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拾珠》 第1章 书情(一) “将军,影骑今日继续高挂免战牌,你说她们到底在等什么?”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大帐内,身上穿着缩小版的银『色』战甲。 “你觉得呢?”主座上的女子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握着刀,飞快地雕刻着什么,听见他的问话,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 “救兵?” “云书呐,”那女子叹了口气,“你娘让你跟着我,是希望你多些历练,可我觉得你最需要长些脑子。” “将军?” “我派天璇天玑干什么去了?” “劫粮草。” “那你说姓安的在等什么?” “哦,她们在等粮草。”少年兴奋地一跃而起,双眼闪着银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那女子手里的刀颤了一下。 两天后,还是在大帐,两名身穿银甲的女子掀帘而入,一脸兴奋。 “老大,果然不出你所料,商州那边只是幌子,粮草都是从青阳古道上运来。” “处理好了?” “已经运往禾州了。” “将军,你好厉害,这下连禾州的饥荒都一起解决了。”少年咋呼道。 “云书。” “在。”气势高昂。 “我的竹子用完了,去给我劈些来。” +++ “天璇,你说将军为什么老是在竹竿上刻字,然后又都烧了?” “老大说这样可以帮她集中精神。” “这样啊,你说我可不可以也试试?” “你?算了。” “为什么?” “就你这身手,刀都握不紧,说不定一会就把自己手刻了,麻烦的又是老大,还得照顾你。” 又两天后,影骑主帅安隽亲自送来归降帖,自此御风和讯影的战『乱』终于告一段落,归于和平。 +++ 左将军回朝,最开心的人莫过于皇城里所有未成婚的年轻男子,你问为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嘛,左将军,官拜一品,又是镇南王世女,近乎完美的长相,文韬武略,自十六岁被封为左将军后从未有败绩,与生俱来的潇洒气度,属于皇族的贵族气息… 总而言之,她绝对是所有待嫁儿郎的梦中情人。 不过也有个人不想回皇城,傅云书骑着小马,跟在凤酩身侧,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哎,”天璇看不下去了,“你不要这么一副死了娘的表情好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打了败仗回来了。” 一开始她就没想明白,老大干嘛要吃力不讨好的带着这么个没用的半大孩子一起出征。武功又差,脑筋又不太灵光,还是个男孩子,那位傅丞相也是不太正常,居然让自己的儿子上战场。 “将军。”傅云书开口叫她,凤酩偏过头,“怎么了?” “我不想回去。”他希冀地抬眼看着她,“我可不可以住将军府去?” 凤酩转过头看着前方,“不可以。” 他垮下脸,她又道,“一会我送你回丞相府。” +++ 年过四旬风采依旧的傅丞相迎出来,热情地抓着凤酩的手,“左将军,辛苦了辛苦了,要你一直带着云书这个不成器的孩子。” 凤酩抽出自己手,“不会。” 傅云书在凤酩身后瞪了他娘一眼,傅丞相招呼下人,“来啊,带公子下去好好洗洗,回房里换了正常的衣服来。” “来,我们去前厅好好聊聊。” 傅丞相抓着凤酩带到花厅,泡了壶茶,桌前摆着各『色』瓜果点心,拍了拍手,一群男子上前开始跳舞,凤酩面无表情地喝茶吃着点心,听着傅丞相东拉西扯,时不时回她一两句。 “娘。”傅云书的声音传来,凤酩抬眼看去,他站在花厅门口,脸上一副不太甘愿的表情,她微微眯起了眼,一直只见他穿着和女子一样的盔甲,头发也是全部束起在脑后,可现在,滑绸的镶蓝边白衣,宽大的水袖罩着,都看不见手,腰际一根又宽又长的衣带垂下,头发被束起了一部分,额前细碎地落着一些。 似乎一直没注意到,这个孩子其实是个快成年的少年,还是个很醉人的少年。 凤酩拿着茶杯送到嘴边,傅丞相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娘。”傅云书又唤了一声。 “不打扰丞相了,我也该走了。”凤酩放下茶杯,站起身。 “你要走了?”傅云书一听到她要走,立马飞奔过来,抓着她的衣服,“将军。” “左将军啊,”傅丞相为难地搓了搓手,“其实吧,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凤酩站在花厅中间,身后是死死抓着不肯放手的少年,身前是心怀鬼胎打着鬼主意的丞相大人,“其实吧,我日前向皇上告了半个月的假,要回乡去祭祖,你也知道,清明快到了。所以说,云书他…” “你可以带着他。” “不要去。”傅云书立马『插』嘴道,“那些爷爷公公们最讨厌了,就知道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了,有没有定亲了,什么时候成亲,还要介绍讨厌的女人给我认识。” “你看,左将军,你能不能暂时收留他一下,就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将军。”傅云书抬眼看着她,双手死死拽着不肯松手。 凤酩突然觉得,这一大一小从一开始就是在算计她。她看了傅云书一眼,“好。” 傅丞相和儿子对视一眼,都是得逞的笑意。 凤酩眯着眼,想算计她,就该做好被反将一军的准备。 第2章 书情(二) “这是干什么?” “你的房间啊。” 傅云书看着仅仅容得下一张床再站个人的房间,“我的房间?” 那小侍挠了挠头,“将军说,公子在这里住半个月,随随便便拨间下人房就可以了。” 傅云书把包袱往床上一扔,就往外跑,那小侍在他身后追,“公子,你要去哪里?” +++ 宽敞的书房里,凤酩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前面还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一个年轻的男子,“堂姐此次得胜归来,几日后的庆功宴上,母皇必有大赏。”那男子状似随意地开口。 凤酩不置可否,那女子正要说什么,书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凤酩你个混蛋。” 涨红的小脸,凌『乱』的发丝,那一女一男奇怪地看着他,没有人注意到凤酩嘴角隐隐一闪而逝的弧度。 “你怎么来了?”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有客人,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为什么要我睡下人房?” 凤酩站起了身,向门口走去,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娘让你在将军府呆半个月,而我将军府不养吃白食的人。” “可是…” “所以今天下午开始,你就是我府里的打杂小侍。” 傅云书气呼呼地离开,那男子奇怪地问道,“他是谁?” 凤酩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对那女子道,“如果一定要办这庆功宴,我也没什么意见,只要别又闹两年前那出戏码就可以了。” 那女子摇头,“那可说不好,你要不想,就最好别把身边那位置空着,堂姐。” 那男子扑哧笑道,“我看是不可能,我来之前,可有的是人托我打听我们这位将军大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天璇。” “老大,什么事?”门被打开,天璇站在门口。 “送客。” “是。”她一本正经地进来躬身道,“微臣恭送七皇女,八皇子。” “堂姐,何必恼怒呢?反正你又逃不过。”那女子和那男子一起笑着走出门,天璇跟在两人身后,凤酩坐回椅子上,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 +++ “云书,来,给将军送去。” “为什么是我?这么重。”傅云书已经换上了小侍的衣服,泛白的布衣,头发随便在脑后一扎,看了那托盘一眼,扁了扁唇。 那掌勺的大娘在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不是你去,难道我去?” 他接过托盘,不满地向书房走去,将军府的下人有这么少吗,连个送饭的人都没了。 不过这菜真的好香,一道蒜泥白肉卷,里面包了细细的莴苣丝,一道肉茸豆腐,还有一碗汤羹,『奶』白『色』的鱼汤,里面躺着几只鸽蛋,他心里暗自发闷,为什么偏偏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却得送去给那个坏心肠的将军。 “将军,我给我你送饭来了。”他在书房门口喊道。 “进来。” 他用脚轻轻一踢,门没有关牢,咿呀打开,他走进去,她正站在窗口,背对着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抓着一卷书页。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看她没有回头的意思,就站在桌边,打量着这书房。末了视线回到她身上,好吧,这个讨厌的将军大人确实是对得起这皇城上下对她的溢美评价,不仅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这背影,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绝对的玉树临风。 “你不吃吗?” “先放着。”她的视线似乎都在书页上,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傅云书站了会,看了那托盘一眼,用手拈起一个肉卷,塞进嘴里。 切得薄薄的白肉又香又嫩,蒜泥的辣味也是淡淡的正好,他不吃辣,却喜欢这种微麻的感觉,家里的厨子总是不能掌握好,果然还是将军府的厨子水平比较好。 他看她还站着不动,又拈了一个,刚嚼完,她回过了身,看了他一眼,走过来坐下,“你饿了吗?” “不饿。” “要吃吗?” “不要。” “是吗?” “就是。”他朝她瞪了瞪眼。 “那好。” 傅云书心里暗想,好什么好。他就要转身离开,“你去哪里?” “饭送到了,我自然就走了。” “你不知道送完饭还要伺候我用吗?” “你自己不会吃吗?我怎么伺候你?” “夹菜。” “你又不是没手?” “云书,一个好的小侍是不会这样和主子顶嘴的。” “我又不是。” “也不会偷吃主人的饭菜。” “我哪里有偷吃?” “更不会吃完还忘了擦嘴,还留下蒜泥末。” 傅云书伸手就去擦嘴,哪里有蒜泥末?这才意识到她是故意的,“味道怎么样?”她挑了挑眉。 “难吃。”他扁唇。 “难吃。”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半晌也没有动筷子。 “你不吃饭了吗?” “没什么胃口,撤下去吧。” 傅云书看着她,摇头,真是浪费。他端起托盘就走,出了书房,看那一点没动的饭菜,走到小院没人的凉亭里,放在石桌上,一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才端着托盘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将军今天看来胃口不错,我以前准备这么多她都不会吃完。”大娘看了眼托盘,满意道,傅云书暗自吐舌头,她什么胃口,吃得居然比他还少。 以前在大帐的时候,似乎吃得也不多,真不知道她怎么有力气打仗的。 第3章 书情(三) 傅云书正在他小小的狭窄房间里整理床铺,就听到之前那个带他来这房间的小侍出声叫他,“云书,你在哪里?”一开始还叫公子的,渐渐发现这个被将军当小侍来使的公子实在不像个公子,干脆就直接喊名字了。 “房里,怎么了?” “将军找你。” “找我干什么?” “上街。” “那关我什么事?”他走出房间,那小侍挠着头,“她说你是她的贴身小侍,这些事都该是你伺候的。” “让她找别人去。” “可是,将军就你一个贴身小侍啊。” “她以前的呢?” “哪里有啊,将军又不太呆在府里。她从来不要小侍伺候的,最多人走了让人打扫下房间,至于书房,从来都不让人进的。” “不让人进?那她的饭…” “她都是自己上厨房边上的染尘斋用饭的。”那小侍奇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傅云书开始歪眉撇嘴,“好吧,我过去了。” +++ 他跟在凤酩身后,隔着一肩的距离,她突然停下脚步,“做什么走我后面?” “小侍不都要走主人身后的吗?”他没好气道。 “你不是一直不肯承认?” “我有办法吗?反正我只要在这里呆半个月。”他别开眼,“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好人。” “是吗?” “至少你在战场上的时候,一直都很好,不像现在。” “现在怎么样了?” “你以前不会欺负我。”他控诉道。 “我现在欺负你了?” “就是。” 她无所谓地转过身,“既然如此,看来我也不用做好人,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酥烤『乳』鸽了。” “真的?” “本来是,不过现在不想了。” “不是,你很好,一直很好。” 凤酩背对着他,眼里其实满满的都是笑意,“刚刚不是还有人说我欺负他。” “没有,你听错了。”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踏进飞雪阁飘香的大堂,傅云书问道,“你定了?” 飞雪阁的招牌『乳』鸽,一天仅仅供应十只,先到先得,据说非得提前预定三天才有可能吃到。之后就是价钱出得再高,地位再显赫也别想再吃到,看来这飞雪阁似乎也有很硬的后台。 “没有。” “现在这时辰怎么可能还有?”他失望地低头。 “会有的。” 凤酩带着他走过大堂,直接进了厨房,那些伙计见到她,似乎很习惯,也没有什么反应。她在那烤炉前站着的女人身上拍了一下,那女人回过身来,四十出头,长得也是剑眉星目,身上带着一种久战沙场才有的肃杀之气,和这庖厨之地一点也不符合。 那女人扫了她身后的傅云书一眼,斜着眼看着她,“怎么?又混吃混喝来了?” “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么难听。”凤酩眉目无波,语调浅淡。 那女人继续打量着傅云书,突然恍然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傅家那老狐狸的宝贝小儿子吗?怎么你带着来了?”她一扫之前对凤酩不屑地神情,对他极其客气和蔼道,“你好像是叫云书对吧,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傅云书摇头,想破了也没想出来哪里见过她,她又道,“你娘那时候让你叫我欢姨的,当时见这娃娃就觉得看着讨喜,果然长大了更加可爱了,哎,”她大叹了一口气,“不像我自己,就养了三个女儿,老二老三还好,尤其这老大,实在是,哼哼。” 傅云书心里开始暗想,欢姨,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叫过欢姨的。那不就是镇南王凤寻欢,那不就是凤酩的娘,这凤酩,不就是她的大女儿吗? 他愕然地盯着那对母女,凤酩正一手搭在她肩上,“多做一只又不会死人。” “你要吃?” “不是我。” 她看了傅云书一眼,“是给这小娃娃的我就做了,你嘛,就免谈了。” 凤酩淡淡一笑,没多久,烤炉里传来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凤寻欢用铁叉叉出六只烤『乳』鸽。五只装盘有人来取走,另一只她送到了傅云书面前。 厨房地方不大,凤酩在角落里清了张小圆桌子,拉开椅子让他坐上去,小碟放在面前,她坐在他对面熟练地劈开那酥烤『乳』鸽,肉全都放到了他面前的小碟上面。凤寻欢又递了碟蘸酱上来,傅云书一边吃一边好奇地看着凤寻欢开始烤另一批『乳』鸽。 “很奇怪,是不是?”凤酩突然道。 他点头,她手下不停,“她一直都喜欢做菜,十年前卸甲,洗手息战,就开了这家飞雪阁。” “所以你是继承了她的衣钵,开始披甲上战场。” “算是吧。”她把劈好的肉送到他碟子上,“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会。”他瞪了她一眼,凤酩摇头,“你说你一直吃这么多,就不怕什么时候吃成一只小猪崽子?” “才不会,你以为都像你,胃口小得跟什么一样,你不知道有好东西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 “我知道。” 他抬眼看她,见她眉眼中竟然有着淡淡地一丝遗憾,一时奇怪,也没太在意。 凤寻欢分神看过来,摇头轻笑,手里铁叉翻转着挂在炉里的『乳』鸽。 +++ 吃完一只『乳』鸽,厨房里匆匆忙忙的,飞雪阁的生意一向非常好,人手不够也是经常的事,偏偏这个镇南王挑人极其严苛,宁缺勿滥,导致这里一个伙计干的通常都是人家酒楼几倍的活,当然赚得钱也要多得多。 凤寻欢指着身后长桌上好几个托盘,上面都摆着好几盘菜,对凤酩喊道,“给我送点出去,别闲坐着了。” 她站起身,两手各拿起一个托盘,走了出去,傅云书站起身,走到凤寻欢身后,看她炒菜。 “小娃娃,『乳』鸽味道怎么样?” “好吃,以前我就一直想来,可惜偶尔才能吃到一次。” “多了就不稀罕了。” 他看着她飞快地翻着手里的锅,葱爆羊肉在里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香气扑鼻,“你菜做得这么好,她胃口却那么小,真浪费。” 凤寻欢一笑,“她小时候胃口可不小,还是大得厉害,一顿饭吃得顶人家三个人的量。” “那她现在怎么?” 她叹气,“这还得说到她十五岁那年。酩儿她从小文武双全,十岁开始就跟我出征。当时正和迅影交恶,边疆战『乱』频频,她年少气盛,有一次贸然独自迎敌中了埋伏,我为了救她受了重伤。”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从此就使不了□□了,也就能拿拿锅铲了。” “那她…” “她自责万分,竟然绝食了三天三夜。” “啊。”傅云书惊呼。 “我当时昏『迷』不醒,没人劝得住她,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昏厥过去。”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虽然知道定是无恙,他还是忍不住揪起了心。 “她连着发了五天的高烧,一条命也是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当时宫里的御医甚至说她身底大伤,已是无『药』可救。” 凤寻欢手里不停,把羊肉盛盘,傅云书替她端到长桌上,“然后呢?” “之后,胃口就变得这般小了。而且,自那以后,她就彻底接去了我的担子,甚至不许我再上战场。” 傅云书不再说话,凤寻欢轻笑,“不过自那之后,她行事都成熟了许多,甚至被人传得从未有过败绩。” “难道不是吗?她本来就很厉害啊。”怎么说也在大帐里呆了一年半载,至少就他所见,凤酩简直就是个神。 “用兵如神倒是不假,不过这战场上的事,哪里是胜负就能说得清的。”她又起锅熬油,傅云书站立一旁,说实话,他在战场上,几乎就没离开过扎营的地方,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凤酩的大帐,睡的地方也是在大帐一边架起的一个单独小帐篷,和大帐还有一帘相通。 凤酩出战的时候从来不会带他出去,他所能见的,也就是她在大帐里随手指点,千军阵如同过家家一般容易的画面,也正是他差点一颗芳心沦陷的场景,他连连摇头,『乱』想什么呢? 凤寻欢不再说什么,正巧凤酩回来,见他起身,“该走了。” 傅云书跟在她身后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第4章 书情(完) 出了飞雪阁,才走到半路,天居然下起了雨,凤酩回过身,见他举高手挡在自己脑袋上,她解开了外衣。 “你干什么?”他不解地看着她,衣服落下来,披在他脑袋上,是一股熟悉的气味,他隐隐约约似乎记得,刚到大营的那些日子,他总是难以入眠,睡着了也很不安稳,半夜总是会踢被子。可是后来就慢慢变得总是一夜好眠,那个时候,好像一直会闻到这阵气味。 她揽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到一户人家门廊下面躲雨,他掀开衣服,正对上她的视线。头发已经湿了大半,她转过脸,看着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街上的人跑的跑,躲的躲,已经变得空『荡』『荡』了。 他也抬眼,看着屋檐上滴落的水滴,“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凤酩突然转过头,动了动嘴,他没听到任何声音,“你说什么?” “明天晚上,陪我进宫。” “为什么?” “庆功宴。” “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他摇头,凤酩伸出手,就在他以为她的手快要贴上他脸颊的时候,她将他沾湿的发丝从脸上拿开,“不去也得去,你也是我均天骑的一员。” +++ 傅云书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只看到凤酩跪在御前,皇帝微笑地看着她,“你想好了,要什么赏赐?” “是。” “是什么?” “但求皇上收回成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眯起了眼,危险地看着她,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皇城闺阁男子众多,为何陛下非定此人不可?” “因为他是傅丞相的嫡子,论身份,再合适不过,加上他尚有半年才会成年,抵迅影境内时,正是成人之时。” “陛下,臣已经说了这就是臣要的赏赐。” 皇帝一挥手,“这不算赏赐,朕说了会赏你,没说会答应你什么事。” “那臣要的赏赐,便是傅丞相的幺子。” 他只听到自己脑中轰然弦断的声音,凤酩挺直的脊背远远地在眼前闪过,皇帝的声音传来,没有人听得出其中莫名的兴味,“你当真决定了,只要这个赏赐。” “是。” “既然如此,朕就代傅丞相准了这门亲事,将傅家小公子傅云书赐婚与你,待其成人后,再行迎娶之礼。”那声音,轻快地凤酩抬起了头,看到她这位皇姨脸带笑意,她脑中终于清清楚楚闪过一句话,她被人算计了。 +++ 两年前的庆功宴上,凤酩推了皇帝的赐婚,甚至没有问那要赐婚与她的究竟是何人,两年后,她却自己求了这亲事。 她苦笑着站在书房的窗前,原来,兜兜转转,她这一世,最终还是栽在了老狐狸手里,注定要与这小狐狸绑在一起,不过这一次,她心甘情愿,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了。 “将军,午饭。”门外传来他的声音。 “进来。” 傅云书推门进来,这一次,凤酩正对着他站着,他偏过脸不看她,这一次,不再是小侍的打扮,不再是小侍的身份,傅丞相回府,却以未婚妻夫培养感情的名义又把他送进了将军府。 她低头,笑着看那缺了一角的肉卷拼盆,“你不是说难吃吗?” “就是。” “还生我气?” “没有。”他放下托盘,凤酩走到桌前坐下,“闹了这么多天别扭,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她把肉卷的盘子推到他面前,筷子递给他,傅云书奇怪道,“你干什么不吃?” 她摇头,“我对大蒜的味道过敏。” 他一怔,“那你还让厨房做…”声音止住,这些菜,她确实一次都没有吃过,每次都是进了他的肚子,难道说她一开始就是为他准备的。他低头不语,嘴里嚼着肉卷。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她又问道。 “你是左将军。” “那又什么样?”她不解道,这和她是左将军有什么关系。 “你将来还会是镇南王。” “然后?” “你会有很多侍君侍郎。” 她一怔之下,终于知道他一直在担心什么,她摇头轻笑,“你不知道镇南王府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吗?” “什么?” “我爹生了我们姐妹三个,你说为什么我娘就只三个女儿?” “她…” “因为她就只有我爹一个男人。我爹去世那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续弦,她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再无人可以入眼。云书,我也一样,对我来说,一颗心分不了几份。”她难得说了一长句话,『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是说,你只会娶我一个?” “是。”她轻轻眯眼,“你愿意吗?” 他红着脸,终于点下了头,要不是喜欢上了她,怎么会因为那晚上她要来的婚约欣喜地一晚上没睡着,虽然之后担心了这么久,他却没想过不答应。 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我以后还可以跟你一起上战场吗?” “你怎么这么指着有仗可以打吗?”她顿了顿,“如果你能不再踢被子的话就可以,我可不想再每天晚上爬起来给你盖被子。” 原来真的是她,他低下脸,“我要是嫁了你,我们不是睡一起吗?” 凤酩一怔,随即浅浅地笑开来,“也是。” 不过我还是不会让你亲见战场,那样的血腥,我自己来承受就可以。她的眼角,带着一丝不忍,如果可以,没有人比她更不想要杀戮,然而,她却别无选择。 +++ “丞相,朕这次可是赢了,从此以后,你可不能再提什么辞官归隐的事了。” “老臣领命。”她从御书房退下去,暗自摇头,要不是她一路打点,怎么会搞得定凤酩那么难搞的家伙,现在,总算是功德圆满了,她这最宠爱的小儿子,终于也找到一生的幸福依靠了。 一个月后,御风八皇子前往迅影和亲,被封为太女主君,也就是以后的迅影皇后,自他嫁过去之后,御风迅影交好百年,再未因边境征战过。 大半年后,左将军凤酩迎娶傅丞相幺子傅云书,碎了皇城一地男儿心。 婚后在一次家宴上,傅云书吃烤『乳』鸽吃得开心,忍不住多喝了些酒,凤酩想要拦住他的时候为时已晚,只得抱着醉醺醺的他回房。 他眯着眼拽着她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她一怔,难道不是傅丞相带着他来找她的时候? “那个时候,你和皇上还有好多好多其他人在围场狩猎。我求娘带我去,”他打了个酒嗝,“我当时扮成了她的小厮。” “我问娘你是谁,她说你是左将军,她问我怎么了,对你有兴趣?” “我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心软得很,还把人家『射』出去的箭偷偷『射』飞掉,偏偏要装出一副比谁都冷的样子。” “娘就笑,她心软?我让你去看看,她在战场上杀人的样子。” “可我还是没见到。”他的声音低下去,埋进她怀里,不一会,竟然睡了过去,凤酩脱了他的衣服,上床拉下帘帐。 她爱怜地吻过他的脸颊,抱着他仰天看着床顶,原来,你还真是一眼就把我看穿了。 她闭上眼,唇角浮现出一个满足地笑意,从此,那些让我遗憾的,再也不能吃的美食,都可以由你替我代用了。 第5章 家有闲夫(一) 楔子 “阁主。”清越有些迟疑地走进书房。 “什么事?”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女子头也不抬地问道。 “主君,他,又留书出走了。” “拿来。” 那女子看完字条,无奈地摇头苦笑,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九儿: 我是真得要离家出走。上次是不小心写漏了,这次我不会再不小心告诉你我要上靖州城。 -------------------------------- 盛传名震江湖的衣九少爱兰,因为九少所有衣物的衣袂上都绣有一支幽兰。既然九少的衣物都是由第一绣坊的头牌织公所制,这兰花想必也是绝世绣品。 但有一日,一胆量极大,头脑比较直的武林同道细看九少衣袂上兰花,发现绣工粗糙,不仅毫无神韵,用的绣线和衣物的用料更是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不解之下询问九少缘由,九少但笑不语,伸手轻抚兰花,目『露』柔光,看得周围路上的年轻男子一个个面红耳赤。 事实上,这件事还要追溯到衣九和容权刚成亲没多久的时候。 衣凤阁后山有一处凉亭,不仅照不到日光,更是正对着凤山上倾泻而下的瀑布,是夏日歇凉的绝好去处。容权站在瀑布前,任透凉的水雾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畅。 衣九正躺在凉亭竹榻上闭目养神,直到某人跑进来蹲在她榻旁。 “九儿,为什么凤山上种了这么多竹子?” “爹喜欢竹子,所以娘亲下令满山种竹。”依旧闭着眼。 某人脸上有了艳羡之『色』,良久不语。衣九睁开眼,半坐起道:“你不会想让我替你种一山兰花吧?” “我没…啊,九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兰花?”容权兴奋中。 躺回去,无力抚额。 他显然以为衣凤阁院中的兰花都是天生的。可怜衣九,花了大把银子和人力从西域找回的极品熏兰,费了千辛万苦才将它养活。 “九儿,你有没有什么代表『性』的标志?”某人眨着星星眼,开始跑题。 “没有。” “江湖上的人不是都有什么标记的吗?像是那个什么玉箫、折扇。” “那是她们的兵器。” “九儿,那你用兰花当标志好不好?比如你杀完人就放一只兰花。” 无力加无语。 “唔,不好。兰花不是每个季节都有。”灵感突来。“我知道了,在你衣服上都绣一朵兰花,就在衣袂上好了。”小狗一样的星星眼期待地看着衣九。 指节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好笑道:“你绣?” “我绣就我绣。今天就开始学,以后你每一件衣服我都绣。” 所以当那个衣袂上飘着兰花,一身泼墨白衣的身影又出现在江湖中的时候,见到的人不免开始担心,很久不见衣九少出现在江湖中了,这次,又是要出什么事了吗? +++ “那些人,说得都是好听的很,什么靖州三杰,同气连枝,一到有事的时候,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小院里,一个满脸怒意的女子一手拍桌,坐着的那个也沉着脸,“这也怪不得她们,金银爪采草这么多年,居然从未失手过,武功深不可测,她们摄于威势不敢帮我们,也是情有可原。” “我呸,那两个『淫』贼,居然光明正大的留书说要今晚子时来采草,根本就没把我们郑家放在眼里。” “不管怎么样,今晚所有人都埋伏在小三房里,一定得守好了。” “我有数。” 小院边上,一个小侍打扮的男子端着盆子,正从旁边走过。 +++ 床上躺着一个人,蒙着被子,正是郑霜的三公子,所有人埋伏在不同地方,候着那两个猖狂的『淫』贼。到了接近子时时分,只听得一阵悦耳的银铃声,一个身影破窗而入,走向床边。 就在她要靠近床边时,上方一张白『色』床单扔下,正好将人盖住。趁着这个时机,床边埋伏的四人齐上前将人制住。 拉下床单,点亮烛火,众人都是一惊,竟是个长得妖媚无比的年轻女子,一身红衣,脚上拴着一串银铃,想必就是那银爪了。难怪豫州那边谣传说有个被侵犯的男子反而对那“银爪”念念不忘。 那“银爪”被人制住,倒也不见惊慌,细长的眼顺势朝坐起身的郑三公子抛了个媚眼。那三公子一愣,也不可抑制地红了脸。制住她的一个女子见状,用腿用力一踢她膝盖后方,那“银爪”支撑不住跪下,这才开始有了怒气,大声唤道:“你还不出来。” 众人一惊,难道这里还有什么人,她们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 一阵更加酥媚入骨的笑声,一个紫衣女子像鬼魂一样突然出现,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那“银爪”脚上绑着银铃,这个女子则是绑着金铃,自是“金爪”无疑。 “素银,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那“金爪”径直走向“银爪”素银,如入无人之境,对周围那些人视若无睹。最先忍不住的是郑霜的妹妹,本就是个暴脾气,朝着“金爪”一抖手一掌拍过去。奈何武功悬殊太大,几招后就明显处于下风,那“金爪”看上去打得还惬意的很。 郑霜看妹妹落败,也迎上前。郑家到这一代已经疏于武艺,郑霜的武功虽然不低,但仍旧被“金爪”压制地展不开手脚。周围众人除了留两个四个制着素银,都一拥而上。然而混战显然不是一个好战术,尤其对于这些从未配合过的人,没多久就全被打趴下了。 那“金爪”墨金悠哉地顺便把素银旁边四个一起解决了,那素银看了看郑三公子,笑着走到一边的窗帘下一掀,却是一个比那三公子更加美貌的男子,他笑道,“三公子,你娘既然让你藏起来,你还躲在这里做什么?” 郑霜气急,她找了人假装自己儿子,却不想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还被人识破了。 素银走向他,那三公子吓得不停向后躲,奈何到了墙角,无路可逃。素银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却被一个人挡住,看去,是个小侍打扮的男子。虽然长得也不错,不过比起眼前这个的风姿就看不入眼了。素银喝道:“识相点的就让开。” 那小侍却是倔头倔脑道:“你这个女人太不正经。” 要不是在这种场合,郑霜觉得自己肯定会笑出来。这个小侍也实在是,和个采草贼说她不正经,她要正经了今天就怎么会有这一出。 素银没心情和他斗嘴,手上运劲一挥,他就被打飞了出去。地上躺着、瘫坐着的人都没能力去救,眼看着头就要撞上一旁的桌角。 突然间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身而出,一把揽住他,在半空中转了个身,稳稳落地。仅仅这么一个动作,墨金素银以及郑霜都是心里一惊,先不说她们竟一直没发现这个人的存在,就是这飞身而出的速度和空中转身的姿势,都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你是谁?”素银问道。不过那女子并未理睬她,因为那小侍一落地就一把抱住了她,脑袋还蹭着她的脖颈,“九儿,九儿…”嘴里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让他抱了会,那女子拉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他一阵心虚。正巧素银又问了一次:“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走上前,就着烛光,众人看清那女子的容貌,都是一时怔愣。说是绝世风华也不为过,一头黑『色』长发,以凤型发饰固定在左耳后,眉心一点焰『色』,一双绝美桃花眼勾魂夺目,五官精致如刀削,皮肤在夜『色』中闪着珍珠般的光泽。一身白衣,衣上是一整幅墨竹,黑白双『色』衬得她一身素雅,但那眉宇间却尽是轻狂之『色』,浑身压迫的气势更是足以折人傲骨。 “你不用知道。”略微低沉的嗓音。 “你待如何?” “你只需要知道,你碰了你不该碰的人。”话未尽,身已动,招招狠绝。 墨金见素银招架不住,也加入战局。两人本来就都是高手,又是联手惯的,但是拆了十余招,竟是连那白衣女子的衣角都碰不到,而素银肩上已经中了一掌。 而那女子似是不愿再打下去,以清俊之极的一招结束了这一场打斗。那素银已是昏了过去,墨金口吐鲜血,瞪着那女子:“凤逍遥,你,你是…”又是一声咳一口血吐出来。 地上倒着的其他众人也是惊讶地盯着那白衣女子,风逍遥,衣凤阁的绝招,加上那男子刚刚“九儿九儿”的叫,要是还猜不出她是谁,那就不用在江湖混了。威震江湖黑白两道的衣凤阁阁主衣九。 衣九也不管这一地伤兵,只是看着那个正心虚着的男子,刚刚的气势也收了起来,只是一贯的似笑非笑。“衣容权,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抱起他,音未绝,人已飞身从窗口离去。 第6章 家有闲夫(二) 容权是在十一岁的时候被衣络,也就是衣九的母亲收留的,那个时候的衣九,还是衣凤阁的少阁主,嗜武成痴,对什么人都不理不睬的,当然也包括他。 可他却偏偏喜欢缠着这个酷姐姐,衣络叫她九儿,他也跟着叫,她练武他就在旁边看着,她上哪里他都跟着,衣凤阁的人都笑少阁主多了条小尾巴。 有一次他在她练武的时候冲了过去,她硬生生收掌,晃了几晃,怒气冲天,瞪着眼,“再跟着我我就掐死你,信不信?” 他摇头,她扣着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顶在墙面上,他脚够不着地,呼吸困难,终于怕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哗啦啦留了下来。 然而那手却松了开来,他坐在地上,看着她走开的背影,一手胡『乱』擦着眼泪,大声喊道,“阿容最讨厌九儿了。” 她的声音传过来,带着隐隐的讽刺,“那最好。” 那天晚上,他不肯吃东西,第二天发了高烧,衣九被衣络押到了他床前,要她道歉,她别着脸,衣络终究没办法,还是只能让她走了。 “阿容,不哭了,有娘在,一会就去教训她。” 他摇头,“不要,不要打九儿。”他烧红的小脸皱在了一起,喝完『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衣络摇着头走出去,就见到衣九站在门口,看到她,过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自己去看。” 衣九站了会,终究还是离开了,衣络看着她往练武场的方向走去,也只能叹着气。 +++ 郑霜让儿子出去叫了人来,总算是把这“金银爪”抓了。对外都说是在衣凤阁阁主的相助下才收得这两个妖女。 江湖中人不免好奇,这衣凤阁衣九少怎么就突然会管起这闲事来了。说那衣九,虽是少年成名,却是冷血无情,江湖上衣凤阁的仇家也不在少数,只是震于威势也不敢造次。难道说九少转了『性』了? 郑霜却明白,衣九这次『插』手,怕都是因为那个小侍,当然他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是个小侍。她记得衣九临走时的那句“衣容权”,而且就那日两人的动作看来,这个男子,该是衣九的夫君。 可又怎么就同姓了衣姓?她摇头不解,衣凤阁的人,果然不能以常理去推断。 不过郑霜怎么都想不明白,衣九能亲自来救人,想必这男子也是受宠的,那又怎么会到她家当了小侍,连卖身契都签下了。当然她还没那么找死的会拿那张纸去向衣九讨便宜。 然而没隔几日,郑霜却又见到了衣九,其实她只是站在一旁,一句话没讲,面目平和淡然。但郑霜仍然提着一口气,直到两人离开才松下来。没办法,当年那场血战太过刻骨铭心,虽说当时没有人见到九少的真面目,但是那一身白衣翻飞,最后被染成血人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 “主…额,郑大侠,我是想来要回那张卖身契。”叫惯了一时还真改不回来。 郑霜一愣,“那张纸,我已经毁了。”笑话,这种东西,她可没胆留着。 容权拿着一只钱袋,“这里面是当日管家买下我的三十两银子,我知道郑大侠也不在乎这些,不过帐还是算清楚的好。”他没注意到郑霜在他说那句“帐算清楚”突然背脊发凉,递上钱袋。 郑霜接过钱袋,还想说些什么。衣九已经抱过眼前的人,一晃眼,人影闪过。 这个衣凤阁阁主,还真是偏爱这种离场方式。不过今天的容权,还真是感觉很不一样。一身和衣九同样的白衣,上绣黑『色』花纹,玉扣宽腰带,头发束起,是已婚男子的发式,而不再是小侍的发式。当初那个讨喜的小侍,还真有些贵公子的感觉。 +++ 再说那一日容权被衣九抱着出了郑家,直接走进一家客栈,衣九一直抱着他,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径自要了一间客房上楼。倒是容权,一直涨红了脸,把脸埋在她怀里 到了房里,衣九把人扔上床,“说吧。” “那个,九儿,我好饿,我们用晚膳好不好?” 衣九眯着眼看着他,看得他一阵心虚,看来他打岔子的招数已经太老套,用了两次就不灵了。 其实衣九倒不是气他离家出走,这也不是第一遭了,自己只要忙一些没空陪他,他无聊起来就会玩这招,不过每次都会“不小心”把行踪告诉她。他出去玩是没事,可这次居然玩到把自己卖到人家家里去做小侍。她衣九的宝贝夫君居然去伺候别人,这怎么让她不呕气。 “那,那个,反正我就出来了,然后你也知道我没有带银子的习惯嘛,为了不被饿死,就只好签了卖身契进郑家当小侍了,而且,我想你总会来…”说到后面有点心虚,声音也低了下来。他每次都敢肆无忌惮的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吃定她必会来找他回去。 “要是哪次我不出来找你怎么办?” “不会。”脱口而出。 “你就这么确定?”月棱眉轻挑,看得他眼冒星星。九儿挑眉的动作实在是太美太帅了,害他每次一看到就想亲亲她。 他像小狗一样凑到她身上,“因为你不会丢下我嘛,九儿,你最好了,我好想你。” 衣九本来就只是心疼他,他这样哪里还有什么气。“这些天累吗?” “嗯。”扁扁唇,可怜兮兮的表情。 “那就早点睡吧。” 容权脱了衣服上床睡下。他就知道,九儿那么疼他,怎么舍得骂他。“你不上来睡吗?” “你先睡吧。”吻了吻他的额,替他拉好被子,衣九走出房门。容权叹了口气,果然她还是不肯碰他,就算两人成亲这么久,也从不曾同房过,她宠他,疼他,可是最多最多,似乎就是亲他的额头,难道在她眼里,他还是她的弟弟吗? 好半天,容权还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帐顶,本来计划的好好的,他听说了那“金银爪”的『乱』子,特地弄来她们一路犯案的路线,算着下一站铁定就是靖州,所以特地离家逃到那里,等到九儿来找他的时候,自己缠着她去把那两个人解决了,九儿总会答应的。这样江湖上的人就不会总觉得衣凤阁是魔煞了。 自从第一次下山以后,他就知道,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衣凤阁的人,运气好点也许会送他回去,运气差点,而且这估计是大多数情况,大概人家会抓他上衣凤阁寻仇。唔,不过不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不会想到要用他去威胁衣凤阁阁主,那太找死了,那估计就是直接杀了他解恨。他的妻主和她的衣凤阁在江湖的人缘实在不是一般的差。所以他一定要努力帮九儿改善这个局面,虽然他不是什么贤夫,不过也总还有点用吧。 这次的结果虽然在意料之外,不过也还不错,九儿好像还是很有正义感的,她不是把那“金银爪”解决了吗?想到九儿突然出场救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妻主真的是很厉害,让他小小得意了一下。不过再细想想,怎么就出来的那么巧了呢?猛然坐起,不会吧? 衣九回房时发现容权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怎么不睡?” “九儿,我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就到了?” “什么早就到了?” “在郑家,你出来之前已经到了。” “嗯。”很轻的一声,容权抓住她的手,“那你见到郑大侠她们被打伤了?” “看到了又怎么样?” “救人啊。” “与我何干?” “那是不是如果我不拦着人又被打飞,你都不会出来?” “我会。” “真的?” “我会出来带你走。” “那其他人呢,你不管吗,那个女人要侵犯郑公子,你也不管?” 不说话,表示默认。 “可你最后还是解决了那两个人?” “她们居然敢碰你。”眉头蹙起。 他放弃了,他怎么能指望九儿有什么正义感呢? 第7章 家有闲夫(三) “我们要回去了吗?” “嗯。” 凤山上常年烟雾缭绕,就是上了山,一般人也找不到衣凤阁的所在。 “阁主,主君,你们回来了。” 衣九看着怀中昏昏沉沉打着盹的人,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抱着他翻身下了马,向里走去。 那守门的侍卫『揉』着眼,“我看错了吗?阁主,那是在笑?” 另一个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果然是新来的,这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阁主她在这世上,就只会对主君一个人笑。如果什么时候你见到阁主笑,而主君不在的话,那也肯定是阁主心里正想着主君呢。” “真的?” “那还能有假,就是以前老阁主还在的时候,阁主她也不笑。” “原来阁主这么疼主君。” “何止疼,主君他就是阁主的心头肉。” +++ 容权烧了三天高烧,才慢慢退了下去,但是胃口一直不好,没几天又开始拉肚子,看得衣络也只能心疼,没有办法。 “娘。”他突然怯怯地出声,却捏着被子不说话,衣络叹了口气,“她一直在练武场。” 容权低着头,“我是不是让九儿觉得很烦?” “阿容,九儿那孩子,从小就是这脾气,对人不理不睬的,就是对着我这个娘,我也从没见她脸上变过表情。” “九儿不会笑。” “嗯,九儿不会笑。” “娘,我想教九儿笑。” “那很好啊。”衣络『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却苦着脸,“可是九儿讨厌我。” “不会的,九儿怎么会讨厌你,没有人会不喜欢阿容的,不过她这个人,什么都闷在心里,宁可所有人都误会她,也不肯多说一句话。”衣络摇头叹息,“我真担心,等她长大了,该会得罪多少人。” “不会的,我一定会教会九儿笑,九儿笑了,就不会得罪人了。” “好,那就交给阿容了。” +++ “什么人?”衣九站在床前,突然厉声喝道,一掌劈向窗户,掌风直接把整扇窗打飞了出去,一颗小脑袋颤颤地从窗沿上探出来。 “你来干什么?” “九,九儿,我想,我想…” “想什么想?” “我也想学武。”他终于一口气说出来。 “找娘去。” “娘说让你教我。” “没空。” “娘说你要是教我,她就把凤逍遥的口诀全部教给你。” 衣九站在床前,过了好半晌,这才道,“明早破晓的时候去练武场等我,晚了你就什么都别想学了。” “不会,我一定不会晚。” 容权站直了身子,咧嘴笑开,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 “还不走。” “哦。”他一溜小跑跑开。 +++ 第二天衣九到练武场的时候,果然见容权已经等在那里,身上穿着甚是简单的衣服,紧袖收腰,看到她就扑过来,“九儿,我今天要学什么?” “扎马步。” “怎么扎?” 衣九将他摆好,“行了,你就保持这个姿势,过半个时辰我叫了你,你才能动。” “哦。” 她闲闲地走到一边,抽出□□,也不练枪,只是敲着自己的背,在他身前来回踱步。 “九儿。”没多久他就出声唤道,“到了吗?” “早着。怎么你已经吃不消了吗?” “才不是。” 衣九转过身,容权偷偷松了松腿,她却突然回头,他尴尬地看着她,衣九把□□扔回去,准确无误地『插』回兵器架上,淡淡道,“你不适合,还是回去房里呆着去。” “不会,不会,九儿,我肯定不会了,我一定不再动了。”容权急急地蹲回原来的姿势,“我一定不动了。” 衣九不再理他,走到练武场的另一端,自顾自开始练凤逍遥的前几招。 日头渐渐升起,容权张了张嘴,好渴,可是他不能动。 衣九早已经忘了时间,等到她落地收势,回过身,便见到容权倒在地上。 她飞奔过来,“哎,你怎么了?你醒醒。” +++ 容权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又躺在床上,面前是衣络担心的脸,“娘,九儿呢?” “别提了,居然让你蹲那么久的马步蹲到昏厥,我罚她上后山劈柴去了。” “是我不好,连蹲马步都不会,九儿肯定不会再教我了。” 衣络替他拉紧被子,“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他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发现竟然天『色』已经黑了,他起身,跑到大堂前面的院子,正见到衣九拉了一车柴火回来。 手里连把斧头都没有,手上布满了血红『色』的刮痕,衣络竟是让她用手劈柴。 “九儿,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他低着头,她没有看他,径自走了过去,容权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难过地想哭,九儿肯定更加讨厌他了。 “明天,破晓,如果你还想继续的话。”