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千金奴》 楔子 【楔子】 三月初春,园子里芳草萋萋,百花盛开。 一名怀有两个月身孕的少妇在软榻上小憩了会儿,醒来后有些反胃,出声想让侍婢拿些梅子来,「春芽、春芽。」叫了好几声,却不见有人响应。 她心中奇怪,正要起身去寻,这时,一个婢女走进来传话,「笙夫人,少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可知少夫人让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她只是个侍妾,平日里没少受这刚进门一个月的少夫人的刁难,因此心有顾忌。且她心下莫名有些慌,隐隐觉得似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奴婢也不知,笙夫人去了便知道。」那婢女面无表情的答道。 虽不想去,但碍于少夫人是正妻,她这妾侍无法拒绝她的命令,因此也只能随那婢女前往。 越接近少夫人所住的院落,她心里那抹不安便越强烈。 她秀眉微蹙,伸手轻抚着腹部,要自个儿别胡思乱想,就算真有什么事,她怀着身孕,相信少夫人也不会做得太过分,顶多就像先前那般挨顿责骂罢了,应不会有什么大事。 悄悄深吸一口气后,她举步走进屋里。 跟在她后头进来的那名婢女回头将门给阖上,不让人瞧见里头的情景。 没留意到婢女不寻常的举动,她望见端坐在椅上的女子,走上前福了个身,温声唤道:「见过姊姊。」 少夫人穿着一袭绣着荷花的桃红色春衫,一开口便喝道:「给我掌嘴!」 闻言,站在她身侧的一名婢女即刻上前,伸手重掴少妇。 还来不及询问发生什么事,那毫不留情的巴掌便落在她脸上,痛得她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一下又一下的巴掌继续掴向她的脸,那脆亮的响声几乎要将她的耳朵给震聋。 片刻后,少妇奋力推开那名掌掴她的婢女,抬起被打得红肿的脸,又惊又怒的质问,「姊姊,我做错什么?你为何要命人打我?」 少夫人斥骂,「你不知羞耻与人勾搭怀了孽种,还不知自个儿做了什么吗」 不明白这种莫须有的污蔑是由何而来,她一脸错愕,大声否认,「绝对没有这种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少爷的,绝没有与人不清不白。」 少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冷酷得像一把刀,「你还不承认?你的姘头已经老实招认了。」 事关她的清白和名节,她极力为自个儿辩驳澄清,「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少爷的事,那人是谁?他为何要冤枉我?」 「你还想狡辩?来人,把他带出来。」少夫人命令。 很快一名婢女从屋后带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走出来,男人穿着一身蓝色的下人服,头垂得低低的。 虽没看清他的脸,但从那身形,她立刻认出了他是丈夫的随从,惊讶的叫道:「你是喜来!」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垂下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喜来已经承认你不守妇道勾引他,与他有染,你肚子里怀的孽种就是他的孩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少夫人挑眉,尖锐的喝问。 少妇不敢置信的瞠大眼,不明白喜来为何要诬陷她,又气又急的为自己喊冤,「我没有!我没有跟喜来做出不清不白的事,我是无辜的,喜来,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她气愤的想扑过去质问他,却被一名婢女抓住,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急切的叫道:「喜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你快向姊姊说清楚,我同你是清清白白的,绝没有任何苟且之事!」 男人的头越垂越低,肩膀微微颤抖,却仍不发一语。 少夫人喝道:「把喜来带下去。」 带他过来的婢女立即拽着他走出去。 见他要离开,少妇惊骇的高声呼喊,想叫回他,「喜来,你不要走,你把话说清楚,你不能这样害我!」 「给我闭嘴!」少夫人走上前,抬手狠甩她一耳光,辱骂道:「你有胆做出这种丑事却不敢认吗?」 被人如此诬陷,名节受辱,少妇愤怒得红了眼眶,激动的道:「我没有,我绝没有做过这种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少爷的!姊姊,你把喜来叫回来,让我当面跟他对质!」 少夫人睨视着她,冷酷的说:「他已承认,你否认也没用。老实告诉你,这件事相公也知情,就是他吩咐我来处置你。」 处置她?难道他真相信她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吗?她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却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心急如焚的想亲自向他解释。 「我要见少爷!」她转身想出去,一心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但几名婢女却挡住她,不让她出门。 少夫人走上前,唇瓣浮起一抹残酷得意的笑,「你没发现少爷已有两天没去找你了吗?他不会见你的,他说他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这个低贱的女人,他让你去死!」 少妇整个人惊得怔住了。他要她去死不,不可能,她不相信他会这么对她,这孩子是他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她用力推开挡着她的婢女,往门口奔去,想当面向他问清楚,却再度被两名婢女一左一右的扯了回来。 「我要见少爷,让我去见少爷,求求你姊姊!」少妇哭求道。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你也别怨我,是他不想让你把那孽种生下来,所以要你死。」少夫人森然的说完,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条白绫抛给其中一名婢女,「给我动手。」 那名婢女闻言拿起白绫,毫不留情的勒住她的颈子。 「不,不——」 少妇拼命挣扎,抬手想扯开紧紧勒在颈上的白绫,却徒劳无功,渐渐的她无法呼吸,张着嘴拼命想喘气,颈子痛得彷佛要断了似的,最后,她挣扎的双手无力垂下,空洞无神的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第一章 【第一章】 卫府 鸡鸣时分,府里的下人已纷纷起床准备干活。 尤笙笙睁开眼,抬起双手瞅了瞅,这才坐起身,缓缓看向房里的其它人。 这间仆役房里包括她共住了四个女孩,另外两人也钻出了被窝准备起身,还有一人仍缩在被窝里嘟嘟囔囔的埋怨,「呜,好困,真想再睡。」 她隔壁床铺的兰儿笑骂道:「翠翠,你再不快点起床,待会去晚了,可又要被丽婶骂了。丽婶昨说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今天要开始准备,谁都不许偷懒,要是被她抓到,少不得要挨一顿罚。」 还缩在被窝里的翠翠这才不情不愿的起床,她们几个人都是在厨房帮忙的下人,逢年过节时厨房的工作便会增加许多。 听见兰儿的话,已换上衣裳准备出去洗漱的尤笙笙突然间宛若被人给定住了身子,脸上表情一变。 中秋节见她突然站着不动,跟在身后的春芽轻推了她一下,「笙笙,你不是要去洗漱吗,怎么杵在这儿不走?」 「我……春芽,再过几日就到中秋了吗?」她回头询问。 「是呀,你不知道吗?」春芽有些讶异。 「我……一时忘了。」她扯出一抹笑,才往外走去。 春芽拿着脸盆跟着她一块走,面带关心的问:「笙笙,我瞧你这几天似乎有些恍惚、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 她们两人是半年前一块被买进卫府的丫鬟,笙笙做事勤快又利落,常常帮着她,因此两人感情还算不错。 「只是有些头晕。」尤笙笙随口说了个理由。 「那好些没?」 「已经好多了。」 来到洗漱的地方,尤笙笙打了盆冷水洗脸,冰凉的水一接触到肌肤就令她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各自打理好,后来到厨房,几人便开始忙碌起来,直到厨子将菜烧好,交由来拿早膳的下人送到各个主子的房里,厨房里的人才能暂时闲下来吃早饭。 吃完早饭,尤笙笙有些心不在焉的在井边清洗碗盘。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将会发生一件事。随着时间越近晌午,她隐隐有些焦躁起来,当听见不远处厨房那里传来的对话时,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丽婶,玉娥姊让兰儿、笙笙、春芽和翠翠她们那几个丫头到后堂去一趟。」来传话的人嗓门很大,整个厨房的人都听见了。 「李四,玉娥叫她们过去有什么事?」丽婶问,她约莫四十左右,由于卫太夫人很喜欢她烧的菜,七、八年前便提拔她掌管厨房。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少爷那儿又缺丫鬟了。」李四压低嗓音,接着说:「听说今早宝珠为少爷梳头时惹得少爷生气,踹了她两脚,将她撵了出去。」 「唉,这少爷的性子怎么越来越暴躁?」丽婶摇头感叹。 「派去服侍的丫鬟少爷都不满意,所以这会玉娥姊才会集合府里的丫头,准备让少爷亲自来挑。」 听完,丽婶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让她们过去。」 她很快喊来几人,交代道:「你们几个人跟李四一块去后堂……怎么没瞧见笙笙?」 「她在井边洗碗,我去叫她。」春芽应声。 她跑到井边,尤笙笙见状,刻意藏身树后,不想让人看见。 「笙笙、笙笙,你在哪里?」没见到人,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响应,春芽有些奇怪,「方才明明就在这儿,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就在她正要到别处去找时,忽然听见树后传来轻呼声,她走过去一看,发现尤笙笙就在那里,另有一只黑猫正慢吞吞从她脚边走开。 「笙笙,你在这儿做什么?我方才喊你没听见吗?」 尤笙笙苦笑,她藏得好好的,突然有只黑猫从树上跳下来吓了她一跳,忍不住低叫一声,这才暴露了藏身处。「我正在同那猫玩,没听见你在叫我。」 「春芽、笙笙,快点,咱们要过去了。」兰儿过来叫她们。 「好。」春芽答道,尤笙笙也只能跟着走到后堂。 见人都到齐,一名穿着藏青色下人服的妇人吩咐着,「你们八人分成两排,一前一后依序站好。」她约莫三十出头,名唤玉娥,由于为人干练严谨,很得卫太夫人的赏识,遂将府中的丫鬟交由她来管。 卫府下人分成四等,一等是管事,像是玉娥和掌管厨房的丽婶,都是一等。护院与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则是二等,三等是院落里打扫的下人,四等则是像尤笙笙这样的杂役。 下人所穿的衣裳依不同的等级,颜色也不同,一等穿藏青色,二等穿蓝色,三等穿褐色,四等穿灰绿色。 此刻站在这儿的丫头年纪泰半介于十三岁到十七岁之间,面貌清秀端正,她们在玉娥的交代下排成了两行,尤笙笙刻意站到第二排的角落。 「知道让你们过来有什么事吗?」玉娥目光扫过她们。她五官端正,长眉细眼,嘴角微垂,面容看来有些严肃。 「不知道。」几个丫鬟们一起摇头。 「待会大少爷会过来,他会亲自从你们里头挑选一个人过去服侍他。」 闻言,有人一脸欣喜,希望能被挑上。因为一旦被选中,便能成为二等下人,那待遇比起杂役可要好上许多,且若能接近少爷,说不定被少爷给瞧上了,就能被收进房里。 但也有人因为听说大少爷脾气暴躁易怒,动辄打骂下人,因此有些畏惧,不想被选上。 尤笙笙不像其它人那般吃惊,她一直垂着眸,看着自个儿的鞋尖,沉默不语。 见那些丫鬟们开始窃窃私语的交谈起来,玉娥低喝一声,「好了,都给我安静。」 众人安静下来,有几人悄悄伸长颈子张望,想瞧瞧那位大少爷来了没有。 半晌,方管事陪着一名年约二十一、二岁左右的青年走了过来。 看见他们,玉娥开口吩咐,「大少爷来了,大家快站好。」 尤笙笙抬头瞥了那青年一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思绪,悄悄往左移动一步,将自己藏在一名丫鬟身后。 「大少爷,人都在这儿了,您瞧瞧哪个适合?」玉娥上前,躬身朝那青年禀道。 卫旭尘轮廓分明、五官俊挺,眉如墨染,鼻如悬胆,唇薄而淡,偏偏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血丝,眼下有片阴影,令他看起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沉的气质。 他不耐烦的抬眸扫过前方,只见有几个丫鬟低垂着脸,也有好奇偷觑的,在他的眼神扫过来时,尤笙笙几乎快将脸埋到胸口了。 卫旭尘看了几眼,没看到一个满意的,正准备随便指一个时,忽然瞟见有一个人躲在后头,头垂得低低的,紧缩着身子,似乎是不想让他瞧见。 「你把头抬起来。」 听见大少爷的话,不知他指的人是谁,大伙儿纷纷抬起头左看右瞧,只有尤笙笙仍低着头没有抬起来。 卫旭尘见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指着她不悦的道:「叫你抬头没听见吗?」 站在她隔壁的春芽发现大少爷指的人是尤笙笙,赶紧用手肘轻碰了她一下,提醒道:「少爷叫你呢。」 尤笙笙很无奈,这才缓缓抬起头。 卫旭尘发现她眼睫轻垂,似是一脸不情愿,又想起她好似刻意躲在最角落的位置,不想让他瞧见,他冷冷一笑,对方管事吩咐,「就她了。」 她不想伺候他是吗?他就偏要选她。 尤笙笙心头一震,来不及细想,拒绝的话便脱口而出,「不,我不去!」 见她竟敢当众违抗他的话,卫旭尘神色阴冷的盯着她。 瞟见他微眯的双眼隐隐蓄着一股暴虐的气息,尤笙笙的心彷佛被谁给硬生生掐住,莫名的抽痛了下。 「本少爷选上你,由不得你说不。」他的嗓音里夹带着不容拂逆的霸道。 她张着嘴还想说什么,春芽急忙扯住她的衣袖,低声阻止,「你别再说了。」 她唇瓣轻颤了下,想起她只是一个低贱的丫鬟,哪里有资格反抗尊贵的少爷,只能悻悻然的闭上嘴。 「哼。」见她不再反驳,卫旭尘瞪她一眼,丢下一声冷哼,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尤笙笙眼里覆上一层阴霾,心头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自觉的抬手抚着颈子,彷佛那里正被人紧紧勒着,让她无法呼吸,几欲死去。 第二章 春芽见她脸色苍白,两只手紧抓着自个儿的颈子,似乎很痛苦的模样,担心的扶住她,焦急的问:「笙笙,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见呼唤,尤笙笙才缓缓回过神,敛去脸上痛楚的神情,轻轻摇头,「我没事。」 玉娥这时走过来打量了她几眼,「你晚点收拾收拾,就过去少爷那儿伺候。」 尤笙笙低着头,没有回话。 见她没答腔,玉娥沉下脸斥责道:「咱们身为下人哪有挑三拣四的分,主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能去服侍少爷是你的福气,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你还敢不愿意。」 「……是。」她轻应了声,垂在身侧的手紧掐着掌心,眸光慢慢变得清明坚定,不再恍惚迷茫。 这几日她犹如置身在梦境中,神思恍惚,分不清身处现实抑或是梦境,但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回到过去了,回到了十六岁遇到卫旭尘这年。 前一世,她同样在这一天被分派去服侍他,差别只在于她并没有刻意闪躲,当时他草草看了一遍后,便随手指了她。 这次她原想避开,却没能躲掉,又被他再次挑上了。 「方才教你的规矩都记下来了吗?」玉娥领着尤笙笙过来后,花了一些时间将日后该做的事仔细告诉她。 「都记得了,可不会梳男子的头,万一做的不好,惹大少爷生气该怎么办?」尤笙笙嗫嚅的道。 玉娥眉头微皱,望向屋里头的另一名侍婢,有意将两人的工作对调,「秀虹,你……」 她才刚开口,那叫秀虹的婢女便急忙推拒,「玉娥姊,这些事我也不会。」她是负责奉茶与传膳的婢女,并不用贴身服侍,也因此才能在这院子里待了一年多,不像先前那些贴身服侍的婢女常动辄得咎,因着一点小事就惹得大少爷不快而被赶走。 玉娥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微一沉吟,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对尤笙笙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找人来教你。」 见推托不了,尤笙笙只好应了声,「是。」 玉娥很快从别的院子找了婢女玉容来教她,学了大半日,见她仍很生疏,连梳个发髻都梳不起来,玉容没好气的骂道:「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做不好呢?天都快黑了,等大少爷回来,我看你怎么办?」 尤笙笙面露愧疚,语气满是歉意,「对不起,劳你教了这么久,我真是太笨了,要不,能不能换个人来服侍大少爷?」她试探的问。 「你可是大少爷亲自选的人,哪能随便换,要换也得大少爷答应才成。」她其实也很担心这丫头这么笨手笨脚,只怕留下来也伺候不了暴躁易怒的大少爷,可她也只是个下人,哪能说什么。 这时,秀虹匆匆进来提醒她们,「大少爷回来了。」 玉容看尤笙笙一眼,叹了口气道:「既然少爷回来了,我也没办法再教你,总之,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三人来到门边,屈膝行礼迎接回来的卫旭尘。「奴婢见过少爷。」 卫旭尘瞥见玉容,出声问她,「你怎么会在我这儿?」她是在奶奶身边服侍的婢女,因此他认得。 「是玉娥姊让奴婢过来教笙笙一些事,奴婢这就要回去了。」 卫旭尘瞟了眼低着头的尤笙笙,见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头没由来的生起一股怒气,「你的鞋子上镶着金子吗?」 隔了须臾,她才以怯懦的语气小声回答,「没有。」 「那你为何老爱低头看着自个儿的鞋子?」 「回少爷的话,奴婢、奴婢一向怕生又胆小。」她缩着颈子畏怯的道。她不想看他,怕一抬头,会难以克制心里翻涌的怨气。 「你胆小怕生?」今早她分明很大胆的当面拒绝自己。他薄唇扯开一抹冷笑,「好,那本少爷就帮你把胆子练大吧。」他强硬的抬起她的下颚,迫她看向他。 这样的动作让尤笙笙彷佛受惊的小鹿,看他一眼后便垂下羽睫,瑟瑟发抖。 旁人看来会以为她是因害怕胆怯才会这般,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为费尽全身力气紧咬着牙,抑制心里汹涌扑来的浓烈情绪才会颤抖。 那些交杂着爱与怨的诸多情绪在她心头惨烈的交战、翻腾着,当她眼前浮现前一世被活生生绞死的那一幕时,那些过往的情愫全都被那抹怨气给吞噬,消散无踪。 卫旭尘捕捉到她眸底飞快闪现的那抹浓烈情绪,想再细看时,却发现她羽睫轻垂,掩住了眸底的一切思绪,神色仍旧畏缩,彷佛方才全是他的错觉。 「求大、大少爷别这样,饶了奴婢,奴婢不敢了。」她结结巴巴的求饶。 「看着本少爷。」他冷着嗓命令。 她抬起羽睫,怯怯的望着他。 他仔细搜寻,却无法再发现先前见过的那些异样情绪,难道是他看错了? 他放开她,同时警告道:「以后对本少爷说话,要看着本少爷,否则本少爷挖了你的双眼!」 「是。」她继续装出畏惧的模样,唯唯诺诺的应了声。 深夜时分,卫旭尘准备就寝,尤笙笙已备好洗漱的水和牙刷子与牙粉。 前一世曾服侍过卫旭尘数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他的贴身侍婢其实很简单,他不爱别人碰他的身子,所以更衣他素来是自个儿来,不让人服侍,所以要做的事并没有几件,只要在早晚为他准备好洗漱的水和用具,以及在晨起时为他梳头绾发。 他若要沐浴时,也会自行打理,不用人在旁服侍。 府里有人传言他会虐打下人,实际上他只是嘴巴上骂得狠,并不会真的动手。 因此在卫府当差,当卫旭尘的贴身侍婢可以说是最轻松的事,可为何这么轻松的事却没人做得来,常常被赶跑? 真正的原因在于他晨起时脾气会格外暴躁,而导致他如此易怒,在于他的左脚。 他的左脚在五、六年前曾受过伤,虽已治愈,却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导致受伤的部位时不时会剧烈抽痛,虽然看了不少大夫,却始终缓解不了这种痛。 白日里还好,夜里常痛得格外厉害,使得他无法入眠,自然使他翌日的情绪恶劣,一点小事便会让他勃然大怒。 但他性子好强,这种事他不说,那些服侍他的侍婢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因此才会一个一个惹他生气而被赶走。 卫旭尘洗好脸,从她手中接过干净的巾子将脸擦净后,走向床榻前,脱下外袍丢给她。 尤笙笙看见他坐在床榻边捏着左脚,心知他的脚又犯疼了,她唇瓣微启,想说什么,下一瞬便又紧紧闭上,沉默的收拾好他的衣袍,朝他福了福身。 「奴婢告退。」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走出寝室,她走进隔壁的一间耳房,里头有两张床,一张是秀虹的,一张则是她的,此刻秀虹已躺在床上。 这院落除了她们两人,还有另外四名婢女负责打扫整理,但她们夜里是住在仆役房,并不住在这里。 见她进来,秀虹朝她招了招手,「少爷睡下了吗?」 「嗯。」她点点头。 秀虹叹气道:「希望这次你能在这里待久一点。」 她被派来这里一年多,少爷的贴身侍婢便已换了三、四个。这尤笙笙看起来似乎十分畏惧少爷,就怕她在这里也待不久。 尤笙笙淡淡一笑没答腔。早上过来时有些匆促,没来得及整理自个儿的随身物品,她拿出包袱,取出几件衣物放好,再悄悄的掂量了下她这些年存下来的银两,盘算着只要等存够了钱,她就会离开卫府。 收拾好物品,吹熄烛火躺上床后,她思绪纷乱,一会想着等存够钱后要上哪去,一会想起她三、四岁时被一个人贩子拐走的事。 那时她还年幼,过程已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她被卖给了一个人牙子,知道自己的小名叫笙笙,其它连爹娘叫什么都不知道,家在哪里更不记得了。 她到七岁时,被转卖给一个老大夫当药童,老大夫待她一直很好,教了她许多事,这尤姓便是老大夫的姓氏。 没想到今年初,老大夫去采药,在山里不慎摔了一跤,竟就这么去了。 老大夫妻子早逝,膝下并无子女,因此他的身后事是他的一个外甥过来帮忙料理,原本那外甥见了她后,有意将她带回去,但他夫人不答应,并将她再转卖给了一个人牙子,最后进了卫府。 第三章 她前一世只活到十八岁,便带着腹中孩子悲惨的死去。 她轻阖着眼,伸手抚摸着腹部,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却来不及出生就跟随母亲夭折了。 思及当初临死前的痛楚,她心口痛得无法喘息,一手紧紧抓着胸口,咬紧牙,不让此刻在心头肆虐翻腾的怨与恨从齿缝间流漏出来。 【第二章】 清晨,尤笙笙端着一盆水走进寝室,见少爷已起身,她福身问了个安,暗暗瞧了眼,见他脸色憔悴,眼泛血丝,便知他昨晚必是没睡好。 她将面盆摆在架子上,准备好所有用具,再取出一套衣袍摆在床上,便安静的侍立一旁,等着他洗漱更衣。 卫旭尘沉着一张脸走到盆架前洗漱,接着坐到铜镜前。 尤笙笙拿起一柄玉梳为他梳发,他的头发十分毛躁,容易纠缠在一块,并不好梳理,她梳着梳着,盯着他的后脑杓,陡然心一狠,扯着他的头发用力一梳—— 「你在做什么?」卫旭尘头皮猛地被扯痛,暴怒之下随手抄起搁在桌上的一只锦盒砸过去。 尤笙笙额头顿时一痛,感觉有股暖热的液体流了下来。她抬手一摸,看到指间沾着殷红的血,眼神微敛,很快换上一副惶恐的表情,惊慌的跪下求饶。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少爷息怒。」 左脚抽痛了一宿,让卫旭尘几乎一夜未眠,心情正恶劣,她还敢弄痛他? 他转过身,大怒的想撵走她,目光却瞥见她额头上鲜血直流,不由得皱起眉,原本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了另一句,「笨手笨脚的,还不滚下去把血擦干净!」 尤笙笙低垂着头退了出去,离开房间后,她脸色微沉的抬起头,方才她刻意弄疼卫旭尘,原是希望藉此惹怒他,好让自己被撵走,如此一来,她便不须再留在这里服侍他,没料到他竟没赶走她,让她的盘算落了空。 秀虹正将早膳摆上桌,瞅见她从寝房里出来,适才房里传来的怒喝声,她也听见了。 「方才怎么了,少爷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话刚说完,瞧见她额头鲜血直流,她惊讶叫道:「啊,你额头怎么流血了?」 「是我不小心,服侍少爷梳头的时候弄疼了他。」尤笙笙掩去脸上的思绪,从衣袖里掏出手绢擦着额上的血。 「看你流了那么多血,快去上药吧。」秀虹心里有些意外,按理说以往若有人惹少爷这般发怒,定会将人赶走,这次他竟没赶人,还让尤笙笙留着? 「嗯。」她走回房里。 刚擦好药膏,秀虹便进来叫她,「笙笙,少爷让你擦好药后快去帮他梳头。」 「好,我这就去。」尤笙笙眸里闪过一丝阴,起身走回卫旭尘的寝房。 一见她进来,卫旭尘便怒道:「你还磨蹭什么?不快滚过来为本少爷梳头,还要让本少爷等多久?」他不会自个儿绾发,只能等她来。 她低眉敛目的走过去,刚来到他身后,便又听到他的警告。 「你要是再敢弄疼本少爷,本少爷就砍了你那双没用的手!」 她低垂着脸,一副怯懦样的拿起玉梳,慢慢梳理他那头毛躁纠结的长发。 以前她在老大夫那里当药童时,曾听他说过,血盛则发润、血衰则发衰。他因脚伤的缘故,夜不成眠,导致气血不畅,气虚血亏,头发得不到润泽,便容易毛躁干枯而纠缠在一块。 这也是为何先前那些侍婢常会惹怒他的原因,因为他那头毛躁的头发委实难以梳理。其实只要调理好气血,他的头发得到滋润,自然便会乌泽柔顺,不会再纠缠在一块。 而想要疏通他的气血……尤笙笙冷冷的瞥了眼他的左脚。 这一次她不会再为他花费任何心思,前一世她为了他的脚和头发花了不少工夫,却得到那样的下场,这一次纵使他痛死,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你这样慢吞吞的要梳到何时,快点。」卫旭尘没好气的催促。 「可奴婢怕快一点,会再弄疼少爷。」她回过神,畏缩的道。 「该死,把梳子给我。」他抢过她手里的梳子,随便梳了几下便命令道:「把头发绾起来。」 「是。」尤笙笙应了声,瞥见他的发丝有些仍纠缠在一块,她视若无睹,直接将他的头发绾起,簪上一根簪子,再绑上一条银色的发带。 卫旭尘站起身,自个儿穿好衣袍后便走出寝房。 「少爷,早膳已准备好了。」秀虹见他出来,福了福身。 「不吃了。」他阴沉着脸走出去。 尤笙笙面无表情的目送他离去,陡然听见外头来接他的随从的声音,她神色倏地一凛,快步走到窗边,看见一名与卫旭尘年龄相仿的青年与他一前一后走远。 她掐紧掌心,眼底翻滚着滔天的愤怒和恨意。 是他——当初陷害、污蔑她的喜来! 「笙笙,你在看什么?」见她一直盯着窗外,秀虹走过来问。 「没什么。」她敛起眼底所有情绪,轻描淡写的说道。 秀虹若有所思的瞄她一眼,再瞅向窗外已经走远的少爷,眼底闪过一抹鄙夷。 少爷是卫府的独子,将来整个卫家都是他的,因此府里头想打少爷主意的婢女不少,可自五年多前发生那件意外后,少爷的脾气就变得阴晴不定、暴躁易怒,贴身的婢女换过一个又一个,没人能在他身边讨得了好。 到目前为止,能在少爷身边服侍超过一年以上的人就只有她。 也因此,太夫人几日前曾找她过去说了些话,暗指她若能入得了少爷的眼,就允她成为少爷的通房丫头,以后若有幸能为少爷生个孩子,她就能升为侍妾,届时身分就不同往日,府里头的下人见了她都要喊——声夫人。 她可是经过太夫人默许的,这尤笙笙若想觊觎少爷,可还得经过太夫人同意,不过看她这副怯懦的模样,绝入不了太夫人的眼。 所以秀虹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眼下她的问题在于要如何亲近少爷。 在这里待了一年多,她早已暗中观察过,少爷晨起时脾气最暴躁,这时服侍他的人最容易遭少爷斥骂,所以她才不愿成为少爷的贴身侍婢,只愿当个奉茶、传膳的丫头。 这几日她可得加紧脚步,找个机会想办法亲近少爷…… 卫旭尘的院落后面有个小花园,里头栽了几株桂树,现在正值开花的季节,枝头缀满金黄色的桂花,风一吹来,那甜香便随着风飘进靠近园子的一处暖阁里。 尤笙笙此刻正伫立在暖阁旁的一处廊下,幽幽的望着盛开的桂花沉思。 今早看见喜来,令她想起前一世被活生生勒死的那一幕。 