样的句子,更不大可能那么工工整整地抄来别人的,‘好在’俩字也莫名其妙。”/p 说到这里,王梦雨露出灿烂的笑容。也许,她让我时时不能忘怀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个实在少有的美貌之外,更难得的“/p 无需浓淡助姿色,天赋岂足夸嫣然”/p 的这副笑颜,完全不是召集来无数的礼宾小姐,整齐划一地嘴里含着筷子就能造作出来的仪态。/p 眼看着车站就在眼前,我能尽力而为的,也只剩下更慢地走路,以及闲扯出语句多一些的话题:“还真是,字一多吧,我就没耐心都特仔细地写,嗨,不过人都应该一样。你像康有为号称圣人,字也被夸得好像多了不得似的,可写字其实倍儿潦草,还一辈子写不出官方最看重的馆阁体,馆阁体是科举考试时候必须使用的字体,说白了,就跟咱那印刷出来的似的,当然更好看一些了。结果他差点就因为这个,连举人都考不上呢。这么看,我的字嘛,还有希望,是吧,哼哼。”/p 然而说话间,我们两人早已都在车站站定了。如此看来,如果不是同路,车站就是分开依依不舍的相聚之人的残酷场所。/p “都怪这车丢了,也不能送你到家。”我自以为很贴心的话,说出来后方觉得似有不妥。王梦雨果然无奈的样子看看我,忽然噗嗤笑出声,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写的那些,平常看你和几个男生说话也是,冒冒失失、而且大大咧咧的,实在理解不了你会变成一个什么状态,能琢磨出‘/p 往事花叶萧萧去,心路征伐暗暗催’/p 这样的句子,真想你写的那时候,坐旁边观察观察。”/p 我又是不加琢磨地随口就说:“那今天也算了,你这病还得好好休息吧,而且我旁边一有人,就写不出来了。”/p 王梦雨开心地笑起来,说:“我哪儿能无缘无故地去你家,可病倒是全好了啊,下礼拜就回学校,再说还不想那么白交住宿费呢,呵呵。嗳,331这路到你家那边儿吧,我记得花园路还是北太平庄有站,就是有点绕了吧,前一阵儿我还真路过那儿一次,路真窄,而且没想到你们那儿也有军队,我还以为只有大学被驻军了呢——哟,这么快就来了一辆。”/p 我极少乘公交,看看迎头开过来的巨大车头,心急火燎地顾自走向几步远的站牌抓紧明确线路,然后说:“有,还有牡丹园站嘿,到就行啊,真方便。”我指着站牌,回头看见的,是王梦雨浅浅的笑意,立刻逗引出我一阵不舍,然而眼前已是打开的车门前进出的乘客,只好冲她招招手说:“那你自己走慢点。”/p 王梦雨略略点头而已,同时从外衣兜里掏出手很小幅度地摆了摆。从尾门上了车之后,松散的车厢里,我只想着冲到车尾,一脚就踩在了一个同时冲向后排仅有的一个空座的中年女人脚上,对方先一屁股坐下去,大声呵斥道:“嘿,你这么个小伙子,还跟我抢座啊,什么素质?”/p 连对方的脸都懒得看的全不理会中,我只注意到巨大的后挡风玻璃外,王梦雨已转过身走向几步以外的路口,心下没有过的失落,总觉得分开的情形不该是这样,却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耳边则响起了售票员对出示月票和买票的提醒、以及同时车门艰涩的闭合声响。/p 走到后门另一侧买了票后,我再次看看外面,不知何时趋向黄昏的光线里,点缀起仿佛转眼间冒出来的很多行人与车辆,他们匆匆的脚步或滚滚车轮,将暮气帷幕般四下拉开,黯淡的光线便在眼前这块不大的世界的各个角落里弥漫开来。/p 如果此刻的夕阳,也是刚才石油大学的广播里那个好似独独青睐中国,因而分外普照的家伙,不能想象大半日的狂风去后,今晚晴空里融融的夜月会以怎样的心情,前来这块土地上面俯瞰——“/p 浅浅的梦//p 褪进黎明后的卷帘中//p 你收起笑容//p 一束旭日挤进惺忪。/p /p 这不是新一天的开启//p 我在等候那份沉寂//p 未完待续。”/p 不经意地想起我那个小本子里题为《晨光》的几句,不知道为什么王梦雨没有特别地留意到。/p /p 到了礼拜一的头堂课,在我们毫不知情的过往中,杨老师也回到了课堂上。1周多时间以来,杨敏和丈夫郑攀奔波在山东的家乡,为了寻找一张郑攀爷爷不是反革命的证明奔波。/p 这番经历如果与考古者科学的精神,每每会面对盗墓贼肆虐后的遗迹,慨叹痛心进行对比的话,杨敏夫妇是满面的和气和内心的焦躁,遇到的都是有资格(略去5字)者的官样冷淡与从不需要隐讳的反感。而结果或许相同,那就是一无所获。/p 两人在感受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彻底无奈后,杨敏以“去不了美国进修又不是世界末日”的自我劝慰,疏导了愤恨不平的郑攀。买了些当地的据说清朝时够资格上贡给皇宫的特产,回京后又去燕莎商城狠下心,买了一款价值高过他们两人数月工资的卡西欧新款表,因为杨敏记得有人说过祁适帆在看到一个同事戴着卡西欧手表后,曾不止一次表露出艳羡心情。/p 敲响一样住在学校的祁适帆所在屋门后,杨敏至今记得对方看到他们夫妇的惊诧表情,杨敏猜不透祁适帆当时的心之所想——难道觉得我们能在1周时间就赶回来太快?杨敏首先从心底冒出这样的狐疑。/p (62) http://.biquxs.info/

周日晚上,他们夫妻敲响一样住在学校的祁适帆所在房门后,杨敏至今记得对方看到他们二人的一刻,抑制不住的惊诧神色,杨敏猜不透祁适帆当时的心之所想,但少有的大为厌恶,因为那个表情,就像不久前看的香港鬼片《画皮》中,男主角看到了鬼的真容一般——“应该我们这么看她才对,讨厌!”杨敏恨恨地内心自语。如此气愤之余,杨敏从心底冒出的,是“难道觉得我们能在1周时间就赶回来太快”的狐疑。/p 比杨敏还要大一岁的祁适帆由于依然单身,学校安排给她的是两人同住的宿舍。杨敏只好客气地请她出来,略作寒暄和半推半就的客套后,双方很满意地将特产和手表交割完成。/p 如此尽人事、听天命后,杨敏只有收拾起不安的心情认真任课。而且在快要下课的时间,有了向王梦雨问起新年联欢会的节目报名和准备情况的心情。/p “我们仨倒是商量好了一个方案,正想着要跟您说看行不行——”/p “仨?”杨敏不解地打断王梦雨的说话,“不是就岳清辉弹唱一首吗?”/p “他老是放不开,后来就商量我唱他伴奏,还有韩靥弹钢琴,也是伴奏,我倒是想让韩靥是不是再报个独奏,她——你不想哈?”王梦雨回过头问。/p 韩靥点头,“咱们仨一起表演一个就可以了吧?再说,别准备的人家有什么说法,别的就先不想了。还有呢,到时候现场有没有钢琴也两说呢,所以先甭管我这儿。”/p 杨敏随口笑道:“你们准备的怕有什么说法?无非唱个流行歌曲呗,还能有什么,现在又不是6、7十年代?”/p “可如今不又在打击反革命嘛。”金善姬的大嗓门虽然在课堂上略作收敛,依然刺耳地侵袭到杨敏心头。她几乎不由自主地的变化,韩靥马上说道:“没有啊,我们那歌词,不算革命,也差不离,你这么说再吓着我们。”/p 她不知道真正吓到的是前面端坐的老师。因为杨敏如今听不得“革命”二字,更怕“反革命”一说,这些词汇一出来,她就有一种困在梦魇里无处可逃的恐惧袭上心头。/p 昨天交给祁适帆东西后的回宿舍路上,郑攀在两人有了孩子后少有的一次并肩漫步中,忽然指指一弯清月,感慨说:“虽说外国的月亮不会就比咱们这儿的圆,为什么咱们中国这么先进的制度,没人说咱们的月亮比他们的圆呢,为了一个去美国的名额,就能明争暗斗到这样,要不是已经让你参选,我才不让你遭这份罪呢,真让你去了,听说每天给很可怜的那么点钱儿,去了简直是折磨不过,也真是该开开眼界,光听咱们这儿(此处略去14字)。”/p 杨敏只能叹口气,她是一个毕业后只专注于英语教学、对“高深莫测”的政治思想理论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去感悟、有所思的人,也因此对中国完全一个腔调的媒体宣传不是没有质疑,而是从来没有任何想法。便说:“那是因为就一个月亮,当然没有哪儿的更圆的说法,这还用问?”/p 郑攀自赶往山东这一周多以来,很少见地笑了起来,说:“自然科学上的定义还用你解释,还记得吧,昨天咱们坐火车时候你给我看了一下的报纸,上面介绍的那个叫德莱顿的英国桂冠诗人,在300多年前,就说出了‘最恐怖的制度,是折磨精神的(此处略去2字)’,所以我其实就是奇怪,咱中国现在的月亮,怎么就比人家的圆了呢?”/p 杨敏还想说“你不刚问为什么没人说咱们中国的月亮比人家的圆吗”,但抓住丈夫胳膊后,出口却是“可别在班儿上瞎说啊,更别跟学生说,那些半大小子,口无遮拦的,女生也不行,再怎么,大的都才20出头,愣着呢”。/p 郑攀鼻孔出气地笑了一下,点头道:“这还要你提醒?对谁我都坚决认为咱中国就是比外国好,谁让咱是中国人呢。再说,离开6(此处略去8字)我一个申请着入党的,能不知道(略去7字)?而且‘告示栏事件’也还没消停,学校里面(略去5字)——”/p 杨敏赶紧打断道:“你知道就好,咱们别在外头说什么。”/p 郑攀所说的“告示栏事件”,是两个星期前,在宿舍区的告示栏里,不知怎么混进了一张宣纸,上面用毛笔书写的字,每个有食堂2楼餐厅小笼包子大小,是一首古体七律,题目则是斗大的《托词》二字楷书,横版格式写着:“/p 智情远非将相才,指斥古今妄黑白。/p (后3联此处略去)”/p 在学校看来,好在事情出在周末,在这么一个都是本地学生的学校里,应该没有几个学生会看到。而且妙在是周日一早被负责张贴通知的工作人员发现。虽然以他的教养,完全看不明白上面一半不认识的几十个汉字,以这个方式凑在一起后的含义,但绝没有张贴过这类纸张还是心中有数。他揭下后交给了上级。/p 几经辗转,在被人读懂后,很快反映到了学校高层。校长郭怀简以其中国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老道,马上判断出不能让事情张扬出去,便召开了一个系领导才能参加的内部会,而且提出的是学校会安排调查,其他人不得更多谈论的要求。/p 但总是不缺“好事者”的社会里,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还是在教职员中有所传播。于是,在那个照相非常不方便的时代,郑攀拿到了不知谁抄来的圆珠笔版本,再拿给了妻子看。/p 而据传闻,调查并不顺利,在这么个大学里,单在教职员范围内,书法有些水平的就几乎各个系都有。其中,副校长马仁匡、英语系的师院唯一区先进工作者秦蓁都写得一手好字。马仁匡最喜欢的正好是欧体的楷书和赵体的行书。不过,反而因为这一点,从笔体上调查的方式就难以推进。加之马仁匡还给了一句没能触及重点、但不容辩驳的评语:“这字写得有形无神,说实话,初级水平也算不上,哄哄外行吧。”/p 至于怎么贴到告示栏里的问题,据说发现时,那个不防君子、更防不了小人,非常容易被破坏的锁甚至都没有挂在应有的位置上。为此,负责告示栏的校工还指天画地说他出问题的头一天锁得好好的,这可以向那个象征红太阳的老人家保证后,夜里也不做噩梦。而一开始没有因此感觉蹊跷,是自己一时恍惚,以为打开了锁,转眼给忘了。当然,至于他为何自费给配上新锁,就没人追问了。/p 因为,郭怀简想来想去,也觉得在不报警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只会当干部和教学的人,实在不具备小说里才有的身份业余却精通断案的神探,只好先安排配了一把结实的大锁,并因此将告示栏挂锁的合叶也换了,因为原有的合叶孔太小,秉承杜绝后患重任的大锁插不进去。/p 大人都尽量回避的话题,杨敏当然不容许带进班里,由这些连20岁都没有的少男少女们提及,赶紧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小孩子懂得什么…不出格就行,而且系里是有预审把关的,是吧,梦雨?”/p /p (63) http://.biquxs.info/

“嗯,就这周六,中午。”距离杨敏最近,坐在第一排的田慧答道,“应该就是看看水平能不能胜任登台表演,不会有什么了吧——我看了他们的歌词,听韩靥稍微唱了一下,觉得曲调也挺好,韩靥说是找了水平特高的专业的人给整理出来的。”/p 胡钟煦乐呵呵地说:“那肯定别说过审核了,得是联欢上的重点节目了。再说不就唱个歌儿嘛,又不是7月份那次被要求写《没去天》的保证书——”/p “哟,你们区也是啊,我还以为就我们东城和宣武之类的呢,不是离那地儿最近嘛。”金善姬这回毫无节制的嗓门插话道。/p 胡钟煦还要说他就是宣武区的,周围已经马上响起悉悉嗦嗦的议论声音,无非“我们也让写来着”、“老师其实也不看,就是完成上面给的政治任务,没辙”、“你写了多少字”、“是不是谎话说得特无耻”、“听说我们学校大喇叭天天广播万恶的资本主义怎么怎么祸害老百姓了,咱们国连乞丐都能靠本事盖自家房子,可那时候放假没人了啊?”、“可不,而且都证明是真理了,就不用唠叨了嘛,刚生出来的婴儿都懂的道理”等等,然后一片片的笑声,比孔乙己进了咸亨酒店,一个人带出来的欢快气氛要强烈很多倍。/p 在杨老师并不理会这些“杂音”之中,田慧对她说:“我觉得水平应该没得挑了,也不会在别的地方特严,而且听他们说了,这几天就能练好,是吧——”她回头看向王梦雨。/p 王梦雨看看我,指了指自己,我张着嘴傻乎乎地点点头。杨老师带头笑起来,说:“王梦雨,你和岳清辉打的什么哑谜呀,咱们班可能就这一个节目,还得争取不出岔子。”/p “王梦雨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伴奏没问题,她就能唱好。”我自以为是地说完,却又没有大喇叭广播的只有共产主义才有光明前途的自信,满脸疑问地看向她。/p 王梦雨果然连连摆手,对杨老师说:“不是,老师,我刚才的意思是想跟他说,先了解一下系里审核的要求,因为照现在的安排报上去,系里应该审核的时候没有钢琴——”/p 韩靥插进话道:“嗨,没有的话,我弹不弹的有什么大不了,而且我不说了,到时候现场有没有钢琴也还两说呢。”/p 我有些不耐烦道:“刚这么1天过去,商量的就全走样啦?那没法儿弄。”/p 杨老师笑道:“这仨小孩儿,光顾着你们自己聊了。以前的预检啊,确实就是英语系的,所以别说钢琴了,什么器具都肯定没有,负责这些事儿的是咱们系里学生会的,也是你们这样的学生。预审的时候,最多有个录音机放放伴奏音乐,那还得报节目的人自己拿去,以前反正是这样的,去年我带的班,报了一个罗大佑的歌儿,我记得预审时候没有音乐,只好来了回清唱,你们要是自己能直接伴奏演唱,那就水平高多了,肯定可以入围,再跟他们说还有韩靥弹钢琴,肯定受欢迎呢。所以梦雨,你可以问问系里,到时候在咱们学校礼堂办这个联欢的时候,能不能在会场那儿准备个钢琴,应该没问题吧,再怎么说师院有音乐系——行吧,这个下课你们再商量,正好下午的口语吧,黄老师临时有些事情,我替她一次,让我先听听你们的节目,别选的歌儿有什么敏感的,这个还真马虎不得,像作业的造句里,你们可是什么都敢写,有不少是在咱们中国最好不说的话,毕竟还得守法守规矩,这在哪个国家都一样。比方说这要是准备的节目选了侯德健的让人家审核,学生会的到底也是小大人,光听你们弹琴唱歌的热闹,说不准就通过了,那到了系里的联欢上再惹出麻烦。你们不知道,系里的联欢会,不少校领导会来捧场,而且谁知道还都有什么人陪同,不是闹着玩儿的。”/p 大家听了却只知道笑,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再次骚动起来。这时候下课铃响起,待杨老师出了门,我刚要去上个厕所,被王秀茵的说话拦住了——“杨老师说什么都敢写,我可是写不出来,别是你有不当言论吧?呵呵。”/p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想。王秀茵说:“记得上礼拜你查字典找不着,问我‘教条主义’怎么能查到,我就猜你写的造句,肯定是批判现实的,我猜的对吧?应该只有社会主义国家才有教条主义之类的说法。要不是我也着急写了交上去,当时我就自己看你写的了。”/p “那倒也没有。”我起身的同时摆摆手,说:“我那次是想写咱们国有个叫冯友兰的学者,他和一个叫晏阳初的搞教育的,对咱中国愚昧落后的原因看法不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俩都被说成胡说八道,是教条主义。”/p 王秀茵耸耸肩道:“嚯,你这叫造句?泛读课的小作文都没这个长,而且也太难了吧。哦对了,托你的福,我回家了以后还查来着,教条主义叫dog…咦,又忘了,这种词特难记。”她说着从书包里取出刚收进去的笔记本子,打开了说:“喔,是dogatis,还可以翻译成‘郑人买履’——欸,那不就是‘死心眼儿’的意思了吗?呵呵。哎,你看看我抄的这个例句,你能认识几个词,我记都记不住。”/p 我只好坐回去,看她指着推过来的本子,上面一行字写道:“revisionis,orrightopportunis,isabouroistrendofthoughtthatisevenoredanrothandogatis”先是一下眼晕到头疼,里面难懂的词汇把简单的词也带的让我几乎要不认识,刚想承认水平不够,发现下面原来译有中文,溺水者抓住块木板的得救心态看去,“修正主义,或者右倾机会主义,是一种资产阶级思潮,它比教条主义有更大的危险性。”/p 不觉更加难受,推回本子说:“不行,我这认识能力还看不了这个,这样程度的玩意儿要是放期末考试里,我寒假就得复习准备补考了。”/p “哟,什么高水平的东西,看你们俩下课都一动不动的。”从外面回来的高晴停下说着,指了指本子。我对高晴最近有意无意地要和这里搭话并没有留意,想着是男生,便先接了话说:“是英语的社会主义好,我们要复习了备考呢。”/p “啊,还考这个?我社会主义怎么说都不知道。”似乎也是刚回教室的曲徵听到后插进话来。/p (64) http://.biquxs.info/

王秀茵拿起给高晴的本子,同时说:“岳清辉吓唬你呢——就是抄的一个例句,岳清辉说太难,其实我也看不懂,所以连翻译都抄上了,不过没有社会主义啊,可话说回来,社会主义怎么说你还不知道啊?”/p “我没说啊,那不是曲徵他瞎搭话吗?”/p 看他们聊得起劲,我得空起身去了卫生间,待回到座位,高晴依然戳在那里,不过是冲着谢远馨,一副笑模样说:“你听谁说的,这是,纳粹的名称里头怎么会和社会主义扯上?而且还有少先队和青年团?这太不可能了,要那样儿,我们中国不是照搬的希特勒了,可别瞎说了吧。”谢远馨立刻不自信起来,似乎仍想坚持之际,瞿雅珣指指此时空着的韩靥座位,“她以前说的,我们也就是一听——要不是记错了,远馨?”/p “啊,她说我们照搬希特勒了?”高晴也看向我左边的空座。瞿雅珣的说法让我们都笑起来——“人没那么说啊,这不刚才你说的吗?”/p “可她就是好像老是爱说些挺离谱的话的,我反正…”王秀茵耸了一下肩膀,不以为然道。几乎从不加入群聊的李咏琪罕见地说:“那有什么离谱的,我确实听说过啊,比如说那时候的德国小学生戴领巾,当然咱们中国不是学他了,说那是什么教的传统,东欧好多国家都有,所以列宁才会想起来用,中国学的是列宁,而且我一个大学学政治的亲戚,有次落在我家的一个书上就这么写来着,我爸后来说那本书反动,还叫我那亲戚赶紧拿走了,可我觉得没什么,要不大学能让他看?”/p 高晴一阵发呆,同时看了看王秀茵,对方只低着头看下节要上的泛读课本。在一串预备铃声中,李咏琪一旁的孟昭成伸着懒腰,略有些含混不清的口声说:“嗨,你们较这个真儿干嘛,什么纳粹和…咱老百姓听话就成了,反正都是宣传,精神侵占,懂吗?这以后肯定更厉害,宗教不也都是,像欧洲中世纪的基督教,咱们国叫天主教,天天给大字儿不认识一个的老百姓讲耶稣多神圣,都一样。这永远改不了的。”/p 在周围响起“哟,孟昭成,你居然也能讲这么深奥的道理呐”的戏谑中,我觉得他的结论太武断。中世纪野蛮的欧洲能有文艺复兴,就是因为接触了外界,中国毕竟还坚持改革开放。/p 那时,虽然作为一个18岁的少年,还根本感触不出自己也全部经历的20世纪80年代,对中国(此处略去14字)的历史意义,却也懵懂地相信中国人的思想会继续开放和活跃下去。当然这个乐观的认识,很快就被现实(此处略去4字)。我所看到的,似乎是中国人能复制几乎所有的世界名牌产品,无论将其品味降低至何种不堪的境地,例如中国自主品牌的汽车制造、白沟皮包、甚至是各类国防武器等等。也能感受到(此处略去42字)。这种上行下效的国风,正在一步步地将中国引向什么未来,则是我所无法预知的了,正如我在近30年前想象如今一样。/p 而且当不舍昼夜的逝者如斯奔流到现今时,我能够麻木地听着一种声音理所当然般响彻大地而毫无痛痒,不走思维和神经。比起我们上大学时还有些想法的年代,我些许懂得,这是当今的年轻人、以及其实所有年龄段的中国人,都进入幸福得不需要为此动用脑细胞的伟大时代了。/p 这方面最典型的现象,可能就是所有中国的综合媒体,无论官民,头条报道是那么整齐划一这个特点了,绝对没有在日本,可能将一对夫妻虐待亲生女儿的事件,在几乎全部主流媒体上,都放在最显著位置予以报道的“怪异、做作”情形。我所在的“众窗”,当然不能脱离虽不成文但威严无比的规定而傲然独立。然而意识到这一点时,竟然是我入职过了半年左右的2017年春夏之交时节,而且还是拜他人告知。/p 那天是五一节前,拜中国政府“贴心”的规定所赐,连着第六天上班的末尾一天。比较早地做完了第8条新闻,距离一个班次平均每天完成12条的任务已经不远后,我看时间没到大家一般结伴去吃午饭的12点钟,便一个人去了食堂。打好饭菜找地方刚刚落座,对面有只手忽然在我面前晃了晃——/p “人家这么看你都注意不到啊,我就这么不起眼?”袁昊纤忽闪着大眼睛盯着我说。/p “哦,你呀,不是啊,都怪今儿食堂饭菜邪性,一般没这么好,我光想着赶紧坐稳了大吃一顿了,而且你想,咱们永远背对背的坐不是,突然一变,我还没反应过来。”我乐呵呵地说罢,喝了口汤,刚夹起块红烧肉准备再说句话吃的时候,旁边坐的小伙子碰到我胳膊,肉块啪地仿佛跳着进了汤碗。在对方毫无察觉中,袁昊纤大笑起来道:“看您急的,都怪你左撇子,不过看您吃这菜我都要流哈喇子了,对了,您别介意啊,我对你们北京这里称呼的‘您’老是不习惯。”/p 我摆摆手,看看她的菜盘里,只有少到一勺似乎就可以吃掉的米饭,菜是清炒菜花和蒜茸冬瓜,连汤都没有。/p “你早来了?”/p “没有啊,我也刚坐下。虽说没你们组要求的严,也不能11点半不到就来,一堆眼睛盯着呢,这个众窗,最不缺的就是背后嚼舌头的。”/p “哟,那我…嗨,不管了,反正已经这么吃上了,可你干嘛吃这么点儿?我这筷子还没碰——”我重新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她盘子里,笑道:“减肥不能靠少吃,没力气减得了什么肥?再说,你还胖,这不正好吗,有句话你知道不,男的看喔,不说这个吧,还是,反正女孩子太瘦不好看。”/p “是啊,我自己本来有这个自信呢,都怪——”袁昊纤回头并左右看了看,“你不知道,我们部门那领导不是女的吗,就是赵瑜卿,特瘦特高那个,我看您每天一来就忙活,没准不认识。她可讨厌了,动不动就爱说‘哟,你这手上的肉都这么厚实啊’——”袁昊纤也许惟妙惟肖地模仿了,随即撇嘴道:“切,您说,皮包骨头好看吗?又不是模特。而且什么都要拔尖,她发稿子最少,可篇篇恨不能都让编审给放好位置,然后就说我们这个做得不够,那个点击差的,是因为什么什么没做到位,她就特别注意,所以效果完全不一样,然后每天开会啰嗦这些,你们部门领导就不这样。”/p “开会倒是天天也有,这不会是众窗的企业文化吧,哈哈。可发稿能要求位置?我听说是根据当天新闻的关注度和内容来排啊,再说这么好几个部门呢,那岂不是都是领导的排前面了?”/p 袁昊纤再次投来不可理解意味的目光,在她这双会说话般、水灵灵的大眼睛注目下,我讪笑道:“我这不是入职没多久,就从悬崖边走回来的,一般不想也可以说不敢计较什么吧,只管做自己的,所以…”/p /p (65) http://.biquxs.info/

袁昊纤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我这才注意到那块肉早没了踪影,“您是太不计较了,这也不行,您又不是不知道,反正月底总结业绩时候,可不管谁谦让还是锱锱必较——嗳,是这么说吗,这成语?真是的,整天搞娱乐新闻,满脑子那些小鲜肉之类的,越来越无知了。”/p “是锱铢必较,锱和铢都是古代货币计量单位,很小,24铢才一两,而且古代的1两比现在小,8两了才半斤嘛,所以你想1铢才多重。汉朝用的五铢钱,就是很小的一种铜币,好像一直延续用到唐朝初期吧。锱大一些,具体我忘了,是铢的倍吧,所以特算计,叫‘锱铢必较’。对了,要这么说起来,你这个‘锱锱必较’,算是给你们领导开脱了一点,没有批判到体无完肤。”/p “哈哈,您果然懂的挺多。”袁昊纤笑时两颊泛起的微红,增添了她的娇媚,引的我旁边的男子不时看过去,也许这是他不止一次碰了我也浑然不觉的原因。/p “其实我也不特计较,就一个最普通的编辑嘛,而且毕竟众窗是政治新闻为主,我们整天搞的这些花边,原本就是次要位置,虽说如今社会上,好像都更爱看绯闻啊,丑闻什么的吧。”/p 我点头叹口气道:“说是不争,我要是偶尔有个报道能给放头条,那我也肯定美得不得了。”袁昊纤连摆几下手说:“这不可能,您是外媒,还是小语种的日媒,就是报道了那人,也最多放首页第二栏,或者左边靠上一些,中间第一栏一般都是专栏稿件,头条也固定的,这倒没什么,这在中国所有大媒体不都成规定一样了嘛。”/p “啊,众窗也这样啊,咱们不还进不到大媒体行列吗,而且大领导说要坚持自己特色不是?”我的意外表情尚未充分表露出来,袁昊纤再次瞪大眼睛看向我,然后噗嗤一笑道:“我知道了,您合着不看咱们主页啊,这要是公司领导们、哦,还别说他们,你们组领导知道了…而且,你刚来时候领导不还找你谈过,据说差点没能干下来吗,我也是听说的啊,错了您别生气,反正也没事了。”/p 我不以为然道:“嗨,我自己刚才不说了是悬崖边走过一回的。其实倒没什么,花缙刚头一次找我也没说清楚,后来告诉我就是选新闻不能照日媒的说法实打实地报,不符合中国思想的,必须有所删减什么的,上面的领导就是觉得我好像老关注负面儿消息,所以特不愿意来着,花缙刚帮我解释了一番,应该是这样。其实也是我不懂这些,我以前从来不接触政治,尤其2007还是2008以后吧,觉得那时候嗨,没想到2012以后,操,更特么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所以上网也是差不多只看看体育和历史什么的,纯粹消遣。一般打开网页,立马就往下转,国内外和社会那几个栏目直接跳过,不小心瞅着一眼都特烦。所以说起来,众窗一打开,你也知道,满眼都是时政,我受不了这个,尤其还是特醒目的那种政治类的大特写照片——我晕血,情有可原,是吧?就是不知道咱们网站和其他的一样这个。”/p 袁昊纤的大眼睛飞快地往两边瞟了一遍,稍稍凑前说:“原来你不知道原委啊?其实那次你被认为不合格不是报道的内容,你刚来没两天的时候,记不记得那个校对组的头儿,就是叫胡琛的老东西找过你?”/p “记得。”我立刻回答道,因为印象很深刻。那个我第二次面试时在梅耀庭办公室见过一面、看起来上70岁的女人,有着慈禧一般永远露着凶狠目光、但远没有那份容貌的形象很能让人过目难忘——很漂亮和很丑,都会轻易让人过目不忘。/p “就是说我报道里的日本人名没有标上英文,这个最基本的要求不要还让她提醒——现在公司反倒改过来了啊,有汉字人名的日韩人,不用像欧美的那样把英文原名标注上了,不知道她怎么又开窍了。”/p 袁昊纤耸耸肩道:“谁知道,反正她那人由着自己喜好改咱公司的《编辑要求细则》,而且她记恨你,当然不是你报道里日本人名标不标英文的小事。”/p “记恨我,为什么?”我几乎屁股要离开座位,毕竟那个掌握错一字扣20块钱,还可以定性更严重错误、从而罚款更多这一权力的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招惹,更何况那是个多看一眼,几乎能省下一顿饭的模样。/p “具体的我没得到消息,我是听说她那次找你,就说了个人名应该标英文,而且你没说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她可是个容易——”袁昊纤攥紧的拳头,在脑袋旁边做了个倏然张开的手势,随即说:“而且得理不饶人的,没理还耍赖呢,又自以为好像中文造诣多高似的。要不她跟上面说,你日语到底怎么样,她不懂日语不好评论,但感觉未必好,因为文字是相通的,感觉您的中文水平不大行,还特自以为是,这种没有谦虚学习心性的人,日语也恐怕能力有限,未必适合干这工作等等吧,公司好像还挺信的——上面特别听信各个部门领导说的。”/p “我靠,是她倒的鬼啊!可我的日语——”在立刻要自我夸耀一番日语能力之际,想到袁昊纤又不懂,只好勉强恨恨地忍住,说:“可…我没惹过她啊,噢,好像那次一开始反问了一句,说‘那中国人要不要标拼音’,因为我觉得众窗一中文媒体,读者看的就是汉语,川普、奥巴马之类的大名人都不用标上,日本人本身汉字的名儿,标英文干嘛啊,而且日本人名标了英文,那发音反而让读者不懂了,因为人家的那汉字读音跟咱们的完全不一样了,你比方说中文念的‘渡边’,日语标英文,就是‘watanabe’,发音是‘瓦它那掰’,完全不一样,后来我还把这个意见跟我们领导提过。”/p “所以吧,肯定就这事了,而且等于是按你的说法改了要求,这在她肯定特生气,那是个自以为权威的人。还有,您可能不知道,他们校对组,和页面编排属于一个部门,不光咱们的报道由他们定位置,人家一篇稿子不发,永远不会出错不说,还有权力挑我们的错,天底下真是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您也吃完了,那走吧。”/p 出了蒸腾着饭菜气味、而且今天听了如此令我憋屈话题的食堂,开阔的场地中,一片灼热的阳光令我伸展胳膊打了个哈欠,依然难解烦躁道:“啧,不小心惹了这么个人,我看她那个面相,是个‘最擅长瞒上欺下,睚眦仇记一辈子’的主儿。”/p “你还会看相呐,那看我——啊,吃了,今天饿得早,呵呵。”袁昊纤朝迎面遇到的同事,但我不认识的人打着招呼。我通常并不需要如此,因为虽然已经在众窗工作半年光景,但大多时间只是埋头于自己任务的工作,不是一个部门的人员,彼此很难熟识。/p 当然,这在看到卜呈仁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同部门的好几个人之后,我离着有些距离就招了招手。/p 卜呈仁一场大病下来,过往这几个月还残留着一副黑里泛黄的不健康而且仿佛有所老化的面色,仿佛他那纸烟熏的手指皮肤移植到了脸上。/p 此刻,他一如以往、毫不知避忌地盯着袁昊纤道:“又已经吃完了,你们组太早。”/p (66) http://.biquxs.info/

袁昊纤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转而微笑着等我和走在卜呈仁后面的同事简单地打声招呼,压低些声音说:“要是都像‘卜大人’死里逃生的大病一场才能瘦一点儿,我想还是别减肥了,而且除了脸,你看他那肚子,怎么好像还更大了,白白死去活来那么拉了好多回了,哈哈哈——幸亏吃了饭了,要不该吐了。除非像您这样——您是天生胖不起来吧,看你也不怎么动啊?有马甲线吗?诶,另外看看我这相,该不该入个党什么的,以后会是什么命?”/p 我在她又和相遇的认识人打招呼的同时,笑道:“第一个问题pass,这胖瘦啊,有时候就是天注定的,甭想那么多,再说你形象够好了,给我们这样模样普普通通的一些不太自卑的余地才对,所以第二个也就不提了。第三个,可得你自己拿主意,反正就是有利无利的判断,是吧,咱们就实话实说。至于这看相嘛——”只道她的问话完全出于随意,此时袁昊纤令我意外地投来期待的目光。这下,反而让我开玩笑的心思产生了退缩。/p “我可不要什么相术上那些胡扯的啊。”袁昊纤的微笑言语中,似乎认真的程度又加大了一重。我却脱口笑道:“对对,纸上谈兵的当然不够说服力,社会经验才重要,陆游不说嘛,‘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我…啊不是。”我摆摆手,看她刚要按电梯按键,门开处,霍庆芳站在几个人的最前面走出来。/p “你刚去吃啊。”我随口客套道。/p “啊。”她只看了看我,答应一声快步走开了。/p “那您觉得,我要是结婚是不是到时候了——我92的。”比起袁昊纤沉静微笑的表情,这句问话实在太过突兀了。在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时,停在4楼的电梯打开门。她让开要进来的人向外走的同时,轻描淡写地说:“就是结个婚,你怎么了,说说呗,又不要你负责?”/p 听她的轻松口气,我反而完全抛开了玩笑精神,看看外文和娱乐两个部门都空荡荡的工位,毫无介怀地张口道:“这我不能瞎提意见,还别说我压根儿不懂相面,也没听说看相的能断人到没到洞房花烛的人生时刻的。看你这语气,那条件合适了是吧?两家的大事,毕竟是,我一外人,是吧,哪能瞎掺合。”/p “唉!”没想到袁昊纤沉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坐到了自己工位的转椅里。从小包里掏出手机,好像马上沉浸到打开的内容中。我刚觉得松口气的光景,还在输入进入睡眠状态的电脑开机密码,就被她拍了拍我的椅背,小声说:“还没真正挑明呢,关系上,他倒是在一国企上班,收入嘛,不好不坏的那种——”随着她的手伸过来,iphone6ps的屏幕上,一个严肃的白皙长方脸、浓眉毛、不大的眼睛显示出不苟言笑的性格,身着西装的证件照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比我大好几岁呢,说是转成北京户口了,我也懒得核实真假,反正老是觉得喜欢不起来,虽说如今也不讲究什么要爱得多深了吧,而且吧,他那工作就是特忙,很少能在一起,他又山东一农村小地方的,家里肯定不富裕,我好几个朋友,都说这种思想特老土的地方的人,还是…你觉得呢?”/p 我当然不会给出看法,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更不知道她怎么对我忽然如此推心置腹,毕竟此前说话都不多,虽然每次遇上时,她的神态总是非常友好。我也没觉得在与其他同事聊天时,会显出多有社会经验来。加之对于“非诚勿扰”之类,在我看来无聊至极的节目横行的当今中国,我根本无心了解年轻人的婚恋观,这在我早已是“/p 不闻是非身外事,何必词句道曲直”了。/p 不知是不是恰恰因为年龄原因,我竟然也时不常地会冒出“现在的年轻人啊”这种感慨,好在并不认真关注和思考。只是会固执地认为,我当年恋爱或者其后结婚的时代,大多数人,还会抱着“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这样纯洁期许,去看待中意对象的话,当今的社会风气,早已弥漫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只看重现实的无奈。/p “主要人得正派,上进,是吧?当然还得处得来,还是自己拿主意,所谓‘傍路造屋,三年不成’嘛。”我自以为这番模棱两可的回答颇为得体,视线已经转向电脑里吃午饭前编辑得差不多的一条有关中日关系的报道,就差怎么总结到如果日本政府不识时务,将会被中国压制得让日本更加没有前途。当然,日本如果识时务,中国也将在中日关系转好后获得更大的益处,总之,就是中国政府无论迎接怎样的外交局面,胜利的都是中国。/p 这是鲁道瑄传授我的在中国媒体进行报道的经验,更是不允许有任何突破的原则。他当时还打了个比方,称“这就像中国某地遭受了少见的水灾或者旱灾,但(此处略去63字)”。/p “呋,正派上进,还要条件好,这得多走运才能碰到呢,我怎么就遇不上一个半个的官二代呢,就是个一般般的富二代也成啊。”耳边是袁昊纤的一声感叹,我刚想说比起条件,更要看本人有没有前途,马上意识到这个老式思维要不得时,已经感觉到她和转椅一起滑倒了自己的桌子那边去了。/p 这时,开始有吃完午饭的同事回来,周围回到中午一向有的些许嘈杂中。霍庆芳也很快回到座位,打开电脑写了没几下,扭头少有地用日语说:“先食べる時、あの党員、岳さんのことばかり喋ってたの(吃饭时候,那个党员一直说你来着)。”/p “おれ(我)?”我指指自己,看对方微笑点头,“为什么?”/p “なんか急に一人で食べに行くってデートのためだったって、しかも結構真剣で冗談気味じゃなかった(忽然一个人去吃饭,原来是有约会的缘故,而且特认真的态度,不像在开玩笑)。”/p “バカ言え(瞎说八道)——胡扯!”我耻笑的态度说罢,又添上一句中文。涂正熙探头道:“就喜欢你们说日语,难得,不像以前那个尤振财坐这边儿的时候,他可喜欢用日语说话了,不管是不是想背着人的内容。”/p 霍庆芳笑道:“谁要背着人说了,你别讨厌啊,而且就尤振财那日语口语…我就是问今天他怎么着急去吃饭,一定是早上没吃。”/p “那辉哥说的‘胡扯’,是怎么回事?”涂正熙笑呵呵地说罢,马上严肃起面容道:“我其实特想跟你们学几句日语。”/p “少来,先把你的英语学扎实了比什么不好,我们日语能跟你们英语比吗?辛辛苦苦编译的,从来连个好位置都捞不到。”/p 听霍庆芳这么说,涂正熙看看我,稍稍伸出一点舌头,坐了下去。待我的注意力回到显示器,看到微信里花缙刚来了条“你来一下,有个挺急的事情”,忙赶了过去。/p (67) http://.biquxs.info/