她的声音远远传来,容权大声回道,“我想,我一定会到的。” +++ “我还要蹲马步吗?” “不用了。”衣九站在他身前,“我打一套拳,你学下来。” “好。”他点头,衣九很慢地打了一套拳法,动作都很基础,打完了看着他,他为难地看着她,“九,九儿,我就记住了一个动作。” “做出来。” 他做了个起势的动作,就停在了那里。衣九看了他半晌,“我还是教你两个动作就好了。” 容权在练武场的边上演着这两个最简单的动作,衣九还是练她的凤逍遥。 “九儿。”走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等我什么时候可以打一套拳的时候,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不可以。” “可是这样我才有动力练下去啊。” “你不是为我在练。” “本来就是嘛。”容权暗自嘀咕。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等到你哪天可以一次『性』练会一套拳的时候,我就答应。” 容权苦着脸,明知道他做不到,居然提这种要求,九儿实在是个坏蛋。 第8章 家有闲夫(四) “主君,这是冰镇过的绿豆汤。” “谢谢,放着吧。”容权端过碗,心不在焉地喝着汤,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床头一个泥塑娃娃,胖乎乎的,憨态可掬,可惜本来是一对的,现在就只有一个男娃娃了。 +++ “九儿,你说话不可以不算话,不许赖皮,你答应的。” 衣九眯眼看着他,要他真的看两遍就全打会?打死她也不会相信,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自己老娘捣地鬼,肯定是事先教好他了。 “九儿,你答应的。”他扯着她的衣角。 “你想要什么?” “你陪我下山玩。” “不去。” “你答应了的。”容权皱着鼻梁,“九儿,你说了我一次『性』练会的时候,就答应我一件事的。” 衣九站定,他也停下来,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双眼盯着她,她低下头,“我不喜欢。” “可是你答应了。” 她眉心的那点焰『色』痣像是微微皱了一下,“什么时候?” 容权咧开了嘴,小酒窝若隐若现,“就两天后。” 那个时候,容权十二岁,衣九刚满十八。 +++ “五文钱十个圈,套中什么就算什么。”那年轻的小贩接过容权的钱,递给他十个铁丝扎起的圈,“来,喜欢什么看中了就套,套上了就是你的了。” 容权回头看了眼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不远处的衣九,伸手咬着自己的拇指,要是真的喜欢什么套上了就是他的,他现在就把这十个圈都套她脖子里去。 “小弟弟,扔啊。” 容权看着地上的小玩意,一眼就看上了那一对泥塑娃娃,他眼睛一亮,拿起一个圈瞄准了扔过去。 偏了,又偏了,差一点点,还是没有。手里还剩下一个圈,他转过身,“九儿。” “干什么?”她冷冷的声音传来,容权招着手,“你过来。” 衣九放下双手,慢慢走过来,容权把圈递到她面前,“九儿,套那一对娃娃,好不好?求求你。” 她斜了他一眼,伸手拿过了那只环,随手一扔,容权定神看去,“不是,不是那个,我要那对泥塑娃娃。” 她走到那小贩面前,指了指那对泥塑娃娃,“多少钱?” “小姐,我这个不是卖的,只能套,要不你再来十个圈?” “好。”容权又掏出来五文钱,那小贩正好把衣九刚刚套中的那只小手镯递给他。 “中了,九儿你好棒。” 那小贩把那对泥塑娃娃拿起来,容权小心地接过。衣九还在扔,从最边上的花瓶开始,一路向右,一扔一个准,那小贩苦着脸,这圈一般看准了扔下去也会弹起来,还真没见到这么准的。 等到衣九扔完,容权怀里已经塞满了零碎的小玩意,衣九转身要走,他在她身后一阵磨蹭,好半晌才大喊道,“九儿,等等我。” 他跑到她身边,衣九见他手里已经只剩下那对泥塑娃娃,他笑道,“我都送给别的孩子玩了。” “这个,给你。”他把那只男娃娃塞进她手里,自己收起那个女娃娃,“这个,是我的。” 衣九接过了那娃娃,伸手『摸』过,容权笑着看她,“是不是很可爱?” 她没说什么,却也没有拒绝,把那泥塑娃娃收了起来。 +++ “好快,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容权走在衣九身边,看着近在眼前的凤山,似乎有些不想回去。 走到凤山脚下,他叹气道,“好渴啊。” 衣九停下了脚步,“在这里等我。” 他还不解,她已经向一边走去,凤山上倾泻而下的泉水一直会流到山下聚成小溪,衣九从小生活在这里,自然清楚。 她伸手劈断一节竹竿,截了一段,做成个盛水的容器,打满水刚走回去就听到容权的声音传来,“九儿,九儿,有人要唔唔…” 她扔了水飞身而出,就见到一群女人,其中一个正强行拉着他,捂住了他的嘴。 “闭嘴。”那女人喝了一声,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道白影闪过,她手里的人已经被带了出去,衣九把容权安顿在一边。 “你是什么人?衣络在哪里?” 衣九看过容权,确定他没事,眯眼飞快地出手,那个女人一时不查,被她打飞了出去,其他人全涌上来,凤山脚下顿时开始了一场混战。 “九儿,九儿。”容权小小声地看着她,手握着拳,怕出声打扰到她,又担心,在原地转着圈。 之前那个女人站起了身,看到在战圈之外的他,斜瞟了衣九一眼,悄悄地掩到容权身边,一把从背后扣住他,“啊。”容权一惊之下,大叫出声。衣九怒意大起,几招还算不得纯熟的凤逍遥挥手而出,那些女人一个个挨着倒地。 那扣着容权的女人大惊,“你是衣络的什么人?” “与你无关。” “你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你可以,如果你想试试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女人手脚发软,容权感觉到她手下无力,突然用力踩上她的脚尖,衣九飞快地把他拉过来,一掌打在那女人身上。 “九儿。”容权埋进她怀里,她僵了一下,感觉到他有些发抖,手慢悠悠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没事了,回家了。” 好半晌后,他慢慢缓了过来,“九儿,我那只泥塑娃娃被摔碎了。” “没了就没了。” 那天,是容权第一次见识到江湖的血腥,第一次见到衣九杀人。 好几年后,在两人成亲的那晚,衣九把那只已经褪了『色』的泥塑娃娃拿出来放在床头的时候,他忍不住哭出了声,衣九怔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抱着他拍他的背,好不容易他止了眼泪,仰起脸看着她,“九儿,我好开心,你居然还留着它。” 第9章 家有闲夫(完) 夏日的天,热得厉害,房里的几根柱子都是打通了装着冰库里运来的冰,窗户开着,夜风袭来,身上凉丝丝的。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蛙叫,衣九原本睡得正熟,身上突然感到一阵滑腻清凉的触觉,她猛地睁眼,伸手,正好牢牢地扣住了来人的手腕。 “啊,九儿。”容权痛得皱起了脸,衣九松开手,“你怎么来了?” 他委屈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们明明成亲了?还要分房睡?” 衣九这才发现他身上只裹着一件薄薄的丝质睡衣,擦着她的皮肤,又滑又凉,“大晚上的,你『乱』跑什么。” 她坐起了身,容权在背后抱着她,脑袋贴在她背上,“九儿,为什么?我不是你弟弟,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碰我?” 她机械地回了身子,“不是,你自己总说,要做我弟弟,要我接受你?” “那是,那是因为,我那个时候以为,做你弟弟就可以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他仰起脑袋看着她,衣九的表情突然变得呆愣,“那你…”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想做你弟弟,我想一辈子和你一起,我想,我想嫁你。所以你说要娶我的时候,”他眼里闪着亮光,“我开心地快疯了。” 不过那眼神很快就黯淡了下去,他低下了头,“可是,你从来就不碰我,九儿,你是不是只当我是弟弟?” 她伸手穿过他的长发,“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娶你?” “因为你答应了娘会照顾我一辈子,所以,所以…” “你以为,这就是我娶你的原因? “可是,可是那你是为什么?”他低着头,扭着双手。 “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他仰起头,张开眼看着她。 +++ 容权的身子不适合练武,所以几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已经是极限,虽然不再练武,他还是喜欢整天呆在练武场,或者说,喜欢跟着衣九。 就是衣九这天又被衣络罚去后山劈柴的时候,他也硬是跟着。 “这些天山路很难走,你回去。” “不会的,我会很小心的。” 泥泞的山路上,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穿梭在树林里,虽然凤山多竹,后山还是有一大片普通的林木。 这几年来容权长高了很多,脸上的轮廓也越发清晰起来,干净而清秀。 “九儿,这里有很多断木哎。”容权见到好几颗被泥石流砸断的树,正想着可以让她省些事,快步向前走去,“小心,别过去。”衣九的声音传来,却已经来不及了,容权脚下一滑,从斜坡上摔了出去。 衣九扔了手里的柴木,飞身跃下,抓到他的衣角,跟着容权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斜坡不高,只是有些陡,很快便落在平地上,“对不起,九儿。” “别说话。”她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容权以为她在生气,低下了头,就听她又道,“这声音,只怕马上就要下暴雨了。” “什么?” “我记得这里有个山洞的,进去躲躲。” “我知道,山洞在这边。”容权指着不远处的地方,扒开密集的藤蔓,“你看。” “你怎么知道?” “我来过。” “一个人?” “嗯。” “你不知道很危险?” “那个时候,”他走进去,“你不让我跟着你,我很难过,然后就跑了出来,找到了这个山洞。” 衣九在他身后走进去,他继续道,“所以每次你生我气的时候,我都会过来,不过是从那边过来的,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滑坡。” “原本没有,才被雨水刷出来的。” 一阵雷鸣,外面传来大雨瓢泼的声音,容权走到山洞的一边,指着石壁,“你看。” “这是什么?” “我来一次就会在上面划一道竖线,隔了三个月就划一道横线在下面。” 衣九走上前,他又道,“你看,你一开始三个月生了我二十几次气,接着就是十几次,然后就变成了几次,我看看,七次,三次,九儿,你最近好像有半年没有生过我的气了。”他开心地看着那块石壁,笑得眉眼都眯在了一起。 “傻瓜。”衣九看完,说了两个字,便走到洞口,容权跟在她身后,“可这对我很重要啊。”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洞口滴下的水,容权叹道,“雨好大。”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对你很重要?” “因为,因为,”他突然变得有些扭捏,“我不想你生我的气。” “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 “自己的事,何必管别人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我在乎的人,我当然会在乎她是不是会生我的气,是不是喜欢我…”他突然住了嘴,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讪讪地看着她。 “在乎?喜欢?”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九儿,你可以接受我吗?” “接受你什么?” “做,做你弟弟啊。” 衣九看着他,半晌,突然摇头,“不可以。” 容权只觉得心口难受得像是被人掏空了,他突然退了几步,雨水打上脸,衣九伸手想要拉他,他却飞奔了出去。 “你干什么?”衣九追了出去,没几步就拉住了他,他眼睛通红,脸上也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雨很大,你会被淋病的。” “病了最好。”他死命想要挣开她的手,衣九皱着眉,“你闹什么脾气?” 他瞪圆了眼看着她,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没有,没有。” “好,你要淋雨是不是,我陪你,行了吧。” 于是,两个人一起站在凤山的后山,淋了大半天的雨。至于后果… “啪。”一巴掌扇上衣九的右脸,“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又不是你,居然让他和你一起淋这么久的雨,现在病成这样子,你说怎么办?” 衣九擦去嘴角的血丝,容权咳嗽着抓住衣络的袖子,“娘,是我错。” “你别说话,整天就知道护着她。” “真的,真的是我自己。”他越咳越厉害,衣络叹气,对衣九道,“出去,找人进来照顾他。” “我来。” “什么?”衣络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来。”她走到容权床边坐下,端起『药』碗,舀起一勺僵硬地凑到他嘴边。 容权低头一口口喝掉,虽然『药』很苦,他却一直在想,为什么九儿都说不愿意接受他了,还会自己来照顾他? 熬『药』,喂『药』,从头到尾一手包办,这天衣九没有去练武场,衣络连连称奇。 回到容权房里,就见她拿着湿巾擦着他的额头,他呼吸沉沉的,正睡着。衣九回头见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出去。 “九儿。”衣络叫住她。 “做什么?” “明明就喜欢他,为什么总是不肯承认他?”她不明白。 衣九没有说话,衣络等了半晌,才道,“容权是个好孩子,有这样的弟弟,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不是我弟弟。” 衣络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她摇着头走开,没见到衣九紧紧握起的拳头,她看着虚掩的房门,弟弟?为什么早点不告诉她,他想要做的,不过是她的弟弟。 门突然被人推开,容权披着衣服走了出来,“九儿。” 衣九皱起了眉,“你现在的身子,还『乱』跑什么?” 他低下了头,“我听到了。” “什么?” 他眼里闪着泪光,“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衣九把他推进门,“回床上躺着。” 他拉住她,“九儿。” 衣九看着他泛滥的眼泪,右手指骨握得咯咯作响,又有谁明白,她心里的苦? +++ “哎,第四个了,又被少主打跑了,少主这是想干什么?” “我听说少主一直不肯承认小公子,肯定是故意的。” “可怜的小公子,再被少主这么闹下去,只怕永远别想嫁出去了。” 两个守门的护卫嘀嘀咕咕,衣九冷着脸走进门,正遇上衣络,“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衣九抬眼看她,“来多少,我打多少。” “就算你真不喜欢阿容,现在这么做,你也太过分了些。”衣络板着脸,“他已经满十六,成人了。” “那又怎么样?” “我请来的都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你是想把阿容的幸福都毁了去是不是?” “哼。”衣九发出一声冷哼,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还佼佼者。 衣络叹了口气,“九儿,我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真说你不喜欢阿容,我不相信。” 衣九从她身亲走开,正见到容权走出来,她偏过脸,从他身前走过。少年的身形再不复曾经的稚嫩,秀致的脸上带着一丝被山风和日光养出的自然气息,同养在深闺的公子们大不相同。 “娘,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胡说什么。” 容权看着衣九的背影,他真的不想嫁人,他只想呆在衣凤阁,这样,就可以永远和衣九在一起了。 衣络摇头,“好了,过几天就是你爹爹的忌辰,我要去西山,要是九儿再胡闹,我回来再收拾她。” 没人会想到,衣络这一次西山之行,竟会成为永别。 那天早上,容权是被衣九痛彻心扉的惨叫惊醒的,整个衣凤阁都听到了,奔出来就见到了衣九抱着衣络,身上沾满了血迹。 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脚已经无法挪动一步,直直跪落在地,衣九放下了衣络的身子,看了他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开,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三天后,守门的护卫发现她们的少主倒在衣凤阁的大门口,浑身浴血,连头发上,都是沾满了粘稠的血迹。 那一战,衣凤阁衣九少的名声威震江湖四方。凡是之前前往凤山向衣络寻仇的人,都在一夜之间身首异处。 旁观者个个心惊,那场血战,一直到如今,还是让人心有余悸,衣九少此人,还是让人闻风『色』变。 衣九一身孝服,跪在灵前,容权跪在她身侧,她突然开口,“娘要我照顾你一辈子。” “如果那天不是爹的忌辰,娘根本不会有事。” “娘是个白痴,死也不肯在爹的忌辰动手杀人。” 容权咬着牙,跪着爬到她身前,“九儿,你想哭就哭吧,只有我在,你哭出来,好不好?” 她突然伸手紧紧抱着他,脑袋埋在他颈间,容权感觉到自己的脖子里湿漉漉的,他伸手回抱住她,他知道,也许这会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流泪。 +++ 整整半年,衣凤阁都处于一个极其压抑的状态,自从衣九成为阁主之后,再没有女人上山向容权提亲。 所有人都觉得,她们的小公子,只怕是要孤独终老在衣凤阁了。 容权自己却不在乎这些,他只想陪着衣九,让她不要再这么消沉下去。 那日以后,她没有说过一句话,整日除了练武,再不做其他事。 “九儿,吃晚饭了。”容权站在练武场边上叫她,她停下来,朝他走过来。容权走在她身边,开始一如既往的自言自语,“今天有人上山提亲。”他很奇怪,竟然还有人敢来。 衣九眯起了眼,“轰走。” “已经轰走了。”他突然惊愕地盯着她,“九儿,你肯说话了。” 衣九抿了抿唇,“你…”她说了一个字便住了口。 “什么,九儿你说什么?” “你想嫁人吗?” “不想。”他坚决地摇头,“我要一直呆在衣凤阁,一直陪着你。” 衣九看着他,眼神有些奇特,半晌,“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 衣九终于慢慢开始说话,笼罩在衣凤阁上方的黑『色』烟云,也开始慢慢消散,管事从山下新招了些人手上来。 新来的人不知道容权和衣九不是亲姐弟,茶余饭后,不免开始了闲话。 “我觉得很奇怪啊,阁主看小公子的眼神,怎么都不像是在看自家弟弟啊。” “何止啊,我听说小公子一直不嫁人,就是为了阁主。” “可,可这,她们不是姐弟吗?” 身后传来又一个声音,“你们知道什么,小公子和阁主才不是姐弟。” “原来如此啊。” “难怪难怪了。” 所以说,旁观者清,只有那两个当事人,还会一个以为对方只想做自己的弟弟,一个以为对方根本不喜欢自己。 容权已经过了十七,到年就要十八,少年的稚气一点点褪去。 衣九站在书房的窗前,管事刚刚关门出去,她死死地扣着椅子的扶手,就听咔一声,那椅子生生碎裂。 她该用什么理由来留住他,她又有什么资格来留住他。 她走书柜前打开暗格,拿出一个褪了『色』,已经有些开始掉泥的泥塑娃娃,伸手轻轻抚过,她眯起了眼,就算是逆了伦,又如何?何况,他根本就不是她的亲弟弟。 +++ 其实衣九没想过容权会这么容易答应,她以为他会拒绝,会觉得她不堪,甚至已经做好了『逼』迫他的准备。 可是她正见到他闪闪亮亮小狗一样的眼神,他凑到她身前,“九儿,我好开心。” 她伸手抱住他,抚着他的发,你真的明白,我对你的感觉,从来都不是姐姐对弟弟的感觉,你真的明白,你自己对我,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终究她什么都没说,轻轻推开他,唇角轻勾,“下个月,我们就成亲。” 容权看着她的笑容,早已忘了其他。娘,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九儿笑了。 +++ “为什么?”容权还在再接再厉,“九儿,你告诉我嘛。”屋外吹来习习凉风,蛙叫声突然歇了去。 衣九拉开他,眼里氤氲着一层雾气,“既然,你明白你的心情…”她炽热的唇瓣贴上他,伸手拉开他的衣带,手掌抚上他的身子,容权轻轻□□了一声,她呓语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好了,我只会说一次。” “因为,我爱你。” 一开始,厌烦过你的缠人,渐渐的,习惯了你的陪伴,终究,到头来,变成了融入骨血无法割舍的挚爱。 第10章 天下第七当(一) 西街一向车水马龙,人员繁杂,小脚胡同口出来,右数第三家,是一家当铺。匾上写着大大的五个字,“天下第七当”。 没人知道为什么是第七当,也没人会去和她较真,这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七。不过有一件事,是西街上,乃至整个花落镇公认的事。 雁三文是只铁公鸡。 雁三文本来不叫雁三文,她叫雁归,很有文化气息,很有韵味一个名字,不过,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被人记住的,是雁三文。 雁三文很有钱,据说家里的宝库随手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据说花落镇钱庄里一半的钱都是她的。 雁三文很小气,她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有钱,她总说自己很穷,她总是穿着同样款式的破旧布衣,她总是每天大清早跑到东街去排队买豆浆油条,因为前十个人,免费。 雁三文很抠门,雁三文是个守财奴,雁三文,要钱不要命。 这个要财不要命,其实也有个由来。 雁三文有一次出远门回来,背着打补丁的包裹,路上被人打劫了,强盗在她身上搜出来了三两半银子,本来就泄气得很,雁三文还死死抓着那三两半银子,站在城门外的小树林里大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晚上,正好有一队守城的士兵在城门□□接完准备回去,听到声音过来抓了强盗,从此,雁三文要钱不要命的名声,传了出来。 雁三文这个名字,其实主要是因为雁三文有件宝贝,挂在脖子里,从不给人碰。红绳上穿着三枚铜钱,据雁三文自己说,那是她赚到的前三文钱。所以,大家都叫她雁三文。 雁三文虽然抠门,但是她在珠宝玉器,金银牙骨,古玩字画,家具器皿,总之,这些能用来当的东西上的造诣,却是大家都公认的。 所以说,雁三文给的价,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她就是让人觉得抠门。而且,如果想从雁三文手里把当了的东西赎回去,或是去赎买她手里的宝贝,那价钱,嘿嘿,她最会察言观『色』,知道人的底线都在哪里。 +++ 这天傍晚,天下第七当的当堂伙计正准备关门收工,雁三文自己也敲着背准备回家烧水洗个热水澡,今天看了十七八副字画,就一副真迹,真是累惨了她。 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年迈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人,是什么人呢,不知道,只知道是个人,因为那人在走路,兜头盖着黑『色』披风,浑身都被裹了起来。 那老人走进当铺,雁三文立马迎了上去,生意,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放过的。 “大爷,要当什么?” 忘了说,雁三文拍马屁的功夫也绝对到家,尤其是她觉得可以从这个人身上挖下银子来的时候。 那老人看了她一眼,“雁老板,可否进内堂说话。” 雁三文看他一脸凝重,看来,是大买卖上门了,她要伙计自己收拾回去,自己带着人进了内堂。 今天来当的东西还没有归类收拾完,赎卖出去得来的银子也还『乱』糟糟地堆在一边。雁三文理了张椅子出来,躬身请那老人坐下。 “雁老板,实话说,今日我确实是来当一样东西。” 雁三文伸长了耳朵,他继续道,“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自会来赎回去。” “大爷要当什么?” 那老人伸手,把那一直跟在身后的人身上披着的黑披风一把拉下。 雁三文看了一眼,上上下下打量,又扭头问道,“当什么?” 那少年,全身上下,没见一件值钱东西。 “他。” 雁三文怔了一下,只是一下,连连摇头,“没这个理,我是当铺,又不是贩人口的。” 那老人一笑,“雁老板不是在门口写了,“世间万物,皆可当”,怎么又不收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赔本赔本,不干。” 那老人又道,“这倒未必,这孩子长得不怎么样,却有件绝活,雁老板一定有兴趣。” “哦?是什么?” “雁老板取了算盘来如何?” 雁三文真的跑去拿来,“这是要做什么?” “我随便报些数字,你来加起来,算出得数。”那老人看了那少年一眼,“龙儿,开始了。” “七千三百六十二,五百四十七,三千八百零六…”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打响,雁三文手下一停,那老人对那少年道,“龙儿,多少?” “十八万七千三白零一。”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那老人又看向雁三文,“雁老板?” 雁三文看着算盘珠子,真的,一点没差。她收起算盘,“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那老人一笑,“雁老板可以自己试,顺便说一句,龙儿他,过目不忘。” 雁三文斜眼看着他,那少年低下了头,她又道,“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当了他?” “时机一到,我自会赎走他。” “你是想,我替你养着?” “话不是这么说的,龙儿能帮你的地方,绝对抵得上你花在他身上的开销。” “你想要当多少?” 那老人伸出两个手指,“二百两。” 雁三文摇头,“你找别人去吧。” “那雁老板觉得多少合适?” 雁三文也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百两?” 她摇头,“二十两。” “雁老板,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我算给你听,”她又开始打算盘,“每天三餐,就算是三十文钱,晚上住我家里我也就不跟你算钱了,照每个月至少一身衣服算,二两银子,冬天翻倍,每个季节生一次病,五两,你准备让他呆多久?” “两年。” “上面那些就有二百两银子,还是往少了算的,他这个年纪,还得上胭脂水粉,就算十两,零食碎嘴,十两,什么时候逛逛庙会,买点什么东西,还是我在付账,二三十两是跑不掉的,还有…” “够了够了,雁老板。” “我还没说完呢,再算他能替我干活赚钱,总先得教上个把月,这人工费我也没算。然后,最多也就是算算账,我请个账房先生一个月也就五两银子,两年也就一百二十两,过年给个红包什么的,说起来我还亏了。” “好好,二十两就二十两。”那老人连连摇头,“二十两。” 雁三文收起了算盘,“成交。” 第11章 天下第七当(二) 雁三文就住在天下第七当,当铺后面有个小院,三面都是屋子,不过两边的都被锁了起来,只有当中的敞开着大门。她把那少年带到一间狭窄的小房间,“你就住这里了。你叫什么来着?龙儿?” “嗯。”那少年低低应了一声。 “姓呢?” 他只是摇头,雁三文也不再去管,“明早五更起来。” 他点头。 雁三文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她走了。那少年放下包裹,一屁股坐在床上,脱下了黑『色』的披风,伸手抚上脸颊,扯出一个苦笑。 +++ 其实雁三文这个人还有个『毛』病,她很护短,不过没人知道。直到这天清早。 花落镇的早晨总是醒得很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街上已经人流不少,东街的豆浆铺子前面,已经排上来好些个人,不过这天,竟然不见雁三文。 那老板从大桶里舀着豆浆,“咦,今天怎么不见雁三文,真是奇怪了。” 她把豆浆和油条递给那个穿着黑『色』披风把脑袋都包起来的奇怪少年,他转身想要离开,因为脑袋被包了起来,视线不佳,和边上的一个路人撞在了一起,豆浆洒了那女人一身。 “你长不长眼睛的?” 龙儿吓了一跳,那女人突然一把掀开他脑袋上包的大帽子,发丝散落,他慌『乱』地想要掩住自己的脸,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说怎么要挡起来呢,原来是个丑八怪。”那女人嘲笑地盯着他。 龙儿捂着自己的脸,不住后退,右半张脸上满满的都是一个暗红『色』的胎记,“嘿,丑八怪,你把我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我来陪,怎么样?”身后传来一道懒懒的声音,那女人回过头,“雁三文,你凑什么热闹?” “他是我的人,你说我是不是该凑?” “你的人?”那女人笑得越发嚣张,“原来雁三文你贪便宜都到这地步了,连男人也喜欢挑个丑八怪,也是嘛,这样大概就不用花任何聘金,正合了你的意。” “随你怎么说。”雁三文双手抱在胸前,上下打量那个女人,她不自在道,“你干什么?” “看看你这件衣服值多少钱?” “二两银子。” “嗯,也差不多。”雁三文真的掏出二两银子给那女人,在场所有人都以为眼花了,雁三文转『性』了? 雁三文手里拿着银子,“大家都可都看到了,我付银子给她了。” 那女人接过银子,就想走,雁三文这个人,总是阴阳怪气的,还是不要多留的好。 “等等。”可惜,她怎么会这么容易放人。 “干什么?” “银子给你了,衣服就是我的了,拿来。” “你说什么?” “衣服,脱了,拿来。”她摊开双手,“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花了银子,这件衣服现在自然就是我的了。” “有病。” “随你怎么说,脱不脱?” “不脱。” “哦,那我们去报官,反正现在县衙也该有人了,我这就敲鼓去,说你拿了银子不肯给货。” “你有没有搞错,这是你赔我的。” “我又没说赔,我说的是付给你,你也收了。” “嗯,没错没错,我们都听到了,那豆浆铺子的老板本就看那女人不顺眼,连声附和。 “我还你,总行了吧。”那女人拿着银子要扔给她。 雁三文摇头,“我看好你的衣服了,我不要银子,我要衣服。” “你到底想怎么样?” “道歉。”她扭头示意身边已经又把脑袋裹起来的少年,“鞠躬,就说,小公子,我欠揍,我没长眼,我是猪头,都是我的错。” 她说的一脸歉意十足,身边的人发出笑声,那女人脸上青红交加,“做梦。” “那我们去见官。” 谁都知道,县令大人家的花瓶古董都是靠雁三文挑的,县令正君的珠宝首饰都是让雁三文让雁三文选的,县令千金酷爱古画,最喜欢缠着雁三文切磋。 那女人走到龙儿面前,僵硬地鞠了一躬,话还没说出口,少年的声音传来,“算了。” 那女人一听就要走,雁三文挡在她面前,“银子。” 那女人把银子扔还给她,飞快地离开。雁三文走到龙儿面前,“你呀你,哎。” 她话没说完,摇着头慢悠悠地走开,龙儿跟在她身后,“我什么?” “还有的要学。”她绕过街角,“第一点,就是要把自己帽子给揭了。” “不。” “别人怎么看你一点都不重要,就像所有人都说我守财奴,说我铁公鸡,只要自己过得好,管别人做什么?” “不要。”他还是摇头,到了天下第七当,雁三文回身冲他道,“进去吧,今天教你收账记账,我可不想白养你。” “又没要你白养。”龙儿低声嘀嘀咕咕。 “什么?” “没什么。” +++ “你干什么?”雁三文在身后叫住他。 “这些剩菜,我去倒掉。” “倒掉?”雁三文一脸痛心疾首,“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这种人,自己吃饱了,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还在挨饿。”她夺过他手里的盘子,“你看这些馒头,不过是干了点,这些菜,明天热一下还能吃。你说你倒掉干什么?” “吃剩菜不好。” “我都吃了一辈子了,有什么不好的。” 龙儿看着她的背影,她真的,就没吃坏过肚子? +++ “你说你又洗衣服干什么?” “你穿了三天了。” “才三天,我以前半个月才换,你知不知道衣服洗多了就容易坏,坏了就得补,补多了不能补了,就得重新买。” “可是会脏。” “哪里脏了,我又没去狗窝,没踩狗屎。以后不许了,知不知道?” 龙儿双手泡在水里,踩狗屎和衣服有什么关系? +++ 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也足够龙儿了解雁三文的一些习『性』了,其实他想不明白,她应该是很有钱的,为什么会小气成这样? 雁三文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要是你为了不饿死和狗一起抢东西吃,啃树皮,吃烂掉的尸体,你就会知道了。” “你和狗抢东西吃?”他睁圆了眼,惊愕地看着她。 至少,在天下第七当的时候,他已经不戴帽子挡着脸了。 “没有。”她站起身走开,龙儿不解地盯着她,这都什么嘛。 +++ 四月的下旬,龙儿已经来这里三个月,天下第七当的两个账房先生都被辞退了。 这天早晨,雁三文收到一封信,她看了好几遍,塞进怀里站起身,“龙儿,收拾一下,我们要出门,多带些衣服干粮。” “是要出远门吗?” “嗯。” 龙儿看着她走进内室,奇怪了,她要去哪里?出远门就意味着当铺要暂时关门,到底什么事能让她放着生意不做? 第12章 天下第七当(三)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见识到雁三文的抠门,龙儿还是惊诧了一下。 在破庙睡了三个晚上后,这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他终于病了,鼻子喘不了气,喉咙生疼,都不敢咽口水,眼睛酸涩地完全睁不开来,脑袋还发胀。 他远远地跟在雁三文身后,一手拿着竹竿撑着地,雁三文回过头,见到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叹气走上前,“你还行吗?” 她拉过他手里竹竿的另一头,“跟着我。” 没走几步,他脚下踉踉跄跄地像是要摔下去,雁三文听到声响回头,他手里的竹竿撒了手,直接朝她扑过来。 她矮身接过他,推着他的身子,“喂,你醒醒,你别给我晕在这里,信不信我丢下你,我走了啊?” 没有人回答她,她不知道他是真晕了,还是无力回她,或是懒得回她。 雁三文叹了口气,抱起他的身子,还好不重。 龙儿睁了睁眼,复又闭上,这下,她总会带他去看大夫了吧,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 可惜龙儿还是想得太好了,雁三文觉得这种风寒的小『毛』病请大夫就是小题大做,她上街边的小菜摊子买了块生姜,切了片,解开龙儿的衣服,直接按在肚脐眼上。 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一凉,太阳『穴』里又各被贴上了薄薄的一片。剩下的雁三文也没浪费,跑到客栈的厨房熬了姜汤,想了想,抓了把红糖撒进去。 其实,了解雁三文的人会觉得,她能上客栈开一间房,虽然是个门面看上去就不太干净的小破客栈,也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了。 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他睁开眼,雁三文正坐在床头,手里端着碗,“喝了。” 他坐起身,额上两块生姜掉落也没注意,皱起了眉,“我最讨厌生姜了。” “是,少爷,喝了。”雁三文把碗塞进他手里。 龙儿端着碗,觉得身上怪怪的,小腹似乎有什么东西,他抬眼,“你做了什么?” “给你按了块生姜。” “哪,哪里?” “太阳『穴』。” 哦,还好。他刚想着,就听她又道,“肚脐眼。” “你…”他气一滞,手下晃着把姜汤都洒到了床上,雁三文急急地接过来,“小祖宗啊,你悠着点,一会弄脏了床单那掌柜的要我陪怎么办。” “你,你看到了?” “什么?” “就是,就是…” “你的小褂,绣功不错,你绣的?” “你知不知道,我清白都被你毁了。”他终于大吼出声,一把拉起被子兜头盖住。 雁三文被他吼得愣了一下,怎么小绵羊也会发脾气?她把碗放回桌上,回来听到被子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被子,“喂,我没想那么多。” “再说,我也没看到什么,就一件小褂。”虽然还有小腹的肌肤,不过这会还是不要承认的好。 “你真不出来,你喘地过气吗?” “喂,龙儿,我道歉还不行吗?” 他拉开被子,眼睛红彤彤的,泪迹未干,雁三文转过身把碗拿过来,“喝了吧?” “不喝。” “你真不喝?” “不喝。” “那也别浪费了。”雁三文仰起头,把一碗姜汤喝了个底朝天,吐了吐舌头,“那你睡吧,好好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 +++ 第二天一早,龙儿果然好了很多,虽然雁三文觉得那是她生姜的功效,龙儿却觉得他是被她气得出了汗,所以才会好。 两人继续上路,这天傍晚的时候,雁三文又挑了家小客栈打尖。龙儿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他以为今晚还会在破庙过夜的。 “掌柜的,一间房。”然后她回头对龙儿道,“我打地铺,所以被子是我的。” “那我盖什么?” “你可以不要脱衣服,穿着睡,包袱里再拿两件出来盖一下。” “为什么不能再多要床被子?” 雁三文指了指墙上,龙儿顺着看去,却是张价目表,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加一床被子二十文钱一晚。 算了,他就盖衣服吧。 +++ 一路栉风沐雨,披星戴月,龙儿算是真正过到了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的日子。好不容易这一天来到了这么多天的第一座繁华大城池。过了护城河上的吊桥,通衢大街上人来人往,走卒贩夫,好不热闹。龙儿用黑袍的连帽挡着脸,却还是忍不住『露』出眼睛不住打量,这里的繁华,不输京城呢。 雁三文目不斜视,脚下不停,没多久,便走到了一座豪华的牌楼前面,那楼有三层高,门面看上去就是金碧辉煌,龙儿甚是不解,雁三文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来这么奢侈的地方? 他跟在她身后,就她身上现在的打扮,人家能让她进去?粗布衣,破烂的补丁包袱,再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在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去去去,什么人,以为我们聚缘阁是什么地方,随便来个要饭的捡破烂的都想要进来。” “我找你家当家的。”雁三文不以为意,对那伙计打扮的女子道。 “找我们当家的?”她上下打量着她,“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见我们当家的?” “她请我来的。” “你?”她嗤了一声,“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昨天还轰走了两个,你倒是说说,你叫什么?” “雁归。” 那伙计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生伺候着的贵客,她居然刚刚兜头把人讽刺了一通。 第13章 天下第七当(四) “雁小姐,快请快请,里面雅座,当家的在等着你呢。” 雁三文走进去几步,朝那伙计道,“拿点心出来,还有茶水。”她示意龙儿进来,到角落里找了张空桌子安顿好他,“你在这里等我。” 那伙计没多久就回来,手里端着几碟小点心,还给他倒茶,他拈起一小块灰白『色』的糕点塞进嘴里,入口即化,软糯的余香留在舌尖,他吃完一块忍不住问道,“这个,很贵吗?” “这都是楼里最好的糕点,公子刚刚吃得这块『乳』香酥酪,一小块就要用一木桶牛『乳』做,所以一碟要卖到十两银子。” 他怔怔地又问道,“那,那一会要是她不付帐,你们会怎么办?” “付账?不,不用,雁小姐是当家的贵客,一切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当家请的。” 龙儿心下暗叹,难怪,他还说怎么就突然变得慷慨了,原来是慷他人之慨。 +++ 雁三文推开雕花木门,琉璃屏风四展立在门前,屋内一阵烟雾缭绕,熏香浓郁,她在门上重重地扣了一下,绕过屏风,正左拥右抱的女人见到她,笑道,“想请你出来一次,可真不容易呐。” 雁三文在她对面坐下,她在右手边男子的身上拍了一下,“过去伺候雁小姐。” 那男子见她一身破布衣,很是不甘愿,雁三文眼角一斜,“免了,看见男人就心烦。” “又有谁惹到你了?” “没人惹到我,只不过赔钱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那女人摇头,示意那两个男子出去,她掐灭了熏香,“三日后,宁王府就要上我的聚宝阁挑场子,还好你这次肯帮我。” “记得你的条件。” “忘不了。”她无奈地叹气,复又兴致盎然地挑起了眉,“不过我几天前刚刚听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么事?” “听说宁王府丢了件宝贝。” “宝贝?”雁三文似乎也有了兴致,“什么宝贝?” “查不出来,她们消息锁得很严,不过看那样子应该是件很重要的宝贝。” 雁三文耸了耸肩,“给我开两间上房。” “两间?” “嗯。” “你还带了人来?”她惊愕地张大了嘴,“男人?” “男人?还算个男孩吧。”没问过龙儿的年纪,不过最多也就十五六岁,什么男人,在雁三文眼里还谈不上。 “原来你喜欢嫩草啊。” “你怎么这么烦?有空去查查宁王府这次到底准备了什么人来挑你的场子。” +++ 神仙难断寸玉,说的便是赌石一业。雁三文还是穿着那身粗布灰衣,龙儿跟在她身后,“为什么要赌?” “赌得好,解石刀一下要是水足透玉,便是一夜暴富,可比干什么其他的都要容易。” “可是,这些钱不也很容易打水漂吗?” “当然。”雁三文跨进聚宝阁的大门,龙儿从兜头盖下的帽子间偷眼打量着这座古玩店,博古花架上满布着青瓷玉器,各式各样,前面摆着标签,上面写着价格,正中摆着三四块半人高的石头,看上去皮质粗糙,有两块上面还有红印。 “你就是余生请来的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看着她,又扫了眼她身后包得严严实实的龙儿。 雁三文点头,衣角被人扯住,“干什么?”她回过头。 “我去外面等你。”他包得越加密不透风,连眼珠子都不『露』出来了。 “不行,今天还要你帮我。” “你叫什么?”那女人又问道。 “雁归。” “好,雁归,请吧。”她手一摊,身后四块大石,龙儿很是不解她们要做什么。雁三文走上前,细细地一块一块『摸』过,甚至,伸手抠出小碎屑放到嘴里『舔』舐。 她指了指第二块,那女人叫过自己身后的人,那人手里拿着解石刀走上前。 龙儿扯了扯雁三文的衣角,“这是干什么?” “每年都会有的,同行间的赌石赛,要是输了。” “会怎么样?” “赔钱,凡是这店内和解出来的玉石质地一样的货价钱加起来是多少,输的就要赔给赢的那个多少,还要关门一年。” 那人先解的是第一块最大的石头,也是那女人挑的那块,几刀下去,水足『色』佳的上品翡翠,那女人面『露』得『色』,龙儿又扯了她一下,“你有把握吗?” “没有。” “没有?” “赔钱又不是我赔,关门又不是关我的铺子。” 那人又开始解雁三文那块,龙儿垂下眼,就见雁三文右手握紧了拳,他忍不住在帽子下面轻笑,看来,你也不是像看上去那么不在乎嘛。 几刀下来,却还是黑漆漆的石屑,那女人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雁三文耸了耸肩,再一刀下去,那执刀的女人面『露』异『色』。 “怎么了?” “是,是晶石,我不能用这把刀了。”她换过细小的锉刀小心翼翼磨着石块,慢慢的,晶石『露』出来,那女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墨,墨晶。” 烟、茶、墨,晶石的三种极品,而墨晶,更是其中之最,传言具有明目的功效,那女人颓废地看着她,“我只以为这块石料中没有上等玉石,却没想到竟是墨晶。我输了。” “好说。”她开始站在那博古花架前面,一手飞快地指过,“这里的晶石雕也不少,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那个,角落里那个烟晶,对了,那个茶晶。” “你慢点,谁记得下来。” “龙儿。” “嗯?” “多少?” “五万七千三十一万两。” “好了。”她朝那女人挑了挑眉,那女人看着龙儿,雁三文挡在她身前,“龙儿,她不相信,去拿算盘过来。” “你叫龙儿?”那女人还是盯着他,龙儿躲到了雁三文身后,她拉着那女人,“你干什么?没看见把人家都吓到了。” “把你帽子揭了。”那女人口气不耐,雁三文不爽了,她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呼来喝去的。 “你凭什么要他揭帽子?” “我只是想看一眼。” 雁三文伸出手,“看一眼是吧,刚刚的银子翻倍。”她没想到那女人眼也不眨一下,对身后侍从道,“拿银票来。” “你有病。” 她把银票扔给雁三文,对龙儿道,“现在可以揭了。” “慢着。”雁三文拿着银票,对店里原本的伙计道,“上面写着丰氏钱庄,给我去兑,看不到现银,不给看。” “雁小姐,这城里没有丰氏钱庄,最近的也要几个城外,一来一去至少一天一夜。” “没办法了,我先记着,什么时候你有现银了,再给你看。” 那女人眯起眼,一把扯过雁三文扔给自己手下,雁三文手无缚鸡之力,被她一抓差点甩出去,那女人走上前一把拉开龙儿的帽子,雁三文被那侍从扣着手,“咳咳,你谋杀啊,你。” “龙儿,果然是你。” 他不住闪躲,惊恐地要退开,求救地看着雁三文,雁三文叹了口气,突然间,那个抓着她的和那个女人都倒地,龙儿惊愕地看着她,雁三文一脸痛心疾首,“三十两一根的银针啊,我自己上次被人抢劫都没舍得用,倒是替你用了两根,等你那个爷爷来的时候,我非得加价不可。” 他一怔,突然笑出声来,雁三文瞪了他一眼,“还笑,她是你什么人?” 他止了笑,眉眼黯淡,“家人。” “家人?你是宁王府的人?”莫名的,突然想起余生说得宁王府的宝贝,这个女人,宁王府世女,是他家人?她不是,把自己扯进了一个大麻烦里面吧? 第14章 天下第七当(五) “我们不回去吗?”龙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背着那个大包袱,里面装着已经基本磨出来的墨晶,不过还没有加工过,还是天然料。 “谁说要回去了?”雁三文头也不回,“我要去京城。” 他顿在了原地,“为,为什么要去京城?” “你以为我这次出来是做什么?来这里只是顺路。”她脚下不停,走出去好一段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她转过身,“不想去?” “不想。” “那就乖乖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了你就不去吗?” 雁三文叹气,“没人告诉过你,别和我谈条件吗?” “那是,我,我姐姐。” “既然是宁王府的公子,那个你爷爷又是怎么回事,还当了你?” “他不是我爷爷,他是我爹爹的朋友。”龙儿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胎记,“是他带我离开宁王府的,他去替我找可以除掉这个的『药』。” “为什么要离开?” 