她与喜来素无仇怨,两人是在她被调来服侍卫旭尘后才相熟,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编造出与她有染的谎言来诬陷她,那么做不仅害了她,对他也没半点好处,根本没道理,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细思了许久,仍参不透其中的缘由。 「笙笙,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快到前头来帮忙摆花。」秀虹过来叫道。 听见她的声音,尤笙笙敛起思绪走到前面去,看见下人送来十几盆不同颜色的菊花,有黄色、红色、紫色、白色,开得十分漂亮。 秀虹吩咐道:「你把那两盆搬进少爷寝房,这两盆摆进暖阁,其他六盆搬到后头的园子里去。」 她点点头,先将两盆花搬到暖阁,再将其他的几盆搬去花园,由于那花盆不小,她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搬完,最后才将剩下的两盆摆到卫旭尘的寝房去。 由于卫家是传承了上百年的造船世家,卫旭尘特意在房里摆了一艘木船的模型,这模型是他亲自做的,平日他在府里,不是在书房里画船图,便是在做模型,他的书房里便摆了上百艘他亲自所做的模型。 她将一盆黄色的菊花摆到木船旁,再将另一盆放到窗子旁。转身准备离开时,她不经意瞥见外头的阳光照进窗棂,在地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影,而空中悬浮着细细的尘埃,她怔愣了下,眼前忽然浮现一段过往的情景——那天同今日一样是个晴朗的日子,也是她被调来服侍卫旭尘的第三天,为了他的头发,她特地用桑椹、白芷再配上些桂花、零陵香等药材放入胡麻油里浸泡,想为他滋润头发。 第四章 「你在做什么?怎么弄得一屋子胡麻油味?」她刚将那些药材浸入胡麻油里,卫旭尘也正巧回来,皱着眉不悦的瞪她。 「奴婢见少爷的头发有些毛躁,想起一个配方可以润发,所以便把这些药材浸在胡麻油里,等过几日再抹在少爷的发上,一来能滋润,二来也能让头发好梳理些。」这是她以前当药童时,从老大夫那里学来的方子。 闻言,他嫌恶的斥道:「不准你这么做,本少爷才不要抹那些油腻腻的胡麻油!」 她急忙解释,「只要抹少许即可,不会油腻的。」 「我说不准就不准,你把那些东西拿出去给我扔了。」 她虽然拿了出去,但并没有依他所说扔掉,而是找了个地方悄悄藏起来,数日后,待那些药材都吃进胡麻油里,她倒了些油出来,在梳头的时候偷偷抹一些在他的头发上,有了油的滋润,他毛躁的头发变得好梳理多了,且因为她用得量很少,并没有让他闻到胡麻油的味道,只是过几日仍旧被他发现了——「你在我头发上抹了什么?」卫旭尘转过身,抓住她沾了少许胡麻油的手质问。 「……是上次奴婢浸泡了药材的那些胡麻油。」她老实招认。 他怒目瞪她,气愤的说:「我的命令你胆敢阳奉阴违,不只没拿去扔,还大胆的把这些油抹在本少爷的头发上!」 尤笙笙好声好气的解释,「少爷,这是奴婢以前从一位老大夫那里学来的方子,很有用的。您瞧奴婢才抹了几日,您的头发已柔顺了不少,您没发现最近奴婢帮您梳头快了很多吗?」 「把胡麻油抹在头发上,这样一来岂不是人人皆能闻到?」 「奴婢用的量很少,闻不出来的,不信您自个儿闻闻。」她说着,将一绺发丝拿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大约是发现真的没有胡麻油的味道,脸色好看了些,「下次你再敢对本少爷的话阳奉阴违,本少爷饶不了你。」 「那……以后还要上那些油吗?」她试探的问。 「既然没有胡麻味,那就……继续抹吧。」 听出他语气里有丝别扭,她忍不住轻笑。 这笑被他看见,他眯起眼瞪她,「你在笑什么?」 她赶忙敛起唇畔的笑,「奴婢是因为少爷大人有大量没怪罪奴婢,所以心里高兴。」 自那之后,他对她便少了斥骂,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刚从书院回来的卫旭尘走进寝房,看见站在房里的尤笙笙怔怔的望着前方,娟秀清雅的脸庞在短短时间神色变幻不定,一会儿露出微笑,一会儿又紧锁眉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出声问道:「你杵在这儿发什么呆?」 听见他的声音,尤笙笙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正好她先前摆放的菊花就在前面窗子边的一个几案上,她便顺手一指,「奴婢拿菊花进来,正在想摆在那儿合不合适?」 他瞥了眼那盆菊花,知道她没说实话,她方才的脸色分明就是在想什么事,但他也没再追问下去,只吩咐道:「去找件衣袍给我。」他的衣袍在船坞弄脏了,所以才会回来换。 「是。」尤笙笙找来了套宝蓝色镶着银边的衣袍过来请示,「少爷,这件衣袍可以吗?」 「嗯。」他接过,脱去外袍丢给她,换上那件衣袍便再度离开。 她不自觉的望向他的左脚,五年多前他左脚受的伤虽已痊愈,却无法再如以往那般奔跑自如,若走快了,左脚便会跟不上右脚的步伐,让身子不稳,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才不会让人看出异常。 前一世在为他做出泽润头发的胡麻油后,发现他左脚在夜里常会抽痛,导致他常夜不成眠的事,便开始想方设法想缓解他的脚痛…… 不过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又善良的尤笙笙了,那时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让她带着孩子含冤而死,她的心也在那时跟着死去,如今的她已不会再因怜惜,而为他做任何事。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日,卫府几个主子聚在膳堂里用饭。 卫家是南方最大的造船世家,除了建造商船、渔船、货船,还打造朝廷的战舰。 二十几年前,卫家所建造的战舰在朝廷讨伐敌国时建了大功,圣上还特地下诏表扬,此后,朝廷使用的船舰有一半以上是出自卫家的船场,就连圣上搭乘巡视各地的龙舟,也指定由卫家建造。 不过卫家一向人丁单薄,几代下来都是一脉单传,传到卫太夫人这一代,也只生了一子二女。二女儿远嫁北方,不常回来,大女儿卫如芳也嫁到北方,但自从夫婿在几年前过世后,便带着儿子张之仪回来投罪娘家。 至于唯一的儿子卫庆舟,也就是卫旭尘的父亲,他在卫旭尘出生那年不顾母亲、妻子的阻拦,毅然决然出家为僧,从此不曾再回到卫家,此后也没人敢在太夫人面前提起他的事。 被他抛下的妻子思夫成疾,在卫旭尘五岁那年病殁,因此卫太夫人把卫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唯一的孙儿身上。 膳堂里除了卫太夫人和卫旭尘祖孙外,还有卫如芳、张之仪母子,以及二十几年前被卫太夫人延揽来做事的二弟陶修庭。 陶修庭今年已逾五十,他身形高瘦,为人沉默寡言,是卫家旗下五大船场里的管事。他并不住在卫府,因妻子已逝,唯一的女儿又早已嫁人,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太夫人便让他过来一块吃饭。 「姥姥,这道翡翠白玉什锦羹做得不错,您尝尝。」张之仪盛了小半碗的羹递过去给外婆,接着周到的吩咐在旁伺候的下人也为陶修庭和母亲与卫旭尘都各盛一碗。 张之仪年长卫旭尘一岁,他面容俊秀,为人随和,目前也在卫家的船场里做事,因做事仔细为人圆滑,很得太夫人器重。 卫太夫人尝了一口,点头称赞,「是不错,味道淡雅清香。」 她对张之仪这个外孙向来十分满意,他为人细心,处事圆融,因此刻意栽培他,想让他日后成为孙儿的助力。 「娘,我瞧今晚月亮又圆又亮,不如待会咱们去旭尘那里赏月,他那园子里种了不少桂树,咱们一边赏月吃月饼,还有桂花香相伴,岂不妙哉。」卫如芳笑着提议。 卫太夫人颔首,「也好,我也有一阵子没上旭尘那儿了。旭尘,今晚就去你那儿赏月吧。」 「嗯。」卫旭尘应了声,叫来在膳堂外等候的一名随从吩咐,「喜来,你回去说一声,让院子里的下人准备准备,说待会奶奶和姑母、舅公与表哥要过去我那儿赏月。」 稍晚,用完饭后,几人便一块前往卫旭尘所住的院落。 尤笙笙与秀虹已接到通知,在后面的园子里摆置了几张桌椅,几案上也放着几盘月饼和水果。 卫旭尘领着几人进来,直接往后面的园子走去。 几人依序坐下后,卫太夫人瞥见尤笙笙,和蔼的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侍婢吗?」前几日孙儿又赶跑一个贴身侍婢的事她早已听说,也知道方管事让他自个儿去挑了个回来。 「是。」尤笙笙恭敬的应了声。 卫太夫人打量了她一眼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笙笙。」 卫如芳也瞅着她,「这丫头倒是长得挺灵秀的。」接着便嘱咐,「以后你要好好用心伺候少爷,知道吗?」 「奴婢知道。」尤笙笙顺从的回了句,便退到一旁。 「旭尘,这回人可是你自个儿挑的,你可不能再把人给赶跑。」卫太夫人觑向孙儿叮咛。 卫旭尘不冷不热的答了句,「只要她做得好,我自然不会赶她。」 自个儿孙子的脾气她很清楚,忍不住叨念了他几句,「你还说,你这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不要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你看看这几年来你赶走了多少个侍婢,再赶可就找不到人来伺候你了。」 这时秀虹沏了几杯热茶过来,尤笙笙上前帮忙递茶。卫太夫人坐在主位,卫旭尘和陶修庭坐在她的左侧,卫如芳母子坐在她的右侧。 秀虹为了讨好太夫人,亲自将茶送过去给她,尤笙笙只好负责将茶送过去给卫旭尘和陶修庭。 茶刚端到卫旭尘面前,她的脚似是绊到了什么,踉跄了下,手一时没端稳,打翻了茶杯,热茶登时洒了出来,泼到卫旭尘身上。 第五章 这一幕让卫如芳瞧见,卫旭尘还没开口,她便惊呼一声,匆匆走过来,一脸心疼的道:「旭尘,有没有伤着?」 还不等他回答,她便回头怒斥尤笙笙,「你这丫头是怎么做事的?竟把热茶泼到少爷身上!」 「奴婢不是故意的。」尤笙笙慌张的解释。 在打翻茶杯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有片刻的担心,不知道卫旭尘有没有事,但她很快就把这种情绪抛开。不过身为一个下人,在主子面前打翻了茶,她总不能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卫如芳哪管这么多,开口就要惩罚,「来人啊,把她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卫旭尘瞅看了尤笙笙一眼,见她低垂螓首,缩着肩一副害怕的模样,遂开口道:「姑姑,我没事,回头换身衣裳就好。」 卫太夫人也抬眼看向孙儿,关心的询问,「旭尘,真没伤着吗?」只是婢女不小心打翻了茶,她倒没像女儿那般大惊小怪。 「只是弄湿了衣裳,不打紧。」他站起身,横了尤笙笙一眼,「你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跟我走?」 见他似乎无意要罚那婢女,卫如芳蹙眉道:「旭尘,这丫头烫着了你,可得好好罚她,给她个警醒,免得日后做事再这么粗心大意。」 「这事我自有分寸。」卫旭尘丢下这句话,便走往寝房。 尤笙笙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方才打翻杯子,有一部分也漉到了她的手,因此她知道那茶有多烫,而那茶有一大半都泼到他身上,她原以为逃不了一顿重罚,没料到他竟会护着她,让她有些意外。 进到寝房,尤笙笙取出了件衣袍递给他。 卫旭尘斜睨着她,「怎么,你没话想说吗?」 「奴婢做错事,少爷若要责罚,奴婢甘愿领罚。」她垂着脸低声道。 看不惯她在他面前老是低着头的模样,卫旭尘恼怒的抬起她的下颚,「我不是说过以后说话要看着本少爷吗?」 「奴婢只是个下人,生来低贱,不敢盯着少爷看。」她嗫嚅回道。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胆小怯懦,从眼神里就看得出来,她神态畏缩,但眼神却透着一股清冷的淡漠,因此他压根不相信这是她心里的话,沉下脸质问,「你是不是不想服侍本少爷,所以才故意打翻那茶?」 「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这么做。」这话尤笙笙可没骗他,方才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踉跄了下,以致打翻了手里的茶。 他眼神严厉的审视她,她也一动不动任他看着,眼神平静无波。 她的思绪藏得太深,他没能看出什么,片刻后他放开握着她下颚的手,警告道:「既然你不是故意的,这次的事就算了,但本少爷不想再看见你那装摸作样的卑怯嘴脸,你少再给我装出那副样子。」 闻言,尤笙笙一愣。他看出她是装的?! 卫旭尘说完便换下身上被派湿的外袍,穿上她递来的那件银白色衣袍,走回园子里去,尤笙笙神色复杂的跟在他身后。 回到小花园里,卫旭尘正好听见表兄张之仪说道:「姥姥放心,这几日我会找个机会带旭尘去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听见他们提到自己,他出声询问。 「有些地方你没去过,姥姥让我带你去走走。」张之仪笑答。 「什么地方我没去过?」卫旭尘望向奶奶。 有些话卫太夫人不便回答,因此瞟了张之仪一眼。 张之仪明白那种地方不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连姥姥刚才提起此事也十分委婉含蓄,因此只含糊的表示,「届时带你去了便知道。」 卫旭尘今年已二十一,还没有过男女之事,为此姥姥可没少担忧。她原本刻意安排了丫头服侍他,可这位大少爷不解风情,把那想爬上他床的丫头给撵走了。 姥姥以为他不喜欢那丫头,陆续又再安排了几个,也不知是这位大少爷还没长大,抑或是那几个丫头勾不起他的兴趣,一个个都教他给撵走。 就这样,他这位表弟到现下还不曾开过荤,尝过那档子事,姥姥见了暗自着急,毕竟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不是早在十六、七岁就经历了那种事。就连他自个儿,当年也在十六岁时,就与他房里的丫头做了那事。 就在方才闲聊时,姥姥虽没明说,却暗示他找个时间带他去烟花场所开开眼界,说不得能让他早点开窍。 见他不肯明说,卫旭尘有些不快,「做什么遮遮掩掩的?」 「总之是好事,你就先别问了。」张之仪很快把话题转开,「我听说你前阵子画了张船图,做了个模型,要让船坞的人造船,好像同以往的船不太一样,底是尖的?」 造船前要先将船图画出来,工匠才能依据船图来施工,若是能有实际的模型,更能让工匠一目了然,所以卫家的船场造船前必须先做出模型来。 提起这件事,卫旭尘兴致便来了,「我只是想试验一下这种船型是不是能让船只破开风浪,如此一来便能航行得更远。」 他从小在卫家长大,看过的船只就算没有数千艘也有数百艘,几年前开始跟着船场里的匠师学习造船的技术,船只的构造他早已摸得熟透,因此便开始试着自己画起船图。 不过这一艘只是他的构想,届时能不能像他所想那般,还要等船造出来试航之后才知道。 见他们在说这件事,一向沉默寡言的陶修庭朝他泼了盆冷水,「那样的船底一旦下水,只怕大一点的风浪打来就翻了。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不如画些正经的船图。」 卫旭尘不悦的反驳,「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行?且在水里可不比在陆上,尖底才能吃水更深。」他坚信自个儿的想法没错。 张之仪缓颊道:「就让旭尘试试吧,说不得真能成功。」 【第三章】 尤笙笙从床底下取出一只坛子,倒出里头浸泡了几种药材的胡麻油,用小瓷瓶装满,接着将坛口封好,再塞回床底下。 看在卫旭尘帮她避过了一场责罚的分上,她决定还他个人情,因此找来了几味药材浸泡胡麻油,打算帮他滋润那头干枯毛躁的头发。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会帮他做这些,再多就没有了。而且这么做也算是为她自个儿,他的头发好梳理了,对她也方便。 翌日一早过去服侍卫旭尘梳头时,她便悄悄将那油倒了些在手上,借着抓起头发梳理时涂抹在他的发梢。 有了那油的润滑,他纠缠在一块的头发变得稍稍好梳理些,但要让他的头发完全滑顺乌亮,还须一段时间。 卫旭尘浑然不觉,在她替他将头发绾好束起后,他起身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神情淡然,低垂着眼侍立一旁。 自中秋夜那晚,他警告她不要再装出那副卑弱的模样后,她脸上已不复见先前的那种畏缩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冷。 他若不先出声,她便一语不发,整个人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就好似跟他有仇似的。 对,打从他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怨忿,他很纳闷,自己在那之前压根不曾见过她,不明了她这仇怨是由何而来。 她虽然极力克制,他仍能感觉出来她很不喜欢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尤笙笙,本少爷是杀了你爹还是你娘吗?」 她讶异的抬起眼,「少爷这是何意?」 「要不然你为何这么不甘愿服侍本少爷,看本少爷的眼神活像在看仇人?」他锐利的眼神盯着她,不满的质问。 「少爷多虑了,没这回事。奴婢只是一个低贱的下人,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哪里敢说什么。」 见她这般敷衍,他脸色越发阴沉,指责道:「哼,你现下不就是口是心非?」 尤笙笙沉默不语,没再为自己辩解,随便他怎么去想,她不在乎。 卫旭尘见她连解释都懒,气得怒斥,「你没话想说吗?」 「少爷要奴婢说什么?」她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他眯起眼阴怒的瞪着她,她索性垂下眼,不去看他,他怒气没得发,只能冷着脸换上衣袍,甩袖走了出去。 她不想留在这里伺候他,他偏偏留下她,让她难受。 第六章 他也说不清为何自个儿会莫名在意她,也许是她第一次见着他就敢拒绝他?府里头的婢女哪个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只有她没把他当一回事,还装出一副懦弱胆小的模样来敷衍,巴不得他赶走她。 这样一来倒教他生起了好奇,他迟早会查清楚她那奇怪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尤笙笙抬起眼默默目送他离去,冷然的眼底微微流露出一抹难以纾解的沉郁。 她怨他,怨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便让少夫人罗芊云命人勒死她,自己虽不是他亲手杀死,却是因他而死。 罗芊云平素对她虽蛮横霸道、诸多习难,可若不是他的意思,罗芊云不可能胆大妄为到命人用白绫绞杀她,更何况当时她腹中还怀了他的孩子。 所以必是他轻信了喜来的话,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才会这么绝情。 可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喜来究竟为何这样诬陷她? 纵使她亲自去询问喜来,怕也问不出原因,因为那是前一世的事,除非当年的事情再重演但,她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卫太夫人午睡起来,见外头秋阳煦然温暖,凉风徐徐,十分舒爽,兴致一来,便带着几名侍婢在府里头漫步闲逛。 她虽已届花甲之年,但平日保养得宜,肤色白皙红润,精神奕奕,并不显老态,年轻时美丽的容颜仍隐约可见,且掌管着偌大的卫家,使得她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威严。 随意走着,她经过孙儿住的院落时思及一件事,便走了进去。 秀虹正与几个负责打扫院子的婢女说笑聊天,陡然看见她进来,急忙起身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太夫人。」 安静坐在一旁缝补衣裳的尤笙笙闻声,也起身行礼。 太夫人点点头,在主位上坐下,让尤笙笙她们几人退下,独留下秀虹。 「几阵子我同你提过的那事,现下如何了?」她神色温和,语气也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同她闲聊。 秀虹听了心头一凛,躬身答道:「回禀太夫人,奴婢正在想办法。」她没想到太夫人会亲自来问她这件事,既意外又有些惶恐。 「旭尘能容你待在他这院子里一年多,可见他多少对你有些好感,你可得好好加把劲,别让我失望。」卫太夫人徐缓的嗓音里透着鼓励和期待。 她很担心孙儿在男女情事上迟迟不开窍,怕他会像他爹一样看破红尘,最终一心向佛遁入空门,不再理尘俗的事。 当年在儿子还年少时,也对男女之事一点兴致都没有,平日里完全不近女色,只爱研读佛经,还时常到寺庙里去听那些和尚讲经说法。 她原不以为意,没想到在他十八岁那年,竟说想出家为僧,被她严厉斥责了一顿,罚他禁足,不准他再到寺庙。但仍阻止不了他向佛的决心,偷跑出去住到寺院里,直到她派人将他抓了回来。 后来为了打消他出家的念头,她有意安排儿子成亲,他不肯,竟绝食数日,母子俩闹得很僵,最后不得已,她只好请来他常去寺庙的一位和尚过来开解他。 最终他答应成亲,却在媳妇生下孩子后留书出走。他在信中写道自己已为卫家留下香火,请她不要再阻拦他,成全他向佛的心。 明白儿子心意已决,她这才死心不再拦阻。 但随着孙儿年纪渐长,他却不像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样对女色好奇,有他爹的前车之鉴,令她不由得b首日旨着急。 特地安排一个个美貌的侍婢去服侍也不见他动心,她心里更急了,不过见孙儿平日里既不信佛读经,也不去寺庙,她才稍稍安心,但不久又生起别的疑虑,怕他是同他曾祖父一样有龙阳之好,只喜男子不爱女子。 要不是相士说他要过二十三岁以后才能成亲,她早就让他将已订了亲的未婚妻娶进门了。 卫家就剩下他这根独苗,她不能让这个孙儿出什么差错,为此暗地里操了不少心。 只要秀虹能入得了他的眼,就算要破格纳她为妾她都答应。 听见太夫人的话,秀虹赶紧表示,「奴婢会努力,一定不会教太夫人失望。」 「嗯。」卫太夫人点点头,没待多久便离开。 送走太夫人,秀虹思忖片刻,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出去了一趟。 一个时辰后再回来时,她对尤笙笙道:「笙笙,玉娥姐让你今晚过去她那里帮忙做些事,晚上我来替你服侍少爷。」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求得玉娥姐帮忙,将她支开,好让自己能有机会单独亲近少爷。 「玉娥姐找我过去有什么事?」 「你过去就知道了。」她敷衍的道。 尤笙笙没再追问,入夜后便依言去了玉娥那里,这时院落里四个打扫的丫头早早就回到仆役房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秀虹一人。 她将自个儿洗得香喷喷的,擦脂抹粉,特意打扮了一番,她翘首以待,盼了又盼,终于把卫旭尘盼了回来。 秀虹连忙端出甜美的笑靥,出门迎接。「奴婢见过少爷。」 卫旭尘没搭理她,直接走进寝房,她急忙跟着进去。 没见到尤笙笙,他回头问:「尤笙笙人呢?」 「玉娥姐那儿有事找她过去帮忙,今晚就由奴婢服侍少爷。」秀虹答道,脸上流露出一抹娇羞,刻意往前再走两步,「少爷在外头忙了一天,让奴婢服侍少爷更衣洗漱吧。」说着,她伸手想为他脱去外袍。 卫旭尘挥开她的手,忽然闻到屋里飘着一股异香,他皱起眉,「这是什么味道?」 「是奴婢见屋子里有点潮,所以点了些熏香。」她小心翼翼的回答。这熏香是她特地找人要来的,里头掺了些能助情的药物。 「难闻死了,赶紧给我撤走,以后不要在我屋里点这些熏香。」他不悦的斥道。他房里素来没有点熏香的习惯,因为他不喜欢那些味道。 见屋里头还充斥着那股熏香的气味,卫旭尘不愿多待,离开寝房,径自往书斋而去,留下秀虹气恼的跺着脚。 深夜回来的尤笙笙瞧见秀虹脸色不好看,也没多问,径自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她突然记起一件事——前一世,这个时候的秀虹似乎再过几日便会被调走,之后玉娥姐就将春芽给调来接替秀虹。 至于其中缘由为何,她便不得而知了。 卫家旗下共有五处船场,一处位于东城、一处位于南凤镇、一处位于邵州、一处位于洛县、还有一处便位于卫家所在的巴州,皆紧邻于江边或是港口。 此刻紧邻沂江的巴州船场里矗立着几艘还未完成的大型船只,一群工匠们在上头敲敲打打的。 另一头规模较小的船坞里,卫旭尘亲自指挥几名工匠打造那艘他特别设计的船只。 由于这艘船只是试做,因此船体并不大,但他却对此寄予很大的期待,每一处都格外谨慎。 忙到傍晚时分,工匠们都下工后,他站在已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船体前,欣赏着这艘船,想象着当它完工下水时乘风破浪的壮观情景,心情极好,眉目间闪过一抹得意的神采。 张之仪过来找他时,见到他脸上愉悦的笑容,再瞟向他前方那艘船看了几眼,这才出声唤道:「旭尘。」 抬头看见张之仪,卫旭尘一步一步爬着梯子从底下走上来,他的左脚受过伤,因此右脚刻意放缓速度,配合左脚的步伐。 「你找我什么事?」上来后他问。 张之仪笑道:「中秋节那时我不是说要带你去个地方开开眼界吗?今儿个正好有空,咱们走吧。」 这几日他在忙,昨日姥姥特地找他过去提醒这件事,因此他今日才抽空过来一趟。 「我要回去画船图,没空。」对他的邀约,卫旭尘直截了当的拒绝。 「这是姥姥命令的,你可不能不去。」见他不去,张之仪把卫太夫人抬了出来。 「究竟是要上哪去?你把话说清楚。」他有些不耐烦。 张之仪安抚他,「先别急,等到了你便知道。」 接着便拉他走向马车。卫旭尘想看他究竟是在卖什么关子,也没再问下去,遂坐上马车,喜来和随行保护的数名护卫骑马跟在车旁。 五年多前,卫旭尘外祖父六十大寿,他轻车简从,只带着数名随从前去祝寿,途中却遭遇一群盗贼打劫,因寡不敌众,他差点命丧那群贼人刀下,身受重伤,尤以砍在左脚上那深到见骨的一刀最为严重。 第七章 幸好三表舅罗衍正好也要前去拜寿,路过救了他才捡回一命。经此一事,太夫人吓坏了,此后只要孙儿外出,定会有数名护卫随行保护。 马车上路后,张之仪拍着他的肩,以兄长的姿态温声劝道:「旭尘,你今年也二十一了,别老是顾着画船图、跑船场,你可是卫家的大少爷,这种事用不着自个儿亲自做,让别人来做就成了。你看,其他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是过得自在逍遥,整日里遛鸟打猎、游湖听曲。」 听表哥竟是在教他学那些游手好闲的纨裤子弟,卫旭尘懒懒的瞟他一眼,「除了船,我对其他的事都没兴趣。」见马车里有些闷,他抬手掀起帘子。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一些有趣的事。」外头夕阳余晖刚好照了进来,张之仪瞥见他垂落在肩上的头发,好奇的抓起一绺问道:「咦,你这头发似乎油亮了不少,不像以往那般毛躁。」 卫旭尘接过他手里抓着的那绺发丝,低头一看,发现以前干枯的发丝确实变得油亮了些。 他想起这几日自己头发纠缠在一块的情形似乎少了些,因此尤笙笙为他梳头的时间比起往日要快上不少,原以为是她熟悉了的缘故。 他搓着那绺发丝,发现手里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油光。 「你头发上是不是抹了香膏?」张之仪问。为了让头发乌亮润泽,不少女人会买些特别调制的香膏回来抹在发上,同时也会散发出香味。 卫旭尘没答腔,低头看着手里的头发,嗅了嗅,上头并没有那种腻人的香味,应不是抹了香膏。 见他没答话,张之仪也没再开口,不久,马车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车,卫旭尘抬首一看,望见前方门楣上挂着一个横匾,上头写着「寻欢楼」三个烫金的字他虽没来过,却也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见张之仪竟带他来此,心生不快,转身想要离开。 但张之仪却扯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低声在他耳边揶揄道:「姥姥担心你不知道那种事要怎么做,特地吩咐我带你来见识见识。」 「奶奶把我当成无知的小儿吗?」卫旭尘有些恼怒,那种事他会不知晓要怎么做吗? 「唉,谁让你平素完全不近女色,也难怪姥姥担心。既然来了,咱们就进去瞧瞧吧,这儿有几个姑娘能歌善舞,颇值得一看。」张之仪不由分说便拽着他往里带。 站在门口的老鸨一见张之仪,连忙笑着上前招呼,那热络的模样显见他是这里的常客。 张之仪要了间位于二楼的雅室,两人进去后,喜来和一干护卫守在门前候着,接着他点了酒菜,再招了几个才艺不错的姑娘过来。 