“是这样,众窗最近采访了几个美日韩的中国事务的专家,他们都是对华特别友好的学者,相关报道嘛,记者部自己完成就行了,但找了些这几个专家的文章,打算发布在咱们的网上,这个和一般新闻的编译还不一样,要文笔上多少讲究些——”花缙刚说着打开一个word文件,“这个叫小泽升的日本学者你听说过没?听记者部的人说,是什么拓殖大学的知名学者,拓殖大学有名吗?”/p “…有名还谈不上吧,但印象里好像挺左…挺右、挺右,保守派算右边哈,就是比较排斥中国吧,可您刚才说他们对华特友好?也许也有例外可听说记者部没懂日语的,所以别采访的,没真心诚意地说中国好话。”/p “那我不知道,这里看着好多中国字,可我是一句也串不起来,你先翻译了再说吧。噢对了——”花缙刚明显带有歉意的笑容说:“就是这个吧,是工作以外的任务,你要是完成了一般工作量的要求,班儿上做没事,要不,就得占用你自己的时间,你知道,众窗老总比较讲究‘奉献精神’,他讲话从来都…诶对了,你来这也有一阵子了,好像还没听过宣总讲话哈,梅总是众窗二把手。”/p 我点点头,“就听说过叫宣轶,说实话,什么样子都没机会见着呢。”/p “那可是个严——”花缙刚笑眯眯的面部肌肉刚刚舒展开来,煮熟的虾被投入冰水般骤然收紧,停住说话起身道:“哟,齐书记,您怎么还自己过来了,您有什么事叫我过去不就行了?”/p 我也急忙侧身让到桌边,先看见齐蜚上世纪80年代12寸黑白电视机壳一般的正方体脑袋,然后是顶在头顶的眼镜,一双半睁不开似的眼睛盯着花缙刚说:“我早就想说一下你们部门推荐每月优秀稿件的问题。”/p “喔,是啊,您坐着说——”突兀的开场白令老道的花缙刚也失态地用紧张和警觉的眼神扫向我,而且没有任何时间间隔地说:“那岳清辉,一会儿我把文件发给你,你先看一下啊。”/p 我答应声“好”,最快的步速出了这个半隔断开的单独区域。/p 齐蜚大剌剌地坐下,说:“最近公司准备改革一下优秀稿件推荐的制度,因为问题太多,又缺个像曲昊梅这么能把关的负责人。我也是刚才找老梅有点事,路过你这突然想起来,你这方面问题比较突出。”/p 花缙刚阻止不了心头的略微一紧,哈下腰说:“是,您说的对,公司新弄的这个政策,叫我们小头头最不好办,头一次评,我把樊静文的推荐了,马上听说有人骂我在拐弯抹角地讨好公司老总,要不就是推荐的被胡琛说不够格,谁谁谁的那么好,为什么不提名。可您知道,一共一个月全公司就给那么几个名额,想让所有人都认可说公平,那太难了。曲总吧,又是众窗党报的一把手,她要能抽时间管一两下当然好,可能所以,我早就想得有个权威些的给把把关,您知道,我这里不像其他部门,有好几个语种,偏——”/p 齐蜚慢吞吞、但威严地摆手打断了花缙刚好似憋了很久,终于得到机会便喷薄而出的说话,“啧,你是老员工了,如此看问题不行啊。这恰恰是领导能力接受考验的地方了,你总是关键地方表现得不够…准确,不够自信。”齐蜚说着微微点头,看过来的目光,花缙刚不知道该用褒扬含义的“坚毅果敢、勇于担当”形容,还是“高高在上、倨傲自诩”来讨度。至于这个一贯趾高气扬的书记发出的批评,他倒并不特别介意,因为上至宣轶、梅耀庭,下到一般部门干部,都不把这个被认为上面派来养老、头脑昏聩的“大官儿”的话看重,而且齐蜚几乎没有给过任何人好评。/p “当然你还不算表现太低级——”齐蜚说着,令花缙刚意外地招手示意他靠近——这在花缙刚看来,是比批评他还难受很多的要求。因为齐蜚和卜呈仁是众窗里闻名遐迩的两大烟鬼,即便没有叼着烟卷,张开嘴后比烟囱似乎还要呛人的口腔气味,能让人窒息、让精神紊乱、还能让思维短路。/p 在没有来得及决定是憋着气弯腰凑近,还是先听完赶紧撤回脸之际,齐蜚已经主动向前探身喷着浓浓的气味说:“你好歹还算秉公办事,可赵瑜卿呢?也做得太明目张胆了,切!”/p “哈。”花缙刚点头吐气表示答应的同时,更要暂缓自己的呼吸。收回身体喘息一下后,一时琢磨不出齐蜚的说话用意。因为赵瑜卿是梅耀庭眼中红人,在众窗尽人皆知,甚至因此有了只要是女性,长得瘦而高就会得到梅耀庭青睐的说法。/p “这你也知道吧?”齐蜚指责一样的语气,加上看过来的犀利目光,仿佛花缙刚在这个问题上与赵瑜卿有所勾结,令花缙刚忙脱开干系的心态说:“这个从评选结果一目了然,她的部门,每次推荐的都是那两三个人的报道,确实有太集中的…嗯,说是问题也好,是巧合?总觉得有不太合理的地方。毕竟就是些花边新闻啦、明星丑闻什么的,不大应该其他人没有点击和文笔都比较好的报道,当然,她的部门的推荐稿,我也没太仔细读过,不能妄下评论。”/p “真正不合理的地方是每个月定了这么个评优秀稿件的制度,奖金还定得那么高,评上就奖励500块钱,这肯定会形成一股歪风邪气。所以我一开始就反对,都是薛蓓淇叽叽喳喳地撺掇,她和赵瑜卿肯定一伙的,你听说没,娱乐新闻部获奖的,都要给姓赵的有所表示的,虽说没有全归她个人,好像部门活动上用一些吧,但也是歪风邪气,把钱看得太重了。”齐蜚靠进座椅,右手做个点钱的手势,扭曲起面部肌肉表示不屑。/p “撕。”花缙刚嘴里用力地发声,配合上很惊诧的表情,要是拍电影,这个镜头可以1次完成。只是不解齐蜚还没有说出他问题突出在何处。他自己明白在公司里的地位,不能在矛盾中擅提意见。作为众窗的老资格员工,花缙刚能够坐到目前这个位置,并非来自梅耀庭的赏识和提拔。/p 由于中国人跳槽的爱好,众窗不够高的工资、偏远的位置,常常成为大多来就职的年轻人找到中意工作前的跳板。因此,能够坚持下来的几个入职年头长的“老人”,都成了各部门的骨干和领导,虽然其中能力和学识远远不能服众者大有人在。/p 在这个靠论资排辈就能幸运地爬上高位的环境中,来众窗最早一批人里,花缙刚还算职位和待遇都较低的。然而这个境遇,又是个总在笑眯眯的老好人形象,居然让他成了领导层里,凡是有不满和牢骚时,来寻求一起发泄怨气的目标,以为会得到共鸣。/p 花缙刚每到这时,作为老新闻工作者,很会实践中国政府外交上警告敌对国家时的口头禅:谨言慎行。/p 齐蜚则完全不同。他来众窗不足2年,却敢于在入职之际,就非常高调地宣布,作为党委书记和新闻内容把关一把手,他的原则只要两个,一是政府要求的绝对服从,二是党不允许的坚决贯彻。并就此责令胡琛严把第一道关。/p (68) http://.biquxs.info/

这当然因为站在中国(此处略去2字)的制高点上而绝对正确,无人胆敢出面阻拦,或许,仅仅内心若有歧义也要掂量一番。因此,不知齐蜚的一声令下,能算作“霹雳一声天地开”地让编辑们愈发警醒,因此会在工作中小心翼翼,仔细得仿佛电影里文物大盗作案时,生怕一丝一毫地触碰到红(外射)线;还是让其实都很快能够谙熟国内新闻报道要求的公司员工,至此更深刻地“万马齐喑臻化境”,敲打起键盘码字的时候噤若寒蝉,唯恐做了错事的小学生那般,千万要避免遭遇老师和家长的雷霆之怒了。/p 无论如何,众窗的新闻报道,由是更上一个台阶,有了整齐划一的面貌,和谐融洽到距离乌托邦描绘的完美境界仿佛不远。然而,原本只能在错别字上挑一挑编辑毛病、从不被重视的校对组,在齐蜚的关照下,权力以膨胀的幅度猛长,陆续制定了严格程度加码的审查、错误定性后分为数个级别的罚款章程,并且不接受被罚者提出异议。/p 很快,《思想规约》意外死灰复燃地被重新刊印分发到每个编辑人员手上,《编辑要求细则》更要大显身手,增加了不知多少内容,因为有人私下称试着对比旧版,却因为增幅太大、无法算清而作罢。还因此实施了两次考试,大家的成绩颇为不佳,令齐蜚不满之余,举办了数回培训,但效果照他和胡琛看来还不理想,因此据说正酝酿一个众窗版的“整风运动”。/p 不过,令员工当前最感觉深刻的,当然是关乎个人经济利益的对“错误”罚款力度的大幅提升。刘强飞就在一篇报道标题中写有“三子”,被以“歪曲友邦领袖形象、会造成重大外交问题”罪名,罚了520块钱,据说零头的20,是最高级别罚款的警告加强版。而当时对齐蜚毅然风格不太了解的花缙刚,还曾冒失地试着求情,理由是“初犯”,希望公司对刘强飞网开一面,承诺下不为例。/p 不仅这个做法让齐蜚感到权威被触犯,而且花缙刚先是咨询了梅耀庭的看法,得到疑似的认可后,以“梅总也觉得过重”说法,反映了自己的意见。/p 每每想起这个失误,花缙刚还在内心检讨,却苦于没机会挽回。因此,今天能看到齐蜚出人意料地赏光前来,自然而然地喜上眉梢。但听到齐蜚的意见,不自觉地愁入肝肠。/p “齐书记的意思,是暂时停了这个优秀稿件评比的制度?”花缙刚不敢看齐蜚聚焦过来的目光,试探的口吻问道。/p “嗯,不正确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我这是想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你可以问问你的部门,大家都是怎么个看法,统计以后跟我说一下。”/p “好,口头上还是…”话问出口,花缙刚马上后悔,担心齐蜚要书面的汇报。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并不想回答,齐蜚双手按住扶手起身,留下“尽快吧”的叮嘱,慢吞吞地走了。/p “唉。”花缙刚长出口气,马上觉得这个举动做出来得太早,急忙收住。有些不甘心地拿起桌上的几张a4纸扇了两下驱驱不佳的气味,想着一会的例会倒是少有的有了开会的意义,可不知道齐蜚这个要求,是不是下达到公司的各个部门——“想来娱乐新闻部就不大可能得到这样的指示”,念及此处,花缙刚不由得摇摇头。/p 但自知哪一边也惹不起,花缙刚只好在例会上提及了齐蜚的“民意调查”,随即看看关得好好的会议室门,说:“这就是个内部咨询,大家不要和外面…啊不是,和其他部门的同事说,毕竟上面也吃不准大多数员工到底怎么看待这个事情。”/p 我们自然都不知道“优秀稿件评选有无必要”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有着深不可测的各种争斗背景,仿佛“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般能翻过筋斗来的热闹纷纭,大都乐呵呵地和左右同事低声谈笑起来。/p “你肯定乐意保留,都得了两回了。”刘强飞朝着就坐在一旁、低头看手机专注到忘我境界的樊静文说。对方梦醒般,抬头先瞧见张开笑着的大嘴后面那张肤色微黑、肌肉结实的脸,马上明白过来,使劲白了一眼,傲然地甩头看向别处。坐在对面有些距离的霍庆芳指指刘强飞说:“你少说人家,你自己不也得了一回,还好意思卖乖呢。”/p “其实她不也被评上过?”涂正熙小声对我说。稿件点击很少有能够攀升进公司前20排行、对于“优秀”二字不敢觊觎的我自然没有资格对他人评头品足,只能应付以微微一笑后,摆出一副漠然的神态面朝前方,电影里“一任风中发凌乱,落霞斜挂何处归”的摆酷造型或许不过如此。/p 卜呈仁双手按在扶手上,盯着花缙刚说:“这不是保留还是废掉的问题,更不是所有人都随便说的事情吧,要讲原则吧,公司制度这种大事?”/p 看着大家嬉笑,花缙刚忽然醒悟——“我特么怎么把那个老糊涂的话当真呢,居然觉悟不如卜呈仁!”想到这里,后悔已然来不急,只有紧着晃了晃手道:“老卜说得对,这意见我和上面反映一下,今天的会就到这——喔,暂时就不要再提这事了。”/p “岳哥认为应该保留不?”出门正好和杜敏萱碰了一下,我示意抱歉时听她小声问道。飞快地瞥一眼,看见一向走路着急的花缙刚远去,笑笑说:“嗨,对我都一样,点击那么差,而且毕竟说能体现什么什么主义正能量的稿件,才有资格成为候选,可说实话,按道理,我们这样做外媒的,都…是吧——嗯,你不回座位?”走向卫生间的我看到她走向楼梯口。/p “我去买点吃的,岳哥想吃点什么不,我给你带过来。”/p 对这个客套,我当然只需友好地笑着摆摆手。待从卫生间出来,恰好看见杜敏萱上来——“还自己上四楼啊?”我站住道。/p “啊,活动一下,这样吃零食会心安理得一些。”她略带喘息地说,拿着一个塑料袋的手扶着楼梯栏杆,“您这是刚从厕所出来?”/p 我说:“这不听了…《聊斋》里有篇叫《司文郎》的,说一个和尚听了恶俗不堪的话,就刺鼻闹心,非得排泄出去才行,所以——你是去哪儿买,这么快能回来?”/p “就在外头的有一小卖部。”杜敏萱向里面走的同时,抬起装得满满的袋子说,“可每次吃起来总是埋怨自己忍不住,又不知道涨多少体重,好烦诶,这世道,吃个东西都没个自由了,呵呵。”/p 我也笑道:“这么看,卢梭说的‘人生而自由,可枷锁无处不在’,其实都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了。”/p “呵呵呵,那我不管了,一定要亲手打破枷锁。”杜敏萱说着攥起她肉乎乎的小拳头。不过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之际,佟过小跑着迎面过来,急急地说:“嚯,你们真有闲心,而且怎么往回走,都去大会议室,公司开紧急会议,我也是刚看到的微信通知,你们肯定没注意到。”/p (69) http://.biquxs.info/

我们这才注意到工作区空空如也,都急忙跑去自己的工位取了记事本和笔,再一同向大楼1层的会议厅赶去。/p 到了会议室外面,众窗的人还在往里面挨个签到后进去,这令我松了口气,便放慢了脚步。这时,后面呼哧带喘的声音从耳旁掠过,一个壮硕的小伙子赶到前面,正往里踱步的一个个子中等、肚儿圆圆的年轻男子声不大地笑道:“哟,赶过来了,我们都准备告诉领导你不是敢不来开会,是正经旷工呢。”/p “喔靠,幸亏我瞧了一下微信,特么正拉呢,赶紧提裤子。”/p 圆肚子作出恶心的样子,“你没擦屁股就…特么快快离我远点吧。”大个子仰头摆出一个豪爽大笑,但笑不出声、只喉舌毕现的样子道:“放心,我一看是宣总主讲,拉出一半的——”他比划了一下,“我‘嗖’地收回去了,等于没拉,所以不用擦。”/p 周围一阵压制声音的大笑,有个别女性捂嘴表示难以接受。我看看杜敏萱,她正看向里面寻找外文部的人坐的区域,找到后对我指了指,略略撅嘴道:“怎么那么靠前呐,打个盹儿都不行了。”/p 在门口签到后,我们两个晚到的,只能坐在了靠前位置。很快,梅耀庭的声音在说:“宣总这一回来,也顾不得休息一下,就来给大家开这个会,大家一定要认真听,仔细学,争取深刻理解宣总讲话的主旨,为今后的工作提高带来更多的可能性,这是对大家每个人的发展都至关重要的,我想大家聆听宣总的讲话机会非常难得,每次都给了我们非常有益的教导,好了,我就不多说了喧宾夺主,大家欢迎宣总的训导。”/p 一阵时间不算很短的掌声后,宣轶调整了一下他面前的话筒角度,习惯性地松了松并未系着领带的衬衣领口。/p 他看起来,面容的老态超过实际上我所听说的刚刚59岁的年纪。我第一次看到时,非常意外而且不情愿地猛然让余红图,这个应该早已被我从记忆中硬生生抹去具体形象的面孔,竟然瞬间就回到了脑海,让我顿生“多年努力毁于一旦”之怅惘和痛苦。/p 宣轶也许只是更肥胖了一些,谢顶的程度也更加厉害。眼光的严厉、鼻孔呼气的轻重、牙齿排列的纷乱、说话语调的高低不定、旁征博引的选材、思想境界的表露等等,令人惊讶地与余红图似乎一脉相承。这样不随时间消弥和变化、几乎不差分毫的传承,我自以为所谓的转世灵童、克隆技术都完全不可企及。不知余大人如今在世与否,如果得知,应该欣慰不已。/p “叫大家正忙的时候就来开这个会,确实是有着很重要的意义的内容——呵呵,当然,这是我个人的见解,还希望在我讲完以后,大家都能深有同感的话,我就不胜荣幸了。”宣轶似带轻松口吻的开场白,配合的是一副只露出很短暂笑容的严肃面孔。搞的梅耀庭配合出的笑容,险些僵在脸上不知该如何处理。/p “这次我考察了欧洲的几个国家的媒体,很有感触,很有我们中国——”宣轶顿了一下,“确实强大起来了的感觉,非常强烈,我是说给我的这个感觉,我们在座的人里头,去过国外的不少,每个人可能有些不同的感受,不过,我总觉得,应该朝积极的方向去观察和体会,不能人云亦云,更不能妄自菲薄。比如,也就3年前,就是2014年,我们国家的(此处略去5字)首次访问德国,德国的所有媒体,你像电视、网络、纸媒等等,竟然只字不提,极端失礼!德国整个国家,对中国人也特别得不友好,而且他们还有知名的学者,说什么他们德国,是经历过纳粹对言论和媒介如何如何专横限制的国家等等吧,很有些莫名其妙,其实也就是非常不恰当的类比。所以我就想,一个国家,怎么才算强大了,被人尊重了,怎么做宣传主动提高自身形象,让外界更正确地看待我们中国,需要非常努力、非常心态和非常意志,请大家记住我这三个非常——”/p 在他停顿下来的扫视、梅耀庭做出写字动作、坐在听众第一排的胡琛起身环顾的场面中,我们都在带来的可以写字的东西上动起笔。/p “好,我再重复一下,大家记准确,为了让外界更正确地看待我们中国,需要我们新闻工作者的非常努力、非常心态和非常意志。嗯这次,我走访了美国、欧洲的……”/p 我并非完全无心思听下去,宣轶投影出来的一些照片颇有意境、并且是对于没去过当地的人多少有新奇的意味。可或许中午吃得多了些,然后一直忙着赶稿,这一刻的放松,疲态顿显。虽然坐的位置不容毫无顾忌地打瞌睡,好歹略略以舒服些的姿势坐着、垂下眼皮悄悄小憩并无大碍。/p 然而这样的想法付诸实施后,一阵困乏不容分说地袭上整个人的身心,随之而来的迷迷糊糊状态不知带引我进入到怎一个奇异的境界,分神之际,不成恰当含义、莫名其妙的一首《西江月》从脑海中浮现出来:“/p 骄阳晚春倦鸟,归途记取笑颜。/p 盛世豪奢话满篇,奈何满堂哈欠。/p /p 纷纭善恶难辨,慷慨寂寥樽前。/p 莫问家国运艰繁,古往今来同看。”/p 首次听公司一把手图文并茂、热情激昂的训导,在我这里,却以这种异样的感觉,不知所以地结束了。虽然“讲座”后已经过了早班下班时间,想想完成的稿量有些少,我只能忍住归心,抓紧再编辑了一篇稿件发出去,再拷贝了花缙刚转过来的文档,才匆忙出了公司。/p 虽然不是毗邻地铁车站的绝好位置,但随着这一带公司、厂家的不断增加,出了众窗所在的大楼后,迎面不远的车站两边,也早已形成了颇为热闹的商业街区。只是对我这样从来只是来这里上下班、因而每天都属于匆匆过客的人来说,这些繁华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我甚至记不住其中任何一家店铺的名字,倒是买过多次早餐摊烙饼的小贩面孔,记住了几张。/p 因此,当我将要走到车站,涂正熙打进电话问我怎么还不到,他们在“好香”鲁菜馆前面都等着呢,就差我一个了。/p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了,而且什么事儿啊?”我大为不解地回问道。/p “诶,大哥,你不微信了‘好’吗,就是咱们群里说下午这有个亦庄地区政府组织的活动,有相声、唱歌的明星来,公司给了票,大家就趁机一起热闹一下的啊?”/p 我忽然想起来,不过那个问参加与否的对话后面,插入了花缙刚的一句“5月排班已放入国际部文件夹,每个人查看,有疑问及时提出”,我是对这个通知做的回应。刚想如此解释。涂正熙的催促已经传过来——“难得大家一起听个乐呵,您就来呗,回去晚了,嫂子那边有怀疑能怎么?”/p 随即听到旁边有女子的声音在笑,分辨不出是哪个同事,不过说话的变成樊静文后,她的声音还是一下子听出来了——“就是的,岳哥每天埋头干活儿,谁都不怎么搭理,吃饭也是一块儿去了,但从来不坐一起,老这么脱离群众,群众可不答应啊,今儿就来凑个热闹吧,要不,可别害怕公司里有什么说法,众窗里爱嚼舌头的无聊人可多得很啊。”/p (70) http://.biquxs.info/

我只好答应了,挂了电话才马上想起来根本不知道“好香”的位置,赶紧再回拨电话问了,一边想着花缙刚给的额外任务不知要搞到几点了,油然而生的对公司会有这样额外任务的气恼中,朝樊静文告知的方位走去。/p “怕您反悔不来,车站那儿又正好看见袁昊纤,所以静文接的电话。”涂正熙看到我后招手的同时,大声说。在场的霍庆芳笑道:“你扯这么大嗓门儿说这个?再说,要那样,静文打电话有什么用。”刘强飞将视线从樊静文处转过来,也笑着说:“就是,不用担心别人接你手机,辉哥会有什么想法似的。”霍庆芳含笑说:“你没想法就行了,别人——不是这店里,在二楼,说是有个区活动站。”她拉住要往“好香”里面走的我说。涂正熙跟着笑道:“就是,辉哥,咱能免费得到演出票就知足了,不比领导干部们能有身份去茶话会,吃着喝着看劳动人民在台上可劲儿献殷勤地表演。”/p “要那种活动辉哥也不参加,我就猜出来辉哥肯定没看那个公司邮件,因为那个题目。”/p 我听到樊静文这么说,才忽然想起是有封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发过来的一篇名为“社会主义正能量宣传月文娱活动通知”的电子邮件,确实连打开这个动作都没有做就删掉了,不过心里更想到的,是袁昊纤方才在我路过时投来的视线,一种没打招呼就急匆匆奔这里后的悔意难以阻挡地袭上心头——“其实点个头就行。”我这个念头只是蜻蜓点水地一闪而过,因为涂正熙拍拍我肩头道:“嚯,还有大屏幕,设备够全的,看来能放电影。”/p “那可别先放一遍《厉害了,我的国》,才能听相声和唱歌,我都饿了。”霍庆芳的一句担心也说到我心里。跟着他们随便找了排比较靠前的位置坐下后,我看了看指针转向4点的手表。/p 好在这个担心没有成为现实。一个自称亦庄地区政府工作人员的年轻女子,很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宣传月的活动安排,就开始播放某大学教授讲述中国现代外交辉煌成就的录像,而那个工作人员提前告知,这个环节是45分钟,然后就是现场表演。/p 我正琢磨这场活动如果5点结束,回到家该是几点,那个翻译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感觉右边肩膀被拍了一下。我自己也不知为何向左回头看去,刚回过神要转向右边,眼前一张面庞有棱角,宽额头、戴着很老气的黑边眼镜的年轻男子似要笑却笑不出来地朝我微微点头。/p “谁来着,怎么看着特眼熟却又不认识?”我颇为惊诧中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在这眼对眼的尴尬中,一只秀气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袁昊纤紧跟着探过头来,含笑小声道:“我把他叫来了,很意外他居然喜欢相声,你也没想到吧,其实——”/p 那个男子做手势“嘘”了一声,朝我再次点点头。我这才想起来这是袁昊纤给我看过的照片上的人,怪不得眼熟。也就客气地点点头,回身坐好的同时,想起自己刚才后悔的没有和袁昊纤打招呼也真是自作多情了。/p 这样的念头,也在、令亿万民众心怀仰止之畏敬。之后是在安静下来的氛围中,一个看着只有3、40岁的男人开始讲中国的成就,这番礼赞中,当今的中国,不只外交方面,最后总结出有特色的中国社会主义的伟大前景、以及中华民族很快会重新站到世界之巅的必然趋势。/p (此处略去22字)作为中国有史以来一直存在,而且占比越来越多的草民中的一员,我实在没有能力判断这番澎湃说词的正确与否,只管没出息地想着如果翻译花的时间太多,自己想做的事,就又要放弃了。/p 都说人生如戏,剧本却从来不由自己编写。我刚刚计算的5点左右回家的安排,就在看表演的活动后,被几个同事拉着一定就势聚个餐的邀请所打乱,而且还叫上了袁昊纤他们两人。/p 很意外袁昊纤的这个叫路浩的男友,不知是因为交流的话多了,还是酒入愁肠,在饭局上越来越显得健谈起来。/p 我因为滴酒不沾,就知趣地坐到方形餐桌的边角位置,旁边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鲁道瑄。霍庆芳应该是看日语的两人在一起,也就坐到了鲁道瑄旁边。可没想到她看起来矮小身材,却酒力超凡,和路浩一口干尽半杯38度的白酒后,投缘地被对方叫了过去坐到一处。/p “听说山东男的能喝,还真见识了——当然了,霍姐更是证明了东北人不分男女都能喝。”涂正熙说着,给路浩和霍庆芳都满上了一杯,同样来自山东的刘强飞则给涂正熙和自己满上了啤酒。自己的杯中也斟满啤酒的袁昊纤刚开口说“别让他再喝白的了,他这人别看都30多,可——”/p 路浩拉下她的手打断道:“啧,没事,就这38度的东西,我跟你说,不是我吹,今天和这个大姐聊得我觉得特投机,所以我——”/p “什么大姐。”袁昊纤也拉下他挥动的手,“别瞎说啊,人家还…呵呵。”/p 霍庆芳却并没有看她投来的抱歉笑容,说:“你说的北漂最不容易的那话,我——”/p “霍姐你东北来的,不是南漂吗?”/p 霍庆芳甩头白了刘强飞一眼,“我就是说这意思嘛,你这个愣小子少瞎插嘴,真是的——这北京的房租太离谱了,要不是我们东北还社会主义,我真不在这里吃苦。”/p “还社会主义吗?不是…好,我不说,听山东大哥的。”涂正熙缩回去的姿态惹得大家一阵笑。路浩嘴里嚼着一块煮得有些老,一时咽不下去的牛百叶说:“其实,你们只看到了表象,问题不是主义和路线,关键在政策。其实谁不知道,哪有什么社——”/p “你又来了啊,亏你还是国企的,而且当个小干部呢,就算工资没跟着到位吧。”袁昊纤用力拉住路浩的右手腕,她旁边的樊静文笑道:“不堵他嘴,怕不行吧?”/p “不用,不用。”路浩朝大家摆摆手,“我不说这个好吧,可反正啊,现在社会矛盾太多了,我不知道你们,你像我们是企业,按说业绩好就行吧,可其实不成,每周…或者说两周左右的频率吧,就有一次思想教育,听讲座什么的,就像刚才看表演前的那个。你们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特那什么的东西,要这么使劲灌输?你们听说过希姆莱没?”/p “不知道,我觉着,就是让我们麻醉自己呗。”霍庆芳说着也夹起块牛百叶,但在看见路浩豪放地吐出嘴里的那块仿佛关汉卿所谓“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附体的牛百叶后,不自觉地就又放了回去。恰好伸过去筷子的樊静文看见,忍不住露出厌恶恶心的表情,赶紧转过头怕被注意到,正好看见我投去的视线,立刻正容、悄悄做个不许出声的警告神情,惹得我不禁笑起来。/p /p (71) http://.biquxs.info/

我向闷头看手机,和我一样不大动筷子、也不喝酒的鲁道瑄说:“你也吃得太少了,不过说实话,咱中国的餐馆,做东西还是糙,我有时候看看那个《孤独のグルメ》(译文:孤独的美食家),你看过没?甭管里面是哪国的料理,馋得就只想去日料吃,你要说北京这儿没好的中国菜虽说不可能,可真好的,好像都太贵了,而且我不喜欢那种搞得特高级的。”/p 樊静文听到,说:“你这说法太绝对了,我们家那儿就有一家港式茶餐厅,价钱还好吧,就挺精致好吃的。”袁昊纤问我们聊什么,鲁道瑄意外地先开口说:“辉哥说他爱看《孤独的美食家》,喜欢日——”/p “我也爱看诶。”霍庆芳打断了他有气无力的慢悠悠说话,应该是酒精的作用下,一改平常轻声细语的讲话风格,提起嗓门道:“还是以前听别人说了,起初我还想一个光吃饭的日剧怎么能好看,结果一看还真有意思,怎么人家什么都能拍出味道来呢。”/p 袁昊纤笑道:“你们日语的,肯定这么夸日本呗,小心被人骂‘精日分子’。”樊静文鼻孔出口气,道:“哪至于,这典型的自己不行,还不能夸人家好的,中国那些破剧是给人看的吗?我看就是拍马屁,而且政府那么大的官儿,也非要无知愤青似的骂什么‘精日’,卑鄙。”/p 一桌子人都笑起来,刘强飞大嗓门道:“静文这话对,人家好的要承认,我支持辉哥看日剧。”/p 我笑道:“用你支持,我其实早就听人分析过,这所谓的爱国啊,甭管哪个国家鼓吹,都是伪命题,就是统治者禁锢思想的一种手段。打个比方,祖国就像父母,即便这父母穷,相貌平平,还没什么文化,那也不能说这不是我爸妈,跟我没关系,谁谁谁更好,我认他们当爹妈去。但是可以夸奖、可以羡慕谁的父母更好吧。然后只要有骨气,争取自己成为那样出色的父母就行了,是吧。”/p 众人纷纷赞同,袁昊纤鄙夷地神情说:“还真是,而且这两年搞新闻可是发现了,就兴人家外国人说中国好,说实话,夸的那些还未必怎么样。可自己人要说别的国家好,哪怕是实情,也跟卖国似的,切,怎么可能。”/p “我就是挺早时候看了韩剧,特想学韩语的,总不能喜欢了国外的什么,就被扣上不爱国之类的大帽子吧。”/p 鲁道瑄笑笑说:“凭你静文的出身,那太不至于了,政府的宣传,还有那么几个愤青的话,代表不了老百姓的想法,不过咱们吃饭不说这些,怪严肃压抑的。”/p “就是,别老说那些你们外文部上班写个没完没了的话题呀。对了,樊静文,我就是早想问问你最近有什么特好看韩国的影视剧没,如今不是限韩令闹得,都没消息了嘛,诶,尤其是那谁……”说到具体名字,袁昊纤立刻多了几分精神般,和樊静文凑近聊起了韩国的演艺明星、电影电视。/p 刘强飞很想加入,即便对当前流行的无论哪国的大明星都并不是很了解。但这份很难寻到机会的热切,被又一杯小酒浇下的肚肠中,泛起无限感概的路浩“/p 萍水见同乡,际遇惹愁肠。/p 千言道不尽,把盏诉苍凉。”/p 的热情牢牢缠住,难以和樊静文找话说。只能应付中,暗自埋怨袁昊纤可以随时和男友交流亲近,自己好不容易的机会,却被这一对儿硬生生地拆开搅局。/p “唉,其实说那些又有什么意义,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路浩在一番对希姆莱的热评后,忽然长叹一声,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小日子上,“其实,我在四环一个地方看上了一套,贵肯定是贵,可到底才40多平,我家要是能和她家一起多凑些首付,你像全款,不算贷款时候的利息啊,一共3百……”路浩计算出来的房费,外加税费、中介费等等,车轱辘话般唠叨了半晌,猛地将又灌了他一口酒精度很高的酒杯“啪”地蹲在桌上——“妈的,确实负担太…你说咱中国人挣这点工资,房价也离谱得外国人要是光看房价,以为中国人平均工资世界第一呢。结果,我算了一下余款的贷款和利息——我才知道,中国真的世界第一的,是利息最高。”/p 毕竟是外人,话题从纳粹精英,转到了现实中国,刘强飞只好不停地转换作为听众的理解方向,看上去与樊静文说得热热闹闹的袁昊纤竟然心能二用,撇过来一道严厉眼神。垂头嘬了一口酒的路浩更加神奇,有心灵感应般,一个激灵后抬头抓住女友的手,“我没再想,没有,知道那套房你们家嫌小,我就一说——好好,连说都不说了。”/p “我还以为大哥是喝得高了,原来美女的警告可以醒酒。”刘强飞乐哈哈地话音刚落,霍庆芳就笑道:“谁跟你比,空想就行,不用多花钱,也还不用操心这些。”刘强飞的黑脸膛泛着酒气,厚嘴唇之间喷出带着家乡强调的话语道:“谁说我空想,我要用实际行动实现——”/p “你那么大声干——”/p “哎呀,你那什么呀,都喷到菜里了。”霍庆芳更大的声音打断刘强飞和鲁道瑄两人,说着还要挪开盘子,鲁道瑄很认真地说:“没关系,那个百叶也不好吃,没人动它筷子了。”/p 桌上又是一阵笑,涂正熙说:“强飞哥,还是现实些吧,你这个初期社会主义的水平,就别空想人家要什么有什么的共产主义了,有什么财力办什么事吧。”/p “可不!”路浩痛苦的样子向下点了点头,“今年春节我都没敢回去,我小叔得了个叫‘脊髓炎’的病,我咬牙寄回去2千块钱,可我爸说我叔家嫌我小气,说什么在那么有名的北京的大国企,才支援那么一点。其实,真算不上多有名的企业,别说发改委之类的事业单位,就是比人家中移动、‘两桶油’之类,天上地下的差距了,所以我哪还有什么存款呢,那还真是狠狠心挤出来的。”/p 听到男友在好几个同事面前一再说出如此没面子的话,袁昊纤不满地瞅了他一眼,暂停了对韩国演艺作品,还能不能在中华大地上继续开拓市场的“操心”,推了推路浩,皱着眉头说:“你少喝点吧,又说那些没用的,谁还不都是有自己难念的经。”/p “就是,我觉着每天得完成的稿量,就跟出粗车司机说的天天一早醒了,就知道要出去把欠的份儿钱先挣出来一样一样的。”/p 听涂正熙一本正经地这么说,刘强飞指着他道:“你行了吧,你们北京的再舒服不过了,我要是有这些条件,早就…”他攥了攥拳头,大着胆子瞄向樊静文察言观色,可惜对方专注于手机,在给袁昊纤找自己手机里存储的有关韩国的花哨信息。很快,她就拉过袁昊纤,指着手机投入地讲解,并伴随着两人哧哧嬉笑、以及指指点点、评头品足。/p “听说辉哥也被安排翻译了?”我正觉得刘强飞的无奈很搞笑,听鲁道瑄问过来,点头道:“这么说,大家都有这样的任务?”/p (72) http://.biquxs.info/

“当然了,咱们日语还算少的,英语肯定多,他们经常性地来一批,韩语也多,据说是因为中韩关系比中日的好,哪怕现在差了,也还是,就是也不知道都哪里去采访的所谓专家,然后搜到他们的好些文章,翻了吧,倒也能算个稿件,因为会在众窗的网上发,可又都不是真的名人,点击嘛,哼,个位数的都有,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过,辉哥经历多了,应该知道,这搞文字工作的地方,虚头巴脑的事情就多,不比商务,只看有实际效益的业绩吧?”/p 听到大家都有一样的苦衷,英语和韩语的还繁重,我不觉释然很多,点头道:“嗯,还好吧,至少每天那个跟聚在一起瞎聊两句似的会肯定不会开,太形式了,听说他们部门也那样。”我用下巴指了指袁昊纤。/p “嗤。”一向只闷头干活儿,即便说表态,言语给人极为平和印象的鲁道瑄很轻蔑地苦笑了一声,“我们部门的花领导还是迫于要求走形式,人家那个赵领导,可不光开会方面积极得不得了,听说她还自创了各种要求…ちょっとどう評価していいかなあ、言葉が出ないくらい、まあ、彼女の部下じゃなくて幸いですね、もう本当に災厄なやつだよ、時間を無駄にする事ばかり研究してみんなに要求する。自分、まあ、何もしない、気が短いし、すぐ怒るって。まあこの会社に似合ってるですね、だから辞める人が多い。(译文: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她了,总之不在她那部门算走运吧,让人很无语的人。整天琢磨些浪费时间的事情,然后安排部门的人干,自己只管下指令,脾气还不好,随时会发火。这倒挺符合众窗的风格,要不动辄有人辞职走呢。)”/p 对此基本没有任何了解,我只能默默点头,而且脑海里除了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每天一会”以外,联想不出赵瑜卿对部门的编辑还能琢磨出什么千奇百怪的指令。记忆里,只有偶尔遇见过的那个身材瘦高但依然穿着细长、尖锐高鞋跟、似乎不大施脂粉、颧骨突出的一张苍白脸上,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下,一双不大的眼睛目不旁视,脚步细碎快速的形象,仅仅从身边路过,也给人一种仓促所带来的催逼感,确实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压抑不适之惑。/p 我不由得扭头,无意识地想看看和樊静文聊得热闹的袁昊纤,却是不知何时坐到了我旁边的霍庆芳进入视线,听鲁道瑄说完,笑道:“也没什么吧,听说就是琐碎的要求有一些,别是你们老是看不惯女领导,是不是?”/p 鲁道瑄道:“那可没有,他们那组挨着外文能注意到而已,而且众窗女领导本来就多,连体育新闻部都是个女的当头,也挺有意思的。”/p “有什么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袁昊纤又一次发挥出她一心二用的特殊本领,从与樊静文的热聊中分神过来,“她那样的领导,就知道让我们做好多事,然后都成了她一个人在公司高层那儿表现的资本,我说的是我们部门那位啊。”/p 看看袁昊纤被樊静文拉过去接着热聊,霍庆芳小声朝我和鲁道瑄说:“别看他们90后,以为应该什么都不懂似的,一个个的说起什么来,也挺一针见血的。对了,你们听说没——”她警觉地向旁边飞快扫了一眼,略凑近些压低声道:“尤振财据说特喜欢赵瑜卿,呵呵呵…”/p 她语罢尖促的笑声中,我和鲁道瑄对视了一眼,难以掩饰的意外,令我们两人又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p “太意外了吧,老尤孩子都快高中毕业了,俩人差了得多少岁呢。可赵瑜卿居然还特意给他零食吃。”/p 我脑海中浮现出以我的审美实在无法恭维的赵瑜卿形象,随即想当然地认定是谣传之际,霍庆芳的这一句似乎是看准了我的想法而特意补上。鲁道瑄轻描淡写地说:“嗨,虽然也是日语,人家专栏的,公司的主力,赵瑜卿那种人,自然高看一眼吧。而且他们那部门好像经常有互相送零食的,说不定老尤遇上,人家顺手给了一口吧。另外,我就听说赵瑜卿特希望她的部门,也能有人发展到在专栏发稿的资格。”/p “专栏不是专门招的呀,是提拔水平高的编辑的特殊待遇?”/p 听到我意外心境下放开嗓门的疑问,霍庆芳轻巧地哼了一声。樊静文久违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笑道:“要不人都说辉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自己活’呢,公司里好多门道,要像您这样,怕是埋头干一辈子也不能——”她做了个向上的手势。也专注于韩国演艺话题的涂正熙说:“可不,大家都觉得辉哥一副隐士做派,而且是那种所谓的‘大隐’,就是谁说的来着,叫‘大隐隐于朝’,好在是咱们外文部,要跟昊纤这娱乐新闻那儿,那赵瑜卿可是不大接受的。”/p “嗯,怎么讲?”我依然有些紧张起来,看向袁昊纤。她微微笑道:“人家可罕见地引经据典地告诫我们呢,说是孔老夫子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所以大家必须多交流,互相学习,谦虚热情,等等吧,列举出好几个要求。然后总结了,说一个人只管自己埋头干一定不行,那是傻干、瞎干,别说出成绩,不拖部门后腿就不错,因为这是一个集体,只有团结协作,才能一起进步,否则肯定不适合这个工作。”/p 我随口开玩笑道:“古今那么多《论语》的注解,没想到你们赵部长还能独辟蹊径,了不得。”涂正熙鄙视道:“切,最接受不了她动不动就‘肯定’、‘必须’的这种口气,好像她权威似的,她政府大官儿、科学院专家啊,开口就能说一不二?”/p 早已有了几分醉意的路浩不长记性地夹起一片牛百叶,嚼着说:“就是政府的话,也就咱这说一不二吧,我们那儿有从英国回来的,说英国大学生动不动抗议,还说‘nogovernntisbetterthannogovernnt’,这要搁中国,是吧?”/p “你英语好,他说这什么意思,听起来像绕口令似的?”刘强飞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可以直盯着樊静文说话的机会,连忙恭维似的问道。/p “没听清。”不知道是不是本无穷尽的韩国明星已被樊静文细数罄尽,她懒洋洋地回应了一声,一边拿起筷子搜寻桌上哪个菜可口。刘强飞指着一个只剩了一块锅包肉的盘子,“这个都说好吃,你光顾着说话,没怎么吃呢吧?”/p 这次,樊静文很给面子地伸出了筷子,刘强飞马上有说鸡蛋汤也好喝,最好趁热盛一碗。说着,还起身把盛汤的大碗朝樊静文推近些。/p “没事,够得着,谢谢。”/p 霍庆芳一把拉下樊静文道谢时要拦阻的手——“你这不和他太见外了?”/p 一阵笑声中,鲁道瑄平静地说:“那英国学生也是胡闹了,不要政府肯定不行。其实,咱们国就是封建社会时间太长了,动不动金科玉律,一句顶一万句,肯定会一直慢慢改变的,新中国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直往好了走的。”/p 涂正熙嘴角翘了一下,看向我说:“辉哥,你不说中国没有封建社会吗,非要说有,也就西周时期?”/p “啊,你还说过这话,可别让梅总、尤其那齐蜚听着,要不还了得,你不知道齐蜚说的,梅总还特少见地跟着强调过的那句话?”霍庆芳看向我道。/p (73) http://.biquxs.info/