他突然蹲下身,却不吭声,雁三文朝回走了几步,走到他跟前,他抱着双膝,“反正,她们又不当我是人。” 雁三文不解地挑眉,他又道,“在她们看来,我就是一个最好用的工具。” 是挺好用,就是麻烦了点,雁三文心下暗想,她又问道,“那为什么要,当给我?” “他说,当给你最安全。” 雁三文好一诧异,怎么她自己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声比镖师还要牢靠。 龙儿看她似乎挺得意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说,你这个人小气到天下罕见,只要是标上了你的所有物,你就一定会保住。 他仰起脸看着她,“可以不去了吗?” “可以…” 龙儿面上一喜。 “除非,现在天下掉一箱黄金珠宝把我砸了。”她伸腿踢了踢他的脚,“起来了。” 龙儿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你真名叫什么?” “才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我又不稀罕。” “哼。”他走在她身后不理她,雁三文只当是小孩撒泼,也不管他。 一直到当晚,龙儿才发现,这路,压根就是回花落镇的路,只是不断兜兜转转地绕着圈子。“你骗我。” 雁三文打了他一个暴栗,“我浪费我千金一刻的宝贵光阴,绕远路替你把人给甩了,居然不感谢我,还在这里嚷嚷。” “有人跟踪?” “知道自己是个大麻烦了?”她没好气道。 他暗自咕哝了一声,雁三文摇头叹气,“我记得你刚到的时候,乖得很,说东就不会往西,从来不会顶嘴,连正眼看我都不敢,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怔了一下,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在她面前,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脸上被人称作丑八怪的胎记? +++ 生活终于恢复了平静,至少对于雁三文来说是这样,当然,如果那个越来越唠叨的小鬼可以安静些,那就更好了。 她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门外传来龙儿的敲门声,“雁三文,豆浆油条拿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自从他把早晨排队的事揽了去后,她就不用那么早起来了,这似乎,不是个好习惯。 她起身穿衣,开了门,接过豆浆,龙儿却站在她身前没有走。“怎么了?” 他伸出手,雁三文前后看,“干什么,又没烫着?” “袖子,短了。” 她这才抬眼打量他,“你怎么又长高了,不是才给你换过衣服?” “可是我要长高,我有什么办法?” “你就把之前的衣服剪了,缝一下,拼一下,不就好了。” “雁三文。” “还干什么?” “今晚,我们能不能不要在家吃饭?” “为什么?” “今天是我成人的生辰。我想,想可不可以…”他话还没说完,外堂的伙计冲了进来,“老板,有人挑场子。” 雁三文把豆浆往桌上随手一扔,跑了出去,龙儿跟在她身后,走到天下第七当的外间,他睁圆了眼,转身就跑,雁三文看着堂内一大座足有两人高的玉雕,红木底座,“封山治水图,你带这个来,是要当?” “怎么?雁老板收不起?” “收不起?怎么会,不过这天下四大玉雕之一,我还真不敢随便估价。” “不如我告诉你,它的价格,就算你整个天下第七当所有银子拿出来,只怕也凑不足。何况,我想就算勉强能凑出来,雁老板也不至于做这么倾家『荡』产的买卖。” 雁三文挑了挑眉,那女人又道,“你这伙计,可是已经签下当票,接下这单生意了。” 那伙计低下头,她怎么知道,这个玉雕这么值钱。 “你想要龙儿?” “雁老板果然爽快,说实话,龙儿他是我宁王府的五公子,我带他回去也不过是带人回家,你何必不放人?” 雁三文从当铺柜台上翻出一张硬质皮纸盖章,指着上面的字和签字画押,“你识字吧,看到了,他现在是我的人,你想要就得来赎,不过我高不高兴让你赎回去,还得再看看。” “那你收单不付帐,又怎么说?” “谁告诉你,我收不起?谁又告诉你,我天下第七当,到底有多少家底?”她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拿出一根红绳,上面串着的,正是雁三文出了名宝贝的那三枚铜钱。 她把那三枚铜钱递到那女人面前晃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去,铜钱本来很普通,然而,这铜钱的背面,像是用刺刀刻了一个字,凹陷地缝隙间,用细银屑填满,却是一个“丰”字。 那女人变了脸『色』,“你,你到底是谁?” “说了,雁归。” “可你怎么会有丰氏钱庄的掌家之物?” 雁三文笑了笑,“还想要当吗?” 那女人怒目看着她,转身带着侍从离开,十数个人搬着玉雕。她们前脚刚走,那伙计惊愕道,“老板,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是丰氏钱庄的当家?” 雁三文白了她一眼,伸手在那铜钱上一擦,那些字迹立刻变得模糊一片,那伙计啊了一声,“是假的,老板,那她们回头发现了,肯定还会回来要人的,这可怎么办,人家可是宁王府,我们只是个小生意人家,怎么能和人家斗?” 雁三文叹气,“麻烦永远都是麻烦,还能怎么样?” 躲在门后的少年黯淡下了眼神,突然跑了出来,雁三文没叫住他,他冲到门外,“大姐。” 那女人回过身,雁三文走到他身后,“你做什么?” “大姐,我和你回去,可是你要给足够多的赎金。” 那女人面上大喜,“龙儿,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龙儿走到她身前仰起头,不过这时,已经不再需要像两年前那么的费力,“我不会再麻烦你了,花掉你的钱,都会十倍奉还。” 雁三文喉口一滞,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出不来,这不是她想要的吗?麻烦没了,钱回来了,还是大大的一笔,可是为什么,心里闷闷的,尤其是看着他上马车的时候。 她呸了一声,“走了,回去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龙儿看着她的背影,马车渐渐驶远,终于再也看不见天下第七当的招牌,他靠在马车壁上,这下,她该满意了吧,再不会有人烦她,不会有人白花她的银子,不会有人悄悄地、慢慢地、莫名其妙地喜欢上她。 他闭上眼,一『毛』不拔的小气雁三文,刀子嘴豆腐心的纸老虎雁三文,见血就发晕的胆小鬼雁三文;总是把媒公轰走,说男人都是赔钱货的雁三文;总是看着他摇头叹气,说你怎么整天在长个的雁三文;会把新鲜的米饭给他,自己永远在吃隔夜饭的雁三文…雁三文,我们,不会再见了吧。 第15章 天下第七当(完) “怎么这么慢,就这么点帐用得着算到现在?” 雁三文这些天火气很大,大清早起来才发现已经没有人会送早饭过来。 “老板,我们又不是龙少爷,怎么可能那么快?” “不许提他。”一提她就来火,整个当铺的账簿之前已经全部给他负责了,现在这么一走了之,她整整花了三个日夜才把之前的理清楚头绪。 “老板,谁让你留他的话都不说一句,明明自己舍不得,现在又把气出到我们身上。” “我,我什么时候舍不得了?”她揪住那个伙计的衣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两只。” “死一边去。”她把那伙计弹开,抓过账簿,“我自己算。” +++ 雁三文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她看着手里的衣服,完了完了,她应该去找个大夫看看,路上经过家成衣铺子,想到之前他在抱怨自己衣服又短了,她竟然会鬼使神差地进去,照着他的尺寸,买了件大了一号的衣服。 一直到走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已经走了,走了整整两个月零七天。 她重重地捶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没事数着日子干什么?真是疯了。 “雁老板。”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她回过身,正见到那个据称是龙儿爷爷的人,他看上去风尘仆仆,“龙儿呢,我来赎他回去。” “晚了。”她把衣服藏到身后,“他姐姐赎走了。” 那老人终于不悦地眯起了眼,“你就这么让人赎走了?你知不知道龙儿在宁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捏着衣服的手一紧,他委屈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盘旋,“反正,她们又不当我是人。” “那是他自己选的,与我无关。” 那老人摇头叹气,雁三文抓着衣服就想走,“等等。” “什么?”她问道,却看着他扬起手刀,劈向自己颈间,被打晕过去之前,雁三文心里暗骂,你娘的,一个个都欺负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一个,会武功了不起啊。 那老人接住她的身子,龙儿啊龙儿,你茶不思饭不想就是为了她,你当真值得? +++ 雁三文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的时候,正坐在马车上,屁股被颠得发疼,她掀开门帘,驾车的正是那个老人,“你这是干什么?” “上京。” “放我回去。” “有本事你跳下去。” “你要去京城你去好了,我又不会拦着你,你带我一起去干什么?” 她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嘴上是这么说,却没有了要走的意思,那老人斜了她一眼,驾车的速度越加快,雁三文狐疑地看着他,“你这么赶,出什么事了吗?”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 “箭礼?那是什么?” “类似于抛绣球,被绣箭『射』中就和被绣球打中一样。” “那不是要人命?” 那老人鄙夷地看着她一眼,“钝箭,箭头绑绸带。” “哦,这是谁家要行箭礼?”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花楼,马车停在路边,行人的谈论声传到耳边,“你说这一定要入赘,身世好的女人哪个会肯?” “我也这么想,还说什么不论出生,不论家世,只要答应入赘,常住宁王府,你看这来的,还不都是些吃软饭的小人。” “居然连年龄都不限制。” “这宁王府的五公子还真是可怜,不受宠成这个样子。” “可要真不受宠,干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替他行箭礼?” “不知道了吧,据说是要把这五公子永远留在宁王府,才出了这一招,只要入赘就成,那女人是怎么样子都无妨。” “这是什么道理?”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老人扭头,却发现,雁三文已经不见了人影,摇了摇头,龙儿啊龙儿,希望你不要看错人。 +++ 他蒙着面纱站在花楼上,看着下面的人群,苦笑着接过绣弓,他到底还在期盼着什么。就算启爷爷找到了她又怎么样,她又怎么会放下生意不做来找他。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个白花钱的麻烦,就像她整天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男人,就是赔钱货。他举起了弓。 雁三文挤在人群中,看着花楼上的人,心里烦躁不已,想到他要嫁给别人,她就想把那个女人掐死。 这里到处都是人,怎么才能让这些人走开,她深吸了口气,吐出,再吸气,再吐出来,从怀里抓出一把银票,走的时候正好去几家租出去的店面收完帐,抖着手,朝边上天女散花地洒出去,自己穿过人群朝前走到箭礼范围的空地上。 她『逼』自己不去看那些银票,哄闹的人群都出了圈子,来的女人本来就都是贪财无义的,一个个抢着银票,哪里还顾得着前面。 她抬眼,正对上楼上人的视线,听到身后人抢到银票的欢呼声,心里一滴滴淌着血,该死的家伙,回头看她怎么压榨他,把这些银子都压榨回来。 绣箭飞来,雁三文以为钝箭打在身上就和被根筷子戳一下差不多,但是,她低估了这么高的高度,就算是钝箭飞下来,力道也不容小觑。而她,也高估了自己可以承受的力道。雁三文成为了京城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绣箭『射』倒在地,并且『射』到吐血的女人。 她晕过去前看到他丢了弓惊慌失措地跑下来,心里暗骂,果然,不止赔钱,还招霉。就这么几天,她已经晕了两回。 +++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高床软枕,身前还有一个眼睛红通通的少年。龙儿扑到她身前,“你还好吗?” “不好。” 她『摸』了『摸』自己怀里,还好,东西还在。龙儿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把你弄晕过去。” “你是在骂我很没用吗?” “我没有。”他已经揭了面纱,胎记还是清清楚楚地在脸上,“那个老头不是给你找除胎记的『药』了吗?” “没有,去不了。” “很好。”雁三文坐起了身,“要是去掉了,我就白忙活了。” 龙儿不解地抬眼看着她,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他,他打开了一看,却是半面精致的小小面具,竟是用那块墨晶磨得。 “戴上试试。” 他突然呜咽着哭出声来,雁三文顿时手足无措,她又不知道要怎么哄男人,只得重复着一句话,“你别哭,行不行,你别哭。” 他把面具戴上,正好挡去了那块胎记,精雕细琢的墨晶光彩剔透,连带着墨『色』的眼珠也显得亮若星辰。 雁三文见他终于止了眼泪,回身躺下,这才发现,帘帐是红『色』的,床单是红『色』的,被子是红『色』的,连面前的少年,也是一身红衣,再看自己,却还是原来那身衣服。 “这是…” “有人背着你和我拜过天地了。” 居然随便成这样,看来,宁王府是真的只想要留住他,其他一概不理会。他黯淡下了眼神,“对不起,你肯定不想入赘的。” “叫声雁姐姐,就都好说了。”调笑的声音响起,龙儿抬起眼,“雁三文。” “雁三文,雁三文。”他不断重复着她的名字,直到眼泪又流到嘴里,雁三文叹气,“好了。”她抱过他的身子,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身子是这么得软。 “雁三文。” “干什么?” “你,你想回去吗?” “废话,我当然会回去。”话刚说完,就见到他继续黯淡下去的神情,“带你一起。” “一起?” “废话,你这个家伙害我扔了多少银子,不给我好好干活赚回来,我晚上睡觉也不会安稳。” “可是…” “你家里那帮人,我会搞定的。” “你怎么搞定?” “找人搞定。” “找什么人?”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睡觉。” “哦。”他乖乖躺下,没多久,惊愕道,“雁三文,你干什么脱我衣服?” “碍事。”面具被摘下,小褂被扒下,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的香软。她满意地趴伏在他身上『舔』吻,龙儿终于被她磨蹭得难受不已,不住□□,雁三文有些尴尬地看着他,“那个,龙儿…” “嗯。” 她本想说自己好像不太会,却说不出口,只得继续卖力地在他身上磨蹭,却不知道,只能让他□□地更加厉害,浑身发烫,难受得厉害。 好不容易,雁三文终于发现了重点,好不容易,终于算是过成了洞房花烛夜。过后,雁三文决定收回那句男人都是赔钱货的话。 +++ 龙儿不知道雁三文找了什么人,但是雁三文带着他离开了宁王府,驾着马车朝花落镇的方向驶去,他开心得像是出了笼的鸟,不停地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惹得雁三文几次差点驾着车撞到路边树上去,“给我进去好好坐着。”她吼道。 马车出了京城,却被人拦下了,她叮嘱他好好坐着,自己走到那个蓝衣女人面前,那女人叹了口气,“老七,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当真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没有必要,你姓丰,我姓雁,本来就没什么瓜葛。” “老七…” “这次,多谢,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她转身离开,坐上马车,龙儿奇怪地看看她,又看看那个一直目送着她们离开的女人。 那女人一直到那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慢地转身离开,老七,丰氏的全部,本来就都该是你的,其实你真要来取走,我也会双手奉上,可你却宁可与我们彻底断绝关系。 丰氏七女,嫡女却只有一个,排行第七。十三年前正君因为与人通『奸』被废,嫡女被指非丰氏血脉,逐出家门。 一直到很多年后,一切水落石出,才知道所谓的通『奸』一事,不过是被人陷害,然后,一切,悔之晚矣。老家主含恨而终,空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又如何,皇帝也要礼让三分又如何,终究,最爱的男人,已经被自己『逼』死,最心疼的女儿,已经生死不明。 +++ “龙儿。”门被人踢开,雁三文火冒三丈地指着一本账簿,“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哦。”他艰难地从软榻上坐起来,雁三文急忙塞了个垫子到他的背和软榻之间,“花大娘家里很困难,这是人家的传家之宝,都来当了,自然要多给一些。”他拉下雁三文的身子,“我是在给宝宝积德。” 她哼了一声,见他捶着自己的背,连忙上前替他捏着肩膀,“怎么了?” “没事,肚子大了总是有点累。我今天遇上了一件很好玩的事,你知不知道?” “什么?” “我白天去后街,想跟那些生产过的男人讨些经验,结果,人家都说。” “说什么?” “只有雁三文,连正君怀孕的时候,都不会去偷腥,因为,她舍不得花这个银子,哪怕肚子已经大成这个样子。”他指了指自己,“她也只要不要钱的。” 雁三文一怔,龙儿却笑倒在她怀里,雁三文郁闷地看着他,“很好笑吗?” 他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其实你最近已经很散财了,为什么大家还是觉得你这么小气了?” “散财的是你。”她磨着牙,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上天要派个散财夫君给她,结果她敛钱的速度只能不断加快,来让他散出去。偏偏这会他怀孕了,她又不舍得不给,雁三文郁卒地『摸』着他的肚子,最好,来个小钱精吧,最好,可以和她爹爹一样,过目不忘心算如神,可以替她挣钱。 他叹了口气,倚在她怀里,“其实我真庆幸,启爷爷当初把我当给你。” 雁三文又哼了一声,他问道,“你哼什么?” “那是我这辈子最赔钱的一笔生意。” 顿了半晌,她终于拉过他在额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也是最划算的一笔生意。” 干了一辈子的当铺买卖,其实,最划算的,就是接了你这一单。 第16章 壶仙小传(一) 篱笆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屋子有两个门面,一边是普通的朱漆大门,另一边是敞开的竹门,阵阵凉风吹进来,两张藤椅,一张竹编小方桌,上面摆着半只水润的大西瓜,藤椅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手里抱着另外半只西瓜,嘴里不断吐出颗颗饱满的西瓜籽。 竹架上几只已经成熟的葫芦左右摇晃,撞击出闷闷的声音,碰碰碰。葫芦架下面,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在泥地里锄着杂草,看着又大又圆的西瓜,咽了口口水。 裤子因为太短,『露』出了半只小腿,短短的小腿上满满的都是蚊子包,像是赤豆棕一样一个连着一个,事实上,他的脚踝上正停着一只花脚蚊子,不过他没有发现。 篱笆外面,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一手抓着脑门,嘴里念念有词,“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哪里哪里哪里?”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倒霉的神仙吗?居然把自己容身的鼻烟壶都给弄丢了。 不呆在壶里,她的仙术就会变得很差,而且,她这个月还有,她板着手指开始数数,一个两个三个…,十三个指标没有完成。 楚无『色』啊楚无『色』,难怪你一直再没法升回做上仙,只能做个不上不下的壶仙。 她猛一抬头,就看到西瓜地里蹲着一个小不点,正在努力地锄草。怎么她回天上呆了四天,这下界的小孩都变得这么勤快了? 那小男孩的脸上都是混着汗水的泥渍,突然啪的一声,他惊吓地转身,『摸』着自己的屁股,那男子手里抓着苍蝇拍,“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害我和你一起在这里喂蚊子。” “我,我很快了。” “居然还敢说很快。”啪啪,小屁股上又是两下,他大眼里泡着两汪泉水,却不敢哭出来,牙齿咬着唇,低头抓着小锄刀锄草。 楚无『色』皱起了眉,这不是虐待小孩吗? “你也不想想,是谁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你那个早死的老娘宁隽,是我和我妻主,你大姨和姨夫。” 宁隽,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她回头张望,不过说起来,这个村子也很眼熟。 “她风光的时候就不记得我们,临死前倒是知道把你丢给我们。哼,你动作还不快点。” 楚无『色』打了个响指,宁隽,不就是她上一任主子,得了那只镶翠麒麟玉鼻烟壶的女人。贪得无厌,要钱要势又要了美人,结果得罪了人被咔嚓了。 原来这就是她的儿子,不过算算也差不多了,她回天上歇了几天,这下界也就差不多三四年了。 啪啪啪,这下是三声,那小不点终于不经痛,哇的一声哭出来,那男子怒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居然敢把泥土撒到我脚上。” “我,呜呜,不是,呜呜呜,不是故意的,呜呜。” 楚无『色』眉头更加皱起,她记得当时见过这个小不点,还是襁褓里的一团肉,和其他刚出生的小孩不一样,粉粉嫩嫩的,一出生就睁大了眼,咕噜噜地转,好半晌饿了才哭出声来。 她一直记得,那双黑润润的大眼睛。 外面突然传来几道脚步声,她掩到一边,两个女人走了回来,那男子迎上其中一个,“妻主,你回来了。” “嗯。今天有人来应征长工吗?” “没有。” 另一个女人皱眉道,“会不会是我们的工钱开太低了。” “还低,妹妹,你也不看看,我们都包吃住了。” “那倒也是,最近铺子的生意也不景气,这个价钱已经是极限了。” 咚咚咚,扣着篱笆的声音响起,三个人一起回头看去,篱笆边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粗布衣裳,却挡不住身上三分潇洒不羁,三分风流倜傥,三分温润如玉,还有一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你们要招长工?” 三颗脑袋一齐傻愣愣地点头,随即对视一眼,热情地招她进门。 +++ “楚姑娘,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签下吧。”楚无『色』抬眼看了几人一眼,还真当她是白痴,想弄张十年的长工契约给她签下。 不过这下界的十年对她来说,不过是天上的十天,一眨眼就过去,既然她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因为她成为孤儿的小不点养大找户好人家嫁出去。 她伸手在印泥里按下,在纸上按下鲜红的手印。 宁横和她正君许氏还有许氏的妹妹许末对视一眼,皆是得逞的笑容。楚无『色』就着夜『色』看向门外还在西瓜地里奋战的小不点,微微眯起眼,她还有三十天来找鼻烟壶,完成这个月的指标,用掉十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17章 壶仙小传(二) 宁横和许末合开了一家杂货铺,上至各类生活用具,下至南北炒货水果,样样俱全,这个夏天,铺子前面更是摆满了西瓜。 楚无『色』上午就在这杂货铺干活,下午天热,生意没有早晨多,她就回宁家,继续干活,修补瓜棚,打扫屋子,翻地锄草,甚至倒夜香。 她走进后面的库房,转了转指尖,一手抱着微微腾空的西瓜,没有弯腰,在西瓜身上拍了拍,发出空空的声音。 她走到宁横身边把西瓜递过去,“喏。” “给我干什么,还不交给客人?” “正午了。” “你回去吧。”宁横一挥手,楚无『色』出了杂货铺,摇了摇脑袋,自言自语,“这样子也太不行了,我的壶,我的壶,一定得找回来。” 她没有回宁家,身上穿着粗布衣,穿街倒巷越走越远,直到走到一个看上去破旧的庙宇前面,一颗看上去上了年岁的柳树。 她右手一拳重重地朝那柳树打了下去,那柳树抖了一下,浑身的枝条颤动,楚无『色』撇了撇嘴,又砸了一拳,那柳树发出了一阵怪声,“嗬嗬嗬嗬。” “你装个屁,给我滚出来。” “哟哟哟哟,火气这么大,怎么了?”树梢晃得更加厉害,柳条上下摇摆。 “来两只瞌睡虫。” “你要做什么?” “有事做啦,会还你的,快点。”她一手扶着树干,“哦,对了,除了瞌睡虫,顺便你那里还有什么?” “你要什么?” “哎,多多益善,我壶丢了,只能靠这些了。” 枝条又抖了抖,吐出来六只小虫,楚无『色』伸手接过,小虫爬在掌心,她伸手一握,很快就消失在了手心间。 “记得要还要还要还…” “我知道,你不用重复这么多遍。” “这是回声,没见识的家伙。” “你有没有银子?” “我一颗老柳树,要银子干什么?不过据我所知,凡人得到银子最快的办法…” “什么?” “就是去一个叫赌坊的地方。” “去,这个我会不知道?不跟你说了,走了。” *** 宁横的两个女儿白日里都要上学堂,家里就只有许氏,一个短工和小不点。楚无『色』慢吞吞地走回宁家,大热的天,虽然她感觉不到热,不过看那正在收拾饭桌的短工脸上满布的汗珠也知道,这天气真的是很热。 “你。”一根手指点过来。 “我?” “不然还有谁,快点给我去厨房把水缸打满。”许氏双手叉着腰,柳眉倒竖,转身骂骂咧咧地走回凉棚,“这个死小鬼,要他拿个东西居然给我磨蹭这么久。” “哦。” 她朝厨房走去,木门推开,一眼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跌坐在地上,“我,我马上好了。” “什么好了?”她走到他身前蹲下,小不点惊愕地睁大了眼,“你是谁?” 地上打散了米粒,楚无『色』挑起了眉,“你偷东西吃?”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他急得快哭出来了,“这是大姨夫说要倒掉的剩饭。”一手飞快地把地上的碎饭粒用手揽过来,“我马上收拾干净。” 她抓住了他的手,“你没有吃午饭吗?” 他板着手指,“我早晨吃一顿,晚上吃一顿。” 她皱起了眉,有没有搞错,还在长身子的小孩,居然一天只给吃两顿。她板开小手,完全没有小孩子应该有的肉乎乎的感觉,细得都可以看到指骨。 她松开了手,“小不点,告诉我你叫什么?” 他正在擦着地,“小鬼。” “那不是名字。” “大家都这么叫。” “算了,不问你了。” 他擦干净地,跑到水缸边上,那里有一张木凳,他踩了上去,用一只木桶费力地打了一桶水出来,倒在木盆里,里面是没洗干净的碗筷,他接着把小木凳搬过来,坐着开始洗碗。 “小不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摇头,楚无『色』走到他身前蹲下,“我是你娘亲以前的朋友。” 他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她,“娘亲?” 忘了,他对他娘亲一点印象都没有,宁隽死的时候他大概还在襁褓里,“反正,我是特地来照顾你的。你可以叫我姐姐。” “我不喜欢姐姐。” “什么?” “姐姐会欺负人。” 这什么理论?他擦干碗,又搬着木凳垫在脚下放到碗柜里面,“哎呀,我忘了大姨夫说要拿绿豆汤给他。” 他慌『乱』地去灶台上面的锅炉里盛汤,楚无『色』一把抓住他小小的身子,“不用了,他睡着了。” “睡着了?” “没错,所以这个时候,我带你出去逛逛。” “不要。” “为什么?” “我要干活。” “干什么活?” “锄草,摘西瓜,接葫芦架子,施肥,抓虫…” “行了行了,回来了我帮你做,现在我们出去玩,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他有些心动了,眨巴着眼看着她,楚无『色』一把抱起他,“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她伸出小指,“和你拉钩钩。” 他看着她的手,半晌,终于伸出了小手,“好。” 那个短工中午收拾完就回去了,楚无『色』小指甲里弹出一只橘黄『色』,米粒大小的甲壳虫,扑棱棱地飞到了许氏的脸上,很快爬进了他的鼻孔,消失无踪。 抱着小不点一点分量都没有的身子,她出了宁家大门。 *** 一手糖葫芦,一手麻团,他吃的满嘴糖浆,脸上也沾着芝麻粒,楚无『色』停在一家衣铺前面,“小不点。” “嗯?” “你的衣服都是哪里来的?”没有一件合身的,袖子裤腿都短了一截,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 “大姐姐二姐姐以前穿剩下来的。”他举高了袖子,楚无『色』细细看过,确实是女孩的衣物,她摇头叹气,抱着他进了那衣铺。 她放下了他的身子,“老板。” “客官,要点什么?” “小男孩的衣服,喏,他的尺寸。” “有有,当然有。”那掌柜的取下一件银白『色』的窄袖外衣,薄薄的料子,下身同『色』宽腿裤,袖口裤腿上还搭配着喜气的石榴红绸带,“试试看。”她接过来回过身,拿走他手里的糖葫芦,“先别吃了,去换了试试。” “衣服?” “对啊。” “客官,不如你带着你儿子一起进去换了。” “他不是…”话没说完,摇了摇头,算了,“自己会穿吗?” 他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衣服当然是会穿的,不过这个样子的好像没有穿过。楚无『色』带着他进了内屋,除了破旧的外衣,接着掀开帘帐,“老板,又内衬的单衣吗?也拿一身来。” 白『色』的单衣递进来,楚无『色』把他的衣服扒了个精光,没几两肉的身子清晰地可以看到后背的肋骨,她有些心疼,替他穿上了单衣,他『摸』着身上的衣服,“好滑。” “喜欢吗?” “好舒服,不像以前的衣服刺刺的。” 她接着替他穿上了外衣,扣上盘扣,退开几步看来,还真是不错,小脸也比之前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打散了头发,用银绸带重新绑起来,穿上鞋头镶着珠玉的银白『色』小绣鞋。 接着是大红『色』的宽袖外衣,鹅黄『色』的丝缎罩衣,还有翠『色』的裙装,“老板,这些全要了,再加三身内衬单衣,给我包起来。” “好,马上好。” 他穿着最初那身银白『色』的衣服,手里拿回了糖葫芦,仰着脑袋看着她,楚无『色』接过了衣服,低下头正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你给了好多钱。” “买了这么多,当然要不少银子。走吧,还想吃什么?” “楚姐姐。” “干什么?” “你花这么多钱,大姨和姨夫不会生气吗?” “我花的是自己的钱,又不是她们的。”她手下碰到他的额头,似乎有些薄汗,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天太热了,去歇会,也好纳纳凉。” “哦,好。” 第18章 壶仙小传(三)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趴在桌上,有些够不着桌子,楚无『色』看着他的样子笑道,“要不你就坐到桌子上去?” 正好小二送茶点上来,“小姐,你的点心。” “谢谢。” 她把碟子推到他面前,他伸手抓着吃得很是开心,楚无『色』偏过头,夏日天热,这茶楼的生意很是兴隆,几乎座无虚席,就在窗口找得到日光的地方还有几张空桌。 “慢点吃,喝点凉茶。” “不喝,那个苦。” 楚无『色』自己端过来喝了一口,她不能吃五谷,不过喝点凉茶没什么关系,虽然没这个必要。 出了茶楼,她带着小不点走回家去,“楚姐姐。” “嗯?” “你都没有吃点心?” “我不喜欢吃这个。” 她沿街看着一家家店铺,视线胶着在一家古玩店前,那个鼻烟壶,怎么这么像?拉着他的手顿住,他奇怪道,“楚姐姐,不回家吗?” “再等一下。”她话语刚落,就听到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老板,可以拿那个鼻烟壶给我看看吗?” “当然当然。”那老板把鼻烟壶取下来,“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几百年前的古董。” 楚无『色』走进了那个铺子,离壶不过三尺远,心间像是漫过满满的清凉水流,充斥在四肢百骸,果然是她的壶。 “你确定是几百年?”从这只壶被炼出来,她被贬为壶仙的日子开始算起,照凡间的历法,已经是上千年。 “我当然确定,这是我铺子里的古董,我怎么会不知道?”那老板不满道。“而且还是上等的翡翠雕刻的。” 翡翠?这可是麒麟玉,天河里才有的麒麟玉,楚无『色』心里暗叹,我可怜的壶,这些凡人就把你给贬成了翡翠。 那公子转过了身,见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小姐,你也对这个壶有兴趣?” “不用不用,公子尽管看。”反正她已经找到了壶,也到了能够感应的距离内,要是他买了去,她就顺便和他结下从线,认了这壶的主人,她也正好能顺便完成一个指标。 那年轻公子拿着壶对老板道,“多少钱?” “一口价,五百两。” 那年轻公子买下了壶,转身离开铺子。却没发现楚无『色』轻点眉心,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紫『色』光晕发散开来,牵在他身上。楚无『色』拉着小不点出了那古玩店,脚下飞快,把他送回了家,“楚姐姐,你要去哪里?” “我有急事,很快就回来。” 她匆匆走开,留下小不点一个人抓着篱笆旁边的葫芦架。 +++ 看着县衙的大门,楚无『色』暗笑道,“难怪这么眼熟,当年宁隽还在时候,我还替她改过县衙的卷宗文案。” 沈曦玉,就在月前嫁与了新来的县令,县衙的大门口守卫森严,八个衙差持剑守在大门口。 现在,就该去找她的新主人了,她正要收身进壶,突然伸手掩住眉心,“怎么回事?”那道连着她和壶主的从线怎么会突然断裂? 她以前一向都是呆在壶里,最多也是会把壶带在身上,只要有人得了壶,只要她还有指标需要完成,她就会结下从线,然后立刻出现许人愿望,除非那人实在看不顺眼,或是指标已经完成了。但是像现在这样,离开后再去找鼻烟壶所在的情况还真是没有遇上过。 看这样子,那鼻烟壶,怕是又易手了。 她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刚刚应该先把壶夺来的,现在从线一断,她又感应不到鼻烟壶的所在了。 抬眼看着县衙大门,不管怎么样,总得先进去看看,也许还会发现沈曦玉把壶送给了什么人。 可怜楚无『色』现在,除了几个悬空咒,稍微控一下风,其他几乎都用不出来,连想要挪银子都办不到,她翻出剩下的五只小虫,瞌睡虫在许氏身上,还有什么可以用一下,她翻出剩下五只小虫,“吐真,没用,扬火,更没用,我又不要生火。”她拎出一只红『色』的小虫,“无视,让人暂时失明,就你吧。” 小虫飞出去,正朝着那些守卫的方向扑腾,突然间被一双手收住,面前红光一闪,一个红『色』轻纱覆体的女子落在她面前,“楚无『色』。” “疯瘫,你干什么?” “我叫风滩。”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上面空无一字,打开来,念道,“天历云荒纪六万七千八百零六年甲申月庚卯日未时初刻,成州府地平县沈姓男子曦玉得镶翠麒麟玉鼻烟壶,此壶壶仙,风属第三十六仙楚无『色』结从线而未成其所得三愿,依规扣三百年仙德。” 楚无『色』翻了个白眼,“扣吧扣吧,扣光拉倒,反正我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再往下掉也无所谓了。” 红纱女子斜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身上抽出三条发丝般粗细的彩『色』光线,瞬间闪没,“我只是照本办事,风祖派我来的。” “现在本办完了,帮我个忙,替我把壶找来。” “你是,把壶给丢了?” “不然呢,我怎么会犯这个。”她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无字册,风滩把小册子收入怀中,“不巧的是,我刚刚正好经过地平县的大街,看到了有一幕。” “什么有一幕?” “有个人明明已经找到了壶,结了从线,本可以就此收身入壶,恢复仙法,成三愿,不过这个人似乎为了送某个人回家,错过了这个时候,以至于把壶又弄丢了。” 楚无『色』喉口一顿,无言以对。 风滩叹了口气,“无『色』,仅仅以朋友的身份,劝你一句,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被贬为壶仙的。” “我怎么会忘,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他只是个孩子。而且,他会变成孤儿,也是因为我。” “因为你?”她嗤笑一声,“你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徒,为什么单单对他,区别对待?” “算了。”楚无『色』回过身,“我的壶,我自会去找,反正这次没有结从线,壶在谁手里也还不是我认的主子,你总不能再要罚我。” 风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摇着头,身子渐渐隐去,她们是神仙,不管历经沧海桑田,容貌都不会改变,凡间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孩子很快就会长大,曾经的风属第一上仙,似乎永远逃不开情一字。 +++ 许氏睡着睡着,鼻尖突然觉得有些痒痒,打了个喷嚏,打出来一只小虫,落在地上面,慢慢爬了出去。他一手抚额,怎么突然脑袋有些昏昏的,一看天,竟然已经夕阳西斜。 他猛地站起身,怎么居然会打盹眯了过去,日光已经散去,应该让那个长工去接老大和老二回家了。 一抬眼,就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篱笆边上,看这身形,似乎也只有宁尘那个小鬼,不过这身上的衣服又不像。 他叫了一声,“小鬼。” 那小小身影慌忙地回过身,还真是宁尘,“大姨夫。” “你这身衣服哪里来的?”他走到他身前,一手拎起他的耳朵,“快说。” “是楚姐姐买的。” “楚姐姐,什么楚姐姐?楚无『色』?” 他躲开许氏的手,一手『摸』着疼提的耳朵,点头。许氏一手叉腰,“她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偷了我们家里的钱去买的?” “不,不是,楚姐姐说她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他一手挑起他的衣服,“就这料子,哼,她自己的钱,她一个长工,哪里来的钱?” 宁尘无言以对,许氏抓起挂在篱笆上的一个苍蝇拍,非常熟练地就要打他的屁股,啪的才打了一下,宁尘退了几步,正撞在一个人身上。惊喜地回头,却瞬间黯淡下眼神,是宁横和许末回来了。 “怎么了?又教训小鬼呢?”宁横看上去心情很好,“今晚准备壶酒,我要和许末好好喝上一杯。” “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得了件宝贝。” “什么宝贝?” 她伸出手,许氏定睛看去,“这就是宝贝,你哪里得来的?” “我今天拉了一车西瓜送去县衙后院,在花园里捡来的,肯定是县令大人的家眷掉落的。”她洋洋得意,许氏接过来『摸』了『摸』,“宝贝是宝贝,不过是从县衙得来的,还是得暂时藏着些。” “这个我自然知晓。咦,老大和老二怎么还没回来?” “提到这个,我刚刚差点忘了。”他一手抓着苍蝇拍指向宁尘,“你看这小鬼,穿的衣服比咱们老大老二的还要好,说是楚无『色』买的,定然是那个长工偷了我们的钱。” 他这么一说,宁横才发现,宁尘今日的衣服不管是款式还是布料,都属于上等,怎么想一个长工也不可能有这个钱来买这些衣服。 但是她既然偷了钱为什么不自己捐款逃了,给他买衣服干什么? “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你带她到我们藏钱的地方去的?” “我,我不知道藏钱的地方,这个是楚姐姐的。”小小的身子撞在葫芦架上,撞得葫芦不住摇晃,后脑勺很痛,发带也散了,他咬着唇,“楚姐姐不会偷东西的。” +++ 楚无『色』踏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怒气还未散去,伸手一挥袍袖,许氏突然像是离弦的箭,飞到了泥地里头朝下扎了进去,一直没到脖子,整个脑袋都埋了下去。 宁尘张大了嘴,宁横和许末大惊失『色』,前去救人,楚无『色』双手摊开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会这个样子,她只是想想,怎么突然就成了? 难道,壶就在附近? 宁横和许末手忙脚『乱』地把人挖了出来,许氏吐着嘴里的泥,“见鬼了真是见鬼了。”他狼狈地抓着宁横的手,一手指着楚无『色』,“肯定是她使得妖术。” 是了,是了,就是她的壶。楚无『色』噙着笑慢慢走近,虽然按照规矩,她除了在还愿的时候,其他时间是不可以『乱』用仙法来对付凡人的,不过天规虽严,办事的神仙却不会这么尽力,小漏洞钻钻没人真的会来找她算账。 宁横拖着许氏站起身,和许末一左一右扶着他,楚无『色』一低头,正看到她腰际别着的小袋,手指一晃,那小袋离开了她的腰际,飘啊飘,宁横几人都像是见到了鬼,不敢出声,宁尘被楚无『色』挡住了视线,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发现一个小袋子掉在自己脚边,他好奇地捡起来打开,“怎么有个鼻烟壶?” 小不点,快点用手抓出来,只要你肌肤碰触到,我就可以结从线了。她笑意『吟』『吟』,他伸出手,她轻点眉心,光晕起,一根紫『色』丝线,在两人之间结下。 +++ 楚无『色』张开右手五指,在这篱笆之内她和他之间结下了结界,原来,他叫宁尘。 宁尘只觉得眼前刮过一阵大风,大姨她们都不见了踪影,连楚姐姐都不见了,再睁开眼,却看到一个笼罩在紫『色』光晕中的人影,悬空在半空中,看不清脸,他仰着脑袋,“你是神仙吗?” “你怎么知道?”他见过自己,楚无『色』故意不给他看见脸,听见他的问题,心里暗自好笑。 “你和年画上的神仙好像,都会踩着云。”他看上去很开心,双手一起比划。 “是,我不止是个神仙,我还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她落在地上,出现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老『奶』『奶』,什么愿望?” “这是你自己的愿望,你想要什么,我就会帮你实现。” “真的?” “真的。”楚无『色』一拍脑袋,他才不过四五岁,一会不要来许点要吃糖葫芦之类的,那简直是要气死她,她一伸手正想要教他许愿,他已经开口,『露』出掉了一颗,只剩下一颗的小小门牙,期盼的眼神看着她,“你可不可以告诉她们,楚姐姐不是贼,她没有偷钱?” 从线闪动,愿望即许,她必须得办。 楚无『色』大叹气,要是平时,她盼都盼不来这等近乎扔掉的愿望,可是现在,小不点,你是真的想气死我? 不过说不感动是假的,怎么会有人才刚认识没多久就这么念着她?“为什么要替她许愿?” “楚姐姐对我很好。”他低垂下脑袋,“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她又叹了口气,“你就没有别的愿望了,比如说想住到别的地方去,可以不用和她们住在一起。”她循循善诱,他不解道,“可是她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抓抓脸,“不然我还能和谁住?” “那你其实是想了?” 他点头,她弯下腰,“和你那个楚姐姐啊。” “这也行?” “当然,既然说了是愿望,就都可以实现。” “那,我想要和楚姐姐一起,不用在和大姨她们住在一起。” 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宁尘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飘了起来,浑浑噩噩地失去了知觉。 楚无『色』隐去身形飞在半空,这个村子的东头有座山,传言山上有狼,所以山脚下没有人居住,她打了个响指,划出一片地,晃着手指,屋舍慢慢立起,厅堂,厨房,小不点的卧室,她的,再来间绣房,他总点学认字学男工,边上是几亩农田,嗯,还有什么,这山脚下很空旷,再来片桃花林好了。 宁尘的身子慢慢飞进屋子,落在床上躺下。 她越飞越高,临空于整个村子上空,“看来,这次得干的很大。” 所有人的记忆里,将不再有宁尘此人,村东住了一对义姐弟,姐姐楚无『色』,弟弟楚无尘。 金光四『射』,以她为中心,包围住了整个村子。 天际的一座殿宇内,横台上坐着五个上了年纪的女子,个个手执罗盘,面前则是一个巨大的罗盘,分为五块,各写着风、雷、水、火、土五个大字,朝东那块突然发出一点亮光。 “老风,你那里的,又有人过界了。” 那老人拨动小罗盘,“又是楚无『色』这个家伙,你就不能给我安分点。” “那可是你曾经的第一上仙,她干什么了?” “她改了一整个村子所有人的记忆。” “以她壶仙的身份,这么做,确实是过了,你准备怎么办?” “罢了。”她拨动着罗盘,“好像暂时也没什么事,只要她不给我惹麻烦,我就当没看见,由着她去了。” 第19章 壶仙小传(四) “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无『色』坐在门前的空地,面前是一盆衣服,她在洗衣板上搓着衣服,没做过这些琐事,一时觉得甚是有趣。 她面前空无一人,只有一棵昨晚突然出现的老柳树,晃了晃枝条,褶皱的树皮动了几动,像是在说话,事实上,它也确实在说话,“一个人无聊,又没人陪我聊天,就来这里玩玩。” 她翻了翻白眼,也不知道小不点起来了没有,她已经带着他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宁尘,现在应该叫做楚无尘也和其他村子里的人一样,忘了自己和宁横一家的关系,他记得自己以前过的日子,但那些人却不是宁横一家的脸,在他的记忆中,那家人家在很远的地方,后来楚姐姐来把他带到了这里。 他的『性』子开朗了很多,不过终究不是闹腾的个『性』,大多数时候甚是安静,吃东西做事都是秀秀气气的,偶尔和她一起玩闹起来才会忘乎所以。 “楚姐姐。”快要五岁的小男孩,正『揉』着眼睛推开门,见到她在洗衣服,就跑了过来,蹲下身,小手伸到水盆里,“我帮你洗。” 楚无『色』不及阻拦,他的手已经泡进了皂水,软乎乎的小手,比之前肉乎了不少,她抓住小手,“好,你洗。” 她朝后挪了些,在板凳上空了点地方,让他在自己身前坐着,握着他的手,说是洗衣,倒不如说在玩水。 那老柳树伸出一根柳条,在楚无『色』的脑袋上打了一下,她抬眼瞪了一下,正好小不点举起双手,手上满满的泡沫,他自己用力一吹,几个泡泡飞起来,正撞在那柳条间,消失了踪影。 他惊愕道,“哪里来的柳树?” 楚无『色』一僵,那老柳树带着不可见的笑意,晃着躯干,她抓起边上的水桶,拉过他的手,用干净的清水冲洗干净,“好了,过去玩吧。” 楚无尘跑到那柳树边上,拉拉枝条,“楚姐姐,昨天还没有这颗柳树的。” “今早有人用板车拖来种下的。” “阿尘。”篱笆外面传来一道同样稚嫩的男声,却是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小男孩,楚无尘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笑着点点头,“玩去吧。” 