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半生》 楔子 上古时期,青鱼妖族取红槭树之木,配以自身鱼水灵力,打磨出可起死回生之神物——修魂梳。 此梳不盈半尺,却威力极大。使用时,施救者必须以水做引,施加毕生修为,方可使死人之魂修复如初。 而被救者借梳生还,倚梳而生,梳子绝不可离身,否则魂散复亡。由于乱世之中伤亡过多,救人代价过大,自问世起,此梳仅仅使用过数回。 寒来暑往,沧海桑田,修魂梳渐渐无人问津。 《泠然半生》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泠然半生》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章 童年无忧 “泠然,快来,这还有一只蚂蚱!”一群孩子蹲在草丛前,叫着。 “哎——来喽!”我飞快奔去。“看我的!” 我向蚂蚱伸出手,一团水立刻砸出来,瞬间凝固成冰,将蚂蚱冻在了里面。我顺手捡了起来,扔进袋中。 “现在一共捉了几只了?” “都上百了呢,没有你我们还真捉不了这么多!” 我学着私塾里老先生的样子:“哪里哪里。” 哈哈哈哈……欢声笑语飘荡在空中。 晚上,我背着蚂蚱兴冲冲地回了家。 “爹爹、娘亲,泠然回来了!” “你瞧瞧你,哪捉这么多蚂蚱?又用法术了?”娘堵着我道。 “没……” “没?袋子都湿了,那不是冰化后弄湿的吗” “我错了……” 爹走过来,微怒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会法术不是什么好事,终有一天它会害了你!” “可是……” “泠然,”娘拉着我的手道,“不是爹娘不让你用法术,而是咱红槭村里都是凡人,你还小,万一控制不好伤了人,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娘亲。”我低头认错,“那可以炸蚂蚱吃了吗?” “可以,小馋猫。”娘捏了捏我的鼻子。 一旁,爹道:“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娘站起身:“那你别吃了。” 爹脸色一变:“哼!那我就再放你一次,小丫头片子!” “谢谢爹爹。”我赶快跑开。 入夜,蛐蛐吹着笛子,一声亮过一声。 “快睡吧,乖泠然。” “娘亲给我讲故事。” “你都七岁了,还让娘哄着睡?” “对呀。” 娘笑了:“那娘给你讲一个白民国的传说吧。” “相传,白民国的人们肤白如玉,不食五谷……” “那岂不要饿死?” “才不会呢孩子,他们呀,吃玉。” “玉……怎么吃?不硬吗?” “玉得叶则软,这时再吃,又甜又脆。” “像冰块?”我顺手变出一块冰,塞进嘴里,撇撇嘴,不甜。 “你呀,好了,我不讲了,越讲你越精神。” “我不捣乱了,对了,他们喝什么?” “他们会用玉屑酿酒。” “我要喝!” “那酒一般人喝不得,喝一升醉三年呢。” “那我不喝了。” “不过醒来后,人就能活上千岁呢。” “娘想不想喝?” 娘沉思了好一会:“活得越久,亲人离的越多,倒不如短寿,把所有的希望留给最爱的人,你说呢?” “泠然?” 我已经睡了。 娘笑着摇摇头,从柜子里拿出一把红木梳子,久久端详着。 转眼间,我已经十四岁了。都说越长大越健壮,可我最近总感觉心气不稳似的,没跑两步就累得气喘吁吁。法术也更是不敢用,每用一次,就必须坐下休息好大会儿。 “泠然,你真得会用所有关于水的法术吗?” “当然啦!” “你会下雨吗?” “下雨?我娘说过下雨是龙王的事情……” “原来你不会啊!” “我会!” 会什么啊,从来没试过!天上下雨是龙王直接喷水,我不会喷水,更不会飞天,可是已经说了大话,怎么办? 对了,我可以把河水扬高再洒下,不就是“下雨”嘛! “你们看好了啊!”我踩在一块巨石上。 我双手伸向河水的方向,猛然一抓,直径三尺的水团瞬间飞来,我抱着水团,往天上扔去,手立刻拍响,“啪”的一声,水团变成了珠珠水滴,落了下来。小伙伴们惊呆了。 我喘着粗气,得意道:“看吧!我就说……我会……”一下子,我昏了过去。 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呼喊的声音,不过,与我无关了…… 虚无中,我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似乎听到了爹娘的对话。 “看来,她越大,魂魄就越难稳定。”爹的声音。 “是啊,她已经不像儿时,可以离开梳子一整天了。”娘的声音 “把梳子给她随身带着吧。” “也好,先随身拿着。眼下她也快及笄了,到时再当插梳戴。” …… 魂魄不稳?谁?我? 为什么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 我……是我以前认识的我吗? 不是的话,那我……又是谁? …… “爹、娘。”我一下子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爹娘惊喜道。 “我想问……” 我想问什么,我忘了,难道刚刚恍惚中听到的仅仅是梦吗?梦醒就记不得了? “问什么?”爹道。 “没、没什么。” 娘推了一下爹:“你看你咄咄逼人的样子,孩子都不敢问了。”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梦……”可那梦,很真实。 “来,把这梳子拿着,千万别离手。”娘把梳子塞给我。 “为什么?” “那要不然你别离开家了!”爹看着我,“成天不让我们放心。” “好了,别理你爹。总之你拿着就对了。” “好吧。”我接过梳子,一刹那,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个画面,似曾相识,血红的槭树,血红的河水,以及浑身是血的……两个人。 心突然像被刺穿了那么疼,我叫了出来。 “怎么了?”娘紧张地看着我。 “没事儿,可能还没休息好吧。” 一年后的一天,阳光明媚,微风习习,云朵轻盈如纱。 我的心情如这好天气一样,因为,今天我及笄。 可我很快就就在心里下雨了,我没想到,及笄程序竟如此繁琐。 但也很快,仪式结束了。 我揖谢过所有人之后,愉快宣布:“小女墨泠然笄礼已成,感谢……” “就是她就是她!”一群官兵闯了进来!领头的是村里的一个混混,李不孬。 “你们干什么!”爹站起来。 “别管他,带人走!”李不孬嚷道。 他们立刻围上前,紧紧抓住我。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李不孬凑上脸:“什么错没有,这是带你享荣华富贵的。也是给红槭村甚至整个红槭山长脸。” “不可能!你们放开我!” “放开我女儿!”娘冲上来就要抢我。 “你们敢抗命吗?”李不孬吼道,“抗命者,斩!” 那群官兵立刻拔刀冲娘刺去! “娘——” 娘直直倒下,血喷涌而出,腹部殷红一片。 “你们这些恶狗,放开我!放开我!娘——娘……” “老子跟你们拼了!”爹拿着菜刀冲出来,乡亲们也都找来了斧子镰刀等,把屋门死死堵住。 李不孬道:“啧啧啧,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我带泠然是去享福的……” “胡说八道!”一个乡亲说,“泠然是我们的泠然,要带,就从我们的人头上跨过去!” “就是,就是……” “你们知道什么,啊?” “咱们的都城,遭旱了,圣上到处请人求雨啊,这不,咱们泠然会兴云布雨,要不然我也不会请……” “呸!你这叫抓!” “李不孬,你要不要脸了,泠然这么小,哪懂得……” “我打!”李不孬一下把那人打翻,“去年,她不就下了雨吗?” “我记得,当时是哪个小孩儿怂恿的呀?”李不孬转到那个人面前,“是你?来,说说,她是不是会行雨?” 他瞪着眼,不回答。 “嘿——你说不说呀你!”李不孬凑上去,作势要打。 “我说。” “我说泠然不会兴云布雨!我只知道,泠然那日晕倒了。我只知道,你李不孬今日不死,日后也会死无全尸!” “闭嘴你!” “我要说!泠然天赋异禀,乡亲们都心照不宣。因为心思单纯,又对她格外呵护,丝毫不敢外传。而你——李不孬!” “一个混混,村子养了你,不仅不知感恩,反而迫害同族。你就是水蛭、是跳蚤、是蛀虫!” “乡亲们,今天,我们杀了这个害虫!”爹大声喊。 “好——”乡亲们一哄而上。 官兵们见状,把我晾在一边,立刻拔出刀,迎击乡亲们,乡亲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就遍体鳞伤。 “李不孬,快让他们住手!”我抓住李不孬的袖子。 他一把甩开我:“那不行,这兵一住手,我的小命不就不保了吗?我傻吗?” 闻此,我踢翻热茶壶,水洒出来。 李不孬笑道:“呦呦,这是……” 他又瞬间笑不出来了。因为洒出的热水还未落地,就被悬在他头上。 “泠然,别闹,这可是热水,会烫死人的。” “你到底喊不喊停。” “喊喊喊……”李不孬缩着脖子冲那些官兵喊:“停、停!” 场面瞬间安静。 “泠然?好了吧,把水移走吧。” “自然。”我把水收了一收。 当他拍着胸口庆幸时,我又把热水直直向他脸上泼去! “啊——啊——” 我朝那些官兵大喊:“你们都看清楚了?再不走,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官兵们面面相觑,接着抱械而逃。 乡亲们瞪着李不孬,团团围上来…… “娘、娘……”我跑向娘。 爹颓然地抱着娘的,冰冷的尸体…… 第二天夜 “来人啊——” “杀啊——” 我迅速穿好衣服,发现爹已经拿刀站在门口了。 “爹,怎么了?” “怕是要屠村了。” “屠村?爹,你快躲起来。” “什么我躲起来,你去,你快去躲,快啊!” “爹,他们要的人是我,只要我出去,乡亲们都能活!” “傻孩子,除了你,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我不信!”我破门而出。 “回来!” “喂,我在这!”我大叫。 立刻,我被官兵们围住。 我冲一个看起来官大的人说:“当官的,我跟你们走,放了他们,永不再来!” “好,小丫头。”那人摸摸胡须,“走。” 可我才刚走不到十步,背后就传来烧杀的声音。 我停下来,瞪着那个官:“你食言而肥!” “哈哈哈……丫头,皇上命的屠村,我是想息事宁人,没用啊。” 远处,爹拼死冲上来:“放开我女儿!” “爹,别过来!” 话未出口,爹已经死在官兵的刀下。 “女……儿……” 月亮被乌云遮挡,天色越发漆黑,阴冷的风吹来,混着血腥气,混着烧灼气,混着哀气…… 身凉,心更凉。 残肢断臂,弯刀断剑,伏尸百万,血可漂橹…… 为什么,我已经答应了他们,他们却屠了我的全村。 为什么,明明应该相信爹,却自以为是地走出去。 为什么,好人不得好报,恶人一次比一次猖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天子! 上行不正,下行必歪。天子无道,恶人横行! 以前,我在世外桃源;现在,我在红尘乱世。 我,誓要报仇! 第二章 一夕入尘 连夜赶路,都城绾洲已遥遥在望。 “墨姑娘累了吧,停下歇歇?”当官的道。 我继续走着,毫不理睬这个狗官。 “姑娘可喝水?” 我看向他,冷冷道:“自己累了直说,别没事找事。” 他冷笑,“你以为仗着是圣上的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吗?” “我告诉你,绾洲虽说不远了,可一时不到,你的命就得一时攥在我的手心里。” 狠话谁不会说?嗤之以鼻的同时,我走得更快了。 “给我站住!” 我无奈停下,顺势转身…… “啪!” 身子还没转过去,我已被扇翻在地。脸上像是扎进了千百根针,火燎般疼痛。眼冒金星,嘴里出血。 “呀呀呀,墨姑娘摔倒了呀,小心点嘛!” 我晃晃头,吐出血,站起来,瞪着他。 他仰着头踱着步:“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后面一个兵使劲推着我:“快走!” 我悄悄伸出手,“咻”的一声,一颗冰块狠狠砸向那官的腿上,他当即摔倒。 “谁?” 兵们面面相觑。 “是你?”他爬起来,指着我道。 “是他!”我面无表情地指着刚才推我的兵。 “不、不是我。” 当官的捡起冰块,看着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无话可说。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没错。” “行,行,行。”他点着头,“咱们,走着瞧!”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几只孤雁划破天际。 已至城郊,周边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可是,因为干旱,枝叶皱缩、卷曲,枯黄不已,毫无生气。 继续走着,人渐渐多了:衣衫褴褛的乞讨者、表情麻木的徒步者、声嘶力竭的哭亲者、面容坦然的赴死者…… 当难民多的不能再多时,绾洲城门尽在眼前。 进城后,直奔皇宫。 不出我所料,皇宫当真气派! 皇帝端坐于宝座之上,笑着:“你就是李客卿请的行云布雨之人?” 李客卿?李不孬无疑。看来要了皇帝不少好处。 “不是。” “放肆!” 所有人都匍匐于地。 “你耍朕吗?”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一介白衣,并不会任何法术。” “不会?郭爱卿!” “臣、臣在。”发声者正是带我来的当官的。 “拖下去!截舌。” “皇上饶命啊,她真的会法术,微臣没有骗您,真的……”声音渐渐消失。紧接着,是声声惨叫。 “该你了。”他走下来,似乎很为难,“才刚刚及笄,用什么刑呢?” “黥面?”他捏紧我的脸,“那这清秀小脸儿就见不了人了啊。” 我扭脸想挣脱他的手,他却越捏越紧。 “皇上——不好啦不好啦,难民在皇宫门口闹事啦!” “刁民!”他松开手甩着衣袖,“尽数射杀。” “慢着!”我拦道,“他们可都是你的子民!” “是啊,这么管教没错啊。” “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闹事吗?因为旱灾,因为饥荒。” “你身为天子,荒年不救百姓,反而趁机杀人,你算什么皇帝?” “啪!”“啪!”“啪!”“啪!” 我结结实实挨了几巴掌,趴在地上,继续道:“你求雨,根本就是求安慰,你想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明君。可是……” 我站起来:“昏庸不已!不求实际救灾之物,反而求子虚乌有之事……” “你给朕闭嘴!”他拔剑,直指我颈。 我抬手触上剑尖,剑瞬间被水裹住,水结冰,剑断裂。 皇帝震惊,吓退了好几步,怔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恼羞成怒:“把她五马分尸!” “谁敢!”我手扬起,每个士兵的武器都在一瞬间被冻折。 士兵们停止向前,个个惊慌失措。 我一步步走向皇帝:“你,杀我亲人。” “你,屠我全村。” “你,荒诞无道。” “你,死有余辜。” 我手掌伸开,变出冰匕首,抵住皇帝心脏。 可我不知,背后已有人瞄准了我。 “啊!”肩膀忽然被箭刺穿,手中匕首落地,破碎化水。皇帝见状立即将我反手扣住。 “微臣护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快请起,秋将军,此女乃妖女,速速把她斩杀!” “得令。” 我想再施法术,无奈肩痛难忍,又被死死抓住,最终无计可施。 “皇上,既然是妖女,仅仅斩杀,她会真死吗?” “那秋爱卿的意思是……” “回皇上,臣以为应请来道士……” “行了行了,着手办吧。” 于是,我像小兽一样被关进了笼子。 次日,几个道士来到笼子前,冲我指指点点,又不断窃窃私语。最终得出结论:沉河。 “皇上,此妖物善于弄水,以己克己方为上策,所以淹死最为适宜。” “最好和笼子一起沉水,名曰‘浸猪笼’,死后灵魂不得转世,也就不能再为祸苍生了。” …… 我冷眼旁观。 肩上的伤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妨碍我运用法术了。我伸出手握住锁,水裹住它,结了冰,锁却不断。 怎么回事? “别白费力气了。”一个道士见状,道,“你以为这是普通的锁吗?可笑!” 另一个道士走来:“还是快点行刑,万一逃了呢?” 剩下的道士异口同声:“鄙人请皇上立即行刑。” 可不是希望快点行刑嘛,都赶着领报酬呢。 随着皇上一声令下,我被拖至河边。 “死到临头,你有什么遗言?”皇上问道。 我大声笑了。 “笑什么!” “旱灾?可是,这不是有河吗?为什么不饮水到田、送水到户?” “是因为这水只够你们这些倚威作福、媚上欺下的东西用!” “快行刑!” 笼子一下被扔进水里,我被禁锢在内,随笼子下沉,随水波冲流。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挤压着我的身体。窒息,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恐惧,此时我放下了一切尊严,拼命扯着笼子。 肩上的伤此时剧痛难忍,血静静流出,染红了一方河水。 救命啊!此时,我才觉得,我真的怕死,怕得要死。可是锁又打不开,怎么办?以己克己,我苦笑。 忽然想起了爹娘,和村里的乡亲,他们为了我,直面死亡,而我却连仇都没有报成,就这样死了…… 泪,混入河水。 眼,最终闭上……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呼唤我。 “姑娘、姑娘……” “咳、咳……”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树林,旁边是湍急的河。 “姑娘,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的死了。”说话者是个十七岁左右的男子,紧张地看着我。 “多谢相救。” “最大也就是输个气而已,小意思……”他羞涩挠头。 我抓住重点:“输气?” “我不是故意的,别打我!”他“腾”地一下站起。 “我也很无辜啊,本来我在开心地游泳,结果被你这笼子一撞,差点没疼死我。” “我当然生气了,你说你被笼子撞能不生气吗?我就想着把笼子捞上来,结果带着你一块儿捞上来了。” “我想既然都捞上来,总要救一救吧,然后我就劈开笼子,再抱出你,再输……抱歉抱歉,我错了,我不是登徒子,也不是采花贼,我……” 我忍不住笑了。 他也跟着我笑。 “你笑什么?”我严肃道。 “我……”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不、不客气,应该的。” “对了姑娘,敢问芳名啊?” “墨泠然。” “好听!我叫何云忧,是不是也好听?对!就是好听!” “墨姑娘你芳龄啊?” 我警惕地看向他。 “啧啧,不信任我。我可救了你呀!算了,我先说我,十八了,还有两年就能加冠。” “我刚及笄。” “那你是十五,得叫我哥。是不泠然妹妹?” 我翻了个白眼,站起来就走。 “你去哪?你不怕害你的坏人再捉到你呀?” “万一我是坏人呢?” “不可能!你骗我。” 我朝他神秘一笑:“我是妖。”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即躲在破笼子后面,偷眼看我。 我没理他,径直离开。 他赶紧追上来,始终离我四尺远,然后,围着我像个哈巴狗一样转个不停。 “你怎么证明你是妖?”他使劲嗅气,“没有传说中的妖气呀。” “哎?你会法术吗?” “飞天遁地?” “金蝉脱壳?” “凌波微步?” “七十二变?” “你们妖是不是都不爱说话啊?那多闷呐。” “你们妖成亲吗?生子吗?” …… 过了好久,我忍不住打断他:“你渴了吧。” “没啊。”他忽然很惊喜,“你们妖也会关心人啊!说到人,你吃过人肉吗?好吃吗?” “说了一路了,能不渴吗?喝你的水去。”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 “不是!我是人,能消停会了吧。” “真的!太好了!那我们能聊的更多了!” 我瞪着他,他识趣噤声,世界就此清净了。 我继续往前走着,他仍是紧跟着我。 “泠然妹妹,你有什么好去处吗?” 我停下。他以为我要打他,赶紧抱头。 我看着前面,继续走着:“没有。” “那你走得那么急,那么自信,那么从容,那么果断,那么……那么那么干什么?” “你有?”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我是不是很豁达……” “嘘——”我示意他看向前面。 透过树木枝叶,可以清晰地看见前方黄沙漫天。再走近些,鼓声如雷,血腥气扑鼻。是战事! “起义军吧。”何云忧道,“咱们投奔他们怎么样?” “天子无情,人民有义。以有道灭无道,何乐而不为?走。” “站住!”后面,一个人气势汹汹,“转过身来。” 我们慢慢转过去,我伸出手,水出成冰,兵器皆断。众人大惊。 可是,背后突然扑上来几个人,我们被死死扣住。 第三章 异禀遭疑 天上,是大团大团的堡垒状云彩。 营帐前的树下,是被绳子牢牢捆住的我们。 何云忧紧张兮兮地看着我,小声道:“喂,你真是妖吗?” “不是。” “那就是仙人?” “不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凡人。” “骗人!凡人会——”他激动地提高声音,看守者警觉扭头。 他压低声音:“凡人会法术吗?” “这很奇怪吗?” “你说呢?你父母怎么看你?家乡人怎么看你?” “他们……”我想起了那两日的杀戮,鼻子一酸,泪水滑下。 “看来,把你当怪物……” “泠然妹妹,你别哭了,那种亲人不要也罢……” “闭嘴!”我道,“世人难道都这么想与己不同之人吗?” 他一时愣住。 “我的父母,乡人,就是因为想保护我,才被尽数杀害。” “要是把我看做怪物就好了,早早赶我出去,也不至于……” “对、对不起啊。”他内疚道。 我低头狠狠蹭干泪水:“放心,我分得清善恶。” 忽然,一人骑马狂奔而至:“捷报——捷报——” 与此同时,营帐内走出一个身披铠甲的女子,眉目严肃,英姿飒爽。 “快说!”她道。 “禀报主帅,慑江城已被我军拿下!” “哈哈哈哈哈……好!慑江一破,绾洲唾手可得!” 她拍着那人道:“今晚,喝酒吃肉!” “咕……”有人的肚子叫了。 “这么急?哈哈,待他们凯旋,咱就立刻开饭!” 那人弱弱道:“主帅,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一旁的树上,何云忧小声答:“我……” 她握剑走到我们跟前:“你没资格说话,细作!” “我们不是……” “那你们为何躲在营帐附近?” “我们是来投奔你的。” 她冷笑,忽然一拳锤在他肚子上! “呃!” “不说实话?” “真的。我们真是……呃!” 又是一拳。 我道:“别打了!” 她停下来,看着我:“你真有意思,不打他,打你呀?” “我觉得你才有意思。” “你说什么!” “你认定我们是细作,有证据吗?” “这很明显啊。” “那我们可真够无能的。” “什么意思?” “我们这两个细作,头天入营就被发现,还没怎么抵抗就被抓住,不无能吗?”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想以故意被抓的方式混进来?” “可能吗?” 她沉默了。这时,一旁有人凑上来对她耳语。 “妖女?”她皱眉,接着拔剑指向我,“说,到我营中,有何企图?” “如他所说,投靠于你。” “原因。” “天子暴虐,百姓流离。” “哼!冠冕堂皇。” “族人皆死,誓要血恨。” “我要最直接的原因!” “无处可去,不如起义。” “被迫投靠于我?我现在更无法相信你们了。” 何云忧道:“你这个人可真啰嗦!有人投靠还不乐意,爱要不要,不要的话赶紧放我们走。” “还想挨打?” “凭什么光打我!” “我乐意。” “你!” 她笑道:“暂且相信你们,留下吧!” “太好了,你芳名啊?” “朱简兮。” “那你芳龄啊?” “年方二十。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才十八,那我叫你简兮姐姐吧。” 她面无表情,对着何云忧当腹又是一拳:“叫我主帅,明白?” 他痛苦点头。 “给他们松绑。”她退回帐内,喊,“那个丫头进来。” 我应声进帐。 “你到底什么身份。” “你的投靠者。” 她笑了:“我会信吗?” “会。” “会?” “因为我能帮你,拿下绾洲。” “这么自信?” “生死所迫。” “好一个生死所迫。”她点头道,“什么计策?” 我凑上前:“……” “可万一……” “我就以死谢罪。” “好!就这么办。” 掀帘出帐,何云忧还在外面。 看到我,他慌忙迎上来:“你受伤了没?呀!她打你肩膀了!” 我翻了个白眼。 “这么狠,都渗血了。” 我无奈道:“这是旧伤,还是你包扎的,忘了?” “那就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们说了什么啊?” “她为难你了吗?” “你别走啊,今天有肉,你不吃吗?” “……” 转眼间,已至黄昏,云团更厚了。起义大军此时高歌凯旋。 烤肉架子已经架起,柴火正旺,不多时,肉的香气就弥漫在空中,十分勾人。 “来,泠然妹妹,你多吃点。” “你吃这块。” “这块这块这块,你看多大!” “尝尝这个,香得流油。” “……” 我忍无可忍:“你吃你的,别总给我。” “不,我就喜欢看着你吃。你吃东西的样子可好看了。” 莫名其妙。我不再搭理他。 篝火的烟闪烁不定。 酒足饭饱,众人入睡,我久久不能入眠。明日一战,究竟能否成功? 次日,天阴沉沉的,到处一片死寂。 “她果然料对了。”帐前,朱简兮望天说道。她想起昨夜与我的对话。 “什么计策?” 我凑上前:“今日,天上云呈堡垒状,说明明日必将下雨。” “那正好,借此休整一番。” “不,我们应乘胜追击。” “你错了!慑江与绾洲唇齿相依,今日慑江大败,明日绾洲必将有重兵把守。追击,只怕是以卵击石。” “可是,我认为……” “你打过仗吗?” “没有。” 她笑了:“一知半解者最为愚蠢。” “我认为,”我坚持道,“绾洲会加重兵把守,这没错。但明日下雨,都知道雨天不宜打仗,因此他们兵力虽多,但军心势必松懈。” “而且,就算他们训练有素,严守如常……” “怎样?跟他们同归于尽?我们兵力军械都不如他们,怕是只有当炮灰的份儿。” “就算他们严守如常,只要一下雨,我就可以施法将雨束变成冰箭。利器从天而降,他们不会有还手之力。” “你这是投机取巧。” “算是吧,不过这不失为一种办法。” “我拿着我弟兄的命让你去赌?万一……” “我就以死谢罪。” “好!就这么办。” 回忆停止,朱简兮喃喃:“希望事成。” “出发,进攻绾洲城!”一声令下,起义军浩浩荡荡向西进发。 天色愈发阴沉,远处响起轰轰雷声。 很快,军队到达地点。 绾洲城城门紧闭,楼上战士蓄势待发。 “开城迎敌——”城上战鼓瞬间打响! “杀啊——”吊桥放下,百万士兵倾巢而出,气势汹汹。 “来得好!”朱简兮大喊,“不怕死的,跟我上!” “杀啊——” 双方混战拉开序幕。 刚开始,起义军势如破竹,敌军节节败退。但渐渐地,寡不敌众,我军很快处于下风,即将招架不住。 “轰隆隆——”天边响起一阵巨雷,暴雨瞬间倾盆而下。 好机会!我把手扬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弧,一个水团随之出现。接着,我猛一击掌,水团四散飞出,直指敌军上方的那片云。本来还移动着的云此时遏然不动,俄顷雨变冰箭,根根直射地面! 敌方士兵一阵惨叫,刹那间溃不成军。 待敌兵灭得差不多了,我收回法术。 朱简兮大喊:“攻——城——” “喝——”“喝——”“喝——” 很快,城门被攻破,绾洲城尽收麾下。 朱简兮抹了把脸上的血,一下子跳下马,走到我跟前:“泠然,不错啊。” “还是天公作美。” “哈哈……谦虚。”朱简兮笑道,“捡点有用的家伙!” “是。” 何云忧此时向我冲来,胳膊“啪嗒”搭在我的肩上。 “啊!”肩膀瞬间刺痛。 “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肩膀有伤。”他悻悻收手。 “你真厉害。” “你也不错。” “我就一扛兵器的,自然能干得不错。” “那你今天要受累了。”撂下这句话,我就走了。 “喂,泠然妹妹,你少捡点啊!” 我摆摆手。 拾兵器的同时,雨越下越小,不一会,云销雨霁。 “好了,就地扎营休息。”朱简兮命令道。 主帅账内 “主帅,此人居心叵测,刚刚与敌军混战之时,冰箭直直坠地,丝毫不顾及我军将士的生命!”一个副将道。 “是啊主帅。深谙法术却谎称自己为布衣。试问,世间有谁天赋异禀而甘心屈居人下的?”另一个道。 “末将以为,理应将此人驱逐出去,以示惩戒。” 朱简兮揉着太阳穴,“你们说的不是无理,可她如今立了功……” “主帅。驱逐的确不易,况且此人已掌握了我军中之事,此计也非最佳,不如……” “不行!忠奸不辨,疑人便杀,我与那狗皇帝有何区别?” “主帅,您想想,军中将士哪个不是您精挑细选,精心训练的,可就这样,两年起义以来,立功的寥寥无几。她怎么就那么厉害,一来就碰上了天时地利人和,立了大功,这不是正是她递的‘投名状’吗?” “还‘投名状’,咱是土匪窝吗?” “是末将失言了。但您仔细想想,她为什么偏要留下?还找了个这么好的军功作为留下的理由……” “打住!你们统统出去。我想想……” “主帅!” “走!” “是。” “等等,把泠然叫来。” 此时,何云忧正缠着给我讲故事,我厌烦不已,正好一个副将来通知我找主帅,何乐而不为呢? “哎,别走!泠然妹妹,回来我接着讲啊!” 进帐,我行礼道:“主帅,找我何事?” “这次打仗,辛苦你了。” “就是施个法,论辛苦远不及你们真刀真枪上战杀敌的一半。” “我就是说施法,你在我这里,太屈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赶我走?” “我倒是想让你留下,可是……众口难调。” “那也得他们话说得对,您不知三人成虎吗?” “这么跟你说吧,你的法术让大家不安。” “原来自始至终,你就没信过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泠然。”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用多说了,我这就走。” “泠然……” 我径直走出去。 “泠然,这么快就出来了,主帅准备奖你什么啊?” “宅院一幢。” “真的!在哪?” “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他惊道:“这……你要走啊!” 我点点头。 “什么玩意儿!立了军功就嫉贤妒能要撵你走,我去找她!” “谁找我?”朱简兮跨出帐篷。 “我!怎么地吧!”何云忧挺胸抬头大义凛然,“你凭什么赶泠然妹妹走?” 我拦住他:“是我自己要走。” “为什么?皇帝还没杀呢。” “我信主帅,能够血刃皇帝。”我故意把“信”字咬得很重。 “得了吧,你们俩都不是能深信他人的主儿。”他听出我话里含讽,摇摇头,“算了算了,我也走。” “你留下!”我和朱简兮异口同声。何云忧吓得一愣。 “我就走!”他拉扯着我的袖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泠然妹妹。” 朱简兮笑了。我慌忙掰开她的手。 何云忧继续道:“我们去一个逍遥快活的地方,一起弹琴放牛。” 闻此,我后退了足足两尺。 朱简兮趁机道:“我知道这么个地方——白民国。” “白民国?”我又和何云忧异口同声。 白民国?食玉饮玉之国?娘的话是真的? 何云忧看看我,然后对她道:“怎么说?” 朱简兮道:“龙鱼居处之北,有白民国,人肤白如玉,不食五谷,只食脆玉,又以玉屑酿酒,饮之长寿千岁。” “那咱们去吧。”他又拉着我的胳膊。 “那只是传说。”我扯下他的手。 “你们去吧,既然凡人都可拥有法术,白民国为何不能存在?我倒是也想去,无奈大业未成,你们去,也是替我逍遥了。” 何云忧道:“你这话听着怪怪的。” 我道:“不过也好,人生总算有个追寻。” 可是,白民国能追寻到吗?龙鱼居处,又在何地? 第四章 迷雾重重 吃过午饭,正式出发。 此时,阳光虽不明媚,却也光亮可人,天高云远,全不似早上那般肃杀。 “泠然妹妹,不是要去龙鱼之北吗?你怎么向东南走了?” “我要回家,重建红槭村。” “就你一个人?你开玩笑吧!” “先别说凭你一已之力能否重建村子,就算你厉害,建好了,你就准备孤单生活一辈子?” “跟我一起去白民国吧,不为五谷烦恼,还能长命百岁,多好!” “这种话你也信?” “你不信吗?那你还答应得那么痛快!” “若不答应,再纠缠个没完,岂不自讨没趣?” “泠然妹妹,你这话不对,既然答应了,就不能信口雌黄。” “那你坚守承诺吧,就此别过。”我拱手告辞。 “不行。”他颠颠地跑过来,“我说过你去哪我去哪的。” “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我就是想找个伴儿一起闯江湖。” “那你大可以留在简兮那里。” “你想害我!她还没你温柔呢。” 我看向他,他立即抱头躲开:“你别打我!” “莫名其妙。” “不是,我从小就容易挨打,习惯了,哈哈哈……” “泠然妹妹,让我跟你走吧,我可以帮你呀。” 我默认。 渐渐地,夜幕降临,星星稀疏,月色昏暗。 “怎么一家客栈也没有?你被抓的时候怎么不四下看看?” “再有这黑咕隆咚的,我脊背都冷了。” 我忽然站住:“快停。” 他惊道:“怎么了?有危险?” 我严肃道:“我不记得我来过这儿。” “就是迷路了呗,大惊小怪。”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迷!路?” “不会吧,你再仔细想想。” 我在记忆中使劲搜索,最终无果。我对他摇了摇头。 “妹妹,好妹妹,这么黑,不会有鬼吧。”他颤言。 “说不定。”我挑眉。 “我们原路返回吧。” “你怕了?” “怕,怕你受伤。” “那你为什么不走在我前面?” “我……我这是帮你断后。” “泠、泠然妹妹,回去吧。” “走。” 月亮此时完全被云遮挡住,伸手不见五指,睁眼难辨方向。走了好一阵子,我才意识到,我们走的根本不是原路! 四周都是隆起的土堆,一阵阴风吹来,凄神寒骨。 “这是……坟地吧。” “像。” “啊——”他突然吓得跳起来,“那有个白影!” 我向他指的方向看去,风吹动了树叶,枝叶摇晃,隐隐约约,像极了索命的幽灵。但没有什么白影。 忽然,上方树叶“唰”的一声,似乎有东西窜过。我抬头,它却一闪而过,我拉着何云忧道:“在那儿!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闻此,他反手一把拉住我,拼命狂奔。 四处,都回响着我们的脚步声,一群蝙蝠被惊起,扑翅而飞。 “甩掉没甩掉没……”他边跑边问。 我们跑上了大路,阒无一人。 他颓然坐下,不停擦汗:“吓死我了……” 我警惕地四下看着,突然发现前不远处有座建筑,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亮。。 我用胳膊肘碰碰他,示意他看向那边。 “鬼啊!”他一下子蹦起来。 “是人。” 我闻声道:“细细算来,此刻即将三更。它仍亮着灯,定是客栈。。” 我们快步走过去,确实是个不大的客栈。 “掌柜的,两间上房。” “好嘞。”掌柜的麻利地登记房簿,“二位客官来得巧啊,我刚要关门呢。” “好了。两间正好对着,二楼最里面,客官休息好哈。” “多谢。” 临上楼,我警觉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并无异常。是我多疑了? 整个客栈静悄悄的,甚至有些死气沉沉,我们端着蜡烛向里走着。烛火摇曳不定,我们的影子不断跳跃,似怪兽张牙舞爪。 “把这个拿着,”我把蜡烛递给何云忧,“好好休息休息。” “你不怕吗?”他心有余悸道。 我笑着摇了摇头。 窗外,仍是夜色如墨。 “修魂梳一旦离开,你就会魂飞魄散。” …… “水为引,梳为药,魂魄聚,死复生!” …… “泠然善也,泠然一生……去吧。” …… “水里有个孩子!水里有个孩子!” “血书?她叫……墨、泠、然?” “还有把红木梳。” …… 我忽然惊醒! 锥心刺骨,冷汗直流。 梦?只是梦? 猛然看向窗外,阳光刺痛我的双眼。眼睛止不住流泪。 对,梳子!我从怀中掏出了它,仔细端详。 此梳整体不盈半尺,通体血红,黯然无光,一点不似平常红木般澄红鲜亮、高贵大气。 “这会是修魂梳吗?” “修魂梳……又是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爹娘的声音: “看来,她越大,魂魄就越难稳定。” “是啊,她已经不像儿时,可以离开梳子一整天了。” 我闭上眼,“修魂梳”、“魂魄不稳”、“血”、“红槭树”、“爹娘”不停在脑中盘旋,头炸裂般疼痛。 “我明白了。”我睁开眼,“但是……”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下床洗漱,对镜郑重把梳子插进头发。 完毕后,我打开房门,一股血腥气迎面扑来! 出事了! 我赶紧下楼,却在楼梯口发现几个血掌印,顺着楼梯向下看,整个楼梯,无一处不被血染红,最下面几阶,无声躺着带血的破衣裳,是店主的! “云忧、何云忧!”我转身狂拍何云忧的房门。 “谁呀?”听声音,显然才刚睡醒。我松了口气。 “我。你快出来,外面出事了!” “好!我穿个衣服。” 我趁此时敲响其他房门,都无人回应。 “什么事……”他一出来,就被吓得目瞪口呆。 我道:“掌柜的被杀害了。” 何云忧低头道:“手段这么残忍,不会是仇家上门了吧?” “昨晚我们与他话虽说的不多,但可以看出是个忠厚老实之人,这样的人,不太容易结仇。你说会不会是盗匪劫财?” “不像,如果劫财,为什么不连我们一块对付了?你看这手印,明显想向我们求救。明知屋内有人,还留下证据?盗匪这么傻吗?” 我们忽然想到了什么:“昨天的白影!” 他小心翼翼地跑下楼:“快找找它留下的线索,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就地蹲下,细细观察着地面,忽然,一个两指肚大小的血爪印赫然入目! “你来看!” “来啦。” “你看着像是什么?” “这大小、这形状……”他用手比了比,“像……猫!” “猫?就算是野生的狸猫,捉个兔子己经是极限了,怎么会杀人吃人?”我道,“况且,狸猫也非白色……” “万一……那只猫成精了呢?” “确实有妖精吃人修炼的传言,但耳听为虚……” “泠然妹妹,你一个凡人都会法术,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我沉默。 何云忧惋惜道:“就是可怜这么个人了。” “不对。”我突然道,“同盗匪的说法一样,它为什么放过我们?” “因为它吃饱了呗,毕竟那么大一个人啊。” 我再次缄声。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出了客栈,阳光暖暖,心里闷气顿时消散。 “泠然妹妹,这条路是南北向。你说,怎么走?” “向北走。” “好嘞!诶?你不回家了?” “家人已死,何必回去睹物思人。” “哎呀,你终于想通了!