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皇》 楔子 他从来就不想跟这女人扯上任何关系。 套一句他那些出身市井的同袍的说法,就是所谓八字相克,或前世冤家、累世宿怨之类的孽缘,就算他从不相信这些,出於直觉,他认为若是太接近这个女人,肯定永无宁日。 最初的最初,他记得很清楚,那女人满周岁,炎帝城不只为此布米十日,还大设宴席庆祝。年幼的他因出生时尚未足月而终年病弱的身子好不容易健朗些,向来忙於政务的父亲为了让总是卧病的他开心,便带他进宫走走。 儿时他很单纯,对於父亲的安排当然无异议,如今他就算不再天真单纯,也知道忠君爱国是本分,当然不能老实地说──他那忙於国事的父亲根本是因为连陪儿子出门踏青的空暇都没有,又不忍心儿子因为身子羸弱没有童年,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儿子带进炎帝城,一边忙於政务还能一边安慰自己:儿子总算踏出家门了,应该会觉得开心吧? 於是乎大辰宰辅蓝庸之,便把「带儿子进炎帝城逛逛」,当作鼓舞儿子养好身子不生病的奖励。 基於不忍心教父亲失望、烦恼的孝心,蓝非对於待在宫里的那些时光,总是表现得一派淡定沉默──这真的是他从小到大情绪最开朗时的表现了,所以蓝庸之反而很放心。 「非儿,当朕的义子好不好?」 问话的男人笑得一脸和蔼,正是当朝天子,熙皇慕容玄。他虽然是个无所不用其极压榨心腹大臣为他操持国事的君主,但年幼的蓝非也早熟地明白,皇帝对心腹的偏宠不是没有代价的。 「非儿生而效忠陛下与大辰,已经是陛下的子民了。」 这句话,是母亲教他讲的。对於当慕容家的义子,熙皇探了几次口风,虽然是无上殊荣,母亲却宁可安分低调地过日子。 听见他的回答,熙皇大笑,笑父亲把他教得这么早熟。后来收他做义子一事暂且让皇后挡下来了,对於自己无法生下皇子耿耿於怀的皇后,据说又为了此事和皇帝闹腾好一阵子,这些帝王家务事,他从小就习惯左耳进右耳出,反正都不关他的事──最好永远也不关他的事。 那么,他究竟喜不喜欢进宫呢?这是个有点复杂的问题。 宫里的人对他礼遇有加,毕竟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最疼爱的晚辈,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都不如他受宠,而那确实是他少数能陪伴父亲的时光,对一个年幼多病的孩子来说,那样的时光再多都不会嫌烦闷。 偶尔,皇后会「欢迎」他到太平宫作客──女人那些以退为进的手段,年幼的他就算不明白,也感觉得出皇后的友善别有目的。皇后一边和熙皇闹,一边也要表现出她绝不是心胸狭隘,让熙皇心软。 「非儿以像你爹一样,好好辅佐霜华,好吗?」 他还记得有一回,熙皇驾临太平宫,而他非常巧地又被皇后早一步「请」到太平宫作客,皇后还让宫奴把他像小祖宗一样伺候着,熙皇一踏进太平宫里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皇后甚至抱来了仍在襁褓中的慕容霜华,说是让他们两小无猜一块儿玩耍──那颗小肉球明明就只会傻笑跟流口水!当时他有些嫌弃地想,却依然表现得很安分。 一直流口水,一直流口水……真是太愚蠢了! 皇后笑咪咪地道:「要是有个半子像你这样乖巧聪明,我也很放心呢。」 半子是什么?年幼的蓝非不太清楚,只是直觉有点危险。熙皇的反应则是点点头,心想也对,半子绝对比义子可靠,虽然一切都还说不准,未来的局势才是皇储婚姻的真正考量,但也没必要将这个可能性完全抹除。 蓝非不太喜欢到太平宫。不过,当皇后没空盯着他时,他会忍不住伸手戳戳小肉球粉嫩嫩红通通的脸颊,捏捏软绵绵粉嘟嘟的小拳头──真不可思议,这小家伙又香又软又好玩啊! 全然是出於一种本能,他就是想戳戳看,捏捏看,而且越捏越上瘾。 就他待在太平宫的记忆所及,小肉球很少哭,常常只是冲着他傻笑,有时还会咯咯地笑出声,皇后和女官们便相信他真的在和公主玩耍,但摇篮里的公主却是冲着他流下更多更多的口水。 有一次他怀疑这小肉球是故意的,为了报复他一直玩她的脸,所以「噗」的一声喷得他满脸口水──天啊!好脏!当下他脸色铁青,飞快地跑去洗脸,再折回来时小肉球竟然睡着了,被宫女抱回寝宫,害他一整天都觉得手好痒,他还想玩她的脸啊! 当他偶尔能戳戳那张麻糬脸时,倒是真的觉得这一天过得还不错。 后来,他了解半子的意思,就一点也不想再到太平宫玩了──成为皇后的半子,也就是和小肉球成为夫妻,而夫妻就是像他爹娘那样,偶尔嘴对嘴干些奇怪的事…… 这表示小肉球会把她的口水涂满他的脸!真是太可怕了! 当然,他的身子时好时坏也是原因,父亲开始请师父教授他武艺后,他进宫的次数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了。 再一次见到小肉球,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觉得她有一点可爱。 依然是肉球似的白嫩小脸,腮边红扑扑的让人好想咬一口,黑白分明的灵动大眼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寻找新鲜事,动不动就笑得眯成小月牙。两团粉色丝绒琼花把她柔软的发一左一右地在耳朵上方紮成小圆髻,脚下是同样逗趣的、鞋面绣着两团粉色毛球的小绣鞋,淡紫色的秋季宫裳和月牙色腰封,把小丫头綑得圆滚滚的,却丝毫不能阻止她活泼好动地满花园乱跑,累得一班宫奴苦哈哈地追着这小祖宗。 那时,他的眼神不自觉的又羡又妒。据说嫡公主出生至今没生过病,没嚐过药的苦口,每天一睁开眼,不精神饱满地玩耍到睡前不罢休。 而他从有记忆起,没有一天不吃药。日前师父让他练马步,他甚至练到晕了过去,那股挫败感一直让他无法忘怀。 那天,小不点一个的慕容霜华,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 蓝非沉默地看着这小丫头,小丫头也沉默地看着他。 她原本挂在脸上如阳光灿烂般的甜甜笑靥,在看见他的时候,消失了。 蓝非一直不想承认,那一瞬间,他心里很受伤。 天知道,慕容霜华这小丫头片子,头一次在自家花园里撞见这个……脸色苍白阴沉,眼神幽怨地瞪着她的小男孩,她没吓哭已经算胆大了! 感觉是很可怕的「东西」……小丫头咬着手,惊慌失措地装作没看见,咚咚咚跑走了。 「非儿,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向晚,蓝庸之牵着儿子的手回家。 蓝非沉默地摇头,垂着脑袋不说话。 做爹的一眼就看明白,儿子很沮丧啊!瘦瘦小小的背影,黯淡又寂寥。 后来,蓝非还是偶尔进宫,但渐渐忘记自己曾经觉得小肉球很可爱。他的身子已经在师父的调养中渐渐硬朗,沉默冷敛的性格跟着规律如军纪的作息被保留了下来。 而小肉球呢? 要知道,一个人成长的过程里,父母就像阳光与土壤之於作物一样,小肉球可是有一个善於压榨心腹的父亲与善於闹腾丈夫的母亲…… 那是众多族繁不及备载的事件之一,小肉球伪装成宫奴,刻意挑衅一名曾经欺负宫女的外使,在外使出言不逊后,才在两国官员都在场的时机公开自己的身分,那名外使想当然耳吓得屁滚尿流,而公主殿下却笑容甜美地当着两国官员的面原谅了那名外使。 「殿下小小年纪却如此大度,反观在下对下属管教不力,放任这恶徒令我的君上蒙羞,实在惭愧。」 蓝非冷冷地看着大辰的文武百官对皇储殿下各种心疼与拥护的发言,一个个义正辞严,慷慨激昂,而外使频频道歉,几乎无地自容,慕容霜华则笑得简直浑身都要散发出纯洁神圣光芒似地安抚所有人,大辰皇储殿下的仁慈宽容想必从此名扬天下。 事情就这么落幕了吗?当然不是。 慕容霜华当时才十二岁,而那年轻的使臣在大辰待多久,就被她暗地里恶整多久,根本没人相信善良的公主殿下会整人啊!当那名外使在清晨被人发现冻得直打哆嗦地绑在玄武门外时,谁会相信是温柔甜美、宽厚仁慈的殿下指使的?即便那人曾仗势欺凌身分卑微的宫女,算是自食恶果,但在蓝非眼里,慕容霜华的所作所为跟那名使节也没两样,都是靠着自己的权势在欺压别人。 表里不一、装模作样的娇娇女!这就是蓝非自小出入炎帝城,对慕容霜华的评价,与她后来展现让他信服的治国理念无关,起码在私事上,他一辈子都不想跟这女人扯上关系,对她莫名其妙频频投向他的注视与探究不予回应。 直到大公主慕容黎冰为了篡夺皇位,联合西武王子绑架了慕容霜华── 那是慕容霜华被人从炎帝城直接绑走的第四十天。 一个多月前熙皇因为过度担心爱女安危而发出的悬赏令,果然成了这次救援行动最棘手的阻碍,全天下的黑白两道开始争夺慕容霜华,蓝非在逼问西武王子同党,循线追出国境之外以西,穿越蛮荒大漠,进入罗赛族的领地之后,他派出去的前锋总算找到公主的下落,但那名前锋拚上了死士的觉悟所换得的线索,却让蓝非惊觉事态比他想像的更严重。 作为天下共主,大辰皇储的安危左右着未来天下的局势,熙皇的悬赏令让各国黑白两道都虎视眈眈,最后满朝文武不得不屈服於慕容黎冰,暂且拥立她为帝,以杜绝不肖野心分子妄想挟持慕容霜华对大辰予取予求。 谁知道真正棘手的,不是对大辰予取予求这么简单。最后抢得慕容霜华的这批雾隐国浪人,竟是抱着不惜玉石俱焚的打算,若有任何势力要来抢大辰公主,只要形势对他们不利,他们便会毫不迟疑地对公主痛下杀手!蓝非派去追踪却被虐杀的前锋留给他的讯息强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威胁到公主的安全! 因此,蓝非只能单枪匹马执行这个艰难的任务,凭藉着高强的轻功跟踪这批浪人而不被发觉。除了他之外,显然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能耐办得到。 当躲在暗处的他终於见到慕容霜华时,他真的没想到她会这么狼狈,完全不是他过去熟悉的模样。 她的嘴角和手腕都破皮了,白皙的颈部也有多条血痕……蓝非得握紧拳头让指甲深陷掌心,才能克制体内萌生的怒气。 其实,这丫头从小就不太哭闹,在花园横冲直撞,额头跌破了一角也能忍着不哭,如今回想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对她的批判太严苛。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何不哭?因为她很明白,她哭了,底下的人都要遭殃。 他躲在暗处,想看出她身上有没有更多伤口,当下甚至不敢去想她是否受到凌辱。但他很快就发现,她脖子上的那些血痕,是因为只要有人来救她或抢她,这群浪人便以铁链勒住她的颈子,随时准备取她性命! 为了不让绑匪发现他的行踪,这三天来他未曾合眼,同时尽可能搜集关於敌人与环境的情报,在脑海里做沙盘推演。 年纪轻轻的他二十多岁就升上了大辰军阶中排名第三的参将,在职务上他足以担当任何一支军队的统帅,却被骠骑大将军任命为辅佐鹰军统帅的军师,并协助统领鹰军。这不仅因为鹰军是大辰国军的精锐,也因为他文武全才,又能够衡量情势,谋定而后动,对诸王之国的语言更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东海之国雾隐,目前有三大势力,不管这些浪人属於哪一方势力,他们的雇主显然不愿身分曝光,才会雇用在雾隐国算是黑道的浪人。 想抢夺大辰公主的势力越来越多,入冬之后北方不利於行动,所以这群匪徒应该是打算带着大辰公主绕道南方,走海路赶回雾隐。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几乎是昼夜兼程,偶尔才会停下来把握时间休息,慕容霜华也只有在这些时候能喘口气。 她看起来真是累惨了,双手被綑绑在身后,两眼无神,对周遭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蓝非还是注意到了,当一只蟑螂爬到慕容霜华腿上,她几不可察地一颤,便没了反应,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半晌过后,她才在无人察觉时将蟑螂踩在脚下,却不敢用力,怕动作太明显会引来注意,她微微露出一个无奈又恶心的表情,又继续装出恍神的模样。 他发现,她会尽可能避开那群浪人之中总是盯着她的某个女人的视线;也会对其中显然拥有决策权的男人以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几个特别友善,有时楚楚可怜、眼眶含泪地凝视,或者是投以羞怯的微笑──她做对了,那名为首的男人好几次阻止手下调戏她,蓝非听到他提醒同伴:他们的主公想要大辰公主,而且希望她是「完好无缺」的。蓝非猜想,那么至少最糟的情况还没有发生。 而那几个比较不聪明的浪人,也会把自己乾净的食物分给她,甚至还让她得到一件破旧又血迹斑斑的披风勉强保暖──虽然是从敌人支离破碎的屍首上剥下来的,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已经入冬了,那些浪人当然不会好心地替她准备衣物,因此她的颤抖绝大多数不是作戏,是真的冷得发抖。 当那些浪人把吃剩的「正常」食物分她时,她也会尽量吃──连他们都不吃的食物,她才该担心。 也许特别会忍耐的,不只是蛰伏在暗处,三天下来一刻都不合眼地盯紧了这一行人的蓝非。 若非亲眼目睹实在难以置信,自出生以来便娇养在宫中的她,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蓝非不得不承认,以前觉得她装模作样惹人厌,但起码她「装模作样」的功夫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三天的跟踪,对慕容霜华或蓝非而言,都是一场精神与肉体的凌迟。蓝非光是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就耗尽心力,他没有任何余地可以去赌,殿下的生死全系在他不能有分毫差池的行动上。 但他明白,有一个人比他更辛苦。 再忍一会儿,一定把你救出去。他在心里道,不知是对跟踪三日来不曾合眼与松懈的自己,又或是对根本还不知他到来的慕容霜华。 她的韧性让蓝非对她完全改观,每一次当她熬过那些痛苦,都会让他想起过去在宫里看到的,那个他认为娇生惯养到令人厌烦的公主殿下。蓝非不得不承认,以往也许是他不愿受她吸引,才总是不停地挑她毛病,想不到如今看着她,却成为他在这趟艰难的任务中挺下来的动力。 此时,他们所在之处是南罗赛族的领地,南罗赛族的部落靠着在数个河谷间移动来维生,他们的部队在机动性上很强,对此有所了解的蓝非,在这群浪人察觉到风吹草动以前便有所警觉── 远方的鸟儿像被什么追赶着,惊惶地飞了过来,大地尽头的尘土不寻常地飞扬。 一支罗赛族部落突袭了浪人们! 这群罗赛族的勇士们,实力出乎意料地强,他们身为地头蛇,对地势了若指掌,浪人们被逼到河岸边,别无选择地沿着河岸做困兽之斗。 蓝非也同样被逼得兵行险着,河谷两岸虽然寸草不生,但却不是平滑如壁,勉强可攀附其上。 不了解蓝非的人,会认为他好抢功劳,在过去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常见他独自一人,或者率领他亲自训练的小队执行令人咋舌的惊险任务。每每在任务成功之后总有人不服气,说他酷爱当英雄,或是表演慾过重。 但若没有对等的实力,他也等於在玩命。 其实,还是曾经身为鹰军统帅的凤旋最了解他。蓝非这人表面上极严厉地自我克制,又压抑到极点,时机到来时却喜欢逆天而行,蛮横得无人能挡。 此时,在风和浪嘶鸣之间,他听见浪人大喊:「杀了她!」 当野兽全神贯注地攻击猎物那一瞬间,就是九死一生的唯一机会!蓝非如同以往在战场上,每次面临千钧一发、生与死拉锯的微渺缝隙之间,五感扩张到极限,身体处在极度亢奋敏锐的状态,他经过严苛训练的肉体拥有的能量会在一瞬间爆发,配合冷静的头脑所分析出的最精准的角度,残暴地摧毁敌人! 浪人们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看到了妖魔,从峡谷中如鹰隼飞窜而出,他的眼睛散发着不属於人类的凛冽光芒,比任何一个杀人无数的杀手都更完美地切割了敌人。 那一刻,浪人们的士气涣散了,蓝非以狼虎之姿飞快地解决三名敌人,他们几乎没来得及做出抵抗。 「谁也别想抢到大辰公主!」 在那女人将被铁链重重綑绑的慕容霜华甩向河谷时,蓝非只来得及反射性地一刀砍向她,紧接着一切全凭本能反应,他想也没想地纵身往下跳── 幸好河谷水流虽然湍急,但因为长年冲刷,河床与河道没有尖锐的岩石。事后回想起来,让他们平安脱困的原因,当然还包括了不可思议的幸运。慕容霜华被各路人马争夺一个多月还能毫发无伤,让蓝非得到一个结论,除了她特别懂得忍耐与放下身段之外,未来皇帝的命格大概真的与一般人不同吧? 罗赛族的军队替他们拖住了那群浪人,加上河水越往东流水势越平缓,蓝非总算能死命地拉住慕容霜华游向河岸。 换成是别人,也许会在尊贵的殿下终於得救的此刻,说一些安慰的话语,只可惜他是蓝非,先不提他天性沉默寡言,此刻他疲累的程度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折磨得他不想开口。在河里的时候,他还是得尽可能保住她,避免让她受伤,现在身上挂彩的程度远比过去他经历任何战役时都来得精采,尤其为了拉住她,他的右臂可能得废了。 但他还不能倒下,只要殿下还没有脱困,他就不允许自己倒下。 蓝非带着慕容霜华前进,他猜想这附近应该有罗赛族的部落,毕竟南方的罗赛族总在各个河谷间移动,他只希望别遇上与大辰敌对的那些。 该说,要当皇帝的人,命格真的与众不同吗?他们遇到了与大辰友善的罗赛族部落。 这支部落早就得知大辰公主被俘的消息,河谷边发生的战斗已经在部落间传开来。当慕容霜华身上的铁链被剪断后,她随即发挥长袖善舞的外交长才,得到部落的族长亲口允诺,会提供他们安全的栖身之所。 就在族长说完那句话的同时,蓝非身子一倒,总算允许自己晕死过去…… 第一章 罗赛族是位於大辰西方,在广袤的草原与大漠之中逐水草而居,骁勇善战 的游牧民族,而这支部落是罗赛族南方势力最大的部落,族长是当今的罗赛族 大酋长之子巴图尔,在河谷袭击浪人的那些罗赛族勇士,是效忠巴图尔的部落 之一,为了展现诚意,巴图尔安排给慕容霜华的帐篷也特别阔气。 罗赛族的帐篷与大辰行军时的帐篷不太一样,圆形尖顶,小的仅够一个人 起居坐卧,大的甚至能举办容纳百来人的宴会。 慕容霜华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伸出手指在蓝非拧紧的眉心间轻轻画圈,也许 是感觉有点痒,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直到她忍不住稍加使力地戳了两下,睡 梦中的他眉心才放松开来。 她实在无法想像有人能说晕就晕,她母后都没这种绝招,跟父皇闹脾气 时肯定很好用。 但是在听完巫医的诊断后,慕容霜华可就没心情开玩笑了。 「他还能保持清醒护送你到这里,真是奇蹟。」 虽然知道他这么奋不顾身只是职责所在,慕容霜华仍然有些别扭。 为什么偏偏是他……从小就只会阴阳怪气地盯着她,当她鼓起勇气回视时他又不理不睬,如今为了救她却拚上了性命──这家伙真的很奇怪! 慕容霜华撒了点谎,才能让蓝非留在她帐内,由她亲自照顾。其实她很担心巫医揭穿她的谎言,但这名巫医不知是没察觉或怎的,始终没拆穿她。 也许真是没察觉吧?毕竟巫医只包紮了他上半身的伤口,猜想是他的腿没什么伤,也就不需要脱下裤子替他诊断。 慕容霜华有点担心,因为巫医说他有一些内伤,似乎是在河里时免不了的碰撞所造成的。於是在巫医走后,她又大着胆子在他腿上摸来摸去──她绝不是趁机吃他豆腐啊! 可是摸着摸着她自己都有点心虚。她又不是医者,只能大概确认他的双腿骨肉似乎都好好的,但她实在不敢确定那么能「撑」的他,若无其事地带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就能证明他的腿没受伤,要是瘸了断了,她可会过意不去。 话说回来,他瘦归瘦,身上有的都是肌肉,硬邦邦的,她也很难摸出个所以然。她从大腿摸到小腿,又从小腿摸到大腿,内侧外侧都没放过,倒是一本正经却又忍不住脸红地避开「该避开」的部位──嗯,「那地方」要是有事,她也爱莫能助,就是对蓝宰相更难交代了,蓝家就蓝非一个独子啊……慕容霜华想着,忍住没把视线往他腹部以下、两腿以上的部位瞟去。 巫医没替他包紮的那些地方到底要不要紧呢?这些悬念就这么让她挂心了三天,这三天她没事就在他身上摸摸捏捏,心想要是有内伤总会出现异状吧? 其实她有些怀疑,巫医身为医者,怎么可能看不出蓝非不是她所说的「那种人」呢?他是不是做做样子而已,根本没用心替蓝非诊治?那些药到底有没有效? 她偷偷喝了几口他们送来的药,难喝得让她脸都皱成一团了。幸好不是她要喝的,她只要想法子用竹管喂给蓝非就行。 她当然担心过这些药会有问题,不过巴图尔第一天就派了个奴隶给她,还让奴隶替她试药,慕容霜华也只能相信他了。 蓝非昏睡了三天──真能睡,她都开始担心巫医到底靠不靠谱了。她本来只以为蓝非是受了伤,却不知出了国境后身为鹰军统领的他就极少合眼,跟踪浪人的那三天更是连片刻睡眠都没有,换作别人早就瘫了。 第三天,蓝非在喝药时呛咳着醒了过来,她差点喜极而泣。 「你醒了?」 其实,蓝非在感觉到有人摸他的腿时就醒了──当他差点因为大腿根部被「蹂躏」而升起某种尴尬反应的那时,幸而那人也收手了,紧接着他听到慕容霜华开口,说的是罗赛族的语言,命人去端汤药来,於是那当下他直觉地选择装睡。战士的本能让他立刻仔细聆听四周动静,他闻到罗赛族帐篷特有的,羊屎和马屎混合浓烈香料的气味,以及他身上的药味;帐篷外很安静,帐篷内,似乎……只有一个人? 不,还有另一个人跟着刺鼻的药味一起进入帐篷来。 直到从竹管喂过来的苦药让他呛咳起来,他不得不睁开眼,慕容霜华欣喜却也忧心忡忡的模样随即映入眼帘。此时此刻,为人臣子的他当然不能继续躺着,才起身,却发现毛毯下自己全身赤裸,身上有伤药推拿的痕迹。 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觉得有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那么,害得他惊醒的,在他腿上揉来揉去的那些动作又是怎么回事?他很快地扫过所在的大帐篷一眼,除了他们俩之外,没有其他人。 但这也不代表什么,他一点也不想再仔细推敲。 「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去把他们的大夫找来。」慕容霜华一脸担忧和正经,倒让蓝非觉得自己果真是产生了幻觉。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习惯全身赤裸地面对女人,哪怕只露出上半身,尤其这女人身分尊贵,之前两人掉到河里,脱掉湿衣服是逼不得已,此时虽然身上盖着毛毯,但慕容霜华就跪坐在他身旁,那片毛毯的存在瞬间变得无比薄弱。 蓝非面无表情地略过她探究的视线,直视前方。「没有。」只除了方才某人摸了不该摸的地方,差点害他产生某种羞耻的反应……他很快地转移心思,注意到慕容霜华手中的药,想起就是这苦得要命的玩意儿害他呛得难受。 慕容霜华察觉他注意到她手中的汤药,便道:「看来他们的巫医是真的有点法子,你继续把药喝了吧?我看你手臂上的伤这几天都没发炎化脓,这药应该有些功效。」 蓝非抬起受伤的手臂,却见替他裹伤的人包紮得可真是既整齐又仔细,布条缠绕的间隔彷佛特别测量过,还在手腕上方打了个形状极为完美对称的蝴蝶结……他眼微眯,脸颊一跳,决定无视那个蝴蝶结,动了动五指,除了伤口仍然因为刚换上的药而又麻又痛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不确定能不能像原来一样使力。 他稍稍握紧拳头,伤处有些抽痛,但痛觉反倒令他安心。 慕容霜华转身取了一旁她用来试汤药温度的羹匙,翘着小指,舀了汤药喂到他嘴边,蓝非愣了半晌,才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喝下。 慕容霜华喂了两三口,才注意到他又是这副模样──他们落入河谷、上了岸之后,因为她的双手被铁链困住,在遇到巴图尔的部落以前,一路上蓝非都是采了野果亲手喂她、替她擦嘴,当时他就是这副模样,害得她腹诽连连。 她冷不防地凑上前,笑咪咪地问:「你很讨厌我吗?」 蓝非差点又被呛着,「没有。」他只是不好提醒她,他们两人如此……这般……不太妥。 「你可以说出来呀,我很好说话的。」她笑得更温柔慈爱了。 但蓝非可是从小看着她如何端出这张笑脸,实际上却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脸色微青,依然不目斜视。「末将的意思是,不敢劳烦殿下。」 「你真见外。」慕容霜华道,虽然退开来了,却仍是舀了一口汤药喂到他嘴边,蓝非瞥见她依然是那副「我很有耐心,但别考验我」的微笑,脸色又铁青了几分,只得硬着头皮喝下亲爱的殿下喂来的汤药。 「有个问题,这三天以来一直困扰着我。」慕容霜华边喂他喝药边道。 「什么问题?」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才凑上前小声地问:「你睡了三天,汤药只进不出,不要紧吗?」她真的很在意啊! 「……」不知错觉否,蓝非的脸色不只有点青,而且有点红。 「我只是担心你。」慕容霜华尽可能端出关怀的微笑,其实她很想再藉机问问他:那些没被巫医瞧过的地方到底要不要紧?人家千里迢迢流血流汗地救了她,要是让他抱憾终身,她可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啊! 「让殿下费神了,等会儿喝完汤药我就去。」为什么他得和一个……身分算是他的上司,却也是青梅竹马的女人说明他会去解手? 慕容霜华放下汤碗,「你现在就去呀,你起得来吗?」 「可以。」但是…… 幸好慕容霜华没忘记毛毯下他可是一丝不挂,她指了指他左手边地毯上洗净摺好的夜行裤和亵裤,然后招来奴隶把搁在一旁的屏风拉过来。 「你可以自己起身吧?」 「可以。」他想也没想就道。就算不可以,他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赤身裸体──虽然现在计较已经太迟了。 慕容霜华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别扭神色,食指点着食指,想想仍是决定开溜。「我在另一头等你。」她笑得一脸温柔体贴。 蓝非试着起身,除去睡了三天、体力有点虚弱之外,他没有任何大碍。 穿好长裤,走出屏风,他这才发现自己所躺的地方是一座大营帐的角落,一张地毯下铺着乾草堆,不远处还有一张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床──罗赛族是不睡床的。 「有件事我得请你原谅。」 蓝非收回打量帐篷的视线,就看见公主殿下笑得一脸尴尬,十指交叉在胸前,乾咳了两声才道:「因为巴图尔──你应该记得,他是罗赛族大酋长的小儿子,我们所在的这个部落的领袖──他把我的营帐跟他家女眷安排在一起,这里是不准男人进来的,可是我又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闻言,蓝非第一个想法是:巴图尔为何将殿下跟他的女眷安排在一起?这意图让人不快,但也许这么安排,殿下的安全反而无虞。他很快地得到这个结论,然后才注意到慕容霜华笑得更加尴尬──她一向习惯用更灿烂的笑容来掩饰她可能做了某种让人翻白眼的举动的心虚。 「能进到这里的男人,除了巴图尔之外,就只有……太监。」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小声。 「……」蓝非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腰部下方,但很快又觉得这动作很蠢,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慕容霜华连忙解释,「你放心,我没让他们动你腰部以下的地方,我告诉他们大辰的男女之别也是很严苛的,不可能派一个男人贴身保护我,他们相信我说的话,后来我听说因为他们看不起太监,巫医才没动你的下半身,他们觉得那不乾净……我想它如果没在河里撞坏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在河里撞坏是什么意思?蓝非脸色更难看了。 现在显然不是担心蓝家会不会绝后的好时机。慕容霜华道:「你不会怪我吧?我也是逼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被丢下。」这句是实话,她没想要索讨他的同情,可说出口却显得无比楚楚可怜,连她自己都有点羞愧。 蓝非当然无法怪她,「殿下多虑了,护送你平安回到大辰才是我的使命,其他都不重要。」 他这么回答,不知为何反而让她开怀不起来。慕容霜华让开,又有些不放心地提醒他,「他们让太监在离这里有点远的地方解手,你要小心一点,要是被发现的话……」可能真的会被抓去阉了!思及此,她素手秀气地摀唇。「要不要我陪你去啊?」她一脸认真地问。 蓝非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用。」这女人是不是在某方面少了根筋? 第二章 见他往营帐门口走去,慕容霜华不放心地跟在后头。「你知道解手的地方在哪里吗?」她的语气彷佛是自己的孩子才刚学会走路,如今却要自己去解手那般的忧心忡忡又难掩关爱…… 蓝非深呼吸,以免自己额头青筋暴突、凶相毕露。「末将会想办法,殿下请不用多虑,行军时末将住过也研究过罗赛族的部落,知道他们安排住所的方式,殿下请在帐内休息。」 难得……他说了好多话唷!慕容霜华有些惊讶,却还是跟着他走出营帐,脸上的担忧并非装模作样。 蓝非看到守在营帐入口的奴隶,谨慎的个性使然,他一脸询问地看向果然一脸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的慕容霜华。 「那是巴图尔派来让我差遣的奴隶,本来他问我需不需要派个会说大辰国语言的,但我觉得这样反而不自在,就让他不用麻烦。」 但蓝非可没那么容易信任别人,他沉着一张俊脸,飞快地在奴隶身上点了几个穴道,奴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他脸色不善,忙想开口求饶,却发现嘴巴发不出声音来,立刻惊恐地跪地磕头不已。 蓝非淡淡地道:「如果你没有听到太多不该听的,我们离开时就会替你解开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识不识字,但最好不识,我不想挑断你的手筋。」他用的也是罗赛族语言,然后看了慕容霜华一眼,好像对她轻易相信巴图尔有些不赞同,但碍於身分无法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慕容霜华站在原地。她并不是轻易信任巴图尔,方才她对他说话时也一直都尽可能压低声音了不是吗? 她看向仍然不住磕头的奴隶,安抚地笑得灿烂极了,「别担心,他的表情虽然凶了点,但是人很好的。」她话才说完,却见蓝非折了回来,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唉,这家伙是不是跟某些女人一样有气血不足的毛病?回头她可得替他找大夫瞧瞧。 蓝非回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双眼瞥向一旁。慕容霜华抬起头,心里默默想着,这家伙没事长这么高,她以后跟他说话多累啊?接着却眼尖地发现……他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我有别的衣服吗?」他有些尴尬地低声问。 慕容霜华忍住笑,「噢,我都忘了。我有跟他们要你能穿的衣服。」她折回帐篷里,从一叠摺好的衣物里取了一件给他。 「看来都是奴隶穿的,将就点。我有确认过,是乾净的。」若有不乾净的她都让帕玛拿去洗过了──帕玛就是此刻在帐篷门口瑟瑟发抖的那位……嗳,蓝非有这么可怕吗? 蓝非接过便直接套上了,「能穿就好。」 慕容霜华看着他离开,忍不住好笑地想:长年从军的人竟然会因为在外头打赤膊而害臊,这家伙是保守还是内向?太有趣了。 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蓝非尽可能避开了岗哨或人群,给奴隶解手的地方虽然又脏又恶心,但至少够偏僻,因为大多数人不会到这里来。 南罗赛族紮营地都会选择河谷边缘较高的地方,离河床一定有段距离,每个紮营地的共同点就是比起这个地区的其他地方更为绿意盎然。蓝非在腰带内侧的暗袋里找到他和鹰军在野外互传讯号用的短笛,长度只有一个指节,作战时可以直接含在嘴里,吹出来的声音与禽鸟的鸣啭无异。他躲在视野较好的林荫处,往四方观察,没意外地发现这附近的制高处都有岗哨,他只能挑阴影多的地方绕一圈,大致了解地形,然后探了探风向。如果暂代他职务的部下没有改动他的命令,那么他们目前应该在西北方,整支鹰军在找到慕容霜华后队形就拉长了,除了离他较近的小队外,剩下的就是在各个定点,负责后勤补给和运输,在北方的隆冬和大雪南移之前,他还得想法子让鹰军能在巴图尔的领地自由进出。 跟踪浪人那时他就一路留下线索,这些线索是这些年来鹰军四方征战时,高阶统帅与参谋想出来的。在落水后他同样沿路布置,但不确定他们是否找到那些线索。 冬季吹的是西北风,恐怕他现在发出讯息,他们也未必接收得到,但这河畔风势不大,所以他仍试了一次──一长音两短音,停顿一个短音的空白,再一个长音,表示他无恙,让他们按兵不动等候下一步命令,笛音在几处山壁间盘旋,不知能传多远。 蓝非一直注意着附近岗哨的动静,等了一会儿才从阴影处离开。接着他便听到远方传来鹰军的回应,一长音一短音,表示收到命令,他这才放心回营。 不料他一身奴隶装束,进入戒备森严的「后宫区」远比出来困难得多,哪怕他已经挑了最隐密的路径,却因此被守在外头的守卫当成图谋不轨的恶徒押了起来。蓝非不想惹事,没有以武力反抗,只以罗赛族的语言解释,他是大辰公主的随从。 除非岗哨上的守卫打混,才会不知道大辰公主的事。见蓝非的模样确实是大辰来的人,加上他们早就听说大辰公主带了一个太监当保镖,当下全都一脸嫌恶地退开。那个原本捉住蓝非的守卫更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一般,粗鲁地甩开蓝非,转身还想以斧头柄敲他一记,蓝非装作脚下一绊躲开了,结果那名守卫反而因为力道过大往前摔了一跤,那吃瘪的滑稽模样让他的同伴全都哈哈笑了起来。 蓝非并不觉得愧疚,他只想尽快离开,不料才转身走出一步,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另一名守卫竟又推了他一把。 在罗赛族,只有犯了最可耻的罪行才会被阉割,这些守卫也许不知道大辰的情况与他们不同,仍用同样的眼光去看他;蓝非猜想,大概是他转身就走的举动,对他们而言太目中无人了。 但,他这辈子也从来没对人低声下气过!他是堂堂帝国宰相之子,大辰的参将,鹰军统帅的军师,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对人卑躬屈膝! 只是他想到目前寄人篱下,就算他无所谓,鹰军也已经在西北方待命,但眼前却更加不能得罪巴图尔,除了殿下的安全之外,他还需要巴图尔允许鹰军在他的领地自由出入。 他牙一咬,只得低头,「抱歉,我的主人不喜欢等太久。」 守卫的气仍没消,「奴隶跟阉人不能走这里!你必须跪下来道歉!」那人本来想再推他一把,又觉得脏,便用斧头柄戳他的肩膀,戳得蓝非心头火起。 要他下跪?办不到! 那名摔倒的守卫爬起身后,恼羞成怒地朝他扑了过来,蓝非侧身闪过,动作神速又俐落。接连两次,他显然让这群守卫颜面尽失,他毕竟出身不凡,明明穿着奴隶的衣裳,却胆敢抬头挺胸,姿态俨然与贵族无异,长年领兵作战的将帅作风也不稍加掩饰,难怪这群守卫觉得刺眼了。 守卫们不相信他们一群人竟教训不了这个块头没他们魁梧的阉奴,於是蓝非和准备教训他的两名守卫被另外五名守卫包围了起来,还有一些人远远地看着热闹。 如果蓝非曾经卑微困顿过,也许他会因时制宜地低头认错,就像他的好友凤旋,虽然出身高贵,但孤身在异国为质子,懂得放低身段以退为进;又或者如果他不是从小到大,从军之途一路顺遂,也许他会识时务地放下骄傲──跟有没有吃过苦无关,哪怕他受过最严苛的训练,熬过最艰苦的考验才有这一身武艺,那也是因为他的自我要求比别人更严格,不代表他曾经受挫。他是荣誉至上的军人,也是个天之骄子,在那当下他没有任何放下尊严以求息事宁人的想法,他们刻意挑衅,反而激起他的好胜心。 蓝非轻易躲开两名守卫的攻击,不需要动手就让他们跌撞成一团,不久之后,原本只在旁边围观的那五名守卫看不下去,也加入战局。蓝非虽然给他们难看,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躲开一名守卫踹过来的一脚和后方大剌剌的「偷袭」,他滚到一边的泥地上,被人趁机踹了几脚。 这些人吃饱撑着,但他可是昏睡了三天,三天以来都靠喝药度日,其实体力还有些不济。 这场混乱很快地引来更多注意,因为蓝非离开得太久而出来找人的慕容霜华,排开人群走了过来。 啊,早知道她就别在帐篷里犹豫老半天。她明明就很担心,那家伙即使再厉害,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她就算不担心他找不到解手的地方,也要担心他睡了三天的身子……最后她终於无法再枯等下去。 那家伙脸那么臭,说不定路上有人看他不顺眼呢?这真的很有可能啊!他现在的身分可是阉奴。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是不是该找机会教他如何露出得体的微笑? 「住手!」天生娇贵得不知死活的殿下,一副仲裁者的姿态走进打架的男人当中。 她呱呱坠地那时,皇位上就写了她的名字,她天生就是要当皇帝,从小每个人都听她的,她也许要运用权谋来搞定那些邻居或大臣,也许需要因时制宜地放低姿态以求在匪徒手中活命……但她还是皇帝,未来的皇帝,她说的话就是法律,人人都该遵守,她就这么闯进来有错吗? 蓝非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就这么闯进来了!他将慕容霜华往他怀里拉,以未受伤的那一手格开差点伤了殿下的野蛮攻击,反掌运气击退对手,旋即更快地扶住她腰身,像跳宫廷舞那般让她与他一起旋转,两人侧身闪过蛮牛一般的冲撞,还未站定,他已单腿抬起,腿力宛如暴风般地以回旋踢踹飞那不长眼的牛,回过身后立刻让转了好几个圈有些晕眩的慕容霜华往后仰,自己一记肘击打碎另一位偷袭者的下巴,接着他顶了她的膝盖一脚,让她仰躺在他臂上,避开横扫而来的劈斩,矮下身横抱起她,在施展轻功的同时顺势踹掉胆敢拿斧头劈人的守卫数颗牙齿…… 最后他踩着数颗看热闹的人头,在安全的另一处抱着他的主子翩然落地。 周围人看热闹看得目瞪口呆,被抱着的慕容霜华率先回过神来。 「哇噢……」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她觉得头还有点晕,但仍不忘给她的勇士一个崇拜的微笑,还作势拍拍手,好厉害啊! 「……」蓝非真的无言以对。他没好气地忍耐着没瞪她,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然后放下她。 他刚刚是不是想瞪她?她的眼睛可是无比凌厉雪亮,她有看到! 「你打架欸!」她好心劝架,他怎么可以瞪她? 这一点蓝非无法辩白。 这场骚动引来了守卫队长,以及巴图尔,蓝非一眼就在人群外围看到他,显然他正在某个妃子的帐篷里,却被打扰了。 「大辰公主的保镖果然身手了得。」巴图尔朝慕容霜华走来,守卫退向两边,看热闹的人群也让出一条路来。「虽然不知道殿下的保镖与我的守卫发生什么不愉快,但还是请殿下明白,罗赛族人不喜欢阉奴这么大大方方地出入,虽然我想以客为尊,不过我也必须考量到族内勇士们的荣耀,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慕容霜华这才明白她撒的谎,显然不只是无伤大雅而已。 但事到如今,她更不可能坦白她说了谎,因为蓝非已经光明正大地在巴图尔的后宫进进出出,她怕巴图尔恼羞成怒,真的把蓝非抓去阉了! 第三章 「我明白,但是我也必须强调,大辰与罗赛族不同,我的保镖并不是犯下任何可耻的罪行才成为……阉奴,他的出身是清白的,是自愿服侍皇室,与你们所谓的阉奴不同,而且大辰不允许任何节操不够高尚的人服侍皇室,你们的勇士不该感到耻辱。」 「好吧,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公主的保镖与阉奴不同,但是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无法一再像今日一样替他做出担保。」 「当然,我并不希望给族长您带来任何困扰。」 巴图尔转身离去前,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蓝非一眼。 慕容霜华对这结果并不满意,毕竟追根究柢,是她说了谎,才害得蓝非这么辛苦,他应该得到一句最起码的道歉才对,但目前她只能无奈地接受。 骁勇善战的罗赛族向来敬重勇士,蓝非是大辰名震天下的「铁骑雄鹰」鹰军首领之一,更是各国军队既欣羡又痛恨的对手──那些让敌人军心溃散、措手不及的战略都是他想出来的,所以敌人称他为「武煞」,因为煞字本身就令人又惧又畏。 若是罗赛族知道蓝非的真实身分,他早就被巴图尔奉若上宾,那些羞辱他的人只会把他当成英雄崇拜。