我摆手道:“不知道,可我不是研究历史的,私下随口一说,也没要广而告之,还能对我上纲上线?而且人家伏尔泰300年前就说了:‘我不同意你说的每句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咱这文明古国,就算一个个的还都认准中世纪的老一套,不能私下聊天,也必须‘伟大光荣正确’吧?”路浩也摆手道:“嘿,你以为,我反正就觉得不是主旋律的意见想都甭想,再说了,中国也没人有人家西方的那思想,上面不都给批判了吗。”/p 涂正熙道:“这路哥就太绝对了啊,不说现在中国的大学里有想法的教授多了,就是几百年前也有啊,你像黄宗羲,就反清复明…啊不是,反帝王专制来着,那思想,倍儿超前。”/p “哟,你还知道这哪,够博学的。”樊静文说着,似乎无意识地撇了一眼刘强飞。对方呷了一口酒之余,却有能力极敏感地捕捉到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或许都忘了筷子还夹着米饭,将其放到碗上拍了下桌子道:“那人我知道,特能那…韩国还说他是韩国人来着呢,太没羞没臊了——对了,霍姐,齐大书记说什么了,让梅总都强调,我还真不知道呢?”/p 事关公司严格要求,众人的注意力果然从无关紧要的黄宗羲,回到被梅耀庭罕见重复的齐大书记的光辉语录上。霍庆芳刚刚提起精神地张开嘴,涂正熙忽然插一句道:“可梅总说话你们听得懂?”/p “别打岔儿啊!”樊静文拍了一下他的胳膊。/p “啊,你们老总讲话还特深奥不好懂?”/p “啧!”袁昊纤狠狠地撇了眼没眼力见打岔的男友。/p 霍庆芳却略带难为情的笑容道:“啊,原来你们还都没注意到是怎么的?又不是秘密消息。那要不就没什么,别是我小题大做似的?都去年底了吧,齐蜚说起公司联欢大家准备节目的事儿,他先说不赞成圣诞联欢的说法,说西方的节日绝不提倡。然后说公司出了几篇问题报道的事情,都是因为思想有误区,感觉大家的认识水平,还没有学习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史》的高中生准确。”/p “噢~就这啊。”涂正熙恍然大悟地长出一声,“怪不得公司年会改春节前了,宣传栏那儿还有个社会发展示意图。我还奇怪呢,那破玩意儿贴上要干嘛。”/p 刘强飞道:“年会倒一直是春节前啊,只是圣诞节也有个活动,很简单的。霍姐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花领导是有次开会好像提了一句齐蜚说了什么,也没太当真听,就是发现圣诞节当天的活动突然没了,原来因为这个。”/p “好像如今大学确实是都不许搞圣诞联欢了,国内新闻部去年还有这方面报道来着,但没发多久,就给审核的给删掉了,理由还是传闻不实的信息,不能发布了误导读者。”/p 路浩目光已不大聚焦地看着袁昊纤道:“还能有这种事情,你现在才说,都没跟我讲过。”袁昊纤豪放地一口饮尽小半杯啤酒,笑道:“干嘛要跟你说,工作的事情,上班时间就够烦的了,下班了还要勾起来,我有病啊,再说,这都是他们时政新闻部门的工作,我们部门只管娱乐方面。”/p “连圣诞节玩一下都不能的话,干脆退回到闭关锁国的清朝时候得了,连那时候有的广州开港都给关了。”/p 涂正熙这句牢骚,或许成了我对本次聚餐的一个最清晰深刻的记忆。回家后赶紧应付性地翻译了“专家”文章,第二天到了公司才提交上去。好在直到下班,花缙刚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也没有安排新的任务。这样毫无负担迎来的五一节假期,当然是最值得期盼。/p 不过,说是期盼,在这种出门就是到处堵车的时节,也不过是在家消磨平淡舒缓的时光。然而仅仅是小学生的儿子,可完全没有我的这份轻松。排得满满的休息日补课以及兴趣课,让启旻和秉嫣直到假期的最后1天,也就是5月1日才能略略得空。却又因为约了同学,两人还是一个上午都跑去了外面。/p 午饭后等启旻惬然睡下,妻子似乎才意识到我的存在——“你要求看的那本《人类的故事》好是好,可对启旻也没什么意义。你知道要是想进好中学,人大附就不说了,101、哪怕是北航、交大附,如今都要求多高了吗?你就是太不切实际,而且他们老师,让他们过节看写英雄方面的书呢,不是古代和外国的英雄啊。我估计,以后考试的作文,肯定要有这方面的内容。真的,你别我这么说,就嗤之以鼻的,回头咱们启旻一个中国这几十年的英雄人物都不知道,肯定得不了高分,那就太亏了,按要求记住几个就得了的事儿。反正,主旋律教育上,将来小孩子越来越躲不开的。其实,咱们还不是一样这么过了的。”/p 我哑然失笑,道:“我还说人家伊朗退步得远不如他们国家上世纪70年代以前呢,真是灯下黑了。我越来越觉得,启旻他们这么大孩子的老师,应该大都是90后了吧,别看这些年开放,比咱们这一代,没想到还被一个思想教育束缚得厉害,而且吧,到了这样的程度,还特别难讲明白,和他们。有的吧,倍儿自以为是,真像孔圣人说的了,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p 妻子不以为然道:“得了,幸亏你不管孩子,要不时不常地去启旻学校,再和人家小老师掰扯你那些不合时宜的观点,还了得,人家教育口,怕是比你这还严呢。再说,谁都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小老百姓,不在这上面较真儿。而且,你少在公司瞎说什么啊,毕竟是那么个本来就搞宣传的地方。什么洛克、卢梭、还有…噢,孟德斯鸠之类的,自己看看、家里随便聊一聊的也就得了,那些到底是人家西方的文化,肯定永远融入不了中国社会的。”/p 我默然点点头,由不得感慨原来妻子对现实看得比我深刻,而由此浮想出自己说那些话的场景,难免有了夸夸其谈的轻浮感觉。我又发觉,必须承认确实有些偏激和武断地评判了自己周边认识的年轻人。因为那样的想法,只是前日聚餐后,和同路乘了一段地铁的樊静文聊天所致。/p 如果只看樊静文目光灵活明亮的双眸,或者薄薄红艳的嘴唇,以及她和袁昊纤聊起天来不知疲倦的表现,一定会认为她健谈、热情、外向。实际上,与她在公司总是静静地专注于电脑屏幕一样,很少能够在闲谈中,听闻到她参与进来的声音;也很少在同事们三三两两的一起行动里,发现她的身影。虽然不会像我出于习惯,在午餐时听些广播之类的节目,而不与大家同桌,她却总是“独坐喧嚣,身心世外”般,一副旁观的姿态,淡然、漠然、寂然。/p “人喝了酒,真是状态变化大啊。”聚餐后等亦庄线地铁到站的光景,我率先打破沉闷道。/p (74) http://.biquxs.info/

……没有回应,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视线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真是应了现代社会“/p 一机在手天下有,肆情任性度春秋。/p 怒骂嬉笑众生相,离合悲欢古今悠。/p 看惯世间纷纭事,抛却天地虚妄愁。/p 指尖点出心所想,何需更与人交流。”/p 的流行说法,自觉成了完全可被忽略的空气般讨了个没趣。/p 给自己找个台阶的心理,我扭头看看显示牌还有几分钟车到站之际,樊静文却抬起头,吁了口气道:“我要是昊纤,肯定不会带着那个人参加聚餐,怕是紧着躲开呢。”/p “肯定是看咱们都邀请,不好意思拒绝吧。”我即是这么认为,也要为袁昊纤辩解。听到邀请时,袁昊纤很认真地摆手、找理由婉拒的形象,我依然可以回想起来。樊静文双手攥着手机放在身前,无目标地看着对面站台说:“当然一起聊个天没什么,可要是在那么个挺好的单位——好歹国字号的大研究机构吧?居然还老是抱怨这个那个的,心态那么消极,我就特看不惯,觉得就算有好多不如意,可何必在生人面前那么絮絮叨叨地发牢骚,这方面,倒是强飞好得多了。不管怎么说,中国现在发展得这么好,美国日本欧洲都比不上。”/p 我很不愿意和人谈论当今中国社会,毕竟以我浅薄无知、狭隘偏颇的认识,这个普通大众占据人口99以上、要奋力养活(此处略去10字),似乎被上苍没完没了故意(此处略去4字)的国度,值得被认可赞美的领域,从古至今并不能找到很多,要知道总结出的所谓“四大发明”、“丝绸之路”等等,还是西方人首先提出后被世界承认的文明记录。而那些实实在在能够堂而皇之罗列出来的精华,古代社会还已经包办。因此只随口说:“嗨,各有各的难处,现如今中国人谁不是压力山大的。而且,你没看那人也是酒后吐真言吧,害得袁昊纤一个劲地警告。哼哼,我不喝酒,不知道酒精到底怎么支配了人的心理的,变化确实挺大的哈,开始还以为那人不善言辞呢,酒这玩意儿还真自我控制不了?”/p 她并不回应,只管说:“而且,您不觉得涂正熙也是的,老是这个不满那个不愤的,其实,今天是我特意拉上他看演出,你看人家相声,都能把正能量说得挺有意思的,不管怎么说,现在宣传的都是正面的吧,总没有引导谁去干坏事。再说,中国30年,就能从那么个特穷的国家,一下子就到了世界第二,多厉害啊,所以,我就相信这肯定是制度优越带来的,凡事都有个因为所以的理嘛,虽说在对韩国这事儿上,我确实有点看法。”/p 我这才意识到,平常很少主动交流,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来改革开放多年以后出生的人,竟然会有如此思维。我连连摆手,笑道:“说实话,我因为这个工作才看新闻的,真是对政治不了解,当年在日本的时候,别说中国,日本谁当首相什么,全不知道,后来回国了都一样,这搞生意的工作吧,真是俗之又俗,满脑子业务和生意经。其实现如今也差不多,我除了把人家报道的挪过来编辑好完成任务,其他的还是都不知道了,也懒得看,呵呵。咱中国嘛,‘莫谈政治’是铁律,第一代老头子,哦,就是纪晓岚说的那种‘老头子’啊,他不就警告过,‘没调查研究就少废话’,呵呵呵,所以也不敢瞎说,何况这下班的时间。诶对了,今儿这菜,说实话,真不咋地哈。”/p 樊静文令我意外地笑起来,说:“辉哥确实实诚,也不怕我不留心说出来让宣轶听见,他老人家可古板得很?”/p 她上挑眼皮飞来的眼神,有她这个年龄骨子里的娇俏、活泼气息,让我顿时抛开刚才严肃话题带来的压抑与抵触情绪,轻松地笑了一下。/p 眼看着地铁列车的头灯明晃晃地朝我们耀眼而来,/p “你——”/p 樊静文也恰好张开嘴,阻止了我的说话,我看着她等待下文。/p 待上车找空间站好,樊静文眨眨亮晶晶的眸子,里面自然而然有一种很可人的笑意蕴涵着,说:“不好意思,您刚才要说什么?”/p 每当她回到这样因涉世不深而带出的纯真气息、以及温和友好的心态,会让我对她盲目笃信、片面认知所形成的激进观念的不屑、鄙视,能够欣然消退。/p “经济总量的世界第二,说明不了什么根本问题的,还不说人均世界垫底水平,阿联酋、卡塔尔这样连人均都早就顶尖的国家,在世界上地位很低,为什么会这样我就甭说了吧。”/p “那干嘛?他们没地位我倒是知道,还挺奇怪呢,要说起阿拉伯世界,在过去也特别强盛过呢?”/p 我看着她,虽然不是刘强飞有机会就要争取亲近的目的,但她饱满的圆脸庞、明丽的大眼睛、还有两道清晰劲道的眉毛,虽然略显低矮、圆润的鼻头也许没有挺拔鼻梁的完美,但配合她的面貌应该也可说是恰到好处,这幅形象的确令人赏心悦目——“孟德斯鸠有部小说叫《波斯人信札》,里面第一封信就说,‘我们生长在一个昌盛的只有一个(此处略去2字)的帝国,但觉得我们的认知不该局限于帝国的疆界,可以启迪我们的,不仅仅是东方的智慧’,说实话,这话太适合那什么了,是吧?”/p “不觉得,这太平常了,中国每年多少人去留学呢,还有好多去国外旅游。诶,不过,‘说实话’这词儿要是您口头语的话,那您一般不说实话啊?”/p “呃…我倒没注意过,还真没准儿了,黑格尔就说‘实话只可以说给值得信赖的人’。”我随口胡扯了一句,忽然觉得语义太过亲近,便加上一句道:“中国不也有句老话嘛,说‘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就是如今这聊天工具,太容易失言了。噢对了,你中文系硕博班儿毕业的,我别班门弄斧的让你笑话。”/p “呵呵呵,您真能假谦虚,明明知道我学韩语的,倒是选修了中文,可也就是语法和近代文学,学了的还差不离早都还给老师了,这人上学时候吧,养成的坏习惯,学的什么,都只图应付考试。”/p “精妙,真是这样。”我竖了竖大拇指。/p 真正聊起来,樊静文并非日常给人的孤僻、冷傲形象,只是令我意外的,是她实在对政治很有兴趣,这在我认识的女性中非常罕见。但是,更令我怪讶的,是她认识上不知如何形成的固执和“自信”。/p 例如“我看过他的文章,到底是清华大学的名教授,美国特有名的大学拿的博士学位,人家说中国综合实力比美国都强,不是愤青那种盲目的自夸,是有好多数据支撑的”等等。/p 站在地铁车厢里听她说起这样话题,我颇为扫兴,也从来不愿对此探讨,何况眼下还是在公众场合。打哈哈的态度点点头,笑道:“嗨,什么事情吧,总会因为环境、身份、学问之类不一样,难免有不同的立场,你像中国有个叫李毅的球员,足球运动员啊,他就说‘我的控球像亨利’嘛。”/p (75) http://.biquxs.info/

面前坐着的一个看向我们的中年男子明显笑了一下,随即视线回到他自己的手机上。但樊静文肯定对末了一句不知所云,只自言自语似的说:“也是,我现在还看韩剧,朋友圈里都有人骂我。”/p 很快到了宋家庄要分开乘车,我还是在走过去的路上忍不住说:“有部叫《康熙大帝》的电视剧吧,听说里面的主题曲歌颂康熙都没底线了,恨他不能多活500年,可要是从大权独揽、还有文字狱这些精神传承的角度看,他压根儿就没死呢,这300年里也就偶尔打个盹儿,放松了一下警惕。倒是正熙推崇的那个黄宗羲,早就绝迹了。我推荐你看看93年出品的电影《霸王别姬》,尤其那里面的最后30分钟,就知道49年以后的中国对老百姓来说是什么样的了,虽然说实话,那也就是咱这中国社会‘精髓’的一个很克制的表现。”/p 想起临别的这些义愤之词,我还后悔活了几十年的人,依然改不掉喜怒冲动的“恶习”。但我没想到,作为相差20年以上,关注点完全不同的一代人,樊静文大概在还没回到家时,连我推荐的影片名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p 虽然和我同住10号线沿线,樊静文乘车方向相反。作为距离市中心很近的长安街沿线居民,每天赶往亦庄的上班路径,让她渐渐感到厌倦,如今正在偷偷地寻找新工作。当然,最激发她这个念想的,是她需要一个更能让她发挥潜力的场所。/p 樊静文知道,真要提出辞职,反对的应该不是宣轶,阻力必然来自父母。即便是男朋友都没有确定、还谈不上已谙世事的女孩子,樊静文也能感觉到宣轶谨小慎微的官场老将本领。因为那是一个历经几十年摸爬滚打,身体的每一个有触感的部位,都有了感知机会和危险的聪明人。虽然这份中国才特有的土壤培育出来的才能,只会游刃施展、或者称之为出师回报给中国官场那些根植在基因里的(此处略去9字)中,而绝不会有老夫子谆谆教诲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境界。/p 但即便这样“能力超群”,宣轶的财产,以他攀附上来的这个官阶来看不能说多。例如中国人最看重的房产方面,在他妻子和独子所知、但依然必须守口如瓶的范围,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居住的房子,就只有大兴区的一套不到百平米的两室两厅这样说不出口的“卑微”现实了。居住的这套,也不过坐落在三环与四环之间,将将百来平米而已,与他的社会地位相比可谓非常低调。里面的陈设也稀松平常,简直可以比拟家财万贯但舍不得多花一个铜板的老葛朗台的治家风格。但负责任地说,宣轶的简朴内敛,并非全世界吝啬鬼相通的秉性所致,只有时局,是他通过修炼得比狗还敏锐千百倍的嗅觉,帮助他判断如何行事的标尺。/p 宣轶还具备了避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当局者迷的本事,在这样一个几百上千年、乃至很久的以后也看不到(此处略去9字),利益可以无限膨胀、因而充斥着落井下石、搬弄是非的险恶领域,只有外面的人看到的都是光鲜和尊贵、前呼后拥的排场、盛气凌人的架势、以及挥斥方遒的威风。而他自己,深深懂得每一步或许都是赌博,一旦迎来登高跌下的结果,不仅仅是财富的烟消云散,还可能波及身家性命。当今中国,那种似乎只有古装剧里才有的“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的从煊赫无比,到转眼间满门抄斩的跌宕情节,其实(此处略去32字)。/p 可以说,这就如同海明威笔下《老人与海》里那条被钓到的大鱼,不等捕猎者收获,已经被群鲨撕咬得皮骨难存。也因为如此,久经战阵、如履薄冰的生活,让宣轶、或者说他这一类极其稀罕的中国人,可以突破费尔巴哈所谓“人是以感性为基础的感性和理性的统一体,而人首先是有感性,然后才有理性”之学说,真正实现了有(此处略去8字)钢铁意志的一族,即只有理性,严防感情用事,包括对上下级同事、朋友、亲戚、乃至家人,绝不容许任何例外。/p 所以,他不会为了一个亲戚的小女子的升迁,让人攥住一个“任人唯亲”的把柄,等待时机释放出来攻击他。/p 尚未成家立业的樊静文自然不能洞察得如此准确,但连从编辑升格到编务都艰难的现状,她早就隐隐感觉到前途的黯淡,她以为这是宣轶对她这个外甥女谈不上喜欢——“哼,重男轻女的老顽固”,这是樊静文对她这个舅舅的评价。但这样的局势,完全不能满足她从来不加掩饰的抱负。/p 母亲宣静身为宣轶的亲姐姐,却在宣轶面前一贯俯首帖耳,至少不敢有任何不尊从的态度表露。比起在国家机关原本养成了傲慢、冷漠作风,却都能陶养出如此俯首甘为面目的宣静,樊静文在研究院工会干了30年才熬成个小干部的父亲樊文捷,更是在这两个姓宣的面前,永远一副乐呵呵的顺从模样了。/p 想到这些,也令心高气傲的樊静文时时会有刺痛感。中国人深入骨髓的爱面子心理,在这个自小生活优越的年轻女子的精神中,更是被辐射危害了一般,过度地成长、无序地蔓延。/p “这么晚回来,又是不知道跟爸妈说一声,就是不知道我们会多担心,再说,如今联系还这么方便。”樊静文敲开家门进去后,正在客厅里放着重播的《新闻联播》,却手里拿着《新京报》看的樊文捷说。/p “嘿,老爸,倒打一耙呀,给您微信了,还有吃的东西的照片呐,就是真不好吃——您干嘛开着《新闻联播》看报纸,要核实两边儿报道得一不一样,然后举报啊?”樊静文说笑着将手提包往稍远处一扔,把自己重重地砸进沙发,随即把父亲的胳膊拉了下来。就看见报纸上醒目的黑体字标题《维权首先要知法——记优秀党员干部韩充先群众之所想光辉事迹》。/p “呵呵,爸,如今还有这样语气的报道呐,我们还真不至于这样,呵呵,这别是人民日报社给《新京报》下达的任务吧?”/p “淘气,净瞎褒贬。而且你这专门搞新闻的,倒问爸爸了——下次可不能不说就回来这么…噢,你说发过微信,爸这一到晚上,一般想不起来看那玩意儿。”/p 这时,刚接了电话,从自己卧室出来的宣静瞅了一眼丈夫,道:“你还不跟她说——静文,这五一3天假你有什么安排没,没什么加班的活儿吧?上次春节就是要去上你舅舅家,偏你要值什么班儿来着。”/p 樊静文懒懒地把身体更往沙发深处挤了挤,伸直腿打了个哈欠,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安排都没有,就是明儿跟同学开车出去逛逛,诶对了,爸,车钥匙,明儿让我用啊?”/p 看见宝贝女儿伸出的手,樊文捷就要起身,宣静咂嘴道:“急什么你,明天呢——你这一出去,还不又得一天,哪个同学,又是那个苏…”/p (76) http://.biquxs.info/

“唐。”樊静文不耐烦地只回答了一个姓字。/p “苏唐,男生女生?”樊文捷看着电视里领导人亲切视察某工业基地的场面,漫不经心地问道。此时,他面对的刚购入不到一个月的45英寸大电视,除了占据屏幕4分之3的伟人形象外,就是无数虔诚仰望神灵一般,表情显得兴奋异常的工人们,有幸挤在剩余的4分之1屏幕中,构成又一幅几十年来在中国所有地区都会时不时上演的老百姓对政府感恩戴德的和谐场面。/p “什么酥糖,还点心呢。”樊静文笑起来说。这时,电视里播音员用着自上世纪5、60年代以来就没有改变过的腔调,充满敬佩和感念、甚至激动亢奋地宣讲着:“党的关怀春风化雨,领导人的指示开天辟地。从此穷乡名声成过去,更多致富路拓展出新历史。人民的生活甜得像蜜,更深刻地懂得他指导下的社会主义,才能让中国更加焕发活力……”/p 当日复一日的歌颂成为(此处略去23字),一切人类创造的词汇,就在这番(此处略去37字)。这就如同乐器,在音乐家手上可以表现得赏心悦耳,毫无技巧却要玩弄之人,则可以让其呕哑难闻。无论那旋律,是要主动贴近下里巴人的大众审美,还是尝试攀附阳春白雪的曲高和寡。但几千年来的历史,却似乎在不停地验证后者努力的可笑也可悲的结局。当然,这种周而复始的验证,(此处略去3字)显得徒劳无益而已。/p “瞎打岔,而且你小声点,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新闻。”宣静吩咐着,坐到三人沙发宽大的扶手上说:“静文,妈跟你认真说说,上次介绍的条件那么好的男孩儿,你知道人家现如今去哪儿了?”/p “爱去哪儿去哪儿,跟我有1毛钱关系?”/p “瞧你这怎么说话呢,一点儿正形没有,妈就看不惯你们现在这么大的人,说的那些叫什么‘网络用词儿’,真是糟净中国话。”/p 樊文捷也点头道:“可不,女孩子不能学这种说话,太粗俗了,应该多看看电视新闻,你看看人家的用词,特讲究,而且你现在还搞新闻,更应该,是吧——诶,宣静,你说的就是老闫提到的那孩子,考进发改委还是中宣部来着?”/p 不等母亲从深有感触的表情里,把溢美之词配合着说出来,樊静文猛地起身道:“哎呀我累了,赶紧洗了,早点儿休息了。”/p “等会儿,等会儿。”宣静拉住女儿,“妈还没说到正题呢,那个唐什么的,谁呀,你说明天一起开车出去的?”/p “他妈你都忘了,唐济渊,我们小学是同学,初中不在一个学校,后来高中考到一块儿,还分在一个班,您还说特巧来着。”/p “他呀,他家原来还这个大院儿的,也不知道如今住哪儿了。刚上学那阵儿,这小子经常趿拉着鼻涕,上高中那会儿一看见,还挺精神一小伙子了,这孩子就是变化大。”/p 宣静看着丈夫张开着报纸,时不时看两眼电视的同时这样说着记忆,再看看女儿能踏实坐在沙发里了,便说:“老樊你真是糊涂——静文,你怎么又和他联系上了,还一起出去,就你们俩呀——文捷,这破报纸有什么可看的!”宣静起身,上去将报纸扯到自己手上,随便往茶几上一顺,坐到了女儿身旁。/p 她的屁股碰到沙发的瞬间,启动了开关般,樊静文“腾”地起身,倒也没有走开,只是转而面向父母道:“妈你别瞎猜啊,我们这高中的同学大都联系着呢,这明儿没事儿干,他正好说想出去兜风,就这么着,碰巧了呗。”/p “切,巧?”宣静轻巧的一声笑,瞅了眼丈夫——“他要兜风,你开车…还是他开?”/p “哟,他大小伙子,开车可别太楞,我们公司——”樊文捷终于将注意力大部分转移了过来,但话未说完,被宣静劈头打断道:“你这人真是糊涂,这是谁开车的问题吗?”/p “那…”樊文捷看看妻子大人,再看向女儿道:“那是那是,就算老司机也不行,哪怕18他就拿了本儿呢,毕竟年龄——”/p “爸,什么老司机,您别瞎说了。”樊文捷的说话再次被打断,樊静文则在哭笑不得后,甩下这句话,抓起提包朝自己屋里走去。/p 儿女房间随意出入的习惯,在中国人父母、尤其母亲这里永远被很自然而然地传承着。宣静跟上女儿道:“你明天要定好了出去玩儿,妈不拦着,就是五一那天你就别安排什么了,你知道吗,你舅舅也不知道动了哪根神经,非要给你介绍个对象。”/p “啊?我舅妈这毛病还传染啊,舅舅什么时候有这嗜好了,每天忙得不是连舅妈自己都说人影看不到吗,真是邪门儿了。”/p 宣静也令樊静文颇为意外地叹口气道:“可不,妈知道相亲这种事儿,不容易成,所以就怕你舅舅家掺和,你舅妈也就算了,我刚才还打电话问是不是这事儿还是她张罗的,可好像真是你舅舅开的口,而且对方来头不小,就好歹见见呗。妈是这么想,万一觉得能喜欢,先处一处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舅舅肯出面,那条件一定没的说。真不成了,想个法子,就说是人家男方不大乐意,也就不驳你舅舅面子了,哪怕那人喜欢你,想让他改了想法,也有得是法子。到底你舅舅还是你现在公司的一把手,压根儿就不去见,肯定不合适。而且,他突然这么出面,妈琢磨着,估摸也有不得已的地方。”/p 这番分析,反而勾起些樊静文的好奇心,便问好了大后天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宣静则说一会儿程燏,也就是宣轶妻子微信给她男方的照片以及其他信息后,她再转发过来。/p 习惯性地时时要浏览微信的樊静文只管对母亲的说话点头回应,唐济渊已经发过来30多分钟的几条信息,在和她询问明天汇合地点以及时间。/p 正在回复,原本走到门口的母亲又返回了一步道:“你真是和那个唐…唐什么来着,就是一般同学的相处啊?他如今干什么呢?老早前好像听你说过那么一耳朵,是一家搞电机的商社做销售?销售这种工作,妈觉得最不稳定,人也会特油滑——诶,你这桌子又这么乱,而且这床…哎呀,怎么…这衣服上礼拜我就看见好像你穿了1天就,一直扔这儿来着吧?”/p 刚输入一半要说给唐济渊的话,樊静文看见母亲已经完全又退回到屋里,正在拿起她认为不该乱放的东西,只好随手将手机扔到床上,拉住母亲的胳膊道:“妈,一会儿我自己收拾了搁洗衣机那儿还不成,我这一会儿洗了澡还得换下些,一起放那儿,向上帝保证。”/p “得了,还上帝,你信教啊,真是,瞎学那些外国不靠谱的话,那好好收拾收拾啊,这要来个人,妈都不好意思说是女儿的房间了。”/p “哼哼,妈,您别是想象着舅舅介绍的那个人来检查我的生活习惯好不好吧?他到底…算了,再说吧,反正也无所谓。”/p (77) http://.biquxs.info/

“好像你多会看穿我心理似的,反正得收拾啊,都这么大了,一个姑娘家的,哪能不管不顾的还?”/p “好好,妈,您就放放一万个心吧,我收拾。”樊静文等母亲敞着屋门离开,重新拿起手机,却发现刚才的输入不小心已经发了过去,害得唐济渊一串疑问,分成许多条连珠炮一般发过来:“啊,你怎么变卦了”,“我家里和亲戚的聚餐我都推了”,“发小约好的一起打球”,“我也给回有事去不了”,“还有好些呢,不带这么玩儿的”,“严重抗议破坏我档期行径”。/p 樊静文笑着,也快速地分为几条回道:“看你,误会了”,“慢性子咋急脾气劲儿了”,“我要说的想想还是不去了”,“不是不一起兜风”,“是说你打算的那个地方不去了”,“景点肯定人多堵车”,“所以打算换个去处,就是还没想好”,“明天见面了再商量吧,我喜欢幽静,整天上下班,哪儿哪儿都是人,看得烦死了”,“噢对,去你的档期吧,哈哈哈”。/p 第二天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后,拿上车钥匙出去。打开楼门时,就看见一身牛仔衣裤、戴个棒球帽、背着一个鼓鼓撑起的大背包的唐济渊,钉在地上一般,稳稳地笔直站在栽有灌木的路边。待她再走前几步,发现对方身前竟然还戳着一把吉他,不动地望着远处的神情,仿佛是心思在其中迷失。/p “济渊,干嘛呢,好像诗人看景儿构思似的,还带个吉他,你刚才微信里可只说带了几样儿零食,别表现得这么文艺范儿吧,一个搞销售的——不过还真好久没听你弹了,现在都记得你唱《秋天不回头》的那专注的傻样儿,哈哈。”/p 樊静文说完毫无掩饰的笑声中,唐济渊扶了扶眼镜,文静但不算白皙的脸上略有些腼腆道:“啊,那样傻来着?不过别什么诗不诗人的,我不就一单立人儿,一向给你当个偏旁陪衬一下嘛。”/p “嚯,说你诗人,你还真拽上了?”/p 唐济渊笑笑,“咱们知根知底儿的,都是理科学得不咋地才选的文科混,诗,是什么?人家给我讲解了,我还看不大明白呢——去车库?噢对,你们这儿地下哈,真不错,我家车就老得洗,北京这空气太脏,洗了也就干净个半天儿。我妈就说,当年真不该搬,如今就差一条街,有些地方可差了不少。这琴嘛,是听你说想找清净,我想着要去了没什么事干的时候,弹着玩儿玩儿,你喜欢谁的歌儿?”/p “嚯,长本事了,我说出来你能唱?对了,听你这口气,那你想好换去哪个地方啦?”/p 没有回应。大步向前走的樊静文停下回头道:“人家问你呢?”/p “我摇头来着。”唐济渊说着还摆摆手,“哦,想了好半天呢,也没个合适去处,觉着如今咱北京找清净地方,比夜里找鬼都难。”/p 樊静文不由得笑起来。她有时候会忽然意识到一般,发现在这个自小就认识的老熟人面前,可以无拘无束,既不必想着作为二十好几的女性,应该是不是需要更多的矜持或者淑婉,也不用想着彼此作为异性该怎么说话、应有怎样的顾忌,这在公司最要好的女同事面前,似乎也是无法达到的境界。也更加懂得了不记得是哪个先哲所谓“珍惜纯洁的友情吧,痛快说笑是人的权利,却在无数的框框架架里被挤压得扭曲,让表情背后充满自作聪明的猜算”的意味。/p 从大院出来,樊静文向北开了过去,说要不就先上八达岭高速,北边山多,或许有好去处。唐济渊则用手机搜索了一阵,说:“对,我想起来,也好几年前了,有一次和健身房的教练、还有一帮会员儿去昌平山里骑车,记得风景不错,而且就是一般的山,根本不是景点儿,所以没人,就是当地住人的一些村子,特安静,路还特好,要不咱们就那儿,就是没吃的,我是说正经饭菜,不是零食,要不干脆路上买些备着吧,那次我们去,就因为谁都没带吃的,进了一村儿,好不容易找着个对外的农家院以后,饿得呀,好嘛,一个个跟鬼子进村似的,上一个菜眨眼就没,呵呵,还真有看见人家端过来菜,就喊声’よし,¥≈’的——诶,我这日语对不对?”/p 樊静文哈哈笑起来道:“啊,你说了日语?怕是没一个发音对的吧,是不是看抗日神剧瞎学的?”/p “骂我,我能看那没羞没臊的玩意儿嘛。”/p “那倒是。不过说是文科生,你的外语怎么一直学不大好呢?”/p “可不,所以看你一门心思考二外,还报的韩语,这不透着就是不想和我再做同学嘛,为了远离我,不惜跟人家一大堆朝鲜族的竞争——”/p “胡说了吧。”樊静文知道是玩笑话,依然要反驳。/p “反正我不敢报啦,不能这么浪费第一志愿不是,所以继续做同学是没戏了。不过现在干项目,用的设备吧,很多时候离不开英语,好歹也记住一些,就是都我们需要用的专业词儿,一般时候用不上。比如最基本的,像‘机柜’,就是cabet,这个词儿在日常呢,是柜橱。噢对,而且你说机柜这么个看着挺普通的一个铁壳子啊,就家具似的那么个简单玩意儿吧,咱们中国怎么也做不了特好,真特么邪了门儿了。尤其有那个工业产品博览会时候,我们公司不都得参展什么的吗,这机加工啊,有的看着很普通的部件,真是,咱们国工厂加工的,跟人家德国、日本,差距大得…不干这行我真是想都想不到,你不知道,别说进了这行,刚进公司,给我分的是总务处,可显出是国企了,能养那种不甘正经事的,天天自己听的,给人家说的,简直世外桃源的话,我真以为咱中国又回了四大发明时代了呢,哈哈哈,好在后来让我去管项目了。还真是我爸妈说的,不上班狗屁不懂,所以前儿咱们班那柳大脑袋——”/p “哈哈。”樊静文不禁笑出声,因为脑子里浮现出高中同学柳功谦那副眼睛分得很开、头很大、肥胖矮小的奇特模样。/p “怎么了?”/p “没有,没有,他说什么了?”/p “嗨,他这人不就老是这看不惯、那瞧不上的毛病,我不一样,我全都看惯了。不有句话说嘛,在咱们这地界儿,管他什么讲理还是不讲理遇到的糟心事儿,没有一个是‘中国特色’糊弄不过去的。”/p 这类从唐济渊随性温和性格里,时不常会道出的玩笑风格的话,在旁人听来不过是普通大众都有的轻描淡写的形容、善意诙谐的品评,无非报以轻声浅笑的表面应和,至多是会心相知的略加体味。而这次的感触,对于唐济渊自己,却有着从一个毕业后简单懵懂的学生,向成为一名稍稍理解了中国传统精神的社会人,所必需的“质的飞跃”。/p 但可以说,这类4000多年文明没有中断才积淀出的种种经验和心得,也许是绝大多数中国人通过心理成长,不得不去附和学习的目标。好在这样的素质不难掌握,既不要盛唐大禅师总结的“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的艰苦历练,或者学习爱因斯坦的“所谓成功,只是不断地攻克疑难”的上进理念,更不需要郁郁而终的陈寅恪毕生倡导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说起来,比起樊静文这种只需埋头单干份内任务的工作,唐济渊的这个领会传统的心理变化,很早就“得益”于毕业后的那次关键选择。/p (78) http://.biquxs.info/