他走了没多久,楚无『色』也洗完了衣服,“你渴吗?喝点水怎么样?”一盆皂水倒下去,流过那老柳树的根,它咳嗽了一声,“真难喝。” 周 围无人,她食指打着圈圈,一件件衣服自己飞起来晾到了竹竿上,她拍了拍手,“我要出门去趟。” “就走了,真不好玩,我又要无聊了。”那树皮又动了下,像是撇了撇嘴。 楚无『色』没理它,自顾自收拾了点东西,出了门,篱笆前,也是一个葫芦架,绿叶正好,葫芦尚嫩。 +++ 楚无尘的第三个愿望还没有许下,壶却在楚无『色』身上,虽然她现在可以用仙法,不过不是用来还愿,总是不能用的太多太明目张胆。何况,也不能被他发现端详。 她经过了宁家,里面静悄悄的,她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发现自己那日丢在这里的那条瞌睡虫,正在地里扭着身子『乱』爬。 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抱着好些小孩的衣服,每一身却都是女装。小不点正蹲在那老柳树下面,“你在看什么呢?” “这里有个蚂蚁窝。”他喜滋滋道,楚无『色』暗笑摇头,肯定是柳树精那个老家伙变出来逗他的,“过来。” 她带着他进了屋,楚无尘惊讶地看着一堆女孩子的衣服,奇怪道,“楚姐姐,你穿得下这么小的衣服?” “给你的。” “我的?” “你不是说想要念书?” “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那天和阿玉溜到书院在窗户外面看到她们念书,可是,书院不收男孩子的。” “所以,穿上。”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楚无『色』不用力气地捏着他的鼻子,“怎么了?” “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帮他穿上了女装,打散了头发在脑后束了一根单辫子,发顶微微翻出来一些盖在额际,来掩盖他那过于秀气地眉。 这个年纪的小孩,身形尚未长成,声音也没有大区别,乍一看几乎不会发现有什么不正常,只是个比起同龄人较为瘦弱雅致的小女孩。 她上看下看,“行了。” “我可以去书院了吗?” “我还要告诉你些事。不要让人靠近你,知道吗?” “嗯。”他点头。 楚无『色』伸出一只手指划过他的脸,“要是万一被人发现了你是男孩子,那么…”她转转眼,手在身后一晃,葫芦架上一个小小的青涩葫芦断了蔓飞到她手中,已经变成了一个中空的葫芦,塞着一个小塞子。 瞌睡虫丢了,让人短暂失明的那只被风滩扣了去也没还她,现在还剩下四只,她放进了那小葫芦,然后把小葫芦拿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一件宝贝。” 他感兴趣地瞅着小葫芦,楚无『色』拔开塞子,倒出来四只小虫在手上,“你听好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发现了你是个男孩子,那你就打开这个小葫芦,拿这只蓝『色』的小虫丢到她身上。” “这会怎么样?” “她会忘记之这之前六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 “真的?” “当然。当然如果人很多的话,就不能用这个了,你就要用这只白『色』的,随便朝其中一个人身上一扔,这只可以让周围的人都忘记事情,不过只能是之前一刻发生的事,所以你速度要很快,知道吗?” “楚姐姐,我觉得有点害怕,被人发现了会很惨吗?” “不会,我只是担心你被人占了便宜,那么多女孩子,而你是个男孩。”『揉』『揉』他的脑袋。 “哦,那这两只呢?” “这只是让人说真话的,这只最大的,你这样捏住它的身子,轻轻按一下,它就会从嘴里吐火。应该也没什么用,也一起放着好了。” 一簇小小的火苗闪现,楚无尘笑道,“真的哎。” 楚无『色』把虫子放回去,小葫芦别在他腰上。“现在,我就带你去书院。” 挎上布包,里面还有几本书院启蒙的书,文房四宝,楚无『色』拉着他的手走了出去,“晚上下了堂在门口等我,我会来接你。” “嗯。” 交完学费,缴完礼金,楚无『色』走出了那书院,楚无尘在那夫子的指示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说起来这张位置,还真是巧。 左边正是宁家老大宁永,右边是宁家老二宁远,后面是县令家的表小姐,沈曦玉的侄女沈凌。 他此时当然已经不认得宁永和宁远,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照着边上其他人的样子将文房四宝都安置好,书摆好,两手乖乖地放在桌上。 那些女孩子们正一个个摇头晃脑不知道背着些什么,那夫子招了招手,“楚无尘,带着书过来。” 他依言走上前,那夫子看了他几眼,双目灵秀,看来是个聪明孩子,“认得字吗?” “我姐姐教过我认简单的字。” “嗯。”她点头,这书院最早不教认字,先是带着孩子读书,不断地读,背,也不知道意思,久而久之,那字的样子看多了,读多了背多了自然也就认下来了,不管好坏能写上点。 等到之后真正意义上的读书,理解书中的涵义,融会贯通,那三十个人里只会有一个人走到那个地方,大多数都不是那个读书的料,识得几个字也就收拾回家了。 再往后,那么也就不是这夫子教得了,得进城上大书院,自己拜师。 自那天起,楚无尘开始了白日上学堂,晚上在家学刺绣男工的日子,当然楚无『色』不会刺绣,都是买了绣架绣线让他自己『摸』索。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一年转瞬即过,对楚无『色』来说,都是短如弹指的瞬间, “书院里过的怎么样?” “很好。”他点点头,“夫子待我很好,我还交到了一个朋友。” “是吗?” “她叫黄希,就住在邻村,她的座位在我前面,她还说要和我结拜姐妹,我不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 “我又不是女孩子。” “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叫沈凌的,她是成绩最好的最厉害的,人又长得好看,可是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 “她总是看不起别人,还欺负阿希。”他晃着脑袋,“下次背书的时候,我一定要超过她。” 他用小剪子剪断最后的线头,“楚姐姐,我给你绣一个荷包好不好?” “好。” “还有一对姐妹,我总觉得我们以前好像认识的一样。” “是吗,叫什么?” “宁永和宁远。” 楚无『色』一愣,岔开了话题,“既然你都放春假了,要去找那个阿希玩吗?” “可以吗?” “当然,邻村又不远。”她抱着他穿着棉衣的臃肿身子,坐到自己膝盖上,他的朋友很少,尤其是同龄的孩子。“我带你去,不过你先得换上女孩的衣服。” “楚姐姐最好了。”他用小脸撒娇地在她脖颈间『乱』蹭,楚无『色』『摸』『摸』他的脑袋,衣袖又短了,该去做新衣了。 +++ 正月一过,书院又开学了,这天大清早,楚无尘走进去,就觉得周围几个人看他的眼光都有点怪怪的,不过他没多想,黄希还是一如既往,拍着他的肩膀,“阿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她咧嘴一笑,“春假的时候,你姐姐不是带着你来我家玩吗?” “对啊。” “嘿嘿,完了我哥哥就一直在念叨。” “念叨什么?” “念叨你姐姐好俊。” 他与有荣焉地抬高了小脸,“我姐姐当然很俊。” 黄希又问道,“我娘让我问下。” “问什么?” “你姐姐娶亲了吗?” 他摇头,黄希又问道,“那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楚无尘想着那日见到的那个男子,好像也就十六七岁年纪,看上去有些胆小,长得挺瘦弱的。不过人很和蔼,“很好啊。” “那我哥哥做你姐夫,你觉得怎么样?” “姐夫?就是楚姐姐娶他?”楚姐姐要是娶了亲,有了正君,那家里就要多一个人,楚姐姐就要对他好,就不会一直陪着他了。他没有说什么,黄希继续问道,“你回去问问你姐姐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夫子进了堂,黄希回过了身坐好,两人都没注意到沈凌和宁家姐妹交换了一个眼神。 +++ 自从这一年开始,楚无『色』不再送他上下书院,他都是自己走,这天傍晚,和黄希在村头分开了没多久,他继续朝前走,走到宁家门口的时候,被两个女孩子拦了下来,“楚无尘,沈凌要和你说话。” 他看看宁远,在朝篱笆里面看看,果然沈凌正坐在葫芦架下面的小桌上,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什么?” 沈凌站起了身走到他面前,她比楚无尘高了半个头,故意抬着下巴看着他,“有人在春假的时候看到,你到黄希家里去。” “我是去阿希家里玩了。” “为什么?” “我们是好朋友啊。” “你为什么要跟那种又不会念书的人交朋友?” 楚无尘不解地眨着大眼看着她,沈凌气急,这个全书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书读得又好,却偏偏对她不理不睬的,还和她一向看不起的那个人走得那么近。 “你以后不许和黄希一起。” 楚无尘拉了拉自己布包的带子,转身就要走,“我要回家了。” “喂,你别走。”沈凌大叫,宁远一个用力,没抓住他的肩膀,倒是把他的绑头发的带子一起给扯了下来。 他生气地瞪着面前的三个人,沈凌惊讶地睁圆了眼,“你真的是女孩子?你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孩都要好看。” 楚无尘害怕地退后了几步,谁想到这个动作让面前的三个人越发怀疑。 “我看他肯定是个男孩子。”宁永道。 “我也觉得。”她的妹妹一起附和。楚无尘伸手去抓自己腰际的葫芦,手刚碰到,就被宁远眼疾手快地抢了去。 “还给我。” 宁远把葫芦丢给了沈凌,她高高举起,“你说你是不是男孩。” “不是。”他散着头发,仰起脑袋就要去抢自己的葫芦,“给我。” 沈凌推了他一把,用力过度,他跌在泥地里,脸上蹭到了烂泥,沈凌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在他身前蹲下身来,“你没事吧?” 他飞快地一把抓过她手里的葫芦,紧紧握在手里,沈凌哭笑不得,“还你好了,这种小玩意我家里要多少有多少,你和我做朋友,我都可以送你。” 他拔开了塞子,用力朝自己手上一倒,一时间却只倒了出来最大的那只,沈凌就在他身前盯着他,他突然一把抓住那只虫子,在它腹部中央用力一捏,那小虫张嘴一吐,一簇火苗朝沈凌脸上喷去,她吓得跌在泥地里,手按在地里,正按在一只橘黄『色』小虫身上,那小虫正是丢了许久的瞌睡虫,爬进她身上,沈凌突然间觉得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啊,你把沈凌弄死了。”宁远吓得大叫,宁永走到沈凌身前使劲推她,她也没有反应,“怎么办?” “我去叫爹爹。”她跑了进去,宁永跟在她身后,楚无尘一个人坐在地里,又倒那只葫芦,这下子三只一起掉了出来。 正好宁永和宁远一人一边拉着许氏出来,嘴里叽里咕噜哇哇啦啦地说个不停,许氏根本不知道她们两个在说什么,一抬眼看到晕倒在泥地里的沈凌,“你们两个做了什么,她怎么会倒在那里?”这两个小杀千刀的,那可是县令家的表小姐,原本觉得自家女儿和她关系好,总有好处,可这会,难道是打架了。 “不是我们,是他。” “对啊,他是个男孩,装成了女孩子上书院,还把沈凌弄死了。” “她没死。”楚无尘大声道,手里抓着三只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朝那三人的方向就是一丢。 电光火石间,“我怎么会在这里?”许氏问道。 “爹啊,我的早饭呢?” “咦,我不是才下堂,什么已经到家了?”父女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大『惑』不解,正好遇上宁横回了家,许氏正想上前迎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这个混蛋,怎么又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又去看你的小情人了?” 宁横一怔,不悦道,“孩子面前,你胡说什么?” 许氏自己都是一怔,已经和她说好不提这件事的,他也就是会在自己心里发发牢『骚』,怎么突然都说出口了。 “还有,这个月怎么赚的钱这么少,是不是拿去送给那个狐狸精了?” 宁远扯着宁横的衣摆,“娘,什么狐狸精?我们可以养吗?” “你听听,听听,都不学好,跟你学的,你看看,那里。”许氏伸手一指,正是楚无尘,“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拐个男孩回来了。” 宁横这才发现,地里还有两个孩子,“这都是什么人?” “问我干什么?” “你今天是怎么了?”她回视了许氏一眼,许氏自己也不解,突然间一股强烈的气息在他身前飘过,吸走了一只小虫。 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一个红衣女子和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女子并肩而立,那红衣女子又一收,连带着之前的瞌睡虫,五只小虫都被收走,“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不可以给凡人的。” 楚无『色』没有说话,她的神情有些奇怪。 “看看这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我暂时不和你计较这些事了,这边我来处理,你带着他走吧。” “就是她吗?”她语调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感情。 “沈凌?是,我特地帮你溜进去看过了,你家宁尘红线的另一头绑的,就是她。” 第20章 壶仙小传(完) 楚无『色』抱起了小不点,头也不回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他有些心虚地把脑袋埋在她怀里,“楚姐姐,我,是不是把事情都搞砸了?” 她的神情有些冷然,他没见过她用这种表情对她,楚无『色』一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我没生你气。” “那,我还可以去书院吗?” “当然。”她抚着他浓密的发丝,“她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走到家门口,楚无『色』放下他,“不过,以后一定要小心。” 他点头,她转身朝屋里走去,楚无尘想叫住她,告诉她关于黄希的哥哥的事,终究还是咬咬牙,没有说出口,万一楚姐姐娶了夫就不对他好了,就会去疼别人,不疼他了,那他怎么办? 楚无『色』走到房里,一个人站在窗前,看到他去打了水给门前的老柳树浇水,老柳树挥舞着枝条,看来倒是像被风吹起的。 她这是怎么了?他只是个孩子,孩子。她不住告诉自己,可是一想到再过些年,这个他捧在手里的男孩就会成为别人的夫,别人的宝,她的心口会有一种窒息的疼痛,而这种疼痛,似乎,曾经伴随过她很久,很久。 +++ 宁永和宁远果然是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书院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只除了沈凌总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楚无尘不想去理她,对他来说,念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更快乐的,是每晚楚姐姐在他床头陪到他入睡,她会在书院放假时带他出去踏青,她腰上带着他缝的荷包,回来告诉他,人家还问这是不是她夫君亲手缝的。 年复一年,他渐渐长大,是书院里最最出类拔萃的学子,那夫子甚至要写推荐信让他上城里最大的书院去求学。 他笑着摇头,“我不想再念下去了。” “怎么?你家里有困难吗?这个我们可以帮你。”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念下去了。”他的身形声音,已经快掩盖不住了,同伴们惊异不解的视线已经越来越多,到年他就十三岁了,按理,再过两年,他就可以开脸出嫁了。 想到这个,他暗淡下了眼神,那夫子连叹可惜,他背起书袋朝外走,明天开始,他就不会再上这个地方了。 “楚无尘。”身后有人叫他,他回过身看去,是沈凌。最早一起的三十个人里,只有她和他一起念到了现在,黄希她们已经回家或是种田,或是做小买卖去了。说起来,这两年沈凌对他很好,有新来的女孩子觉得他长得像男孩,故意欺负她,都是她护着他。学堂里的女孩子都知道,楚无尘这个男儿腔,是凌老大的人。 “有事吗?” “这个,送你。”她张开手,里面是一块玉佩,楚无尘摇头,“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一点都不贵重,我就是看着好玩,你不收我买了干什么。”她不由分说地拉开他的手塞进去,“你,明天开始就不来了吗?” 他点头,笑道,“你要好好继续念书,夫子说你肯定可以考取功名的。”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无尘,你,你,我…”她结结巴巴了半天,还是没说什么,楚无尘挥挥手离开,她站在原地,一手捶着边上的树干,暗自懊恼,不就是和他表明心迹吗,她犹豫个屁啊,自己暗地里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守了他这么多年,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十六岁的女孩,年纪不算大,不算小,还带着些稚气,想来再过几年也会是个风流人物。当年那一场混『乱』,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中到失忆虫被抹去记忆的人,楚无尘是个男子,她心里清清楚楚,尤其是这些年,他的声音,他的身形,更是让她确信不疑。 她踢着石子走向回家的路,身后一直跟着一道身影,她当然看不见,楚无『色』一手转着手里的鼻烟壶,也算是个痴心的,家世也不错,尘儿嫁过去,倒也算是段好姻缘。 再过两年,她也就算是功成身退了,可是她却是满心满脸的难受,难道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要去交给别人疼宠,会是这般难以忍受的心痛? +++ “楚姐姐,给,夜宵。”他递给她一碗粘稠的膏状『液』体,“是藕粉,你放心吧,没有放五谷。”她从来不碰五谷,说是过敏,吃了会生病,真是奇怪。 她吃完把碗交还给他,他一直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她,他把碗拿到厨房洗干净,又折回来,她正躺在床头,像是在发呆,他坐到她身旁,“楚姐姐。” “嗯?” “你今天白天见的那个,是什么人?” “媒公。” 他心里一咯噔,她笑道,“我的小尘儿长大了,有人念叨着了。” “你推掉。”他脱口而出,之前有几个,只要他开口,她都是推掉的,这次的,应该也会答应。没想到她却摇头,“这个不错,沈家的独女,也算是你的同窗,大家那么熟,也算不错。” 楚无尘又惊又怕,没有听出来她语调中的一丝不自然,她继续道,“尘儿,你已经十五岁了。” 她伸手抚着他的鬓角,这个曾经蹲在西瓜地里的小小身影,已经长这么大了,眉眼傲然,果然书念多了的男子,总有那么些出尘的韵味,倒是很合她给取的名。 她一点点抚过他的眉眼,鼻尖,小嘴,再过些日子,他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楚无尘看见了她眼底的眷念,他低下头,“楚姐姐。” “嗯?” “如果,如果我说,我想,想嫁的人不是她。”他眼神灼灼地『逼』视着她,她下意识地躲开,暗自苦笑,堂堂壶仙,居然害怕一个凡人男子的眼神。 可是他却不依不饶,“我要嫁你。” 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楚无『色』无力地闭上眼,无力完全地寂静无声,其实,一开始就有迹可循了,只是,她一直在躲而已。 他毁了所有媒公想送来的八字文书,他霸道地拦着想进门的所有男子,一开始的好笑,已经渐渐变成了担心,那样的神情,已经不像是单纯的孩子想要护住自己的领地了,那样对她满满的占有欲,她怎么会察觉不到。 “楚姑娘多大了?” “二十…”话到一半就顿住,多大了,她自己都搞不清了,如果她刚下来是用的二十岁的年纪,那么现在就该是,“三十。” 那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姑娘的容貌,倒是和二十岁的女子没有区别。” 她心底暗想,这不是废话,她又不是凡人。 “你可是大了他整整十三岁。”那老人渐渐走远,带着写着自家儿子生辰八字的文书,她无心娶夫,附近的人都知道,她和自己的义弟暧昧不清,这附近的人,也渐渐知道。 楚无『色』偏过头理着混『乱』不清的思绪,他还在身边执着地重复着,“楚姐姐,你本来就不是我的亲姐姐,为什么我不可以嫁你?” “尘儿,你,你只是依赖我,你知道,这不一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的想法。”他低吼,“是你一直把我当小孩。” 她低头擦去他的眼泪,“尘儿,别『逼』我了,沈凌会对你很好的。” 他双眼含着泪光,“你要走了,是不是?” 她一怔,没想到他是这么敏感,“楚姐姐,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是我娘的朋友,特地来照顾我的,现在,你觉得把我嫁了,你要做的事就已经完成了,你就可以离开了,是不是?” “尘儿。” “如果这样,可以还你自由,那么我嫁。”他转身回自己的房里,她无力地躺回床上,隐隐约约突然记起,她还欠着他一个心愿。 +++ 有人在抱自己,肌肤相触,带着一股炽热,就好像曾经溜到云海禁地去的时候那种感觉,一个模糊地人影在脑海中忽隐忽现,那种沉『迷』的感觉,楚无『色』睁开眼,正对上他惊讶不已的眼神,“你,你怎么醒了,我明明,在藕粉里下了『药』的?” 楚无『色』皱眉看着他,他咬着唇,浑身光溜溜的,“我不管,你赶我走我也要做。” “尘儿。”她拉过被子把他包起来,他眼泪扑朔朔地掉在她手上,“我不『逼』你娶我了,我不『逼』你了,可是,楚姐姐,就当我求求你,你让我把第一次给你。” 她把他整个人包起来揽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脑袋上,“如果,如果我真的是你的楚姐姐,我绝对不会放你走。”她突然笑道,“就算是沈凌要『逼』着我把你嫁她,我也不会答应。” “楚姐姐。”他惊愕万分地盯着她,她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个鼻烟壶,“你肯定是不记得了,我今晚,把什么都告诉你。” 她伸出一只手指,在他太阳『穴』周围打着圆圈,一股暗紫『色』的光炫慢慢在他脑袋上方打着圈,那一段他丢失的记忆,全都回到他脑海中,他双眼圆睁,她把唇瓣凑到他耳边,“我就是那个壶里跑出来的老『奶』『奶』,答应了你的愿望,你也不叫楚无尘,你叫做宁尘,那些人的记忆,都是我改的,所以都不记得你了。” “楚姐姐,你,你是,是…” “对,我不是人,我是神仙,所以,你该明白,我们永远不会有结果。”她把那个鼻烟壶塞到他手里,“我还欠你一个愿望,许了它吧,但是你知道,有些事,就算你许下,也只会是浪费你的愿望。” 他满眼都是痛楚,他明白,仙凡又怎可相恋,他许了这种愿望,她也无法替他达成。 “我想好了。”他仰起头,“楚姐姐,我只要把第一次给你,我就够了,我会嫁她,求你,答应我。” 她叹了口气,按理,这也是犯了天规的许愿,她可以,可以算做作废的。 他沾湿了的唇瓣贴到她脸上,完全没有章法地『乱』吻,带着一股原始的冲动,她以为自己已经的仙德已经足够抵挡这种凡尘的欲望,可是事实证明,她还是挡不了。 床幔间弥漫着紫『色』的光晕,像是丝绸般铺满了整个空间,他『迷』蒙的双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感到自己的身子腾空到了半空中,像是躺在一片充斥着香气的花丛中,浑身都是带着微微凉意的光滑触觉。 失去重心的感觉让他满满的不安,扭动着身子想要翻身,她拉住他的脚踝把他拉到了自己身下,“尘儿,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的发丝在半空中飘散,身上飘过薄薄的紫『色』云雾,盖住了腰腹下的部位,修长的腿不安地缠绕住她的身子,双手勾在她颈间,漂亮得像是北方仙山间的妖灵,她晃了晃脑袋,怎么会突然想到妖灵,要命的是,她居然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就是和一个妖灵在云海禁地一起享受这仙界禁欲。 她带着他落在床上,张开右手,那只鼻烟壶在她手间升起,突然在床头不住打圈,“这是?” 他不解地看着她,她低头覆上了他的唇瓣,“我不想有人来打扰。”那鼻烟壶打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她的手沿着他的胸膛一路向下,『摸』索着这不算陌生却又似乎是第一次碰触的身子,他有些难耐地弓起身子,在她触及敏感带的时候打了个激灵,他微微仰起头亲吻着她的面颊,他一定要记住这个晚上,一定要,眼泪不住滑落,明明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哭的,他想要楚姐姐永远记住自己最美的样子,眼泪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她拉开他的双腿,一股旋流冲过脑海,她知道外面有人,虽然看不到里面也进不来,但是时间不多了,她一定要让他快乐。 像是翻腾的波涛,席卷过全身,没有疼痛,只有清泉抚过全身的清凉,一股满足的快感从下身蔓延过脊背,冲击着大脑,他用力蜷缩起脚掌,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 一滴滴泪珠滑落在枕巾上,慢慢升起,卷进那紫『色』的光晕中,化成一股蒸汽,消失无踪。 +++ 那巨大罗盘朝东的一角发出尖鸣,亮光闪烁不断,那五个老人一起站起了身,“老天,这是…” 其中一个恶狠狠地咬牙,“楚无『色』,都三千年了,你,你居然又犯极规。” “风滩。”空中骤然出现一个红衣女子,“风祖。” “同我下界,一起把这个孽障抓回来。” 她低下头,“风祖,你有没有看过,那个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一阵不解,掏出罗盘,那罗盘开始飞快旋转,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半晌,“是,是当年那个妖灵。” “我上次下去收掉她三百年仙德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那个妖灵被罚在地狱经受三千年的火刑,然后轮回成为凡人受劫,算算日子,正是这一世。” “她居然还记得。” “她不记得了,当时先帝将她贬为壶仙,还要我除掉她的记忆,我当时抽掉了她的一缕仙魄,那一缕魂魄带走了她那一部分的记忆,和他同受轮回之苦。只不过可能,感觉还在吧。”她叹了口气,“风祖,我知道这不被允许,可我还是想替她求个情。” “你我同情都什么用,天有天规,若是被天帝知道了,你我都难逃责罚。” 她一挥手,两人一起消失成为了一阵烟灰。 “她居然敢起这种结界,她不知道这要耗损多少仙德吗?” “我想,她早就豁出去了。” 两人等在那床幔外面,紫『色』的光晕越来越浓,终于渐渐淡去,直到消失无踪,她终于掀帘而出,“我和你们回去。” 两人一起叹气,没说什么,她回身看了他最后一眼,想到他最后喘气在她耳边求她不要抹去他的记忆,尘儿,你真的猜透了我的心思。 三人一起消失,床上的男子眼角,流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带着淡淡地紫『色』。 +++ “你说,这次我会被罚到什么地方去?” “你倒是还很有兴致。” 她耸耸肩,“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无『色』,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告诉你的好。” “什么?” “我后来重新查了一下,那个沈凌,是个短命的,活不过十八岁。” 她突然间怒目圆睁,“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他这一世,本就注定是鳏夫命。” 风祖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你哪里也别再想去。” “楚无『色』。”一道威严无比的声音在云层头顶响起,“屡犯极规,罪无可恕。” “天帝。”风祖和风滩一起抬头,看不到人影,楚无『色』仰起头,“那就夺去我的仙位好了。” “然后你可以做凡人和你那个转世情人双宿双栖?” 她正不解那个转世情人是什么意思,那道声音又响起,“可惜,最近天界正在肃整,最严的就是极规,尤其是你五属仙院,身为风属第一上仙,犯了极规被贬为壶仙思过尚不知悔改,还再次犯规。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 她抬起眉眼,眼里带着一丝悲怆,“我大概猜得到,我只想在这之前见他最后一面。” “天帝。” “与你二人无关,不要『插』嘴。” 一个身穿红装的男子出现在眼前,披着红头巾,在喜爹的搀扶下迈过一道道门槛,至少,至少他总是沈家的少君,将来生活至少无忧,她暗自安慰自己。 画面隐去,那风祖忍不住『插』嘴问道,“天帝,究竟无『色』这次…” “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两人一起惊愕睁大了眼,怎么会至于到这样子,怎么会到这种尽头? “我说过,天界正在肃整,她更是屡犯天规。” 这算是杀鸡儆猴吗?风祖不忍再看,偏过了头,她的身体在慢慢抽离,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在不清楚地出现,那个湖水中生出的妖灵,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原来,原来,一直都是他。 “无『色』。”风滩喃喃低语,一定要坚持住,你的那一缕仙魄尚在凡间,一定要撑住。 +++ 这是什么地方?她睁开眼,她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那这满眼的红『色』都是什么东西? “小姐,请挑开新人的盖头。” 她有些莫名其妙,脑海中似乎多了些原本并不属于她的记忆,却出奇完整地和她自己的融合在一起,第一次在书院见到他的心动,看到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心痛,整整七年的相守,一点一滴,这是,沈凌的记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她现在成了沈凌,那么床上这个男子,她走上前几步挑开他的红头巾,低垂的眉眼,熟悉的面容,她口不能言,喜爹看着她欣喜欲狂的表情,识趣地带着小侍离开了房间。 他坐在床头,毫无反应,她心疼地抚上他削瘦的脸庞,“尘儿,我才走了多久,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眉眼,含着眼泪看着她,明明,是沈凌的脸,可为什么,却是她的语气,她的语调。 “楚姐姐?” “嘘,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这样了,你还是别叫我楚姐姐了。” “妻主。”他的眼泪哗哗不停地流下来,她张嘴『舔』去,果然是湖水生出来的妖灵,真是水做的。 她躺在他身侧,揽住了他的身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怎么会到了沈凌体内,还和她的记忆融合地这么好? “尘儿。” “嗯?” “你会不会不喜欢现在这张脸?” “不会。”他趴在她身上,“我知道是你,何况。”他眼泪已经干透,故意拉长了尾音,“沈凌长得很好看呐。” “那你喜欢她。” “我不讨厌她,可是和她一起,总是觉得少了那种感觉,”他趴在她胸口,“我喜欢和你一起,那样子,我好像才找得到自己。” “我觉得,好像,她和我是一体的。” “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有这种感觉,可能我占了她的身子,也接收了她的一些东西。” 耳边突然传来风滩的声音,她看了眼他,发现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她只密音给了她,“无『色』,别怀疑了,她确实已经不在了,她本来就是在新婚之夜离世的。” “当初我在你身上抽离的那缕仙魂,没想到转世还和他是一对,就是沈凌,所以你的其他魂魄在灰飞烟灭之前能够融进这具身体,连带着她原来的记忆也回归你本身,我想连天帝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放心吧,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了,除了我和风祖,包括天帝在内的所有神仙都以为壶仙已经魂飞魄散了,你的壶也已经碎裂了。你就安心和他白头偕老吧。” +++ “风滩,我怎么觉得,你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 “不敢。”她和风祖并肩走到云雾之中,“只是巧合罢了,而且,要不是她自己的爱意那么强烈,她压根不会寻到转世的妖灵,也不会在魂魄离散后还能回到他身边。” “这个家伙,真是没想到,三千年过去了,总算是让她得偿所愿了。” 第21章 书香闲庭(一) “你们有没有听说,王尚书家的那个正君被休了?” “什么,就是那个成亲七八年一个蛋都没下的男人?我早料到了。”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被休的。”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原因?不就是七出无女吗?” “这是表面上的原因,好像是王尚书看上来别的年轻男人,而且那个男人家世还挺厉害的,不肯为侧,所以就…”最初开口的男子摊开了手,一脸你们知道了的表情。 “哎哎,这就是女人啊。”对面几个一脸唏嘘,又一人道,“我听说这次静王世女的生辰宴,是要替她选正君,是真的假的?”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你们没发现今天静王府年轻的男子很多吗?” “哎,可惜我的宝贝儿子今年不过七岁,不然我也想把他嫁给静王世女,我们京城的第一才女啊。” “何止第一才女,这模样,那也是万里挑一。” “可不是,她这爹爹可是当年京城三大美人之首。” “哎,不说了,宴席快开始了,我们还是上大厅里去比较好。” 一群三十到四十岁不等的锦衣富贵男子,一起带着小侍离开花园假山,朝不远处的大厅走去。 就在他们走了没多久,假山石下面钻出来两个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头发有些花白,穿着甚是粗糙的衣服,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锦衣华服,不过衣摆被弄得甚是褶皱。 “听到了,拿来。”他朝那女人摊开手。 “我说小公子,就这么一点,你也收得太贵了点,不能便宜点吗?” “便宜?要不是我,你能进的来吗?这可是静王府,你以为什么地方,再说了就算进来了,要不是我带着,你能找到这个地方,听他们说八卦?” 那女人有些不情不愿地掏出一大锭银子,那少年一把抓过来,“哎呀,你回去好好添油加醋地写写,下一期的京城谐趣一定大卖,到时候不就全回来了?大不了,下次我少收点好了。” “好,你说的,别忘了。” “知道,知道,你快点从后门的狗洞出去吧,别被人看见了,我得回席上去了,一会被我爹爹发现我就完了。” 他手里抛着银子,甚是得意,悠哉悠哉地朝大厅走去,小脸上神采飞扬,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耀花了人的眼。 就在他走了没多久,假山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走出来两个年轻女子,“大小姐,我早说了他有问题。” “嗯?”那一身月牙白『色』的女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看着那离开的背影,身后的女子接着道,“之前我们查过,这个景小公子整日乔装打扮混迹在京城的酒楼茶肆,把达官贵人的后院八卦卖给那些说书人,现在又带人进来偷听,还有…” “还有什么?” “那个流传在京城大街小巷的读物,叫做京城谐趣的,他可是最主要的一个写手。而且,他的大哥是当今的韵贵君,他趁着去探望他哥哥的空隙,偷运春宫图卖给后宫的君妃。” “所以…”后宫的君妃,帝上十五岁大婚,后妃的年纪大多比她要大,那丫头不通□□,也不知道懂不懂云雨之事,这春宫图的销路,确实应该会很好。 绛消不知道自己主子正在想什么,“大小姐,这虽然是帝上赐的婚,但是帝上今年不过十六岁,肯定是被人嚼舌根,不然怎么会想到要赐婚。我们文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怎么能娶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男子进来做你的正君?” “书香门第吗?”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突然笑道,“绛消,你看过那个京城谐趣吗?” “没有,这等不入流的俗物,我才不会看。” “我看过。” “大小姐。” “既然能把那些八卦编得如此精彩,他的文采,想必不会差,你说呢?” “大小姐。”绛消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身前的女子嘴角含笑,“我好像也该去入席了。” +++ “景彦。” “爹爹。” “你又上哪里去了?” 他低着头,流海覆住了眼,“我,我刚刚去茅房了。” “坐下来。” “是。”他乖乖在全是内眷的席上坐下,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吭,景安氏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已经许了人家了,虽然你还没成人,嫁进文家还要些时日,可是也该开始学学怎么当人家的正君了。” “知道了,爹爹。”他小口地咬着菜前垫胃的糕点,一派大家风范。 边上一个同景安氏年龄相仿的男子笑道,“听说景小公子是许给了文家的大小姐,真是好福气,文家人丁单薄,只一脉单传,景小公子这一进去过不了多少日子可就是当家主君了。真是羡煞旁人了。” 景安氏笑得很勉强,眼神斜向边上另一桌,那个脸『色』苍白发青,仿佛随时都会踏进鬼门关的文家大小姐。 景彦没注意到他爹的视线,自顾自很秀气地吃着东西,心思早就飞到了不知哪里,一篇篇妙语连珠的八卦故事正在酝酿,他仿佛看到了满满的银子飞到怀中。唇角勾着笑容,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静王世女到。”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今日的主角出场,席上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个俊秀绝伦的女子,带着温文的笑容,站在台上,一身白衣,腰际翠『色』佩玉,更衬得面如冠玉,席上的很多年轻男子都忍不住低着头红着双颊。 景安氏叹了口气,景彦不解地看着他,“爹,你怎么了,肚子吃胀气了?” 他偏过脸不理他,只是看着那静王世女,低声道,“原本,我想着,让你哥哥在帝上耳边劝劝,想把你嫁到静王府。可惜,你哥哥只是韵贵君,怎么比得上帝后的枕边风,所以这次静王府内定的世女正君,是帝后的亲弟弟,李家的二公子。居然,把你许给了文家。” 景彦心里有一个自己正在拍着胸口,暗想着幸好幸好,真要把他嫁进静王府,那才叫完蛋。文家多好,一个『药』罐子妻主,一个整天就知道遛鸟打马吊的太君,简单,干净,利落,完全没有其他世家那些拖拖拉拉一大串的亲戚。 “文家现在,也就是靠着前两个家主立下的功勋撑着,其实,也就是个空壳子世家,不过,哎,至少没什么家族矛盾,我也放心点,等你嫁过去了也不会被人欺负。” “爹爹,我非得上洛都去呆半年吗?” “这是传统的规矩,凡是京城定亲待嫁的男子,都会在成亲前上闲云书院去受训半年。” “可是…” “说起来,就是没这规矩,我都觉得你该要去,不然以你现在这个『性』子,我还真不放心你就要嫁出去。” 说话间静王世女赵珽已经在首席落座,不管时候抬眼都能看到上前敬酒的人,景安氏心下暗想,这些人想来也不知道那个内定正君的事,再看向文夏,终究还是只能叹气。 “咳咳。”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景安氏正看着的那位文大小姐像是被酒水给呛到了,弯下了腰似乎喘不过气来,让人经不住担心她是不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抽过去。 “大小姐。”身后的侍从急忙迎上前扶着她的背,她咳了半晌,终于缓了下来,面『色』苍白,喘着粗气,有气无力道,“静王殿下,世女,我真的是很抱歉,看来我得先走了。” “当然,当然,管家,送文大小姐出去,小心照顾着。”赵珽站起了身,管家和那侍从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出了大门,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那管家回府关上了大门,那个咳嗽不停地文大小姐突然直起腰叹了口气,“还真的是很累。” 她走到马车前,那个驾车的侍从正斜靠在马车上,“咦,这次很快,才一个时辰就出来了。” “大小姐的演技越来越好了。”绛消递上巾帕,文夏接过来把脸上涂得□□擦去,『露』出了原本的麦『色』健康肌肤,坐上马车,“墨融,回府。” “是,立刻就到。” +++ “死丫头,死丫头。”一道尖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文夏叹了口气,“爷爷,你就不能教它说点好话。” 竹椅上的老人悠闲地仰着头,手里扣着一只紫砂壶,壶嘴悬在嘴巴上方,茶水细细地留下来,一滴未洒。文夏走到他身边,小方桌上一局残局和她离家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子未落。 她在棋盒里捏起一颗白子,轻巧落下,“我今天见到那位景家小公子了。” “嗯?” 她直起了身,“很,有趣。” “有趣?”老人斜着眼。 “不说实话,不说实话。”那道尖锐的声音又响起。 “你看看,我的鹦鹉都知道,你每次口是心非的时候,语气都有问题。” “好吧,很可爱,行了吧。” 老人坐起了身,发出淡淡的笑声,“你这算是,心动了?几天前还在说那丫头胆敢给你赐婚,得去好好教训一下。” “我不知道,反正总要娶个人过门,是他的话,我挺乐意。” 她转身走开,“我去换身衣服,马上要进宫去趟。”老人『摸』着下巴看着棋局,“居然让你东山再起,把我『逼』到了死路。”他伸手拨着鹦鹉的笼子,“看来,我的曾孙女总算是有望了,你说是不是?” 第22章 书香闲庭(二) 再怎么不情不愿,景彦还是被送去了洛都。说到这闲云书院,一百多年前创立它的闲云皇后大概没有想到,他希望来教育男子,让他们认识到虽然身为男儿身,一样可以建功立业的伟大心愿已经付诸东流水,闲云书院已经成了御用的花嫁书院。 琴棋书画这些公子们也不再多需要教导,每日切磋为的也只是四个字,修身养『性』。 闷了几天,景彦很惊喜地发现,这个地方实在是一个收集八卦的绝佳场所,几十个少年公子哥整日关在一起,闲云书院依山傍水,风景秀致,实在是闲聊八卦的好地方。 十几个男子围坐在假山旁,几张琉璃小圆桌,摆着点心凉茶水果。一番自我介绍后,最先聊到的,自然是自己许下的人家,即将嫁的人,那些公子们推推嚷嚷谁都不肯先开口,景彦很豪放地最先开口道,“我要嫁给文家大小姐。” 然后捧着茶壶,一手抓着点心,身边的文雅的男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没事的,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要嫁给御史府的小姐,还是续弦。” 他偏头送了个笑容,御史府的小姐做续弦,那不就是那个传说已经克死了三个正君的女人?其实他还写过这段八卦,那个女人也是给人背了黑锅,有两个给她戴绿帽,一个难产死,一个和人私奔,另一个她就更冤了,是在和交杯酒的时候,给呛死了。 左手一桌上坐着一个出尘公子,白『色』的衣袂翩翩,那文雅男子看着他问道,“李公子,你许得人家呢?” 那男子还没开口,另一个『插』嘴道,“你当时没有去静王府的宴席吗?人家可是许给了静王世女做正君。” 景彦剥了个葡萄,咧着嘴,真是好酸呐。 那白衣公子还是没有说话,没多久就离开走到人工湖的湖心凉亭,拨着黄杨木琴座上的古琴,飘渺之音传来,好几个男子都发出了鄙夷的哼声,“装什么清高,不就是嫁得好了些,我看他能得宠到什么时候?” “嘿,景彦。” “什么?” “你要嫁给文家大小姐?” “对啊。” “你怎么看上去还挺高兴地样子?” “为什么不高兴?” “她可是个随时都可能咽气的『药』罐子。”他话刚说完,身边的男子捅了他一下,虽然话是这么说,你也不用这么直白,这不是戳人家的痛脚吗? 景彦又喝了口凉茶,嘴角勾着不明显的笑容,果然幸灾乐祸,隔岸观火都是人『性』,这些人,就是喜欢看到别人不如自己,比自己倒霉。不过还真是要谢谢他那个未来的『药』罐子妻主,一下子让他人缘良好,在这书院的半年,他绝对会过的很舒坦。 +++ “自从赵珽接下了暗阁,这两个月,锦衣卫伤亡惨重,几乎,已经不能再和暗阁抗衡了。” “京城里到处都在传,锦衣卫一向为非作歹,暗阁不仅除了锦衣卫的大部势力,还惩处了朝内大批贪官,大快人心,赵珽如今,京城上下如今对她可以说得上是崇拜。” 身后站着两个贴身侍从,一人一句说完,文夏眼里笑意『吟』『吟』,放下了手里的账簿,绛消不解道,“大小姐,你笑什么?” “鱼儿上钩了,我当然要笑。” 绛消还是不解,“什么鱼儿?” 文夏没有回答她,因为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大小姐,程大人求见。” “知道了,你带她先上竹厅,我就到。” 那脚步声离去,“大小姐,你要见她做什么?” “她是新上任的两江漕运总督,我们的茶叶和丝绸都是靠水运,我总得和她打好关系。”她『摸』出□□在脸上一阵涂抹,咳嗽了几声,“怎么样?” “没问题。” +++ “会来,不会来,会来,不会来。” “哎,程欣,他没事吧?”景彦捅了捅身边的男子,也就是之前的那个文雅男子,在这书院和他算是关系最好的一个,“他已经拔了好几朵花了,一片片扯着花瓣,在那里会不会的,不是病了吧?” “他是在担心过几天的回省日,他的未来妻主会不会来看他。”顿了顿,“就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该有什么反应?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关系大着呢,未来妻主会来探望,就表示她重视你,而且这样子你以后嫁入妻家,妻家的人也会更加看重你。” “哦。” “不过通常会来的女子都是很少的,最多都是娘家会有来看望一下,有些根本都不会有人来探望。” “那也不错,反正回省日之后还有两天的假,可以出去玩,我还没有来过洛都呢。” “真是和你没话说,你都不紧张?”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你还能指望一个『药』罐子大老远离开京城跑到洛都来?” 那扯着花瓣的男子突然笑道,“景彦,现在想想,你也舒坦,至少不用烦心了。” “那是。”他坐在小圆桌前吃着点心,夜凉如水,暖暖的茶点进肚子,真是舒服。 他正悠闲地吃着夜宵点心,这小花厅就连着他们住的卧房,中间一个回廊,爬满了紫藤萝,突然间那边传来一阵喧闹,他不解地站起身,“怎么了?” “去看看。” 