是不是要陪我去白民国了?”他挤眉弄眼。 “我也好奇,此地是否真如你们所说,逍遥无忧。” 走着走着,一座城池出现在眼前,濡城。 何云忧无奈笑道:“这又是哪儿?你先歇会儿,我去问问。” 一会儿功夫,他就意满而归。 “泠然妹妹,我问清了。”他道,“咱们现在绾洲的东北方。但龙鱼,却无人知道。” “还有,这城池四周都是森林,要想继续朝北,绕路根本不可能。。” 我点点头:“那进城吧。” 我们并肩走着。 “泠然妹妹,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今天第一次听见你叫我的名字。” 我停下脚步。 “你别生气啊,我就是想跟你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你看哈,我的名字‘何云忧’,意思就是‘说什么忧愁呢’,你这不带姓念可不吉利呀。但你若带着姓,又显得对我不尊重,是不是?” “所以呀,你叫我何大哥比较好。”说着,拍了拍胸脯,神情骄傲。 我当即泼下冷水:“大哥,是的。也不知道哪个大哥那么怕鬼,还躲到‘妹妹’的后面。” 他脸色一变,指着前面故意大声道:“哇,那里好多人,我们也凑个热闹吧。” 好啊,就顺着你岔开的话题。我跟上去。 人群中,一个人在大声宣读着告示:“……家女突得怪病,喜啖带血生肉,行动异常迅捷,易怒起袭人……求天下能医……重谢黄金千两。” 何云忧拉住一个人问道:“哪家的千金啊?” “秋府的大小姐,叫秋以茹。”那人四下看看,神秘道,“那告示其实把事儿写轻了,事实上,她就是扑上来直接咬人!” 旁边又凑来一人:“对,就跟猫抓耗子一样狠!” “诶,你还别说,就是猫让她得的病。” 何云忧焦急道:“猫?什么猫?” “她不久前捡了一只一个全身纯白的猫……” “性情怎样?” “性情温顺,不过……” “怎样?” “听说那天秋小姐带猫游玩,结果猫一下跃到沼泽里,就这么没了。” “之后呢,她就这么病了?” 那人点点头。 人群很快散了,告示前只剩我与何云忧二人。 我们相视一笑。他得意洋洋地撕下了告示。 然而,撕到一半时,他又慌慌张张贴回去了,结果怎么也贴不上,他索性跳开在一旁。 “泠然妹妹,我们快跑,这是送死啊。” “救人性命,义不容辞。”我把它彻底撕掉。 “你傻啊?猫精,杀人吸血!是,你是会法术,但你确信能治住它吗?你想死我不拦着,可我不想死。” “总要看看吧。” “你看看?再把命看进去了!” 我把告示揣在袖子里,转身就走。 “哎,你把它贴回去!”他追上来。 “站住!”一群人围住我们。“撕了告示就跟我们来吧。谁撕的?” 何云忧心虚不已,搓着手看着地面。 “是谁?” 我毫不犹豫地指向他,微微张嘴不出声:“我不能信口雌黄。” 他一下子懵在原地。 我把手收回:“不过治病的是我。” “那你们一块来。走!” 何云忧欲哭无泪:“泠然妹妹你又要害我……” 第五章 秋府怪谈 转眼间,我们被带到一座府邸前,领头的立即进去通报。 “你们进来吧,这边请。”他引我们来到西厢房,一位衣着典雅的妇人忙迎上来。 “你们快来看看家女,求你们一定要尽力救她……”她说着拭去眼泪,指向屏风后面。 有一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被绑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嘴角带血。 见我们疑惑,妇人解释道:“那便是家女,因为今日发病异常凶狠,不得已,才在生猪肉里下了药,将她绑了起来。” 我点点头道:“夫人,您预计令千金何时才能醒来?” “怕是快了。” “我能否走近看看?” “自然,不过您小心点。” 我慢慢走近。她的眼睛“倏”地睁开! 我心下一惊,猛地后退,撞倒了屏风。 “怎么了?”何云忧大惊。 循声看去,那女子红着眼睛,发出阵阵低吼,正像是猫进攻的架势! 突然,她往前一扑! 但因为被椅子绑着,丝毫不能动弹。 “吼——”她大叫着。 “啊,你吓我一跳!我也叫,”何云忧蹲在她面前,大叫,“汪!” “吼——” “汪!” “吼——” “汪!” 妇人担心道:“您小心点。” “没事儿,她到底……啊!啊!”此时,女子正死死咬住何云忧的手! 我迅速伸手施法,冰块准准砸向女子的印堂,她当即仰翻在地。 说来也巧,在她倒地的同时,印堂处窜出了一个白影。 “猫!”何云忧瞪大了眼睛。 我立刻以水作网,在它遁出房门之际,将它抓住。 “快拿笼子!”我喊。 下人们慌忙去找,因为没有大小适中的,最终只拿来了笼口较大的鸟笼。 我手一扬,将猫送进去。 “茹儿,茹儿你醒了!”里面,妇人喜极而泣。 我提着笼子进去,把它放在女子脚边。 她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眉目清秀,面容可人。 “雪莲!”她看见猫,惊喜道,弯腰就要抱猫。 我拿开笼子。 何云忧挡住她:“它差点害死你,你不知道啊!” “不,是我害死了它。”她流泪道:“它害我,也无可厚非。” “好女儿,你……”妇人心疼道。 何云忧道:“你别哭了,已经没事儿啦。” “对了泠然妹妹,”他转身对我道,“这猫怎么办?” 我看着笼子里悠闲洗脸的猫,没有言语。 “我问你呢。”他蹲过来。 “诶?这,它、它怎么跟没事儿猫一样啊?” “它知道自己不会死。” “你是说它有九条命?” “不止。明明被捉住了,却如此安然,它定是想好了怎么逃。又或许是……” “什么?” “这笼子本来就关不住它。” 猫的动作一怔,我尽收眼底。 “那怎么办,就由着它继续杀人?” “小心!”我推开何云忧,手臂上赫然多出三道鲜红刺目的抓痕。再看笼子,笼门已开,猫也消失了!我即刻追出去。 刚出房门,迎面就是一爪,我惊而躲闪,但霎那间脸刺痛不已,有温热的液体滑下。我向院中跑去,而猫,早已不见踪影。 一阵风吹来,树叶晃动,搅碎了树的影子。院子里,安静得可怕。 不好!我转身跑向屋内,只见那只猫弓着身子,白毛根根竖起,一步一步往前走。它面前,何云忧拿着鸡毛掸子不断后退,却始终护在那对母女面前。 倏尔,那猫蹦起,窜上房梁,俯冲而下,利爪直指女子! 我来不及多想,变水成镖,朝猫扔去。 “喵呜——”飞镖从猫尾根部瞬间穿过,猫和断尾同时坠地。 猫痛苦地蜷着身子,一旁的尾巴还在抽搐。 我上前一把把猫抓住,猫却一扭身子,跌跌撞撞逃走了。我刚想追去,女子就拦住我:“放过它吧,求你了!” “添乱!”我狠狠推开她,追出房门,可这次,猫却难寻踪迹,只留下一串血痕。我顺着痕迹追了出去。 此时,那根断尾化作轻烟,飘然升起,趁我不注意,钻进了头上的梳子。 “泠然!别追了!”何云忧也追出来。 我一路追到市集,街上熙熙攘攘,明显拉慢了我的脚步。 “对不起。”“让一让。”…… “泠然——”后面,何云忧紧追不舍。 “借过”…… 追着追着,人渐渐少了,我加快速度。 血迹没了! 我被迫停在原地,喘着气四处张望。一只手搭上我的肩。 我拂下那只手道:“血没了,它一定就躲在附近。” “泠然!”何云忧远远喊道。 何云忧?那身旁这人是…… 我变出冰匕首,二话没说就朝那人刺去。他伸手来挡,匕首直插手中,吃痛一叫,手上掉下一个带血的白物。 是白猫! 已经……死了? “姑娘,你是不是在……抓它……”话音未落,他晕死过去。 “快来,我伤了人!” 何云忧闻声上前抬人,却一下子后仰过去,栽了个跟头。 我扶起他:“没事吧?” “这家伙也太轻了!而且白得吓人。”他揉揉摔疼的脑袋,“算了算了,我倒霉。没事了,我一个人可以搞定,你去抱着猫吧。” 回府后,秋夫人大办筵席,为我们庆功。 秋小姐却始终不曾言语。 “也不全是我们的功劳,”何云忧微醺,“全倚仗那个人打死了猫精……” 秋小姐眉头微皱,我拉拉何云忧的衣角。 “别碰我……我也会打妖精,只要我学了法术,一口气对付十个都没问题!” 秋小姐捂着脸跑出去。 “何云忧!”我瞪了他一眼,追出去。 院中凉亭中,她低声啜泣。我挨着她坐下。 “对不起,失礼了。”我低头道,“这歉,也为我的行为而道。” “没关系。”她擦泪,“上午我的确不该拦着你。” “那只猫残害生灵,死有余辜!” “你别这样……”我内疚道。 “我那天眼睁睁地看到它一点一点被沼泽吞没,心疼到了极点,如今它又死在我眼前,我……”泪水再次滑下,颗颗相连。 “如果它不会死呢?” “什么意思?” “陷入沼泽却无故生还,断尾之后仍却能跑两里多地。我检查了一下,猫除了尾部,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就是说,那人仅仅是抓住了猫,而那猫……” “它很有可能再次活过来!”她惊喜道,继而忧虑道:“可是,若它再伤人……” “放心,既然能捉到猫,就证明有些本事。待他醒了,我们可以向他请教。” 三日后 “哎哎哎,销大哥,你才刚刚能下床,刨什么土啊?”何云忧在院里大喊大叫。 “销大哥总算好了,都三天了。”屋里,秋以茹弹着古琴道。 我看向窗外。 “泠然?” “嗯?”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刺中的明明只是他的手,他却一连昏迷了三天,时间也太长了。” “长?”我摇头道,“我倒觉得短了。” “短?” “我曾用冰匕首误伤了一个人,那人足足躺了十九天。” “你伤了他哪里啊?这么严重。” “只是划破了点皮。” “那你的意思,销大哥和你一样,不是凡人?” 我看了她一眼:“我是凡人,只不过天生会法术。而他……匕首刺来,下意识用手去挡,不像是会法术之人。” “但他仅仅躺了三天就能好,却又不是凡人。”秋以茹皱着眉,“好奇怪呀。” “世界就是这样,十全十美的事物,只会出现在传说中。” “就像雪莲,生必须从死中来……”秋以茹忽然沉默了,眨眼间,泪落下来。 “雪莲……”她泣不成声,“被你的飞镖生生割断尾巴,它……又要睡多久?” 我无法回答。 “是不是,要永远睡下去……”她擦泪苦笑,“这样也好,不再伤人了。” 我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不言语。 何云忧忽然闯进来:“不好了,猫不见了!” “不见了?” 院里,销其雷扔下铲子:“完了,猫又复活了。” 何云忧道:“你说清楚点,什么叫‘又复活了’?你了解它很多吗?” “不能再多了,”他道,眼神不可捉摸,“我还知道它为什么杀人。” 秋以茹上前,焦急道:“为什么?” “那是我夫人的猫,夫人去世后,它被送去陪葬……” “陪葬!直接活埋吗?”何云忧道。 我止住他,示意他继续听。 “结果入葬当晚就有人又见到了它,但奇怪的是,它只吃了几个人就走了。” 秋以茹吸着凉气:“只……” “后来,我调查了死者,发现他们都诞生于同一日期——它陪葬那日。它可能不愿意它没命时别人有命,所以才杀那些倒霉鬼。” 我道:“哪一天?” “正月晦日。” 秋以茹睁大双眼,踉跄后退。 她哆嗦道:“不……雪莲不可能杀我。” “雪莲?巧了,我们叫它雪灵。” 何云忧悄悄拉着我道:“泠然妹妹,你哪天诞辰啊?” “我有疑问。”我忽视他,对销其雷道,“它怎么知道别人的年龄?” “你知道它为何叫雪灵吗?因为它极有灵气,能准确感知人的喜好,甚至是年龄、诞辰。” 我话里含讽:“如此好猫,难怪令夫人走了也不忘带上它。” “不,猫是自己死的,我只是个轿夫,送它与夫人作伴。” 销其雷这么说着,脸上却毫无波澜。阳光照在他脸上,皮肤如玉,白得发亮,像是被照透了一般,但眼眸漆黑,似永不见天日的深谷,看不到底。 白民国? 脑中忽然掠过这三个字。 我装作不经意道:“还是白民国好啊,饮一壶玉酒便可长寿千年。哪还来这么多死亡。” “白民国?”销其雷好奇道:“就是那个饮玉食玉,乐极无忧之地?” “可不是吗!我们正要去呢!”何云忧插嘴道。 销其雷笑了。 何云忧笑得更欢。 “异想天开!”销其雷忽然停下道。 “你什么意思啊?” “那个好地方在哪啊?鱼龙之北,极寒之地!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都不一定能到。” “而且,他们可能让你们直接进去吗?你们的面子就那么大?要想进这个地方,你必须要打败护国神兽——乘黄。” 秋以茹道:“《山海经》有言,白民国有乘黄,其状如狐,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想不到,竟是真的?” “那怎样才能打败它?”何云忧急切道。 “与之斗法。” “那,她的法术能打过吗?”何云忧戳戳我。 “绝对打不过。” “可我觉得很厉害啊!”秋以茹认真道。 “哼,也就蒙蒙你们凡人。” “喂,你看不起谁呀!”何云忧道,“也不知道谁手受伤了竟然要卧床三天不起。” “我那是……” “都打住!”我道,“去哪里学法术?” “红槭山。” “红槭山?”我惊道,“我就是从那来的,从未听说有谁去学法术。” “也就前几天,那儿来了个法术已练到炉火纯青的人,自称行野仙人,只收有缘且根骨极佳之人。” 何云忧不屑道:“江湖骗子不都这样吗?” “爱信不信。” “可否……带我前去?”我说道。 “行啊,这就走。” “哎,泠然妹妹,你不跟我一起了?” “是你不跟我一起。” “你就是想回家了,骗子!”见我不出声,继续道,“看看看,承认了吧。不过就喜欢跟着你,走吧。” “等等,”秋以茹道:“那雪莲它……” “它这次受了重创,尾巴都没了,短期内不会再害人。”销其雷道。 秋以茹伤心道:“为什么,它就不能彻底放弃所谓的仇恨……” 放弃仇恨! 怎么能放弃! 在我几乎要忘记报仇时,秋以茹一句话点醒了我。 发誓要杀皇帝的誓言仍在耳边回响,可自己现在追求的是什么? 内疚感油然而生,我张口说道:“我不去了。” 第六章 分道扬镳 “什么!”何云忧道,“你又变卦!” 我沉默。 “你怎么这样呀!口口声声报仇,结果却把任务交给简兮,说要去白民国。” “去就去呗,结果离营帐远了,又说只是逢场作戏,你想回家。” “好,回家我也陪你,可是出了客栈你又怎么说的,你说不想睹物思人,又因好奇想去白民国了。” “现在,知道了怎么进去,你又要回到原点。墨泠然,你……” “我知道我很矛盾!” “你这已经不单单是矛盾问题了,我看你就是想寻我开心!” “不是……” “是!就是!”何云忧指着我,气不打一处来:“一次两次,我忍,可你以为你是谁啊?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把朋友当什么了,你考虑过朋友的感受吗?” “可是……” “可是什么!” “是你偏要跟着我的。” “你……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 “你说过——找人作伴,”我用下巴点点销其雷,“现在,跟他一起吧。” “行、行、行,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走!”何云忧忿忿转身。 秋以茹上前拦道:“何哥哥,你就这么把泠然扔下了?她可是个女子啊。” “女子?哼,女子。是她不要我了!” “说实话,我也最烦想一套是一套的人,”销其雷道,“但何老弟,咱当男人的,就不能让让她?” “不用让我,我行为不妥是事实。”我道,“我现在决定了,先报仇,再去红槭山找你们,与你们同行鱼龙之北。” “别说了你!大骗子!”何云忧拽着销其雷,拂袖而去。 秋以茹急道:“何哥哥!” “别跟过来!” “泠然,他也太过分了。” “他做得没错。” “泠然……” “泠然,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我觉得你不像是做事冲动之人啊。” 我低头不语。 朱简兮起义,足以血刃天子,因此我能安心回乡安葬家人,重建乡村。在不知以何理由出营时,她对我生疑,我借机离开。 客栈一梦,我知道逝者已逝,再重建也不过物是人非,还不如远离寻乐。 然而几天过后,还未传来皇帝的死讯。我为什么要靠别人报仇?理应马上给家人一个交代才对,即使事败人死。 这些,要告诉秋以茹吗…… “没有为什么,我的确鲁莽。” “我们是朋友,一起分担不好吗?” “就是因为把你们当朋友,才不想你们知道太多,白白伤神。” “不会的,你不说,才叫人担心。他那么说,一定是误会你了。” “没关系。” “什么呀,我要是也被永哥哥误会,就觉得天塌了一般。” “永哥哥,你朋友?” 她脸一红,点了点头,我瞬间明白了。 “这不一样。” “但……” “我该走了。”我打断道。 “是报仇吗?你要去哪里报仇?” “绾洲。” 与此同时,绾洲城外浓烟滚滚,号角连连。 突然,天被怒吼给震破了。未敞开的城门中,骑兵蜂拥而出。 十里之外,起义军蓄势待发。一声令下,大地颤动。 “杀啊——” 顷刻,两军相遇,兵器碰撞,震耳欲聋。 百里之外,朱简兮坐帅军中,眉头紧锁。 “报——我军出师不利,先锋死伤惨重!” “又是死伤惨重!一群废物!”话音未落,朱简兮握戟出帐,“你们,跟我来!” 千人绝尘而去。 “绾洲?”秋以茹惊道,“你可千万不要去。今早听人说那里去了叛军,与禁军打得正凶呢。” “叛军?”我听着别扭。 “对,那伙叛军凶悍不已,自两年前叛乱始,一路向西,已相继灭掉了大大小小几十座城池。” “都有哪儿?” “嗯……别的记不清了,只知道他们前几天刚侵占了慑江。” “慑江!”朱简兮! “要不是我爹爹临时被调到绾洲,他们才不会那么容易就得逞呢。” 我试探道:“有人攻城,你爹为什么还会被调走?” “不清楚,好像是殿前有人行刺吧。” “你爹是……” “哦,我爹是个百战百胜的将军!” 难怪朱简兮一连几日都拿不下绾洲。 “泠然,绾洲太乱了,别去了好吗?” “我不能再失信。”我坚定道,“告辞。” 见我走了,秋以茹伤心道,“都走了,没一个愿意留下来陪我的。” 出城,我直奔绾洲。 红槭山去路上 何云忧道:“你为什么停下,也迷路了?” 销其雷撇撇嘴:“累了,歇会儿。” “歇什么歇,我都不累。你不走是吧?我自己走!” “走!走!认路不认啊就在那儿装。” “你快起来!”何云忧拉起他,想了想,索性把他扛在肩上。 “你个缺心眼儿,那我下来!”销其雷扑腾着脚。 “不放!有人背你还不乐意,快说怎么走!” “我弄死你,快把我放下去!”销其雷使劲捶着何云忧。 “不放,你有本事就弄。”何云忧道,“诶?你还不说吗?” 接着突然转起圈:“说不说?” 销其雷晕头转向,含糊不清。 “你说什么?”他停下来。 销其雷神情哀怨:“你死定了!” 何云忧道:“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还想多转……” “别别别!怕了怕了!你放我下来我不歇了领你走还不行吗?” “你说的啊。” “快点别废话!” “好嘞。” “往这儿走!”销其雷怒指。 “你是不是不乐意啊?” “闭上你的嘴!” “不闭不闭。”何云忧又开始喋喋不休。 “你脸也太白了,得病了?” “虽然性格像个男的,但总一副病姑娘的样子……啧啧啧……” “你不说话,生气了吗?” “随你生吧,我不怕你!大不了掂着你的脚把你扔了!” …… 销其雷忍无可忍,举起手掌扇来。何云忧下意识抱头躲开:“别打我!” “你比我厉害,不止外貌像姑娘……”销其雷收手走快,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你有本事别跑!” 绾洲去路 我踽踽独行,夕阳把影子越拉越长。 迎面走来两高一矮三个影子,是一家三口。 “爹爹,娘亲,我走累了。”孩子奶声奶气道。 “那娘亲抱着乖乖吧?” “不要,我要爹爹举高高。” “好!”男子抱起孩子,一下子举过头顶,“举高高喽!” 孩子“咯咯咯”笑个不停。 男子小跑起来,“飞喽——”他没注意到前面有个土坑。 “小心!”女子喊道。 可已经晚了,孩子脱手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水团飞出,孩子稳稳掉落其中,我接住了孩子。 “谢谢、谢谢仙人!”夫妻二人跪拜叩首,话音颤动,面容惊恐,怕我害了孩子。 “咯咯……”孩子笑了,“再飞!再飞!” “不能再飞了,你爹娘会担心你的。”我把她放地上,“去吧。” 他们一下抱住孩子,起身就跑,几步后又退回:“谢谢、谢谢!” “举手之劳。” 他们走后,我叹了一口气。 绾洲城外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夕阳用光辉铺地,更显触目惊心。 起义军一败涂地。 朱简兮骑马撤退,不甘心地瞪着前方。失神摔下,这才发现,已经返回了驻地。 她失声痛哭。 起义军,已不足千人。 夜袭!她想。 最后一次机会,破釜沉舟! 来不及多想,她立即下令制作云梯和绳索。 入夜,云梯仍未准备齐全,材料却不够了。 朱简兮扔下头盔站起:“我去。”顺手拿了把斧子,朝密林走去。 忽然,密林中扑来一只豹子! 朱简兮大惊,斧子脱手飞出,直直劈向豹子的头,顿时鲜血四溅,豹子直挺挺倒地。 走近才发现,前面有一只断尾白猫,原来这才是豹子的目标。 朱简兮将猫抱起,猫蹭了蹭她的手,她笑了:“多好的猫啊。” “谢谢你,简兮姐姐。”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她紧张道:“谁?” “猫。” “你会说话?你是妖?” “是。” “既然是妖,怕普通的动物干什么?还有,你的尾巴去哪了?” “我的尾巴被人生生截断了,元气大伤……” “我怎么帮你?” “不必,我早就死几百次了。你救了我,我不想再麻烦你,我要报恩,要帮你打胜仗。” “你知道我的处境?” “我可以感知你的一切。” “怪不得……可你现在这样,怎么帮?” “放心,我自有办法。你们不用忙了,睡个好觉,明天等着进城吧。” “真的?” “你回去吧。信我没问题。” 朱简兮将信将疑地走了。 白猫忽然目露凶光,扑上豹子的尸体,将它吃了个精光,后悠闲地舔舔爪子:“吃饱了,干活。” 它静悄悄地朝城墙走去。 朱简兮一夜都没睡好,她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会相信一只妖。 “大不了,明天殊死一搏。”她望着远处。 第二天,旭日高升,白猫仍未归来。 远远地,狼烟直冲云霄。号角战鼓并声响起,交杂刺耳。 “轰——”吊桥撞地,城门大开,黄尘挟卷着士兵迎面扑来。 “我太轻信了!”朱简兮怒道,飞身上马,疾声高令:“所有人,冲!” 两军瞬间融为一体。 很快,起义军寡不敌众,溃败在即! 千钧一发之际,禁军鸣金收兵。 “怎么回事?” 朱简兮瞬间明白,但故意道:“他们怕了,我们杀——” 起义军士气大为鼓舞,奋力斩杀,最终以少胜多,使得禁军速逃回城,紧闭城门。 我赶到时,正巧看到他们意满而归。 “泠然,你怎么到这来了?”朱简兮下马走来。 “我,还是想亲手杀了皇帝。” “我明白。” “我来时听人说,秋将军不容易对付。没想到……” “可不是嘛。要不是那只白猫,我们昨天晚上可能都死了。” “什么白猫?” “我昨夜救下的一只断尾白猫,还会说话。” “它现在在哪儿?”我紧张道。 “在城里。” “它可是会杀人食肉的!” “你知道它?” “它的尾巴就是我无意中打掉的,它……” 头上梳子里,一个东西蓦然冲出,我一阵踉跄。 “喵呜——”背后一声猫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急忙转身,竟然有两只白猫弓着身子对峙,它们一模一样,除了……尾巴。 “我不许你欺负泠然姐姐。”靠近我的这只竖着尾巴道。 “你没良心吧,你可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那只猫道。 “我不管,我能幻化成猫,全靠姐姐的灵气。” “我也不管,墨泠然我吃定了!” “你休想!”有尾猫直扑上去。 “你管不着!”无尾猫与它扭作一团。 朱简兮把胳膊搭在我肩上笑道:“你说它俩谁会赢?” “两败俱伤。” 我后退两步,用水团将猫分开,分别送入我们怀中。 “别打了,本是同根生。” “唉,泠然你真扫兴。”朱简兮摸着猫道。 我问无尾猫:“我不是正月晦日出生,你吃我,为什么?” 它不搭理我。 有尾猫道:“姐姐,你体内有大量灵力,因此天生会法术。它吃你,就是想得到这灵力和法术,为所欲为!” “你还有脸说!你幻化成猫,没吸取灵力吗?” “我本是死物,吸取的灵力较少,对姐姐不会产生什么影响。而你要的,确是姐姐所有的灵力!” “懒得理你!” 皇宫内 皇帝龙颜大怒:“你这将军是怎么当的!” 秋将军跪在地上:“臣实在不知,为何竟犯下如此大错。” “不知?你的意思是说你被妖怪附体,控制你下了昏令吗?” “臣不敢妄言!但臣的确不曾发过撤退的指令。” “荒唐!”皇帝拍着桌子,“来人啊,有人谋反啦!” 濡城秋府内 “茹儿,我回来了!”一个儒雅男子跨进来。 “永哥哥,你终于回来了!”秋以茹扑上来抱住他。 “茹儿,我都听说了,这几天你受苦了。”男子心疼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早就好了。倒是你,狸川那么远,一定比我辛苦数倍。” “你放心,我虽外表文弱,但毕竟师从秋将军……” “圣旨到——” 第七章 一波又起 “定是我爹爹大败叛军的消息!”秋以茹忙跑去接旨。 江之永皱眉:“喜讯怎会……茹儿!” 所有家眷已在院中正跪听旨。 “……罪臣秋谷风意图谋反。特执此旨,没收家财,男丁壮者充军,女眷妙龄者收归教坊司,其余全部发放边疆。钦此。” 秋夫人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娘!”秋以茹正要去拉,自己却已被人强行拽走。 “娘——” “你们住手!”江之永执扇大喊。 “哟,这不是江丞相的大公子嘛!老奴见过……” “公公,究竟发生了什么?” “秋将军昏了头了,明明即将拿下叛军,却下令撤退,皇上问罪时还肆意顶撞,你说说,皇上能不怒发冲冠吗?” “那也不至于抄家……” “这可不敢乱说!”公公急忙打断,“咱可不敢随便评论皇上的旨意呀!” “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公公摇了摇头。 一声令下,秋家不再成家。 “江哥哥……”被带走时,秋以茹目光无助。 江之永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只暗暗攥紧了拳头。 红槭山 一个荒废的村子静默地匍匐于山脚。 房舍破败,四处焦黑,尸骸遍地,刀斧尽折。 “我的天!这……”何云忧惊道。 一阵风吹来,焦黄的草无力摆动,河水叹息着流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这儿就是红槭村。”销其雷上前一步。 何云忧不禁红了眼眶:“泠然……” “好了!快上山吧。” 何云忧后退道,“我那天说了那么多伤她的话……” “不行、不行!我要找她!” “回来!白民国你还去不去了?” “不去!” “行,你小子,我去!”销其雷道,“你走走走!” 二话没说,何云忧转身就跑。 “喂——你还真走啊你!” 泠然……对不起……何云忧心里道。 我曾以为你变化无常、不负责任。 我曾以为你行事鲁莽、不顾后果。 其实我错了,你一直都想压下仇恨,可是血海深仇如何压得!所以你走走停停,徘徊在报仇与悔恨之间。 你想报仇,手斩仇敌,大快人心。 你也不想报仇,仇恨如伤疤,提一次就揭一层,每一次都痛彻心扉。 泠然,我这辈子就赖着不走,跟定你了。 泠然,等我…… 绾洲城外 朱简兮冷笑道:“这皇帝老儿真有意思,好歹也是将军,就这么说杀就杀,还抄了家。可怜他秋谷风戎马一生,最终身败名裂。” 我叹息。 “你‘唉’什么?” “衷心错付,可叹可悲。还有他的家人,无辜受累。” “他就是个昏君!你看,我都打到皇宫底下了,还想着让那些女眷进教坊司。” “困兽犹斗,他这是想重振皇威。” “哼,秋后的蚂蚱,我看他没几天能蹦跶了。” 皇宫内 “江爱卿?找朕何事啊?” “皇上,犬子近日与微臣讨论了一个问题,至今无解。想着皇上聪慧无人能及,特前来询问。” 皇帝很受用,满意道:“马屁就少拍了,什么问题直接讲。” “皇上。打粮食时,免不了有坏掉的谷子,但已经与好谷子掺在一起了,是全部倒掉不要,还是淘洗时细细拣出?” “爱卿糊涂!”皇上笑道,“自然是拣出来。” “是。皇上圣明。犬子也正是这样认为。” “这叫孺子可教。” “皇上谬赞。犬子还拿人举例……唉,如今想来,微臣确实糊涂,竟认为……” “拿人举例?”皇上兴趣十足,“我听听。” “他把粮食比作人,把谷子比作人做的事。好谷子就是完成的事,坏谷子就是失败的事。” 皇帝收了笑。 “一件事不成就要否定了整个人,实在愚钝不堪!”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你这是骂谁?” “皇上!”江丞相跪下,“秋将军征战多年,战无不胜,仅因一次失误便身首异处,天大的不值!” “而且,眼下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急需安抚人心,而不是肆意杀戮啊!” “你给朕住口!” “皇上!秋将军已死,事成定局,无法挽回,还望收回圣命,饶恕其家人!” “你也想死吗!” “微臣此次前来,正是以死相谏,哪怕命运同秋将军,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反了!一个两个的,都反了!”皇帝怒道,“兵临城下,朕危在旦夕,一句撤退,叛军就可随时攻城而入……” “皇上!”江丞相喝道,“现在了,你还想着你自己吗?你危在旦夕?那你的子民呢?” “朕杀了你!”皇帝气急败坏,拔剑劈来。 江丞相闭上眼睛,剑入胸膛,鲜血四溅。 皇帝瞪着眼,疑惑不已,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你不躲?”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身体轰然倒地。 皇帝眩晕良久,回过神来,狠狠啐道:“罪不容诛!” “传朕的旨意,江祈殿前行刺,抄其全家!” 绾洲城外 一副血淋淋的盔甲躺在帐中,我们掀帘而进。 “他叫钱十二,一年前入军。”旁边的兵道。 “尸体在哪?”朱简兮问。 “没有,只找到这一摊血。” 我焦急道:“他的诞辰?” “正月晦日。” “正月晦日?正月晦日!”朱简兮冲出帐篷。 我出来时,无尾猫已被掐在她手中。 “简兮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你那日怎么对我说的?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我实在没忍住。” “没忍住?没忍住就去吃皇帝老儿的人!你吃他算什么!” “我……” “那只猫呢?”朱简兮问。 这时,帐篷后面跳出一只猫,打了个哈欠道:“谁叫我?” “你为什么不看好它!” “我……” “它——”我立刻挡在它面前,“就是只小尾巴,可能管住那只大魔王吗?” 它感激地蹭蹭我的裙子。无尾猫冲它翻了个白眼:“物以类聚。” “你再说一遍!” “臭味相投!” “闭嘴!” “一丘之貉!” “烦人、不对,烦猫!” “豺狼虎豹……” “别说了你小祖宗!”朱简兮晃着它,“都不嫌丢人!” “简兮姐姐……” “别叫我!我这就把你扔了!” “我发誓我再也不吃人了!” “没用!我不信你!” 无尾猫可怜巴巴地望着朱简兮,朱简兮身上一阵发麻:“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简兮姐姐,我求求你、我求死你了,再原谅我最后一下?” 什么措辞……朱简兮想着,道:“真的什么人也不吃?” “真的真的,包括那个疯婆娘。” 我……疯婆娘? “你骂谁呢,你姐姐才是大泼妇!” “你姐疯婆娘!” “你姐大泼妇!” “你姐……” “住口!”我与朱简兮异口同声。 它们本来四目圆瞪、弓身奓毛,此时蔫了气,怯怯地看着我们,见我们沉默不语,灰溜溜地跑了,边跑边小声说着。 “打一架吧!” “谁怕谁!” “谁怕谁是狗!” 声音渐渐远去。 “泠然,那日见你,我没来得及细想。你来找我,不只为了报仇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觉得奇怪。” 我直视她的双眼:“你怀疑我?” “你不怀疑我吗?你当日亲口说信任我会杀了皇帝,现在却回来,监视。” “墨泠然,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真是自讨没趣。”我转身就走。 “你站住!”她拦住我,“我说话是不中听,但你前后矛盾的行为,的确令人生疑。” 我苦笑不语。 当晚,月光皎洁,为一切披上轻纱。 我坐于帐前,沉思。 “泠然姐姐?”小猫悄悄爬到我怀里,用尾巴碰了碰我。 “你在想什么呀?是不是在给我想名字?” 我笑了,摸摸它:“是,叫什么好呢?” “今天你情急之下叫了我小尾巴,为什么?” “你说呢?” “因为我就是。”它傻笑,“那就叫这个名字吧。” “好,小尾巴。” “泠然姐姐,你好像不开心的样子,跟我说说好吗?” “放心,姐姐好得很。” “姐姐说谎。我知道姐姐被大泼妇怀疑了,她就是个多疑怪。” “别胡说!” “我还知道,因为解释起来麻烦,姐姐想用行动证明自己值得被信任。是的吧?” “是的,小机灵。但我还没……” “我可以帮你。”它窜上我的肩膀,低语道,“我们这样……” “行吗泠然姐姐?” “兴许能成。” 次日,皇宫内 皇帝起身:“道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朕真能永世为王?” 阶下,一位全身素衣的道士摸着胡须:“自然。此乃龙脉之地,头笼祥云,脚踏瑞土。只不过……” “道长快讲!” “皇上,贫道惶恐,不敢妄言。” “说!朕恕你无罪!” “皇上印堂发黑,恐怕大限将至。” “自相矛盾!” “皇上莫急!此乃劫数,一但渡劫成功,往后便能万寿无疆,天下唯您独尊。” “那,朕该如何渡劫?” “时间紧迫,您必须在两日内取鼠、牛、虎、兔、龟、蛇、马、羊、猴、鸡、狗、猪之心各百颗,炼制成丹,服之可避万劫。” “胡闹!说其他的法子!” “确实另有一法,即用一仙人代替以上物品,投入熔炉,化作血水,饮下与其同效。” “好一个仙人!你让朕去哪找?” “不用找,帮您求雨的姑娘就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贫道还知,她此时就在城门之外。” 皇帝只觉得背后一凉。她,不是死了吗? “对,但她死而复生了。” “你能听到朕在想什么?” 道士笑而不语。 很快,我被带至皇宫。 这个,曾经来过的地方。 几天后,熔炉铸成。 是夜,风呜呜作响,云滚滚涌向一团。树叶四千军万马,喧哗不息。百虫停止歌唱,恐惧躲藏,却又避无可避。草浪翻涌,丝毫不逊色海上波涛,后浪卷前浪,狠狠砸向地面。 我被五花大绑,抬至皇帝面前,皇帝神情冷峻,却又嘴角含笑。 “放。”他轻启双唇,忍不住大笑。 我被扔进炉子。 烫! 我条件反射,一下跳起,却被沉重的盖子直直压下。 我立即施法,用水护住全身。 “泠然姐姐,到时我会让皇帝单独开炉,你冲出来直接杀了他!” “兴许能成。” 炉内温度越来越高,隔着水,我仍身热难忍。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体内更像是滚进了热油,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我再施法术,水外裹冰。顿时,热气被稍稍隔离,痛苦减轻许多。 似乎是沧海桑田那么久,体力急剧流失,冰层愈来愈薄。水渐渐沸腾,蒸汽灼灼,气温升高不止数个盛夏。 怎么……还不开炉……我快支持不住了。 “皇上,真的好了,就是很快的。您信贫道。” 恍惚之间,小尾巴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一个激灵,清醒数倍。 “皇上,此乃天机,只能您一人开炉,才有成效。” “皇上!皇上!不能拿武器,不虔诚!” “对,就这样抬开就行了。” 好!打起精神!我甩甩头,就快要成功了。 窗外,闪电炸现。 屋内,炉盖缓开。 “轰——” 一束强光扎进眼中,伴随着剜眼的疼痛,我—— “人呢?去哪了?”皇帝火冒三丈,一脚踢翻炉子,掐着道士的脖颈,“你自己看!” 道士被扔出半丈,舌桥不下,他几乎是钻了进去,也始终找不到人。 “姐、姐姐?”他六神无主,“姐姐……” 皇帝拽着他的后襟,七窍生烟:“你敢耍朕!去死吧!” “砰”的一声,道士被猛猛撞向地面,顿时印堂处皮开骨现! “这是?” 一丈之外,有一只焦黑的梳子。 皇帝狂笑,双眼充血,将梳子用力抛向屋外。 第八章 绝处逢生 梳子从窗口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冲破雨帘,好巧不巧,砸在一个侍卫的头上。侍卫一时间懵了,久久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黑梳子,顺手将它拾了起来,收于前襟,便匆匆往外走去。 此时,城外朱简兮一时间找不到我,慌了神。 “左不过就疑她一疑,跑哪去了?”她看了看帐外,禁不住担心,“这个直肠子,不会……”一个激灵,她猜到了什么。 急忙跑出帐来,却与小尾巴撞个满怀,因为惯性,都向后倒去。 来不及起身,朱简兮抓住猫就问:“泠然呢?”她忽然愣住了,因为她看见小尾巴的眼蒙上了水雾。 “都怪我……”泪水冲出眼眶,与雨水交杂不清。 “怎么了!你快说,泠然呢?” “她死了!她为了不让你再生疑,去杀……” 闻此,朱简兮悔怒交加,她恨恨地站起来:“不自量力!” “是我的错!”手中的猫恸哭道,“我以为……” “别说了,立即攻城!”朱简兮此时只剩下悔恨,从小到大,她都谨慎多疑,可万万没想到,这性情竟会害了他人。我不会让你白死,她想。她现在完完全全信了,可故人已经不能再知。 一声号角划开瀑雨,直射绾洲城门,城门像是承受不了这狼一般凶猛狠戾的疾呼,吓得轰然开启,敌军喧嚣着从中跳出,挥刀切雨,碾压而来。 而这厢,朱简兮率领将息多日的士兵,同仇敌忾,势不可挡,边呐喊着边狠狠撞去。犹如两波巨浪,霎时间卷在一起,响声之大,足以逆流江水、劈裂山石、撼动天地、逆转乾坤! 不知混战了多久,朱简兮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头脑像是被人偷换成了大钟,不断撞着,嗡嗡作响。她口干舌燥,又觉得嗓子眼一股铁腥味徐徐上升。刀剑无眼,才不管这些,依旧贴身飞来。 “喝——”戟再次劈向一人,那人登时拦腰折断。又一计响雷炸开,朱简兮终于支撑不住,仰面倒地。胃里有什么东西上涌,她痛苦不堪,仿佛蒸汽窜出水壶,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雨依旧下着,毫不留情地敲击着地面、兵甲,以及,残尸。 四周除了雨声,静谧得可怕。 朱简兮早已合上的双眼蓦然睁开,她站起来。没有人了,没有了!敌军全死,己军覆灭,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忽然,目光阴狠,她一步一步,走进城门,走向皇宫。 皇宫寝宫内,皇帝睡得正香,忽然一声喊,将他惊醒。 “皇上不好了,城门失守了!” 嗓子像是撞上了烙铁,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肉跳心惊,浑身发麻,强忍着才不至于昏厥过去。 “皇上快跑吧!不然……”话未说完,那人已被斩杀。 皇帝手提血淋淋的长剑,脸部扭曲:“朕的江山、这是朕的江山!”他踏过那人的尸体,夺门而出,直奔宫门。 