青楼里飘散着浓郁的脂粉味和熏香味,令卫旭尘不喜,因此打进来后便一直绷着脸,连那几个姑娘穿着半透明的薄纱,赤着双足在他面前风情万种的跳着,都没能让他舒开紧蹙的眉羽。 见状,张之仪心头暗忖,这表弟莫不是如他老爹那般,对女色完全不动心吧?或者,他应该带他到隔壁不远的那间小倌馆去? 那三个姑娘舞完一曲,瞧见卫旭尘板着一张俊脸没好脸色,心下有些忐忑,怀疑是不是自个儿表演得不够精彩,让这位爷不喜? 原本见他和张之仪模样都年轻又好看,三人心头还暗暗高兴,毕竟比起老头子,她们更乐意伺候他们,尤其是他,那张俊秀的面容,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卓尔不凡,格外吸引人。 见他那阴沉的表情,三人犹豫了下,其中一人大起胆子问:「公子还想看什么舞?我们跳给公子看。」 卫旭尘看她们一眼,吐出一句恶劣的话,「滚钉床你们会吗?」 三人脸色一僵,张之仪连忙缓颊,「没事,他同你们说笑呢,过来歇会儿吧。」 其中两人选择坐到张之仪身边,只有一人坐到卫旭尘身畔。 那姑娘靠过去,讨好的想为他斟酒,但她身上那股浓郁的脂粉味熏得卫旭尘嫌恶不已,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朝张之仪丢下一句话,「我先回去了,你留在这儿慢慢玩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无奈之下,张之仪也只好跟着出去,离去前不忘留下银子打赏那三个姑娘。 【第四章】 一早,尤笙笙在为卫旭尘梳头前,悄悄在手心滴了几滴油,正准备要抹上他的发梢时,却被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方才在手上倒了什么?」昨夜回来他没立刻质问她,为的就是要在今日抓个正着,让她无从抵赖。 没想到会被他发现,尤笙笙愣了愣,下一瞬心忖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索性坦然告知,「奴婢见少爷头发干枯毛躁,所以配了几味药材浸泡胡麻油,为少爷润发。」 见她竟瞒着他擅自这么做,他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胡麻油抹在我头发上?」 根据前一世的经验,尤笙笙知道他只是不想沾染胡麻油的味道,因此特意解释,「奴婢在里头加了几味药材,胡麻油的味道并不重,不信少爷闻闻看。」说完,她将手伸到他面前,让他嗅闻。 他抓着她的手靠近轻嗅,愠怒的脸色微微好转了些,但仍没打算就这么饶了她。 「这件事为何先前不告诉我,反而自作主张?」以前也有侍婢见他头发毛躁,想用香膏为他润泽头发,但他不喜那些香膏的味道,不准她们抹在发上,她却连禀告一声都没有,径自往他头发上抹油,简直胆大妄为。 尤笙笙不答反问:「若是奴婢先禀告了少爷,少爷会让奴婢抹吗?」 若事先知道她抹的是胡麻油,他当然不可能答应。卫旭尘重重哼了一声,「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擅作主张,你说该怎么罚?」 「少爷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她淡然道。 她不在意的态度惹恼了他,「你是不是以为本少爷不会罚你?」 「奴婢没这么想过,奴婢只是个下人,主子要罚要骂都由不得奴婢。」身为奴仆,性命轻贱如草芥,主子要打要杀哪由得了他们做主。 见她话虽说得卑微,眼神却很冷漠,似乎完全不认为自个儿有错,让他怒上心头,「你这么说是认为我不该罚你吗?」 她懒得再同他说下去,索性躬身道:「奴婢做错事惹少爷生气,甘愿领罚。」 他讨厌她又装出这种卑怯的模样,狠狠瞪她,「好,那我就罚你以后看着本少爷脸上要带着笑,你若不笑,本少爷就在你脸上画上笑脸。」 「你……」尤笙笙错愕的抬起眼。 「我如何?」看见她吃惊的表情,卫旭尘忽地觉得心情大好,挑起眉再说:「就从现下开始,给本少爷笑。」 看出他似乎是来真的,兴致勃勃的想在她脸上画笑脸,尤笙笙神色一僵,很快便恢复镇定。他要罚她笑是吗?这有何难。 她扯起嘴角,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那虚假的笑令卫旭尘看得直皱眉,「真难看。」 她不慌不忙的请罪,「碍了少爷的眼,请少爷恕罪。」 知她是故意的,他恼得抬手捏住她的双颊往上拉,「你不会笑吗?本少爷帮你。」 她羞恼的拍掉他的手,清亮的眸里闪过一丝愠怒。 见她动怒,卫旭尘心头终于舒畅了,他悠哉的坐下,使唤道:「还杵着做什么,快帮我梳头。」 她悻悻然的拿起梳子正要开始梳理时,卫旭尘又开口了,「你没抹油吗?」 「少爷不是不喜欢吗?」 「看在你对本少爷的一番心意上,本少爷允许你抹一些。」 尤笙笙深睇他一眼,他这别扭的姿态,就同前一世一样。 她突然间有些恍惚,她重生到如今,大致的事情都同前一世的轨迹一样,难道这一次她也逃脱不了相同的结局吗? 不——她绝不要再像前世那样! 秀虹摆好早膳,看见卫旭尘过来,殷勤的为他盛粥布菜。 「少爷,这粥里掺了芋头,十分香甜,您尝尝。」 他接过粥,抬头瞥见尤笙笙站在旁边,晨曦正好透过敞开的窗子洒落在她身上,将她灵秀的脸庞照得透亮,看她正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还隐隐有些飘忽,他心头莫名的悸动了下。 第八章 下一瞬,瞥见她额头上有个疤,卫旭尘想起前阵子她刚来时惹怒了他,他抄起一个锦盒便朝她砸过去,当时她鲜血直流,那疤痕怕是那时留下的。 「尤笙笙,你过来。」他出声唤道。 尤笙笙收回眼神,依言走了过去,却见他抬起手摸着她额角的疤,她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惊疑不定的望住他。 他一碰她就受惊般退开,仿佛当他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令他微恼,「那疤是我上次砸的吗?」 「是。」她低应了声。他突然问起这事想做什么,向她道歉忏悔吗?卫旭尘没再说话,只是又看了她一眼,便径自用起早膳,如往常般出门。 但这晚回来时,他丢给了她一管药膏。 「拿去擦吧。」 「这是什么?」尤笙笙不解的问。 「这药膏可以除疤。」说完也不管她回话,径自回房。 她一怔,这才恍然大悟,他突然给她这药膏,是要让她消除额头上的那道疤痕。这使得她心头不由得掠过一抹复杂的思绪,有些五味杂陈。 秀虹见到那管药膏,心中有些嫉妒。这阵子她隐隐察觉少爷对尤笙笙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晨起时虽然仍没什么好脸色,但言语间却少了责骂,这让她很不安。 少爷该不会是看中了她吧? 不行,她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只怕少爷会被她给抢走。 她思前想后,既然迟迟找不到机会亲近少爷,看来只能豁出去,用最直接的办法了。 因此这晚当两人回房就寝后不久,秀虹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房间,悄悄来到卫旭尘寝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听见外头的敲门声,左脚正因抽痛无法入眠的卫旭尘不耐的问:「谁?」 「少爷,是奴婢。」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秀虹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推开房门走进去,房里已熄了烛火,里头漆黑一片,刚好也掩去了她涨得通红的脸庞。 她心跳如擂鼓,来到床榻前,鼓足勇气解开衣襟,娇羞的道:「少爷,奴婢是来侍寝的。」 昏暗的房里安静了一瞬后,传来卫旭尘怒极的一声喝斥,「滚出去!」 「少爷,奴婢……」秀虹不甘就这样离开,还想说什么,却被卫旭尘无情的打断。 「叫你滚出去没听见吗?」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浓浓厌恶。 原本见这丫头还算守本分,才留她待了一年多,没想到她竟然也同先前那几个婢女一样,妄想爬上他的床。 「奴婢……」她抖着唇,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他的耐性完全用罄,毫不留情的赶人,「明天开始我不想再看见你,给我滚!」 秀虹惊愕的傻住了,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还不滚出去?难道要本少爷亲自拖你出去吗?」 她被吓得回过神,这才捂着嘴,仓皇的哭着跑了出去,她压抑着啜泣声,不敢哭得太大声,怕被人听见,整个人缩着肩膀躲在角落里,脸上布满泪水。 秀虹惊惶的想着,少爷赶她走,以后她该怎么办?太夫人交代的事她没能完成,又该怎么对太夫人交代?太夫人会不会不让她继续留在卫家? 她心思紊乱,直到半夜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走回房里。 躺上床后,她将整个人缩在被褥里,想起在少爷那里受到的羞辱,忍不住又低低啜泣了起来。 尤笙笙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这间耳房就在卫旭尘的寝房隔壁,也许是她这一世心思繁重,变得浅眠,不像前世那么好睡,所以在卫旭尘斥骂出声时,她便惊醒了过来。 夜深人静,他的嗓门又不小,因此两人说的话她也听了七七八八,大致明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想,前一世的秀虹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了院落。 见她躲在被褥里哭得伤心,尤笙笙有些同情她,想出声安慰几句,但旋即又想,这种事她怕是不想让她知道吧,只好继续装睡,一语不发。 第二天天未亮,下起了雨,秀虹悄悄收拾好包袱,安静的离开耳房。 尤笙笙没起来相送,想为她保留点自尊。 然后她如同往常一样,在相同的时间打了水送到卫旭尘房里,见他起身,她暗暗觑了眼他的神色,见他阴沉着脸眉头紧蹙,就知他必是脚又痛了。 阴雨天他的脚会比平常更疼些。 她没说什么,默默将水放好,准备好刷牙子和牙粉,便静立一旁等他过来洗漱。 卫旭尘的脚步比平日沉重了些,慢慢走到盆架前洗漱。 洗好后,他坐到椅子上让她梳头时,特意看了眼她的额头,问了句,「那药膏有擦吗?」 「擦了。」对他竟如此记挂着她额头的伤,尤笙笙有些意外,轻应了声,心绪因为他这句关怀的话而有些许浮动。 下一瞬,她告诉自己,她的额头本就因他所伤,他拿药给她也是理所当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须对他感恩戴德。 稳下心绪后,她在他发梢抹上些许浸了药材的胡麻油,开始为他梳发。 有了胡麻油的滋润,他的头发比以前好梳理,她利落的为他梳好头,簪上一根银簪,再系上一条紫色发带。 她为他准备的衣袍,也同发带一样是紫色的,她取过衣袍递给他,卫旭尘穿上衣袍后,忍着脚疼走出寝房。 尤笙笙跟着出来,看见玉娥带着春芽、提着早膳进来。 玉娥脸上带笑的朝卫旭尘行了个礼,指着春芽请示,「少爷,这是春芽,您看以后让这丫头过来伺侯您可好?」秀虹先前抱着包袱去找她,将她被少爷赶出来的事说了,得知后,她找方管事商量了下,便急忙带着春芽过来。 他瞟了春芽一眼,应了声,「嗯,先留下吧。」 得到他应允后,玉娥带着春芽将早膳摆上桌,卫旭尘因为脚疼,早膳没吃几口便不吃了,准备出门。 瞧见喜来撑着一把绘着梅花的油伞过来接他,望着喜来那张憨厚的面容,脑中又想起他前世诬陷她的事,尤笙笙眸光寒如冰,死死瞪着他。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喜来朝她看了眼,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容,她神色淡漠,对他的笑视若无睹。 望着雨中两人渐走渐远的身影,她一时思绪如潮,难以平静,直到玉娥叫了她好几声才回神。 「玉娥姐。」 「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没什么,只是不见秀虹觉得有些奇怪。」 「她调到别处去了,这事你就别多问了。喏,以后春芽同你在这儿伺候少爷,你比春芽先来,她不懂的地方你要多教教她,知道吗?」玉娥叮嘱道。 「知道了。」 玉娥点点头,「那我走了。」 她一离开,春芽便满脸欣喜的拉着尤笙笙的手,雀跃的道:「笙笙,想不到吧,我也被选到这儿来服侍少爷了。」 她以前便与尤笙笙交好,能同她在一块做事心里很高兴。 尤笙笙笑了笑,「是呀,我先带你去咱们的房间瞧瞧。」 「早上突然间被玉娥姐给叫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包袱呢。」 「不打紧,一般少爷出去后要到晚上才会回来,你待会再回去收拾就好。」尤笙笙领着她走到耳房。 「喏,以后你就睡在这儿,隔壁那间就是少爷住的寝房。」 她接着再领她四处熟悉院落。 看完后,春芽兴奋的回去收拾好包袱便过来了。 尤笙笙开始仔细告诉她卫旭尘的一些习惯和脾气,让她以后留神些,两人就这样在小厅里絮絮叨叨的闲聊着。 中午时分,喜来忽然匆匆走进来,神情和语气都很紧张,「笙笙姑娘,你快拿套少爷的衣裳给我。」 见他神色有些仓促,尤笙笙多问了句,「怎么突然要少爷的衣裳?」 「少爷在船坞摔了一跤……」 闻言,她心口蓦地一紧,情急之下脱口问:「少爷可有受伤?」 「没伤着,只是弄脏了衣裳,这会儿正在澡房里洗浴,你快去找套少爷的衣物给我。」 「好,你等等。」 她进房去取了套衣物交给喜来,接过衣裳,他就赶往澡房了。 尤笙笙站在门边望着外头的秋雨,心头忽然烦躁起来。明明就决定不再对那人付出任何关心,不论那人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可在听见他摔了一跤后,她却无法抑制的担心起来。 第九章 她厌恶这样软弱的自己。 「笙笙,你在看什么?」春芽见她蹙着眉,神情怔然的望着外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奇的问。 「我在想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她收回眸光,轻声说了句。 「看这样子只怕一时半会是不会停的。」 她沉默须臾,片刻后才出声,「春芽,你去吩咐厨房熬些姜汤,待会少爷回来时好让他祛祛寒。」 「好,我这就去。」撑着油伞,春芽走向厨房。 不久,卫旭尘洗浴回来,他阴沉着脸,一语不发走进寝房,把自己关在里头。 没多久,房里传来一阵砸物的声响,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也有重物撞向地板的声音。 尤笙笙站在房门外头听着,他每砸一样东西,她的心就无法抑止的跟着抽动了下,她可以感觉得出房里的卫旭尘有多暴怒,那怒气不是对别人而发,而是对他自个儿。 他是那么要强、要面子的人,即使左脚痛得无法入睡也从不说出来,船坞这一跤不仅摔痛了他,怕是让他觉得也摔掉了尊严。 砸了好半晌,约莫是屋里的东西都被砸光了,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她不需要进去看,也猜得出屋里一定被他砸得一片凌乱,收拾起来只怕要花上好一番工夫。 尤笙笙静立片刻,闭了闭眼,她痛恨自个儿的没用,明明已决定再不与他有任何瓜葛,可此刻她却没有办法冷漠的不理他。 她转身离开,一个时辰后端了盆热水回来。 见她进来,春芽上前委屈的说道:「笙笙,你去哪了?我拿姜汤回来,想端进去给少爷喝,结果被少爷给骂了出来。」 「少爷心情不好,你别在意。」她安慰了句。 春芽见她手上端着一个木盆,里头装满热水,还飘散着药味,不解的问:「笙笙,这是什么?」 「我熬了些药加在水里头,你替我打开少爷的门,我送进去。」那些药材是她刚刚让人出去买回来的,「对了,你顺便把姜汤一块拿进来。」 「可少爷不准我进去。」春芽犹豫的道。 「有事我来担,你只管开门就是,待会你放下姜汤就出来,其他的事就别管了。」 春芽不知她想做什么,见她这么说,点头应了声「好」便过去替她推开房门。 房门一开,里头便传来卫旭尘的怒喝声,「谁让你进来的?滚!」 春芽被他的怒吼声震得吓了一跳,手登时缩了回来,尤笙笙没退缩,端着盆子直接走进去。 看见她竟无视他的话,卫旭尘怒斥,「你进来做什么?给我滚出去!」他现下谁都不想见。 她没应声,回头示意春芽把姜汤搁下就出去。 春芽怕极了暴怒中的少爷,把姜汤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就赶紧离开,出去时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看见尤笙笙不仅没出去,还捧着个木盆子一步步朝他走来,卫旭尘脸色铁青,语气也越来越差。「你聋了吗,没听见我说的话?我叫你滚出去。」 她走到床榻边,将手里捧着的木盆放下,蹲下身子便要去脱他脚上穿着的缎面云头鞋。 见她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卫旭尘气坏了,「你在做什么?谁准你脱我的鞋?」他抬起脚想踹人,却被她利落的闪开。 她抬起眼,神色淡然的说:「少爷的脚很痛吧,把脚放进这水里,会舒服些。」 卫旭尘一听,神色阴鸾的瞪她,「你怎么知道我脚痛?」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木盆移到他脚前,「奴婢在这水里加了些能舒筋活血的药材,少爷快把脚泡进去,免得水凉了。」 「该死,我问你话没听见吗?」 她觑他一眼,淡淡开口,「少爷左脚以前曾受伤的事,府里头有不少人都知道。」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脚痛?」他脚曾受伤的事府里确实有不少人都知情,但他的脚常会抽痛的事除了大夫外,并没有几个人知晓,不想奶奶担忧,这件事他甚至没让奶奶知道。 她仍是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说:「奴婢有个办法能减缓少爷的脚痛,不过刚开始会很疼,少爷可会怕?」 「笑话,本少爷怎么会怕痛。」话才刚说完,就见她抓住他的左脚,脱去他的鞋袜,然后扶着他的脚泡进热水里。 接着她起身去端来姜汤递给他,「少爷把这姜汤喝了吧。」面对他的态度就像是在看待一个任性胡闹的孩子。 他没接过姜汤,双眼紧盯着她,「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少爷是指哪件事?」她明知故问。 「就是你有办法能减缓我脚痛的事?」他也不再追问她是从何得知他脚会痛,现下他只关心这件事。 「没错,但是头几天会很痛,少爷能忍受得了吗?」 他哼了声,「当然能。」 他饱受脚痛的折磨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那就好,待会我帮少爷按脚的时候,少爷可别叫得太大声。」 见她言语间没有丝毫恭敬之意,令卫旭尘很不满。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不要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分!」 「奴婢绝不会忘了自个儿只是低下的婢女。」她自嘲的嗓音透着抹冷意。 听她这么自贬,卫旭尘觉得很刺耳,他方才只是不满她对他不敬,并不想这么贬损她。 看她低垂着脸神情淡漠,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接过姜汤一口气喝完,将空碗交给她,「拿去。」 尤笙笙接过空碗,放到一旁的桌上,开始收拾起被他砸得一团乱的房间。 屋里能砸的东西都教他给砸光,只剩下摆在床榻旁的那艘木船仍然完好,没遭到波及。 卫旭尘讪讪的看着被自个儿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间,再抬眸看着安静收拾的尤笙笙,先前那股气怒的情绪不知怎地渐渐平息下来,就连泡在热水里的左脚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等收拾好后,她走过来,搬来一张椅凳坐在床榻前,抬起他的左脚用干布擦干后,开始按压他足底的几个穴道。 「啊——」卫旭尘猛不防倒吸了一口气,痛叫一声。 她抬头看他一眼,见那眼神似乎是在嘲笑,他吞下差点脱口叫出的第二声。 「很痛吗?」尤笙笙嘴上虽这么问,手上却没停下,仍用力按压着他足底的穴道。 「还、还好。」他痛得想一脚踹开她,嘴上却不想示弱。 「少爷的脚气血瘀滞得很严重,整个筋脉都阻塞住了,才会这么痛,我现下要帮少爷疏通筋脉和气血,所以会有点痛。」她稍作说明。看得出他在强忍,见他疼得连眉头都在抖,她莫名的有股快意。 何止是有点痛,就算是先前抽痛时都没这般疼痛。 似乎想到什么,他质疑道:「以前大夫为何没告诉我这种方法?」 为了他的左脚,他看过不少大夫,那些人不是拿外敷的药膏给他擦,便是开方子让他吃药,还有些帮他扎针,但效果都不显着,缓解不了多少疼痛。 她一个丫头,是从哪里学来这套方法的? 尤笙笙简单解释,「奴婢在来卫府前,是跟着一个老大夫当药童,那位老大夫医术很高明,奴婢从他那里学到一些医术和方子,这套足底按摩的手法也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提起自个儿的事,忍不住问了句,「后来那老大夫呢?」 「他去山上采药时,不慎摔了一跤就这么去了。」 「所以你就被卖来卫府?」 「嗯。」她低头专心按压,没再说话。 卫旭尘疼得嘴角直抽,两手撑在身侧,想缩回脚不让她按了,但这样一来便显得自个儿忍不了痛,只好继续强忍着。 半晌后,她终于不再蹂躏他的脚底,开始沿着他的脚踝往上按揉着他的小腿肚。 苦难总算结束,他情不自禁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见状,尤笙笙嘴角逸出一抹笑。 他刚好瞧见,想起上次要她笑的事,连忙指着她脸上的笑容命令,「就是这样的笑容,以后你就这样笑给本少爷看。」 闻言,她马上敛起笑,没理会他。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她应了句,缩回手。听到归听到,至于要不要照做就由她了。 「好了吗?」 「嗯,今天就先到这儿,明天再继续。」说完,她收拾了下,端起木盆走出寝房。 第十章 卫旭尘动了动左脚,下来走了几步,觉得先前的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些,决定以后每天都要让尤笙笙这么帮他按脚。 想到适才她脸上展露的那抹笑,他胸口处隐隐像有什么在抓挠似的有些痒,很想将她抓回来,让她再那么笑给他看。 也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就是该那么笑才对,不该老是冷着张脸,拿一双冷眼看他。 这晚,他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这是自他的脚受伤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第五章】 趁着今日天气晴朗,午后春芽与尤笙笙互相帮着对方洗头,洗好擦干后,两人一块在后面的园子里晒着太阳。 主子不在,这院子里没人管着她们,两人很惬意的闲聊着。 「玉娥姐让我过来时我还以为少爷会很难伺候,想不到只要早晚沏杯茶,再准备好少爷的早膳,平时就没什么事了。而且除了我刚来的那天,也没见少爷再骂过人,先前有人传说少爷很难伺候,会打骂下人,现下看来那些压根就是骗人的嘛。」春芽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清秀的脸上满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尤笙笙出声提醒她,「少爷的脾气确实不太好,以后你还是要当心些,别大意。」 她没告诉春芽,卫旭尘近来的脾气之所以好转,是因为她每晚都帮他泡脚,再为他按压足底,减缓了他左脚的疼痛,他夜里睡得好,养足了精神,翌日神清气爽,自然就不容易动怒了。 「我晓得。」想起不久前听来的一件事,春芽兴匆匆的说,「耶,笙笙,你知不知道在你被派来服侍少爷后,兰儿也被派去服侍表少爷,听说呀,她被表少爷看中,前阵子成了表少爷的通房丫头。」 「是吗?」尤笙笙有些讶异,这件事她还不知情,平日里她泰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院子里,鲜少去与人闲聊。 「兰儿确实生得十分标致,也难怪表少爷会看上她。」春芽有些羡慕,表少爷生得俊秀,性子又随和,能跟着他也算福气。 尤笙笙想起前世的自己,幽幽叹道:「表少爷虽尚未娶妻,但已有四个小妾,兰儿跟着表少爷,也未必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妻妾之间难免争风吃醋,兰儿不过是最低等的通房丫头,哪能争得过她们?且日后若表少爷娶了妻子,上头还有正室压着呢,日子哪能过得舒心。 就像前世的她,虽被他破格纳为侍妾,也十分宠爱她,可在他迎娶罗芊云进门后,少夫人便对她多所习难,每日几乎都要找些事来为难她,那时她还天真的想着只要能与少爷在一起,这些她都能忍受,哪想得到最后她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 「说也奇怪,为何少爷和表少爷还不娶妻,笙笙,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春芽好奇的问。 张之仪为何还不娶妻的事尤笙笙并不清楚,她只知有相士曾说过卫旭尘在二十三岁以前不宜娶妻,太夫人很顾忌这事,因此一直等到他二十三那年才迎娶罗芊云进门,也就是两年后。 思及这件事,她突然间想起,前一世卫旭尘是在明年初纳她为妾。她不确定这世他是不是仍会这么做,但为了摆脱那悲惨的命运,她必须在过完年后想办法离开卫府…… 「尤笙笙,本少爷找了你半天,你竟然在这里躲懒?」卫旭尘的声音突然传来。 她与春芽急忙起身,朝他福身,「奴婢见过少爷。」 「你跟我来。」他一把拽起她的手往外走,俊挺的脸上透着抹欢快的神采。 「要上哪去?」 「我的船造好了,我带你去瞧瞧。」他语气轻快,兴匆匆的道。 闻言,尤笙笙怔了怔。他的船她蓦地想起前一世他自个儿画了张船图,造了艘船,造好的那一天,他也同样回来带她去看。 重生以来,除了她上次意外打翻茶泼了他一身,以及他前阵子在船坞摔了一跤的事,其他的事几乎大抵都与前世相同。 这一世命运的轨迹难道仍与前世相同?她会不会终究逃不了那悲惨的下场? 卫旭尘没察觉到她一路上思绪起伏,带着她乘上马车来到船坞,不自觉的握着她的手走往一艘新造好的三跪帆船前。 他一脸得意,兴高采烈的指着那艘船对她说:「你看,这船是不是很漂亮?它的底部跟别的船不一样,我让人做成尖的,有利于破开风浪,等挑了日子下水后,我再带你上去试试。」这艘船刚造好,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带她来瞧瞧,想让她见识见识自己有多不了起。 注视着他意气风发的神情,尤笙笙一时无法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心忍不住又为这般神采焕发的他抨然跳动。 须臾,她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同时抽回了自己的手。 卫旭尘微微一愣,这才发觉自个儿刚才竟一直握着她的手。 见她抽回手,他隐约有些不满,想抓回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为掩饰尴尬,他掸了掸没有灰尘的衣这一幕让走过来的张之仪与陶修庭瞧见了,张之仪特意多看了尤笙笙几眼。 陶修庭没认出尤笙笙,好奇问道:「站在旭尘旁边那姑娘是谁?」 「她是旭尘的侍婢,二舅公还记得吗?中秋那晚她打翻了茶,还泼到旭尘的身上。」张之仪笑着提醒。 听他一提,陶修庭也想起了这事,「原来是她,这旭尘怎么把她带来了?」 他意味深长的一笑,「我想姥姥应当能放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陶修庭没听明白。 「姥姥先前一直担心旭尘不近女色,怕他不开窍,还嘱我带他去青楼见识见识呢。」张之仪谈起此事,语气有些好笑。 陶修庭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旭尘喜欢那姑娘?」 「我只是这么猜测,还做不得准,二舅公,咱们过去探探。」 两人走过去,卫旭尘正领着尤笙笙参观,由于只是试造,船体并不大,约莫只有十几丈左右,很快就下来时,卫旭尘看见他们两人,朝两人喊了声,「二舅公、表兄,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船造好了,我们特意过来瞧瞧。」张之仪笑道。 「见过舅爷、表少爷。」尤笙笙朝他们福了福身。 张之仪指着尤笙笙,望向卫旭尘,「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我……」他只是想让她瞧瞧他的得意之作,并没有想太多,被这么一问,他一时语塞,含糊道:「我带她过来看看。