甚至,她听过罗赛族大酋长对英勇的战士有多大方,把自己的妃子和女儿当成奖赏送给他们也不是罕事。 嗯,她承认最后这一点,不知为何让她不太喜欢,不过重点是她让蓝非承受了这些羞辱。 「都是我的错……」她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明白,皇帝也是会犯错的。不过既然她还不是皇帝,现在明白这点似乎还不迟?「我应该跟你道歉,真的。我不该撒那个谎,你不应该忍受这些……」作为一国之君,怎么能让自己未来最优秀的下属承受这种屈辱?她真失败! 「您不需要道歉。」蓝非走在她身后,向来不怎么把尊重上司放在心上的人这回倒是特别强调了「您」字,他想的是,她方才的话可不能被听见。「眼前我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您,其他一点也不重要。您的做法是对的。」他认为巴图尔将公主安排在他的后宫,根本居心叵测!若是他醒来时发现公主竟然被藏在别人的后宫,而他却连她的面也见不着,更无法防范巴图尔有任何不轨之举,他会无法原谅自己。 又说这种话……慕容霜华瞥了蓝非一眼,这家伙依然目不斜视、一丝不苟,一副除了他的主子以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的模样,让她一阵没好气。 「你真是……」嗳,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猜你应该很饿了,所以让他们提早准备晚膳。我有吩咐他们要送来平常吃的十人份……应该够吧?」他少吃了九餐,加上等等要吃的那一餐……虽然这种算法很可笑,但他本来就需要把体力补回来嘛,以他的食量,她还担心不够哩。 「……」她当他是猪吗?「谢谢殿下如此……体贴。」 「不客气。」她彷佛真没听出他的无言以对,笑容灿如夏花。 蓝非忍不住想起以前在宫里她一边这么笑着,却一边整得那些老臣和来使暗暗叫苦又无法有怨言,觉得有些好笑。 也许她有时是故意的,有时却是太天真吧?是这样吗?蓝非蓦然觉得有些头疼。 回到帐篷里,慕容霜华支开帕玛,让蓝非跟她一块儿坐下来用餐。罗赛族 在帐篷中央铺上地毯,一碟碟食物也是摆在地毯上,只有族长或酋长宴客时才 会用矮几摆食盘,但巴图尔让慕容霜华每餐都能使用矮几,所以这会儿帐内足 足摆了十张矮几,围成一个长型的口字。 蓝非的食量本来就大。慕容霜华记得小时候她曾经怀疑蓝非在皇家宴会上 偷藏食物……他小时候很矮又很瘦小,她还曾误以为他跟她同年呢。他吃进去 的食物数量显然跟他的身体完全无法相比!当然她没有明确的当众指控他,她 也知道那样的指控相当羞辱人,只是每次父皇设宴时,她都忍不住偷偷观察这 个身体疑似存在另一个空间可以吸收食物的诡异少年。 扣除她自己吃掉的那一份,蓝非还真的吃掉九人份的食物,她依然忍不住 盯着他偷偷观察,他看起来还真是半点勉强的神色也无,这让她忍不住在最后 坐到他身边,大眼不住地往他的肚子瞄去…… 啊啊!这比鬼故事还吓人,那堆山一样的食物到哪去了?他明明不是多魁 梧,尤其比起他在军中的许多袍泽。如果不看他衣袍底下的肌肉有多结实,高 瘦的蓝非总让人误以为他是文官。 好歹照顾了他三天,慕容霜华知道蓝非的腰很细……她又瞄了眼,对那些 食物的去向更加感到不可思议了。 蓝非很不想开口,因为她的举止让旁人尴尬得无法开口……哪怕此刻帐篷 内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但她的视线大剌剌的程度,只差没明着邀请他开 口,问她到底想怎样? 他吞下最后一 口食物,放下巴图尔特地为他们准备的碗筷,身体坐得更笔 挺,严肃地问:「殿下没吃饱?」他吃了她想吃的食物? 慕容霜华笑得一脸无辜,「我看你吃就饱了。」天下第一奇观啊! 「碍了殿下的眼,明天开始末将会自己到帐外用膳。」 「你别老是曲解我的意思。」这家伙是在闹别扭吗?「我只是好奇,你的 腰那么细,哪装得了那么多东西?我可以摸摸看你的肚子吗?」身为大辰未来 的皇帝,对子民身体上的诡异现象抱持着想要一探究竟、好好研究的心思,这 是万民之福啊! 蓝非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他很确定他穿了衣服,只是她的视线让他觉得自己一丝不挂! 还有,她这是在吃他豆腐吗?蓝非实在不愿深想今天醒来那时在他腿上摸 来摸去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因为他现在知道这座大帐篷里平时没别人,奴 隶帕玛通常待在帐外的小棚子下。 殿下请自重。他该不该这么对她说?也不想想是谁叫来十人份的食物,他 从军后便不让自己吃太饱,每餐七分饱为止,今天却破例了。「将每一 口食物 细嚼慢咽,让它们回归最纯粹的大小再吞下肚,所有食物能下肚的部分剁碎挤 压在一起后,并没有肉眼看到的庞大,这应该能解释殿下的疑惑吧?殿下如果 累了就早点歇着吧!」 还是很不可思议啊! 「我还不累。」她笑得更加和蔼可亲了,蓝非终於知道那些面对她的笑意 盈盈却脸色铁青的大臣们心里作何感受。「既然你吃饱了,正好我让人提水进 来,你去把身子洗洗吧。」 「……」他并不想胡思乱想,但这似乎……不合礼节。 「你睡了三天啊。」 蓝非像是意会些什么,立刻起身退开。「请殿下恕罪。」 慕容霜华眨了眨大眼,猜他可能误会了什么,才道:「我有帮你……唔,我是说……」她捣住嘴,笑得更甜美了,「我让他们备了两大桶水,否则你自 己到外头去洗,被发现就不好了,洗一洗才好换药,快去吧。」 所以是他多心了?蓝非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殿下毕竟是体谅他,反观 他却对她存在太多不必要的成见,於是他行了个礼便退到屏风后。 罗赛族虽是游牧民族,但族长的财富并不比小国的国王逊色。相反的,因 为他们的领地位於东西方贸易必经之处,族长的贵客所使用的东西有不少都是 皇宫里才能一见,像这座彩色玻璃屏风也是西方来的。看样子商人来往大辰和 南方的高阳做生意,免不了要给罗赛族剥个几层皮下来,难怪西武国王子费尽 心思想和大辰公主联姻。 盛装热水的两个木桶都足以坐进一名大男人,水量够他从头到脚好好梳洗 沐浴一番。蓝非想的是速战速决,罗赛族习惯在没有墙壁的帐篷里解决吃喝拉 撒等大小事,他长年待在军中,也没什么好扭捏,但问题是跟他在同一个营帐 里的是公主殿下!他从刚刚就不太想动脑思考,明明在到达巴图尔的部落并且 陷入昏迷以前,他根本没空梳洗,行军时几天不洗很平常,跟踪浪人那几日更 不可能有机会做这种奢侈的事,但是他醒来后…… 不说他浑身赤裸,他的身体也没有昏迷之前脏。 但这些不代表什么,再怎么样也有奴隶能差遣。 蓝非闭气潜到木桶的水底下,这不是他可以胡思乱想的。在差点憋死自己以前,他总算喘着气浮出水面,脑海里那些不该存在的念头,则没入暗不见天 日的最深处。 慕容霜华坐在帐篷另一边,罗赛族人用来日常起居的一张华丽的地毯上, 地毯上散落着各式圆枕,还有张小方几,上头摆着她在巴图尔这座活动行宫里 借来的书籍。她对罗赛族语言的认识,还不足以让她对他们的文字阅读无碍, 但巴图尔经常邀请大辰的学者替他翻写各类书籍,慕容霜华得以找到这些学者 翻译的典籍,对她认识罗赛族文字与文化有很多帮助。外界认为罗赛族勇武有 余,却不喜欢知识,但巴图尔显然是一名有远见的领袖,她认为她应该好好把 握这个机会,也许能为大辰与罗赛族的邦交做点什么。这三天下来,她为了这 些忙得不可开交,当然也包括照顾一直昏睡的蓝非,不过现在…… 屏风后又传来水声,而搁在她眼前的书页从方才就没翻动过。 慕容霜华忍不住用手在脸上掮了掮,不知为何她觉得好像有点热,但现在 是冬天吧?难道是帐篷中央的火盆烧得太猛烈了? 她悄悄往屏风的方向瞄去,彩色玻璃屏风看上去是透明的,人影却会被分 裂成数个扭动的暗影,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况且最刺激的她也全都看过了。 嗯……呵呵!既然他没问,那她就乾脆装傻到底。其实从被绑架以来,她 对各种臭味的接受度已经被狠狠锻链过了,任何臭味都比不上那群浪人…… 恶!现在想起来她都还有点想吐! 想想看,那群变态带着她马不停蹄地赶路,餐风露宿,最爱把敌人的身体 剖开,在血雨中狂欢,还挖出内脏烤来吃,更恶心的是他们从不做任何梳洗清 理,那味道多可怕啊! 至於这罗赛族的帐篷,也不可能和炎帝城里她的太平宫一样。游牧民族和 牲畜一起生活,出了帐篷就是各种屎的气味,她都麻木了,相比之下蓝非的身 体几天没洗算什么呢? 不过,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当她把自己彻头彻尾清洗乾净,感动得都要喷 出眼泪时,她的视线忍不住瞟向躺在地毯上,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救了她,身 上却又黏又脏又落魄还没办法自己好好梳洗的蓝非…… 他真可怜呐。她绝不是嫌他臭哦! 而且人要是不知感恩,跟畜生有什么不同?她绝不是因为希望至少她的帐 篷里可以不要有太明显的臭味才动他的脑筋哦! 反正那天左右无事,她又让帕玛去提水,吩咐她守在外头,然后拍了蓝非 好几巴掌,他都没反应,只好真的动手把他扒个精光。 嗳,好热!慕容霜华从引枕的抽屉里取出扇子掮风。这把扇子极为花俏,也是西方来的,白色象牙扇页镂刻出各种繁复美丽的图案,刀工精致令人赞 叹。西武王子送到大辰的礼物中就有好几把这种扇子,可惜她那时不喜欢他, 在宫里从没拿出来用,现在她想着,要是回去的话她会记得全部拿来玩玩。 第四章 她又忍不住瞄了瞄屏风的方向。 她从来没服侍过别人,那天她自己也累个半死,后来就懒得再费力替他把 下裳穿回去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他穿啊!顶多毛毯和兽皮盖得密实点, 反正听说在帐篷里裸睡还更温暖。 不过她也发现,蓝非皮肤真白。跟罗赛族那些像熊一样的壮汉比起来,她 还是觉得蓝非精瘦却结实的样子好看多了。她没办法替他沐浴,只能用湿布尽 可能把他的身子擦乾净,后来她又觉得他那件裤子太脏了,就叫帕玛拿去洗。 那些工作中最困难、最剌激的地方,当然是…… 慕容霜华又忍不住掮风搨得更大力了些。 父皇让她无所不学,虽然朝中有些大臣觉得不妥,但医理上某些基础她还 是有概念,就像父皇说的,她是女皇,难不成未来看到一个男人光着膀子还得 像闺女一样尖叫害臊不成?女皇是不该被区区毛比她多的男人吓着的! 不过,她也只是知道有这回事罢了。那西方来的医学士哪能替她解释那玩意儿是怎么作用的?宫中女官更是以她还未有婚配为由对此闭口不语,而她也 仅仅看过书上画的,没看过实物,更不知道它要如何「发挥作用」。 基於未来的女皇对子民身上各种未知之谜存在着好奇心,才能替万民谋求 福祉的远大抱负,她认为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於是…… 人在面对未知的事物时,总是特别胆怯,所以她当时仅仅是戳了两下,摸 了几把,顺便拨弄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而已。让她耿耿於怀的是,那 几天她偶尔会看见那根东西神奇地变大,然后挺起来……哇!要知道她多费劲 才没让自己像看着杂技表演那般惊呼出声,她就这么捧着脸颊,睁大眼,不可 思议地跪坐在地毯边,从各种方向和各种角度观察那一柱擎天许久,还用手指 戳戳看,发现它动了的时候,她都快跳起来了! 但是,研究归研究,大冬天的,她总不能让他着凉吧?所以也没能观察太 久便盖上了毛毯。三天下来,她心里的谜团还是没解开。 挺起来,又躺下去,挺起来,又躺下去,会变大,又变回来……那绝对很 奇怪!她还觉得,蓝非的大小跟她在画上看过的不太对,似乎是肿了 一点…… 这是不是表示,它在河里时真的被撞坏了? 苍天明监,蓝氏父子对他们慕容家忠心耿耿无须质疑,想想她父皇那么惹 人厌,我行我素,朝政上一直多亏有蓝宰相,更不用说如果没有蓝非她根本活不到今天,要是害得蓝家绝后……天啊,她该怎么补偿蓝家父子? 蓝非走出屏风时,看到的就是慕容霜华支着额头,却拚命掮风的模样。由 於她桌上搁着书册,他猜想她是为了什么不得了的要事在心烦,所以迳自走到 帐篷外,让帕玛和负责抬水的奴隶把木桶抬出去。 慕容霜华抬起头,看到蓝非黑发湿润淌水,刚沐浴后神清气爽的模样,只 觉得脸颊更热了,脑海里甚至莫名地浮现「美男出浴」这四个字…… 啊啊!她在想什么?慕容霜华合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殿下公务繁忙的话,末将先退到外头去。」不管她是不是常有让他无言 的举动,在治理国家方面,还未即位的她确实已经得到朝野上下的肯定,也包 括他,在这方面蓝非对她没有任何质疑。 她哪来的公务啊?慕容霜华连忙出声,「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不知为何,他的态度让她很不爽快,但为何不爽快,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毕竟他的态度完全没问题啊!甚至比起这几天的任何时候都更恭敬有分寸…… 啊!也许就是这样,她才觉得不高兴吧? 「你过来。」她直接朝他招手,而蓝非果然也像他的态度那般,很恭敬地 走了过去,停在三步之外。 「过来。」慕容霜华又露出那张「我是真的很有耐心,但你最好别考验 我」的温柔笑脸。「你站得那么远,我怎么替你换药?」 蓝非迟疑了片刻,最终仍是走上前,在她身前跪下。 慕容霜华看着他连跪着都那么一丝不苟的模样,有些好气又好笑,她也懒 得跟他客气了,拉过他受伤的那只手臂,沐浴时他自己解开了包紮,本来伤口 已经结痂,但方才和那群守卫打斗时又渗血了。 「等会儿给他们的大夫看看吧,要是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本来我是半信 半疑,但你的手恢复得不错,只不过今天遇到那样的状况又伤了,看样子替族 长看病的巫医不会差到哪去。」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替他上药。 「不用了,末将过去经常受伤,对自己身体的复原状况很熟悉,伤口并无 大碍,殿下请不用费心。」 慕容霜华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跪坐着伸出手臂,却低着头,依然目不斜视 地盯着地面……真是让她很火大,又很想逗他。她乾脆握住他的拳头,撒在他 伤口上的伤药用量比平常多,她知道那会令伤口刺痛,因为三天下来,就算他 是昏迷的,在上药时手也会因为药粉撒在伤口上而颤了颤。 「你是在跟我顶嘴吗?」她故意道。 蓝非似乎愣住了,「末将不敢。」 逼他就范似乎挺有趣的,慕容霜华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她开始替他绑上白布,虽然等会儿得去找巫医,但让伤口裸露在外总是不好。她仔细地包紮, 动作虽然熟练却特别缓慢,蓝非几次感觉到她的长发拂过他手背,而她包覆着 他拳头的纤纤玉指,总会有意无意地在他手上画着。 他开始专注在调节自己的呼吸上,把脑袋放空,隐隐压抑着什么,像防备 一场未知的失控。 慕容霜华瞥见他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想起今天发生的冲突事件,忍 不住叮咛道:「你啊,就算不喜欢笑,也不要老是逢人就摆臭脸。」 「……」 嗳,想想他也挺可怜的,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个,得不到道歉也就算了,她 干嘛还念他?「笑一下不会少块肉,还能避免许多麻烦。」她解释道,坐直身 子检视自己的成果。「不错吧?我可是越来越熟练了。」 蓝非一下子就看见他手腕上那个又大又对称的蝴蝶结……她还特别费心地 拉整它,把蝶翼的部分摊开,让他又是一阵无语,可是这也代表三天来都是她 亲自照顾他。「殿下费心了。」他收回手,握紧了拳头,总觉得手背上那些让 他心绪紊乱的触感挥之不去。 「走吧,去看看他们的大夫睡了没有,顺便出去走走。」她招来帕玛,临走前,手指在嘴唇下方敲了敲,环视整个帐篷一圈,好像在找些什么,然后指 着她原来看书的矮几上用陶盘盛起的水果,对着帕玛道:「把那些全带着。」 蓝非依然走在她左后方,就像所有侍从那般。其实慕容霜华想过,巴图尔 也许并不相信蓝非真的只是她的保镖,他看起来确实像她的守护者,可绝不是 惯於屈居人下的那种,他的举止和神态,在在都说明他出身不俗,身为鹰军统 领,即便是最安静顺从的时候,他依然有着不容忽视的侵略者气息,却不是野 蛮张狂的。 冷敛,精确。 巴图尔站在暗处远远看着那一对太过显眼的男女走过,内心如是想。这两 个词是他认为最能形容蓝非的。他曾经在某个机缘下,远远的与那位让他兄长 吃下败仗的「武煞」打过照面,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气质却神似。 差别在於,战场上的武煞毫不收敛自己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而眼前的 男人是收敛而且克制的。有人的戾气像火,而他的却像冰,像最冰冷最锋利也 最刚硬的剑刃,而剑刃现在收入了鞘。 这一男一女,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更像是……他眯起眼,还不确定自己 的直觉正不正确,从巫医营帐中走出来的慕容霜华冷不防抬起持着扇子的手, 在蓝非头上敲了一记,敲完就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无语的当然不只站在暗处的巴图尔,还有苦主蓝非,但蓝非只是沉默地跟紧了慕容霜华。 「你不问我为什么打你?」 女人心,海底针。蓝非突然想起母亲和父亲呕气时,父亲就这么感叹着。 但她不只是女人。她是君,他是臣,君王手痒想打臣子,臣子需要问为什 么吗?他几乎有些认命地想。 但同理,君王要臣子发问,臣子当然不能不问。 「为什么?」 换作是别人,慕容霜华也许会觉得这种反应既愚忠又憨笨,可是蓝非的口 吻比较像迫於无奈,有些容忍,让她一阵好笑。 她本想提醒蓝非,巫医可是替他诊治了手臂,就算态度差了点,也是因为 他们有根深柢固的传亲观念,难得的是就算观念放不开,老巫医仍是替他诊治了,虽然有可能是因为吃人嘴软,那些水果乳酪奶酒之类的,都是巴图尔招 待她的,反正都要消耗掉,她拿来贿赂巫医也没什么不对,至少他看在那些东 西的份上不会敷衍了事,蓝非实在犯不着一副想找人干架的臭脸。她还希望接 下来这位巫医能继续把他的手臂医到好,她怕等到他俩回天京再找大夫,都不 知是多久以后了。 不过……慕容霜华心想,从小到大她也没看蓝非笑过,也许他笑起来更吓 人吧?她逼他也没用,只好冲着他甜甜一笑,兰花指朝天空一挥,「我看到一 只苍蝇飞过去。」说罢,就轻飘飘地迈步走了。 「……」以往他会觉得无语,但渐渐的,蓝非发现他开始想叹气了。 隔日天未亮,慕容霜华一醒来就发现蓝非起得比她更早,而且已经梳洗完 毕,正从外头提着她要用的热水进来。 早上她会把握时间和巴图尔与部族的长老一块儿用餐,一开始是巴图尔派 人来请她,短短几天下来便成了惯例,她也在用早膳的期间了解不少光靠使节 与民间交流难以了解的事。比如,罗赛族族长正妻家族的男性可以干涉族长的 政策,有权否决与支持,但是相对的,一旦正妻的家族做出任何危及部落的行 为,都会被视为反叛,不只正妻地位不保,她的家族也会被流放。 这种制度也许是因为,罗赛族一直以来都是数个部落,出於共同效忠大酋 长而存在,部落与部落间需要存在更深的联系。 当然,他们所谓的正妻,和大辰或高阳对正妻的解释不同。正妻可以有好 几个,定义是族长的妻子,其余没有身分的只能当妾,地位和奴隶是一样的。 慕容霜华得到一个结论,在这里,女人大概比牲畜高一个阶级……哦!不能说他们视女人如粪土,要知道牲畜之於他们,是身分和财富的象徵,奴隶死 了就算了,牲畜少了可是件大事,正妻则是高级的财产,越多越好。 巴图尔就有二十六个正妻,妾是不做计算的,原则上后宫里不是正妻的女 人……没有停经那些,都是他的妾……慕容霜华在第一天吃饭时听到这,只是 笑容更加灿烂地想着,他真忙啊呵呵,一天睡一个的话只能月休四天耶。 但是巴图尔倒是非常坚持地说服了族内的长老,接受慕容霜华这个「外 人」不需要受到罗赛族的传统规范。慕容霜华从他的言谈间猜想,巴图尔确实 有心和大辰维持良好邦交,甚至比现任大酋长更有意愿。 第五章 以她在炎帝城时所能知道的情报是,现任大酋长……两年前已九十二岁的 阿尔斯朗,最可能将大酋长之位传给长子罗布桑或小儿子巴圆尔。罗布桑的势 力主要在北方,和大辰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纷争一直没停过,两年前鹰军第一 场扬名立万的战役,既是对罗布桑的战役,让罗布桑必须和大辰以黑水为界, 互不侵犯;巴图尔看来打算和兄长竞争,选择另一条路。 她还记得,两年前当她听着使节讲述罗赛族的局势时,心里还想着,才 二十五岁的巴图尔,应该不可能是七十多岁的兄长的对手吧?阿尔斯朗能活到 九十二,巴图尔要等到兄长老死的机会应该微乎其微,罗布桑可是十多岁就开始建立自己的政治势力,据说他有一百多个正妻……啊,这样的话就算全年无 休也不见得记住每个妻子的模样吧,而且都七十多岁了,听说他去年还娶了最 新的一任正妻,对方才十七岁耶,老天啊!怎么不劈了他? 所以,当她得知眼前这个大胡子,看起来快四十多岁的壮汉竟然是二十七 岁的巴图尔时,头顶真是飞过一堆乌鸦……长年风吹日晒看样子果然容易老, 所以她出帐篷时开始学她们的女人用头巾把头脸包起来。 蓝非既然醒了,自然会在她前往议事的主帐用餐时随行护卫,结果却没能 进到作为宫殿的主帐范围就被挡下来了,想当然耳,又是阉奴比奴隶更下贱那 一套,因为巴图尔昨日的特别声明,守卫没再攻击蓝非,但让他进入主帐是绝 不可能的。 慕容霜华忍不住想叹气,「你回去吧,反正这里都是巴图尔的势力范围, 我不会有事的。」 蓝非拧起眉,他可没那么信任巴图尔。「我在这里等你。」他双手抱胸, 原地站定,一副谁也别想把老子赶走的模样。 慕容霜华有些无语,想想无所谓,便由他去了,临走前又不放心地回头, 伸出一只食指抵住他唇角。「别摆臭脸,没听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吗?等会儿回 去再叫厨房弄些好吃的给你,昨天那些羔羊肉串请他们多送一点来吧?我看你挺爱吃的,乖。」她想他怪可怜的,一大清早没得吃喝还要被挡在门外,於是忍不住安抚道,只差没伸手拍拍他的头了。 「……」蓝非无语地看着她拉了拉盖住头脸的面纱,转身走向那顶部落当 中最大的帐篷。 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别扭,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任何不悦。他绝对不是被 她安抚了,而是因为眼前听她的建议看来是明智之举。 他依然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不过这回没有摆臭脸……只有面无表情。 要怎么观察蓝参将心情好不好呢?如果这么问他的同僚,他们可能会说, 蓝参将没有所谓心情好,只有心情没有不好,心情有点不好,以及心情恶劣! 但如果问和蓝非最要好的凤旋,他会说……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心情很好。 昨日蓝非和守卫间的骚动果然引来长老们的不满,巴图尔依然试图说服长 老,这又引来一连串争辩,有个老头语带讥讽地道:大辰不只让女人当皇帝, 还让阉奴当侍卫,所谓泱泱大国该不会只是个笑话吧?老头用罗赛族的语言说 得很快,虽然侧头和身边的人「低语」,偏偏声量刚刚好整个大帐篷里的人都 听得一清二楚。 啊啊……其实她这辈子早就经历过无数次像此时一般的场景,明明想要把 某个人像蚂蚁一样捏死,像蟑螂一样狠狠踩死,但顾忌着大局,仍旧必须端出 无可挑剔的微笑来应对……她是自愿这么爱笑的吗?当然不是!可以的话她只 想笑咪咪地回应:去你的。 但她不行。 「女人和阉奴都是生产力和劳力的一环,重要的是不能拖累国家前进的动 力,在我们大辰,凡是为老不尊,把国与国之间的大事视为儿戏、口不择言的 老者,我们都会让他回乡下种田。我父亲曾经对我说,这就是大辰之所以数百 年来吃立不摇,保有活力的原因。我们必须承认有些过时而且颟预的思想很可 能拖累国家民族前进的脚步,这对一个想要强大的民族来说是绝不能允许的, 不知道族长赞不赞同?不过或许我们大辰只靠着一支年轻的新生军队,就将令 兄在东罗赛的势力打得星飞云散,只能乖乖守在北罗赛,这一点可以让族长您 参考参考。」 「女人懂什么政治?」那名长老恼羞成怒地拍桌道。 放大绝?她不屑回应,啐。 巴图尔揉了揉眉心,「好了,老鹰不会羡慕苍狼,苍狼也不该藐视老鹰,都停止吧!」但是,巴图尔不得不想,慕容霜华是否看出了什么?确实他对族中长老频频干涉他的决策已经感到不耐烦,妻舅那方的干涉,他还有别的办法 化解,独独长老们,他既不可能跟他们把酒言欢或比试一场,也不可能让妻子 与孩子去斡旋,还得面对他们自视为长辈的傲慢独断。 但是眼前长老们的不满依然得优先处置,而且他正巧早有打算。 「关於公主殿下的护卫,既然大辰的皇储殿下得在我的部落里待上一段时 日,在考量到大辰与我族国情不同,我必须顾及双方的立场与尊严,所以只能 请殿下的护卫接受特别的约束……」 「什么意思?」巴图尔看来是早就想找机会跟她提这件事。 巴图尔收留她那时,慕容黎冰,她的庶出皇姊已经在大辰登基,但这跟向 巴图尔谈判请他送她回大辰并没有冲突,熙皇的悬赏令早已天下皆知。巴图尔 显然别有所图,也许他需要一个大辰公主当正妻,但对象是国力强大的大辰, 自然得照大辰的规矩来,他试图拖延送她回大辰的时机,找了诸多藉口。 人在屋檐下,又有求於人,慕容霜华自然得陪他玩下去。 「希望殿下明白,我族对阉奴的排斥是根深柢固的,既然我无法时时为你 的护卫担保,不如就依我族的方式寻求解决之道。在我族当中确实有些特例, 我族的勇士多半会为此网开一面,但是必须让他们身上有明显的记号,只要看到那些记号,我的守卫就知道他是获得特赦的人,不会为难他。」 慕容霜华有不好的预感,「什么样的记号?」现在说实话会不会太迟? 巴图尔瞬也不瞬地看着慕容霜华的反应,好像想寻找某些蛛丝马迹。「就 跟牲口 一样,烙了印纹了身,就是主人的财产,无论是谁都不能够威胁他人的 财产,这是我族的法律。」 「这恐怕……」慕容霜华脸都绿了。她不能让堂堂宰相之子、鹰军首领, 被当成牲口一样烙印啊! 「既然你的护卫就在外头,方才我已经让人下去办了。殿下的护卫似乎也 已经明白入境随俗的道理,没有任何抵抗,这事看来进行得很顺利。」 「他在哪里?」慕容霜华站了起来,巴图尔似乎当下就明白了什么,却掩 饰得极好。 「正好,看样子大家都吃饱了,就各自回去吧。我就陪同殿下去看看你的 护卫的情况。」巴图尔表现得极有风度,慕容霜华却恨自己竟然连反击的余地 也没有。 蓝非未来将会是文官或武将的最高统帅,他也许会克绍箕裘,退役后投身 官场,更也许会继续待在军中,凭他的能耐当上骠骑大将军或禁军总统领是迟 早的事,所有人都这么相信,但她却让他被当成牲畜一样烙印,这是耻辱,也是她的过失!她惨白着脸跟着巴图尔来到部落安置马匹的另一处营区,他们甚至直接在马厩里便要执行名为赦免的烙刑。 两名虎背熊腰、装扮显然是巴图尔近身侍卫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架住蓝非。 巴图尔的近身侍卫与昨日那些守卫完全不同,只有他们族内武艺最高超的人能 成为族长的近身侍卫,显然巴图尔早就有计画。 蓝非为何没反抗?她想起她对蓝非说过的话,她应该要有自觉的,蓝非无 论如何都不愿意给她惹麻烦,除非是别人刻意挑起争端,就像昨天一样。所以 今天他甚至连反抗也无,就被巴特尔的近卫带走,才会一点骚动也没有。 「住手!」慕容霜华先巴图尔一步闯进马厩,却只赶上看着一个罗赛人提 了 一桶水往蓝非当头泼去。 「忘了告诉公主殿下,我当然知道你的护卫不是罗赛人,要他接受罗赛族 的方式并不公平,所以我采用了另一个折衷的方法。」巴图尔在后头几乎是悠 哉地道,「这个铜项圈只要你们回到大辰就能想法子取下来,如此便皆大欢喜 了,不是吗?」 慕容霜华已经没心思理会巴图尔了,她来到蓝非身前,看着他颈上已经焊 死的项圈,方才那桶水虽然稍微将项圈焊接处冷却了,他的脖子还是被烫得发 红,她直觉就想伸手去拨开那炽烫的项圈,巴图尔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当心,还很烫。再给他浇些水吧。殿下,退开些。」 慕容霜华只能看着两名罗赛人在他身上倒下一桶又一桶的水,那绝对称不 上让人感觉受尊重的待遇,她看着蓝非,而他一脸平静地直视她的眼,彷佛要 她明白,他能够隐忍,他不要她在这时和巴图尔起冲突。 慕容霜华定定地看着他。这时候只有看着他,她的怒火才不至於烧得她忘 却理智,只有看着他,才不会在这无力的一刻想起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戴上项圈和烙刑相比,并没有让人比较释怀。因为慕容霜华旋即想起在巴 图尔后宫所在的营区里,也有些女人是戴着项圈的,她们显然是因为服侍巴图 尔而得以与奴隶有所区别。 她希望巴图尔不是有某种独特的兴趣。慕容霜华这下反倒有些担心了。 察觉蓝非的视线往下一转,瞪着某个点良久,慕容霜华循着他的视线,才 发现巴图尔还握着她的手,她不着痕迹地抽开了手。 而巴图尔静静地看着一切,甚至在最后接收到蓝非不友善的注视时,有些 饶富兴味地笑了。 一名泼水的罗赛人上前确认项圈已经完全降温,转身向巴图尔禀报。 「那么,我想回营帐休息了,族长大人应该没有别的『节目』了吧?」慕 容霜华实在无法阻止自己语带讽剌。 「当然。」巴图尔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就和『您的』护卫回去歇着吧,有什么需要吩咐给其他奴隶就行。」 慕容霜华做了几次深呼吸,她原想跟过去一样露出所谓「得体的微笑」, 却不料这回她真的笑不出来!她也不费心深想了,直接扭头便走。 她先去找巫医,讨了烫伤的药便一刻不耽搁地回到营帐里,让帕玛去提来 乾净的水,待蓝非换了件衣裳,他一边把头发擦乾,她则立刻帮他上药。 伤口不只起了水泡,贴近接合处的两处伤口甚至有严重灼伤的痕迹,慕容 霜华一 口气梗住。一路上蓝非没开口说话,她心里也因为愧疚而忐忑着,直到 这一刻才忍不住看向蓝非,却见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慕容霜华这才发现他的 眼睛原来那么澄澈明亮,因为被泼了一身湿,黑发和长睫都仍有水气,看起来 竟然显得有些无辜…… 她原本窒闷的胸口像被什么揪紧了,心绪紊乱地躁动着。 第六章 「对不起。」她没料到开口时她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像泫然欲泣。她从来 不曾如此软弱,而这时萌现的软弱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恶。 她将会是女皇,此时此刻,她该做的不是透露自己的软弱,她应该要让他 知道,他不会白白承受这些屈辱;她应该展现她的魄力,而不是像刚刚那样带 着他夹着尾巴逃走…… 蓝非眼里有些什么闪动着,但那些情绪就和过去一样难以捉摸。「我没 事。」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安抚,倒不如说较像保证,「不是你的错。」 他当然不会说那是她的错。慕容霜华心里清楚,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替 他把伤口处理好。 而蓝非默默地,眼睑半垂,收敛着自己的呼吸,他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让 他心神不宁的香气,尤其处在罗赛族这种充满各种汗水和牲畜异味、并且以浓 烈呛鼻的香料做薰香的环境里,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息更让他在意。 她胸前垂下的长发又拂过他严谨地搁在大腿上的手背,他没缩回手臂,只 是收拢五指,开始把过去在各种混乱的环境里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方法全用上。 因为出生那时未足月,他小时候身体一直过於贫弱,父亲在他五岁时就让他习 武,所以要如何控制自己,让心绪如止水般不起波澜,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他几乎以为自己像过去一样做到了,然后慕容霜华的手指抚上他锁骨灼伤 较轻微处,只有些许泛红,她仍然用手指轻轻推着膏药,她专注得不知自己的 气息吹拂在他脸上和颈间,蓝非身子一颤,只觉一股恼人的,难以言喻的痉挛 与酥麻感,从她摸过的那处肌肤窜向心窝,接着热气涌向全身…… 「怎么了?」慕容霜华注意到他轻微的颤抖,稍稍退开,蓝非却撇过头不 让她见到自己的神情。 「没事。」他有些仓促地离开她,起身后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无礼了,於是有些僵硬地朝她行礼,退到五步之外。「末将已经无恙,殿下休息吧,请允许末将告退。」 「……」他是要退去哪?慕容霜华挑眉,看着他盯着地板,又是一副面无 表情的模样。 她发现,这家伙只要旁人疑似逾越他心里某道界线……虽然不知那是一道 什么样的界线……他就会把自己退到最保守的位置上,例如现在他满口「末 将」和「殿下」。 他小时候进到宫里,都不知要向她下跪,就是站得远远地,脸色苍白地冷 睇着她,而她的父皇因为疼爱这个晚辈,从来没怪罪他,还亲口允诺蓝非可以 有特权。这样的人开口闭口「末将」,实在很好笑。 而且他耳朵好红啊!慕容霜华忍住笑,故作正经地道:「不许。我不是叫 你要先用膳吗?」 「……」 慕容霜华让帕玛去招来巴图尔的厨师,一开口就点了 一连串罗赛族庆典时 才会享用的奢华菜色:烤羊羔,烤乳猪,马奶酒,甚至是罗赛族没有,得和大 辰或高阳以物易物换取的珍贵蔬果,洋洋洒洒一大串,然后娇声娇气地道: 「本公主只要受到惊吓,就会想要大吃大喝,我相信你们族长大人不至於 那么小气,罗赛族第三大部落,应该不会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吧?」这些应该 够蓝非吃个八分饱吧?他们吃饱了撑着找她的人麻烦,她慷他之慨以他膏粱来 犒赏她的人,很过分吗? 慕容霜华几乎一整天都在关心蓝非脖子上的伤口,得空就走过来东看看西 瞧瞧,一下子拿扇子往伤处掮风,一下子拿手巾擦他根本没流汗的脖子,她谨 记着巫医的吩咐,伤处的药薄了就再抹上,还不时吹两口气。 刚开始蓝非没提防,身子一颤,差点又要狼狈地躲开,热气不由自主地往 脸上窜。后来他乾脆在自己睡卧的地方打坐,她来检查伤口时他就八风吹不 动,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雕像,由她去折腾。 但就算是这样,一整天下来也会让人受不了。 蓝非,大辰皇朝精英军队首领,敌人以「武煞」这个恐怖的字眼称呼他, 他在战场上经历过诸多难以想像的考验……可是面对这个把他当成受伤的小动 物,时不时就走过来拍拍吹吹摸摸还一脸理所当然的女人,他的理智正在一片 片崩溃。 到最后,只要坐在帐篷另一个方向的慕容霜华稍微一有动作,他的心就打个突,哪怕表面上不为所动,但全身所有知觉和感官却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打 转。最可恨的是当他发现她其实没有打算走过来,只是起来走走,或到外头看 看,或做别的事,他竟然…… 慕容霜华起身取来毛毯,又坐回位置上看书。 那股让人心情恶劣的失落感一定是错觉。 蓝非赌气般地用力闭上眼,调节呼吸。睡了三天,他其实很希望到外头活 动一下筋骨,可惜此刻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不想再惹麻烦。既然只能待在帐篷 里,那么乾脆练一练生疏许久的内功吧。 当香气袭来时,他差点气血走岔,忙不迭地睁开眼同时,简直是惊慌失措 地往后方退去,那种举止和他平日冷静精敛的行为大相径庭,以致於捧着药膏 走来的慕容霜华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看他。 「怎么了?」他坐着也能睡着,然后作恶梦了? 这一回,蓝非连掩饰也无法,只能挫败地一手盖住潮红发烫到他自己都觉 得不自在的脸。「我去外头走走。」 慕容霜华只能捧着药膏,看着他简直像落荒而逃的背影,千百个疑问冒了 上来,让她呆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话说,其实她一直怀疑蓝非有气血虚弱的毛病,不只大清早,有时动不动脸色苍白,前几次看他耳朵泛红,她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他刚刚脸好红啊! 她在帐篷里踱步,心里千百个好奇,走到他刚刚打坐的地方左看右看,却 看不出个所以然,於是又在帐篷里绕了 一圈又一圈,回想起他方才见到鬼似的 表情。 难道说…… 她跑到镜子前,手指顺过梳理得光亮如丝绸的秀发,镜子里眼睛鼻子嘴巴 都和不久之前她对镜打理容貌时一模一样,他总不会是被她吓到了吧? 现在不在宫里,她只有帕玛能使唤,但她依然每天费心打理自己。罗赛族 好像没有能随时带在身上的小镜子,但她还是很勤劳地,一想到就站在这面大 镜子前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欣赏一遍……很完美,没问题啊! 该不会,他看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吧?她坞住唇,环视这座现在 只有她一个人的帐篷。在白昼之外,营帐中央的大火盆燃烧牛羊马粪,夜幕逐 渐降临的此刻,帐内所有的东西都照映着跳跃的火光,每一样物品的阴影一层 又一层往火光之外堆叠扩散……还真有点令人发毛! 她决定还是跟出去看看,没准又有人找他麻烦呀!虽然这么想着,她离开 的步伐却有些仓惶。 第二天,有了前一日的教训,慕容霜华决定蓝非还是留在帐篷里比较好, 谁知道巴图尔能不能再生出更多折腾人的理由来? 「我没有反抗不是因为我想乖乖待在他们认为我该待的地方,他们的传统 重要,你的安全更重要。」大清早,蓝非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罩着一层阴郁的 青紫,口吻难得微愠。 她该感动吗?但他这么公事公办的态度却让她更郁闷。「不知道你是觉得 会有一只苍蝇飞进重重警戒把我一翅膀拍死,还是觉得巴图尔会凶性大发把我 吃了?如果是前者,我想不用劳驾我的蓝参将,」 慕容霜华转身拿起矮几上的 扇子在手上拍了拍,甜美却虚应故事地笑了笑,「我拍苍蝇很有心得。如果是 后者,难道你想一个人跟一整营的罗赛族勇士杠上?」 见蓝非仍一脸不豫,她 合起扇子指着他道:「留下来,这是命令。」然后在他的瞪视下离开了帐篷。 又吃了 一顿不大愉快的早饭……唉,她觉得她好像瘦了 一圈,别说罗赛族 的东西她吃不惯,跟一群惹人厌的家伙吃饭也会让人倒胃口,谁教她的身分代 表畠啊! 慕容霜华在离开大帐篷后又绕到厨房去,这次她只要求了某人能吃饱的、而且似乎比较的食物。廯房里的人没有第二句话地开始忙碌,显然巴图尔把「让大辰公主宾至如归」这个命令下得很清楚。不提每天早上吃饭时遇到的 那些惹人厌的老头,巴图尔其实算是个尽责的地主,如果蓝非没有被迫戴上项 圈的话。 话说回来,让蓝非受到那种待遇的始作俑者好像是她……思及此,慕容霜 华不由得挫败地拿扇柄敲了敲额头,比起巴图尔是为了扞卫族内勇士的传统和 尊严,她似乎才是真正有过失的那一个。 回到她休息用的帐篷,才要掀开作为门帘的毛酕,她便听到里面有女人压 低了嗓门道:「你明明就不是阉奴,如果我现在去告诉族长,你认为你还有命 活吗?」 慕容霜华愣住,那女人说的竟是大辰的语言! 「我不确定,但是……」蓝非依然是那副根本不把旁人当一回事的口吻,慢 条斯理地道:「倘若现在把你的手折断,你认为你的主子在乎吗?」 「你……」女子气急败坏的嗓音终结在虚弱痛苦的抽气声中。 慕容霜华不得不挥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帕玛,进到帐篷里,掀开毛毡,绕 过屏风的同时,她听到女人低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有话好好说呀……啊……」突然出现的慕容霜华举起扇子秀气地掩住惊 呼。看在那名几乎全身赤裸却双手被擒、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女人眼里,恐怕觉 得她相当矫柔造作而且惹人厌,但慕容霜华对这样的表演总是乐此不疲。 「你们这是……」尽管蓝非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丝凌乱,尽管他一点也不怜 香惜玉地将半裸的女人单手反折压制在地,显然除了威胁折断她的手之外不作 更多的身体接触,慕容霜华心里还是冒起一丝丝酸气。「好特别的游戏。」