毕业前的就职活动中,学管理的唐济渊自己都怀疑哪里来的好运气,能面试成功了两家上市企业。难以抉择之中,父母一致建议他去薪资不算突出的“中国国兴机电有限公司”,而不选与日本企业合资的“北京丰茂电气元件公司”。理由非常简单,后者的中方公司是私企,与之合资的日企毫不知名,不像丰田、日立之类说出来,能让外人顿起夸赞之意,多半是日本社会中最常见的中小企业。而且中国与日本扯不清的政治历史矛盾,只要有点不利动向,别说前景难保,别再搭上生命安全问题,因为这是个血液里融合有义和团、红卫兵精神传承、(此处略去4字)永远正确的国度。至于“国兴”,那可是响当当的国字号大企业,改革开放30年了,老百姓都感觉到当今的中国,又在往强化国有企业的老路上走。所以能面试合格,是无数个毕业等于失业的中国大学生根本做“中国”梦,都不会有的非分结果,真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不二之选。/p 唐济渊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满怀憧憬入职后,才知道大企业里业务内容分配上,细碎得凡事都人满为患。作为总务部的小小一员,他一开始的工作,就是给他的顶头上司,一个已近50岁,按规定很快就要退休的女科长写“命题作文”。主要内容,都是国兴在为祖国需要的建设、政府看重的gdp、当然,还有这个国家的政府掌权70多年来张开嘴就离不开的“为人民服务”方面,取得了怎样的好业绩,需要的资料和数据,则由这位女科长和另一个比唐济渊早1年入职的女科员,不知从哪里收集后提供。偶尔,唐济渊也会按照指示,去生产部门听取介绍,或者领些录音、录像的东西,再回来整理编辑。/p 这些内容,只登载到企业周报中,然后分发到各个部门,作为内部刊物,居然也有几百份的发行量。而且,就是这样实在寒酸的规模,居然在刊印上能从合作的那家不知有何背景的印刷厂捞些好处。/p “党中央要求从来没有变过,就是只宣传正面的事物。”这是女科长对唐济渊最初的教诲,“别小瞧了,我们报道的先进人物事迹,还上过《新闻联播》呢,所以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你将来的哪一篇,要是也有了这样的成绩,你就知道自己价值多大了。”这样的鼓动,也曾令唐济渊即刻激动了一下,虽然坚持时间未能超过一场没加时就分出了胜负的足球赛。/p “知恩图报,光明磊落。”更是女科长挂在嘴边,表达应如何为人处世时的口头禅。但唐济渊直到在她手下干了1年多后调离,也没明白她心中的“恩”,是国兴给她了这个不肥不瘦的职位,还是印刷厂不定期提供的不多不少的“好处”。报达嘛,对于唐济渊这样无足轻重的员工,一两个月一次,由她牵头花公款的部门聚餐,是他所能唯一知道的领导利用职权对同部门人员的回馈了。/p 至于光明与否他没兴趣定性,反正有权者私下收受好处,据同事们说在这样的(此处略去3字)企业里,完全没有,将是与发现外星人同级别的惊世新闻。只是(此处略去5字)有,会是爆发核战的特大新闻。人人都心存有机会就捞一把,才属合理之常情。当然,这不能曝光在明面上。毕竟随口想当然的议论,就如同尹壮图向乾隆的忠直谏言、或洪亮吉对嘉庆的激愤上书,在这块早已浸淫着“以模棱为晓事,以软弱为良图,以钻营为进取之阶,以苟且为任职之计”(此处略去7字)上,永远是拿不到任何真凭实据的虚妄之言。/p 磊落嘛,可以分开考量。“磊”,或许是块垒,因为女科长考究的穿戴里,包裹出不知自哪个年月起就线条模糊的躯体,早已无法用曲线进行描绘,“块垒不平”或许比较贴切,虽然侠义心胸全无。“落”,应该是落差吧。毕竟对其形象的看法如若直言相告,她的心里落差,李白描绘瀑布的“直下三千尺”怕也不够,应该是谪仙悲叹白发之“缘愁似个长”的“三千丈”。/p 由于工作勤奋、老实听话、性格还随和沉稳,能力也得到公认,唐济渊被表面平级、实则令人艳羡地调到了总经理办公室,职务属于秘书。初来乍到之际,又是一番新的感触。/p 第一个就是没想到原来会有一群秘书为总经理1人服务,还都要有忙碌的表现。再有,是秘书等级的多而严。第一秘书,也称秘书长的白长昱,是年过40、个子矮胖得从背影看,很像经典动画片《三个和尚》里那个最后出场人物,从正面看不像,是因为白长昱那张两颊耷拉着一根胡子茬都没有的肥肉之间,满是严厉和阴郁,令人面对不寒而栗,立刻不自觉地肃然起敬,当然这个“敬”,是敬而远之的“敬”。/p 他之下,是个秘书处所有人都并不能常常见到、行踪比老总方志同还难觅首尾的鲍昕,但常会有她的邮件。一旦出现,即便白长昱也要叮嘱大家重视,因为传达的多半是方总的指示。每到这一刻,唐济渊脑子里模糊的一个形象背后,隐隐约约是方志同长方形的脑袋上,老是悠然飘起的几根染黑的油发身影。/p 剩下的5人,虽然职务级别不再细分高下,先来后到产生的不同,与白长昱所座位置的远近、其实也就是距离总经理办公室的远近,所体现的身份区别、亲疏差距,自然还要在工作中有所体现。只有23岁的唐济渊,进得这个国兴的“军机处”之后,很快融会贯通了谨言慎行的必要、唯命是从的必须、以及俯首帖耳的必然。/p “鲍昕到底什么人,怎么从来不来似的?”一次午饭后,屋里只有李载亨时,唐济渊忍不住好奇,但极力以随意的口吻问。两人坐的位置,是距离办公室出入口最近的两个办公桌。/p 李载亨是这里地位颇尴尬的一位。岁数上,他比白长昱还要年长几岁,商科毕业,工作十多年后,从地方贸易公司,想尽办法随其妻子进了北京,托关系如愿调换工作来到国兴。可惜一辈子也参不透“舍得”二字的根性,令其像《悲惨世界》里那个开黑店的退伍上等兵,一辈子都盯紧了小便宜而被一叶障目。上班日子免费的午餐,都恨不得吃饱到第二天早上才会饿。/p 此刻的李载亨正用从餐厅拿回的牙签,剃着缝隙也被塞满的口腔——“啊,鲍昕?你们没见过——噢,对了,这不方总一直出差嘛。”/p “噢。”唐济渊略略猜出一点端倪,只谨慎地点点头不敢再问。李载亨一手放在超市买的衬衣上,下面是他圆滚滚的肚皮,捋了两下稀疏的黑白相间的头发,自我感慨般地说:“啧,少有的大美人儿,有30?还真不清楚。但你看见可要毕恭毕敬的啊,别说想歪了,说话稍微不注意,可都有好果子吃喽,不是想象的那种花瓶,人称才女呐。”/p 唐济渊在他的主动相告下频频点头,但仍然肯定自己的鄙夷猜想很准时,李载亨又意外地补充道:“真的啊,不能以貌取人,据说硕士文凭都到手了——呵呵,就是都现在了,没人知道她哪个专业——我们这样给老总打工的,不该知道的,连问的想法都不要有,好奇害死猫嘛,呵呵呵。”/p “那是,那是。”唐济渊连连摆手说时,心下埋怨明明是他自己开口不停,别以后有了什么走漏消息的事儿,赖到他头上。/p (79) http://.biquxs.info/

“噢。”唐济渊略略猜出一点端倪,只谨慎地点点头不敢再问。李载亨一手放在超市买的衬衣上,下面是他饱食免费午餐,成功积攒出来的圆滚滚的硕大肚子,另一只手捋了两下稀疏的黑白相间的头发,自我感慨般地说:“啧,少有的大美人儿,脸蛋儿不用说,还要个头有个头,要——”他把抚摸肚皮的手向上挪挪做了个成人都明白意味的两下比划——“那身条儿,别提了,公司都说杨贵妃再生,怕也就…你还别说,就咱们那副总的身子板儿,还真有点儿安禄山的影儿,需要的角色倒是齐了,哼哼。这鲍昕有30?还真不清楚,那种风韵吧你们这种没结婚的毛头小伙子怕是还不懂。诶,我这又多嘴了,你看见她,可要毕恭毕敬的啊,别说想歪了,说话稍微不注意,可都有好果子吃喽,心里头要装着‘她不是花瓶’的意识,人家正经号称才女呐。”/p 唐济渊在他的主动相告下频频点头,但仍然肯定自己的鄙夷猜想很准之际,李载亨又意外地补充道:“真的啊,不能以貌取人,还有什么‘胸大脑残’之类的,据说硕士文凭人家都到手了——呵呵,就是都现在了,没人知道她哪个专业——当然了,我们这样给老总打工的,不该知道的,连问的想法都不要有,好奇害死猫嘛,呵呵呵。”/p “那是,那是。”唐济渊连连摆手说时,心下埋怨明明是他自己开口以后就像决了堤,别以后有了什么走漏消息的事儿,赖到他头上。/p 好在这种外人以为因紧挨老总,会有无数不为人知好处,实际上永远气氛压抑、时时风险暗藏的工作场所,并没有给唐济渊太长久的“磨练”机会。国兴再一次响应党中央不定期的“精简机构”号召后,虽然并没有切实裁员,但秘书室被取消,除了白长昱和鲍昕,其他人都被分派到了各个业务部门。唐济渊去了电机配套设备生产和销售部,由此经常出差和到生产一线,干起与他专业对口的管理,总算距离激烈的勾心斗角稍稍远了些。/p 这些工作的经历,唐济渊在时常和樊静文的电话或者微信的联系中从不提及,他有着“8小时”之外唯恐对工作话题避之不及的处事原则。于是在看到樊静文总要在群里谈论职场感受以及意见时,几乎很少搭话,只会暗笑这个漂亮的女同学难以褪去的幼稚、简单。/p “谁要你拿什么‘特色’搪塞,人家问你他说了什么呢。”/p 看见樊静文不满地扭过一下头,唐济渊赶紧说:“哎哟,您可看着前头啊,这是高速。”/p “吓死你。”樊静文说着大笑起来,指指左右道:“这条路上高速过?而且你自己不一般开得特快吗?”/p “我不一样啊,你就是开这速度,我已经一直在冒汗了。”/p 余光看见唐济渊做出擦额头汗水的动作,樊静文抬起右手用力打向他肩膀道:“呸,敢笑话我,讨厌吧你,让你开开眼看我怎么超车的。”/p 唐济渊这回真正紧张了一下,抓住她的右手放回到方向盘上,笑道:“哟,别介,玩笑一下啦,你开车没问题,可这大马路上不是闹着玩儿的地方啊,再让人怀疑酒驾。”/p 这样一路说笑,很快就出了高速进到昌平城区。在路过的超市买了些熟食,再按照唐济渊经过回忆,在手机地图上找到的路线开了一阵,渐渐远离了人车的喧闹,曾好似就在眼前却不知有多少距离的大山,绵延不断地第一次真正出现在了面前。/p 沿着山路时曲折、也偶有很长一段缓缓的弯路盘旋上去后,豁然开朗地见到一处颇为宽阔的平坦区域。/p “这儿就行。”唐济渊指了指柏油路外那一片石灰材料的大块方砖铺就的路面,“还真像我们那年来过的,不过这地方,各处都类似,也不用非哪个地方不成。”/p 樊静文停下车,向风挡外面山的远处望着,说:“这块儿风景好吗,怎么老看着别的山更高啊,开上来的时候,以为这儿已经特高了呢。”/p “可以了吧?”唐济渊打开车门,一只脚跨在外面远眺着,随即下车,向下指指说:“那片不知道什么花儿啊,挺漂亮的地儿,要说,到底山里不一样,倍儿有气势?g。”/p “那先在这儿看一下再说?”樊静文说的同时灭了车,也过去看。/p “嗯,不确定目标的时候,就停下来歇歇,一蹴而就的那些,都是传说。”唐济渊随口一说,便到车后座上他的大背包里,取出放在最上面的一包薯片,打开了递过去道:“减肥秘方片儿,多吃点儿,出来玩儿最耗精力。一会儿下去我来开吧,来回都让你辛苦,我一大老爷们多没面子。”/p “好的,哲学家…兼诗人。”樊静文笑着接过薯片。/p 难得的远离喧嚣氛围下,静谧给疲乏心神带来的惬意,会像夜色驱散阳光,不需要半分犹疑,无需留出分毫余地。远远的那片间有白、黄、紫等纷纭的颜色,樊静文完全不知道名字的野花,在初夏这个即将正午到来的时节,绽放着它们最绚烂的姿容,恰是“/p 花本无语最解颐,山中寒暑自清奇。/p (此处略去两联)/p 回首尘俗尚嚣嚣,只缘未能去藩篱。”/p 唐济渊再从包里取出一张塑料布,笑道:“又笑话我,说了诗人不敢当,更别说哲学家了,咱中国有哲学家吗——咱们干脆久跟这儿歇会儿吧。”/p “嚯,挺有经验,还知道拿块布能坐哈。”/p “不是,这是给吃的铺的,咱们人就坐地上得了,也真是,应该想着拿俩小马扎,就是东西太多,就怪不好拿了。”/p 俩人将塑料布铺开,放上吃的。唐济渊再去车里把背包和两人在超市买的吃食取来,很快摆放得满满的——“就算没有鬼子进村那次吃热乎的,也够丰盛了,以后再多叫上人,咱们烧烤也不错。诶对了,你刚才干嘛说我哲学家?”/p “觉着你说的那句‘不确定目标的时候’,什么什么的,挺有哲理的,就是这不符合你以前的做派啊,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了?”樊静文说着,剥开一个饭团的一半包装,小心地递过去。/p “没有啊,自打离开老总办公室旁边儿那间神神鬼鬼的屋子——哟,大小姐给我服务,折杀我的节奏呀这是——呵呵呵,好好,我吃——妈呀,差点掉了——所以,如今我就满脑子生产和生意了,俗得要命。哪有什么诗和哲学,不能和你这天天摆弄文字的比。”/p “我们也就那么回事,只要成了工作,天天周而复始地重复,什么有趣的也变得没什么意思了。说起来,你刚去那公司时候,也是搞文字啊。”/p “可不,愁得我呀,真想承认我是最怕一大串文字连起来,还要有高大上意义的人。不过到底是国企,如今我不是在机电设备项目组嘛,说是组,头头也部长级,还兼着部门党委的工作,好嘛,人家别的部门老总吧,这兼的职务纯粹狗鼻子插香蕉,谁认真啊,他可不,有一次就特逗。”唐济渊说着,自己先笑起来。/p (80) http://.biquxs.info/

樊静文虽然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还是催促道:“哪有你讲的人,自己先笑个没完的道理,那人怎么逗了?”/p “其实搞笑的事儿多了去了,反正级别越高的干部越可笑,这是国企的宿命?啧,搞不懂。你像有回开公司大会回来,刚进办公室,部长就吼了一嗓子——‘小潘,方总讲话,你怎么不鼓掌?咱们公司鼓掌3分钟不许停的规矩,让你当午饭给吃了?’/p ‘没吃啊?’哈哈哈——他没笑啊,那姓潘的脸,红得跟猪肝儿似的,紧着忙着说‘没吃,啊不是,我鼓掌了啊,部长,是不是3分钟就…’哈哈哈。”/p 看着唐济渊又是笑、又要认真地模仿,樊静文再一次毫无顾忌地跟着大笑,随即说:“你就瞎编吧,谁能鼓掌3分钟,还公司规矩,人大会都没这样过。”/p “啧,不信吧,真的,还起立呢。没鼓掌的是另一个,丫挺的怕被举报了,立刻招了,说他不是故意,是第一下巴掌就拍得狠了,表带儿都给震开了,结果手表摔地上,还伸出手呢,给领导看,一个劲儿说‘您看您看,我这表蒙子都裂了,这表还是我女盆友送的生日礼物’什么的。”/p “那你们部门也太…太过分了吧,我还是觉得不至于,就听说过苏联呀,朝鲜那种国家,才有给领导人鼓掌不敢先停下来的,也都跟谣传差不多,反正我不大相信,西方好多媒体,就喜欢在这方面夸大其词。”/p “好吧,就算夸张的地方被你识破了,可为了你,打破我8小时外不谈单位事情的毒誓——我这破戒了都,你有什么报达没?不能干看着我损失巨大吧?”/p “呸,我求你啦?还毒誓,再说能有什么损失?”樊静文咯咯笑道,转而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景致,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着薯片。/p 在这中午,或许鸟儿都歇息的一片沉寂中,虽然缺少了“鸟鸣山更幽”的深邃空灵境界,也还有“迢递人烟远”的平静松弛气韵。樊静文深深吸了一口比起城里干净些但也有限的空气,双手背身支在塑料布上,便注意到唐济渊也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样的方向。/p “又来了,第2次了,至少,人家诗人才这样子构思呢啊,看什么呢,傻乎乎的。”/p “不是看你朝那儿发呆,以为看到什么好景色了,所以——你别老吃那薯片儿啊,我给你弄个夹香肠榨菜的三明治吧,还是有回公司郊游,一同事教我的。”/p “还有这事儿,一定女同事——算了,不问你这个吧,我猜得出肯定不少人喜欢你,我爸今儿吃早饭时候还提起你,说记得你高中时候怎么一下子就长得精神起来了,个头高了不说,胖胖的圆脸,怎么就能变得有棱角了呢,还浓眉大眼的,虽然不算特白,反倒合适,省得像如今那些小鲜肉不男不女似的,呵呵呵。我发现尤其6、70年代出生的人,干嘛那么看不惯鹿晗这些人呢,张嘴就一万个鄙视,人家帅是天生的嘛,就算演技特烂,可漂亮不是他们的错啊。”/p 鹿晗怎样无需上心,听到自己形象能得到那般赞许,满心得意中,唐济渊顺着她的心理说:“人一上年纪,都看不惯新鲜事物,这是必然规律,我们犯不着为这个多想。最明显的就是你像他们自己也用微信哈,可看咱们这样整天拿着手机发啊、收的,就瞧不上。我爸还说呢,咱们这代人除了游戏,就是偶像剧之类没文化的东西。他们上大学那阵儿,不上大学的特少嘛,一个个的就都特自豪,真以为自己肩负着建设祖国伟大未来的使命呢,说什么课外也不闲着,锻炼是踢球、跑步,文化是学习、百~万\小!说,不是卢梭、孟德斯鸠,就是裴多菲、拜伦,呵呵。”/p “我知道裴多菲。”樊静文说着,孩子气地举起手,“那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诗就是他的。”/p “对,好像是,还是你知道得多。一开始我听有个‘菲’字,以为女的呢。我爸特喜欢另一句…容我想想啊,噢,是‘我的心思不为谁而停留/而心总要为谁而跳动’,还有就是‘啊~’”——唐济渊煞有介事地张开双臂,‘污秽的伟大!啊,卑鄙的崇高’(注:这几句实际出自波德莱尔)。哼哼,这句像瞎说的大实话。说真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知道。其实他还提过不少,那我就连名字都记不住了。以前我爸让我读,我实在看不下去,太没意思了。再说,如今中国人谁看那玩意儿,还不得脱离社会了。”/p “那也不能那么说吧,你爸的说法我也听说过,80年代的大学生使命感特强之类的,出了那档子事儿以后全都变了。可话说回来,你那部长应该差不多也同一个时代的吧,还不也就那么回事?你刚才说他有好多特逗的,还有什么,说说呀,我就没缘分遇到这么幽默的头儿。”/p “幽默,他?别开国际玩乐吧,而且也没什么大意思。不身临其境吧,还真未必觉着可笑,而且说多了都是泪啊,你猜为什么,我们那部长就是看不惯姓潘那哥们儿,所以会看错,也没准成心让他不爽呗。我发现啊,在公司里要是惹领导不高兴了,嘿,太特么难熬了,而且吧,一旦被丫的不喜欢,你怎么做也都不顺他心了,尤其麻烦在哪儿你知道吗,就是你做得越正确,领导越恨你,因为没法儿批评,好显得他对啦,唉。”/p 唐济渊一边说着,同时有条不紊地先用湿纸巾擦了手,撕开一包榨菜,小心地靠在一袋虾条旁,再取出一片面包,均匀撒上榨菜后,示意樊静文也擦了手,伸过来托着放好榨菜的面包片,他再将撕开塑料包装纸的火腿肠极小心地用水果刀切了几片码放到面包上后,才又取出另一片面包盖上——“哼哼,别看就这个,那也比薯片儿好吃多了,你尝尝,公司一哥们儿教的,单身30多年的光棍儿,能会什么复杂工艺的料理,是吧。”/p “可50来岁的老男人就教你这个?”/p “没50多,就30多,男人嘛,顾名思义,难啊,生下来就是单身。”/p 樊静文又禁不住笑,这次还险些喷出面包渣来,抬起手作势道:“不是离你远,就打你了,净瞎说。”/p 说者无心,“距离”的说法,令唐济渊今天头一次打量起穿着蓝色牛仔七分裤、黑色棉毛衫,清晰衬托出樊静文傲人的身姿。/p 对方无意间抬头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也急忙看向自己身上,又摸了摸脸——“吃到脸上啦,不告诉有你好瞧的啊?”/p 唐济渊红着脸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真的,我是…瞅着那边草里头什么玩意儿一蹿,这天暖和起来了吧,有长虫,北京这——”/p “啊!”哪里还听后面的话,樊静文惊叫一声,面包险些活了从手里跳出去。也忘了脏净地一手按在地上,让自己最迅猛的速度站起来,几乎一步就跨到唐济渊身旁,“哪儿,这你不马上告诉我?”/p 唐济渊有心揽过她的腰身来说“不怕”,到底没有那个胆量,反而要做出镇静的样子,只管坐着说:“没事儿,蛇更怕人。对了,诗虽然咱不懂,把诗唱出来的本事,我还是有一点点滴,等我去拿琴啊——诶对了,你还没说想听哪首歌儿呢?”/p /p (81) http://.biquxs.info/

“你拿手哪个,先…”樊静文还是心有余悸地四下看了一番,随口回应着。/p “不瞒你说,我最近——”唐济渊拉开车门,小心拉出他那把狠狠心花了大价钱买的琴,说话未尽地转过身时,猛然发现樊静文脸色红扑扑的就在跟前,虽然唬了一跳,马上在一个瞬间的非分想法中愣了一下——“怎么…”/p 樊静文难为情的神色让他更是兴奋了或许1秒钟都没有的光景——“咱们还是别坐地上了,那种野蛇,山里面长大的,真怕人?”/p 唐济渊禁不住哈哈笑道:“这话说的,好歹咱们都学过《捕蛇者说》呢,怕所以肯定主动躲,是人非得招惹它,才会被咬,而且你听说过家养的蛇?就算有,这种冷血的玩意儿…对了,可也是啊,坐地上我也没法儿弹啊。”/p “哎哟对了,你等一下,我看眼啊。”樊静文忽然拍拍手,走去拉开后备箱盖,“真有?g,记得我爸说他要处理的废书废报纸,留下了一些,说还有用,咱们就垫着它们呗。”/p 唐济渊走过去,看见两摞捆扎结实的《求是》和《环球》的杂志版,再有就是高高的一摞最核心的、也是“按道理”应该每一名国人必读的“治国”与“外交”两大当今中国之基本思想指导丛书。/p “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算你爸妈一辈子党的好干部,也不用自家攒老些这东西吧?”/p “我爸单位的,他不是工会干部嘛,要不哪能一样的东西一大堆?我坐这个啦。”樊静文提起那摞看起来最轻最少的《求是》,“呵呵,这个用的纸看着软点儿,那两摞你自己挑吧,回头直接扔了,我爸就那么一说,一直也忘了处理了吧,其实谁还看,我妈说我爸是想捐给贫困地方的学校的,可我妈觉得邮费不值得,而且人家穷地方更讲实惠,这些东西什么用都没有。咱们就不管这些了,绝对没用了。”/p 唐济渊小心翼翼地将琴放进后备箱,书和杂志都提起来,一边走起来说:“你傻,这几摞高,横躺着放,坐着才舒服呢——你爸也真神,想把这些玩意儿给穷人,呵呵,这不拿人穷开——”忽然发现樊静文没了踪影,连忙扭回头,却见对方回去,只随手就把《求是》扔到地上,正在拿那把他珍爱的吉他——“那我帮你把琴拿过去吧,省得你来回跑。”/p 唐济渊知道樊静文大大咧咧的行事风格,着急地大声道:“妈耶,我的姑奶奶,你可轻着点儿,好几千买的。”/p 话音未落,就已经听见琴身磕在车身上引起的琴弦震动声,樊静文却只管答应着“知道”,随手又“砰”地合上了后备箱盖,快步走了过来,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瞧你这一惊一乍的,再吓得我把它掉地上,呵呵,而且,几千的吉他贵吗?”/p 唐济渊将两摞废品近距离摆放好,自己先坐到左边“伟大思想”的上面,双手接过琴,飞快地瞅了一眼琴身,同时说道:“大小姐,这分怎么说,人专业的,哪怕用多少万块钱儿的,可对应我这吉他水平和收入水平的,这把,差不多就相当于穷人吃大餐喽——诶,我弹个前奏,你试试能不能跟着伴奏唱一下,就是你喜欢的那首《后来》,还可惜原创是小日本的来着。”/p “那不如先复习一下《同桌的你》,你还记得不,咱们高三时候,好不容易挤出几次时间练过呢,就怕大人说不抓紧复习瞎玩儿,所以每次去你家练习,就跟知法犯法似的,特紧张。”/p “是哈,不过你成绩好,还好说,我妈就唠叨,说哪怕能把练琴的精神放一点给做题上,1本里相对差点的,怎么也能考上了。唉,大人都这样,咱们到那个年纪,没准儿还更不咋滴也难说,诶对了,后来你没唱哈?”/p “好意思问我,到联欢日子口了,你生个什么重流感,请假在家盖几床大被子呼呼睡觉。结果柳功谦非得网上下个伴奏让我唱,没意思透了,要那样,直接放原唱就得了。”/p 唐济渊只笑笑,琴弦拨动中,熟悉却又给她因久违而有了陌生感觉的旋律悦动而出,樊静文不知不觉地在一幕依然清晰的遥远记忆里沉静下心思,随着唐济渊唱出歌词,也小声地跟着哼唱起来。/p 很快,唐济渊止住自己的歌声,配合着樊静文的唱词继续伴奏,直到因为忘了词卡壳,两人才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p “真是,到底这么唱歌最有感觉了,比卡拉ok真是强太多了。可惜,这要是当年表演了,还能给拍下来,现在时不时看看,肯定有什么烦心事儿也能忘一边儿去了。”/p 樊静文吐露心声之际,带着无邪笑容的圆润面庞近在眼前,身上散发出来的富有活力的淡淡香气,对唐济渊有着迷炫其中、无法自拔的无穷诱惑力。/p “怀旧不如创新,如果可以随时再营造好的记忆,那不更有价值?”他大概平生头一次有胆量紧盯着对方明丽的眸子,就在那红唇皓齿近前倾诉道。/p “怀旧不如创新…”樊静文却歪过脸体味了一两秒,再侧脸微笑看着同伴道:“嗯,好有道理的话,今天你怎么了,没事儿沉思,发呆构思,好像很长了些文化底蕴呢,都能出口有警句了。”/p 虽然临时起意营造的氛围,并没有达到希望的效果,唐济渊也不介意,笑道:“难得你夸我,我可也就是随口一说,而且你听说过没,有说法是‘别以为苦思冥想出一句所谓的妙语,会得到赞誉,因为奥斯卡·王尔德已经说过了’,这人你知道不,奥斯卡·王尔德?”/p “就知道奥斯卡。”樊静文头枕在膝盖上,顽皮地笑道。/p “我也是最近听同事说才知道,就是那不被领导待见的姓潘那哥们儿,他和那个光棍30多年的,俩人都爱百~万\小!说,没事儿发议论,所以我真就发现了,这越爱百~万\小!说,有知识的,越反动,呵呵,我们快50岁的部长助理这么说他们。像我这整天打魔兽的,年龄还比人家小,那还真没底气说人家。你像那姓潘的,就老是管不住嘴,这也就怪不得领导不待见他了,老是说中国进步不了,因为人家欧美日本的政治制度,有契约精神,中国永远‘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靠拼死拼活、血流成河打江山(此处略去12字)。”/p “哪能这么说。”樊静文直起身体,也许是今天头一次严肃起来的口吻道,“政府和老百姓还能靠签约的形式存在啊,像咱们这样签劳动合同似的?哪有这谬论。”/p 唐济渊随意的口气道:“嗨,所以我听着也新鲜啊,而且一个搞商务的,是吧?咱老百姓操那心干嘛?反正咱(此处略去4字)那三角形的选票,老百姓都不知道该填谁的名字不是。”/p “三角形的选票,哪有那东西?”樊静文莫名其妙道。/p /p /p /p /p (82) http://.biquxs.info/

“选票不是三角形的?”唐济渊明显是故意做出夸张的惊讶样子,“啧嘶,是啊,反正谁也没见过,我以为有可能是三角形的,都说等边三角形最稳当嘛,哈哈哈。”/p “讨厌,净瞎说,一定被那个姓潘的带坏了。”樊静文这才醒悟过来,恢复到轻松的心态,轻轻推了他一下道。/p “那倒没有,当然也是啊,小老百姓的,我说什么呢这是?而且咱俩一块儿时候,不说这些,怪我怪我。你知道,我从来不参与这些话题的聊天儿的。诶,你还记得吧,要说咱一起弄这样性质的玩意儿,就得说小学3、还是4年纪时候,学校大会上表演,唱的是红歌儿,呵呵呵,连特么歌名儿我都忘了,就是记得你那俩大红脸蛋儿,倍儿认真地唱,太逗了。”/p “切,你自己不一样,又胖,教咱们唱的音乐老师还说呢——‘嗯,这俩好,看着特喜兴’,简直了——可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瘦下来啊。”/p “哟,你还要身材多好,别整得跟我们部长似的,开口就‘知足是人最大的缺点’,切,其实就会说嘴——我不是说你啊。到了搞业务这样的岗位上吧,真看出来什么叫实干。你像我就发现,要说起契约精神啊,你这每天埋头搞文字的可能不知道,人家国外还真就是不一样。反正我们公司要是跟德国的、日本的厂家签了合同,甭管是买方还是卖方,人家可是严格照着执行,万一有变化,也提前挺长时间跟我们商量解释。咱中国的厂家,我噻,那可就没谱大了去了,尤其跟我们一样的大国企,那好嘛,就是人家大领导之间沟通沟通,没有通融不了的事儿,无论我们实际干活儿的多着急。尤其咱这中国企业也都神着呢,管丫多晚弄完的项目,开会总结时候,一准儿说比计划提前多少多少天,真是敢作敢为,哼哼。”/p 听起来略有些沉重的话题,唐济渊很是随意地说罢,漫不经心地重新拨动了琴弦,唱了两句《月半小夜曲》,立刻收住道:“算了,别丢人了,我这语言天分真是半点儿都没有,外语不灵,广东话的也学不像。”/p “挺好啊,旋律那么好听,你就老老实实地用普通话唱呗。”/p 也许没有留意到唐济渊在码放“座椅”时的小算计,樊静文几乎挨到琴身,就在对方耳边说道。让一把吉他在手,似乎有了依仗的唐济渊更加大胆地盯着“/p 说与不说,都在心头萦绕,不离不去。/p 见与不见,笑容如此,仿佛阳光都会褪色”/p 的心仪对象,还要再凑近一点点说:“诶,这首歌挺好听,你听过没?”/p 简短的前奏后,他认真唱道:“/p 是什么,让沉醉/p 在我心中不能停歇。/p 又多少,说不出的疲惫/p 想你时才带来酣睡。/p /p 甜蜜梦乡里一次次的相会,/p 怎禁得晨起的铃声每每相催。/p 奔波外,总要寻找喘息的凭借,/p 人生或许就该经历不期而遇的喜与悲。/p 仿佛秋冬来去、春夏芳菲。/p /p 是离愁,让回味/p ”/p 在樊静文想来,略带伤感、颓废的歌曲格调,与唐济渊简单、率直,还有些随性、诙谐的形象多少有些违和感。但直到无所事事的第二天午饭后的闲暇中,她还会想起这个老同学抚琴轻唱的场景。而无聊中,更有了一番“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眷恋。再想起明天要不得不遵照长辈加领导身份的高高在上者安排,去进行一场在她认为已预知结果的相亲,就有着“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的憋闷。还会忽然臆想到,“可惜花缙刚这3天的值班,一次都没有安排她”,即便自己也马上明白过来,如果一五一节当班的借口推脱,在宣轶看来不过是一个电话就轻松搞定的问题。只怕花缙刚还会立刻觉察到有了领导面前表现的机遇一般,主动来个亲自上阵,体验一把久违的值班也难说。/p 樊静文陷入这种百无聊赖中的胡思乱想时,刚刚完成一个中午小憩的母亲竟然敲一下门后才进来,却在看见女儿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转椅里,专注于手机,对她连个眼皮都不抬起后,马上禁不住嫌恶道:“就算工作了没了学习压力,老这么抱着个手机,没完没了地发微信,看微信的,也够浪费青春的,你就不想想为明天的那个见面,准备点什么?你舅舅可是说,人家可上进,特有学问呢。”/p “那不正好,聊不到一块儿了,人家主动推了这事儿,舅舅也就没什么不乐意的了,昨儿…噢,妈你前天还这么说来着呢,可别说话不算话啊。”/p 看着女儿根本不离开手机屏幕的说话,宣静坐到转椅紧对面的床边,没好气道:“妈是说要是你觉得不合适,才那样,要是特优秀,对你也好,干嘛不处着试试,你以为你还小孩子啊,整天这么不着调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真是的。告诫你多少回了,女孩子,一过25就麻烦了,你都多大了,现在可已经2017了啊。”/p 樊静文猛然放下手机,但是直直地眼看前方,停了1秒钟左右才说:“那怎么了,我就不信,等不到林夕说的那个会把我看作‘遇到了我,竟然耗尽了他一生运气’的那个人。”/p 看到女儿如此认真,但说的令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宣静禁不住笑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什么,只是一时聚拢不出有含义的内容,只管敛容道:“谁,跟你说这些,不是唐济渊说了什么吧?”/p “他…”樊静文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忽然思绪回到昨天的场景,同时想着“要是昨天拿林夕这句当玩笑问,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响”,随即摇摇头,自觉得到的,一定只是玩笑话。/p 宣静放下心,在她看来,不是官员家庭出身的男孩子,都无法与女儿般配,更不能在这个国家保障女儿未来安稳、舒适和富足的生活,哪怕是富家子弟。这番意念,比她入党时,那几句被无数人机械重复的誓言,要更深深地固守于她的心胸。/p “你先别看手机,妈也给你他的信息了,不管怎么样,形象上可以吧?人那套西服,可正经阿玛尼啊。个头说是1米82了,妈觉得都不止,还说为了更清楚照出来,他还特意配了一幅新眼镜,可见人家对你多上心。所以啊,明天你穿什么,咱们一起合计一下吧,千万不能第一次见,让人家笑话咱家好像得多寒酸似的……”/p 女儿总是没有回应,宣静不知不觉就一直说了下去,直到樊静文忽然笑了一声,调皮的神情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上面正是裴肇祺——宣轶隆重介绍来,夸赞为青年才俊的相亲对象,那是一张似笑非笑、双目炯炯望向镜头的全身照。/p (83) http://.biquxs.info/

“还真有点我爸说的,像《复活》原著里那个男主角聂赫留朵夫的中国版——我昨天听我爸一说,上网查了老半天,越看越像,呵呵,妈你不觉得30都不到的小伙子就这么胖不好吗?别也是烟酒不离手呢。而且还巧了,妈,正好他也会说法语哈。可就是人家这么有贵族范儿,又一身这么超高级的打扮,我怎么跟人家高攀啊,再被人觉得一无是处的丑小鸭似的,妈你不是也没面子,所以,甭在乎穿戴什么去了,我现成衣服里,找不着能跟他般配的,明天敷衍一下就得了。”/p 眼前和耳边,这时轮到女儿滔滔不绝,宣静还被听来确实头头是道的说法,一时阻断了思路。不知何时来到客厅、从来不介入女儿穿戴事务的樊文捷,令母女俩都非常意外地插了一句道:“宣静,有几年了吧,文芝送给咱们静文生日礼物的那套正装应该够档次吧,还是意大利的牌子,我记得,好像从来也没看见静文穿。”/p “对呀,你二姑送的那衣服正合适。”宣静这话刚到嘴边,女儿已经即便隔着屋子的墙,也要傲然扬起脸,朝着不知呆在客厅什么位置的父亲大声说:“爸,凭什么我去见他,要穿得跟面试似的,让他居高临下的态度考核啊,才别想呢,告诉你们,答应明天去,就是我够随和的表现了,我又不是没…”/p 由于留意到有微信进来,走神的樊静文不过是无意中没有说完的话,让母亲才放下没有半刻工夫的心瞬即提了起来,不由自主紧张地逼近脸道:“又不是没什么?”/p 樊静文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紧张,没好气地将自己都想不起什么时候扔到桌角的一本又厚又沉的《英美文学选读》抄起来,刷地打开,用里面满篇的英文冲着母亲道:“不老要唠叨我‘从来不学习,天天不知道瞎忙活什么’之类的吗,给您看看,我多上进,不是没事浪费时光的人,而且这可是8级英语水平的教材。”/p 樊文捷忽然出现在女儿房间门口,说:“那就好,多看百~万\小!说,比成天泡在网上聊天有意义多了,这明天让人看了,咱们至少气质上,不能被看低喽——诶,不过静文,你又看起英文的东西啦,还那么难的?”/p 樊静文将书“啪”地合上,晃晃两条腿埋怨道:“哎呀,你们不说英文最重要吗,我韩语再怎么学,也没中国那么多朝鲜族的人强,人家那是母语——诶对了,你们怎么都来了,还让不让人家安静待会儿了?再这么逼我,我还真不去了啊,明儿。”/p 在丈夫连连摆手,说了句“好,你百~万\小!说,我们不打搅”中,宣静起身不满地白了一眼丈夫,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樊静文刚要跟着过去,就看见预先消失在门口的父亲,待到母亲完全出去后,伸出一只胳膊,将半开的屋门轻轻关好了。/p “哼,叫你们唠叨,偏要泡在网上。”樊静文赌气地打开手机,正看见微信的“外文部”大群里,正在值班的我,发来的一则“有重磅消息,(此处略去6字),能不能报,日媒、还有英美媒体的中文版都已有确切消息”的询问,一时烦躁,随手就回道:“当然可以,岳哥平常针砭时弊的激昂意气呢,还要问。”/p 我此刻还在忙着处理美国总统川普的1条最新推特,是杜敏萱配好了翻译转过来的。由于周末的当班,通常只安排一个人,轮到我这样只看中文和日文媒体报道的,英语的同事中,就会被花缙刚提前指定1个人,遇到英语媒体有推送的重要信息时,提供支援。等到看见樊静文才算得上“激昂意气”的回复,那条信息已经发出来了20来分钟,而且下面有了不下10条其他同事的跟进。/p 最快的是杜敏萱,她几乎与樊静文同时的留言,是“静文姐,这哪能报啊,别人说也就算了,你的身份可别。”/p 紧跟着,就是一条“樊大美女,你这是谋害岳哥的节奏啊。”后面还有各种表情包,一口气输入进5、6个。/p 这条刘强飞的微信后,涂正熙一连发了好几条,无非又是他对现实的种种看法,最后写着:“让报道也没用,孟德斯鸠早就说过,‘在人民无权参加政事的国家,人民都是冷血动物’,所以,报了也触动不了什么。”/p 很快,下面又跟进几条或议论或调侃的留言。樊静文最新的来言,则是简短的“抱歉,岳哥,我说着玩儿的,千万别往心里去”。/p 我私信樊静文“没事”后不久,花缙刚的信息终于进来——“关注新华社、人民网等官媒相关动向,暂不报道,如何处理,公司应该有指示,不能擅自作主,记住,我们绝不做外媒无端臆测的传声筒。”我连忙回了“好的”,只是难免为失去一条可以独享大笔点击的新闻许久难以甘心。/p 也许,内心深处的不甘心,远远不止点击的数量吧。我继续抓紧编译了两篇新闻后,以稍事歇息的目的,再次借助办公场所,才可以翻过完全看不见,却全球最最强大密集、严酷凌霸的greatwall(这里不必理解为“长城”的含义),看了看相关报道,又很容易地搜索到他曾活跃、也是从那时起出名的时期,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的镜头。/p 很快,就不想再看下去,因为觉得没有意义。300来年前,英国的霍布斯就曾论断说“财富、法律、荣耀,是权力的几种类型,在有些国家,它们会集于一身并永不改变”。/p 全部关闭那几页网的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也算一个亲历者,还在高三毕业这样一个人生的关键节点上。/p 正自我略有感慨中,注意到微信又来了消息,点开看到樊静文发的一个表示歉意的表情包,随即进来的一条写着“我是因为不相干的事情瞎生气,回了句不该的话,岳哥别生气。我就是心情变化快,自己都把握不好”。/p 我笑笑,回道:“别在意,你的风格,一直特符合儒家的君子之道。孔子有个学生叫子夏,说‘君子有三变:看着特不苟言笑;相处起来出奇的热情;就是说话老厉害了,滴水不漏’,呵呵。”/p 怕对方误解,我接着发过去1条:“打这个比方就是开玩笑,我没什么气好生的,而且巴不得能照你说的发一条呢,点击老是排在部门垫底。”/p 对方也很快回信息道:“那就好,记得您跟我提过有个大学叫韩靥的女同学,说我像她,是不是就是脾气上?”/p 由于娱乐新闻部不用休息日值班,在这个没有旁人的空旷办公区里,恰好这时我不插耳机播放的音乐,如春水清流、和风漫拂般,鸣奏出andregagnon的一首曲子。听到这样的钢琴曲,我有时候会想起韩靥,毕竟近在眼前、而且水平很不错的钢琴弹奏,韩靥对我是第一个,也许至今也只有她一人。这时,则不由得想到樊静文其实和韩靥并没有什么可比性,这不仅仅缘于时代的巨大差别。/p (84) http://.biquxs.info/