门外,侍卫紧握长矛,背对皇帝。 “哈哈哈……朕还有军队、还有东山再起之日!”他扯着嗓子大笑,“给朕杀了他们,杀了那些叛徒!” “是!”侍卫们高喊着,却像受了命令般齐刷刷转身,倒戈相向。 皇帝一时间惊愕不已,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皇帝——”队尾,踱出一个侍卫,声音温润,却激动高亢、斩钉截铁。 他一步步走上来,眼神中燃着熊熊怒火。 “倚威作福!” “草菅人命!” “荒淫无道!” 皇帝连连后退,眼前人看似文弱,但浑浑气势霸气外涌,吓得他忘了自己手执武器。 “罪大恶极!”一支长矛从他背后弹出,一下捅进皇帝的心脏。皇帝手中的剑“咣当”掉下。 “啊——”那侍卫青筋暴起,全身用力。皇帝双脚渐渐离开地面,他满脸通红,双手扳住矛柄,极端痛苦之时,竟看清了来人,有气无力道:“江之永!你说过……谷子需拣不能扔……” “恶贯满盈,谷子腐烂,不扔毁国!”声音掷地有声。 话音刚落,余下的侍卫就将皇帝团团围住,手中的茅早已飞手而出,插在皇帝身上。皇帝流血不止,浸透衣服,他不甘心地吐出一口血,没了气息。 朱简兮继续走着,她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杀了皇帝,但她知道自己至少可以以命相抵。雨势更大了,水流成河,一流红河冲入眼帘。抬头望去,宫门已至。再向下看,皇帝被众人用茅顶起,已经断气。 “哈哈哈哈……”朱简兮狂笑着,眼前一片模糊,泪水血水雨水顺着下巴滴着。她持戟飞来,手上运力,大喝一声,皇帝身首相离。雨水毫不留情地暴打皇帝的头颅,他死不瞑目,眼含仇恨,久久不灭。闪电照亮他没有血色的脸,那张脸上,嘴角诡异上扬。 远处,雷声似龙过山川似的轰隆隆连响,绾洲城外一家客栈中,何云忧倏地睁眼坐起。心突突跳个不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汗水打透。他有一种预感,很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次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朱简兮身着华服,仪态万千,脚步镇定,徐徐登上阶梯。谁人不知勇猛巾帼朱简兮的大名,都想一睹芳容,致使万人空巷。 纵是天下喜悦庆贺,她仍愁眉不展,总觉得对人有所亏欠。记忆回到昨夜…… “简兮姐?”江之永试探道,他还是不敢相信,两年后竟以这种方式与救命恩人相遇。原来,两年前江之永并未到狸川,而是阴差阳错去了朱简兮的起义始点,并在那里遇难获救。 朱简兮扔下戟,浑身的力气刹那间如烟消散,她无力道:“皇帝一死,皇族再无后裔。你称帝后,定要做个明君。” 江之永闻声低眉,后扬声恳切道,“简兮姐率兵起义,有勇有谋,正义无畏,才理应称帝。” “是你杀了他,我不抢功。”朱简兮略有些不甘道,但话并非不是出自真心。 “我只是侥幸杀了仇敌,谈不上是功。再者我的目的是救出茹儿,根本无意于江山。”话音如露水滚落,滑进朱简兮心里,化开了顾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惊讶地看着已跪在地上的江之永。 “你干什么?” “请简兮姐速速登基!” 何云忧这天天未亮便往城门奔去,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祥和之气。鞭炮声四处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愉快的气息。他悬着的心此时更加惴惴不安,脚步加快,问了路,往皇宫奔去。 “等等!”被问路的人面露喜色,拦住他,“你也是要看新皇的?” “什么新皇?” “今天刚来绾洲的吧?”他虽不悦,倒也不恼,细细解释一番。 何云忧喜不自胜:“不管怎样,狗皇帝死了,泠然成功了!”话音未落,就撂下一头雾水的路人跑了。 转眼间,何云忧已到皇宫大门之外。 好家伙!这里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只见人头攒动,宫门巨大,却也被挤得水泄不通。他不是一个耐性好的,急忙退出来,四处绕着,想找一处矮墙跳进去。可他失算了,皇宫毕竟是皇宫。他索性选了一处阴凉地睡下。 捱到天黑,他总算进了皇宫,看到了正办宴席的几个人。 何云忧半开玩笑地跪下行礼:“草民见过皇上。” “快起来!别叫我皇上,别扭。”朱简兮忙扶起他。 虽是宴席,却无管弦丝竹,更无欢声笑语,几个人都喝着闷酒,气氛极其尴尬。何云忧心里渐渐再次不安起来。 “皇……简兮姐。”他终于按捺不住道,“泠然妹妹呢?” 无人回答,声音撞在大厅柱子上,连回声都没有。 “以茹妹妹?你知道吗?” 秋以茹以为自己不会被问到,抬头惊了一惊便急急低下眸子,泪水紧接着朦胧了双眼,大滴滚落。 何云忧心头猛一收缩,却强按着开玩笑道:“她病了?不就是病了吗?哭个什么劲……”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秋以茹竭力喊着,泪水成河:“她……简兮姐说……” “病了!真是病了!很严重对吧?会好的!”何云忧厉声打断,他不傻,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秋以茹几乎是挤出了几个字:“她……没了……” “哦——走了,去哪了?”何云忧故意装没听懂。 朱简兮低头不语。何云忧以为那是心虚,冲上来一把抓住朱简兮的前襟,火冒三丈:“你杀了她?是不是?”接着举手就要打,却一掌打在地上。 是江之永眼见恩人被威胁却毫无还手之心,才情急之中将他一掌掀翻在地。 何云忧刚一倒地便一下跳起,朝脸就给了江之永一拳,江之永根本没有堤防,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秋以茹赶紧上来搀扶。正当弯腰起身之际,一把黑梳从衣襟中掉落,撞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何云忧眼尖,一眼便认出那是谁的梳子。他皱眉拾起,拂着焦黑的表面。 “这是……泠然的梳子!” 众人大惊失色:同样被投入熔炉,人都不见踪影,为何梳子却依然存留? 一个太监急匆匆进来叩头道:“禀报皇上,门外有人求见。” 朱简兮皱了皱眉:“不见。” “可那人说了几个字,务必让奴才转达皇上。” “说!”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听到这话,众人无一不振奋精神,朱简兮更是急道:“快让他进来!” 不一会,一个声音便从殿外传来:“皇帝,我能不跪吗?”众人看去,一个眉清目秀,肤色透白的男子跨了进来,是销其雷! “何老弟,不厚道啊!”销其雷用手指着何云忧的鼻子道,“自己窜这么快,怕被我赶上吗?” 何云忧正在气头上,斜眼看天,不愿理他。销其雷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走梳子:“呀,没坏没坏,太好了!” “落井下石啊你!”何云忧嚷嚷,上来就要抢。销其雷灵巧闪开。 “别急,这梳子可是个灵物,不怕告诉你们,这是修魂梳呐!” 销其雷故意大声喊,想引起别人注意,然而屋内无人听说过,大家只是面面相觑,并无多大反响。 销其雷故意撇撇嘴:“能起死复生的东西竟然没人晓得,苍天无眼……” “你说什么?”何云忧跳过来,“起死复生!泠然有救了!” 销其雷神秘地点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 第九章 生也难得 朱简兮急急道:“怎么救?” 销其雷非常自信地仰天大笑,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正当引颈侧耳听时,他撂出一句话,让大家心凉了半截,只听他道:“我不知道!” 何云忧当时就怒了:“那你说得跟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真的!” 江之永此时插话:“真也好,假也罢,这都是次要的。如今的问题是,你们说的墨姑娘现今尸首都无,谈何施救啊。” “啧啧啧,鼠目寸光了不是?”销其雷不屑道:“知道哪吒三太子怎么生还的吗?” 秋以茹道:“传说哪吒死后,用莲花做身,附魂而生。销大哥的意思是……” “借槭而还!” 众人异口同声:“借槭而还?” “没错!要漫山的槭树红叶,加上至冰之水作引,方能成功。而且……”他顿了顿,颇有些看笑话似的,“还需一个法力高强的人给她渡尽法术。” “好!立刻出发!”何云忧抬脚就往外迈,却被人抓住了后襟,险些摔倒,回头一看是销其雷。 他不悦道:“你猴急什么,知道在哪吗你?” 何云忧本想反驳,但转眼一想的确是自己冲动,也就翻了个白眼,只单单没好气地问道:“哪儿?” 销其雷嘴角上扬:“你去过,猜猜?” 槭树红叶、至冰之水——红槭山!这么想着,何云忧脱口而出。 “不止,应是红槭山顶。” 朱简兮抢着道:“不管是哪儿,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旁太监顾不得礼数,忙跪出来阻止,以江山社稷相劝再三,才让她打消了念头。 而秋以茹实在担忧,又因抄家无处可归,立即起身表示要去。江之永虽不认识那女子,但他愿陪秋以茹前往。 话不多说,早早入寝,次日出发。 他们一行人走着,丝毫不知背后被一个视线紧紧盯着。跟踪者与他们始终保持十二丈的距离,紧紧尾随着。 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哗,落下了不少,如翩飞的蝴蝶,又似盘旋的轻燕。它们离了树也离了依靠,静静落地,乖乖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又是一阵风,冷冷打来,不如刚才的一半温暖,众人不禁拉了拉衣衫。快立秋了。 又拐了几道弯,销其雷意识到情况不对,向后面瞟了一瞟,示意众人。他们立刻会意,相互交换了眼神,先是继续若无其事地走着,不一会便突然进了密林。 而这个跟踪者被带进密林后,完全找不到他们的影子,好大一会才明白这是圈套,心下一紧就要退出林子,但却已经被三个大男人牢牢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猫?” “恶猫!” “雪莲!” “尾巴!” 四人不约而同惊呼道,叫法各异。 何云忧提着猫的脖子:“好你个恶猫,死性不改!”他有意逞强,顿了顿道,“以茹妹妹你别怕,我这就摔死它。” “冲动!”销其雷把猫一把抢来,“你长眼没?这只有尾巴的好吗?” 秋以茹急道,“万一是雪莲重新长出了尾巴也未可知啊?” 销其雷上来就要拍她的头,但转念一想她是女子,旁边又有一只哈巴狗警惕地盯着自己,怏怏地收了手:“你以为它是壁虎啊?开玩笑!” 秋以茹有些羞愧,江之永温暖地握住她的手,挡在她前面:“销大哥,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声音依然好听,却略带愠色。秋以茹感激地看了看他。 销其雷看了看猫道:“墨家丫头果然不一般……”说话难得小声,众人都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何云忧不耐烦道。 “我说,它其实是雪灵的尾巴,借着老墨的灵力而幻化成的猫。本就是死物,还能再死一次吗?” 何云忧一听“老墨”的称谓,忿忿不平:“你说谁老!你才老!你全家都老!” “我就这么叫了,怎样?”销其雷看看猫,“你跟他说,咋咋呼呼,烦死我了。” 小尾巴看了看每个人的表情,怯生生说道:“主人夫君说得对,我因为泠然姐姐才获得生命,也想救她。” 见何云忧刚想说什么,忙继续道:“但是怕你们误会,所以才……” “结果,我们还是误会你了。”秋以茹心里荡漾着怜悯。 江之永想了想道:“怪不得昨天晚上在两处不同地方都发现了白猫,竟然是这样。可是……”他转向销其雷,“销大哥,你怎么看出的?” 销其雷笑而不答。 几天后,他们终于到达红槭山。 红槭山果然名副其实,满山遍野皆是红槭。山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阳面太阳直射,只觉得红中跃金,一片生机;而阴面光线幽暗,红叶暮色沉沉,萧瑟不已。 山顶尖锐,将天戳破了洞;山腰裹着云,将羽衣着在了身;而山脚……红槭村依旧残破,默默诉说着所遭遇的一切。 销其雷看出了众人的悲戚,一步跨到后面,推着他们:“哎哎哎,走。没什么好看的,走!” 何云忧摸摸胸口的梳子,又看看一旁的小尾巴,禁不住叹气,但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也拉着剩下的人:“上山上山。”他不想再触景伤情。 “去阳面,看看那老头在不在。”销其雷将众人引至一条一看就是刚开不久的小路。“走吧,兴许人家舍已为人呢?” 一走就是两个时辰,抬头望天,天际彩霞灿烂,夕阳不紧不慢地扔下最后的光辉,慢慢遮住脸。再往身边看,才刚刚能够到云彩,原来只是登到了半山腰! 而众人虽疲惫不堪,却无人喊累。就这么走着,峰回路转,小路慢慢变宽,山体往里凹去,形成一个平地,平地上是一个很小的篱笆宅院。 “魁杓仙人。我又来啦——”销其雷拍着篱笆门,其实他大可以跳进去,但为了给老头一个面子,才表现得有礼。“魁杓仙人、仙人——” 何云忧向其他二人解释了一番,他们这才知道这就是极有可能救回泠然的人。 “魁杓仙人!你开不开门,我跳进去踹了!”销其雷显然失去了耐心,“老头,出来!再不出来我给你种的菜踩坏听见没?” “我数数了,一、二……” 屋门抢在“三”声前打开,门里踱出了一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老者,他颇有些不悦地打开篱笆门。 销其雷推开仙人,拉着何云忧跨过篱笆,就往屋里进。何云忧顺手拉住江之永,而江之永又一直牵着秋以茹,因此,一连串人进了屋。小尾巴紧随其后。 此时太阳一跃,完全隐藏起来,东方天上,快满的月亮已开始撒银。 屋内的装横显得古朴典雅,但客厅过小,才五人一猫就已转不开身。 魁杓仙人心中略喜,看他们还不知难而退?于是有意说道:“随意坐,我给你们烧水沏茶。” 坐……哪儿?除了销其雷,一个个都面露难色。 销其雷一手拍上仙人的肩膀:“不厚道啊,半个山腰都被你挖空建造居室,偏偏把我们塞在这么个破地方?”仙人的眼睑跳了几下。 销其雷继续忿忿不平:“你快点安排居室!都成仙了还那么小气。”其实他倒不是小气,修仙数万年,独闯世间,为了正义可以连性命都不要,又怎会舍不得几间屋子?他只是因为懒,不想收拾。 仙人尴尬一笑:“我家的屋子久无人居,都落了尘,霉味又大,恐怕住下对身体不好。” “你这个老头信口开河!前几天我住得就很好。”销其雷斜了他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怕不是懒,不想收拾吧?” “哪有!”仙人自然不想被他人看出自己的不足,“你们等一下就好。”然后悻悻转身去收拾。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地出来,咬牙通知道:“你们可以休息了。” 大家即刻起身,往里屋走去,这才发现木材做的小客厅紧紧与中空的山体相连,里面不知有多少个屋子。他们每人挑了一间,不约而同地躺在各自床上。 “你怎么不去休息啊?”仙人坐下擦汗,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不用法术啊?累不累?”他幸灾乐祸道。 “不想。” 销其雷撇撇嘴:“诶,老头……” “别这样叫我,折寿。”仙人高语转为低声,“自己不知道活十几万岁了了,还这么叫小辈,真是不要……” “不要什么?”尽管声音小,销其雷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反正不是脸。”仙人故意道。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销其雷正色道,“知道修魂梳吗?” “你有它的下落了?” “就在这里。” “善也!那你的……”“嘘——” 仙人自知失言,转而言其他:“你直接带梳子及其主人回去不就行了,何苦来我这里?” “主人死了。” “死了!怎么回事,不是有那东西护体吗?” “她是被熔炉烧没的,毕竟是修魂梳,力量只够保住魂魄。” “这麻烦了。主人一死,修魂梳不可能再救任何人。” “但如果让它的主人复活呢?” “复活?”魁杓仙人转转眼睛:“红槭制梳,红槭造人,引以流水,借梳修魂。而这里恰恰什么都全。我明白你为何而来了。” “只是有一件事难办。” “你说。” “必须用一个道行高深的人将全部法力输尽,方可成功。” 道行高深……不正是指自己?而一个有数万年道行的人,在一瞬间尽失法力,需要承受的是比剥皮挑筋、锥心刺骨更大的痛苦。简而言之,送法力就是送死!魁杓仙人久久沉默不语。 销其雷见他为难,也不强求,只是道:“算了,我再去找别人。” “你上哪找?世间道行比我高的能有几个?”这是事实,而非自夸,说这话时,仙人也没有任何骄傲之色。 时间一度停止,似乎秋虫也停止鸣唱。 顿了许久,魁杓仙人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天。这忙……我帮!” 销其雷默默看着他,红了眼眶:“好兄弟!”他紧紧拥抱眼前的人。 烛火幽幽,两人的影子摇晃不止。 雾岚蒙蒙,疏星点点,远方天际显出鱼肚白;树影婆娑,红叶铺地,头上山顶镀上黄金边。雄鸡早早鸣唱,一干人已经走上山路。 气氛缄默。大家只一步一步专心走着。 衣裙碰到花草,露珠划过,像泪珠颗颗滚落,溅在地上,似琉璃般碎了,四散而去,却又最终被土壤吸收。天气善变,不多时,竟下起雨来,绵绵细细,滑过皮肤,倒也觉得清凉可人。 何云忧紧紧握住梳子,生怕弄坏或是弄丢。 约两三个时辰后,他们到达山顶,还未歇脚就忙着找寻泉眼。至冷之水,除了山顶深泉,还能是什么? 终于,何云忧发现,在一处嶙峋怪石附近,有泉从山石之间不断冒出,顺着河道泠泠而去。 他用手碰了碰泉水,可还没有水的触感,手就被冻得弹回来。 “至冷之水!我找到了!在这儿!”何云忧兴奋地跳了起来,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扒着石头起来时,压低了草,无意中看向石头后面。只见三丈之外,有一幢精致典雅的,但明显已荒废很久的住宅。 可能是错觉,他感到梳子中有一股暖流游走。 他大声叫着大家,自己先推门而进。 尘土在他推开门的一霎那可着劲地乱飞,眯了眼、呛了鼻。但何云忧只是挥了挥手,接着往里面走,房梁上墙面上的蜘蛛网更多了。 这间似乎是卧房,只不过杂乱不堪,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忽然,他大叫一声,地上有一大摊干涸的血渍!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来不及细想,他就夺门而出。或许是急中生乱,又被门框绊了一跤,摔向地面。 “怎么了?”大家纷纷到达泉眼处,又匆匆赶来。 何云忧颤颤地指向屋子,大家一头雾水,正要进去看时,销其雷有意拦道:“先别管这些,救泠然要紧!” 说话间,魁杓仙人已准备就绪,只见他支起一张桌子,郑重地将修魂梳放在正中央。 第十章 起死回生 已至日中,太阳毒辣辣地射着光芒刀片,妄图挽回着盛夏。 山顶,槭树郁郁葱葱,皆高达十丈,严严实实阻挡了阳光,投下一抹阴凉,好像在细心呵护什么。 魁杓仙人闭上眼睛,伸开双臂,平摊手掌。浑身真气在身体中涌动,几乎是同一时间,凝聚于手心。接着,他将双手十指相抵,又瞬间翻了个手花,眼睛蓦地睁开,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朝天指去,左手也以同样的姿势按于肘窝。 周围静静的。倏尔,像微风拂过,树叶悠悠荡起,还没被发觉出,它们便摇晃不止,相互碰撞。魁杓仙人忽然大喝一声,宛如一声令下,漫山红叶如浪炸起,纷飞于天,众鸟尖叫着划出天际。 魁杓仙人右手臂快速转动两圈,叶海随之打着漩涡,一团一团向中间汇聚,形成巨大的叶柱,像龙卷风般直插云霄。沙石飞舞,遮天蔽日,昏暗不知所处,犹如盘古开天辟地前混沌一片。 “退远些!”魁杓仙人大喊道。众人闻声后退。 红叶如龙,张牙舞爪地冲梳而去,刚一触碰便掀起强大的气浪,将众人人打离足足八丈远。而魁杓仙人衣袂飞扬,白发飘飘,屹立不动。又伸出左手指向泉水,泉眼处登时土崩石裂,本潺潺涌出的泉水此刻呲水如剑,根根分明,争先恐后射向空中,在空中形成一条溪流,卷着水花朝梳子而来。 大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纷纷爬起回看,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魁杓仙人也是紧张不已,运功这么久了,梳子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底是力量不足,还是条件不够?这么想着,他还是加了几成功力。 片刻之后,焦黑的梳子表面“咔咔”开裂,裂缝中透出血红色的光亮。快成了!他惊喜道,不由地将功力加至八成,可还没翻手运功,就向前猛一踉跄,手像被磁石吸引,直直地伸向梳子,怎么也拽不回来。 俶尔,梳子表面的一层焦黑色乍破,红光迸出,宛若被血色裹身。 “啊——”只见魁杓仙人表情扭曲,身体僵直。他觉得体内体外,无一不痛,像布满了嗜血吸血的水蛭。原来,梳子此时正鲸吞着他上万年的功力,使其极速剥离身体。 众人见状,个个心急如焚,却无法施救。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血色,瘫倒于地。 除了光秃秃的枝干,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周围归于平静,甚至连风都没有,太阳见状,狠狠地把阳光砸向他们。 “魁杓仙人!”众人冲上前,想扶起他,却又不敢扶起他。他全身渗血,大滴大滴的血珠滚落到地面,不一会已流成小河。他痛苦地呕着血,很快,动作停止,人也不动了。他看了看太阳,觉得并不刺眼,嘴角上扬,像是对自己说的:“最后一次……救人……”然后安然闭上了眼睛。众人悲痛不已。 何云忧无意中瞟了眼梳子,梳子锃亮鲜红,与以往大不相同,也许马上泠然就能幻化出来,他想笑,想放声大笑,但眼前恩人刚刚离世,他只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有笑出。 众人就地挖土,葬了魁杓仙人,有人无意中撞倒了桌子,桌上的梳子像故意似的掉进溪流里。因为泉眼被破坏,溪流水势很猛,携卷着梳子滚滚而去。 何云忧正好看见了这一幕。然而事发突然,他完全呆住,好一会才拍头大叫:“梳子!梳子掉河里了!” 大家赶紧顺着溪流找寻。 溪流向山的阴面奔流,越往下走,越觉得幽气森森。而且这里山势陡峻,稍不注意就会跌下山,被摔得粉身碎骨。几个时辰后,小溪河道急剧降低,喧哗声传来,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瀑布。四周的石块上布满了青苔,没有阳光,显出沧桑的墨绿。 江之永微微摇头道:“此地过于陡峭,青苔又滑,虽说瀑布不大,但一旦不小心跌落,即使不死,也会重伤……” “那你的意思是不找了?让泠然就这样死了?让仙人的命白白废了?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就没了?”何云忧连珠炮似的发问,眼中又忧又愤。 “我的意思是……”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不就是因为她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想找就赶紧回去,免得……” 江之永看着眼失去理智的人无奈大吼:“你让不让我说话了!”都说平常温和的人一旦生气会极为可怕,江之永没生气,只是大吼,就把何云忧吓得一颤。他略有些歉意,放低声音说道:“失态了。”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细算时间,已至晡时。这是阴面,本就无阳光,若再入了夜,恐怕会有危险。所以……” “回去!是得回去!”销其雷道,“现在回去到了山顶顶多就是黄昏,再把那幢房子收拾收拾,差不多天也黑了。何老弟!”他拍拍何云忧的后背,“明天再找得了。” 何云忧触电似的闪开:“你们回去吧,我接着找。” “何哥哥!”秋以茹担心道,“永哥哥和销大哥说得对,万一你遇到了危险……” “我不怕!”何云忧打断她,“我说你怎么这样啊?她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一点都不担心?” “可逝者已逝,我们珍惜好自己的生命有错吗?”秋以茹眼眶泛红,“再说泠然那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销其雷没心没肺道:“死过的人了,担心什么呀你、你们!活不过来又能怎样,本来咱们这样救人就不对……” “怎么不对!”小尾巴气鼓鼓的,“就对就对!我就和云云姐夫一起找!” 语出惊人,众人一时间不知用何话来接。 销其雷说话酸酸的:“还云云姐夫!那我呢?你个白眼尾巴。” “好了,”江之永伸手打断,“这样吧,明天我们直接去山下……” “明天?你是真不知道梳子的大小还是装傻?水流这么急,跟你们废话大半天,它可能早就没影了!”何云忧抱起猫,“跟姐夫走。”刚才一句“姐夫”让他很受用,说这话时虽仍有气,但语气已软。 “你们站住!”销其雷大叫,“没良心!哼!哼!”继而转身推着江之永和秋以茹上山,“不管了,死都不管!” “可是……”秋以茹担忧道。 “放心茹儿,他们机灵,不会有事的。”江之永道。 “闭住嘴你们,听到他们就烦。”销其雷咬着牙道。 而这边,何云忧很快找到一条羊肠小道,虽又窄又陡,但勉强可以下山。他边听水声,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云云姐夫。” “怎么了?” “泠然姐姐到底会不会回来啊?” “绝对会,她的命大。”何云忧脱口而出。 “其实,要不是我,她……” “别自责啊!不怪你。哎,对了,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姐夫?” “我看出来的啊,你喜欢……” “嘘……”何云忧耳朵一红,却装作满不在乎,“我喜欢也是喜欢以茹妹妹那种漂亮温柔的,墨泠然那点及她?” “原来你不喜欢啊。”小尾巴故意道,“那我要赶紧修炼,变成一个俊美男子娶了姐姐——哎哟!”话还未说完,脑袋被狠狠拍了一下。 “你做梦。泠然是我的。”何云忧翻了个白眼。 “她都不知道你喜欢他。” “我曾经救了她,她不得以身相许啊?” “不管,我就是要娶。” “我娶!” “我娶!” “我——你听,是不是没水声了?”何云忧忽然停下,“都怪你,现在我们离水远了吧,走错路了吧!” 小尾巴扭着身子,一下子跳到地上:“才不怪我!云云姐夫你傻呀,只要下了山,顺着山体绕个一圈找到瀑布不就行了嘛。” “你说得轻巧,万一绕远了呢?” “但总比你再回去找路强吧,你想想咱都走了多久了?” “行行行,听你的。” 于是他们继续沿路走着。 瀑布哗哗落下,拍打着脚下的巨石,一只红色的梳子静静地睡在巨石上。一颗流星划过,梳子齿缝之间飘出红色星点,飞舞乱撞,冉冉上升,团团聚拢,渐渐组成人形。周围氤氲着红雾,模糊着那人的轮廓。就像一瞬间,雾岚消散,梳子也恢复黯然血红之色。 梳子上空,一人缓缓落下,合着眼睛,似乎正睡得香。 次日早,四处飘散着薄薄的雾霭,混合着瀑布溅起的水雾,恍如置身于仙境,梦幻而朦胧。阳光初升,轻轻拨去雪白的轻纱,缓缓铺下一层暖意。阳光像是一种呼唤,叫醒了我。 我睁开眼,修魂梳最先闯入眼帘,我拿着它坐起,长发自肩上滑落。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曲裾,通体玄色,零零星星缀着几片半寸的红色槭叶,深红色的宽大镶边上是同样玄色的窃曲纹。 怎么回事?这是哪而儿? 无妨,既来之,则安之。我梳起了头。 而何云忧早已下山,眼见着太阳升起,忧心忡忡地找着瀑布,忽然,他听见了“哗哗”的声音,匆匆抱起猫,循声跑去。刚转至这边,就看到了瀑布,激动地将要蹦起来时,发现了让他更加惊喜的人。 瀑布之下,水花闪闪,一女子静坐梳发。阳光柔柔的,发被笼上一层金黄的光晕,梳子翻飞之间,发丝飘扬。 何云忧心中翻腾,泪水上涌,他慢慢走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加快了步伐,他怕这会成为飘飞的幻影,念头越来越强,他甚至跑了起来,顺手把猫一扔,顾不得它哀怨的叫声,伸出双臂一下抱住了她。 我定住了,手悬在半空中。 “泠然——”何云忧抱得很紧,耳边是他哭中带笑的话语,“你没死……没死……太好了……” 我被弄得手足无措,但还是等他情绪稳定后,轻轻推开了他。 他噙着泪花,像个委屈的孩子,哭哭啼啼地向我解释了一番。 我久久看着他。 他傻笑着,过了一会忽然有些慌乱,皱着眉道:“你怎么没反应?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何云忧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曾经救了你,我……”说到激动处,他双手捧住我的脸,然后,一下一下地捏着,“不会啊,怎么会失忆呢?”声音打颤,泪如泉涌。 我无奈地别过脸揉着,心生一计,要逗他一逗。于是做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我……是谁?你……” 他又猛地抱住我:“你别吓我……你认识我呀,你该认识我的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到我的肩膀上。这戏演不了了!我又推开他。 “何云忧。”我轻声道,“我没失忆。” “真的?”何云忧半信半疑。 我点点头。 他破涕为笑,接着一把将我抱起,一圈又一圈旋转。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越发明媚,越发可爱。 他也不知是晕了还是脚下打滑,一个重心不稳,我们双双摔倒,水花飞起,他迅速垫到我的身下。就这样,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旁,小尾巴衔着掉落的梳子,坏坏笑着,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我慌忙起身,抢过梳子,背对着他们。这时再仔细看看四周,这里……是红槭山后山,是我儿时最爱的地方。 “疼死我了,后背被硌烂了,哎呀——没人心疼——”何云忧拍着水大喊大叫。 小尾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泠然姐姐,云云姐夫太可怜了,你扶他一把呗。” 这话宛如一记惊雷,我吓了一跳:“姐夫?”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谁给出卖了。 “这个……就是……就是他让我叫的!”小尾巴用肉爪爪往后一指。 何云忧闻声停止扑腾水,默默站起来,脸上乌云密布,跺着脚朝猫走来。 “姐姐救我!”小尾巴一下窜到我怀里。 “你们……”我刚要开口说话,就远远地被一个女声打断。 “泠然,你终于好了!” 第十一章 风平浪静 声音豪爽轻快,循声望去,是朱简兮!身旁还有一只无尾白猫。 她快步走来,紧紧与我相拥,声音激动:“太好了!太好了!” 何云忧走上前分开我们:“皇上!你怎么会有空的?” “皇上。”我看看二人,不解问道。 朱简兮推开何云忧,有些难为情:“皇帝老儿死了,现在我是新皇。” 我一时间错愕不已,心中五味陈杂,是仇人已死的痛快?是没能亲手杀了仇人的不甘?还是欲报仇却自己先死的委屈?……都不是,却又都是。这些情感像五色绳一样紧紧勒着心脏,我久久喘不上气来。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凝于下巴尖,滴到手背。“嗒”的一声,我惊醒了,擦着泪道:“谢谢你。” “你谢她干什么?是阿永杀了那狗皇帝。”何云忧忍不住插嘴,见我不解,他介绍道:“江之永——以茹妹妹的青梅竹马,她应该给你说过吧?” 永……秋以茹的确提过“永哥哥”,应该是同一个人。我点点头。 “对了,”我想起刚才的话茬,问朱简兮,“简兮姐,你身为皇帝,离开皇宫到这里,那天下事务怎么办?” “我任命了几个值得信任的大臣帮忙打理,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朱简兮都信任的人,那必定可以托付。我浅笑着:“那就好。” “好了好了!”何云忧打断我,“快上山吧,他们还不知道你活过来了。” “他们?” “就是阿永,以茹妹妹和销大哥。”何云忧说着翻了个白眼,“免得他们再找下来,遇到‘危险’。” 朱简兮听出他话里有话:“危险?什么危险?” “昨天明明已经施过法,修魂梳却掉到了水里,我想连夜找,可他们偏说有危险不愿意,三个人又回到山顶,说是今天再找。”何云忧不屑道。 朱简兮义正辞严:“为了自己,连朋友的死活都不管?算得什么人!” 听他们说话,我也不便插嘴,于是默默不语。 小尾巴道:“就是!多亏云云姐夫,拉着我找了泠然姐姐一夜,终于发现了。” 朱简兮刚才还发着怒,这会儿却憋笑:“云云……姐夫?”她蹲下来,拍拍它的小脑袋,“小尾巴,机灵啊!这你都发现了。” 见朱简兮与别的猫亲近,无尾猫走到她跟前,用肉爪爪踩她的脚,酸酸道:“我也很机灵的。” “是是是,你也机灵。”朱简兮欲抱它,谁知它却傲娇地走开,口中念念有词:“这么多天,你知道别的猫有名字,却不给我取名,天天叫我‘猫’,我怎么不叫你‘人’呀。一点都不爱我,坏简兮,臭姐姐……” “你敢骂我。给我站住!” “就不!你来追我呀!” 何云忧看着她们追逐的身影,笑了:“想不到那恶猫的变化挺大。简兮姐真有本事。” “简兮姐救了它一命,这算是赖上她了。” 何云忧故作惊讶:“不得了,它那小暴脾气还会让别人救?” 我有些内疚:“它被我伤得太重,又遇到了豹子,才无法……” “那是它活该,杀了那么多人,用豹子吓死它,小惩大诫。” “说是这么说,”我看着他的眸子,“但它本性不坏,只是缺少关怀。” 他摸摸我的额头:“没病啊,你说什么胡话。杀人吃人叫本性不坏?” “但它为什么不杀以茹?而是借她的身体杀别人?它完全可以用对付客栈老板的一套对付所有人。” 他想了想道:“这么细推起来,的确不对劲。客栈老板刚见到猫就惨死,而以茹却能养猫,虽深受其害却不死,都是正月晦日而生,如此区别对待……” 突然,他拍了下脑袋:“会不会是他们对猫的态度不同?那日我听到了老板赶猫的声音。” “这就对了。这个猫是为了证明自己比人类强大,才做了错事。而我们一旦关心它,它心里的冰就会融化。” “怪不得……” 远处,猫已经被朱简兮掐在手里,拼命想用爪子踹她的脸,可惜腿太短,根本够不着,它气极了:“名字,快点,愚蠢的人类。” 朱简兮好笑地反问:“你这是求我?信不信我扔了你?” “你这是威胁我?信不信我吃了你?”猫气鼓鼓的。 朱简兮挑衅地把手抵到它的嘴前:“来来,咬一口试试!” “哼,”猫别过脸,“我要名字!” “我左不过叫了人家一声,你就这么吃醋,那你叫‘小醋王’好了。” “我不要,难听死了!” “爱要不要。”说着,朱简兮把猫扔到地上。 “好了好了!”何云忧喊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上山吧——走阳面那条路。” 山顶上的三个人为了尽早下山,天不亮就已经出发,走的也是阳面小路,预备到了山脚再绕山寻找溪流。 太阳渐渐升至高空,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消融了露珠,逼出了汗水。众却只是急急走着,紧张不已。 而某人上山时却悠闲自在,话多不已。 “泠然,你累不累?歇歇吧。” “泠然泠然,太阳这么毒,渴了吧,我给你摘点野果?” “我跟你说,野果里最好吃的就数三月泡了,甜中带酸,光想想就流口水了……” “其实,地枇杷也好吃,就是……” 他沉浸在说话的乐趣中,没注意到我突然停了下来,一下撞到我背上,眼看要摔倒,慌乱中抓抱着我,把我带着趔趄了几步。 朱简兮左手右手各抱一只猫,蹲到一个阴凉处,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吓死我了……”他不仅没意识到抱了我,还抱得更紧,使劲把脸往我头发上贴,“我差点要滚落山崖了。” 我心下一紧,泛起波澜,但还是微皱着眉:“我倒希望不是‘差点’。”然后攥紧拳头,用胳膊肘顶开他。 他这才意识到我们的距离,连连低头道歉,抬头时却发现我已经走远。刚想喊我,背后就挨了一拳。只听朱简兮耳语道:“加把劲,姐知道你行。”然后推推他,大笑着走了,后面紧紧跟着两只小猫。 何云忧哭笑不得,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人已经走远:“喂——你们等等我!” 隅中将尽,我们到达了山腰,原本很窄的山道豁然开朗,向山体内扩,形成一方平地,有个篱笆宅院静置于此。 再见故宅,何云忧登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这就是魁杓仙人的故居。” 山下,何云忧讲过我复活的过程,自然也提到了他。我很感激这没错,但不知为何,我替魁杓仙人感到不值,甚至觉得他愚蠢。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救一个陌生人。 山上远远传来一些人的对话。 “累死我了,不走了不走了!”销其雷的声音,听着有些不耐烦。 “销大哥……”是秋以茹颤颤的哭腔。 “烦死了,你这女人怎么就会哭……” “销大哥!茹儿只是担心,请你别再说她了!”是江之永含着怒意打断的声音。 “不知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人又死不了。” “销大哥!” “好,走!走!” 声音渐渐近了,我们转过去,面向他们。 “泠然——”秋以茹最先看到我,跑过来就将我紧拥,她破涕为笑:“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销其雷也高兴地喊:“你怎么活了啊!”乍一听,好像不愿意让我活似的。于是,我身后的何云忧阴沉着脸慢慢走过去,小尾巴更是二话没说扑到他脸上。朱简兮倒是镇定,只狠狠踩住他的脚,碾来碾去。 销其雷大声呼救,忙一把拉住旁边江之永的袖子,而江之永轻轻地拿下他的手,笑了笑走过去。 秋以茹见他走来,忙拉着她的手向我介绍道:“泠然,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永哥哥——永哥哥,这就是泠然。” 