好了,你们慢慢瞧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便领着尤笙笙往外走。 这天晚膳,膳堂里卫太夫人满脸笑容的瞅着孙儿,慈爱的问:「旭尘,我听说你那艘船造好了?」 「今天刚造好,还要请奶奶挑个好日子下水。」 「好,我再挑个吉日。」她接着试探的问:「我瞧你这阵子气色好很多,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不久前,张之仪将先前在船坞里见到的事禀告她。虽没明说,但从孙儿竟会带她过去看船,也能窥出他对她很不一般。 「船造好了算是好事吧?」卫旭尘心下明白他气色好是因为这阵子夜里好睡多了,不过由于先前因不想让奶奶担忧,隐瞒着没说,现下好转了,也不好再提,只会徒增担心。 卫太夫人见没问出什么,索性直接挑明了问:「奶奶听说你今日带了个丫头过去看船,可有此事?」 「嗯。」卫旭尘横了张之仪一眼,心知必是他告诉奶奶,二舅公一向沉默寡言,不会去说这种闲话。 「旭尘,那丫头你要是中意,就直接收进房里服侍你吧。」坐在太夫人身旁的卫如芳笑呵呵表示。 卫旭尘一时没领会她的意思,有些困惑。 见状,张之仪靠过去低声在他耳边解释,「我娘的意思是你要喜欢那婢女,就收她当通房丫头。」 闻言,他没有多想,第一个反应便是否认,「谁说我喜欢她?」话出口后,他兀自愣了下,才意识到张之仪说了什么。他喜欢那丫头? 怎么可能?他皱起眉,下一瞬,想起尤笙笙的面容,心里隐隐约约滑过一抹异样情绪。 「你不喜欢她,今日怎么会特地带她过去看船?」张之仪指出关键。 「我……今天心情很好,才会一时兴起带她过去。」卫旭尘随便找了个理由。 第十一章 卫如芳笑睨他,「那你为何不带别的婢女过去,偏只带她呢?」 他一时答不上来,有些恼羞成怒,「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论他是不是喜欢她,这种事他没兴趣拿出来对别人说。 卫如芳见状,掩着唇直笑,「我瞧旭尘这孩子还没完全开窍呢。」 卫太夫人出声替孙子解围,「好了,如芳,你别再说了,吃饭吧。」 她心里已约莫有了底,这孙儿她打小看着长大,哪曾见过他这般,就算眼下没什么,也定是对那婢女另眼相看,才会带她去看船。 众人安静下来用膳,卫旭尘有些食不知味,不停想着方才的话,思绪犹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起伏不定。 回到房里,卫旭尘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尤笙笙。 她的眼睛虽不够媚,但还算顺眼。 她的鼻子虽不够圆润,但也过得去。 她嘴巴略薄,但也算得上小巧。 这些五官组合在一张脸上还算灵秀,并不难看,且越看似乎越有味道,他还记得上次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若是她能多笑些就好了。 尤笙笙无视他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眼神,低头为他按压足底的穴道。 「嗯哼。」他一时没留神,被她按得痛哼出声,终于回了神,龇牙咧嘴的瞪她,「你不会轻点吗?」 「太轻的话就没效果了。」她不冷不热的回了句,接着说:「要是少爷怕痛,那奴婢就不按了。」 「谁说我怕痛,给我继续按。」她老是顶撞他,又不将他看在眼里,他会看上她?怎么可能。 尤笙笙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奴婢脸上没长东西,请少爷别再盯着奴婢,再看也长不出花来。」 看她被发现就算了还直接说破,他微恼的哼道:「本少爷爱看就看,你管得了吗?」 她是管不了,不过她管得了自个儿的手,她故意加重力道按摩他足底的涌泉穴,痛得他惨叫出声。 「啊——你是故意的?!」他忿然指控。 她不疾不徐的表示,「是少爷这儿的血脉不通,按了才会这么痛,少爷忍忍,奴婢再多按几下,就不会这么痛了。」 他狠狠瞪她,但她接下来按得他痛得嘴角直抽,两手紧抓着床缘,没办法再出声,只能拼命忍着疼。 须臾,尤笙笙收回手,收拾了下,端起木盆走出他的寝房。 卫旭尘咬着牙,暗自决定明天要给这个该死的丫头一个教训,让她明白他这个主子可不是好惹的。 翌日一早,替卫旭尘梳好头后,尤笙笙如往常一般将准备好的衣袍递给他,让他自个儿穿。 卫旭尘没接过,傲慢的命令,「还不快替本少爷穿上?」 她怔愣了下,见到他将她递过去的衣袍塞到她怀里,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惊讶的问:「少爷不是一向自个儿穿……」 他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少啰唆,本少爷决定今后就由你服侍本少爷更衣,还不快动手?」 她迟疑了下,拿起那件天青色的衣袍默默替他穿上,最后为他系上一条镶着银边的腰带。 在她的手碰触到他的腰时,不知是他的身子抑或是他的心颤动了下,宛如有人拿着羽毛对着他轻搔着,一股麻痒的滋味从他背脊处蔓延开来。 看着眼前的她,他觉得很想做些什么,不自觉的伸出手抚向她的脸。 尤笙笙愕然抬头。 「这疤怎么还没消?你是不是没擦我给你的药膏?」方才一瞬间,他瞥见她错愕的眼神,硬生生将手移向她的额头,语气因别扭而显得有些生硬。 「擦了。」替他系好腰带后,她立即退离他几步。见她仿佛把他当瘟神一样,他有些气恼,「那为何疤痕还在?」 「这疤有点深,没那么容易消除。」那药膏又不是仙药,哪会一擦就消了。 卫旭尘觑了眼她额头上的那道疤,头一回为自个儿暴怒的行径感到后悔,见她又低垂着脸不看他,摆出一副卑微的模样,他心情烦躁,想命令她抬头,却又不想强迫她。 这般矛盾的情绪让他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只能气闷的走了出去。 用过早膳,卫旭尘前脚才刚离开卫府,太夫人那里便差了人来叫尤笙笙过去。 「请问这位姐姐可知太夫人叫我过去有什么事?」途中,她客气的试着打听缘由。 「没事,太夫人只是想看看你。」婢女对她笑了笑。 尤笙笙心下疑惑,她有什么值得太夫人一看的? 那位婢女安抚她,「你不用紧张,过去后,太夫人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就是。」 很快来到卫太夫人住的院落,尤笙笙低眉敛目的走进厅里,恭敬的朝坐在前方主位上的卫太夫人行了个礼。 「奴婢见过太夫人。」 「嗯,把头抬起来。」中秋夜那晚她虽曾见过尤笙笙一次,但那时是夜里,因此没瞧清她的长相。 她抬起螓首,卫太夫人细细端详,点点头,还算满意她的容貌。「模样是生得还不错,就是身子骨看起来瘦了些。」 她身边的贴身侍婢笑着附和,「是痩了些,不过看起来还算健康。」 「你今年多大了?」卫太夫人问。 「奴婢今年应当十六了。」 「怎么,你连自个儿到底几岁都不确定吗?」 「奴婢幼年时被人拐卖,因此确切的年纪不太清楚,只知道大约是十五、六岁。」 「被拐卖?那你可还记得自个儿的家在哪里?」 「那时奴婢年纪太小,记不得了。」 卫太夫人又仔细询问她是如何来到卫府为婢,听尤笙笙简单说了缘由后,她点点头,「以后你就把卫府当成自个儿的家吧,安心待在这里。」接着神色慈爱的叮嘱,「以后你就好好跟着少爷,若伺候的好,他不会亏待你的。」 一愕之后,领会了太夫人话中之意,尤笙笙呼吸一滞。 卫太夫人身边的侍婢见她低着头迟迟不答话,开口轻斥,「太夫人同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 「回太夫人的话,奴婢出身卑贱,只怕……没有这个福气能服侍少爷。」尤笙笙嗫嚅畏缩的道。 见她一副怯懦的模样,卫太夫人有些不喜,但言语间仍算和善,「你不用妄自菲薄,只要你日后一心一意伺候少爷,以后你的日子便会越来越好过,将来升为侍妾也不是不可能。」 说完,她便摆摆手,「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离开卫太夫人那里,她神色阴郁的回到卫旭尘的院落。 春芽见她回来,迎了上去,「笙笙,太夫人找你过去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询问少爷的事。」她没有说出实情,随口回答,接着道:「春芽,我有些倦,先回房里休息会。」 春芽发现她眉心微蹙,脸色不佳,有些担心,「你脸色似乎不太好,不是病了吧?」 「没事,只是头有些痛,我躺一会儿就好。」 她走回耳房在床榻上坐下,细思了会,从衣柜的角落里拿出一只荷包,算了算里头存下来的银子,心里有些沉重,一个被卖断身契的婢女,能得到的月钱并不多,当药童时老大夫虽待她很好,但他替穷人看诊都不收诊金,还常倒贴药钱,手头也不宽裕,能给她的并不多。 之后来到卫府,月钱是多了些,但也不过多了十枚铜钱而已。 凭她手头上这些钱,若离开卫府,只怕撑不到两个月。 原本她是打算等过完年再走,因为过年时主子都会给下人一些封赏,她想拿了那些钱,再找个机会偷偷离开。 可眼下是等不了了。 太夫人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她成为卫旭尘的通房丫头,这虽然与前一世卫旭尘主动向太夫人要求纳她为妾的发展不同,但大抵而言,结果相差无几,总之就是要她留在卫旭尘身边做小。 这一世她绝不再为妾,她要摆脱前世悲惨的结局。 将银子塞回荷包里,她心忖还是先离开卫府再做打算,最多等出了巴州后,她再想办法找一份活来做。 日落时分,卫旭尘神色匆匆来到卫太夫人的院落,才刚进去,就看见尤笙笙被押在长条椅上挨板子。 两名婢女轮流将手里的木板重重打在她背上,一边打一边数,「十二、十三、十四……」 第十二章 「住手!」他愤怒的上前抢下木板,「谁准你们打她的?!」 「是太夫人命奴婢打的。」两名婢女急忙表示。 「她做错了什么,奶奶为什么要打她板子?」卫旭尘一脸怒容的质问。 「少爷,太夫人请您进屋说话。」屋子里的卫太夫人听见他的嗓音,吩咐一个婢女出来将他叫进去。 卫旭尘看了尤笙笙一眼,这才跟着那婢女进屋。 尤笙笙将脸埋在胳臂里,闭着眼,思绪茫然紊乱。她想逃离这里却失败了,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她已不敢去想。 「奶奶,您为什么要让人打笙笙?」一进屋,卫旭尘便不满的问道。 他刚回府,春芽便跑来告诉他尤笙笙正在受罚,问她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一个下午都没瞧见尤笙笙,结果就在不久前去茅房时,听见有个婢女说尤笙笙似乎是犯了什么事,被抓到太夫人那儿正在受审。 得知这件事后,她便守在门口等他回来,想求他去救尤笙笙。 「哼,你怎么不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事?」卫太夫人见他一进来就顾着关心那丫头的事,脸色沉了下来。 「她做了什么?」 提及这事,卫太夫人面露怒色,「要不是今儿个你姑姑出去,眼尖瞧见她正在城门口排队等出城,这会只怕她已经逃得不见人影了。」她掌理卫府几十年,府里头还不曾发生这种背主私逃的事,尤笙笙是头一个。 卫旭尘想过很多原因,唯独没想到这点,一时有些错愕,「什么?」 坐在卫太夫人身边的卫如芳板起脸孔,说出事情的经过,「若是我今儿个没撞见那丫头,将她给抓回来,这会儿你可看不见她了。咱们卫府待她不薄,你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不知感恩,竟然背主私逃,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就算打死她也不冤。」 卫旭尘愣了下,突然开口道:「奶奶,是我让她出去的。」 「你说什么?」卫太夫人有些吃惊。 「我说是我让她出去的,她不是想私逃。」 「你该不会是想袒护她,才这么说的吧?」卫太夫人厉色斥道。 卫旭尘站得直挺挺的,面不改色的说:「我没袒护她,她今早同我提过,说想去祭拜她以前曾服侍过的一位老大夫,所以才要出城。」 「那我抓她回来时她为何不说?」卫如芳提出质疑。 「她向来不会说话,胆子又小,那时姑姑抓她回来时定是没好脸色,许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真有此事?」卫太夫人狐疑的望着孙儿。 「奶奶不信我吗?」他挺直背,毫不畏惧的迎视她的眼神。 见他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卫太夫人脸色和缓了些,略一沉吟,便转头吩咐侍婢,「青蓉,你去把那丫头给带进来。」 「是。」青蓉领命出去,很快把人给带进屋里。 尤笙笙背后火辣辣的疼着,只能佝偻着身子,无法站直。 一看见她,卫旭尘便训斥道:「你今日出去是为了要祭拜以前的老大夫,怎么不同太夫人说清楚呢,平白无故挨了这顿打!」 闻言,尤笙笙错愕的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他。他这是在为她——脱罪吗? 他接着又嫌弃的骂道:「瞧你这性子,这么胆小,白挨一顿打是活该,真是没用,连话都不会说。」 她抿着唇低垂螓首,眼眶发热,心口塞满了难以言语的情绪。为什么要为她撒谎脱罪?为什么要对她好? 他知不知道她只想逃开,离他远远的,最好永不相见吗? 「笙笙,你真是为了去祭拜那老大夫,才想出城吗?」看在孙儿的分上,卫太夫人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何尝看不出来孙儿是在袒护她,但难得孙儿有看得上眼的人,不管真相如何,只要她日后能安分些,这次的事她就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 见她没立刻回答,卫旭尘催促,「还傻愣着做什么,快回答太夫人的话。」 「……是。」她低应了声。 「那方才太夫人审问你时,你为何不说?」卫如芳斥问。 先前抓她回来时,她不是没给过她机会解释,她却一语不发,什么都不说,她震怒之下,才命人将她拉下去打板子。 「那时……奴婢一时慌了,不知该怎么解释。」因背后疼痛,她缩着身子,模样看起来有些畏缩。 她这副样子,卫太夫人心生厌烦,瞟了孙儿一眼,最后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她委实不懂,这卫府里不是没有比尤笙笙好看的丫头,怎么孙儿偏偏看上这么个畏首畏尾的。 「是,奴婢告退。」尤笙笙转身退了出去。 卫旭尘很快也跟着出来,走在她身旁,面色阴沉如水,散发着阵阵冻人的寒意。 【第六章】 回到院里,卫旭尘一路隐忍的怒气终于爆发开来。 他阴鸷的瞪着她,语气冷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锐利得犹如刀锋般劈向她,尤笙笙心头一颤,紧抿着唇,须臾,才缓缓启口道:「太夫人不是说了吗?」 他脸色铁青,「所以你是真的想背主私逃?!」 她默然不语。 「为什么?我哪里亏待你了,让你竟想弃主逃走?」 在奶奶那里时,他心里还想着她也许有什么原因,不忍她受罚,才撒谎为她开脱,此刻见她一句话都不解释,他又气又恼,见她还是一径的沉默,他再也受不了,愤怒的扣住她的手腕,怒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她的手腕被他握得发疼,在他的怒视下,她胸口也宛如被什么掐住了,紧得有些难以喘息。 须臾,她徐徐吐出了一句话,「奴婢……不想成为少爷的通房丫头。」 他错愕的松开了她的手,「本少爷何时说过要收你当通房丫头?」 她暗暗在心中深吸口气,直视着他,「太夫人希望奴婢能服侍少爷,但奴婢天生命贱,没有这个福气,又不敢拒绝太夫人,所以才想离开。」 她这么说是在赌,以他要强的性子,她都这么说了,纵使他曾动过这个念头,这时也定不会再勉强她。 卫旭尘愠怒的瞪着她半晌没开口。他总算明白了,她不想服侍他、不想成为他的人,所以才会逃走。 仿佛被人当面重掴了一巴掌,他眼中蓄起一股风暴,胸腔里燃烧着沸腾的怒焰,恨不得狠狠掐死她。 她竟敢这么羞辱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本少爷会看上你?你不过是个低贱的丫头,哪里入得了本少爷的眼!还不给我滚下去,看见你那张脸,就教本少爷倒胃口!」他怒极,口不择言的怒骂。 被他劈头盖脸的痛骂,尤笙笙微微一怔,垂下眼,转身退出小厅。 在转角处,春芽悄悄拉住她,担忧的问:「笙笙,你没事吧?」 方才他们说的话她听了七七八八,虽然无法完全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约莫知道了些,她没想到笙笙竟然想私逃,这可是犯了大忌讳。 「嗯。」她点头,背后的伤疼得厉害,她慢慢走回耳房,脱下沾了血的衣裳。 春芽跟进来,看见她背后被打得青紫一片,有些地方还皮开肉锭渗出了血,让她见了都忍不住觉得疼,「怎么伤成这样?」 「春芽,背后我擦不到,你帮我把血擦干净,再上些药好吗?」尤笙笙拿了盒化血去瘀的药膏递给她。 「好。」春芽找来干净的布巾,替她把血擦干净,再将药膏抹上去。 上好药,她迟疑了下,鼓起勇气将内心的疑惑问出口,「笙笙,你今儿个真的想私逃吗?」 尤笙笙没答话。 春芽当她是默认了,忍不住轻斥,「你怎么这么胡涂,做出这种傻事,奴仆背主私逃,就算被打死,也没人会说什么。」说到一半,看她脸色不太好,她也不忍再说下去,「算了,以后你可别再做出这种傻事,知道吗?」 尤笙笙轻轻颔首。 她没能逃离卫家,也许是老天爷不想让她离开,不过别以为她会就这样甘于认命,这一世,她宁死也绝不会再为妾。 这一晚,尤笙笙照例端来热水,让卫旭尘泡脚,再为他做足底按摩。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阴沉沉的瞪着她,她视若无睹,默默做完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第十三章 见她一句示弱讨好的话都没说,他胸口仿佛被谁硬生生拿什么给堵住,积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该死的,她竟敢如此无视他、如此不在乎他、如此不将他放在心上! 更罪该万死的是,她竟然想从他身边逃走! 她以为他稀罕她吗?可恶! 第二天一早,尤笙笙如常来服侍他洗漱梳头。 他阴沉着脸,再给她一次机会,心想若是她认错道歉,他便原谅她,否则就要她好看。 但她什么都没说,仍是一副疏离淡漠的表情,让他的怒火又往上窜了几分,在穿好衣袍后,他对她下了一道命令。 「从今天开始,以后奉茶传膳的事也全都由你来做,还有,院子的打扫整理也由你负责。」丢下这些话后,他走出寝房,将方才的命令告知春芽。 春芽听毕,诧异的问:「事情都让笙笙做,那奴婢做什么?」 「你就在一旁盯着她做事。」吩咐完,他连早膳都没吃,便冷着脸走了。 春芽担心的走进屋里,望着她,「笙笙,看来你这次真把少爷给惹毛了。」她接着着急的劝道:「你赶紧想个办法向少爷认个错,等他气消就没事了,嗯?」 尤笙笙没答话,用过早膳后,便开始打扫院落,整理屋子。 四名前来打扫的婢女见状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尤笙笙为何要抢她们的事做,直到春芽告诉她们缘由,四人才明白她这是被少爷给罚了,乐得在一旁纳凉,拉着春芽想知道昨儿个有人说尤笙笙想私逃被抓回来的事是不是真的。 「不是,那都是误会,没这回事。」春芽替她掩饰。 「那少爷为何还罚她?」 「这……是因为笙笙今早说话时不小心惹了少爷生气,少爷才罚她的,你们别乱猜,要是她真的想私逃,少爷哪里还会留下她。」春芽为了替她遮掩,编造了个借口搪塞。 想到尤笙笙背上还有伤,应付完她们后,春芽走过去想帮忙,却被她拒绝了。 「少爷让我一个人做,你别帮忙,免得被少爷知道惹他生气也罚了你。」 春芽没辙,只好退了回来。 晌午,喜来忽然过来,拿了个东西递给春芽,悄声交代了她几句才离开。 春芽脸上漾着笑容,将正在擦拭窗子的尤笙笙拉回耳房,「笙笙,你跟我来一下。」 「什么事?」见她神神秘秘的,尤笙笙有些疑惑。 「我帮你上药,你快把衣裳脱了。」 「今早不是上过药了?」 「这药不一样,比你那药膏还好。」见她没动,春芽索性自个儿帮她脱去衣裳,站到她背后,先擦去今早涂的药,再为她抹上手里的药膏。 背后传来丝丝的冰凉,透过肌肤消减了不少疼痛,尤笙笙回头问:「你这药膏哪里来的?」 「是喜来拿给我的。」春芽笑盈盈回答。 她蹙起秀眉,「喜来?他为何会拿这药膏给你?」 「自然是少爷吩咐他拿回来的。你瞧,少爷出去都还惦着你的伤呢,听说这药膏可贵着呢,是少爷吩咐喜来买回来的。」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好言劝解,「笙笙,我不知道你同少爷是怎么回事,可是我觉得少爷对你真的很好,你被太夫人处罚,少爷一得知便赶过去救你,我看他对你是有心的,你也别呕气,向他认个错服个软,说几句好话,想来少爷便会原谅你了。」 她看不透笙笙的心,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却隐约看出少爷对她很不一样,她觉得笙笙不该这么不知好歹。 尤笙笙心里千回百转,很多事她没办法告诉春芽,不是她不知好歹,她只是想挣脱命运,不想落得同前世一样。 最后她只幽幽道:「春芽,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些事我心里有分寸。」 春芽想了想,再劝了声,「你也别想太多,咱们身为下人,能得主子厚爱,就已是福气了,要知足。」 尤笙笙淡然一笑,没有接话。知足吗?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并不想贪求什么。 卫旭尘建造的船下水这日,卫家十分重视,不仅旗下所有船场的大管事全都到齐,连卫太夫人也在女儿的陪伴下来到。 此外,还有几家大商号的人也受邀前来,一起参观新船下水试航的情形。 船只由纤夫缓缓拖着下水,卫旭尘亲自登船参与首次的下水试航。 这艘船底尖面阔,首尾高昂,首尖尾方,当风帆扬起,迎风破浪,又稳又快。 卫旭尘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站在甲板前,低首注视着被船底破开的波浪,指示舵手加快船速。 这次试航若能成功,意义深重。 一来,这是依据他画的船图所建造出来的新型船只;二来,一旦这种船型的船速和平稳度都能超越其他船只,那就意味着以后那些旧船将逐渐被这种型式所取代。 因此卫家上下对此次试航十分看重,一双双目不转睛的直盯着在江面上试航的船。 因为是首次下水试航,为了安全,卫家还另外安排了两艘船只一左一右护航。 三艘船只起初并列而行,但没过多久,卫旭尘所乘的船便将另两艘甩在后面,另外两艘为了跟上去,加快了速度,却仍是赶不上,距离越拉越远。 成功绕行一圈后,在岸上观看的卫太夫人亲自前来迎接孙儿。 「奶奶,您看见没有,这艘船跑得比其他的船还快!」卫旭尘一脸意气风发。 卫太夫人笑呵呵,赞不绝口的夸奖,「看见了、看见了,这艘船太好了,又快又稳,旭尘,你功不可没。」 她掌管卫家这么多年,看过的船少说也有数千艘,方才试航时,她自然也看出这艘船吃水够深、跑得又快,还很平稳,比起其他的船都还好,若是用来做远洋航行,是再好不过了。 试航成功,卫家几个大管事和张之仪,以及那几家商号的人都纷纷上前道贺,原先对此不看好的陶修庭,也沉默的挤在人群中。 有家船队的东家,在看了试航的结果之后,当场便订制了五艘。 卫旭尘在周围一阵道喜声中,很想找人分享这个喜悦,不自觉的抬起头捜寻,眸光绕了一圈,没瞧见内心所想的那抹身影,心里有个角落莫名的生起失落。 下一瞬,当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时想起尤笙笙,他微恼的甩开这个念头,不想承认他竟如此在意那个丫头。 再待了半晌后,他越待越觉得没意思,便早早回去了,一进屋便想找她。 「尤笙笙人呢?」没看见她的人,他冷着脸询问春芽。 「她正在后面的园子里拔草。」 「谁让她去拔草的?」 「不是少爷您吗?」 「我?」他一怔。 春芽提醒他,「您前几日交代,这院子里打扫整理的事全都要交由她负责。」 他想起来了,于是坐下道:「我要喝茶,你去把她叫回来倒茶。」 「是。」春芽很想说这种事她来就行了,不必去叫笙笙,但她不敢违逆少爷的话,还是到后面园子去叫人。 不久,尤笙笙沏了杯茶过来,弯着身子递到他面前。 「少爷请用茶。」 他喝了几口茶,命令道:「我要去澡房,你来伺侯本少爷沐浴。」说完,他起身往外走,见她还杵着没动,他沉下脸,「你没听见吗?」 她低垂着眼回答,「奴婢先去准备少爷的衣物再拿过去。」 「不要让本少爷等太久。」 尤笙笙走进寝房拿了套衣物,慢吞吞的走往澡房。她知道他是故意刁难她,她惹得他不痛快,所以他也不让她好过。 就随他去折腾吧,只要等他腻了就好。 来到澡房,在外头负责烧水伺候的一个下人见到她过来,招手催促,「你快进去,少爷在里头等着你呢。」 她脚步微顿了下,才拿着衣物进去。 里头的卫旭尘已脱光衣物,泡在浴池里,见她进来,命令道:「过来替我洗头。」 她顺从的走过去,安静的拿起水瓢s水为他洗头,抹上皂角后,轻轻搓揉着他那头滑顺许多的头发。 她的手穿梭在他的发间,他的心也抑制不住的跟着她的手移动,须臾,他忍不住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今儿个我造的那艘船下水试航?」 「嗯。」她淡应一声,这件事卫府上下都知道,她也早就听说。前一世在他的允许下,她曾特地前往观看,那次的试航很成功,这次应也不例外。 第十四章 她的冷淡让他一股没由来的怒气忽地在心头爆开,他冷不防的将她拽下浴池。 「啊——」跌下浴池,她受惊的逸出一声惊呼。 下一瞬,她被困在浴池边,他两手撑在她身侧,不让她逃开,恼怒的质问:「你说,你对我到底有哪里不满?」 她的身子泡在浴池里,衣裳全湿了,他光裸的身子靠得她很近,她胸口剧烈的起伏,双颊染上红晕,不知是浴池里的热水蒸得她的脸发红,还是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给染红了。 她下意识抬起手抵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但他身上传来的热度烫着了她的手,下一瞬她便吓得缩回来。 她努力让自个儿冷静下来,仰起脸对他说:「你别这样。」 「我怎样?是我配不上你吗?你竟敢嫌弃我!」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的不痛快全在这一瞬间发泄出来,他决定要问个清楚,不让她再逃避。 「是奴婢配不上少爷。」她话才刚完,他便曲起手臂,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两人的身子几乎贴在一起。 这让她的呼吸全乱了,试着想推开他,但手马上就被他抓住。 「别在我面前再说这种虚伪的假话,你看本少爷的眼神可不是那样。就好像本少爷欠了你什么,你那眼神冷冰冰的,分明像在看仇人似的。」他眯着眼说出事实。 「少爷误会了,若奴婢真把少爷当仇人,又怎么会为少爷润发和按摩足底?」 「所以我才弄不懂,你一边对我好,一边却又冷漠疏离。」说着,他突然想起一个可能,「莫非你这是在玩欲擒故纵,想引起我的注意?」 那是因为她的心不够冷硬,倘若她够无情,就不会再心软,为他做那些事,也就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她自嘲一笑,索性顺着他的话承认,「既然被少爷看出来了,奴婢也没什么好否认。没错,奴婢就是想借此引起少爷注意,然后攀上少爷,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 听她承认,他怒气更甚,「你撒谎!既是如此,你前几日为何还要私逃?」 她抬起眼,睨视着他,不再有昔日那种淡漠,脸上带着刻意挤出来的甜腻笑容,开口道:「这当然也是为了吸引少爷的注意,否则哪会那么凑巧正好让姑奶奶给撞见,把奴婢抓了回来。奴婢知道,以前那些主动送上前想勾引的婢女少爷都不屑一顾,依少爷的性子,要是奴婢也这么做,只怕少爷连看都不会看奴婢一眼,哪还会像现下这样与奴婢同泡在浴地里,抱着奴婢不放?」 卫旭尘神色森冷得可怕,「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本少爷就如你的愿。」他凶狠的覆上她的唇,蹂躏吮咬着她的唇瓣。 尤笙笙一惊,挣扎着想推开他,但他的身子紧紧压着让她动不了,她的唇被他吻得发疼,嘴里还渗进了丝甜腥味。 她快无法喘息,只好用尽全力咬住他窜进嘴里肆虐的舌。 他闷哼一声,这才移开唇,粗暴的捏住她的下颚,「这不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吗?为何还要反抗?你想要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吗?好,我给你,明天我就去禀告奶奶,纳你为妾。」 方才那些只是想引他厌弃,没想到会逼得他说出要纳她为妾的话来,她立即惊骇的拒绝,「不要——」 他面沉如水,咄咄逼人的追问:「为何不要?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我许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是分辨不清真假的蠢蛋吗?听不出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全都是在骗他。 