倒退将近30年,在那个当时觉得已经比我们父母的一代进步得不知跨越了多少个层级、发展还快得让闭塞的民众耳晕目眩,自以为距离美日欧的发达境界仿佛触手可及的中国,如今回看的话,真可谓以当今个别大城市范围看,在经济和技术层面上,或许落后得几乎一无是处(虽然其他方面,则完全在见仁见智的争议中可以另当别论)。除了我和孟昭成拿过来一两次简单的托球之类的小游戏机、有人用用随身听以外,几乎没有电子设备的教室里,韩靥似乎总在抱着书,让我们很知道了她貌似娇纵的举止之上,更有一分恬静和深沉。/p 甚至在为了应对报名节目考核,我们三人找了无人的教室加紧练习的中午,作为参与者,但身边没有钢琴、只是偶尔参与伴奏唱词编配意见、或者辅导王梦雨识谱间歇,韩靥也会旁若无人地读书,那种到了钟点就该吃饭一般自然而然的仪态,让我们都不得不自愧不如。/p “就是为了快点提高英语阅读能力,我语言没天分,只能这样。”对此,韩靥高傲的天性里,原来也有这样自谦地解释。/p “那你也太刻苦了吧,你将来去美国什么的,还不就是你当外交官的爸爸,随便一个手续的事儿,用不着托福吧,至少不必多高的分儿。而且你看的书,老这么厚得吓人,这回是——”王梦雨伸手翻看封面——“《ataleofocities》,《双城记》啊,呵呵,我前儿还借的简写本呢,你太厉害了,这厚度就让我望而却步了。”/p 这几天也在按照老师要求,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硬着头皮读简本《悲惨世界》的我更是皱眉头道:“这书厚成这样,我看着都觉着压得喘不过气来似的,而且我听说过,《双城记》的思想不好,狄更斯挺反动的,因为他特别讨厌革命,说‘鲜血不能洗掉仇恨,更不能替代那什么’——”我收住话,那时候,我、以及很多同龄人,甚至对“爱”这个字也羞于表达出来。/p “替代什么呀?”王梦雨满眼好奇看看我。韩靥不管不顾道:“切,以为你通达呢,原来也有这种迂腐的想法,如果不用流血能解决问题还不好啊,而且书里写的就是事实,他们不就是打着革命的旗号乱杀人,而且——你说是吧,梦雨,比方说小孩子不爱学习,要是好好说了能改,总比揍一顿让他听好得多吧?更不用说因为不好好学习,想着将来一定不干好事,干脆那什么了才好,对吧?”/p “呵呵,你怎么也传染了说‘那什么’?你说的当然有道理,可不能相提并论吧,法国那个是全世界都公认的伟大的革命,普普通通的家教和它…”比起飞快瞥了我的一眼,王梦雨的说话显得尤为慢悠悠。我还是不服气道:“可狄更斯连法国大革命都是批判的态度啊,就像你说的乱杀人的,他把这事儿安在革命群众身上了,据说,目的就是要那时候的英国受苦老百姓不要这样。而且中国不是特推崇罗伯斯庇尔吗?”/p “他彻头彻尾就是个刽子手,本来挺仁慈的性格,自从干了革命,变得像疯子——”韩靥一脸轻蔑的表情让我有些难以接受。/p 王梦雨赶紧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又这样,不相干的事情,争什么呀,还跟咱们高中历史老师教的不一样,把我都搞糊涂了,我看简写本,倒真没注意这些,就看故事了。我们抓紧练吧,一停下来我又困了——唉,还是中午睡一会儿的好呢,可想想周末就审核了…诶,其实应该不难通过吧,能像咱们这么表演的,没准儿独一份呢。”/p “那更要演好了,能让大家关注的话。你们俩刚才的开头,我又想了想——”韩靥再次展现出认真的风格,叫我弹起前奏,随即示意王梦雨跟上唱词——“/p 那一刻,疲倦的心//p 那时节,嘈杂的尘//p 抚慰,是细雨润湿漫天的云//p 寂寞,悄悄拂过躁动的灵魂。/p /p 看得见脚印渐行渐远的模糊——”/p “停——”韩靥叫住,“这块儿,不是我的钢琴伴奏跟着起来吗,岳清辉,你把分解和弦改成扫弦,效果更好。哎,我早上来的时候还说别忘了,又差点儿,就是我想着应该哪儿借个电钢琴去,那种雅马哈的,好像卡西欧也有,不是特大,能便携的,你们知道谁有不?”/p 这一下提醒了我,刚要说话,王梦雨坐进椅子里道:“我倒见过,可那搁盒子里也挺老大的,还特沉。”我马上说:“没事,我负责背。我一哥们儿家有,他姐姐小学老师,家里弄了那么个玩意儿,我试着借借,应该没问题,他姐说是经常住学校宿舍,家都不回,用不着那个琴。”/p 想到终于能够和钢琴配合着练习,玩起来本来就精力无限的我,更有了中午找没锁着的空教室以供练习的劲头。/p 尤其到了第二天就要接受审核的周五中午,我很快地吃了午饭后从食堂赶回来,去顶层的4楼,随便看到有一个空荡荡,连门都没关的教室,就回了自己所在的307教室。/p 先看见因为不用跑去食堂,早已吃完自带的午饭的韩靥,还是抱着那本大部头的英文小说看。她的一向沉默寡言的同桌向婷菲反而在和前面的吕辰歆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p “咱俩先去吧?”我不等屁股沾到座位脱口说。韩靥抬头看一眼前面,不以为然地瞧瞧我。/p “吓我一跳,以为梦雨能这么快就到了呢。不着急,咱们的这个伴奏挺熟的了,而且就是陪衬嘛,关键看唱的。我觉得梦雨唱得比我们配合得更好,她这种火烧到眼巴前都不紧不慢的,临场发挥倒不用担心。所以,今儿巩固一下就得了,何况明儿还就是个考核。”/p 我的激情不由得减弱下去大半,想着不如小睡一会时,听见吕辰歆说:“不会吧,瞎说什么。今早上的新闻,还说世界各国都支持中国政府呢,怎么可能被联合国制裁?这个她肯定知道——韩靥,婷菲这听说的,没有的事儿吧,咱们中国能让联合国制裁,那不成前两天咱们聊的德国纳粹啦,不可能啊,咱国正好相反啊,只要是外国,对谁都特好,也谁都不招惹,是吧?”/p 韩靥放下书说:“是有美国之类的西方国家这么提议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提了也不会通过,苏联一票就能否决了。而且无所谓的,联合国其实什么用都没有。美国有个总统不就说吗——梦雨?哟!”周围的同学都大吃一惊,不明白美国总统怎么可能念叨王梦雨,包括我在内。/p 不过我马上反应过来,抬头看的同时,已经起身道:“嚯,你今天也特别积极一把了,那咱们上去,我教室都踅摸好了,就上楼右边儿第二个。”/p 在王梦雨还慢条斯理地说着“明天考核,所以想多练一下”,我已经提起放在教室门口角落的电子琴盒,跨出了门。/p 完全进入午休时间便寂静无声是4楼一贯的特征,在那时代(也许现在改进并不多)因为质量很差,11月呼啸的风声,可以从每扇窗户都四处豪爽露出的缝隙里鱼贯而入的势头中,尤其显得冷冷清清。/p 进到我“预定”好的教室时,我心里嘀咕了一声“风大得连门都给吹得关上啦”,便在轻轻推开门后,在讲台上放下琴盒,这时也听到了两名同伴的脚步声。/p 打开盒盖的同时,我看到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余韵的王梦雨走在已经进来的韩靥后面。/p “给你吉他吧,那琴我自己——”韩靥的话未说完,王梦雨突然声音不大,但极为短促的声调叫道:“哎呀,韩靥你看!”/p (85) http://.biquxs.info/

“啊…”韩靥在倒抽了一口气后,依然抓着吉他,转身就向外面跑去,我虽然不明所以,却在她惊恐的神情中,根本不想往后确定一下有什么异常,也忘了顾及面子,吓得只管抱起还开着盖子的电子琴盒,跟着三步两步跨出了教室。/p “是有个人躺地上?”王梦雨脸上发白,以我从未听到过的快速语调说。因为总很有见地,而被我认为应该颇具胆识的韩靥也掩饰不住的惊恐神情,一面拉着王梦雨快步向楼下走,一面压低声音说:“可我看见不只两条腿,那个起来一点儿的,头发那么长,而且是挡在正面脸…哎呀,你不觉得跟胡钟煦特别…裤子也是——”/p “我也看见了,有点儿发灰色的那种仔裤?”/p 韩靥对王梦雨的问题点头表示认同。然而王梦雨旋即摇头道:“但不可能吧,他在——刚才他在咱教室吧?”她问向已经走到她旁边,跟着快步下楼的我,又飞快地瞟了眼我身后。/p “哟…”完全忘了作为年近20岁的大小伙子似乎应该有的胆气,哪怕装出一点那样的精神。惶惑之中,我只意识到不能承认刚才回教室后,两只眼睛里只有韩靥,一时语塞。/p “嗨,这下去一看不就知道了。”/p 大概韩靥的话音未落时,我们已经鱼贯之势进到307,果然看见胡钟煦的位子上没人。我和王梦雨面面相觑之际,抓着吉他的韩靥指着那个位子大声道:“诶,他人呢?”/p 就坐在胡钟煦位子后面的王秀茵和高晴等几个打牌的同学头都不抬,不知谁应了一声“不知道”。同桌的田慧则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看着韩靥,说:“出去一会儿了吧,从下课算的话,你这么急地找他干嘛?”/p “我不是想找他。”/p 这句令田慧更是愕然的话说完,韩靥回头看向我和王梦雨,眼神中满是惊疑。王秀茵将手里剩的两张牌扔出去后,无奈的语气说:“还不如刚才用小王把大王调下来,咱们兴许还能扣底——诶,梦雨,你们找胡钟煦?今儿中午吃饭,我看见他和你宿舍的那个挺漂亮的女生…好像是姓蒋吧,他们俩在一个桌子,开始还以为就是碰巧坐一块儿,不过人家可有说有笑的,专心得都没注意到我们就从他们面前路过,高晴和他打招呼都没理。可你们找他什么事——高晴,有你这么洗牌的吗,太不认真了……”/p “不是,刚才那教室里怎么了?”我这时才想起来还并不知道任何情况,盯着王梦雨道,田慧也怔怔地一直瞧着我们。韩靥对她说:“我们不是楼上找个地方说排练吗,结果那教室后排几个桌子并在一块儿,后面好像有俩人躺着,还铺了席子还是塑料布什么的,也没来得及看仔细。听见我们进去,一个起来了一下,关键是一点儿声都没有吧,还慢吞吞的,跟魂儿没了的那种似的,而且只露了一下脑袋,头发那样——是吧,梦雨?”/p “嗨,我以为什么,大惊小怪的,说不定就是谁中午找个地方睡觉,听孟昭成说过,你们住的学生宿舍那边有施工的,一两个工人中午溜到这儿来也说不准,要不是你们找地方练歌儿,有些教室中午从来没人,他们肯定知道了这个来的吧。最多呀,以后咱们教室没人时候,比如上大课去了之类的,可别搁什么东西,省得丢了,就那些人,可说不好都怎么样。”/p “可另一个是个女的,我看见高跟儿鞋了,你呢?”听到曲徵的猜测,不能认同的韩靥小声问王梦雨,对方听到,却只是露出更加惊诧的神情,同时摇了摇头。/p 想到或许不过是有人找地方歇息,我已经在为自己跟着害怕的行动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臊,听见韩靥的话,自以为是地说:“你刚还说好几张桌子并在一块儿,哪就看准了,咱别庸人自扰了,赶紧回去…哪怕换个教室,反正有的是呢,再排练一下吧,好歹。”/p “什么中午从来没人,我这路过听到一嗓子?”门口的声音并不大,这时候却吸引了在场的大多数同学,包括原本沉浸在纸牌快乐之中的王秀茵和高晴他们。/p “胡钟煦?”王梦雨说不出是好奇、还是不解的眼神一直看着往里走来的胡钟煦,轻声叫了一声。/p “啊。”胡钟煦答应着停下,显然在等对方后面的话。/p “你去哪儿了?”田慧则在众目睽睽、却没有人说话的怪异氛围中问道,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问的目的。/p “…去哪儿,没…就是吃饭啊,今儿吃得慢了点儿吧。”胡钟煦的略显吱唔,居然令本来对他没有想法的我起了疑心,但他很快从容下来,说:“这回来先去了厕所,所以路过的时候,听到曲徵那么句话——哎,你们这是干嘛,围在我这儿?”/p “他们仨说是要排练时候,看见……”李燕在彭尚春催促下,出了张牌后简略地说了一遍我们的遭遇。/p “呸,我能…”不等她说完,胡钟煦哭笑不得地象征性啐了一口,笑道:“亏你们还有这想象力,走走,我跟你们上去再瞧瞧,不能这么被冤枉。肯定就是曲徵说的,有人找地方睡觉,而且,还真就是民工有塑料布呢。”/p 韩靥不觉哧哧笑起来,跟着胡钟煦出门,一边说:“就是因为发型,而且开始看见,一害怕吧,以为是个倒在那儿出了什么事儿的,而且…算了,反正也知道不可能是你,不过说实话,那个穿戴,不是民工是肯定的。”/p “无所谓了——可你也是。”胡钟煦苦笑着看看我,“她们女生,你也不好好看看。”我实在找不到借口遮掩方才缺乏基本勇气的表现,只好说:“嗨,我以为看见什么恐怖景象了呢,比方死人呀什么的,而且前两天我找教室的时候,看见409还是411啊,一个男生和女生,记得女生好像是3年级的,倒没至于已经躺着了,跟里头。”/p “那跟里头干嘛?”韩靥脱口问道。王梦雨拉了她一把,红着脸使了个眼色,我也跟着收住了要说的话。这时就重新进了那间此刻又敞开了门的教室,已是空无一人,塑料布也没了踪迹,但后面的课桌确实有几张并在一起。/p 胡钟煦过去看了看,回来摆着手道:“什么也没有,你们别疑神疑鬼了吧,就算刚才有谁跟这儿干过什么,反正也走了,好好练吧,你们到底仨人呢,怕什么。”/p 韩靥还难为情地看着王梦雨小声笑道:“其实我想了,肯定不是他,呵呵呵。”看着胡钟煦离开,还带上门,王梦雨才说:“这么一折腾,更觉着刚刚那么猜人家太不合适了,而且大学也不管,就算有人那样。”/p 我急着要把话题从让我很感丢人的这个话题转开,便说:“也是啊,大学,又是外语系,老师都开放着呢吧,要不明儿那考核,咱们就用《生在中国》,试着唱几句看看人家什么反应,正好王梦雨你不还说那歌儿的旋律和节奏,都特喜欢,所以每次排练完了,老是再唱两句那歌儿。”/p “我是觉着那里面的词句特别有意思——”王梦雨说着,自己拍着大腿,轻声哼唱出“‘咱们出生在文时期,成长在批判斗争里,不清不楚的无产阶级,没根除的物质私欲’——”/p “只要——”我也来了兴致,用已从韩靥手中取过来的吉他,配合着拨动起琴弦,还跟着刚唱出声,韩靥摆手打断道:“肯定不行,你们不想审核合格,可以冒这个险啊,什么大学不大学的,当这是美国、日本的学校真有自由哪。你们听说过没?人家英国的大学生,有事儿没事的,都敢集体抗议涨学费呢,能比吗?”/p 王梦雨慢慢地点点头,忽然抬起头煞有介事地样子说:“你这么一说,我正好想起来听说的一个事儿,就是去年,也是师院的联欢会,不是英语系,有几个表演小品剧的,就被说抹黑革命群众,还挨处分了,而且不光他们参加演出的。”/p (86) http://.biquxs.info/

韩靥道:“是吧?所以我还是那个意见,明天考核,就用这两天练得最多也最熟,而且不复杂的,至于联欢那天唱哪一首,咱们再商量,到底距离那天还有日子——梦雨,你也是,知道有那么个先例,还不在乎,真想不到你胆子大起来,也算没边儿了。”/p 我不觉深有感触似的叹了口气,说:“我反正觉得这样的句子真没什么,慈禧太后那么狠毒,李鸿章还敢写‘三百年来伤国步’,骂慈禧对11国开战是‘乱命’呢,我们这算得了什么。再说,我们这不也算有想法的热血青年吗?符合梁启超说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种,特有责任心的。”/p “可梁启超不是封建旧文人,被批判的吗?”王梦雨不自信地小声问道。/p 韩靥笑道:“哼,封建不封建另说,也不带这么自夸的吧,而且梦雨,你不觉得他这口气,倒真有点清朝遗老的酸腐劲儿了——可岳清辉,你知道吗,49年以后,咱们中国从来就没变过,以后也一样。好了,咱们唱歌弹琴就是图个开心,何必老是要扯上那些煞风景的东西,何况又是那事儿没完多久,你们肯定猜都猜不出来,大学当官儿的那些人,现如今要多小心呢,听我的吧,啊,错不了,到底我应该比你们更知道点儿——”她指了指上面。/p 我狐疑道:“5层,5层怎么了?”/p 王梦雨拉了一下我的衣袖道:“这不只有4层的楼吗?”惹得韩靥咯咯笑起来,说:“傻死了,不说了,抓紧练。”/p 第二天,按照系里通知去接受审核的时间,我们报名参与节目的三个人以外,王秀茵等几个说是要给我们助阵的女同学,颇有声势地一起来到了审核安排的位于2层的教室。/p 那是一个中央的大片地域给空出来的教室,后来听说是因为有个跳舞的报名节目人数多,就临时将一部分桌椅搬到了旁边的教室,而且那个舞蹈计划是压轴的节目,虽然有舞蹈没有让我们感到任何意外,但听说是跳《红色娘子军》后,还是多少觉得不大能理解。/p 虽然听杨老师说过审核程序简单,我还是对评审员在她眼里只是两个“小孩儿”的说法很是怀疑。直到看见果然就是一男一女两个高年级的学生,没有任何教职员露面,不由得心情放松了一些。/p 其中矮墩墩身材、圆脸细长眉眼的女生应该和王梦雨认识,两人相互打了招呼,女生和男生同时笑着问我们干嘛这么多人来,报名的时候,可说的是女声独唱的。同样个头不高、大眼睛、塌鼻梁、有些胡子拉碴的男生还说:“这样你们接受检查得好有底气,我们俩倒紧张了。”/p 我们都笑了。不过,这些轻松的笑语、以及之后的对话,我们谁也不可能预料,竟然会有着“米兰达警告”般的危险因素暗藏其中。而且自商鞅之后,作为这个2000多年来具有威权永续、法制淡漠特色的古老国度的“百姓”,米兰达警告中关键的第1条(你可以保持沉默),绝非我们可以享有。不仅如此,由于(此处略去52字)。/p 瞿雅?等几个人纷纷解释说就是来给站脚助威的,毕竟只有一个节目报名,我们班的同学都不愿意有闪失——“担心说是有那么一点,可他们水平高着呢。”听到谢远馨强调的这句话,那个男生看着正在顾自走向黑板旁边,找电源给电子琴接上的韩靥说:“是,我一看又是吉他,又是电钢琴的,再看你们这俩表演的女生,这么好的气质——噢,这小兄弟也一看就是秀外慧中的,肯定没问题。而且你们放心,水平越高、内容越复杂、越显得脱离群众,我们越欢迎,呵呵呵。那你们就开始?”矮胖女生也和气地说:“说实话,我们也就是按照领导指示,把一把最基本的关,只要不是稀奇古怪的节目,比如特低俗的搞笑啊、唱不利落之类的,那大家都是来给联欢做贡献,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呵呵,我们本来也不懂什么音乐舞蹈。”/p 我找把椅子坐到王梦雨身边,看看她红彤彤的面庞,小声说:“怎么躲开我似的,甭紧张,就唱头两段儿。”王梦雨却笑了,几乎不出声地说:“没有啊,我脸红了?是屋里热的吧,而且我认识他们,都是学生会的。我刚才还想说你别紧张呢,傻站一边儿半天不过来。”/p 我也笑了,这下不自觉地真正放松了许多,随即拨动了琴弦,王梦雨笑着,明快的口气道:“啊,就开始啊,你真楞,等一下呀,我得跟人说声唱什么——那谭玲玲,董纪,我们开始啊,这回唱的叫《界限》。”/p 这是我们昨天练习后,认为相对容易,也最熟练的一首。王梦雨对我点点头,我重新拨动了琴弦,韩靥的琴声也配合着传了过来。/p 也许是教室空旷的原因,王梦雨以往没有的清透而且明亮的声音,让我更加觉得由她来唱表达有些伤感情绪的歌曲,确实比我合适了很多,而且行事大方优雅的她表现起来,也总是非常得体自然、引人喜爱。“/p ‘又是一番风雨,/p 相别时默默的期许//p 流淌进淅淅沥沥//p 飘零在落红寒绿。/p /p 是否,收起的云带上了彼此的寄语//p 放飞的晴,回荡着我们唱酬的歌曲。/p 是否,就在背影交错后的那回眸而去//p 天涯已然迎候着我们历程遥远的孤旅。’……/p 那就先唱这些,你们看…”/p 负责审核叫董纪的男生已经鼓起掌,说:“没问题,太没问题了。这水平你们来参加审核干嘛,我们就剩欣赏的份儿了,表演上能算得上,呃…珠联璧合了,是吧?”他看向女生。谭玲玲笑着走到王梦雨身旁,说:“听董纪这么夸的我都羡慕你了,唱得已经这么好了,还有俩人给你伴奏呢。不行,到时我和同学表演的那合唱,跟你们这安排上必须隔得远点儿,省着露怯。”/p 董纪上前说:“节目顺序还得系里一起商量,咱俩可做不得主。反正他们这么好的节目一定放好次序——到时候等你们出彩啊,对了,就是定了唱这歌儿吧?我们得记录下来,好报上去。”/p 我已经看见韩靥皱起眉头点头,却又马上摇头,不由得略带犹豫说:“看吧,还另外练着的一两首,看哪个我们练得更熟一些,再定行吧?”/p “哦,那也行,反正提前告诉我们就行。不过梦雨,你们几位真正是够开专场的高水平了,你也不透露一点儿,早知道不麻烦你们来受我们俩外行评头论足了。”董纪说着冲谭玲玲笑起来。对方笑说:“咱们不也没说什么,也许王梦雨愿意叫我们早点认识认识她的唱功有多好呢,那先这么着,到时候就瞧你们的了啊。”/p 我方才还为表现没有出岔子松口气,此时已然满心得意。等韩靥收拾好琴,我去抱起来,和大家一起说笑着出门。/p 和韩靥将两个琴都放回307,由王梦雨锁了门。我们带着依然兴奋的心情下楼。我兴头上说:“早知道管审核的真的全是学生,还都这么好说话,倒应该试试《bornthecha》,可惜这么个机会。”/p (87) http://.biquxs.info/

先注意到露出笑容的王梦雨刚张开一点嘴巴,韩靥早已抢先说:“行了,你别一会儿一出的吧,我刚才还怕你们一听夸得天花乱坠的,就兴头上答应了人家联欢就唱那个《界限》,我可是觉得还是留着正式表演的那首,伴奏最适合钢琴和吉他配合。不过说好了啊,演出之前必须去我家,三个人真正配合着看看效果,而且岳清辉不是说到时用自己的吉他吗,你的琴的音高,也得和钢琴匹配一下才好,可别耽误了。诶对了,岳清辉,你的吉他到底什么价位的,到今天了都,还宝贝似的从来不给我们看一眼。”/p 我还摆手,要说“最一般的家伙,200块钱都不到”。其他同学都还等在2楼。李燕听到韩靥的说话,笑道:“这几天练歌练得,我们都说韩靥好像一下子成了你们仨人里的大姐姐似的了,老远听你教训他俩。”/p 王梦雨以迷人的微笑,作为对这个说法的回应中,谢远馨说:“韩靥,那回头在你家练习的那次,还用得到我们今天助威的人一起吗,到时候好歹给椅子准备出来,备点吃喝,让我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田慧笑道:“你别这么认真的样子,再吓唬到人家,哪有这么一大帮子人去人家折腾的,就算她家大。”韩靥却笑道:“看你班长说的,怎么这么看我,你们要来我热烈欢迎,我爸这人特好客,虽说你们要来的时候,他不大会在家吧。而且我们家可不大,就是一般的三室一厅,没有咱们班同学住的平房宽绰。”田慧不禁又笑起来说:“典型不知道民间疾苦的想当然,谁跟你说平房就宽绰的?”/p 韩靥睁大了她那双睫毛又浓又长的黑亮眼睛,应该是要从我们之中找出合适的人选,正在不知所措,谢远馨笑道:“那谁,李咏琪家说是占了整个儿一个四合院,韩靥肯定说的是她,而且她好跟人比,喔,我是说的李咏琪啊。”/p 韩靥略略扬头道:“知道,我才不和别人攀比呢。”吕辰歆笑道:“是,她家没法和你们比,他爸就是个街道小厂子的科长,听说她妈是卫生局的,不知道是不是干部,嗨,就算是,也不过那么个管卫生的单位,是吧。”/p “切,你也是养在深闺,不知道世事的。”谢远馨走到吕辰歆旁边说,接着看向众人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卫生局的工作才实惠呢,而且听说那儿的人都坏到家了,到处吃拿不说,人家辛辛苦苦开饭馆儿的,一句话不合适,他们就能给人家关门停业,理由一套儿一套儿的。可宣传起来,满嘴‘为人民服务’呢,切。”/p 说话间已是到了楼门口,率先走到的王秀茵拉开门,向外推着棉布门帘。看她吃力,我上前一把将门完全拉开,再用力推开门帘,猛然吹进的寒风中说:“这门帘像直接用的大棉被,倍儿厚倍儿沉,还…哟,喔,什么时候下这么大雪了?”我说着仰望天空,脚下不留神中险些滑倒,急忙使劲?o住门帘。惹得王秀茵笑道:“哟,可留神着,你如今是咱们班里金贵的主儿,伤了哪儿的话,委员长不答应的。”/p “哎呀,好大雪啊,这是今年第一场吧,就这么大,可才11月啊?”吕辰歆大惊小怪地感叹着走出来,站在楼门前的台阶上,仰头左右望着。王秀茵说:“那不可能,我记得3月还下来着呢。”李燕小声笑道:“那个算上一个冬天了,不是一回事。”/p 我看大家专注于气象,只好恭顺的仆从般一直拉着门帘等女同学全都走出来,果然又是王梦雨落在最后面,还慢悠悠拉上大门,微笑道:“好了,放下来吧,我后面就是门,没人了,辛苦你这么有绅士精神。”/p 我不出声地笑一下,看看其他人小心翼翼地下着台阶,说:“别顾着笑我,你穿的什么鞋,看着那么厚,小心脚上的感觉迟钝了再踩不实,容易摔了,你现在是班里唯一报名节目的主唱,可是不能闪失。”/p 韩靥一旁才要说话,早就等在台阶下面的王秀茵说:“你们真不着急,那慢慢儿聊吧,我们可得赶路,这大雪天,还是在家看着才舒服,赶路时候可够折腾人呢。”瞿雅?说:“是啊,我们走了,这雪也真是的,好歹等我们到家再下嘛,好没眼力见的。”/p 韩靥走下台阶,一边笑着说她好不讲道理,而且是跟老天爷抱怨。田慧一旁说正下着雪不难走,雪化的时候才麻烦,而且有雪景总比干枯枯的景致好许多,李燕一边应和,一边回头和这里摆手说再见,王梦雨招招手,说她也马上回去,那几个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地走了。/p “她们都是公交,你怎么着,还是骑车?可这雪看样子要下一阵子呢,你骑那么远行吗?”王梦雨仰望着阴沉得没有一丝缝隙,以至于和天空已然融为一体的云层问道。/p 我从牛仔大衣兜里掏出厚实的棉手套,往回走了两步,拍打着车坐上的积雪道:“嗨,下个雪的怕什么,什么天气里我没骑过?说起来特逗,有回下着雪,风还特大,我们学校还非逼着上课间操,学校那教务处主任倍儿有革命激情,命令我们谁也不许偷懒,还拿着大喇叭大声喊口号呢:‘革命前程锦绣地,敢叫风雪助英姿’,然后摆这个姿势,据说原版是忠字舞。”我说罢坐了个跨步抬头、胳膊横在胸前的动作,不成想脚下一滑险的摔倒,赶紧按住车后架收回腿,还只顾说:“你不知道,我们当时都看傻了,再怎么说,咱们上学时候,到底已经78年了不是?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主任还喊呢,‘谁要阻拦消灭谁,共产不是吹牛皮’,大家都快乐倒了。”王梦雨着实笑了一阵,才说:“我不信,肯定有你编出来的东西,而且,你这么拍,是想把车座子拍热了再骑吗?”/p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拖延着不肯离开被她看穿,难为情地装样子再拍了一下,就低头戴上手套,说:“说实话还是觉得雪太大,骑的时候又顶风,不过——”实在想不到继续陪伴在她身边的理由,我反而放开了,抬头要和她说“只好‘风雪助英姿’地骑回去,搁这儿,后天来早没影儿了”,然后道别之际,忽然留意到此刻纷飞的飘雪中,近在眼前的,是这样一张含笑绯红、未加修饰的秀美面孔,连本来平常单调的景致都随之增色、寒冷的空气也为此柔和,令我不禁想起北岛的那句“从微笑的红玫瑰上,我采下了冬天的歌谣”,只恨不是我的好文思,能炫耀的同时送给她,却不觉呆呆地看得目不转睛了。/p 王梦雨大大方方地迎面说:“不过什么?呃,就是这么大的雪,应该不会一直下吧,要不陪我去趟宿舍,你也歇会儿,哪怕看看雪能小了些再走,也可以吧,大周末的,又不着急。我看你就先还是锁上车,咱们溜达过去,也能耗掉些时间了。”/p 我随口摇头道:“不去吧,你们女生宿舍,再好几个人的,我一男的,又都不认识。”/p “没人,今儿周六啊,你忘了?她们好几个中午没吃饭就走了,就刘莹莹说回去家没吃的,才跟我一块儿去了食堂,也是回去就拿了书包走了。走吧,真没别人了。”/p (88) http://.biquxs.info/

“哦,那行。”我说着,兴冲冲地重新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的车锁——很久以后想起这个对话,我才意识到两个人为没有旁人打扰的念头里,居然都没有一丁点似乎很“应该”有的“歪”想法。/p 一边跟上已经向前走的王梦雨,我还琢磨着再找个让自己更加信服的去女生宿舍的籍口,王梦雨忽热停下来,一副认真的样子,让我顿起她反悔的担心——/p “就这么去呆着也没意思,这雪好半天下不完也说不准,要不咱们带上琴,我还是喜欢那首《生在中国》,可以练习练习,还有我觉得有你伴奏,唱《橄榄树》、《一剪梅》什么的,也特有意思,这么等雪停多有意思?”/p “对呀,我也怕这雪老不停的,我一直呆那儿算什么,一会儿雪停了,我还可以骑车带你一块儿去车站,省得你雪地里走着挺吃力的,你看现在雪都这么厚了。”我高兴地说。/p “嗯…这么不好的天气,我在想是不是干脆跟这儿呆一晚上,明天再回去。”/p “那你周末不回家的话,不用跟你家里说一声吗?”我接过王梦雨递过来的钥匙,问了一声。在王梦雨说着“一会儿楼下传达室那儿打个电话就行了”的回答中,我已然转身窜上台阶,难免滑了一下,几乎摔倒,背后是王梦雨声音不大的一下尖叫——“啊,不着急,你慢点吧。”/p 再出来时,王梦雨回到了台阶前,双手揣在白色的羽绒服兜里,迎面朝我含笑道:“看着这样的景致,我突然想‘大雪压青松’、‘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这样描写雪的句子,反而好煞风景。”我不以为然道:“嗨,你怎么想起这个,他们那些人的…血淋淋的,岂止煞风景,一直在杀…是吧,哼哼。”/p “我爸不是他们系里文工团的嘛,唱了多少年革命歌曲,开口离不开这些,我就一下子想起来了,可到底还是‘非关癖爱轻模样,不是人间富贵花’,这样的句子才有意境。”/p 我笑道:“我就觉得你一定喜欢‘西昆体’的那种‘不说破’风格,就是描写什么,绝不直接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p 王梦雨轻声“哼”了一下,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西昆,家里还有他们那本《西昆酬唱集》呢,看注解都很难懂,所以元好问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对不对?”/p 我不禁真心刮目相看的心态看着她说:“对,元好问这话我都不知道,而且说实话,我也就知道‘西昆体’这么个名称,他们的诗,我几乎没看过,除了一首咏蝉的,也是读了好几遍,嘿,愣看不懂写的什么——唉,对了,我刚才下楼还想呢,不会住宿的都走吧?”/p “可不都走?反正我周末还没留下来过——也是啊,可别楼里就剩我一个,那太冷清了就,咱们学校全都北京的,不比那些特好的大学,全国各地的学生都有,除了寒暑假,没法儿回家。”/p 我笑道:“哦,要那样,一个楼就剩你一个,跟前些天咱们还提到的那个民国时候拍的恐怖电影有的一拼了,就是那个《夜半歌声》。嗳,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感觉,不用营造《夜半歌声》那么个?人的场景,也挺那什么的。你像我小时候吧,不像现在的我,跟个大英雄似的胆儿大,也胆小过,一个人在家的话,就觉得空荡荡的吧,老是好像哪儿有双眼睛在看你,那时候,哎呦,还真不敢抬头去看想象的那个位置,就想啊,如果抬头一看,呀…”/p 我故意猛地收住,或许是缘于周围安静得仿佛可以听到雪花飘飞的细微沙沙声,也或是我停下脚步后模仿的惊怕神态太过到位了,身旁的王梦雨显然抖动了一下,皱着眉头抓住我的胳膊,随同我站住了说道:“你干嘛啊,我一会儿都不敢上楼了该,大晴天的那么个50年代的破楼,楼道还黑乎乎呢,何况这么个天儿,真是的,到时我还是回家得了。”王梦雨接着一跺脚,撅嘴说:“人家这本来想图个轻省,刚才还想呢,等你走了,暖暖和和的来个午觉,哪儿也不用去赶路,你这个‘大英雄’倒好,说这些…而且你什么大英雄,昨儿吓成那样儿。”/p 我挠挠头,还是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说:“我那不是想多了嘛,不过我这也是实话,你想嘛,这么大一个楼,就一个人,而且宿舍又都公厕是吧,上个厕所也得跑出屋,都是踩地的回声,咚~咚~咚——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别不高兴嘛。”看王梦雨不仅有些厌烦,甚至气恼地晃了晃我的胳膊,脸色也真的白了,连忙说:“是我不好,胡说八道了,那咱们还是探讨一下‘西昆体’,或者他们的祖师爷李商隐?你的名字还是拜他所赐呢。”/p “哼,我们半个学中文的都不是,谁和你探讨。今天才发现,不是,才更发现,你太坏了,老欺负我,要是韩靥,你一点也不敢惹她不高兴,可我还净想着帮你,也太不公平了,是不是?”/p 配合王梦雨的缓慢步伐中,我故作认真的语调说:“不可能,而且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她脾气没你好所以不敢惹,可我也从来没有因为你柔和就占便宜…啊不是那个意思,反正你不能用这个思路考虑问题,要想想我和韩靥都是你的琴师角色,甘做绿叶地突出你这朵班里最红的花儿呢,你应该觉得自己宝贝似的被烘云托月了才对。”/p 王梦雨全没有体会我装模作样的玩笑,低着头若有所思地不说话。我笑说:“虽然我说的往往比较深刻,可你也不用这么自责似的,我对于做绿叶还是挺甘心的。”王梦雨笑出声来,道:“去你的吧,又自作多情,我是发愁回去跟我妹挤一个屋子她又该话多了,她高三了,老是说绝不能像我这样考不好,来个自费的,家里负担不了,好烦。可不回去,听你说的那种话,晚上出去洗漱啊,上卫生间之类的…哎呀,想想都怕,这平常一楼的人呢,晚上去都觉的怪?人的,有次专心漱口,涮牙缸的时候突然看见旁边有个人梳头,女生吧,头发又长,一下子没看见脸,吓得我差点没把缸子扔了,因为一点儿没听到又有人进来。何况今天,一般全走了的时候,真是有个上下楼的话,那脚步声肯定够吓人的。”/p “这么说,你哥携家带口的,还真有持久战的意思啦?”/p “可不是,愁得我一点辙都没有。”王梦雨加重的无奈神态,令我这个不谙世事的都笑了,刚要说话,王梦雨忽然长叹口气,说:“我哥吧,他也是,放着正经研究单位不老老实实地干,想和他一个初中同学下海,我那个整天算计小钱儿的嫂子当然不干了,而且我爸妈也气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天天教育他,中国永远是在国营单位和事业单位才算正当工作。我就想,现在也不像前些年随便倒腾个衣服裤子、或者电子表什么的就发财,能个人挣到大钱的事儿,早就被人抢了没位置了吧,你像——”王梦雨说着忽然停在了路边最粗最高的一株杨树下面,指着落满飘雪的枝干说:“就像这树枝儿似的,堆满了以后,再有雪落下来,也都只能掉在地上,而且越在后面落,越会被人踩下去。”/p (89) http://.biquxs.info/