他拱手行礼:“在下江之永,多谢墨姑娘救命之恩。” 我还礼:“不敢,侥幸驱妖而已。” 那边传来惨叫声,只见将近七尺的英俊男儿被一猫二人死死控制住。朱简兮在背后别着他的胳膊,何云忧生生将他的一条腿扳过头顶,小尾巴趴在他头上用小爪子拼命扯他的嘴。场面及其滑稽。 销其雷十分有诚意的求饶:“错了错了错了……放手放手……我道歉还不行吗!” 他们放开了他,他跨步而来:“恭喜您老没死成!”说完还笑了笑。 闻声,他们几个又冲上来,我挡住了,回头再看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俨然另一个何云忧……算了,计较无益,我正色道:“我谢谢你。” 小醋王此时在房顶上悠闲地舔着爪子,幽幽道:“一群白痴,我先走了。” “你才是白痴!你凭什么骂人!”小尾巴最先跳起。 小醋王轻盈一跃,优雅落地,高昂头颅:“哼,不跟磨蹭蛋们说话。” “恶猫!你说谁磨蹭?” “雪灵,你想死吗?” “小醋王,你给我站住!” 几个脾气暴躁的“磨蹭蛋”追着它就往山上跑,而剩下的“磨蹭蛋”们相视一笑,快步赶上。 打打闹闹地就到了山顶,几个时辰的上山路,竟没觉出一点劳累。但猛一坐到松软的草地上,累意就席卷而来。 夕阳西下,将云泡进赤色的染缸,使其红得发艳。远远看上去,又像是红色的瀑布,飞泻山间,奔腾入海。 秋以茹不禁感慨:“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这是唐代杜甫所写《羌村》的首句,当真是应景。然而谁又听不出她是触景生情。眼下虽不是兵荒马乱之际,却是家离亲散之时,与诗圣的情况正好相反,心情倒是大同小异。 我想了想,劝道:“‘无思百忧,不出于颎(jiong)。’忧心事只会徒增烦恼,越想越心绪不明,别再想了。” 秋以茹看看我,又低下头去,趁人不注意,拭去眼角的泪花。 “茹儿,”江之永温柔道,“‘泛泛杨舟,载沉载浮。’虽然亲人不在,但至少我们可以同舟共济。” 销其雷道:“‘矧(shěn)伊人矣,不求友生?’就算你没他,也有我们这些重友情的朋友。” 何云忧一脸困惑:“你们好端端的对什么诗啊。” 朱简兮道:“不懂了吧,这叫文人雅兴。走走,我们两个粗人打点野味去。” 两人边走边说。 “皇上……为民打猎?” “没听说过‘民贵君轻’吗?” “自然听过,亚圣孟子说的!厉害吧?” 朱简兮无不敷衍:“厉害……” 很快,日落月升,繁星点点。我们生了火,烤着朱简兮和何云忧打的兔子。随着“噼啪”声,空气中很快弥漫着浓郁的肉香,众人巴巴地望着眼前焦黄发亮的兔肉,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 “应该可以了。”我看了看道。话音未落,饿了一天的众人都狼吞虎咽开来。 吃过晚饭,我们坐到一块高地上,望月谈心。不知是谁挑起的话头,说字如其人,人如其名。 “这我倒同意,”江之永率先发话,“以茹的名字就有温柔善良之意,人也是如此。” 秋以茹脸色微红,娇嗔道:“永哥哥。”接着话锋一转,“永哥哥也是如江水一般宽广仁厚呢。” “哈哈哈……”何云忧忽然想起了什么,拍着销其雷的腿大笑,“怪不得你天天咋咋呼呼的,雷——而且脸比被闪电照了还白……哈哈……” “你就很好吗?”销其雷鄙夷道,“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说着抽开腿,何云忧重心不稳,脑袋撞了地。 朱简兮忍着笑:“骂得好!”接着说,“我的名是爹起的,即战鼓敲起的声音,我也确实喜欢打仗。” 那我的名字呢?泠然……轻快的样子,但仅限于儿时…… 何云忧揉揉头指着我,做贼般道:“不对,泠然不是。” 恍若一声令下,众人都看向我。 “泠然沉稳耿直,名不副实呐。”声音虽小,我仍听到了,淡淡一笑,就起身回房。 房子不大,我们几个勉强住得下。 突然,强烈的熟悉感迎面扑来,我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来过这儿! 第十二章 恍然若梦 十五年前 红槭山顶,一夫一妻在此建宅,夫君叫墨不循,夫人叫离淑。 正是深冬,槭树叶子悉数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雪如柳絮般轻盈飞扬,才下了半晌,就已然成了棉被,铺盖住万物。山间一片静谧。 山顶上那座精致典雅的房子内,怀了孕的离淑在窗边看着雪景,而墨不循在椅上看着离淑,含情脉脉。 离淑略带忧虑:“不循,约定的期限已到,他真的会来吗?” “放心淑儿,”墨不循走过来,环抱住她,手轻轻抚着她的肚子,“即使他来,也断断拿不到梳子,因为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和孩子的。” “可是你这样做到底是失了诚信。” “失信又如何?修魂梳一旦离开,你就会魂飞魄散!”墨不循激动起来,但很快又柔下声调,“淑儿,我宁负天下人,也不会负你!” “不循……” 二人相视一笑,缠绵缱绻,久久依偎。 午饭后,雪停了,墨不循扫开一片空地,在房外练剑,而离淑在房内午休。 倏尔,疾风呼啸,树枝像发疯的蛇四处乱撞。天边乌云密布,宛如千军万马般滚滚而来,霎时间压作一团,泼墨似的将天地浸入黑暗。墨不循转身收剑,愁眉不展:“他,终究是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高约一丈的神兽就“轰”地站在在眼前,状如狐,背生角,是乘黄!再往上看,一男子端坐于两角之间,面白如玉,神色慵懒。 “老墨,我来取我的东西。”他开门见山,语气随意,“准备好了吗?” “你要的那可是修魂梳。”墨不循沉沉道,“你知道要走它意味着什么。” 男子眉头一挑:“十年前的君子之约你忘了?”说着,长袖一甩,飞身落地,眼含愠色,“我救了你,是你信誓旦旦要拿修魂梳相谢,如今,娶了媳妇,忘了恩人?” “正是因为淑儿,我才更不能给你。”墨不循坚定道。 “你少给我装什么伉俪情深!”男子盯着他,“一句话,给是不给?” “我不会给。”墨不循垂眸,又像是对自己说道,“淑儿去年才嫁与我,当得知她是借梳生还、倚梳而生时,我就料到了今天的对峙局面。” “你不给?”他火冒三丈,一把掐住墨不循的脖子,“我儿丧命,婳儿为他输尽仙力魂飞魄散,却仅仅锁住他的魂魄。如今我一为妻儿,二为约定,情理极合!” 墨不循一把打开他的手:“你妻儿已死,我妻儿却生,以生换死,耻笑于天下!” “天下?”男子冷笑,比朔风冷冽数倍,“那又何惧?就算天下要灭我,我也甘心!” 墨不循拿利剑直指前人,横眉冷对:“巧了,我也如此想法。”说罢,剑光一闪,携带着锐利的剑气,向对方横冲而去。 男子嘴角上扬,飞身一跃,轻松避过。转身之间,斜手一掌,玉白的光芒瞬时劈来,墨不循用剑来挡,力加两成,方咬牙抵挡下来。 男子大笑:“小小谪仙,妄想斗过我?你最好……”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墨不循持剑正冲面门而来!他也不惊,轻轻偏转身体再次避过,墨不循却被剑气带至身后,男子顺势又拍一掌,墨不循向前一翻就倒了地。 倒地之后,他剑尖插地,找回重心,翻身跃起,借着跳跃之力,又一记剑气汹汹射来,男子跨步走来,手向前伸,空抓一下,那剑气便乖乖收入掌心。男子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乘黄,乘黄应了眼神,缩得如狐狸般大小便遁去。 男子幽幽道:“我无心与你打斗,你若实在不想交出东西,我便直接拿了你的命,你也不用……”他说着,将掌心刚收的剑气猛然打出,“如此痛苦。” 墨不循登时命就被打没了半条,呕出一大摊血,他咬牙瞪眼道:“别废话,我就算只剩下尸体,也必然阻绊于你。” “不自量力!”男子眉头一皱,转身就朝屋子走去。墨不循死死拉住他的下裙,他抬起一只脚,用尽全力踹向墨不循的脊背。墨不循只觉得背上有千斤重的巨锤砸下,骨头瞬间碎裂,但他就是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 “啊——”离淑的声音从房里传出,墨不循心下一紧,全身愤怒地颤抖:“欺人太甚!”接着挣扎着爬起,而他刚一松手,就被狠狠踢开。 房间里,离淑被打斗的声音吵醒后,正准备下床,就看见屋子里闯入一头狐狸大小的乘黄,虎视眈眈,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于是被吓得大叫。乘黄一步步逼上,利爪与地面碰撞出刺耳的声音。 离淑虽是青鱼妖族,法力高强,但面对白民国的神兽,确实无力招架,又加上即将临盆,法术更是减少一半。所以,她只紧紧盯着乘黄,却不敢轻易出手。 可乘黄向前走了两步立即迎面扑上来,爪子更是直勾她头上的修魂梳!离淑自然知道它的目的,身体一仰,爪子只勾断了一绺头发。见东西没到手,它又扑来,情急之下,离淑用法术阻挡,但乘黄力气过大,只消一会,她的额头上就布满了一层汗珠。 此时,男子跨进来,抬手就是一掌,离淑立刻撞到了墙上。 “疼……”离淑脸色苍白,浑身抽搐。而男子想着,自己的力道并不大,何至于到达这种地步,难道她要…… “我要生了——”离淑汗如雨下,痛苦不堪,身子蜷缩得更厉害,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嵌在肉里。 外面,墨不循已挣扎着进了屋,唇色发白,血布全身,却毫不在意,只凝望着夫人一人,喃喃不止:“淑儿……淑儿!别怕,别怕……” 男子紧锁眉头,此时是夺梳子的最佳时期。但一旦抢走梳子,别说孩子,大人性命都不会保。他是经历过丧妻失子之痛的人,知道那是怎样的感受,他不想让人再尝。然而十年的等待,如今梳子唾手可得,他又怎会甘心就此离去。 是以他几度扬手,最终骑乘黄而去。 离淑疼得几度昏厥过去,墨不循一直在旁陪伴。 终于,孩子诞生了! 然而,孩子没有啼哭,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是个死胎。 离淑失声痛哭,自己的女儿啊,还没看看这个世界就……她突然想到了修魂梳,从发上拔下,本就凌乱的头发此时更如被风吹乱的鸟羽。 墨不循按下夫人的手,泪水横流:“不可!孩子还能再有,你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要救她……我要救我的孩子……”她双目无神,坠下一颗又一颗泪珠,又紧紧抓住夫君的手,“帮我,帮孩子!不循!不循……” 墨不循最终点了头。 “水为引,梳为药,魂魄聚,死复生——”离淑拼劲最后一口力气喊出此句,再也没了声音。倒地后,身体渐渐虚无,最终化为一条浑身渗血的青鱼。 “哇——”孩子原本已冰凉的身体渐渐暖起来,小脸也红润了。顾不得悲伤,墨不循便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装于竹篮,又用血书包了修魂梳,塞进襁褓中,用所剩不多的力气爬到溪边。 “泠然善也,泠然一生……去吧。”而后猛然一推,竹篮落入水中。孩子被溅起的冰凉溪水吓到,哇哇大哭。 听着孩子的哭声,墨不循笑了,至少……女儿可以活下去。渐渐,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四散成烟,任风吹去。耳边还回响着自己的誓言:“妖又怎样?为了淑儿,我就是被贬下凡,就是烟消云散,也值得!” 是的,值得…… 山脚下瀑布旁,几个女子在浣洗衣裳,虽手冻得通红,可脸上却笑得开心。 “咱们红槭山就是灵,这都寒冬腊月了,水还是不结冰。” “可不嘛,先祖靠它,后辈们也得靠它呢。” “说到后辈。诶?玖娘,你说这水会不会冲下个孩子啊?” 玖娘脸一红没有说话,自己与夫君成亲已将近八年,却迟迟无子,红槭村里人人都知,幸好民风淳朴,即使像刚刚的玩笑,也都是善意的。 忽然,“噗通”一声,瀑布冲落一个竹篮,起先众人倒没觉得什么不对,直到听到了水声中混杂的啼哭声,她们才惊慌不已。 “水里有个孩子!水里有个孩子!” 玖娘第一个冲上去,像怕被谁抢了似的抱回家,又喊来夫君,两个人欢喜得不得了。 “血书?她叫……墨、泠、然?” “还有把红木梳。” “是修魂梳,血书里提到了。” …… 已经入秋,蟋蟀还是鸣叫不已,我被梦惊醒了,梦境已散,耳边却充斥着它们的聒噪。无意间看向窗口,似乎有人匆忙走过。 “谁?” 无人应答。正是深夜,也许,看错了。 看着小尾巴在身旁睡得正香,忍不住摸上去,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水。我不禁皱了眉头,那个婴儿,也叫墨泠然? 还是……我就是她? 如果是梦,细究无益。 但是……那种感觉明明是亲身历经过,恍然若梦。 “泠然姐姐?”小尾巴睡眼惺忪,“你怎么不睡了?” 我看着它笑道:“有些睡不着,你继续睡,我出去走走。” “好吧。” 我蹑手蹑脚走出房门,悄悄关门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肩上。 背后幽幽道:“墨姑娘也睡不着吗?” 是销其雷的声音。 我点点头,径直走到望月的高地上坐下。 “你梦到了什么?”他开口直言,见我满腹狐疑,又笑道,“我就是因为梦才睡不着的。” 我望着朦胧的月,不说话。 他也看着月亮:“我梦到了妻儿,哭着让我救他们。我难受,就再也睡不着了。” 内心被触动,想不到平常大大咧咧的销其雷,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我开口道:“我也梦到了家人,只不过……” “我知道。”他站起来,“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哪有活的尽善尽美的?” “那白民国的人呢?”我不假思索道。 他撇撇嘴:“你想去啊?” 说不上想,但早已应允的事就该履行,况且,梦中的男子就是白民国的人,至少要问个清楚。想的很多,但我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嗤笑道:“都说是极乐之地,可极乐净土不就只有西天吗?”他笑得更厉害了:“就是死了呗!” 我叹了口气:“对啊,世人都惧死,可殊不知死亡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解脱,代表着无忧。” “诶,是这个理儿!”销其雷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这个小丫头,少年老成啊!我叫你‘老墨’成吗?” 老墨……梦中的……老墨……我一时间失了神。 “有天我叫你‘老墨’,何老弟还不愿意,如今看来,非叫不可啦!” 我不置可否,只跟着他笑了。 第十三章 北途初战 次日,旭日东升,朝霞绚丽。都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如今朝霞不仅有,且灿烂到恨不能染尽天下奇色。我们因此便更不敢贸然下山。 果然,不到下午,雨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就这样连绵了七八日后,天才彻底放晴。在这几天里,我们着重讨论了白民国一事,大家都纷纷同意到那里一游。 至于能否打败护国神兽乘黄,销其雷的原话是:“老墨呀,你放你的心吧!魁杓仙人上万年的法力都在你体内,可不是吹着玩的。” 我起初有些不信,毕竟复生后,发现除了衣服莫名其妙被换了,自己与之前并无二异,但看到他一脸的真诚,最后也就信了。 是日,天高云远,除了气温有些转凉外,天气极好。我们早早出发,到山脚时日昳已尽。 离屠村已有一月多,红槭村的惨象终究是淡了。出村之际,我再望了它最后一眼,内心一阵酸楚,鼻子更是酸疼,眼眶不知道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为了不让泪溢出,我赶紧仰头望天。天上,透过泪水,模模糊糊看到几只大雁飞过。 突然肩头一片温暖,扭头一看,何云忧单手环抱住了我。他低下头,有些忧虑地凝视着我:“泠然,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 接下来的路,一起…… 微风拂过,发丝飞舞。我的心里也像是被吹动了,似波浪起伏。耳根有些发烫,双手无措。他趁机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双手,毫不保留地将温度传给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任他将手举到嘴边…… 一瞬间,我觉得眼前的人,值得依赖一辈子。 然而理智迅速战胜了情感,我迅速反手转身,将他的两条胳膊双双别在身后,语气不善道:“何云忧,自重。” 一旁,“噗嗤”的笑声此起彼伏,循声望去,是看热闹的几人。 何云忧疼得呲牙咧嘴:“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而后扭头向我哀求道,“泠然,错了错了,放手吧,真疼!” 听到此句,众人更是笑得拢不上嘴,再看两只小猫,已经在地上捂着肚子打起滚来。 “别笑了,”我红着脸放开他,咳了两声,严肃道,“方圆十几里内都没有客栈,我们人多,没办法将就,快些走吧,争取在天黑前落脚。” 众人认同,收了笑就加快脚步。 销其雷跨步上来,连连拍着何云忧,“厉害厉害,何老弟,自愧不如!” 何云忧推开他,翻了个白眼。自己不过就安慰一下她,她怎么就生气了呢,对,一定是人多她不好意思。下次一定忍住、忍住,至少人少了再动手……不不,有歧义啊。嗯,还是保持距离,这一次是想亲手,下一次指不定就亲哪了。她……不会不原谅我吧?不,我这么好,她会原谅的! 想到这,他笑了。 一旁的江之永和秋以茹悄悄拉上手,也各自笑了。 朱简兮则抱了两只猫,神神秘秘地说着什么。 小尾巴是最开心的,张口就言:“简兮姐姐,我就说泠然姐姐不喜欢云云姐夫吧……”一记爪子敲在头上,话音戛然而止。 小醋王嫌弃地甩了甩有些痛的爪子,不屑道:“那你还叫他姐夫?” “你知道什么是欲擒故纵吗?”小尾巴拿疼了的那块地方蹭蹭朱简兮,比它还不屑。 朱简兮来了兴趣:“小家伙,这么说,你也对泠然有非分之想?” “你趁早放弃吧!”小醋王道,“你一个妖物还想娶人?” 小尾巴立刻就不服气了:“你不就是妖吗?你敢说你不想娶你的救命恩人?” “我要幻化也是幻化成原来主人那样的仙女,怎么娶人啊?”小醋王嘟着嘴。 “好啊你!”朱简兮用威胁的语气对小醋王道,“还惦记着以前的主人!” 小醋王闻此,却丝毫没有服软的迹象,反而喋喋不休起来:“为什么不能惦记?翡婳仙子是全世界最好看、最温柔、最宽容的主人了——哎呦!”它发现自己突然被摔到了地上,疼倒不疼,是被吓叫的。 朱简兮哼了一声,抱着小尾巴走了。 小醋王追上去:“还叫我小醋王,你才是醋王呢!” 不知不觉,太阳西移。路过一片密林后,道路宽广,四周多砾石。一阵黄烟突然从眼前飘过,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不见了。 我拦住众人:“刚刚你们可看到了一阵黄烟?”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摆手。 是我多疑了?可那阵黄烟着实蹊跷,此时无风,烟绝非黄土,我应该没有看错。但见众人肯定,我也就没有多问。 过了一会,路边突然出现了一幢豪华的客栈,四尺长的牌匾上漆着朱红的大字:山灵客栈。 秋以茹轻快地笑了:“还以为真要露宿街头了,我们快进去吧!” 江之永点头,拉着她的手就要进去。 “等一下!”我疑虑道,“此地偏僻,说是荒郊野岭也不为过,往来客人必定稀少。而客栈却装横华丽,甚至大红灯笼都是崭新的……” 江之永放开秋以茹的手,想了想道:“墨姑娘的意思是,这家店来路不正?” 朱简兮笑道:“你们什么时候比我还多疑?” “就是,什么来路不正!”销其雷抢着道,“可能店主在别处挣了大钱……” “我不觉得。”何云忧道,“谁会尽做赔本买卖?” 秋以茹道:“万一这个店主乐善好施呢?” 说话间,两只小猫已不见踪影。 “它们呢?”我发现后,紧张道。 销其雷仍是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态:“肯定进去了呗,你没闻见饭菜味啊?” 空气中确实氤氲着饭菜的香气,细细嗅嗅,发现有鱼有肉,丰盛不已。但我没心情品,只抬脚迈了进去,众人随我而进。 屋内冷清,却听得桌后有人温声细语道:“慢点慢点,猫咪们,真乖。” 走近一看,是个大约不惑之年的妇女,身着黄衣,体态微胖,蹲在两只猫的面前,手托着食盆。虽然语气中对它们极为喜欢,可脸上却没一点笑容。 何云忧见到妇女喂猫,觉得她一定是个心善之人,于是警惕心刹那间烟消云散,笑着说:“老板娘,六间上房!” 妇女抬头,仍冷着脸,而话音却含着笑:“好!六间上房。”说着,起身去登记。 何云忧皱皱眉:“都说皮笑肉不笑,她却……奇怪了。” 他的声音很小,但我因离得最近听到了,是以又打量了这妇女几眼。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她偷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那个眼神乍一看没什么,然而一番思忖后,竟有些心里发毛。那个眼神背后,仿佛有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脸上写满了“觊觎”二字。 她想要什么? 她登记完毕,殷勤地引我们上楼,我止住她,笑道:“不忙,我们先在楼下吃饭。”顺便,商量一下计策。 “哟,瞧我,客官风尘仆仆,怎能不吃饭呢,正好后厨做了一些,我这就去拿!”她虽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环顾了一周,眼睛停在了秋以茹的脸上。目光炽热,盯得秋以茹都不好意思了。 秋以茹道:“老板娘,您……” 老板娘这才收回目光,像是在掩饰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天生丽质,秀色可餐。” 这话若风流才子嘴里说出,倒没什么,但一个妇人说出如此不着调的话,听上去极为奇怪。 但秋以茹不觉,欠身道谢:“老板娘谬赞了。” “老板娘!先上点热水呗!”销其雷已经入座了。闻声,我们几个都围坐桌前。 趁着老板娘进去,我小声地说了我的疑惑。 “所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我道。 众人都低头沉思,顷刻,江之永似乎想到了妙计,笑道:“我们不如这样……” “水来了——”妇人端水而来,江之永无奈地住了嘴。 妇人给旁人倒水时,一直偷偷地看着秋以茹。等到了给秋以茹倒水时,就不是偷看了,只见她的眼睛发直,像是粘在了她的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水已经溢了出来。 “啊——”水顺着桌子流到了秋以茹放在腿上的双手,她登时被烫得跳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妇人放下水壶就要捧着秋以茹的手看,谁知却被江之永抢了先。 江之永心疼得几乎要哭了,抓过秋以茹的手就吹起来,轻柔得像在呵护两片羽毛。 妇人内疚道:“都怪我跑了神,烫了姑娘的纤纤玉指。我还是给你们端饭菜去吧。”这么说着,扭头就走,转身的瞬间,对着江之永咧开了嘴角。 很快,饭菜都上来了,但我们忌惮菜里有毒,迟迟没有动筷。妇人见我们不吃,打趣道:“诸位莫不是怕菜里加了料儿?” “那倒没有!”何云忧摆摆手,略有些心虚。 妇人却道:“若各位不嫌弃,我头一个吃,怎样?”见我们不答,她又道,“你们不说话,就当是允许了?” 于是,她拿起一只碗,从饭盆里盛了些许饭,又把每道菜都夹了一点进去,当着我们的面,眼睛都没眨一下地吃完了。 她擦擦嘴:“味道不错,客官尽情享用。”接着又瞟了一眼秋以茹,走回了柜台,一直坐着。 我们见妇人吃了饭菜,又不做任何解毒措施,内心疑虑消了大半,加上早已饥肠辘辘,便都着筷吃起来。 吃过后,江之永拉着秋以茹就要上楼,可刚站起就一阵眩晕,晃了两晃竟晕了过去,秋以茹被他带倒,刚想询问,却也晕了。 “你们怎么了?”所有人都站起来,结果又同一时间晕过去,而看那两只猫,更是早已经肚皮朝天。 “中计了吧。”妇人的笑声似乎从地狱而来,她冷眼看着地上躺着的几个人。 她慢慢走过来,周身散出一阵黄烟,弥漫开来,黄烟消失之际,她竟瞬间化为了一个怪物!只见它通体紫黑,黄发飞起,眼睛赤红,獠牙金黄,利爪高举,粗尾长扬。它大吼一声,房子瞬间化为虚无,飘散如烟。 “哈哈哈哈哈……”它冲着江之永大笑。须臾,江之永像饮了毒,浑身抽搐,七窍流血。 “蒙汗药,只会放倒你们人。”它走到秋以茹面前,毫不掩饰的色意从眼睛里喷射而出,“而这个小美人儿,就归我了!”说着,就要把秋以茹带走。 可手刚一伸出,就被牢牢冻住! 它怒不可遏,狠狠握爪,冰瞬间崩裂,四处弹开。 它目若滴血:“谁?” “我!”我站在它后面,答道。 回想刚才,我实在不放心,便存了心眼,吃饭时看上去是将饭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其实是一筷一筷扒拉到地下。 “黄父鬼!”我厉声道,“久仰大名!” “你怎么知道我……” “喜爱黄色、善变形状、好女色、自称‘山灵’,冲不喜欢的人大笑,此人不死即残。”我步步紧逼,义愤填膺,“你表现得如此明显,我为何看不出?” 黄父鬼二话没说,扯嘴露出黄牙就要冲我大笑,我飞踢一脚,正中一颗獠牙。獠牙“咔”一声折断飞出,它本人也被撞飞两丈。 它震惊不已,此丫头深藏不露,不好招惹,还是速速逃走为妙。这么想着,伸爪就要抱秋以茹。与此同时我一掌打去,红色的光芒直逼黄父鬼的面门,它收爪就挡,可惜敌不过,顷刻间就被打飞。 挣扎着爬起后,它又想故技重施。我自然没给它机会,又是一掌,劈得它当场气绝而亡。 不过三招而已,它就……死了? 它的身体渐渐布满裂纹,从中透出白色的光芒,片刻之间就包裹住了整个身体。也就是那个片刻,光芒消失,黄父鬼也消失了。 “老墨……干得漂亮!”销其雷醒了,使劲晃着脑袋,“幸好吃饭吃得少。” 我没顾得上理他,就直奔江之永而去,江之永已经不再动弹。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竟然……没气了! “销大哥,他死了!” 第十四章 新流又汇 “死了?”销其雷爬起来,踉跄了几步,“我看看!” 我后退一步,他蹲下探探鼻息,又把把脉,最后摇着头站起来:“是死了。” 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毕竟是一个朋友,也是一个生命,说没就没了?“这才刚出发……”我使劲咬牙,为的是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有了! 修魂梳!修魂梳可以救人!我伸手就拿。 “哎哎哎——”销其雷连忙抓住我的手,“别冲动啊!用修魂梳救人,说白了就是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怪不得……魁杓仙人和梦中人都…… 我看着他:“那你说怎么办?” 他哈哈大笑:“不怎么办——”见我刚要开口,他又抢着说道:“开个玩笑而已,他活着呢!” “可他的鼻息……” “但他的脉搏还有!”他扔下我的手,“只剩一口气,你当然探不到啦。” 我追问道:“如何施救?” “找个觋呀巫呀的,驱一驱邪气不就成了?”他撇撇嘴。 “去哪找?” “别慌,这荒郊野岭的——你绝对找不到。” “所以呢?”我有些厌烦他无所谓的态度,语气夹杂着几丝怒意。 “看看看,恼了。”他像看笑话一样指指我,然后坐到地上,“我不开心了,你求我,我就说。” 我压着声音:“销其雷!不正经也要有个度,现在朋友危在旦夕,你能不能放下你玩世不恭的态度。” “怎样!你态度就好了?乖张精,偏执怪……” “你……”我飞手一个冰块,就弹到他嘴里,他瞬间不吭声了,只用手卡着嗓子,“啊啊”叫着,脸憋得紫红,看样子是被噎住了,且情况严重。 见状,我立刻挥手,冰化为气,他打了个嗝就排出了。 “谢谢谢谢,我还以为我要噎死了……” 我冷冷打断:“还想试试吗?” “你威胁我?” “是。” “我……”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我瞪着的眼睛,气势一下就蔫了,但还嘴硬,“简单啊,你给他输五十分之一的功力就行了。” 这么容易,那你还废话那么多! 我狠狠斜了他一眼,转身救人。 我把江之永扶起,盘腿坐于他身后,凝神运气,力聚掌心,伸手输出红色的光芒。虽说是第一次运功救人,但是轻车熟路,自然得很。 片刻之后,其他人醒了,睁眼看到周围的一切时,个个呆若木鸡。还是秋以茹最先反应过来——她看见了气息奄奄的江之永。 “永哥哥!”她叫着就要扑上来。 “你给我回来!”销其雷反应及时,一把把她拉回去,“你知不知道老墨在运功?走火入魔了你担得起吗?” “我……”秋以茹泪眼婆娑,她这才发现江之永背后的我。 何云忧不说话,紧紧握着拳头,手心里都是汗。 所需功力已经悉数输到江之永体内,我收手轻语:“好了。”收手的同时,他还未醒,是以顺势倒在我的怀里。刚要把他扶好,眼前就闯来两个人,何云忧和秋以茹。 何云忧一边愉快地道“阿永没事太好了太好了”,一边嫌弃地将他从我身旁推远,谁料用力过猛,江之永直直向前倒去,秋以茹正好趁机接抱住了他。 “泠然,没受伤吧?”何云忧拉拉我的胳膊,拽拽我的衣服,“怎么没伤啊?” “你希望我有伤?”我收回被他拉着的手。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他小心翼翼道。 听着他的语气,一丝内疚划过心底,我是不是……太冷漠了?想到这,我低语道:“多谢,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拍着胸口,如释重负,忽而又张口道:“对了泠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是这样……”我把前因后果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他恍然大悟:“真是惊险啊!不过现在总算好了!” “谁说好了?”销其雷道,“天黑了,客栈却没了,你们说上哪儿睡觉!” “反正我哪儿都不去,我要一直在这里陪着永哥哥。”秋以茹紧紧抱着江之永,仍在轻轻擦着他脸上的血痕。 销其雷笑了笑,有意说道:“这里?这刚出山,四处也没有遮蔽处,不会有狼吧?” 秋以茹明显被吓得一抖,但还是坚持说:“我不怕,大不了……” “呃……”江之永*了一声,睁开了眼,想撑起身体,却又力不从心。 秋以茹担心道:“永哥哥,你先躺着,等会再起、等会再起。” “难为大家了……”江之永有气无力道。 销其雷指着他道:“你还知道啊你,都不知道我受了多大委屈……谁打我!”他抱头转身,却无人承认。 一旁,何云忧悄悄向我伸着大拇指,我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的手。 销其雷想了想头上又冰又痛的感觉,瞬间明白了,害怕我又来这么一手,语无伦次地岔开话题:“诶?小畜生呢,那两只,还没醒?” 确实没醒,因为吃得多,到现在还流着口水露着肚皮睡觉呢。 江之永吃力道:“我们……还是继续赶路,我能撑住。” “永哥哥,你快别说了,我们等着你。好彻底了再走。”秋以茹急道。 我对江之永道:“以茹说得没错。但凡被黄父鬼笑过,非死即残,你现在虽然已无大碍,但最好不要乱动,我们就在此地凑合一夜。我去拾点柴,点上篝火就不会有野兽靠近。” “我要陪你一起去!”何云忧跳过来。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我也不忍心拒绝,就点点头答应了。 密林里 “泠然。”何云忧边捡柴边说话,“我觉得你真不像个朋友。” 我捡柴的手滞了一下,又恢复如常。虽然我也同意自己作为朋友确有不合格之处,但这话冷不丁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我没接话,留意着他的下句。 “你像个母亲,或者是大姐姐。” 我又捡起一根柴,站直看着他。嗯,他的脸上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笑容,应该没病。可没病说什么胡话?我不理解,也没有问。 “你是不是不信?” 自然不信,我才十五岁,怎么就…… “因为你有责任啊。”他笑着,眼睛里闪着星星,“我们几个人里,你十五岁,我十八岁,以茹妹妹十七岁,阿永十九岁,简兮姐二十岁,销大哥自己没说,但我觉得他最少最少也有三十多岁。” 你倒是记得清。我嗤笑着,换了一处地点,继续拾着。 “诶,你别走啊。”他跃过来,“我的意思是,你年龄最小,却最为成熟,总是想着照顾我们。” “哎哎哎,怎么又走了?你或许不觉得,但我真感觉你比销大哥还像大哥。” “你说,要不我干脆叫你泠哥吧。” …… “你说你总是这样转身不听人讲话,礼貌吗?” 我忍无可忍,一下子站起来,结果头顶却生生撞上他的下巴,因为手里抱着柴,只能任头疼着而不能揉,只能用话反击着而不能打。 “礼貌是给有礼之人留的,像你这样不顾别人厌烦与否,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夸夸其谈、长篇大论的人,说实话,不配以礼相待。”说这话时,我没有丝毫表情。 “我……”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柴拾得差不多了,回去吧。”没等他应答,我就转身离去。 回去后,江之永已经大好,甚至可以走动了。 见我回来,他忙说:“墨姑娘,我没事了,我们还是趁夜走吧。” 我还没回答,就被何云忧抢了话头,他挑眉抱臂,颇有一种狗仗人势的感觉:“‘墨姑娘’?阿永,这样叫恩人,生分了吧?” 江之永踧踖道:“那……我该如何称呼?” 何云忧揽住江之永的脖子,神秘道:“叫‘泠哥’,懂?” 江之永不可思议道:“‘哥’?可这不符合礼数吧?一来墨姑娘身为女子,二来她又年龄最小……” 何云忧笑里藏刀:“哦?不叫?” 江之永配合着:“好的,壮士,我叫。” 趁他们说话期间,我己经生好了火,转身添柴时,只见两个大*在身后憨笑着,齐声大叫:“泠哥好!” 我的眉毛登时抖了三抖。 何云忧!够聪明的啊,知道江之永是有礼之人,他做何事我都不好不答应,于是故意拉着他一起叫我这个。 我有意忽略何云忧,只看着江之永道:“你现在真没事了?” “真的一点事都没了,我们快上路吧。” “不忙,先就地好生休息一夜。我守着。” “你守夜!”何云忧惊讶道,“泠哥,你是不是不把我们男人放眼里?” “不是,”我淡淡道,“我们几个人中只有我会法术,当然我守夜最佳。” “不行!”何云忧急得几乎跳起来,“我来守,有危险第一个喊醒你不就行了?” 我刚要答话,江之永就拱手道:“墨……泠哥,我想我可以……” “哎——你们争个什么?”朱简兮在那边嚷道,“我常年打仗,夜间就没怎么合过眼,我来!” “诶诶诶,都别争了!跟玩似的,”销其雷道,“你们轮流守着不就行了?” “‘你们’?那你呢?”何云忧第一个不同意。 “睡觉喽,有睡觉这么好的差事,当然……谁又打我!” 只见小醋王眯着眼,甩着爪子道:“小点声,吵死了!”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原来在生火之前药劲就已经过了,它们现在只是在睡觉。 小尾巴在小醋王转身后,立刻熊抱住它,照脸就亲,便亲还边念念有词:“夫人……”小醋王一个后腿就踢开它:“好恶心!” 众人笑了。 秋以茹趁此时道:“既然都争着守夜,那大家不如别睡了,我们聊一晚上吧。” “好——” 只有销其雷撇着嘴:“不好!”声音很小,被压住了。 天公作美,月亮虽不圆,却皎洁得很。星星几乎布满了整个天空,像缀在墨蓝色丝绸上的珍珠,璀璨夺目。倏尔,几颗流星划过,更给夜色增添了几分趣味。 夜过三更,众人纷纷睡去,只有我,还强睁着眼。 突然,眼前闪过一个身影! 我一个激灵,立马起身,四下查看,却没有任何踪迹。 难道是我恍惚了? 退回到原位,无意间低头,一个女子的脸在眼前显现!神情悲戚,张嘴就喊:“我冤啊——”声调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我再定睛看时,人脸却消失了,一切如常。 一阵清风吹来,我再无困意,又添了几把柴,就这样挨到了天亮。 快黎明时,朱简兮突然说:“我帮你!” “不用……”我以为她要帮我继续守着,便扭头回答,可话一出口就被我截断咽了下去,因为,朱简兮根本就没有醒! 此时,清脆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在如此幽静的环境中竟显出几分诡异。我警惕地站起转身,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女子甜美地笑着。她梳着精致的垂鬟分肖髻,身着水碧色的齐胸襦裙,款款而来,摇曳生姿。 第十五章 道貌岸然 她挥袖行礼,声音似黄鹂般悦耳,又似潭水般清灵:“姑娘好,请问,白民国怎样走?” 白民国?我不由地再打量了她几眼。相貌颇有倾城之姿,举止言谈超凡脱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如果不是像我们一样遭遇变故亲人尽失,又怎会询问此处? 我回礼道:“白民国在龙鱼之北。” “龙鱼?”她颦眉,脸上更显妩媚多姿,“那又是何处?” “世间极北之地,有龙鱼居处,再向北,就是白民。” “哦,如此啊。多谢。”说罢,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清风又拂,她衣袂飘扬,身影落寞。 “请留步,”我上前几步,“你是一个人去?” “是。” 我想了想,道:“不如与我们同行?我们也要去那里。” “这……”她眼神中闪过惊喜,又转为为难,“不会麻烦你们吧?” “自然不会。倒是你,一个女子上路,会有诸多不便。总之,行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明媚,鸟雀高歌。众人纷纷醒来。 何云忧见到女子,第一个冲上来:“这位妹妹好生漂亮。请问姓甚名谁,芳龄几许啊?” 女子似乎被吓着了,忙往我身后躲。我单手护着她,不悦地问何云忧:“你跟谁学的礼仪?见了女子就往上赶?”说完后,我有些后悔,这些话有点太小家子气了。 “无妨,姑娘莫气。”她换上笑颜,环视众人,道,“小女子年方十六。复姓子桑,单名柔,大家可叫我柔柔。” “好……”何云忧刚想叫出“好听”二字,目光却瞥到我的脸,忙捂住嘴。 我看了看何云忧,把子桑柔拉到一旁,使她背对着他,而后道:“我叫……” “她叫墨泠然,”何云忧跳过来,抢着说道,“我们这一行人的头儿,我们都叫他泠哥。我叫何云忧,她叫朱简兮,她叫秋以茹,他叫江之永,他叫销其雷。”他一口气说了一堆,手像鸡啄米一样快速点着众人。 换做旁人,定会被这种过分的热情弄得尴尬不已。而子桑柔却不,她笑着一一行礼问好。 “我不服!”销其雷嚷嚷,“我才是头儿,老墨不是!” “幼稚。”朱简兮不屑道。