「你今天若说不出个让我满意的理由,待会离开这儿后,我即刻去禀明奶奶。」他威胁道。 她没料到会弄巧成拙,原是想让他嫌弃她,不料却骑虎难下,反而被他胁迫,她进退不得,一时哑然。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他放开她,作势要离开浴池。 她情急之下拽住他的手臂,低呼,「不要!我说……以前我曾作过一个梦,梦里我成为少爷的侍妾,但最后却不得好死。」她没再自称奴婢,字字如冰。 卫旭尘听完后,愕道:「你就因为那个梦,所以把我当仇人看?」 她定定注视着他,「作了那个梦之后,我便下定决心,这一世绝不为妾,要嫁就当为人妻,绝不伏低做小,否则宁愿终身不嫁。即便对方日子过得清苦,只要他一心一意对待我,就算与他粗茶淡饭过一辈子,我也甘之如饴。」她把心中所思告诉他,平静的语调里流露出毫无转圜的坚定。 卫旭尘漆黑的眸里闪现一抹怒火,瞪视她片刻后,他寒着嗓赶她,「给我滚出去!」 她湿漉漉的从浴池里爬起,转身离开时嘴角隐隐逸着一抹嘲讽,她早就知道,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低贱的下人,哪里配成为他的妻,能当妾都已是抬举她了。 这日之后,日子仍如常在过,但尤笙笙与卫旭尘之间就像此刻逐渐寒冷的天气一样,笼罩着一股迫人的寒气。 她仍照常做着她该做的事,沉默的服侍他洗漱梳头,沉默的在每晚为他按摩足底。 见到她时,他绷着脸,除非必要,他不再对她多说一句话。 春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为此十分忧心,但见笙笙毫不在意,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随他们去「……所以旭尘这会儿很讨厌那丫头是吗?」卫太夫人这日召来春芽,想知道孙儿屋里的情况。她以为孙儿那日如此维护尤笙笙,应会很快将她收进房里,却没想到孙儿似乎很不待见她。 但若真厌恶她,以孙儿的个性早就将她赶出去了,哪里还会容她留下。 春芽想了下说道:「也不是讨厌,只是……少爷不太理笙笙。」她觉得少爷对笙笙的态度与其说是讨厌,更像是在闹脾气,就像小孩子使性子不理人,等着对方先示好求饶。 卫太夫人屏退她前交代了她一句,「你下去吧,以后少爷那里再有什么事,尽快来禀告,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了。」春芽恭敬的应了声,退了出去。 方才有些事她并没有禀告太夫人,她只说了少爷对笙笙的冷淡,并没有提及笙笙也对少爷不太理睬,这多少是替她遮掩的意思。 毕竟少爷是主子,他要怎么对待下人都可以,但身为下人,就不能对主子有丝毫不敬,若教太夫人得知笙笙对少爷的态度,只怕太夫人饶不了她。 她沉沉叹了口气,只希望少爷与笙笙能早日和好,别再这般闹下去了。 回到院子里,她看见尤笙笙在擦窗抹地,其他四个原本负责打扫的婢女则在一旁喝茶谈笑,在看见笙笙将地板抹干净后,有人竟故意将茶水泼上去,要她再重擦。 「笙笙,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茶打翻了,你再重擦一次吧。」 她看不下去,上前说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这阵子她们几个常借故找麻烦,不是说笙笙哪里没扫干净,要她重扫一次,要不就是故意将刚抹干净的桌椅弄脏,要她重新擦过。 「哟,又不是咱们叫笙笙做这些的,你要不高兴找少爷说去呀。」其中一人满不在乎的回道。 对这些刁难,尤笙笙并不怎么在意,拦住还想再说什么的春芽。 「春芽,我没事,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少爷现下是想磨练我,等过阵子少爷满意了,就不会再让我做了,到时候这些事情还是要交还给她们,等到那时……」她刻意没将话给说完,投给她们几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些话没必要说尽,留点让人想象的空间,会更有威吓的用处。 其实她们几人对她的习难都只是些小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不忍见春芽为她不平还无辜受累,才出声警告她们。 几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这才突然想到,不管怎么说少爷没将尤笙笙赶走,就表示要让她继续留下来当贴身侍婢,眼下虽罚她做这些事,但那只是暂时的,等少爷气消,便不会再让她做,届时,可就轮到她来找她们的茬了。 想明白了这点,她们急忙堆起笑容,一扫先前那种落井下石的嘴脸,换上一脸讨好的表情。 第十五章 「笙笙,不是我们想把这些事丢给你做,这不是少爷不让咱们做吗,咱们也没办法。我想再过几天,少爷就不会再让你做这些事了,你且先忍一忍。喏,你忙了一上午,来,喝口茶歇一歇吧。」说着,她们端了杯茶递给她。 见她们几人前倨后恭的摸样,春芽有些不齿,不过也没说什么,毕竟大家还要在一个屋子底下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闹僵了。 尤笙笙笑了笑,接过她们示好的茶,友善的表示,「大家都在这里做事,应当互相帮助,没必要去为难谁,你们待我好,我自也会待你们好。」 「对,咱们都是好姐妹,应当互相帮助才是。」那几人谄笑着附和。 再说了会儿话后,待她们几人离开,春芽撇了撇嘴,「她们刚才那副嘴脸真教人讨厌,以为你好欺负就踩你几脚,在知道你不是好惹的后又忙着示好,真是小人。」 尤笙笙心里感激春芽对她的好,握着她的手安抚,「她们同我又没什么交情,也不怪她们幸灾乐祸,你别恼了。」 「好啦,我不理她们就是了。」春芽见没事了,回房拿出一块布料缝制起衣衫。 待尤笙笙打扫完,看见她手上在缝的是一袭男袍,笑问:「你这衣裳是要缝给谁的?」 春芽是个孤女,没有家人,所以这衣裳不可能是为家人而缝,她心忖她该不会是春心动了吧,在为心上人做衣裳。 春芽也不怕让她知道,娇羞的说:「是缝给喜来的。」 「给喜来?」尤笙笙蓦地想起前一世春芽被调来卫旭尘的院子后,因常见到喜来,两人似乎互有好感,常有往来。 接着又猛然思及她今世的命运到现下为止似乎都与前世相仿,最后难保不会再发生喜来诬陷她的事,也许要避开前世的下场,她应当从喜来身上着手才是。 【第七章】 「……所以喜来他是十三岁就进了卫府,之后便一直跟着少爷?」 「没错。笙笙,你看我这袖子会不会做得太短了?」春芽拉起袖管,有些担心不够长,这身衣裳是她私下为喜来缝的,也没量过他的身,因此不是很确定他的身量尺寸。 尤笙笙仔细看了看,「应当不会差太多,你要是怕太短,要不就在袖口处再补上一截。」她建议。 「也好,那就再补上一截好了。」春芽裁了一块布准备补上去。 「对了,春芽,喜来平时不用伺候少爷时,都做些什么?」她有意无意的探问。 「他娘身子骨不太好,常生病,他放心不下,所以一有空便回去,好在他家住的不远,时常回去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且这事他也事先禀告过少爷,少爷允了的。」 喜来母亲先前也在卫府做事,直到前几年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才辞了工回家休养。喜来能一进卫府就成为少爷的随从,也是因着他娘这层关系的缘故。 「那你可知道他平日里往来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这我就不知道了。」春芽忽然发现她不停的在询问喜来的事,心生疑惑,「笙笙,你一直在问喜来的事,该不会也对喜来……」 「没那回事,我是见你对喜来上心,担心你受骗,这才多问几句。」不想让她误会,尤笙笙解释。 「喜来那么憨厚,哪里会骗人,再说我能有什么好被骗的?」 「有些人看起来憨厚,但骨子里未必如此,不是有句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吗?」她前世深受喜来所害,无法再相信此人,因此担心春芽会被他蒙蔽。 「喜来很孝顺,我相信他不会是个坏人。」春芽语气一转,接着有些欢喜的提起一件事,「过年时咱们不是能轮流休息一天吗?喜来说,要带我回家去看他娘呢。」 「是吗?」 「笙笙,要不你同我一块去吧。」春芽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去喜来家似乎有些不妥,遂想邀她一起作伴。 尤笙笙原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接近喜来调查一些事,因此颔首答应,「好。」 两人闲聊着,浑然没发现卫旭尘今日提早回来,并且已站在门口一会儿,将她们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而喜来在送他回到院落时便被他屏退了。通常在他回到寝屋时,便不用喜来再跟在一旁随行伺候。 这时,春芽的丝线用完,尤笙笙起身要帮春芽进去拿丝线时,发现卫旭尘回来了,她忙敛起脸上的神色,与春芽一块福身行礼。 「奴婢见过少爷。」 卫旭尘瞟了眼春芽搁在桌上的那件衣袍,冷着脸走进房里。 他心里很不快,尤笙笙只有在他面前才会一脸冷淡,面对其他人倒是亲切得很,连喜来都能得到她的关注,甚至还要在过年时去他家。 届时他就不让她休息,看她怎么去。 他想起今日回府时,奶奶召他过去,问及她的事——「那丫头你打算怎么处置?」 「奶奶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时没多想,不解的问。 「我说的是那个叫笙笙的丫头,听说你对她很不满意,罚她打扫整理整个院子,你要是真不喜欢她,就别留她在房里了,免得瞧了碍眼。」卫太夫人这话只是想试探孙儿,看他对那尤笙笙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我只是见她那日连话都说不好,让奶奶误以为她想私逃才罚她。」 「旭尘,你老实同奶奶说,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丫头?」卫太夫人索性直接挑明了问。 「不过就是一个丫头,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她对他的态度一向冷淡,他不愿自作多情的承认自个儿对她有意,因为若是承认,便好像他输给了她似的。 「你要是觉得她瞧着顺眼,收了她就是,这天气渐冷,让她替你暖床也好。」再怎么说也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孙儿,卫太夫人多少还是能看出孙儿对这丫头有些不一样。难得有个让他另眼相看的姑娘,她巴不得两人能赶快成其好事。 「她不过就是个下人,哪配替我暖床,奶奶别想太多,我对她没那种心思,我是看在她做事还算利落,才让她留在院子里。」他心里冷哼,她连当妾都不肯,哪里肯屈就小小的通房丫头。 见他这么说,卫太夫人也摸不透他究竟对尤笙笙那丫头有没有意,语气有些急了,「你看之仪身边都好几个伺候他的人,你身边却连一个都没有,这怎么成,要是咱们府里头没你瞧上眼的,要不奶奶让人到外头替你找一个回来吧。」 有了他爹的前车之鉴,她不能不担忧孙儿会同他爹一样不喜女色,当年还是她强逼着儿子娶妻,才生下了他这根独苗,但最终也没能留下他爹,如今卫府只剩下他这个男丁,她哪能不急,偏偏先前相士曾说他在二十三岁前不宜娶妻,要不她早早就安排他成亲了。 「奶奶,我现下对这些事没兴趣,您就别忙了,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他从来没兴趣在女人身上花什么心思,除了尤笙笙,但她却一再惹他生气,还胆敢对他说出绝不为妾这种话。 她就是仗着他纵容她,才敢这么大胆吧。 像现下他都回来好一会儿了,她竟迟迟不到他跟前来伺候,哪个贴身侍婢敢像她这样怠慢主子? 「尤笙笙,你还不滚进来服侍本少爷?」他忍无可忍,怒道。 她慢吞吞的端着杯热茶走进来,为自个儿的来迟稍作解释,「奴婢刚在为少爷沏茶。」 他接过热茶,瞟见她手指红肿,抓住她的手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只是冻伤罢了。」她缩回手,轻描淡写的回道。打扫院子擦洗时,她的手常要泡在冷水里,这天寒地冻的,就给冻伤了。 「以后打扫那些事不用你做了。」话脱口而出后,他有些气恼自个儿竟又对她心生不舍。 听他免去了她那些杂事,她脸上没特别的喜色,垂下脸如往常般冷冷淡淡的朝他福了福身,「多谢少爷。」 他恼极,捏住她的下颚,抬起她的脸,迫她看着他,「你就是仗着我对你好,才敢这么放肆,没把我看在眼里是吧?」 她不卑不亢的回了句,「奴婢若惹少爷生气,少爷尽可将奴婢赶走,换个人来服侍少爷。」 第十六章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儿,你想走,我偏不让你走。」他赌气般瞪住她,下一瞬,他将她扯进怀里,覆上她的唇,粗暴的吻住她,像要发泄什么似的,他恶狠狠的掠取着她唇中的芳甜,毫不怜惜。 他的吻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肆虐着她的唇,夺去她的呼吸,她惊惶的推挤着他,想挣脱箝制,无奈抵不过他的力道,整个人被紧紧圈抱在他的怀里。 到后来,他热烫的唇舌滑向她的粉颈,啮咬吮吻着,他的手撕扯着她的衣襟,揉捏着她软嫩的胸脯。 「不要……」她惊喘的扭动身子挣扎。 已陷于意乱情迷中的卫旭尘没听见她抗拒的话,这一刻的他只想彻底占有她,让她臣服在他身下,不再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他。 他的眼里燃烧着惊人的欲望,脉搏急速跳动,眼前的她仿佛一道香甜可口的佳肴,让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他粗鲁的撕裂她的衣裳,扯去遮住她胸前那件碍事的粉色绫纹抹胸,让她再无遮掩的曝露在他面前。 「不——」 她想躲开,他却不让她,反而一把抱起她丢到床榻上。 她又怒又羞,当他俯下身子时,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臂。 他吃痛的想挥开她,她紧咬着不肯松口,直至一股甜腥渗进嘴里,她才松开嘴,看见他手臂上被她咬出了一圈清晰的牙印,上头还渗出鲜红的血丝。 卫旭尘被她一咬,整个人痛得清醒过来,眸里的欲望逐渐退去,眼神黯沉。 房里一时之间充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须臾,尤笙笙静静的将被他扔在地上的抹胸捡起,掩上被他扯裂的前襟,不发一语的走出寝房。 她离开后,卫旭尘懊恼的握拳砸向旁边的壁面,没有想到自己方才会那么失控,竟想对她…… 他第一次动情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而得到的结果是被她重重咬了一口。 他抬起手臂,望着被她咬出的那圈带着血丝的牙印,她当时咬得这么狠,必是恨极了他吧。 他从没想过要强迫她,可他适才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第一次这么想要一个人,却求之不得。 这就是……喜欢吗? 这晚尤笙笙没有来服侍他洗漱,是春芽代替她过来。 「怎么是你?」看见她,卫旭尘眉头不悦的拢起。 「回少爷的话,笙笙身子不适,所以让奴婢暂时替她过来服侍您。」 闻言,他脸色一沉,却也没再说什么。 春芽服侍他洗漱完,回到耳房,见尤笙笙躺在床榻上,走过去说道:「少爷睡下了。」 她其实很想问她,先前她衣衫不整的从少爷的寝房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脸色不好,便没多问了。 「嗯,谢谢你春芽。」尤笙笙道了声谢,便闭上了眼。 知她不想说话,春芽也没再打扰她,脱去外衣,吹熄烛火躺上床。 漆黑的夜里,尤笙笙徐徐张开眼,整宿未眠,前世的情景像水一般滑过她的眼前——那一夜无星无月,外头下着雨,她为他按摩好足底,他忽然将她拉进怀里吻住她。 当时他的吻来得虽突然,却一点也不粗暴,带着抹小心翼翼的生涩,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旁说:「我想要你。」 那时的她早已倾心于他,羞怯而柔顺的轻点螓首。 他解开她的衣襟,温软的唇瓣轻吻着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那一晚他很温柔,她将身子和她的心全都托付予他,全心全意的爱着他。 翌晨醒来,他说要纳她为妾。 她只是一个侍婢,却被破格纳为侍妾,当时府里头很多人都对她又妒又羡。她有了属于自个儿的屋子,他还将同她交好的春芽派来服侍她。 他很宠她,每夜几乎都与她睡在一块,那时的她整个人沉浸在幸福中,直到他要成亲时,她才猛然惊觉,他并不属于她一个人。 她很不安,但他承诺——就算我成亲了,对你还是一样不变。 她把这话当真了,没想到他才成亲一个月,她便被一条白绫给绞杀了。 她的耳畔至今仍清楚的回荡着自己临死前,罗芊云对她说的话——你要怨就去怨你的少爷吧,是他要你死的。 她抬手抚摸着颈子,那里隐隐痛着,就仿佛有条白绫勒住了她的颈子,令她喘不过气来…… 卫家船场里,张之仪被卫旭尘叫到外头的一处杨柳树下,见卫旭尘面露犹豫之色,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不解的问:「旭尘,你找我不是有事吗,怎么不说话?」 卫旭尘理了理思绪,语气有些生硬的开口,「我……是想问你,你平常都怎么哄女人的?」 「哄女人?」张之仪先是一讶,接着笑睇他,「怎么,莫非你看上了哪个姑娘,对方是谁?」 卫旭尘很快否认,「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他才不信从来不近女色的他会随便问起这种事。依他看,他八成是动了春心,依据前些日子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个人呼之欲出,但他也没说破,笑道:「你既然只是随便问问,那我就随便回答了。其实女人要哄也很容易,平常你只要和颜悦色的对她们称赞几句,就能哄得她们心花怒放。」 称赞?卫旭尘回想着,自己似乎还不曾夸过尤笙笙,至于和颜悦色就更别提了,平时他最常对她做的事便是横眉竖目的斥责她。 「或者常对她嘘寒问暖,多多怜惜她。」张之仪接着说。 他皱起眉,他不仅没怜惜过她,还故意罚她打扫整个院落。 瞅见他神色变幻不定,张之仪又说:「或送她些头面首饰,姑娘家都爱那些玩意儿,随便送一件,都能让她们乐上好久。」末了,他再补上几句,「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温柔对待那些姑娘,千万不能疾言厉色的斥骂她们,平时多好言以对,就能让她们对你死心塌地。」 卫旭尘心忖他不仅从未送过她东西,也鲜少好言以对,那天还那么粗暴的对她张之仪见他听完后一脸讪讪,拍拍他的肩笑道:「这都只是我随便说说,你可是卫家大少爷,身分不凡,哪里用得着哄姑娘,那些姑娘巴结奉承你都来不及了。」 「那些只想攀权附贵的女人,看了就教人生厌。」他嫌恶道。 「喔,那可有你看了不生厌的?譬如……那个尤笙笙?」张之仪语带试探。 卫旭尘面色微沉,没接话,得了想知道的事情后便转身离开。他与尤笙笙之间的事不想让外人知情。 要是教人知道他连个小小的婢女都摆不平,他的脸面要往哪里摆。 张之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看来这位不好女色的大少爷开始在为女人的事烦心了。 这倒有趣了。 赶在过年前,春芽将新做好的衣裳寻了个机会私下交给了喜来。 「多谢你了。」喜来接过衣裳,憨厚的脸上带着笑,接着从怀里取出一支银簪子递给她,「这是我前几日无意中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便买了下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接过,见那支银簪子十分漂亮精致,心中虽喜欢,但又不好接受,「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知道这样一支银簪一定不便宜,心里欢喜的同时又不想他这么破费。 「没多贵,那卖簪子的大叔我认识,他卖我很便宜,你只管收下吧,要不你这衣裳我也不敢收了。」 他将银簪子塞回她手里。 「好吧,我收下就是了。」她半推半就,欣喜的收下簪子。 两人各自收好东西后,喜来向她打听,「我瞧少爷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这……是知道一些。」她朝左右瞧了下,见四下无人,小声告诉他那日发生的事,「那天之后,笙笙就没再同少爷说过话,见了他也不叫,只管沉默的做着自个儿的事,少爷也没责备她,只是脸色一天比——天沉。」 说完,她叮咛了声,「这事我只同你说啊,你可别再告诉别人。」这事她连太夫人那儿都没敢提,就怕给笙笙惹来什么麻烦。 「你放心,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喜来承诺。 春芽相信他不会碎嘴的把这些事外传,叹了口气,接着把自个儿的想法告诉他,「我瞧少爷应是喜欢笙笙的,才会对她这么宽待纵容,可也不知笙笙是怎么想的,丝毫没将少爷放在心上。」 第十七章 「你好好劝劝笙笙,跟着少爷对她有好处,我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过心,少爷不会亏待她的。」 「我劝过她好几次,但她就是听不进去。」春芽对此颇为无奈。 「若是这样咱们也没办法了,只好让她自个儿想通了。」两人又再说了会儿话,春芽才回到院里。 因为年关将近,卫府上下都忙着大扫除。回去后,春芽将那支银簪子小心藏好,也过去帮忙打扫。 尤笙笙剪了些红色的窗花正要贴在窗子上,看见她来,朝她招了招手,「春芽,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贴歪?」 春芽忙跑过去,开始指挥。「再朝左边一点,好,可以了。」 刚贴好一枚窗花,看见卫旭尘走进来,两人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少爷。」 卫旭尘瞟了眼尤笙笙,下意识的摸了下揣在怀里的锦盒,张口想说什么,却见她在行完礼后,便又径自到一旁去贴窗花不理睬他,他一时气又上来,冷着脸走回——寝房。 她给他这么多天脸色看他都没说什么,难道还要他向她道歉不成? 纵使那天他是粗暴了点,但她也狠狠咬了他一口,也该够了吧。 他悻悻然坐到桌前,取出怀里的锦盒,打开来,只见里头摆放着一套精美的头面首饰,一副缠丝梅花耳坠,一支掐丝凤钗,一条翡翠坠子,还有一只翡翠玉镯——这些是他不久前在听了表兄的话后,寻思片刻,特地去买回来的。 他没送过哪个姑娘礼物,想送给她,却为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夜里,她来为他按摩足底,他拿出这套首饰,在她按摩完准备离开时,别扭的塞给了她。 「这给你。」 她打开来看,发现里头放着一套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昂贵首饰,立刻还给了他。 「这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 见她不肯收,他粗声道:「我给你你收下就是。」将首饰强硬的塞到她手里。 她坚决不受,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奴婢不能收。」 她推却不收,令他难堪又不悦,「你每夜都替本少爷按摩脚底,这是本少爷赏赐你的,给我拿走。」 这是为她而买的,她不肯收,他留下又有什么意思。 「这是奴婢该做的事,请少爷别再为难奴婢,奴婢受不起这么贵重之物。奴婢告退。」她恭敬的说完便端起木盆,不再多留,旋身走出去。 走到房门外,她听见屋里传来哐当一声,有什么物品被摔在地上。 心知她拒收他送的礼,必让他很生气,但她不想同他再有什么牵扯,那礼势必不能收。 一旦收下,怕是从此就再难摆脱他了。 「奶奶,我想取消与芊云表妹的婚约。」一早来向祖母请安后,犹豫片刻,卫旭尘把这句话说了出「你这孩子在说什么?」他的话让卫太夫人有些愕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我不想娶罗家表妹为妻。」知道一旦说出这种话难免会被奶奶斥责,他仍是说了出来。 听清楚他的意思,卫太夫人大为震怒,「咱们与罗家的婚事,岂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你当这婚约是儿戏吗?」 她越说越怒,厉色斥道:「你忘了五年多前你去向你外祖父拜寿那次,途中遭遇盗匪,要不是刚好遇到你表舅出手搭救,你这条命早就没了,你这会儿说要取消婚约,这不是在打你表舅的脸吗?你要怎么向他交代?况且这桩亲事都已订下十几年,芊云也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现下说不想娶她,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卫旭尘静默的听着,沉默不语。 「你说,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来?」卫太夫人神色严厉的质问他。 卫家与罗家不只是表亲,罗家经营木材生意,卫家造船的木料有一大部分仰赖罗家的供给,两家有着这层生意的往来,所以才会借着孩子的亲事想亲上加亲。 「奶奶,您就当我没说吧。」 来之前,他便心里有数,这件事奶奶不可能会答应,以卫家与罗家的关系,他不可能不娶罗芊云,他也是冲动之下才这么说。 单凭当年表舅在危急时救了他,让他免于命丧那些盗匪刀下,他就不能毁婚。 见他认错,卫太夫人脸色缓和了些,「是什么原因让你犯了胡涂,说出这种浑话?」 「没什么。」若是让奶奶得知真正的理由,只怕会惹得她更加生气,他自然不可能说出来,「时间不早,我出门去了。」 他不肯说,卫太夫人也没再追问下去,叮嘱他,「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你这两日同账房核完帐、派发完赏钱,就早点回来挑些礼物,待过年时亲自送去罗家,你好几年没见到芊云了吧,今儿过年时过去向你表舅拜个年,也好顺道看看芊云。」她想借此让这两个孩子熟悉熟悉,也好培养些感情。 「知道了。」他有些心烦的应了声,出了卫太夫人的院子,他觉得自个儿很可笑,竟为了她一句不愿为妾,便跑来向祖母提想取消婚约的事。 抬眼觑了眼阴沉沉的天气,他的心情此刻就如同那些铅灰色的乌云一样,布满阴霾。 【第八章】 除夕这晚,主子们在膳堂吃团圆饭,厨房也替府里的下人们置办了几桌丰盛的饭菜,趁着主子们在用饭时轮流来吃。 尤笙笙与春芽一起过来,用完年夜饭,两人一块回到院子里。除了两人,还有那四名被分派来打扫的婢女也过来了。 在各个院子里服侍的下人,皆会在今晚向各自的主子拜年,主子也照例会在这时发给赏银。 卫旭尘身为卫家大少爷,给赏向来很大方,几个人说起去年拿到的赏银,都很开心。 「去年少爷赏了二两银子,今年不知会不会多一些?」这二两银子可够一家四口生活两个月,是卫府的主子里赏得最多的,羡煞不少下人。 「少爷去年赏了这么多啊?」春芽有些惊讶,她在今年初春时才与尤笙笙一起被卖进卫府,还未满一年,因此不知去年的事。 「可不是,少爷今年造的那艘船成功下水,我瞧今年兴许会给更多也说不定。」有个婢女一脸期待的说道。 提起赏银的事,几人开始讨论起去年各院主子给的赏银有多少。 「听说最少的是姑奶奶那里,她去年才赏了每人十枚铜钱。」 「怎么这么少?」 「据说以前大小姐还未出嫁前倒是挺大方的。但自几年前姑爷过世,她带着表少爷回来娘家后,便对下人十分苛刻。」 「我听说她先前嫁过去后,姑爷又陆续纳了好几房的小妾,生了五、六个儿子,为着这事,姑奶奶没少同姑爷吵闹,惹得婆婆不待见,姑爷过世后,她婆婆对她更不好了,她忍不下那口气,这才带着表少爷回来投靠娘家。」 尤笙笙安静的在一旁听着,没加入她们的话题。望着外头细雨纷飞的朦胧夜空,她神思有些恍惚的记起前世的这一天。他屏退了其他的婢女,只留下她陪着他。一块为太夫人守岁,就是在这一晚,两人定下了情,而后过完年,他纳了她为妾。上次没能成功逃离卫家被抓了回来,显示着命运循着与前世相同的轨迹,逼迫着她留在卫府,若要扭转自个儿今世的命数,她便不能成为他的侍妾,再步上前世的后尘。 心中有了盘算后,她正想借口身子不适,躲回屋里头休息,不与他见面,但才刚站起身,却见到卫旭尘回来了。 她暗自蹙眉,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就算吃完团圆饭,也该到太夫人的院子向她拜年才是。 她不知太夫人今晚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晚上的年夜饭没吃太久,早早就散了,几人向她磕头拜完年后,为了让她老人家好生休息,都没再久留。 「奴婢见过少爷。」春芽她们几人看见他回来,一块向他福身行礼,尤笙笙也没落下。 待卫旭尘点头坐下后,几人一起上前向他磕头拜年,说了几句吉祥话,「奴婢祝少爷新春吉祥,万事如意,身体康泰。」 他按例每人都发了个红包,接着便屏退她们,独留下尤笙笙。 