她 语气酸溜溜,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女子难堪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根本不是阉奴,如果我告诉族长, 你们就死定了!」 「你怎么知道?」慕容霜华一脸讶异,而蓝非的脸色蓦地难看极了。 「只要验明正身就知道了!」 「好哇,现在就叫大家进来,看看谁脱光了衣服想被验明正身?」慕容霜 华笑咪咪地弯下腰与她对视。 这女子在没有任何侍女陪伴下进入别的帐篷,就不可能是有身分的正妻, 罗赛族里有身分的女人,倘若没有长辈或侍从跟随便擅自行动,会被视为不检 点……而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不是巴图尔的正妻就是妾了。 女子恶狠狠地回视她,「就算是如此,他也别想全身而退。」 「啊……」有些事情瞒得了 一时也瞒不了 一世,例如蓝非确实不是阉奴,例如她是不是能够表现得满不在乎。身为大辰未来女皇,她似乎还是不够狠心呐。「你好像搞错了。」 慕容霜华直起身,嗓音娇柔且不疾不徐,不管发生什么事,总像乳燕唱着 歌那般柔软悦耳,反倒让人猜不透她心里真正在想什么,手指缠绕着胸前一绺 长发悠哉地顺了又顺。 第七章 「你说的没错,我身为未来的大辰女皇,没事怎会带个阉奴在身边当保镖 呢?」她侧过头,笑得妩媚极了。「我是女皇,本来就能挑我想要的男人,才 可以『贴身』保护我啊!」她像平常看书时那般优雅地在帐内踱步,而蓝非不 愧是军人出身,始终面容冷峻地维持着压制的动作,眼里波澜不兴。 「巴图尔代表罗赛族,我代表大辰,而你只是巴图尔的妾。你知道这代表 什么吗?当你揭露这个巴图尔为了两国情谊与未来长久的和平而隐瞒的真相 时,你认为谁是被牺牲掉也不可惜的那一个?」她用扇子嫌恶地勾起女子的亵 衣,轻轻叹息,「呀,我最讨厌别人觊觎我的男人了,你说我该不该现在把你 推出去,看你要怎么辩解,才不会让自己被冠上荡妇之名?我没记错的话,罗 赛族里族长的妾要是与男人私通,是会被判鞭刑至死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巴 图尔的脸丢定了,『你的主子』是不是还想保住你,我好怀疑呀……」 女子气急败坏地道:「他……他根本没反应,他不算男人!我是清白的!」她开始奋力挣扎。 慕容霜华眼神一闪,突然间单膝蹲下与她平视,「姑娘,你的证词前后矛 盾呀!你要怎么『清白地』证明他不是男人?」其实她想问的是:蓝非要有什 么反应?要怎么证明蓝非身为男人的能力「坏掉了」?啊啊,此时此刻她突然 没心思威胁这个女人了,她又想起蓝非昏迷那时萦绕在她心中的烦恼。 该不会真的是在河里撞坏了吧?天啊,她要怎么向蓝家交代? 「他……」女子以为慕容霜华明知故问,想逮住她的话柄让她无法辩解。 「说呀,我可是真心诚意地请教。」慕容霜华笑容和蔼地道。 女子只能又气又恼地瞪着她,不发一语。 「不说的话,就把衣服穿上滚了呗。要小心别被发现啊,虽然我挺想欣赏 罗赛族怎么执行鞭刑呢!」慕容霜华示意蓝非松开手,当女子伸手要拿回亵衣 时,她却扬起手。「你说,如果我把你的亵衣塞到某个男人的营帐里会发生什 么事啊?」 呵呵呵呵……「乖乖的,别惹事,借我欣赏欣赏,等我回大辰就还 你喽。」她两手拎着亵衣,尾指高高翘着,欣赏一件艺术品那般把它拿到 光亮处反覆看了又看。 直到女人夹着尾巴离开之后,她还装模作样地看着。 「我说呀……」又是那种刻意让人松懈心防的轻声软语,蓝非也许知道她善亲甘休,一开始就站得直挺挺地等她开口。「怎么只要我没把你拴在身边,你就出事呢?」 「……」不知是谁今早命令他留下来的? 慕容霜华把那件亵衣随手一丢,总算能轮到她最关心的事情了。 「她怎么知道你……」她的视线往下瞟,看得蓝非脸色铁青。「你『那 里』受伤了怎么不说?要是蓝家绝后,我可是罪过呀!」 还真是……天妒英才 呀,看他一表人才又能文能武,怎知竟然「不行」?追根究柢都是因为她吧, 这下她要怎么弥补蓝家父子呢? 蓝非真的很想翻白眼,但她是主子,而且显然在某方面不只少根筋,根本 就是痴呆!他尽可能地面不改色,双眼直视前方,语气平静地道:「末将好得 很,殿下多虑了。」 慕容霜华握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下巴,索性绕着他闲步兜圈子,双眼从 他脸上转到腰下,又从腰下转到脸上,怎么都想不透要如何用眼睛看出一个男 人「行不行」……从他的脸判断吗?他是俊美了点秀气了点表情也臭了点,因 为这样所以不行?还是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得知?他少年从军,身子可不输罗赛 族的勇士,就只是没他们那种虎背熊腰的块头罢了,他这样的身子要是不行, 那天底下岂不是一堆男人都要去死了?当她来到他背后时又默默打量起……他 腰部到臀部的线条倒是特别迷人,大腿更是结实如悍马,可惜他醒来后她就看 不到了,遗憾。 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大姊究竟如何一 口断定他不是男人啊?她好 奇死了呀!慕容霜华倏地想起,那女人似乎说了 一句「他没反应」,是要什么 反应呢?她一脸审视地凑近他。 「她除了用眼睛看之外还做了什么?」大夫看病也要把脉,所以……「她 摸了你哪里吗?」他全身上下她都摸过了,怎么就摸不出所以然来?但话说回 来,她也不知道行跟不行在「触感」上哪里有差别啊?所以她是不是该找机会 去问别人?要问谁? 蓝非原本的无语慢慢变成无力,他瞥了瞥两眼熠熠如光、一脸求知若渴的 慕容霜华,一张俊脸瞬间像磐石般毫无情绪也毫无温度。「烟视媚行的女子挑 逗男人时会做的,殿下不如不知。」虽然她刚进到帐篷来时那句酸溜溜的话让 他全身一阵紧绷,当下只觉胃部和心头沉甸甸的不太愉快,可现在这种感觉更 让他无法开怀。 蓝非的意思是,那女人像某些轻佻的女子会勾引男人一样,而他反应, 所以被定义为不是男人,是这样吗?她发现这个问题比当皇帝该懂的权术学问 更让她一头雾水。 她难道就不用学习怎么勾引男人吗?虽然……她确实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行了,但她想要的不是畏惧她的奴才啊!再转念一想,她也不喜欢好色的男人, 於是她把心思专注在他的「雄风」问题上。 「蓝非啊,别说我拿主子的身分压你,好歹咱们从小认识,蓝宰相是我父 皇的心腹,你也救了我,於公於私我都不能让你们蓝家吃亏。」她一脸公正怀 柔充满睿智,可是双眼简直要发出绿光,步步朝他进逼。「我是千千万万个关 心你,你一定要老实说……」 「末将确确实实没事。」蓝非额上青筋毕露了。 想呼咙她也要有个分寸吧?根本是欺负她对这方面的「学问」一无所知 嘛!公主殿下脾气一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没持扇的那只手在蓝非身上一阵粗 鲁地乱摸。「我就不信,我从头到脚摸过了也摸不出所以然,她三两下就知道 你『不行』,到底是你呼咙我还是她呼咙我?」话落还戳了戳他的胸口。 蓝非的脸又是铁青又是充血,精采极了。 这根本……毫无疑问……从各方面,各个角度来看,脱去各种假象和说 词,活脱脱就是……非、礼! 她可摸得真顺手,摸得脸不红气不喘,反观他脑门热得都有些晕眩。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因为有一股更巨大的情绪梗在胸臆间,就像每次他说服自己是在「忍受」她那些无知的骚扰一般,心里强自镇定地想掩 饰无以名状的情愫。 而且,他最好别计较也别深思,什么叫做「从头到脚摸过了也摸不出所以 然」。他想着,如果不是她命令他留下来,那罗赛族女人也不会有机可乘,更 何况她说对了,他根本不相信巴图尔,要是他真的对她出手,这女人知道要防 备吗?今天一整个早上,他都像头焦躁的雄狮,无法静下心来……想到那些焦 虑,一股无明火冒了上来,他猿臂一捞,将她密密实实地圈紧在怀里。 那女子千般撩拨,他满心厌恶不为所动,却被慕容霜华鲁莽不解风情的挑 衅之举勾得如烈火灼身。 饮过甘泉才知渴了半生。他的亢奋像终於推倒了堤防的洪水,激切得连身 子都有些痉挛颤抖,贪婪令他妄想用这一瞬去换绵长的回味,遍搅她 的 柔 软和甜美,谁知成了浇在烈火上的美酒,又醉又痴狂。 停下来! 他出生那时,未足月,母亲痛了一个时辰,瘦小的他便呱呱落地。那替他 卜卦断一生吉凶的方士说,是他生怕折腾了所爱之人。儿时他第一次拜师学习 武艺,师父以为他熬不过时自然会开口,谁知他第一次练马步,直到人都晕过去了,师父才发现早过了要求他做到的一炷香时间。初从军,旁人叫苦连天的 活儿,他总是独自默默做完,在战场上和执行任务时,他的忍耐力更是惊人。 也许那方士的意思是,他这一生都惯於自虐…… 在最渴望拥有的那一刹那推开所渴望的,真亏他做得到。蓝非边平复着气 息,边用有些凶狠却不够冷酷的语气道:「就是像这样,明白了吗?」 啊?明白什么?慕容霜华一脸恍惚,神智还未归位,只是迷迷茫茫地舔了 舔唇,嗓音沙哑地低语:「再一次。」她盯着他的唇,他向来苍白,此刻那薄 唇却红艳水润诱人至极,让她心旌摇荡。 她的要求与命令,真是甜美却致命的奖赏。这一回他小心翼翼,连呼吸都 苦苦压抑,捧住她的脸之际竟有些颤抖,然后在她唇上轻柔地啄吻,徒劳却艰 辛地防堵再一次的失控,不愿从心底最深处翻涌而出的魔障显形,柔软的舌头 缱绻留恋地在她唇间徘徊,却还是泄漏了太多…… 那一开始并不存在。他有的只是一个从小到大总会不期然出现在生命中的 印象,也许有点介意,也许刻意排斥,但构不成任何挂念。 真正危险而他不自觉的是,幼时身子羸弱的经历,让他在自己周身筑起一 道谁也不得越界的孤独之墙,他相信他能靠自己变强,一世不拖累任何人,就 那样一辈子也好。 这女人,优雅娇柔而尊贵无匹……尊贵是真的,其他则是表演得太完美! 实际上她自恋,大剌剌,少根筋,酷爱夸张地矫柔造作,喜欢装模作样地折腾 人……如果对她的认识仅止於此就好了,他也不会发觉自己刻意对她诸多挑剔 其实隐隐怀着多少让他不安的心思。这场绑架意外逼得他只能看着她,好的与 坏的全看个仔细,以为她天真娇傻,却又发现她从未轻慢自己的责任,而且, 出乎意料地懂得体贴。 她生来唯我独尊,连他也必须臣服,她要闯进他筑起的那道心墙来,没心 眼又单刀直入,可能根本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只能闭上眼,也许等待风暴 终会过境,在此之前他那未成形的魔障,要狠狠封印在最阴暗处。 然而那轻如春风吹拂大地的吻,却反而把激 - 情的余温埋进她心湖里,惊醒 懵懂情思,从此绵长悸动至死方休。 她差点就想做一件事,在她还没意会到是什么事之前,蓝非再次逼自己抽 身,看到她双颊酡红、眼神迷蒙的模样,让他下腹更加硬挺难受。 「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巴图尔会不会这样对你不轨。」话落,连他 都发现了自己的口吻酸得呛人,只好冷着脸和嗓子又道:「我好得很,那女人 以为全天下正常的男人都该对她有反应,未免也太可笑。」 从迷梦中回到现实,他还这样板着张棺材脸,慕容霜华愣了半晌,忍不住讥讽道:「巴图尔可没这么对我。」她不禁暗忖,这家伙该不会…… 在吃醋?她几乎要笑了。 蓝非俊脸窘迫地泛红,「以后不会了……我不应该碰你。」最后这句,像 喃喃自语,他退到三步外,脸上又回复平时严守本分却毫无温度的冷漠,单膝 跪地,「末将一时鲁莽,请殿下惩罚!」 第八章 怎么着?亲完了抹抹嘴不认帐? 慕容霜华觉得不大爽快,公主脾气差点又冒上来。不碰她就没事了吗?他 不怕她「强抢民男」?到时候就算他喊「女皇不要」也没人救他呢,哼哼! 但她接着想到,这家伙一开始是为了替她解答他作为男人的天赋没有问题 吧……她握着合起的扇子在掌心拍了拍,然后又在蓝非身边踱起步子。 这么说来,她摸不出个所以然,而那女人一摸便知道他没反应的部分,就 只有…… 「欸,你站起来。」这样她看不清楚啊! 「末将愿意领罚。」他的口吻不像要领罚,反倒有点没好气。 慕容霜华的好奇心已被勾起,不跟他计较,「我没说不罚你,先起来。」 蓝非怔了怔,只好依言站起身,然后才太迟地发现了什么,颊上又浮现一 抹窘迫颜色,然而当了十多年的军人,当下他仍是选择服从命令,站得笔直。 慕容霜华看着他目不斜视、面容冷峻的模样,突然想到:这家伙每次害羞 时,该不会都是这样把自己武装起来吧? 不过,眼前有更吸引她的「大发现」,她很快地转移注意力。 罗赛族男人宽松的裤子和裙子底下是什么都不穿的,而他自己的长裤总不 可能都不换洗,於是此刻腰下那片隆起还真是藏都藏不住。 「原来是这个!」公主殿下终於开悟了,她摊开扇子掩住轻呼,还忍不住 想弯下腰一探究竟,蓝非则是脸色铁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觉得…… 身为军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很想死! 原来如此,她早该想到跟这玩意儿有关啊!她知道那是男人用来繁衍后代 的「工具」,却不知怎么「作用」。他昏迷那时,她还觉得奇怪,每次往他身 上摸摸捏捏,没一会儿那根东西就会挺起来,她觉得不太对劲,把它压下去, 然后它又挺起来,她再压下去,这么反反覆覆,直到她失去耐性就…… 呵呵,只有几次而已。她也不是故意的,当时心想这玩意儿怎么一直跟她 作对,她就气得掴了它一掌…… 慕容霜华一脸愧疚,讪讪地道:「你的衣服这么压着它,不舒服吧?」她 希望他当时真的睡死了,而且这样想起来,它还挺耐操的,在河里没撞坏,也 没被她打坏,想来她可以不用担心蓝家会轻易绝后是吗? 「……」蓝非都无语问苍天了!他好想问问炎帝城未央宫里那个某人的 爹,不是说什么都让她学,为什么一般女子出嫁前起码会知道的,她却傻傻搞 不清楚状况?「不劳殿下操心。」他只好语气冷硬地道。 慕容霜华尴尬地笑了笑,「不舒服要说呀,我又不是不体谅下属的人。」 「殿下仁慈大度,是末将不知好歹,希望殿下责罚末将的冒犯。」他没有 任何恭维,全然是真心地道。 他不是愚忠,从以前就知道她对治国的理念,她仁慈而且懂得怀柔与施压 之间的分寸,也有一套自己的改革理念。那时他心里就明白,即便她性格上似 乎有些缺陷,他还是愿意誓死效忠这样的女皇。 这么想被罚?慕容霜华悻悻然地想,又想到他刚才说以后绝不再那样冒犯 她,他不应该碰她,不由得有些气闷。 她都没说话,他偏偏想领罚,不是为难她吗? 但她又想起刚刚那个脱光了衣服引诱他的女人。 关於蓝非,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有些好奇,他战功彪炳,是公认的大辰帝国 最强武将,说他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也不为过……她第一次听到这些评价时差 点失笑,因为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他幼时瘦瘦小小,脸很臭,很安静,很苍白, 但很会吃的模样。 在大辰时,偶尔有些关於他的消息,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关注。 女人很喜欢他,虽然没听过他特别亲近哪家闺女,但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就是这几日她也能察觉巴图尔后宫这些寂寞的女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他,在听 说他是阉奴时惋惜得都要掩面痛哭的模样…… 啊,所以她确实不该让他落单才对。一想到外头多的是想扑倒他的女人, 慕容霜华就笑不出来。 「想要我罚你是吧?」她在蓝非面前站定,挑起眉,笑得有些邪气,用合 起的扇子轻佻地勾住他下巴,「你说你不会像方才那样冒犯我,那我就罚你, 从今以后也不准那样碰别的女人,不准跟她们要好!」 「……」这惩罚对蓝非来说不痛不痒,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为了锻链体 魄,养护天生比别人不足的身子,他本来就不近女色,就是有点难以向爹娘交 代,他们这辈子可能抱不了孙子…… 「末将遵命。」他平静地接受。 慕容霜华脸颊鼓了鼓,才得意了一会儿又有些泄气,她其实有些烦躁,这 责罚太不人道,不是才担心人家会绝后吗?可当下她也没心思反省了。 「刚才那名女子,也许真的会去向巴图尔告密。」蓝非很快地让自己冷静 下来,这对他来说一向不难,何况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慕容霜华坐到她平常看书的地毯上,手肘搁在矮几上,单手支颊。「如果巴图尔的手下要来抓你,你能在一整个部落勇士的包围下平安脱困吗?」巴图 尔自己理蓝……谁教他把她安排在这里?还以为她猜不到他卑鄙的心思吗?她 相信他不敢对她如何。 一个人对付巴图尔部落的勇士,对他来说不难,但他不可能丢下她,如果 要带着她……蓝非想了想,也许困难了点,但他拚上性命也会做到,於是他语 气坚定宛如立誓般说道:「可以。」 「那就成了。」慕容霜华摊手,「最坏也不过如此。」何况她认为巴图尔 如果真像他自己说的,对勇士的荣誉那么重视,他应该也会尊敬蓝非真实的身 分才对,搞不好他还会乾脆把那个女人送给蓝非……啊!想到这结局,她就开 心不起来。 蓝非现在可以面无表情地无视慕容霜华在镜子前搔首弄姿,以前偶尔在宫 里撞见她对着池塘拨弄头发,或揽镜自照老半天,都会让他忍不住翻白眼。 她就是那样的女人,天塌下来也不改其本色。 隔天,慕容霜华才梳洗完毕,还在照镜子……每天早上起床梳妆完毕后起码得照到她高兴为止……巴图尔的奴隶就替两人送来丰盛的早膳,带领奴隶送 来食物的是巴图尔身边一名侍卫,慕容霜华对他并不陌生。 她有些讶异,侍卫解释道,巴图尔今日打算用过早膳后再邀请她一叙,届 时会派人来领公主殿下以及「护卫」到族长设宴款待近臣的帐篷。 看样子今天她可以免去酷刑,而且侍卫强调了「护卫」两个字,显然巴图 尔希望蓝非也能随行。 巴图尔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用完饭,侍卫便来请他们移驾。 蓝非以长布缠住尚在痊癒中的手臂,试着握紧拳头。复原得比他想像中更 好,就算有突发状况也能够应付。昨天夜里他潜到守卫营帐中「借」来的长鞭 和匕首也已经收在腰际,刚好让这件长袍盖住,要护她周全不成问题。 慕容霜华则将扇子往手心拍了拍,「走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巴图尔招待他们的地方,比较像是他平日与家人起居休憩之所,在河边绿 荫处,他的几个孩子还在一旁玩耍。如果他的目的是让他们放松戒备,向他们 表示诚意,那他倒是做得很成功。 巴图尔招呼慕容霜华与蓝非坐下,送上水果,闲谈几句近来大辰和罗赛族 边境发生的事。当他提到效忠他的某些部落最近和不知为何出现在南罗赛领地的大辰士兵有短暂的冲突时,蓝非没有任何异状,倒是慕容霜华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注意到巴图尔虽然状似闲话家常,眼睛却是直直盯着蓝非。 她究竟该先担心蓝非没告诉她鹰军的去向,还是巴图尔对「她的护卫」兴 趣似乎越来越浓厚? 「我相信应该都是误会,毕竟那些大辰军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扰民的举 动,但是北地通往大辰的山区接下来应该会因大雪而封山,那些士兵将暂时回 不了大辰,后援也会被迫中断一个冬季,到时候情况可就令人担忧了。」 「如果他们确定是来寻找我下落的大辰士兵,那么我似乎也不好一直在族 长这里叨扰。不知他们目前在哪里呢?」慕容霜华直接了当地道。 「殿下不必客气,就算招待殿下一个冬季,对我也是小事一桩。不说这个 了,关於殿下提过的,大辰可以提供给我的帮助,昨晚我倒是有个想法……」 巴图尔这么说的同峙,昨日那名色诱蓝非的女子捧着用鎏金铜盘盛装的水 果上前来,蓝非依然面无表情,掩在衣袍下的手静静地握住匕首,慕容霜华眼 角一颤,虽然嗅到巴图尔可能是明目张胆地暗示他手中握有的证据,但她心里 还是冒起酸气。 瞧那木瓜一样的胸脯和大屁股,哼! 巴图尔刻意夸奖了这名小妾两句,才道:「有件事,我不得不请求殿下的护卫帮忙。我想事成之后,我就能够无后顾之忧地给予前来寻找殿下的大辰军 队一个冬季的栖身之所,殿下也能在明年春天平安回到大辰,您以为如何?」 摆明着就是,他把他们的劣势都看在眼里了,想要得到援肋,除非他们答 应他的条件。说威胁太难听,倒不如说是条件交换吧。 「帮忙是小事,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忙?」看来这男人不只长得老,心思 也挺老奸巨猾啊! 一国之主统治人民的手段包括威权、传统,以及信仰。对罗赛族而言三者 不仅同样重要,有时候信仰甚至能在关键时刻凌驾威权与传统之上。 「今年想必是不安定的一年,大辰的皇储流落在外,我们的大酋长也病 危。」巴图尔挥退所有女眷,开门见山地道。简言之,大酋长病危,而他的兄 长罗布桑的势力分布较他占有更多优势。「不管诏书最终宣布传位给谁,罗布 桑都能够扭转局势,他的部落能立刻包围王都。」 「也许这么说有点像风凉话,但你父亲和你允许了这样的局势,他全然没 有给你一点优势,这些年来你也放任罗布桑的势力布局,不是吗?」这样看来 阿尔斯朗究竟会传位给谁,应该很明显了。巴图尔如果真想要王位,不应该等 到这时才担心吧。 「你应该学学我皇姊……」啊,这好像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罗布桑隐瞒了大酋长病重的真相,我甚至怀疑最后这病重的消息也不见 得是真的。至於我父亲的安排,也许短期内不利於我,但南罗赛一直就比北罗赛富裕许多,真要内斗,我有的是资源,但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如果你的父亲原本就打算把大酋长之位传给罗布桑呢?」不是自己的却 硬要去抢,人都有逆天的慾望是吗?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皇姊……西武王子串 通绑架她,带着佣兵进炎帝城逼宫,造成这一切的慕容黎冰。 皇位是她的,不是早就决定好了?慕容黎冰觉得自己抢到的是什么? 一顶 金冠? 巴图尔沉下脸来,似乎这一刻已不再需要伪装,他开诚布公,深沉且直接 地道:「我不在乎父亲想把大酋长之位传给谁,罗布桑能够包围王都,我也有 我的方法。我不需要冠冕堂皇的藉口,那是说给天下人听的,真正重要而且真 实的只有一件…………我要得到大酋长之位。」 第九章 慕容霜华默默地想,看来这男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呢。假以时日,有一天他 会不会说:他要取代大辰成为天下共主? 但是,至少巴图尔够诚实也够直接。反观她,帝位对她来说是什么?不管 她认为争夺这虚妄的头衔有多可笑,都不能忽略它是天下至高无上之权的事 实。 对慕容黎冰来说,帝位是象徵权力的大刀,她想要握住那把刀,不再让任 何人宰割;而对她慕容霜华来说,帝位是她与生俱来的命运,她只是顺着这条路走,也许命最后会直布她的解放,也许最后仍会把她推回原点。 巴图尔让她看见自己的被动与傲慢。她视为命运的存在,如果太过轻慢地 看待它,这个命运可是会颠覆她啊! 「你既然知道我的军队在这里,想必早有盘算。但我为什么要插手罗赛族 的家务事?」 「凭我认为这是对大辰与罗赛族最好的一条路。殿下……或者我该称你为 女皇陛下以表示我的诚心?南罗赛相较於北罗赛,对大辰更为友好,难道陛下 认为让仇视东方诸国的罗布桑成为大酋长更有利?」 「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表现出了你的野心,巴图尔,就算没有我的帮 助,你也不会屈服。」这表示一旦罗布桑成为大酋长,罗赛族就会陷入长达数 十年的内乱,大辰起码可以不用担心他们强盛起来。 巴图尔显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脸色更沉。 但是,邻国的内乱对边境的安宁也不会是好事。慕容霜华看着他,再度开 口,「我当然可以承诺你,只要你愿意给予我的军队度过冬天的资源,我可以 让这支军队帮助你。」 在这一点上头,她其实别无选择,拒绝巴图尔只是让鹰军白白折损,她唯一的胜算就是让巴图尔知道她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巴图尔把鹰军的存在当 成她必须答应他的「弱点」,但现在她把「弱点」转变成可口的大礼,就算结 局是一样的,双方的立场却有很大的不同。 「至於你要我的护卫提供的帮助则是另一回事,先说你想要我们帮忙的事 吧,让我知道值得押多少赌注。」 「好吧……」巴图尔心想,这丫头也让人无法掉以轻心啊! 罗赛族一向崇尚武力,因此不管阿尔斯朗最后传位给谁,在罗赛族里没有 所谓谋反,只有胜者为王。但是仍有一股力量影响着部落之间对大酋长的向心 力,那就是来自圣山的神谕。 简言之,巴图尔希望蓝非前往圣山,在罗布桑之前取得圣山的神谕。圣山 之内的山谷,对罗赛族人而言是禁地,但外人不在这规范之中。 「听起来就不太妙啊……」要是山里有毒蛇猛兽怎么办?什么族人必须遵 守,但外人可以不用遵守?这不太对吧,如果有外人来犯,不是应该群起而攻 之以保护族人的传统吗?罗赛族有这么文明?她怎么想都觉得是陷阱! 蓝非骑着黑马,默默无语地跟在某人后头。 「罗布桑一定会有所行动。」虽然巴图尔说,罗布桑还是戒惧这个规范,但他应该会在神谕公布之时派人到圣山,如果神谕的结果对他不利,他便会派 出刺客抹杀神谕,也就是屠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巴图尔的目的就是要请蓝非 前往圣山保护神谕。 如果神谕是对巴图尔不利呢?她提出疑问,那家伙却只是笑得一脸神秘, 根本有鬼啊! 某人一路碎碎念,蓝非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对他来说,此刻他唯一在乎 的是,这女人竟拿主子的身分压他,非要跟着他冒险! 他们一行四人轻装上……在蓝非答应巴图尔的条件后,慕容霜华要求巴 图尔展现诚意,这件攸关罗赛族未来的大事,总不能只让外人冒险,於是巴图 尔派了他的长子蒙根替他们领路;慕容霜华听说他有十八个儿子,希望他不是 认为少「个儿子也无所谓的那种人。此外,还有一名是蓝非在鹰军里的副手, 他与蒙根各骑一匹健壮的棕马殿后,慕容霜华则是骑着白马不时与蓝非并行。 这匹马她挑了好久了,再往北可能会进入雪原,在雪地上骑白马才是聪明的 决定好呗!她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飞雪。 为了准备这趟行程的补给,并确认巴图尔会依照约定让鹰军合法地在他的 领地内行动,拥有足够的资源撑过冬天,因此蓝非在达成协议三天后才出发。 想不到出发当天,慕容霜华一整个早上不见人影,原来是换上罗赛族男子的装扮,长发也学他们紮成发辫,混在那批负责送补给的人群之中,最后还偷 偷脱队跟上蓝非。 其实蓝非早就认出她混在人群中,他真后悔当时没有立刻揭穿她。 「你要我回去?那等你回来,我恐怕就成了巴图尔第二十七位正妻。」她 还扮可怜,粉拳抵在唇下,大眼泪光闪闪。 「你可以前往鹰军的营地。」他不相信她没想到这个方法。 「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比较安全。」她决定卖乖,讨好地道。 「……」蓝非额上青筋毕露,却只能无语问苍天。 在到达离圣山最近的集会所以前,大约有七天左右他们必须在野外紮营, 幸运的话也许会遇上效忠巴图尔的部落,便可以借宿一晚,可惜这样的机会沿 途就只有碰到两次。 他们携带的帐篷有两顶,大小就是足够睡两个男人罢了,第一天的分配当 然是慕容霜华自己睡一顶,三个男人睡一顶,守夜和搭帐篷也是由三个男人负 责……啊,她似乎一无是处,真抱歉。她在出发前也有想到这点,那三天里尽 可能偷偷跟帕玛恶补了 一些技巧,比如怎么收包袱,怎么捡柴火,怎么收集野 菜……哦,她对马匹很有一套,毕竟骑术是贵族子弟必学的武科技艺之一,加 上从小她就和动物特别投缘,所以她也自愿「纡尊降贵」当小马僮。 结果第一天夜里她就睡不着,帐蓬外负责守上半夜的是蓝非的手下,她尴尬地冲着他一笑,仍是钻进另一顶帐篷里把蓝非叫醒。 「要是睡到半夜有蛇或野兽攻击我怎么办?」她双手合握在胸前,楚楚可 怜地道。 「有守夜的人。」蓝非被吵醒时向来脾气更暴躁。他真不知道如果这女人 不是公主,他会不会想揍她?啊,他不打女人。 「我只是要你换顶帐篷睡,我没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睡过,很可怕,一直让 我想起跟那群浪人在一起的时候。」这回她可没想装可怜,原本是打算拿主子 的身分压他的,可是讲着讲着声音都颤抖了。 於是蓝非就心软了。走出帐篷时他瞪了 一眼属下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警 告他当作没看见。 后来帐篷的分配就变成蓝非和慕容霜华一顶,蓝非的属下和蒙根一顶。 当然,她特地跟出一来也是有私心的。蓝非很意外公主殿下把他的伤药带足 了十几天的分量,他自己完全没准备。紮营完毕后她还替他上药,这样一想他 开始觉得自己先前的反应太凶了 一些。 「谢谢。」慕容霜华用一张兽皮把自己裹紧,露出一对笑眯的眼,看着那 个拿她莫可奈何却仍是妥协的男人后脑。 她也不知她能任性多久呢,回到大辰后一切都会不同,就暂且原谅她吧。 蓝非早已睡意全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的存在变得更加鲜明且无所不 在,对於野地生活他并不陌生,却从来不曾像这般在意同营帐的另一个人。 「睡吧。」他几乎忍不住叹气。 也许因为她不只是个女人,还是未来的女皇吧。他不想深思这几日朝夕相 处的记忆,和眼前这一切带给他的躁动有没有任何意义。 在接近圣山的倒数第二日,清晨和深夜时地面已经会结霜,幸而他们遇到 一户前往朝圣的牧民,在他们温暖的大帐篷里寄住一宿,隔日天未亮时便起程 赶路,以在日落前到达圣山下唯一的集会所,兀儿塔。 集会所是牧民在特定地点或特定节日聚集而形成的市集。特定地点的集会 所往往成为大草原上固定的市镇,原本只有帐篷的聚落也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 建筑。兀儿塔是前往圣山最后也最近的一个集会所,聚集了要去朝圣的牧民。 「那座就是罗赛族的圣山阿古拉。」蒙根指着看起来近在咫尺,但还得走 上一天的阿古拉山。不知是否真的灵气荟萃,山巅被一圈彩云环绕着。「信徒 们的朝圣是从太阳升起的方向绕着阿古拉山走一圈,他们不会进入山里。」 「山上住着僧侣吗?」 「不,神谕不是僧侣传递的。」蒙根对於解释神谕的由来一脸为难。「但也可以说是,他们住在山谷中,从这个方向看不见。传说中,罗赛族的先祖被 大地的母亲所孕育,就是从圣山东北口的一处山谷来到世间,但是我族世世代 代都不被允许进入山谷之中,只有负责传达神谕的人在『时机正确』的时候能 进入山谷,此后便不再离开。」 「那些人还活着吧?」慕容霜华问道。怎么听都觉得很诡异啊! 「当然,他们会每年出谷一次传达神谕,只是不能离开圣山罢了。」 慕容霜华还有诸多疑问,但蒙根也只知道这么多……或者只能说这么多。 让她更不开心的是,到了兀儿塔,觅得还有空房的客栈之后,蓝非要她和蒙根 一起留下,他和副手去山谷完成任务,即使她拿主子的身分压他也没用。 「回到大辰之后,殿下要治末将的罪,末将绝无怨言。」 她能拿他怎么办?确实她跟着进山谷只会成为负累,尽管她认为巴图尔有 所保留,但不管她担心佧么,事实都是……如果蓝非真的遇上危险,他一个人 也绝对好过带着她! 可恶,如果蓝非有事,她绝不让巴图尔好过!慕容霜华找不到人出气,只 好拚命使唤蒙根:「我要沐浴!要热水!」 兀儿塔有不少客栈和酒楼,拔地而起,却毫无章法。一般而言,集会所自 有邻近的部落加以管辖,但兀儿塔是朝圣者最后的补给处和休憩处,对罗赛族 来说,圣山只能由神管辖,任何部落的政治势力都不得在圣山之下代替神行使 管理与制裁的权力,因此在这里,罗赛人可以说全然由内心对信仰的虔诚来自 主地保持秩序。 然而所谓的秩序,就是没秩序。这里不会发生斗殴,也没有偷窃,神不允 许的不会发生,但街道并不存在,朝圣的人们席地便睡的都有,帐篷的搭建更 是先抢先赢,慢来的只好搭在绿地外围。 这些是蒙根对他们解释的,但蓝非并不相信。或许是因为罗布桑与巴图尔 的竞争一触即发,他注意到不少军人及罗赛族勇士伪装成朝圣者混迹其中。而 且他们也太幸运了,投宿的客栈刚好就留了两间相邻的上房给他们。 「我都打点好了。」蒙根上楼来说道。 蓝非原本坐在靠门处擦拭剑刃,一抬眼,部下立刻走到门外,顺手把门合 上,蒙根才意会到些什么,蓝非已起身一剑横在他身前,将他逼向前。 「巴图尔的人在哪里?」 蒙根脸色一变,但也没有多作挣扎。「这是必须的,父亲先派人来打点好 一切,但和你们要做的事没有关系;他们也会掩护你们进入山谷。」 「我只有一求。」 「请说。」 第十章 蓝非顿了顿,双眼不自觉地看向慕容霜华房间的方向。「你们的人有法子 保护她吗?」 神谕出现之后,恐怕这里会陷入大乱,当他发现那些军人的存在 时,更加懊悔没有在察觉她偷跑出来之际便把她拎回去! 蒙根早就觉得这两人不太单纯,看样子那位大辰公主是不可能成为父亲的 正妻了……呃,不过这种事也很难说。「我会带她到安全的地方。」 「你最好说到做到。」 被那柄剑抵住脖子仍面不改色的蒙根,却不由得因为蓝非说这句话时的眼 神,背脊湿了 一片。 是夜,兀儿塔意外的安静。蓝非没有掉以轻心,当夜渐深,屋顶传来不寻 常的砖瓦碰撞声时,他一手按在剑上,影子般无声无息地闪身至窗边。兀儿塔 有着皎洁得不可思议的月光,把白日里那一顶顶老旧的帐篷都照映成了金碧辉 煌的宫殿,那是心灵纯净的朝圣者应该得到的安眠居所。但暗影之中,权谋之 狼蠢蠢欲动。 刚开始只是极细微的风吹草动,他注意到一顶帐篷里的火光突然灭了,马 儿不安地嘶鸣,屋顶上又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的副手站在窗边,挖破纸窗,盯着房间外走廊的动静。 不起眼的骚动,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划破表象的平静,随即客栈里也 出现撞击和吵闹声。蓝非和下属交换个眼色,他推门而出,藉着阴影的庇护来 到慕容霜华房门外,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然后才伸手简洁地敲了两下门。 本来就气鼓了脸颊合衣躺上床的慕容霜华也没睡,但她直到尖叫声响起才 注意到那些不寻常之处。蓝非交代过他只会敲两下门,除此之外任何人来敲门 都不准开,她那时跟他呕气装作没听见,这会儿倒是很快地把门打开。 蓝非侧身闪进屋内,反手更快地把门锁上,瞥见大开的窗子,他差点翻白 眼,但最后只是走过去将窗子合上,留下一道小缝隙观察外头的状况。 在他行动间,外头已是兵荒马乱,他拧起眉,瞥见一群举着火把专门放火 烧帐篷的罗赛族士兵,全都背着巴图尔部落的旗……这么明摆着嫁祸真让人 嗤之以鼻,偏偏在兵荒马乱之间却很有用。他们所住的客栈也被牵连,一名骑 兵将一枝枝火把掷向客栈的一 一楼,目标显然是那些窗户,蓝非以最快的速度扑 向慕容霜华,当火把破窗砸进来时,她已经被他抱着滚到墙角,当下只觉头晕 眼花,烧焦的气味更让她一阵恶心。 「怎么了?」她呻 - 吟着坐了起来,身上其实没什么大碍,毕竟有个肉垫 在,蓝非还用他的背护住她整个人。 「罗布桑先下手为强了。」 几乎每扇窗户都被砸了,整个客栈里能武装的人都武装起来,刀剑声此起 彼落,他听见隔壁的部下吹响了短笛。 也许是蒙根今日不够小心,和他父亲的士兵接触时被罗布桑的部下发现, 让他们察觉巴图尔的人马也已来到兀儿塔,才会决定在今晚动手。此时客栈已 经被罗布桑的手下包围,蓝非的下属便是因此吹了短笛示警。 「我们得离开。」蓝非一刻也不耽搁地取了原本留给慕容霜华防身的短剑 要她拿好,之所以选择短剑而非更好使的匕首,是因为宫里有专门教皇子皇女 剑术的师父,希望她学剑术和学马术一样不曾马虎;他吩咐过要她把剑放在床 边,起码她有听到。 「等一下。」慕容霜华跑回去拿了放在床铺内侧的包裹,火把砸进来后落 在床尾镜台的水盆里?镜台倒了,火把被水熄灭,焦油味却刺鼻得令人难以忍 受,更何况还有从其他房里钻过木板缝隙窜出来的浓烟。 砰砰砰……外头有人粗鲁地敲着门,然后用罗赛族的语言咒骂着,接着开 始踹门。 「走。」蓝非拉着慕容霜华爬上已经被砸烂的窗棂,在屋瓦上站稳后将她 抱了出来。 与此同时,门被踹开了,底下有人大笑着,朝每个爬出窗户求援的人丢火 把,蓝非抱着慕容霜华施展轻功飞身闪躲,一名刺客却从屋脊的另一边杀了出 来,他脚尖一勾,迅雷不及掩耳地赏了对方一片屋瓦,打偏来人的下巴,接着 飞身一脚踹在剌客胸口上。 慕容霜华把脸往他肩上埋。又是口水又是血沫乱喷,好脏啊! 踹门的士兵攀过窗户追了出来,比起在屋顶上身手灵活的刺客,他们显得 笨拙许多,蓝非没有迟疑地抱着慕容霜华继续往马厩的方向前进。 一名罗赛族的军人挥舞着长鞭和火把驱赶马厩里所有马匹,存心不让人离 开。慕容霜华左右张望,她的飞雪不知跑哪去了,虐待动物的家伙真可恶! 蓝非相准了已经跑离罗赛人的挥鞭范围,看起来较为健壮稳重的一匹马, 抱着她飞跃而下。他降落的力道没有吓着马儿,腾出一只手扯住缰绳,很快地 安抚着马儿,驾!」骊马像一枝黑箭般冲出这一团混乱。 有人朝他们投掷长矛,蓝非抽出腰际长鞭,划出一道巨大圆弧的同时也把 长矛弹开,但那些骑着马的敌人继续追赶,纵然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此刻怀 里抱着一个娇滴滴不能损伤半根寒毛的公主殿下,还要策马狂奔,不时挡开暗 箭,真是硬逼他生出三头六臂来啊! 「我来。」慕容霜华握住缰绳,很快地安抚了焦躁不安的马儿。「你抱紧了。」她的口吻有点嫌傲,已经恢复平静的骊马,精神抖擞地在大漠上如流星奔驰,速度飞快,不一会儿便甩开了大半的敌人。在电光石火之间,她的目的 地已经极为明确,不需要再迟疑。 要甩开那些罗赛人,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蓝非无法有任何意见。他当然不愿意殿下再涉险,但事到如今,恐怕连蒙 根保证的安全之地,都不见得确实安全,他最终还是只能把殿下带在身边。 起码他会用生命确保她真的无恙。 星月无涯,照亮黑色大地,慕容霜华谨记着让那座白色圣山保持在自己的 左手边,朝着日出的方向策马狂奔。冰冷的风不停刮过脸庞,她伏低身子,幸 而身后始终有一堵温暖坚实的怀抱,让她不至於瑟瑟发抖。 步行需要整整三天才能绕一圈的阿古拉山……这里指的当然是非朝圣者的 脚程;那些虔诚的朝圣者往往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走个十天都不见得能够走 完……他俩终於看见山谷入口时,东方天际已是霞光斑斓,旷野腥红似血, 远山灼亮如金,蓝非衡量了 一下情况,让马儿在山谷入口处饮水休憩,他们俩 也需要洗把脸调适过再做计画。 慕容霜华在河边洗了手和脸,牵起马儿到一旁吃草。她将装着短剑的袋子 绑在腰际,本想把包袱挂在马鞍上,想想算了,还是自己背着。这是附近最翠绿的草地了,真不可思议,她瞥向蒙根所说的山谷,阿古拉山果然被鬼斧神工 的力量劈出一道裂痕,这条河就是从裂痕中流出的,山谷内同样绿意森然,无 怪乎会成为罗赛族先民眼中的圣山。 她看向凝望着圣山沉吟的蓝非,来到他身后道:「都这个地步了,巴图尔 想保护神谕有用吗?昨夜幸存的人只会记得是巴图尔破坏了兀儿塔自古以来神 圣的规矩,他们恐怕很难原谅巴图尔吧?」 蓝非看向她,半晌才开口:「如果你是巴图尔,你会怎么做?」 她干嘛要帮巴图尔思考?哼。慕容霜华不吭声。 「鹰军等於是和巴图尔结盟了,我不希望他们在这个冬季开战,更不能让 巴图尔成为整个罗赛族的众矢之的,那样对我们完全没好处。」蓝非解释。北 地前往大辰的路几乎都已经因为严冬而寸步难行,他们要回大辰只能等到明年 春天,要是这个节骨眼打仗,不只折兵损将,她的安危也再添一层疑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喽。」这么拙劣又卑鄙的嫁祸手段,多亏那 个七十几岁的老头想得出来。当然,会有人怀疑是嫁祸,必然也会有人深信不 疑,面对同样一件事,一个人能保有理智,一百个人却会恐慌,一千个人则会 将恐慌无限扩大。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如以毒攻毒,大家一起来猜疑。 「双 方都大闹一场然后嫁祸给对方,就看神谕结果定输赢了。」啊……真讨厌!他 是故意……她说道段话的吗? 「就算阿尔斯朗这时想培养第三个可能的继承人选,也已经太迟了。他一 开始就有意让两个孩子竞争,胜者为王,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我倒觉得,阿尔斯朗想让巴图尔继位,说不准这山谷里的神谕他也偷偷 动了手脚,巴图尔才会这么有把握。」想到他那日笑得一脸讨人厌的样子,慕 容霜华就一肚子不爽快。 「为什么?」 「巴图尔才二十七岁,罗布桑七十好几了,这代表巴图尔开始建立自己的 势力版图时,罗布桑已经纵横大漠五十年,很有可能跋扈到连他父亲都看不下 去。」