说完之后,一直看着子桑柔,眉目之间颇有些心事。直到小醋王大声喝道:“我简兮姐姐才是老大!”朱简兮才回过神来。刚要拍它,它的头上已经挨了一记爪子。 小尾巴用自认为最恶狠狠的方式——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呲着闪亮亮的小尖牙,毫无震慑力地“怒吼”道:“不对!泠然姐姐才是!” 何云忧说我就罢了,小尾巴竟然也说。而且,哪有人硬要别人当老大的,头儿不头儿的关我什么事? “简兮姐姐才是!”小醋王又跟他抬起杠。 “泠然姐姐!” “简兮姐姐!” …… 几个回合后,它们觉得不过瘾,索性扭打起来。 我们都习以为常了,也不管它们,顾自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一路上,何云忧口若悬河。我是真不知道一个人何以健谈到这种地步,不过也庆幸,他谈话的对象终于不是我了,而是——子桑柔。 我走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个人欢笑的样子,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快。转而自嘲地想,何云忧在我耳边高谈阔论时,总是被不耐烦地打断,难怪“另寻新欢”。对比子桑柔,我确实不解风情。 “泠然,”秋以茹在耳边温柔道,“你还好吧?” 我不解道:“好啊。为什么这么问?” 她朝何云忧和子桑柔扬扬下巴,眼神里不无担忧:“他们……” 我笑着打断:“他们这么快就玩熟了,我也挺开心的,总算不用担心柔柔觉得自己不合群了。” 我自认为我说得很真心,可她还是看出了我的强颜欢笑。 “泠然……”她担心地想再说什么,却被江之永打断了,他小声说:“还是让泠然静一静吧。” 又走了一会,小尾巴突然在我脚前一躺,装作无力道:“累死了,泠然姐姐抱抱!” 我无奈地抱起它,戳戳它粉嫩嫩的小鼻子:“骗人呢?这才刚走几步呀?” “不管,要抱。”它嘟着嘴。 旁边小醋王路过,鄙夷道:“切,幼稚。”再一看,朱简兮也正抱着它呢! 小醋王骂完小尾巴就对朱简兮撒娇,声音变得娇滴滴的:“不够不够,我还要摸头头,简兮姐姐。” “你是不是得寸进尺?”朱简兮抬手就要把它扔到地上。“不是不是!我错了。”小醋王委屈巴巴道,却突然感受到头上一阵温暖,朱简兮还是摸了摸它。它感激地回蹭着。 我和小尾巴对视了一眼,笑笑不说话。 “泠然姐姐,你喜欢云云姐夫吗?” “不喜欢,”我脱口而出,“一点儿都不。” “那你喜欢我吗?” “你?”我摸摸它的小脑袋,语气温柔如滴水,“当然了。” “那你嫁给我吧!”它一脸真诚,巴巴地望着我。 我却觉得好笑,逗着它:“行啊,等你幻化成人了,我就嫁给你。” 它兴奋地支棱起耳朵:“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唉,”销其雷慢悠悠地走过,“可惜人妖殊途呀……” “主人夫君你闭嘴!”小尾巴跳到他身上就咬。 朱简兮听到声音回头望望,对怀里的小猫道:“总听它叫销大哥‘主人夫君’,你怎么不叫啊?” “才不!翡婳仙子去世时,他都没救她,算什么夫君。”它撅着嘴说道,说罢又谄笑着,“再说了,我现在的主人不是只有你一个嘛!为了维护你,我更不能叫他夫君了呀。” 朱简兮笑道:“溜须拍马。” 走了半晌,太阳已经升至高空,虽已入秋,阳光仍然毒辣。我们被热得大汗淋漓,忍不住要立即坐下来休息。 此时路上渐渐热闹起来,挑担的、赶马的、坐轿的……各色人等一应俱全。又走了几步,一个简易的茶摊出现了,我们都同意暂时在那里歇歇脚。 “来壶茶!”何云忧喊着,眼睛始终不离子桑柔。子桑柔表面不好意思地笑着,内心却不断地泛着厌恶。 “你先来,柔柔妹妹。”何云忧殷勤地倒茶递上去。 “多谢,何公子。”子桑柔借过茶。 何云忧佯装生气:“还叫我‘何公子’?学学以茹妹妹,叫‘何哥哥’。”说完后憋不住笑了,表情甚是“猥琐”。 我看不下去了,举杯喝茶时,另一只手在桌下弹出冰块,直直飞向他端着茶杯的手上,茶杯一下子打翻,热茶洒了他一身。 “啊——啊——”他滑稽地跳着,不停甩手,“烫死了烫死了……” 销其雷看看我,恍然大悟,捂嘴偷笑,然后落井下石道:“何老弟你伤着了倒没事,别给人家的杯子打坏了!” 朱简兮也笑道:“活该。”无意中看向子桑柔,她笑不出来了。她喃喃:“太像了……” 原来凌晨时刻,她做了个梦,梦中有人向她求救,具体说了什么她记不真切了,只记得自己最后满口答应了那人。细细想想那人的样貌,竟与子桑柔并无二致! 此时,子桑柔朝朱简兮微微一笑,朱简兮慌乱地收回目光,灌了几口茶。 店家见有人被烫了,立刻把毛巾放在凉水里浸湿,拿过来给何云忧敷上,也借机和我们攀谈起来。得知我们要进城,他忙摆手表示不同意。 “为什么?”我们不明所以。 “几位有所不知,这恃阳城里有个县太爷,名叫周膨,相貌和善,人却凶恶,你们初来乍到,恐怕会受他欺负,尤其是……”他却有些犹豫,看看我们几位女子,接着答,“他还强抢民女,不少妙龄女子都被他折磨致死。” 我和朱简兮对视一眼。子桑柔则低着头,一直绞弄着袖子。而秋以茹悄悄拉紧了江之永的手。 “我看你们还是绕路吧,城西密林里有条小道,三天就能过去。” “可我们一天都等不得!”听到要绕过去,子桑柔有些激动,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失礼了,我只是想尽快达到地点。” 店家有些着急:“真不是我危言耸听,你们若都是男子,我提个醒也就罢了,可你们有这么多女子,该如何是好啊?” “啪——”朱简兮怒拍桌子,茶水被震得溢出,“不如何,治治他!” 店家像是吓得不轻:“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啊,最起码小点声。听我一句劝,还是……” “你们为什么不告发他?就这样任由豺狼当道?”朱简兮质问道。 “不是没人告过,可是官官相护……” “别说了,我们这就进去。结账吧。”朱简兮道。 店家既钦佩眼前女子的豪气,又担心她羊入虎口,最后摆摆手道:“算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这茶钱我就不收了,你们还是留着解难吧。” 此时,天上飘来几朵云,遮住了烈阳,投下了阴影。我们道过谢,就起身进城,接着很快找到一家馄饨摊,吃着午饭。 我与朱简兮坐得最近。 朱简兮碰碰我,眼睛瞟了瞟子桑柔:“泠然,你觉得她可疑吗?” 我看看她,不置可否。虽然心中确实有些疑惑。 朱简兮停下筷子:“你可能不信,今早睡醒前,我似乎梦到了她。还答应了要帮她办事。” 怪不得早上朱简兮那样呓语。我问道:“是什么事?” “什么事我倒记不清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点点头,正打算继续吃饭,却发现少了个成员。 我问她:“小醋王呢?” “刚刚我让它回绾洲了,托它拿个东西。” “可这里离绾洲很远,它回来时我们若走了怎么办?” 朱简兮笑了:“泠然,你什么时候脑子同何云忧一样了?它会傻到自己跑吗?当然是附身到快马上了。” “我明白了。那为什么非要现在取?” 她笑而不语。 此时,县衙内,一个小厮跑进来,喜不自胜:“爷、爷,街上来了几个外地人,七个人里有四个人都是女子呢!” 周膨正在房内与几名女子亲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但一听有女子,瞬间来了兴趣,忙问道:“姿色怎样?” “两个爱板着脸的虽说普通,倒也标致,但另两个喜笑的却称得上是绝代佳人,尤其是其中一个身着水碧色襦裙的,那叫一个倾国倾城!” “嗯,”周膨摸着胡子笑道,“去办吧。” 馄饨摊边,我们吃完饭,准备上路,刚走到路上,却听到耳边有马嘶鸣。 “马受惊了,快闪开。” 闻声,我们忙退至一边,明明已经避过去,马却又调头冲来,众人大惊失色。说时迟,那时快,我伸手施法,冻住悬空的马蹄,它这才没有踏伤众人。而马背上的人就惨了,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头破血流。 “你没事吧?”我忙上去扶起他,他却一把抓住我,惊恐大叫:“妖女杀人啦!妖女要杀人啦!” “你……”我想抽手回来,却被他抓得死死的。 “不行,我要报官!”那人无赖道。 “是你故意撞上来……” “泠然!”朱简兮走过来打断我,小声道,“跟他去,这是周膨开始用计了,你先去给他一个教训,小心点。” 我立刻会意,强行把他拽起来:“走!报官!” 有人躲在隐蔽处看着,见状,立刻回去禀报周膨。 “爷!爷!” 周膨急切道:“事成了?” “成了……也没成,不对不对……” 他不耐烦道:“到底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咱本来计划着让人驾马撞上他们,然后跳下来讹人,逼着他们报官,再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结果那妖女施了妖术,他们自己啥事没有,反而咱们的人受伤了,幸好他机灵,拉着她就喊妖女。” “然后呢?” “只弄回来她一人。” “废物!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能一次性办好!” “爷,我们也没想到……对了爷,他们既然是同行的,抓了一人,其他人还愁不上钩吗?”小厮阴险地笑道。 “废话,还用你说?”周膨恨声道。 一番收拾,他坐到了朝堂上,把玩着惊堂木。 快睡着时,忽然听得外面的哭腔:“大人,冤枉啊——” 第十六章 欲惩蠹虫 来人哭喊着就跪在了地上,捣蒜般地不停磕头。 周膨闻声,立即正襟危坐,煞有介事道:“莫哭,细细道来,本官会还你一个公道。”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他是个伪君子,我可能就会被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骗了。 我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地上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胡诌:“大人,小的名叫张小顺,今日正好端端地驾着马,结果这个妖女先是弄惊了我的马,然后又让马把我狠狠地摔下去……大人,您看看,”他跪着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扒着脑袋,“您看看啊,都流血了……” “放肆!”周膨拍响惊堂木,张小顺吓得一颤,连连磕头。周膨斜了斜他,“行啦,那头是伤得不够狠吗?你说说这大白天的,胡说八道什么。我看那女子倒是个心善的人。” “大人!小的怎敢乱讲啊?”张小顺激动地拍着巴掌,“大人,您不信、您不信就去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来,问问他们是不是看到了妖女杀人!” “住口!”周膨装装模作样道,“你当本官是什么了?本官爱民如子……” 看着堂上堂下两个人精湛的演技,我忍俊不禁,他们两人同一时间噤声,双双朝我看来。我清了清嗓子,看向旁边。 周膨的眼睛四处瞟了瞟,摸了摸胡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质问我道:“你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啊?” 我理了理衣襟,看着堂上吹胡子瞪眼的人,徐徐说道:“大人恕罪,民女忘记了。”我说着,欠身收起一只脚,直身跪下。我本来不愿意跪他,毕竟蛆虫跪了无益,反倒恶心自己。但因为要谨慎行事,才勉强屈服。 他却十分满意,撮着胡子眯起眼睛,打量着我,眼珠滴溜溜转得很快。我被他看得不舒服,咳了几声,可他似乎没听见,眼神像水蛭似的附在我身上。心里的厌恶感不断翻腾,我挥手扯开他的目光:“大人,他信口开河。” “我哪里信口开河了?”张小顺抹了把眼泪,“大人,我好冤枉啊!这个妖女把我害惨了啊,我以后若是癫了,我那八十老母可怎么……”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女,好,证据拿出来!”我打断他,原因是我实在受不了一个人比何云忧还矫揉造作……呸,我想他干什么。还真是走得远了,爱做戏的人也见得多了。 “证据?你这个妖女还敢提证据?街上哪个人没看见你行凶?”张小顺指着我的鼻子,张牙舞爪。 我也不理他,假意对周膨说:“大人,您是父母官,听信一面之词绝不明智。还是待人证上堂,我们再互相对峙。免得一些‘伶牙俐齿’的,误了您‘明察秋毫’。”人证上堂,看你们还有什么可演? 不一会,两个人就押上一个身着粗布短褐的男子,此人畏畏缩缩的,不停地左顾右盼,腿抖得连路都走不好。一上来,他就匍匐于地,牙齿打颤:“大大大……大人,草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大人别杀我、别杀我……” 周鹏“和善”地笑了,真真像春风一般:“诶,你无罪,我为何要杀你呀?你只要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不就可以回家照顾妻儿了吗?” 那人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这是拿妻儿威胁自己啊! 周膨接着道:“你说,她——”他用下巴点了点我,“是妖女吗?” 那人看了看我,见我也看着他,于是就做贼一样收回目光,低着头不说话。 周膨“哼”了一声,笑里藏刀:“说,是吗?” 那人瞬间明白了,这是要让自己作伪证啊!他咽了咽口水,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言:“她——”声音很大,但刚一出来就蔫了下去,最后竟与蚊子哼哼一般微弱,“就是妖女。” 我皱眉看着他,对簿公堂,全靠人证才能免罪,而他漠视道德正义,与恶人同流合污,究竟为何?又看了几眼他的神态,我明白了,这是被枭蛇鬼怪给威胁了,想着想着,竟生出几分同情。 “啪——”惊堂木又跳,引出周鹏的“义正辞严”:“妖女,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媚上欺下,道貌岸然,不是指周膨又是指谁?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多费口舌。我昂着头站起来,狠狠甩着袖子:“我无话可说。” “好!来人啊,将这妖女收入大牢!”周膨脸上尽是喜悦,不是犯人伏法的自豪,而是打得猎物的骄傲。 几个衙差一哄而上,我没有丝毫抵抗,被他们押入牢房。 周膨“嘿嘿”笑着,蹲在那人面前:“算你识相,回去吧。” “谢……谢、谢谢大人!”他把头磕得“咚咚”响,然后赶紧起身,落荒而逃,直奔家而去。跑到半路,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拐了个弯,来到一家馄饨摊旁。 “不好啦——”他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不稳,摔倒在地,翻了个跟头。江之永见到了,忙扶起他,担忧道:“您刚刚被带走,我们还担心呢,这是怎么了?” 他哭着跪下,心有余悸:“她——你们同行的那个姑娘,被抓走了!” “什么!”何云忧冲上来就抓住他的衣襟,“不是有你做证吗?你难道作伪证了?” “我……”他愧疚得说不出话。 “好了,他肯定不是有意的。而且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子桑柔拦拂下何云忧的手,“为今最紧要的,是想办法救出墨姑娘才是。” 朱简兮垂眸,一番思忖后,笑了。对,接下来,就这么办,既能顺利惩治恶人,也能顺便惩治……贱人。她看向何云忧。何云忧正托腮想辙,忽然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一回头,只见朱简兮直直盯着自己,不自觉地心里发毛,他扬声壮胆:“简兮姐你看我干什么?” 朱简兮收回目光,认真道:“那周膨不是喜欢美人吗?再使个美人计如何?” “不行!”何云忧双手张开,护住子桑柔,“至少柔柔妹妹不行!她太娇弱,不适合去见那个禽兽。” “让我去吧,”秋以茹上前一步,紧握双手,眼神坚定,“泠然他曾经救了我,我这次也要救她!”江之永拉回她,担忧地摇了摇头。 销其雷长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简兮既然这么说,定是有了人选,又争什么啊你们?直接猜呗。” “谁?你吗?”何云忧指着朱简兮。 朱简兮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还有你。” “他?”众人大吃一惊。 销其雷坏笑地冲何云忧挑眉,捏着嗓子和兰花指,与空气说话:“周大爷,小女子忧忧,给您笑一个。”他的嗓音本身低沉雄厚,煞是好听,如今来这么一出,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朱简兮看着销其雷,笑而不语,他即刻就发现了,警惕道:“你最好别打我的注意。” “剩下的三个女子中,能救人的只有我,当然要带两个脸皮厚的男扮女装充数,随我一起了。”朱简兮认为这理所当然。 销其雷刚要反驳,子桑柔弱弱道:“简兮姐,别再难为销大哥了,我去。我也会法术的。” “什么?”众人又是一惊。 子桑柔抿着嘴点点头,点着点着,动作慢了下去,眼神中渐渐蓄满了恨意,直至溢出:“而且,我想亲手杀了这个蠹虫!”语出惊人,众人都没想到,外表柔弱的一个女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歉意地看了看大家,又恳求着朱简兮:“简兮姐……” 内心历经一番斗争后,朱简兮终于点头:“你去挑一件他能穿的成衣和一些艳色的胭脂水粉,我去看看铁铺,准备点顺手的家伙。天黑后行动。”说完后,她们就动身离去。 何云忧看着二人匆匆的背影,哭诉道:“为什么我这么惨?救人的方法有那么多,我宁愿跟那周膨干一架,也不愿扮女的,再说了,我又不会。” 小尾巴从头至尾,一直趴在凳子上没有说话,只在心里哀叹,怎么又是泠然姐姐,姐姐太可怜了。正这么想着,思绪就被何云忧的“不去”打断了,它嘟着嘴,捂上耳朵,感觉打死都不要理这个无情的人了。再一听他说“不会”,小尾巴直起头,我会啊,我什么人都会扮,不就是附身嘛。 想到这,它偏着头,一步一步向何云忧逼近。“唰”,一道白光转瞬即逝,又因为在白天,它极不明显,所以无人注意。 半个时辰后,朱简兮和子桑柔终于去而复返,领着他们进了家客栈。这家客栈是她们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找的,店面宽敞,生意兴隆。上楼到了房间里,她们一股脑地拿出东西,二话没说,就要给何云忧穿戴,何云忧也不拒绝,进了自己屋把衣服穿上,又乖乖出来化妆。 因为秋以茹平常与这些东西接触得最多,所以胸有成竹,认为可以搞定。可看到镜子里何云忧的脸,顿时为难起来,一番思索后,心一横,动起手来。化完后,她左右看了看,表情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好了。”秋以茹低着头收拾东西。 众人忙好奇地凑上来,表情都凝住了,一个个可谓瞠目结舌。静,屋内很静,然后,哄堂大笑!销其雷直拍桌子,笑得眼泪儿都快出来了;朱简兮则前仰后合,扶着墙才不至于摔倒;而子桑柔捂着嘴,眉眼弯弯,边笑边偷看;江之永也低头抿嘴,身子抖个不停。秋以茹见状,急道:“你们别笑……”话未说完,自己也跟他们一起,咬着下唇笑起来。 何云忧歪歪头,拍拍脸:“挺好看的啊,笑什么?”确实好看,一张男人的糙脸上,描了细细的浓黑色柳叶眉,眉毛下,用青黛勾出的狐狸媚眼十分刻意地闪着电光,再向下,石榴色的腮红光芒四射,最后,是樱桃小嘴饱满一嘟。 一抹夕色终于浮现于天际,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慢慢冷清了,当最后一声吆喝消失时,夜接踵而至。月冷冷的,施舍出几丝月光,投进阴暗的牢房,却连一丝都不剩了。 我被反手绑着扔在地上,因为难受,摸绳施法,绳子结冰后就脆了,轻轻一拽,挣开了。我坐起来,边揉手腕边暗自思索,静观其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抬眼看去,一个狱卒已至,此时正在开我的锁。“咔嚓”一声,锁开了。他看了看旁边被我拽烂的绳子,倒也不惊讶,进来就将我反手扣住。 这么晚了,不可能是陈述案情。于是,我扭脸,皱眉问道:“这是干什么?” 他冷冷道:“大人觉得姑娘有冤情,要翻案重审。” 不可能!我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可他用轻蔑地一哼,作为回应。我再次问时,他却连一声也不肯出了。当他把我押到一处地点时,我惊呆了,这是……周膨的宿处? 我惊,是因为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上午,朱简兮的那句小心,就是开始智拿周膨的信号。先顺水推舟,再里应外合。不过我们人少,必定寡不敌众,这就需要我撤去他身边所有的人,直接撤自然不行,但一旦周膨对我动了心思,事情就轻而易举了。 这么想着,我已经被送进了屋,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 第十七章 冤鬼伸冤 屋内,环视一周,尽是些金玉摆件,俗不可耐。只有墙上的一幅画清新脱俗,这是一幅墨梅图,好看不假,但画纸已经泛黄,边缘尽是破损,不知悬挂了多少年,一看就知道主人是附庸风雅之徒。屋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圆桌,金黄的绸缎桌布顺滑垂下,上面有数十盘珍馐佳肴。 周膨在桌子对面就坐,见我进来,满脸堆笑,立即起身迎接,十分热情地拉着我的手,把我摁在凳子上,自己坐回原位。 他斟满一杯酒,递了过来,笑到声音发颤的地步:“墨姑娘,上好的竹叶青酒,香甜爽口,最适合女儿家喝了。怎么样,尝尝?” 他的脸,端庄和善,可正因这样表里不一,才着实令人作呕,为了拖延时间,我才只得勉强应付着。我也不看他,也不看酒,直接谢绝道:“民女自幼滴酒不沾。” 他的手在空中一滞,继而收回,故作遗憾:“唉,墨姑娘不给本官面子啊。这酒喝了不醉人的。”他又举起那杯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他本身就是恶徒。我略带愠色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喝。” 他有些心虚,“啪”地放下了酒杯,提高音量:“那你怎样才肯喝?” 看着他的样子,我有些后悔刚才说出的话,如果把他惹怒了,功亏一篑,倒不如顺着他。灵光乍现,计上心来。我扯出一个微笑:“大人赏光,民女自然要喝。不过单喝酒无趣,我们来‘飞花令’怎样?谁答不上来,谁就喝。” 他哈哈一笑:“好好好,本官虽不才,但也学富五车。你瞧这美餐美酒美人,不如就出‘美’?”而且出“美”,我最擅长了!他这么想。 “好是好,可是……”我佯装忧虑。 他看着我皱了眉,像是被猫抓了心,“怜惜”不已:“可是什么?” 可是酒不烈,不能将你快速放倒;可是门口有人守着,计划不能顺利进行。这我自然不能说,但一时间又不知该怎样说出口,于是显得期期艾艾。 可他明显将我这不自然当成了害羞,一把抓住我的手,露出很有责任感的眼神:“你说,我什么都答应。” “真的?”我喜上眉梢,“那您就撤走屋外的人,换上烈酒,我再与您共饮。” 他听了我的话,警觉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我赶紧继续道:“良宵自然只有二人对饮最为畅快,而饮酒方数烈酒才为最佳,不是吗?” 我话音刚落,他就喜笑颜开:“是啊是啊,墨姑娘说得对——来人啊,准备上好的女儿红,还有守门的,都撤了撤了!” 门外人应:“是。”听声音,人还不少。 他捏着胡子,一直眯眼盯着我看,心里想到,有“不醉人”的竹叶青酒不喝,偏要喝烈酒,是你自己找醉,我还用再做什么手脚吗?撤人的理由也有意思,还二人对饮,你干脆说一会不好意思让人听见我们快活不就行了? 片刻,门开了,浓郁的酒香一下子扑进鼻子。他忙起身斟酒,酒色鲜红透亮,甚是诱人。 “酒已斟好,”周膨放下酒杯,做出“请”的手势,“我们开始吧,你先说。” 我也不拒绝,思考片刻便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边事紧急,战士们一刻闲暇也没有,却甘心拼搏于沙场,即使马革裹尸。” “好!想不到墨姑娘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胸怀,该我了。我的是‘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他走过来,用手指暧昧地滑过我的眉毛,我下意识地伸手打开他,他却顺势又抓住我的手。 我用另一只手再次掰开他的手,强颜欢笑:“不急在这一时,喝酒最为要紧。继续吧,我出‘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 “啧啧啧,你说的尽是些什么?白白破坏了氛围,我来,‘燕赵多家人,美者颜如玉’。这才叫好诗。” “犹奉事殷,论叙其美。”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先天诚为美,阶乱祸谁因。” …… 几个回合下来,我们竟不分胜负,因此谁都没有喝酒。我没想到,此人竟会如此多的诗词。其实细想也不怪,他的诗词大多直描女子美态,不正与他的品位相符吗? 他斜靠在桌子上,玩味地看着我:“难解难分啊,怎么办呢?不如我们直接饮酒?” “好啊。”我欣然答应。既然时间已经托延得差不多了,你也到时间该“睡一觉”了。我笑着端起酒杯,酒入唇,立即化水为气,消散于空中。 他见我饮酒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纳罕道:“墨姑娘滴酒不沾?那这是第一次喝酒,你不嫌辣吗?” 我颇有深意地笑了:“此酒,方好。” 他点点头,行行行,看你醉了,还嘴不嘴硬。想着,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而酒过三巡,他就不这么想了。 此时的他,脸和脖子像被浇了辣椒油,红彤彤汗腻腻的,内心的丑恶也全然浮于脸上。他眼含色意,口齿不清道:“你……长得那么普通,今天……这床,上去是你的福气……来呀!”他说着,扑向我,我转身一闪,他一下趴在了凳子上,但他好像没意识到怀里是凳子,接着就亲个不停。 我对他这一行为甚是反胃。 他亲了一阵,发现亲的不是人,双手推翻凳子,又转身找我,嘴里嘿嘿笑着:“小美人儿,你在哪儿呢?” “在这儿——”门被踹开,何云忧挺身而进。原来,他们趁夜色翻墙进来,避开侍卫,摸索到了此处。因屋外无人,朱简兮知道我成功了,才没有拦住何云忧。而何云忧哪顾得了什么计策,只听得屋内的动静,便怒火中烧,贸然闯进。 “我在这呢!找我!来呀!”何云忧叉着腰,颇有一副泼妇骂街的姿态。再加上他的装束,整个人由内到外都不该恭维。我紧紧抿着嘴,才不至于让自己笑出声来。 而这厢周膨听到美人儿在门口,颠颠地跑到过去,定睛一看,哪有什么美人儿?只见一只身高六尺、怒发冲冠、凶神恶煞、奇丑无比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瞪着自己。酩酊大醉的他以为自己见了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跪地求饶,连连列出自己的罪证,想以此获得救赎。 好嘛,美人计还没开始用呢,这周膨就把东西全说出来了,白瞎了何云忧这么伤眼的行头。朱简兮心里想到。 子桑柔看着眼前的人,紧握双拳。可心里已经窜出了火苗,以燎原之势迅速扫满全身,越烧越大,越烧越猛。羞耻、悔恨、恼怒丝丝射出,根根分明,却又团团杂乱。这些感觉像铅块一般,在胸腔里滚了一个又一个来回。她喘着粗气,目眦欲裂! “啊——”凄厉的声音震耳欲聋,比地狱里厉鬼的声音还要锐利上数倍,余音久久不散,一刀一刀划着耳膜。四周无风而寒意自起,脊背阵阵发凉,骨髓也浸入冰冷。 我们循声望去,哪里还有子桑柔的影子,站在眼前的,分明是一个女鬼! 她飘到周膨的面前,伸出枯瘦如柴的双手,猛地掐上了他的脖子,力大至极。周膨登时口吐白沫,眼睛上翻,原本因喝酒涨红的脸现在红中透紫。起先,他还不停地蹬着脚,但很快,脚不动了,呼吸也停止了。 我们看着,惊着,木着。 子桑柔张开嘴笑了,先是苦笑,再是冷笑,接着大笑,最后狂笑。一声一声,无比刺耳,却又令人肝肠寸断。她突然看向我们,我们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还是不停地笑着,笑到泪水氤氲双眼,缓缓滑下。 她颓废而又绝望:“我以为我能忍住,我以为我能……” 朱简兮倒不害怕,看着她的红色眼睛,柔声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桑柔仰着头,慢慢闭上了眼,声音凄凉:“鬼杀了人,永世不得超生,我再也无法与他厮守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子桑柔睁开眼,空洞地看着地面,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四年前,我满心欢喜地出嫁,却发现夫家已惨遭周膨的屠杀。夫君拉着我的手,奄奄一息,但还不忘当初的海誓山盟,他说他在下面等着我报仇归去,再一起投胎做人,长相厮守……”说到这,她变了声,破了嗓,但还继续说道,“我潜入这里报仇,结果被周膨发现,他就将我……将我侮辱至死!” 她泪流成河,空气中都是悲伤的味道。她拭去泪,继续道:“我因怨念太深,就成了冤鬼,由于尸骨在此,我就只能在附近飘荡。所幸我们冤鬼有托梦、化人的能力,可以让正直的凡人帮我们解决仇恨,伸冤而入轮回。可是——四年来,我所见的都是些媚上欺下的东西!当我快要放弃时,遇到了你——简兮姐。在梦中,你答应帮我,并也这么做了,我谢谢你。” 朱简兮摇摇头:“可是你最后……” 子桑柔笑了:“人是我忍不住杀的,我太恨了。只可惜负了夫君。” “柔柔——” 一声暖意十足的男声从虚无中传来。四下看去,只发现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在乱飞,接着,就凝成了一个男鬼。 “夫君?”子桑柔迟疑道,“你没有下去?” 他抱住子桑柔,她的头贴在他的胸膛,没有心跳,却异常温暖。他柔声道:“我舍不得离开你半步,我们一起走好吗?” “可是、可……” “柔柔,我刚刚也杀了人,周膨的‘狗’,张小顺。”他欢喜道。 子桑柔抬眼望他,眼神悲戚:“你为什么杀人?你知不知道这样……”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唇唇相遇,无言胜有言。 “没关系,不过是一起魂飞魄散。” 他们相拥相吻的身影渐渐消散,这句话却在空中一遍遍回响,余音不绝。 何云忧悄悄地拉上了我的手,我没有挣开。 第十八章 天各一方 “保护大人——” 外面,一阵喧哗,一群拿着火把和兵器的人将屋子团团围住。有一个眉尾长着黑痣的人,更是挥刀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死去的周膨,随即用刀指着我们:“走,去见太守!” 真是一群可笑的丧家之犬。 我这么想着,甩开何云忧的手,准备施法,朱简兮却制止了我,稍稍凑近小声说道:“周膨一个小小县令就敢为所欲为,那他恃阳城太守必定更加肆无忌惮。若能一举为恃阳城从根源上肃清祸害,何乐而不为?” 根源上?就是说再次将计就计,像铲除周膨一样扳倒太守?我会意后,点点头,收起手。 见我们无意抵抗,他们一哄而上,将我们五花大绑,连夜押送至太守府上。 此时,屋外房檐上,一只动物看着这一切,然后转身跳入黑暗,尾随众人。 快天亮时,我们被带到地点,太守伸着懒腰上了厅堂。一听我们杀了县令,原本惺忪的三角眼顿时瞪得溜圆,脸上的横肉跳了整整六跳,胡子颤个不停。心里是又惊又怕,惊的是周膨那小子居然一夜间就被人杀死,怕的是眼前的几人也可能会拿去自己的性命。是以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直到有人喊“大人”,他才回过神来。 “大人,诛杀官员罪大恶极。”说话的,就是那个眉尾长痣的人,看来是想邀功请赏。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小的冒着被凶徒杀死的危险,将他们捉拿归案,您看看。”他下意识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暗示要接替县令之位。 太守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却不知他能给自己什么好处,于是皱着眼皮,捋着胡子,作出为难状,久久不开腔。 长痣的也不笨,拍了下手说道:“周县令是个好官,他对您的衷心日月可鉴,原因还不是您的知遇之恩吗?以后若有后继者,因了您的恩情当上这个县令,难道给您的孝敬还会比他少吗?” 太守一听这话,当即摆手:“那……不如你来当这个后继者?” 朱简兮冷眼看着二人当众买官卖官,觉得好笑,皇帝面前还敢这么嚣张,真是活腻了!于是仰头大笑。二人不解地看过来。 太守觉得受了嘲笑,把全身力气放在手上,拍响了桌子。结果手一接触到桌面就立即弹了回去,他滑稽地边甩边吹。看到这一幕,何云忧也“嗤嗤”地笑了起来。 “大胆刁民,谋杀朝廷要员,还恬不知耻地嘲笑本官。你们究竟有几个脑袋够本官砍的?啊?”他跺着脚,吹胡子瞪眼。忽然看见我们居然还再站着,又怒喝:“刁民!刁民!见了本官为何不跪!给我跪下!” “大人!”朱简兮淡淡道,“怕是你受不起我这一跪。” “受不起?你说什么、受不起?”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故做愀然,“为什么呢?” 朱简兮道:“因为你不配!县令鱼肉百姓,你这个太守不仅不管,反而与他同流合污……” 太守心下一惊,慌忙打断:“你胡说!你有证据吗?本官明察秋毫,爱民如子……” “若是明察秋毫,为何四年前周膨私自抄了他人的家,你却让他逍遥法外?”朱简兮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这……”太守的黑眼珠转个不停。 “若是爱民如子,为何与周膨狼狈为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来人,把他们立即斩首示众!” “我看谁改动简兮姐姐!”屋外的屋檐上,小醋王背着一个小黄包袱,轻盈跃下,走进屋内。 朱简兮笑了:“好猫咪,来得真是时候!” 太守见了猫,吓得一蹦三尺高,赶紧钻进了桌子底下,慌乱之际乌纱帽被碰掉了,想伸手出来捡,又忌惮地看了猫一眼。小醋王呲牙奓毛,一步步逼近太守。 太守被吓得语无伦次:“走开!来人……猫,打死它!”猫乃通灵之物,他杀人太多,怎能不怕,更何况眼前又是一只会说话的猫,谁知道是哪个鬼来找自己报仇的呢? 离太守只有一寸远时,小醋王“哼”了一声,不屑地转身。它走到我们身后,用爪子划断绳子,然后迅速跳到朱简兮的肩膀上,昂首挺胸,耀武扬威:“皇上在此,为何不参拜?”说着取下小包袱递给朱简兮,朱简兮解开它,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太守见到那个东西,脸色煞白,冷汗直下。连滚带爬地钻出桌子跪拜,重重叩了几个响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那包袱里装的正是皇帝玉玺! 朱简兮看着他,冷漠道:“朕限你三天之内,缉拿恃阳城内所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人。若做得到,你还可以保住官位,若做不到——提头来见!” 太守吓得浑身一颤,只听说过新皇是个女子,可没想到这女子居然浑身都透着王者之气,压得自己连呼吸都快停止了。但也许正因为是女子,才有慈悲心肠,居然还要保自己。由是心里甚是感激,连连磕头,话音虽抖,郑重却现:“微臣定当不辱重托!” 朱简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睛动了动,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在肉里。 三日之后,恃阳城中的为恶者已经悉数归案。朱简兮当众大加称赞太守,太守却不敢受赞,苦着脸道:“皇上,您折煞微臣了,微臣也……唉,不说了。” 朱简兮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他对自己曾经的过错有所悔意。特意趁机问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了,你办事效率这么高,也算个好官,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为何偏偏走这些歪门邪道?” 太守苦笑着说:“哪个人做官前胸中没有宏图大志?哪个又不想凭实干获取所需?可是皇上啊,权利就像是沼泽,一旦得到,便会越陷越深。开始是贪小钱,后来就是大钱。坏事做得多了,怎么会没有人知道?于是就动了坏念头,提着胆子杀人灭口,接着,人越杀越多,自己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直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他毫不保留地吐露心声,是在说别人,也是在说自己。 “好了,朕知道了。”朱简兮听后,有些心事重重:看来当皇帝,我需要做的还有很多,单单这前朝遗风,就完全忽视不得。而要想从根本上整顿……只能回绾洲了。 次日,改过自新的太守亲自监斩恶人。一时间,万人空巷,人们拍手称快,欢呼雀跃。当天,街头巷尾鞭炮齐鸣,舞龙舞狮表演不断,简直比过年还热闹。虽然下午下起了绵绵细雨,但丝毫没有减弱百姓的喜悦。这雨,与其说是不合时宜,倒不如说是天公作美,洗污濯垢。 客栈里 “什么?简兮姐你要回绾洲?你不跟我们一起去白民国了?”何云忧比谁都着急,张口就问。 朱简兮道:“本来我就是来看泠然是否生还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要回去。”她不想让分别变得复杂,因此说了最浅层的原因,也是最无说服力的原因。 秋以茹抓住朱简兮的手,颦眉道:“简兮姐,我们会舍不得你的。” “有什么舍不得的?”