她沏了杯热茶呈上,便安静的退到一旁,卫尘旭也静坐着没说话。 外头冷雨不停的下,寒意冻人,屋里燃着几个铜火盆取暖,暖烘烘的。 第十八章 今晚要守岁,得过了午夜才能就寝,除夕这夜晚辈为长辈守岁,据说可以为长辈增福添寿,所以每年卫旭尘在除夕这夜通常都会整晚不睡,一直守到天明。 屋里一时间宁静无声,不久,外头有炮竹声远远传来。 由于天冷,大门与窗子都关着,尤笙笙在听见炮竹声后,下意识抬首望向窗子的方向,就在这时,她听见卫旭尘的嗓音传来——「我自幼便订了亲,不可能娶你为妻。」 她沉默了一瞬,移回目光看向他,启口道:「少爷既已订了亲,就该一心一意对待那位小姐,别辜负了她。」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恼道,他不信她听不出自己这是在向她解释为何不能娶她为妻的原因。 她这次没再逃避,一字一句,毫无转圜的表示自个儿的态度,「奴婢绝不为妾,也不敢有任何不该有的妄想。」 他神色愀然一变,她也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瞋怒的眼神,目光澄澈而坚定。 少顷,她接着再说:「少爷已有未婚妻,便该把心放在她身上才是,不该再在其他姑娘身上花费什么心思。」 她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素来骄傲又好强,哪受得了这样的难堪,这重重伤了他的自尊。 他眼神阴鸾的盯着她,胸口翻滚的怒焰几欲烧掉他的理智,他怕自个儿会失去控制,又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绷紧下颚,低吼出声,「滚下去!」 她静静的福了福身便旋身离开。 卫旭尘初二早向卫太夫人请了安,午后便离开卫府,前往相距两、三日路程的洛水城向罗家拜年。 他前脚刚离开不久,玉娥便来了跨院,对尤笙笙说道:「笙笙,少爷让你回厨房去,你把衣物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好,请玉娥姐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收拾。」尤笙笙微微一怔后,颔首说了句,其他的什么都没再多问,便走进耳房去收拾衣物了。 外头,春芽很吃惊的询问玉娥,「少爷怎么突然让笙笙回厨房去?」 「这我也不知,是不久前方管事交代下来的。倒是你也在这儿伺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玉娥反问她。 「我……」春芽犹豫了下,想到或许是少爷忍受不了笙笙才会赶她走,但这话她没敢说,只摇头道:「我不知道。」 尤笙笙很快收拾好自个儿的物品走出来,春芽上前想安慰她几句,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说。 尤笙笙轻笑着拍拍她的手,「我走了。」 春芽送她到门口,虽然两人仍是在卫府里做事,但不在一处,心里总是有些不舍。 尤笙笙朝她扬扬手,与玉娥走了,回到她先前曾住过半年的那间仆役房。 带她过来后,玉娥临走前交代了声,「今儿个厨房应该没什么事,你可以晚点再过去,先整理好衣物。」 「是,多谢玉娥姐。」送玉娥走后,尤笙笙坐在床榻上,兀自寻思着,前世少爷并未在初一前往罗家,反而是罗家大少爷在初六时过来卫家拜年。 少爷在这时将她驱离他的院子,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命运已经开始扭转改变,跟前世不同了? 终于能离开他身边,她应当感到高兴才是,但心下却空荡荡的有些失落。她忍不住想,以后没她在身边,每天夜里谁来为他按摩足底减缓疼痛?他是不是会找别人来做这些事? 他赶她走,是表示对她死心了吗?是不是很快就将她忘了? 她情不自禁的想着这些,心思乱糟糟的,像纠葛缠绕在一块的蔓藤,矛盾得分不清此刻是喜是忧。 半晌后,她收敛起那些凌乱的思绪,整理了下,前往厨房。 掌管厨房的丽婶看见她又被调回来,也没多问什么,吩咐她做事。 稍晚,春芽过来看她,见她似是不在意被调回厨房的事,遂放下了心,兴匆匆说起,「少爷这会儿不在,什么时候轮你休息,咱们一块去庙里上个香。」因为是过年的缘故,府里头的下人每人都可以轮流休息一日。 因喜来也跟着少爷一块去了洛水城罗家,不知哪一天才回来,她闲着无聊,想出去走走逛逛。过年期间,市集和庙里都很热闹,有不少好看好玩的杂耍表演,还有从各地而来的商贩贩卖各种新奇的物品。 「丽嫂安排我初三休息。」尤笙笙答道。 「那我也休初三吧,到时咱们一块出去。」 「好。」 两人约好后,待初三一早用过早饭便出了卫府。两人先去庙里上香,春芽特地为喜来求了枚护身符。 尤笙笙在一旁看着,有些心动,也想替卫旭尘求一枚,可下一瞬,她便暗自摇头,她早已决定今世要离他远远的,不再与他有牵扯,还送他护身符做什么? 出了寺庙后,两人去了市集,市集上人群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声,随处可闻。 春芽高兴的左顾右盼,尤笙笙只是随意看着,忽然瞟见一个眼熟的人,她扯了下春芽,「你瞧,那人不是兰儿吗?」 春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呀,真的是,咱们过去找她。」两人挤开人群,朝兰儿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叫着,「兰儿、兰儿。」 人群嘈杂,兰儿没听见,一时间两人又挤不过去,只好跟在她后头,直到她离开了市集,拐入一处僻静的胡同,两人才终于追上她。 「兰儿,总算追到你了。」 「笙笙、春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她们,兰儿有些讶异。 「我们是跟着你过来的,方才在市集里瞧见你,叫你也没听见,就一路追着过来了。」春芽说完,这才发现她停在一户人家门口,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之仪少爷吩咐我来送些东西。」成了张之仪的通房丫头后,兰儿便改口不再称他为表少爷,而是改称之仪少爷。 她指着这户人家说道:「说来这户人家你们也认识,就是喜来他家。」 「咦,这儿就是喜来家吗?」春芽有些讶异,「那表少爷为何要让你送东西给喜来?」 「他知道喜来的娘身子骨不好,病了多年,日前有人送了他一些人参,他便差我送些过来给他娘吃。 你们俩既然也来了,就同我一块进去吧。」 得知这是喜来他家,春芽高兴的应了,「好。」 尤笙笙有些讶异,表少爷为人素来随和,因向来很善待府里头的下人,很得人心,想不到他连喜来都如此关照。 忽地一抹思绪一闪而逝,她正想抓住时,春芽拽着她的手,拉她进屋去,「笙笙,我们进去吧。」 喜来的娘来开了门,将她们迎了进去。 春芽和兰儿一进去,便道了声恭喜,说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兰儿便将带来的人参递过去。 「蔡大娘,这些人参是之仪少爷吩咐我送来给您的,请您收下。」 兰儿不是头一回来这里,她先前已来过几次,因此蔡大娘认得她,这回见她送的是人参,不敢收下。 「这人参太贵重了,老身不能收,之仪少爷的好意老身心领了,请兰儿姑娘回去替我多谢之仪少爷。」 「这人参之仪少爷也不用着,您身子不好,少爷说正好可以让您补补身子,您就收下吧,您身子好了,喜来才能放心,要不他老牵挂着您无法安心呢。」兰儿好言劝道。 春芽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呀,蔡大娘您就收下吧。」她知道喜来的娘身子不好,见表少爷让兰儿送来人参,觉得正适合她用,便也跟着劝道。 蔡大娘这才收下了人参,替她们沏了壶茶,四人坐下来寒暄了几句。 因着喜来的缘故,春芽很热络的同蔡大娘说着话,兰儿也不时搭上几句。 见兰儿与蔡大娘似是十分相熟,尤笙笙心生疑惑,忍不住问:「兰儿,你以前常来这儿吗?」 「来过几次,之仪少爷得知蔡大娘身子不好,差我送过几次药。」 喜来是卫旭尘的随从,为何张之仪会对喜来的母亲这般关心,还常差兰儿送东西?虽说张之仪为人随和又善待下人,但如此照顾,让尤笙笙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寻常,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半晌后,三人离开,尤笙笙兀自寻思着这件事。 第十九章 初七时,卫旭尘返回卫家,同他一块回来的还有罗诚宾与罗芊云兄妹,两人是奉其父罗衍之命前来向卫太夫人拜年。 「太夫人,我爹本是想亲自过来向您拜年,可他年前才染了风寒,不便远行,所以让我和芊云代他过来向太夫人拜年。」罗诚宾朗声说道,他身材魁梧,眉目俊朗,为人不拘小节,颇肖其父。 卫太夫人心情极好的笑道:「好、好,回去也替我向你们爹问个好。」她接着将目光望向罗芊云,「芊云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我还记得几年前见你,还是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呢。」 罗芊云浅浅一笑,略带羞涩的启口道:「这些年来芊云一直记挂着太夫人,一直想来探望,可惜都寻不到机会,如今见太夫人身子如此硬朗,芊云也放心了。」 「唉,我老了,前几日还犯头疼呢。」 「那现下可好些?」她面露关切。 「没事,只是老毛病,不打紧,你们兄妹难得来一趟,就多留几日,我让旭尘带你们四处走走。」 罗诚宾顺着她的话说道:「太夫人,那我就同芊云叨扰几日。对了,我听说旭尘前一阵子新造了艘船,那速度是又快又稳,那船停在哪儿,我想去瞧瞧。」 一直坐在一旁陪着没出声的卫旭尘见他提到船的事,这才开口,「停在港口那里,我明日带你过去看。」 几人再说了会儿话,下人便领着罗家兄妹去休息,卫旭尘也回了自个儿的院子,进去后只看见春芽和一名陌生的婢女,没见到尤笙笙,他不暇细想脱口问:「尤笙笙呢?」 春芽诧道:「少爷不是让人将她调回厨房了吗?」 经她一提,他才想起那日出门前,吩咐了方管事把尤笙笙调离他院子的事。 她不想留下,他也不愿意再勉强她,眼不见心不烦,也许这样一来,他因她而烦乱的心思也能静下来。 然而眼不见,心仍想着,连那日抵达罗家,乍见到罗芊云时,他甚至一时恍惚,错将罗芊云看成了她。 以前他也不是没见过罗芊云,只不过那时他从没仔细留意她的模样,这次细看才发现,罗芊云五官与尤笙笙有几分相似。 然而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两人,却无法让他生起相似的心情。他对罗芊云一如以往,没能生起半分特别的情愫,他心中所思所念,都是那个令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抓来痛揍一顿的大胆侍婢。 他强压下想去见她的欲望,逼迫自己将她从心上驱逐出去,她既不在意他,他也无须再将她放在心上。 近几日,卫府不少下人私下都在谈论罗家兄妹到来的事。 有说那罗诚宾生得英姿飒飒、卓尔不凡,不愧是洛水城望族罗家的少爷;有说那未来的少夫人生得貌美如花,与少爷站在一块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尤笙笙蹲在炉灶前,拿着一只蒲扇轻轻掮着炉火,炉灶上头正在熬煮一盅补汤,稍晚要送去太夫人那儿的。 几个过来拿早膳的下人,这时聚在一块说起罗芊云的事。 「……昨儿个冬雪不小心撞到了她,她也没生气,还关心的问她有没有受伤,看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呢。」 「梅枝不是被派去服侍她吗?我听她说呀,这罗小姐为人很秀气,说话轻声细语的,对下人也很慷慨,像她第一天过去服侍她,罗小姐就送了她一件首饰呢。」 「罗小姐拿出来的首饰一定都是好的,这梅枝真幸运。」有人羡慕的道。 尤笙笙默默听着,想起前世罗芊云刁难她时那副苛刻的面容,还有绞死她时那残酷狠毒的表情。 怕是只有少数人才见过那样的她吧,因为在外人面前,罗芊云素来摆出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来蒙蔽众人。 只是她记得前世、罗芊云并没有在这时前来卫府,来的只有罗家的大少爷,怎么今世她竟来了? 不久,那些来拿早膳的下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她看顾的那盅补汤也熬好了。 丽婶试喝了口补汤的味道,确定没问题,便吩咐她,「你将这汤送去太夫人那里,回来再吃早饭。」 「是。」她端起那盅汤送到太夫人住的院子。来到门口处,正好遇见从太夫人屋子里出来的罗芊云。 冷不防乍见前世杀死她的人,尤笙笙眼里掩不住的掠过一抹恨意,随即便低下头,端着汤避到一旁。 罗芊云见她身穿灰绿色的衣裳,知她是卫府的下人,第一眼见到她,也没怎么在意,直到瞥见她垂下头,露出左颈上的一颗朱砂痣时,忍不住多看了眼。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喊道:「笙笙,你手上端的是要送给太夫人的补汤吗?交给我吧。」 罗芊云倏然一震,紧盯着她,依稀发现她的五官竟生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尤笙笙将那盅汤交给一名婢女后,没再多看罗芊云一眼,转身离开,因此没发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更不知罗芊云在回到暂住的厢房,刻意向服侍她的婢女打听她的事。 「……所以她原本是服侍旭尘哥哥的侍婢,前几日才又被调回了厨房?」 「是。」梅枝接着说:「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惹少爷生气,少爷才会在这大过年的把她赶走。」 「那你可知她今年多大了?」 「约莫十六岁吧。」 再问了她一些话后,罗芊云取了几件首饰打赏她,同时交代了她一件事。 有些事早已暗中无声无息的在转变,只不过尤笙笙此时仍浑然未觉…… 【第九章】 「大哥,我觉得旭尘表哥似乎不太欢迎我来。」罗芊云轻柔的嗓音透着抹忧愁。 「怎么会呢,你别多心。」 罗诚宾与卫旭尘两人意气相投,素来交好。前两日去参观那艘新船时,卫旭尘还特意命人开船载着他出海绕行了一大圈,让他亲自体验这艘尖底船的航行速度。 这几日卫旭尘也领着他四处游玩,因有些地方姑娘家不适合去,因此便没带上她去,他心想许是因此冷落了妹妹,才让她这么说,遂替卫旭尘说了几句好话。 「我瞧旭尘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可见他对你是一心一意,你也别想太多,等着明年坐花轿嫁过来就是。」 「但他见了我时,都不怎么说话。」不是她想太多,而是她能察觉到卫旭尘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每次见了她,目光总是很冷淡。 「他那是害矂,毕竟你还没过门,他也不好一直盯着你看吧。」罗诚宾性子大剌剌的,心思没妹妹那么细腻,不觉得这有什么。 正说着,刚巧看见卫旭尘过来,罗诚宾咧嘴笑道:「旭尘,正说着你呢,你快快过来同芊云说几句好话,她正埋怨你冷落她呢。」 不想大哥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罗芊云羞恼的娇嗔了声:「大哥!」 「喏,别说我不疼你这个妹妹,今儿个我自己一个人四处去逛,旭尘就留给你,让你们小两口好好说说话。」打趣的说完,他拍拍卫旭尘的肩,留下一句「我把芊云交给你了,你今天就好好陪陪这丫头」便笑呵呵的走了。 卫旭尘眉头微皱,他是来找罗诚宾,并没有打算要陪罗芊云,只是见他将妹妹丢给他就走,他也不好掉头走人。 沉默了下,他问:「你想去哪?」 面对她,就如同以往面对的其他女人,他生不起一丝异样的情愫。尤其发现她面容有几分肖似尤笙笙,他更不想看见她那张脸,因为那会令他想起那该死的丫头。 「这儿我不熟,还是表哥做主吧。」罗芊云矜持的表示。 卫旭尘想了想,「尊王庙这几日很热闹,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看看。」 「那就有劳表哥了。」她娇羞的浅浅一笑。 两人出了卫府,一路上他话很少,眉目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不耐,罗芊云发现了,眸底掠过一丝不悦,但脸上仍维持着轻柔的微笑,尽量找话说。 「对了,我前几天看见府里头有个婢女,觉得她颇为眼熟,后来发现原来是她的模样有几分肖似我。」 听见她的话,卫旭尘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她没漏看,刻意问起,「表哥可知这婢女是谁吗?」 他不想提尤笙笙的事,轻描淡写的表示,「府里头婢女很多,我不是每个都见过。」 第二十章 「可我听说这个婢女先前曾服侍过表哥。」他不可能没发觉两人面容有几分神似。 「前前后后服侍过我的婢女不少,我哪能——记得这些人谁是谁。」冷淡的神态显示出他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见他不愿谈,罗芊云也识趣的没再问下去,「说得也是,表哥平素忙着船场的事,哪会记得这些小事。」她相信他定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他刻意不谈,这意味着其中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她想起梅枝先前说起,太夫人曾有意想让他收尤笙笙进房的事,神色隐隐掠过一丝阴郁。 不过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大哥瞧见她,她得尽早将大哥带离卫府,以免他认出了尤笙笙。 罗家兄妹在卫府待了四、五日,便离开卫府回了洛水城罗家。 随后卫旭尘开始巡视卫家旗下的各处船场,来往奔波,鲜少留在府里。 随着树上的蝉鸣声越叫越响,天气渐渐躁热起来。平静度过大半年的尤笙笙瞅了眼屋外湛蓝的天空,心忖她的命运也许真的改了。 前世她在初春时就成为卫旭尘的侍妾,而现下已过了大半年,她仍留在厨房里,也许今世她能摆脱惨死的下场。 半年不见,或许他早已忘了有她这个人吧。 她漠视胸口传来的那抹揪疼,收回眼神塞了根柴禾到灶里,小心顾着灶上熬煮的粥,熬好后,丽婶让她再去搬些柴禾过来。 她朝柴房走去,来到柴房附近,看见喜来正在不远处的一株树下与谁说着话。 她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探头望去,看见跟他说话的人是陶修庭。 陶修庭似是问了什么,喜来回答了几句后,便摆摆手让他走了,陶修庭也没多留,很快跟着离开。 她心下闪过一丝疑惑,不知他们两人为何会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说话,心思接着一转,想起这半年来卫旭尘不常在府里头,喜来自然也鲜少回府,这会儿喜来在这儿,想必卫旭尘也回来了。 思及他,她情不自禁的想着,不知他的左脚夜里还会不会抽疼?还有,他的头发可有用她留下来的胡麻油来滋润? 发现自个儿仍不能自己的关心着他,尤笙笙自嘲的苦笑了下,轻吐一口气,逼自己收敛思绪,走进柴房搬柴。 而这时的卫旭尘,正在卫太夫人的屋子里请安。 「你花了半年跑遍几处船场,这次回来就好好歇着,瞧你消瘦了这么多,这趟回来可要好好补补身子才成。」卫太夫人见孙儿清瘦不少,心疼的叨念他。 「奶奶,这次我巡视几处船场,发现了些问题,东城那儿的木料与账目对不上,且已有好几艘船都无法如期建造出来,我问那里的管事,他推说是因天候不佳的缘故致使不少工匠染病,才会延误交期,过两曰我打算亲自去盯着。」卫家的五处船场分散在五个不同的地方,东城距巴州约莫有两、三日的路程。 「这种事交给之仪去办好了。」见孙儿把心思都放在船场上,卫太夫人虽然欣慰,却也舍不得他这般忙碌不休。 「我怕他镇不住那里的人,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他不想留在府里,怕忍不住去见尤笙笙。 这半年来他在外头四处奔波,想借着忙碌将她给淡忘,却不想思念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尤其在深夜时分,当他的左脚抽痛时,对她的思念更是排山倒海般汹涌袭来。他不是没想过再找个人依照她的方法为他按摩脚底妤缓疼痛,可也不知为何,他们都不如她做得好。 好几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回来见她,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因此一再强忍住。 只要再花点时间,他也许就能将她从心里彻底抹除掉,等他已能不在意她时,他就能坦然留在有她的地方了,但不是现在。 因此没待两日,卫旭尘便又离开卫府。 在他离开后的第三日,午后时分,卫如芳来到卫太夫人的院子里。 「……所以依你的意思,旭尘是因为那丫头的缘故,才不愿留在府里头?」听见女儿所说,卫太夫人面色沉了下来。 「我也是昨儿个听兰儿那丫头说起,才知有这事儿,而兰儿之所以会知道,是从春芽那里听说来的,那春芽是旭尘屋子里奉茶传膳的丫头,她说的话怕是假不了。」 「去把春芽给我叫过来。」卫太夫人吩咐侍婢。 不久,春芽被带过来。 「奴婢见过太夫人。」 「先前我命你少爷那儿若有什么事,要即刻来禀告我,为何你隐瞒着没有老实说?」卫太夫人斥问她。 「少爷那儿的事奴婢都——禀明了太夫人,不知太夫人指的是哪件事?」突然被叫来,春芽心里没个底,有些惶恐。 「你还敢狡辩!你是不是告诉过兰儿,少爷喜欢笙笙那丫头?」卫如芳斥道。 「这……」春芽一脸错愕,因为喜来的缘故,她这阵子常与兰儿来往,前几天闲聊时,无意间对她提过这件事,没想到她私下说的话,兰儿竟会告诉太夫人。 「还不给我老实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再不说就押下去打板子!」卫太夫人厉声威喝。 「这只是奴婢私下里胡乱猜测而已,太夫人恕罪!」她吓得跪了下来。 卫太夫人板起脸孔盘问:「你为何会做这般猜测?」无风不起浪,她相信这其中定有什么原因。 不得已之下,春芽只好将去年少爷与笙笙之间的事说了出来,「因为奴婢见少爷对笙笙多所纵容,所以才会这么猜测。」 「哼,那丫头好大的胆子,敢甩脸色给主子看!」听完,卫太夫人面露怒色,「给我把那丫头带来,我倒要问问,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对主子不敬。」 一名婢女领命过去叫人。 趁着等人的时间,卫如芳对母亲说:「娘,照这么听来,旭尘这孩子八成是挺中意那丫头,但那丫头却不知好歹,您还记得去年女儿将她抓回来的事吗?我瞧她那时八成是想逃走,但旭尘不舍得她受罚,这才替她撒了谎。」 听女儿一提,卫太夫人也想起当时孙儿对她的维护,又再思及过年前,孙儿突然提起想取消与罗芊云婚约的事,莫非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卫如芳在一旁出着主意,「娘,按说那丫头胆敢对旭尘这般不敬,该重惩才是,不过旭尘长这么大,难得有瞧得上的姑娘,若是咱们罚了她,怕他回来知道后会舍不得,不如干脆成全他吧。」 「你的意思是说……」 她附到母亲耳旁说了几句。 卫太夫人斟酌须臾,决定就照女儿说的去办。 因此在尤笙笙被带过来后,卫太夫人什么都没有多问,只下了个命令,「把她给我锁起来。」 「太夫人,这是何故?奴婢犯了什么罪?」尤笙笙一脸错愕。 「你对主子不敬,害得旭尘情愿在外奔波也不愿回府,你可知罪?」 对莫名其妙扣在头上的罪名,她无法接受,「奴婢只是区区一个下人,哪里有这种能耐,请太夫人明察。」 「你做的事春芽都说了,你别想抵赖。但看在少爷的分上,我饶你这回,以后你好好伺候旭尘,再敢起异心怠慢,我就将你发卖到勾栏院去。」卫太夫人沉下脸威胁她。 尤笙笙茫然的望向春芽,不明白她都说了什么? 春芽歉疚的垂着头,不敢看向她。 尤笙笙没想到她仍是没能逃过成为卫旭尘侍妾的命运。 此刻她正被两名婢女强迫穿上喜服,那灵红得像血一样的颜色,宛如挣脱不开的锁炼,紧紧将她束缚住。 奉太夫人之命进来看她的一名侍婢,觑见她脸上没有半丝喜色,反而一脸恍惚,眉头紧蹙,不禁轻轻叹息。 「唉,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能跟着少爷是你的福气,怎么这般愁眉苦脸呢?你那么对少爷,太夫人没拿你问罪,还让你成为少爷的侍妾,这可是恩宠哪,别人想求都求不来。」 尤笙笙敛起脸上的神情,冷着脸。这样的恩宠她一点都不想要。 见她一语不发,那侍婢让屋里两名婢女暂时退了下去,拿起一柄梳子亲自替她梳头,一边梳一边开解,「咱们身为下人,能得到主子的宠爱,成为侍妾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至于正妻,那是咱们不能奢求的,你也别贪心。」 第二十一章 她没贪心,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这有错吗? 见她仍神色不豫,那侍婢再说:「你可知少爷为了你,还曾一度想解除与罗家的婚约呢,可太夫人哪能答允,这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岂能说毁婚便毁婚。」 当时她就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着,少爷提起这事时她也在一旁,那时包括太夫人都不明白他为何会突出此言。 几日前听了春芽那些话后,将两边的事情一联想起来,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她。能得少爷如此厚爱,她对尤笙笙可说是又羡又妒。 「你说……他想解除与罗家的婚约?!」尤笙笙脸色一变,不敢置信。 「是呀,就在过年前一阵子,少爷忽然向太夫人说不想娶罗家小姐为妻。」 闻言,她想起那时自己曾对他说今生绝不为妾,难道他是因此才想取消与罗芊云的婚约吗? 她心口颤动着,一股浓烈的情绪在胸口炸开,仿佛隐忍多时的火山突然爆发,灼热的岩浆喷发而出,蔓流肆虐。 她紧掐掌心,一瞬间汹涌席卷而来的激烈情绪堵在咽喉,令她喉咙紧涩得无法出声。 那侍婢瞅见她淡漠的神情终于裂开了道缝,虽仍刻意抑制着,却仍泄露出了些心里的激动。 她暗忖,看来她也不是真的对少爷完全无情。 替她梳好头插上头饰,她再拿起一套太夫人命她送来的首饰为她戴上,再次好言劝道:「待会少爷回来后,你好好服侍,得了少爷的宠爱,以后你就有好日子过了,虽然身分是比不上正妻,但好歹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尤笙笙心绪仍为着她方才所说而震动着,沉默着没有出声。 因为只是纳妾,不像娶妻那般隆重,但房里仍是做了些布置,换上了百子被,挂上喜幛,贴上囍字,再摆上龙凤喜烛。 这间房便是今晚的喜房。 「奶奶,您派人十万火急的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卫旭尘突然被急召问来,以为府里头出了什么事,马不停蹄的赶在入夜前回到卫府。 「是喜事。」两刻钟前接到下人来禀,说孙儿即将回到府里,卫太夫人刻意来到前厅里等着。 「喜事?」他一愣。 「你回房去就知道了。方管事,还不送少爷回房?」 「是,少爷请。」方管事咧着嘴角,脸带笑意。 卫旭尘满脸狐疑,没有动作。 卫太夫人面带慈笑的催促,「快去吧。」 回房途中,他疑惑的询问方管事,「方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奶奶为何这么急着叫我回来?」 「这是太夫人给少爷的惊喜,待您过去就知道了。」方管事举着盏红灯笼在前方领路。 惊喜?卫旭尘想再问什么,突然发现方管事走的方向不是回他院子的路,「方伯,你要带我上哪去?」 「回少爷,咱们这要去红梅院。」今晚的喜事就在那里办。 「红梅院不是没人住吗?去那里做什么?」 「太夫人为您准备的惊喜就在那里。少爷,您先别问,很快就到了。」 卫旭尘忍着满腹疑问跟着方管事过去,来到红梅院前,几名婢女已等在门口迎接。 「奴婢们恭喜少爷。」见到他过来,婢女们齐声祝贺。 看见门口处张贴着囍字,卫旭尘脸色愀变,「这是在做什么?!」 囍字只有在娶妻或是纳妾时才会贴,此刻没有隆重的拜堂仪式,显然不是娶妻,那么就是纳妾了,奶奶竟没经过他同意,便擅自作主替他纳了妾! 一名婢女禀道:「回少爷的话,太夫人替少爷纳了房侍妾,这会新人正在里头等着少爷,您快进去吧。」 「我不会进去。」他拂袖要离开,方管事赶紧拦下他。 「少爷,您至少进去瞧一瞧,要是真不中意再走也不迟。」 「没什么好瞧的。」 就在僵持不下时,屋里那名替尤笙笙梳头的侍婢出来,上前低声对卫旭尘说了几句话。 听完,他恼怒的神情转为吃惊,走进屋里。来到喜房前,他急切的推开房门,看见尤笙笙穿着一袭大红色的喜服,端坐在床榻上。 「真是你?!」他双眼紧盯着她。 她清亮的双眸静静望着他,眸里流转着复杂的思绪,似喜似怨,似嗔似爱,难以辨明。 他来到床榻前,低沉的嗓音紧涩的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答应……」那时她不是决然的说今生绝不为妾吗? 她幽幽启口,「太夫人说若是我不当你的妾,便要将我发卖到青楼。」 他一脸错愕,没料到奶奶会如此胁迫她。 