会使出那种卑鄙可恨手段的家伙,连她这个外人都不齿啊!皇储的使命 是什么?不就是维护国家民族的尊严与传统,保护子民吗?她代表全天下所有 皇储唾弃罗布桑!「巴图尔能在短短数年内壮大到足以和兄长抗衡,当中阿尔 斯朗不可能没有使半点力。我看他甚至打定主意,如果长子最后篡位成功,巴 图尔也能靠着南罗赛优渥的天然资源打长期抗战。」 「所以我更有理由保护神谕了不是吗?」他似笑非笑地道。 「……」他是不是挖坑给她跳啊?慕容霜华后知后觉地气鼓了脸颊,然后 想到什么似地跑到已经转身走开的蓝非面前,不可思议地道:「你刚刚是不是笑了?」天啊!她从没看他笑过耶!她是不是眼花了?慕容霜华瞪大双眼,想 在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他不想承认,她才是他想笑的原因。蓝非偏偏若无其事地道:「不知道里 头有什么,要深入多久才能遇到传达神谕的僧侣,我看先想办法在中午以前找 到能过夜的地方。」 她真的看错了吗?慕容霜华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又觉得好可惜。 慕容霜华骑在马上,蓝非牵着马,顺着河岸往山谷走,此处的河流水浅又 平缓,即使涉水而过,水深也往往只及足踩处。 天光渐渐晴朗,水面不只倒映一片蓝天白云,也倒映着沉敛却难掩昂藏神 态的男子,与悠然骑在马上、身着男装依然窈窕的女子,男子始终在前头稳稳 牵引,巍峨古岳,苍茫旷野,悠悠穹宇,唯有他俩穿越了这片永恒。 慕容霜华一会儿摸摸马儿的脖子,一会儿笑看走在前头的蓝非背影,罗赛 族男子的服饰还是得虎背熊腰的男人穿起来才威风,但在蓝非身上,倒也显得 既挺拔又精神,反倒让某些真正的罗赛人显得有些臃肿。 不过,他穿着大辰武将的军装又更好看一些……嗯,她只是欣赏,没别的意思哦! 蓝非偶尔会回头看看她的情况,撞见她笑得喜滋滋的,有些无言地转过头 当作没看见,却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不确定山谷里的情况,慕容霜华决定下马跟他一起用走的。再过去顶 上枝枒遮天,她骑马进山谷搞不好撞进蜘蛛网里,多可怕! 第十一章 看起来真是很久不曾有人进到这里来,地上的苔藓结了 一层霜,又滑又难 走,除了尽可能挑看得见泥地的地方之外,蓝非折了根树枝当工具,慕容霜华 也有样学样,尽可能走他走过的地方,踏出去之前也没忘记先用树枝测试苔藓 的厚度,幸好他们穿着罗赛族的驼马靴,保暖又防水,就是沉了点,但在山林 野地里却正好。 蓝非要拿她的包袱,慕容霜华摇头,没给他。她想两人当中此刻最能干的 就是蓝非了,他偶尔还得从怀里拿出行军用的罗盘辨识方位,还是让他两手空 一些,要是有危险,两人脱险的机会也比较大,所以她这个「人肉包袱」很认 命地负责其他杂务。 越往深处走,谷地就越宽广,最后他们甚至来到一片林地。这座山里生长 的,多是约莫成人腿粗的笔直树木,但是有许多如手腕粗的藤蔓缠绕住树身,一层层围绕下来,倒也成了需要成人合抱的粗细。 进了林地后,慕容霜华只知道他们一路往上走,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每个方向在她看来都一样,只有上坡与下坡的区别罢了,但是看见蓝非没有一 丝迟疑的模样,她也只能信任他了。 当雾气突然铺天盖地而来,马儿也随之局促不安。慕容霜华一边不住地安 抚马儿,一边也有些害怕地捉住蓝非的衣摆。他回过头,迟疑了片刻,终於反 手将她的手握住。 他有过不少在山林里作战的经验,知道这种雾气时薄时厚,谁也说不准。 他也了解自己有一些私心,但反正眼前这情况,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思考。 现在脸红心跳好像有点不合宜哦?不过她差点窃笑欸。矜持是什么东西? 皇朝嫡公主有需要认识它吗?哼! 可是她真的很开心。 喜悦归喜悦,终究得专心在山路上,慕容霜华丢了树枝,另一手正要拉住 缰绳,早就不安地踏着步的马儿立刻掉转头身,往迷雾深处跑了。 「喂……」小黑马是不是因为她没给她取名字所以生气了?「我们是不是 快点离开这片树林比较好?」她有不好的预感。 蓝非警戒地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走。」 慕容霜华还没会意,只是被他严肃的模样吓得不敢掉以轻心,蓝非拉着她在林地间奔跑,没一会儿她便听到身后传来的沙沙声,接着有数道黑影从眼角 晃过,下一刻蓝非已抽出长剑挡开接二连三袭来的暗器。 啊啊啊,没义气的小黑马,要跑不能一起跑吗? 如果只有他一人应战,眼前的情况他不见得会放在眼里,神速地格杀数名 敌人向来是他的强项,也是大多数危险情况下他会选择的方式。但此时顾虑着 慕容霜华,所以他只是以巧力将每个持剑来犯者的剑势弹开,接着剑锋一偏直 接挑断对方的手筋,再一脚踹碎膝盖或下盘。 转眼间,敌人的伤兵累计近十名,蓝非且战且走,但接下来的袭击者很快 便看出他的弱点所在,蛮悍的剑势直指被他拉着跑的慕容霜华后背。 在大辰军队里,多的是像蓝非一样有背景有靠山的少爷兵,却极少人能像 他一样自愿参加战事拥有真正的实战经验。 在战场中训练出来的敏锐本能让蓝非将慕容霜华往怀里一带,脚跟一旋, 狠厉的剑势横扫向敌人。 那人最后看到的,是仿若阿修罗,双眼杀气灼灼如火炬的一张脸。蓝非回 身的速度就像暴风一般,在那人看见自己的身体向后倾倒时,天地也在旋转, 而那股剑气横扫之处,连树群也摇晃颤抖。 慕容霜华只觉她被抱着转了好几圈,再回过神时双脚已离地,而偷袭他的那人屍首分家,血溅八方,头颅还在滚动…… 为何她看得这么清楚呢?因为某人飞身到树上后便扛起她,施展轻功想直 接甩开追兵,她便看着树底下血泊中的敌人手脚还在抖动。 身为人肉包袱,实在没有抗议的权利。但她的胃好难受! 更难受的是,接下来只要敌人来袭,蓝非也许是因为她都挂在他身上了, 下手便不再迟疑。她往往眼前一花,他已从这个树梢飞身到那个树梢,当中她 若感觉到什么温热的液 体飞溅在脸上,几乎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是什么。 噢!她还看到一颗头咚咚咚地从树梢一路滚下山坡,屍体则挂在树上。 她开始怀疑这家伙会主动参军投入战事,根本是生性变态地嗜杀好斗,但 又碍於高贵的出身,平时只能压抑着…… 当然,跟之前绑架她的那些浪人比起来,他这样还不算什么。 「等一下……」慕容霜华虚弱地呻 - 吟,「停一下……」 蓝非也许是察觉敌人没了动静,总算挑了个地势平缓之处落下。当他把慕 容霜华放下来时,她几乎是瘫在草地上,蓝非单膝跪在她身旁,腾出一只手臂 让她抱住当支撑,持剑的那手和全副心神仍然对四周保持警戒。 她头很晕,肚子很难受,很想吐,可是这会儿却连吐都吐不出来,只能大 口喘气。「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那味道虽然让她被扛着转过来 甩过去的身子不再那么难受,但也开始浑身虚软不听使唤。 「憋住气!」蓝非终於察觉不对劲,但已经太迟了。原来在追逐中他们可 能误闯瘴气密布的树林,后方的敌人除了死於他剑下那些,其他的显然都是中 了瘴气而无法追上来。 但这股香味,不像单纯的瘴气。 蓝非单手抱住失去意识而瘫软的慕容霜华,感觉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涣散。 不,他得带她离开这里!他一剑剌进大腿偏离骨骼与筋络之处,想藉着痛 觉让自己清醒。 咯咯咯……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真麻烦啊,这么近的话没办法丢着让他被狼吃掉吧?屍体会很臭的。 迷雾深处传来诡谲的笑声,蓝非横抱起慕容霜华,警戒地瞪着那些突然出 现的黑影。会是这山谷中传达神谕的人吗? 「晚辈受罗赛王子巴图尔的委托前来保护神谕,请前辈莫要为难!」他深 知自己撑不了多久,死活也只能赌一把,於是以罗赛族语言高声道。 巴图尔?哪个巴图尔? 好像是格尔泰的孙子。 黑影渐渐逼近,想不到竟是十数个中年或老年的女子,全部骑着马。 「唷,是个俊俏的年轻人呐。」 「神谕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擅闯圣山的下场只有死。」其中似乎是为首者 的一名老太婆说道。她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很老很老了。 「罗布桑在兀儿塔大肆屠杀和破坏,嫁祸给巴图尔,他势必会派人前来抹 杀对他不利的神谕,巴图尔才请身为外族人的我们前来保护神谕。」 为首的老太婆似乎是挑起眉来,她皱如枯木树皮般的脸实在看不太出表情 变化,「谢谢你特地跑来告诉我们神谕已经对我们说的事。」 蓝非根本不相信什么神谕,他向来不把怪力乱神当一回事,此时他脑中第 一个想法是,罗布桑也许连圣山神谕都收买了,此举只是为了让巴图尔在部落 从此声名狼藉!他抱紧慕容霜华,长剑横在身前,打算拚死做最后一搏。 老妇人瞥了 一眼他自残的腿,似是笑了起来,「你的意志力让人佩服,不 过,你还是休息吧。」话落,她朝蓝非撒下一把粉末,猝不及防的蓝非才吸进 一口,便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倒下。 不,他不能倒…… 「唉呀,真顽强,是什么让你这么坚持呢?咯咯……」 那是蓝非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蓝非比慕容霜华早清醒。当他发现躺在他身边、依然昏迷的慕容霜华,虽 然不知她是否无恙,但他仍先迅速审视两人目前的处境。 他和她身上没有任何被俘虏的痕迹,就连手铐、脚钟或绳子都没有,他大 腿上的剑伤甚至被简单地处理过并包紮起来。 他们所在之地像是一个光秃秃、空无一物的山洞,仅仅在右后方有一扇铁 制的牢门。面对牢门的洞口望出去是一片山崖,他可以看见对面同样光秃秃的 石壁……监非走到洞口边缘,便知道为何那些人不需要綑绑他们,洞口也没加 上任何栅栏。 难怪这个地方非常温暖;百尺之下,熔岩滚滚。在进入圣山这一路上,慕 容霜华就和他讨论过,他们都猜想圣山也许是一座火山,因为光是有水源不足 以让这块土地长出树林,想必山里的土壤与外靣不太一样,果然如此。眼下这 情况,就算他轻功了得也没用,因为洞口四周只有光滑的岩壁,被囚禁在这里的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则根本无处可逃。 「你醒啦。」有人打开铁牢门下方的小窗口,送进食物。「因为你连昏迷 时都一直抓着她的手,所以只好把你们关在一起。」来送饭的是个中年罗赛族妇女。 「我们没有恶意,请让我见你们的首领。」蓝非说道。 那名妇女笑了起来,「圣山没有首领,唯一的首领就是神,恐怕异族人见 不了我们的神。」 蓝非默然片刻,看来他只能用她们的思考方式与她对谈。「你们的神认为 应该把我们囚禁起来?」 「这倒没有。但是在神有下一步指示前,你们只能待在这里。」 「你们和罗布桑是共犯吧?」 听见他的质疑,中年妇女似乎有点诧异,「异族人,不要用你们总是忙於 算计权谋的脑袋来思考我们的信仰。」 「我倒是才刚见证一场卑劣权谋下的屠杀,你们的罗布桑王子比你口中的 异族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谕自然会对罪人做出制裁。」 「那也要神谕能平安传达到外界才行,何况到时候整个罗赛族都已落入罗布桑手里,谁会对他做出制裁?」 「年轻人,你说服我没有用,神谕没有做出指示,圣者们就不会有任何行 动。你也看见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未经允许进到山谷来,无论是巴图尔或罗布 桑都很清楚这一点。你不如先担心那位姑娘吧,她似乎是你很重要的人,你在 昏迷中甚至不忘用身体护住她,是你的妻子?」 妇人笑了笑,「因为这样我才 替你们送饭来,不过吸入过多瘴气的人就算醒来也很少活着离开圣山,你知道 为什么吗?因为每个受到瘴气影响的人都会丧失求生意志,神谕让圣者把你们 带回来,但可没指示要救她,事实上我们也没有任何解药,只能靠她自己挺过 去。你能不受影响确实很不可思议,但她呢?希望你们有足够的运气。」 女人说罢便离开了,蓝非追到铁门边,才发现这座牢房外完全没有守卫, 看样子是因为没必要。 他把食物端到近处,想了想,暂时没动它,走到慕容霜华身边。眼前他能 做的就是检视她身上有没有伤口,然后等她醒来。 除了在客栈闪避火把时的擦伤之外,看样子没什么伤口。 慕容霜华长睫颤了颤,粉唇咕哝着一串听不懂的话,醒了过来。 「觉得怎么样?」蓝非问。 慕容霜华神情木然地看他一眼,便转回头两眼无神地盯着上方,没再有任何动作。「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都要死在这里。」 「……还不一定。」蓝非下意识地将大掌盖住她额头,自嘲地想,那妇人 都说是瘴气的影响了,他难道还以为她是烧坏脑子?可是他也发现慕容霜华的 身体有些冰冷。 第十二章 气血凝滞的话,确实会让人斗志低迷。虽然这应该只是圣山里的瘴气影响 人们意志的原因之一,但总归是个方向,他握住她的手开始搓揉。 「算了吧。」慕容霜华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也不作任何反应,默然半晌才 道:「巴图尔输定了,我们回不了大辰的。其实又何必回去呢?反正皇姊已经 继位了,我回不回去根本没有影响。」 「有影响。」蓝非刻意坐在背向洞口的方位,盯紧了她,只要她一有动作 他便能立刻反应。「高阳的皇储死了,高阳王病危,凤旋被召回去就是要继承 王位,你认为高阳有可能接受大辰女皇的统治吗?」 「为什么不可能?这才是最好的吧,高阳和大辰终於合而为一,将来才能 够面对雾隐和罗赛族的威胁,北方的扶澜也不足为惧,反正筑起高墙不让他们 过来了,至於高阳以南的诸国更没什么好担忧的,大辰的军队足够教他们 不敢嚣张……啊,仔细想想我根本应该死在这里才对。」她抽回手,转身背向 蓝非,弓起身子侧卧。「就让我在这里烂掉吧。」 为什么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蓝非捺着性子劝解,「你说这些都是自以为是的结果论,历史若真能如此 理所当然,现今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纷争才对。大辰的国力与国土都比高阳强 大,我们的人民不可能接受高阳王的统治;高阳人也一样,他们是男尊女卑的 民族,要他们接受女皇的统治是一种耻辱,到时候只会纷扰不断,让雾隐、罗 赛,甚至扶澜有机可乘。一旦两国之间有了嫌隙,无论是高阳想要强盛,或大 辰想要高枕无忧,都会成为空口白……不确定的未知太多了,知道结果后分 析出正确解答,这种事谁都做得到,别忘了你的责任就是站在未知的这一端, 替人民考虑所有的风险。」 「好累好麻烦啊,我不要。」她又把身体缩成一团,想滚到离他更远的山 壁角落,但蓝非偏偏拉住她的辫子,惹得她发出一阵呜咽。 「随便你,但是你给我乖乖待在我身边。」反正现在怎么说她都是这副死 样子。那个罗赛女人说过要让她自己挺过去,意思是瘴气的效果应该不是永久 的?以她这种情况,如果在荒郊野地里确实很危险,夜晚会失温不说,还得面 对野兽袭击,但现在他们待在这里起码不用担心那些。 慕容霜华咬着手指,转头见蓝非一脸阴鸷,一手还抓紧她的发辫不放,忍 不住阴沉又委屈地道:「反正你也不是自愿要来救我的吧,何必那么认真?因为我是皇储所以是你的职责所在吗?皇姊都已经登基了,你就算两手空空回去 她也不会怪你,说不定还会嘉奖你呢。」 她才说完,就觉得自己好像捋了老虎须,蓝非的脸色阴沉中又添了几分凶 残,害她忍不住背过身咬着手指,蜷起身子当缩头乌龟。 呜,他真的超恐怖啊!早知道就应该管住嘴巴…… 虽然知道她是受了瘴气的影响,但蓝非无法不动怒。如果她心里没有那样 的想法,就不会在这脆弱的时刻说出来。也许平时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信念与力 量让她压抑着,但那些想法终究是存在的,她内心真的那样想过! 蓝非扑上前扳过她的身子,将她两手扣在头顶,从怀里掏出一块系了皮绳 的木牌,那是大辰士兵入伍时会发给每一位士兵的,刻着他的名字、户籍。 「他叫张灵,风云城人士,今年三十五,三个孩子的父亲。为了找到你, 我派出追踪能力优秀的他当前锋,为了瞒住那批浪人,他拚上死士的觉悟,咬 断自己的舌头也不肯泄漏任何情……你看到他们是怎么虐杀他的吧?他的屍 首碎得凑不齐……」蓝非握住木牌的手在颤抖,慕容霜华愣愣地看着她从未见 过的蓝非这一面,他神情阴鹫,双眼泛红,眼神却是坚定而愤怒的,他比任何 人都坚持要赢得胜利,面对死亡也不肯放弃希望。 他的部下相信,就算自己犠牲了,蓝非也会不负众望地完成任务。因为这么相信着,所以那名前锋毫不犹豫地咬断了舌头。 「对不……起。」她的喉咙梗住,表情垮了下来,粉唇颤抖。 蓝非看着她愧疚痛苦的模样,知道自己逼得太过火了。她不是轻易放弃的 人,她忍下了被那些浪人挟持数日的恐惧,随时会被凌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都有生命危险,但她也没有放弃,如今会这样全是瘴气惹的祸。他把木牌收进 怀里,放开对她的箝制。 慕容霜华立刻又缩起身子,背过身去呜咽地哭了起来,「我很抱歉,都是 我的错,我什么都不会就只会扯后腿,不要被生下来就好了,皇姊也不会觉得 痛苦吧?你的部下也不会犠牲吧?我才是不该生下来的那个人,我比……我比 一朵香菇还没用!呜呜……」 「……」蓝非又有想翻白眼的冲动,他抱胸盘腿坐在原地,看着她想把身 子缩成小球,可怜兮兮地连啜泣都努力压抑着,显得微弱而颤抖,他明明一阵 没好气又忍俊不住,可是心窝却闷得难受。 他扳过她的身子,几乎有些强势地以自己的四肢压制住她的四肢,然后高 瘦的身体覆上了她,一手有些不耐烦却又无比轻柔地抹着她脸上的泪痕。 「但是我觉得这世上有你比较好,没有人可以取代你。」这恐怕是他这辈 子说过最坦白却也最让他不自在的话了。蓝非白皙的俊脸浮现一抹赧色,但见身下的她果然愣愣地止住了啜泣,他乾脆把心一横,额头与她相贴。「是我希 望你活着,希望你好好的,与任何人无关,不是因为大辰需要你,不是因为你 是女皇,是我……」 慕容霜华眨了眨眼,抽回被他压制在头顶的手,忍不住抚上他的脸。 「你怎么老是面无表情?」害她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呢。「不过耳朵好容易 红啊!」她转而搓揉他的耳朵,暖暖的很舒服。 蓝非的视线瞟向一旁,眼底竟难得地浮现尴尬和不知所措的臊意,但她转 移了注意力终究是好事,他没阻止她的毛手毛脚,不可思议地温驯而沉默,彷 佛只要她不再自怨自艾地掉眼泪,他就这么让她摸到高兴也没关系。 慕容霜华摸着摸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缩回手,眼神黯淡。但蓝非可不 允许她又掉回自暴自弃的黑洞里,他低下头舔过她唇瓣,看着她傻愣着,芙颊 飞快地泛红,却着了魔似地盯着他的唇,神情迷离而恍惚。 蓝非觉得脑门晕眩发热,胸口涨满了应该没入最黑暗处的情愫。他一直都 能够自制,小心地把持着,这一刻却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像野兽一样只想 顺从内心的饥渴与本能,也许那瘴气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啊! 这一次,他大胆地将舌头探进她口中,他的吻不算熟练,有些野蛮,苦苦 压抑的慾念让呼吸变得破碎且急促。但他还是很快地捉到了窍门,舌尖翻搅着她口内每一处柔软与敏感,吸吮着宛如情潮泛滥却不知抑止的芳津。 她努力地回应,想要追上他那股溃堤的野望,也抒发她那些无以名状的柔 情。她想回应他的需索,想安抚,想拥抱,原本被瘴气影响而万念倶灰的心, 轻易地就被他撩拨出激 - 情。 不是谁都能够。是因为彼此的情愫宛如沉眠在大地深处的芽,早已迫不及 待要破土而出,当他朝她跨出那一步,她便满腔热血地飞奔向他的怀抱。 当他们终於想起要呼吸,难分难舍地放开彼此,舌尖和嘴角的银丝非但没 让他俩狼狈地脸红,反而心知肚明,那想必牵引出了什么,从内心深处,从一 切伪装的最底层,把赤裸裸的慾望拉扯了出来。 他开始不耐烦地拉扯腰带,腿上的伤完全没能让理智回归;她也急切地褪 去自己的衣裤……就算她对於怎么开始并没有概念,但反正学那个勾引他的木 瓜女,把衣服脱了准没错吧? 可恨的是,如果丰满才是女人魅惑男人的利器,她倒是只能含恨输给木瓜 女……慕容霜华又想哭了,连身段都比不上一名侍妾,她还是默默地在这座山 谷中变成肥料看能不能长出香菇来吧……她衣服脱到一半,脱不下,投降了一 般捣住头脸,却不料蓝非低下头,一 口含 住那粉红的羞怯蓓蕾。 「唔……」她倒抽一 口气,感觉两腿间和下腹被他的吻挑拨出一股陌生的骚动,从氲氤朦胧变得激切而有些疼痛,当他伸出舌头绕着乳珠舔吻吸吮时, 她感觉到两腿之间那股难堪的湿意越来越明显,却不由自主地吟哦出声,伸手 将他的头颅抱紧。 …… 那熔岩滚滚,也不及他俩爱火狂烧的一半。 一旦做了就不后悔。蓝非是这么想的,回到大辰后他有资格要求奖赏…… 她就是他唯一想要的奖赏。 谁知这女人却睡死了,他无语地脱下一件上衣替她擦拭那一片狼藉,一边 擦一边觉得脸上又冒起热气,才发泄过一回的男性再次硬挺肿胀。 什么叫食髓知味,他总算有了深刻的体悟。今日以前……不,或者在放任 情魔萌生的这趟任务以前,他对轻易失控的慾望肯定是嗤之以鼻……他扶住额 头,猛地想到自己曾嘲笑某人睡了公主真是脑残。 如今才明白,他自己也是有七情六慾的凡人。 但,他可不想和一个睡死的家伙做这件事!替她穿上衣裳,他没好气又有 些赌气地弹了 一下她的额头。 慕容霜华再次醒过来时,蓝非正在重新包紮大腿的伤处。她坐在原地好半 晌,脑子有些混乱,当下第一个反应是取笑他:「你怎么老是受伤啊?」她动 作迟缓地爬到他身边,」忍不住拧起眉,「我身体好痛……」在树林里转来转去 果然太为难她了。 蓝非双手一顿,停下包紮的动作。「你……好好休息。」他话没说完,俊 睑泛起一阵矂红,惹得慕容霜华惊奇地瞪大眼,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里有点热。」地面还是温的,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里是火山口。」 慕容霜华愣住,确实只有这样能解释为何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现在是冬季, 山风吹来仍是冷的,但地面却非常温暖。她直觉地想起身去看看洞口下方是什 么……他们是被关在火山口的山壁上吧? 蓝非立刻一脸警戒地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他的表情好可怕啊!慕容霜华一时竟结巴起来,「我、我……」本来只是 想看看山洞下方,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因为她发现这里最好的解手地点就是 在洞口!她既尴尬又羞窘,呐呐地道:「我想小解。」 蓝非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衡量这句话的可信度,看得她一阵莫名其 妙。接着他一脸阴沉地开口,说出来的话更让她瞪大眼。 「在这里解决。」 「你……你……」她傻眼,气得差点说不出话。「在这里会有味道。」她 涨红了脸,觉得要解释这些也太蠢了,而且他是想要她把大恭小恭都留在洞里 吗?「你不会想吃喝拉撒全都在这洞里吧?」 「我不会在洞里解决,」事实上他刚刚已对着山谷下解手,真方便。「但 你要在洞里。」 第十三章 慕容霜华的脸孔差点扭曲了,「你有什么毛病?」 「你吸入过多瘴气,刚刚还寻死觅活的,我不可能让你靠近洞口,你死了这条心吧。」蓝非竟然还跟她比臭脸。 刚刚?她怎么没印象?「我没有要寻死,我只是……我很急啊!」她跺 脚,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了过去,却被蓝非更快地拉回来抱得死紧。 「喂!你是不是想看我尿在裤子里?」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连公主的矜持 也不顾了。 「在这里解决,我不介意。」 「我介意!」她几乎是用吼的……她长这么大没吼过人,这一吼害她又羞 又恼,可恶的蓝非! 蓝非沉吟半晌,「好吧。」说罢他蹲下身,刷地解开她的腰带,连她的裤 子和亵裤一并脱了。 「……」她要晕了!这家伙在干嘛?过去几天不是害臊得要死、矜持得要 死吗?现在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蓝非吗? 慕容霜华徒劳地用手遮住下体,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柔荑。 「走吧。如果你敢跳下去,我会抓住你。」 她比较想把他推下去!慕容霜华已经脸色铁青又气结无语,一手毫无意义 地在臀上遮遮掩掩……不对,她好像应该遮前面!就这么扭扭捏捏的当儿,她 已来到洞口边缘,底下果然熔岩滚滚,热气还不停往上喷。 挑了 一处……看起来可以顺着沟渠流到山谷下的地方,她站定后忍不住 道:「你好歹可以转过身去吧?」她已是哀莫大於心死。 蓝非依言转过身去,却没放手,她只能以很别扭的姿态蹲下身,好半晌又 忍不住道:「你……把耳朵遮起来!」这样她尿不出来啊! 「我只有一只手。」 他竟然有睑说!还一副悠哉模样地看着远方,可恶! 「要不要帮你吹口哨?」 他的声音是不是在笑? 「不要!你闭嘴!」她快哭了,「我恨死你了……坏蛋……」在呜呜咽咽 的当儿……她当然只能很丢脸地自己制造别的噪音……她很快地解决了至紧急 的要事,然后一脸灰败地站起身,蓝非转头看了她一眼,便牵着她回去穿裤 子,她低着头,羞耻到不想说话。 慕容霜华不妙地想着,要是他们再被关久一点,出大恭时怎么办?她脸都 绿了,接下来就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山洞最角落,背对蓝非,面向墙壁,连背 影都惨淡阴沉。 只要她没有任何疑似自残的举动,蓝非也就由着她。 幸好,来替他们送饭的罗赛族女子解决了她的困扰。那女人看着动都没动的食物,拧起眉,「好浪费啊,这里的食物很珍贵的。」 蓝非没说话。他不信任她们,又怎么会吃她送来的食物。 「算了,神谕已经做出指示,你们可以离开了。」 「巴图尔想要的答案呢?」慕容霜华问道,虽然她现在不太想关心巴图尔 到底能不能渡过这次难关,可是巴图尔能否顺利继任为大酋长,关系着她和鹰 军上下的安危。 发现慕容霜华已经摆脱瘴气的影响,女子愣了 一会儿才道:「关於这件 事,格尔泰长老想亲自跟你谈谈,大辰的女皇陛下。」 他们被带领着离开石山开凿而成的囚室,一路上慕容霜华都默默地想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两腿之间有点痛…… 走过弯弯曲曲的隧道,尽头处豁然开朗,眼前俨然是座盆地,往下俯瞰, 在雪松与岩石之间,一栋栋木屋围成一个圆,一圈圈向外围搭盖,木屋被高高 架起,底下有冒着热气的泉水在沟渠间流淌,而圆心处是一片被沟渠与温泉包 围的石板广场。 他们走下蜿蜓的台阶,来到最底下。 较年轻的女子都待在屋内,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蓝非。慕容霜华 马上注意到:这里一个男人也没有。 广场上,数名老妇正在等着他们,其中坐在椅背凿刻着苍狼、场中最大一 张石座上的那位,看样子是为首者或主持者,她老到看不出究竟多少岁了,双 脚泡在温泉里,看似睡着了,直到旁边那名同样也很苍老的妇人起身摇晃她, 才把她叫醒。 老妇人像是大梦初醒,大剌剌地打个呵欠,睁开的双眼却格外明亮。「欢 迎,大辰的女皇陛下。」 「晚辈还没登基呢。」慕容霜华笑咪咪地,却不失恭谨地接话。 「随便啦,该你的使命是跑不掉的。我听说你是接受我最小的孙子请求前 来保护神谕。」 「……是的。」所以,这位老太太是阿尔斯朗的娘?意思是她有一百多岁 了吧?慕容霜华收起了惊讶,在形势未明朗之前暂且不表明太多。巴图尔的祖 母,也是罗布桑的祖母,谁知道她会帮哪一边? 老妇人哈哈笑,「古往今来,多少行为不端、野心勃勃的家伙把脑筋动到 神谕头上,但是他们成功了吗?」 「过去那些权谋分子,是否曾经连国家民族赖以团结的信仰都不顾,屠杀 无辜的人民嫁祸给自己的对手呢?」 老妇人突然安静下来,神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年轻的女皇陛下,你又怎么能肯定,那真的是嫁祸呢?」 慕容霜华默然半晌,不为所动。如果不是嫁祸,对巴图尔有什么好处?话 说回来,她选择相信巴图尔,赌的也不过就是巴图尔不会想与大辰为敌罢了。 老妇人又哈哈笑了起来,「看来我没吓唬到你,大辰的女皇陛下,盲目的 相信与衡量过一切利弊得失的相信,终究是不同的。每一任大酋长都是如此思索着整个民族的未来以选择继任者,而神谕的目的只有一个-……女定民心。」 「罗布桑担任大酋长的话,对整个罗赛族的利益是什么?对大辰开战?所 谓安定民心,也就是不管阿尔斯朗最后传位给谁,只要能够赢得优势,你们就 会为他安定民心是吗?」 「女皇陛下,」老妇人倾身向前,「你认为胜负能一夜之间决定吗?你认 为巴图尔只需在这次斗赢罗布桑就能定江山吗?罗布桑有八十五个孩子,最大 的都能当巴图尔的爷爷了,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吧?」这八十五个孩子中,有 多少人已经是一族之长?而他那一百多个正妻背后,又是多少个部落势力的连 结?巴图尔要对付的,可不只是罗布桑而已啊! 「代表着神谕的结论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是吗?」无论神谕给的答案是什 么,她们只会想法子为赢得最终权力的大酋长安定民心,这样和一开始就决定 结局有什么两样?根本没有逆转这回事。 老妇人向后坐回石椅上,点燃了水烟。这丫头一点都不好吓唬啊,死咬着 要逼圣者们表态,真有趣。 「巴图尔那孩子能把你请来当说客,他也赌了很大一把。」年轻的大辰女 皇猜得没错,圣者不会主动逆转情势,巴图尔显然打算让这个同样对天下未来 局势拥有重大影响力的外人来说服圣者们,那么圣者们就不得不考虑到所谓安 定民心,也不能排除外交因素,一旦和强大的大辰交恶,天下只会大乱。 「……」她该老实说她是自己偷偷跟来的吗?但话说回来,就算是蓝非一 个人来,考虑到鹰军和她的安危,他也会想尽办法说服圣者们吧?难怪巴图尔一副神谕如何都不是重点的模样。 「好吧,要我昧着良心说不管谁当上大酋长,神谕都会鼎力支持这种话, 我也会食不下咽,无法维护族人尊严和良善的大酋长,只会是天下人的恶梦, 但是圣者们仍必须保持政治中立,胜利者就能决定天命,这点你一定要明白。 倒是有个方法,能让罗布桑来不及对神谕下手,而且能为巴圆尔争取赢得大酋 长之位的时间。」 「请说。」 「如果你的到来不在巴图尔计画之内,那也是天意了。圣山神谕将交给天 下共主,大辰女皇来宣布……圣者们会在下一次传达神谕之时宣布这件事,女皇陛下,到时就请你带着神谕尽快回去见巴图尔吧,我相信他已做好和罗布桑正面对决的准备。」 当晚,他们仍旧留在圣山接受圣者们的招待。圣者们似乎相信蓝非是她的 丈夫,给了两人同一间客房,位在那些木屋当中的一栋。 「你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泡完温泉,慕容霜华舒服得直想叹息,蓝 非则只是简单地梳洗一下,当她一回房,便看见他双手抱胸,跨坐在窗边,神 色阴郁地看着外头的天色沉思。 「你卷进别人家的权力斗争之中,难道我应该高兴吗?」蓝非的表情无比 阴沉,口气更是冲得呛人,她默默地想着回大辰后应该派个御医专门盯着他补 身子,免得脸色老是这么难看。 「不管愿不愿意,因为我们的身分,因为寄人篱下的关系,这种事一定会 发生。现在风向对我们有利,你就别摆臭脸了。」她瞧见圣者们把她的包袱送 来了,一脸欣喜地道:「啊,太好了,都还在。」 蓝非看着她把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审视,他原本不知她为何坚持带 着那个包袱,现在看见包袱里的东西霎时怔…………那些瓶瓶罐罐他并不陌生,因为就连在兀儿塔投宿那日,她都还拿着那些药膏在他的伤处上涂涂抹抹。 「换药吧。」慕容霜华笑咪咪地冲着他道。 蓝非来到她身边坐下,看见她打开一瓶替他抹手伤的暗绿色药膏,他伸手 拿了过来,用手指沾取些许,另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将药膏抹在她脸上的擦伤 处。这丫头,光惦记着替他带药,却没发现自己有伤。他的动作像爱抚那般轻 柔,缓缓地推着伤药,不愿太快放手。 「嘶……」原来这药膏擦起来这么痛!慕容霜华的脸皱成一团,他却冷不 防凑近,在她的伤处轻轻吹了 一 口气。 这算是风水轮流转吗?慕容霜华的心跳何止是打个突,整张脸热得发烫, 脑袋也闹烘烘地都傻了。 接着,蓝非简直钜细靡遗地把她身上的小擦伤全上了药,包括一些她自己 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她还在惊讶地想着他怎么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那些伤处 的位置,就听见他忽然开口道: 「你该不会早就打算偷偷跟着我们一起进圣山吧?」这个包袱显然是特别 整理过的。 呃,他刚刚是不是捏了她的脸?慕容霜华回过神来,迅速地否认,「才不 是!」虽然她现在明白,她硬要跟着他给他制造了多少麻烦。「我只是替你整理好,等你要出发时再拿给你。」 蓝非的手指依然在她伤处上轻轻推揉,虽然面无表情,眼眸深处却无比温 柔,只可惜某人只顾着专心注意他会不会又趁机偷捏她一把。 「我还没替你换药呢。」她拿过药罐,仔细检视他手臂上的伤处,忍不住 赞叹,想不到罗赛族巫医的药这么有神效,她该不该重金挖角他到大辰? 她依然绑了个显眼又漂亮的大蝴蝶结,蓝非淡淡地瞥了 一眼,这回倒是挺 认命地装作视而不见。 「对了,还有你腿上的伤……」呃,但是这表示他得脱下裤子吧? 谁知蓝非一点也不犹豫地解开腰……这让她突然想到在囚室里他连她的 裤子都敢脱了,脱自己的又算什么?她强作镇定,一边告诉自己:其实这家伙 全身上下她都看过了,他们俩……算是扯平吧?但她这么想真的没问题吗? 见他脱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好意思迟疑,一边在他肌肉结实的大腿伤处抹 伤药,一边忍不住奇怪地问:「这伤怎么来的?」她记得在树林里,那些来袭 的敌人几乎都近不了他的身,这家伙好像连背后都长了眼睛似的,解决两三个 同时偷袭他的敌人,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第十四章 所以,连她都很佩服自己,那时没连胆汁都吐出来,她也很强的好呗!当 他踩着被斩杀的敌人,跳到一旁的树上藉力使力飞冲向第二名敌人,然后毫不间断地旋身又斩杀第三名敌人,这中间全然不用喘一 口气的时间,而她则是被 扛在他肩上转了又转……她发誓下次他再把她扛在肩上,她会抵死不从! 蓝非一派闲适地将双手撑在身后,受伤的那条腿曲起跨在她身前让她上 药,沉默了半晌才道:「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不过这一刀刺得真刚好,似乎没伤到重要的筋脉。慕容霜 华又从包袱里取出乾净的布条替他把腿包紮起来,蓝非往后仰起头盯着屋顶, 不去看她又认真无比地绑了个蝴蝶结,其实内心无语至极啊! 当晚,慕容霜华在床上躺好以后,正纠结着该不该问蓝非要睡哪,地板湿 气很重,反正床很大,就当成野营时那样也没关系吧?但她还没开口,蓝非已 吹熄油灯上床来,一把将她搂进宽阔的怀抱里,合衣躺了下来。 「睡吧。」他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轻地道。 「……」慕容霜华连耳朵都红透了。 大概是因为这儿虽然位於火山周围,但仍在山上,夜里会很冷吧,两个人 靠在一起睡比较温暖。她一边命令自己的心跳和缓下来,一边却又忍不住地想 着,说不定是经历过那样的危险之后,他突然开窍了,觉得她对他很重要吧? 她将粉拳抵在嘴唇前,红着脸却一直忍不住想窃笑。 比起用兽皮拚命把自己裹紧,他的怀里真的很温暖也很令人安心。慕容霜华小脸贴着他的胸口,忍不住满足地逸出了叹息。 他们在隔天早晨离开圣山,圣者们给了他们一些补给,包括乾粮和面罩, 以及某种浸泡过再风乾、能够防止瘴气入侵的叶片……在经过树林时含在嘴里 便行。另外又给慕容霜华一把轻巧的袖箭,对她来说比短剑更好使。 还有两匹马。据说圣者们一切日常所需,全都来自於信徒的供奉,也有部 落族长为了某些原因前来寻求神谕指引,献上的各种贡品又比老百姓的供奉更 丰盛,马匹通常也是贡品之一。 至於面罩,与其说是为了防止瘴气,不如说是让他们面对恶臭时比较能够 忍耐。慕容霜华看见先前被蓝非歼灭的敌人,屍首纷纷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 而没有被他斩杀的那些,因为行进速度落后,在踏进充满瘴气的密林之后,有 的就这么昏迷过去冻死了,有的则毫不反抗地任由野兽咬断喉……其中一个 被野兽争食的人四肢还在抽搐,双眼瞪得老大,她看得都想吐了,忍不住想起 被浪人挟持时那些恶心的记忆。 这次有两匹快马,他们得以更快地躲开罗布桑的追兵,慕容霜华甚至玩兴 大起,试了几次袖箭。天京贵族子弟学习的武科包括了骑术、射箭、剑术、马球、打猎,共五项。女子通常只学骑术、马球与弓箭,但她身为未来女皇,从 小接受的教育自然和男性一样,除了剑术外,其他科目她还颇自豪。当她一箭 射中追击者的眉心,她一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正中目标,一边尖叫大喊:「对 不起啊!」 这引来蓝非策马与她并驰,出声警告:「专心赶路。」 巴图尔派来的援军很快地替他们断后,他们这才得知整个兀儿塔已经被纳 入巴图尔的管辖,驻紮了巴图尔的军队。 巴图尔并没有如慕容霜华所言,让手下乔装成罗布桑的士兵,对平民展开 攻击。他借用了鹰军的力量,让鹰军去收容那些因为屠杀而无处可逃的信徒, 然后公开对他们解释和道歉,虽然有人不接受,但他让信徒们选择自由离去或 继续接受保护,并且持续追捕当晚行凶的嫌犯。 但是与此同时,大漠上对巴图尔不利的流言也如野火燎原,不知情者被煽 动,质疑巴图尔以武力镇压拿下应该属於中立的兀儿……恐怕未来历史上这 笔帐永远算不清。 慕容霜华得知此事后,不仅仅是震惊而已。 「啊啊……」她在自己专属的营帐内踱着步。「真不甘心。」她有一种输 了的感觉呢!巴图尔选择了最困难却最让人敬佩的方法,她骂他愚蠢,虽然是真的,可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那是他的子民,他思考的立场与目标自然与你不同。」蓝非进帐来,看 见她懊恼的模样,他能明白她的震惊。 不知道蓝非自己是否察觉了?慕容霜华倒是隐约发现,他最近总是在安抚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定说不是她的错,很难想像这些话是出自过去那个 老是在角落冷睇着她,不时冲着她冷哼一声又什么都不解释的人之口。 「是啊,让我觉得,我以后要是做得太差,可会无法向天下人交代。」她 会永远记住自己有个了不起的对手。 当晚,巴图尔与他的心腹,以及慕容霜华、蓝非和鹰军的重要干部,在兀 儿塔临时作为战略指挥所的建筑里,讨论圣山放出消息之后神谕公布的时机, 以及神谕的内容……虽然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而且执行上困难重重,但是确 实是争取时间的最好方法。 「我和格尔泰前辈讨论过,阿尔斯朗一旦病逝,诏书又因为『意外』无法 公开的话,神谕会主张大酋长之位暂缺,而无论诏书最后公开与否,巴图尔和 罗布桑的阵营必须各自委派一名王子做摄政王,神谕会指名巴图尔,罗布桑的 阵营则会指名他的幼子。」好像是个才十岁左右的小鬼。 所谓意外,指的当然是罗布桑一直以来的打算……罗布桑的人马早已包围王都,他赌的是父亲最终会屈服而将大酋长之位传给他,若否,诏书因为「意 外」而无法公布,在过去也不是不曾发生过,没有诏书,就是靠武力决定谁是大酋长。 神谕不主动判定谁才有资格继任大酋长,但是这么一来,最差的结局就是 巴图尔在担任摄政王期间继续与罗布桑角力。 慕容霜华也赌了 一把。阿尔斯朗有强人之称,九十四岁的他一手支撑大漠 六十载风平浪静,她但愿强人的意志能支持到临终最后一 口气,绝不向长子屈 服,那么就算诏书无法公布,巴图尔与罗布桑的立足点就是一样的。 要赢罗布桑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巴图尔过去一直在做的就是分化罗布 桑的势力,罗布桑好几个年长正妻的家族部落已经由年轻一代掌权,他们倾向 於靠拢巴图尔,却碍於罗布桑更有可能得到大酋长之位而不愿妄动,至於即将 被立为摄政王的十岁小王子,是个母亲靠山不大的弱势棋子,巴图尔需要的只 是更多的时间。