三人走到喧闹声传来的地方,好些个男子穿着睡觉的薄纱单衣,正在争执不休,没多久书院的两个掌事匆匆地走来,那两个中年男子拉开了那些男子,“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楠的腰带没了。”李家二公子身后站了两个男子,都是他的好友,刚刚同人争执的也是这两人,他站在一边,完全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不就是条腰带?” “这可不是普通的腰带,这可是帝上赐婚时御赐的腰带,有一对,另外一条在静王世女手里。”那人得意道,甚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就算是又怎么样?你凭什么说是我拿的?”对面的男子平时就和李楠最为不合,仰高了脸问道。 “你刚刚来过李楠房里,你一走开他找腰带,就没了。” “那你之前又没找,也许老早就已经没了。” “好了。”那掌事出声道,“既然这条腰带意义重大,我们,我们…”他回过头去看另一个掌事,那掌事摇头,这些公子个个身份尊贵,又不能大范围的搜房间。 他转向李楠,“李公子,今日还有其他人进过你的房间吗?” 他看向不远处,“景彦。” 那双眼看过来的时候,景彦就隐隐猜到了,所以在他房里搜出玉带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掌事,算了,找到就好了,我不想追究了,很晚了,大家都睡吧。”李楠拿过玉带,两个掌事和一群男子都从他房里走开,临走前看他的眼神各有意味,有两个居然还甚是鼓励,像是在说,干得好。他忍不住想翻白眼,不过李楠那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实在很值得玩味,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交集? 最后只剩下了程欣,“怎么回事?他嫁祸你?” “今早他在凉亭弹琴的时候我正好经过,就打了个招呼,夸了声他弹得好,他就开始和我聊天,聊琴聊书画,我不好意思打断他,就附和了下,赔他聊了会,后来他居然说和我相谈甚欢。” “然后呢?” “然后下午又遇上他,他就一副好友的样子,我当时正好胳膊上被虫子咬到了,一直在挠,他就主动说他那里有『药』,一涂就能消肿,我就跟他去拿了。” “景彦。” “做什么?” “你弹琴了吧?” “你怎么知道?” 程欣叹了口气,“这就难怪了,这整个书院里,论长相,论才华,也就只有你能和他一教高下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景彦一副见鬼的样子,程欣拎着他的耳朵,拉到绣台铜镜前,“景小公子,请问,你有照过镜子吗?” +++ “赵珽离开了京城。”文夏蹙着眉,“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离开。” “我查过,她上洛都去了。” “去洛都做什么?” “闲云书院的回省日。”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东西,大小姐,那是传统,那些男子呆在书院,半年就只有这么三天的假期,可以前往探望。” 她搭在窗沿的手收了回来,盯着绛消,盯得她开始抽搐嘴角,“大小姐,你还好吗?” “墨融。” “在。” “收拾包袱,我们也上洛都。” “那我呢?” “你,留在家,给我看账。” “大小姐,我们明明是书香门第,为什么你要做生意?”茶叶和丝绸,是这京城内消耗量最大的日用品之一,文家在京城的茶叶和丝绸生意中,占了半边天下。 “不然我拿什么来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她在绛消额头上弹了一下,出了门。 留下忠心耿耿的护卫看着账簿,哎,大小姐,明明是位极人臣,却只能隐在暗处,连俸禄都没得拿。 +++ “安叔。”景彦走到那院中,本也没指望会看到什么人,却发现自家爹爹的贴身管家正站在不远处,突然间见到也算半个亲人的慈祥老管家,他发现自己还是有点想家。 “安叔,你怎么会来?” “你爹爹走不开,特地让我来看你,说不然你一个人都见不到,肯定会哭鼻子的。” “我才不会。” “看看,安叔给你带了什么?” “啊,我最喜欢的肉馍馍,还是热的。” 他开心地捧起来就吃,那安叔『摸』着他的脑袋,“可惜你未来妻主没有来。” “安叔,人家是个『药』罐子,来了才不正常呢,要是把她剩下半条命也给颠簸没了,我不是要守寡了。” “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哎哎,不是,我都被你气糊涂了,是坏的不灵好的灵。” “再说,”他压低了声音,“你看,那是谁?” “静王世女赵珽,居然亲自前来探望。”他轻摇着头,一脸欣羡,景彦翻了个白眼,“安叔,你看,今天来的年轻女子是不是很少?” “嗯,非常少。” “所以说,这里这么多年轻待嫁男子,来探望的未来妻主却这么少,很明显,那些有人来看的接下去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尤其是,”他伸嘴怒了努不远处一个紫衣男子,“连七皇子都只有宫侍来看,太出风头是会没有好日子过的。” “你这个小家伙哪里来这么多歪理。” “这不是歪理。”他哼哼,他写了这么多八卦,难道还会不清楚这些公子哥们的心思?“安叔,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该走了。” “哦,那我送你出去。” 树梢上斜靠着的女子浅笑着摇头,看着他走开,收起了手里的包裹,既然如此,那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第23章 书香闲庭(三) “大小姐,你不是去看那个景家小公子了,怎么又回来了?还有这个,不是带给他的,特地跑去买的,什么来着?” “肉馍馍。” “哦,对,据说他最喜欢的肉馍馍。”墨融打开包裹,自己抓了一个油纸包着的肉馍馍,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大小姐,你也尝一个。” “不了。” “那我们要回去吗?” “我听说洛都的牡丹园最近正是开花的季节,既然来了就看过了再走。” “大小姐,你又不喜欢看花?” “我约了人。” “景家小公子?” “他?”文夏摇头轻笑,“我想他并不怎么待见我。” “那你约了什么人?” “刁集。” “飞虎卫统领。”墨融手里的肉馍馍惊得掉下地去,“大小姐,你,这是,京城要出事了吗?” “墨融。”文夏低头看向那肉馍馍,“浪费。” +++ 姚黄、魏紫、豆绿、赵粉、迟蓝、烟绒紫、玉板白、鹤望蓝、冷光蓝、状元红、首案红…景彦并不识得这众多的牡丹名品,程欣拉着他,一种种指给他看。 牡丹园内游人如织,景彦猛地回头,程欣奇怪道,“怎么了?” “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他又问道,“昨晚李楠拉你出去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 他连连点头,景彦笑道,“就不告诉你。” 两人笑闹着跑开,其实昨晚李楠来找他他自己也惊讶了一下。 “你肯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背对着他站在花厅,即便是在这夜幕中,也难以掩去他胜利的姿态。 “算是吧。”景彦不是很有兴致大晚上的陪他呆在外面,敷衍了一声。 “因为,皇上原本要赐婚给静王世女的人,是你。” 他斜了斜眼,李楠不解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原本是可以嫁给赵珽的,而不是文家的『药』罐子?” “你希望看到我什么反应,悔恨,嫉妒?然后来满足你的虚荣心?李公子,那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我对我的『药』罐子妻主很满意,不劳你费心。” 他挥了挥袖子,转身就走,李楠握着拳站在他身后,“景彦,你知不知道,我们离开闲云书院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一份竹册,上面记录着这半年的表现,你偷我的玉带,会永远记录在上面,跟随着你。” “记着就记着好了。”他回过身挑了挑眉,他的眉『毛』出奇秀致,和李楠修剪过后再画上的不一样,他的是天生天长,他伸出一只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李公子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其实比起我以前做的事,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只不过那条玉带又不好看,我没兴趣。” 他转身离开,留下李楠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嫉妒他,忌恨他,自己苦苦求哥哥在帝上面前说破了口舌,才求得这姻缘,京城里并未听说过这景家小公子的名声,想来也不会太出众,可是第一次见面,他就明白,这个男子,内敛如海,他不是不如自己,他只是不屑于这些虚名,也许,他根本就懒得和自己比。 就连赵珽,他只怕也不放在眼里。自己一向自傲的琴技,在他面前也都不值一提。更有甚者,这书院里的男子们大多与自己不合,他的人缘,却是好的出奇,每次侃侃而谈的时候,连那两个掌事都巴不得丢了手里的事情去听。 +++ “文夏,你到底在看什么,走神走了几次了?” “没什么,你继续说。”她转过视线,两个女子正站在人群相对稀疏的一小片尚未开苞的牡丹花田边。 “锦衣卫真垮了?” “垮了。” 刁集狐疑不解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心急?” “为什么我要心急?”文夏折了枝牡丹枝,用枝头挠着头 “京城九郡十二县,暗阁和锦衣卫一直都是相互制约,如今就剩下暗阁一方独大,早晚会出事。” “出事就出呗。” “为什么?还是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她伸出那根枝干顶在她身上,“我不过是一个替人跑腿的,有什么能力做这种决定?” “跑腿?哼。”刁集发出一声嗤笑,“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先帝临终托孤,虽然帝上已经亲政,不过这太上皇还不是你?” “她托孤的人可不只我一个,只不过你们这些不守信用地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做牛做马。” “那你这次特地跑来洛都找我,是想抓我回去?” “我可抓不了你,我是来请你一起回去。” “你告诉我,你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我就考虑下。” “我把锦衣卫里面最核心的铁卫都调走了。” “难怪赵珽这么容易就把锦衣卫给打垮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门面,锦衣卫里面蛀虫很多,近些年确实养了很大一部分肥油,国库最近有点紧,顺便捞点来用用。” “就这样?” “不然呢?” “那你要我回京城做什么?” “你自己不都会说了,暗阁独大,早晚会出事,你不该去护驾?”她用牡丹枝在刁集身上画了画。 刁集一手抓住了牡丹枝丢掉,总算是知道了她想要干什么,“你还真是无聊,我飞虎卫个个骁勇善战,居然要被你弄过去站过场做摆设。” “有用就好。” “不过文夏,你做什么事都要设圈套给人钻,借着别人的手,不嫌累吗?” 她淡淡一笑,“不这样,那你说我一个『药』罐子能做什么?” “那你把暗阁和锦衣卫都整顿完,是想把实权都交还到帝上手里吗?” “早晚要的。” “她答应放你离开?” “那丫头,哎,说起来我也不太放心,都十六岁的人了,还那么依赖人,不过这是她的帝位,她总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坐着。”她的视线又飞到了不远处,刁集没在说什么,其实她也知道,面前这人向来都是闲散的『性』子,装病装了这么多年,倒也确实省去了不少麻烦,隐在暗处,也更容易动作。 +++ 闲云书院的半年过去,景彦带着他那副不太光彩的竹册,还有满满一肚子的精彩八卦,回到了京城。 景安氏在门口等他,他低腾着头,已经准备好了一顿骂,他也知道,自己这件事,爹肯定是知道了。 “回来了就好。” “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走了这么久,不知道京城里出大事了。” “真的,什么大事?”他双眼放光,景安氏一个暴栗打上来,“我还没和你算账,偷人玉带?你的家教都到哪里去了?爹也知道你不甘心,可是现在婚都已经赐下了,你再不满,再难受,也不能去偷人家的玉带了,有了玉带有什么用,静王世女也不会变成你的。而且,这世女也已经不是世女了,世袭爵位被夺,都已经被罢官连降了三级,现在,只是学士院里一个整理奏折的小小五品官。” 景彦把他前面的话自动忽略掉了,“怎么被夺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景安氏却不肯多讲,只是找人带他进门洗漱更衣。景彦心里好一阵痒痒,想着下午一定要溜出去。 +++ “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庆祝个头。” “哎,我认真的,你终于可以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文夏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是不是你教那个丫头的?” “什么?” “要不是你,她会封我这个什么劳什子王?她还没这点心思。” 刁集拍掉她的手,“放松点,不过是个闲散亲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今早我推掉多少张拜帖,你知不知道?” “多少?” 文夏伸出五根手指。 “五张?” 文夏翻了个白眼。 “五十张?哎,有什么关系呢。”刁集扬声唤人上了两坛酒,“这家酒楼的坏境真不错,那个台是用来做什么的?” “给你躺的。” “哎,文夏,你何必呢,你说你文家,没落了这么多年,总也该扬眉吐气下了吧,你爷爷呢?” “不知道,一早就没人影了,大概溜到哪个茶馆打马吊去了。”她抓过酒坛,一手揭开盖,刁集吸了吸鼻子,“上等的状元红。”她抓过酒坛,仰头就喝,文夏淡淡一笑,陪着她举起酒坛,一如,曾经四个结拜姐妹驰骋草原的时候,那般的肆意张扬,可惜,如今,酒香依旧,人面已非,只剩了她二人。 世人只知飞虎卫骁勇,却不知道,飞虎卫胜在速度,更适合精干两个字,真正称得上骁勇的,是她姐妹四人一起在大漠草原训练出四支精兵强将,分两军驻守在边疆。而那另外两人,自是随军驻守,刁集统飞虎卫,屯兵洛都,文夏在回京城时带走了一小支,也就是后来锦衣卫的铁卫,另有一支由刁集的妹妹守在兰都,同洛都,京城,成三个犄角之势,遥相观望,五星之军,牢牢把守住了赵家的疆域。 她一手举着酒坛,刁集突然伸手袭她侧腰,她旋身闪过,坐上了阑干,酒坛却未曾离嘴,最后一滴入嘴,这才松开了手,“痛快。” +++ 景彦走上谐趣楼二楼,穿着一身街上买菜小贩的衣服,男不男,女不女,一抬眼,正见到正对面的雕花栏杆上坐着一个女子,歪脑袋躲过身前女子的袭击,一手捏破了酒坛,就听哐啷的声响,她挑了挑眉,张扬不羁的双眼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采,发丝拂过鼻翼,一张薄唇不断张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收回心神,走到台后,“哎呀,我的祖宗,我的摇钱树,你可算是来了。” “怎么了?”景彦挑挑眉,自从他那日得知了这京城发生的精彩事迹,他闭门不出三天三夜,写了一卷话本,送到这谐趣楼,先由评书人唱过,再印成京城谐趣小册,必然大卖。 “你那卷话本,怎么了?” “我们集体商量下来,名字非得改过不成,这涉及到京城里这么多的皇宫贵胄,以前的八卦也都化名,这次你怎么就写了真名?” 他挠挠头,“我一激动,给忘了,这就改,这就改。” 勤王就改秦王,他咬着笔头,这声音不能变,不然听起来多没意思,只要话本上不给人拎到把柄,她们又能奈他何? 第24章 书香闲庭(完) “五月初六,这天,是个大雾天,这雾浓到了什么程度,那天要是早起的人肯定会知道,站在这浓雾里面,低下头去,就只能看得到自己的肚子,再往下,这腿啊,脚啊,就都看不到了,因为都被雾给挡了。” 那说书人刚起了个头,突然边上的帘帐一掀,『露』出一个甚小的身形,手里抓了那说书人的堂木,砸了过去,正砸在那人头上,她『摸』着脑袋,底下一阵轰然大笑,刁集一口酒喷出来,“这是在做什么?” 文夏没有说话,眼神盯着那帘帐后隐现的身影,笑意『吟』『吟』。 “错了,不是这段。”他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这个女人,说起书来的语调最受人欢迎,无人能及,就是脑筋不太好,毕竟也上了年纪,她能记得住他写下的所有话本,却总是分不清哪天要讲哪一段。 “不是?” “飞虎卫那段。” “哦。”她比了个了解的手势,站回台上,“今年六月的第一天,我们这城东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站上了城楼,往下一看,一个个都傻了眼,你道是为什么?因为,这护城河的水,光了,没了,你们知道这水到哪里去了?那就要从昨晚上开始说起了。” 刁集看了文夏一眼,“这水怎么没了,你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不就挖了个壕沟,京城周围无河,城内水源都是靠打深井,除了护城河,哪里来这多的水。” 那说书人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就在昨个下午,这朝里的好些个大臣们下了朝,坐着轿子回了府,一个个都收到了一封秘密的信笺,那信笺上面的封口处,画着一只老虎,那老虎身上『插』着两支翅膀,所谓飞虎入地,十万火急,这是一个密语,这密语是什么人想出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先帝,先帝走了近八年,这个画像也就没再出现过,如今又出现在京城内,这些大臣都是心慌慌,加上之前锦衣卫被暗阁整倒,好些个贪官家里都被抄了,这下子,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么事来了。” “于是,这胆子大些的就先拆了,小点的磨磨蹭蹭,找了家人商量过去,也是拆了,这密信一式三十份,都是一个内容,要这些先帝旧臣当夜入宫。这事就稀奇了,这大晚上的擅闯皇宫那可是死罪,而且,这没头没尾的,谁知道要人去皇宫是好事坏事。可是这密信上还说了,是秦王召集先帝旧臣商议机密大事,事关生死,非到不可,不到者可能『性』命不保。” “这天下午,这些大臣的日子可难过了,这书房的地一圈圈地转,等到天擦黑,这些大臣,去了十有八九,还有这一二成,收拾了东西,准备已有动静不对劲就跑路回老家养老去。” “这些人到了正午门,大门紧闭,只开了一扇小偏门,有一个小宫侍守在门口,告诉诸位大臣秦王殿下在御花园相候。一大串人,拉拉杂杂,平均都上了五十岁,年纪最大的有七十,最小的也过了四十,既是先帝旧臣,自然年纪都不小了。到了御花园,这里面黑漆漆的,一点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些大臣,本来就一个个心里都有鬼,新帝年幼,当时先帝废长立幼,这些老臣都是反对的最厉害的,虽然秦王暴虐,但是比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她们都认为宁可将江山交给秦王,也好过断送在一个不成气候的小『毛』孩子手里。所以这些年来,面上臣服,其实底下都在搞些小动作,想着只要新帝一有失德的地方,就可以群臣上表,要求新帝退位让贤。 “不过这新帝却丝毫不像是一个孩子,处理事务条理清晰,事事在理,颁新令,减赋税,几年下来甚得人心。加上这天下兵权掌在几个年轻将军手里,这些将军也是先帝的心腹,但是和她们不同,她们一心忠于先帝遗诏,忠于新帝。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朝野上下呼声高涨,秦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这天晚上,站在这黑漆漆,乌压压的御花园里,这些大臣们一个个『毛』骨悚然,开始后悔来了这一遭。就在她们想要打退堂鼓离开的时候,这花园里突然亮起了火折子,亮光下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身边还有一个人,是那接任了自家母亲职位的暗格主子,赵亭。” “秦王就站在御花园凉亭内,对底下的大臣们说了,如今这京城内锦衣卫已经被暗阁给扳倒了,这京城唯一的兵力就只剩下暗阁的三千禁卫军,世女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列位都是先帝重臣,只需要大家一齐在天明前在这凤阳殿前跪下恳求新帝让贤,再让三千禁卫军包围皇宫,何愁大事不成。” “只不过这底下也有人问了,就算这边事能成,那要是洛都兰都的军队冲进皇城来救驾,那怎么办?其实秦王自己打的主意,是等这『逼』宫退位事成,就把帝上软禁了,然后暗地里下毒害死了他,只推说病死,如此一来,可以继位的嫡女只剩下了自己,那些将军不从也得从,她们又不可能再变个皇帝出来?她就是吃准了这些将军对先帝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反,所以只要帝上死了,她就有十足把握她们会归顺自己。不过在这些大臣面前,她却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些人虽然想要她做皇帝,要她们一起谋害皇族骨肉,她们是断断不敢也不愿的。” “于是她说,这京城九郡十二县,锦衣卫一垮台,早已没有人可以同暗阁抗衡,洛都兰都远在千里之外,要前来救驾也得半月有余,到时候本王坐上了帝位,玉玺在手,她们若是不从,便是欺君犯上,论罪当斩。” “其实这下面还是有人嘀咕,人家兵权在手,便是不从又能怎么样?但是大多数人也清楚这些将军忠心不二,必然不会叛国,于是都点头下来。一群人于是移步凤阳宫,宫里的宫侍守兵都被买通了,一群人就站在凤阳宫外面等天亮。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正在此时,凤阳宫内力的帝上寝宫内,有两个人正在下棋,那两个人,一个是这洛都飞虎卫的统领刁寄,一个是…” 那说书人突然顿了顿,文夏和刁集都是一愣,尤其是文夏,景彦自己在后台又想砸那说书人,其实也不怪她,景彦自己在写这段时,怎么都想不出话来描写文夏,怎么说,这人都是自己的未来妻主,他还没写过和自己相关人的话本八卦,于是在那里涂了又改,改了又涂,一直到最后还没定下来,结果把这说书人给弄晕乎了。 “一个是这帝上的心腹,文峡。”好半天,憋了句出来,文夏挑了挑眉,景彦掀开帘帐,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连忙躲了回去。其实刚上楼,就认出来了,以前也远远见过她,不过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如今虽然正常了,但是样子不会大改。这句描述,可真是够烂的,最烂就不过是这句了,景彦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秦王在外面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却不知道,飞虎卫早就入了京,可是飞虎卫入京,怎么会没有动静?这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飞虎卫是乔装百姓进来的,而且,其实十八路飞虎卫,只来了两路。可惜秦王不知道,天一亮,她一看到飞虎卫就吓傻了,但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也不肯放弃,不管怎么说,还有三千禁卫军包围着皇宫,她威胁帝上,若是不退位,外面的禁卫军就会朝里『射』点火的箭,大家同归于尽。”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说确实看到禁卫军个个都带着□□,箭头裹了浸过油的麻布,一点就燃,秦王很是得意,说你飞虎卫再厉害,也没办法抵得住熊熊大火。这下那些大臣就都开始劝,退位吧,不然大家都要死在这里,那下着棋的两人这时已经出了凤阳宫,文峡看着飞虎卫统领刁寄,就问她,你说今天这天,会下雨吗?” “秦王自己朝天看去,这虽然日头还没出来,但是怎么看都是个大晴天,以为她是在拖延时间,正要说什么,突然间这漫天真的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秦王被这雨点打在脸上,傻了眼,没有了火,要论战斗力,这禁卫军,怎么样都不是飞虎卫的对手。当时,这位秦王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仰头接着那雨水,嚎啕大哭,大骂苍天不公。那些大臣一见这个样子,一个个都下跪表示以后都会尽忠于帝上,绝无二心。包括赵亭,也投降了,带着三千禁卫军降了。” “一直到后来,秦王和赵亭才知道,其实这水,压根不是雨水,是文峡找人在护城河下挖了暗沟,把水接到了凤阳宫下,用几个压水轮,就在这凤阳宫后,把水打上了天再落下来,就只在这凤阳宫一段有,看上去像是在下雨。所以,这守城的士兵清早才会发现护城河干了。” “事后,秦王被发放到了边疆,到其中一位守疆将军帐下当马前卒,赵亭看在其母的功勋上,加上不是主谋,只是夺了爵位,降级罚俸。而那些大臣,帝上宽仁为怀,都没有追究,自此一事,年迈的大多告老还乡,年纪尚且不算大的也闭口不敢再提让贤一事。” “而飞虎卫统领刁寄加封镇国将军,文峡被封了闲王,据说,闲王一名,是帝上亲提,可是文峡似乎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不肯将牌匾挂上文家大门,于是,帝上又加提了一块匾,上书四个大字,书香闲庭。” +++ 刁集晃着脑袋,“听别人的故事和听自己的,就是不一样。” 没有人回答她,一抬眼,文夏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低头看向底下大街,就见到她追着一个衣衫奇异的男子而去,挡住了那男子的去路。 “你干什么?” “景彦。” “是,有何贵干?” “一个月后,就是大婚的日子,我看看我的未来正君,不可以吗?” 景彦抬起眼,“现在看到了。”他就要离开,文夏拉住了他的手,“怎么了?你好想很不高兴?” “没有。”他叹了口气,她突然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得的样子,以前她只是个他远远看过几眼的『药』罐子,他总觉得嫁进了文家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可是现在,就不见得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 他张开双手,正要开口,突然身子被她一揽而住,他面红耳赤,“你干什么?” “不是你张手要我抱吗?” “抱你个头,我是给你看我穿的什么,还有,我整天混到这些地方来,你也看到了,你想说什么?” 文夏松开了他的身子,“这样的话,我带你一起去转转好了,先去哪里?西城门口有一个茶寮。” “莫忧茶寮?” “你也去?” “当然,那里的莫忧花茶我最喜欢喝了,可惜怎么都试不出来里面的配料有什么。”他忘了自己的手还被她抓在手里,偏过头看着她,“还要去陈大娘的肉馍馍摊子,我一定要吃那一家的肉馍馍。” “知道,只用猪腿前肉做馅的那家嘛。” 景彦弯了弯漂亮的眉,“怎么看来你对这些吃喝玩乐的事情也很了解?” “不然我怎么会做个闲王呢。” “其实,我听说…” “听说什么?” “宫里的宫侍说的,那日我去问飞虎卫那件事,其实问到的不止这些,他们还说,其实这些年,你一直都是那个隐在暗处不为人知的摄政王。” 文夏突然笑出声来,他奇怪道,“你笑什么?” “其实,我还以为他们会说太上皇。” “你也不怕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我替她把女儿从八岁养到了十六岁,她欠我的人情,就是去了阴曹地府也还不清。”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 “你大了我十岁还多。”他扳着手指,故意斜着眼抿着唇,“赵珽都不过二十五,你好老。” “怎么,还想着她?” “你听说了什么?我偷人家的玉带?” “是啊,很多,各种版本。”她挑了挑眉,景彦却笑了,看得出来,她其实一点都没相信。 “李楠悔婚了,他进了宫,我一直在想,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愿意和自己的哥哥共侍一妻?” “也许他根本不甘于此。” “那后宫岂不是要『乱』了?”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太了解那个丫头了,她眼珠子动一动我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天资聪颖,心『性』宽忍,若是生在『乱』世,那绝对不是个适合帝位的人选,但是在太平盛世,这样的皇帝却可以安天下。不过她这个人,在□□上,却是个木头愣子。” “怎么个木头愣子法?” “就是男人脱光了衣服躺在她面前,她也可以洋洋洒洒写上一篇资政论。” “你怎么知道?” “我试过。”文夏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景彦眉头轻挑,没说什么,只是又问道,“那个后宫『乱』不『乱』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样,她不会对任何一个君妃有偏颇,雨『露』均沾,自然也没有人可以恃宠而骄,何况,帝后和她是少年妻夫,就算没有爱情,这么多年下来相守的亲情,区区一个李楠,还没这个本事破坏。” “到了,肉馍馍。”景彦晃了晃她拉着自己的手,走到那肉馍馍摊上,“陈大娘。” “哎呀,景小公子,我知道,一个刚出炉的热乎肉馍馍。” “两个。” “两个?这位是?” “我未来妻主。” 那女子包起来两个肉馍馍,“那就恭喜了。”她看了眼文夏,“咦,我是不是见过你。” “有吗?文夏拉着景彦就要走,她突然道,“哎,好几个月前,好像是三月底,你在我这里买了一大包裹的肉馍馍,从来没人买过这么多,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大娘记『性』可真好。”文夏摇头轻笑,景彦仰脸问道,“三月底,不正好是我回省日那几天?” “是。” “你…” “我很忙。” “真的?” “真的。” 他把手里一个肉馍馍递给她,文夏接在手里咬过,“反正有个人又不像见到我。还说会很麻烦。” “你还敢说你没来,不然怎么知道我说了什么。” “那又怎么样?” “你是不是还去了牡丹园,我就觉得一直被人盯着,是你对不对?” 文夏笑着伸手把他的肉馍馍塞进他嘴里,“吃吧你。” “文夏。” “嗯?” “你不会不让我出门,不让我写话本的是不是?”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想确认一下。” “彦儿,等我一下。” 景彦因为她的称呼一时走了下神,在看去,就见到她走到一家茶寮里面,正是莫忧茶寮。他跟着进去,就见到她走到一桌马吊桌上,站在一个老人身后,“白板。” “死丫头,不许『乱』说话,你一来我就倒霉,最近很久没见过我的小福星了,我都很久没赢了。” “风爷爷。”景彦不太确定地出声唤道,那老人抬眼看到他,连连招手,“哎呀,我的小福星,很久没见你了。” “爷爷,什么小福星?” “爷爷?”景彦惊讶地看着她,又看看那老人,“你不是告诉我你姓风?” “我确实姓风,确切的说,我姓文风氏,文是妻姓,风是娘家的姓。”他朝景彦眨了眨眼,文夏终于了然,看来那场调了包的赐婚,自家的爷爷才是最功不可没的人,她就一直怀疑,以丫头那个不解风情的料,怎么可能被吹得了枕边风?更加不可能随便给她赐婚,原来,那个源头,就在这里。 +++ 半个月后,曾经的静王世女赵珽在被李家悔婚后娶了两个男子进门,李楠虽然不屑于她,但是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和长相在,还是相当受人青睐。 其实赵珽很后悔,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听信了秦王的话。 不过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尽享齐人之福,也不错,加上后来,她又娶了几个侧室。 一直到一年后,她在一次京城的元宵灯会上,见到了景家的小公子,现在的闲王正君,惊为天人。 因为景小公子自从嫁人后,蜜里调油的日子让他更加显得颜『色』无双。况且,他的各种不合夫规的行为,不只没有歇停,更在他妻主的纵容下越发明目张胆,京城谐趣,已经成为了京城的第一大休闲读物。景小公子,也没有必要像以前一样藏藏躲躲,老是掖着自己。 后来,赵珽知道,原来景小公子才是一开始要赐婚给她的人,而李楠,则是要给文夏的,她更是捶胸顿足,感叹老天不公,就如那日秦王在凤阳宫前一样。 于是,再有人问起她这辈子最悔恨的事时,她不再说是秦王那件事,只说了一句,造化弄人。 一个月后,闲王文夏大婚,迎娶景家的小公子,新婚夜的晚上,这位摄政王却吃尽了苦头,就因为她月前不小心说错的一句话。 “彦儿。”文夏穿着大红喜服,意气风发地推开新房门,他正坐在床上,她心里涨过一阵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慢慢走到他身前,撩起了红巾,红烛下的人眉目绝俗几乎不可『逼』视,她喉口一紧,却突然被他推开。“彦儿。” “妻主,新婚之夜,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妻主能不能答应?” “你叫我名字就好,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她早已『迷』醉了心神,眼里泛着柔软波光,景彦抿唇轻笑,指了指桌上摊着的笔墨纸砚,“给你一个时辰,写一篇资政论出来。” “什么?” “怎么你想反悔?” “不是,可是新婚夜写这个干什么?” 他转了转眼珠,“快写,写完了就可以过新婚夜了。”脸上微微红了一下,他推着文夏坐到桌前,自己走到屏风后面,一咬牙,把衣服全脱了。只披了一件聊胜于无的薄纱,走了出去。 文夏正在磨墨,暗自嘀咕,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么,一抬眼她差点把口水流到砚台里去,他放下了长发,身上除了一件浅绿『色』的薄纱,没有穿任何衣服。细腻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珠玉光泽,那件薄纱盖在身上,什么都挡不住,却又比光着身子更加撩人心神,仿佛在蛊『惑』她去把它拉下。 她的脑子,早成了一团浆糊,什么都写不出来。 她的视线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流连在他每一寸肌肤上,他迈开修长的腿,走到她身前,“怎么还不写,我来磨墨好了。” “彦儿。”她声音沙哑,凑到他身前偷了个吻,“别浪费了我们的春宵,写这些无聊东西做什么呢?” 手搭上他的纤腰,被景彦一手拍掉,“你答应的,不许说话不算话,不然我以后都不相信你了,你说只会娶我一个这种话,我也不会相信。” 文夏挠挠头,什么都想不出来,她现在满脑子只想抱着他耳鬓厮磨,吻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让他躺在自己身下娇喘,小腹热流滚滚,她根本连笔都握不住。 她的眼神满是欲念,求饶地看着他,景彦只觉得自己全身漫过一丝颤动,连最私密的地方,似乎都隐隐起了些反应,他不敢去看,只顾磨墨。 文夏咬紧了牙,一手抓起『毛』笔,饱墨落笔,却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大大墨点,她挫败地扔掉了『毛』笔,“不可能,我又不是那个丫头,没这个本事。” 景彦抬起了眼,“你试过多少次?” “什么?” “给帝上,你试过多少次,看过多少光着身子的美男啊?”他语气酸溜溜的,文夏终于知道了今日的酷刑是哪里来的。 “我,没几次,再说了,他们哪里有你好看。” “去你的,快写。” “不写就不能碰你?” “没错。”他挑着眉,文夏叹了口气,其实她当然知道自己强硬一点他也不会拒绝,可是她想给他一个最全心全意,最美满的第一次。加上,她可不想自己答应的第一件事,就完不成。 她突然推开房门跑了出去,还不忘踢上房门,景彦一个人惊讶地盯着房门,她,她这是被他气走了吗? 他一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了,其实她已经对自己很好很好,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一个这么合心意的妻主,也许,就是因为她太宠自己了,这些日子,他变得恃宠而骄了。 不过没多久,她就冲了回来,浑身湿湿嗒嗒,打着哆嗦,提笔一气呵成,举起纸在他面前,“行了吗?” 他点头,点到一半就落入了一个仍旧有些『潮』湿的怀抱,“你这个磨人的小狐狸,看我怎么教训你。” 终于,小狐狸被吃干抹尽,拆皮入骨。 第25章 小宠成夫(一) “孝绒,去把后院的树叶扫干净,一片都不许留。” “孝绒,厨房里准备去喂猪的泔水洒了,去擦干净。” “孝绒,这里两盆衣服,快点洗干净。” “孝绒,…” … “孝绒,这是今天的饭,慢慢吃。” 他接过两个已经风干的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菜,干裂的唇角裂开一个浅浅的笑容,看来老管家今天心情不错,还有咸菜给他伴窝头。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狭窄漆黑的房里,一头堆着的全是柴火,另一头则是一张几乎像是地铺的床,一床打着补丁的破旧被子,一样颜『色』的枕头,床头有一张缺了脚的案几,用石头垫了起来,上面摆着一盏油灯,一把梳子,还有一个三只脚的小香炉,香炉里面坐着一个佛像,可惜已经坏了,上面用泥膏补了一下,不过已经看不清面目。 他把窝头放在案几上,解下了绑发的绳子,抓起梳子梳了几下头,然后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本泛黄的『插』图话本,一边啃着窝头,一边看着话本。 他叫靳孝绒,今年十八岁,只是京都众多富户人家千千万万打杂粗侍里的一个,家里穷,很小就送了到人家去做下人,每个月的月钱少得可怜,却也能够支撑一家人家的生活。 后来家人都得了重病,没钱看病,就这么去了,他把自己彻底卖了身签了卖身契换了下葬的钱。 在娘和爹合葬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他把昨天省下来的两个窝头供上去,“爹,王家后院有一颗很大很漂亮的红枫,那枫叶,远远看去,真的就像一团火在烧。” “你看,这是我扫树叶时捡起来的,夹在书里夹了好久了,漂亮吧。”他挖了个坑,把一片红枫叶埋了进去,“爹,你好好照顾娘,我该走了,明天王家的大小姐要回来,有很多活要干。” 身后的松柏在风中发出有些让人毫『毛』竖起的惊悚声音,孝绒挥了挥手,“娘,再见,爹,再见。” +++ 孝绒一直很喜欢王家的那片假山,假山里面有一个洞,可以钻过去,出来就是一片花丛,花丛里有一条小路,上面的鹅卵石他隔几天就要全部擦一遍,擦完了他就会从假山洞里穿出来,山洞的前面有一块块矮矮的石头,石头上面平整光滑,他总会顺带着去擦一下,有时候会发着呆暗想,要是他可以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人,走在这上面,肯定,会很好玩吧。 “孝绒,你擦完了没有,快回厨房。” “好了。”他一路小跑回去。 靳孝绒是王家上下最能干的小侍,也是,最不讨主子喜欢的小侍。 原因,只是因为他左鼻翼上那颗小小的棕『色』小痣。京都风传,凡是左鼻翼上有痣的男子,若是生在富贵人家,那便是天生的命中带塞,娶不得。若是贫苦人家,为奴为仆,反而却是有着大大的帮妻运。 偏偏,王家的一位公子,也长了这么一颗痣。 +++ “噗。”一口茶喷出来,喷得眼前的女子满头都是水,喷茶那个连连闪躲,“不关我的事,要打你去打那个假斯文,她不说这种话我也喷不出来。” “王群。”脸上滴着水的女人恶狠狠地咬着牙,接过小侍递上来的『毛』巾抹了把脸,“打水来,我要洗脸。” 小侍下去,她接着道,“王群,要不是看在你弟弟的份上,我肯定狠狠揍到你脑袋开花。” “你就知道威胁我,有种你去打她。”王群手指一伸,指向那个正在悠哉地喝着茶,还不忘朝小侍『露』一个让人脸红心跳笑容的温润女人。 “桔清,穆桔清。” “有事?”她抬起眼,还是那滴水不漏的完美表情,就算是发丝,也别想找到一丝灰尘,全身上下的衣服更是一点褶皱也无。 京都曾经有一个传言,穆相穆大人的洁癖,已经严重到一天要换三身衣服的地步。 穆桔清听说后大大地叹了口气,“我早晨穿朝服,回去换便装,晚上换睡衣,这也不行?” 但是也有传言说,穆桔清曾经因为路上一个乞丐跌在她脚下弄脏了她的鞋,把人带回去私刑拷打,最后那乞丐受不了酷刑,尸体被抛上了京郊的『乱』葬岗。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一点,穆桔清这个女人,还是少惹为妙。 +++ “你真信?”徐胤洗完脸,又问道,穆桔清放下了茶杯,“为什么不信?” “这种坊间传言,一向都是当不得真的。” “我几天前上了护国寺一趟,见了了尘师太。” “她说什么?”王群凑上来感兴趣地问道。 “她说,我这一年仕途坎坷,除非能找到命中贵人,才可以化去险途。” “贵人?” “我也问了,她不说。”穆桔清站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袍,从左到右,拍了三下,“我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那你找到了吗?”王群憋着笑,想着穆桔清居然会盯着男人看人家的脸,就觉得解气。 “我让人找了。” “你不是自己找的?”王群一阵泄气。 “倒也找到了几个,可是…”穆桔清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徐胤和王群了解地对视了一眼,都是看好戏的表情,这个家伙洁癖这么严重,而照她说的,要找左鼻翼上长痣的贫苦男子,她能受得了才怪。 +++ “你确定你就回去了?” 王群送穆桔清到大门口,穆桔清的马车正等在那里,还有一个驾车的女子坐在上面,“我还得接着找人。” “那好吧。” 穆桔清走开几步,还没到马车前面,突然又回过头,“你说,要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侧门反向走过来一个男子,挽着篮子,穿着一身青衣,里面是满满的绿叶菜。 孝绒没注意到前面的两个女子,只是想着得快点赶回厨房去,晚了就赶不上晚饭的时间,那就麻烦了。他脚下飞快,穆桔清比他反应更快。 “逐风,拦住他。” 第26章 小宠成夫(二) 孝绒瞪圆了眼,他做了什么,不过就是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狗,稍微玩了一会会,晚了一点点,不会,是什么大罪吧。 他被带到穆桔清面前,后者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望进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大眼,不管怎么说,这么些日子下来,这个已经是最顺眼的一个了。 头发有些『毛』糙,还得打理,衣服上还有泥,全身都得洗洗干净,穆桔清偏过头,对王群道,“我要了,有什么契约之类的,拿来。” 王群也上上下下把孝绒打量了一翻,“这个我不清楚,你还是去和管家谈比较好。” 孝绒莫名其妙地跟着两人又走回王家,手里篮子还一直挽着,直到看到自己的卖身契交到一个陌生女人手里的时候,他才愕然出声,“管,管家…” “走吧。”穆桔清脑袋朝他示意了一下,要他跟着自己,孝绒傻傻愣愣地看着有人接过他手里的篮子,才意识到自己易主了。 惊愕了一小会,他就回过神来,小侍换主人家这种事,也不算稀奇,反正都是干活,哪里干,也都一样。 “我能不能去收拾下东西?” 管家呵斥了一声,“叫大人,还收拾什么东西。” “大人,我…” “我数到二十,还没回来的话…” 孝绒已经跑开,穆桔清发出淡淡的轻笑,这会反应倒挺快。 +++ “公子,你这样我们也难做。” “公子,大人不会饶了我们的,求你了。” “公子…” 孝绒不停地挠着头皮,一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那群小侍死死地抓着他,非要把他往浴池房带去,还有两个则是死命想要拉扯他的包袱。 “公子,大人她有洁癖,最忌讳的就是你弄脏她的东西,或是你在她面前的时候,不干净,我们也是为你好。” “可是…”大白天的洗什么澡。 这么一拉一扯,包袱松开,那只香炉滚下了地,靳孝绒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推开那些小侍追着过去,蹲下身就去捡,没注意到身后小侍们一个个发出的抽气声。 香炉滚到了一双鞋脚下,白『色』的鞋面染上了一层灰。 他捡起香炉,一抬头,穆桔清没有看他,只是朝那些小侍挥手,一群人鱼贯离开,“逐风,扔了。” 孝绒这才理解过来她要丢了他的香炉。 “不。”孝绒死死抱着那个破旧的香炉,大眼水汪汪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大人,求求你,不要。” 穆桔清偏了偏头,逐风走上前,孝绒戒备地退开了几步,逐风有些为难,回头看着穆桔清。 “自己松手,或者我用强。” “不要,大人,一个香炉又不占多少地方。”其他他都不在乎,可是这个,是他仅剩下的怀念。 “很脏。”穆桔清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是她最常有的厌恶表情,不过孝绒不认得,他还是不肯放手。“我会擦干净的,没有灰尘的。” 穆桔清眼神扫过上面的泥膏,还有灰蒙蒙的香炉壁,“不可能。” “很干净的,你看,我手上也没沾灰尘。”他在香炉上面抹了一把,手伸到她面前,穆桔清又退了一大步,“我送你个新的。”穆桔清觉得她的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了。 “不。” 她伸出一根手指,本想去点他的的脑袋,半路又缩了回来,“靳孝绒,别以为我忍着你你就可以得寸进尺。” 不解的眼神盯着她,盯得穆桔清头一回破天荒地有一种正在欺负人的负罪感。 “我告诉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否则,我让倒夜香的一起把它扔了。” 儒雅面具终于出现一丝破裂,穆桔清甩袖出了院子,逐风跟在她身后一起出去,院子里从刚刚的热闹场面又变得安静无声,孝绒抬眼,看到小院里栽着几株开得正好的红枫,京都最多的落叶树,有点像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门进去,正对着的就是他的卧房。 这家人家可真有钱,小侍住的地方都这么好,孝绒走进卧房,长时间没人居住的房间居然有一股好闻的檀木香味,还有一股被褥在太阳下晒过的气息,看来这里也经常有人收拾。 +++ 小侍们都跑光了,穆桔清在气头上,也没找人过来,没人告诉厨房要送饭到孝绒的院子里,一整天没吃东西,他实在饿得受不了。 月上树梢的时候,孝绒走出了院子,伴随着轻微的咕咕声,他循着灯火,迈上了一条长廊,沿着朝尽头走去。 灯火越来越亮,那是一片建在草地上的木质小楼,草坪四周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晕,一条小巧的石路从长廊铺出,孝绒不由自主地踏了上去。 这里似乎没有人,只有层层雾气飘散出来,没有门,四面都是木质的台阶,廊柱,雕画,屏风,他听到隐隐约约的水声,一偏头,在一面屏风前面看到一张软榻,软榻边上的长几上,正摆着一盆葡萄。 他咽了口口水,这个家真的是很奇怪。 