房门此时已被悄悄阖上,屋里只剩他们两人。片刻后,他在她身边坐下。 「这件事我先前并不知情。」 「我知道。也许……我注定是要不得好死吧。」她涩然道。她没能逃脱成为他侍妾的命运,以后极可能会与前世一样落得凄惨的结局。 「你在胡说什么?」他眉峰紧蹙,不喜欢听见她说这种话。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作过一个梦,梦见我成为你的侍妾,但后来落了个含冤惨死的下场。」也许是在得知他曾动念想为她解除与罗家的婚约,此刻面对他,她心里少了几分怨气,多了分柔情。 「那只是个梦,怎能当真呢?」他轻斥。见她似把梦当真,他握住她的肩将她转过身子面向他,郑重再说一次,「那些梦全是些子虚乌有的事,做不得真。」 烛火摇曳,尤笙笙看着他,陷入前世的回忆里,她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此刻置身在何处,宛若又回到临死前那一刻,一股悲愤的情绪迅速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控诉,「不是梦,是你让她用白绫绞死了我!」 「我不可能这么做,那只是梦。」 「不——是你、是你,你不相信我腹中骨肉是你的,听信别人诬陷我的谎言,命人勒死我!」 重生以来,她一直努力隐忍着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开来,痛哭失声的捶打他,「你不信我、不信我……你怎么能那么残忍的对我,怎么可以……你杀了我,也杀了我们的孩子!」 发觉她情绪激动,似是陷进那个恶梦里,他将她抱进怀里哄着,「我没有,那是梦,不是真的。」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泪流满面,「是真的,那些全是真的,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痛……你怎么可以让别人那样杀死我,还不让我见你……」 卫旭尘委实不明白她为何仅因一个梦便如此失控,从她的话里隐约听出梗概,他试着哄道:「你说我在梦里命人杀死你,你可有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可真是我?或许你看错了?」 她被他的话一问怔住了,抬起被泪水浸得模糊的双眼,喃喃回答,「……没有、我没有亲眼看见你,是她说的……」 他心忖若她是真为这个恶梦而不肯接受他,那么便须解开这个心结,因此刻意再引导她,「那也许是有人在骗你。」 她双眼蓦然一亮,「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也许是她骗了我,所以才不让我去见你,可是……为什么当时喜来要那么说?」她旋即又困惑的提出疑问。 听她提起喜来,他眉头不自觉拢起,「你还梦见喜来?」 「就是他诬陷我……」提及喜来,尤笙笙仿佛被什么触动了,整个人从前世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她理了理思绪,抚平适才失控的心绪后,提醒他,「你要小心喜来,表少爷常差人送东西过去给他娘。」 「你连之仪和喜来的娘都梦见了?」她梦见的人还真多。 「这不是梦,是我亲眼所见。」尤笙笙将过年那时随兰儿到喜来家的事告诉他。当时发现这件事,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他,可在今日之前,她都没能再见到他,此事便这样搁下了。 卫旭尘微一沉吟,将此事暂且先抛到一旁,此刻他比较在意两人现下的姿势。 他抱着她,她则坐在他怀里,两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他觉得这时候似乎应当做些什么才是,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后,他覆上她的唇。 这次他吻得小心翼翼,怕碰坏了她,异常温柔,仿佛在品尝极品佳肴,缓缓的吮吻着她。 她陷溺在他的温柔里,所有伪装出来的淡漠此刻全都退去,深埋在心里的情愫犹如春芽般难以抑制的疯长了起来,迅速淹没她的心。 第二十二章 她遗忘了前世的不幸,回到了与他情投意合那时,两人吻得缠绵,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子亲昵的磨蹭着彼此,想再渴求更深一层的抚慰。 两人身上的衣衫在不知不觉间一件件落下,缠抱在一块舍不得分离的身子,眷恋的需索着彼此…… 他的唇吻遍她的娇躯,在她身上烙印下一道道独属于自己的气息。 芙蓉帐里传来粗浊的喘息声与阵阵娇吟声…… 【第十章】 翌晨,尤笙笙不想睁开眼,继续装睡,想等卫旭尘离开再起身。 他侧躺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先是用拇指磨蹭着她的粉唇,然后张嘴含住她白玉般的耳垂,细细啮咬起来。 她双颊泛起红晕,装不下去了,只好张开眼,轻轻推了推他,「别闹了。」 他捧住她的脸,宠溺的望着她,「舍得醒了?」 她有些害臊,将脸藏在被窝里,卫旭尘将她连人带着被褥一块搂进怀里。 经过昨晚,她已是他的人了,他心里有股前所未有的满足,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说道:「我没办法取消与罗家的婚事,但待她过门后,我会禀明奶奶,迎你为平妻,身分上虽仍比不得她,但以后你也是我的妻子,不再是妾。」 闻言,她吃惊的从被褥探出了脸,讶异的脱口问道:「为什么?」 「你不是不愿为妾?如此一来,以后你便不算是妾了。」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娶罗芊云,但表舅当年曾救过他,且这桩婚事牵扯到卫、罗两家的利益,不是他能任性而为,他所能做主的便是将她抬为平妻,只是这事怕还得费不少唇舌说服奶奶。 知他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不容易,尤笙笙心下动容,张嘴却说:「我会被你害死。」 「我怎么会害死你?」卫旭尘皱起眉,他为她费尽心思,她不感谢他也就罢了,竟然还埋怨起他。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这简直就是让她沉溺在他的宠爱中,最后不再挣扎,一步步走向与前世相同的命运。 他又恼又不解,「你这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尽说些他无法明白的话,先前因为一个恶梦她便拒他于千里,现下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好好的活下去。」她的语气幽深。 前世那样的下场令她恐惧,她千方百计想挣脱那样的命运,可绕来转去,仍是又回到了命运的桎梏里,就宛如被关在鸟笼里的鸟儿,被可恨的命运摆布着,无法自由。 「你该不会真相信了那梦里的事吧?」卫旭尘无法理解她为何会被一个梦给吓成这般,他想同她好好说个清楚,以驱除她的心结,「那恶梦全是假的,不会成真,你不要疑神疑鬼。你不会死,会好好的活着,我更不可能命人杀你。」 她知道他不会相信她所说,若非这是亲自经历,只怕她也无法轻易相信。她不再说什么,只提醒他,「你不要太相信喜来,提防着他一点。」 「这事我有分寸。」 他将她拉进怀里,啄吻着她的唇,再重温了一遍昨晚的缠绵,直到过了晌午才出房门。 见到孙儿眼角眉梢都染着欢悦的笑意,开心的携着尤笙笙来请安,卫太夫人看得出孙儿确实是很喜爱那丫头,昨晚的事她没做错。 她接过尤笙笙奉上的茶,训斥了她几句,「以后你要安分守已服侍少爷,别再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若是胆敢再给少爷气受,我可饶不了你。」 「是。」尤笙笙恭敬的应了声。 卫太夫人又再叮嘱几句,两人才离开。 卫旭尘兴匆匆带着她去乘坐他建造的那艘船。 船只平稳的航行在水面上,他从后方环抱着她,清风拂面,他在她耳边详细为她解说。 望着水天一色的美景,她的心胸也开阔起来,含笑依偎着他,暂时把所有的烦恼全都抛诸脑后。 两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化成一缕缕的柔情,逸散在天地间。 洛水城,罗家 「他竟然纳她为侍妾!」罗芊云恼怒的将刚收到的书信揉成一团,脸色如染了墨汁般阴郁。 她先前离开卫府时,收买了那个名叫梅枝的婢女,嘱咐她一旦卫府里发生什么事,便递消息给她。 她没料想到卫旭尘会纳尤笙笙为妾,更没想到做主的竟是卫太夫人。 纳笙笙为妾后,少爷夜夜都宿在她房里,似乎十分宠爱她——这是梅枝让人在信里写下的一段话。梅枝本不识字,但为了将消息递给她,因此特意暗中找了个人替她写下这封信。 罗芊云无法容忍她的未婚夫如此眷宠别的女人,心中的妒意如杂草般迅速滋长,她带着揉成一团的信去找母亲陈氏。 「娘。」 「发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陈氏正在逗弄着被囚禁在笼中的一对雀儿,看见女儿神色不对,关心的询问。 罗芊云先将屋中的婢女屏退,接着再将被揉成一团的信交给母亲,「您看。」 陈氏的父亲曾是私塾的先生,因此认得字,她狐疑的接过那信,看完后面露讶色,「这信里写的笙笙该不会就是你上次回来提到的那个笙笙吧?」 「就是她。娘,我担心万一被大娘、爹和大哥他们发现她就是……该怎么办?」 「这事绝不能让他们知道。」 「她如今已成为卫旭尘的侍妾,大哥又素来与卫旭尘交好,以后难免会见到她,尤其她生得与我有几分相似,颈子上那颗朱砂痣又那么显眼,大哥见了难保不会认出她来,当年她失踪时大哥已十几岁,必定还记得她的事,到那时究竟谁来当这卫家的少夫人?」 当年罗家与卫家订亲的对象其实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罗笙云,她与罗诚宾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小名就叫笙笙。在四岁那年失踪,罗家寻了好几年都没能找回她。 罗家除了罗笙云之外,只有她这个庶出的女儿,因迟迟找不到罗笙云,在经过卫家同意后,订亲的对象便改为她。 若是让人知晓尤笙笙便是当年失踪的罗笙云,那么届时卫家是会认她或是认尤笙笙为少夫人? 陈氏安抚面露焦躁的女儿,「你先别急,笙笙当年离开罗家时还小,应不记得罗家的事,我让老爷催卫家先把你同卫少爷的婚期定下来,等婚期定了,咱们再来想办法解决这事。」 当年在卫家与罗家订亲那年,她不忿女儿明明年长罗笙云三岁,却因是庶出,与卫家订亲这等好事落在罗笙云头上,因此处心积虑寻了个机会,暗中迷昏了罗笙云,让她的侍婢偷偷带出罗府,卖给一个人贩子带到外地去,这事她做得很隐秘,除了她的贴身侍婢外,她只告诉过女儿一个,再无人知晓。 如今当年那个被她卖掉的罗笙云竟突然出现,不只在卫府,甚至成为了卫旭尘的侍妾,这一切巧合得让她有些心惊。 深夜时分,卫府某处屋子里传来一名女子刻意压低的嗓音。 「趁着他此刻正沉溺在温柔乡里,你快去把那些事给处理妥当,免得被他查出来。」 「这一时半刻哪能处理得了那些事,况且我听说,他准备过两日便要带着那个宠妾一块前往东城船场。」男人的语气不慌不忙,似乎另有盘算。 「他还要去东城船场?这可怎么办,你们做的那些事迟早会被他给查出来!」女人语带忧虑。 「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男人比了个手势。 女子一惊,「你的意思是……」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除了后患,以后整个卫家就是属于我们的。」 女人犹豫了半晌,下了决定。「那你打算怎么下手?」 两日后,卫旭尘禀告完奶奶,便带着尤笙笙起程前往东城的船场。 卫太夫人没反对孙儿带着尤笙笙一块去,她心忖有尤笙笙随行,一路有她服侍孙儿倒也是好的,说不得还能早点让她抱到孙子,就算只是庶子,只要能替孙儿、替卫家留下后嗣就行。 两人花了两、三日的时间来到东城,在卫家一处别院安顿好尤笙笙,卫旭尘便前往船场。 这次同来的还有春芽,见尤笙笙拎着两个包袱,赶紧从她手上接过来,推着她进屋。 「笙夫人,这些奴婢来搬就好了,您先进去歇会。」由于尤笙笙只是侍妾,不能称呼她为少夫人,因此府里的下人取了她名字的一个字来作称呼。 第二十三章 尤笙笙笑笑的任她动作。事后她明白春芽也是不得已才说出她与卫旭尘的事,体谅的并未责怪她。 这时,别院几个下人也过来一块帮忙把物品搬进屋里。 被赶进屋,尤笙笙只好坐在一旁,一边饮茶、一边看他们忙着。 搬完后,别院的下人离开,她倒了杯茶递给春芽,「来,喝杯茶,歇会儿。」 由于这次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因此他们带了不少随身物品过来。 接过茶,正渴着的春芽几口就喝完,瞅见尤笙笙忽然掩着唇打了个呵欠,面露困色,笑道:「坐了好几天的马车,笙夫人累了吧,不如先去躺一会儿,待少爷。来我再叫您。」叫了几天笙夫人,此刻她已叫得很顺口。 「嗯,也好。」也许是今日天气闷热的缘故,她忽然有些昏昏欲睡。 待尤笙笙进房里睡下后,春芽也困得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久,有人悄悄潜进来,往尤笙笙的房间去…… 稍晚卫旭尘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他一进屋就见春芽趴在桌前熟睡不醒,房里也不见笙笙,只发现桌上有封信,当时他心中猛地生起一股不祥之感,迅速把信看完,没想到这竟是一封勒索信——我等暂将卫大少的爱妾请来一叙,若想您的爱妾完好无缺的归来,请于明日日落时分备妥三千两黄金,独自前来碧云峡,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若被我等发现有其他人尾随其后,届时可别怪我等不怜香惜玉,将您爱妾的肉一片片剐下。 江湖亡命之徒。 他看完这封书信,脸色铁青,怒不可遏的质问春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怎么会被人掳走?」 堂堂卫府妾室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别院里遭人给掳走,成何体统! 「奴婢也不知道……先前奴婢见夫人似是很困,便劝夫人先去睡会儿,之后,奴婢不知为何也觉得眼皮很沉,便趴在桌上眯了眯,不知怎地竟也睡着了。」春芽满脸湿漉漉的跪在地上,抖着唇禀告他事情的经过。 她一直昏睡到卫旭尘将一杯茶水泼到她脸上时才惊醒过来,醒来后得知笙笙竟被人给掳走,她吓得两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在这之前你们吃了什么?」他眼里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两人同时昏睡,这明显是有人下药。 春芽努力回想了下,答道:「奴婢跟笙夫人只喝了茶,就是那壶里的茶。」她指着搁在桌上的那壶茶。 「这茶是谁沏的?」 在他暴怒的责问下,春芽嗓音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这茶我和笙夫人进来时就已沏好摆在这儿了,奴婢也不知是谁沏的。」 卫旭尘立刻叫来别院中所有下人,调查这茶是谁所沏,却没有人承认,且竟也没有人看见是谁将那壶茶给拿进屋里。 卫旭尘震怒的吩咐他的随行护卫,「在还未将此事调查清楚前,将他们全都给我拉下去关起来!」 笙笙,你到底在哪里?他在心中呐喊,内心无比焦急。 尤笙笙是被痛醒的,因为背后碰到一件突起的物品,把她给剌得醒了过来。 她伸手从背后取来一看,发现是卫旭尘送她的一只梅花耳坠,这只耳坠是去年他特地买来送她的那套首饰中的一件,前几日他再取了出来送给她。 她纳闷的想着,这耳坠是什么时候掉的,怎么会压在背后?她摸了下耳垂,发现是右耳掉的,重戴回去后,不经意抬起头,这才发觉这里并不是先前的别院,而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正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时,听见有脚步声走来,在眼前情势不明之下,她决定装作仍昏睡不醒,躺回床榻。 「要怎么处置她?」进来的一名男子出声询问。 「杀了吧。」另一名男子温文的嗓音透着冷酷。 「我看还是等咱们得手后再杀,以防万一。」先前出声的男人又问了句,「你真确定卫旭尘会肯独自拿钱来赎她?」 「他很疼这名宠妾,三千两黄金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一笔庞大的金额,但对卫家而言不算什么,他不会舍不得那些钱。且就算他不来,我也还有别的办法能除掉他。」 「什么办法?」 「喜来不是跟在他身边吗?叫他伺机下手就是。」 「他毕竟也跟着卫旭尘这么多年,多少有些情分在,会肯吗?」 「那情分能比得上他娘的性命吗?」男人冷笑。 听见脚步声往外走去,接着传来关门声,直到确定那两人走远,尤笙笙才敢张开眼,面露惊愕。 她不会听错,她肯定方才说话的人定是他们。 他们竟想利用她来谋害卫旭尘! 不行,她得尽快将这件事告诉他! 她起身正要想办法逃出去时,又有两人推开房门进来,她急忙再躺回床上闭上眼。 那两人走过来,其中一人道:「哟,这娘们长得挺标致的嘛。」 「你可别动歪脑筋,主子让咱们把她给绑起来,快动手。」 「瞧你说的,我能动什么歪脑筋?」 「少啰唆,我绑她的手,你绑她的脚。」 那两名男人粗鲁的将她的双手和两脚给绑起来,绑好后,便退了出去。 从他们的嗓音,尤笙笙分辨出这不是先前进来的两人,她低头望着绑住双脚的绳索,再动了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发现那绳子绑得很牢,不是她能挣开的。 她挪动着身子,将手探进旁边的被褥里,摸出了一只荷包。 方才那两人动手捆绑她之前,她先一步从衣袖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荷包,藏在一旁的被褥中。这荷包里除了放了些银两之外,另外放了针线,里头还有一把剪线头的小剪子。她随身带着这些,是想万一衣裳破了随时可以缝补,没想到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由于那把剪子很小,她只能拿着它慢慢一点一点剪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因两手是被反绑在身后,既看不见也不灵活,有好几次剪子都刺到了她的手,流了满手的鲜血。 她顾不得痛,一心只想快点逃出去,通知卫旭尘有人要谋害他之事。剪了好半晌,手上扎出了十几道伤口,才终于将绑在手上的绳子给剪开。 两手一得到自由,她没去察看手上的伤,而是先解开绑住双脚的绳子。 爬下床想逃出去,才来到门边,她听见外面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听出是先前绑她的那两人——「老六,你先去吃晚饭吧,我进去瞧瞧那娘们醒来了没有?」 「你可别不规矩,那可是主子带回来的人。」那名叫老六的男子警告了他一句。 那男人埋怨了句,「你怎么老把我当贼看,我就是进去看一下,要是她醒了,也好拿些吃食给她,免得把人给饿坏了。」 「你倒是怜香惜玉。」 「那是。」 「哼。」男人啐了句,往另一头走去。 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快接近房门,尤笙笙匆忙环视屋里,想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目光在瞥见旁边一张椅子时,心念一闪,她举起一把椅子躲到门边,紧张的屏息等待着。 当那男人一走进屋里,脑袋猛不防遭人重击,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便被打昏倒在地上,而另一个男人早已走远,没听见这边的动静。 尤笙笙将房门阖上,惊喘的按着急促鼓动的心,待稍稍平静下来,她将那男人给拖上床榻,动手剥去他的外衣,接着脱下自个儿的衣物换上他的衣裳,再将她的衣裙穿到那男人身上,最后再将他的手脚给绑起来。 做好这些,她正要离开时,忽地想起一件事,将自个儿的头发给解开,梳成男人的发髻,同时也替那男人梳了个女子的发髻,然后拉过一截被褥盖住他的脸,让他伪装成她。 这男人的同伙已去用饭,应不会那么快便发现床上的人不是她,她得尽快利用这段时间逃出去。 悄悄打开房门,她左右张望,见附近没人便飞快闪身而出,不忘将房门紧紧掩上。 兴许正值用膳时间,这处院落里不见什么人,她在避开了一名下人后,顺利的来到后门,发现那里没人看守,她打开门,快步走出去。 只是才走没几步,在看见迎面而来的一人时,她脸色愀然大变。 「笙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喜来上前问。 碧云峡,日落时分。 第二十四章 卫旭尘只身前来,走进峡谷,放眼望去空无一人,他高声道——「我依约把三千金黄金带来了。」他将手上提着的包袱抛到前方,落地后里面露出一堆金灿灿的黄金。 他话声甫落,两旁的树丛中倏地窜出数名黑衣杀手,准备刺杀他。 见状,卫旭尘厉声喝问:「你们想做什么?不是约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莫非想食言毁约?」 「黄金咱们自然是要的,但你的命也得留下。」黑衣人嘲笑的说毕,举起手中利刃剌向他。 先前有人找上他们,言明只要杀了眼前这名男子,那三千两黄金就归他们所有,此刻黄金就在面前,他们哪里会放过。 就在那闪动着寒光的刀锋刺向卫旭尘的瞬间,两旁的山顶上陡然射来数十支飞箭,顷刻间,那几名黑衣人毫无防备的身中数箭,全数被射杀。 他神色冷厉的看着那些人的尸首,负着手伫足原地未动一步。 不久,四名护卫从树丛中押着两人出来,那两人一脸狼狈错愕,似乎仍不敢置信他们竟会被抓。 「少爷,属下把人带来了。」其中一名护卫禀告。 「二舅公、表兄,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卫旭尘嗓音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 眼见事迹败露,陶修庭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张之仪脸色难看,却仍想知道他到底哪里失算,致使他败得这么惨。 先前在看见两边山顶陡然射出的那些箭矢时,他便知事情已泄露,转身想逃走,不料卫旭尘早安排了人等着抓他。 他计划如此周全,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哪里出了错,让卫旭尘提前有了防备,还将计就计将他们给抓了。 「你错在不该抓了笙笙,你不知她已逃出来了吧?」 昨天她被掳走后,他想起笙笙先前曾提醒过他要小心提防喜来,便暗中派人监视他,入夜后,喜来果然偷偷离开别院,他即刻带着人暗中跟踪他来到一处私人宅子的后门,在那里见到刚逃出来的笙笙,急忙上前营救。 在笙笙将他们两人的阴谋告诉他后,他便让护卫潜进去,暗中买通看守她的人,隐瞒下尤笙笙已逃走之事。 而当时被他擒下的喜来则惊慌的喊冤,「少爷,抓走笙夫人的事不是奴才做的,这件事跟奴才无关!」 「若与你无关,你怎么会鬼鬼祟祟的来这里?」对他先前与张之仪来往之事,由于之前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并未太在意,此次被他活逮,他哪里还会再相信他所言。 「是表少爷让人叫奴才过来的。奴才在这之前并不知道笙夫人是被表少爷他们给掳走,奴才绝没有出卖少爷,求少爷明察,奴才最多只有将少爷的行踪透露给表少爷和舅爷,奴才绝没有想加害少爷!」明白这事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喜来跪了下来,浑身发抖的求饶,并坦白招认了他收受张之仪的贿赂,而将他的行踪泄露给他们,他想只是泄露行踪,应罪不致死。 听到笙笙已逃走,张之仪满脸错愕,「她逃了?!」 这件事为何没有人向他禀告,下一瞬,他思及一个可能,「你是不是买通了我的手下?」 「没错。」卫旭尘寒着脸厉斥,「我和奶奶待你们不薄,你们竟狼子野心合谋想杀害我,你们的良心莫非是被狗给啃了吗?」 「怪就怪你不该去查东城船场的事。」张之仪原先温文的表情此刻已不复见,脸上全是扭曲的怨忿。 要不是担心他们先前做的那些事被发现,他也不会狠下心来想除掉他。 见他竟把错怪到他头上,卫旭尘怒极反笑,「我不该查,好让你们上下其手、为所欲为吗?我已查出你和二舅公勾结那里的管事,暗中偷出几批木料,再找了些工匠用那些木料另外打造船只,私下卖给别人。」这件事情,他在今早的时候已全部调查清楚。 「因船场里的工匠有不少被你们找去外头私下造船,导致船场里缺了不少人,所以才会一再延误交期,而你们竟还唆使那里的管事谎称是因前阵子天候不佳,不少工匠染病,船才会赶造不及。卫家不曾亏待过你们,你们怎么做得出如此狼心狗肺的事?!」他愤怒的痛斥两人。 前次去巡视时,他便发觉东城船场不对劲,一时却查不出什么,这次他不死心亲自前来,决定要将事情彻查清楚。不料他们竟心虚的想先下手为强除掉他,来遮掩这里的事。 「你生来就是卫家大少爷,又怎么会懂我们?我和二舅公替卫家卖命,每年所得到的钱财却是那么微薄,凭什么你就可以有大把的银两尽情挥霍,我却不行?我娘也是卫家的人,卫家的家产我该拥有一半才是。」张之仪忿忿不平的说出心中所想和所怨。 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想的,卫旭尘对他彻底失望,「你何时看过我随意挥霍过钱财?若不是你贪好女色,纳了那么多个小妾,又常上青楼摆阔,每月发给你的月俸绰绰有余。况且奶奶每年私下塞给你的零花可不少,你还不知足,竟想贪求卫家的家产,这件事若是让奶奶得知,你想她会有多心寒!」 斥责完张之仪,他接着看向陶修庭,「二舅公,连你也图谋卫家的家产吗?」 「被你抓住,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是因为在外头欠下一笔巨额的赌偾,为了还那些偾,才会与张之仪合谋,盗取木料,私下造船再转卖。 「把他们押回卫府,交给太夫人发落。」卫旭尘沉声命令。 从碧云峡回到别院,走进房里,卫旭尘看见尤笙笙坐在桌前,一脸入神的不知想着什么,他走过去揽着她,执起她受伤的手。 「手可还疼?」昨夜看见她满手的伤,心疼的他差点想杀人。 她摇首,问他,「你抓住他们了?」 「嗯,我已命人将他们押回卫府,你让人收拾一下,我们也回去吧。」这件事他要亲自回去向奶奶说明清楚。 春芽进来收拾,尤笙笙瞅见她红着眼眶,似乎刚哭过,知她定是在为喜来的事而难过。 待收拾好,坐在马车里,尤笙笙询问卫旭尘,「少爷打算怎么处罚喜来?」 她这话是替春芽问的,先前春芽来央求她为喜来求情,希望少爷能从轻发落。 卫旭尘询问她的意见,「你希望我怎么处罚他?」 「春芽曾求我为他说情,希望少爷念在他乃是出自于一片孝心上,想为母亲治病,才会收受张之仪的贿赂,泄露少爷的行踪,饶他一命。」因着前世被他诬陷的事,她其实并不愿替喜来说情,但不忍见春芽伤心,才免为其难说了这几句。 闻言,卫旭尘当下并未表示什么,只点点头。 尤笙笙忽地想起,发生了这事,喜来今生应无法再诬陷她,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今后的命运会有所转变? 【第十一章】 张之仪与陶修庭被押回卫府,卫太夫人得知事情的原委后既痛心又震怒,不再顾念旧情,命人将他们交由官府问罪。 卫如芳赶来想为儿子求情,卫太夫人满眼失望的注视着她,痛心的问:「之仪会做出这种事,你这个做娘的只怕早就知情,却没拦阻他,你是不是也认为卫家的一切都该是你母子所有?」 「娘,女儿绝没有这种想法,女儿是真的不知道之仪会这么胡涂,竟做出这种事。之仪还年少,这一切的事定是二舅唆使他的,娘,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敢了。」卫如芳跪下来哀求母先前从兰儿那里得知卫旭尘中意尤笙笙,她想方设法的献计,安排卫旭尘纳尤笙笙为妾,目的是想要借此拖住他,不让他再前往东城查船场的事,哪里料想到他竟带着新纳的宠妾一块去,这才让儿子对他动了杀念。 「还有以后?他这次是真的想要了旭尘的命,要不是笙笙逃了出来,只怕旭尘早就被他们害死了!」 卫太夫人无法原谅他们,疲倦的挥着手,决然道:「你收拾收拾离开卫府吧,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娘、娘,我是您的女儿啊,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娘……」卫如芳抱着母亲的腿凄厉的哭求。 「不是我狠心,是你们母子狠心啊,竟想断了卫家的香火!」卫太夫人不愿再见她,命人将她拉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这事过去之后,卫府再次平静下来。不久,卫太夫人和罗家敲定了卫旭尘与罗芊云的婚期,日子就订在明年二月初十。 听见这个日子时,尤笙笙心头惶然不安,因为这个日期与前世卫旭尘迎娶罗芊云是同一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喜来已被卫旭尘驱离卫府,如今没了他,至少她不会再被人诬陷了。 