销其雷从桌子上跳下来,“人家是皇上知道吗?江山第一!” “这话我不同意。”江之永道,“简兮姐重情重义,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之所以回去,是因为天下还是很乱,像周膨那样的人还有很多,急需从国政上溯源整顿……”说到这,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微微笑了一下,“失言了,还望简兮姐勿怪。” 朱简兮笑着道:“我倒是觉得你看得很透。不如跟我一块儿回去,当个宰相?”这话倒不是玩笑,朱简兮是真心希望学识渊博、见解独到的人辅佐自己。 江之永拱手推辞:“不敢。只是一点拙见,上不了台面。而且我本身喜爱游历四方,不愿意受官场的束缚。” 朱简兮拍了拍他:“谦虚。我给你绝对的自由。” 江之永还是不应,转而言它:“白民国此路漫长,泠然他们……” “别打岔!”朱简兮盯着他的眼睛,“你们又不是真心想去白民国,只不过是找个念想好处生活罢了。” 江之永和秋以茹对视了一眼,的确,家没了,家人又在发配的路上去世了。可以说人生除了彼此,了无牵挂,只有向着共同的目标一起走,生活才叫生活。 朱简兮见他有所松动,继续道:“铁血男儿如果不是报国无门,何人愿意游历?现在国家残败,非做官不能修缮,而一旦国家变好,人间处处是‘白民’,又何苦要去费力追寻呢?” 销其雷听了这话,当即轻声嗤笑。而何云忧则张口就要理论,我眼疾手快,抓住这个天生不爱报国,只酷爱游历的“铁血男儿”,示意他噤声。他怏怏地闭了嘴。 江之永沉默不语,见秋以茹对他露出一个信任的微笑,这才点头答应:“好,简兮姐,我们跟你回去。” “唉……”销其雷拍着何云忧道,“以后就剩咱哥俩了——老墨啊,俺俩护着你啊!” 我抱臂靠在墙上,白了他一眼。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不让我护着就万幸了。 吃过饭,道离别。 天无风,雨仍在下,连连绵绵,淅淅沥沥,悄无声息。雨像极了蚕丝,密密织着,仿若透明的珠帘。雨丝落地,又瞬间跳起,飘散而成了一尺高的薄薄雾霭。抬脚从中穿过,脚印无处寻觅。白民国的路上,从此,只余三人一猫。 第十九章 蜃龙作祟 是日,雪白的云尽全力遮住了湛蓝的天,时而几束亮光透过云隙落在地面上小心游走。不时有几片枯叶,隔断原本就细微的光线,悠悠地翩飞而下,伴随着轻轻的落地声,一朵花就这样盛开在地面。 离分别已有数十日,我们早就走出了恃阳。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宽度最窄也将近十里。这样的大江,必须依靠渡船才过得去,然而我们顺着它走了很远,也依旧没有发现渡船的影子。 何云忧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这就过不去了?恃阳城的人怎么朝北走的?我们回去问问!”他说着,就要往回赶。 “哎哎——”销其雷一把把他拉回来,“你有没有脑子?十几天我们才走到这儿,你又要回去?依我看,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销大哥,你是想淌水过去还是想做个船?”何云忧甩着袖子。 销其雷“哼”了一声,没再理他。 此时,小尾巴因为累,在地上瘫成了一摊液体。片刻之后,它兴奋地弹跳起来,直往我怀里钻:“泠然姐姐,你不是会法术吗?你变一座冰桥出来不就行了嘛!”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寻常方法不能过河,为何不用自己特别的能力?这么想着,我笑着摸了摸小尾巴的头,毛茸茸的小脑瓜也在手心蹭个不停。 “有道理!”他们俩异口同声,接着互相指着对方,“都怪你蒙蔽了我的智慧!你学我说话?还学?哼!”两人又同时甩头走开。 我走近岸边。 原本就波涛汹涌的江水,此时更是浊浪排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风,江水层层掀起,狠狠摔打着水中的礁石。几只燕子在岸边飞过,又一层浪拍来,水花四溅,它们瞬间没了踪影。 如此江面,若要造冰桥,单靠弄水之术绝不可能成功。 于是我扬手运气,指尖洒出星点红光,点点飞绕,倏尔成团。我持续翻舞着手花,光团越聚越大,越聚越亮,到了刺目而盲的地步。此时,我将光团往回一收,又瞬间打它出去。只见原本张牙舞爪的江水生生被劈开,从中分开三丈的距离。 光团所到之处,水立即成冰,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条冰毯徐徐铺向对面。随着光团的缩小,冰质的平板桥搭成了。浪依旧翻涌得厉害,可桥屹立不动。我们踩着冰面,顺利地过了江。 我们的脚刚一踏上对岸,就有一阵淡紫色的烟雾弥漫开来,我们被笼罩在雾里,根本看不见别人。 我一边拨雾,一边叫着大家。转身之际,忽然一双手温柔地抱住了我,是何云忧! 须臾之后,烟雾消散,我们仍在江边,销其雷和小尾巴却不见了! 何云忧拉着我的手,笑道:“泠然,销大哥和小尾巴都过去了,我们也过去吧。”说着,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空地。 我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低头浅笑。说实话,我很贪恋这样的掌心温度。然而,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出他与子桑柔谈笑风生的场景。我甩开他的手。 何云忧不解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恶心。我看了他一眼,加快脚步,把他落在了身后。 “呵呵呵……公子真好。”身后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以及甜得发腻的嗓音。 我回头看去,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依偎在何云忧怀里!心里像是挨了一记拳头,又闷又疼,一股无名火像小蛇一样从心底钻出。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生气吗?我生何云忧的气,怎么可能,他没资格让我生气。 女子的手抚过何云忧的脸,何云忧顺势抓着她的手,将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然后捧着女子的脸,深情地凝望着。 我的心脏在极速跳着,拳头在紧紧握着,呼吸在勉强行着。何云忧!朝三暮四的败类! 不对,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骂他干什么?我才不生他的气,也不会嫉妒那女子,更不能怨恨他们而去搞破环,不能……我索性背过身。 我抬头。不对!哪里来的女子? 我迅速转身,手上运气,一掌击出,女子和何云忧登时烟消云散。 是幻象! 一定是那阵烟雾! 如果连我都被迷惑住了,那他们怎么会幸免于难?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他们并且把他们从幻象中拉出来。 “泠然——”何云忧在不远处大叫,“别走,那都是误会!” 我听见声音,随即赶了过去。眼前的人,明明睁着眼睛,却对着空气说话,说到激动处还做出双手环住别人肩膀的姿势。看来他也被迷得不轻。 “泠然,我跟子桑柔说话,完全就是做戏给你看的!”他急切说道。 听到这话,我心里似乎敞亮了一点。 “可是你呢?完全都不在乎我,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下,又怎么会吃醋呢。” 我?吃醋?不存在的。 “那天救你,的确是小尾巴附在了我的身上,这也是我后来知道的。” 小尾巴?这么说,那日是小尾巴在牵我的手?它这个小家伙可真是…… “是是是!我是不想穿女装,但我想救你的心是绝对有的。我不穿女装就是不想让你看不起我!” 你放心,你早就被我看不起了。 “什么?你要嫁给小尾巴?” 嫁给小尾巴? 一个没留神,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何云忧的梦越做越离谱,是时候让他清醒了。 我狠狠地照他脑袋打了一拳。不知道为什么,打完后还想再打,太解气了。 “谁啊?谁打我?”何云忧护着头,左顾右盼,然后就看到了我。见我揉着自己的手,他委屈道:“泠然,你为了和小尾巴成亲,居然打我!” 我继续揉手,说道:“能看见我了,说明幻象已经破除。” 他一头雾水:“幻象?什么幻象?这么说刚才的你是假的?” “可以这么说。” “太好了!这么说你不嫁给小尾巴了!”他欣喜若狂。 我想起以前和小尾巴的对话,真心不想泼他冷水,但还是说了出来:“要嫁。我答应它了,它幻化成人后我就嫁。” “不行!”他一脸酸气,“它是一只猫,不对,妖!” “做人不能信口雌黄。”我有意说道,“赶紧找到他们,他们也被困在幻象中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一声凄厉的猫鸣。出事了?我们冲了过去。 只见小尾巴对着面前的空气,神情哀伤:“泠然姐姐,我都变成人了,你为什么还嫁给云云姐夫?” 刚到此地,站都没站稳,我就听到它与何云忧大同小异的话,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地上。 何云忧满脸坏笑:“呵呵呵……这个小尾巴不简单呢。”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拍拍小尾巴的小脑袋,不一会儿,它就醒了。一见到我,就跳到我怀里使劲蹭我的手,哭着说:“泠然姐姐我喜欢你,你不能走……” 我抚摸着它道:“好,姐姐不走。那都是幻象,不作数的。” 它流着鼻涕,噙着泪花,委屈巴巴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诶?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销其雷跨过来,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也出来了啊?” 我对他说:“‘也’?你知道这是幻象?” “那当然了?”他非常自豪地拍着胸脯。 何云忧有些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说?” “我……那个,不是也才知道嘛!” “好了。”我打断他们,“我们快走吧,万一那烟雾又飘来就不好了。” “哈哈哈哈……”一声狂笑仿若炸雷,冲破水花,响彻云霄。循声望去,只见水中冲出来一条庞然大物,看样子应该是蛟。可如果说是蛟,倒也不像,因为它的头上长了分叉的鹿角,脖子到背上生了红色的鬃毛。它的鳞片呈现暗土色,细看腰部,却发现从腰部往下,所有鳞片都逆着生长。 “是蜃龙!”销其雷惊道。 “不错!”那条蜃龙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百兽齐声吼叫,震撼人心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何云忧指着它:“刚才的幻象是不是都是你搞的鬼?” 它不屑道:“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耍我们?”何云忧质问。 “耍?”蜃龙突然瞪圆了眼睛,“是你们先耍的我!”声音震耳欲聋。 “我们怎么耍你啦?” “还有脸问!刚才我就吃了几只燕子,你们至于将我从南岸一直用冰赶到北岸吗?” 它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于是对它道:“蜃龙,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水下。” “不知道?不知道就完了?你要赔偿我!”它语气中带着些委屈,但还是以命令为主。 “刚才你已经用幻象惩罚过我们了,你还想要什么赔偿?”小尾巴见到它凶我,不服气地跳了起来。 “哟,还有只小猫!真可爱……咳咳。这赔偿我要定了!” “赔偿赔偿,你倒是说什么赔偿啊?”销其雷说。 “我喜欢吃燕子,可一天也抓不了几只。我就惩罚你们帮我抓燕子,不多,三百只就够了。”它严肃地说着,说完后偷偷舔了一下嘴。 “三百只!怎么不撑死你?”何云忧脱口而出,但说完就后悔了,捂着嘴心虚地看着蜃龙,唯恐他气极了一口把自己吞了。 而蜃龙听了这话,不仅没发怒,反而想了想,道:“好像是吃得有点多,那就……一百只、一百只!天黑之前送过来,要不然你们就别想走了!” 它说完,就大笑着潜入了水底。没办法,只能应他的要求去抓燕子。可是,一百只燕子,要我们三人一猫在天黑之前抓完,完全是痴人说梦! 思索期间,小尾巴就已经叼了六七只燕子过来了。看着它跳跃的小身影,我们几个人忽然有了信心,挽挽袖子加入了它。 果然,夜幕降临,我们一共只抓了三十九只,远远没达到蜃龙的要求。 浪花拍岸,蜃龙又起,正哈哈大笑时,看到燕子,愣住了。 何云忧慌忙解释道:“蜃龙啊,这已经不少了,你将就着吃吧。本来燕子都住在城里,这郊外可不好找,别为难我们了。” 蜃龙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也太……” “太少?不少、真不少,你看看这……” “太多了!”蜃龙两眼放光,高兴得翻腾了两个滚儿,它翻倒不要紧,谁知道它会带起水花啊,水花似雨,浇得我们浑身湿透。它接着说:“我从来都没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燕子!谢谢你们!谢谢小猫!” 我们看着这个像孩子一样的大个子,面面相觑,场面极其尴尬。 “小猫,你过来,你逮的燕子最多,给你个我珍藏多年的海螺。” 小尾巴看了看我,扭扭捏捏道:“本来就是我们惹你生气了,说好的赔偿又没兑现,你现在又来奖励我,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拿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什么时候你想找我办事儿,就对着那个海螺口叫我的名字——湜水蜃龙,我就会出现啦!” “那,谢谢你了。”小尾巴笑着,伸出肉爪爪接住了海螺。 皆大欢喜的结局,我们都笑了。可是,有一个人的笑却显得不那么自然。 第二十章 马脚初露 然而,那不自然的笑容转瞬即逝,我们自然都未发现。 夜的黑渐渐晕染开来,遮住了天,覆住了地。月亮圆满,可月色很淡,偶尔有几颗星星趁黑色幕布不注意钻了出来,用微弱的光弥补着月。远处,飘荡着几声哀怨悠长的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哎呀!这四处一点遮蔽的地方都没有,一会儿狼来了可怎么办啊?”何云忧听见狼嚎,忧虑道。 “呸呸呸,乌鸦嘴!”销其雷啐道,顺手打了几下何云忧的头,“你没看前面有个山吗?有山就有山洞。我们就在里面生火过夜,看哪个牲畜敢来!” 何云忧用更大的力道反抗回去:“就知道、就知道打我!好好说话行不行!” 我制止道:“别闹了!山离得不远,我们还是赶快过去。” “好嘞。咦?别学我说话!”他们一言不合,又开始打闹起来。 我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先行一步,小尾巴紧跟其后。 一阵凉风呼啸而过,虽是秋天,风已刺骨。我拉了拉衣襟,走得更快了。他们兴许也是觉得身上发凉,停下手赶过来。 我们沿着山体走了不远就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呈圆形,直径约三尺多,勉强可以进人。进去后,豁然开朗,最高处竟有一丈,宽度深度就更不用说,再来六个人都能睡得下。 我们捡了不少枯草点燃,又找了几块大石头堵住洞口,是以安心入睡。 火光跳跃着,影子们不懈地伴舞,呼吸声此起彼伏。到了后夜,洞壁的一个影子站了起来,渐渐变大,像怪物般扭动着身躯,缓缓移动着。然后,停在了一个人的身前。 影子随着主人的下蹲又缩小,像是不甘心似的,伸出了黑乎乎的手,抓住了另一个物件的影子。 “谁?”我惊醒,因为似乎有人碰了我头上的修魂梳。 “嘿嘿,我。”面前的人笑着开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销大哥?”我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我睡了,就是被噩梦吓醒了。”他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老墨,你睡觉这么轻啊?”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梳子,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看见我的动作,笑容不经意间一滞。 他这一滞转瞬即逝,但我还是捕捉到了:“怎么了?” “唉,没什么。”他不看我。 他曾经说过他梦见妻儿求救,八成是今日又做了同样的梦。我不想再揭开他的伤疤,便没有多问,只是象征性地劝了劝,便又睡去了。而他就在我旁边,一直看着我,久久的。 小尾巴翻了个身,蜃龙送给它的海螺掉了出来。销其雷捡起海螺,拿到眼前细看一番,然后冷笑着将它扔进了火里。他直盯着火看,火焰经他这么一看,仿佛是被泼了油,瞬间直窜洞顶。 忽然,洞口石洞的缝隙中,透进一束狠戾的目光!伴随着低沉的喘气声,幽绿的眼睛更显深邃。 销其雷感受到恶意,扭头看来,洞外的目光迅速撤离,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比一声更加高亢嘹亮的凄厉狼嚎。 “啊呜——呜——” 随着一声令下,四处踏起了参差不齐的爪步。狼嘴里传出来的独特血腥气越来越浓,透过石缝,将洞内的空气都给熏染成黑紫色。我们惊而坐直,发现销其雷已经警惕地站了起来。 “你你、你放心,泠哥,我保护你!”何云忧也抄起两块石头举起,语句豪壮,语气却打颤,再看他的腿,更是抖个不停。 小尾巴跳起来,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蜃龙送给它的海螺,可找了半天都没发现。它以为是自己把它弄丢了,懊恼不已。万般无奈之际,它突然发现了火堆中已经烧得焦黑的海螺,它想伸爪去拿,可惜火势太大,根本无从下爪。 “泠然姐姐!海螺可以帮我们!你快灭火,它在火里!”小尾巴着急地喊着。 我闻声,立即施法变出流水,将火浇灭。火一灭,小尾巴就伸爪一把抓住海螺,可是海螺在它触碰的一刹那,酥了,化为黑粉,掉落一地。 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得快哭出来了:“泠然姐姐!” “别着急!”我安慰它道,“只要守住这洞口,我们就是安全的。” 话未说完,我朝封住洞口的石头伸出手掌,水涌出,包裹住所有的石头,填满了所有的缝隙,再一运掌,水凝结成冰,一道冰石混合的门就大功告成了。为了保证空气流通,我还特意在这门上方留了几个直径一寸的小洞。 “砰——”“砰——”“砰——”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群狼居然撞“门”!而且,几次撞击后,冰已经有了裂缝。不行!这样下去,它们迟早会冲进来,我必须一直施法! 然而法术如体力,不管我体内是否有强大的功力,只要是不停歇地使用,总会暂时耗尽。因此,左不过一个时辰,我就已经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了。那些狼也真是好耐性! 我咬着牙继续坚持着,可是身体本能地想放下手,立刻倒地躺着。我当然能躺,可我的朋友们不能!我要救他们。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我几乎浑身无力了,硬撑着才能半跪着继续施法。嗓子里有一股铁腥味直往上窜,滚烫的液体冲出嘴巴!胸腔里像是装了千斤酒,火燎般疼痛。 放手吧…… 不能放手,哪怕自己死,也要给朋友们活路!一条命换三条命,值! “泠哥!”何云忧冲上来要抱我,又怕因打扰使我走火入魔,是以以一种滑稽的姿态举着双手,哀求我道,“别再施法了,求你!” 我不理睬他,继续施法。过了一会儿,我的心脏像是被谁猛地掐了一下,疼得浑身痉挛,紧接着倒下。 外面的狼依旧不停地撞着,很快,碎裂声响起。我挣扎着爬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施法,但法术不出,又一口鲜血却喷出口,我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了。 “砰——”又一声巨响,“洞门”轰然倒塌,碎石碎冰掉落一地,一群狼踩着它们闯了进来。洞内的火若是不灭,它们或许还会有所忌惮,但如今无火,它们一点也不惧怕,咧着嘴,眼神凶狠至极,慢慢将我们逼至洞的尽头。 何云忧将我抱到最里面,拿着石头不停挥舞着。销其雷也紧张的握着树枝。可是不知狼是认为自己狼多势众胜算很大,还是实在饥饿铤而走险,总之一点都不在乎眼前的二人。我准备再次施法,可是肺腑里一阵剧痛,我又咳出了不少血。闻见血腥气,狼们更加兴奋了,嗓子里发出阵阵低吼,爪子移动地更快了。 “呜……”忽然,一匹狼像是中了什么招数,一下子飞出洞口,重重地摔在了一块巨石上,痛苦绝望的喊声回响在夜空。 别的狼也不管它,继续前进。突然又有一匹狼同刚才的狼一样被摔飞出去,而这匹狼却没那么幸运,它口中的叫声随着落地声被生生砍断,许是摔死了。狼们提高警惕,不再向前,只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究竟怎么回事?我看向何云忧,他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再看小尾巴,倒是倒是坦然。接着,目光移到销其雷脸上,我明白了。 只见他表情严肃,皱着眉凝视着前方,随着眼睛的一闭一睁,两束白光从眼中射出,又一匹狼飞了出去。 他居然会法术! 很快,狼全都以这种方式被他“请”了出去。它们灰溜溜地爬起来,夹着尾巴逃跑了,连再叫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狼走后,销其雷闭上眼睛,按着睛明穴坐了下来。 何云忧惊魂未定,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了什么,他把石头往地上一摔,伸手抓住销其雷的衣襟,瞪着眼睛,狠狠地说:“你会法术?” “会又怎样?你给我撒开!” “那你为什么刚才不帮助泠哥?” “我的法术只能用来攻击!”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用?” “不想用!” 如果说他的法术只能用来攻击,不能用来救命,那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我的冰匕首了。然而这一路上,遇到了这么多艰险,只有今日万不得已之际他才使用法术。很明显,他想隐瞒自己会法术的事实,但他为什么要隐瞒? 我看着小尾巴:“小尾巴,你知道你主人夫君会法术吗?” 它骄傲地笑着道:“会啊,他打起人来可厉害了。” “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它看我表情不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可怜兮兮道:“对不起泠然姐姐,我以为你没问,我就可以不用说了。” 我无奈地笑了:“你没错,不用道歉,是我太着急吓到你了。”我说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以此安慰它。 “啪——”地一声,销其雷被打到洞壁上。他感受到自己嘴角流血,用手背抹净,瞪着何云忧道:“你敢打我你!找死?” 何云忧伸着头:“来来,我就是找死!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什么都瞒着,什么都算计着,要不是狼冲进来威胁到你的狗命了,你是不是就会看着泠哥去死了?” “我告诉你何云忧!我忍你很久了。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想一直瞒着我有法术这件事,要不是为了老墨,我才不会出手!”销其雷擦着手,语气越来越强。 何云忧上去又是一拳:“呸!你配吗?你差点害她死了!”他说着,又想抬脚踢去。 “别打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冲他喊。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都吐血了!” 我擦着脸上的血,漫不经心道:“这都是很正常的事,你跑了十几里地后也会累吐血的。” “泠哥……”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我打断他,“别叫我哥,我受不起。” “你……”何云忧一时间无话可说,想了半天,才又找到话打破尴尬,“那你说我叫你什么?” “随你便。”我转过身去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哎……”他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叫你阿然?” “……” “阿泠?” “……” “泠泠?” “……” “然然?” “……” “到底叫什么嘛?”他有些不耐烦,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看着他,皱眉问道:“你为什么非要给我再起一个名字?叫我原名不好吗?” 他为难道:“我这不是为了表示你在我心中的位置独一无二嘛!诶?我叫你然儿怎样?” 我实在不想搭理这个啰嗦鬼,抱着小尾巴出去了。 “就这样了啊!你不许反悔了啊!”他在洞里喊着。 洞内,销其雷一直都没有说话。 第二十一章 狠心绝交 洞外,月亮被一层薄云挡住了,星星也消失了大半。寒风料峭,幸好怀中躺着一只有柔软皮毛的小动物取暖,像个小手炉似的,我不禁又抱紧了些。我选了一块较平的巨石坐下,望月沉思。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过去我不曾觉得,可今日这诸多事叠加在一起,让我对销其雷生了疑。我虽说不上原因,但隐隐觉得,梦中的杀害我亲生父母的坏人,就是他,而他,正是白民国的首领。 白民国,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词频繁出现,我当初本无意前往,可最终竟也去了,这会不会是他在幕后安排?销其雷曾对我说起过死去的的妻儿,梦境中的那个人也讲过自己夫人为救孩子魂飞魄散,幸而锁住孩子魂魄,他们若是同一人,那让我去白民国,就是让我去救这孩子? 销其雷啊销其雷,你太复杂了,何苦费尽心思谋略,你我互为朋友,理应两肋插刀,这么算计,我反而不想助你。销其雷,我的推测只是推测,而你,究竟有什么隐瞒着我…… “泠然姐姐?”小尾巴蹭蹭我,“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没什么。”我拍拍它,“对了,你主人夫君到底是什么人,有过什么故事。你能告诉我吗?” 它欣然一笑:“当然了!你想从哪听起?” 我想了想说道:“他的身份?” “他?他可是堂堂白民国国君!” “还真是!”我惊起,差点把它摔在地上。 小尾巴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骄傲的神情还未消散,眼睛里就流露出委屈之情,我笑着抱紧它,继续问:“小醋王曾经说你们的主人是……翡婳仙子?” “是啊!”提到翡婳仙子,小尾巴眼睛里闪起了星星,“主人从天上下嫁白民国,因为有主人夫君的庇佑,才没被打散仙术。就是她成亲后的第一个半年,我和小醋王——就是以前的雪幽,被她捡到。” 我点点头,怪不得这两只小猫这么喜欢主人,但有一个疑问,刚想到我就问出了口:“既然是仙子,为什么最后却去世了?她是为了救……” 小尾巴突然耳朵一耷拉,眼眸中氤氲了一层悲伤的水雾:“是为了救小主人——销延。小主人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因渴望他福寿延绵,这才取了延做名,但并没有什么用。什么药都吃了,什么法术主人都施了,可他却一天比一天虚弱,直到那一天……主人怎么叫他,他都不醒……”说到这儿,小尾巴用爪子抹了把脸,泣不成声,“小主人太可怜了……” 我看着它,也很难受,但事情还未问清,就不能停下,沉默了一会儿,我轻声问:“然后呢?翡婳仙子为了救回他,动用了全身仙术,却只锁住销延的魂魄?”梦中坏人所言的,我依原样复述,以此试探。 小尾巴吸吸鼻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怔怔地点了点头:“而且,主人夫君法术虽高,却用途有限,只能杀人却不能施救。当时,他确实很想救主人,但不可以,他抱着主人一直哭啊哭啊,直到她消散成烟。” 事情很明显了,梦中人就是销其雷。而那梦,根本就是父母生前的记忆!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难怪要用计谋引我前去救人。救杀父仇人杀母仇人之子,问世间谁能自愿做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我咬牙道:“销其雷……是不是需要修魂梳,救他儿子?” 小尾巴一惊,朝身后望望,确认销其雷还在洞内,这才眨着眼睛道:“是。” 我抱着它的双手在颤抖:“这么说,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 “不是的不是的!”小尾巴忙挥挥爪子,“我们只是偶然碰上的!” 我嗤笑一声,表示不信:“偶然?那他还留下你们,就不怕你们说漏嘴?” 它闻此低下头:“其实,那天他叫我和小醋王过去,警告过我们注意该说什么和不该说什么……” “那什么不该说?”我追问。 “当然是——”它说着捂上了嘴,眼神惊恐,“我……好像全说了。泠然姐姐,你不会告诉他吧?” “当然——”我冷冷道,“会。” “啊?泠然姐姐,你最好了,求你了。虽说我是不死之身,但主人夫君想让我死,我就非死不可啊!”它神情恳切,不像是说谎。 “好了。我相信你,也不会出卖你。”我语气稍缓,“我们刚才说的话,只能是我们二人的秘密,这样,你我都不会死,知道吗?” 它长舒一口气,眉开眼笑:“泠然姐姐最好了!那主人夫君……” “销其雷处心积虑邀我一游,我怎么能负了他的好意?而且,我还要送他一份礼物。”我看向山洞,语气寒如冰雪。 销其雷,我不知道你何时开始对我用计,我只知道,能被你用来威胁我的,就只有朋友罢了,那倘若我没有朋友,你又当如何?你无可奈何!修魂梳,唯有主人自愿使用方能成效。而我,不仅不用,还要当着你的面打散你儿子的魂魄! 别怪我心狠,我只是一面镜子,谁对我怎样,我就对谁怎样。你不是喜欢玩弄计谋吗,好啊,我陪你。 月亮此时完全被乌云挡住,风来得更紧,四处呜呜作响,须臾,砂飞石走。洞外实在不能待了,我顶着风捡了些树枝,跑回洞内,用它们生火,火虽不大,却也比洞外暖上数倍。 何云忧凑过来,满脸堆笑:“然儿,你真贴心。” 我狠狠推开他的脸:“这火不是为你生的,销大哥击退狼群十分辛苦,又被某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打伤了,我自然要多关心他些。” 销其雷闻此,翘着二郎腿得意道:“看到没?我的火,老墨专门为我生的!” “然儿,你……”何云忧愀然作色,“刚刚他说为了你才出法术,你不会真信了吧?” 我无所谓道:“信!怎么不信?”他为了我,就是为了修魂梳,为了他儿子。虽只说了一句话,可理由确是极其充分,我自然坚信他,是为了我。 “然儿……” “叫我泠然!”我冷冷打断,“我父母给我起名泠然,红槭村的人也都是这么叫的,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就要给我起名?”说到最后,语气完全变成了呵斥。不仅如此,我有意将父母和红槭村分开说,看着销其雷的反应,很遗憾,我只能说他伪装得不错。 而何云忧就不像他那么淡定了,接着我的话就吼:“我跟你没关系?说出这样的话你有良心吗?第一次见面,就是我救了你啊!” “救我是你自愿的,而且自从救了我,你一直像狗似的跟着我,几乎寸步不离,谁知道你是何居心?”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干脆利落。 “墨泠然!没想到你这么无情无意!”何云忧咬牙切齿,“好!这一路上,你别指望我再跟你说一句话!” 我仰头挑眉:“也别一路上,有本事就此分别,井水不犯河水,更别提说什么话了。” 何云忧想大叫,但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出声,最后只剩下失魂落魄:“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就因为我给你起名字?那销其雷叫你‘老墨’你为什么就应?” “因为,”我抿抿嘴,徐徐吐出四个字,“我厌恶你。” 销其雷眉头一皱,但很快恢复了神色,他哈哈一笑:“老墨,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何老弟他再不好,也是咱的朋友不是?说不定日后你和他的关系还能更亲呢!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 “销大哥!”我盯着他,眼中划过一丝狠戾,“你用不着劝。” 他怔了一下。 何云忧颓唐道:“厌恶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装出听了笑话的神情和语气,接着严肃道,“第一,喋喋不休。不管在哪儿,你总是满口胡言乱语,使人生厌;第二,自以为是。总是自作主张做一些他人不需要也不想要你做的事,例如起名,你以为这是爱称,可别人却觉得是无事殷勤;第三,胆小怕事。旧事就不提了,只说刚才,狼群来了你是装着抵抗,可你的害怕明眼人都能觉察出;第四,冲动……” “够了!”何云忧自嘲道,“想不到你对我成见这么深,好,我就不在这儿碍您老人家的眼了!我走。” “不送。”我退后一步让出洞口,背对着他。 销其雷见状,忙拉着何云忧,大声对我道:“老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非让他走?你让他走,那我也走!” 我笑了:“走啊!”我料定销其雷会一直跟在我身边监视,所以说出此话。但我没想到,销其雷直接揽着何云忧出了洞!销其雷这一步棋,目的何在? 小尾巴焦急道:“泠然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嘛?这……他们都走了,你又该去哪里呢?” 我望着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知如何作答。 我看着跳动地火焰,肯定是光线太强了,眼睛不知不觉滚下泪来。我立即擦干,脑中全是何云忧悲戚的神情。我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扇去了泪水,却扇不去脑中的那个人。 何云忧,对不起,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的命不好,肩上的担子太重,我不能连累你,对不起……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能做。 第二十二章 青鱼姨娘 “泠然姐姐,我们到底该去哪里?”小尾巴再次问道,眼睛眨呀眨的。 我回过神,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啊?那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离天亮还早,先睡觉。”我说着,靠在石壁上闭了眼。小尾巴刚想再问什么,见我这样也就噤了声,踮脚蹭到我怀里睡了。 不管何时,只要闭上眼睛,时光总是飞快。仿佛就一刹那,阳光落地,匍匐进洞里,笼盖在我们身上。我感受到眼睛外面的光明,动动眼珠,睁开了眼。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细细的灰烬,阳光映照下,一些淡紫色的烟雾微微浮动。 我把小尾巴轻轻挪至地上。休息了半夜,我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出洞试了试法术,功力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有所提升。想不到这法术也如脑子,越用越灵啊。于是,我又多用了几次,把四处炸得尘土飞扬才肯收手。 透过烟尘看去,远远地,一个人飞奔而来。 “老墨——不好啦!”是销其雷,他急匆匆地跑来,喘着粗气说,“何老弟、何老弟他被抓住了,生死未卜啊!” 犹如一记响雷直劈天灵盖,我顿时手足无措,怔了好久才想起说话,语气中压抑着慌乱:“他现在在哪儿?” 销其雷指了指身后:“湜水,咱们昨天过的那条河里。” 他话音刚落,我就进洞抱起小尾巴,果断奔向湜水:“快救人!” 销其雷看着我,嘴角在不经意间上扬。 快到湜水,我觉察出不对,二话没说停下了脚步,销其雷一下撞到我的身上,十分不满地埋怨我的举动。 我盯着他,质问道:“湜水?你是想说,蜃龙抓了他?” “对啊,可不是嘛!” “它为什么抓他?” 销其雷无奈道:“昨夜你把我们赶走后,他想回去,结果被湜水挡住了去路,那小子对着河水就是一通臭骂,蜃龙一下从水里钻出来,把他带进了水底。” “哦,是这样。”我装作恍然大悟,又转为不解,“不过,昨日一见,你的法术似乎比我高上几十倍,你为什么不去救他,反而找我?” 销其雷立刻答道:“我不会水啊,我要是会水不早就下去了嘛!” 我点点头,笑了。这套说辞,还真是编得令人信服。销其雷一直注视着我的神情,见我笑了,十分不解:“你怎么……笑了?” “回回都是我落魄他救我,现在终于可以见见他的狼狈样儿了。”我顿了顿,漫不经心道,“顺便,借此机会还了他的恩情。” 销其雷神色自然:“是啊是啊,我们快去救人吧。” “走。”我抬脚向前迈了半步,又收了回来,我为难道,“我也不会水啊,我曾经差点被水淹死。” “曾经的你跟现在的你能比吗?