他终于丢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女声,“放下。” 他一惊,正要放下第二颗摘下的葡萄,里面传来了走路的声音,对面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小侍,手里捧着一条很大的在孝绒看来像是床单一样的东西走出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那声音,有点耳熟,就像是,他脑中灵光一闪,他的新主子,那位大人。 他好奇地踮起脚,双手趴在屏风上,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让他把嘴里还没完全咽下的葡萄吓得吐出来。 他只看到一个披散着长发的背影,巨大的浴池上面飘满了红『色』的花瓣,雾气缭绕,那背影撩起了一头长发,用什么东西别了一下,『露』出了麦『色』的削肩后背。 孝绒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逃,惊慌失措地一脚踩在屏风底座上,连人带着屏风一起滚了出去,屏风挂在了浴池边,他自己却像是个球一样,打了两个滚,翻跟头一样翻进了浴池,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溅得穆桔清满头满脸。 +++ 她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可是现在,有个人穿着鞋穿着衣服掉进了她的浴池,这衣服,没看错的话,白天在王家见到的时候他也穿着这件。 穆桔清眉头拧起,正要出声叫人,那个掉下水的家伙突然像是落水一样不住扑腾,她微微歪了脑袋,低头看了眼不过到自己腰际的水,他有这么矮? 孝绒吓得不清,喝了几口洗澡水,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叫着救命。 “救命?”穆桔清退到了浴池边上,“要是你连这里都站不够,我倒是有欺压幼儿的嫌疑了。” 他一愣,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似乎可以着地。孝绒讪讪地站稳,水温正好,要不是衣服湿嗒嗒地粘在身上,应该还挺舒服。 “对不起。”耳朵也进了水,他歪着头拍打自己另一边的耳朵,要把进的水到出去,穆桔清没有叫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倒完一只再倒另一只。 “把衣服脱了。” “啊?” “有穿着衣服洗澡的?把衣服脱了” 孝绒定神看向她,才发现对面女人的上身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连连叫着对不起,朝后想着浴池边上走去。 水里的步子很慢,好不容易走到浴池边上,他攀着想要爬上去,但是池壁很滑,衣服湿了又很重,挂在身上他根本上不去。 “我再说一遍,趁这池水还没全脏之前,把衣服脱了。” 孝绒抹了把脸,委委屈屈地回过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掉下来的。” “我没生气,把衣服脱了。” 他抬起眼,“没生气你为什么要磨牙说话?” “靳孝绒,我不想再说第六遍,把,衣,服,脱,了。” 有一阵玫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倒是很想在这水里洗个澡,闻起来很舒服。 穆桔清朝着他一步步走近,孝绒和她绕着浴池边上躲猫猫,突然发现她刚刚站的地方,原来有一个矮矮的台级。 他逃也似地跨上去,还摔了一跤,好不容易跑到上面,又朝她鞠了一躬,“对不起。” 穆桔清看着他逃出去,嘴角勾起一个邪肆的笑容,人都在她相府了,还能逃到哪里去? 第27章 小宠成夫(三) 孝绒打着喷嚏回到原来的院子,这么折腾了一圈,肚子更饿了。 “公子。”院门口一字排开十多个小侍,其中一个用一件大衣将他裹住,“公子,大人有命,请跟我们来。” 完了,他刚刚做的那些事,绝对够死上一百次了,那个大人肯定是要把他赶出去了,也许更惨。 他身上滴着水,要不是那大衣,这会夜风一吹,肯定开始发冷,他被那群小侍簇拥在中间,绕得晕头转向,努力地记着路。 “那个…” “公子。” 孝绒和一个小侍同时出声,他接着道,“你先说。” “公子,到了,这边请。” 这家人喜欢木建筑,孝绒心里告诉自己。正对着四个门面的木门,镂空雕着花,开了两扇,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走进去就见到一个足有一个高的大木桶,“这是…?” “公子,白日就让你洗澡了。”一个小侍上前来扒他的衣服,他捂着连连退后,“我自己来。” 那几个小侍互相看了一眼,有一个走过去搬过来一个双角套球衣架,把给他准备的衣物都挂在上面,另一边踩蹬也准备好,『毛』巾搭在桶上。 “公子,有事唤一声,我们就在外面。” 和刚刚的浴池一样的玫瑰花香,他小心翼翼地迈入水中,从来都是随便打些水擦擦身子,何时这般泡过澡,孝绒整个人埋在水中,几乎睡着了过去。 水有些变凉,他才醒了过来,睁了睁眼,起来擦干净身子,偏头见到挂着的衣服,他一件件抖开穿上,顺滑柔软的料子服帖地穿在了身上,他不住『揉』着衣料,这也太好了点吧,他记得以前洗主子衣裳的时候,也洗不到『摸』着这么舒服的衣料。 +++ “伸手。” 孝绒乖乖照做,那小侍细细地看过他的指甲,点了点头,孝绒忍不住出声,“那个。” “公子,有什么吩咐?” “那个,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事了?我,我不是应该干活的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大人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公子,还有吩咐吗?” “那,你知不知道厨房还有没有什么剩饭剩菜的,我饿…” 那小侍满脸惊慌,“公子没用晚膳?” “我没事的,就是如果有多…” “还不快上厨房,马上传,没有也立刻做起来。” 孝绒没拦住人,他终于很认真地看着那个站得离他最近的小侍,“你确定你们没有认错人?” “公子,错不了。” “要是错了呢?”把他转给别人他是无所谓了,就是至少给他一个安身之所。 “公子,我想,嗯,你今晚见过大人,自己就知道了。” +++ 孝绒被安顿在一张小圆桌前,小侍从大瓷碗里替他盛出了一小碗,他有些恍惚地接过来,几乎已经把这当成了在这里的最后一顿。 他也分不出来这是燕窝粥,还以为煮得是银耳,喝了三碗后『摸』『摸』肚子,“饱了。” 小侍们撤走了碗筷,“公子自己坐会,也可以上内室,这里都可以走动,只要记得别进右手边的书房。” 人都走光了,他看了眼那书房,这里的其他房间连接都很通透,有些是用屏风,有些是用博古架,那间书房却是彻底用原木橱断开,只有一扇正紧闭着的移门。 孝绒绕过四折屏风,东看看,西看看,反正他就觉得自己也呆不了多久了,就当是来玩一趟也不错,可以看到这么多没见过的东西。 博古架上都是一些奇珍古玩,包括一尊有半人高的象牙三重套雕,如水柱喷起一般,顶起了顶端的套雕,一层里面可以看到另一层,他好奇地歪着脑袋。 再走过去,有一个靠窗的小隔间,像是从墙面上凹进去了一块,窗口这会黑漆漆的,墙上点着琉璃油灯盏,下面有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一局围棋,像是一局残局。 孝绒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打开,穆桔清双手捏着鼻梁,抬眼见到他正盯着她早晨上朝前照着棋谱摆下的残局。 “怎么?想下一局?” “大人。”孝绒猛然回头,想起自己一直的疑『惑』,有些担心,也有些怕,说快了倒是显得有些语无伦次,“那个,我本来以为我是来做小侍的,我也就是来做小侍的,后来他们好像认错人了,让我洗澡,还替我上厨房熬粥喝,还给我穿这么好的衣服。”他拉了拉身上。 “没错。”她是说没有弄错,听在孝绒耳朵里还以为是说他说得没错。 “嗯,我知道肯定是弄错了,那,我,我也不知道的,那我…”他本来想说我也没做错事,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穆桔清打断了他,“我早该知道以你的脑筋,我应该早点说清楚的,看来是我疏忽。” 他看着她,她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近,“你不是来做小侍的。” “不是?” “你是…”穆桔清自己顿住,就算是侍君,也该有迎娶仪式的,她想了想,“我的小宠。” “小宠是什么东西?” “小宠不是东西,是你。”她走到小方桌的一边坐下,双手十指相互抵住,看着他,“会下吗?” 孝绒点头。 “先下一局,我再解释给你听。” +++ 孝绒在到大户人家做小侍之前,住在平民最常居住的混杂胡同,胡同内最多的,就是铺在地上的围棋局。 一呼百应,围观者挤得拥拥堵堵,一个不行就换,车轮战一般,经常会出现一些绝顶高手,也许无人知晓,但是棋艺绝不在那些贵族女儿之下。 孝绒的围棋就是在那里看来的,也曾和老人下过,他自己不知道分寸,穆桔清虽然看上去不动声『色』,眼里却闪过一丝惊异。 她竟然在他手里讨不到一点好,全朝上下棋艺无人能及的穆相大人,今晚竟然险些败在自己的小宠手里。 孝绒开始打哈欠,穆桔清有些意犹未尽,看着他的眼皮都快耷拉下来,这才朝他招了招手,孝绒看了他一眼,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想起她没说完的话,又问道,“小宠是什么?也有月钱吗?” 穆桔清一时语塞,他又道,“其实没有月钱也没关系。”他挠挠头,“反正我家里也没有人了,只要有吃有住就好。”他可不想『露』宿街头。 “你要求可还真低。”她轻轻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朝他走近,样式衣料都相近的衣裳,他此时身上也飘着和她相同的淡淡玫瑰花香,穆桔清的手还是有些僵硬,渐渐地靠近他,很轻很轻地将人慢慢收拢。 “小宠,就是乖乖地顺着我,依着我,陪着我。” 比她想象中的感觉要好得多,软软的身子,闻着很舒服,抱着更舒服。 孝绒微微撑开身子,探出脑袋,小声地反驳道,“可是,这样子,不就…” “不就什么?” “我不就…”不就还是小侍吗?不过就是成了通房侍而已。 她的脸近在咫尺,没有了白日的温文和疏离,眼里清清楚楚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孝绒小巧的鼻翼动了动,很久以前,就不断有人教导自己,不要妄想着自己的小姐主子,更加不要做飞上枝头的梦,但是如果主子真的愿意临幸,就一定要绝对地依从。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姿势抱着他,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呵护的安全感在胸腔慢慢弥漫开来,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小宠也好,小侍也好,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鸡冠长得再好,也只是鸡冠,不可能成为凤翎。 +++ 穆桔清替他拉上被子,原本只是想要了他,没想过会和他下了这么长时间的棋,也没想到这会不仅没有碰他,还让他睡在了自己身边。计划早已全盘走样,她此时心里却很安静,很暖,看着他安详的睡颜,她竟然会觉得满足。 从小到大,有记忆开始,便是母亲不苟言笑的脸和一个个师傅全年无休的训教,身为过继给正君的长女,那个本该叫做爹爹的男人,在成人之前,她甚至从未见过。 京都繁奢,六府独大,江山同坐,首推徐穆。身为穆氏家族这一代的顶峰人物,穆桔清早已让穆氏在六府中的地位超越了徐氏,不过徐穆向来交好,世代联姻,要不是穆桔清的洁癖,她早该迎娶徐家某一位嫡系公子回来了。 第一次,终于一夜无梦好眠,第二天穆桔清是噙着笑睁开眼的,他还睡着,侧躺在身畔,脸侧卧在枕头上。她坐起了身,伸出了手,本想要去抚他的脸。 手却在看到枕头上一滩水迹时彻底顿在了当场。这是…? 穆桔清脸『色』骤变,孝绒睁开眼,『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也坐起了身,就听到她叫人进来的声音,他坐在床脚,看着她。 “把床单枕巾,从头到尾,全部给我换了。” +++ 虽然看着的人都觉得他肯定已经失宠了,不过这对孝绒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孝绒很喜欢晒太阳,尤其是冬天的太阳,现在不是冬天,但是晒晒还是不错,他在小院里发现了不少竹竿,扎了个三角架,晒晒被子,晒晒衣服,还有他的香炉,之前一直塞在箱子里,这会也拿出来放在窗前阳台上晒晒。 这边收拾完,他手里空闲了下来,有些不习惯,犹豫了会,还是走出了自己的那个院子,来来去去的人看上去都有事在做,孝绒不好意思麻烦他们带路,自己随意地边走边看,记着路,免得回不了院子。 咔,咔,不间断的声音传来,他循声过去,咔咔的声音更加得响,就见到一个年迈的老人正在修剪摆放在院落门洞前面的盆景。 那老人看上去做得很吃力,孝绒走上前轻声道,“大叔,我来帮你吧。” 那老人回过头,他的身形佝偻,像是快要六七十岁,看容貌却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不过满头白发过半,更显得苍老无比。他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要是连这些都做不来,我还有什么脸留下来。” 孝绒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却也没去多想,就算想了,他也想不通。 +++ “穆桔清,走得这么急做什么,叫了你两声都不理。” “有事。” “喂,你今天怎么了?刚刚在朝上帝上可是大发雷霆,你自家堂姐在南郡招兵买马扬言要清君侧,你倒好,今个居然一直在走神。” “我能说什么?是赌咒穆澄清忠心不二,还是恳请陛下出兵剿匪?” “我猜陛下想要听到后者。” “那你怎么不提?” “我提不合适。” “徐胤,你知不知道太医院这个时候有人吗?” “怎么又关太医院什么事了,难道你那个堂姐有病?” “告诉我有没有。” “太医院什么时候都有人。喂,还是说你有病?” +++ “大叔,太阳挺大的,你还是歇会吧。”孝绒扶着那个男子在树荫底下席地而坐,“大叔,你在这里干活很久了吗?” “干活?”那男子笑了一下,“是啊,从我十八岁开始。” “咦,和我现在一样大。” “你是新来的吧。” “对啊。” “嗯,很好。” “好什么?”孝绒很是不解,一手玩着地上的落叶,那男子看了他好一会,“我听说,大人收了你?” “收?”孝绒摇摇头,“大人说我是她的小宠,其实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小宠?” “你也不知道吧,真是奇怪。”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不知道,再说,她怎么样又和我没有关系。” “你都是她的人了,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不想,趁着年轻要个名分,或者,要个孩子?” 孝绒惊讶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连连摇头,那男子不解道,“为什么?” “我爹爹死了很久,说实话,我们一起呆的时间很少,我现在连他的样子都想不大起来了,可是他说过的一句话我却一直记得。” “是吗,他说了什么?” “他说,乌鸦再怎么涂面粉,它也变不了天鹅。” “什么意思?” “就是说,自己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不是有一句话说的,门当户对。所以,我又何必想这些事情。” 那男子呆愣了半晌,才笑道,“真希望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得这么开。” 孝绒歪了脑袋,那男子又道,“也许我就不会整整十八年连自己的孩子都见不到。她现在不愿理我,我也不怪她。” 孝绒还想问,那男子突然朝他道,“那你想过,自己是什么,又想要什么?” 孝绒突然傻傻地笑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以前也幻想过,有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妻主,不需要多好看,不需要很厉害,有一个家,有几亩地,只有她和我,还有我们的宝宝。” “现在还想吗?” 孝绒摇摇头,“不想了,多做梦是会干不好活的,再说,现在,更加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他见过很多被小姐主子宠幸过的男子,除非怀了孩子有了名分,但是更多的,是不被允许怀孕的,他们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在那个家里孤独终老,成为众多一辈子离不开的年老下人中的一个。 +++ “穆相。”那太医惊讶地见到身着暗红『色』朝服的女子,手忙脚『乱』地想要替她整理出个坐的地方。太医院充斥着一股中『药』味,穆桔清微微皱了下眉,不过很快就收了起来,水袖微卷,行了一礼。 那太医见她不坐,也知道她嫌脏,只得陪她站着,穆桔清状似无意地扫了四周一眼,“这里不常有朝臣过来?” “是不多。” “后宫的病患多吗?” “夏日和换季的时候多些。” “没有大病吧?” “偶尔会有。”那太医看了她一眼,实在不知道她还要兜多少圈子,壮着胆子问道,“穆相可是有什么事要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病会让人,”她顿了顿,“夜涎。” 那太医愣了半晌,“穆,穆相,恕我斗胆问一句,是男子?” “是。” “可是穆相的夫或是侍?” “怎么了?” “梦遗之事,可大可小,若是…” 穆桔清伸手打断了她,“我说他晚上睡觉流口水。” 第28章 小宠成夫(四) 穆桔清晕晕乎乎地从太医院出来,回去换了身衣服,犹豫了会,还是上了孝绒的小院。 他不在,只有晒着的被子衣服,穆桔清站在那被日光晒过后散发着一股奇特气味的被子给『迷』住了,她自己所有的被褥上都是玫瑰的香气,下人都知道这一点,就算是晒过了被子,也会洒上一些玫瑰香『露』,她没有闻过这种气息,有一点,像是昨晚她一开始抱住他时在他的颈项间闻到的淡淡气息。 她越走越近,手碰上了晾起的被子,指尖先碰上,然后是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那一刻,她沉浸在一种他带来的全新感受中,她忍不住将脸埋入了那被褥中,深吸着那让人着『迷』的气息。 “大,大人。”孝绒回到小院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一幕,穆桔清猛地抬起头,咳嗽了一声,用袖子掩住嘴,“我看看,你被子干净了没有。” 孝绒走进来,拍拍被子,“很干净吧。” 她没说话,只是扭头打量了四周一圈,眼神定格在窗前的那个香炉上面,香炉再干净,也免不了烟灰,在阳光下,一阵阵的烟灰像是在跳舞,嚣张地出现在她眼前,穆桔清觉得那些烟灰正在一点点向自己靠近,被吸进了鼻子,嘴里。 她一手指着那个香炉,面『色』僵硬,“我说过什么?” 孝绒啊了一声,飞快地跑过去把那香炉抱在怀里,“我就收好。”他跑回房里,压回箱底,再出来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 第二天上午,还是在皇宫正午门前,穆桔清上了马车,逐风驾车而去,没多久徐胤走出来,被身后另一个大臣给叫住,“徐大人。” “辛大人。” “徐大人,说实话,我有一事,实在是想不明白。” “哦?什么事?”徐胤整个身子都回过来。 “刚刚在朝上,为何穆相力谏帝上延缓发兵?” “你说呢?” 她摇头,“这种时候,穆相应该和穆澄清划清界线才对,难道穆相会这么糊涂?” “你觉得呢?” “只是觉得不可能。帝上的反应也很奇怪,所以我想不明白。” 徐胤搭过她的肩膀,“辛钦,那一君一臣高兴在那里演戏,就让她们演去,我们嘛,看个热闹就成了,穆相自有她的分寸。” +++ 穆桔清回到家,换完了衣服,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朝着孝绒的小院走去。 至少她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看见他晚上流在枕巾上的口水她会不舒服,可是没有他,她是真的睡不好。 “大人。”孝绒乖乖地站在她身前,穆桔清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喝一口。” 他很奇怪,不过还是照做了,“别咽下去。”刚含在嘴里的时候她又道。 他于是嘴里含着水,鼓着腮帮子不解地看着她,她又道,“低头。” 于是孝绒低下了头,接着穆桔清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了很久的事情,她低头去看他的嘴巴到底漏不漏水。 那太医说,晚上流口水有很多种可能『性』,其中一种,就是嘴巴的形状本身有些缺漏,所以她坐着微微朝前探过身子弯下腰歪着脑袋,孝绒嘴里本来就鼓着满满的水,见到她奇怪的动作,突然间很想笑,于是嘴巴抿不牢,一松开整口水全部喷了出来,喷了面前的人满脸都是。 这一口水喷出去,两个人都愣住了,先反应过来的是孝绒,他跑到放脸盆的水架上面拧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凑上来替她擦脸,一直到脸被他擦干净,穆桔清终于以很慢很慢,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开了口,“靳孝绒,我果然是待你太好了。” +++ 在京都大街小巷的传言中,当朝穆相是一个儒雅盈虚的风流女子,穆相是没有脾气的,她永远都是不火不过,一抹潇洒浅笑挂在嘴角,收放自然,浑然天成。 只除了她的洁癖,她几乎是个完人。 孝绒在大院里扫着满地落叶,听着哗哗的落叶堆积声,觉得很是好听。第一次见到穆桔清的时候,他曾经一度相信过这些传言,可是现在,他想想,脾气很好?至少他见过几次她青筋暴『露』,只差没爆发出来了。温文儒雅?没觉着,就是经常笑得他汗『毛』倒竖。还有什么,对了,还很幼稚,人家的香炉她都看得不顺眼。 不过,这样子的穆桔清,似乎比一开始,要可爱多了。 孝绒打了个哈欠,夕阳西斜,他已经扫了很长时间,虎口有一些酸痛,大部分的落叶已经堆在了边上,高高的一堆。 他舒展了下筋骨,正准备去找箩筐把这些落叶都运走。 “大人,大人。”一路传来叫嚷声,孝绒有些奇怪,怎么找穆桔清找到大院里来了,他没有多想,自己溜达到一边去搬箩筐,就在他消失在视线中后,穆桔清敲了那大声嚷嚷的家伙脑瓜上一巴掌,“叫什么叫?” “大人。”那下人缩了一下,“是二管家回来了,带了一个男子回来,鼻尖也长了痣,而且很漂亮很漂亮。” 穆桔清不耐烦地皱起眉,“我不是说了不用找了。” “不知道,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她回头看了那堆落叶一眼,等他装完应该就会回他自己的小院去了,她刚刚一时生气罚他来扫落叶,可是一眼看到这满满一大院地上堆满的落叶,看着他一刻不停地扫着地,她又舍不得了。 可是穆桔清拉不下这个脸,只是掩在一边看他。 她朝前厅走去,孝绒也找了箩筐回来,正要把那一大堆落叶放进去,谁料老天不帮忙,大风夹面而来,越来越猛,刮散了他一下午的成果。 孝绒哭丧着脸,这下完了,大人说了不扫干净不准回去。 +++ “带走。”穆桔清坐在主座上,一手搭在一边的桌子上,撑着下巴,看了那男子一眼,二管家和那男子全都抬眼看着她,她面无表情,“我说带走,以后再敢自作主张,你也一起卷铺盖。” 二管家只得带着那男子出去,摇头不解,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符合的男子,又漂亮又干净,家里因为落魄才沦为贫民,怎么看都比之前那个好太多,怎么穆相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她边走边想,难道这也是了尘师太的话中玄机,只有那个男子才可以? +++ 穆桔清不紧不慢地回去用完膳,洗漱完,在书房看了几个时辰的书,出来的时候,月已从柳梢头跃上了当空,星辰满布,她在自己的院里站了好一会,终于披了一件披风朝孝绒的小院走去。 他只是个小宠,小宠而已,别对他太好,他还睡觉流口水,枕巾都弄得一塌糊涂,穆桔清,你明明觉得接受不了,你还去找他做什么? 她心里做着拉锯战,还没想完,人已经走到了他的小院里,黑暗暗的没有人影,不仅连个伺候的小侍都没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她心里泛过一阵莫名的心慌,难道他走了?她从没让门房阻止过他的任何行动,他想要走,根本不会有人拦他,难道刚刚他听见又有男子被带来,所以走了? 突然想起那个记忆中她叫做爹的男子,那个本不是她亲生父亲的穆家前任主君,他总是眼神『迷』离地看着她,“知道我最气的是什么?呵呵,一个专门给我倒洗脚水的小侍,居然会怀上了她的独女。” “清儿,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愿意和别的男人共享自己的妻主。”他总是会坐在摇椅上,晃着,告诉她,然后用着慈爱的眼神看着她,指甲却掐进她的肉里。 这次,是她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手心,是不是他也接受不了,所以走了,甚至都不愿意和她说一声。 穆桔清仰起头看着夜空,披风落下地,她也没去理,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就算他不爱干净也好,就算他睡觉喜欢流口水也罢,这个小宠,是第一个她愿意敞开心扉来接纳的人。 “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孝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过身,就着月『色』看到他黑乎乎脏兮兮的脸蛋,“哪里去了?” “扫落叶啊,不是你说扫不完不能回来?” “过来。” 他走到她身前,她捡起披风裹在他身上,“跟我过去。” “去哪里?” “我那里,以后你就搬那里。” +++ “你说什么?”端着盆子的小侍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盆子,擦着花瓶的差点一手挥落了瓷瓶。 “真的,昨晚上公子在大人房里过的夜,大人院里的小侍都说,大人抱着他一起下水洗澡,还喂东西给他吃,清早起来的时候还嘱咐外面的人不要吵醒他,让把他小院的东西全搬过来,后来打扫的时候,床上有见红。” “不是说,说他晚上睡觉会流口水吗?” “不知道,我也没想到,还以为他不会得宠的。” 靳孝绒在大床上翻了个身,突然睁开眼,坐起身『揉』着眼,嗓子有些干,他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下去,隔断的屏风外面立刻涌进来一群小侍,端水盆的端水盆,捧『毛』巾的捧『毛』巾,有两个上前麻利地给他穿衣,他别扭地接过来,“我自己来就行了。” “这怎么行,公子怎么能做这些粗活。”不由分说地,衣服穿上身,洗漱完,立刻足够十人用的早膳已经在桌上摆好,梅花瓣形状的花『色』粥碗,六种味道各异的粥,小碟足有八碟,每一碟盛着一块精致的糕点,没有一块重复,另有炸得金黄松脆的春卷四碟,四种夹馅,末了还有燕窝盅送上润口。 好不容易用完早膳,没有人允许他动手,孝绒无聊地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数蚂蚁,直到,穆桔清的暗红『色』官服出现在视线中。 “大人。”他还是坐在门槛上,抬起眼看着她,她扫了他的下身一眼,不用说,衣服肯定又脏了,不过她没生气,只是捏捏他的脸颊,然后扬声叫了两个小侍,正是之前给他穿衣服的。 “带公子去换一身正式的宴会华服。” 孝绒不解道,“为什么?” “我们要出去。” 第29章 小宠成夫(五) 穆桔清扶着孝绒上了马车,他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坐好,仰起脑袋看着马车四壁,两边各开着一扇小窗,现在被帘子挡住了,座位中间是一张茶几,左边一半是一张磁铁做的棋盘,两个小小的罐子里装着铁制的棋子,即使在马车前进时下棋,棋子也不会掉下去或是移动分毫。 茶几另一半边放着一只茶盘,镶嵌进了茶几,也不会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把茶水洒出来。 孝绒偏过头,座位旁边各有一个五六层抽屉的格子橱,贴着马车后壁,穆桔清在他对面坐下,对着车外道,“启程。” “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小家宴。”她替他理了理衣领,“要我陪你下棋吗?” “家宴?我要做什么吗?我什么都不会,会不会出错?” “不会,你坐我旁边,只要负责吃就可以。要我陪你下棋吗?” 孝绒双手撑在身侧,笑着奚落她,“明明是你自己想下。” “下吗?” “不要,我有点困,想睡觉。” 看在他昨晚上确实没睡到多少时间的份上,穆桔清由着他在一边的座椅上横躺下,蜷着双腿,“我看你等会要不要掉下来?” 孝绒睁开了眼,“没关系,我摔不坏的。”他又闭眼,留下穆桔清一个人只能从一层抽屉里抽出一卷书页,喝着茶,开始看书。看了会,她还是放下了书,看着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这要是摔下来撞在马车上,脑袋会很痛吧? +++ “碰。”孝绒惊醒了过来,感觉到自己从座椅上摔了下来,不过怎么好像不怎么疼?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软绒『毛』毯,事实上,在他的座椅和茶几中间都铺上了一层『毛』毯。 穆桔清眼也没抬,他慢慢地爬起来坐回座椅上,过了会,完全醒了,突然伸手拉下她的书页。 “怎么?”穆桔清很好心情地问他。 “你铺的『毛』毯?” “不然还能有谁?”她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孝绒缩了一下,又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坐在我旁边替我挡一下,这样我就不会掉下去了,而是要做好等我掉下去的准备呢?这样不是更麻烦吗?” 穆桔清突然放下了书页,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盯得孝绒朝座位旁边挪了挪,“大人,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她却勾起了唇角,“你果然是我的贵人。” 她掀开了门帘,孝绒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马车外有两个护卫在驾车,穆桔清向追云交代了半晌,孝绒也听不清,只是等她说完,追云自己带了一匹马掉转朝后奔远,逐风一个人驾着马车也改变了方向。 “怎么了?” 她替他倒了杯茶送到他嘴边,“我们去南郡。” +++ 就在穆桔清的马车出了京都的时候,四海楼雅阁包间里的人已经等得很是不耐烦,徐胤终于决定不再等穆桔清。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女子,在门板上敲了一敲,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徐胤一眼看去,却是穆家的二管家,她离了席走过去,“怎么了,穆相呢?” “穆相派人回来交代我传一句话给徐大人。” “什么话?” “她不要等事情发生了再去解决,她会让它发生不了。” “什么意思?” “穆相说徐大人会明白,还请徐大人替她向帝上告一个月的假。” 那顿饭接下来的时间,徐胤一直在想穆桔清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上南郡去了?这家伙真是不要命了。 +++ 下了一个多时辰的围棋,孝绒推开放置棋子的小罐,摇头不想再下,他扭头开始一个个打开边上的抽屉,中间一层放着很多的书,他抽了几本,发现最上面居然还有好些很新的『插』图话本,就和他以前看来消遣的一样,不过要精致许多。 他看了穆桔清一眼,她不像是会看这些书的人,怎么她的马车里也会有这么许多话本? 穆桔清抬眼看了他一眼,视线回到了自己的书上,孝绒歪着脑袋看她,“是给我的吗?” 穆桔清这次头也没抬,“不是我收拾的,不知道。” 孝绒撇撇嘴,翻看了几页,马车里安静得厉害,他又问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五六天可以到。” “五六天?那晚上马车里怎么睡觉?” 穆桔清用手里的书页卷起来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有客栈。” 马车外传来追云的声音,“大人,属下把话传到了,东西也带来了。” “好。”穆桔清接过包袱,孝绒好奇道,“里面是什么?” “你的衣服,我的衣服。” “这么多?”问完他就想到这是白问了,她一天就得换三身衣服,不多怎么行? +++ 穆桔清没有骗他,在五天颠簸,他的屁股开始发麻发痛的时候,南郡到了。她让追云带着他到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住下,自己下了马车,和逐风两个人悠悠哉哉地走起路来。孝绒掀开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追云,大人她要去哪里?” “穆家。” “穆家不是在京都吗?”他不解道。 “大人的祖籍在南郡,□□帝的时候有一支到了京都,就是大人的曾『奶』『奶』,这两支各成一家,很少来往。” “她们也是那个穆家吗?就是那句童谣,江山同坐,首推徐穆。” “不是,自从大人当家以后,京都穆家的势力早就超过了南郡穆家,南郡穆家只不过手里还有一支穆家军,骁勇善战,所以大人一直还有些忌惮。” “那她是去探亲?” “公子,属下不便再多言,你只需要照大人说的做。” 照她说的做?孝绒回想起她下马车前的话,“吃饱了,睡好了,要花钱就问追云要,最重要的,把自己收拾干净点。” 他无聊地靠在马车壁上,自从做了她的那个什么小宠,他觉得自己变得好没用,以前至少还能干活,每天都很累,却都是充实的。 +++ 平生不懂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孝绒喝着红豆粥,抬眼看着客栈的大门,已经半个月了,她说办完事就来接他的。 虽然穆桔清是个有时候很可恶的女人,老是嫌他脏,每天都要他洗澡,总是想着把他最宝贝的香炉丢掉,一生气还要罚他干苦力。可是他想她,想她在人前的假风流,想她在背后的真『性』情,甚至想她的冷嘲热讽,想她的口是心非。 他肯定是中毒了,就像是那些整日渴求主子宠爱临幸的小侍们一样,原来到头来,他也会走上这一步。 渐渐接近正午时分,客栈外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用午饭的人,等着上菜的空,一个个都开始聊天,“可不是,我也看到了,火光冲天的,还有爆炸声。” “穆家之前就闹翻天了,这下连穆家军都出事了。”听到穆家两个字,孝绒立刻拉长了耳朵,身子都快侧过去了。 “你们不知道?”又一个人『插』嘴进来。 “知道什么?” “起火爆炸的地方只是屯粮的营帐,好像说是穆家今年犯了太岁,所以老是出事。” 孝绒皱起了眉,第四个女人又接过了话头,“犯什么太岁啊,你们都不知道了吧,这事也就我最清楚。”她压低了些声音,“据说是糟了天谴,几天前就有裂石显字,说穆家若心存反心,必遭雷击,弄得穆家最近一直人心惶惶,没想到今日还真灵验了。” “真的?穆家真的想要造反?我说怎么之前穆家军招兵买马的。” “嘘,你小点声。” “怕什么。” 那第四个女人又道,“穆家的老家主最相信这些,好像都把穆家军的统领穆澄清给唤回了。” “我看是家里内讧厉害,不得不歇手了。” “谁知道呢。” 不多会菜上了桌,那些女人边吃边聊,孝绒心里像是在打鼓,想起之前穆桔清的话,还有她那个说是衣服,却明明很重还散发着硫磺味的包袱。 她该是办完事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望眼欲穿地盯着大门,没多久真的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不是穆桔清,而是逐风,走近他,“大人呢?还没回来?” “不是应该我问你吗?”孝绒站起了身。 “我们分了头,她去粮营,我上了…”她话音未落定,孝绒已经冲到了门槛前,逐风叫了声小心,他总算没绊倒在上面,跑了出去,追云正从楼梯上下来,“公子呢?” “跑出去了。”逐风耸耸肩,在他之前坐的那张桌前坐下,“大人说要去粮营看看效果,他那么急做什么?” +++ 粮营,起火,爆炸,他满脑子都是这些字眼,语无伦次地问到了穆家军粮营的路,触目满是狼籍,根本没有守军,到处都是震飞的仓顶,伤兵残将陆陆续续从他身边经过,他脚下发软,眼神扫到被压在碎石堆下面的一片暗红『色』衣角,再顺着看过去,是一双官靴。 他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里,眼睛发痛,只是跪在那片废墟前用手开始『乱』挖一通。 “大人,不会是你的,对不对?你那么爱干净,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呢?” “大人,你不会有事的。” “穆桔清,穆桔清,你在哪里?” “穆桔清…” “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双耳颤了一下,双手撑在地上,回过头去,身前唯一平整的一块空地上,穆桔清正低头看着他。 哭不出的眼泪突然间哗啦啦全流了出来,他越哭越大声,爬起身站出来就朝她跑过去。 穆桔清瞬间退了一大步,睁圆了眼,“靳孝绒,你脏死了,别碰我。” 话是这么说,身子还是被他撞了一大步,穆桔清咬着牙,“靳孝绒,别把泥土抹到我身上。” “靳孝绒,再敢把眼泪哭到我脖子里,我翻脸了。” “靳孝绒,我警告你。” “靳孝绒,算了,你抱吧。” +++ “大人,你回来了。”逐风和追云一前一后等在厢房门口,穆桔清抱着睡着的孝绒,安顿到床上。 跟了穆桔清这么久,她的有些『性』子,逐风还是清楚的。可是这次逐风却犯『迷』糊了,很少见到大人在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 “大人,你身上。”她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果然穆桔清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衣,“扔了,睡一晚上,明早我们就回京都。” “是。”逐风和追云一起退出去,正要拉上房门,“逐风。”穆桔清突然叫住她。 “大人。” “是你告诉他我去了粮营?”穆桔清的声音很温和,逐风只觉得自己两腋生风,凉飕飕的。 “是。”犹豫了会,还是答道。 “替我把这件衣服洗了。”穆桔清用嘴努努追云手里那件湿嗒嗒,黏糊糊,脏兮兮的衣服。 “大人不是说扔了。” “浪费,你洗了。好了,下去吧。” 两人一起退到房门外,追云拎着那件衣服的一角递给逐风,满脸同情,“当心着点,现在只是个小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我们的主子。” “还用说不定吗?早晚都是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大人愿意抱着一个浑身都不干净的烂泥团子?” +++ 满朝上下都看得出来,穆相今日的心情很好,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南陵之『乱』解决了,下朝的时候,徐胤又叫住了她。 “你怎么最近老是这么急?” “我弄到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徐胤好奇之极,能让穆桔清『露』出这种近乎孩子气的开心表情,实在是很不容易,虽然她近来的表情已经越来越超出原本的完人穆相应该保持的温文儒雅。 “没必要告诉你。”穆桔清像是急着回去,徐胤又扯住她,“真是的,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喏,请帖。” “你的?怎么又有家宴?” “上次你没来。” “好吧,这次我会到的。” +++ 好不容易躲开了满屋子的小侍,孝绒终于偷得了空当,从穆桔清一直没发现的箱底翻出了他的香炉,抱在怀里,盖上箱盖子。 “该晒晒了。”他一个人自言自语,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着穆桔清的声音,他吓得摔落了手里的香炉。 第二次,香炉又滚到了穆桔清的脚边,她用很细微的动作把它一脚踢开,不过还是被孝绒给发现了,他跑过去护住了他的宝贝香炉,抱在怀里,一副誓要和她抗争到底的样子。 不过穆桔清没生气,她献宝似的掏出一样东西,孝绒惊讶地睁圆了眼,那也是一只香炉,只除了质地『色』泽,几乎做的和他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做的?” “犀角雕的,一模一样,是不是?” “嗯,好像。”他接过来看了几眼,穆桔清看起来很满意,“好,现在可以把你原来那只丢了。” “不。”他立刻把犀角香炉扔还给她,“不要,我不要这个,我只要我原来的。” 穆桔清面『色』僵硬了一下,“我已经都给你弄了一样的来,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要这个。”他低着头。“为什么你一定要丢掉它?” “我每天想到我房里不知道哪个地方放着一只浑身都是灰尘的破烂香炉,醒着睡着都觉得吸进来的全是灰尘。”她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你今天不扔也得扔。” 孝绒抱着香炉,“那你连我一起扔了。” “你…”穆桔清气极,就想甩袖走开,突然看到他的眼泪一滴滴沿着脸颊流下来,她又舍不得了,穆桔清暗骂自己,一遇上他,她就什么原则都没了。 “好了好了,你留着好了,两个都给你,你爱放哪里放哪里,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都不管了。” 谁想她这句话下去,他哭得更加厉害,穆桔清『乱』了手脚,“你又怎么了?” “你不要我了?”他抽抽噎噎。 “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你说不管我了。” “那我管得了你吗?” 他还在哭,穆桔清拉了躺椅出来,抱着他坐在上面,“我不是说不扔了吗?真不知道这只香炉有什么好。她嘀嘀咕咕,孝绒靠在她胸前,“娘和爹都是染了瘟疫死的,因为怕被传染,家里房子被烧了,我回去的时候,就只捡到了这个。” 脸上湿漉漉的,却不是眼泪,她在吻他的脸颊,『舔』着他的眼泪,孝绒惊讶地睁圆了眼,忍不住问道,“你不嫌脏了吗?” 穆桔清的动作顿在当场,果然是毫无情调的小宠,这种时候居然问这种白痴问题。 “我要嫌脏早把你整个连这只香炉一起扔出去了。” “你没有不要我?” “废话。” “我可以留着香炉?” “嗯。”虽然有些不情不愿。 “我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多小侍,可不可以找点事做?” 穆桔清低头看了他一会,拉着他一起站起身,又拉着他的手走出了主屋。 “去哪里?” “你不是要找事做?我就给你事做。你不要这么多小侍,以后小侍全给你管。” 她带着他到了前厅,把十数个管家全部叫到了面前,“以后,你们全都尽心好好教公子。” +++ 孝绒跟在穆桔清身边,隔了半步远,忍不住打量着她的侧脸,她在外面和在家里真的差很多。“大人。” “什么?” “你一直这样子会不会面瘫?”果然,他清楚地看到穆桔清的眉角动了动,有一丝青筋的痕迹,不过她的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唇角的温文笑容一直没有动过分毫。 她转过身柔情蜜意地替他理了理衣领,拍了拍胸前的衣服,看得羡煞旁人,只有孝绒自己清楚,她凑在他耳边咬牙,“回去再教训你。” 可惜他现在对她一点都怕不起来,因为在他面前,穆桔清就是一只纸老虎。 “穆相。”一道软软的嗓音突然响起,穆桔清转头看去,对面的男子向她行礼,她也回了一礼,抬头看到那个男子的时候却眯了眯眼。“这位公子是?” 二管家的眼光果然是见长,能把徐家的一个公子给带回来,还跟她说什么家里落魄,也是贫户男子。 “这是我家三公子。”那男子身后的小侍接过了话头,徐白芷朝他摇了摇头,“穆相,久仰大名,想要见上一面却是难如登天,今日终得一见。”他转头看向孝绒,“不知道这位是?” “靳孝绒。”孝绒自己报出了名字,他不喜欢这个徐公子,尤其不喜欢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估量着什么,估量完了又似乎很不屑。 徐白芷原是想知道他能跟在穆桔清身边,到底是什么身份,却没想到他居然干脆地报了一个名字,穆桔清也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反倒是大声和不远处的同僚打起了招呼。 “穆相。” “辛大人。” “这位是?”穆桔清带着孝绒一路走过去,这样的招呼和问题不断问过来,穆桔清都是同一个回答,“我的小宠。”完了再补一句,“我穆家的管家。” 第30章 小宠成夫(六) “小宠?”一道带笑的声音响起,徐胤走到她身前,“做什么的?” 穆桔清挑了挑眉,带着孝绒落座,“用来宠的。” 徐白芷脸『色』泛白,倒是合了他的名字,徐胤走到他身前拍拍他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放心,只是个名分都没有的侍而已,怎么样都不可能成为穆家的主君。”她接着又放开了声音,“三弟,你就坐到靳公子身边陪陪他吧。” 孝绒偏头看了穆桔清一眼,很想在她不染纤尘的白靴上踩上一脚,不过想归想,他还不敢这么做,虽然她是只纸老虎,却是只掌控着他衣食生活,左右着他心绪变化的纸老虎。 穆桔清显然对这些寒暄客套驾轻就熟,当真是逢场作戏三昧俱,孝绒已经记不清席间她起身敬了多少次,或是被敬了多少次,事实上他也没注意,他的注意力都被旁边的徐白芷给抓走了。 从没见过有人吃饭都能吃得这么文雅秀气,举手投足都不是他这种小侍出身的贫户男子可以相提并论的,孝绒突然觉得没胃口起来。 接着整顿饭的时间,他都在思考,穆桔清是真的对这个徐公子没兴趣吗?如果不是,她又把他置于何地,也许她总说他是小宠,就是因为小宠没名没分,可以由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果她是真的喜欢他而不喜欢这个徐三公子的话,孝绒张嘴咬着没有夹菜的空筷子,脑筋还在神游,怎么想都没道理,除非穆桔清的眼神不太好。不过这也有可能,这些天她早晨起来都好像对他晚上不小心弄脏的枕巾视若无睹。 用完宴席,穆桔清和徐胤一起关进了徐家的书房,孝绒原本跟着她,原本想要乖乖走开,可是徐胤关门前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在书房前面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跑到窗边干起了偷听的事。 真的不是他想这么做,可是一想到那个徐三公子,想到这位徐大人的眼神,他就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而且是她们的好事,他的倒霉事。 “白芷十八了,早两年就可以嫁人了。” “嗯。”穆桔清坐在徐胤的书桌前,两手十指张开相互扣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徐胤站在书桌前面,又道,“你穆家的主君,缺位太久了。” “那又怎么样?” “别说我没提醒你,那个小宠,你该明白他不可能当得起这个位置。” “我自然清楚。” 孝绒只觉得心口一窒,虽然他知道穆桔清说的是事实,知道这本就是会发生的事,可他还是好难受。 “我还怕你宠他宠过了头,都忘了分寸。”徐胤似乎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想过没有要怎么样的主君?” 