随着越来越接近两人成亲的日子,她心情也无法再平静下来,心口总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惊惶。 卫旭尘察觉到她的焦虑不安,因此只要有空便陪着她。 「纵使娶了她,我对你仍是不会变的。」这夜,他在她耳边安抚着她。 她怔住,这句话前世他便对她说过了。 见她一直勾勾的望住他,脸上流露出一抹愕然的神情,他不解的问:「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片刻,她才缓缓出声,「我先前跟你提过那个梦……最后你知道是谁用白绫将我绞死的吗?」 「是谁?」听她又提起那个梦,卫旭尘皱起眉。 「就是罗芊云,她绞杀我的那时,对我说那是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死。」 见她又说起这些虚幻的事,他有些不耐烦,「那只是梦,你不能老是把梦里虚假的事情当成真的。」 「若那是真的呢?」 「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若是梦里的事都会成真,那岂不天下大乱了。」 她幽幽道:「喜来的事不就应验了吗?」 「你上次说那是你亲眼看见张之仪命人送人参去他家,并非你梦里所见。」发觉自个的语气似乎重了些,他缓了缓,「好了,睡吧,别再把梦里的事当真了。」 知他不信,她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心里的不安就像漫天的大雾一样,密密的笼罩着她。 十月初九是卫太夫人六十三岁生辰,罗家兄妹特地前来祝寿。 因卫家与罗家相距有三日远的路程,且明年二月又将大婚,罗衍本是不想让女儿在这时过来,但罗芊云执意要向太夫人贺寿,拗不过女儿,罗衍这才答应让女儿随儿子一道前来。 而罗诚宾之所以会来,不过是寻个名目出来遛遛。 因为不是大寿,卫太夫人也没打算铺张,并未宴客,只在卫府里随意过,见罗家兄妹不辞千里亲自前来,她面容慈祥和蔼的笑道:「只不过是小生辰罢了,你们怎么来了?」 「芊云日前亲自为太夫人做了一件斗篷,正想着要怎么送来给太夫人,得知太夫人生辰,便托大哥带我过来,好亲自向太夫人拜寿。」罗芊云温婉的说着,从同来的婢女那里取来一件枣红色的斗篷,双手捧着浅笑盈盈的递过去给她。 卫太夫人接过,看见上头绣着两只白鹤在嬉戏的花样,心里欢喜,吩咐一名侍婢,「你去我房里把那对雕着荷花的玉镯子拿出来。」 「是。」那侍婢很快取来一对翠玉镯子。 「这对镯子是我先前刚得的,我瞧你挺适合的,就给你吧。」卫太夫人拉着罗芊云的手,亲自为她戴上。 「多谢太夫人。」她欣喜的道谢。 卫太夫人对这个孙媳妇十分满意,拉着她的手亲切的道:「这婚期都定了,怎么还不改口叫奶奶?」 她羞怯的叫了声,「奶奶。」 卫太夫人笑道:「好、好。你们远道而来也累了吧,先去歇会儿,晚点等旭尘回来,我再让他过去看你们。」 罗诚宾难得来一趟,想先出去逛逛,没同妹妹一块去客院,直接出门去了。 罗芊云来到上次所住的厢房,特地差人找来梅枝询问,「表哥纳的那个侍妾住在何处你可知道?我想过去看看她。」 「知道,笙夫人就住在红梅院,奴婢带罗小姐过去。」梅枝从她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因此十分殷勤。 来到红梅院,罗芊云屏退梅枝,只带着自个儿的婢女进去。她这次来卫府,最主要就是来见尤笙笙。 「笙夫人,罗小姐来看您。」春芽走到屋后,对正在种花的尤笙笙禀告。 「哪位罗小姐?」尤笙笙愣了愣,她知道的罗小姐只有一位,但她记得前世罗芊云并未在这时候来卫府。 「就是与少爷订婚的那位芊云小姐。」 真是她?尤笙笙蹙起眉,「她怎么来了?」 「听说是来向太夫人祝寿的,这会儿正在前头的小厅里等着您。」春芽道。 尤笙笙微一沉吟,用水将手冲洗干净,走进屋里。 「妹妹,我突然来拜访不会打扰到你吧。」见到她,罗芊云热络的迎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见她笑得虚伪,尤笙笙也堆起一脸虚伪的笑,「怎么会,若是姐姐早些知会,我便亲自守在这门口迎接姐姐的到来。」 论身分,罗芊云即将嫁给卫旭尘为妻;论年纪,她比她年长,因此称她一声姐姐是应当的。 「上次匆匆一瞥,也没同你说什么话,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要一起服侍旭尘表哥。听说你这阵子将表哥照顾得很好,我是特地来谢谢你呢。」罗芊云轻声细语,嗓音娇软。 「这是妹妹应该做的,姐姐无须这般客气。」她含笑的拉着她坐下,让春芽上茶。「这茶是少爷前两天拿来的露珠茶,滋味还不错,姐姐尝尝。」 罗芊云饮了一口,不住称赞,「确实不错,入口滋味甘醇清雅,是好茶。」她亲密的握住她的手,突然叫了声,「咦,妹妹的手怎么这么粗糙?」 「以前做了不少粗活,手难免粗糙点,不像姐姐这般细腻白皙。」她说着抽回被她握住的手。 「你现下成了表哥的侍妾,往后就不用再做那些粗活了,这手可得好好养着,对了,碧桃,你去房里把我那盒雪肤膏拿来。」她吩咐随行的婢女。 「是。」不久,碧桃回房拿来一只玉盒递过去。 罗芊云把玉盒放在尤笙笙手中,笑着说:「这次过来,匆促间也忘了准备给妹妹的见面礼,这雪肤膏是我平素惯用的,你瞧我平日里就是擦这些,肌肤才会这般细滑柔嫩,这盒我还没怎么用到,就先送给妹妹了,你擦了之后,不久肌肤也会同我这般晶莹如玉。」 尤笙笙也跟着点头,「多谢姐姐,只是我方才在后面种花,脸和手都还没洗过,脏着呢,现下不好擦这些,晚点我再擦。」 「好吧,你可要记着常用,咱们女人生得如何倒是其次,首先这肌肤就要又白又细才会好看,男人见了也才会喜欢。」罗芊云特别指着她的颈子叮嘱,「你别忘了把颈子也擦一擦,要不脸儿变细致了,颈子却很粗糙也不好看。」 「嗯,我会擦的。」她答应了声。 再说了会儿话,罗芊云才离开。 她一走,尤笙笙便去洗手,然后交代春芽把那盒雪肤膏拿去扔了。她不知罗芊云想做什么,只觉得她突然送这东西似乎没安什么好心眼。 「可这不是罗小姐特地送您的吗?」 「我向来不喜欢用那些,拿去扔了吧。」见春芽似是觉得可惜,尤笙笙再说了两句,「她送的东西最好别用,还有,我让你扔了雪肤膏的事别让她知道。」 隔日晌午时分,看见卫旭走进来,她有些讶异,「少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诚宾兄邀我一块去游湖赏枫,你也一起去吧。」他见她这两日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有意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尤笙笙还未开口,便听到门口处传来罗芊云那娇柔的嗓音「旭尘表哥要同我大哥去游湖吗?」 瞅见她,卫旭尘眉峰微拢了下,点点头,「嗯,你也一块来吧。」既然被她听见,他也不好不邀请她。 「这……我今儿个头不知怎地晕得厉害,就不去扫你们的兴了。」罗芊云婉拒,接着觑向尤笙笙,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她的睑和颈子,轻声细语的叮咛,「这会儿都入秋了,湖面风大,妹妹去游湖时记得多带件衣裳,别受凉了。」 「我会的。」尤笙笙颔首。 临走前,罗芊云脉脉含情的觑着卫旭尘,「旭尘表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没多做挽留,送她到门口。 回到住的厢房,罗芊云即刻让婢女叫来自家大哥。 不久,罗诚宾进来,看见妹妹躺在床上,立刻上前,「芊云,碧桃说你身子不适,可要看大夫?」 「不用,只是头有些晕,大哥,你在这里陪陪我吧,我心里闷得难受。」 第二十六章 「怎么突然心里难受?」罗诚宾在一张椅凳上坐下,语带关切。 「旭尘表哥他纳了个妾……」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未竟的语意一听便可知。 罗诚宾听出妹妹这是在吃味,好言相劝,「男人有几个妾是很寻常的事,你也别太在意。」他自个儿就有一妻两妾,所以对此也不以为意。 「这些我也明白,我也叫自个儿不要在意,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大哥,你能不能陪陪我?」 罗诚宾迟疑了下,「这……我同旭尘约好了待会要去游湖赏枫的。」 「大哥心里就只想着玩,一点都不关心我这个妹妹。」她埋怨了声,「算了,大哥去游湖吧,别管我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在这时见到尤笙笙,故意以退为进,想阻止他去游湖。 「好好好,我留下来陪你,不去游湖总成了吧?」罗诚宾受不了妹妹这种幽怨的语气,只好打消了去游湖的念头,叫了个婢女去转告卫旭尘,「你同你家少爷说一声,我要留下来陪芊云,就不去游湖了。」 罗家兄妹没去,卫旭尘仍依照计划携着尤笙笙去游湖赏枫。 只见湖里倒映着红色、黄色、橙色、绿色的树影,层峦迭翠,美得如梦似幻,绿波荡漾,金风轻拂,沁人心脾。 卫旭卫搂着尤笙笙,见她不知在想什么,关心的探问:「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在想罗芊云为何会突然来卫府?」 「她是来向奶奶祝寿。」今晨他与她同去向奶奶请安时,奶奶一个劲的夸罗芊云知书达礼又温柔婉约,日后定是贤慧的好妻子,那时她也在场,不可能没听见。 「可她突然送了我一盒雪肤膏。」前世罗芊云压根没来祝寿,今世却突然来了,总教她有些疑虑。不过喜来已被赶走,前世她被喜来诬陷的事多半不会再发生,只是最后事情会如何变化,她仍不得而知。 「那是她想向你示好,你收下就是,别再疑神疑鬼,把那梦里的事当成真的。」对她老是怀疑罗芊云,卫旭尘不耐烦的斥道。 闻言,尤笙笙漠着脸不再出声,挥开他搂在她肩上的手,走到船的另一侧。 他劝也劝过了,她仍是不听,还如此闹脾气,摆出一张冷脸给他看,令他不悦的沉下了脸。「就为了一个无稽的梦,你整日里疑心有人要暗害你,你不觉得这太荒唐了吗?」 「无稽?」她无法忍受他竟为了罗芊云责备她,冷冷的望着他,「少爷可知当初少爷到后堂去挑选侍婢时,奴婢为何要躲在后头,不想让少爷见到?那是因为奴婢梦见被少爷挑上后,成了少爷的侍妾。 「还有,少爷曾问过奴婢如何知晓少爷左脚常抽疼的事,那也是奴婢梦见的。梦里奴婢成为少爷的侍婢,为少爷按摩脚底,从而减缓了少爷的脚疼;还有,那抹头发的胡麻油也是奴婢依照梦里所见而调制的。」一口气说了这些,她停顿了下,「这样少爷还认为这些都是荒唐而无稽的吗?」 「这……」他没料想到那些事竟是她梦见的,一时有些惊讶。 尤笙笙朝他福了福身,「奴婢逾矩了,请少爷原谅。」她神态恢复成先前那副冷淡漠然的模样,再不复见这段日子的柔顺。 「你……」他恼她又摆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对他,抓住她的肩,「不许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我。」 「奴婢的心是冷的,眼神如何能暖得起来?还请少爷见谅,奴婢办不到。」 「你这是在使性子吗?」他觉得是自己太宠她了,才让她如此放肆。 「奴婢只是卑微的下人,哪敢若惹少爷生气,若少爷不高兴,还请少爷责罚。」 「你是我的妻妾,怎么会是下人?以后不准你再自称奴婢!」他怒道。 见她抿着唇不语,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抬起她的下颚粗鲁的吻住她。 尤笙笙挣扎了两下推不开他,便又气又恼的捶打着他的胸膛。 他可以不相信她,但怎么能为了罗芊云那样斥责她? 他可知道前世她受了罗芊云多少的习难和欺辱吗?为了他,那些她全都默默忍了下来,最后甚至死在她手上。 他把她抱得更紧,吻得更凶。须臾,他尝到她眼中滑下的泪,倏地一惊,放开了她。 「怎么哭了?」见她的泪掉得越来越凶,他适才吻痛了她吗?他心急的道歉,「好、好,是我错了,你别哭了。」 她不发一语,心里的委屈全都化成眼泪,宛若下雨似的一串串落下,染湿了她灵秀的脸庞。 他的心被她的泪给哭得乱了套,只好不停好言哄着,「都是我的错,我方才不该那么对你,是我不对,求你别哭了。」他这辈子没向人认过错,更没这般哄过人,她的眼泪简直就是最凶猛的武器,打得他手忙脚乱,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他又哄了她半天,并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对她,才终于让她收住泪水不再哭。 明白以他的性子能这样退让已不容易,尤笙笙心里的委屈消散不少。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返回卫府。 春芽见他们回来,朝他们福身行礼,「少爷、笙夫人。」接着她觑向尤笙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尤笙笙看出她似有话想说,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春芽有些迟疑的看了眼卫旭尘。 卫旭尘斥道:「夫人让你说就快说,看我做什么?」 见尤笙笙朝她点头,春芽这才出声禀报,「小芙的脸烂了。」小芙是在红梅院打扫的一个婢女。 「她的脸怎么会烂了?!」尤笙笙诧问。 「昨儿笙夫人不是让奴婢将罗小姐送的雪肤膏拿去扔了吗?结果奴婢正要拿去扔的时候被小芙瞧见,她便讨了去,结果昨夜擦了就开始发痒,今儿个起来,整张脸都溃烂了。她今晨没来打扫,这事我原也不知,是不久前听另一名婢女提起才知道。」 听见她的话,尤笙笙脸色凝沉,还未开口,卫旭尘便问:「你说她是擦了罗芊云送的雪肤膏脸才烂的?」 春芽答道:「是。奴婢得知这件事后,特地过去看小芙,亲耳听她这么说。她整张脸都烂了,很吓人,一直在哭。玉娥姐求方管事请了个大夫过来看,那大夫说她的脸治好后,只怕会留下满脸的疤痕。」 她有些后怕,当时因见是罗芊云送的,她还曾一度动念想留下来私用,后来是听了笙笙的话才没敢留下来,没想到那雪肤膏真有问题。 这罗芊云竟如此恶毒,这摆明了是想毁笙笙的容嘛,幸好她聪明,否则以后她还怎么见人,少爷说不定就不要她了。 听见春芽所说,卫旭尘不敢想象若是笙笙用了那雪肤膏会如何,震怒的往外走。「我要去找罗芊云,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去。」尤笙笙说。这次面对罗芊云,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一再退让。 「旭尘表哥,你怎么来了?」看见卫旭尘与尤笙笙一前一后进来,罗芊云脸上露出一抹娇笑,起身相下一瞬,她察觉两人神色不对,关心的询问:「怎么了,莫不是游湖出了什么事吗?」 先前她从下人那里得知,他们兄妹没去,卫旭尘却仍带着尤笙笙去游湖,可见他对尤笙笙有多疼宠,为此她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卫旭尘正要开口,罗诚宾刚好从外头走进来,见到他就热络的招呼。 「咦,旭尘,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半个时辰前他才离开,因担心妹妹所以又绕回来瞧瞧。 见到兄长,罗芊云担心被他发现尤笙笙的事,有些着急,想赶他走,「大哥,你不是说要去骑马,怎么又回来了?」 「提起这事就扫兴,那马我刚骑上不久,跑着跑着竟拐了脚,只好又回来了。」说到这儿,他顺便朝卫旭尘抱怨,「我说你们卫府该不会都是劣马吧?还是马房里的人偷懒疏于照顾?」 说完后,罗诚宾才发觉卫旭尘沉着张脸,不明所以的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接着眼神一瞟,瞥见站在一旁的尤笙笙,不禁多看了几眼,有些讶异她与芊云竟长得有几分相似。 卫旭尘过来之前已先去看过小芙,并从她那里取回雪肤膏,她抛给罗芊云质问:「这是你先前送给笙笙的雪肤膏吗?」 第二十七章 罗芊云接过,心里暗自一惊,脸上仍故作镇定,看了看答道:「是呀,怎么了吗?」来卫府之前,她早已想好应付的说词。 「有个婢女擦了你这雪肤膏之后,整张脸都烂了,你送笙笙这雪肤膏究竟存何居心?」 在此之前,卫旭尘一直认为她是个温婉贤淑的姑娘,也因此,先前在船上笙笙提起她的事,他才会忍不住斥责,可方才亲眼见到小芙整张脸和颈子都溃烂得不成样,他着实吓到了,思及那雪肤膏差点就用在笙笙身上,他不由得惊出冷汗。 罗芊云佯作吃惊,「这怎么可能?我向来都是用这种雪肤膏,擦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事,因见妹妹肌肤有些粗糙,我才好心送给她。」 见他仍一脸怀疑的瞪视她,她急切的再解释,「若我真对妹妹心存不良,又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送她这雪肤膏呢?难道我就不怕妹妹和旭尘表哥怀疑我吗?纵使我再大胆也不敢这么做呀。」 罗诚宾也在一旁替妹妹说话,「就是呀,旭尘,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尤笙笙走上前,脸上堆着一抹没有笑意的笑,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异样。 「姐姐说的没错,若姐姐想害我,怎么会愚蠢得如此明目张胆,一定是私下背着人做才是。看来这雪肤膏可能被什么人动了手脚想害姐姐,却被不知情的姐姐转送给了我,姐姐可得当心点,那人没害成姐姐,也许还会再想办法加害姐姐。」她握住她的手殷殷关切,那紧握的力道让罗芊云忍不住蹙拧眉首。 罗芊云抽回手,不动声色的道:「多谢妹妹关心,我……」她话还未说完,就见罗诚宾震惊的指着尤笙笙的颈子大叫。 「你颈子上那颗朱砂痣是怎么来的?」他正好站在她侧边,因适才不经意一瞥,便瞧见了她颈上那颗鲜红的朱砂痣。 尤笙笙抬手摸了下左侧颈子,「这自然是天生的。」难道还能黏上去不成? 罗芊云暗自一惊,想转移自家兄长的目光,「大哥,你……」 「你先不要说话。」罗诚宾想起一事,抬手打断妹妹,「旭尘,你方才叫她什么?」他方才隐约听见他叫了她一个名字。 「笙笙。」见他一脸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卫旭尘有些不解。 「笙笙?」罗诚宾将脸凑到尤笙笙面前,慎重的细细端详,「长相也同芊云有几分相像。」 他忽地抓住她的手急切的问:「你今年几岁?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大哥……」罗芊云急着想阻止兄长,但他没理她,仍直勾勾的望住尤笙笙。 卫旭尘拍开他握住尤笙笙的手,「你问这些做什么?」 「约莫十二、三年前,我有个妹妹突然失踪,我们遍寻不着。原本同你订亲的人就是她,后来一直没能找到,我们想她可能凶多吉少了。因我们罗家也没其他的女儿,后来经过你奶奶同意,这才将订亲的人改成芊云。」说到这里,他看向尤笙笙颈侧的那颗朱砂痣说道:「我还记得小妹颈边那里就有颗朱砂痒。」 听毕,卫旭尘心思一动,「笙笙曾对我提过,她当年是在三、四岁时被人拐卖了,因当时年纪太小,早已不记得自个儿的亲人是谁,只记得小名叫做笙笙。」 闻言,罗诚宾满脸惊喜,更加肯定了几分,「你一定就是我当年失踪的小妹,我是你大哥啊。当年你失踪后迟迟找不到你,娘因此病了一场,从此身子骨就不太好,时常惦念着你,走,跟我回去,娘若知道我找回了你,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他拽着她,迫不及待的就要带着她往外走去。 卫旭尘正要上前拦下他时,尤笙笙便先扳开他的手,来到脸色阴晴不定的罗芊云面前。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加害我,你定是早就认出我来,所以才刻意拿了掺了毒药的雪肤膏给我擦,你的目的是想让我的肌肤烂掉,这样以后就算大哥和爹娘他们见到我,也认不出我来。」她心里的疑云至此完全解开了。 前世,她与罗芊云见面,是在她与卫旭尘成亲后,罗芊云定是认出了她,怕罗家的人也会认出她,才会利用喜来的诬陷杀了她。 而喜来之所以污蔑她,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被她威胁,不得已之下才会照做。 只要自己一死,她就可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头上,因为死人是再也无法为自己辩驳的。 罗芊云立刻否认,「没有这回事,在此之前,我压根不知你就是我失踪的小妹,且当年我还小,哪里还记得你颈子上有什么朱砂痣的事。」她不自觉提高的音调,流露出异常的心绪。 「你年长我三岁,算算当年你已经七岁,能记事了。」不容她狡辩,尤笙笙指出重点。 罗诚宾也道:「是呀,小妹颈边有颗红痣的事你应当知道的。」他们找了小妹很多年,她的模样全府上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这做姐姐的没道理会不记得。 尤笙笙接着定定望向卫旭尘,「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梦吗?现下我终于明白罗芊云为何要害死我了,她是不想我被罗家认回去。」 卫旭尘思及她曾说过的梦,再对照现下发生的事,似乎全都有理可循,并非只是虚幻。他心里暗讶,她作的这是什么梦?! 「你们在说什么梦?」罗诚宾一脸纳闷。 「大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妹妹,我丝毫不知她就是当年失踪的妹妹!」罗芊云神色凄楚的喊冤。 罗诚宾安抚她,「好、好,这事咱们先不提,我们先带笙笙回罗家去见爹娘他们。」若是没有发生那毒雪肤膏的事,也许他会完全相信她所言,可如今他也不确定她是不是早已知情。 卫旭尘阻止他,「等等,诚宾兄,这件事先让我禀明奶奶,我再带笙笙跟你们一块回去。」 回到罗府,罗诚宾赶忙带着尤笙笙前往罗夫人的房间。 除了朱砂痣外,罗夫人另外再瞧了眼她的腰侧,在清楚见到那里还长了三颗并排的黑痣时,终于确认了她就是当年失踪多年的女儿,抱着她欢喜的哭了起来。 「笙笙、笙笙,娘的宝贝心肝哟,终于找回你了。」 尤笙笙——已正名为罗笙云,鼻头也为之一酸,啜泣的喊着,「娘、娘!」 她打小便失去爹娘疼爱,如今重回母亲怀抱,不由得喜极而泣。 母女俩相拥哭了一阵后,罗夫人抹了抹眼泪,拉着女儿问:「好孩子,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来,好好同娘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母女俩叨叨絮絮的说了好半天的话。听见女儿将她这些年被卖为奴婢的事告诉她,罗夫人心疼的又哭了。 而另一边的厅里,卫旭尘与罗家父子也在说着话。 「岳父,既然我原本便是与笙笙订的亲,那么我与芊云的婚约就不作数了吧。」他想取消这桩婚事。 「这……既然芊云也许了你,要不你就两个都娶为妻吧。」罗衍提议,芊云当初为了等他迎娶,拖到如今都二十岁了,这个年纪也不好再许人。 卫旭尘不想娶罗芊云,遂将雪肤膏的事说了出来,「发生这种事,不论她是有心或是无意,她若嫁进卫府,我怕笙笙对她会有心结。且笙笙这些年来流落在外头受了这么多苦,我想好好弥补她。」 罗衍听他提及小女儿的遭遇,也心疼起来,他好好一个女儿竟去给人当婢女,可想而知她日子过得有多苦,不舍得她再受委屈,也没再多考虑,就答应下来。 「好吧,就依你所说。」至于芊云,他再另外安排她嫁个好人家就是。 得知这结果,罗芊云坐在母亲的房里,满脸说不出的怨怼。 陈氏沉默了好一会儿,先深深叹了口气,才说道:「这都是娘造的孽,若是娘当年没有贪求不属于咱们的,而暗中让人带走笙笙,私下卖给了人贩子,如今也不会耽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娘,我不甘心!」同样是爹的女儿,自己凭什么就不如罗笙云。只因为她是嫡妻所生,命就比她尊贵吗? 陈氏劝道:「你不甘心还能怎么办呢?如今这情形,咱们已无能为力,且笙笙既不再追究雪肤膏之事,咱们也别再生事了。你放心,娘定会让你爹把你许个比卫旭尘更好的人。」 「娘……」罗芊云满心不甘,但娘说的没错,纵使她再不甘心,她也无法改变什么了。 尾声 【尾声】 卫府依然定在来年二月初十那日,将新嫁娘迎进府中。 只不过新娘子换了个人。 成亲这日,卫旭尘满面春风、神采奕奕,笑得阖不拢嘴,与新娘一块牵着红色彩带走进喜堂,缔结两人的终生之盟。 洞房花烛夜里,新郎与新娘共饮合卺酒,新娘笑靥如花、眼波生情,新郎满面喜色,俊目含情。 两人相视而笑,浓烈的情愫缠绕在彼此身上,他万分怜惜的轻吻上她的唇,而她含羞的承接着他的吻。 他横抱起她走向床榻,春宵一刻值千金,虽说两人早已度过洞房花烛夜,但今晚是他们的大喜之日,意义不同。 芙蓉帐里春色无边,缱绻缠绵的两人密密缠抱在一起,就连气息都交织在一块,分不清彼此。 两人欢度一宿的春宵后,最后满足的相拥而眠。 破晓时分,罗帐里陡地传来一声痛楚的嘶吼——「不,我不相信——」 睡在卫旭尘身侧的罗笙云被惊醒,摇醒似是陷入梦魇里的夫君。 「怎么了,是不是作恶梦了?」 他睁开眼,神情迷茫的呆望着她片刻,缓缓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庞,眼里似是闪动着隐隐的泪光,沙哑的嗓音流露出一抹痛。 「我梦见……你死了!」 「那只是梦。」她安慰他。 那个梦真实得就恍若是真的,他的胸口还隐隐抽痛着,他将她紧紧搂进怀里,须臾,待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他将梦里所见的事告诉她。 「我梦见东城船场发生大火,将整个船场烧毁,我赶着过去处理,那天你正好去上香不在府里,我交代罗芊云将此事告诉你后便离开。没想到几日后我回府时,罗芊云却告诉我你与人私通,已畏罪自缢,而与你勾通的人则是喜来,他在事发后逃走了。」 听见他所说,罗笙云愣住了,他这梦……莫非是前生的事?!在她被罗芊云绞杀后,她竟将她伪装成畏罪自缢? 卫旭尘接着再说:「我赶去船场那日,喜来因他母亲重病,遂没同我前去。但我不相信你会背着我与喜来私通,我命人抓回喜来却未果,直到他被人发现与他母亲在一片林子里上吊身亡。」 罗笙云听到此,脱口而出,「定是罗芊云为了灭口,派人去杀了他们母子,然后再将两人伪装成上吊自尽的模样。」 她推测,前生因她不曾拒绝过他,是以他不曾花费大半年的时间巡视各个船场,自然也不曾发觉东城船场的事。 怕是张之仪与陶修庭为了掩饰东城船场的事,遂一把火将之烧了个精光,湮灭证据。 而今世他为了逃避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在各个船场之间来往奔波,因此才察觉了东城船场的事,而眼见他起疑的张之仪与陶修庭,索性狠下心来,合谋想杀他夺产。 「……还好只是梦,你没事。」他不知为何会作这种梦,这梦看起来就宛若她曾提起过的那个梦的后续。 「嗯,没事了,睡吧。」 如今恶梦已过,她相信,自己与他这一世应能幸福的厮守一生了。 后记 【成长 香弥】 大家好,我是香弥。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本书是描述女主角死后重生的故事,重生的故事一般而言分为几种——一种是时光倒流,重回数年前的自己;另一种是借尸还魂,魂魄重生到另一个人身上,像是阿弥的以前写的《娇妻限定》与《偷天换妻》都属于这一类。 阿弥觉得穿越其实也算是一种重生,魂魄穿越时空,附到另一个人身上,属于借尸还魂的重生。 这本书属于时光倒流,尤笙笙重回到刚与卫旭尘相识的那一年,为了避免惨死的命运,她做了很多努力,因此扭转了命运。 西方有首民谣很有趣,内容是—— 丢了一个钉子,坏了一只蹄铁。 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 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役。 输了一场战役,亡了一个帝国。 意指一些微小的事情,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后果与影响,这跟蝴蝶效应的理论是相同的。但我们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能在事后放放马后炮,在真正事情发生的当下,我们都是浑然不觉的。 就像尤笙笙,在故事进行时也一直浑然不觉,不知自己做的一些事早已暗暗改变了命运的轨迹,直到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 人生就宛如一条无法逆流的河水,只会一直往前流,无法回头后退,很多事情在事过境迁后回过头去看,也许会发现留下了很多遗憾,但也不用太伤感,因为那些都是我们成长的土壤,经过各种挫折的历练,我们才会越来越成熟。 最后再分享一则朋友转寄的小故事: 某人买了一坛好酒放在院子里,第二天他发现酒少了五分之一,他便在酒桶上贴了张「不许偷酒」的字条。 结果第三天酒又少了五分之二,他又贴了张纸条写「偷酒者重罚」,结果酒仍是被偷了。 有朋友建议他,「你在酒坛上贴尿桶,看谁还敢喝?」 结果第五天酒坛竟满了,里头全是尿,他哭了。 第六天,他在酒坛子上重新贴上「不许偷酒」的纸条。 翌日,很多人都哭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