你现在体内有魁杓仙人的法力,还不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快点吧,在水下用气团裹住自己不就行了?你绝对可以。” 我踏到岸边。湜水潺潺东流,水面上的水雾微微泛紫,河两岸的芦苇随风微动。表面越是平静,内里越是波涛汹涌。我完全想不到何云忧会遭遇什么,也不敢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施法下水,救出他。 我把小尾巴递给销其雷,小家伙懒洋洋地半眯着眼问我去哪儿。蜃龙法术在我之上,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平安归来,但也不忍心撒谎,于是答非所问说自己很快回来。它还未等我说完,又睡了过去。这样也好,不必多言了。 我跳进水中,扬手施法,手中红色光点飞舞,一圈一圈四散开,形成一个卵形气团,将我护在里面。我像在地上一样,慢慢走向水底。水很深,走着走着,阳光完全不见了踪影,脚下却还没有触底。我伸掌变出光团照亮,红色的光虽不及蜡烛或是柴火,倒也能勉强视物。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出现了一片光亮,几乎布满整个河底。再往下降,这才发现是一座宫殿,整座宫城由夜明珠和萤石建成,珠光宝气、富丽堂皇。 快到了!我不由加快了速度,谁知离宫城五丈远时,一道紫光乍现,同一时间,身上像是被闪电击中,麻痹不堪,颤抖不止。我定神稳住,施法与之对抗,可一伸手我却被弹了出去,整个人仿佛断线风筝打着旋,重重摔向水底。 为了防止外族入侵,本族首领喜欢在居处外围设上结界,我刚才遇到的,应该是蜃龙一族的结界。 我爬起来,再次施法,预备冲破结界。可是,正如刚才一样,不仅毫无效果,反而被摔得浑身发疼。 不行,再来! “大胆凡人,凭着三脚猫的功夫,竟敢在我玄紫宫城前撒野!”一个小妖从结界中走出,举着钢叉张牙舞爪道。 我行礼,恭敬道:“我的一个朋友因为误会被抓了进来,能否通融通融,让我进去相救?” “我呸!被抓到这来的,都是犯了大错,也是铁定只能变成骨头吐出去的,去去去,小爷忙,没时间跟你废话。你若是不想变成他一样的下场,就赶紧走。” “是,打扰了。”我假意屈服,后退几步转身离开。然后趁他不注意躲在隐蔽处,偷听进去的咒语。 果然,他没有任何防备,唯恐我听不见似的,大声念咒,我因此将咒语铭记于心。片刻,我又来到结界前,念着他刚才的咒语,结界果然开了个半圆的门,我得以进去。 刚进去,迎面又走来三个小妖,她们拿着竹篮,边走边说话,言语之间,似乎谈到了何云忧。我悄悄跟上去,通过只言片语,了解了一些情况:原来,何云忧因为不尊敬蜃龙——此河唯一的大王而被抓,原本难逃一死,但在蜃龙义女青公主的再三恳求下,被保住了。 我一边庆幸,一边跟得更紧。 那三只小妖来到一个珊瑚园就分开了,专心挑选着珊瑚。须臾,三只篮子装了满满的斑斓色彩,她们意满而归。我依旧紧紧跟随,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处小巧别致的院子。 刚迈进院,就听见屋内有摔东西的声音,接着就是好听的温柔女声:“我专门给你吃的避水丸可不是让你发脾气的,你这样……” “你给我走!”一声怒吼打断她的话语,这声音,正是何云忧的。 人家救了你,还这么不知好歹,我笑着想。 那那女子的声音提了不只几调:“何云忧!你别狗咬吕洞宾,今日若不是我心情好,才懒得救你这个倒霉鬼。” “你会救我?不过是别有用心罢了……”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撞向墙壁的闷响。 “何云忧!我说过了,你怎么这样冥顽不灵!你是真不想活了吗?”。 “对!你杀了我啊!”何云忧大叫,接着,声音转为呢喃,“也许这样,她才会为我担心。” 第二句话声音极低,我极力听也没有听清。不过接下来那女子的声音倒是让我听得真切。 “她?你是说……门外那个人?” 听闻此话,我心下一惊,四处望去,刚才采珊瑚的三个小妖气势汹汹地扑上来,破了我的护身气团,将我反手抓住,送进屋内。我立即闭气,可不消半刻就万分难受,脸色通红。 而此刻,青公主像是故意似的,在我面前踱来踱去。几个来回后,才挑起我的下颌,准备问话。我看向她看,只觉得眼熟,却没有表露于外。而她大惊失色,张着嘴,半天才喊:“快,给她吃避水丸!” 吃下避水丸,就像回到了陆地上,不适感很快消失,甚至还有些身心放松。青公主的眼中蓄满泪水,颤抖的手捧着我的脸:“姐姐,十五年未见,你怎么成这样了?” “姐姐?”何云忧大惊,“泠然,你?你们?” 青公主摆摆手,命人将何云忧带走。何云忧踢打着不肯从命,但最终还是被拖了出去。 我轻轻拉下她的手:“虽然我也看着您面善,但我们不认识。” “不可能啊,你的相貌明明就是……”她流泪摇头,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对!那小子说你叫泠然,墨泠然!淑姐姐曾说过,她要给女儿起名泠然。泠然,我是你姐姐最小的妹妹离绘,绘姨娘啊!” 娘的妹妹,难怪眼熟,但是……谨慎一点终究为好。 见我不为所动,她后退了几步,无力道:“是啊,你不记得,你也不可能记得……对了,你父母怎么样了?” 我低头,取下修魂梳。此人若真是我的姨娘,定会认得此物,并且会明白我这样做在暗示什么。 果然,她捂着嘴,睁大了眼睛,泪珠哗哗而下。她伸出手想细看梳子,但碰到它后,又转而把我的手握紧:“好孩子,你拿着,你戴着。” 我戴回梳子,确定了她就是我姨娘,这才徐徐说道:“我过去从未上过红槭山顶,但那日偶然上去了,那里有座房子,许是父母的故居吧?”我没有等她回答,继续道,“当晚在屋内入睡,我梦到父母为白民国国君所累双双死于非命,如今种种证据都指明,那梦是确有其事。” “泠然,你说得再详细点。”绘姨娘急切道。于是,我将那场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后,连连点头:“不错,我们青鱼一族的确可以将记忆寄存到某地,托梦给指定的人。那泠然,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我凝视着远处,眼神凶狠:“当然是,血债血偿。我不管什么原因,他姓销的逼死了我父母,我就要让他儿子也灰飞烟灭。” “泠然。”绘姨娘担心地看着我。 “放心绘姨娘,我不会有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我的朋友。以我的推测,销其雷料定我不会帮他儿子起死回生,肯定会用我的朋友的命作为威胁。而现在,我最大的朋友,就是何云忧,希望绘姨娘,帮我好生照看他。” 绘姨娘说:“傻孩子,你这点心思,怕是早被销其雷看穿了,让你救何云忧,就是试探你的心意,一旦你有情,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攥到手里。他法力高强,别说我了,就连义父也打不过他,我再照看也没有用啊。” “可是……” “再者说了,你根本就不是贪图享乐的人,若无友人作陪就要去那个无忧之国度,你的目的实在令人生疑。”见我沉默,她继续说,“泠然,我看那孩子对你痴情一片,为你做什么他都甘心,你又何苦自己承担这一切?” “绘姨娘,我不想让旁人牵扯进来,况且这一牵扯,就牵进了命。”我激动道。 第二十三章 再遇蜃龙 我降低声音,恳求道:“绘姨娘,求您了,留下何云忧。我知道这会给您带来麻烦,但极有可能会救他一命。” 绘姨娘拉着我的手,轻轻拍着,柔声道:“泠然,姨娘虽那么说,但还真不是怕麻烦,只是你也看见了,那孩子被我救了却不领情,硬说我是居心叵测,我若再把他留下,那这恶人的罪名不就坐定了吗?况且,你当真希望他离开你吗?” 我躲开她的目光,沉默了,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泠然,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不要与所爱之人离开,否则不论是何原因,都会后悔一辈子。这是姨娘亲身实践过的,不希望我的外甥女重蹈覆辙。”她放下手,慢慢转身踱着步子,“十五年前我阴差阳错惹怒了一个魔王,他说要杀我的全家,而我全家就只有姐姐和我,我害怕极了,为了不连累姐姐,自己跑了出来,来到此地得到义父的庇护才幸免于难,但答应了义父永不出河的条件……” 绘姨娘声音沙哑,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发不出声音,她扶着桌子,肩膀不停颤抖,哭声虽被她强压着,但还是传了出来。我走近,几度伸出手,却不知如何安慰。 须臾,绘姨娘笑了,眼角挂泪,恍惚中,眼前的人似乎变成了梦中的亲娘,我失了神,差点将“娘”字脱口而出。 “我真是糊涂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泠然啊,听姨娘的,管他什么阴谋威胁,最起码,最亲的人在眼前好好的,这就够了啊。”绘姨娘顿了顿,“泠然,我虽今日初见你,但言语间,你的好强与担当全然体现无遗,其实你不是怕他被销其雷拿去做人质,而是怕保护不好他。你们此去,不一定非要死一个活一个,姨娘相信,你们会全身而退。”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何云忧此时破门而入,几个小妖慌乱地边解释边要拉他出去,绘姨娘扬手让她们下去。何云忧这下没了阻碍,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绘姨娘眼前,指着鼻子骂她:“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害我不够,你还要害泠然?我、我跟你拼了!” “何云忧!”我喝止他,“真是东郭狼。绘姨娘可是救了你。” 何云忧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他向后趔趄了几步,然后一下摔坐在地:“好啊,都认亲了,墨泠然,你用不着赶尽杀绝吧。” 我哭笑不得:“谁稀罕杀你,绘姨娘救你说她不安好心,我救你又说我赶尽杀绝。如此,便把你送回蜃龙嘴里嚼碎下肚好了。” 他的眉头拧成了麻花:“那你说,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和绘姨娘相视而笑,接着,将原委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他听完,麻溜地起身对着绘姨娘就行了大礼,口中“姨娘姨娘”叫得比我还亲。 “好了好了,都是姨娘的好孩子。”绘姨娘把我们的手放在一起,何云忧立即握紧了,我想抽也抽不回,当着姨娘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强颜欢笑隐忍着。而何云忧那厢却得意坏了,一个劲地冲我挤眉弄眼,浓黑的眉毛不断扭动,像虫子似的,看得我只想照脸给他一拳。 绘姨娘看着我们这样,“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倒还真般配,一个稳重一个急躁,一个成熟一个稚嫩,互补了。” 何云忧一听,表情更是骄傲不已,扬着下巴,用鼻孔对着我说:“泠然,绘姨娘说得对,你就是太稚嫩了。”很明显,他会错了意,我怎么好不打他脸呢。 于是我面无表情道:“稚嫩还好,最可怕的是无知,无知也罢,更要命的是自己出丑却还洋洋得意,取笑别人。” 他愀然作色:“你什么意思?” 眼看我们就要吵起来了,绘姨娘忙拉开我们:“好啦,你们吵什么,这路还赶不赶了?” “哈哈哈……”一声浑厚的嗓音自院中传来,紧接着,屋门便出现了一个膀阔腰圆,身着紫衣,络腮胡子不停抖动的七尺男子,“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也不迟啊。” 绘姨娘笑着迎了上去:“义父,您说笑了,他们怎么敢受您的茶?” 义父?那就是蜃龙,细看他的神情,不怒不喜,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情,更别说猜测他此时的想法了。他又张口笑了,嘴虽咧得大,但丝毫看不见乐颜:“青青。” “女儿在。” “你心善,乐于救人倒也罢了,可这……”蜃龙指着我,苦着脸,似在思索我的名字,我刚要开口,他就一摆手继续道,“管她是谁呢。青青啊,她可不是普通人,昨天水面上的冰就是她冻的,今日又闯进玄紫宫城来,她……” “她自然不是普通人,”绘姨娘笑着打断他,“泠然是我的亲外甥女呢。”说着,凑近解释了一番。 “那也不能轻饶了她,太过分了,三番两次饶我安宁,我必须要好好罚她一罚!” “罚罚罚。”绘姨娘拍着蜃龙的后背,“他们这两个孩子啊,一定会听您这个干祖父的话。” 蜃龙一吹胡子:“嗯?我什么时候认他们了?” “得了义父,你巴不得有子孙呢。但是啊,不知道哪个可怜老头儿实在怪癖,谁都不愿嫁,最后只能认干亲了,但几百年来,却只认了一个义女。”绘姨娘故意啧啧惋惜。蜃龙看了看她,都气笑了:“好你个小青鱼,敢拿我大蜃龙说笑?” 绘姨娘拉着他坐下,为他捶背,趁他不注意向我和何云忧使眼色,示意我们赶紧叫他。我们会意,立即跪下,声音震耳欲聋:“干祖父!” 我们的好干祖父当时正在喝茶,猝不及防被喊了,一口茶喷出去,不偏不倚落到我们脸上,不过四周都是海水,免去了擦脸的步骤。 蜃龙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谁让你们喊了?胡闹,我没说认你们!” 何云忧“腾”一声站起来:“不认拉倒,我们走了!”我忙站起拉住他,摇摇头。 “啪!”桌子被拍响,吓得何云忧一颤,蜃龙幽幽开口:“敢走,我就杀了你!” “又不让走,又不让留,你自相矛盾,还迁怒别人!”何云忧不知哪来的胆子,与他对骂起来。 “你小子敢说我?你……”蜃龙说着搬起桌子就要砸他,也不管水壶花瓶哗啦啦摔碎一地。何云忧这才想到害怕,缩着脑袋躲在我的身后。我看出蜃龙是想吓唬他,于是往旁边挪了一步,揪出身后瑟瑟发抖的某人,顺势将他推至前头。 何云忧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就与蜃龙撞了个满怀,蜃龙被迎面扑来的大活人撞懵了,手上失劲,桌子脱手,朝何云忧脑门上砸去!幸好绘姨娘及时施法托住桌子,何云忧除了被桌角轻磕了一下,并无大碍。 蜃龙推开眼前的人,像是身上沾了灰般使劲甩袖拍着自己:“闹剧!这亲我打死也不认,你们赶紧走!我看着烦心、烦心、烦心!”他这一次像是真生气了。 绘姨娘在一旁故作埋怨:“你们听见干祖父的话了吧,幸好他宽宏大量原谅你们了,你们快走吧。” “别,我受不起,他们是我祖宗!”蜃龙胸口一起一伏地,看来气得不轻,“要不是你,青青,这两个人我早就吃掉了。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义父豁达宽容,不生气了啊。”绘姨娘笑着安慰,然后朝我们摆了摆手,“走吧。” 我们后退几步,转身踏出屋门,走出院子,穿过结界。由于体内的避水丸法力还未耗尽,我们直接游上了岸。岸边,一人一猫等得焦急。 太阳早已升到高空,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成群的鸟雁盘旋而过,去往南方。而我们,则注定向北,一去不返。 我看着旁边意气风发的何云忧,心中思绪万千。这个人,纵然有千般不是万般缺点,我就想守护他,守护一辈子。说起来可笑,我甚至都不知道原因,也许,这就是书中的,男女情爱? 我们一路无言,很快绕过此山,又走了十几日,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山。按理说,出现山并不稀奇,但荒郊野岭的,山上却有许多人或拿叉、或拿网、或拿弩、或拿绳,站得笔直,昂首歌唱。 “真是奇了怪了,”何云忧道,“我见过唱山歌的,可那都是干着活唱的,而他们工具是拿得齐全,但只扯着脖子干唱歌,倒有点守株待兔似的。” 销其雷接着道:“而且,山歌一般高亢嘹亮,他们这歌……却甜得发腻。” “我们上去问问?”何云忧兴奋道,还未等我们点头自己就冲了上去。我们只得紧随其后。 何云忧打断一个手拿麻袋的人,好奇地问这么做的缘由。那人很不耐烦地赶他离开,口里直念“别捣乱”。无奈,他又拽住另一个人,结果他也是同样的态度,就这样问了数十人,才终于有人肯解答。 原来,此山名唤杻(ni?)阳山,此山北面有一座城池——鹿蜀城靠山而建,因盛产鹿蜀皮毛而得名。鹿蜀,一种只在杻阳山生存的异兽,形体如马,白首虎纹,尾巴赤红,吼叫声像是人在唱歌,皮毛可穿戴,穿戴后此人多子多孙。 而他们,正是以唱歌的方式吸引鹿蜀,继而捕捉,卖掉盈利。 第二十四章 鹿蜀之灾 今早天亮得迟,太阳出来后,仍是庸庸懒懒,舍不得发光照亮,天地间白茫茫的。风倒是勤勉,贴着地面可劲吹着,一言不合就往衣裙里钻。此时,已至晡时,冷风停了,雨倒是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脸上,颇有些刺骨之寒。 见到落雨,那些捕猎鹿蜀的人纷纷散去,不少人都空手而归,不断摇头叹息倒霉。高耸的杻阳山片刻之后,归于平静,只剩戴着斗笠的我们慢慢走着。 近几天,小尾巴越来越爱睡觉,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它却恨不得睡上十一个时辰。此时,它正在我怀里睡得忘乎所以。我忍不住拍了拍它,睡得迷迷糊糊的它居然抱住我的手开始舔,这小家伙,指不定又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小尾巴的行为,明显引起了公愤,何云忧率先发难:“我说泠然,你养的是头猪吧,成天不是睡就是吃。” 销其雷笑道:“你看你,不懂了吧?人家那叫冬眠!” “销大哥大骗子。猫,冬眠?”何云忧夸张道,“亏你还是它主人夫君呢,这点习性都不知……听!什么声音?” 前方,似乎有嘤嘤婉转的歌唱声,一声未落一声又起,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听上去像是一位妙龄女子所歌,凄凄动人,听者不禁潸然泪下。 “我敢打赌,”何云忧挑眉,“这绝对是个遇难美人。”说着,全然不顾我们的白眼,急冲冲地赶过去,准备英雄救美。 “啊——这、这是啥玩意啊?”何云忧一声尖叫,把自己吓得后跳了足两尺。 我们闻声赶到,也吃了一惊。眼前,一只白首虎纹赤尾的马形异兽在张嘴嘶叫,那叫声正是刚才的歌声,毫无疑问,是捕猎者口中的鹿蜀。这头鹿蜀之所以嘶叫不停,是因为左前蹄被捕兽夹牢牢夹住,铁齿触骨,伤口殷殷一片红,本就受伤严重,再经雨一淋打,显而易见更是痛苦不堪。 我想救它,但不知它是否会伤人,于是伸手试探,果不其然,那头鹿蜀双目圆瞪,张口就要咬我的手。难怪它这样,这里的人们大肆捕杀鹿蜀一族,鹿蜀失去对人类的信任也理所应当。 但我不能因为这就不施救,它的伤口过深,又沾了泥水,非常容易感染,弄不好还会性命难保。鹿蜀城盛产鹿蜀皮毛,捕杀鹿蜀定是历史久远,再加上刚才那些人恨不能赶尽杀绝的捕猎方式,如今的鹿蜀怕是所剩无几。我若见死不救,岂不是让它们更濒危? 见我一直看着眼前的鹿蜀,何云忧忧心忡忡:“泠然,你不会真要救它吧,它那么凶,伤了你怎么办?” 销其雷也在一旁附和:“依我看,干脆等它完全死掉,再剥皮卖个好价钱……” “销其雷!”我脱口而出,“是不是在你眼里,永远只有自己的利益?”我把“自己的”三个字咬得极重,语气很是恼怒。销其雷被我突如其来的邪火吓愣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现在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的时候,我顿了顿,道歉道:“抱歉销大哥,我只是……太想救它了。” 何云忧落井下石道:“没事,他就是没心没肺的,别理他。但是话说回来,你准备怎么帮它?” 我没有回答,而是回头凝视鹿蜀的双眼,尝试与它对话:“你受委屈了,那些坏人利欲熏心,恨不得杀害你所有的亲友,我知道,也理解你的感受。毕竟……我也经历过。” 鹿蜀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叫声小了许多,但眼神中还是恐惧与戒备。我继续道:“请你不要再叫了,我知道很疼,但你若把坏人又吸引来,你会遭遇更难以忍受的疼痛的。别叫了,忍着点,我来帮你,好吗?”说着,我又慢慢伸手,摸它的鬃毛,它没有抵抗,只是垂目。 突然,它像想起了什么,发疯似的扭动头部,甩开我的手,接着横眉怒目,鼻间不停喷着粗气。看样子,是想起了以前的遭遇。看来,要想取得它的信任,并非一朝一夕的易事。而且,捕猎者时常上山,此山又无山洞躲避,他们很容易就能发现它,且抢不到手决不罢休。 既要和鹿蜀朝夕相处,又要避免与捕猎者相遇……怎么办呢?我沉思,倏尔,灵光乍现。 我对销其雷道:“销大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让鹿蜀城的人半月之内上不了山。” “啊?”销其雷似乎很为难,但随即一敲脑壳,“简单,鹿蜀城依山建造,来场泥石流吧。”他说着,朝山北走去。 接着,我又吩咐何云忧道:“此季节应该还有胜红蓟或是凤尾草,你快去采一些来。” 他连忙拒绝道:“我虽知道它们可以止血消炎,但我的确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啊。” “胜红蓟矮则数寸,高则三尺,茎枝淡红,上端有白色绒毛,叶片对生呈卵形,边缘有锯齿。而这凤尾草……”我看着何云忧依旧一头雾水的样子,无奈道,“算了,我自己去,你在这里看着它。”话音未落,我起身离开。 此山不高,但植物很多,不一会,我便捧了大把的胜红蓟归来。销其雷速度更快,先我一步回来,此刻正拨逗着小尾巴,硬是把它弄醒了。 我放下药草施法,将鹿蜀四周的雨帘冻结成冰,又将捕兽夹冻裂,它轻轻一抬脚便就挣出了,颠颠撞撞地便要逃走,但被冰笼子挡住了去路。我摘下几片胜红蓟的叶子,用雨水冲洗净,然后嚼碎,以雨为介质,将它传送至伤口,触及伤口的一瞬间,鹿蜀迅速弹跳开,药草落地染泥,不能再用。 鹿蜀受到惊吓,不顾一切往冰笼子上撞,很快,几根冰柱己经被撞断。看来,此计不可行。于是,我急忙施法修补,同时让何云忧和销其雷找来藤条编制成绳。 很快,鹿蜀被我们牢牢绑在树上,蹄子也动弹不得,我看着它要吃了我的目光,“啖以甘言”:“乖鹿蜀,别生气,很快就不疼了。” 我轻松上药,并拿未用完的藤条包扎伤口,这一次,任它怎么踢打都不会掉了。 一切完毕后,我觉察出身后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然后怔怔转身,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个白首马脸就迎头撞来! 眼前金星乍现,继而漆黑一片…… 第二十五章 救人救己 待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密林之中。说是密林,我们所待之处却极为空旷,形成一片正六边形的空地,六根高而粗的石柱矗立在六角,正北端的那根石柱上,雕刻了马首形状的符号。我们三人一猫被坐绑在西南角的石柱上。 除了仍在睡觉的小尾巴,我们三人都醒了,谨慎地观察着周围。 何云忧蹬了一下腿,含怒道:“这不是一群白眼狼吗?泠然你也是,让它死就死呗,偏要救,现在可好,把自己的命都给救没了。” “我说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啊!”销其雷语气比他也好不了多少,“既来之则安之,成天抱怨这抱怨那的,学学老墨成吗?” 何云忧突然噤若寒蝉,倒不是因为怕销其雷,而是面前来了一群面目不善的鹿蜀。而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受伤后被我们救下的那头。这头鹿蜀在其他鹿蜀的衬托下,看起来花色更加繁杂,尾巴也更加鲜红,说不好就是首领。 首领踏着步子走到我面前,踏出了那只受伤的蹄子。就在同一时间,蹄子上的草药被踢掉,两排捕兽夹的齿印仍在,伤口却消失了,皮肉锃亮,显然是刚刚愈合。想不到不过一刻,它竟然好了! 鹿蜀首领低头鸣叫了几声,如歌唱般,声音愉悦动听,让人不觉心生乐意。它身后的鹿蜀闻声纷纷前蹄弯曲跪地,对我们发出同样的声音。 小尾巴此时咂了咂嘴,一偏头,醒了。看到这样的阵仗,不禁大吃一惊,忙问了因果,才发现自己因贪睡错过了那么多事。为了将功补过,它想到用自己能感知别人心思的本事,来译鹿蜀的叫声。 “它们在说‘谢谢你’,泠然姐姐。”小尾巴附在我耳边说道,“要不要说‘不客气’?” 我惊奇道:“你还会说鹿蜀的语言?” “不会啊。”小尾巴眨眨眼睛。 “那你什么时候变得跟何云忧一样多嘴了?”我有些不满道。 对了,为鹿蜀上药前,我曾试着与这头鹿蜀首领对话,而它也有所反应。也就是说,它们能听懂人言。于是我笑着对首领说:“不客气。”顿了顿,继续道:“我能否求你答应件事?” 它鸣叫一声,音调上挑,似乎在疑问。小尾巴说:“它在问何事。” 我摸摸身上的绳子,为难道:“你能否松绑,我们这样很难受。” 它一口气叫了数声,音调尖锐,小尾巴同时道:“不行,你们人类向来狡猾。害人害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救了我自不会害你们,但难保你们居心不良。” 何云忧仰头叹道:“得,我现在算是知道绘姨娘当时被我反咬一口的心境了。” 销其雷寻住话茬,皱眉忙问:“绘姨娘,是谁?” 鹿蜀首领又叫了几声,打断了这简短的对话:“不过,如果你能设法拯救我们族群,我们便会放了你们。” “喂,你们别不识好歹!”何云忧道,“救你一命都已经是泠然她大发慈悲,还妄想……”我“啧”了一声,他即刻住嘴。 我对鹿蜀首领道:“你先说怎么样才算拯救?” “不难,只要屠了鹿蜀城。”它眼神决绝,叫声狠戾。 “不可取!就凭借我们几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屠城,再者,杀害你们的唯利是图者死去,那是死有余辜,但他们的家人是无辜的,你这样做与那些坏人又有何异?” 鹿蜀首领低下头,断断续续叫着:“那你说……怎么办?” 我思忖一阵,鹿蜀之所以遭人杀害,就是因为既珍贵又有使人多子多孙奇效的皮毛。如今,那些竭泽而渔的恶人是多子多孙了,却逼得鹿蜀本族濒临灭绝。不如……“不如就让那些人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何云忧第一个反对:“那你的意思不还是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销其雷把头摇得比拨浪鼓还欢:“何老弟啊何老弟,你没发现咱们在鹿蜀一族的结界里面吗?只要把那些人暂时放进来让他们无处找寻不就行了,说你笨脑子还真不开窍。” “销大哥说得对,这就是惩罚,我们还要让他们长记性。”我忽然想起了泥石流的事,问销其雷道,“你制造的那场泥石流,伤的人多吗?” “那指定多啊!都是赶着山路回去的……诶,老墨,你这不是已经惩治了恶人了吗?” “不,他们既然依山建城,必定会掌握许多特殊灾害的逃生方法,所以仅仅这样并不能完全惩治他们。” 众人陷入沉默,既要狠狠地惩罚恶人,又要让他们记住教训,该怎样做呢? “对了,”我问鹿蜀首领,“鹿蜀城的人信鬼神吗?” “自然是信的。” 我轻启双唇:“如此,便好办了。”接着,把自己的办法说与众人。 何云忧啧啧赞叹:“泠然不愧是泠然,聪明!” 鹿蜀首领也赞同,立即踏响脚步,除了何云忧,我、销其雷、小尾巴身上的绳子都消失了。 何云忧不服气道:“凭什么啊?我就不能帮忙了?” 小尾巴扭头,满眼怜惜:“云云姐夫,你这就是帮忙,为了我们放手办事,委屈你留下当人质了。” “销大哥销大哥,我……” 销其雷拍拍何云忧的肩膀:“唉,辛苦了。主要呢,是你不会法术,百无一用啊。” “你怎么这么说我!哎,泠然!我刚刚还夸你呢。” 我笑道:“那是你谬赞,我谢谢你。”然后压低声音,“你独自在这里不要乱说话,它们能听懂。”我说着挑眉,想到总算耳根无人聒噪,喜形于色,“放心,鹿蜀轻易不伤人。” “哼!走走走!”何云忧不耐烦地闭上了眼。 我们二人一猫一鹿蜀出了结界,站于山巅。浑浊的流体伴随着大量的砂砾石块沿着山坡前仆后继,咆哮而下,山谷四处宛如雷声轰鸣,震耳欲聋。说来奇怪,如此大的阵仗,鹿蜀城居然半点不受影响,泥沙浊流贴着城墙飞下,一点也跳不进城。 “我说这群人建的是鬼城吧!”销其雷指着山下,“看我再加点劲儿!” 我拦道:“不用,直接实施计划吧。” 鹿蜀城内,居民还像往常一样生活,完全不管城外如何浊浪排空。天地间阴沉沉的,毫无半点光亮。忽然,杻阳山顶一道红光乍现,吸引了无数人出来围观。 随着红光慢慢消散,一头鹿蜀在云端款款踏出,每踏一步,就有一道白光自蹄下生出。见到这等神兽,胆小的都匍匐于地,声声称鹿蜀神兽显灵,要捉拿罪人。而胆大的则跑回家取出弓弩,瞄准预射。 天上的鹿蜀悠悠唱起歌来,歌声缥缈,未到耳边就已然消散。它又一下踏响前蹄,刚刚还不断的细雨此刻没了踪迹,乌云从四处聚拢而来,原本就阴沉的天此时更是漆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接着,狂风贴地卷起,风力强劲,轻而易举地便将数十人卷上高空,黑暗中尖叫声迭起。不知谁在此刻大喊:“啊——鹿蜀大仙前来报仇啦!它要杀了我们泄愤呀!”周围人一听,连连跪地求饶,不断磕头发誓,可是这并不能阻止自己飞天的命运。 鹿蜀再次高歌,有人“好心”译道:“完啦!它要把我们的家人都掳走!”话音未落,求饶声更多更烈。鹿蜀又鸣,那人再说:“它这是要我们忏悔,真心悔过后才能还回他们!” 须臾,天上的一切连同飞卷上天的人都不见了,城中只剩下精壮猎手。他们失去了往日捕捉鹿蜀的豪情,而是满目凄凉,他们来回跑着,嘶吼着求鹿蜀原谅,但无论如何都叫不回家人了。 一个猎手扔下手中的弓箭,将它踩得粉碎,失声痛哭,恍惚中觉得五岁的儿子在冲自己招手。他蹭干眼泪,定睛一看,没想到刚刚还在天上的儿子此时真真站在眼前,于是叫道:“显灵啦!鹿蜀大仙显灵啦!我儿回来了,只要真心悔过,家人就能回来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效仿,除了几个利欲熏心将心染得极黑的,无一不是真心悔过。很快,惊喜的尖叫声如波浪般涌起,盖过了世间任何的喧嚣。那几个人见此场景,倒是宁折不弯,破口大骂,但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狂风卷出城外,坠入滔天泥流之中,转眼间不见踪影。他们的家人好巧不巧地回来了,看到这一幕,嚎啕大哭,发誓不再伤害鹿蜀。 鹿蜀结界内,鹿蜀首领前蹄弯曲跪地,柔声歌唱,眼睛蓄满泪水:“谢谢你们、谢谢……”众鹿蜀皆鸣。 “不过,你们是怎样才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的?”何云忧好奇道。 当时,鹿蜀首领踩着我制的冰台阶上天,因为光线昏暗,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鹿蜀飞天。它背后的红光是我变的,蹄下的白光是销其雷变的。雨水骤停是我来的,遍地狂风是销其雷来的。而甄选上天之人,翻译鹿蜀之歌,引导众人行为的事都是小尾巴所为。 看着何云忧此刻的探究神态,我们十分默契,相视一笑:“不告诉你!” 第二十六章 幻化杀人 何云忧十分不满,大叫着:“凭什么?你们不就是看不起我不会法术吗?我告诉你们,我只要被打通任督二脉,别说……” “那你等到打通以后再说吧。”销其雷打了个哈欠,不屑道,“停止幻想吧何老弟,你根本不是学法术的料儿!” “你再给我说一遍,看我不打你!”何云忧气急败坏。 “诶诶诶,打不着打不着。”销其雷边做鬼脸边嘲笑,“不会法术,不会法术。” 我翻着白眼说:“你们别闹了,赶路要紧。年龄说起来都大过我,可行为怎么这么幼稚啊。你们看小尾巴多安静。” 我怀里的小尾巴,不止从何时开始,又睡了过去。 “你这不是废话嘛!它就是个懒猫!”他们一致对外,异口同声。 我们很快就下了山,出去鹿蜀城,走上一条宽阔大道。道路两旁是高大挺拔的白桦树,树叶已经落尽,可树干却毫不服软,直插云霄。雨早就停了,而太阳迟迟不出,躲在云后,连一丝阳光都不肯透出云端,更别说出现彩虹了。都说秋高气爽,可今日,整个世界宛如被泡在淀粉水中一般,到处蒙蒙起雾,让人禁不住心胸生闷。 越往北走,白桦越多,直至漫上道路,原本宽阔的路此时竟完全变成了羊肠小道。四处幽深宁静,透着刺骨的凉意,这凉,既是温度也是气氛。密林深处,毫无人烟,正是贼人盗匪抢劫的好地方。 我警惕地让大家跟紧,尽量不要散开,以免走失遇险。谁知才吩咐完,一伙凶神恶煞的人就拦路出现,手提朴刀,言语粗俗。 “哟!好久没见过小娘子了,小娘子虽长得不算出众,但这身材……有没有兴趣让咱们乐呵乐呵啊?”他们完全忽视了其他人,只对着我吹口哨。其中有一个大胆的,居然上前搂住了我。 “你们放开她,禽兽!”何云忧冲上来想要拉回我,却被狠狠推开,几把刀同时架在他脖子上。一旁的销其雷没心没肺地拍手,结果手一伸出就被人反扣住,拍不了,只得无奈作罢。 “放开!”我喝道。 搂住我的人松开一只手,掏掏耳朵:“什么什么,放开谁?” 我直视他的眼睛,说话干脆:“所有人。”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心虚,但还是大吼:“都给我押回去!哎哟——” 我手中运气,一翻手花,眼前的人立刻被弹出八丈远。剩下的贼人被惊得呆若木鸡,愣了好久,才想起冲上来抓我。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就这样得逞,于是再施法,水花四射于朴刀,将其包裹,转瞬成冰,刀登时断裂成渣。 他们哪里还有时间惊讶,一个个惊慌失措,有的四散而逃,口中直喊“妖女妖女”;有的瘫坐于地,身下流出一滩滩不明液体;有的跪在我前面,口口喊着“王母娘娘”、“仙姑”;还有的直接被吓疯了,一直拽着自己的头发…… 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们的反应如此之大,一定是平时坏事做多了,才惧怕超乎常人的能力。 我把熟睡的小尾巴交给已经解除威胁的何云忧,走到被弹飞的那人面前,冷冷道:“我不管你以前如何作恶,自今日起,若不改邪归正,我即刻会杀了你。” “哈哈哈哈……”地上的人挑衅道,“你这话说得有意思,你能知道我以后怎样做吗?” “我的确管不了你以后,但至少现在还可以教训你。” “那你教……”他话音未落,嘴巴就不动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我身后。 我身后,小尾巴已经醒了,它一步一步迈过来,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仿佛要吃了他。突然,犹如饿虎扑食,小尾巴猛窜上来,一口咬向那人的脖颈!在它的嘴离他的脖子还有一寸的时候,我眼疾手快抓住小尾巴的尾巴,它却身子一扭,伸爪挠向我的胳膊,留下了极深极长的三道血印。 “小尾巴,你疯了!”我的手一松,它就逃跑了,“回来!”我追上去,何云忧紧随其后。 销其雷看我们走了,蹲在那人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阴险一笑:“我最见不得,欺负女人的男人。”那人本就惊魂未定,听完这话,只觉得眼前射来一道白光,瞳孔收缩,顿时没了气息。 “小尾巴——”我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接着一声。 “泠然!”何云忧追上来,“你还是先管管你的伤口吧。” “我没事,先找小尾巴。小尾巴……” “别喊了!”何云忧一把把我拉到他怀里,“你先听我说。” 我退后一步,心里有些乱,虽然担心小尾巴,却是忘了怎么言语,只一直看着地面。何云忧松开手,语气担忧:“你曾经被猫伤了脸,多亏以茹妹妹的药,才没有留疤。你现在伤口太深,别说留疤,治不治得好都不一定。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自己?急着找那罪魁祸首干什么?” 我话带愠色:“我之所以把它交给你抱着而不是销大哥,是因为信任,可你却放走它,深林这么危险,你不知道吗?” “它忽然醒过来了,比野兽还凶,一下子就跑了,我想抓住它,可是它要回头咬我啊!你看你,不就是因它而受伤吗?你最后抓住它了吗?” 我推开他:“强词夺理!” “老墨!何老弟!”销其雷大步跨过来,“找到那小家伙了吗?” 我们摇摇头。于是继续寻找,但最终喉咙几乎要喊破了,还没有见它的踪影,小尾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嘿,好家伙,有一个倒霉鬼。”销其雷扒开一片草丛,幸灾乐祸道。 我们闻声赶去,只见草丛间一片殷红,一个尸体面目狰狞,赤身裸体地趴在地上。销其雷上前用木棍挑着他的胳膊,把他翻正,只见喉咙被咬开,心脏处只剩下可怖的一个黑洞。 “太残忍了!”何云忧喊道。 销其雷撇撇嘴:“残忍什么呀,这不就是刚才的强盗吗?” 我问销其雷:“你杀的?” 他忙摆手:“你别误会啊!”见我不信任地盯着他,于是继续道,“我是杀人了,不过是刚才那个躺地上死不悔改的。而且,我有法术,杀个人既是开喉又是取心,这么费劲干嘛?” 何云忧道:“那你就不残忍了吗?还很骄傲的样子?” “别说了。”我看着胳膊上的伤痕,猛然想到刚才发了疯的小尾巴,于是道,“许是小尾巴。当务之急,是找到它。” 于是我随手揪下几片消炎止血的草药嚼碎,简单包扎后,继续喊着小尾巴。远远地,我看见有一片草丛无风而动,便悄悄上前拨开它。只见一女子靠在树上踢着脚,她的双手和嘴角都带有血迹,左胸膛处,更是殷红一片。但是奇怪的是,她穿的衣服像是刚才那群贼人的。 我喊来其他二人,连忙扶起那女子,她见到我,高兴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扑着抱住我,不停叫着“泠然姐姐”,声音比长相还要甜美可爱。 这声音……十分耳熟,我疑惑道:“你是……小尾巴?” 她开心地点着头:“嗯嗯。” 何云忧跳过来急道:“你为什么杀人?还有那心……” 她的脸霎时红了,咬着嘴唇嗫嚅道:“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销其雷道:“你们别难为她了,她还是雪幽的尾巴时,天天都喝血吃肉的,这么长时间不见荤腥,当然想了。” “不是这样的!”小尾巴急急打断,“我也不知道我中了什么邪,当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光着身子的女子,为了遮羞,才把他的衣服脱下来自己穿上了。” 我深吸一口气:“小尾巴,你撒谎。”我隐隐觉得,从头到尾,她都是清醒的。 