我对于商场生意、政治经济之类的话题毫无兴趣,只是随着王梦雨的指点,停步仰头看看风中翻飞上下、弥漫天地的大雪。/p “可吕辰歆说咱们国的经济搞得还差得远,特闭塞,国家特不喜欢私营的企业,和古代一样。但这样吧,以后私人做生意挣钱的机会反而倒更多,还说差不多所有行业都有,跟我哥一说,他更心动了,说打算和朋友一起贷款搞个肥料厂,他学的是这方面。现在连地址都想好了,说大兴有合适地方,听得我都害怕,大兴在哪儿我都没概念,肯定特偏僻的乡下,现在我还后悔呢,没事儿跟他扯这些。”/p “嗨,你哥要是天天琢磨,你说不说的没影响。”我自以为说出个很有道理的见解。王梦雨摇头道:“哪呀,要是让我嫂子知道了,更得说我哥了,还得捎上我,她就特爱说现在人怎么都满脑子要做生意,赔了就是倾家荡产。噢对了,李咏琪就帮人做着生意呢,你听说了吗?”/p 看她说得高兴,而且没有往前走的意思,我也就随着她的话说:“倒是听说过日本美国那样老百姓比较有钱的国家,学生能打工挣钱,可中国打零工哪轮得到学生干粗活儿,李咏琪能干嘛?跟咱们一个楼的俄语系,我认识的俩男生,也是1年级自费大专的,他们倒是搞磁带翻录,也就挣个零花儿,没什么意思,说是做生意都勉强。”/p “李咏琪那个不是小打小闹,说是倒卖bp机,利润特高,所以她牛着呢,你没看她穿得,那个风衣至少300来块呢,而且她还自己在外头租了店面,真厉害。”王梦雨说着话,又继续往前走起来,但很是缓慢。我等了一下,才迈开步子说:“她那人,我觉得比男生还能吹,而且你怎么突然念叨起生意经来了?特不搭调,呵呵。”/p “是啊,你说咱们都是从小就被教育得,穷才对似的,可上个学要这么多钱,我是想要有钱,哪怕比现在一般工资高一点儿,我哥可能也愿意自己在外面找房子先住着了,其实他这么回来,自己也憋屈啊,而且怪没面子的,我那嫂子可不光是闹脾气,来了也确实太挤了,所以我哥急着做生意,好早点儿自立门户。”/p 我笑道:“反正你们姐妹也是够独的。”王梦雨说:“不是,你不懂,女生大了,就得一个人单住——喔,宿舍情况不一样,另说。我跟我妹的作息、习惯什么的又都不一样,她这1年,且得为了高考拼命呢,晚上多晚睡的时候都有。你以前复习得晚吗?”/p “还行吧,我能吃苦。”我点头顾自说,半晌没有反应,扭头看见王梦雨满脸的不可理喻——“我发现你夸自己特自然的口气。”她说罢笑声清脆得头一次让我觉得居然像韩靥。/p 我认真道:“真的,去年6月份的时候,为了看一场荷兰西德的欧洲杯半决赛,我做习题等着半夜开赛,可…嗨——”我使劲一拍大腿,苦着脸说:“做题不是挺让人痛苦的吗,想着那样能坚持。结果到1点多钟的时候实在熬不住,就告诉自己先眯瞪会儿再起来,好嘛,睁眼的时候,大太阳都能照得我屋里没死角了,现在想起来那叫一个后悔没坚持到底啊,起来我妈还说呢,‘大周末的,你调的什么闹钟啊,半夜那叫一个吵吵,还好几回,要不是我去关上,不知道吵到什么时候,你自己倒睡得死猪似的踏实,怎么叫都没反应’,我还跟我妈抱怨说了干嘛不使劲叫我起来。”/p 王梦雨笑得捂肚子,停下脚步说:“不行,你让我笑会儿再走,而且没听出来你哪儿能吃苦了,就是那么一次熬到1点?”/p “那可不,关键比赛经典啊,就那场,荷兰可算报了74年世界杯的仇了,我印象里,荷兰大概大赛里还头一回赢西德吧,78年在阿根廷,也是2比2。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恶,现场直播没瞧着。噢,扯远了,要不要我扶你走。”/p 王梦雨象征性地轻轻推了我一下,走起来说:“讨厌,我走不动啊。对了,西德是民主德国哈?”/p “哎呀,你也够行的,西德是联邦德国,正经八百的宪政国家,叫‘民主德国’的是东德,和苏联一拨儿,属于‘华沙条约’的东欧国家,也是一个人说了算,这些凡是国名叫了‘民主’的,还比如咱中国,朝鲜——”/p 未及说完,王梦雨若有所思地说:“对了,要说起来,我哥也爱看球。唉,这下看电视又多了个竞争的,我喜欢的他都没兴趣。”/p 我诧异道:“你家就一个电视啊?”/p 王梦雨说:“我爸妈屋里有,可跟他们,也多半看不到一块儿,厅里还有一个,这下得…还好了,一般我不在家,可放了假的话,是吧,反正关键我哥他这事情麻烦在希望太渺茫,你不知道,中国盖个楼多不容易呢,好不容易有点儿房源了,又得先顾着学校里的领导,这回是本来分配的事情有了些眉目,所以我哥才办的婚事不是,结果刚好分管这事情的副校长换了人……”/p 这次,我不敢打断她说话来明显地表示出没有兴趣,勉强耐心地听她说着大致情形。/p 原来,是王梦雨的父亲思虑再三后,悄悄地给新任副校长送了些他精挑细选的礼物。当然,往往送礼这种必须留名的“好事”,比起贼偷还要做得隐秘才好,不比中国老百姓给政府机关的青天大老爷送匾,必须大张旗鼓,只怕不能上新闻,吵吵得全国、全世界都知道才最好。/p 作为晋升教授年头不长的老式、本分的知识分子,王梦雨父亲这次礼物的构成,不仅金额上令他大耗资本,脑细胞的损失,也不亚于他负责的任何一个研究。好在送礼的过程还算顺畅圆满,副校长收到后至少没有不满的迹象。/p 不成想副校长夫人是王梦雨父亲所在系的一位女性干部的表姐,而且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于是不知怎么个路径,原来应该严守的秘密,就像我刚才对王梦雨的玩笑里,所说的那双恐怖的冥冥目光,魑魅般投映进也许本不相关的一些敏感的、虎视觊觎的心神之中。/p 进而,王家无视系领导等各级干部,仅仅给副校长送礼的消息,很快就像毒液流经血管般侵蚀刺痛了学校有关部门的某些人物,分房的结果也随之成了风中之烛。一切冠冕的正义之声,成了维护学校党组织、各机关规矩的标杆。/p 压力面前,心惊肉跳的王梦雨父亲还在为了费尽心机的花费和目标极为不甘,那种功亏一篑、而且财物两失的憋气郁闷,令他绝不肯就此罢手,非要挽救那星微之火般的希望,于暗潮阴风的涌动之中。/p (90) http://.biquxs.info/

于是,新近为此的奔波,就成了王梦雨家最大的话题,也更成了一桩萦绕家庭每个成员的心病。/p 听到这番叙说,我才头一回明白,原本意识里认为只会专注于学问的中国的大学教授,竟然和世间任何俗人一样,也在干蝇营狗苟之事、做投机取巧之谋。正可谓“/p 争权夺利手段强,运筹帷幄皆战场。/p 腥红岂在刀锋寒,胜机需由人脉掌。/p 轩辕荐血已空谈,大寨撒灰(注:郭沫若的骨灰撒在大寨的虎头山)尽魑魍。/p 迎笑不唯娼门风,亿万华夏无痛痒。”/p 我很有些不屑地说:“也许是你爸想多了呢,咱们国政府要求多严呢,所以送礼这事情就欠考虑。特大的官儿咱们不知道,一般单位的干部敢收礼吗,也不好意思吧,都是同事的,天天见。而且如果已经答应了,当那么大干部的,哪能明目张胆地说话不算,我爸妈单位好像就是按职称排队等,有积分的,所以谁也不会落下吧,也没听说送礼什么的,反正我爸妈就没这么着过,还不是该分房就分。”/p 其实我们不仅年少,从未离开学校、有了任何一种工作的经历,加之封闭环境中非常片面、甚至可以说是(此处略去3字)的教育,恰恰令我们绝大多数的中国人自身,对中国社会很多本质完全懵懂无知。我们那时候还都不知道、也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读到更多具有真知灼见、灿若星辰的著述。例如,孟德斯鸠会一针见血地正确指出:“教育本来提高心智,而(此处略去37字)。因为双方都变得无需思想,勇于怀疑或推理,服从谄媚和作威作福相辅相成,凌驾一切”。/p 这种风气的最大问题,或许就是自大又盲目,而且无知的传染,往往会容易和迅速,一如学坏般,连最基本的努力都不必做出。果然,王梦雨很是认同地点头说:“可不,我也这么想,把人家副校长当成什么了,旧社会才大官儿小官儿都贪污不是?我其实不在乎这些,关键是什么时候能分下来,反正搞不懂他们那些大人的事情,我就关心我怎么才能回到我的新社会。”这样有些矫情的语气说完,王梦雨自己也笑了。/p 眼看到了宿舍楼前面,她叫我等一下,说是怕万一还真有同屋没走,而且需要和门房打声招呼。随即又对我笑道:“要不是进女生宿舍的手续麻烦,我也不想叫你在这么冷的外头站着,我马上下来,你别着急啊。”/p 这样关切的话,听得我心里暖烘烘的,将琴递给她,宽慰她说:“我正想着千万别有人在你宿舍呢,你先看一下才好。”王梦雨欣喜的笑意,抓起琴,刚要迈步,忽然笑说:“嗳,刚注意到,你站这么直干嘛,又不是罚你雪地里头立正等着,像电影里大官儿的卫兵似的,放松点,我马上回来。”/p 我说:“你还是慢点吧,你没快过的,千万别着急再摔了。噢对了,可别我等老半天,你回头在楼上告诉我你要先睡个午觉再下来之类的啊。”/p “这你倒提醒我了。”王梦雨说话间回眸一笑的俏丽,令我头一回有些忍不住要不错眼地看着一个异性一步步走远的背影,直到这个身姿消失在黑黢黢的楼道里面。/p 可是很快——大概有个10来秒钟的工夫,一声惊叫,跟着就是东西哐啷啷掉到地上的清脆响动。/p “哟,吉他吧,可别是她摔了,再伤着!”想到这,自我感觉几乎是几个箭步,就跨进楼道,而且神奇的是在湿滑的雪地上没有出现任何意外。/p 这样以最快的速度窜上了台阶,却同时听到身后不远处一个来自老男人“站住,你!”的断喝。我全不顾及,几步已经转到二楼的台阶,正看见王梦雨双手抓着扶手背对着我,吉他摔在一旁。我冲上前便看见她近在眼前的煞白脸色、急促的呼吸。/p “怎么了?”我问时上下左右瞧了瞧,下意识地扶住王梦雨的一只胳膊,能感到她的抖动,可面前是毫无异常的景象,倒是仰倒在她身侧的吉他,颇给人一种凄然无助的可怜感觉。/p “放手,你想干什么?”断喝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已经近在身后,一股弥漫而来的臭烘烘烟味儿直扑鼻腔。待我和王梦雨都惊讶地扭头看过去,一只指头肥而短小、满是如刀划过一般深深皱纹的手抓住我扶住王梦雨的手腕,用力向一旁扯去。/p 此人大概50来岁的样子,微黄的面孔上,一副紧紧箍在脸上似的黑框眼镜,厚厚镜片的后面实在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随着看到他满带怒火的整体面部表情,眼睛那部分似乎孕育着几许狰狞,完全一副中国传统价值观培养出的“正义”表露无遗。我能感受出,那是一种对男女相处彻底鄙夷严防的态度、一种将授受不亲完全贯彻坚守的心理,一种《水浒》里很多所谓的英雄汉那样,只是看到两个异性独处,就能顿起杀心的暴虐。/p 在这样威势下,我下意识地理亏般吱唔道:“不…不干什么呀。”/p “不干什么?”他抓着我的手腕牢牢捏住不放,严厉地说。又指着我喝道:“松手还不?你一个男的,趁周末没人,我也出去一下这空当,那么快地跑进女生宿舍来,还敢说不干什么,已经吓得人家女孩子都什么样儿了?告诉你,我从二单元出来,一眼就发现了,人家这姑娘进楼时候,你是不是一直不错眼盯着,眨都不眨来着?哼,肯定早就藏在什么地方等来着,我什么没见过?你看看人家姑娘的脸色,那叫声我老远就听见了,走,老老实实跟我走,态度好,那还好说一些啊,别以为这是小事儿,要严打那年,就算不枪毙,至少能把你关个10年8年——”此老痛说革命家史般怒斥一番后,拉扯着向下走的态势,在我挣脱的努力后愈发地加强了。/p 我哪里预料到之前自己玩笑的恐怖目光会是这个人的,尤其目不转睛地盯着异性之态原来被人看到,这着实令自己难堪羞愤,一时间更加不知说什么合适,只顾一手用力抓住台阶护栏站住不走。/p 好在王梦雨紧着双手抓住我的胳膊说:“满师傅,您别着急,肯定误会了,他是我同班同学,这一块儿来,是帮我拿东西回宿舍,刚才一直看着我进楼,就是怕路滑摔着我,而且刚才我是看见一只大耗子从我脚上窜过去吓坏了才叫了一声,他应该是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跑进来的,本来说好的,他在楼门口等我。”/p “…真的,我怎么没看见大耗子啊?”镜片后面浓重的怀疑神色,可以突破黯淡光线产生的阻碍显露出来。/p “那您快找着吧,吓死我了,怎么宿舍楼还有这样的东西,还那么大,而且都跑二层来了。”王梦雨发自内心的央求语调,令我在又惶急又害怕的心境中,都生出哭笑不得的困惑。/p (91) http://.biquxs.info/

不过当事的女生这样为我解释,使得这个看起来只要“生命不息,便会将‘男女之大防’维护不止”的满师傅,终于不大情愿地松开了手,心犹不甘的犹疑神色再看看我们,尤其审视般盯住王梦雨两秒来钟,才依依不舍地向下走了,同时低声含混地似乎在嘀咕着“耗子也能…真是的”。/p 王梦雨这才松开了手,在我满副得意地看着老人下楼时,依然惊疑未定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我回身看看王梦雨,捡起吉他,昏暗中大致查看了一下,说:“好在没摔出什么来,要不为一只耗子毁把吉他可就太得不偿失了,再惹你妹不高兴。”/p “那倒没什么,可哪有‘得’啊,你是不知道,我就怕耗子这种东西,一窜一窜的,脏得要命,想想都一身鸡皮疙瘩,看见一次,一整天都不舒服。而且你是没看见,怎么能长那么大,不会去三楼吧,我住三楼,倒是刚才好像是往下跑呢——哎呀,反正太恐怖了,那比鬼还?人,你陪我走上去吧,没事的?我也不呆着了,收拾一下就走。”/p 我这才重新意识到身在女生宿舍楼的里面,也头一次体会了“一个形象占据全部身心”的境界。有些难为情地笑道:“这耗子跑到二楼就算出格了吧,除非你教它们怎么能‘欲穷千里目’。这女生宿舍我还是出去吧,回头那位再说想起来我还没登记之类的话茬,刚才那么使劲儿抓着我,要不是你帮我解释了,看丫还真想把我绳之以法呢,切,师院哪儿找的这么个老封建?”/p 昏暗中,王梦雨目光澄澄地看着我“吁”了一声——“小声点,惹他听见有好啊?”/p 在她才有的温柔叮嘱中,我好歹平复了一些怒气,指指上面说:“这样吧,我等你上到三楼,没问题再出去,反正绝不给他口实。”王梦雨明显不大情愿地犹豫了一下,方才拿过吉他走了。/p 难得王梦雨有这样的效率,我出了楼没有几分钟,她就背着一个单肩包,手里提着一个颇大的运动提包走了出来。/p 我上前拿过大包,一边走着听王梦雨说:“下楼的时候满脑子那只耗子,小腿现在还转筋呢,一个劲儿要自己别到处看,反而管不住眼睛。”我为不能和她单独弹琴唱歌,恨恨地说:“这个姓什么‘满’的老家伙,哼,比耗子还可恶呢,那一声吼的,我小腿也差点就…还什么——‘看人家姑娘都吓成什么了’?”我学了一下后回头看她。/p 王梦雨笑着轻柔地将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说:“说了你别多想,后来收拾东西时候,想起他说你一直盯着我的时候,我都笑了,呵呵呵。看不出嘛,你偶尔也挺知道关心人一下的。”/p 听她提起时,我顿觉脸在发烧,再听她如此理解,忽然想起来王梦雨为我向那个老家伙的辨明,羞怯之情才减弱了些许,圆谎一般的心理就势说:“是吧,门口那雪踩得都结了冰似的,白晃晃的,肯定特滑,又想着从来没看你走快过,所以就…”/p 王梦雨看过来的含笑神情,让我担心被猜透,瞎话就此难以为继,掩饰慌乱地低头拍打起毛线帽上的落雪——不得不承认,对于男女间原本正当的感情流露,我也要极力回避否认的心理境界,与中国无数“满师傅”之流差别不大,如果非要区分开来,或许只有在观念扭曲的程度、潜意识阴暗的积淀上,远没有恶劣到不可救药。/p 稍许的沉默后,王梦雨忽然笑了一声道:“我一直想说来着,真没想到今天这么多同学都来给捧场,你的号召力还真不小呢。”/p “哪是我,你主唱,韩靥弹的琴大家也一直想听,记得李燕就说过。”我略略泛起的自诩意念中,偏有如此十分不自信的表达。/p “你这么会弹琴,写的有些文字也那么好,以前的人都怎么看待你的,比方说佩服呀,羡慕什么的,或者还有谁喜欢上?”王梦雨没有正面回应的话中,似乎是在尽量用很随意的语气表达一种好奇,亦或是兴致,我或许也是故意往这个方向理解,因为突然听到“喜欢”两个字,我惊讶中不敢相信会是她自己对我直白的情感流露。/p 忍不住的心潮涌动中,却要极力以同样随意的语气回复道:“佩服我的哪有,我各科里头,没一个能成绩拔尖儿的,所以哪个老师也谈不上多喜欢我,语文的成绩也将就算还凑合,其实我理科更好,尤其物理,可惜高一期末…算了,现在再提选文科还是理科,后来后悔的话题也没意思——我骑车带你一段吧?就是一定抓紧了啊,雪天路滑的万一没骑稳当,别再摔了。”离外语系大楼尚有段距离、但是隐约看得到时,我指着楼前已然所剩无几的自行车说。/p “我不是问老师里谁喜欢你。”王梦雨还是不回应我的问题,轻柔的声音问罢,目光的投向也朝着远处。/p “那是我家里亲戚什么的?”我疑惑道。/p “你明知故问。”王梦雨微笑道,令我偏偏相信了这个没道理的猜测,不由失望气馁,才要说话。王梦雨接着说:“比方有你压根不喜欢的女生喜欢你,你会怎么办,你会说话上毫不留情地伤害人家吗?”/p “啊,这个,怎么会,哪有我不喜欢的。”我全无意识地说,随着王梦雨惊诧的眼神看过来,人也呆在原地,我立刻反应过来,急忙纠正道:“不是不是,一着急说错了,哪有喜欢我的。”我脸红起来。那时,即便仅仅漫无目标地提及“喜欢”,只要所关联的对象,是同龄的异性,必然令我紧张局促。/p 在中国这片广袤大地上的每个时代,都会针对普通民众形成很多看得见或并不明文写出的规约,禁锢“人”——这个被莎士比亚形容为“万物之灵长”的生物,本属于自然而且丰富的心灵之所思、所愿、所期、以及所厌、所恨、所怒。而千百年来贯穿其中的,就是对各种美本来非常和谐善良追求的打压。使得我当时的心灵和精神的深处,在潜移默化的引导下,不知不觉地成为这类丑恶文化传统的继承和贯彻者之一。/p “我是说如果,以前的你说了我也不认识,现在呢,就算没有吧,将来万一出现的话,比如…”/p 听着她悠然收住说话,再瞟一眼后,看到她专注于前方的黑亮眸子,我失落地以为她所说的“现在没有”、以及“比如”后面肯定连着其他人名。而且,在那短暂的停顿间,除了她,我甚至想不起任何女同学的名字,更不想听到她提起。如此沉吟了片刻,我悻悻然道:“过去的我压根儿就不想,现在挺好的,将来的事儿,谁知道呢,我还是挺脚踏实地的。”/p (92) http://.biquxs.info/

王梦雨令我意外地清脆声音笑起来,说:“倒是有可能,我都记得你说过的,就在你那个本子上写的,不能一字不差吧,大概是‘/p 曾经的拥有//p 会胜过不实的预期。’/p 什么的,哦,还说‘/p 将来,不过风的游弋//p 或雪化后的痕迹’/p 一看就是写给谁的,怎么也不像那首毕业的七律,可以给所有同学,不过这首倒是挺合现在的景儿的,你看我们一起踩下的这些脚印,就是等不到明天,怕不被雪盖住,也要化掉了。”/p 我随着她稍稍停步回头的视线远远望去,在这看似舒缓飘逸、实则席卷覆压的茫茫大雪的气势下,目之所及,只有我们两人迤逦而来的四行脚印,同时不假思索地说:“也是哈,所以我一直特搞不懂,怎么会有几千万年前恐龙的脚印留下来,就因为个儿大,特别沉?”/p 没有任何回应,扭头看到王梦雨低头好像在有意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不觉有所触动地说:“那都是随意写的,没有什么目的吧,那种东西我自己都真想不到你还记着,我都忘了是模仿还是为什么写的了,真的。”勉强应付完她的疑问这一刻,我更多的精力,是在纠结于她为什么要声称现在没有喜欢我的人。/p 王梦雨却始终沉默,眼见着走到了停放我自行车的位置,她停下道:“比喻成风的远去,是你没办法挽留,如果还在原地,那就是你太不主动了,要不就是明明知道也置之不理,我这么理解对不对?”/p 我反而因为意外,一时语塞。将她的大包挂在车把上,认真回想着那些诗句自己在琢磨时的情境,慢慢说道:“没有不理她吧…其实我真的——”抬起头正看见王梦雨等待似的目光,笑道:“忘了,毛保证,肯定就是读到了什么觉得有意思,模仿了一下,那阵子,什么莱蒙托夫啦、雪莱、普希金、还有拜伦、泰戈尔,另外像什么欧美印象派等等吧,瞎看了一大堆,如今记住的,怕是加起来连5句话都没有,还没作者人数多呢。而且吧,我觉得你的解释比我想到的还丰富得多。咱们先不说这个,我就恨那只臭耗子,弄的我们也没好好再练练词句更有意思的《bornthecha》,呵呵。诶,你想不想在系里的表演上唱?”我说着开了自行车锁,又一次掸着车座和后架的积雪,头一回有点不自信,甚至是忐忑地等着她的回答。/p 一时寂静得全是随着北风而似乎有了声音的雪花飘落响动。我转过头,王梦雨背对着我看着远处,这时候正好回头,捂着耳朵含笑说:“练习唱唱无所谓,我可不敢跟韩靥提这个建议,不知道她干嘛那么抵触这歌儿。诶,你着急回去吗?这么好的雪景,咱们慢慢地赏一赏多好,就赶路回去的话也怪可惜的,北京难得下一回,记得去年一整年大概就没正经下过一次吧?何况回去了,再看我哥那张天天不高兴的脸,因为嫂子好像还跟他赌气呢,办厂子的事儿,对他来说,又太难了,听说银行根本不给国企以外的申请贷款,而且我爸妈听说还要贷款,吓都吓了个半死,所以特不想回去,气氛太压抑了。”/p 对经营毫无认识,而对钱财还停留在最原始保守心态的我,自然而然地脱口道:“喔,还要贷款,和银行?那得花多少,搁谁也得吓死。”/p 王梦雨并不介怀的神情说:“我才不想这些呢。诶,要不我们去哪儿呆会儿再走?而且冻得我耳朵都疼了。”/p “早说啊,我这给你。”我殷勤地摘下毛线帽子来,手还没伸过去,王梦雨已经连连摆手道:“不要你的这个。”我不禁拿着摘下的帽子讪讪地感觉太没面子,不知如何应对了。/p 王梦雨侧头看着我含笑道:“还不高兴啦,这么敏感?我说不是嫌弃你总可以了吧,就是因为那么个男帽子我怎么好戴,多好笑啊,那个帽沿儿特难看,没有那个,我就领情了。”/p 我看她说着话,又去捂耳朵,并且向楼里走去,便跟了上去,说:“楼里怎么赏雪,还是忍着戴我的帽子,我们去操场堆个雪人倒还好玩儿,这雪下了这么长时间,应该积得挺厚了。”/p “对呀,这个有趣,而且活动起来就不冷了,那走。可帽子我肯定不戴啊。”王梦雨说着从已经上了的三级台阶上一步跳了下来,浮雪下的石灰地面极滑,王梦雨脚下哪里站得住,惊叫了一声的同时伸手来抓扯正好等在一旁的我。我也情急之中跨步去扶她,反倒脚下滑得更是夸张,仰面朝天的先摔了下去,紧跟着抓了个空的王梦雨也滑到了。/p “没摔着吧?”我起身快得仿佛地上不是冷雪,而是滚烫的开水,甚至忘了顾忌这种速度容易再次滑倒。一边问了,伸出手去拉王梦雨。她却笑得好像没了力气起来,一边还只顾说话道:“哎呀,这样子让我想起来前两天看到孟昭成喝醉的样子,他喝醉了就跟傻子似的,呵呵呵。”/p 我弯着腰,双手支在膝盖上说:“这天儿不是特冷,小心把羽绒服坐湿了,而且——”就看见王梦雨伸过手,一把拉起她来,随即,转身锁好车,重新背起她的大包。/p “而且什么——你走慢点,好像去晚了雪就会化了似的。”王梦雨在后面比她的步速更缓慢的语调说道。/p “没什么,就是怕你嫌衣服脏了,会急着回家。”/p 走了一段,眼望着目标的操场尚且有些距离,尤其在风雪里迷蒙空阔,我指着说:“别说哈,即便就是这么大点儿的场地,空荡荡的时候,雪景倒是最好看的,这要是堆个雪人儿,像不像一个装饰了,回头过两天回来,应该不会化了吧。”/p “你要能搞出个冰雕,学校没准还给你当个景儿圈起来好好保管了。”王梦雨少有地开玩笑道。我说:“对了,说起冰,我想起来,要是操场冬天搞成冰场也挺好的吧,北师大那儿不俩操场吗,就有一个每年冬天改成冰场,玩儿的人特多,可惜我第一回去滑就摔伤退役了,再也没复出。”/p 奇怪王梦雨毫无反应,只管默默地向前走,我正为自己的玩笑话毫无市场而有一点无趣,她忽然从身旁的灌木上双手捧起些积雪,兜头盖脸地抛下来,转身笑着向前跑了。/p “慢点儿,小心再摔了。”我说着,随手掸了掸浮雪,跑几步便赶了上去,绕到改为走步、已经呼哧带喘的王梦雨面前,背向走着说:“就这体力和速度,还干坏事啊。”/p “我怕滑,要是正常的地,我也还挺快的,小学时候运动会我参加过800米比赛呢。”/p “就你,那第几?”我正过身问。/p “嗯,第…呵呵,谁还记得,反正不是第一吧,正着数倒着数都不是。哼,你干嘛这么不相信的眼神,你自己呢,第一次上冰场摔了就好意思说退役,当自己运动员啊?”我连连摆手道:“嗨,说着玩儿的,你要是有参加过800米比赛的光荣史,我可比不了了,我长跑一般般,短跑嘛,整个班级范围的话还凑合,可小学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是60米,起跑慢了,搞个倒数第一,羞得连自己班坐的地方都不好意思回去,后来小学运动会的项目我就都退役了,到了初一头回的运动会,我们班400米没人愿意报,我记吃不记打,舔着脸宣布复出,结果…嘿,又他妈的呃,又弄个倒数第一,而且跑完还吐了,这脸丢得,初中整整三年都没拾回来。”/p “那太差劲了,你这运动生涯,原来就是两个倒数第一和两回退役啊?”王梦雨满面笑容道。/p 经她这一总结,我也头一次意识到,赶紧说:“高中还好,进了两回100米的年级前四,不过就是…”我难为情地咂咂嘴,“预赛完,进决赛的就4个人,靠,看起来还是倒数第一。”/p 王梦雨哧哧笑起来,看着我道:“虽说同学都觉得你骨子里,好像带着一种狂傲的劲儿,其实也不是事事争强好胜的。”/p “怎么会对我有这印象?我谦虚着呢。”眼看着王梦雨对我这个反应,报以她才有的迷人微笑,我立刻有了在她面前卖弄一下的动力,继续说:“尤其是好几年前了吧,看了一个梁启超的故事,更知道了,有学问才有本钱逞能。”/p (93) http://.biquxs.info/

我说:“对了,说起冰,我想起来,要是操场冬天搞成冰场也挺好的吧,北师大那儿不俩操场吗,就有一个每年冬天改成冰场,玩儿的人特多,我家离哪儿近,可惜我第一回去滑就摔伤退役了,再也没复出。”/p 奇怪王梦雨毫无反应,只管默默地向前走,我正为自己的玩笑话毫无市场而有一点无趣,看她走向路边的灌木,不紧不慢地用双手捧起些上面的积雪,正要询问做何用处,她忽然朝我兜头盖脸地抛下来,转身笑着向前跑了。/p “慢点儿,小心再摔了。”我说着,随手掸了掸浮雪,跑几步便赶了上去,绕到改为走步、已经呼哧带喘的王梦雨面前,背向走着说:“就这体力和速度,还干坏事啊。”/p “我怕滑,要是正常的地,我也还挺快的,小学时候运动会我参加过800米比赛呢。”/p “就你,那第几?”我正过身问。/p “嗯,第…呵呵,谁还记得,反正不是第一吧,正着数倒着数都不是。哼,你干嘛这么不相信的眼神,你自己呢,第一次上冰场摔了就好意思说退役,当自己运动员啊?”我连连摆手道:“嗨,说着玩儿的,你要是有参加过800米比赛的光荣史,我可比不了了,我长跑一般般,短跑嘛,整个班级范围的话还凑合,可小学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是60米,起跑慢了,搞个倒数第一,羞得连自己班坐的地方都不好意思回去,后来小学运动会的项目我就都退役了。到了初一头回的运动会,我们班400米没人愿意报,我记吃不记打,舔着脸宣布复出,结果…嘿,又他妈的呃,又弄个倒数第一,而且跑完还吐了,这脸丢得,初中整整三年都没拾回来。”/p “那太差劲了,你这运动生涯,原来就是两个倒数第一和两回退役啊?”王梦雨满面笑容道。/p 经她这一总结,我也头一次意识到,赶紧说:“高中还好,进了两回100米的年级前四,不过就是…”我难为情地咂咂嘴,“预赛完,进决赛的就4个人,靠,看起来还是倒数第一。”/p 王梦雨哧哧笑起来,看着我道:“虽说同学都觉得你骨子里,好像总带着那么一点儿狂傲的心气儿,其实也不是事事争强好胜的。”/p “怎么会对我有这印象?我谦虚着呢。”眼看着王梦雨对我这个反应,报以她才有的迷人、并且让人感到温暖宽和的微笑,我立刻有了在她面前卖弄一下的动力,继续说:“尤其是好几年前了吧,看了一个康有为的故事,更知道了,有学问才有本钱傲气。”/p 王梦雨的脸上,满是等待告知原委的好奇神情,我来了精神,却是刚打算开口,忽然想不起来要描述的康有为所说的具体词句,满脑子反而是章太炎在康有为70寿辰时,“奉送”来的那幅“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的满含咒骂意味的对联,不由得打着磕巴,掩饰尴尬地指向操场周边铁丝围成的护墙道:“这雪下得,铁丝网的眼儿都被填满了,真够可以的。”/p “人家等你解释怎么体会到的有了学问,就可以有底气的缘故呢。”/p “哦,对,是这样有一次吧,梁启超去拜会张之洞——”我只好琢磨了另一个故事,边回想边说,偷眼看了看,王梦雨?a首慢行,专心在听,便放心地继续说:“张之洞是晚清四大名臣之一,当时是湖广总督,官儿特大,谱儿也特大,不让梁启超进门,给了个上联,说对出来才肯见他。这上联是‘四水江第一,四时夏第二,老夫居江夏,孰为第一,孰为第二’,梁启超据说马上就对出来了,说‘三教儒在先,三才人在后,小子本儒人,不敢在前,不敢在后’。这么有学问的,还说不敢在前呢。何况我的英语,又比你们都差,哪跟你们面前狂过,是吧?”/p “康有为呢,我等这半天,以为是要说他学问大,解了梁启超的困难。”此时已是进到操场里,并无目的停下来的王梦雨抬眼专注看过来的神情,以及漫天单调的雪白里黑亮的长发、娇红的面庞,竟然让那时还被中国的假道学文化,所锈蚀僵化大脑的我,几乎被激发出搂她入怀的冲动。极力克制下,有些口吃道:“不是听你老是说梁启超是旧社会反动文人,所以一开始顺口就说成他老师的康圣人了。嗨,其实什么圣人,世界上哪有圣人,海涅不就说,‘凡是宣扬谁是圣人,提出的理论永远正确,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觉得有道理。”/p 王梦雨笑道:“这其实就是你不自觉会显出的傲气,可我喜欢——”/p 听到这话,我心下瞬时剧烈震荡一般,让浑身都有了一种热烈情绪上涌的感觉,适才的冲动也在火山爆发前的一刻般,正在积聚或已不可抑制的力量。然而王梦雨继续用很是平常的口吻说:“主要是我爸告诫的,他特别不喜欢民国时候的人物,不管提到那时候的谁,永远是跟我说,那几十年的中国,就会内斗,同胞杀同胞,文化上也崇洋媚外,还不把被外国人笑话成‘东亚病夫’当回事,所以什么都不好,一个小小的外国传教士,在中国都能为所欲为。所以,老是教育我们,要不看咱们国古典的著作,因为中国的古代,在世界上最伟大,要不就看49年以后的,因为解放以后的中国,肯定将来会重新在世界上最伟大。”/p 我那时候并不认为这种见地不仅狭隘错误,正可谓荒谬绝伦,与当今韩国某些所谓的学者,恨不能将全世界古往今来的伟人,都证明为出身朝鲜族不可的心态不遑多让。不过,我那时也没有到很明确认同这类思维的地步,又因为听到是王梦雨父亲的说法,也就未置可否。指了指看台方向说:“咱们别光站着,我想了一下,要不到沙坑那儿,用沙子堆个形儿出来,再添上雪,那样没准儿更结实。”/p 王梦雨点点头,向前走的同时,说:“可看多了有些文章吧,觉得也不全是我爸说的那样,跟咱们中学学到的历史也特别不一样。你像我爸提到的传教士,我一直确实以为特坏呢,可正好前些天看到一篇叫《中国近代翻译人物考》的资料,说清朝时候,来传教的一个叫傅兰雅的英国人,从小受他父亲影响,特喜欢中国,20多岁来中国以后,大半生埋头给中国翻译了好多科学著作,努力到连他刚出生的孩子生病死了,都不请假照顾家里人。那文章还夸他,说‘没有任何外国人比他对中国贡献得更多,甚至也很少有中国人比他贡献得更多’。像现在用的好些化学元素名称,也是他定的,比如‘钾’、‘钠’、‘钙’,有好多呢,还说他是中国化学的奠基者,难道历史上真有这样的人?你觉得呢,要不就是特别偶然的个例?”/p (94) http://.biquxs.info/

在这方面我并没有多少知识积累,可不愿在王梦雨信任的目光面前表现出毫无见地,随着不由自主的两下摇头,又赶紧找辙道:“资料上这么说,那应该真的呗,不过,我就知道开创中国近代翻译的大人物,叫严复,就是那个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介绍进中国的人,他还说翻译文章,要做到‘信·达·雅’,对了,就是他,最早在中国说要让女子也该受教育的。至于外国人,还对中国那么好的,那还真是…要不就真是特偶然呗,你想,那么个传教士的话…反正我就记得《鱼盆》那动画片儿里头——你看过吧,里头那外国传教士给画得,一看就是奸邪小人,呵呵——好了,我们不讨论这些高深的历史谜团,让我先构思一下怎么做坯子啊。”/p 这时已来到沙坑前,我搓了搓手,“哎呀,就是真要动手堆雪人,怎么觉着那么凉呢,哦对了,就算咱们要堆的,是沙子的人吧。”王梦雨明显自以为是地认真道:“那就把手放兜里先捂一会儿,又不着急,等热乎了——”在我的笑声中,她停住话,不解地看过来。/p “那还不更不想伸出手啦?而且不瞒你说,我刚才突然有个好想法,所以啊,这叫‘/p 争取上进怎不急,共产主义不能等’/p ,哈哈哈。”/p 王梦雨跟着笑道:“说什么呢,一句听不懂了,哪儿又跟共产主义沾上边儿了。”/p “一会儿弄出来你就知道了。”我说着再次搓了搓手,将王梦雨的背包放到沙坑边,小心翼翼地踩进去,扒拉开一片积雪后,说:“咱们把这块儿拍平整了,再往上面堆出个身子板儿,然后也拍实了,嗯…最好方方正正的,好整出个中山装的样儿,然后再堆出脑袋。”/p “你是不是还想弄出个谁的模样?”王梦雨含笑问罢,也将挎包放到大包旁边,走进来开始用脚去踩沙子,“这么行吧,可身子能夯实吗,沙子怪散的?”/p “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我小时候经常玩儿沙子,我们家那儿也不知道怎么,老有施工,经常是堆一大堆沙子,当时就知道堆成个城楼什么的,还掺水好塑形,现在这雪不现成的吗,一般吧,是拿树枝儿修修边,可现在到哪儿…要不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找,看看哪有哪怕是根木棍子之类的也行,还能处理细节地方的形状。”/p 王梦雨已经开始用手清理周围的积雪,只说了声“好啊,快点回来啊”。/p 一片平整的白茫茫操场里,我根本看不出有树枝或木棍的踪迹,只好漫无目的,但快步出了操场去找寻。随意朝图书馆的方向走着想,实在不行,就找块砖头也能利用。就在这时,正看见图书馆门外,竟然靠墙戳着断了一截把儿的铁锹,顿时如获至宝、生怕别人抢走了一般,在雪中小跑过去抓到手中,兴奋地紧忙着回到操场。/p 想不到离沙坑还有些距离时,就看到王梦雨竟然令人意外地已经堆出了躯干,正在用手拍打,注意到我赶过来,指着铁锹大声笑道:“你要义务铲雪啊,搞这么个家伙来,学校后勤特意给你的吗?”/p 我将铁锹举过头顶晃了晃,小跑过去,猛地停住,又一次摆了个“忠字舞”的造型——“是我断喝一声,抢过来的”。在她咯咯的笑声里,走过去说:“碰巧捡来的,多好的东西啊,用这个把雪铲开,堆出来以后,还能用它给拍结实喽,你当中山装那么好做出来,尤其要照你刚才说的保存好几天的目标的话,更要夯实了才行,你看,你现在堆出来的这个,形状就模糊,还有啊,回头要给雪人提个词留念什么的,也能用这玩意儿把地清理出来,就是没想到你这回手这么快了,另外特巧,正好铁锹把儿这一头折了有尖儿,可以勾勒些造型,比如…嗯,你觉得高晴的分头怎么样,要不胡儿的那个带卷儿的长头发?就是难度太大了,哈哈哈。”/p 不过实际操作起来,松散的沙子,塑形上还是只能依靠双手。我们在自己后来都觉得不知哪里聚集来的热情里,用被冻得通红的双手,不遗余力地修整出颇有型的半截上身,其中精确到领子和扣子的形状。/p 只是我无论如何认真回忆,才知道虽然差不多天天见到高晴,却从未细致地观察过。得知我的目标人物后,王梦雨也说印象不清晰,但就是从来没见过他穿中山装。/p “听王秀茵说他喜欢齐奥塞斯、斯林、老头这样的人物,还专门读了好些个这帮子人的传记,所以那你看,有了‘领袖’,足够了吧,反正脑袋搞成圆的就行。”我自我安慰了一句。王梦雨笑道:“哦,原来他的爱好是这样的啊,和他给人的印象可不一样,那他要真这么穿上,没准感觉自己就是领袖呢。诶,就是咱们这半截中山装,也该有两个兜才对吧,据说中山装的设计特别讲究呢,政治含义特深刻,可惜具体是什么我全不记得了。”/p “管他,爱有什么含义呢,我听说全世界哪个国家都一样,不冷酷又圆滑到一定境界,搞不了政治,还都阴险毒辣,想想都?人,要不我弄个高晴,不敢弄他们呢。来,我们认真修饰一下这脑袋瓜子,大作就算完成了。”/p 但我还是先用指尖略微勾勒出左右两个衣兜的大致轮廓,再用铁锹从地里翻出些小石子,挑了两个形状不规则的当做眼睛。王梦雨则在操场边上拾到块残破的红砖,由我小心地用铁锹再磕碎了,挑出块细长形的嵌上做鼻子。/p “高晴的嘴什么样儿来着,嘴唇特薄是吧?”王梦雨一边在插上的红砖下面,用手指划了一道,拿砖头碎片勾勒着,一边问道。正费力地左肩膀扛着半截铁锹,在背面给雪人头顶上细致地“梳”出分头的我分神看看她,偶然间发现般,觉得专注于“顽皮”活动时的王梦雨别有一番可爱。她正好抬起眼皮,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一个慌神,铁锹木头把断口形成的尖,在沙子材料人头的后脑勺上戳了个窟窿,不禁轻呼了一声。/p “怎么啦?”王梦雨关切着问道。/p 我终于忍不住,正对着她的双眸说:“啊,没…什么,那个高晴后脑勺上应该是一个璇儿吧,你说能在这上这么表现出来不?”我的视线转向那个窟窿,装作专注地看着问。王梦雨绕过来看到,立刻笑道:“哼哼,这要是璇儿,也大得忒吓人了,嗨,先那么着吧,你看我这嘴描画的怎么样呢?”/p 我和她一起再绕回正面,端详了两下,说:“嗯…稍微长了点儿吧,红砖碎渣儿搞出来的酒糟鼻字,还有这俩小…多边形的眼睛,特传神哈,呵呵,可你说人家高晴没招咱们惹咱们的,这么在背后取笑也有点不厚道了吧?”/p 王梦雨搓着手不说话,我就着问话大着胆子一直看着她的面庞,仿佛认真等待回答似的。王梦雨这才莞尔一笑,说:“就是玩的时候随便编排了一下,你要较真儿,我倒不好意思了,而且也没给题写个名字上去,谁还赖你背地里诋毁了什么人不成,嗳,要不就把这个雪人…噢,沙雕想成别的你不喜欢的一个人呗,有吗?”/p (95) http://.biquxs.info/