总之,慕容霜华和蓝非冒险换来的神谕,最终目的就是为巴图 尔争取时间,更重要的是,即便情势落入最糟的状况,仍可得到缓冲。 「可以,我接受。」巴图尔顿了顿,看向蓝非。「感谢两位的辛劳,还有 因为不方便公开蓝参将的身分,我无法在刚才的盛宴上一并致歉,请接受我的 道歉,关於在我的部落中让蓝参将受到的屈辱。」 蓝非只是淡淡地道:「那没什么,族长不用放在心上。」 干嘛一直盯着她的人看?慕容霜华越来越觉得巴图尔很可疑。「我才要为 族长的仁慈喝采呢。巴图尔,你真的甘愿背负那些不谅解吗?」她看得出来, 巴图尔的心腹中,有人对巴图尔放弃以牙还牙的作法并不赞同。 巴图尔站了起来,走向慕容霜华。「如果我说,我也打算以此举向大辰女 皇证明我与大辰友好的决心,并且赢得女皇的信任,赢得大辰与罗赛族往后数 十年的和平呢?」 慕容霜华看着巴图尔朝她伸出手。是啊,因为罗布桑的关系而恨透大辰的 罗赛族人民,在这次有了关键性的逆转,虽然一定会有人造谣扭曲鹰军出现在 兀儿塔救援未免太可疑,但那些受到保护的牧民们还是会明白鹰军是一支纪律 严明的军队。 而且,如果巴图尔真的如她所说,为了扭转劣势屠杀自己的子民,恐怕她 对他的评价不会改变,就算明知那是逼不得已,但未来在面对罗赛族时只会更 加的猜疑和防备。 如今他的用心虽说有点狡猾,但还是让人敬佩。慕容霜华也站起身,回应 他伸出的友谊之手,烛光将未来两大领袖的影子照映得有如巨人。「我接受你 的友谊,巴图尔。你是个可敬的对手。」 没几日,神谕在圣山公布,大漠上一片沸沸扬扬,因为就在鹰军可疑地救 援了兀儿塔的难民之后,圣者们竟然选择她们预言的未来大辰女皇宣布罗赛族 视为精神指标的神谕?有人愤怒质疑,但也有人相信,神谕带来了东方帝国的 友谊,大辰的军队出现在兀儿塔也是神的旨意。 他们决定一个月后在兀儿塔宣布神谕,巴图尔还替她准备了 一套罗赛族在 重要典礼穿的、雪白的正式华服呢,她对他的观感有好一点点了,呵呵。 那天,慕容霜华笑意盈盈地站上巴圆尔为她搭盖的高台,高台四周和所有 建筑的高处都布署了弓箭手确保她的人身安全,身后则是一身罗赛族勇士装扮 的蓝非……就她所知,巴图尔果然给了蓝非最高规格的待遇,比照罗赛族对待 凯旋而归的英雄那般,所幸蓝非拒绝了巴图尔送给他的美人……嗯,刚刚说她 对巴图尔的观感有好一点点是吗?扣回来!哼! 高台下一片肃静,但隐隐约约有着此起彼落、压抑的赞叹声。蓝非不得不 承认,这女人天生有一股独特的魅力,过去大辰军队出征,身为皇女的她只要 往高台上一站,就足以鼓舞军心,再露出她女神般的微笑,人们都会相信她果 真是天女下凡,每当她发表完演说后,台下欢声雷动,齐呼为公主而战的激昂 誓言不绝於耳。当时他身在那些欢呼的士兵当中,总是一脸冷漠不为所动,也 不想去探究高台上的皇女频频投向他的注视是不是他的错觉。 不出他们所料,神谕的公布又引来一阵大漠风暴,已经包围王都的罗布桑 几乎就只差正式向巴图尔宣战,没有诏书,各部落只能选边站,但神谕却从中 作梗,碍於神谕的地位,罗布桑的人马暂时按兵不动,表面上似乎勉强接受神 谕的判决。 一个月后,阿尔斯朗病逝了。想不到这位纵横大漠六十载的伟大领袖,最 后也留了一手,摆了长子罗布桑一道。 宣布大酋长人选的诏书,早在一年前就被秘密送往族内德高望重的大长老 部落里……谁会提防到诏书竟然在一个老到半颗牙都不剩的老头手上?阿尔斯 朗重病的消息传出后,老人家在罗布桑与巴图尔之间的斗争演变得剑拔弩张之 前便说要访友,带上了手脚利索的孙子,骑着驼马,咬着烟斗,悠哉悠哉地上 路了,据说老人家在旅途中就算巧遇罗布桑的军队,依然颐指气使地差遣年轻 人伺候他,都没在忌惮的。 当阿尔斯朗驾崩,罗布桑直闯王都想要抢诏书,却发现阿尔斯朗只留下了 遗诏说明他将传位诏书交给了谁。 而同一天,横越了整个大漠,旅行了数个月,百来岁的大长老正好慢悠悠 地骑着驼马来到巴图尔的部落,宣布巴图尔继任为大酋长。 第十五章 风向转得很快,罗布桑的余党就算仍有不服,想进行长期抗战,也不得不考量到巴图尔与大辰联手的可能。 慕容霜华和蓝非算是功成身退,就等春天到来, 一起回大辰了。 雪融之日,慕容霜华带领着鹰军和巴图尔借给她的一支罗赛族军队,终於 踏上她期待了 一整个冬季的归家之路。 「呀,要离开了,倒突然觉得巴图尔人还不错呢。」她在马背上回头看着 渐行渐远的部落,男女老幼仍远远地向他们挥手道别,而她一如既往,笑容甜 美灿烂地优雅挥手回应他们……这个冬季不知因此赢得多少罗赛人的心啊! 当晚,在第一个紮营处,从今日开始蓝非跟她的营帐就分开了,在隔壁。 她虽然不满意,但也只能勉强接受,在自家军队面前,女皇的矜持还是要有。 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她睡得极不安稳。今晚恐怕是这几个月以来她头一次 独自入睡,过去三个月,蓝非就算没睡在她身旁,起码也跟她同一个帐篷。她 没想到帐篷里少了他竟有这么大的影响,三个月来她第一次梦见被绑架后的情 景,尤其是被那群浪人挟持时的血腥画面…… 当她尖叫着醒来时,蓝非是第一个冲进她营帐里的,其他的士兵没得到允 许,只能守在外头。 营帐内的烛火已灭,只有帐外的篝火穿透了帐篷,让他们不至於伸手不见 五指。蓝非隐约看见她惊慌的脸色和颊上的湿亮,她似乎仍半梦半醒,像是分 不清现实与梦境。 蓝非来到她床边坐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让她枕着他的肩,大掌安抚地 搓揉她的发,她的颈项和背部。 「没事了,我在这里。」 这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只是这次他离她太远,才让她睡梦中无人安抚。 过去这三个月来偶尔有几个夜里,他在她发出梦呓时便警觉地醒了过来,那时 候他只需要走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或用大掌盖住她的额头,碰碰她的脸颊, 在她耳边说几句话,她便会再次安心睡去。有时她若抓着他的手不放,他便坐 在床边克难地睡一夜,反正他总是比她早清醒。 每当这种时候,他便会再一次地挣扎是否该向她说出好友的请求?毕竟若 不是慕容黎冰串通西武国王子绑架了她,她不会恶魇连连。 可是不仅好友期望和妻子团圆,熙皇的指示也很明确,哪怕长女犯了错, 他还是不希望霜华治她的罪。这很可笑,一个父亲长年来冷落长女的后果,却 要这个无辜的小女儿来承担,要她去原谅姊姊差点害她死於非命。 他真的找不到理由开口。 慕容霜华靠在蓝非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实在不想再放开手。她把脸埋 在他的颈窝,闷闷地,有些任性地道:「不要走。」 蓝非只迟疑了片刻,便脱了鞋袜,抱着她躺下。 那些多余的顾虑他不想去管了,女皇的名节重要,他舍不下她也很重要, 何况她本来就是他的人。他仍然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而慕容霜华早就把梦 魇抛到脑后,粉拳抵唇,又忍不住开心地窃笑。 原来作恶梦有这种功用,还不赖啊,以后可得善加利用,呵呵。她满足地 往他怀里蹭了蹭,额头随即顶到他脖子上的铜项圈。 记得从圣山回到兀儿塔后,巴图尔有把蓝非找去,她以为巴图尔是良心发 现要替他剪掉项圈,就像之前替她剪掉雾隐浪人的铁链一样,想不到蓝非回来 时项圈还在,当她问起,他只说那不重要,然后就此没了下文。 在他们和鹰军会合后,她可以感觉到鹰军上下,尤其是蓝非的心腹,对他 颈间偶尔露出来的项圈有些侧目,想当然耳没人敢开口询问,虽然以后是能以 领巾遮住…… 「回大辰以后再找铁匠把它拿下来吧?」这个项圈虽然不难看,也不至於 笨重-据说罗赛族里得到主人特别宠爱的奴隶还会戴上特制的金项圈-但 每次看着她心里就过意不去。 蓝非只是握住她的手,让她两手贴在他胸前。「睡吧。」他的唇贴在她额 前,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返回大辰的一路上,虽然每天都在行军,但毕竟是跟着自己的军队,心情 上轻松很多。慕容霜华也感觉得出来,终於能够回家,这些士兵们心中有多激 动,她一得空就和蓝非到各营地间走走看看,把自己较丰盛的食物,比如肉乾 之类的,尽数分给士兵们。 在抚慰军心方面,她倒是一直很拿手。蓝非看着她蹲下来替一名士兵包紮 伤口,士兵红着脸激动不已,整营的将士们看着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啊! 蓝非对她这些作法没有表示什么,鹰军弟兄就是他的手足,他们这一个冬 季够辛苦了,慕容霜华能够如此体贴并鼓舞他们,他反而很高兴。蓝非和前一 任鹰军统帅凤旋行事风格迥异,他从来就不会把对弟兄们的关怀表现出来,和 凤旋大剌剌地与士兵们称兄道弟不同,所以大家都敬畏着蓝非。 但也敬爱他。慕容霜华看得出这一点。在鹰军帮着巴图尔对抗罗布桑那一 个月,她就发觉鹰1下对这位蓝参将可是崇拜不已。 真伤脑筋啊,她也有私心,不希望蓝非未来仍然为国家出生入死。 因为紮营时要尽可能地让马匹休息,他俩漫步回营。 「蓝非啊……」 蓝非瞥了 一眼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好笑,却只是回过头看着前方。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继续待在军队里,或是……」记得她父皇 当年原本有意把蓝非培养成未来的宰辅,结果蓝非自己选择进军队,后来父皇 甚至说了,就依照蓝非的意愿,随他选择未来担任文官或武将。 可恶,那老头倒是对别人家的儿子特别好说话。慕容霜华有时候会恨恨地 想,那是因为父皇一直想要一个皇子,而蓝非就是他理想的皇子模样,所以儿 时她对蓝非那些不经意的打量视线,多少有一点她不愿承认的敌意。 「以前是打算一直待在军队里。」别的国家他不清楚,但是大辰无论在诸 王之国时期、刚要朝兴盛之路起步的年代,或是正逢内乱的此刻,对军力的重 视与要求从不松懈。在大辰军队里,实力就是一切,军纪就是铁则,他习惯这 样的环境,倘若回到官场就没那么简单了。「但现在……」他刻意顿住,彷佛 也没有往下说的打算。 「现在如何?」慕容霜华追问,听到他想在军队里待一辈子,她一颗心直 直往下沉。是什么原因,什么情感,她还有些不确定,但她就是自私地想要他 远离危险。身为大辰未来的女皇,怀有这样的私人情绪是否太不应该? 起风了,蓝非脱下自己的披风往她身上罩,在替她系妥胸前的革带时说 道:「我在圣山的囚室里对你说过了。」他笑着,不远处有哨兵在执勤,他忍 住没吻她。 「……」他说过了?说过什么?慕容霜华努力地回想,却只能想起他脱她 裤子,还问要不要替她吹口哨。虽然这段回忆让她又羞又窘,不过眼前有更重 要的事得弄清楚。「说了什么啊?你要是趁我昏睡时讲的可不算数……」虽然 疑似忘记他说过的重要话语让她很紧张,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 蓝非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恐怖。 慕容霜华讨好地甜笑,「再说一次嘛!」装可爱有没有用? 蓝非脸眼角一颤,冷着脸,平静地开口,「不如你把在树林里昏迷后记得 的事情说一遍?」这一个多月来,他早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我记得你叫我闭气!」这很值得夸奖吧?她可是忍住想吐的冲动记得他 的叮咛。「然后我在囚室里醒来,」她说她想小解……嗯,再往前好了。「看 见你受伤了,在包紮你的大腿。」她又瞥了 一眼他的腿,见他脸色还是难看得 很,她尽可能让自己露出无比关爱痛心的神情,「还很痛吗?」 「……」她忘得一乾一 一净!蓝非没有流露出自己的不敢置信,脸色却是铁 青的。仔细推敲起来,摆脱瘴气的影响后忘记当时的事,确实很有可能,这也 怪不了她。他努力平复震惊的情绪,退了开来。「谢殿下关心,末将无碍,殿下早点歇着吧。」 咦咦咦?他是不是生气了?慕容霜华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很肯定蓝非在生气。而且,她已经好久没听这人喊她「殿下」,称自己「末将」,这回他甚 至默默在两人之间拉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等等,蓝非!」她火速追上前,「你为什么生气,好歹告诉我吧?」她 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未将不敢生殿下的气。」 不敢跟不生气是两回事吧?「是不是跟在囚室里发生的事有关?」她不想 把小恭留在囚室里错了吗?呃,不对,好像有什么是她忽略了,或者……忘 了? 蓝非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他自己也没想过,若是她根本忘了当时发生的 事又该如何?眼下他竟连自己的心绪都无法控制。「没有,殿下不用费神,还 是早点休息吧。」他说罢,转身招来哨兵护送她回帐篷,自己先一步走远了。 「还说没有生气。」她真是领教他的别扭了!慕容霜华没好气地看向奉命 前来护送她,一脸无辜的哨兵。「他到底在想什么啊?」她气得想跺脚。 蓝非先和父亲通了书信,然后便请慕容霜华领头,带着鹰军与罗赛族勇士 以凯旋之姿光明正大地进入天京。 鹰军扬威大漠,救回皇女,也带回罗赛族大酋长对大辰的友谊,这是何等 光荣的大事!老百姓纷纷涌上街道欢呼与喝采,燃放烟 火与鞭炮,孩童们更竞 相目睹英雄们的模样,发下豪语,未来也要参军为国争光。 他们的公主历劫归来,风采依旧……她始终是大辰上下最引以为傲的嫡公 主,天京的老百姓都记得去年她十七岁生辰时,来到炎帝城高墙上接受百姓祝 贺的情景。她微笑的模样,一举手一投足,活脱脱就是老百姓心目中女神的典 范,她甚至把各国王子送来讨好她的贵重礼物,全都换成黄金和白米,用以慰 劳士兵和百姓,天京因此为她燃放了三天三夜的烟火。 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经过磨难的嫡公主比记忆里更加雍容大气了。此 刻她身上没有任何珠宝饰品,穿着一身雪白布衣,骑着高大的白马,身后鹰军 将士在左,罗赛族勇士在右,全都纪律森严地由她率领着入城。百姓们看见她 昂首挺胸、浅浅微笑的模样,虽然行大礼是不可忽略的规矩,但那当下与其说 他们是迫於皇室的权威,不如说是发自内心地赞叹崇拜,纷纷朝她跪了下来。 无须任何冠冕与仪式,她已经是人民心目中的女皇,她就这样风风光光地 回到了炎帝城。 等着她的,是造成她这数个月来苦难的始作俑者,站在未央宫前九十九阶 的高台之上,一身玄黑金龙袍服的慕容黎冰。 她的微笑不变,握住缰绳的手,指甲却陷进了掌心。 蓝非向她说了凤旋的请求。 更呕的是,凤旋原本应该是她的夫婿……虽然她现在很庆幸,她突然发现 她喜欢的不是凤旋那一型。可是就连凤旋当初都会顾虑到她的颜面,不愿当众 拒绝她的指婚,现在却要蓝非来求她,求她放过这个差点害她死於非命、死在 异地,也许还死无全屍的皇姊! 第十六章 更别说这女人还是逼宫才得到了皇位,根本应该拖下去斩了好呗! 慕容霜华深吸一 口气,看着高台上那道纤弱的身影,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远 远地看着这个皇姊,不能理解她为何总是那么羸弱又楚楚可怜的模样;她还曾 经无意间目睹黎冰衣袖下怵目惊心的伤痕…… 当时她吓着了,那些伤痕新的旧的叠在一块儿,好可怕。她甚至吓得告诉 自己也许是她眼花了,毕竟谁能欺负皇女? 多年来视若无睹,彷佛不关己事,这数个月的遭遇就是她的报应吧?她叹 口气,也只能这么想了,虽然她不认为她能插手长乐宫的事,谁知道插卜之后 会不会让慕容黎冰更凄惨呢? 她走上台阶,慕容黎冰眼里的怨恨与泪光让她哭笑不得。 她不曾抢夺她任何东西,不曾真正伤害她,不是吗?而她却抢了她的皇 位,让她在被绑架后饱受折磨。 她……在那当下是心高气傲的,从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对旁人的怨恨只觉 得可笑。在她的认知里,她只不过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罢了,难道她没有得到 那些,旁人就能够得到吗?难道她应该为自己拥有的,向全天下的人谢罪吗? 她以为自己不会愧疚……笑话,她历劫归来,为什么要因为慕容黎冰的憎 恨和不甘的眼泪感到愧疚?那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害了鹰军多少弟兄为这桩任务 白白送命? 她以为自己绝对有资格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站在慕容黎冰面前「请」她 让位,但是当她对慕容黎冰说出父皇给了她真正的传位诏书,令慕容黎冰慌乱 不已,像濒死的动物做出最后反击般扑向她手中的诏书,那一刻她心中一颤, 却直觉地闪身回避,然后太迟地转身想拉住她…… 她看见雪白的台阶上那一摊令人怵目惊心的鲜血,幸而蓝非及时飞身上前 来抱住慕容黎冰,才没有让她受到更大的伤害。 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是她害的。 慕容霜华在御医离开后,独自站在未央宫侧殿稍间的门外,看着躺在床上 作肿的菇容黎冰。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她曾经看见慕容黎冰一个 人蹲在花丛深处,小心地、压抑地、轻声地,哭泣。 如果那时候她能走向她,对她伸出手……如果她曾经分给她一点友爱与温 柔,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对不起……」 炎帝城在慕容霜华的登基大典之前,先行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慰劳鹰军 将士,也对罗赛族勇士善尽地主之谊。 慕容霜华在庆功宴一开始,直接宣布鹰军弟兄全部加薪俸一年,每人官阶 升一等,殉职者官加一 一等,全军记功勳两次,并由她自己掏腰包给将士们加伙 食费,各送一坛皇室酿造的酒和肉品、布匹若干,殉职的士兵家属则会得到加 倍的待遇与抚恤;底下欢声雷动。 正想宣布对蓝非的奖赏,却发现他的位置上早就空无一人,慕容霜华转头 去问底下人,才得知蓝非早早就退席了。 「……」他是在闹别扭,还是仍然生她的气?慕容霜华头疼了,接下来直 到登基大典,她恐怕没有任何的空暇和他玩猜谜啊! 隔几日,她间接得知,蓝非只回宰相府待了 一夜,接着便又回到军中照常 过他以前的日子,这下子生气的变成她了。 本来想,他离家三个月,又执行极危险的任务,回去向父母报平安一家好 好团聚也无可厚非,结果根本不是这回事! 所幸,她还是找到理由宣蓝非进宫……全是为了批覆不完的奏章地狱啊! 慕容黎冰,你好样的!这一摊够她批到叫苦连天了。 慕容霜华批奏章批到头昏眼花时,便发明了听尖叫声来让自己提振精神的 方法。不过她身为女皇,胡乱尖叫有损威仪,当然是交由下人来。 「啊-」呜呜呜,被钱公公派来御书房伺候女皇和宰相的小圆子公公, 内心愁苦不已。被女皇陛下拧大腿倒是其次,毕竟春日天寒,衣裳都挺厚的, 但如果叫得不够响亮不够凄厉,女皇陛下会把他的袖子往上拉,用咬的! 他现在餐餐都得吃罗汉果来锻链喉咙啊! 慕容霜华忍不住停下笔看着御案台阶下,日前挪来的两张桌子前,被她拉 来一起批奏章的蓝非和蓝庸之……嗯,看蓝宰相只是顺便,总不好让两鬓都被 她父皇磨到霜白的蓝宰相又因为她而累倒吧?她真正想看的是蓝非…… 换回大辰装束的他,看起来又更英挺帅气了。怎么以前就不觉得他特别的 好看呢?虽然她知道那些宫女和女官每次见到蓝非进宫时,总会特别的心花怒 放,有机会能看他一眼或是近身伺候的更是羡煞旁人。在一般女子眼中,他本 来就特别出类拔萃吧! 慕容霜华看得都出神了,然后才想起……啊,他还在生她的气,而她现在 对他也很生气,怎么痴痴地看着他发起愣来了?可恶! 她鼓着腮帮子,继续哀怨地瞪他。批什么奏章这么认真?讨厌! 蓝庸之抬起头正要拿另一本奏摺,就看到女皇陛下痴痴地……不,这个字 眼绝对不能用,总之就是看着他儿子,还看得鼓起脸颊,拧起眉,一副好委屈 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好像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了,当下立刻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然而,想起蓝非日前回到家时那副心都不知飞到哪去的模样,蓝庸之忍不 住瞥向坐在对面的儿子。 这小子是他生的,他身上哪根毛不对劲他都一清二楚。蓝非貌似专心在奏 章上,其实早就知道慕容霜华在看他,他眉头深锁,低头振笔疾书,好像真的 心无旁骛,但在老爹眼里可不是这样。 当蓝非抬起头取别的奏摺,眼神偏偏就是刻意略过慕容霜华。 果然孩子还是跟他娘母子连心。蓝非刚回家的那日,他只觉得这小子古里 古怪,得空就是对着狗儿发呆,偏偏蓝非性子闷,没头没绪的教他这个做爹的 也猜.个出所以然,孩的娘常、卜“圮淡淡地逍:「开广窍却碰钉户1 i满他11 几天,闷不住了自然会去面对,由他吧。」 可是,以蓝非闷葫芦的功力,可是会把身边的人全急死啊!蓝庸之突然有 些同情女皇陛下了。 奏章总会越来越少,她便没了理由再让蓝非进宫。话说回来他是武将,她 偏偏任性地要他进宫来批奏章,也很匪夷所思。 她在大辰日暖花开的初夏登基,全国人民的喜悦却没能感染她,登基后好 不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她终於能正常的就寝,却辗转反侧,恍恍惚惚坠入梦境 之际,黑暗中所有的影子全扭曲成那些雾隐浪人的模样! 她清楚地记得,他们是怎样割下敌人的四肢或五官。他们喜欢留着敌人的 眼睛让他们看着自己的下场,然后剖开他们的胸腹,挖出内脏来玩弄。那些人 临死时总会乞求地看着她……为什么要看她?不是她做的啊!她无能为力啊! 那些表演只是在提醒她,她随时会成为下一个被凌虐的对象,而那些人临死前 的注视却彷佛把所有的不甘都投射在她身上。 她想得救,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要那样看她! 慕容霜华尖叫着醒来,比宫奴们更快来到她床前的,是宰相府送给女皇的 狼犬「不破」。狗儿本来就睡在偏殿,在她发出呻 - 吟时便机灵地走了过来,用 鼻子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呆坐在床上,看着帘幔外,宫奴跪了一地。 跪她有什么用?她还是无法克制地颤抖个不停啊!在现实与梦境间,她像 终於浮出水面那般挣扎着喘息,好像底下的深渊还有什么死死地缠着她,全身 被冷汗湿透,却找不到让她安心的归所。 为什么……他不在?她抱住身子,胃部翻搅着,全身血液像死一般冷凝, 让她几乎分不清,难过痛苦的是她的身或心? 「咕呜……」不破歪着脑袋,又舔舔她的手背,慕容霜华总算回过神来。 蓝庸之说,不破是从小就被蓝非养在身边,像军犬那样地训练着,他很疼 不破,现在却要把她送给她。 既然不理她,送狗给她做什么?但慕容霜华终究没有拒绝。 每当看到这只模样漂亮又凶悍的大狼犬,慕容霜华就会忍不住想到她的主 人,明明想着会心烦,却还是忍不住让她陪在身边……就连她自己的爱犬「王 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当然,王子跟不破差太多了。果真是训练有素的军犬,彷佛具有灵性般, 当她批奏摺或休息时,不破就静静坐在一旁机蒈地守候;她甚至能永远在她行 进时保持在她身边一步的距离,步伐总是从容镇定。同样是狗,她的王子就只 会搞破坏跟耍笨…… 慕容霜华让女官给她挑了件披风披在身上,带着不破闲晃到寝殿前檐廊的 台阶上坐了下来,底下人战战兢兢地取了坐褥与屏风要来给她挡风避寒,她嫌 罗唆,只让他们留下金丝猴毛坐褥,便把所有宫奴都挥退了。 这太平宫,是她从小住到大的,历劫归来,她应该很想念才对,难道是因 为月色太冷?她一点也没有因为熟悉的景物而平复心绪,反而想起了在罗赛族 领地那时,在圣山那时,尽管大漠一片苍茫,天地悠悠,离家千里,她却一点 也不觉得孤单…… 「不破。」慕容霜华摸摸狗儿闪闪发亮的毛发。「你的主人到底在想什 么?」她说着,忍不住都有点哽咽了。 不破舔了舔她的脸颊 …想起主人终於回到家那时,总是拿着一块女人的 手帕给她嗅着,然后对她叮咛道:不破,记得这个味道。有一天你要替我保护 她 …一踏进炎帝城,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手帕的主人 …又嗅了嗅慕容霜华, 舔掉她脸上的泪水,亲昵地以头顶蹭了蹭她。主人的交代,她一定使命必达! 而同一时间,宰相府,蓝庸之意外地看着这么晚还没睡,而且又在发怔的 儿子,揉了揉眉心。 「既然放不下,何不讲明白?」虽然皇室和他们关系很好,但也不是这么 摆谱的啊! 向来警觉性极高的蓝非竟浑然不觉父亲到来似的,直到听见声音才有些仓 促地将握在手中的方帕收进怀里。 想来父亲似乎以为他仗着蓝家得圣宠而不知轻重,他撇过头,脸上却出现 一抹别扭难堪的神色。 「我只是明白了她有权选择她想要的。」而她的选择,不一定得是他。 说是这么说,但他那模样让做父亲的很清楚,根本是闹别扭来着。然后蓝 庸之终於搞懂了……这小俩口在鬼打墙啊! 只会哭泣数花瓣的话,她就不叫慕容霜华! 这蓝非是怎么回事?亲过抱过摸过了,现在想抹抹嘴不认帐是吗?她可是 女皇,哪有这么好打发! 慕容霜华索性藉口身体微恙休息两天,又把蓝家父子叫进宫里替她批奏 章。对此满朝文武当然有声音,觉得不妥,但她就是要让他们去说!那两天是 她被绑架以来难得真正清闲的时光,像过去一样看看书,莳花弄草,逗逗狗儿 鸟儿,把自己狼狈的疲态好好地一扫而空。 第十七章 然后,第三天,她容光焕发,一身白底织金龙袍……前几年,老爱对皇室 起居礼仪下指导棋的礼部老尚书告老还乡……跟她没有关系唷,呵呵呵。新任 尚书嫩得很,她把龙袍改成白底织金,礼部还恭恭敬敬的潜她拟了昭告天下的 诏书,不外乎什么圣女皇帝以无瑕为美德之类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辞,总归就是 图个名正言顺。 啊,早知道她就顺便把金冠改成白玉冠。金光闪闪的,俗气死了!幸好平 日在宫里也不戴金冠,她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慕容霜华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当下一弹指, 宫女立刻捧来两大把雪白月季与牡丹,一左一右地簇拥着。大辰没有日日御门 听政或早朝的规矩,早朝一个月两次……,至於御门听政,就看当朝皇帝有多勤劳 喽,她是打定主意往后五天才召开一次,反正奏章她天天批,有大事再召人进 宫商议就成了。 来到御书房所在的朝阳宫,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没打扰到大清早就进宫 来替她批奏摺的蓝氏父子,静静地带着宫女走进配殿,坐在铺了紫底织金蒲团 的金丝楠木宝座上。宫女把清晨时刚剪下来,一朵朵碗大的白月季与牡丹插在 两旁景泰蓝彩云翔龙团鎏金花瓶里。 她默默地翻着书册,手上的象牙镂穷百鸟图宝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振着,直 到宫奴来报,骠骑大将军觐见。 「宣。」她合起象牙扇,大眼忍不住瞥向御书房。 帝国骠骑大将军霍青云,可算是如今大辰武官之首。大辰军队分为府军与 禁军,府军是国家的军队,由骠骑大将军统领;禁军……或称御林军,则是皇 帝的军队,设有禁军总统领,位阶与骠骑大将军相同,都是正一品武官。 原本的禁军总统领在她遭到绑架后,被慕容黎冰换了个肯听她话的……就 是她不换,前任总统领也没脸再待在那个位置上,嫡公主被人从炎帝城直接绑 走这种事,他难道不用负责吗?但如今她那位恐怕是大辰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 的皇姊一退位,这名才上任一个冬季的禁军总统领也知道新皇定然容不下他, 立马便请辞了。 算他识相。 霍青云对於女皇在配殿召见他,而不是在正殿的御书房,看来有些诧异, 但谨守本分地没有表示什么。经过一番对谈之后,霍青云大概也猜到女皇今日他入宫是有特别的事,果然没一会儿,慕容霜华清了清嗓子,笑意盈盈地朗 声开道: 「霍将军,行军打仗这方面我没有多大的经验,这方面还是得向霍将军请教。」 「陛下过谦了,末将不敢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是末将职责所在,陛下有 何事困扰但说无妨,未将必定知无不言。」 帝国骠骑大将军,倒是很懂得功劳越大,在主子跟前腰杆要越软的道理, 尤其还是她这位年轻的主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再老、功劳再高也是臣,都要看皇帝脸色,不懂这 道理的就让他们告老还乡去,她可不想把心思耗在和老臣斗法上。霍青云懂得 不把军队里那套带到官场上,在历代武官中可是相当难得,如今国泰民安,防 的就是邻国的小动作与边境的安宁,作为府军统帅,最要紧的是能在朝廷与军 队的需求间斡旋,可以的话她还不想让霍青云太早告老还乡。 慕容霜华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御书房方向。「你觉 得……蓝参将,在带兵方面,如何?」 霍青云再守本分,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嘀咕。敢情女皇陛下这是要他扮黑脸 来着,对象还是他一向认为将来在军中大有可为的晚辈!他能怎么着? 可以的话,他希望他儿子是蓝非……这句话能老实说吗?想必不行。 霍青云斟酌半晌,决定老老实实地,好的不好的都说一说。「作为一名武 将,蓝非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他的性格虽然独来独往,但在军中这几年也磨练了许多,陛下有过大漠的经历,想必也明白,只要是蓝非的部下都非常崇拜 他,因为他若要求部下做到十分,他自己肯定会做到十五分。但是……」 「但是什么?」慕容霜华笑得更甜了,鼓励他说下去。 终究,这是个迟早得解决的老问题啊!霍青云只好如实禀告:「蓝非自小 习武,据末将所知,除了因为出生时未足月,自小比其他孩童瘦弱外,蓝非其 实天资聪颖,身体也经过妥善调养,说他是练武的奇才也不为过。但那些从各 地徵召而来的士兵并不是,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训练和作 战方式,而蓝非一直以来都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带兵,他做得来的事,并不表 示其他人也做得来。」这就是为什么尽管蓝非比任何人对自我的要求都高,在 军中仍有非议,被指责酷爱当英雄、表演慾过重。 慕容霜华握着象牙扇轻拍手掌,沉吟地看向御书房……啊,她这会儿竟然 担心蓝非心里会觉得受伤了。真讨厌,她干嘛心疼他? 「好吧,霍将军为了大辰征战沙场数十年,你的看法必定是考量到国家社 稷长远的福祉,朕记下了。」 霍青云离开后,慕容霜华总算踏进御书房,她让蓝氏父子平身后,这两父 子大概也知道她今日肯定是要出招的,两人都静静等候吩咐。 慕容霜华一边以扇子敲着手掌,一边默默地打量,心里想着:放眼大辰,要说蓝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她父皇都想过要收蓝非 当义子,给了他诸多特权,连蓝宰相都没那样的待遇。 如今这父子俩站在一起,蓝宰相谨记着臣子的本分,姿态虽不卑微,但也 不失恭谨地垂首而立;就蓝非抬头挺胸,哪像个臣子的模样? 她漫步到平台上的御案前,柔缓地开口,「方才霍将军对朕说了 一番话, 於是朕心里有个想法。」意思是,她绝非事先和霍青云串好了话。 她又思考了半晌,看着显然是心里有底的蓝家父子,才接着道:「我想蓝 宰相也明白,霍将军赤血丹心,又是武将之首,他所见所想,必定不会有所偏 颇,是吗?」 「陛下贵为九五至尊却仍虚怀若谷,愿意倾听老臣的建言,乃万民之福; 霍将军战功彪炳却难得地进退有度,他的看法必定有其独到之处。」 看来文官拍马屁还是比武将更高明啊!慕容霜华默默地想着,蓝非实在不 适合官场,她完全无法想像他天天开口闭口都是这类恭维客套的话。 「朕相信,你们也都心里有数了,是吧?那眹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当初霍 将军把鹰军交给凤旋和蓝非一起训练,就是因为凤旋与蓝非能够互相截长补 短,两位也确实将鹰军训练成我国不可或缺的精锐。可惜的是凤旋必须回高阳 继承王位,而蓝非在带兵方面……」她顿了顿,看着他木然的神情,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向来就不容易,可是这一次她却感觉到他十分消沉。 待在罗赛族的那几个月里,她早就明白鹰军对他来说就像兄弟一样。要说 出那番话,她心里还是有很多不舍。 「有些不太合宜之处。」这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嗓音也柔得几乎带有安 抚的意味。「这并非否定或指责,但凡任何基业的开创,大兴,到守成,本就 该因时制宜,不必一个人全部承担,蓝参将已经完成了鹰军开创阶段的任务, 现在朕经过多番考量,认为另一项大任更适合你。」 「末将恭候陛下差遣。」蓝非单膝跪地。 慕容霜华又下意识地以扇子点着嘴唇。蓝非是军人出身,无论什么时候都 是英姿勃发,眼下他虽然应命,怎么她却觉得他好像还是不太开心呢? 「你们知道十万禁军,素来都是遴选身强体健的天京良民与贵族子弟,十 岁便进皇家军校训练,比起府军,禁军都是起码有些武学底子的。正好朕登基 前经历一连串风波,禁军总统领的位置目前还悬着,本来朕苦思良久也找不到 一个合适的人选,全赖霍将军方才一提点,朕总算豁然开朗,其实最佳人选就 在朕眼前呢。」她真的没有和霍青云串通好哦,呵呵呵。 禁军总统领与骠骑大将军,同为正一品武将,蓝非本就立下大功,圣上至 今没宣布他在官阶上的任何晋升,朝野上下已经出现一些臆测,蓝庸之很清楚蓝非在这个年纪就晋升一品武将,不完全是好事,但他这些日子出入炎帝城, 心里早就有数,女皇肯定会想法子把蓝非留在身边。所以此时此刻,他那些老 臣的「建言」还是能省则省。 蓝庸之默默地想,他该庆幸,小俩口是两情相悦,就是没人愿意先开口破 冰和好,至少不是单方面一相情愿,否则不管谁是那有情的落花,最后都会是 无奈的结局。 本来他还忍不住担心,谁家闺女遇上他们家闷葫芦,十之八九是会被气跑 的,他多么惶恐那简直是上天赐予的奇蹟、竟然能让他儿子开窍的未来媳妇被 气跑啊!没想到对象竟然是女皇陛下,那么不管蓝非多会闹别扭,到最后他还 是不能说不要啊!蓝庸之一脸感慨地看着儿………… 你就认了呗! 但是……女皇陛下的公公这身分,委实让人坐立难安。他是不是应该立马 隐退,带着夫人游山玩水去?大辰帝国宰辅蓝庸之,被熙皇慕容玄折腾了近 三十年没好好休过假,这会儿不禁美滋滋地幻想了起来…… 禁军的基本服饰是白色紧身劲装,白领巾,外罩金色肩甲和锁子甲。统领们的肩甲是威风凛凛的虎头与狮头,总统领肩甲的狮眼更镶上了火红的鞋羯, 咆哮的狮口獠牙闪着锐利锋芒,锁子甲外束黑牛皮腰封与虎纹金扣黑革带,脚 上是黑牛皮及膝长靴,在宫殿内是不穿披风的,所以…… 慕容霜华收回笑眯的视线,要自己专心在批阅奏摺上,但还是忍不住频频 看向左前方挺拔的背影。 这装束好,这角度更好!看看那被束紧而一览无遗的腰线和臀线!真好 看,而且只要出了宫殿就会披上披风,所以这美景只有她能独享,呵呵呵。 慕容霜华禁不住眉开眼笑,心情好得周遭彷佛都开满小花了。 禁军总统领是个颇奇妙的位置。保护皇帝是勇士的光荣,武将最高位阶之 一,多少人梦寐以求,但也有人宁愿在沙场上杀敌,也不想像笼中鸟一样当皇 帝的小跟班。过去也有年轻俊俏的禁军总统领,靠的未必是功勳与实力,毕竟 得镇日在皇帝跟前,没有忧患意识的皇帝就宁可选个赏心悦目一点的。所以蓝 庸之的顾虑不仅仅是不乐见儿子少年得志,还包括大辰过去确实曾有皇帝和禁 军总统领关系暧昧……不限男与女啊! 慕容霜华想的是,蓝非的功勳和实力世人皆知,就摆在那儿了,还有什么 能说三道四的?但人们就是这样,好像旁人有一 丁点好运,背后再多努力都不 算数似的。 蓝非是不管那些的。他升上参将那时,同样的声音也不是没有,而且他很 清楚自己若不是出生在蓝家,连能不能熬过体弱多病的幼年时期都未得知,旁 人说什么,他不会放在心上。 第十八章 只不过,从他上任禁军总统领这位置以来…… 啊,所有有眼睛的,只有两个人没发觉蓝非与其说是禁军总统领,不如说 是女皇的贴身保镖更适当。这两个没自觉的,自然是女皇陛下和蓝非本人了。 哪一个禁军总统领还会替皇帝撑伞遮日头啊?皇家林场散步的当儿,文官 武将们走在后头,慕容霜华走前头,蓝非那伞举得泰然自若,比女皇的贴身奴 婢还细心。风起了,后头的宫奴才慢吞吞地送来披风,总统领已经解下自己的 披在女皇身上,动作小心翼翼地为她系紧胸前的绳带;枝头落叶飘飘,大夥儿 头上肩上免不了都得沾一点,可女皇陛下连衣摆上都没有,因为有人把伞撑得 密密实实,好像一片叶子掉在她身上都是一种冒……管他从头到尾都是面 无表情,那些举动却神速确实,丝毫不马虎。 蓝庸之在后头忍不住想扶额。 人人夸他儿子智谋过人,看样子所谓「智谋」,在某方面完全不管用啊! 所幸,和统领鹰军时一样,蓝非向来很容易收服自己的部下。 蓝非认为慕容霜华生来就具有独特的魅力,其实他自己也是,只要当过蓝非的手下,不管是折服於他强悍的实力也好,感受到他面冷心软的本性也罢, 没有不对他死心塌地的。才不过数月时间,十万禁军已是他在宫里的另一批手 足兄弟,慕容霜华总是在他练兵时偷偷躲在暗处欣赏着…… 啊啊,他刚刚是不是对他的部下笑了?她看到了!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有几分稚气,害得她那几夜总是睡不好,夜半里想 着他在校场金阳下的笑容,身和心都躁动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羡慕好嫉妒啊!她都还没看过蓝非对她笑耶!女皇陛下默默地蹲在校场 角落咬手帕,身后的女官个个一脸紧张无奈,好气又好笑,她们只敢频频低声 阻止陛下这些不合宜的行为,因为怕会引来关注。 他还是没主动跟她说过话。有次在御花园散步,她遣开宫奴,四下无人, 只剩下她、不破和蓝非。她坐下来逗弄不破,一边对她道:「不破啊不破,把 你送给我的那个笨蛋到底在想什么?都不理我,我又不是故意忘记那天的事, 你说他过不过分?」 不远处的蓝非只是脸颊一颤,似笑非笑,偏偏不表示些什么,让慕容霜华 又气鼓了脸颊。 比起刚回大辰那时,她比较没那么容易在夜里惊醒了。 她不知道,那是因为每天晚上,蓝非都是等她睡着了才回到分配给他的寝房……位在她寝殿的配殿稍间,其实是不合宜的,但谁敢当着女皇陛下的面前 说呀? 入夜后,要避开守门的宫奴来到她床边,对他而言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像 在罗赛族时那样,偶尔他觉得不放心,仍是躲开了宫女过来看看,见她睡得不 安稳,便坐在她床畔握住她的手,安抚地用掌心贴着她的脸颊,低头在她耳边 呢喃,那总能让她的梦魇远离,没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 蓝非坐在床畔,却久久不忍离去。 他不想承认自己闹别扭。可是久而久之,有些阴郁的、不容否定的事实让 他越来越压抑。 历来皇子或皇女选择伴侣,除了家世背景要能为国家带来利益外,更重要 的一点是,皇帝或女皇的伴侣,必须身强体健。 他的身子是后天调养而来,他怕自己可能给不了她健康的皇嗣。这个想法总 让他眼色一沉,不得不收回在她脸上留恋不忍放开的手,默默退回黑暗之中。 其实蓝非也不确定是不是有这样的可能,都怪他从小体弱多病,性格阴 沉,一点点烦恼就爱闹别扭。 慕容霜华全然不知他的顾虑,但她天天让御医给蓝非拟养身食单,现在蓝 非住在宫里,她天天盯着他吃,她还把小圆子公公派给他,不只照应他的生活起居,也负责盯着他吃完她赐下的补品。其实熙皇早就特准太医院里医术最高 明的院判给蓝非诊病,还是从小看到大的。 老院判似乎也看出女皇的心思,这一日慕容霜华又抓着他问东问西,拐弯 抹角,迂迂回回,老院判猜到她想问的无非是蓝非的身体状况,便道: 「总统领大人身体已经调养得极好,原本因为调养身体之由不能近女 色……」他顿了顿,压低嗓门,「如今倒是无所谓了,要生下健康的子嗣也不是问题。」皇家太医可不能只懂医术,更要能读懂主子的心思啊! 老院判说得这么直白,慕容霜华偏偏故作矜持地以扇子半遮脸,「这…… 虽然我一点也不好奇,但还是感谢老院判解惑。」说是这么说,扇子后露出来 那双眼倒是笑眯了啊! 「为陛下分忧是下官职责所在。」 走出太医院时,她看了 一眼守在一旁等候的蓝非,便把自己小心翼翼抱着的陶罐放到他手上。「每天三颗,要吃完。」她还给小圆子使了眼色。 蓝非无语地打开陶罐,里头一颗颗又圆又大的,竟然是女人吃的红枣!