孝绒觉得他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有些不守舍地走离了书房,隐约还听得到穆桔清的声音传来,直到再也听不清楚。 “知书达礼,大方得体,门当户对。”穆桔清耸耸肩,“就那样的,你知道的。” “这也很好找。”至少徐白芷就完全符合。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 穆桔清『摸』『摸』下巴,“最重要的,他要心甘情愿地只坐着穆家主君这个位置,对外替我处理所有琐事,在家,”她顿了顿,“我们只是无实妻夫,这位主君要敬他伺候他,他说东不能往西,他说对不能说错,他说打狗不能撵鸡。” 徐胤几乎呆在当场,不用动脑筋也知道那个他就是那个小宠,“你做梦。” “我也这么觉得。”穆桔清很赞同地点头,她摊开手,“所以你看,符合第一个条件的男人肯定不符合第二个,我也没办法。” “那你不娶正君了?” “不是我不想娶,可是找不到啊。” 徐胤翻了个白眼,“你要这样,干脆把你那小宠扶正了拉倒。” 谁料穆桔清却摇头,“我不想给他这么重的负担,我只想他单纯地和我在一起,不用去承受这些附带的一切。” 徐胤终于语塞,半晌后,终于决定回头还是去劝弟弟放手,这个女人走火入魔了,还是离远点的好。 +++ 南郡穆家军要编制进禁军的队伍,穆桔清这些天有些忙碌,丞相丞相,说起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就是各部的闲杂事项,都要『插』上一脚。 所以她也没闲工夫注意到孝绒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这天清晨,穆桔清上了朝,孝绒自己在大院里闲逛,又遇上了不久前的那个大叔,还是在修剪着院里的灌木,咔咔的声音不停传来,孝绒朝他走过去,他也正回过头来,笑道,“怎么得空了?” 孝绒走到他面前,“大叔,歇歇吧。” “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大人惹你不开心了?” “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开心。”孝绒在石凳上坐下,“大叔,见过你好几次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名字,倒是很久不用了。”他轻声笑道,“杨枝。” “杨柳细腰。”孝绒也笑道,“大叔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 “都一把年纪了,还和我说这些。”杨枝作势轻打了他一下,“说说吧,怎么不开心了?” 孝绒收起了笑颜,闷闷地卷起双腿,脚尖踮起在地上磨着,“大人要娶正君。” “她自己和你说的?” “没有,可是她总要娶的。” 杨枝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专宠?” 孝绒抬起眼,“是。” 杨枝失笑,“没见过你这么爽快的。”他看着孝绒的双眼,“既然想要,就去抢来。” “抢?”孝绒摇头,“我怎么可能,我只是个小侍,我以前在人家家里做小侍的时候见到他们挖空心思想要得到小姐的恩宠还觉得无聊,谁想到我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子。” 杨枝摇头,“不,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别忘了,你不是小侍,你是小宠,这差别就大了。” 孝绒看着他,杨枝指指他的心口,“她的心都在你这,你要做的,只是证明给她看,你也可以当得起穆家主君的位置,那些世家公子可以做到的,你一样可以做到。” “我可以吗?”孝绒不太确定地问道,眼神却闪亮亮的。 杨枝拍怕他的肩膀,“对自己有点信心,当管家不是也当得像模像样的了,这主君嘛,就是管得再宽一点,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要一把抓,来客人也要知道该怎么招呼,还有就是需要经常和外面的其他正君公子们多来往一下,尤其是大人同僚的家眷们。” “大叔你怎么这么了解。” “我在穆家呆了这么久,都看在眼里。” 他带着孝绒一起离开大院,“来,我帮你。” 第31章 小宠成夫(完) “就是这些了。”杨枝列了一张名单给他,孝绒接过来,挠着头,“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君公子,我怎么可能结识他们?” “你不用结识全部。”杨枝拿回那张名单,圈了一个人名出来,“最关键的,只要和这一个打好了关系,也就等于打进了整个京都达官家眷的圈子。” “真的?”孝绒探头看向那个名字,“这什么字,我怎么不认得?” “倒着看你认得才怪。”杨枝把纸倒了个转递到他面前,“他在京都各家主君公子间的声望最高,只要他接受你,你很快就可以结识其他的。” “那我该说自己是什么身份?” “照实说就好,他不是势利的人。” 孝绒将信将疑,怀疑的是自己真的可以做到? 那天晚上,他趴在穆桔清身边欲言又止,“大人。” “干什么?”穆桔清打着哈欠,这些天真是累惨了,过些日子她该再告个假,也许可以带他一起出去走走。 他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穆桔清见他闹腾,伸出一条腿压住了他的两只脚,孝绒只得仰面躺着,“我想…” “想什么?” “我想…想去解手。”他推开穆桔清跳下了床,留下穆桔清一个人莫名其妙。 等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躺着睡着了,孝绒慢慢地轻声爬上床去,有时候他也忍不住会想,如果他没有认识穆桔清,没有傻了吧唧地喜欢上她,他现在,应该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吧,他肯定还是以前的自己,每天只想着干好自己的活,有饱饭吃有觉睡,只求个安稳,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子,患得患失,想些有的没的,都快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孝绒趴回枕头上,看着她的侧脸,可是现在如果让他选择,他还是宁可遇上了她,一想到要将她从生命里去除,心里就好像缺了一块,再也无法完整。 生平第一次,靳孝绒失眠了。所以第二天他比穆桔清更早地起了床,穆桔清醒过来惊异地发现枕头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他趴在枕头上隙开着唇瓣呼呼大睡,没有了那湿湿漉漉的一小块,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些事,在不经意间,就发生了,也改变了,而她似乎一直都忽略了,她想给他的,未必是他想要的。 +++ “王君,已经连着半个月了,大概又是个想要巴上您的。” “去把他叫过来。” “是。”那小侍跑到正坐立不安稳的孝绒身边,“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孝绒双眼一亮,跟着那小侍走到那中年男子身边,不过他却没有搭理孝绒,只是自顾自品着茶,听着台上的曲,听到妙处摇头轻和,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压根没有看见孝绒。 等到一段终了,他才像是突然看见一样,“你是…” “王君。”孝绒已经站得腿酸,见他终于肯理睬自己,都快哭了出来。 八王王君甚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看这样子,不该像是那些深宅大院出来的男人,难道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狠角『色』,装得连他都看不透? “你叫什么,哪家的人?” “我叫靳孝绒,穆相府的,王君,你帮帮我好不好?”他一股脑全都照实告诉了那八王王君,是杨枝说的,这王君老练深沉,不如据实以告,反而能得到他的好感。 “你就是那个穆相的小宠,我听过。”他笑呵呵的,“果然是不满足了,想要爬上去了。” 孝绒咬着唇,他确实是不满足了,他想要霸着穆桔清,只有他一个。 “我为什么要帮你?” “以穆相的地位,如果我能够坐到主君的位置,而我又是你扶上去的,对你只有好处。”孝绒把杨枝的话照背了出来,其实他压根没明白,帮他到底对这王君有什么好处。 “如果这样的话,倒也是桩合算买卖。”八王君站起了身,“正好,下午有场聚会,你就同我一道去吧。” “下午?”孝绒迟疑了一下,中午穆桔清就会下朝回来,要是他下午不在府里她会不会找他。 “怎么了?” 可是这绝无仅有的机会在眼前,要是不去只怕以后想要这八王君带他那是比登天还难。 孝绒点着头,“多谢王君。” +++ “他呢?” “什么?”逐风接过穆桔清接下来的外衣。 “他,靳孝绒。” “早晨出门了。” “去哪里了?” “属下不知,不过听说公子最近和…和…” “和什么?” “和杨太君走得很近。” 穆桔清丢开准备换上的衣服,“他打的什么注意。” 逐风接过她丢过来的衣服,看着穆桔清出去,难道大人要去找杨太君,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十几年没说过一句话,就因为这小宠不见了,大人就要去问他?她把衣服收起来,看来她以后得小心伺候着这个未来的主子了。 穆桔清最近本来就心烦,朝里的事忙得昏天黑地,穆家军的事好不容易就要告一段落,她不过是想回来抱着她的小宠顺顺烦闷,结果还得跑东跑西的找人,这脸『色』,自然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呢?”一成不变的开场白,杨枝手里的铰刀落了地,抬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她竟然开口和自己说话了。 这个他一直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上几眼的女儿,一直到她状元及第,一步步爬上权力的最巅峰,一直到她接掌过穆家,她让他和死去的妻主行了冥婚,给了他一个真实的名分,不再是那个不小心怀上主子血脉的小侍。 可是这么多年,她从不曾开口和他说过一句话,他明白在她心目中,他不过是一个用女儿来交换荣华的可耻小人,可那时,出了将她交出去,他别无他法。 “你说孝绒?” “是。” 杨枝笑了,这个女儿和她母亲最不像的地方就是这一份情痴,倒是,像他。 “我没猜错的话,他这么晚还没回来,应该是上西陵牧场众家主君公子的聚会去了。” 穆桔清转身要走,身后的男子叫住了她,“清儿。” 她脚下不停,杨枝追上了几步,“你不想理我没事,可是孝绒他,你真的只想让他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宠吗?” 穆桔清停了下来,杨枝见她在听,接着道,“也许在你眼里,只要你宠他,其他都没所谓,可你不明白,男人的心意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会猜忌,会小心眼,会觉得你有一天会厌烦他,如果你给不了他安全感,你凭什么说你爱他宠他?既然认定了他,也只要他,就把那个位置给他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做不来,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穆桔清走了出去,杨枝弯下腰捡起铰刀,他知道,她听进去了。 +++ 西陵牧场是一片皇家围场,平民百姓进不得,所以甚是安全,牧场放眼望去也见不到边,马群用篱笆围了起来,每天都会放出去遛一下。 孝绒听着他们聊天,根本『插』不进话,只是偏头看着马群里一匹只有半身高的白『色』小马驹,觉得很是可爱。 “靳公子,怎么不说话?” “靳公子是穆相的娇客新宠,怎么会愿意和我们扯些无聊琐事。” “不是不是。”他摇着头,“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听他们聊京都的八卦,他倒是觉得有趣,不过自己一向口拙,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这样好了。”一个甚是年轻,梳着已婚发式的男子突然笑得不怀好意,“聊聊穆相在床上是不是也是那副斯文的样子。” 周围一阵哄笑,八王君扯着那男人,笑道,“你这个泼皮,也不看看,这里还有未婚的公子,全被你带坏了。” “哎,怕什么,早晚都要嫁人的,我这是提前教育。” 这一笑笑开,孝绒倒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那男人扯着他不放,“来,说说。” 八王君指着那男人对孝绒道,“这是徐家主君,七王的小世子,你不用理他。” 孝绒想起穆桔清人前背后的两面作风,一时间甚有感触,“她就是个假斯文。” 谁料那些嫁了人的一致全部想歪了他的话,笑得前仰后倒,那世子更是搭着他的肩膀,“那你不是该很庆幸?要是她还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正经样子,你不得闷得爬墙偷人?” “你这个小子,再口没遮拦,我下次都不带你了。”八王君气得想打人,自己却也笑了开来。 孝绒终于发现,这些主君公子压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除了有几个似乎不太客气,不爱搭理人,有几个用眼角斜他,其他都还是很好说话的,尤其是那个徐家主君,七王世子,不过上次去徐家他好像没见过。 “世子,你是刚成亲吗?” “是啊,半个月前,穆相还参加我们的喜宴的。” 孝绒又忍不住低下了头,这种正式场合,只有正君才有资格同往的,他果然是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你怎么了?” “我好羡慕你。” 那世子突然笑了起来,“天,天,我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了,你居然羡慕我,羡慕我什么?” “你可以做你妻主的正君。” 那世子不住摇头,“是我该羡慕你才对。” 孝绒大『惑』不解,那世子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你没有得到这些名分,但是穆相只有你一个,而且,你知道我那妻主告诉我什么。” “什么?” 那世子一笑,把那天穆桔清那段打狗撵鸡的话告诉了他,孝绒张大了嘴,“她,她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那妻主,好吧,她对我也算好了,不过在我之前,她就有了两房侍君了,一个姓王,一个姓什么来着,哎呀,我给忘了。” 那八王君听着两人说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侍君的名字都能给忘了,好好当着点心。” 他们接下来开始聊关于妻主新欢的事,孝绒没顾得上去听,他一直想着穆桔清,突然好想见她。 +++ “场主,到遛马的时辰了。” “是差不多了,你们去请那些主君公子移步东苑。” “是。” 一行人换了地方,孝绒没见过这么大群的马匹一起跑出来,所以走得慢了点,想看一看,他们正要转到东苑的空草场上面去,那群马也被放了出去,撒着欢根本没人能拦得住,成群地奔跑在大片草场上,甚是壮观,孝绒看得欣喜,正要转身和他们一起上东苑。 身后传来牧场场主的讶异声,“怎么回事,草场上怎么还有人,你们没清场吗?” “清了啊?”那工人也很奇怪,定睛看去,真的有两个人骑着两骑马在上面,“这下完了。” 孝绒回头凝神看去,一看之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像是被泡入了深井水,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大人。” 那世子走在他旁边,一把死拽住他,“你不要命了。” “大人,是大人啊。” 穆桔清和逐风的身影被成群结队的马群挡住,再也看不见,孝绒一把挣开那世子的手,朝草场跑了过去。 为什么,他刚刚知晓她心意的时候,她却会遇上这样的事,她会来这里,一定是来找他的,如果她有什么事,他会恨得想把自己千刀万剐。 他刚冲到了那块草场的边上,一道身影突然从那马群中拔地而起,踏着马背朝他飞身而来,他凝神细看,才发现是逐风托着穆桔清在过来。 他拍了拍胸口,怎么忘了,她那两个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的头发『乱』了,衣服脏了,虽然被逐风托着身子,身上还是难以避免地沾上了马粪,她在咬牙,“靳孝绒,我要禁你的足。” +++ 穆相府的天自然是穆相穆大人,不过穆相府的天外天却是主君大人,管外管内管穆相,十足一个百管管家公,不过这天,主君大人什么都管不了,他躺在床上,满头大汗,嘴里撕扯着布条,还是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穆桔清这天没去上朝,她在房门外兜圈子,“不是才七个月,七个月吗?怎么会生,怎么会生?” 太医已经派人去请了,可是还在路上,那些个产公跑进跑出,身上沾着血,看得她几乎要眼晕倒下去。 “大人,里面脏,你不能进去。” “滚开。” 穆桔清停在了房门口,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身子,“我来看看。” 杨枝走了进去,关上房门把穆桔清关在了门外,“清儿,我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做,你放心。” 穆桔清机械地点头。 一个多时辰后,房里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穆桔清用锦帕抹着汗,顺便悄悄按了下眼角。 “清儿,看看,是个女儿。”杨枝抱着孩子出来,他满脸欣喜,一向弯着的佝偻驼背也似乎挺起了不少。 “谢谢,爹。”她接过了孩子,径直走进了房,留下杨枝一个人发着呆,突然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这一声,这一声,他等了二十多年的爹,今天,终于听到了。 +++ 孝绒闭着眼,隐隐约约听到穆桔清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声,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个软软的身子落在他怀里,他『露』出满足的笑容,是他的宝宝,他和穆桔清的宝宝。 “大人,孩子取名了吗?” “取了。” 孝绒睁不开眼,心里也在好奇,她取了什么名字,怎么都没有告诉他? “叫穆宠。” “不行,这什么名字啊。”孝绒猛地用力睁开眼,怀里婴儿的脸还皱巴巴的,他看着孩子的娘亲,“不行,不行,不要这个名字。” “开个玩笑,她叫穆缘。” 孝绒缓了一会,慢慢回过气来,穆桔清坐在他床头,宝宝睡着了,房里的人都走光了。穆桔清把宝宝放到小摇篮里,坐回床边,“知道我为什么给她取名缘吗?” “不知道。”孝绒摇头,眼神还看着摇篮里的宝宝,呆呆傻傻的样子取悦了穆桔清,她抱过他的脑袋亲了一下,“因为我一开始会带你回来,是因为护国寺了尘大师的一句话。” “什么?” “她说我命中注定的贵人天生有着帮妻运。” “我有?” 穆桔清指了指他鼻尖的小痣,“这里,可是大大的帮妻运。” 孝绒啐了她一下,“就因为这样,那我要不长这颗痣,我们岂不是永远都碰不到了。” “所以说,缘分天定,你躲都躲不开。”她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做了件蠢事,我早该娶了你的。” “不怪你,以我的出身,你觉得我做不来也正常。” “我可不是觉得你做不来,你既然当得了我穆府的管家,怎么会做不了我的主君,我是不想给你这么多附带的担子。” 孝绒笑道,“这又不是什么担子,我也没多干什么事,和那些主君相处也挺有意思啊,不然我也交不到那个好朋友。” 提到那个七王世子,穆桔清忍不住摇头,“我实在怕他把你带坏。” “那带坏了你还要我吗?” “要,不要不行啊。”她低头咬着他的鼻尖,孝绒扭着头躲开,她叹气道,“我现在的洁癖好了不少,倒是养成了另一种怪癖。”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早晨起来看不见口水印,心里会难受。” 孝绒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倒在她怀里,笑得岔了气,穆桔清拍着他的背,“你悠着点,刚生产完的身子,还是早产的。” 他笑出了眼泪,“可,可怜的妻主,你,你…” 她封住了他的唇瓣,孝绒搂住了她的脖子,她贴着他暖暖的双唇碾转,轻声的话语一丝丝溢出,“不管你是我的主君也好,什么都好,在我心里,你都是我最爱的小宠。” 第32章 珠圆玉润(一) “清润,你别再吃了,越来越胖了。” “我哪有?”厨房里的锦衣男子回过身来,嘟着嘴,圆圆的小脸蛋上白腻得像是能滴出水来,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粉扑扑的。 “还没有,你看看你,丰州城里还有比你更,额,更圆的年轻男子吗?” “怎么没有?包子铺老板的儿子就比我胖。” “清润,你怎么能跟他们比?我说的是世家公子里面。”中年男子叹气,“你再吃下去,小心你未婚妻主不要你。” “真的会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会。”中年男子信誓旦旦地点头。 “可是,这个糕点真的很好吃啊。”他两手一起抓着往嘴里塞,“不吃多可惜。” “夏清润。” “爹。” “出来。” “哦。” “回房去。” “哦。” “手里糕点放下。” 他飞快地塞进嘴里,脸颊鼓起,摇着头,中年男子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我看你,你那未婚妻主见着你就会悔婚,就是嫁了人也会被休。” 事实证明,乌鸦嘴,往往是很灵验的。 +++ “妻主,是真的吗?”李氏满脸担心,看着书桌前的女子,“她,她竟然娶了丞相公子?” “她现在是状元及第,而且甚得太女的赏识。丞相又是太女的心腹。”女子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想我们润儿扯进这些事里,悔婚就悔婚吧。” “可是,润儿从十岁开始就以为自己会嫁她,现在这样,他岂不是会被全丰州城的人笑话。” “他在哪里?” “我今早扣了他的早膳,这个时辰,怕是在厨房偷吃着呢。” “只要有好东西吃,他才不会在乎这些事。” “妻主。”李氏叹气,“润儿贪吃归贪吃,他终究是个待嫁的男子,男孩子的心事你又怎么会懂?他是被人悔婚啊,你以为是桂花糕被人抢了,再买一块这么简单的事?” 女子收起信纸,“那要不,让他出去散散心?” “去哪里?” “京城?” “你要命了,那个女人就在京城,你还让他去京城,怕遇不上啊?” “那就郅都吧,官路要道必经之地,繁华不输京城,最重要的是,那里美食众多,他肯定会忘记这件事的。” +++ 夏清润觉得冤家路窄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比如说他现在这样。 娘让他来郅都散心,大概没想到,那个负心的女人也会在这里,还带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子,不过,怎么不见她的新婚夫君? 他死死咬着糕点,身边小侍担心地看着他,“公子,要不我们换家客栈?” “换什么换?我会怕她?”他的声音太大,惹得那桌上的女子回过头来,胡瑛大概很惊讶会在这里看到他,和那两个女子说了句什么,走过来,“清润,你怎么会在这里?” “关你什么事?” 她低下头,“你,还是这么能吃?”桌上的菜,比起她们三个人一起点的,也差不多了。 他抬高了下巴,“我此生的目标就是要吃遍天下美食,碍着你什么事了?” 她摇了摇头,坐回桌上,和那两个女子说着什么,这次,他听到了。 “这就是你悔婚的未婚正君?果然,很,很…” “珠圆玉润。”一道清雅的嗓音,带着浓浓的调侃,夏清润怒目而视,却正对上那白衣女子含笑的视线,她举高了酒杯,作势朝他敬了一下。 夏清润愣住了,他以为胡瑛已经算俊了,可是和这两个女人一比,那简直是云泥之别,当然胡瑛是那个泥,尤其是这个笑他什么珠圆玉润的恶劣女人。 他怒瞪了她一眼来掩盖自己片刻的失神,继续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糕点。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最先开口的青衣女人问道。 “当然,等一下…”胡瑛的话还没说完,楼梯口上来了一个看上去就很傲慢的年轻公子,趾高气昂地对那小二道,“本公子要靠窗的座位。” “公子,靠窗的座位已经满了。” “那就把人给我轰走。” “这,这…” “那边那个胖子,你给我赶走,他往那里一坐,你怎么不嫌他挡着光了。” 夏清润转过头,才发现那只手指正是指着自己,他站起身怒道,“你骂谁呢?” “怎么,你不胖吗?” “我,我胖关,关你,你…”他想说关你屁事,可是却发现自己终究不能顺口地骂脏话。 “关你屁事。”一道女子的嗓音响起,却是那个恶劣女人,“我想你想说的是这个。” 他回过头继续和那个公子对视,却发现他突然收起了刚才蛮横的样子,变得像是娇羞起来,他想起那两个女人,有些了然,讽刺地笑着坐回座位上。 “公子,不介意地话和我们坐一桌吧。”那青衣女人突然开口,那男子自然是求之不得,慢慢地走去,行了个标准的礼,“那,打扰了。” “哼。”他发出一声冷哼。看见美人就这么客气,不就是瘦了点,有什么好看的,他要瘦了肯定比他好看,可他才不要瘦。 那公子坐定,对那小二道,“我要一盅燕窝羹。” 那小二抱歉地躬身道,“公子,今天最后一盅燕窝羹已经被刚刚那位公子定下了。” “他?”他一手指向夏清润。 “是。” 那公子楚楚可怜地挥了下手帕,“我特地过来,就是为了尝一下这里的燕窝羹,居然,居然错过了。” 那小二见到美人皱眉,立马回头对夏清润道,“公子,你,你能不能让给这位公子?” “凭什么?”夏清润挑高了眉问道。 “珠圆玉润,”却是那个青衣女人的笑声,“你也该少吃点了,不如让给人家好了。” 他愤怒地拍着桌子站起身,看到那个公子作势的娇羞就觉得想吐,还有那几个女人的笑意,他心里闷闷得难受之极,他不顾小侍的叫喊,跑下来酒楼,那酒楼就在湖边,不远处就有一片草地,他抱着腿在地上坐了下来。 世家公子该会的东西他哪样不会了,他就是喜欢美食,喜欢吃,他就是胖怎么了,就要这么被人羞辱吗?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以为是自己的小侍,声音闷闷地从腿间传出,“小枣,我没事。” “真的没事?”却是一道女子的声音,他猛然回头,“怎么是你?” 那白衣女子耸了耸肩,“其实那燕窝羹味道不怎么样。” “谁问你这个?你过来干什么?” “我说珠圆玉润是在夸你。” “你放,放…” “放屁。”她替他说完,人已经走到了他身前,衣摆飘起,传来一阵好闻的香气,他吸了吸鼻子,“核桃。” 那白衣女子突然笑了,他被那笑容晃了神,转过脸不再看她。 “你长的是狗鼻子吗?”她在他身前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给。” “天,城门口那个小气公公的核桃糕哎,你怎么弄来的,我来了好些天都没能要到。” “嗯,他不肯卖,又不肯送人。” “那你怎么弄到的?”他埋头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简直完美。 “偷的。” 他三两下吃完,才发现这是她的东西,他仰高了下巴,“这就当是弥补你给我带来的心理创伤。” “我怎么创伤你了?” “你说,说我珠…” “珠圆玉润。那你本来就是,对了,你叫什么?” “夏清…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夏清?萧则然。” “夏清润,是夏清润。” “润。”她又笑了。 “不许再提那四个字。”他怒道,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身上还带着那股好闻的核桃香气,故意凑近了重复着同一句话,“珠圆玉润,珠圆玉润…” “你闭嘴。” “润儿。” “你,你不许这么叫。”他涨红了脸,拉大了嗓门。 她掏了掏耳朵,“我不是聋子,你不用这么大声。” “不许叫。” “带你去吃好东西,要不要?” “什么?” “宝华寺的素斋。” “那个,不是只有捐香油钱超过五百两才有的吃吗?”他狐疑地问道,虽然他不是给不起,但是他还没有这么败家。 “有个现成的冤大头在,为什么不用?” “谁啊?” “不就站你面前。”她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请我?” “去不去?” “去。”干什么要和自己的胃口过不去呢? 第33章 珠圆玉润(二) 宝华寺的素斋远近驰名,而如此久负盛名之后,这原本很平民化的素斋身价也就扶摇直上了,要想吃上一顿可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对于夏清润来说,事情却要容易许多,一不要他出香油钱,二不需要抽号码牌等候,银子自有萧则然出了,才进门就有一个小沙弥恭恭敬敬地上前指引几人来到一个素雅的偏厅。 红木桌,琉璃盏,五个人坐在上面很宽松,那小沙弥一直站在桌边上,每上一道菜就尽职地解说一番,素鸡、素鸭、素鱼、素肘,素火腿,素虾仁,素蟹粉,素肉糜,虽是素斋,名儿取得却是道道荤腥,不仅名取得荤,样子看上去也是极为『逼』真,连入口都带着那么点肉食的滋味,但又丝毫不觉得油腻,入口厚实,鲜糯余香。 夏清润吃得吧唧吧唧作响,萧则然一直看着他在笑,笑道他终于浑身不自在起来,“你不吃你的,看我干什么?” 她伸了筷子入口,“我发现,看着你的吃相我就食欲大增。” 他干脆偏过头不理她,相比较之下,同行那位在酒楼取笑过他的文公子吃起来就要文雅得多,每道菜都是浅尝辄止,几乎不『露』出牙齿,时不时用湿巾擦拭嘴角。 夏清润扒在碗口,朝那小沙弥道,“这道素蟹粉里用了冬笋末吧?” 那小沙弥笑着点头,“公子猜的一点没错。” “不是猜,我知道,你们煮完冬笋没有放冷水里泡过,所以那股土腥涩味没有去掉。”他嘴里还在嚼巴嚼巴,胡瑛自己连吃了几口,“很好吃,哪里有什么土腥味?” “还有这个,”夏清润也不理胡瑛,筷子搭在盆沿,“口蘑焯水过头了,蒜末如果只取尖上半寸,口感会更好。” “这个,菜心不够嫩,混了几根大叶。” 那小沙弥张大了嘴,越来越大,“公子,您等等,等等,我去请大厨过来。”他撒腿跑开,夏清润还在闷头吃,那文公子文彬见他满口塞满了菜,两腮鼓得嘟嘟囔囔,忍不住又开始带刺,“不是说的人家一文不值的,怎么还吃得这么起劲?” “那是实话,不过我不挑食,这很好吃。” 萧则然一直看着他,嘴角勾着意味深长的浅笑,身边的青衣女子捅了捅她,凑在耳边压低了声音,“这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还没回话,厅门口进来一个作尼姑打扮的女人,但是五大三粗,手里还提着锅铲,嗓门十足得大,“刚刚那些话谁说的?” “唔。”夏清润嘴里还是满着,含糊不清地举起了左手。 那女人冲了过来,萧则然右手下意识地在桌下横掌,不过谁料那女人冲过来握着夏清润那只沾着汤水的左手,“谢谢,谢谢你,你简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觉得差了点什么,就是总也找不到到底是什么问题,真是谢谢你。”她说着说着,脑袋越低越下,都快贴上他的手背,夏清润被她捏紧了手,捏得发疼,想要抽出来可是那女人手劲忒大,还愣是抽不出来。 萧则然顺势站起了身,握着那女人的手把她带离了夏清润身后,“大厨肯定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一定要送一道我的招牌甜点给你们,我这就去做。”她说风就是雨,风风火火又冲了出去,萧则然坐了回去,摇着头,“润儿,你…” “唔…”他发出一段听不清楚地声音打断了她,萧则然故意不解地低了头凑在他脸畔,“你说什么?” 他努力咽下去嘴里全部的菜,又咽了口唾沫,“我说,不许那么叫我?” “那我叫你什么?珠圆玉润?” “不许。”他横眉倒竖,努力地瞪圆了眼,他的眼睛很深邃,也许是因为脸颊肉嘟嘟的原因,显得不是很大,笑起来更是弯得像是一条缝。 “选一个,要不叫你润儿,要不润润,要不,珠圆玉润。”不等夏清润出声反驳,她伸出一指轻轻摇了摇,“决定权在我,你只能选一个,其他没得商量。” 他赌气地嘟着嘴不理她,咬着塞满各类菌菇的面筋,当是在咬她的皮,咬她的肉。 “来,润润。” 萧则然的筷子还没到他碗边上,夏清润右手已经反手执筷夹住了她的筷子,顺着一刮,她夹着的菜掉在了她自己碗里。 夏清润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萧则然忍俊不禁,没想到这软嘟嘟,肥乎乎的小肉手还挺灵活。 胡瑛埋头吃着东西不敢抬眼看,瞎子都能知道了,这八殿下明摆着对她悔过婚的夏清润大有兴趣。 +++ “这是最后一道甜点,大厨特地送与各位品评。”小沙弥端着小瓷盅放到每人面前,“冰糖燕窝。” “素燕窝?”夏清润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突然眯着眼发出一声叹息,“好棒。” 他吃得飞快,很快一盅已经见了底,抬眼见对面萧则也,文彬都才刚刚开始动,萧则然和胡瑛则是压根还没开盅。 他『舔』着嘴唇回味,一只手突然推着瓷盅送到了她面前,“我撑得慌,你替我吃了吧。” 夏清润看了她一眼,明明就没吃多少,一直都在看他吃,不过有好东西在面前,他才懒得跟她客气,他挪到自己面前揭开瓷盅,萧则然唇角含笑,小猪仔似乎一直没意识到,吃了她这么多东西,想要全身而退,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 出了宝华寺,萧则也和文彬并排走在最前面,从后面就见到他时不时低头轻笑,满脸羞赧。 萧则然站在夏清润身前,看着萧则也过去的方向叹了口气,他斜着眼,“你叹什么气,你要想和他一起走,那就过去好了,我自己会走。” 她唇角轻扬,“我自然是同你一起了。” 他哼了一声,萧则然走在他身侧,靠得很近,近得他会不小心碰到她的衣袖,“你走过去点。” “过去?过去是车道,我会被马撞。” 胡瑛在最后愣了半晌,终于追了上来,走在萧则然的另一边,“八,八少。” “怎么?” “没什么,四少走得很快,我们要追上去吗?” “你追过去,叫她慢点。” “你在家排第八?那是你姐姐?”胡瑛刚走,夏清润突然问道。 “我四姐萧则也,同母异父的姐姐。之乎者也矣焉哉,我有七个姐姐。” 夏清润突然大笑起来,“之乎者也矣焉哉,你娘肯定很喜欢拽文是不是?” “是啊,很喜欢。”她像是很无奈的样子,“你去过京城吗?” “没有。” “想去吗?” “不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京城好玩好吃的东西可比其他地方都要多得多,你居然会肯错过。”她连连摇头叹息,夏清润嘟着嘴,“能有什么好的。” 萧则然强忍着咬上去的欲望,继续着她的诱拐大计,“真要说,那我就一点点慢慢和你说好了。”她停了一下,“就从城西进城门口的那条小吃街开始好了,第一家摊子,严老爹的豆腐脑,用滑不溜口的极品豆腐脑和拍压过不下十次的细腻红豆沙搅拌而成。” 她伸出舌头『舔』了下唇,“含在嘴里,那甜味充斥在唇齿间,加上豆腐脑的滑腻,不用嚼就可以一咽而下。第二家呢,是一家小饭铺,里面的米饭都是用上等的粳米同细糯米以三比一的比例混合烧成,单是吃米饭就觉得满口生津,更别提她浇在米饭上的酱汁和配菜了,她们家的卤肉可是京城的一绝,每年冬天只要走到城门口就能闻到那香味,七分香气,带两分甜酸,一分辣,最是开胃,你没见到那些街口的狗,口水都从下巴滴到脚趾头上面。” “你别说了。” “怎么了?” “再说我也要滴到脚趾头上了。” 萧则然唇角笑意更浓,“不说了?我才说了两家,这小吃街大小食铺共有三十六家,还只是京城内规模最小的一条,更别说京城的四大名楼,各有千秋,汇聚了天下名厨,各地特『色』美食,每年合办的迎岁宴,就足有一百零八道菜。” “一百零八道?” “是啊,这一百零八道菜都是有人专门在一年时间内从各地挑选而来,由数位评判一同进行品评,评出当年的六道魁首菜。” “那些评判真好命。”夏清润叹了口气。 “其实最主要的评判只有一位,只可惜去年那位老评判辞世了。”她抬眼看着天像是在叹气,“再上哪里去找那么一条皇帝舌呢。” 第34章 珠圆玉润(三) 萧则然看似抬眼望着天,眼角余光斜着他,果然见到他圆润的脖颈间有滑动的迹象。她唇角飞扬,夏清润扯住她的袖子,“我可不可以试试啊?” “你?”她一脸怀疑。 “我什么都可以尝得出来的。” 萧则然一脸为难,“本来我也是想找一个新的评判,不过开后门这种事…”她摇着头,夏清润扯着她的袖子扯得越来越用力,“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试试就要走后门?” “这事从来没有男子做的先例,再说,你既没有经验,又不是厨子出身。罢了,就看在我们两个的交情,我勉强破例一次好了。” 夏清润本来反驳她,他和她哪里有什么交情,最多也就是一顿饭的交情,不过他这会有求于人,也只当默认。 “我只是让你去试试,成或不成,还看你的舌头怎么样了。” 他点头,萧则然看他突然间乖顺起来,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掐他嫩得快要滴水的脸颊,“润润,我们过几日就回京城。” 他偏过脑袋瞪她,“别以为我有事求你你就可以…” “可以什么?” “为所欲为。” 萧则然突然放声笑出来,“为所欲为?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反正不管你想干什么,都不是好事。” 之前的酒楼已经就在眼前,夏清润丢下萧则然自己踏进去,小枣和娘让保护他的四个护卫在楼里等着他,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要回头问萧则然,却不知道她就站在他身后,一回头就撞了上去,脑袋撞在她下巴上,他没什么事,萧则然反而一手托着下巴,被他脑门这么一撞,倒是真的连牙龈都发疼。 “你没事吧?”他『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你,那个迎岁宴是什么时候?” 萧则然『揉』了『揉』下巴,“十二月初五,一般会持续三天。” 夏清润点了点头,这样就好,原本就和娘说好过年前回去,他可以去了京城直接回丰州城。 “我们三天后启程,你准备下,到时候我来接你。” 夏清润看着她朝门口走出去,原来她不是住这里,难怪走到半路就不见前面三个人了。他扁着嘴,大不了看在她特地送他回来的份上,原谅她随便给他起绰号好了。 +++ 马车进了城,颠簸了这么几日,又没有吃上顿好的,夏清润饿着肚子,坐在马车里也懒得动,小枣在他身边拉开了马车帘,“公子,京城果然不愧是京城,好热闹。” 他无力地应了一声,“好饿。” 对面的文公子鄙夷地看着他,“除了吃,你还会什么?” 夏清润本想回他你会的我也都会,想了想,故意气他,“除了吃,我还要会什么?” 马车外传来一阵轻扬的笑声,马车帘掀开着,她显然听到了,“润润乖,马上就带你去吃东西。” 哄小孩的语气带着三分调笑,夏清润从小枣掀开的车帘看出去,萧则然和萧则也并肩骑马在马车的一边,胡瑛在前面,后面跟着他自己的和文彬的几个护卫,在这京城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上,排场也算不得大,只除了那两个甚是祸水的女人有些招摇。 +++ 京城有一个人尽皆知的传言,帝上的八位成年皇女里面,有两个最是不务正业,倒不是说她们不学无术,论到文治武功,一样的师傅下来,也不必其他几位皇女差,但是这两人,一个好『色』,一个好食,四皇女萧则也最喜欢寻访美男子收进府中,八皇女萧则然最喜欢探访各地美味佳肴参加迎岁宴,那京城四大名楼之首的聚宝阁幕后老板,就是八皇女本尊。 夏清润含着勺子感慨,“这个八皇女可真好。” 萧则然眉眼带笑,“怎么好了?” “哪都好,要是能嫁她的人肯定很幸福,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是个皇女,肯定早就侍君满堂了。” 文彬见他先是一脸神往,接着又摇头叹息,忍不住道,“怎么你也想进八皇女府做个侍君?” 成年皇女除了太女,全都离宫居于自己的皇女府中,其中尤以四皇女府最为华丽。 “不想。”他摇头,低下头继续喝甜汤。 萧则然凑到了他脸颊边上,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那正君呢?” 夏清润噗地一声,喷了满嘴甜汤,文彬正坐他对面,被他喷了满脸,气得不能言语,只能伸着一只手指,“你,你…” 夏清润满脸惋惜,这么好好一大口甜的恰到好处的汤,怪来怪去全都怪她,凑在他耳边说些鬼话,呼吸又喷得他痒痒的。 萧则也带着文彬出去,也不知道上哪里给他擦脸去了。胡瑛坐在那里,本就有些如坐针毡,萧则然突然咳嗽了一声,胡瑛像是想起了什么“八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就先回府去了。” “这些天多亏了胡大人相陪,在这里谢过了。”萧则然拱手回了一礼,胡瑛躬身离开,夏清润觉得有些奇怪,这胡瑛不是升官升得挺高的,怎么好像一副怕萧则然的样子。 “你还没回答我?” “不要,再说关你什么事?” 萧则然『摸』『摸』鼻子,“我没说嘛,我们接着就上八皇女府去。” 夏清润又咬住了勺子,萧则然好心地替他拉出来,“你不是想要做迎岁宴的评判,这迎岁宴是四大名楼合办,聚宝阁主办的,不去那里上哪里?” 他『摸』『摸』头,这倒也是,聚宝阁的老板是八皇女,评判自然要过她那关,“不过,你又是什么人?” “萧则然。” 他翻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看胡瑛的反应,萧则然的地位不会她之下,不过他对京城一点不熟悉,加上萧又是个大姓,连皇族都是姓…夏清润突然愣住了,萧则然看着他,“怎么不吃了?” 胡瑛叫她八少,她说她有七个姐姐,“喂,我问你,八皇女和你什么关系?” 萧则然知道他猜到了,“算是一个人吧。” +++ 因为马车只有一辆,所以先到四皇女府门前转了一圈,再前往八皇女府的时候,马车里就只有夏清润和小枣两个人了。 “润润,到了。” 萧则然掀开门帘伸出手,夏清润也不看她,自己跳了下去,两脚原本一直坐着,突然间用力着地,大概没有找好位置,他一条腿像是抽筋一样突然间不能动作,只觉得刺骨得疼。 萧则然见他突然『摸』着大腿龇牙咧嘴,“怎么了?” 他只是摇头不语,她见他走不了路的样子,双手拦腰一抱,反正都拐回家了,那就不用客气了。夏清润个子不高,骨架本来娇小,只是肉嘟嘟的,抱着也着实不轻,萧则然笑道,“果然是只小猪仔,真是够胖。” 夏清润扭着身子要下去,却又哪里挣脱得开,她走得脚步轻盈,丝毫不见累,看得小枣一个人呆站在府门外,主君,公子被人明目张胆地抢了,我到底是该救公子出去,还是帮那女子拿下公子? +++ “殿,殿下。”夏清润看她一路进去,府里面地方倒也不大,也就几个小厮,似乎没什么人,停在一间房门口,站着一个小厮,张大了嘴。 “房间收拾好了?” “好,好了。” 她踢门进去,“下去吧,外面的人去招呼好。” 夏清润被她放在床上,她蹲下身按着他的膝盖,“这里疼吗?” 他踢了下腿,萧则然一时没闪躲,被他一脚踢在身上,她站起了身,“看起来你没什么事了。” “为什么要骗我?” “有吗?我本来就叫萧则然。” “迎岁宴是你的聚宝阁主办的,当不当评判根本就是你一句话,还说什么开后门,你不是耍我?” 萧则然摇着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一向很公允的,你若是不行,我也不能放行。” 他哼哼,想起来他之前在她面前说嫁给八皇女的话,她还莫名其妙贴在他耳边说什么做正君,一阵羞恼,只是不理她。 过了会,他又道,“既然你这么公平,那就更加应该避嫌,我怎么可以住这里,走了,我搬客栈去。”他站起了身,萧则然揽住他圆圆肉肉的腰,正好一圈围住,“润润,别斗气了,这是两码事。”她坐在床上,他被她抱住,涨红了脸,“登徒子,你放开我。” “我承认,我故意想拐你回京城,其实在酒楼见到你之前,我们在边上那条湖堤上就遇到过,后来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拐你回来了。” 夏清润皱着眉,他怎么不知道? “湖堤口那个臭豆腐摊子,你还记得吧?你当时坐在那里,一手一串臭豆腐,一手一碗猪血汤,吃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你吃得旁若无人,哪里会看到我。”她伸出一只手捏捏他的脸颊,“你都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有多可爱。” 他闷不做声,每次爹爹带他出去,所有人,女人男人,不管什么年纪,夸起别人来都是整段整段的,一到他,总是先愣住,然后为了顾全面子,就说,夏家公子长得真是可爱。 在夏清润的理解里面,可爱,就是说他胖。 “润润,比试会在三天后,四大名楼每家都会挑一个人,我的那个当然就是你,其实我走了这么多地方,你是第一个当得起皇帝舌这称呼的。就看那日在宝华寺你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完全不会有问题的,不过就算有人比你更厉害,你没当成评判,我还是会带你一起去迎岁宴的。” 夏清润突然叹了口气,就像他自己之前说的,嫁给八皇女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可他就是说说,自己真到了局中,哪里还会这么轻松。 娘说不希望自己牵扯进皇家的事,他也不想。 萧则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扳过他的身子,“润润,我没有满堂的侍君,那是我四姐,我只想娶一个心爱的男人而已,我对朝堂的事毫无兴趣,其实我也很少呆在京城,所以府里一向没什么人。”她顿了顿,“润润,我每年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游走在外,寻访天下的美食,只在迎岁宴前会回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 她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笑道,“我一直想办一次迎岁宴,那一百零八道菜不仅仅三味俱佳,还能拥有它背后独一无二的故事。只可惜这样的菜『色』太少,也太难找,也许花上一辈子我才能完成。润润,你会陪我吗?” 夏清润想了想,看着她道,“我突然发现,你能带我做的事比你本人对我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 夏清润在八皇女府住了下来,两天来他发现,她不是没有满堂的侍君,她是压根没有侍君,他觉得很奇怪,身为皇女,怎么可能府里会一个侍君都没有?会不会是她故意藏起来骗他的? 所以他故意自己一个人在府中转悠,不过没见到她金屋藏娇的地方,倒是见到一个人间仙境,府里的厨房。 他听人说聚宝阁的大厨会轮流在八皇女府做事,既然还没机会上聚宝阁,就先尝尝这府里厨子的手艺好了。 最靠门边有一张圆台,这时正靠近正午时分,做好的菜都摆在上面等人送出去,夏清润一眼瞄过去,蜜汁鸡翅,看『色』泽就知道肯定够入味,茶香闷羊小排,他最喜欢吃羊肉了。 他『舔』『舔』唇,端着盘子过来的大厨正见到他垂涎欲滴的样子,笑道,“夏公子吧。” “你怎么知道?” “殿下交待过。”她笑着拉了张椅子摆在圆桌边上,“饿了便坐下吃吧,这本来也是给殿下和公子用的。” 夏清润也不跟她客气,先夹起了鸡翅,咬下去有一点点沾牙,烤地略略有一点焦黄的鸡皮上面有薄薄一层蜜汁,还有一点点甜酒的味道,鸡肉嫩中带着嚼劲,他嘴里含糊不清,“好吃,就是蜂蜜不太新鲜了。” 那女人惊讶地看着他,“殿下说你是皇帝舌,我起初还不信,没想到还真的是,这蜂蜜已经放了几个月,一直没去买新鲜的回来。” “这里人手不够吗?看着人很少。” “殿下不常回来,平时只有几个小厮照看着。” 他吐出两根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声音很低,“她没有侍君吗?” “侍君?”那女人笑道,“以前也有。” 夏清润心情顿时一低,就听得她又道,“不过没呆得长的,第一次是在殿下成人搬出宫的时候,太妃送过来十个侍君,结果殿下在那十个侍君面前转了一圈,总之每个都找了个她不喜欢的点出来,全送了回去。” 