小尾巴一直低着头,几度想开口辩解,却最终点了点头:“但他是坏人,死不足惜。”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好?”我质问,“雪幽被打为你和小醋王,不都变好了吗?我以为你可以做个善良的妖!结果,你为了得到更多的灵力,吃人心!难道我的灵力不够补给你的吗?” 她委屈道:“不够……泠然姐姐,我这几天有预感,要幻化成人,但我所需要的你根本给不了,所以……” “所以,违背本心?”我红着眼强压声音,“你走,你走!” 销其雷拍拍我:“你看你,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还有你!”我指着销其雷,爆发了,“你更歹毒、更凶狠!” 他无辜道:“我?我怎么了?” 何云忧上前劝我:“泠然,你冷静点。” 我自认为,我已经足够冷静,可还是压抑不住怒火。这怒火,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因何而起。我曾以为,世上最好的小妖怪就是小尾巴了,也把它当成自己最好的的朋友,可是……我似乎忘了它与自己终究是异类,它外表无害,却能干出此事,真是表里不一。 小尾巴鼻头红红,眼泪如雨:“泠然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让我走……”说着,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 说实话,我很心疼,但是我……我不能原谅。可能正因为是我最好的朋友,才苛刻到不愿意原谅,不愿意留她。 “泠然姐姐,你……你不知道,这几天其实我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昏迷,我即将化人,所需的灵力却不够,如果再不另寻他法,我会死的啊……泠然姐姐!” 闻此,我内心一惊,原来…… 我扶起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拿出我包袱里的衣裳递给她,语气冰凉:“找隐蔽处换上。” 她疑惑不解:“泠然姐姐?” 何云忧笑着解释道:“你快去吧,你泠然姐姐这是留下你了。” 第二十七章 其雷失踪 “太好啦!”小尾巴兴冲冲地跑去换衣裳,当她换完后,何云忧一脸坏笑地迎了上去,捏着嗓子道:“等我化成人形,一定娶泠然姐姐——”无需多言,小尾巴定是对何云忧说了什么。 小尾巴一脚踢向何云忧,却碰到了他的小腿骨,自己疼得嗷嗷大叫,揉着脚说:“你别说了!这只是失误,我如果再修炼修炼,法术够了,就不会随机幻化了,到那时,我一定会化成男形!” 何云忧阴阳怪气道:“是的,失误。” “泠然姐姐,你看他!”小尾巴抱着我的胳膊撒娇,想让我替她出口恶气。而我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跟一个疯子置气,自己成了什么?别理他就是了。” “哎呀!”销其雷大惊小怪道,“哎呀呀呀呀呀……”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何云忧见我跟小尾巴“沆瀣一气”,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我想说,你们三人看起来,啧啧啧……真是其乐融融啊。”销其雷眨着眼睛道,“除了老不正经的父亲,慈母和闺女都有了。羡慕啊,羡慕。” “你别瞎说,主人夫君!”小尾巴凶巴巴道,“泠然姐姐是姐姐,跟我平辈,我迟早会化成男形,比云云姐夫……” “哎——叫我干什么?”何云忧知道小尾巴一时改不了口,专等着她说自己,然后趁机应声。 “你……哼!你们谁也不许欺负泠然姐姐,一句坏话也不可以说!一次便宜也不许占!”小尾巴红着脸喊道,双手张开护在我面前。。 “说就说了,你管得着吗?再说了,泠然她是我的!”何云忧喊得更大声。 此时,我当然……是躲在一旁观战了,这种涉及到我的辩论,帮任何一方都是瓜田李下,还不如和销其雷一起看热闹。 销其雷笑得合不拢嘴:“看看,泠然啊,了不得啊,人也爱你,妖也爱你,男人也爱你,女人也爱你,你这个……” “都是朋友,错把友谊当爱情了而已。”我的语气淡如止水。倒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怕他看中我的情意,以后会以此生计。 闻声,销其雷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不屑还是不同意。过了片刻,他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何老弟啊?” “不是!”我脱口而出,“他缺点过多,世上定不会有女子喜欢。” “哦?是吗?”他嬉皮笑脸挤眉弄眼,“都写在脸上了,还口是心非呢?” 我别过脸,不再说话。 他又道:“你知道,上回遇到蜃龙,你为什么会陷入幻境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一是为旧事重提,二是为问题本身。他顿了顿继续道:“蜃龙的幻境,一般都是庭宇楼阁,很少是关于人的。” 可是我的幻境不只是关于人的,还…… “可是你的幻境不只是关于何云忧的,还是关于你最害怕的事情。”他盯着我,眼睛像是要把我里里外外都看透一般。我只觉得背上发凉,但还是矢口否认。 “呵,其实你上次赶他走,最想说出口的缺点,是他的好色,你因为安全感低,才陷入你看着何云忧与其他女子相好的幻境。”他的声音撞击着我的心,我没想到他居然比我更了解自己,我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迅速找回了理智,摆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我质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幻境?” 销其雷哈哈笑道,声音爽快,可在我听来确是无比刺耳,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我耳鸣阵阵,只见他凑到我耳边低语:“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扭头离开了。 才刚立冬,天气为何就已经这么寒冷了…… 我久久呆愣在原地,直到小尾巴跳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我才回过神来,继续赶路。 销其雷,我愈发看不透你了……我总觉得,我所处的这一切,甚至我自己,都是你在操控着。 又北行了一月有余,天气愈发寒冷,幸而昨夜在城郊某处客栈歇下,如果是露宿野外,定会被漫天的大雪给淹没。今早推窗看景,雪仍在下,不过不再是鹅毛大雪了,而是细如繁星的剔透雪粒,随风杂乱地翻飞。此雪景,不正如自己漂泊无依之态吗?我不禁有感而发: “星光疏饰夜, 翻素显婀娜。 漂泊何逢识, 本是同沦落。” “妙啊妙!”销其雷推门而进,拍手称赞,“全诗不见‘雪’字,却把雪的形状、颜色、状态写得淋漓尽致。还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典故,表达自己的心境。” 我答道:“销大哥取笑了,读私塾时,我的诗作不算优秀,半年多没提笔,更是不知道退步到什么程度了。” “我倒觉得挺有趣,谁会想到用偷懒疏忽装饰夜晚的星星喻雪?谁又会用‘婀娜’一词描绘雪?”销其雷打趣道,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诶?这诗有名字吗?” “一首拙诗而已,《无题》。” “那可不行,不如叫……《雪》?一语双关,既写雪景,又写心境,怎样?” 我看着眼前的人,他神采奕奕,全然一副风流才子的姿态,哪里还有平时半分没正经的影子?此人如此多变,着实深不可测,不能低估。这么想着,我抬头望雪道:“直白是直白了点,但与诗意相符。销大哥看来的确是喜诗之人、懂诗之人,我远远比不上。” 他踌躇满志,喜上眉梢:“那当然啦!”原来他根本不经夸,这一下又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我们叫上何云忧和小尾巴下楼吃过早饭,又继续前行。雪下得越来越大,雪粒打在脸上生疼,虽然我们穿得足够厚,可仍然抵挡不了刺骨的朔风,我此时倒真心想问一句“何逢识”了——为什么偏偏遇上这等大雪? 祸不单行,刚出客栈不久,我们中就走失了一人,销其雷。茫茫大雪,仅仅是刚留下的脚印,都立马被雪覆盖,毫无痕迹,更别说凭借脚印寻找早已不见的销其雷。 他这一不见,我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是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提防他,而忧则是怕他又有什么诡计。没办法,既然是同行者,又是以后我复仇的对象,尽管心里实在不愿,也只能尽心尽力寻找。 不知找了多久,雪都停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心里暗暗觉得,此事绝不简单,但没有证据,是以没有告诉何云忧和小尾巴。 “泠然姐姐,主人夫君怎么会不见了啊?这都几个时辰了,你说他到底能去哪里?”小尾巴撅嘴道,边走边踢脚下的雪。 “这销大哥简直比我还不靠谱,说好一起去白民国的,结果他倒丢了。”何云忧不满道。 “何云忧!”小尾巴喊道,自从变成人后,为了彰显她自己跟我是同辈,于是就一直跟我学着这么叫他,“不许你这么说主人夫君。” “好好好,不跟你这个小家伙一般见识。”何云忧说着,跑到我的另一边。 “几位!”后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循声望去,身后不远处,一位身着粗布短褐,却面容可人的女子微笑着,她继续道,“你们说的销其雷可是皮肤极白,身高将近七尺的男子?” “正是正是呢!”小尾巴欢快地跑过去,我伸手就拉她回来,皱眉摇了摇头,表示此人不可轻信。因为此人出现的时候过于巧合,令人不得不生疑。 然而拉住了一个小尾巴,却忘了拉他何云忧,只见他忙不迭地迎上去,张口又是那几句话:“姑娘芳名是何啊?芳龄又几许啊?” 那女子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支吾着不肯说。在我看来,她不是不肯说,而是不会说,我甚至觉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年龄。但这些终究是我的直觉和猜测,因此我只是看着她,一声不响。 在何云忧的再三追问下,她才说自己名叫景雪,已至破瓜之年,家中只有自己一人居住,生活困苦,靠卖香囊荷包为生,今日因风雪过大无法摆摊,因此想趁机去城里买些丝线,可刚走到半路,就看到一个肤色玉白的人晕倒在雪地上,忙搀起来救到家中,一番收拾才又出来。听到我们在喊销其雷的名字,想来定是刚刚那人的同伴,于是叫住了我们。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按理说我完全没有怀疑的理由,但总觉得话语里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也许,是我过于多疑了? 我道:“只是麻烦你,又要折回家一趟了。” 景雪笑道:“不麻烦,我家离这里很近,回去后,你们正好帮忙照看他,这样一来,我进城采办也放心了。” 须臾,我们就至景雪的家中,是一座十分破败的小草屋。 推门入内,还没走两步,背后突然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只见景雪笑吟吟地走上来,幽幽道:“不急,先喝杯茶吧。” 说着,她进了内屋。 第二十八章 画皮景雪 我环视四周,屋顶结满了蜘蛛网,时不时还有几只蜘蛛悬着蛛丝掉落到我们身上,干草做的墙壁几有倾颓之势,屋内没有什么摆设,偶尔遇见一两个物件,也都是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地面就更不必说,不止尘土很厚,还有不少蚂蚁乱爬。这座草屋,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久居之所。 我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于是低语,将心中的疑惑说与何云忧和小尾巴,他们虽也奇怪,但不以为意。而我只得暂时压下想法,观察起地上的蚂蚁。 片刻之后,我发现了蚂蚁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这群蚂蚁乍一看满地乱爬毫无章法,实则都是按照自己的轨迹前行,只不过队伍过多,这才有些混乱。尽管是不同的道路,但它们的目的地却相同——内屋。 我离开座位,蹑手蹑脚地来到内屋门口,说是门口却无门,只用一条靛蓝色的门帘遮着,我悄悄拉开一道缝,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只见景雪露出极其阴险的笑容,将茶水摆到托盘上,正要走时似乎绊住了什么东西,她一脚踢开那物,听上去像是皮革。我不动声色地回来,用眼神警告示意,但很明显,何云忧和小尾巴根本没有会意,而是用淡淡的微笑回应。何云忧甚至还小声责备我道:“你也太谨慎了吧,人家倒个茶水你都要偷窥?” “茶来了,我家里穷,这些都是陈年旧茶,还望你们莫要嫌弃。”景雪此时的笑柔美如阳光,脸上还带有不好意思的红晕。她把茶递给我:“来。” 我没有接,既不想又不敢。我不动声色道:“既然是茶叶,总有名字吧?” 她十分自然地接话:“你这可就为难我了,就是些不知名的陈茶,叶片有些都压碎了,哪还有什么名字啊?” 我笑道:“其实我也不知什么茶,只不过随口一问。我知道的植物少,只知道什么马钱子、洋金花、夹竹桃、断肠草,哦,对了,还有……乌头。”这些植物,都是服用少量特定部位便可使人在短时间内麻痹昏迷或痛苦死亡的东西。 她的脸色果然拉了下来:“姑娘用不着如此含沙射影,我景雪绝无害人之心,你们若不信我,即刻就可以离开。” 何云忧在一旁帮腔:“泠然,你真是疑神疑鬼,人家阿雪妹妹好心好意给你泡茶,你……你是不是不识抬举啊?” 阿雪妹妹?我冷笑着想,你的好阿雪妹妹端着毒药来害你了,你倒是上赶着喝。对了,销其雷呢?这么久,她却不让我们看一下他,分明是有诈。 我笑颜依旧:“只是说一说我了解的植物而已,你们何必动气?这茶水澄澈清亮,一看就是好茶,是你谦虚。只不过我实在担心我那位朋友,可否引我去见一见?” “不急。”她放下茶,“他喝了药,已经睡了。” 小尾巴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一些事情,附到我耳边道:“主人夫君从来不喝药,哪怕是昏迷。而且我才想到,主人夫君如果不是内力受损严重,绝对不可能昏迷。泠然姐姐,我怎么觉得她是个坏人,正在骗我们呢?” “这位姑娘不必顾虑,我不会将你们的话泄露出去的,大可以放心说。”景雪笑吟吟地对小尾巴道。 小尾巴撅着嘴,不理她,口中喃喃:“放心什么啊?装模作样。” “你们女人怎么这样?”何云忧端着茶就要饮,被我阻止后不舍地放下,有些愠色道,“一个个的胡乱践踏别人的一番好心,阿雪妹妹,我信你。”说着,冲她眨了眨眼睛。 我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杀何云忧,他过于轻信别人了。 “泠然?你是不是吃醋了?嫉妒了?阿雪妹妹又漂亮又温柔,我还对她好,你生气不?”他没脸没皮地压低声音,故意撩拨我。 生气?性命难保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猛地站起身道:“带我看销大哥!” 景雪见我已经失去了耐心,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劝我坐下喝茶。我见她这么推荐自己的茶,忍不住端起茶杯送至她嘴边,让她先喝。她竟然没有拒绝,一饮而尽。何云忧见状,也将自己的茶喝了个干净,然后直呼再来几杯。 “这回姑娘相信我了吗?” 我没有理会她,她既然能下毒,自然也能解毒,她完全可以提前吃下解药,这样一来就能瞒天过海。这一步,我的确走得冒进了。更可气的是何云忧,做事没心眼,竟将那茶喝完了。 小尾巴走近景雪,如果我没猜错,她这是要读她的心思。然而小尾巴几乎贴在了景雪身上,过了好长时间,也最终感知不到她的任何想法。小尾巴失落的神情说明了这一切。 她退回来,趁景雪又回内屋倒茶时,忙对我们说:“只要是活物,我都能感知他们的内心,可是她,我却捕捉不到任何信息。这是为什么呢?” “这一路走来,碰上的鬼神异兽不算少,你感知不到她的内心,这只能说明她……是鬼。”我思索道。 何云忧听到我说的话,表面不信,心里却怕得要死,以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怎么办?”小尾巴十分担忧。 “走,现在就走。”我拉着他们就往门外走去,推门而出。谁知推开门,眼前的景象不是屋外而是屋内,回头一看,我们三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屋外。我们转身就跑,可刚跑两步又置身屋内。又一次推门,遭遇再现,这次我们还是拔腿就跑,却依旧跑不出屋。何云忧提议,如果转身不行,那推门后再次进屋或许可以。但试了几次,进屋就是进屋,与转身无异。 小尾巴急得泪水汪汪,而何云忧则急得抓耳挠腮。 我踹了一下门:“没办法了,打起精神,躲不过,那咱们就迎战。” “哈哈哈哈哈……”景雪从屋内走出来,“说得好!”她说着伸出手,凭空出现了几条绳索,转眼间就把何云忧和小尾巴紧紧捆住,动弹不得。 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察觉出你比我功力强大,如果不用点小手段,怎么会抓住你们?今晚,又怎样吃饭?” 我二话不说,伸手施法,却被她的一句话击了回去,她呵呵笑道:“你攻击我?我会把你给我的痛苦立马转施到他们身上,我倒是无所谓,可他们……不一定受得住啊。你可想好了?” 我咬牙作罢,愤然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真正的目的不是毒死我们,而是故意打草惊蛇,当我们方寸大乱时把我们一举拿下。而之所以不绑我,是想跟我谈条件,满足你更大的贪心……” “聪明!”景雪着打断我,“不过你少说了一点,也说错了一点。我不绑你,也是因为我功力较低绑不住你,而谈条件,倒不是我贪心有多大,我吃一人就足够了,你只要做一个选择即可。” 我冷笑:“你不会这么好心。只怕是我选完后,两人都不会善终。” “你太自以为是了,我是个一言九鼎的鬼。只要你挑一个给我留下,另一个你就可以毫发无损地带走。今晚,妖肉?人肉?全看你的选择了。” 我的选择…… 我正色,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有没有两个都救的选择?救一舍一,我不忍啊。不如这样,我自杀,用我的命换他们的命?” 他们连连大叫,不行啊,绝对不可以!结果嘴中被景雪塞入了布。景雪回眸一笑,踱到我身后:“你们人可真傻,我正愁着怎么对付你呢,你却自己找死。好啊,你怎么个死法?” “我自废功力,功力抽离,自会死亡。而你,就需要放了他们。” “好!” 我走近他们,饱含深情道:“对不起,不能陪你们了。你们要尽快找到销大哥,继续前行才是。我本来以为……” 景雪走近,不耐烦道:“废话真多,快点。” 我点头说好,然后手中变出冰镖,扔至上空,它调转利刃,朝我飞来。 眼前的二人眼睛瞪得极大,想尖叫出声却只能呜呜摇头。 我自信一笑,转施痛苦?那也得有命才行。 头顶那冰镖眼看就要刺中我,却偏离轨迹擦耳而过,正中身后景雪的咽喉,她登时就没了声音。 我趁机忙解开他们身上的绳索:“她不会这么容易死去,你们要老老实实躲在我身后,明白了吗?” 突然,何云忧神色大变,一下把我扑到地上,同一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而来,他“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无力滑下,没有多说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他倒下后,我才发现眼前的景雪已然变成一副恶鬼的模样,它没有什么形状,只是一团黏糊糊的黑色烟状怪物。不,不是变的,而是褪下了人皮!它脚边,一团皱巴巴的人皮着衣摊着。毫无疑问,它,是画皮鬼!这间屋里,定还藏了不少人皮,蚂蚁都往里屋爬,正是去寻觅皮肉吃食! 我顾不上管何云忧,立即与画皮鬼开始斗法。 第二十九章 千钧一发 为了防止画皮鬼伤到何云忧和小尾巴,我一边攻击一边向门口退却,一个转身,将它逼至门外。此时,屋外终于显出了它该有的景色。 不知何时,已经皓月当空,却万里无星,整个天空除了明月及附近,漆黑可怖,而眼前不断变换招式的画皮鬼更是可怕至极。刚开始,我还能伤它几招,而现在它招招凌厉,我几乎没有任何反攻的机会。什么它功力低,分明就是诱敌深入的漂亮说辞! 远处,几只猫头鹰发出类似人类冷笑的尖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几个回合后,原本就处于守势的我,此时更是落于下风,手忙脚乱,疲于招架。而画皮鬼却紧逼不舍,见我劳累不堪,此时出招更是回回致命。每一次都不得不动用全身的功力,才能勉强避过。 上一回抵御狼群时,就是因为我持续施法,才劳神伤气,导致法力暂尽,甚至到了吐血的地步。此次,我不能再硬碰硬,而是必须另想计策。 然而我哪里还有什么想计策的时间?浑身酸痛暂且不论,喉咙里又升起一股铁腥气,鼻腔像是打通了,直接连到胸腔,呼吸的明明是空气,可灌进肺里的东西却如同尖锐的砾石。眼前粘糊糊的烟状怪物也不再是一团,而是数团,它们连接着,镶嵌着,层层叠叠,已然成为一滩不断蠕动的怪异巨兽! 我狠狠晃了晃头,才发现鬼又变成了一个,刚才的那些不过是虚影。而就是这不到一瞬的晃头动作,给了画皮鬼可乘之机,它一声嘶鸣,一记戾光正迎我面门劈下!速度之快,我完全反应不及,甚至连躲闪都忘了。 然而,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并未出现。只听得附近什么人口中念着诀,画皮鬼已经施出的术法被迫收回,它自己遭到反噬,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接着,它浑身扭曲抽搐,渐渐越缩越小。倏尔,随着那人的一声“喝”,画皮鬼被弹到空中,飞到他手里去了。 面前,是一个蓬头厉齿形销骨立的老道士。我匆匆行礼道谢,回到屋内,何云忧背上暗红的一尺多长的血口赫然入目!霎时,痛入心脾。我踉跄着跑出屋外,想再寻那道士救命,他却已不见踪影。 突然,背上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丫头,贫道冒失,已经进来了。” 我听闻此话,立即转身恳求他救救何云忧,他却摇摇头。 “没……没救了?”我压着颤抖的语气道。 老道士微笑道:“丫头,且听贫道细讲。画皮鬼虽凶狠异常,出招凌厉,但打出的伤口与平时的常见伤口毫无二异。因此,无需贫道,寻常大夫便可医治。” “可是……他现在……” “如果丫头信得过贫道,贫道这就为他寻医。”老道士抱拳道,“你不必忧心,此伤可重可轻,但一定会被治好,你且好生看着他即可。” 我行礼道:“如此,多谢道长。” 老道士捏了个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小尾巴带着哭腔道:“泠然姐姐,何云忧会不会死啊,本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我坐到他们旁边,劝她别着急,自己却急切问道:“小尾巴,你现在能否感知到他的内心?” 小尾巴噙泪咬唇道:“我已经感知好几次了,可是……可是他现在一点意识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有心理活动了。” 果然是这样。幸好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否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伤心就越大。我拉起他的手,细细抚摸着,他的手上,尽是厚厚的茧子,想必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受过不少罪。他曾说过自己挨打惯了,竟说得那么随意…… “泠然姐姐?你……哭了?”小尾巴疑问道,“自从跟了你,我还从来没见你哭过呢。” 我擦掉自己都不曾注意何时留下的眼泪,沉默不语。 “泠然姐姐,你是不是真得喜欢何云忧啊?” “我……我不知道。” “胡说,你喜欢,只不过就是不承认罢了。泠然姐姐,你从来不隐瞒什么,这件事如果连我都不告诉,是不是在顾虑什么?” 顾虑,自然顾虑。我就怕我的感情成为双方生命的枷锁,一旦套上,就只能前往刑场,绝无反悔的可能。虽然绘姨娘说的话句句在理,可眼前人,有时候偏偏不能明着珍惜。 小尾巴侧着脑袋,应该是想读我的心思,幸好这时老道士突然现身,打断了她。 “丫头,大夫来了!”老道士搀扶着一位与他形貌相似的大夫,大夫一现身,就弯腰吐起来,片刻,才红着脸道歉:“这位道长法力高强,老叟实在受不了这飞天遁地的……呕……” 老道士一直顺他的背,见好了一些,便扶着他来到何云忧身旁:“老先生,事情紧急,不得不如此,贫道考虑不周,的确是贫道的过失。不过这孩子伤得太重,您先看看,事后再来问罪,怎样?” “道长,您客气了——哟!他这是……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啊?” 我道:“是被……” “是被一只不知名的野兽给抓伤了。”老道士忙打断。 大夫点点头,就开始把脉。 小尾巴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问道:“道长为什么不说实话啊?”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敢医。”耳边,突然响起老道长的声音。我抬头看向老道长,小尾巴也同我一样看过去,只见道长冲我们笑着。我和小尾巴面面相觑,此时,他的声音又传来:“这是传音术,大夫听不见。” 半个时辰过去了,大夫还保持着诊脉的姿势,他叹了口气道:“敢问,这是何等野兽?他的五脏六腑几乎都有损伤,不过不是特别严重。但就算再不严重,一般的虎狼,纵然是熊瞎子也不会如此有力,伤了全身的器官。再者,他的伤口处十分平整,像是刀剑之类的利刃所伤,但焦黑一片,又像是灼伤。请各位告与老叟,他真正的受伤缘由,老叟也好对症下药啊。” 老道士道:“老先生,原因我们实在不便告知,只是他伤得严重,你快些救治才好,虽然有些为难,但这也正体现出你医术高明不是?还有,你如果把他治好,贫道就给您的宅子驱一次鬼,如何?” 大夫闻此,便不再言语,而是打开药箱,让我们回避,自己救人。 我们出去后,过了好久,里面也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倒是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他大步跨过来,张嘴就喊:“原来你们在这儿啊!何老弟呢?” 竟然是销其雷!我示意他噤声,然后解释了一番,并向他介绍了救人的老道士。他们行礼对视,眼神中颇有些对峙的意味。 “主人夫君,”小尾巴最终打破了这样的局面,“你怎么突然失踪了啊?” “我那哪是……”销其雷一开口,突然发现自己声音过大,于是顿了顿继续道,“我那哪是失踪啊?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后,你们都不见了,那么大的风雪,可让我一通好找!” “对不起啊,我们都没注意。”小尾巴弱弱道。 “算了算了,都只顾得低头走路,风雪声又大,自然是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不怨你们。”销其雷说着不怨,却撇起了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夫满头大汗,却掩不住眉目间的喜色:“成啦成啦,背上的伤已经缝合,我又给他吃了随身的消炎药丸。他现在脉象虽虚,却很平稳。你们只要按这方子煎药给他,不出半月,就定能痊愈。”说着,拿出了药方,“今夜,暂且让他恢复一番,明早再抓药吧。” 我笑道:“多谢了,大夫。” 大父不好意思道:“不用,本就是尊夫身强体健,老叟不过是外力。” “大夫!”小尾巴打断道,“他不是我姐姐的夫君。” “可是明明是夫妻之相啊……”他低声嘟囔完,又行礼道歉,“唉,是老叟失礼。” 我道:“无妨。您请回吧,夜深露重,务必小心。” “不必担心丫头,贫道自会送他回去,你快去看看他?”老道士对我笑道,转身对大夫低语,“你也看出来了?” “咱们上了年纪的,谁会看不出?真是个痴丫头,痴情又不肯表现出来,痴啊。” 这话,我听见了,虽不认同,但并没有反驳什么。什么痴丫头,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自然没有。 我郑重地将药方藏于袖内,推门进屋。 第三十章 蛊毒又至 草屋虽只有两个房间,但经我们收拾一番后,倒也能住下。外屋很好打扫,但内屋,确是一言难尽。刚掀开帘子入内,就见蒙尘的地上堆了数张人皮,上至八十岁的老妇人,下至四岁的稚童,没想到这画皮鬼害的人可真不少! 我们一一将它们抬出去,找到不远处的一片高坡,简易埋葬。就这样,一直忙活到深夜,才回去歇息。 次日一早,一阵叩门声将我们吵醒,开门一看,竟是昨晚的老道士,只见他捋着白须笑道:“抱歉,扰了各位的清梦。” 我见大家都醒了,于是开门迎接:“您客气,快进来坐。” 老道士坐在迎门的椅子上,我们或坐或站,分布于他身旁。 “道长,您今天怎么又来了?有什么事吗?”小尾巴睡眼惺忪的,说着,还到了个哈欠。 “不瞒各位,贫道认为你们还用得上贫道,故来了。” 销其雷似乎带着起床气,声音极高:“你这老头,莫不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主人夫君,他是道长,救了何云忧的!他来探望病情,有什么不对啊?”小尾巴被他的声音炸得睡意全无,噘着嘴道。 还没等销其雷再开口,老道士就甩了一下拂尘,悠悠道:“对,也不对。” “去去去,最讨厌你们臭道士这套故弄玄虚的说辞。走!这里不欢迎你!”销其雷上前就要拉起道士。 我抓住销其雷的袖子往后一带,自己快步上前,询问道士刚才所言的含义。 “贫道来看看被鬼伤过的人,是作为道士的责任,此为‘对’;除此之外,我还要来帮助一个人,因此也为‘不对’。” 小尾巴忙问:“谁啊,道长?” 老道士用拂尘点了一下我的方向,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几步,浮尘还是指着我。道士笑道:“不要躲,就是你!” 我讪笑:“我有什么可帮的?” “你且先回答贫道几个问题,就明白了。” “道长请问。” “你内力十分强大,但无法长时间使用,对吗?” 我点点头。 “这不能长时间使用的情况,是否体现在,一旦催力用功,短则半个时辰,长则数个时辰,你就会全身酸痛,口中吐血?” 我愣了一下,又点头。 “虽然表面看起来严重,但只要稍歇片刻,便能恢复如初,是吗?” 我沉思,然后问道:“您说得都对,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练气。” “练气?” “你的功力原本就不高,也许机缘巧合别人给你输了上万年的功力,可你毕竟没有将自己的身体修炼到适配这些功力的程度,所以往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施法。而当你的力气都用光时,自然会浑身酸痛,甚至吐血。”他顿了顿,“可是,练过气后就不一样了,你不仅可以轻松施法,而且还能持续很长时间。” “那我应该怎么练?” 老道士神秘一笑:“先去抓药,治好这位小兄弟后,你们一起练。我会好好教你们的。” 何云忧吃了将近二十天的药,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那大夫曾说不出半月便能好,如今看来,倒像是安慰之词。每日,我都郁郁寡欢,时常做着事就发起呆来。是以,销其雷总趁我不注意突然窜出来,亦或是大吼一声,以此吓唬我,得逞了不下十回。而小尾巴则在我身旁护着,动辄追打她的主人夫君,惹得屋内总是欢声笑语,也算是悲中有乐。 每当我坐在何云忧旁边时,老道士就会出现,默默地看着我们。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他为何总是如此,他徐徐道出一句诗来,我听后久久不能回神: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此诗,以天气做喻,暗示女子听闻情郎歌声后的微妙心理。老道士说出此句,可谓言简意赅,我又怎会不明白。但还是装作做听不懂的样子:“道长,这几天都下的是雪,哪里有雨?” 他没回答,踱出屋门,口中自言自语:“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惜取眼前人。 绘姨娘也曾如此说过,所以,我同意再次与何云忧同行。今日道长一言,我却不能,也不敢,再与何云忧关系更进一步了。也许,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只要不承认这份感情,销其雷就不会看出,就不会利用。然而,我何尝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情分已经到了人人都能看得出的地步。那我如此,还有意义吗? 何云忧与我,可能都在逃避这份感情,他的伪装是对所有女子都热情,而我的伪装是对所有人都冷淡无情。 夜深了,我仍像往常一样,守着何云忧。 我握着何云忧的手,趴在他耳边轻轻道:“何云忧,你都睡了十几天了,睁开眼说说话吧,你平时可是我们中最健谈的。如今……你为什么不说了?” “呵,你这个小气鬼,救了我一次,怕我不报答你,一直跟着我。现在,又救了我,好了,机会来了,可以强迫我照顾你来报恩了是吗?” “何云忧,你醒一醒吧,我求求你?” “我答应你,只要你醒了,我再也不打断你,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个地老天荒,说到海枯石烂,我都不再管你。不仅不管,我还陪你一起说,哪怕沧海桑田,也决不反悔,好吗?” “唉,就是个小气鬼,你也别醒了,省得天天烦我……喂,你不会真不醒了吧?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 “何云忧,你再不醒我就打你,你说过,你从小挨打惯了。我想着,你是不是没人打了不习惯啊,我打打你?” 我伸出手,作势要打,可两只手出来后,一只擦泪,另一只抚上了他的脸庞,颤颤地摩挲着。 灯火阑珊,他原本瘦削的脸此时更是憔悴不已,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上面起了一层干皮。 我倒了半杯温水,用勺子沾水后,轻轻地涂抹着他干裂的唇,微微笑道:“我得替你保养好嘴唇啊,不然你以后说不过我怎么办?这是水,虽说很快就会干,但……” 我突然想起了那日画皮鬼为我们准备的茶水。 若单论外伤,何云忧理应早就康复如初,而至今未醒,是否与他喝了茶水有关? 我放下杯子,叫醒老道士,把这事告与他。他大吃一惊,急急披上衣服,来作法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发现他竟中了蛊毒! 老道士皱起了眉头:“这种蛊贫道见所未见,说是蛊毒,却没有引起宿主任何反常的症状,而是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蛊终究是蛊,表面上看的确只是昏迷不醒,但内里如何糟糕,我们根本不知。”我着急道。 “别急,我先叫他来看看现在的情况。”说着,道士倏忽消失了。 片刻,老道士携着那日的大夫突然现身,顾不得寒暄,大夫急忙切脉。他的手刚放上脉搏不久,就弹缩了回来。同时,大夫吸了口冷气:“这……这……” “怎么了?”我急切问道。 “如今,他脉象微弱,气若游丝,皆因颅内受了重创。然表面上看并无淤青,定是脑部受损,而脑为髓之海,是最复杂难治的,老叟医术不佳,爱莫能助了。”说着,他叹了口气,“此病极悬,倒更像是蛊毒,若是找巫医,可能治得好。” 老道士点头:“这的确是……” “诶?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销其雷搓着手出来。 “何云忧中了蛊。”我挤出这句话后,嗓子生疼,再多说不出半句。 销其雷听完后捧腹大笑:“中蛊?这小子嘴可真馋,虫子都吃!” 真是幸灾乐祸! 不止是我,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应该都是如此想法。 销其雷见其他人的表情凝重,也不笑了,正襟危坐道:“我会解蛊。不瞒你们,我从小的管家就是个老觋(xi),精通各种巫医蛊毒之道,我耳濡目染,自然也会的不少。” 销其雷说着,仔细看了看何云忧,原本还嬉皮笑脸的,如今已然换上了沉重的神情。接着,他反复检查了数次,才站起身,对我们道:“脑是第一步,当蛊虫啃食完脑部,便会一路向下,吃其它的器官,直至所有的血肉都入它腹中时,人就只剩下空皮囊,蛊虫便从口中爬出。” 画皮鬼实在恶毒!说是选择,其实是想让我们都死,它好取皮继续害人!用自己的术法还不够,偏偏要学他人用蛊,老奸巨猾、老奸巨猾! 我的声音颤抖:“那……该怎么办?” 销其雷无所谓道:“要么请觋或巫,要么请巫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老道士闻此,立即带着大夫走了,说是顺便请请看那些人愿不愿意来。而销其雷说完话后,却伸着懒腰想要睡觉。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不可能是老道士,他若回来,自会直接出现站于屋内,毕竟屋里有人醒着,不会吓到谁。而如果不是他,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门外有人喊道:“小生途经此地,错过了进城的时辰,此时无处可去。见屋内灯火仍亮,可否借宿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