香 甜的气味扑鼻而来,他脸都绿了,一旁的小圆子公公却已堆满笑容凑上前来。 「大人,陛下吩咐了,先吃一颗吧!」 蓝非瞪人的时候,岂只是阴鹫两字能形容,当年战场上的敌人甚至因此屁滚尿流的都有,但小圆子为了不负使命,尽管全身抖得连拂尘都要拿不住,仍是屹立不摇啊! 新帝登基,最头痛的事情之一便是所谓三朝元老。一把老骨头,吃过的盐 比新帝吃过的饭还多,随便一句「经验谈」都能让新帝显得像生手般无知,要 真斗起法来,还会落个不懂敬老尊贤的罪名,难怪自古就碍皇帝的眼。 幸好,熙皇本来就是个讨厌三朝元老又独断独行的皇帝,他在位后没几 年,前朝老臣都退得差不多了,德高望重的,就被留下来,给个没有实权、不 世袭的爵位。 慕容霜华不打算仿效她父皇,起码不想做得太明显。能配合的她就留,配 合不了的……她还在审度当中。虽然她十三岁入太学便开始培养自己的政治势 力,有一批自己的心腹,但他们毕竟跟她一样年轻,因此她有意让他们在与老 臣共事的机会中多方磨练,即便她自己从十五岁开始,熙皇就让她参与国事, 但参与是一回事,真正当家又是另;筝。 「关於东风郡频繁撤换县令与城守,导致和个城与县的竹邱行悬而木淞一事,朕心里有些疑惑,想问问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陛下贵为天子,日理万机,不应大小事都过问。如果陛下总是将心力放 在这些小事上,真正的国家大事就会受到耽搁。臣以为城守与县令均是基层官 位,应该让东风郡的郡守自行去调解,若东风郡守无能,撤了他便是。」 慕容霜华笑意不减,看着这个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要她「管应该管的事」的 大学士。其实她才不想管什么县令、城守的任用,而是她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 万分古怪,才会提出来,看看有没有人有头绪。偏偏这家伙老打她的脸。 王大学士,光禄大夫。放眼当今顶着光禄大夫阶级的起码都是她父皇初登 基那时的辅佐功臣,难怪讲话特别大声啊! 这普天之下,不管大事小事,敢情还有她管不得的事? 「说的好。」慕容霜华笑容甜美地道,「朕为这件事着实也苦恼许久,大 辰土地之辽阔,国务之繁重,朕岂能事必躬亲?然而正因为国土辽阔,百姓离 眹太远了,朕唯恐自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天下万民的共主岂能悖离民意?所以朕苦思良久,终於觅得一良法—— 「朕需要一名御使,代替朕走遍全国每一个城与县,今日正想请诸位爱卿 给朕推荐人选,眼前王爱卿既然开口了,正好,王爱卿不只深得父皇信任,对 朕管理国家的方式更是处处提点,放眼满朝文武,恐怕没有谁比王爱卿对此事更有心了。朕即刻封王大学士为御使,王爱卿回家收个包袱,也别耽搁了,赶紧出发吧。」 「这……臣恐怕……」走遍全国每个城与县?要走多久啊!就是骑马搭轿 子,也绝不是一件快活的差事,更何况这一出门,三年五载跑不了! 「王爱卿啊,只有你能替朕承担这项重责大任了。」慕容霜华拧起眉头, 几乎要捧住心似地柔声道,「务必要把百姓的声音传达给朕知道,朕相信王爱 卿一定分得清什么是要紧事,什么是不要紧的事,但你可得把全国都走遍,千 万别遗漏了,全国的百姓等着你呐。」 「这……」王大学士哭丧着脸,无话可说。 慕容霜华又娇柔地一笑,「还是,你们有谁想代替王大学士呀?」不要说 她专断独行啊,她很好说话的。 殿堂上鸦雀无声,每个人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多希望就这么隐身於无形之 中。半晌过去,有人大概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一陛下改变心意,烫手山 芋被丢到自己手上就遭殃了,於是率先出声: 「王大学士乃最适任的人选,微臣也赞成王大学士担任御使。」 此话一出,殿上一片附议之声,只有王大学士,脸涨成猪肝色。 「王爱卿啊,」慕容霜华笑得好温柔好和蔼,像女神一般,背后简直要发出洁白圣光。「接旨吧。」 虽说是出了 一 口气,但王大学士毕竟不是特例,年轻的女皇要坐稳这位置 哪能容易呢?即使她见招拆招、笑里藏刀的功力了得,也难免身心疲累。 尤其,某人到现在还是没有与她和解的迹象。 他是很尽责,但是那股疏离感却不是她想像出来的。 女皇明显的阴郁,让负责伺候她的女官和大内总管都忧心忡忡,他们呈上 她平日最喜欢的点心,让乐官演奏她最喜爱的音乐,甚至把御书房和她经过的 地方全摆上白牡丹与白月季,都无法让她开怀地露出笑容。 所以当她难得地独自在御花园散步,只有蓝非在不远处负责守护她的安全 时,底下的宫奴们全都很有默契地退得老远,或者尽可能让自己无声无息地躲 在暗处等候差遣。 毕竟,圣上的目光总是落在谁身上,他们这些奴才是最清楚的啊! 身边一下子静悄悄,坐在银藤花架下休息的慕容霜华却没察觉,直到不破 小跑步地贴近她,毛茸茸的尾巴讨好地左右摇摆,嘴里衔着一朵碗大的、晶莹 如雪的山茶。 比起牡丹和月季,她确实更爱山茶。她愣了 一会儿,在不破期待的眼神下 拿起白山茶,赞赏地摸摸她的脖子和耳朵。 不破不仅是军犬,而且异常有灵性,宫里负责不破飮食的宫女平常也只能 准备好她的食物和饮水,不敢有别的举动。不破不让任何人近身,只有两个人 能够亲近她……除了接生她、训练她的蓝非之外,就只有慕容霜华了。 这代表什么?慕容霜华不是没察觉蓝非的用心,但就是这样才让她更难过 啊!他让从小养到大的忠犬只认她做另一个主子,自己却对她若即若离。 不破当然不可能自己去摘花,也只有一个人能让不破叼着花来给她! 慕容霜华看向仍然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的蓝非,忍不住气哭了。 第十九章 「这算什么嘛!」到底是要对她好还是不好?既然要对她好,为什么总是 不理她?让她期待,却不给她希望,这是温柔还是残忍?她握着花,却趴在膝 盖上哭了起来,不破一脸无辜,在她跟前焦急地绕过来绕过去,不住地用鼻子 碰碰她的手和发顶,好似在安慰她。 蓝非没想到她会哭。 也许他把她想得太坚强了。他难道以为她接受了花,却不会计较他刻意的 疏离?他总算主动走向慕容霜华,单膝跪在她身前,扶起她的脸,一手拿着让 她好眼熟的方帕替她擦去眼泪。 慕容霜华抽噎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气息让她好留恋。 总算肯理她了是吗?她是女皇耶!他非得在她哭得这么难看才肯走过来? 还是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慕容霜华想瞪他,可是当下只觉得好委屈。她应该 打他,教训他,起码回敬他过去数月来的冷淡,可是…… 她只是没骨气地扑向他,将脸埋在他肩上继续哭。 「你好可恶……坏透了!为什么都不理我……」但她还是这么这么想念他 的怀抱与体温,他的抚触与味道,想念到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蓝非单膝跪在他的女皇身前,任由她抱着,双手安抚地在她背上和发上游 移摩挲。他怎会以为刻意保持距离的结果,只有自己难受? 「只要你开口……」好半晌,她的抽泣声渐渐转弱了,他才发话,「任何 事情我都不会拒绝你。」 慕容霜华猛地坐起身,蓝非仍是跪得笔挺,果真是她最英勇的骑士。 他继续擦她的眼泪……和鼻涕。虽然很丢脸,但慕容霜华也没跟他客气, 接着便发现他拿的好像是她不知何时弄丢的手帕。她被绑架时带在身上的就只 有那一条,跟了她好久,她多珍惜啊,怕丢了就没得用了,哪知一回到炎帝城 却再也找不着,原来是他拿走了。 什么是只要她开口,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拒绝?包括要他洗白白脱光光上床等她吗?这种事为什么她要先开口啊?他是要她真的「强抢民男」,对他霸王 硬上弓吗? 於是乎,气昏头的她做了件蠢事…… 「笨蛋!」她本来想打他,但当下的直觉反应竟是一头撞到他头上……呜 呜,其实她是想强吻他的,又想打他又想吻他,但收势不及,加上真的很生 气,就赏了他一头槌,两人额头撞在一起。 然后她就后悔了。他的头好硬啊!害她痛得喷泪,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的愚 蠢,於是她一手捣着头,推开他跑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蓝非。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但是要打他也用不着拿自己的头开玩笑啊! 不破歪着头看了主人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女皇陛下比较需要她保护,於是 用鼻子蹭了蹭蓝非,便转身跑走了。 蓝非突然发现,他闹别扭闹过头,似乎忘了 一件至为重要的事。 他从没追求过女孩子,在这当下什么主意都没有,只想起父亲果真说对了一件事。 女人心,海底针啊…… 隔日,慕容霜华让蓝非休假五日,回宰相府和父母团聚。蓝非也没多想, 从他担任禁军总统领以来,因为住在宫里,她常问他想不想回家,让他得空便 回宰相府和父母吃顿饭。坦白说,她似乎比他更关心他爹娘见不见得着儿子。 第五天,他提早返回炎帝城,谁知道等着他的,却是慕容霜华的贴身女官 哭丧着脸,告诉他…… 「陛下偷跑出宫,已经五天了 !」 「为何不立刻通知我?」蓝非从来不会对下属或旁人动怒……虽然他向来 不怒而威,一个眼神就够吓人了。他的行事准则就是绝不让个人情绪左右做事 的态度。 但这次除外。他恨不得抓住应该贴身照应慕容霜华的女官的衣领,即便他 不打女人,但此刻手臂与额头全都青筋毕露。 太平宫的女官们跪了 一地,瑟瑟颤抖地哭泣,「是陛下的命令……」 原来,慕容霜华在蓝非离开的当晚就偷跑出宫,还把某个宫女抓来警告一 番,和她互换了衣裳,让那名宫女在床上伪装她躺了一夜。可怜的宫女彻夜无 眠,隔天一早哭哭啼啼地向太平宫的女总管转述陛下的命令和手书,要她们五 天后才准通知蓝非,而她出宫的消息最好别走漏,否则就等着天下大乱。 让蓝非气急败坏的是,慕容霜华竟然只带了不破和小圆子公公……嗯,她还把御膳房里专门给她做点心的李总管也带上,便离家出走了! 「封锁消息,派人禀报太上皇。」他迅速做出指示,一刻也不耽搁地赶回 宰相府,带上了能够追踪不破的另一条军犬……和不破一起诞生的「战神」。 太平宫的女总管则是早早就备妥了乾粮和必需物品,以及两匹能替换的快 马,以便他立刻上路寻找陛下。想来她们这几日也只能忙这个了。 蓝非回到宰相府之际,才知道有人送来一封给他的信。时机实在太巧,他 没见到送信的人,那人也相当狡猾,偏偏挑了他一大早进宫时送信来。 信封上的字迹他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慕容霜华。他拆信时手是抖的,那女 人最好毫发无伤,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记得她是女皇,一定要把她抓 回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慕容霜华只留了 一句话给他…… 沐阳城见。 沐阳城,是东风郡的郡城。他真不知该松了 一 口气,或是气她不知轻重? 反正在没见到她之前,他是不可能放心的。 蓝非回家还为了另一件事。慕容霜华不愧是熙皇的女儿,离家出走还不忘把国事丢给蓝庸之。 「在孩儿把陛下带回来以前,只能请您和太上皇多担待了。」 蓝庸之心里凉飕飕地想:算了吧,慕容玄只会在一旁看他忙得焦头烂额, 自己掮风纳凉!他期待的欢乐假期真是一波三折。 「非儿啊,有句话,爹得跟你说……」 「爹,陛下已经离开五天了,她没带上任何懂武功的保镖!」蓝非已经跨 上马,嗓音紧绷,神色阴鸷,恨不得立刻出发去寻找慕容霜华,根本没心情听 老爹十八相送。 男大不中留啊!蓝庸之心里更凉了,但仍是对他道:「爹是要告诉你,别 忘了她是女皇,她的话就是命令;但即便是女皇也会希望心爱的人是真心对待 她,而不是迫於她的权势。有些事情,她开口跟你开口,意义上是完全不一样 的。」他怎么都想不透小俩口怎么鬼打墙了个把月都不见起色,还是妻子了解 女人心,一下子便猜到症结所在。 蓝非怔住,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孩儿明白。爹,我该走了。」 「去吧去吧……」再不让走,怕是这小子要抓狂了吧。 蓝庸之进了炎帝城,被长女逼得退位的慕容玄果然继续厚颜无耻地装病,留他一个人批阅那堆五天没人管的奏章。蓝庸之默默地想,他家祖坟说不定风水有问题,怎么他老是在替慕容家父女擦屁股? 只是这回慕容玄倒有点良心,捧着棋盘进御书房来找他,两个从小一起长 大、一起进军队,也一起管理大辰数十年的老头就这么在棋盘上厮杀了 一天, 把奏摺都给忘了。 「我说庸之啊,你干嘛不造反呢?」退位后很逍遥的慕容玄,啃完凤爪, 喝着老君眉解腻。 蓝庸之一 口茶差点喷到棋盘上。造反?这种累得要死还可能竹篮打水一场 空的事,他嫌自己不够累吗? 「满朝文武如果都觉得蓝家肯定不会反叛慕容家,这么一来霜华嫁给蓝非 有什么好处啊?嫁个不用继承王位的王子,还能促成两国合作;嫁个跟慕容家 关系冷淡或居心不轨的,朝中那些老家伙还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拉拢策略;那 你说嫁给蓝非做什么呢?」 「……」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蓝庸之愣住,棋盘上顿时门户洞开。 「你看吧。」慕容玄慢条斯理地吃掉他的将军。「所以你当然要在这时独 搅朝政,把我晾在一旁,这样那些老臣才会急得跳脚,说你蓝庸之野心勃勃, 女皇回朝后要嘛削了你,要嘛让你儿子入赘,你说这法子是不是很完美?」 「……」完美个头!还有,这老家伙刚刚是不是作弊? 被逼着和女皇一起出远门「踏青」的小圆子公公,内心无比惨淡凄凉,一 切都因为那一天,女皇陛下笑咪咪地问他:「小圆子,你是沐阳城人士?」 他毕恭毕敬地答了「是」之后,女皇陛下笑容无比灿烂地抚掌道:「好! 真是太好了 !」 结果证明,真是……一点也不好。 「为何要等到五天后才通知总统领大人?」这是他在踏出天京那时斗胆向 主子提出的疑问。 「这样起码我们到了沐阳城,还能争取三四天的时间进行勘查,否则我们 连天京的城门都走不出去,就会让蓝非逮回去了吧。」 这样不好吗?离家出走不是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吗?小圆子胃疼地想着。 事实上,一踏进东风郡,在到达郡城以前,主仆三人四处走走晃晃,也打 听了不少消息,其中让慕容霜华最为关注的是:东风郡竟然有些她听都没听过 的税收,以及有个家伙比县令和城守更有权力,但这人却不是郡守,而是郡守 的舅舅,东风郡首富魏如风。 据说这魏老爷可不只是东风郡首富,可能也是整个大辰东南方的首富。给朝廷缴的税可以排在全国前五名内。 前五名?这么肥,假若这人就是她要揪的那只鬼,那可就难办了。 到达沐阳城,才住了 一天客栈,慕容霜华便嫌脏,要小圆子去替她找了座 小庄园承租下来。但第一天在客栈里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魏老爷家里徵女夫子啊?」慕容霜华两眼灿亮。教授诗书礼乐?小意 思!最好谙女红?呃……这对她是困难了点,但可以想法子嘛! 「奴才觉得,女夫子是一份非常艰辛危险的工作……」小圆子简直语带哽 咽了。「陛……呃,主子何不等到……大人来了,您与他再参详?」他还拚命 向一路上只管装聋作哑的李总管使眼色,要他也劝劝主子,偏偏李总管两手一 摊,表示爱莫能助,迳自去忙他的杂活儿了。 慕容霜华睨了忠心耿耿的随身太监一眼。「小圆子啊,你是觉得我无法胜 任?」她当然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当然不是!呃,也可以说是……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去看看罢了,人家也未必会任用我,你急什么?」所以她还是去了,小 圆子欲哭无泪啊! 啧啧,没想到应徵女夫子还大排长龙哩,她都不知道大辰子民的教育普及程度如此傲人……虽然其中也有蒙混进来,似乎就为了长长见识或蹭个茶水点 心吃的。慕容霜华这辈子没跟老百姓一起排过队,倒也觉得新鲜,她还因此学 会怎么和三姑六婆一块儿东家长西家短,原来这也是打听事情挺方便的手段。 混了 一天,当傍晚时分日头西斜,慕容霜华回到落脚处,准备梳洗用膳。 一踏进她居住的院落,小圆子忙着去替她打水,李总管也忙着做饭,不破 则是竖直了耳朵,开心地左右摇摆尾巴。她没放在心上,推门而入…… 第二十章 黑影闪动,一只大掌捣住她的唇,她的后背抵着一堵铁墙似的男子身躯, 那人的双臂以坚定但压抑的力道圈住了她。 也许是因为不破太安静,所以慕容霜华也很镇定,更何况从那人身上传来 的,正是让她朝思暮想的气息啊!真正教她心跳紊乱失序的是,他在抱住她之 后深吸了 一 口气,似乎隐忍着什么,最后仍是将双臂收紧,脸庞埋在她发间, 身子不知是因为压抑或者终於松懈下来,微微地颤抖。 只是……他到来的时间,比她原先预料的提早太多了吧? 慕容霜华转过身,本来以为是宫里的奴才提早泄漏了消息,但是一见到蓝 非的模样,她顿时怔住。 两眼泛血丝,向来乾净的下巴也冒出了胡碴,真是狼狈极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应该反省自己任性的出走。蓝非得知消息后肯定是疯了似地披星戴月赶路,她折腾的是她最不愿折腾的人啊! 她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在他下巴和唇上亲吻着,蓝非只被动了片刻, 也许在她这么任性地离开炎帝城以前,他会一如既往地扮演温驯的猎犬,他的 女皇想要的,他便给,但现在的他无法满足於这些! 他以大掌托住她后脑,发泄似地吻她。 他和她,都压抑得太多也太久了,直到溃堤的这一刻才知道,那股思念与 爱慾的洪潮竟是如此骇人。 她是赌了 一把,还给自己找了 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却不知原来她愿意为 了这把豁出去的豪赌飞蛾扑火。那么她能不能安慰自己,至少他回应她的是一 场疯狂的追逐,这一切终究没有白费? 慕容霜华逼自己抽开身,她知道蓝非需要好好休息。退开的那一刻,她感 觉到他全身肌肉紧绷,下腹某处硬挺肿胀,再加上他双眼中灼热的渴望,都让 她差点腿软,两颊热烫地多想就这么依赖在他身上。 「你用过饭了吗?」 他饿的是别的地方!「我吃过乾粮和水。」 「那先梳洗一下吧,热水正好来了。」若不是太想念他,以她的习性肯定 不会抱着此刻的他狂吻。她有些绝倒地想,爱上一个人最可怕的就是,她竟然 一点也不在意他因日夜兼程而好几天没有沐浴清洗,要她现在扑倒他都可以! 天啊,看来她真的病得不轻。 蓝非算是很爱乾净的,即便他多年来都待在军中,有些习惯他就是无法妥 协。然而为了尽快找到她,加上他实在无心耽搁,这几日除了在短暂停留的客 栈里简单的梳洗,让自己看起来别显得太邋遢之外,连用餐他都是边赶路边吃 乾粮就算了事。 小圆子来禀报澡间热水已备妥时,见到蓝非,简直要喜极而泣。虽然女皇 陛下立刻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不准他多嘴,但他知道蓝大人一定会有法子阻止 陛下犯险的。 慕容霜华推着蓝非进澡间,自己则忙着吩咐小圆子替他备妥衣裳和食膳, 然后还要更多的热水以及剃胡子的工具。就和在炎帝城里一样,给蓝非吃的, 她总是交代得特别仔细。当她回过头来转进屏风里,蓝非已褪去衣裳,冲了 一 身湿,他没料到她去而复返,愣了 一会儿,脸上浮现一抹潮红,背过身去。 这反倒让慕容霜华觉得有点好笑了。先不说她早就把他全身看光,他在圣 山的囚室里还脱过子呢,现在却比她害羞来了?不过她也忍不住红着脸, 欣赏那一副好久不见、令她朝思暮想的男性腰臀曲线……她听多了男人怎么评 论女人的哪些特徵吸引男人,不外乎胸大腰细,反倒不知女人怎么定义一个男人是好看的?但是她可以肯定,某人肌肉结实的腰和翘挺的臀绝对是极品!当然其他的部位也很吸引人…… 蓝非有点想翻白眼,「你如果没有要一起洗,那能不能先出去?」 他双手没停地抹澡豆,本以为故意这么说,她会因为害羞落荒而逃,但他 低估女皇陛下的胆色……或者该说,低估她想扑倒他的「色胆」。 「出了炎帝城你倒是变大胆了啊!」慕容霜华依然大大方方地欣赏,当他 在头发上抹茵樨香时,抬起的手臂和背部肌肉鼓起的样子也很好看,而且她更 爱戏谵地看着他一脸无言至极,偏偏又满面红潮的模样。 他开始在水往头上倒的时候,慕容霜华走过去帮忙,毫不在乎自己会被泼 湿。不过她的身长很难构得着他的头顶,所以瓢里的水只能往他肩上倒。 蓝非停下动作,转身看着总是这样大剌剌又直接,让他心颤着迷的女人。 有时他真不明白她是少根筋或天性如此?在她面前,他只有投降的份。 他的黑发滴着水,双眼因为氤氲的水气而湿亮,深深地注视着她,让慕容 霜华的胸口不禁揪紧了。 她这时才注意到,他颈上仍戴着项圈,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它,「怎么不取 下来?」 蓝非垂下那对以男人来说长得过分的睫毛,掩去眼眸深处某种难言的、复杂的情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捧住她的脸吻她。 从圣山回到兀儿塔那夜,在慕容霜华睡去后,巴图尔带着酒来找他,向他 道歉。巴图尔不只表明了他的敬意和歉意,甚至开出极优渥的条件,虽然没明 说,但显然是异想天开地希望他留在罗赛族,为他效力。 他装作听不懂,根本一点意愿也无,不管对方开出的条件多好都一样,他不需要用任何理由拒绝——不管是父母的因素,或忠於自己的国家。他认为就算没有这些,他也不会答应巴图尔。 「在我们罗赛族,让勇士蒙羞的主子,不能算好主子。」 是这句话激怒了他。他终於不再以冷淡克制的态度「应付」巴图尔。 「我是以向我的女皇献出生命的名义戴上它,不是为了屈服於你们的传 统。她是不是好主子,也不是以你们的标准来判定。」 是何时萌生的?那份扭曲又激切的情感。他自己其实也厘不清,甚至害怕 她知情,於是隐晦地不愿说清楚…… 慕容霜华当真不在意全身湿透,他的眼神让她想抱紧他,热切地回应他的 需索。当他动手脱去她湿透的衣衫时,她极度配合,不过当她全身赤裸而他迫 不及待想抱紧她时,她却坏心眼地笑了。 「等等,我再帮你洗一次。」她拿起澡豆,往他肌肉蚪结的上身抹。 「……」蓝非的脸一下子更红了,他不想拒绝她,又想不透她到底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他胯间的肿胀明显得让他尴尬极了。 能光明正大把她想摸的都摸个够,她当然大胆! 她手里握着澡豆,好奇地在他乳 尖上来回滑动,把他结实的胸肌抹遍,又 恶劣地以指尖持续揉捻,让他不得不开口,「别这样……」 慕容霜华索性贴近他,双臂环住他的同时,也将澡豆抹向他的腰和臀,笑 容有些挑衅。「你是要我住手吗?」她还故意捏了捏他的臀部。 蓝非喉结滚动,闭了闭眼,压抑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不是。」他无法 形容究竟是想要她停手,或是…… 「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帮我洗唷。」她偏偏在他耳边吹气,两手继续在 他腰臀间游移,爱不忍释。 反正以后都是她的,她再也不跟他客气了,最好每天晚上叫他脱光光躺上 床让她摸个过瘾彳呵呵呵…… 比起她的胆大妄为,蓝非却是一想到帮她抹澡豆的画面,就连脖子都红透 了。「你……不要闹了 ……」他倒抽一 口气,因为她的身子贴住他,小手往他 两股间探去,轻柔的气息偏偏吹在他的乳 尖上,他还以为她是无心的,她却马 上伸出舌头舔过那硬挺的突起。 他身子一颤,低吟出声,当下再也忍不住地抱住这可恶的妖女,分不清是 泄恨或泄慾,撩起她的长发,不停地在她肩颈上啃咬吮吻,而她只是把脸贴在 他胸口,整个人顺势黏在他身上,吐了吐舌头。 她吃到澡豆的泡沫了,呸呸…… 蓝非原本想尽快洗洗休息了,她却让他想要她想要得快疯了,他抱起慕容 霜华,想让她跨在自己身上,直接进入她。 「进澡盆里。」她却命令地指着澡盆,当下心里想的是,果然是要洗乾净 才好吃啊! 蓝非没有拒绝,先将她泡进澡盆里,然后自己也跨了进去。才坐下,慕容 霜华玩兴正浓,很快地凑了过来,在他胸前泼水,然后低下头就去亲他厚实的 胸肌,又舔又啃地,就像幼兽玩耍般毫无侵略性。蓝非乾脆由着她去玩,探手 进水底抬起她的小屁股,试探性地揉捻着,摸到热水间的滑腻嫩蕊,想来这妮 子玩归玩,也是春心荡漾,当下他便握住自己的硬挺,让她往下坐。 水的浮力让他无法完全进入她,但是载浮载沉中却又无比亢奋,慕容霜华从没想过男女之间是这样迷人。她主动地上下套 弄,骑乘着她的男人,蓝非再也忍不住地嘶吼出声,像饿极的野兽般吮吻她的脸,她的颈, 她的肩,她的手臂……每一处都舍不得放过。 彷佛那是他的奖赏,她的允许侵犯就是他最渴望的奖赏。 「蓝非……」她抱住他的头,手指插进他黑发间,爱怜地轻抚他戴着项圈 的颈间,身子往后仰,挺起了双峰邀他品嚐,他当然舍不得教他的女皇失望, 把她的雪乳吻得一片湿亮,充满迷恋地吸吮着。 她没停止那女妖一般的驾驭,像是要把他全身的每一寸至灵魂的每一缕, 全都缠紧了,烙上属於她的印记。 她的勇士,她的战神,她的男人! 两人终於洗好走出澡间时,就见小圆子站得远远的,笑得一脸尴尬;给蓝 非准备的衣裳都放在澡间的屏风外了,想也知道他听见了什么。慕容霜华一脸 无所谓,不能怪她少根筋,而是自小连擦屁股都要人服侍的皇女,料想以后行 房时也得习惯有人守在一旁伺候,所以她早就看开了。 蓝非反倒有些不自在。 「主子,膳食和您吩咐的东西都备好了,要送到您房里吗?」 慕容霜华看着蓝非,「先吃点东西再休息吧?」 蓝非点点头。 用饭时,慕容霜华偏要挨着他一起坐,蓝非心里也恋着两人的亲昵,便由 她。慕容霜华其实不太饿,魏老爷府上厨子的手艺让她惊艳,她在魏府已经吃 了许多,眼前大多是替蓝非夹菜或自汤。 也许是有些疲累,蓝非话不多,她将下巴搁在十指交叉的手背上,看着他 沉默的侧脸,忍不住道:「你总该告诉我,在圣山的囚室里,我到底忘了什 么,让你气了那么久?」她总觉得,两人也许不是第一次这般颠鸾倒凤。 蓝非顿了顿,却没看她,眼里闪过一抹深沉。 来时的一路上他就想通了。如果,将来他们的孩子体质像他一样,那么他 便负责把孩子养得强壮一些。她的出走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慌,终於亲眼 确认她安然无恙时,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害怕她遭遇不测。 蓝非面无表情,沉默地吞下嘴里的食物后才道:「你答应替我生十二个孩 子,把十二生肖都生完。」他偏偏带点坏心眼地作弄她。 慕容霜华果然瞪大双眼,小嘴微张。十二个?果然是受瘴气影响昏了头! 生完十二个她还能见人吗? 第二十一章 她吃惊的模样太可爱,他差点忍俊不禁,却硬是收敛住笑意。「我说十二 个太多了,两个刚好,但是你又非常坚持,最后我们讨价还价,决定生四个就 好,三个也无所谓。」尽管在澡间里他被她挑逗得毫无招架之力还满脸臊红, 此时这些话倒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慕容霜华松了 一 口气,「做得好。」她还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许。「四个 比较刚好。」幸好她不用生十二个,君无戏言啊! 不过话说回来,她都答应替他生孩子了,最后却忘了这回事,确实有点对 不起他。慕容霜华愧疚地道:「我不会再忘记了,你也别再生气,好吗?」 蓝非单手握拳,虎口抵唇,几乎笑了出来,却仍是面无表情地点头。「我 没生气。」 哪里没生气?气到好几天都不和她说话呀!但慕容霜华也不戳破他,继续 替他夹菜,讨好地道:「吃饱了,你睡一下,睡醒我们就来生第一个孩子。」 他差点呛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勾起嘴角,单手支着额头,笑看这个让他想 狠狠抱紧,让他无法不对自己坦承,他真的好爱好爱的女人。 她真是太可爱了啊! 慕容霜华完全没有意会到某人可能骗了她,只是傻愣愣地看着蓝非终於对 她露出笑容,霎时间脑门发热,心跳狂野,浑身虚软,几乎看直了眼。 呜呜……完蛋了,她竟然觉得,她愿意为了他的笑,变成昏君也不在乎! 蓝非在她床上,睡得很沉。 慕容霜华侧卧着,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掌心托腮,看着他熟睡的模样。稍 早用餐完毕,他又做了 一番梳洗,把胡子都刮了。她是不介意啦,有胡子比较 颓废阴郁一点,没胡子就是个美男子,她都很喜欢,呵呵。 他身上的衣衫被她剥得有些凌乱,蓝非拿她的毛手毛脚没辙,而她其实有 点遗憾……这家伙也太好挑逗了吧?她不过是想摸摸他的胸口,再顺势摸摸他 的腰,然后又觉得有点想念他的臀部,既然都摸了臀部那大腿也摸一下吧,结 果他就硬了。 「你睡你的。」她只好安抚道。 「……」他睡得着才有鬼! 蓝非也许觉得有点呕或有点丢脸,明明两人有了真正亲密的关系,他却还 是会因为她那些幼兽般好奇的玩弄而臊红了脸。他像只温驯的猎犬般任她上下其手,隐忍地闭上双眼,最后才在忍不住呻 - 吟出声时,抓住她的贼猫爪子,恶 狠狠却不够具有威胁性地瞪她。 然后,她只是伸出粉嫩的丁香小舌舔了他的唇一下,他所有的虚张声势就 全部瓦解了,求饶般地把她整个人牢牢抱在怀里,祈求她会乖一点…… 迫不得已之下,慕容霜华只好安分点,用眼睛意淫就好。毕竟她也不想害 得他无法休息啊,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坦白说在澡间里她也不该 那么挑逗他,现在回想起来,她多怕他的身子有损伤…… 她以掌心贴着他的脸庞,拇指描绘着他的眉眼。从罗赛族回到大辰以来,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幸福又满足。 睡吧,她的睡美男,呵呵呵……慕容霜华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还好没真 的流口水。她倾身在蓝非唇上吻了吻,然后躺下来,抱住他的头颅,睡梦中的 蓝非在她身上的香气诱引之下,贴紧了她的胸口,伸手抱紧她柔软的腰肢。 在彼此的气息中,两人好梦甜甜。 难得慕容霜华比蓝非早醒,她想他是累坏了,舍不得惊扰到他,轻手轻脚 地下了床。 从罗赛族回到大辰以后,她开始习惯自己打理仪容,当然宫里还是有宫里的规矩,但现在这些事她一个人也能得心应手。 小圆子已经把热水和手巾准备好,早膳也摆在外厅了,慕容霜华本来想等 蓝非睡醒后一起吃,不过昨晚她来不及告诉他关於应徵魏府女夫子一事…… 魏家人的眼光真是犀利,一挑就挑上她,看样子挺识货的。她今儿个一早 就得到魏府给学生上课,所以也不好再耽搁。用完膳,再照一会儿镜子,她回 到床边见蓝非睡得安稳,回身给小圆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弯下身替蓝非把下 滑的被褥往上拉,然后看着他的睡脸好一会儿,又忍不住嘴角噙着笑意,低下 头在他唇上吻了吻。 接着,堂堂大辰国女皇陛下,一身雪白襦裙,手拿花俏的遮阳布伞与一把象牙扇,再带上忠犬不破就出门去了。小圆子躲在门后目送主子离去,觉得胃好痛啊!女皇陛下出门前笑容甜美,双眼却精光凌厉地「叮咛」他,千万别吵 醒了蓝非,务必让他睡饱,待他醒后好生伺候,别让他操心,否则…… 女皇陛下不只眼里光芒冷冽,就连四周都隐隐风起云涌。 小圆子忍不住背脊凉飕飕地咬着袖子。呜呜,奴才真命苦啊! 慕容霜华雇了车,来到魏府女眷住的桂园,魏府的人却告诉她,小姐们都 还在睡,让她在花厅里候着。她瞧了 一眼外头的日光,心想就是猪圈里的猪仔 都被晒醒了,还真能睡。她顺了顺长发,心想反正她原本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教 书,这样也好,不如趁现在四处晃晃。 她一踏出花厅,看来像女管事的老嬷嬷就趋上前来,虎视眈眈,她心里一 阵好笑,却顺势道:「昨天见过你,你是照顾姑娘们的花嬷嬷吧?」 「我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奶娘,也是老夫人指派的总管,在桂园里大小事 我都能作主。」 「那好,你陪我走走,顺道告诉我,你们家两个小姐过去都学了什么,我 心里好有个谱。」 花嬷嬷原本想宣示自己在桂园里好歹是个二主子,想不到这女夫子头抬得 高高的,竟像是她大驾光临,而她应该悉心招待。 夫人挑了这个女人,她第一眼就不喜欢!这女人哪里有一点夫子的模样? 可是花嬷嬷也没理由拒绝,只能领着慕容霜华参观富丽堂皇的桂园,一边说大 小姐和二小姐熟读各家经典,那些才学泛泛之辈自知不能再教给她们更多的学 识就都请辞了,普天之下要找出能与他们大小姐和二小姐同样出色的才女,可 以说凤毛麟角,极其难得。 「真厉害。」她算是开了眼界,大辰果真地灵人杰,卧虎藏龙,要是她也 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只会变猪,不会变才女,可见人家是有练过的。 两人行经花园里以抄手游廊连向魏府主院的一角,不破突然咬住她的裙 摆,冲着角落的矮篱笆发出低狺。慕容霜华心知有异,往篱笆里探了探,赫然 惊见篱笆内水池中央的绿汀上,盘卧着一条如男人手臂粗的金色蟒蛇,她似乎 也感受到不破的敌意,朝他们嘶嘶吐着蛇信。 「怎么……她偷跑出来玩耍呀?她的笼子呢?」天京的达官贵人家里爱养 珍禽异兽,她早就见怪不怪,以前父皇还曾在宫里养老虎,被母后念了一顿, 后来那只老虎就像烫手山芋一样被送回深山里了。 花嬷嬷的反应好像她说了多么无知的话一般,完全不掩视鄙恶地道:「这 是我们老爷养的风水蛇,每天都听老夫人念佛经,有灵性,不会咬人,当然不 能养在笼子里。」 慕容霜华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 花嬷嬷又指着花园里一盆牡丹,说是来自高阳的名贵品种,「整个大辰东 南方,只有桂园养了这一株,有花神之称。」她以轻蔑的眼神瞥向仍然威风凛 凛护在主子身前的不破。「我们特地用栏杆将它围了起来,就是要避免一些不 长眼的或没见识的下人,用秽物脏了娇贵的花叶,这株牡丹可是每天都用 冷却的肉汤和井水灌溉。龙姑娘,请你管好你的狗,要是她随地便溺玷污了花 神,老身可是不会替你求情,到时你赔都赔不起。」 慕容霜华左看右看,这盆花不就是她嫌俗气,让人撤到别处去的同一品种 吗?整个大辰东南方只有一株,炎帝城里有一百多株,大不了她全送来给他们 嘛,更让她有意见的是这老女人竟然暗指不破会随地便溺!不破多乖巧啊! 慕容霜华笑意盈盈地道:「我们家不破也是天天听金刚经,不会随地便溺 的。」还会降妖伏魔哩,厉害吧? 花嬷嬷脸颊一颤,似乎想破口大骂,可是看了 一眼不破静静地站在主人脚 边,狼一样的双眼紧紧盯住她的模样,还是把话吞回去。 花嬷嬷继续介绍魏府里那些一般老百姓难以想像的奢华阔绰,慕容霜华始 终面带微笑。倒不是花嬷嬷介绍的事物相比炎帝城的一切根本显得可笑,而是 她注意到另一些花嬷嬷没介绍,或者凭她的见识也不知道其珍贵之处的东西。 例如那座金丝楠木巨屏……如果她没记错,这种等级的木材只能献给皇室 吧?魏家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花嬷嬷净挑一些无甚价值的东西讲,慕容霜华却是 把魏府真正「富可敌国」之处看在眼里。 看在全国前五名的税收额份上,她就暂且睁只眼闭只眼吧,何况还有其他 正事得先办哩。她会进到魏府来,主要是为了在东风郡听见的某个传言。 「花总管,谢谢你如此费心招待。不瞒你说,其实来应徵夫子一职,只是我的兴趣,我夫君少年从军,家里薄有田产,我娘家也过得去,就是夫君受伤 之后从军中退了下来,对继承父亲的事业不上心,所以我左右想了想,如果能 给他买个一官半职,就再好不过了。」 花嬷嬷戒备地看她一眼,姿态甚高地道:「买个一官半职?这可不是随随 便便的人都能买……」她突然瞪大眼,看着慕容霜华手中那一锭黄金。 「对不住啊,本来是想送点翡翠玛瑙当见面礼,比较不俗气,不过我和夫 君因为要从天京搬到东风郡来,家里值钱的事物全变卖换成黄金白银了。我自 个儿先过来,替我夫君把事办好,这点黄金我们家是不缺的。」她把那锭黄金 放到花嬷嬷手上,「希望花总管替我引荐引荐,事成之后一定加倍答谢。」 花嬷嬷把黄金咬了咬,依她的见识,这锭金子当然不是假的。花嬷嬷立马 换了副嘴脸,笑容可掬地道:「先生不用担心,这包在老身身上,不过老爷今 天正巧出门巡铺子去了,今晚他回来,我立刻就向他提先生的事儿,我们老爷 最急公好义,肯定会想法子帮你的。天气这么热,先生不如随我到书房坐着休 息,我让蔚房准备菊花茶给你解解渴。」 「那就有劳花总管了。」差真多呀!连称呼都换成先生了呢。「不过,不 知道花总管对买官的行情了解多少呢?」 「先生问我就对了,有些事儿,男人自己不好开口,便会委托家里的女人来向我们老夫人探问,我们老爷最孝顺了,老夫人若是提起,老爷没有不办妥 的……不如一会儿我便帮你向老夫人提一提?」 「那就谢过花总管了。」慕容霜华笑吟吟地道。 「小事一件。就是不知道先生想替您家官人买多大的官?」 「还能挑呀?」有没有枰斤论两来着? 「当然,官也分大小,咱大辰各个郡里的官大大小小少说也几十种,就拿 县令来说,公道价是五千两银。」 第二十二章 「这么便宜?」慕容霜华夸张地娇声惊呼,暗地里责怪自己平日没学几句 粗口,这当下连在心里痛骂都做不到。好你个魏如风!竟把我大辰的官职当成 自己家里的货品来卖?有没有搞错啊! 「你觉得便宜?那要不要考虑再高一点的?」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就是 薄有田产的小康之家都不见得拿得出来。 「好桂,最高多高?」 「这老身不好说。东风郡最高的官儿就是郡守,但如今郡守是我们家老爷 的外甥,所以应该是郡守以下的位置……啊,听说郡丞前阵子入狱了,看样子 这位置会空下来,先生可以考虑考虑,应该八千两银左右吧。不过上任之后, 每月税收要和我们家老爷对分,至於怎么个分法,这老身就不得而知了,不如先生到时再和我们家老爷商量吧?」 慕容霜华笑得好灿烂。哇,还税收对分哩?敢情这魏如风是光明正大吸她 的血啊! 「不过,老身好意提点先生一句,当官图的是能长长久久,平步青云,只 要还在位置上就能有柴烧,倒也不必为了分多少斤斤计较。之前有几位县令坚 持要和我们家老爷四六分、三七分,否则就要闹得大家难看,但是您想想,大 家既然买了官,就是一条船上的,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所以我们家老爷当然 是为了大局着想,就把人弄下来了。为了多这一成两成,何必呢?」 把人搞上去,还能再搞下来,真是太威风了。慕容霜华笑容越发灿烂地想 着,受教地道:「花总管此言甚是,我记下了。对我来说,只要能让夫君别再 从军出生入死,怎么分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就随你们家老爷的意思吧,我们家 实在不缺那点钱,你要记得和你们家老爷这么说。」 「当然当然!老身一看就知道先生出身不凡,我们家两位小姐就有赖先生 指导了。」 慕容霜华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谈话间,两人已来到室晨。 书房里,除了夫子的书案,另外还有三张书案,其中一张已经坐了 一名少 女,原本正在看书,见到慕容霜华和花嬷嬷,立刻起身,却低着头不说话。 「这位是?」 花嬷嬷瞥了那少女一眼,「哦,先生不用在意,夫人应该和您提过,我们 老爷平日最乐善好施,既然有能力聘请夫子,便也体谅那些穷亲戚,让他们家 的女儿来当小姐的伴读。这位是夫人和您提过的表小姐,是老夫人娘家庶出弟 弟的孙女,老夫人和那位弟弟不亲,那弟弟又娶了个庄稼人的女儿,这位『表 小姐』无非就是想喝点墨水,看以后能不能麻雀变凤凰罢了。」最后这几句, 她是压低了嗓门说的。 「哦。」慕容霜华没忽略少女在听见花嬷嬷的话时,耳根子羞红了,她想 必觉得很难堪吧?不管如何,比夫子早到书房,等候夫子,是当学生的本分; 她自己五岁向学,直到即位之前,从没有一天是让太傅等她的。光凭这一点, 她就对这少女私心偏袒几分。 「花总管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两位小姐到来。」 「也好。先生若有任何需要,喊一下外头的小红便成。」 支开花嬷嬷后,慕容霜华来到少女的书案前,看她读的是史书,有些讶异 地问:「你喜欢读史书?」 少女涨红了脸,嗫嚅道:「还好……」 察觉她的态度有些防备,慕容霜华虽觉得奇怪,但也没表示什么,又问她念了哪些书,少女说了 一些太学的入门书,她心想这少女总不会像花嬷嬷一样 爱吹嘘吧?於是随意考了几题,少女对答如流,她点点头。 「看来花总管没骗我,魏府的小姐们果然是才女。」伴读的表小姐都有如 此程度了,两位千金想必也不会太差。睡到日上三竿,还能饱读诗书,想必是 晚上都用来读书以致於晏起了,是她错怪人家。 少女抿了抿嘴。