我稍微琢磨,笑着点头道:“嗯,我有个好主意了,这背后说笑人不好,夸奖就不一样了。你看明末那个大太监魏忠贤,为人那么阴毒,人家背地里给他立生祠,他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份儿不是,呵呵。我吧,特仰慕余红图,就那个给全外语系讲(此处略去4字)永远正确的家伙,记得不?他不还写了本《论公有制必然消灭私欲》的大作吗?”/p 王梦雨竟然认真地回想似的,随即端详着我们的“作品”说:“可那人,好像不是分头吧,谢顶特厉害,记得那露出来的头皮,也说不出怎么就那么难看,特像我们楼前面那沟,一下雨又是水又是泥的那种感觉,特恶心。对了,他还有一个地方儿特逗,你离那么近,肯定看见了吧——”她呵呵笑起来,在自己额头前比划了几下,“就是这儿好像飘着一绺黑不黑白不白的头发,那天离得远,看不太真切,没有你登台表现一下的本事,能有机会凑近了观察。干嘛,你要把咱们的这么好不容易搞出来的劳动成果…”/p “对,这个精雕细刻的纪念像,咱们忍痛割爱,让高晴靠边站,当成余大人吧,正好也挺像的,尤其这眼睛,至于那额前一绺,只好算了,咱就专门体现出人家那种革命豪情——”我说时,咬牙晃脑、皱起眉头模仿道:“小同学,年轻人啊,要…要有激情嘛,这样的句子,不好,嗯,不好——哈哈哈,我都忘了那时我说什么了,他那么不乐意,写板书的那哥们儿更夸张,哈哈哈”/p 我笑得前仰后合,王梦雨也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说我学得太夸张,不如这个沙雕,确实有神似之处。/p 我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两下,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碎小的红砖残渣,塞到王梦雨在这个沙子人脸上划开的嘴巴里,一边嘴不停道:“嗯,这才叫神似吧,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看见他嘴里——哎呀,算了,不说了,真是太他妈浑浊了,就那一嘴黄不拉叽、还特别不整齐的牙口看,丫他妈绝对烟不离嘴,天天小酒灌着,我们楼就有那号人。对了,好像那次讲课时候他还抽来着呢,而且不只一根儿。”/p “哎呀,本来笑眯眯的,怎么血淋淋的恐怖样儿了,一下子。”王梦雨背转过来看着我,脸上的笑意忽然间踪迹全无。/p 我自己也不知为何,竟然一时全忘了顾忌,用力抓住她习惯性地放在身前的右手,说:“要是插上石头子儿当牙吧,这种湿了的沙子,也是发黄,要不就黑乎乎的,怕区分不出来。而且没事儿,你等我给丫这纪念像提个词,咱们的作品就完整了。”/p “什么词,刚才你说的康…噢不是,梁启超的那个对联,还是你有什么好的?”/p “呃…倒是自己的好吧。”虽然尚未想定,我原本是要借用现成词句,看到王梦雨感兴趣的神情,立刻改了想法——“再怎么,也得让这红牙齿有个说法,就名正言顺了,言不顺事不成,你说是吧?”我随即松开手,倒是颇有些欣赏杰作的心态看着我们的合作成果说。/p “行,这个我可以期待一下,你写吧。”王梦雨满带信任赞赏的语气,让我更多了几分精神,答应声“好”,说句“为了传颂余大人的光辉思想,我拼搏一次”,就近捡了根因为来回踩踏而露出来,有半米来长的树杈,弯下腰在经过我们两个人反复走动而已经比较坚实的地上刚刚写了一个“余”字——“嗳,就写雪上?”王梦雨问道,随即说:“这样的雪地上写,光晃眼了,根本看不出来,有个好办法,你拿铁锹把沙子厚厚地撒到雪上,弄平整了,再写。这要是写得特别出彩,才没准能被传诵传诵,给他添些知名度呢,呵呵,正好咱们的这个雕塑朝着进来的方向,特别醒目。所以一定写清楚些。”/p 我点点头,才要动手,王梦雨却先拾起铁锹,铲了一点沙子铺上去,再蹲下身,直接用手指划了两下,起身观瞧着摇摇头道:“效果一般般吧?”/p “还行,总不能跟《淳化阁帖》拓片似的那么精致无比,真打算流传千古吧,呵呵呵。我弄厚一点,划得深一些,应该行。”我说罢,即刻上去抓过铁锹,铲着沙子、铺到雪上,还一边开玩笑道:“我们为了这老东西,算不算‘/p 不避风雪为革命,传播思想树典型。/p ’的活雷锋啊,应该让他知道,吩咐一下教育局,给咱们这么上进的学生,毕业后分配个好工作。”王梦雨笑着拍拍我后背,说:“他看见还不真气得鼻子充血发红?再说,谁稀罕他给饭碗呢。可你说,咱们自费的不包分配,好还是不划算?咱们可是花了大价钱上的这么个学,还只是大专,他们每月领着钱的,倒是大本,而且包分配,虽说一般分去的地方,好像怎么都不能让毕业生满意吧。”/p 我可劲儿地拍打、平整着沙子,一边思索着说:“谁知道,我是觉得要学校给分配,那多轻省,孟昭成那样怕被分配,是他根本不想当老师,而且听他说当老师最没劲了,什么好处都没有,上面就会说奉献的大道理,所以年轻的老师,没几个不想尽办法逃出去干别的工作的,最主要就是工资低,可不是没自由吗,想走又没招儿。他们反过来羡慕咱们能自己给档案安排去处,你说这档案到底什么玩意儿,什么叫自己安排去处?”/p 王梦雨歪着头想想,说:“好像就是档案由工作单位的领导拿着,个人没有权力管,可去正经单位,都必须转档案,领导不放手,就去不了。咱们的情况,大概是自己找工作,有地方要了,再把那档案转过去,说是自己安排,其实也不能自己拿着。我哥不是如今想自己干吗,他有时候提起来这方面的事儿,我嫂子反正是死活不乐意,说国营大单位才稳定,将来也肯定还是国营的好,个体户,根本没保障,私营的都一样,中国,不会让那种企业做好了,要不,那就真成了资本主义了,改革开放,也就那么一说,谁敢真改什么。可我有时候想,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老跟咱们讲,都读专业的英语系,也还要这样,其实和普通人过日子,有那么大关系吗?”/p 我依然奋力平整沙地,只撇撇嘴,摇头道:“我哪懂这个,倒是听说过徐志摩有个议论,挺有道理的——你好像说爱看他的诗文哈,就是不能在家看,因为你爸特别不喜欢他那样典型小资的。别说,人家还去过苏联呢,他就说孙中那帮党人——你知道吗,孙中可是崇拜苏联,崇拜到谁敢说苏联不好,他能封了人家报馆的程度,我也是看徐志摩说了才知道。”/p “啊,不可能,孙中的话,咱们历史不是教了嘛,就因为不懂得团结底层民众,没有领会苏联革命成功的根本原因,才注定失败的,而且,他怎么会干封人家报馆的事儿?”/p (96) http://.biquxs.info/

“那就是一家之言吧,历史还不是个别人写出来给胜利者做宣传的,‘董狐直笔’的事儿能流传下来,那都跟神话差不多。反正徐志摩就是信了孙中那一派的话,特意转道去的。可结果你猜怎么着,中国人把苏联夸得花儿似的,徐志摩也以为好得不得了,带着敬仰的心态,要仔细考察了学习好榜样呢。好嘛,到了那地方一看,说那叫一个穷啊,然后说,怪不得这地方闹(此处略去4字)呢。还说他同样穿戴,在英国大街上走,和当地人一比,觉着自己跟叫花子似的,丢中国人脸。可在苏联,那就是阔老爷的级别了。还举了几个实际例子,证明苏联政府的宣传,怎么(此处略去4字)来着。比方说一个叫韦尔斯的,是英国有名的作家,徐志摩当过他的学生。本来特信仰社会主义,但去了苏联,还见着列宁了呢,结果发现了不少真实的情况,回国以后,就自称(此处略去20字)。嗨,其实谁知道真假,要说赞扬苏联好的,也一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所以读到像徐志摩这种不一样的东西吧,脑子给弄得挺乱的。”/p 等我洋洋洒洒、眼前这番弥漫了天地、充斥寰宇的大雪般,一时或可以占据听者全身心的讲话完结,王梦雨才恍然道:“我还以为徐志摩就专门写抒发感情的诗歌,特脱离社会呢,原来还有这样的经历呐,那得跟我爸说,人家在政治经济上,也有独到见解呢,不是您想的那么无聊的人。”/p 我不由得停下“活计”,笑道:“快别介,那恐怕是你爸这种动不动要带头,和一大帮党员干部一起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人更受不了的了,你爸爸眼中的大雪,跟咱们现在看到的大雪,肯定不一样,何况,毕竟你爸骨子里瞧不上民国的一切,咱这晚辈,就甭瞎琢磨着改造老一辈的价值观了吧,再让你爸训斥了你,我也不落忍…呃,我的意思,是我没准儿还得挨埋怨,你肯定说漏了,把谁跟你说的和盘托出。”/p 对我如此表达,还伸出手要形象地展现语意,王梦雨报以温柔的微笑而已。/p 一番耕耘般的努力后,一片沙地从原有的坑道里被平整地“挪”了出来,我在这劳作成果面前,忽然生起一种颇为自得的意气,重拾树杈,一边琢磨,一边一笔一划地仔细写道:“‘/p 共产传播余红图’/p ——诶,这起句气势不凡吧,是不是让人想起来李大钊说的,‘将来的世界,必将插满红旗’那句豪言壮语?”/p 王梦雨微笑道:“嗯,不知道,反正硬邦邦的,感觉不出多少诗意,好像就是7个字而已,我可不想看你模仿一篇长征组歌之类的东西,你连团员都不是呢,呵呵。”/p 我只点点头,说着话的同时,写道:“那第二句这样吧,‘/p 侃侃一笑底气足’/p …呵呵,还是太生硬?要不,先别说够不够诗该有的气韵,等我琢磨好下面六句再说。”王梦雨还是面带微笑,朝我点点头。我一边思索,一边写道:“/p (以下三联全部略去)/p ——题余红图像。”/p 写罢,王梦雨念了一遍,听我一旁嘴不停地说:“我还担心铺的沙子不够来着,还富余出来了。我要谦虚地承认,我这是为了余大人的伟大理想才临时起的意,豪情壮志地给他写了篇呵呵,可以让他‘/p 此去永别不留恋’,/p 因为‘/p 为有好文定生平’/p 了,至于好不好的将就看吧。”王梦雨笑起来道:“哪有你这么夸着自己假谦逊?呵呵呵,还‘好文定平生’?人家知道一定气个半死。诶,倒正好和你刚才那两句凑一起挺合适,就是‘/p 不避风雪为革命,传播思想树典型’/p 那句,哈哈哈。”/p 我仰起头想了想,不由得点头夸她真有好记性。/p 王梦雨接着说:“不过这么快能写出个七律来,还有模有样的,承认你才华横溢吧,不过咱们不是中文系,是英语系的,好歹再给他添一条英语。”/p “这个你来,我就不委员面前班门弄斧了。”/p 王梦雨想了想,拿起树枝走到雪人正前方,写了一句“thedevilcancitescripturefortheirownpurpose”。我刚过去一边看,一边念了一遍,她就用脚把大部分英语词涂抹了,笑道:“那什么…我觉的还是抹了吧,你写的那个就够可以的了,万一外人看见还了得,好在这老半天,真没一个人来这儿。可我刚想起来,宿舍前面那个通告栏,前一阵就听说出了档子稀罕事儿,有人在里面贴了个反动文章,现在都好像没查明白怎么开锁贴进去的,还惊动到校领导那块儿了呢。”/p “啊,还至于这样?那咱们这配上雕塑的革命诗篇…应该看不出什么吧,别瞎给解释,搞成‘一把心肠论浊清’(注:清乾隆时期胡中藻诗句,引发文字狱),那可惹不起,啊?”我自言自语,有些茫然的语气中,仰头看看气势虽早有减弱,排压气象上仍然不见收缩的雪景。王梦雨反而轻松地说:“我也想到了,这么大的雪,怕没10分钟,写的就都盖住了,光剩下个沙雕,自然没事儿了。那咱们回去吧,就是先去楼里把手洗一下。”/p 我去把两个包都取过来,拍打着上面的积雪,同时指指自己一直背着,当年也已经算过时、很是单薄的军挎包说:“你怎么这么多东西,你看我,就两本今天用的课本,这一直都不用拿下来,背着一点不沉。”/p 王梦雨笑说:“住校1个星期,光换的衣服就不少,还有回家得复习的书要拿上吧,课不一样的话,笔记本也不一样,而且谁像你,我《中国革命史》和“中文语法”的课都记笔记,要回去哪怕就看几眼。你这么洒脱,光带两个耳朵去上课,老师讲了什么,难道一直到考试能记得住?你别不知道吧,这两门儿,要下学期期末才考,不及格了,可是不能毕业啊,别以为不是专业课无所谓。而且,我听说补考,要等毕业前才给一次机会,你别大大咧咧地不当回事。”/p “好吧,我注意点儿,可‘革命史’那课,老师是叫冯义兴哈,他上课讲的好像都是故事,有意思倒是有意思了,你觉得哪个该记,哪个用不着啊?又没课本,我差不多当评书,光听热闹了。我又没习惯记,你不知道,我高中那历史老师,就是照本宣科,记笔记等于抄书了,没丁点儿用,跟如今正好相反。”/p 王梦雨露出可爱的笑容,说:“那样的高中老师,岂不还没你知道得多了,如果照本宣科的话。诶,见识过不少你写诗的本事了,你没试着写写词,好像…噢,除了给这位念过的那么一首吧。”她指了指沙雕,“还一直忘了问到底是不是你的大作来着——那挎包给我吧,都是书本,沉。”/p 我摆摆手,虚指前方道:“一会儿就到车那儿了。你是问格律词?有倒是有,可我念出来肯定不好听,朗诵我真是完全不怎么地了。而且,咱们中国吧,不像欧美、日本。尤其日本搞文字的,武士精神还特重呢,中国宋以后,读书写文章的,老是让人觉得文弱无能,所以我一般不跟同学说爱写东西,不是说踢球啊,就是看什么什么比赛,你看我跟胡钟煦他们,不就那样。”/p 王梦雨疑惑道:“可日本那种精神,不就是中国人最恨的吗?”/p (97) http://.biquxs.info/

我急忙点点头,生怕她质疑了我的爱国精神——这是一个如果被怀疑不爱国,不至少心存一丝仇视那些欺负过中国、还至今远比中国强的国家,即便明知被误解,也必须做出操”,否则,稍有不慎表示他国更好,轻则被斥为“精日”、“精韩”等等,重则甚至要锒铛入狱,哪怕触犯的所谓相应的法律条文,或许还根本没有诞生),虽然我很清楚以王梦雨的性情,绝无那种促狭偏激心态,也还是习惯性地同时说:“就是举个例子,欧美也一样啊,海明威不就特强悍吗。欧洲也是啊,拜伦一个人去希腊参战,很多英国人还特支持他来着,凯撒更不用说了,这打仗那么牛的人,你听说过吧?他就是不管战争怎么激烈,也要坚持写作,不过听说可能文字修饰水平不是特高那种,所以他的拉丁文作品,是标准的入门读物,他最有名的话,也特别直白——”/p “这我听说过,是‘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赢了’,对吧。”/p 王梦雨满面笑意地接过话,随即说:“我觉得吧,倒是咱们国这几十年把粗俗野蛮当有气概,还自以为特男子汉呢,我最讨厌了,反正我就是喜欢有文化、会写东西的。所以跟我就不用顾虑什么,你还是写出来呗,就跟这儿,反正还早,本来也是想让你等雪停了再骑车,怪危险的,你要不戴眼镜还好,我看再有会儿就能停。”王梦雨说着,已经不仅停下脚步,还放下包,指着来路道:“我去把那个树枝儿再拿过来啊。”/p 那时,做任何事情只会想着自己是否应该和必要的我,不会察觉到王梦雨有多么不愿意回她那个不知会拥挤到何时、颉颃万端的家,只以为她能不在乎疲惫,一定是愿意和我相处,这样的时光,除了温馨惬意,其他就全无必要考虑了。听到她的建议,还要说自己过去取,看她毫不犹豫地向回走了,只好再次放下她沉甸甸的挎包,一边回想自己写的词,有哪个还记得全,而且估计王梦雨能喜欢。/p “这回,直接在雪地上写就行了吧,那么沉的大铁锹我懒得拿了。另外,我服务这么殷勤,可别辜负了我的热情啊。”不多长时间,王梦雨满面绯红,在又小了几分气势的雪中略带喘息地走过来大声说。/p 我赶紧迎上接过树枝,指向两人停住的地方说:“哪能,就是我刚才在那儿用手写了几个字了,你看看,要是开头就觉着没意思,我也就别继续露怯了。”/p 王梦雨走过去,仔细看的同时,出声念道:“…‘起西风——’这个”/p “不是,从右往左,从上往下的顺序,和刚才我写那首的格式一样。”我订正道。/p “噢,好吧——‘/p 往事如花落。/p 去无声、渐起西风,寒蝉啼彻。/p ’不错啊,我觉得挺有意境的。是什么词牌的?”/p “《贺新郎》,也叫《金缕曲》,清朝时候特流行——哎呀,这个‘彻’字太难看了。”我说着便要用脚抹掉,王梦雨笑着拉住我道:“没关系,挺好的,我说内容挺好的,接着写。是你以前的大作啦?挺像回事呢,可好像又不该是你这么大的人的心思,能写出来的句子。倒是这西北风真的刮起来了,越来越冷,要不你念出来,我来写,活动着还好,而且——”她忽然有些歉意的神情道:“一看见左手写字,我就总觉着写不好,你看看我的字,能不能配得上你的词?”/p 我几乎不假思索道:“啊,我刚才…还有这几个字不好?我觉着…”王梦雨从我手里抽走树枝,笑道:“你就是自尊心太强了,特敏感。我又没说难看,是我觉着左手写,怎么都觉着别扭,来吧,你说,我写,就算没有写好‘鸳鸯小字’的水平,至少不让你觉得我‘手生疏’。”/p 在王梦雨兴致盎然的语气中,我看着她如远山的眉,似清泉的眸,油然而生的爱恋心思下,自然是只有答应。/p 然而真正写起来,王梦雨并没有我以为的一笔一画的刻意、细致描摹的拖沓,很快洋洋洒洒地写完,在我说“确实比我的字秀气”时,并无表示地好像在自我欣赏,随即说:“这句我最喜欢——‘/p 知交已隔音讯外,更哪堪、相约宛如昨。/p 万千语,勿忘我。/p ’不知道你是写给什么样的人,能这么用心?”由于看她全神贯注地低头品鉴,说话语气像在自言自语,我也就没有言语。/p “啊,什么样的人啊,还保密啊?”她轻轻碰了碰我。/p “噢,你真问我啊,我以为…没谁,就是有次看一本叫《唐宋词格律》的书,挺喜欢里面这个词牌,觉得念起来节奏挺有意思的,就模仿了一下,真的,你要喜欢送给你都行。”/p “不要,不是专门给…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还同校同班呢,哪就‘/p 知交已隔音讯外/p ’了,还有那句‘/p 浮世难求身自若。/p 叹悲欢、总关离合,人生过客。/p ’也太悲凉了些,虽说念起来挺好听,你这些真是叫做‘为赋新词强说愁’了。”/p 我笑笑说:“我又不是专业学中文的,很多就是模仿写着玩儿,倒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可以看成是‘位卑未敢忘忧国’,是吧?”/p “倒没意思了,我不愿意动不动的,就要忧国忧民才对似的,打打杀杀的,多闹得哼啊。”/p 王梦雨这句话,令我由衷地更要对她另眼相看了。/p 重新背上包,走出操场的一刻,王梦雨忽热停下回头看看,指向远处道:“这距离了都,还是能清楚看见呢,那个余红图的像,你刚才题写的笔划又那么重。”我只好“回首向来萧瑟处”,随即毫不在意地笑笑说:“放心吧,能盖住,这么大的——”然而抬手间,才发现此刻的雪势,仿佛竞技高手的百米冲刺后,骤然失去了劲头,只好改口道:“哟,好诶,这骑车不用担心眼镜上老有雪了。”/p 这个“顾左右而言他”起了作用,王梦雨伸开双臂,感触着稀稀落落的雪滑过手掌几无察觉的清凉,快活地说:“大概头一次觉得这么大的雪下起来能特好玩儿呢,你呢?”/p “嗯,说起来还真是,其实人都怕雨雪天儿,以前看清朝一个叫张潮的随笔体格言——”/p 王梦雨忽然拽住我的胳膊,目光澄澄地笑道:“谁要听你又掉书袋,开口就子曰诗云、唐宋明清之类的了?我问你自己的感受。”/p (98) http://.biquxs.info/

“噢。”我做了个领悟的样子,其实反而一时没了主见,缓步中,注目前方琢磨怎么应答好。就听王梦雨咯咯笑起来——“真是书呆子,你就说‘挺好玩的’什么的就好了,还怕埋没了你的文采?”/p 我傻笑着摆摆手,出于习惯,下意识地在蹭着面颊和鼻头,被王梦雨忽然抓住,笑道:“哎呀,还往脸上抹,瞧都这么黑了,这手,你没看——哟,我自己的也…可我刚才还特意用雪使劲儿搓了搓,以为暖和了,还干净了呢。”她松开看着自己的双手,咯咯笑着,“那赶紧去咱们楼里好好洗洗吧。”/p 洗了手出来,我走过去,不知今天下午第几次打开自行车锁,以及第几次拍打着车座和架子上非常松软的厚厚积雪,一边说:“这回真不早了,我抓紧带你到车站吧。”/p “这么大雪,不能带人。”却是教学楼方向意外传来他人的声音。我们都抬头看去,只见孙子琪穿件军大衣,但款式要比我以前见过的笔挺、颜色周正很多,差别如同普通棉衣与高级毛料,居高临下的犹如那时常有的国共战争电影里,国民党军官高人一等的气势。胸前则挂着一个包着护套、从外形看很落伍的相机,一双可严格与白雪区分开颜色的黑亮厚底皮靴,大模大样地踩着似乎到了他脚下,才能嘎吱作响的积雪,有些跳动的方式下了台阶,冲王梦雨微笑说:“还没回去呐,早看见你一个人在操场,挺专注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干嘛。正好那时候我和系主任在一块儿,要不过去看看你一个人忙活什么了,也搭把手,这原来还有同学一块儿的。可大冷天的,你还不说早点儿回去,难道今天还住学校不成,可食堂都关了啊?”/p 王梦雨说:“吃饭倒好说,有方便面呢。也本来是想这天儿不好走就住校,明天一早再回家得了,都怪他瞎说些鬼故事,吓得我不敢一个人住了。”王梦雨笑着扒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说,接着说:“反正只好回家了,我还想着要不要罚他一直骑车带我到家呢,而且雪没化的时候不滑吧?”/p “啊!”我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以为她真有这个念头,马上又想到何必在孙子琪面前咋咋呼呼,收住夸张的表情小声说:“走吧,也确实得抓紧时间了,怎么好像就要黑天似的。”/p 王梦雨冲我点点头,说:“孙老师这拿着相机是去照雪景吗?天不早了,您得抓紧,要不天暗了是不是效果会不好啊——噢,您忙吧,我们先走了。”/p “还且亮堂会儿呢吧,这天,不急,这国产的古董相机,是系里的,说实话,我背着都觉得寒碜。没办法,工作嘛,刚拍了些党支部的活动,这两天有个‘为家为民为祖国——向党献爱心’的活动,领导让我抓紧去外面的照相馆儿洗出来,我看还剩着几张,别浪费了,就琢磨这去外头正好拍些雪景,你来不来,有你这样的人在照片里的话,肯定增色不少,尤其是操场那儿,配上远处一排排树的背景会特别有景致,也是个纪念,肯定值得留着将来看,否则空荡荡的,倒辜负了一场好雪。”/p 王梦雨看看我,我扭脸看向远处自己都不知道映入眼帘的是何景致的某处。又听到孙子琪说:“喔对了,你放心,要是照,连底片都给你,当然不能当工作内容交出去。”听到王梦雨说:“那也不了,这样天气,我还抓紧回家吧。”/p “哦,是吧。那…你们这是约会了?”从明显有些变化的语气中,背朝孙子琪的我似乎可以想见到他有些僵硬的笑容,而冷不丁蹦出的这句话,令我们同时愣了一下。/p “一大老爷们瞎管个屁!”惴惴的害羞和抵触的意识中,我不敢想象王梦雨会怎么说,只管又一次拍打起车座上早已蛛丝马迹都算不上的积雪。/p 随即,我故作并没有留意到问话的姿态,将车头调转向出校的方向。但咚咚的心跳中,终于清楚地听到王梦雨还算平静的口吻说:“不是,今儿是系里检查联欢会报的节目,我们都报名了,所以一起完的事儿,他倒是本来要回去的,我说帮我堆个雪人玩儿,要不北京难得下回雪,怪可惜的。那您慢走啊,我们回去了。”/p “噢,你那时候是要堆雪人啊,知道你不走,我刚才也早点过去凑凑热闹了。不过王梦雨,你还是坐车吧,这天儿和路,可不能骑车带人,忒悬了点儿。”孙子琪说着飞快地瞟了我一眼。/p “哎,我说着玩儿的,就一块儿到公交站那儿,要不我还不冻僵了,那孙老师再见。”王梦雨说罢,两步跟上已经开始推动了车子的我,小声说:“人家好歹系里的团干部,属于教职员,能算咱们老师,而且有时候系里组织活动,人家能当指导员的,你走也该打个招呼。”/p “切,打屁,他能把我怎么样?”我有些赌气似的并未完全压低声音说。王梦雨慌忙拽了一把我的胳膊,皱眉摇了摇头后加快走了两步。/p 我也并无自信平稳地骑车带人,便一同走到车站。就在已然不知是何时间,悄然雪霁后略显清晰的能见度下,我远远的看见如今早就忘了是哪一路的公交不紧不慢、但在我眼中,好像是赶来接王梦雨走一般,从满是泥泞的道路上奔来,难免一种“/p 风情此番成追忆,再无好景续良辰/p ”的怅然。/p 王梦雨却是稳稳地站在辅路边上说:“你就是太楞,刚才哪能离那么近就不管不顾地说他,还‘打屁’?我就是看你老打车座子,哈哈哈——可说真的,你什么都不往深里想,要不我特担心那首歌颂余红图的诗呢,忒冒失了,别让谁看了说出去。”/p 本来以为她就要上车,却听到临分开前唠叨这些,我不禁有些不耐烦,也不回应,指了指正在进站、发动机颤巍巍地发出夸张的巨大响动的公交车。王梦雨微笑道:“坐这路还要倒一趟,怪麻烦的。那,你慢走啊。”/p 我自己都意外,竟然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指指车把上挂的王梦雨的大背包。/p “那冷吗?早就想问你大冬天的还骑车,穿得也好像一点不厚实,身上吧,又没肉,呵呵呵。”/p “楞嘛,连危险都不懂,还知道冷?”我笑着跨上车座调侃道。王梦雨不理会地看看来车的方向。/p 应该是临近下班时间,即便雪天,骑车的、以及行人也不知各自从什么地方,逐渐地不断出现在这同一条路上。/p “你看什么呢?”/p 我只管扭回头朝向来车的南边,听到问话,随口说了声“车啊”,才看着又灰暗了一层的天色为背景下,王梦雨这张能让我顿时扫去疲惫心情的面庞——“那你知道我坐几路?”/p (99) http://.biquxs.info/

“…”我无言以对中,王梦雨冁然而笑,道:“可能好多人夸你脑子好,可你有时候这种傻乎乎的劲儿,最有意思了,其实,我顶不喜欢那种看起来特精明样儿的人。”/p 我有些疑惑道:“那…你这话,不是说我看着一点儿也不聪明了?”以为对方会马上解释不是这个语意中,王梦雨却笑意不褪地点点头,大大方方地盯着我道:“你这么个看过挺多书的人,难道不知道有句话说得特好,是谁说的我忘了,大概是说‘如今哪里都是聪明人,聪明这东西,已经成了十足的公害了’,呵呵,我哥就说,他现在办事情,发现咱们中国的聪明人都去当官儿了——可话说回来,你也不能太迟钝啊?”/p 我正释然地点头,对她没有看低我放下心来,听到她悠然一转的这句,不明所以地笑着点点头,在意识到自己并未理解,还要问时,王梦雨看向站台,同时拍拍我的胳膊说着“我坐的车来了,哟差点,快把包给我——那书呆子,你也抓紧回家吧,别骑太快啊。”/p 我答应着,连忙将包递给她,大概生平头一回一直看着一个女同学上车,并坦然地以依依不舍的神情等到公交离去,才骑上了车。/p 不仅如此,连我自己都想不到之后骑行的一路寒冷所带来的更大孤单感中,满脑子竟然只有王梦雨,不是和她刚才一起做的事情,就是练歌说话等等场景。如果这种心态放到以往,以我父亲从小对我的“男女授受不亲”、“男孩子,就要事业理想永远放在第一位”等等教育,所灌输出来的思维模式,会自以为耻。而现在,我甚至还在由衷期盼着明天在家休息的周日,最好可以很快过去,好周一便又能见到王梦雨。如此到家的时候,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如何安全地经过一个个十字路口,如何按照正确的路径回到的住所。/p 敲开家门,迎面看见客厅的餐桌前,码放了与桌面等高的几摞卫生纸,小姨从父母亲的屋里出来道:“你妈这念叨你,说早该回来了,这么大雪,也不可能在学校玩,你没改坐车回来吧?”/p “没有,周六不骑回来,车放学校一天多,人不在跟前儿的话,那还不绝对丢。”/p 小姨笑道:“那也是啊,可大学…也一样?”/p “嘿,还不是都一样,而且大学里头什么人都能进出的——这卫生纸你也拿回去些呗,还都给我?”母亲走过来道。/p 小姨不以为然地摇头。我脱着外衣说:“弄老些这玩意儿干嘛?”/p 小姨坐到饭桌前说:“一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操心的学生,下礼拜开始,生活用品都涨价,现如今,涨价也忒频繁了,还说这才是跟上世界潮流,搞不懂怎么跟着世界潮流是对的了,以前几十年价钱不变是对的,这会儿又可大姐,就是涨得也太厉害了,尤其这东西,一下涨一毛多得,真缺大德了。我这还是托以前同事帮着多买的,要不,一个人只能买10卷儿。”/p 我想起来小姨以前是副食店员工,因为身体不好难以久站,托关系去了地铁公司。不过,对这种话题我自然没有兴趣参与,虽然因之想起来一句不知是哪个名人、抑或是哪个影视剧里的台词,大意是说“他们永远是对的,无论干了什么。比如三反五反、公私合营。再比如发起那个运动,都是绝对正确。至于10年以后自己把它否定得万恶无比之际,也是圣明无二。还可以预想到,将来再重新评价这些历史的话,没准还会改个说法,但要求世人明白并且必须认同的,就是他们从未站在错误的位置上,而一向是‘高屋建瓴’、‘洞悉一切’的英明、伟大”。/p 我将书包从自己屋子门口扔到床上,去厅里的冰箱拿出根雪糕,刚要撕开包装,忽然少有地想到客气,将手伸出去说:“小姨你——”/p “大冬天的你吃这个?我夏天都不敢碰。”小姨连连摆手,苦着脸道。这时听到墙角电话响铃的母亲一边走过去,一边笑道:“说他不听的,不过小辉,你小心将来弄的胃寒——喂…对呀?哦,找他,在——小辉,你同学找你,一个女生。”/p “啊?”我禁不住答应的语调中带有惊讶,而且剥开一半包装纸的雪糕险些从缺口滑落出来,狼狈地攥住后,想着一定是王梦雨担心雪地骑车不安全,特意打电话来,先入为主的感激心理,随手将雪糕放到饭桌上,跨步过去拿起话筒就说:“你早到了吧?还…”/p 对方咯咯咯地笑起来,不是王梦雨声音的意外令我恍惚了一两秒钟,才缓过神来,却仍然在无法平静的心情下,没有听出是哪个同学的声音。/p “当然了,咱们分开都多长时间了,我早到了,你真逗。”/p 我这才听出来是王秀茵,也同时反应过来,还没有给过王梦雨家里的电话号码,连忙想该用什么话回应,对方已经说:“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次整理卷子,不是用你的订书机来的嘛,那个还真是好用,我家这个还特意在西单商场买的呢,可这国产的跟你那一比简直成垃圾了,麻烦你后天上课再拿来一下,就是《中国革命史》我找的一些资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钉上了省得弄散着容易丢,所以别忘了啊,我觉着你也需要呢。要不,我明儿晚上再给你打电话提醒?”/p 我说那样最好后挂了电话,扯开雪糕纸往屋里走时,小姨叫住道:“哟,刚进大学,就开始和女同学交换电话了都,小辉这是谈朋友了吧,听这说话的随意劲儿,特熟似的?”/p “不是。”我心态极为放松地说。/p 小姨点点头说:“就是,甭太早,你小姨夫那个四弟,如今是上班都两三年了,当年在大学谈个朋友,一开始好得,好家伙,跟着了魔似的,据说吃着饭呢,俩眼动不动就发呆,还能自己瞅不冷子地笑起来,把周围人吓一跳。要不就时不常地看着电视,问他看了什么,也说不出来,结果等闹掰了,嗨,也就那么回事。这人啊,上大学时候到底还是小,不光他。那孩子自己都说,哪有什么同学能修成正果的,毕竟在学校嘛,一个是小,还一个,不走上社会,见识面到底还是窄。”/p 我并没有认真听,随意点点头后顺口问道:“小姨夫怎没一块儿来?”/p “他?别提了。一个国企小科长的破干部,他看得跟宝贝似的,整天没事也要加班给领导看。”/p 也在客厅,清理肉馅的母亲说:“还是忙呗,要不装样子加班,领导也未必领情,再说咱中国可跟人日本不一样,没要求人加班的习惯,又没有加班费。”/p 小姨嗤之以鼻道:“嘿,现在不一样了,忙起来的时候挺多的,听说要是那种私人开的工厂更了不得。至于加班费,那想都甭想。说实话,不给不给吧,说话那叫气人。他们那部门的头怎么说你知道?‘工作就想着挣工资,加班了想着加班费,那是资本主义凡事都首先想到金钱的剥削思想’,好嘛,到底谁剥削谁啊?我们一干活的,又不是资本家给人工钱的,可真是敢说。切,我还不稀罕呢,就他们那儿,给加班费也没多少钱,有回大礼拜天的,跑去说是调试设备,才给2块钱补助,还是他们部门领导特批,都不够买两卷儿这卫生纸呢。可大姐你猜怎么着,那不是合资了嘛,就他们公司来的美国人,人家一个月挣多少?”/p (100) http://.biquxs.info/