几句对谈下来,慕容霜华觉得这女孩有一股傲气,回答问 题时总怕被小看了 一般,她故意道:「你的两个表姊程度应该比你更好吧?」 「才没有。」少女顿了 一 下,心里好像在衡量什么。「她们各有所长,不 见得是读书方面。」 各有所长?也是,总不能全天下的人都只会读书吧。慕容霜华回到夫子用 的书案前,见桌子打理得一尘不染,笔墨纸砚井然有序,总算让她舒坦一点, 再转身去看屏风后有好几柜书册,经史诗书理学一应俱……每本都很新。 「你想学什么或者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不用等两位姑娘到来。如果 你有空的话可以顺便告诉我她们念到哪,一会儿我才知道从何处教起。」教书 呢,她这辈子都没想过,当下只觉得有趣。毕竟她从出生起人生就被决定了, 哪能自己选择想做什么啊? 少女思忖着,方才她大老远就听到花嬷嬷跟新夫子谈论买官的事,对这名新夫子是有些鄙夷的,而且花嬷嬷就跟过去一样,对夫子明着说她只是厚脸皮 来沾两位表姊的光,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事实上她根本不屑。可是这名夫 子非但没有因此轻视她,还问了她念书的情况,看样子是真有几分学识,她方 才差点就被考倒了。 其实魏家两位表姊肯让她来伴读,是因为当她们不喜欢某位夫子时,可以 要她考倒夫子,让她们有藉口要求父亲撵走不够格的夫子,加上她常常帮两位 表姊捉刀代笔写诗或书信,让世人都以为魏府出了两名才女,事实上那两位千 金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 少女内心纠结了半晌,终於忍不住问道:「刚刚……夫子说要买官?」也 许她是想证明自己弄错了,难得有一位具备真材实料的夫子能够教她,但这名 夫子却自甘堕落地去买官,她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慕容霜华抬起头,很讶异她这么问,「在你们这儿,买官很平常吗?」怎 么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知道这回事? 少女脸色有些难看,「人人都知道魏老爷就是这里的皇帝,他说的话就是 圣旨,小小地方官当然也只有任他摆布的份。」 「我以为,大辰帝国只有一个皇帝,纵然诸王之国的统治者也不敢说自己 是皇帝。」这魏如风是哪根葱啊? 少女握紧了拳头,几乎不加思索地道:「是吗?那么女皇陛下知不知道她 的子民就像羔羊一样只能任由土狼宰割呢?」 慕容霜华愣愣地看着女孩。她还真是不知道,好惭愧啊。 「你叫什么名字?」能给她当头棒喝,她却不知何许人也,真失礼。 少女涨红了脸,似乎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口快,「我叫林如英。」 「如英啊,虽然你说得对,但你认为天底下像魏老爷这样的人还会少吗? 女皇又该如何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但一个郡里十五个县的县令空缺,女皇与内阁 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她觉得很奇怪啊,只是有个老头一直打她的脸叫她不要管嘛。 「我认为女皇应该每隔两年就派特使到地方秘密稽查,但这个人必须够公 正,不会被地头蛇给收买。」 「但每个人在皇帝面前都表现得很公正,实际上天高皇帝远,你让她怎么 办呢?」 「或许可以每两年派出的人都不同,总会有人做到他该做的,这世上有像 魏如风那样的人,也有像……」她忽然顿住。 「像什么?」慕容霜华好奇地问。这小丫头脸红的模样怎么有点眼熟啊? 有几次她照镜子时也曾看过,尤其是在想着某个人的时候。 林如英咬住唇,神色忧伤地垂下了头,泫然欲泣。「袁哥哥就是太正直 了,才会被魏老爷想尽办法弄到牢里去。」 「袁哥哥是谁?」慕容霜华支起颊,倒显得兴味盎然了。 林如英提防地看着她和善的笑容,那神情好像在鼓励她说下去……半晌, 她有些讽刺地道:「反正这也不是秘密,说不定夫子可以买到袁哥哥好不容易 靠自己实力得到的郡丞位置,到时多的是别人告诉你:千万不要像袁聿那样, 妄想替老百姓伸张正义,结果得罪了魏老爷。当官还是要懂得官官相护才是明 哲保身之道。」 慕容霜华是真心地在笑。这小丫头片子虽然愤世嫉俗,却好单纯,好没心 机。「所以不久前东风郡有一位耿直的笨蛋对上大奸雄?」如果有谁说蓝非的 不是,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为他辩解! 果不其然—— 「袁哥哥才不是笨蛋!他差点就要成功了!袁哥哥装作和魏老爷一路人, 暗地里捜集魏老爷的罪证。他布局两年,可是魏老爷不只有钱,整个东风郡都 是他的人,袁哥哥只是郡丞,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光听林如英的说法,慕容霜华不确定袁聿是否真能威胁魏如风,所以她暂且只把这个名字记在心上。总之,不管有没有袁聿,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当两位魏家千金姗姗来迟时,都已经快中午了,慕容霜华也没心思责怪她 们,反正这一个上午,她在林如英身上得到够多的讯息了。 只是,两位千金的程度可真令人绝倒。因为不知道她们曾学过什么,她索 性给了她们一道题目:论太平。这题目虽然无趣,但读书人从小到大所读的书 都在讲这些,拿来测试程度到哪里正好。 林如英果然洋洋洒洒地写了 一大篇,论述之中引经据典,看得出她确实已 经具备进入太学的程度,字也写得好。 至於魏家姊妹,一个答非所问,说路不平,找她爹,她爹有钱,有钱就能 把路铺……啊,说不定这是一段很有深度的寓言,有钱就能天下太平,很讽剌,却也是世情的真面貌。魏家大姑娘也许是奇才呢。 二姑娘,连字都写不好,慕容霜华看了好半天看不出所以然,笑咪咪地问 她写了什么,她姑娘把头一抬,不屑回答。 跟她耍赖是吧?上一个跟她耍赖的,好像回乡下种田了呢。慕容霜华要她 写好再休息,她竟然大发脾气,说她连教书都不会,一来就要她们写字。 「你就在这里把文章写好,才准吃饭,我在这儿陪你。」她笑咪咪地道。 想不到,二姑娘不只发脾气,站起身,火大地一巴掌就招呼了过去…… 啪!「你以为你是谁?」 「汪!」不破倏地冲了进来,挡在两姊妹和慕容霜华之间,两个丫头立刻 尖叫着往角落躲。 慕容霜华被打偏了脸,整个人呆住。 她……是……谁? 她抚着脸,看向二姑娘,魏家两姊妹向来跋扈惯了,那当下看着她沉冷的 脸色,不知怎的,心猛地一颤,膝盖有点抖,更别提还有一只凶恶的狼犬站在 她身前,低狺地瞪着她们。 她打她?她竟敢打她?她父皇没打过她,她母后没打过她,她太傅从来就 不敢打她! 慕容霜华冷冷地看着魏家两姊妹,那两姊妹也惨白着脸回瞪她,二姑娘有 些不服输地颤着嗓音开口: 「你……你想干嘛?谁准你带狗进来……我爹……」她想警告这不知好歹 的夫子,她们随时能让她走人,那当下却紧张得说不下去。 第二十三章 慕容霜华脚跟一转,风一般地走了,路上看到谁也不理,雇了车,飞快地 回到她暂时落脚的小庄园。 蓝非眼见快中午了都还等不到人,本来正要带着战神出门寻找慕容霜华,战神却对着大门吠了起来,他一转头,就看到她一手贴着脸颊大步走进来。 「你去哪了?」他拧起眉,立刻就察觉她的神情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紧紧 捣着脸的手。「怎么了?」 慕容霜华松开手,让他看见雪白粉颊上的红掌印,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打我?她竟敢打我?父皇都没打过我……」她本来很生气,可是一见 到蓝非,却觉得好委屈,扑到他身上,扁着嘴语无伦次地告状。 蓝非搂着她,示意小圆子去准备冷水、手巾和药膏,然后他抱起耍赖不肯 走的女皇,任她将脸埋在他肩上,一会儿嘤嘤撒娇,一会儿喃喃抱怨。 回到房间里,在小圆子将东西送进来之前,他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尽管慕容霜华把自己说得很无辜,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被魏府选上当女夫 子,但蓝非还是得到一个结论…… 这女人真的很欠揍。但也轮不到别人来揍! 他沉着脸替她用冷水擦脸,然后上药。慕容霜华知道他有点生气,所以也 不敢作声,只是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双眼闪闪发亮,神色楚楚可怜,不时蹭蹭 他的肩膀,摸摸他的胸口,扮演一只需要摸摸拍拍的受伤小动物。 但蓝非偏不让她感觉到他的原谅,始终板着脸,尽管他的心早就融化了。 「打回去了吗?」良久,他问。 慕容霜华嗫嚅半晌才道:「我从不打人的。」在罗赛族领地那时因为自我 防卫可能不小心杀了人不算……呃,不小心赏了他一头槌那时也不算!太平宫 的主子不打宫奴,从以前就是如此,她也没打算改变……她是女皇嘛,原则比 平民多一些也是理所当然,若没有这些原则来约束自己,她怕自己成了昏君。 不知道为什么,蓝非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无言,又有些好笑,末 了他想到什么,默默地将下巴搁在她发顶。「那以后孩子犯错,我打他们,你 不能插手。」 怎么突然讲到这个?让她有点害羞呢,但现在好像不是害羞的时候。「你 爹跟你娘会打你?」 「很少,都是我娘扮黑脸,我爹扮白脸;女人的手劲其实不大。」 他这么乖巧……她现在怎么看他都乖巧,以前明明觉得他难搞……想不到 也有被打的时候。 「那你要打小力一点。」她不插手,她在旁边撒娇,行吗? 「嗯。」蓝非忍不住想笑,「也不许撒娇求情。」 「……」怎么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他们是皇子皇女,可以想见所有的人都会宠着他们,能对他们严厉的就 只有我们了。」 是没错。就拿她自己来说吧,即便父皇再疼她,也还有个不容许她犯错的 母后。慕容霜华又忍不住将头枕着他的肩膀,讨好地道:「好。以后家事你作 主,家里你是老大。」 「家事跟国事,又怎么分?!」蓝非挑眉。 「家事是我们的事,国事是外面的事;难以介定是家事或国事的话,你说 了算。」这样可以吗?老大! 蓝非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另一边的脸,「所以你跑去应徵女夫子,你还是 不对。」 「老大对不起嘛。」她索性抱住他,顺便吃豆腐。 家事他作主?蓝非怀疑以后他真能拿她有办法。 但,未来的大辰皇子与皇女,恐怕只会觉得,比起笑咪咪地不打你,但就 是找一堆理由折腾你,直到你哭着认错的母亲,还是直接说清楚讲明白,打完 板子还会抱抱你的父亲比较不可怕啊! 当天下午,慕容霜华分派任务给每个人,包括蓝非、小圆子和李总管,都 得去打探关於袁聿这个人,以及他和魏老爷之间恩怨的消息。蓝非要慕容霜华 带着不破和战神才准她自己行动,他自个儿则中途跑去做了别的事。 「把这个送给魏府的二小姐。」他在桂园外盯梢,一看见魏府的下人出门 来,立刻趋上前将人拉到暗巷里。 「你……你想做什么?」替魏府浣衣做绣工的妇人战战兢兢地道。 「我家少爷对二小姐朝思暮想,要我送个礼物给二小姐。」蓝非拿出一锭 银元塞给她,「如果你把香包如实送到二小姐手上,少爷会再奖励你。」 妇人两眼发光地看着银元。她洗一个月的衣服也赚不了那么多啊!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家少爷办到,就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少爷?」 「魏家二小姐知道是谁就好,你别多问,我家少爷不喜欢多嘴的人。」 「我不问,我不问!」浣衣妇连声道。 蓝非知道香包有可能被丢弃,毕竟他不了解魏府二小姐的喜好,所以香包 里还放了别的东西,无非就是珠宝首饰,和一首花钱请人抄写的情诗……他不 想留下自己的字迹。反正总有一样是少女会留在身边的。 当天夜里,蓝非在慕容霜华入睡后换上夜行衣,带着战神潜进桂圜,他让 战神寻找香包的味道,果然来到一处闺房。蓝非瞪着床上熟睡的少女,很想赏 她几巴掌泄恨,但一来他不打女人,二来,潜进闺房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 女打成猪头,这种低级的男人竟然是女皇的另一半?他不想让慕容霜华蒙羞,哪怕他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一样。 所以他在少女的枕畔撒了 一堆粉末。慕容霜华这次出远门总算还记得带上 药箧,里头有几种毒药被装在小包里,方便贴身携带,危急时可以保命用。例 如让敌人陷入昏迷,或者全身麻痒肿胀无法行动…… 他忍不住负气地多撒了 一些,然后又瞪了熟睡的少女一眼,握紧拳头,最 终只能咬牙离开。 蓝非无声无息地回到庄圜里,慕容霜华睡得正熟,抱着他离开前为了扳开 八爪鱼似的她而脱下的单衣,半张脸埋在单衣里,嘴角勾起傻笑,害他心窝又 是一阵甜。 他检视了 一下她的左颊,似乎有好一些。 然后他脱下夜行衣,裸着上身爬上床,双手支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忍不住一手探进她敞开的单衣里。睡前就被松开的亵衣根本阻止不 了他的进犯,一下子便将她的雪乳盈握在手里。 睡前这丫头就不安分,回到房里那时,他外衣都还没脱,她就贼笑着把手 伸进他衣襟里,贴着他的胸肌爱不忍释,他感觉到双颊一热,却见这丫头笑得 一脸色眯眯又垂涎的模样。 「蓝总统领,让朕好好地摸摸你,别害羞!」 他那时都失笑了。现在想起来依然很想笑。 结果,换这丫头脸红了,呆愣地看着他的笑,「荒淫女皇调戏臣子」的戏 码就此演不下去。他觉得很可惜,若非当时他早已打算夜袭桂园,就会换成他 调戏她了。 为了避免计画生变,他只得把这丫头压回床上躺平,不甘心的她在床上扭 啊扭,把他的衣裳解得几乎衣不蔽体,还要蹭蹭摸摸才开心,他惦着夜里要办 的事情只好哄她快点睡,她当然不甘心地嘟着嘴,在他胸前又啃又咬的,害他 差点就想乾脆好好「调教」一番先让她累到睡着,他才好走开…… 现在,事成归来,他坏心眼地决定要享用迟来的大餐。拨开那些碍事的布 料,他的鼻尖在她颊上搔着痒,细细的吻非要侵扰睡梦中的她,从耳朵吻到嘴 唇,再从嘴角吻到下巴、脖子和锁骨。 「嘻……不破……好痒……」 「……」原来他还比不上不破?蓝非有点不甘心,手里动作没停地继续剥 她衣裳,剥到哪亲到哪,舌尖甚至舔过她手腕内侧,让她在睡梦中呻 - 吟。 他还故意把她的衣裳全部丢到床下,最好让她明儿个一早找不着! 直到床上人儿浑身光裸着,仍是抱紧了他的单衣,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幽幽 微微,她白玉般的胴体像迷夜里锭放的无瑕情花,莹莹地,诱引饥渴的情兽。 他细细玩弄她每一处,不让她太早清醒,也不让她的梦太纯情,他的手指 抚过珍珠般的脚趾,搔弄脚掌的细嫩处,甚至俯身含 住一根趾头。 慕容霜华在睡梦中缩回脚,他的吻也来到她脚踩,湿热的唇舌一路往上, 最终停在她膝盖后方的凹陷处仔细地舔舐着。 「蓝非……」她终於喊了他,双眼依然紧闭。 听到这声呼唤,他欢快却有些绝望地想,他竟然像得到奖励那般的开心。 他是不是真的有病?心中那股情感扭曲又激烈得让他羞於开口,只好俯下身做 他唯一能做的……讨好她。 慕容霜华醒转之时,蓝非正趴在她身上,昂藏的身子压制得她必须张开双 腿。她的春梦其来有自……他的手指以一种磨人的、轻如羽毛的力道,持续在 她腿间抚弄,他的唇舌把她的乳吻得一片湿亮,无比贪婪地想要吸吮更多。 「唔……」 不知是否察觉她醒来的缘故,他加快了在湿滑嫩蕊上的抚弄,吮吻她乳峰 时也刻意发出淫靡的声响,睡得太沉的她一下子力气还没回复过来,身体被一 阵阵的酥麻与痉挛所侵占。 「蓝非……」 他坐起身,慕容霜华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这男人怎么任何时候都能让她心荡神驰?即便他像个登徒子似地非要在睡梦中轻薄她,她还是无可救药地迷 恋他身上每一寸。他一定是在迷夜里魅惑少女的妖魔化身,听说他们最喜欢偷 走女人的心…… 蓝非倏地扳过她的身子,让她背对他趴伏着。他突然害怕让她看见他失控 的模样,那必定疯狂又骇人,想要把她一世独占在身边。 …… 在天亮以前,她成 了他予取予求、任意狎玩的慾奴。 但那每一次的爱慾癫狂,都只让她明白一件事…… 她愿意被这么疯狂的他俘虏一辈子。 蓝非一定是故意的! 她的腰好痛,而且她怀疑自己那个羞人的地方说不定肿起来了,到现在都还隐隐觉得有点疼…… 慕容霜华神色阴沉又小心翼翼地走进桂园时,心里不住地嘀咕。更讨厌的 是她迟到了!现在都巳时了啊,魏家那两个小鬼说不定以为她怕了,夹着尾巴 逃走……她才没那么没用!区区两个毛丫头,她堂堂天下共主、大辰女皇,还 不放在眼里! 想是这么想,但为了维持优雅的仪态,她只能扶着墙缓缓前进,步伐慢得 连旁人都看不下去。 「先生,要不要给你挪顶轿子来?」花嬷嬷在一旁忍不住问。这位新夫子 连续两天都搭马车来桂圜,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夫人。 「有轿子当然好。」 所以最后慕容霜华是坐着轿子进书房。 魏家两位千金当然还没起床,林如英从自己的位子站了起来,看着慕容霜 华缓慢地走到书案前坐下。 她想起昨天魏府二小姐魏彩菱打了夫子一巴掌。她从来就不喜欢魏彩菱这 么嚣张跋扈,事实上魏彩菱也不是第一次对任教的夫子动手。最初,她还会为 夫子抱不平,无奈她能否继续来魏家读书还得仰赖这两姊妹的施舍,所以每当 魏家姊妹羞辱夫子时,她总是别开眼,心里难过却怨愤地想:反正那些夫子若 不是听信了花嬷嬷的话从不搭理她,就是一些对魏家的权势唯唯诺诺,论才学 却只有半吊子的角色,她不需要替她们觉得不平。 第二十四章 可是这位新夫子与过去那些夫子都不同。夫子昨天在她文章上批的注解, 她看了好久,夫子的见识让她大开眼界。她原本很担心夫子不会再来了,此刻 见到夫子出现,她才松了 一 口气,然后想起今天一进魏府就听到的大事。 「夫子……」林如英开口时,脸上带着一种压抑的、扭曲的笑。「你知道 吗?彩菱今天早上起床时,脸竟然无端肿得跟猪头一样。」 她掩住嘴,不想让 笑容太明显。「她活该!」 慕容霜华愣住,「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今天起床时就那样了,大夫来看过,据说看不出所 以然来,她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彩荷也是,不过我看她是藉故偷懒,我刚 刚去她房里,她也很幸灾乐祸呢。」 难道说……慕容霜华将手中扇子抵着唇,沉吟半晌。她贵为真龙天子果然 威能十足,小小老百姓打她一巴掌都会受到报应……她要是真这么相信,她就 傻了。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蓝非!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慕容霜华几乎有些坐立难安,「我去看看二姑娘。」 林如英心想,干嘛去看她?但夫子是魏家聘来的,去关心一下本来也无可 厚非。「需要我为夫子带路吗?」 「甚好。」 林如英走在前头,半晌觉得不对劲,回身一看,才发现夫子是用一种既别 扭又缓慢、努力维持优雅仪态的步伐移动,她走了三步,夫子才走一步…… 「夫子……你还好吗?」林如英折回慕容霜华身边问道,后者笑咪咪地, 却张开扇子遮住半张脸。 可恶的蓝非!害她糗死了! 「我……昨晚伤了腰。」她含蓄地解释,双颊却泛着红云。 所幸林如英也没多问,虽然不明所以,却扶住她一起慢慢走。慕容霜华不 禁松了口气。 两人来到魏彩菱闺阁外,还没走进房,便听见里头撞击声大作,魏彩菱又 哭又吼:「意恩欧给我忽去!滚!」 林如英捣住嘴,忍笑忍得很辛苦。慕容霜华想了想,小碎步移到窗边,偷 偷地从半敞的窗户往里头看。 屋里的东西倒的倒,碎的碎,惨不忍睹。但更惨不忍睹的恐怕是某人又红 又肿的侧脸,下巴还因为疑似两腮麻痹,唾沫不停往下流淌,魏府的下人有的 被呼巴掌,有的被砸得头破血流,全都跪成一列,不住地讨饶。 慕容霜华将身子侧向一旁,免得被屋内的人察觉,暗忖:那副模样看来像 是中毒啊! 终归她也帮不上忙,更没兴趣在这时跟那丫头唇枪舌战,她只是好奇到底 怎生肿得像个猪头?现在一看,这形容果然一点也不夸大啊!她朝林如英招了 招手,两人退出魏彩菱居住的菱香轩。 不管魏家大千金要不要上课,慕容霜华还是教了林如英一小段太学的课 程。她不是当夫子当上了瘾,而是对於这样好学又苦无机会的孩子心软啊!那 当下,女皇对於国家的教育问题隐隐萌生出一些想法,只是还未成熟。 大辰设有公共学堂,但是碍於各郡经费来源都是依赖募款和地方资助,其 实仍有很多地方未能落实,就算改由中央资助,问题不见得就能解决。什么都需要中央资助,国家的钱又不是能从天上掉下来。 本来她还打算多教一些,结果花嬷嬷来告诉她,魏老爷终於有空见她了。 她该大喊好感动吗?虽然林如英的神情有些失望,但她也只能让这孩子先 回去,并私下问了她的住处。 魏如风在前院的偏厅接见她,看样子是打算用一点零碎的空闲时间把她打 发了。慕容霜华倒是无所谓,慢悠悠地维持她的步调,进到偏厅时,魏如风显 然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想走,她笑咪咪地以扇遮面。 「魏老爷这样的大忙人愿意拨空招待小女子,真是让人不胜惶恐。」 魏如风看上去五十开外,身材中等,保养得宜,只有两鬓参杂几丝银白, 福态的一张脸,似乎是个爱笑的人……笑面虎啊。 魏如风看着这名新夫子,却是有些讶异。他听妻子说过新聘的夫子仪态不 凡,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新夫子意外的标致。 「龙姑娘……」 「夫家姓蓝。」还好天京姓蓝的也不只宰相一家。 「蓝夫人。」魏如风虽改了口,但那令人浑身不舒坦的打量眼神可没变, 看样子是否已婚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接着他便注意到眼前的女子不仅衣着讲究,手上那把象牙扇也非寻常百姓 能拥有,却被她拿来当成普通扇子使;头上那枝白玉簪虽然样式简单素雅,但 是对玉石极有研究的魏如风一眼就看出它的玉质世间罕见;再比对她举手投足 间的风范,当下对花嬷嬷所言不再质疑,他改变了主意,又坐回椅子上。 「请坐。」魏如风右手朝底下的檀木椅摆了摆。「夫子是天京人士,怎么 会想搬到东风郡来?」 魏府仆役奉上茶水,慕容霜华喝了 一小口,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便放回 几上。「一点小意外喽。我夫君在军队里惹了事,虽然家父花钱把事情压了下 来,但总是不光彩,我们只好离开天京避风头。我和我夫君都不是习惯操劳营 生的人,我倒还好,对教书有点兴趣,就是我夫君啊,我想给他找点事情做, 不知魏老爷肯不肯帮忙?谢礼我们一定不会吝啬。」 「帮忙是小事。只是前阵子有人假意向我靠拢,实际上是来拆我的台,我 不得不小心行事。」魏如风说着,招来下人斥责了 一顿,「谁让你们拿这种茶 招待夫子?给夫子奉上新茶!」 慕容霜华笑得像个无脑花瓶,「您是说袁聿吧?」 「你已经打听过了?」魏如风眯起眼。 「县令夫人这个位置我不大满意啊,那袁聿若没留下什么烂摊子,郡丞勉 强可以接受。」 「可经过袁聿的事之后,这位置,我只考虑让自己人来担任。」 「自己人再怎么亲,倘若不听话又贪婪有什么用?我求的也不过是我夫君 安安分分罢了。」 魏如风笑得一脸玩味,「蓝夫人啊,男人有权就不安分,县令远比郡丞好 掌握。」 「你怕我没钱?」 「不是钱的问题。」 「那您有合适的人选了?」 「这倒没有。」 慕容霜华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盒,她知道魏如风肯定识货,果不其然他的眼 神一变。「我就一介妇人,所想所求也就那么单纯,和我这样单纯的人合作, 魏老爷有什么损失呢?抽成嘛,魏老爷您高兴就好,其他什么我都不想管,这 样的合作夥伴,我怕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她将玉盒推向魏如风。「听说 魏老爷喜欢玉器,我挑了我私房珍藏的一小件当作见面礼,不算什么,您可别 跟我客气。」 「蓝夫人,你到底什么来历?」魏如风知道拿人手短,但这件珍品让他眼 一亮,双手当下就不听使唤地接了过来。 慕容霜华笑得一脸神秘,「不好说白了,跟海上那些土匪打交道的喽!」 换言之就是走私。魏如风早年也干过这行,风险大,却能有巨大的财富, 拿得出这样一件玉器,确实也不算什么。 接着两人又是一番各藏心思的场面话,最后魏如风表示他会认真考虑。 「至少会给蓝夫人一个高过县令夫人的位置。」 「但愿有好消息啊。」 送走慕容霜华之后,魏如风立刻找来心腹。「去查清楚这龙无瑕是什么来 历。」走私者之女?那气质根本不像,可疑得很啊! 慕容霜华离开魏府后,立刻乖乖地回到小庄园,让家里那个爱担心的看到 她安然无恙,否则明儿个他不知又要怎么整她。 两人用过了午膳,她向蓝非说出自己的计画,蓝非原本不太赞成,但她答 应会让他陪同,不再擅自单独行动,蓝非便由着她了。 於是慕容霜华先去买了几本书,然后找到林如英的住处。 「夫子?」林如英今早告知她住处时还有些迟疑,没想到她真会来访。 慕容霜华给林如英带了两本太学的基本书籍,以及两本研读史书必备的经典。她看得出来,林如英的父母对这个女儿是有些期望的,从她的取名便可以 知道。林如英家境算是普通,住在一座简单的三合院里,当他们到来时,她正 在帮忙农务,林家父母听说夫子来访,热情又卑微地忙着张罗茶水,直说他们 这小门小户,从没有这样高尚的人造访。 「如英,有方便说话的地方吗?」 林如英带着慕容霜华到她平常让耕牛吃草,自己读书的地方。 「我一直没机会问你,袁聿是你什么人?」 林如英对她的戒备经过这一天的讲学,加上她送书给她,瓦解得很快。 「袁哥哥是我家邻居,本来他奶奶还在……但是经过魏老爷的事,他奶奶 去年走了。」 「所以,他家里现在没有人了?」 林如英绞着袖子,挣扎了半晌才道:「其实……上个月,我以远房表妹的 身分,拿自己存了好久的钱贿赂狱卒,进去看了他一次……」她说到这,眼眶一红,想到当时在地牢里见到的情况,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 「你想不想再见他?」 枓如英看着慕容霜华,有些惊愕,「夫子……」她觉得夫子对袁聿的好奇 「我说了我要买官,有些事情想问他。今天晚上我打算去一趟地牢。」她 需要林如英替她松懈袁聿的心防,毕竟她没打算曝光真实身分。 慕容霜华的目的让林如英感到犹豫,可是能够见到袁聿又让她无比心动, 最终她做了决定,「今晚什么时候?」 「子时,你能出来吧?」 为了见袁聿,她无论如何也会想到法子,这甚至让她忘了质疑为何夫子要 选在子时前往地牢。「可以!」 慕容霜华换上男装,买通了狱卒来到地牢里。被关了半年的袁聿,还真是 比山林里的野人更可怕,她拿扇子徒劳地想驱散地牢里的臭气,庆幸自己戴上 了宫里特别处理过的面罩。 蓝非守在牢房入口,虽然他们已买通狱卒,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他仍是点 了狱卒的睡穴,替慕容霜华把风。 小俩口相见,免不了叙旧一番,直到慕容霜华不得不乾咳两声……她很明 白那种心情,真不想打断他们,可是总不能把正事给忘了……林如英这才连忙 向袁聿介绍她,有些尴尬地说明了她的来历。 但是,听完林如英的话,袁聿却没有立刻冷嘲热讽,而是定定地看着慕容 霜华。「若只是想打听我如何得罪魏如风,此番未免太大费周章。」 「有些事,再谨慎,都不算大费周章。」 「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能和魏如风斗法两年的家伙,是输在哪一点?」经过这两日的查 访,她知道为了扳倒魏如风,袁聿犠牲不少同伴,但袁聿一入狱,所有反抗魏 如风的势力也就消声匿迹了,老百姓更加相信想让魏如风垮台只是神话。 能够缠斗两年,慕容霜华姑且相信他们不是没有本事。 「还能有什么原因?这整个东风郡都是他的人。」 「你觉得,要拥有什么条件,你才有可能赢他?」 袁聿不禁失笑,「你特地买通狱卒,是想进来听我痴人说梦吗?」 第二十五章 「我从小兴致一来就喜欢当散财童子。」慕容霜华笑咪咪地开着玩笑,弯 下身隔着牢门与他对视,她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双丧家之犬的眼睛。「还是 在这牢里被折磨了半年,把你所有的志气都给磨掉了?你觉得你已经连一丝斗 赢他的胜算都没有了?那就当我没问吧。」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你知不知道魏如风为什么还不杀我?」 躲容霜华停住脚步。 袁聿狞笑,「他勾结雾隐人,把给朝廷造船用的材料卖给雾隐人,甚至替 他们走私大辰的奴隶去当船工。当时他让我去和雾隐人交涉,想利用雾隐人杀 掉我,但我留了 一手,藏起了雾隐人答应要给他的东西,还有他勾结雾隐人的 罪证,他怕那些罪证流出,所以只能跟我耗着。」 慕容霜华确实怀疑过魏如风叛国,但想不到证据就在眼前!她索性在狱门 前蹲下来,「回答我这两个问题 ……你还记得当初牺牲那么多同伴对付魏如风的 初衷吗?还有,你认为究竟要拥有什么条件才能够赢他?」 袁聿瞪大的双眼泛红,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最后却还是因为想起死去的同 袍而流下泪来,他几乎有些疯狂地道:「不忘记又如何?我只是个郡丞,连军 队都没有!」 「军队要多少啊?」 「魏如风有一支私人军队,除了佣兵以外还包括他私人训练的护院,我粗 略估计大概有两千人。」 竟然嚣张到私养一支军队?但是大辰的军队用来打大辰的百姓,她最不喜 欢这种事了。「你觉得如果看到十万大军包围沐阳城,那两千个佣兵会不会屁 滚尿流直接投降?」打打杀杀什么的最没意义了。 袁聿瞪着这个花钱进来胡言乱语的疯女人,半晌,颓然地叹了口气,失笑道:「算了,反正除了作梦之外,此刻我还真的无能为力。如果能够有与郡守 抗衡的权力,再加上一支军队,我原本有把握可以对付他的。我曾经试着召集 那些被魏如风压迫的百姓,但他们根本不敢反抗他,我只剩自己的兄弟,而他 们……最后也都犠牲了。」他疮瘂地说着,最后忍不住伸手盖住头脸,掩去早 已完全无用的男儿泪。 「百姓只会站在赢家的同一边。」这是史书教给她的道理。慕容霜华站起 身,「算啦,总归我在这件事上费的精神够多了,就这么办吧。」 她挥挥手, 表示要离开了,林如英有些依依不舍,她又给了他们一点时间,在离去之前才 道:「袁聿,给你一句话——挺下去。」 蓝非看着慕容霜写下授命诏书……这女人竟然把玉玺带出来! 「我们可以回天京了吧?」他问。把权力给袁聿,也把军队借给他暂时调 用,让他去对付魏如风,这就是慕容霜华的打算。皇帝微服出巡斩地头蛇,除 了威风之外就没别的了,她想的是不如把郡守一并给换了,就不知道袁聿有没 有魄力和能力;看样子她对於在地牢里看到的不算失望。 既然被女皇盯上了,魏如风横竖都得死,她不需要浪费时间和他斗智。她想的是给东风郡一个有能力对付地方势力的郡守,不要斩了 一个魏如风,又冒 出另一条地头蛇。 王大学士起码说对了 一点,她是女皇,不能事事都要自己来。到沐阳城原 本就是打算了解情况后拟出正确的决策,这才是她该做的事。 不过呢,这件事正好发生在她想要钓出蓝非真心的时刻,女皇追皇夫是主 要目的,其他都是顺便啦。所以眼前,慕容霜华觉得他们其实可以悠哉地度个假,等着看好戏,新郡守怒斩魏如风!哗,这出戏全东风郡的百姓都会看得津津有味,她怎么能错过? 「你想家啦?」她坐在书案上,手指轻佻地勾了勾蓝非的下巴,他的肤色 天生偏白,就算常年练兵,休息个几天也总会恢复原本的白净,这种「天生丽 质」还真是羡煞她。 因为白,所以脸红时又更可口,更好看了,勾起他的下巴看他有些别扭的 模样,真是赏心悦目啊! 为何以前她都没发觉调戏蓝非这么有趣呢?他明明时常进出皇宫的,早知 道他这么可口,她就早早吃了他,还可以多玩几年「荒淫公主调戏纯情参将」 的游戏。想想……某日少年蓝非进到宫里,被公主双眼精光一闪地看上,把他 带到宫里某个暗暗的角落,然后嘿嘿笑着说: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蓝非无语地抱着某个挂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肩膀,粉拳抵唇窃笑得很开 心、很忘我的家伙。 直到慕容霜华回过神来,对他道:「这道密令送回炎帝城,炎帝城再发正 式诏书过来,也要时间,我们就趁机好好休息,看看形势发展嘛,事情未到最 后,也许会有变数啊!」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他们其实不用亲自留在沐阳城吧?感觉她就只是 想看热闹而已。不过蓝非没戳破她,只是顺势抱着她,若有所思地道:「回到 天京后,我会在早朝上……」他说不下去了。 慕容霜华等了半天没下文,抬起头,看见他神情严肃,但俊脸泛红,视线 瞟向一旁,让她忍不住像好奇的猫儿般凑近他。 「在早朝上做什么?」 蓝非想着出发前父亲对他说的话,然后才正经八百地看着她。「要求你下 嫁於我。」 意思就是他要在早朝时求婚?慕容霜华忍住笑,娇躯更往他身上贴,「我 很开心,不过你别开口比较好。」 「为什么?」 「蓝非,有件事我得先让你有个准备,一旦我们成亲,你父亲就不可能再待在宰辅的位置上;这跟我信不信任他没有关系。」 蓝非有些讶异,但话说回来,他不认为父亲很恋栈那个位置。 「现在你们父子得势的程度,朝中已经有不少异议,我打算等那些异议再 也藏不住时,先强制你父亲退隐,再以安抚蓝家的名义宣布我要嫁给你。」 她笑容甜甜地道,「依照大辰的传统,亲王是入赘。」而女皇与亲王的子嗣,只 有一名男孩或女孩可以继承父系的爵位与姓氏,也等於放弃继承皇位的权利。 蓝非皱眉。「那样的话,天下人会以为你仗着女皇的威权,削弱我们父子 的势力。」 「你心疼我?」 他的眼光瞟向别的方向,不想承认。 慕容霜华像只猫儿似的,鼻尖在他颊上磨蹭骚扰。 「蓝非,你说……你喜欢我,所以想要娶我,要跟我生孩子,对吗?」她 感觉到某人耳朵和脸颊又红成一片,暖呼呼的,好舒服呢。她开心地在上头亲 了亲,「我才不在乎天下人怎么说,只要你是真心喜欢我,只要你对我坦白你 的心意,我有这些就够了。」 他看着她笑得一脸讨好,像小动物那般期待他拍拍抱抱…… 她似乎永远都能露出合宜的微笑,但原来发自真心的笑是这样甜进他心坎 里……好像应该什么都不缺,全天下权势最强大的女人,为什么可以笑得这么 让他心疼啊? 「不是喜欢。」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在她困惑之际,用令人心房酥 醉的低沉呢喃,在她唇边道:「是爱。」然后他深深地吻住她。 慕容霜华虚构出来的龙无瑕,其实还真有其人。或者应该说,微服出巡并 虚构一个人物身分这种事,不是只有她做过,她父皇年轻时也常做,还因此大 费周章地给自己的假身分在天京安插户籍和商号,甚至把假身分的背景和来历 编造得很有那么一回事,至今还有人相信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哩。 「龙无瑕原来就是那位神秘的海盗头子,龙天仰的女儿!」魏如风派出去 查探的人如此回报道。 「龙天仰有女儿?」从来没听说过啊,而且龙天仰不是消失很久了?据说一直在天京伪装成做小生意的商人…… 「早年就传说龙天仰为了妻女金盆洗手,应该是不假。海盗头子就是海盗 头子,金盆洗手后还是在做走私行当。」 想不到,魏如风竟把这一点当成她的小辫子。他在自家办了酒席,邀请龙 无瑕夫妇,慕容霜华为此特地给蓝非备了 一套天京纨裤子弟常穿的大袖衫,配上她精挑细选的蹀躞带、扳指与发环,再搭上他那张总是很臭的苍白俊脸…… 好一个邪魅俊美的公子哥儿! 「夫君你好帅气。」某人捧着脸颊,心花朵朵开。 小圆子和李总管在一旁窃笑,蓝非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好气又好笑。 酒席间,蓝非不多话,都让慕容霜华去表演,因此成功地让魏如风把蓝非 当作因为长相俊美而被龙无瑕看上,凡事都由妻子作主的小白脸。 毕竟,龙无瑕的身分可以骗,但要再编出一个蓝家来,难啊!当年蓝庸之 虽然是熙皇每次微服出巡一定会拉着作伴的倒楣鬼,可是他觉得虚构一个角色 这种事太可笑太无聊也太幼稚了,从不愿跟着一起搅和。 一个无能的郡丞,以及一个有把柄在他手上的郡丞夫人,呵呵。魏如风改 变主意,当真把郡丞一职给了蓝非。 「大名鼎鼎的龙船长千金果然也是女中豪杰,我相信令尊一定以你为荣。 你放心,既然龙天仰的千金来到东风郡,魏某一定会好好照应,任何人也动不 了你。」魏如风以为自己掌握了她的身分,对「龙天仰」是一大威胁,毕竟官 府至今仍有龙天仰的悬赏令,赏金之高还是大辰开国以来前所未见。 但魏如风却不知道,这也只是熙皇假造龙天仰身分的手段之一 ……伪装都 要玩这么大,慕容玄还当真是虚荣心作祟又无聊至极! 慕容霜华笑容灿烂地假意敬酒,知道魏如风越多的丑事,她就对这老滑头 越反感。笑?我让你笑!再一个月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郡丞这身分,正好方便蓝非将女皇的密令以急件送到炎帝城。 至於那位郡守……甭提了,草包一个,任由他舅父搓圆捏扁,难怪这整个 东风郡俨然就是魏如风的帝国。 慕容霜华照常到魏府上课,魏家两个女儿大概是被父亲警告过,安分了 一 些。她如此「尽职」,主要是为了教导林如英太学的课程,偶尔打探一下魏府 又发生什么事,顺道把魏府有什么宝贝一一记下……方便日后没收! 最重要的是,她得提防袁聿在她的诏书送到前被整死啊!蓝非的郡丞之职 在这一点上又带来不少方便,他依然表现得不爱说话……虽然本性就是如此, 但在郡府当差时更变本加厉,封闭,阴沉,内向,不和同僚打交道,旁人问他 什么,他回应的永远是臭脸,活脱脱是个怪人。於是乎这位蓝公子的没用,很 快地就在郡府人尽皆知,但他们哪知道他每天正默默把郡守和魏如风那些官商 勾结的罪证全搜集起来,整理给女皇陛下过目。 ,慕容霜华还会光明正大地到郡府探班,那些讥笑蓝非是小相公的声 多广,但蓝非向来就不把蜚短流长放在心上,更何况…… 第二十六章 「夫君,你这样子好可爱!」某人又扑上来猛亲,所幸郡丞有一个自己的办公处,暂且不用担心会引来侧目。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闷闷的,都不说话,脸很臭,很阴沉地自己一个人 待在角落,噗……」她一踏进郡府,看到这样的蓝非,就想起他小时候,当下 差点失笑。 蓝非无语。儿时的她和他,一个是光,一个是影,她从来不知道他有多羡 慕她身强体健又活泼,现在听她这么形容,让他无比的别扭,而且有些闷。 「可是还是好可爱。」反正她现在怎么看他都可爱。 当下,蓝非心里那些别扭和烦闷,就让她这么抱着又亲又蹭又摸的,给哄 得服服贴贴了。 很快的,钱公公与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的王大学士,带着女皇的授命诏书来 到东风郡,宣布袁聿以待罪之身上任东风郡郡守;於此同时,东风郡与其邻近 的东阳郡,南河郡,安平郡,泰平郡,五郡共十万府兵全部待命,暂且由袁聿 调用彻查叛国贼一案。 袁聿接旨时很平静,心里似乎早有预感,他想起夜访地牢的那个女人,知 道她绝对不简单! 他没有耽搁,沐浴洗去半年来牢狱之灾的狼狈,旋即换上郡守官服,开堂 审问魏如风。 那一天,郡府外真是人挤人啊!幸好慕容霜华交代小圆子,在钱公公进城 的前一天就先到郡府外占个视野良好的位置,所以大审魏如风当天,她让李总 管和蓝非给她挪了张舒适的椅子,撑着遮阳的布伞,混在百姓之中兴致勃勃地 等着看戏。 钱公公和王大学士也乘着轿子到来,负责陪审。两人要进入郡府前,看见 慕容霜华坐在铺了大红蒲团的太师椅上,头顶上方还撑着一把花俏圆伞,当下 都愣住了,停下脚步。慕容霜华拚命使眼色,站在她身后的小圆子更是苦着脸 用力摇头,偏生不会看脸色的王大学士当场就要跪下,幸而钱公公一见女皇母 夜叉似的眼神,赶忙拉住了钦差大人,还捣住他的嘴。 主子等看这出戏等好久,你们千万别让她看不成,她会抓狂的。小圆子在 慕容霜华后头拚命打手势。 滚开。直到慕容霜华以口形示意,两人才铁青着脸色,战战兢兢地进了公 堂,没一会儿里头马上有人将公堂大门全打开,然后钱公公很小心翼翼地又滚 了出来,冲着小圆子招手。小圆子见慕容霜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才敢小碎步 跑了过去。 「怎么?」 「陛下要不要进到里面来看?咱家可以给她安排个舒适的好位置,不用那么克难的。」钱公公小声地在他耳边道。 「主子怕被认出来。」小圆子也小声在他耳边说。 「那主子要不要喝茶吃点心?要不要人槌槌腿?日头有点大,要不要让人 挪顶帐篷来?」 「我去问问。」小圆子小跑步回主子身边,旋即又跑回来。 「怎么?」 「主子说……罗唆!别妨碍朕看戏。」 「奴才遵旨。」 袁聿审魏如风,其实十拿九稳,几乎没有任何意外。毕竟这些污垢存在已 久,就是没人有胆去揭开来罢了,尤其袁聿手上还握有魏如风大多数的罪证。 魏如风哪想得到,有朝一日皇帝会走进地牢里亲自听袁聿怎么说?他吃定袁聿 根本走投无路,所以没杀他,想不到却为自己埋下杀身之祸。 但话说回来,就算没有袁聿,他也死定了。 只是最后,魏如风却反咬袁聿身负多条重罪,他没有权审他! 「你想拔掉我,但别忘了你的过去也跟我绑在一起,你为了接近我,让我卸下心防所做的那些肮脏事儿,你以为你能撇得一乾二净?」 公堂外,百姓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袁聿曾经替魏如风干下的那些勾当,有 人认为袁聿身不由己,也有人认为,袁聿拔掉魏如风,只会取而代之。 慕容霜华有一下没一下地掮着扇子。这真是个好问题,所谓推翻陋习就是 如此,要能到达权力核心,就必须让自己跟掌权者同样腐败,但等到真要改革 那一日,自己过去的烂帐也不可能不面对。 但是,她可不在意那些。 前几天,她和蓝非说了 一段话,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白色? 蓝非当下直觉的答案是—— 「自恋?」不愧是蓝非,对於青梅竹马的未来妻子,同时也是君临天下的 大辰女皇,完全不打算只说好听的话。 慕容霜华嘟着嘴,觉得好气又好笑,「我只承认一半!」她气得戳戳他的 胸口,可是她也明白,即便在父皇与母后面前,她都不可能这么坦率地说出这 些,原来这么多年来,只有蓝非,让她完全不防备,不用穿上伪装。 「因为,我很小就知道,政治这回事,白的是谎言与世人的理想,灰和黑 才是真实的。可是我身为女皇,是国家的希望与指引,我只能永远给人民白的 邢一部分,至於灰色的,黑暗的部分,我要自己承担。」 蓝非听完话当时抱紧了她,好像又觉得心疼了,但她一点都不觉得那有什 么啊!不过能讨到他的拍拍抱抱,比什么都划算,嘻嘻。 铲除异己又如何?过去的烂帐见不得人又如何?她这一生都只会朝对国家 有利的目标前进,这种小事她才懒得纠结!毕竟,说漂亮的话,远比做肮脏的 事容易。 公堂上,王大学士好像被问倒了,支吾其词。魏如风得意洋洋,他显然用 极好的口才说服众人,袁聿两手都是黑的,没资格审他。 「那你认为,谁有资格审你?」 「当今圣上。」魏如风装模作样地朝炎帝城所在的北方一拜,无非就是吃 定了天高皇帝远。 钱公公和王大学士霎时像被呛着般地咳了起来,频频瞥向公堂外,那顶花 伞还真是显眼无比。 慕容霜华翻了个白眼,示意小圆子弯下身来,在他耳边交代了 一串话。小圆子领了旨,立马飞奔进公堂,衙役原要拦他,钱公公却道:「让他进来!」 小圆子跑到钱公公身前又是一阵咬耳朵,接着轮到钱公公拍惊堂木,「大 胆!竟敢污蔑女皇陛下,陛下日理万机,你说要她,她就来审?简直大逆不道!来人啊,先打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打下去还得了?可当下也由不得魏如风喊冤,当魏如风开始哀号 时,公堂外的百姓们纷纷鼓掌叫好。 打完五十大板,钱公公又道:「大胆刁民,休得狡辩,本公公奉陛下之命 监督此案,陛下有旨,让袁聿全权审理你的罪证,你若有质疑,就是对女皇陛 下大不敬,至於袁聿的罪责,他日陛下自会再做定夺,你要是还有屁要放,本 公公就再赏你五十大板!我看你还能放什么屁!」 魏如风被押入大牢,死刑是逃不了的,相干人等也有死刑,也有徒刑或苦 役,妻女则尽数为婢为奴,只有魏老夫人,袁聿让她出家为尼。 但要怎么处理魏如风庞大的家产,袁聿倒是拿不定主意,他原本还真想当 一回英雄,把魏如风的家产全换成黄金白银分给东风郡的百姓。 退堂之后,钱公公和王大学士一身便服,立马来给慕容霜华请安。她扶着 额头,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是嫌我在这儿太清闲啊?」 全沐阳城的人都知道这两个是代表女皇的钦差,两位钦差现在来拜访她这 个小庄园,这是让人多好奇的一件事,眼下庄园外还真是围满一圈又一圈看戏 的民众…… 王大学士跪着不敢吭声,毕竟他领教过女皇陛下的可怕,但钱公公身为大 内总管,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陛下,您出来也有些时日了,可怜蓝宰相这一 个月来没得休息,还要面对朝中那些不满他独揽朝政的大臣频频找碴,真是看 得奴才都於心不忍啊!」 不愧是大内总管,对付慕容家父女几十年,完全知道软肋在哪儿。 「知道啦,这边的事处理完,朕就回去。」 当天,在钱公公和王大学士的簇拥下,慕容霜华直接来到郡府,郡守一见 她神态悠闲地踏进厅堂,再看钱公公和王大学士恭敬的模样,当下心里也有谱 了,立刻便跪了下来。 「罪臣袁聿,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喊,整个郡府的官差与衙役都呆了,也忙不迭地跪了下来高喊万岁。 「都平身吧。」慕容霜华浑挥手,直接就走上公堂的正位。「袁聿,你果 然不负朕所望啊!」 「陛下宏恩,袁聿永世难忘。」在绝望的冤狱当中,谁想得到他竟有此机 遇能见到天子?虽然那日女皇陛下蒙着面,但那仪态、举止和声音, 一点也不 难辨认。 「朕是来问你,关於魏如风的家产,你打算怎么判?」 袁聿把他的想法如实说出,慕容霜华忍不住将玉扇抵唇,差点失笑。不愧 出身草莽,想法直接又单纯。 「袁聿啊,散财童子不是这么当的。」这话立刻让袁聿想起她在狱中自称 散财童子,他不禁有些尴尬,慕容霜华则继续道:「魏如风的家产,我在炎帝 城已大概查过,他主要靠的是木材生意,但是关於大宗林业,朕接下来打算改 制为国营,所以他的林场将会全数归为国有。」虽然这势必会引起许多靠林业 致富的富豪反弹,所以如何徵收,还得再与群臣参详。「林场收归国有之后, 营收将全数用来经营公共学堂,不过朕可以准许你把他帐面上那些家产拿来济 贫,至於帐面下的,要全部充公。」帐面下的才惊人啊! 「陛下圣明!」 「至於你的罪状嘛……」慕容霜华顿了顿,看向蓝非。 坦位现任郡丞一进到郡府里,就直接走进收纳公文的仓库,将他早就整理 好的,有关袁聿替魏如风办过哪些事的罪证全数拿出来。此刻整个郡府里的官 逆郎跪作厅堂上,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蓝公子才不是什么无能的小相公,现实的模样跟平日在郡府当差时完全判若两人。 他们打知晓蓝公子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辰第一武将,恐怕下巴还会掉下 中吧! 慕容霜华笑着接过蓝非递来的公文,而蓝非接着便退到她身后,一如过去 在炎帝城那般,完美地扮演守护者的角色。 其实蓝非这一个月来早已向她口头说明过这些案子的来龙去脉,她大致翻 阅完后便道:「除了与雾隐人交涉的部分我无法宽容你以外,其他的,就当作 你在魏如风身边卧底揭发他罪状的补偿,将功折罪。至於叛国通敌,虽然非你 所愿,你也尽可能地拦阻而导致立场败露,不过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郡 守的薪俸每月扣一半,还足够养活你自己和媳妇吧?」 众人一愣,只有袁聿脸一红,期期艾艾地道:「够……足够。」 「不要辜负她啊。那朕就这么判了,袁聿三年的薪俸扣一半,拿来兴建学 堂。有事上奏,无事退朝。」惊堂木一拍,表示她说了算。 众人谢恩,只有蓝非一阵无语,知道她懒得费神了。 第二十七章 那天离去前,她还打趣地向王大学士道:「王爱卿啊,你说得真对,每件 事都要管,朕当真会累死……所以你还是要替朕好好地到处查访民情啊!」 慕容霜华出发回炎帝城那日,并未向林如英告别。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丫头 是否已晓得她的身分,不过她让袁聿将魏家书房里那些书全送给林如英,并且买下一间书肆送给自己唯一的学生当礼物……说到底,她这人天生含着金汤匙 出世,濑得动脑时就当凯子喽。 女皇回朝,免了蓝庸之的官职,满朝文武无不额手称庆。 「你爹的人缘好像很差?」她明明觉得蓝宰相是个老好人啊! 听见她的话,蓝非有点想翻白眼,「你怎么不想想,太上皇这么多年来都 是让谁在扮黑脸?」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啊,劳心劳力,做牛做马,竟然被这般嫌弃,而且只要 慕容家出事,蓝庸之都是「独揽朝政」,可能会因此被后世形容成野心勃勃的 大奸臣……慕容霜华都忍不住想为公公掏一把同情泪了,所以后来她以安抚功 臣的名义,仿照她父皇的方式,给了蓝庸之一个没有实权的爵位。辛劳多年的 大辰帝国蓝宰相,终於可以清闲地带着妻子游山玩水,作梦都会笑啊! 大婚前夕,宫里没有不忙的人,要说唯一比较不忙的,应该就只有女皇本 人了吧。慕容霜华批完奏章,挥退了宫奴,就在依然尽职地守在她身旁的蓝非 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 本来,女皇日理万机,要在书房里边走动边沉思也很平常,但蓝非见她玉扇抵住下唇,大眼不停往他身上瞟,摆明就等着他开口关心她究竟想干嘛?可 是基於对她的了解,蓝非觉得不要问比较好,因为她在想的肯定是让他头疼不 已的事…… 「要不要到外头散散心?」最后,实在不忍她闷出病来,他提议道。 慕容霜华立刻在他身前站定,「散心倒不用。」女皇陛下决定先发制人,一手熟练无比地揪住他颈间的白领巾,蓝非还真舍不得她多费一丝力气,立刻 便弯下腰来。 原本气势汹汹的女皇瞪着他贴近的脸,反倒脸颊一热,不过某件让她耿耿 於怀的事总归要解决,她解开他的领巾,露出那个项圈,有些不满地敲了敲。 「每次问你都不回答我,可我偏偏看着它就碍眼。你这么爱戴着这玩意儿 是吗?那我送你一副新的如何?比这更好看,而且刻了我的名字,让你戴一辈子!」她有些恶劣地挑眉,笑得像个邪气的小魔头。 蓝非强自镇定,偏偏脸皮薄,终究挡不住满满的臊意,慕容霜华见状笑得 更加得意了,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一 口,然后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蓝非应该要提醒她,却不忍心提醒,大婚以前两人仍是君臣关系,像这么 大剌剌地手牵手走在宫里,实在於礼不合,但他终究由着她,只是手上使了点 力,让她别又像小时候那般横冲直撞。 蓝非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撞见精力用不完的小公主在御花园里因为太活泼 地蹦蹦跳跳而跌趴在地上时,都忍不住跟着抽了一 口气,之后甚至偷偷挂念了 一整天。其实那当下他是心疼她的吧?后来她渐渐被皇后严格地约束成如今优 雅守礼的模样,本性其实还是有些冲动的,但他想,今后无论如何,她身后都 会有他稳稳地守护着。 在她一脚踩空台阶的当儿,他的铁臂已经环住她的腰。这丫头还好意思笑 得一脸无辜呢。 慕容霜华领着他到兵仗局去,依照她的吩咐,兵仗局早已备好所有工具, 不费一会儿工夫便把蓝非颈子上的铜项圈取了下来。慕容霜华也不管当时在场 的宫奴好几双眼睛看着,只顾着仔细检视蓝非脖子上有没有哪里碰破了、擦伤 了,最后宫奴捧来水盆,她把自己的方帕打湿了拧乾,轻擦他的脖子。 想当然耳,谁也没敢吭声,手上有活儿的都忙着干活去了,没活儿的当然 就非常熟练地扮演起雕像,不该看的一律没看见。 她擦到一半,蓝非冲着宫奴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宫奴会意,立刻将椅子 搬了过来,蓝非扶住她的腰让她坐下,自己则单膝跪在她身前,免得她这么仰 着头还得踮脚尖,也太辛苦。 两人接着回到太平宫。本来太平宫算是后宫,即使身为禁军总统领也不可能踏进来,但反正往后蓝非就是辅政亲王,都要直接睡到女皇床上了,这些帝 王家务事,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奴才纠结。 殿内,慕容霜华交代银作局打造的银项圈已经送到,盛在金箔莳绘的漆盒 里。她拿起来里里外外地检视,对师傅的手艺满意极了,她偷偷量过蓝非的脖 子,留了两指宽的空间,还特地试过他是否对银器过敏。 项圈上刻了她的名字,古体字,不至於太惹人侧目,还有翔云和雄狮的镂 刻纹饰,一端有着活动轮轴,另一端则有锁扣,需要一把钥匙才能打开。她大 辰的冶铸工艺怎么说也比罗赛族强上许多,轮轴和锁扣都隐藏得极巧妙,项圈 内侧也是触手滑顺,不至於磨伤皮肤。 没铸成纯金的,是因为她总感觉金项圈是富人豢养的玩物才会戴的,就像 巴图尔后宫里特别受宠的侍妾一样。蓝非当然不只是「玩物」……这个词汇套 在他身上,不知为何让她有点脸红腿软,赶忙甩甩头将它抛到脑后。 漆盒内铺了黄丝绒,还有另一副金手环,和这项圈是一对的,上头的翔龙 镂雕又更别致了,还藏了 一把钥匙。慕容霜华把玩了 一下便找到取下钥匙的方 法,钥匙柄上联结着细锁链,手环戴在手腕上时,锁链的长度刚好让钥匙能握 在两指间转动,把钥匙扣回手环上,锁链就只是单纯的装饰。 这手环当然是她自己戴。 蓝非看见她手上的项圈,只愣了 一下,心跳却渐渐失控。 宫奴都退下了,慕容霜华看着蓝非在她身前单膝跪下,都忍不住想自己是 不是太霸道了些? 她把项圈给他套上,在扣上锁扣前托住他的脸,弯下腰,笑咪咪地与他对 视。「呐,别说我蛮横霸道不讲理,我又不是巴图尔那个癖好怪异的家伙,不 过戴上它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一根眉毛都是我的,死 了也是我的,要是你有别人,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让那人死得很难看;我不 知道过去的女皇和她们的皇夫是如何,但我不允许你像我父皇一样……」 她始 终无法释怀这一点,哪怕其实母后才是介入父皇和黎冰生母之间的第三者。 如果世人对婚姻一世忠实,根本不会有这些纷争发生不是吗?因为母后介 入父皇原本的感情才有了她,所以她没立场怪谁,但这事实始终是她心里的一 根剌。尤其,她是女皇,她的婚姻容不下任何第三者! 虽然她一手叉腰,一手勾着他下巴,姿态骄傲无比,但为什么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蓝非双手摸索着锁扣,「我父亲,这辈子就只要我母亲,也只有我母亲。」他淡淡地提醒她,这世间不全是对婚姻不忠的人,他从小所看见的 足够他一世借镜。他把锁扣扣上,「所谓别人,过去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你……」她的眼神闪了闪,破天荒浮现别扭的神色。「就算你是在哄 我,最好也记清楚,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亏欠你什么……」她知道世人怎 么看待女皇的婚姻,人们也只会相信皇夫的专一是因为妻子至高无上的身分。 但她只是渴望单纯的一心一意罢了。 蓝非侧着头,有些失笑。「不就是对等的吗?你也只能有我一个。」 他的誓约让她泫然欲泣,他的回应却让她心头一颤,明白了他也有独占她 的慾念……当下再也忍不住地倾身吻住他。 可是这姿势让鼓噪的心房闷得难受,一阵浅吻轻啄后,她终於忍不住捣着 心口退开。蓝非起身,伸手拭去她唇边的亮痕,「就这样?」 他眼里有些什么闪动着,邪气得让她双膝一颤,本能地感受到一股威胁和 他的挑衅,於是她像头小野兽一般扑了上去。 她啃咬着他的唇,那被她吻得湿亮的唇,在他脸上,简直是罪恶。 蓝非喉结上下滚动,将所有扭曲的、亢奋的情感,小心地隐藏起来,就像 从来所向无敌的猎食者,突然在猎物面前收起了爪子。 他小心地弯下腰,膝盖微屈,配合她的高度。慕容霜华吻得忘我,专心致 力地扒他衣服,需索那些她渴望的,没察觉她已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 她吻得上气不接下气,贪心地在他唇上又舔又吮,蓝非把她像撒野的小猫 那样抱着、揉着,知道她不会就此打住,甚至还有点得寸进尺地享受这一切。 他藏起自己的情难自禁,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出招。慕容霜华生平最恨人家 激她,立刻撂下话来:「等着瞧。」 她跑到桌边,翻着那个漆盒,她记得嘱咐过银作局要给她一副锁铐,当时没想太多,只觉得有项圈当然要有锁铐,要拿来干嘛倒是没深思,说不定那只是她本能里某种特殊的癖好…… 翻开衬底的黄丝绒,盒子底部还有个夹层,里头果然躺了 一副精细的金锁 铐,同样是以她手环上的钥匙开锁。慕容霜华露出贼猫似的笑,当她抟着那副 手铐转过身时,蓝非脸颊一颤,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慕容霜华走过来拉住他的衣领,往她的卧床走去。蓝非猜到她想干嘛,内 心霎时纠结不已,保守的那一面想抗拒,扭曲的那一面却很乐意!他绝望地想着,他也许真的有毛病! 冷静一点,说不定不是他想的那样…… 自动心以来,蓝非顾着闹别扭,却显然没发现两人除了青梅竹马的缘分之 外,还有着格外被对方吸引的某种奇妙互补性格…… 情感上,他是主控者,慕容霜华太直接而他太倔;但「某部分」就很难说 了,她完全少根筋又大剌剌,而他……其实是保守且死脑筋的! 当慕容霜华把他两手铐在床头时,他脸色阴沉,已经不想开口说话了。 她爬上床,跪趴着凑近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我把宫奴都遣走了, 你喊不要也没人理你。」 恐怕比起色慾,此刻对她来说玩心才是重点吧!蓝非更无语了,主控权一落到这少根筋的丫头手上,他不敢想像今天会是怎样的收场,他不该激她的! 慕容霜华两手撑在蓝非左右两侧,跪趴着逼近他,让蓝非又气又怜又饥渴 的是,这女霸王綑绑男奴的戏码玩到这儿,她竟然像小猫咪一样好玩地在他脸 上亲了亲,害得他差点呻 - 吟出声。 臭丫头,等他恢复自由,她就死定了! 他是她的了!他是她的了!好开心啊!慕容霜华笑得小脸泛红,窝到他怀 里,忍不住吻着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红艳如祸水的唇,他迷人的下巴,连 耳朵和脸颊都不放过,更贪心地舔吻过下巴到喉结之间,他颈部的肌肤因为项 圈的关系有点过於苍白,新的这一副较为宽松,因此垂在锁骨上,她轻轻地拨 开,在他锁骨上继续又舔又亲。 蓝非拧起眉,像在忍耐,连颈间和手臂的肌肉都因为僵硬而绷紧。天知道她搔痒似的亲吻和脸蛋酡红娇憨模样,就像最可口的大礼,而偏偏他双手被铐在床头! 终章 慕容霜华又开始剥他的衣服,却一点也不得要领,让他几乎想翻白眼。 「腰带。」他提醒。 对哦,先解腰带!慕容霜华转而朝腰带进攻,这才想起她好久没能欣赏蓝 非赤裸裸的腰线和臀线,真是教她魂牵梦萦啊! 蓝非看着胸前那张双颊酡红涎笑、双眼还迸射出诡异光芒的小脸,明明无 言至极,而且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忍不住一直看着她,最后甚至情不自 禁地凑上前在她颊边吻了吻。 傻丫头,笑成这副模样,想什么呢? 让他扼腕且更加无语的是,慕容霜华对他的亲吻完全没反应!只顾着拆他 的腰带! 就在蓝非黑了脸色,额上青筋毕露的当儿,慕容霜华终於将他的腰带一抽 丢到床下,腰封和衣襟也随着她的贼手向左右敞开。他通常在天明或向晚时分 练兵,皮肤本来就偏白,但肌肉依旧无比结实,身线也堪称完美,他向来又爱 乾净,衣裳脏了就换下,她都不知道素白丝绸衬着象牙色的肌理会让她看直了 眼,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火辣辣的视线直直盯紧了他胸腹结实的肌肉一路 往下,直到髋骨内侧两条向中心收拢的线为止…… 虽然香吻被忽略很不爽,但他究竟该不该高兴她看来相当垂涎他的男色?他很想说,她想看随时都能看,现在不是乾瞪眼的时候,只不过最终他选择了保持沉默,毕竟这丫头确实不懂「客气」两字怎么写,他怕这句话一旦说 出口,以后他可能会后悔莫及! 蓝非将长腿张开,一左一右地圈住她,心想这丫头最好别半途而废! 这动作却让他两腿间的肿胀大剌剌地对着她,慕容霜华的眼往下溜,知道 蓝非对她这么「捧场」,她该高兴吧?但是此刻她内心的纠结实在难以启齿。 打个比方来说,眼前有一道大餐,每一个部分都很美味,每一个部分她都 想嚐,结果就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啊,真是苦恼! 她就像只傻愣的猫跪坐在他两腿间,蓝非的脸色越来越黑。这丫头该不会 想这么呆看着他到天黑吧? 终於,慕容霜华笨拙地向他的腰部探去,由於她跪坐着,蓝非的身子几乎 靠在她床头,於是当她往前倾,脸几乎与他相贴,那让她又忍不住鬼迷了心窍 似地吻上了他,双手却也没闲着,立刻就在他腰后一阵乱摸。 他知道她吻得很不专心,但作为诱导者也只能耐着性子,这回换他伸出舌 头主动回应她的吻,缠绕她的舌,要勾引她一起陷入情慾的漩涡之中。 「唔……」不行!她还有其他地方要享用……呃,反正她已经决定要把他 全身上下都霸占了,至於怎么个霸占法,她还没想到,就先从亲吻开始吧! 「嗯……」蓝非身子一颤,忍下差点出口的呻 - 吟,但慕容霜华似乎探得了 某些要诀,像小猫喝奶似的把他胸前每一寸舔了又舔,那又湿又软的唇舌与似 有若无的力道,加上她全然无辜好奇的模样,折磨得他几乎崩溃。 他到底是舒服呢?还是不舒服?慕容霜华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看着他白 皙的俊睑泛红却又隐忍到了极点的模样。她若有所思地把他的乳 尖 含 住,感觉 到他胸膛的振动,他的双腿也收紧了,想要把她圈住那般,抵着她的男性也隐 隐跳动着……她这才想到伸手拉开他的裤子,傲人的男性立刻弹出裤裆。 「这样比较舒服吧?!」 蓝非很想翻白眼,却被慾望折磨得气息越来越狂乱,被她吻得湿亮的结实 胸瞠急剧起伏着。 「对了!」慕容霜华一击掌,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跳下床,蓝非全身肌肉 鼓起,青筋毕露地瞪着她。 她最好不是想开溜! 「你等等哦!」她赤着粉嫩的脚丫子就跑开了,蓝非双拳握紧又松开,闭 上眼,一次又一次深呼吸。 臭丫头!不要让他双手得到自由,否则她就死定了! 慕容霜华抱着一叠书跑了回来,这叠书放在她卧房隔壁,本来是摆在床头 的,不过她又觉得别扭,决定还是找个地方藏好,於是就挪到隔壁平常半夜起 床看书的地方去了。 她兴匆匆地折回来,又窝到蓝非身前。 床上有个美男子等着她,真是太可口了,呵呵。 这回蓝非索性将两条长腿圈得更紧,绝不让她再逃跑第二次! 慕容霜华也很随性地将书搁在他膝盖上,「这个我一直很好奇……」 她翻着书页,似乎在找什么,蓝非瞥了一眼,脸色又是一阵红一阵青,这回真想直接晕死过去。他看向搁在旁边的那一整叠书,果不其然都是春宫画。 他突然想起,打从他搬进太平宫以来,这丫头常常夜里睡到一半起床点灯看书,不会就是在看这种东西吧?这念头竟让他全身一热。 「这个实在很诡异,根本不可能做到吧?」 她开始自顾自地研究,蓝非瞪了她一眼,忽然道:「我知道怎么做。你替 我把手铐解开,我教你。」他一脸沉稳淡定,尽管男性早已肿胀发痛,抵着身 前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而她竟敢浑然不觉!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背脊凉凉的?是错觉吧? 「这么厉害?你一看就懂?」她一脸不信。 「我亲自示范,你不就知道了?」难得地,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简直 是破天荒头一遭,尽管在笑容的背后他内心已是群魔乱舞,电闪雷鸣,饿兽仰 天咆哮……臭丫头你死定了 ! 慕容霜华被这一笑正中软肋,整个人傻乎乎晕陶陶飘飘然,心跳急促得令 她四肢发软,多想就这么看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哦……好!」她简直连魂都 被勾走了,当下乖乖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她跪坐起身,将手环上的钥匙取出, 然而蓝非那一笑电得她手有点抖,磨蹭了半天才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蓝非阴沉的俊脸埋在某人胸前。明明就是个治国很聪明,朝堂上笑咪咪地让群臣心头立刻一凛,整人时从不知分寸为何物的鬼灵精,为什么在这方面却傻得让他无语? 反正他也不想拒绝这种福利,任她将柔软丰满的胸部贴着他的脸,磨蹭半 天后,他的双手总算得到自由。 没有自觉的猎物,和蓄势待发的猎捕者,情势逆转只在一瞬之间。慕容霜 华感觉到天地在旋转,接着她已被蓝非压制在床上。 「那上面好像不是这样……」她还举手发问哩。 蓝非抓住她的皓腕,没等她会意过来,便把她双手以锁铐扣在床顶上。 某人瞠大眼,傻了半晌,总算知道自己被骗了,粉唇轻颤,觉得委屈。 而蓝非忍到全身肌肉紧绷,青筋浮突,神情宛如妖魔。他居高临下,准备 料理小兔崽子那般气势汹汹,俐落地解开她的腰带,她的长腿被握在他有力的 手掌中,根本只有乖乖被他摆布的份。很快的,亵裤与抹胸一起被丢到床下, 她全身上下就剩腰间那件罗裙,和被他左右扒开,遮不住任何春色的上衣。 光是他的注视就让她全身一阵战栗,想并拢的双腿被他强势地扳开了,蓝 非一手探向早已水亮的幽谷间,仅仅一阵轻抚,水声淋漓,他收回手时不只勾 引起一丝亮痕,被迫仰躺着张开大腿的女皇陛下也因为空虚而身子颤抖,白玉 似的胸脯因为喘息而起伏,胸前两点红梅犹比三月的樱桃更诱人。 看样子,她也不如表面上那般无所谓,蓝非舔了舔指尖,心里舒坦多了, 眼里誓不甘休的恶劣却更猖狂。「以后别看那种东西,想要的话我给你。」 就是她勾勾手指,他都会心甘情愿的给。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手指却偏偏又挑逗 地弹弄着湿滑的肉蒂,不给她一个痛快。 慕容霜华呜咽着,大腿内侧不住地蹭着他,「蓝非,我好难受……」 蓝非俯下身,学她方才那样,吻遍她的前胸,比她猫儿似的舔吻更恶劣地 大口吸吮,以舌尖弹弄,身下的小女皇只能双腿夹紧他的腰,妄想得到一点快 慰,偏偏又被他有力的双臂将两腿紧紧箝制在左右。 「蓝非……呜……」她真的哭了,抽抽噎噎的,可怜兮兮。他的膝盖偏偏故意顶在她臀下,每当她一扭动身子,似乎就能得到一点安慰,但总是不够, 淫靡的水声却是清晰无比。 蓝非羽毛似的吻,舔过她湿润的眼角,她的耳朵,那样的温柔与安抚,双 手对她的箝制却没有放松。「你想要,我就给你,别哭。」 「啊……」她想抱住身前的男人,但无论是双手或双腿都被箝制着,他挺 进得好深好深,强悍有力的存在霸占她一切感官。 蓝非挺起身子,双臂依然牢牢扣住她的大腿,因为当他肌肉结实的腰部每 一次往前挺,都几乎将她顶得身子腾空一颤,若不如此,他怕她会因为一次次 的冲击而撞上床顶受伤。当然这样一来,也让她只能结实地承受他每一次的进 犯,双乳也一次次地激烈晃动着。 「蓝非……」她每次总是连名带姓喊他,在他耳里就像撒娇式的命令一 样,让他乐於献上一切她想要的,只给她一人。 不是因为她是女皇,而是因为女皇是她。 那一年,这对从小压根儿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对方的另一半,又曾经对彼 此存有太多成见的青梅竹马,终於结为连理。 大辰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在凛冬降生,不同於父亲年幼时的羸弱,小皇子有 着和母亲一样强健的体魄,哭声总是响彻云霄。未来的大辰皇帝,承袭了父亲 俊美的容貌和高超的武艺…… 呃,可怕的是,他的性格比较像母亲,聪明却黑 心黑肚阳,小小年纪便让文武百官胃又开始泛疼。 慕容霜华和蓝非给小皇储生下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果然和当初说好的一 样。蓝非同时身兼宰辅与禁军总统领之职,不只是大辰女皇最强悍的守护者, 也辅佐她开创大辰往后三十余年的太平盛世。 尾声 蓝非虽然身兼文官与武官之首,但婚后大半时间都在替妻子处理政务,尤 其是她懒得费神的那些决策。至於练兵,早已成为他平日维持锻链体魄的一种 习惯,但绝大多数的操兵演练,都交给了两位副统领。 每日清晨,他在校场与禁军的弟兄一块儿操练,然后回寝殿沐浴,换上朝 服后便到御书房处理政务。除非慕容霜华有要求,否则他通常不会参与早朝或 御门听政,毕竟他无意主动干预国事的决策,到了殿上还宁可继续扮演禁军总 统领的角色,凶悍地瞪着每个敢跟她顶嘴的家伙…… 这习惯改不过来啊! 而他平日在御书房所处理的,不外乎是些繁琐的,女皇总是处理得很随便 的事务,比如内务,礼法章规,官员和宫里人事惩处之类。另外还有一项最主 要的工作,就是把她要看的奏章分门别类,画出重点和提醒,并且先命人准备 好她可能需要参考的公文,尽可能节省她的心力。 至於慕容霜华,在御门听政以外的时间,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会把人叫到花园里来喝茶,茶叙间就把她想决定的政策给敲定,所以当她来到御书房时, 通常可以偷偷躲在门后欣赏丈夫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地批阅奏章的英姿…… 虽然她就爱看他穿上禁军总统领的戎装,可是朝服穿在他身上也很好看! 嗳,反正她就是个被自己的丈夫迷得晕头转向的傻女人啦。 黑底织银的大袖衫,宽腰封使他的窄腰和臀部曲线显露无遗,这无疑是让 她最满意之处,嘿嘿! 由於才刚梳洗沐浴过,他通常不束发,这时的味道最迷人了。慕容霜华挥 手遣走所有宫奴,自个儿偷偷摸摸地走进书房。 凭蓝非的武功底子,妻子在玩什么花样,他怎会不知?也不知是纵容她,或者其实他也有点期待,又或者根本只是害羞,总之他就是闷不吭声,装作没 看见,态度专心严正地做他的事。 慕容霜华从他身后偷袭,贼猫爪子不知羞耻地袭胸,「朕的蓝爱卿,这么 辛劳,朕舍不得啊……」她嘿嘿嘿地笑着,把他推倒在书案上。 又玩这个!蓝非其实有点无语。 「让朕好好疼你……」她说着,已经大剌剌地扯开他的衣服。 蓝非哪料到她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扒他衣服?心想这丫头越玩越过分!「别 闹……」他脸色潮红地制止,近来只在晨间练兵,肤色白得更彻底,染上红霞之后越发显得可口诱人。 「害羞了?」慕容霜华偏偏勾起他的下巴……唉呀,她要流口水了,赶快 凑上去亲几口。他要是真的想抗拒,她哪能得手?心爱的夫君就是闷骚,懂得 欲迎还拒才是情调啊,哈哈哈哈…… 蓝非除了怕伤到她之外,确实也有几分请君入瓮的刻意,只不过从她有了身孕后,这些纵容有些无奈,也有些压抑,因为他得让自己尽可能保持理智。 当慕容霜华丢掉他的腰带,剥开袍服和其下的单衣,立刻像幼兽一样伏在 他身上又啃又亲又舔。他喉结上下滚动,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定力这么差,总 是轻易就被她撩起了慾火,她那些亲吻根本就像玩耍,连挑逗都算不上啊!更 多时候,哪怕她只是隔着层层的衣裳在他下体推挤蹂蹭,笑得像个坏心眼的妖 女,他还是甘於沦为她的玩物,让她在炎帝城任何一个角落与他颠鸾倒凤。 莫非是这几个月来,他总是压抑着不愿尽情发泄在她身上的关系?当下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双手因为慾望而颤抖地褪去她身上的朝服,引导赤裸的她骑上他。 他把主控权交给她,任自己像被困缚在她的书案上,专属於她的慾兽;他 颈间的项圈就是最好的证明。 让她决定这场风暴的威力,总比他狂乱的需索要来得安全,於是他每每在她身下,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克制着,但那压抑的模样却让她更想凌虐他,卖 力地扭动蛇腰,甚至捧起自己的双乳倾身向他,命令他品嚐并取悦她。 蓝非弓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宛如捧着易碎珍宝那般捧住她的臀,怕她的 野蛮伤了自己和腹中的胎儿。他顺从地舔吻她的双乳,并且挑逗地吸吮起来。 「唔……蓝非……」 她的体力终究不及他,被他养刁的胃口也没那么容易满足,但蓝非知道如 何安抚她,他的手探到她两腿间,揉捻着红肿的肉蒂,爱慾狂乱的吻封住她的 小嘴,吞噬爱侣的气息总是更加令人心醉神驰。 …… 「唔……」他再也压抑不住呻 - 吟,尽数释放了白焰,一部分在她柔软的嘴 里,一部分落在她脸上和胸前,那情景让他内心充满罪恶,以及变态的欢快。 不顾自己仍赤裸,他先替她擦拭那些狼藉,然后这女人便耍赖地瘫在他身 上不肯动了,猫儿一样窝在他怀里偷闲。 蓝非突然想起去年,慕容霜华邀请他父母到宫里来住几日,当时这丫头又 没分寸地在花园里和他玩那些让他无语至极又羞窘至极的游戏,还大喊: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哈哈哈……」 他心里默默地想,这丫头到底从哪里学来这句话? 结果,隔日她去早朝时,他父亲一脸凝重地把他叫去。 「非儿,你怎么不早说呢?爹都不知道你这么委屈……」 蓝非一头雾水,蓝庸之迂回半天,才坦白说是昨天经过御花园时,不小心 听见女皇大喊那句话,当下有如晴天霹雳,让他一夜辗转无眠,心想儿子原来 活在女皇的淫威中水深火热…… 「不是!」蓝非这辈子恐怕还没像这样,一张脸红到彷佛要出血,忍不住 伸手盖住头脸。「爹,你误会了……」 「你不用隐瞒,是爹没用……」蓝庸之都要槌心肝了。 蓝非闭了闭眼,「爹,我很爱她。」 「……」 「我是自愿的。」不对,他好像不该这么解释…… 蓝庸之愣了愣,然后像是会意过来,眼神也悠远起来,「这样啊……原来 你有这嗜好……」 蓝非很想死啊! 「非儿啊,这样很辛苦的。」蓝庸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而蓝非只能摆出 死鱼眼,对於父子之间出现这种话题感到丢脸和无言。 「是说,娶了女皇原本就不轻松……」他们都很清楚外面的人怎么看待女 皇与她的夫婿,他们相信在女尊男卑的家庭里,男人必定有诸多委屈,然而妻 子是女皇,这些委屈无论如何只能往肚里吞。 知道父亲显然是觉得他受了委屈,蓝非忍不住道:「世人怎么想,我管不 着,但是我并不觉得我委屈,我只知道当她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她肯定比我更委屈。」真正无法辩白的是她啊! 后来,蓝庸之就不再对他说那些了,想必也明白儿子跟他一样,一生只要 一个人,哪怕这女人被外面的人戏称是河东狮,他也不在乎啊! 番外 她叫「王子」。身为一条帅气无匹的狗,有这样的名字,想必身分也高贵 得让人羡慕嫉妒恨。 没错!她可是大辰女皇的爱犬,也就是所谓的天下第一犬,血统……呃, 不明,但炎帝城人人都知道「王子」是最帅的,这无庸置疑,因为大辰目前没 有第二个王子,哈哈哈哈…… 帅犬,也有帅犬的寂寞,那就是在这座雄伟的炎帝城里,她一直没办法有 个媳妇,闲暇时只好开发出对各种颜色鲜艳的大腿做做腰部运动,无伤大雅的 小游戏。 哥撸的不是枪,是寂寞! 直到有一天,她在散步时赫然惊见在御花园湖边,淡然凝视着湖面出神的 绝世美犬!那水晶般的眼睛,那黑得发亮的毛发,那有力而英姿勃发的身影! 那一眼,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她黑白的犬生,突然变成了彩色,那一 定是命运的邂逅! 她——恋——爱——了 ! 帅犬王子,为爱出击,奔驰如流星,她啪啪的脚步声,绝不是她的过客! 美丽的媳妇一下子便有所警觉,那对迷人的灰眼警戒地瞪着她。 王子收敛自己仓促的脚步,她想她的模样一定唐突了美丽的姑娘,於是立 刻摆出她跟着主子一起照镜子时练习出来的,最潇洒的模样…… 忧郁的蓝眸,傲然的身姿,威风八面的顾盼,以及帅气的毛尾巴! 但是,绝世美犬总是有她的格调和脾气,她把头一甩,万分不屑地扭头走 了,留下王子碎了 一地的,情窦初开的玻璃心…… 但是没关系,堂堂天下第一犬,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气馁滴!她开始对她未 来的媳妇采取各种突袭和奇袭,永远在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给她惊喜! 「该……」某只笨狗被女皇御前第一神犬「不破」帅气地飞踢了,至於她 俩的主人,大辰女皇,正在花棚底下和皇夫卿卿我我,玩着「荒淫女皇调戏俊 皇夫」的戏码,没空理会这两只在玩什么游戏。 王子始终锲而不舍,不破也踢得毫不留情,只是力道一次比一次小,防备 一次比一次弱,直到某个春天来临…… 「噢,天啊!这让我怎么跟蓝非交代?」慕容霜华捧着脸颊,看着不破的 大肚子,宛如晴天霹雳。 「是谁?孩子的爹是谁?」还能有谁?狗的孕期不 长,这两个月不破可没离开炎帝城! 「王……子……」天啊!她儿子弄大了蓝非女儿的肚子……呃,这说法好 像有点古怪,还好是狗儿子和狗女儿,否则她真会把王子给阉了。 她把王子关起来闭门反省的那几天,不破有点没精神,王子也是。要知道 过去罚她关禁闭,她只会埋头睡大觉啊。 好吧,她还能怎么着?难道当真拆散这对痴儿女不成?她这当娘的,晚上 只好把自己洗白白,脱光光躺上床跟不破的主子谢罪喽! 数个月后,高阳王后诞下王子的喜讯传到了大辰,慕容霜华每天都兴致勃 勃地挑选给小外甥的诞生贺礼,有时明明忙着朝政忙到夜深了,仍是坚持要亲 自挑选最好的礼物。 蓝非没有念她。他知道那些她说不出口的话,只能藉这难得的机会送上各 种心意来表达。 慕容霜华来到幼犬们的床前,不破似乎知道主子的意图,虽然不舍,但孩子总要离开的,她舔了舔最调皮捣蛋的那一只,鼻子蹭了蹭这个孩子,似乎做 着最后的告别,然后叼到主子面前。 这鬼灵精最怕冷了,送到高阳去正好。 慕容霜华捧起那只长得几乎和王子一模一样的幼犬,突然间觉得对不破有 些愧疚,「不破,谢谢你。」 这只小狗崽子虽然调皮,但特别聪明,慕容霜华有些别扭地给她取了个名 字,叫作「傻蛋」。蓝非对妻子这种明明想示好,偏偏又要挑衅一下的性格感 到好气又好笑。 慕容霜华让小圆子在旅途中专门负责照顾「傻蛋」,各种威迫利诱,要小 圆子把傻蛋当祖宗,不可以有任何差池。 大辰女皇给自己外甥的生辰贺礼,足足用了九十九辆马车运送,让高阳百 姓都大开眼界。 高阳王的宫殿里,凤旋接过了小圆子公公手里的傻蛋。小狗崽已经迫不及 待地想奔跑在高阳温暖的土地上了。 「女皇取了名字吗?」凤旋知道妻子最喜欢的礼物一定是这只小狗,他想 立刻抱去给她瞧瞧。 小圆子一脸尴尬,「叫……傻蛋。」 凤旋一阵无语,似乎也窥见了他小姨子某种奇妙的性格真面貌。 慕容黎冰哄着小王子睡下后,见丈夫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入内,忍不住 好奇地趋向前。 「啊!」好可爱的小狗!她眉眼全笑了开来,伸手抱过她,一眼就认出这狗……长得怎么好像她妹妹的爱犬?那一瞬间她有些迟疑。 「女皇的贺礼之一。」凤旋解释道,看着妻子明明很喜欢,但在知道这是 妹妹送的之后有些迟疑的模样,又柔声道:「看这狗崽子傻里傻气的,就叫她 傻蛋吧。」 「噗……好啊!」王子的儿子叫傻蛋,呵呵,挺不赖。 凤旋松了一 口气,看着妻子把没一会儿已经睡着的傻蛋抱到儿子床边。 「傻蛋,这是你的主人,你的哥哥哦!」 傻蛋成了小王子的玩伴与保镖,高阳王室的成员之一,直到她很老很老, 终於长眠在高阳王室的墓园里……不记得北国的一切,但是她承袭了母亲的聪 明与忠实……呃,还有父亲的「活泼」,年轻的高阳王子还为了她的离去伤心欲绝呢,但是没关系,她的血脉会传承下去,世世代代与最心爱的主人为伴。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 序文 【序文 金吉】 在《庶帝》的后记中我曾说过,不觉得自己想写霜华的故事,然而写完 《庶帝》之后,我发现,我想不想写慕容霜华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想冩蓝非!想写有从型性格又别扭而且强到不像话的男主角! 所以,这本书是这么诞生的,各位可以称它是一本邪念之作(喂)。 其实说到强得不像话的男主角,相信老朋友都知道,在翡翠山庄里就有很 多。既然如此,我何不乖乖去写新系列?但「独一无二」与「一家子都是」, 写起来感觉终究是不太一样的。 因为种种原因,我相信我还写不过瘾,但是没关系,我会写到腻了为止。 所以各位,接下来就开始接受本人驱逐舰级别(专门神速干掉敌人〕的男主角 轰炸吧!可惜凌家没有从型男,残念……) 跟大家预告一下,下一本仍是驱逐舰级别的男主角,不过性格是b型,嘻 嘻……〔某作者继续充满各种妄念、邪念与丫丫……〕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后.宫生还传之一《庶帝》; 2、后.宫生还传之二《敌后》; 3、后.宫生还传之三《丑妃》; 4、后.宫生还传之四《铁相》; 5、后.宫生还传之五《邪医》; 6、后.宫生还传之六《艳探》; 7、后.宫生还传之七《酷吏》; 8、后.宫生还传之八《官婢》; 9、后.宫生还传外一章《媚皇》。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