“人家美国人,怎么也得好几千呗,1天花的钱,都比我们挣得多。他爸在日本那儿,人家的工资还不就是那样,以前老听说小日本扣儿,等看人家的花销咱中国人就不想那些了,没那命。”/p “哪儿呀,大姐,日本多少工资我不知道,好嘛,那美国的,刚一听我吓了一跳,那不比他们整个一个厂的中国人挣得都他还跟我说呢,那咱们国家这社会主义优越性,到底优越在哪儿。”/p 听到母亲说:“这看怎么说吧,那到底挣多少,他们美国人?”/p “这个数,还是美元……”/p 我这时已换了鞋、洗了手,没有看到小姨比划出的手势。进到自己屋中关了门,习惯性地打开音响后,今天和王梦雨一起的场景,江河的奔流般,仍然无法抑止地时不常闯进脑海,令我对要隔一个周日再见面的现实不免心生烦躁,甚至更远地想,可惜只有两年做同学的时间,要是有幸将来工作也在一块儿,工资给多少都不在乎,还有,跟管事儿的保证,加班一分钱不给,都绝无怨言。/p 如此不着边际的胡乱想法中,想起王梦雨规劝过的好好复习课堂所学的专业课内容,便从扔到床上的背包里,取出英文讲读课本。只是看了没有10分钟,自觉老师所教都还记得,就放到一旁,随手拿起一本倚在音响旁,前些天从在这个大院里一起玩大的发小翟卫东那里借来的书。/p 书的内容是现代世界关系史。原本对这类学术性很强的大作,我从来没有兴趣。翟卫东也是从他学政治经济学的哥哥嘴里,听到一番很新奇的介绍后,一时兴起地“/p 几多注目未成瘾/p ”之势翻看了几眼,也就扔到一边“/p 从此冷落少问津/p ”而已。并且很认真地对我声明:“我宁肯读《笑傲江湖》这种玩意儿8遍,也看不下去这种东西,凭我哥怎么笑话我只配做个下里巴人。”/p 一时兴起地要跻身“阳春白雪”级别的我,则是因为读到开头,就对里面将苏联划定、中国曾严格遵守的现代史起始时间有了质疑的说法,既觉着新鲜,又很想看看会有怎样的不同观点才借了过来。/p 不过,虽然借来的时间不长,但上次打开这本厚厚的专业书是几时,却居然记不大清,看来,想在精神上迈进上流绝非易事。不过自己也十分意外的,是这次难以摆脱相思的心神之中重新捧起,居然读出些不同流俗的认识。/p 说实话,即便我以尚且幼稚的思维,能尝试着写出让王梦雨喜欢的《生在中国》里那样的内容,但在一个比当下略逊几分,但也有着极强民族自尊、也可以说是民族自卑的时代氛围下,内心深处,几乎想当然地认为历史上的中国,差不多事事都曾经领先于世界其他任何地区。因为所学所听所看,大概随便提到个发明创造、科学理论,往往全球范围领先个几百上千年不在话下。然而,在读到类似于眼前这本更专业的著述后,才明白很多真相,与中学层面所得到的教育,很可能恰恰相反。这时,我难免非常惊讶、甚至难以接受。/p 因为,在这本按道理只是讲述现代史的著作中,会提及“历史”一词,最早由古希腊的希罗多德创造。而科学地阐述、客观地记录历史,也是来自古希腊的修昔底德。不仅如此,这两名作为公元前5世纪前后的人物,要远远早于中国24史第一部的《史记》作者司马迁。/p 我也头一次知道了,原来是梁启超因为不满于欧洲中心论,而通过一首率性的小诗(不是他严肃的理论著作),提出了所谓的“四大文明古国”之说。其中,故意将从考古学的角度,远比中国更早出现文明的希腊排除在外。再有,西方的历史,也有着非常完备的记录传承,中国的代代不绝并不独善于全球。甚至中国(此处略去17字)背景下,不过是让所有史书中浩如烟海的所谓“实录”,首先要秉承“/p 顺朝廷旨意,合圣明心迹。/p 尽本分规矩,无一字忤逆。/p ”罢了。也许细细研读起来,(此处略去2字)1949年以前的煌煌史家巨著,其中有多少曲笔、多少无奈、另外有多少捏造与掩盖,就很需要后代国人谨慎看待。从这一点细究的话,西方又不知较之中国,怎样得绝伦超迈了。毕竟作为严肃的学问,更应该懂得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那句名言的分量——“没有诚实,哪来尊重”。/p 至于作为正题的现代史,其开端说法,就对中国一直沿用的苏联学说提出了质疑。原来,我在学校所受到的“1917年十月革命为现代史”之教导,来自苏联那位宇宙级的伟大政客出于狭隘偏颇、更是粗暴无知的见解,以强权命令的形式规定。与历史学者出于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客观地论证出来无关。/p 读到这些,我才突然醍醐灌顶般地醒悟到,无论西方学者用怎样的论据批驳苏联,至少对中国来说,不该把一个在遥远的彼得堡发生的事件,也当作自己现代史的。想到这一层,我不由得想起来今天还和王梦雨提及的徐志摩苏联行,以及他回国后发起的学术探讨。我还记得,给1949年以后的中国大陆定下国名的张奚若的言词,竟然最是激烈无匹。/p 不过,这些在读书时,大概不属于我这个年龄阶段的人应该涌现出来的思考,很快在姐姐回来后,小姨叫我吃饭时戛然而止。猛然察觉到肚子已然饿瘪了的我,喝了一口小姨盛好的小米粥后,大口吃起也是小姨切好了摆在面前的馅饼。/p “慢点,不烫啊?”/p 我只能摇头表示没问题。小姨笑道:“看你这样,我又想起来你小姨夫那个四弟,前儿相亲没成,据说就是女方说他吃相不好,估计以这个觉着他穷呗,没见过世面。”/p 我用力以尽可能的速度咽下嘴里的饭食,却没来得及说话,从厨房又拿出一张馅饼的姐姐笑道:“清辉他好面子着呢,将来相亲不会在吃相上出问题,而且您这么一说,照他的习惯,没准儿事先找到专门的书,看看用餐礼仪。”/p “切,我——”我才开口,母亲在厨房说:“说这些没用的,他才多大。德芳,你也吃吧,我这儿再多烙两张,回头你拿走点,不说他这周末,公司食堂不开吗?”/p “可不,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也就他傻了吧唧地上赶着去——小辉,你姐这办手续要去日本,就不说了。你将来要是国内找个工作,可别你小姨夫这种国企,一丁点儿好都没有。而且我发现,咱中国吧,越没本事的越有机会当领导,您干活的累死累活都应该似的,而且可气的地方吧,能力太突出了也不行,怕领导有什么不乐意,怀疑有野心,可难了。”/p “拿去什么样的单位?私营的还不更不好,工资低,还没保障?”/p (101) http://.biquxs.info/

小姨看了看姐姐,说:“看你这话问的,你不就一直想进外企,现如今,也就这个算最好的了吧,也不知道人家那公司怎么就那么有钱,怎么挣出来的。要不就是事业单位?可事业单位太难了,都是凭关系,而且待遇其实也不咋样吧。嗨,说这些干嘛,小辉,回头毕业了,还是出国吧,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有你爸给创造机会,而且争取出国也没问题啦,小姨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哪敢有这想法,那还不给判成个里通外国的大特务,怎么也是个枪毙吧?说来说去啊,最倒霉的就是小姨我们这种,除了听党的话,俩眼儿一抹黑,狗屁都不懂,还琢磨解放全人类呢,傻死了。还刚上初中没多长时间呢,被逼着去北大荒,天天不学无术,他们还说为我们好——”/p “他们是谁?骗你们去的?”/p “你也够傻的,他们还能是谁啊?”小姨朝我笑道,“反正,你姥爷姥姥不会愿意我去那地方的。后来,好不容易回来吧,好长时间待业,我还算好的了,好歹托一个团的人,凭关系找着个,就说是破工作吧,可——”/p “您那还是破工作?”姐姐认真的样子,“多少人挤破头要进去呢。我要进了那种轻省稳定的,也不一定非要出国了,到时回来,也不知道能找到什么样的,不像您以前那么待业就知足了。”/p “嘿,傻丫头,你还回来?我没听说过自费留学还回国的。唉,不管怎么说你们赶上好时候了,这么些年下来,我是什么想法儿都没了。我觉着中国永远都这样,所以,能走别耗着,抓紧。”/p 对于和当下一样,一贯接受狂热爱国教育的他们这批过来人的种种感慨,毕竟只有18岁的我,除了觉得学习上存在一些迫不得已之处,其他总还可以率性而为,也因此没兴趣思考和探究,自然不大听得进去。即便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作为普通民众,仿佛就注定了,将永远被定位在备受压抑因此幽怨积郁的国度。而绝大多数人,其实对个中道理浑然不觉。最深刻的事例,当属被“解放”后依然贫困了多年,“穷”是美德甚至幸福的思维,却在一种无孔不入的教育和宣传攻势下,没有先例地更加深入中国人心。康德总结出来的“在人的身上必然发生幸福和德行的二律背反”原则,在东方这片古老的大地上仿佛很容易地成为谬论。原因很简单,那种所谓的幸福和德行,中国人自己后来回顾之际,也不得不汗颜地承认其荒唐和愚昧。/p 但这种威压产出的怪胎,却从来香火繁盛,古今绵延不绝。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如孟德斯鸠所说:“一切拥有权力的人,都有滥用权力为自己谋求私利的倾向;任何专制的国家的教育目的,都是在极力降低国民的心智。”/p 我现在都懒得体味思量,那时岂会想得更多,何况西方很多思想家的理论,在我们矜许的更伟大、更透彻、更智慧的大中华璀璨文明面前,只能被置于受批判的地位。至于“位卑未敢忘忧国”、“谁怜爱国千行泪”、又或“劝君猛省莫徘徊”之类曾经接受,看似最简单易懂的爱国教导,却正是从那个年末的数月之前,开始不知不觉地起了一些认知上的变化,如果那样是在接近应有含义的话,也就离最初被灌输的“正道”越来越远,虽然那时我自己并未察觉。而且至今,我不知道这样的心态变化是对是错,或许“/p 了无愁霾萦心迹,何必苦思对强梁。/p 噩噩浑浑不需醒,人云亦云好肚肠。/p ”,才是这个国家的民众人人应有的“本分”吧。/p 早在1891年前后,严复就已敏锐地察觉到北洋水师在驱赶走英国教习后必然陈腐糜烂的“前途”,并因为痛感中国的“迷信、人情和趋炎附势”三大弊端,对中国永难改变体制而心生绝望。想来,迷信,所以盲从权势;权威势强则人欲情乖,律弛法废;趋炎谄上的风气也就此一脉相承,深入骨髓了吧。/p 当然,和现在一样,“浑浑噩噩”的我在富足又和谐的时代,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有必要效仿上述先贤,做出“忧国忧民”之举。晚饭后,失望地看见《电视节目报》的预告里没有喜欢的节目,我就练练琴、看百~万\小!说,其间也许更多的,是在不自觉地想念今天曾有的那场对北京来说难得的大雪,以及对我,可能更难得地与王梦雨长时间的一次独处。还会想起来,在目送她乘坐的公交车离站的一刹那,曾琢磨过怎样还能复制这样的美好时光,却毫无自信。因此,那一阵,这才是我翻来覆去地所思所想的核心内容。/p 好在王梦雨善解人意地没有让我等得长久,第二天上午9点来钟便打来了电话,先是姐姐接了,笑着说有个姓王的女同学找我,声音还挺好听,问我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女生打过电话来——“听着还特紧张似的,呵呵,好玩儿,要是我说是你妈,她没准儿说不出话了,哈哈哈。”/p 由于越听越不像我起初以为的又是王秀茵,不觉心潮澎湃地希望是王梦雨,可担忧事与愿违,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交换过电话号码。也不敢正视姐姐调侃意味的笑脸,随口掩饰真心地说:“嗨,就是我同桌吧,她肯定是怕我忘了拿订书器去学校,要不就是那谁…问我怎么还不交入团申请?”/p 姐姐在我赶向厅里接电话的背后笑道:“看你这紧赶的样子,说话别太楞啊,再吓着人家。”/p “喂?”我早顾不得其他的心态拿起话筒叫了一声。那边真的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脑海的王梦雨——虽然我自己对这一心态并不愿全盘承认。她抱歉的口气道:“不会打扰你睡懒觉吧?”然而并不等我客套说“没有,我不睡懒觉”,她紧跟着说:“我是问了王秀茵你家电话。那什么,想…咱们应该去韩靥那儿认真练一下,但是要去呢,得早点问好了,毕竟大周末的。你要时间上行,我再问韩靥,怎么样?”/p “没问题,我这边什么事儿也没有——刚看了两眼讲读,都会——那你有消息了告诉我。”/p 挂上电话,想着韩靥的性格一定是马上答应,何况昨天她才这么要求过。于是我立刻脱去了在家穿的衣裤,找了一条牛仔裤,屋子里找不到昨天穿的牛仔棉衣,一叠声地叫:“妈,我的外套呢,我不说别给我收吗?得出去一下,班里有活动。”/p “你昨天自己给脱哪儿了?”厨房里择菜的母亲应声反问道。不及我回想,母亲接着说:“啊,对了,你也不说干什么去了,衣服都湿了,还揉蹭在沙发里头来着,换吧,昨天晚上我就搁盆儿里了,还没顾上洗呢,毛衣你也换了啊,多长时间了都,什么色儿的都变成黑的了——清梅。”她叫姐姐道,“你给他到我们那大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头,有件黑色戴帽子的棉衣拿一下,他可能找不着。”/p “我找得着。”我说着自己先走了过去,姐姐还是不放心地跟了过来,看着我拉开抽屉,便笑道:“就算放抽屉里,也肯定不是窄的这边,大衣服哪放得下,一般都是挂着放的。还是我来吧,你再给弄得乱七八糟的,不够妈收拾呢——诶,就是你这着急忙慌的干嘛去呀,不会是和刚才打电话过来的女同学约了什么吧?”/p (102) http://.biquxs.info/

“哪儿呀,不说了班里的活动,老师要求的。”我随口就辩解了一句。不得不承认,很长时间里,我虽然没有达到鲁迅所说的“看到袖子,就想到白胳膊及至裸体那种惟在这一层能够思维如此跃进”,表面上却“要非礼勿言、勿视”的虚伪至极程度,但中国思想传统中,这类毒害,的的确确潜移默化地对我形成很多心理阻碍和暗示。因此当姐姐很是随意地一句询问,我也几乎出于本能般地立刻否定,仿佛认同她的猜测,是暴露一件不体面的事情。/p 后来发现,无论倡导“不学礼,无以立”的孔孟、还是“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都并未极端仇视男女的正常交往。孔子会说“食色性也”,朱熹的妹妹改嫁时也没有什么阻力,反而能得到鼓励。原来,中国越来越扭曲的礼教,真正的深入宗法和心理,是在明清以后,尤其是清朝,最终在1949年以后被发挥利用到极致。以至于青年男女(限于普通老百姓)公众场合拉拉手、略显亲近地说笑,在6、70年代都到了会被视为不知羞耻的境地。/p 多年以后,我对此加以分析,感觉不难认识到,也许对于食色这种作为每个人生存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如果都能够严加控制并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顺从,那掌权者对民众一切行为的颐指气使,也就水到渠成了,哪怕这种管制,确无天理,更无人性。但恐怕正因为如此,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甘心于彻底得贫穷、并从根本上认为男女之事丑恶下流,虽然具体表现上会因人而异,但思想深处对自身出于本能般地规范,已然大致相同。/p 所以,当时面对姐姐不以为意的表情,我却有着为圆谎反而增加谎言的动力,反而补充说:“系里联欢报了个节目,得去另一个同学家练习,那同学钢琴伴奏,她家才有钢琴,所以老师…噢对了,这回我得带上吉他,一会那边问好了就走。”/p 待我拿出吉他,姐姐已经将衣服放到了厅里的椅子上。/p 然而,王梦雨那边却毫无动静了。害得我穿了棉大衣等在厅里的椅子上,充足的供暖,令我只差没提前捂出夏天的痱子,还被姐姐笑话说坐立不安的仿佛是做了什么坏事,在家里何苦这么紧张地等老师吩咐,就打回电话去问问好了。母亲也拿着一盆刚刚洗好的衣服要去阳台,路过客厅停下道:“你干嘛这是,穿这么老些?快脱了回自己屋里呆着去,这像什么,过去可只有催债的,才这么坐屋外头等着啊。”/p 我也无话可说,只有怏怏地回了自己屋子,脱了厚厚的棉大衣。一边后悔没有问一下王梦雨家的电话号。/p 直到过了11点近半,王梦雨的电话才姗姗而来,我起初一鼓作气的兴奋已经有了再而衰、三而竭的态势,王梦雨开口却更是在我听来萎靡了一般,实际上只是她一向会流露出来的懒洋洋口吻说:“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这韩靥,这时候才回家,所以刚联系上。”/p “原来这样啊。”我脱口叹气道,同时稍稍恢复了兴致,却又觉得王梦雨的口气有异常,马上担心那个既富贵、还是权门的府第,怕不容易被允许前往,惴惴不安地说:“啊,她怎么说?”/p “上午肯定没工夫了,得午饭以后,还说呢,要咱们去她家吃,我没答应,那哪好意思,是吧,可中午去的话…”/p 我笑着打断道:“怎么了,王梦雨,饭后就饭后呗,这样口气,你还真想吃她家饭啊,所以后悔不答应下来?”王梦雨笑道:“我吃上面没什么动力,就是中午还想睡会儿呢,早上8点多钟就起了,多累呢,昨天累坏我了,虽说和韩靥问的时候,倒也挺精神的,现在想想,一个星期就这么一个休息日,可韩靥说的是1点钟,说正好家里人出去了,大概怎么也得4点钟以后回来,家里人在的话玩得不痛快,所以一点儿休息的…嗯~”/p 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王梦常雨常有的慵懒神态,笑道:“她说得也对,要是家长在,别说放不开,唱歌弹琴的那么吵,去都甭去了。”/p 王梦雨打了个哈欠的声音,然后有气无力地说:“这个我知道,那…这样好吧,你骑车的话,到蓟门桥车站那儿等我一下,我还是搭你的二等——唉,到车站也还一大段呢,积雪又滑。”临挂电话,王梦雨还是顾自嘟囔了一句。/p 心想着只要她愿意去就好,所以我笑着只管说“走起来就精神了”,再和她约好了会合时间,一时兴奋不已。/p 以王梦雨的风格,我们到韩靥家的时候,刚刚过了1点的时间,或许算是非常准时地践约了。/p 打开门的一刹那,两个女生久违似的立刻一阵叽叽喳喳。我很自觉地先去换了门口的拖鞋,进去便将摘下的吉他倚到一张巨大的皮质单人沙发靠背上,然后脱了大衣,连声抱怨厅里热得仿佛有蒸汽,说部委大官的家里也算奢侈得没道理,何必要把暖气加热到如此地步,屋子都快给烧成烤箱了。/p 没想到韩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说的是啊,而且这个楼和一般民房不一样,我们这是隶属军队的楼,墙特别厚,据说照着能防苏联炮弹设计的呢,就更保温了,开了窗户都热,所以一到冬天我就上火,脸上起包,特难看不说,出了门反倒容易着凉,而且你来,我还得穿得特严实,是吧,梦——”/p “啊,那为什么?”我看向她那丰润艳丽的脸庞,以为真的长了包,同时打断她说话问了句,再看到她薄薄的洁白的羊毛衫,却马上明白过来,不由得后悔,怕在对方看来,以为是做作地装傻,才要补救些什么,王梦雨一边换鞋、脱着外衣,一边看了看周围说:“太热了是难受,我说一进门,好像浑身呼地一下子冒汗,还奇怪呢。不过岳清辉,你看她家厅真大哈,我上次一来就特喜欢这种格局的,特敞亮,那么大的窗户,你看咱们一般住的那种吧,就没称得上厅的地方,窗户也都特小不说,一进楼道开始,哪儿哪儿都昏沉沉的,房顶也矮,特压抑,你觉着不?我爸就说外国专家来,说中国的房子盖得,特别不符合人生活最基本的要求,我爸还挺不高兴,说那些外国人自以为是,动不动就那么看不起中国。恐怕他是没看见这样特气派的,我是说那外国人。”/p 我这才注意环顾四周,韩靥凑近她的脸道:“你们住的?你们——”她指指我,“什么意思?”/p 我的不解中,王梦雨已经满面通红道:“就是我觉着的,肯定一样,他家研究院的嘛,还不也都是那种特别普通的老楼,格局哪能一样,不像你们这样官宦出身——不过我也是猜的啊,他家我可没去过。”/p 韩靥却笑起来道:“你紧张什么,我就是奇怪,随便问了一句。不过我不上回你来就说过,你家里面的布置才雅气,有些文化味儿,我妈就知道摆上看着豪华呀,贵重的家伙,跟成心显摆似的,我觉着忒俗,尤其这个酒柜,我喜欢简单明快,可又说不了大人,他们爱怎么就怎么呗,反正也不是我的,总归要出去的,尤其你们看那里面摆的,全那么老大个儿,多没意思啊,是吧?”/p (103) http://.biquxs.info/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件足有2米以上,宽大并且极高、气势不凡的银色家具映入眼帘,给了我这个当时自己家里,由于只陈设着最基本家什,因此还很无知的认识上以很强的视觉冲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酒柜表面的雕镂风格让我一下子想起圆明园那个著名的水法,或许缘于这方面见识的贫乏吧。柜子两个边沿圆润的西式风格显得饱满雅致,无论整体,还是细节,在我眼中倒并无任何俗气的观感,里面稀疏但错落有致地码放了洋酒和瓷器等工艺品。对酒我既不懂,也没有兴趣,瓷器因为只接触过最是普通的餐用碗碟盘子,自然也不懂,但是头一回看见有扁圆的造型和带耳、下部修长、上面饱满的瓶子,还有斜靠着摆放在基座上,上色鲜艳、刻画繁杂的盘子,体量无不巨大,立刻感到原来这类物件能如此富丽典雅。但估计韩靥厌嫌的,却恰恰就是它们。柜子玻璃门的最上面一层,则是些陶瓷材料的仿果蔬的工艺制品,有栗子、葡萄、苹果、切开的西瓜等等,也是在灯光中色彩斑澜,比起实物,还煞是绚丽。我这才又注意到,韩靥家的这个离地足有3米的屋顶中央,悬挂的大吊灯也是尽显外观华贵气派、构造精巧复杂。/p “这不挺好看的,倒是我这个外行也一眼看得出这个柜子挺高级的,里面的摆件儿也够别致的,得是特稀罕的古董呢吧,可现在咱们国有做这样家具的地方。”我不觉上前细看着说。/p “你对酒也有兴趣?”王梦雨来到身旁问,视线也投向了一瓶典型西洋造型的威士忌,“韩靥说她爸对各种酒和酒瓶特喜欢,一有机会就收集一些,说着摆出来的还只是一部分。”/p “哦,是这样,我可滴酒不沾!”对酒毫无兴趣的我否定道,“多好的酒我都懒得看,更不要说喝——你能有兴趣?”看见王梦雨迷蒙的双眼里带出疑问,我笑了笑,接着说:“你问的是‘也有兴趣’,所以我以为你喜欢。”/p “啊,我是说他们家的人因为喜欢所以摆着,你和他们一样呢,就是‘也’了。”王梦雨说话时有些慵懒和随意的笑态让我感到亲近,至于观赏酒柜、洋酒和摆件,完全是暂时空闲中的排遣而已。于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家具和这样的陈设嘛,我一窍不通。嗳,你今天的眼睛怎么有点特别,是…”我想问是不是涂抹了什么,竟然忘乎所以地凑近了看着说。/p “挺好看啊,和往常一样。”来到近旁的韩靥的声音。而王梦雨面颊的绯红让我猛地意识到行为的不妥,连忙撤开些身体,拿出擅长的装模作样本事随便往其他地方看了眼,便指着对面说:“喔,这么大啊,那个油画也够气派的啊,你家这纯是欧美风格啦,是要给咱们这耄耋老帝国注入点文艺复兴的营养?我还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呢。”嘴上如此,心中其实牵惹的总是王梦雨的双眸,即便她明明就在一旁。/p 其实,今天在蓟门桥车站看见走下公交的王梦雨,就有种说不清的让人怜爱亲近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雪后湛蓝的天空、清新的气象里,头一次相约的见面吧,或是那一刻真正注意到的她那对修长秀美的眉,更可能是缘于那双时不常带着些倦怠或者惺忪的眸。不过,不论什么原因,我对她的迷恋程度的加快,已经超过了一成不变的时间的轮转。/p “不好意思啊,我这紧赶慢赶的还是有点晚了吧,你才到还是早就等着了?”她下车后对迎上来的我还是以往常的语气、而且对比道歉的内容,她也依然是从容缓慢的步履说。但我当时大概只意识到她的声音原来是迷人的一大要素,这些明明在近一段时间,几乎天天的所见所闻,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才有了新的发现一般,强烈得令我新鲜并且笃好起来。/p 我由不得笑着指了指停在自行车道边的车子,说:“你是怎么紧赶慢赶的?咱抓紧吧,我真怕就这么一眼不看着,再回头车子就又没了。”/p “呵呵呵,那不成了‘暮然回首’…我想不出来怎么改,你说一个?”/p 我也喜欢她柔和的笑声,哪还有什么篡改辛弃疾词句的心思,骑上了车,说:“谁有胆子改动经典?回头咱们温习好《bornthecha》这首歌儿是正经,我一直想,要是那首也配上钢琴,肯定特棒,要不路上我先给你唱几句你回味回味……”/p 此刻在韩靥家的厅里,指着油画的同时,我看到了下面一架同为银色漆面、大小或许等于我家客厅面积的三角钢琴,心里赞叹她家的豪富,上去看着说:“韩靥,看来你家大人是喜欢银色的,没一个金色的。”/p “本来就俗,再搞出个金色的摆设,更俗不可耐了。”韩靥还是不屑的口吻。王梦雨淡然的语气笑说:“看人家富贵惯了的,金银都不入法眼了。岳清辉,你博学多才的,那知道这油画上是什么内容吗?”/p “我可没说过自己博学多才。”在韩靥面前,我嘴上倒是真心否定,但心下得意的同时,再次正经八百地去看油画。/p 然而,对于绘画很是无知的我,哪里看得出所绘内容,只看到巨大的画面上,两边竖立的国旗我都大多不认识,中央则是很多军人模样的人,似乎在交割什么文件。/p 刚要承认一窍不通,扭头看见韩靥水汪汪的大眼睛,神情则猜不透,而一旁的王梦雨似乎面有期待。/p “这画儿,叫《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五年九月九日九时》,你——”韩靥的提示,我以为是要主动介绍,便让开些位置,等着听。韩靥不由愣了一下,王梦雨笑道:“人家就是给你个ht而已。”/p “噢,原来是日本投降啊,到底是外交官的家,可这是国民党扬眉吐气的场面吧?都是敌人反对派啊。”/p 王梦雨道:“韩靥说是她我爸说的,因为这是中国在现代历史里头一次真正成为国际范围的胜利者,所以就摆上了,比国共战争题材的好,那些,到底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接受小日本投降的,是何应钦——诶对了,韩靥,你上次还跟我说这个仪式上,何应钦后来还被误解了,是怎么回事儿来着?我对这些,老是听过就忘。”/p 韩靥搂着她的胳膊笑道:“啊,就这记性啊,不就是接受降书的那张现场拍的照片里,何应钦比递上降书的日本那个叫小林浅三郎的,腰弯得还厉害,结果一登报,让中国人特生气嘛,舆论批评说都这时候了,还给小鬼子行鞠躬礼吗,其——”/p 我自以为略有所闻,随口打断道:“何应钦嘛,这人还用说,当年签《何梅协定》的主儿,绝对讨好小日本呗,哼。”/p (104) http://.biquxs.info/

“你又这样随便给人戴帽子、贴标签,我有个舅舅就说,不能轻易给历史人物下评语,不管是好话还是歹话,因为现在的人,是知道了结果,然后再对事情发生前的当事人评头品足。还是他跟我说的,像现在的人都骂李鸿章,其实他绝对不是什么卖国贼,他就是想卖国,又不是中国的皇帝,说了能算数,是吧?”/p 我只是出于维护自己面子的目的争辩道:“那也不能就把他的责任择得一干二净吧?到底他是军政的头。”王梦雨刚刚略微摆手,估计是要劝阻我们在这种话题上的争论。/p 韩靥已经摇头道:“他可不是真的一把手,不说他,还说这个何应钦被骂的吧,后来才知道是误会,因为国民党特意把自己这边放了一张特宽的桌子,好显得气派,可没想到接那个降书,两边儿人个子都不太高,没办法,都得使劲伸直胳膊够,结果何应钦就不由自主地把上身尽量往前,看着像鞠躬了。当时国民党对日本挺严厉的,让他们来参加投降仪式的军官,必须剃成大秃瓢,军帽不许戴,也不能放桌子上面之类的,你看上面,那几个日本人不都是大秃瓢。就是我觉着蒋介石太仁慈了,日本宣布投降了,他马上要求国民党不许敌对投降的日本军人,还给他们时间,好安安稳稳地回国。可日本人到现在也是骨子里瞧不起中国人。”/p “不会吧,不是唐朝时候他们特佩服中国吗?”王梦雨毫无自信的弱弱语气插话道。/p 我这次也试探地说:“那是唐朝时候了,明朝要不是有一次打服了他们,还不好说呢,最多也就是佩服汉学。”/p “佩服未必吧。”韩靥摇摇头,“我知道得也不多,就是老早以前了,有一回听我爸说的,日本一开始特怕有好多大军舰的北洋水师,可他们政府里有个叫副岛种臣的,就是个汉学家,可一点也没瞧得起中国,说‘中国有可行之法,无行法之人;有绝妙之言,而无践言之事;中国人贪慕虚名,不重实效’,反正就是无能浮夸等等吧——就是人家不管怎么说,别现在还是一样呢。”/p “你跟你爸这么说啊?”/p 看王梦雨认真的样子,韩靥噗嗤笑道:“当然就是跟你们这么一说了,他们老一辈儿的,哪听得进去这种,而且本来也不至于吧,谁知道,关咱们什么事儿,其实家里挂这么一张油画,还这么大,我一点儿不喜欢,哪怕弄个风景名胜之类的,哪怕不是名家,也比这强啊。好了,开始练吧,岳清辉的吉他还得调一下音儿呢——哦对了,我先给你们拿点吃喝。”/p 看她走开,我要努把力在王梦雨面前,显出不比韩靥的学识差很多的心气说:“那小日本说得也确实是,其实北洋水师的军费都给慈禧挪用盖颐和园去了,甲午海战以前,没添一舰一弹,日本正好相反,哪有不败的道理。”韩靥不知从哪个地方大声说:“倒不是挪用,是借用,后来还了,但是李鸿章还是不敢申请领用去更新武器,据说是怕别人弹劾他这个汉人想假公肥私,还能扩大个人势力,搞得海军衙门没正事干,被人笑话是‘颐和园造办处’,不止这些,还有好多可笑的事情呢,比方说打起来的时候,日本自己造的炮弹威力已经挺大了,北洋水师用天津造的炮弹,很多都不合格,其实也别老笑话清朝,如今咱们的好多国产怕也不咋地,你看路上跑的那些个小面包车,那叫什么呀,质量也太差了。”/p 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掌故,而且即便小面包车都舍不得、其实也没有钱坐的我,自然不敢再卖弄,连王梦雨的表情对此是何反应都不好意思观察,挠挠头去沙发处拿起吉他,坐下随手拨了两下。很快看见韩靥出来,左手一个大塑料袋,右手里两瓶那时代尚且不多见的芬达,还问我们要不要冰块,屋里实在太热了。/p 王梦雨笑道:“不用了,我可没西方人那种习惯,而且我要说不吃不喝呢,我是真不想吃什么,我妹说我最近又胖了,可能是手术以后那几天保养的,可还行吧,我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变化,你看呢,韩靥?”/p 我还是在传统好思想的心态控制下,没有随同韩靥一起看向王梦雨脱去羽绒服后显出的曲线清晰的身材。但是耳朵并不接受虚伪心理的控制,听韩靥笑道:“听起来,你这话外音怎么像是夸自己身材好啊,是吧是吧,你看我一挑明了你都不好意思脸红了吧,呵呵,好了,一点变化没有,跟我刚认识你时候一样。而且我也就拿点儿零食和汽水儿,这有什么呀。对了,有个你们可能没吃过,前儿我爸刚从国外带回来些薯片,可好吃了,我看电视的话,一会儿就吃掉一袋儿,幸亏你们今天来了,要不怕是剩下的过不了今儿晚上。那个我还是拿俩杯子吧,你们要是愿意加冰也方便,估计你们肯定愿意——唉,真是对这个暖气没辙,关上闸门都没用,太热了。”/p 看韩靥走开,王梦雨坐到我身旁,兴致勃勃地说:“刚才你好像弹的《生在中国》的前奏吧,你再弹一下,也不知道韩靥找的谁,编得真是挺好听的,而且显得特帅气。”/p 由于对这首练习不多,没弹两下,随着一个和弦没有按对,我打算从头再来一遍之际,与王梦雨或许都感到有人过来,随即看见王梦雨站了起来。/p 只当是韩靥回来的想法中,还奇怪王梦雨何必这么客气,却听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拘谨声调说:“啊,您好,您是…”/p 我连忙扭过头,一个整齐地穿着衬衫长裤、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一扇打开的屋门前。一丝柔和的微笑泛起在略显苍老并且虚弱的白皙面孔上,细长而挺拔的鼻梁很是醒目,这一点尤其与韩靥相像,而且也是浓眉大眼,只是出于非常消瘦的缘故吧,他的面颊看起来更加细长。/p “哟,大舅,您起来啦,我们吵到您了吧,呵呵。还说一会儿再叫您的,和他们一说起话就忘了小声了。”韩靥风风火火地从另一间屋里快步出来,一路说着,手上又提着一个塑料袋。/p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稍微眯瞪一会儿,听人说中午睡多了对心脏不好,这就是你那俩要一起表演节目的同学?”/p “对,她就是王梦雨,这是岳清辉——她是我大舅,真正专业弹钢琴的,咱们这些歌儿,都是我这天才的舅舅给编排整理出来的,可花了他不少时间。”/p “哟,怪不得,我说那么好呢。”我心悦诚服地脱口说的同时,已经不只出于礼貌,更是心怀敬佩地站了起来。/p 韩靥大舅明显不以为然地短促笑了一下——“嗨,哪有什么天才。”和韩靥一同走过来,说:“那来齐了是吧,你们就展示一下,我看看有没有问题。”/p 没想到有这个安排的我,在“高人”面前,禁不住立刻心生紧张,瞟一眼王梦雨,显然她不会掩饰的表情里,不藏一分地流露出与我完全一样的心理变化。/p 韩靥坐到钢琴前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我大舅觉着挺有意思的,他上大学时候,也有过这么个活动,所以觉着特亲切。今儿一来听说正好遇到咱们这安排,又有他的大手笔在里头,所以就说要听听。”/p 站在钢琴旁的韩靥舅舅抬手向下做个压一压的手势道:“你们放松练,我就是想听听。小靥当初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怕我这样个老古董似的,写出来的东西,你们年轻人未必看得上,既然今天遇上了,也算缘分,正好就听一下。”/p 韩靥笑道:“您还老古董——我这大舅从来赶时髦的人呢,解放以后都不明白得改,要不那些年也不会遭那么大罪,一部小说都不够说的。”/p (105) http://.biquxs.info/

她大舅马上说:“我们这样老人过去的事儿,就别跟你这些小朋友们唠叨了,中国现在变化这么大,没人爱听的。”韩靥笑道:“那不一定,老故事反倒让没经历过的,觉着新奇呢。”谭长声只是微笑着摆摆手。/p 我注意到韩靥大舅走路时,左腿稍稍有些跛,自然不敢当面问原因,但是对他那“一部小说不够描述”的经历不禁顿生好奇,以为韩靥会顺嘴讲上几句,听到她大舅淡然阻拦的说法,也只有失望地看了看王梦雨,只见她正呆呆地看着这位不知确切年纪的“老人”。/p 后来才陆陆续续通过韩靥以及王梦雨听来后的讲述,知道了韩靥这个大舅叫谭长声,名字取自孟郊《游终南山》里的“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结果真的就在识声听音上颇有天赋,又因为4、50年代时候,家境还殷实,因此自小学了钢琴,并最终让这份技艺成了他的工作。/p 然而在中国这样一个人的心情好坏就能天翻地覆的“天下”,真正是风云变幻、福祸难测。32年前,冒出一场本以为政府最高层要虚心纳谏的“整风”,说是鼓励任何人向不良现象提意见的运动。天性散淡、加之是刚刚参加工作不久,谭长声原本并没有参与的兴趣,却架不住被人撺掇,便真心实意地在一次会议上说:“音乐需要典雅优美,不能都是戾气太重的所谓革命和斗争,康德就说‘让人愉悦的美建立在无私和自由精神中’,一种格调,就太独断专行了。”/p 否定主旋律,还形容为戾气重,甚至公然宣扬“美”!这种在号称“开放”几十年的21世纪的“和谐”中国,也大部分内容必然会受到批判的观点,在那样的神州深陷惨绝人寰境地的年代更是石破天惊、大逆不道。而且热情好客的他,被人告发说他家有很多封资修的器玩物什,另外,写字台上有反动句子。那是压在桌面上,谭长声喜欢的惠特曼《草叶集》中的一句诗:“没有哪个被解脱躯壳的灵魂是暴君的武器所能吓跑。”毋庸置疑,这句话的所指,比反对派更阴险毒辣。告发者还声称,那个写字台是解放前从美帝进口的高级家具,这个家伙生活的环境,具有典型的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攫取不义之财的特征,一切都应该没收归公。/p 这样,他也就不用等到将近10年后才有的打死人不仅无罪、还属于“替天行道”、“为国执法”的红卫兵。谭长声先是被马上勒令停止工作后,受到单位的特别工作组重点审查——就是没日没夜地质问他日常所学所看、以及和谁来往等等,话里话外,明显在怀疑他是和境外势力有秘密勾当的特务。家里也早被查了个底朝天,除了墙皮和地板,只差吃饭的碗筷没有被收走,其中有一根谭家祖上传下来的紫檀木手杖,竟然被当作了一个重要的证物。理由是谭长声曾经以此展开话题,向来访的客人讲了一个李鸿章的典故,言谈中,他不仅没有认识到李鸿章卖国无耻,腐朽堕落,讲的内容还极其荒谬,动机更险恶无比。/p 据说那是1896年李鸿章访美时,特意去祭拜美国南北战争英雄、还当过美国总统的格兰特墓,并向格兰特夫人返还了格兰特1879访华时送给李鸿章的手杖。这个物件伴随李鸿章经历了洋务运动、中法战争、甲午惨败。而格兰特早就当面奉劝李鸿章效仿日本进行的体制改革,最终未能实现,令李鸿章回顾十多年波谲云诡的各种经历,不免感慨万千。也许正因为这个心情,他才将手杖交还给格兰特夫人,并深知不仅他无力变革现状,今后的中国也永远不会有“洗心革面”的局面出现,因为即便放下倨傲,继续效仿西方,也还是必然坚持“西学为用,中学为体”。/p 有了这些证据确凿的黑材料,很快,谭长声毫无争议地被划定为右派——据说没有把罪名定得更大,还是有人冒险替他说了好话。不过,即便如此,在他惊怕懊悔心情下的辩解过程中,被至今已永远不会知道来自什么组织的人打得遍体鳞伤,又因为无法得到医院及时诊治,最终落下了左腿的终身残疾。/p 这样一种时代赋予他肢体上永远的印记,或许就像电影《小街》里的那个男主角不能说出的潜台词:“/p 伤残的两眼不再看得清、查得明凶狠的施暴者。/p 一切愤懑痛悼,都是纠结而又隐晦的历史过客。/p 模糊永远是表象、升平一再粉饰沉疴。/p 古今以及未来的代代国人,/p 不仅莫再枉自真假中判断取舍,/p 还要懂得:三缄其口/p 让任何疑问从此湮没,/p 并如此轮回、世世摧折。”/p 深埋痛苦的谭长声能够做到的,也就是从此与国营系统的音乐团体的正式雇用绝缘,无论是过去被排斥在外,还是他艰难得到平反后主动的拒绝。因为他不认为,那一段全人类都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的历史,可以简单地归责为某几个人的罪行后,便可以高唱赞歌,就此论断,并且不许提出异议。/p 于是,孑然一身,但不愿依赖亲人资助的境况下,谭长声大多依靠钢琴家教的收入勉强维持生活,区别只是右派身份时的偷偷摸摸,到平反后的光明正大。好在近年来随着他的妹妹,也就是韩靥母亲谭玉鸾通过周围人脉的推荐,有些影视剧组、或者社会活动,会请他参与剧作配乐的创作和表演编排,但他改不了的耿介,使得在应接上,坚定回绝一切与政治宣传有关的事务,这在中国,必然造成了适用范围的严重缩小,因此生活上不算宽裕,但也还自在适意。/p 另外听说他之所以如此坚持,还有为了缅怀他早已过世女友、难忘她不幸遭际的缘故。但相关情形,韩靥说她也不大了解,又是长辈,不好多打听。只偶然听父母聊天提到过那个女子,应该是叫付思雨,与谭长声意外的相似之处,就是这个名字,也是取自唐人的诗句,是李贺《秋来》的“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但更多细节就不得而知了。我也自以为男子汉应有的不打听他人私密的意识下,没有过多询问。/p 此刻,谭长声看看手表说:“咱们抓紧吧,我一会还有个课去上,一个老朋友赶上去日本演出,他教的一个区委领导的孩子的课,唉,说实话不爱去那样人家…哦,不??抡庑??沂侵形缬挚戳丝锤?愕钠鬃樱?嗯派舷喽杂行┢狡讨毙鸬母芯酰?箍梢栽倬x慷嘈┍浠???鹄从Ω没岣?岣唬?不钇茫?暇鼓忝遣皇侵怀?皇茁穑?前伞n艺饬教煸僮聊ヒ幌拢??怯懈亩?俑?闼担?忝窍壤匆淮危?薅粤耍?褪悄鞘祝?孪衷谝膊恍邪桑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