他闷头只顾着吃,耳朵却拉长了听着。 “后来又有几批,也都这样子不了了之,最近那次,皇宫选秀的时候,特地留了两个极美的绝『色』给殿下送了过来,大家都觉得殿下这次总没什么可挑剔了。” 他嘴巴撕扯着羊小排上的肉。 “殿下居然说那种样子的抱着硌得疼。” 夏清润呛了一下,那女人笑道,“现在见到夏公子,我算是明白了殿下的意思。” 他脸颊飞上了红『色』,萧则然,你果然是个怪胎。 第35章 珠圆玉润(四) 夏清润吃饱了,『摸』『摸』肚子,看着那个大厨,“剩下的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她找出来一个食盒给他,夏清润提着食盒出了厨房。 萧则然反正也不缺吃的,他拿去给小枣好了,夏清润转转悠悠回了房,“小枣。” “公子,你回来了。” “给你的。”夏清润把食盒放在桌上,小枣打开来,“多谢公子,公子你不吃吗?” “我吃饱了,不过再吃点也没事。” 小枣把盘子端出来,和夏清润一人一双筷子坐在桌前,剩下的菜本也不多,很快就见了底。 夏清润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小枣收拾了盘子收回是食盒里,“公子,怎么你都不去找八皇女?” “我找她干什么?不去。” “那我把食盒送回去。” “你认得厨房在哪里吗?” “我可以问的,公子,你歇息着吧。”他提着食盒出去,夏清润一个人在前面的小花园里转了几圈,正要回房去睡个午觉,就有一个小厮跑进来,“夏公子,有位公子一定要找你。” “找我?”夏清润很奇怪,他在京城有不认得什么人,“是什么人?” “他说他姓文。” 文,文彬?夏清润很惊讶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文公子回来找他,当那位文公子对着他哭哭啼 啼的时候,他更加惊讶了。 “你干什么?” “呜呜,呜呜,我才发现,她后院的侍君没有三十个,也有二十八个,我,我不活了。” 夏清润带着他回了房,随便翻了件衣服出来给他擦眼泪,“不都说四皇女喜好男『色』,你才知道。” “那,那我哪里知道会有这么多,我以为也就几个,最多不会超过十个。” “这有什么区别,有一个也是有,三十个也是有。你没听过以前那个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 “随便你,随便你。”夏清润替他挡着衣服,“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一向看我不顺眼,你来找我干什么?” “那我在京城又不认得别人。”文彬拉着衣服擦鼻涕,夏清润撑着下巴,“你不是不活了吗?” 文彬又开始嚎啕大哭,夏清润听了半晌,开始觉得肚子饿,“你先哭着,我去找点吃的。” “你要走?”文彬的眼泪立刻有了决堤之势,夏清润『摸』『摸』自己的脑袋,“那我去睡会,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也睡。” “这就一张床。” “你挤进去点。” “你不是说我很胖吗,怎么挤得进去?” “那你干嘛吃这么多,不会减掉点。” “我不吃这么多,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小枣回到房外的时候,就听到两个人在屋里对吵。 过了会,文彬也止了眼泪,看着他,“我现在好多了,我走了。” “不送。” 夏清润一个人坐着,敢情这位文公子当他是泻火的来了。再『摸』『摸』肚子,是真的又饿了。 +++ 一笼豆沙包入了肚,夏清润满足地叹气,吃饱了他才有力气想事情,想想萧则然,想想他自己的心情。 “要是能嫁她的人肯定很幸福,很幸福。”是他自己说的,夏清润扳着手指,嫁了她就可以有人带着吃遍天下美食,她还没有侍君,虽然不管是不是她那怪胎的嗜好,但至少身为一个皇女,已经是不容易,而且,那个女人贴着耳叫着润润的感觉,就好像这热烘烘刚出炉的细豆沙一样让人『迷』恋。 “夏公子。”突然有人出声叫他。 夏清润抬眼,那小厮进了厨房,“殿下找你上书房。”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殿下问了我时辰,就说上厨房找公子。” 身后传来那个大厨的笑声,“殿下可真了解公子你。” 夏清润起了身,兜兜转转在府里绕着圈子,他跑到书房前,也不敲门,一冲就进去。 萧则然抬起眼,招了下手,“润润,过来。明天的比试,会在聚宝阁举行,我送你到里面,之后我要去评委席,你安安心心的,不会有问题。” “比试什么?吃东西?”夏清润站定在她的书桌前面。 “我不开后门。”她笑着摇头,夏清润呿了一声,“谁稀罕。” “过来给我抱下就告诉你。” “不说,我要公平比试,不搞特殊。”他抬高了肉嘟嘟的下巴。 “不说我也会告诉你,这本来就不是秘密,其他人也都会知道。我之前说过,四大名楼各推举一人比试,一共三场,胜出两场者为胜,若是三人各胜一场,那便最后三人再赛一场。” “三场都是什么?” “第一场叫做舌试天下。” “这什么鬼名字。”夏清润笑得身子轻颤,萧则然一手『摸』着下巴,“不好吗?下次可以考虑改改。大厨现煲浓汤,你们要做的,是在一炷香时间内写出汤中所用的所有调料,最多的获胜。” “好像挺容易的,第二场呢?” “第二场,舌上道场,”夏清润再次失笑,萧则然接着道,“依旧由大厨现场挑选一种主料做菜,你们品尝后需要说出来这味主料经过了多少道工序烹饪,记得,顺序也很重要。” “这个我不是很了解哎,那第三场呢?” “其实我希望你前两场就可以胜出,这第三场不太好受。” “是什么?” “第三场叫做舌中五味,我们会抓阄决定酸甜苦辣咸中间的一味,每一味都有二十四种从不同原料中提取的汤汁,你们要做的,就是从点在舌尖的汤汁中分辨出这种原料,比如说辣味,每一种辣椒都要能分清楚。所以说我不想你试这个,抽到甜的还好,其他可都够受的。” “我不怕。”他眼神中充满着期待,“最好明天快点来。” “那今晚记得好好休息。” “这个是自然。” “你真的不过来给我抱下?” 夏清润看了她一眼,“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说吧。” “你喜欢我,是不是就因为我抱着不硌人?” 萧则然一时愣住,“你怎么问这个?” “说啊。”夏清润抬高了下巴,傲视地看着她,萧则然一时也搞不明白这个理由对他来说,是让人欣喜的,还是讨人厌的。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原因。” “那主要原因呢?” “因为你吃东西的样子太可爱,你的『性』子也太可爱。” “好吧。”夏清润勉强接受了,挥了挥手,“那么明天见了,怪胎然姐姐。” “等下。”萧则然眼神一亮,软软地看着他。 “怎么?” “刚刚叫的,再叫一声。” “怪胎然姐姐?” “把头两个字去掉。” “不要。”夏清润笑着摇头,“你就是怪胎。” +++ 马车停在聚宝阁的东门口,夏清润自己跳下马车,一个人站在门前仰头看着挂住二楼顶的牌匾,萧则然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会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他甩开她的手,“别忘了你是评委,大庭广众别和我拉拉扯扯的。” “那晚上回去我们再拉拉扯扯。”她走上几步上了台阶,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聚宝阁今日不对外营业,进门长桌上已经坐了三个女人等着,夏清润看了萧则然一眼,见她点头,便在那唯一一张空位上坐下。 “我说萧大老板,你没开玩笑吧,找了个男人来比试?” 夏清润抬眼看去,大堂里的桌子都被清场了,空出来的地方是临时摆出来的灶台,锅碗瓢盆大小刀具一件不少,几张长台上更是摆着各种瓶瓶罐罐,百千不止,看得人眼花缭『乱』。 再过去是一座正对着东门的扶梯,十几级台阶上去,有一个平台,平台两边又各有十几级连接上二楼的扶梯,那说话的女人正坐在平台上,上面坐了三个女人,两个已经上了年纪,这说话的一个也有三四十岁。 萧则然慢腾腾地走过去,“男人的舌头也是舌头。” “废话别多说了,萧老板已经来晚了,我们该开始了。”年纪最大的那个站起身,“萧老板,这里是你的场子,由你开场。” 第36章 珠圆玉润(五) 夏清润偏着脑袋,四碗一模一样的浓汤送了上来,汤『色』暗黄,浓稠无比,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鸡汤做的底,不过这味道嘛,还真是不好说,大概是调味料加太多的缘故,鸡汤的香味已经被掩去,好多种味道纠缠在一起,既不好喝,也不至于喝不下去,不过太浓郁,喝几口就觉得偏咸,有些口干了。 四碗清水随后送上,长桌上还有两方砚台,已经磨好了墨,夏清润摊平了宣纸,咬着『毛』笔杆,其他几人已经开始下笔,他也饱好了墨,一列一味慢慢开始写,盐、糖、香醋、胡椒、八角、葱、姜、蒜。 写完一串他重新喝了一口,『舔』在舌尖,慢慢让汤汁在舌面上滑了一遍,咽下去后舌尖不断在牙齿缝间轻『舔』,这才继续下笔,耗油、番茄汁、鱼『露』、桂皮、陈皮、豆豉。 其他三人已经落定了笔,夏清润又喝了一口,不过这次他没咽下去,吐在了那碗清水里面,然后继续写,猪油、芝麻油、小米酒、番薯粉。 最后在底下署上名,『毛』笔搁回笔架上,台阶上有人下来将四份宣纸收了上去,不等那大厨出来看,萧则然草草地扫了一眼,果然是一点悬念都没有,夏清润那张上面比其他三人要多了一倍。 长桌上的碗都被收了下去,之前做汤的大厨上了台阶接过那四张纸,最后定在夏清润那张上面,定了许久,萧则然看她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我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尝出这么多来。”她把那张纸递过去,“要我说,今日的比试,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高下立见。” “你们看呢?”萧则然把宣纸送到另外三人面前,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这时坐在夏清润对面的中年女人站起了身,“几位老板,可否借宣纸一看。” 萧则然点头,找人送了下去,那人看了一眼站起身朝夏清润抱拳,“甘拜下风。” 另一人也摇头离开,这两人一走,送人来的两座楼的老板也随后一起离开,台阶上只剩下萧则然和另外一个年纪最大的还坐在原处,“萧老板,这位公子的本事果真是厉害,不过真要让我服的话,就让他一个人试五味场,二十四种原料只要猜对十八种以上,我就心服口服,不再多说一句话。” 萧则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夏清润的声音已经从台下传来,“好。” 萧则然阻挡不及,这小急『性』子,今日刚刚抽到的,可是辣味啊。 +++ 二十四个罐子在长桌上排成了四排,夏清润面前站了两个人,其实一人递上一把小勺,还不足小指甲大小,像是个耳挖,夏清润接过来伸进第一个罐子舀了一点含进嘴里,很淡的辣味,还有一丝丝甜香,『舔』了『舔』,“甜椒。” 另一个女人将第一个罐子挪到一边,之前一人收走那个小勺,又送上一把干净的,夏清润再伸进第二个罐子,这次辣味稍微浓郁,不过带着浓重的咸味,“是腌过的,”他再补了一勺,抿抿唇,“腌过的大红椒。” “生蒜泡醋。” “大红椒和花椒,加了蒜末粉。” “大红椒泡过豆豉油。” … 十个罐子下来,全都移开并排在一处,显然没有错过,不过夏清润伸了手扇了扇舌头,再尝一个,这一次尝完,他突然苦着脸伸出舌头吐着气,“有,有水吗?” 猛地灌了一大口,他才道,“是指天椒。” 萧则然已经站起了身,他又试了几个罐子,声音渐渐开始沙哑。 给她换勺子的女人转头朝台上道,“已经十七个了。” 萧则然身边的女人伸出一只手,“给他最后一个罐子,若是这个能对,我便真的无话可说了。” “你够了。”萧则然冷下了脸,夏清润摆了摆手,“拿来。” 一片寂静过后,夏清润略略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芥子油。” 那女人睁圆了眼,夏清润放下了勺子,“我还知道这是用芥菜种子熬制出来的辣油。” 萧则然走下了台,“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迎岁宴新的主评判就定下了。” 她朝夏清润走过去,他像是小狗一样正在吐着舌头哈气,面上红润润一片,额上冒着汗,等到萧则然走近的时候才听到他哼唧了一声,“好辣。” +++ “殿下,我照你的吩咐,今日只熬了些清粥。” 萧则然大清早就到了厨房,倒是让那大厨惊讶了一下,起身迎她,她点了下头,托盘上有两碗清粥,萧则然自己拿了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梓蝉,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解辣吗?” “牛『乳』,蜂蜜水,紫苏茶。” “都给我弄一份,我找人来拿。” 萧则然端着托盘走到夏清润房前,小枣开了门,“殿,殿下,公子还没起来。” “没事,你叫小枣是吧,替我去趟厨房。” 萧则然进了门,把托盘放在床头案几上,夏清润还在睡,半趴着身子,肉乎乎的手搭在床沿,整条胳膊都『露』了出来,萧则然拉着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坐在床头看着他。 夏清润睡饱了,终于『揉』着眼睛坐起身,隐约看到床头坐着的人,猛然间睁大了双眼,他以最快的速度缩进被子里,瞪着萧则然,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才发现,自己舌头都肿起来了。 “我又不知道,你睡觉不穿衣服。”她挑了挑眉,“来,张嘴我看看。” 他抿着唇不肯,萧则然端过了托盘,“好了,先喝点粥,你肯定是昨天被辣伤了。” 夏清润看了她一眼,舌头很麻,现在他大概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萧则然端着碗送到他面前,叹了口气,“迎岁宴眼看着就快了,你的舌头居然出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夏清润抓着被子把自己包好,这才伸出一只手端着碗,也不用勺子,仰头就喝,喝到一半听到她的话,停了下来,嘴里嚼着,想要说话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呜呜哩哩的很不满意,萧则然无奈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夏清润胡『乱』打着手势,萧则然看了半天,“你要我帮你穿衣服?”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呼呼伸着手指指着门,这次萧则然看懂了,他要轰自己走。 她握住那只手指拉下来,“好了,知道了,就算你舌头没好,我也会带你去迎岁宴,夏评判。” 夏清润撅了撅嘴,继续仰头喝粥,明明听懂了还故意耍她,这个女人实在是恶劣,虽然他不觉得讨厌,不过脸皮还是有些薄,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的调笑还指不定要得意到哪里去了,何况他现在几乎是没穿衣服,只包着一层被子。 +++ 小枣端着托盘回来,又急匆匆地走了,夏清润本想叫住他,奈何之法得出呜呜啊啊的声音,萧则然要他一一将托盘上的牛『乳』、蜂蜜水和紫苏茶喝了,“好些了吗?” 他点头,又摇头,喉咙舒服多了,可是舌头还是老样子,萧则然凑近了些,“张嘴给我看看。” 她一脸正经,夏清润张开了嘴,舌头果然是红肿了一片,萧则然想了会,“你等我会,我就回来。” 夏清润不明白她是要出去做什么,自己起身穿衣,过了会她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鼻烟壶,他指着一脸疑『惑』,她扬了扬手,“涂在舌头上的,来,润润,我给你涂。” 他张开嘴,萧则然在他身前站了会,“这样子不好涂?”她坐在椅子上,张开双臂,“你坐过来,我看得比较清楚。” 夏清润再瞪她,果然还是不死心。他闭上了嘴,不涂就不涂。 “润润,要是迎岁宴的时候你舌头还没好,我当然可以还带你去,可是你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就算珍馐美味在眼前,也味同嚼蜡,你不难受吗?” 他当然难受,夏清润犹豫了一下,慢吞吞走到她身前,背靠着她坐在了她腿上,萧则然圈着他,半晌没有动静,夏清润忍不住了,呜呜出声,意思是,怎么还不涂? 她的气息吐在耳后,声音带着笑意,“你背对着我,我没法涂。” 夏清润这次怒了,说又不说说清楚,而且早点不说,还两手一起圈他,分明就是为了吃他豆腐,他站起身朝她身上正对着跨坐下去,倒竖着眉『毛』瞪着她,张开嘴,伸手指了指自己伸出来的舌头。 萧则然打开鼻烟壶,用一个小铁勺的背面将『药』膏一点点均匀地抹在他红肿的舌头上,抹了半晌才收起来。 夏清润立马跳起身,她倒是一脸惋惜,收起了鼻烟壶,“这『药』每天早中晚各要涂一次,大概两三天就能好了。” 然后她又像是讨好地对他笑道,“润润,我们去逛街吧,记得我跟你说的小吃街?” 他继续瞪她,明知道他现在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不过逛逛街也没问题,至少他还闻得到味道,于是夏清润点了下头。 第37章 珠圆玉润(完) 冬日的太阳晒得人暖融融地想要打瞌睡,萧则然好笑地看着夏清润走在路上都开始眯眼睛,怕他撞上了人,于是抓住了他软乎乎的小手捏在掌心,带着他走到路边。 这条路是上聚宝阁的路,路上还会经过京城四条最出名的小吃街中的一条,早膳时分已过,午膳时间又还未到,不过人还是不少,夏清润『迷』『迷』糊糊的,鼻子倒是一刻不得闲,吸着吸着突然睁大了眼,“有臭豆腐哎。” “想吃?”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吃臭豆腐吃得欢畅,一点没有身为大家公子不可如此当街进食的自知,她就忍不住轻笑。 “嗯。” 因为人多,萧则然拉着他到自己身后护着他,她没有零钱,出手就是银锭,那小摊小贩的,找她钱也要费不少功夫。 夏清润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会这样护着他,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弱男子那般爱护。 从小到大,因为自己的身形,就算是母亲派出来保护他的护卫也都不会尽力,他甚至听到过她们在背后笑说以他的样子,哪里会遇上麻烦,登徒子也是长眼睛的。 所以他从没有依赖人的习惯,所以就算被胡瑛悔婚,除了些许气愤委屈,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让他有一种想要撒娇的冲动。 那个白『色』的背影,在这冬日里温暖得让他想流泪,就像那日比试时咽下最后那口芥子油时一样,鼻间酸涩。 他轻轻凑到她后背上蹭了蹭,然姐姐,嘴里呜咽了一声,不过萧则然听不清,她回过身把两串臭豆腐递给他,“你说什么?” 夏清润摇了下头,像是在说我怎么都没说,自顾自吃得欢畅,萧则然拉着他另一只手,继续沿街想着聚宝阁的方向而去。 +++ “萧大老板,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自己来巡楼?” 这道声音传来的时候,夏清润正在打量聚宝阁的东门,那一日比试的时候进的是北门,而且因为聚宝阁并未营业,并没有见识到这京城四大名楼之首的热闹繁华,今日这一看,还没到正午,门口居然已经排起了长队,一个个手里拿着编好数字的木牌,里面早已是客满,时不时有伙计出来叫着号码领人进去。 “朱大老板怎么今天有空上我这来?”萧则然笑着作揖,夏清润抬眼看去,正是那天比试时为难他的老女人。 “听说聚宝阁又出了新菜式,我们自然是来观摩一二的。”她身后带着两个人,看了夏清润一眼,“主评判怎么也有兴致一同来巡楼,只不过舌头养伤的时候,还是吃清淡些的好。”她话音未完便直接进了大门,夏清润捏了下萧则然的掌心,指着那个老女人呜哩呜哩一阵。 “我们之间的一点小协议,她来我这有专门的包间,我上另外三楼也是如此。” 夏清润又唔了一声,眼神狐疑,你怎么就知道我想问什么? 她凑近了他脸前,“我的润润想问什么,我自然知道。不过,把嘴张开,舌头伸出来。” 夏清润不明所以,张开了伸出小小的红舌,萧则然『摸』着下巴,“上了『药』已经好了不少,不过,她怎么知道你舌头伤了?” 他又呜哩了几声,萧则然笑了声,“来聚宝阁上包间便无趣了些,我们坐大堂怎么样?” 他连连点头,她一笑,走到队伍里一人身前,拍了拍肩,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小姐,做笔买卖,换个牌子怎么样?” +++ 今日的聚宝阁风水甚好,先是来了个朱大老板。夏清润和萧则然坐在一楼的大堂内,靠着扶梯的一张位置,原本若是两个人都要拼桌,不过那伙计见了自家主子,虽然她似乎不想搞特殊,但是伙计自然不会再带人过来。 夏清润尝不出味道,只是一溜夹到鼻下嗅着,萧则然看他不开吃,夹了一筷子送到他嘴边,还未送到,身边传来一声调笑,“老八,真好兴致。” 夏清润没张嘴,听声音本以为是萧则也,抬眼看过去,却不是她,另一个陌生的俊美女子,感觉和那两姐妹都有些相似,不知道是那之乎者也矣焉哉里的哪一个? “我大姐。”萧则然说完话,头也不抬地朝那女子道,“雅阁满了,你可以用我的包间。” “本来是想上去的,不过看老八你自己居然都宁可呆在大堂,我现在也想在这里试试,是个什么感觉。” 夏清润看了萧则然一眼,因为萧则之的身后还跟了三五个人,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胡瑛。 “领牌排队去。” 萧则之倒也不以为意,对身后那几人道,“听到了?萧老板说领牌排队,还不去,胡瑛你留下。” 她两人不请自来地在桌上坐下,夏清润突然觉得这位太女的脸皮真是够厚,居然自己就让伙计来添两副碗筷。 “你来找我?”萧则然抬眉看她。 萧则之点了下头,看了夏清润一眼,“迎岁宴的主评判,我听说了。” 萧则然眉眼带笑,“原来真的是你买通了我们朱大老板,我说她这次怎么就会这么较真?你没想到吧,会暗地里杀出来一匹黑马,坏了你全盘打算。” “是啊,老八,你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你说,我是不是今晚该派个人把你暗杀了?” 夏清润心里大惊之『色』,脸上惯常的红润也褪去了,萧则然连忙拍着他的手,示意他没事。 他不明所以,可是萧则然仍然是满脸笑意,“没办法,帮了你就要得罪二姐,帮二姐就得罪你,所以,我现在这样最是公平。我家润润绝不会偏袒你们任何一人的,对不对,润润?” 他傻愣愣地点头,萧则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向胡瑛道,“这就是你悔婚的正君?” 夏清润生气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说这句话?为什么是胡瑛悔婚,就不能是他也不想嫁? 萧则然不着痕迹地把桌上的几道菜推到萧则之和胡瑛面前,“尝尝,才出来的新菜式。” 萧则之不疑有他,胡瑛自然是不敢拒绝,碗筷刚送上来就各自夹了一筷子,没吃完萧则之就流出了眼泪,掩嘴道,“怎么这么辣?” 胡瑛更是捧着茶壶猛喝,夏清润狐疑地看着萧则然,她已经站起了身,笑眯眯地看着萧则之,“大姐,我刚刚不小心在里面加了点料,这料嘛,就是那日你让人加在我家润润最后尝的那罐芥子油里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估计明日你也只能吃些清粥小菜,和手下打打手势了。” 萧则之伸着一只手指点着她,看起来气得不轻,萧则然自顾自接着道,“我上次送你的『药』如果你还留着的话,涂上去三天就能好,当然,那些『药』很珍贵,你自己用就好了,我想胡大人十天半个月不上朝也没什么关系,是吧?” 萧则然拉着夏清润已经离开了桌子,“还有,我家润润会准时参加迎岁宴的,也不会包庇任何人,大姐,你别再想这些歪路子了,好好努力去吧。” 出了聚宝阁,夏清润急得手脚并用地一起比划,比划来比划去,萧则然却笑得弯了腰,“润润,你这个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来,给我抱抱。” 他用力踩上了她的脚,踩得她龇牙咧嘴,才道,“我们八姐妹感情一向很好,我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夺嫡,不合,是吧?” 她揽过夏清润的身子,“别总把皇家想得这么可怕,我承认最近确实有些风雨欲来,但是不是我们姐妹之间,只是有位皇姨不太甘心而已。”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以我几位皇姐的能耐,这些完全不是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问题,也和我无关,大不了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开酒楼好了。”她摊摊手。 夏清润继续呜哩呜哩,隐隐有几个音节已经可以听清楚。 “我是说过我对朝堂的事毫无兴趣,这是事实啊,我保证从来没『插』手过任何事。” 呜哩呜哩外加手势。 “你说那个。”她大笑起来,“你以为那是什么事?我大姐和二姐打了个赌,赢的那个就可以收了异域进贡来的一个绝『色』美人为侍。不过她居然敢打这个主意,伤到了你,现在还气到了你,所以我也给她尝尝舌头发肿的感觉。” 赌什么?他以眼神问她。 “比做菜,就在迎岁宴的时候,我放水让她们两人也各一道凑进一百零八道里两个数。” 他讶然不解,虽然也一直就听说京城崇尚美食成风,很多女子都以庖厨一职为傲,但是连到皇女都下厨,这也太过了吧。 再一想,身边这个都能开酒楼了,身为姐姐下厨,好像也不是怎么不可思议的事了。 +++ 三天后,夏清润的舌头终于恢复了正常,这天上午,他用完早膳惯常地让小枣把食盒送回厨房去,谁料小枣苦着一张脸,“公子,我…” “怎么了?” “我出去给别人送回去,好不好?” “为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又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公子,那位文公子又来找你,我请他在大厅等候。” 夏清润挠了挠肥润润的耳垂,很是不解,小枣看公子有事,于是提着食盒出去,夏清润对那小厮道,“你请他进来吧。” 文小公子一路走进来,看见夏清润就哭了出来,“我完了,全完了。” 夏清润莫名其妙,“什么完了?” “我告诉你,我,我居然,居然冲四皇女说了这么句话,我说,我说,你每晚上都要睡几个男人,怎么还没累死?” 夏清润喷笑出来,“说得好,真好。” “你还笑,我肯定是吃错『药』了,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你不是一向这么毒舌嘛,第一次见面就骂我胖子,哼,我可记着呢。” “你本来就是胖子。可是这个不一样,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夏清润缩在太阳下的躺椅上,像是只吃饱了的懒猫,一手惬意地挠着自己的耳垂,想起来文彬在萧则也面前的时候,确实是温婉怯懦的模样,笑不『露』齿,绝对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柔顺娇弱样子。 也就和他一起的时候,会『露』出本来面目。 “那你干脆别装了,就那样好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多好。” 他暗沉了双眼,“我动不动就要骂人,怎么还会有女人会喜欢,要是真的不装了,她怕是立刻会把我赶走了,可我是真喜欢上她了啊。” 夏清润换了只耳垂开始挠,“我想,她们萧家的女人都不太正常,你可以试试。” +++ 文彬满腹烦恼地离开了,萧则然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夏清润眯着眼在日光下打着盹,身上还穿着她特地去订做的貂绒外袍,领子里一圈软软的白『色』绒『毛』衬着他红润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去啃一口。 她上前把他抱起来,自己在那躺椅上坐下,夏清润『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她,挣扎了一下想要出来,她低哑的声音贴在耳边传来,“你最好别动了,我现在可是饿得很。” “那你去厨房。” 她低低一笑,“可我只想吃了你。” 他脸颊越发地红,咕哝了一声,她没听清楚,“什么?”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萧则然笑得诡异,“我今天本来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什么人?” “他从丰州过来,长途跋涉,累着了,先去洗浴完再见面,我让小枣伺候去了。” “为什么是小枣?丰州,是我爹爹,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他一个劲晃着萧则然的身子,她笑道,“怎么奖励我?” “是你去接来的?” “我们上京城的时候,我就派人上丰州去提亲了,你娘已经答应了,不过她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只有你爹爹来参加我们的喜宴。” “喜宴,什么喜宴?” “提完亲了,自然是把你娶进门,我还打算就在这次迎岁宴的时候,娶你进门。” “迎岁宴,你开什么玩笑。”他睁圆了一双眼,惊讶不已,连萧则然凑到他脸颊上轻咬也没有闪躲。 “我还要做评判的。”他可不想放弃这个好差事。 “当然,一边做评判,一边做新郎,还有大皇女二皇女给你打下手,润润,够威风吧?” “为什么她们会给我打下手?” 萧则然『露』齿一笑,“你是主评判,谁赢谁输就在你手里,她们不得讨好你?” +++ 十二月初五,京城一年一度的迎岁宴,红毯一直从宫门前开始,铺满了整条轩辕主道,让人忍不住感慨,怎么今年的迎岁宴这么大手笔? 来自各地的大厨们聚集在宫门前专为迎岁宴打造的膳房内,第一道菜上场,六位评判各自尝过,自有人分成小碟发放给黎民,还有一小碟留在了主评判的位置上,让人怀疑今日迎岁宴这么大的事,怎么这主评判却姗姗来迟。 三道菜上完,皇宫上方却在白日里燃起了爆竹礼花,正午门大开,门口一骑马,马上面坐着一个身穿喜服的红衣女子,认得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八皇女,聚宝阁的萧大老板,八皇女能在午门口跑马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一身喜服? 众人正不解,就听得周围传来阵阵唢呐鼓乐,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停在了不远处的主道上,御林军开道,马头上各个都是红花一朵,这时才明白,是有亲事。 而且看样子,还是八皇女的亲事,这位八皇女,对男人有多挑剔,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众人都是好奇之极,守着位置就是想看看这位能让八皇女娶进门,而且是在迎岁宴娶进门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车帘被掀开,众人伸长了脖子,然而,那马车内却空无一人。 萧则然自己也是一愣,傻傻地坐在马上,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去,哭笑不得地看着正坐在主评判位置上的男子,一手筷,一手勺,嘴里一边尝,还一边不忘说上几句。 更有人眼尖地发现,轮流着给那穿着新郎喜服的男子端菜上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大皇女和二皇女。 这男子,长得富态圆润,难道是菩萨身边下来的金童不成,嫁了八皇女不说,竟能让两位皇女同时给他端菜。 萧则然下了马,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半道遇到一人好奇不解道,“殿下究竟喜欢上王君什么?” 她挑眉轻笑,“四个字。” “什么?” “珠圆玉润。” 第38章 珠圆玉润(番外 ) “别怕,有什么好怕的,这就去和她摊牌。”四皇女府的大门前站着一个男子,在自己胸口握着拳,气势十足的样子,末了又开始哭丧着脸,“还是不行。”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怎么不回去?” 他猛一回头,见到那跨在马上的女子,吓得啊了一声,随即立刻躬身道,“殿下。” 萧则也玩味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么恭敬起来?” 文彬眼皮跳个不停,“我,我不知道殿下什么意思?” “上来。” “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子被她一捞上了马背,“要不今晚试试?” “试试什么?” “我会不会累死?” +++ 夏清润成完亲过得第一个年,京城在下雪,他爹爹李氏回丰州去了,对于儿子的归宿,他是一百万个满意,甚至都要对胡瑛的悔婚感激涕零起来。 他站在八皇女府的门口,身上裹得圆圆滚滚像是一个球,伸手在石狮子身上抓了个雪球下来。刚『揉』完,一骑马奔驰而来,他抬眼坏笑着把那雪球用力朝那马上的人砸了过去。 马上的女子闪身躲过,笑着翻身下来,几步到了他身前,从背后双手一抱,“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双手往下,去挠他敏感的腹部,夏清润笑得停不下来,瘫软在她怀里,被她拦腰一抱进了府。 “过几天我们要去喝喜酒。” “谁的?” “我四姐的。” “她?她终于决定要娶正君了吗?” “不是。” “嗯?那是侧君,侍君?哼,她那么多男人,有什么喜事好办的。” “是文彬。” “他?她终于决定要给他一个名分了吗?哼,是什么?” “侍君。” +++ “你要走?” “反正你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明天是我们的亲事,你今晚告诉我你要走?” 文彬回过身,“侍君嘛,随便找一个出来都行,你不会缺新郎的。”他把萧则也推开,翻着自己的衣物叠好,却被她一把扯『乱』,丢在地上。 “故意等到今晚才要走,你什么意思,想要威胁我?” 文彬双眼看着她,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声音又变成了怯懦的蚊『吟』,“我,我没有。” 萧则也哭笑不得地抚额,“你少给我玩这套。” “你没男人活不了,我又不是没女人活不了。”他捡起衣服继续收好。 “你要上哪里?” “我上八皇女府去。” “你去那里?”她嗤笑一声,“老八可不会收了你。” “我当然知道,又不是所有女人都和你一样,只会用下半身思考,人家才是至情至『性』的好女人。我找王君不行啊。” 萧则也一贯嬉笑的脸有些阴沉,“那下个月呢,也许她们会出远门探访美食去了,你待怎样?” “也许我趁这一个月在京城找个什么打铁,杀猪的女人嫁了,或者实在不行,我就出家去好了。” “你…”萧则也气得拂袖而去,留下文彬一个人流下了两行清泪,早该知道的,一旦『露』出了真面目,她怎么还会喜欢,可是他就是吃醋,就是受不了她有这么多男人,甚至,她可以在和他温存后让他自己回房再招别的男子过来,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 萧则也回到房内,摔上了房门,正见到床头躺着一个妖媚的男子,笑道,“殿下,怎么了?谁惹了你了,让我给你消消火。” 她闷不做声地走上前,狂躁地剥了那男子的衣服,手抚上他的身子,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文彬在她身下的样子。 她猛地挥拳重重砸在床头,那男子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 “没事,你回去吧,我今晚没心情。” 那男子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理好了衣服出了房门,留下萧则也一个人开门吹着夜风。 “老八,一生只守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难道,你就不会腻吗?” +++ “咦,今天不是你的喜宴吗?我们都要来了,你怎么倒跑过来了?”夏清润惊愕不解地看着此时站在八皇女府门口的男子。 “我不嫁她。” “为什么?哦,她男人太多了。” 文彬低沉着眉眼不说话,夏清润挠着耳垂,“那进来吧,我去找然姐姐,和她说也不用去了。” +++ “我要见他。” “不给。”夏清润挡在房门口,肉呼呼的双手伸开了朝门上一张,萧则也拿他没办法,朝着空气大喊,“老八,把你男人抱走。” 萧则然在她身后踱步走近,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我昨晚和润润一晚上没睡,累着了,今天还真没这个力气。” 提到这个,萧则也一晚上没碰男人的火气全上来了,“文彬,你给我出来。” “他不会理你的。”夏清润哼了一声。 “那样怎样,他才肯跟我回去?” “你不知道吗?”夏清润狐疑道。 萧则也一时没有作声,文彬在乎的,自然是她府里众多的男人,可是他也不想想,他是她第一个给了名分的男人。 她一咬牙,“我娶他为正,还不行吗?” 夏清润搔搔下巴,“我不知道,不过你看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僵持了半个多时辰,萧则也还是拂袖而去,夏清润在门前走开,走到萧则然身前,“真是的,文彬又不在里面,怎么可能出来? +++ 那天下午,原本是陪文彬出去逛街散心的小枣突然提着食盒红着脸跑到了夏清润房里,“公子。” “嗯?”他的下午茶来了,夏清润笑弯了眉眼。 “那个,就是说,如果我要嫁人,是不是要你同意就好了。” “你要嫁人?”夏清润讶然道,怎么最近喜事这么多? 小枣捏着衣角点了下头。 “是什么人啊,我知道吗?” “就是,就是厨房那个大厨。” 夏清润哦了一声,“你自己愿意就好啊,我当然没意见。”他把食盒里的酥卷端出来,配着粘稠的羊『奶』酪吃得不亦乐乎。 小枣红着脸蛋正要出去,夏清润又叫住了他,“你之前还不是老和我说不想送食盒回厨房去,怎么又好上了?” “就是,就是。”小枣一时说不出来,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公子你一开始不也不待见殿下吗?” 想到自己一开始也闹得别扭,他笑着咬了一大口酥卷,晃了晃脑袋,“这下好了,下个月和然姐姐出去的时候,我不用担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了,有付大厨照顾你了。” +++ 半个月后,小枣嫁给了付梓蝉,在八皇女府办了个小小的喜宴,夏清润喝多了酒,打着酒嗝,有些醉,拉着萧则然要上房顶看星星。 房顶上还有积雪,萧则然清了一块地方,铺了『毛』绒毯这才带着他坐下,把他整个身子抱进怀里,夏清润抬眼看着天,“好多星星啊。” 萧则然看了眼漆黑的夜空,只有一轮不甚清晰地弯月挂在当空,没有一颗星子,陪着她的宝贝点头,“嗯,好多。” “然姐姐,要亲亲。”他撅着嘴,萧则然心里大乐,看来以后应该经常陪他喝喝小酒。 她低头轻咬着他的红唇,眼角却瞄到一个身影翻过八皇女府的围墙,身形这么熟悉,她当做没看见。 夏清润伸出舌头『舔』着她的嘴,过了会又歪着身子靠在她身上看着天,“星星,真好。” 文彬的房里传来一阵喧闹,夏清润也听到了,『迷』『迷』糊糊地转过头看着萧则然,“然姐姐,有人打架吗?” “也许,我们坐在这里看就好了。” 果然没多久,文彬被萧则也扛出了房,来到了院子里,因为今日办喜宴,院里还挂着大红灯笼,夏清润低着脑袋,“然姐姐,她们在干什么?” 萧则然没说话,不过萧则也堵住了文彬哭闹的双唇,没多久又扛着他出了八皇女府,一路畅行无阻。 她正看着,身前的身子朝她怀里拱了拱,呢喃了一声,“我也要。” 两瓣圆润的红唇贴了上来,萧则然身下一动,抄抱起他,很快地跃下房顶回到房内,踢上了门。 热闹完的八皇女府在夜幕下又恢复了沉寂。 +++ “你放开我。” “回去了再放。” “有什么好回去的,反正你又不喜欢我。”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 “不用说我也知道。”文彬被她扛在肩头,身子不稳,双手敲着她的背,“反正我又不是你原本喜欢的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彬,你还管我干吗?” “娇娇弱弱?”萧则也叹了口气,“文公子你还真有健忘症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把老八的宝贝给骂了,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你真以为我没看见?” “你…” “我就一直在想,你能在我面前装多久,什么时候『露』了陷,一定很有趣。” “你…” “你骂人的样子很漂亮,没什么不好,就是醋劲大了点,我实在有点吃不消。” “吃不消没人要你接着,你放我下来。” “可是没哪个男人在床上有你那股劲,我不舒服。” “你混蛋,放我下来,我就知道,要不是为了那事,你才不会来找我。” “我娶你为正,好不好?” 文彬闷不吭声,想了半晌,“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府里所有男人,都要听我的,归我管,不管我要他们做什么,都要听。” 她愣了愣,“好,依你。” +++ 又半个月后,四皇女大婚,参加喜宴的其他几位都大『惑』不解地发现,四皇女府那些美男子都不见了。 于是萧则之好奇地去问萧则也,“你那些美男呢?” 她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什么叫祸从口出。” 萧则之仍是不解,她接着道,“大姐,告诉你件事,男人是不能宠的,尤其是你喜欢的男人,更加不能宠,不然就会踩到你头上去,可你又偏偏喜欢他,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第39章 龙凤错(一) 他遍寻不到的丹凤眼挺鼻薄唇倜傥潇洒温文儒雅武功高强神出鬼没风流俊女,就这样,这样出现了? +++ 腊月二十八,丹枫踏梅欢。 丹枫山的腊梅是为一绝,从腊月直到来年正月,丹枫山山腰以下都会有游人上山赏梅。 不过会上至山顶的人却不多,分界就是位于半山腰几株盘虬形的松树。而这原因无非有二,第一再往上山路崎岖难行,加上腊月有积雪覆盖,容易发生滑坡,第二丹枫山属于枫霞派的地盘,江湖险恶,安分守已的黎民百姓还是绕道为上。 不过每隔三年,到了腊月十五前后,在这盘虬松树处就会看到不少继续上山的人。 这天,正是腊月十六。 山腰上走上来一行人,一对中年夫妻,三个男子,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对中年夫妻和三个男子都是佩着剑,一身劲装,只有那少年一身轻便,也没带任何刀剑,那中年男子走在他旁边絮叨,他正一个劲地点着头,只是眼里闪过似有若无的黠意和不耐。 “没事不要开口,也别和其他武林同道聊天。” 少年撇撇嘴,这下连话都已经不能说了。 “爹啊,那你带我出来干什么?”他大眼一瞪,波光流转,映在唇红齿白的脸蛋上,带着淡淡稚气。 他的长发和他那几个哥哥一样,挽起来束在脑后,不过比起其他几人的随意,他的黑发柔顺滑亮,发尾绑了两个玉质平安扣,额际也用绳子拴着一个平安扣,绑在发间,玉『色』发白,温润如油。 “再不带你出来见见世面,你更加不成样子了,整天胡闹,还喜欢玩些女儿家的玩意。我们慕容家一向是男儿学剑法,女儿学针法的,你呢,不学剑,偏偏去学针。” 少年又撇撇唇,一扬手,一根比普通绣花针粗上几分的长针飞『射』出去,就听噗的一声,枝桠上落下一只乌鸦的尸体。 少年耸耸肩,挑衅地瞪着他老爹,意思是,你用剑,你做得到吗你? “好了好了。”慕容夫人推推慕容天,“缘缘还小,多几年就好了。” “他能好吗?那天上官兄和我说起,他有个堂侄女,今年十四岁,想和我们定个亲,等那边女孩及笄就可以迎娶,结果呢,这死小子和我说他不要取老婆,说他要嫁人,我真是,真是…”慕容天胸口起伏,气得不轻,慕容缘上前殷勤地替他抚着背顺气,“爹啊,你别气,为我气死了不值。” “你,”慕容天缓了许久,“要是有你三个哥哥的一半,不,十分之一,我就死也瞑目了。” “爹,你瞑目了就没人养我了。” “你…” “嗯,所以在你瞑目前我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养我的女人。” 慕容家三兄弟已经在一边笑得捶树,慕容夫人无奈地捂着慕容缘的嘴,只剩下慕容天气得瞪着眼,就差对天翻白眼了。 “一会到了枫霞派,你一句话都不许说,不然我慕容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嗯。”慕容缘乖乖点头,老爹是他的衣食父母,不能再气他了,“我装哑巴。” +++ 丹枫山位于双丹岭境内,双丹岭包括“左丹”绯南郡,“右丹”绛北郡,双丹岭有四大门派,四大世家,四大世家和四大门派间的关系一向微妙,似友似敌,每隔三年,在这腊月间,就会在四大门派之首枫霞派,举行一次切磋比试,称为丹枫会。 慕容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盘虬松树下,突然从半空中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慕容伯父,奉师尊之命,小侄特来相迎。” 那声音很圆润,男女不明,慕容缘抬起眼,横枝上斜靠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浅『色』劲装,看打扮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他轻巧地落下地,朝慕容天抱拳行礼,“小侄楚何,有礼了。” 慕容缘眯起了眼,慕容天回礼道,“原来是枫霞派的大弟子,尊师可好。” “师尊安然无恙,就等着诸位上山了。”他微微转身笑着朝几人都躬身行礼,抬眼在看到慕容缘的时候愣了愣,不过很快又回到慕容天面前,“山路蜿蜒,还是由我带路为好。” 楚何做了个请的姿势,和慕容天走在最前面,慕容夫人带着慕容缘在最后,她看着楚何的背影,忍不住感慨起来,“枫霞派果然是藏龙卧虎的地方,这少侠年纪轻轻,武功极高呐。”刚刚那一落地,就可以看得出来,下盘硬实,内力高深。 楚何的身材有些瘦削,颀长如玉,衣领是竖起的翻领,一直接到下颌,一头黑发束得也是习武之人最常用的简单发式,干净利落,慕容夫人又接着道,“而且俊逸非凡,虽然身为一个男子长得也太标致了些,不过现在这些女儿就是喜欢这种白面俊少,等到他什么时候出师开始闯『荡』江湖,肯定又是个祸水。” 慕容缘扁扁唇,明明是个扮了男装的女人,不过这女人身量确实够高,一张脸宜男宜女,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浑身又是英气无比,难怪爹娘都没有发现。 他抬眼朝楚何的背影看过去,正好楚何回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慕容缘别扭地转过了脸,心里却扑通一跳,重重地砸了一下。 难道说他遍寻不到的丹凤眼挺鼻薄唇倜傥潇洒温文儒雅武功高强神出鬼没风流俊女,就这样,这样出现了? 第40章 龙凤错(二) 这样的女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他得想个办法把人拐过来。 +++ “师尊正在闭关,明日出关后师尊会在观星台设洗尘宴招待各位,我先带各位上厢房歇息。” 楚何带着慕容家一行六人进了一个小院,“因为厢房有限,各位会和上官世家合用一个小院,见谅。” 他离开了片刻,又带了几个婢女进来,慕容□□他拱手道,“有劳少侠。” “慕容伯父客气了,少侠两个字小侄可不敢当。丹枫会在大后日,这两天如果伯父想要游览丹枫山,尽管差遣小侄。” 慕容天对这些倒是没有兴趣,不过想到几个儿子尤其是那个最能气他的,大概会想出去转转,于是应了一声,“那就多谢楚贤侄了。” 楚何告辞离开,慕容夫人进去打点了下房间,给三个儿子都收拾完,等到再进慕容缘的房间,却发现人早就没了。 “老爷,你有看见缘缘吗?” 慕容天叹气道,“大概溜出去到哪里玩去了,算了,只要别给我惹事我就阿弥陀佛了。” 慕容缘坐在山道口的树上打了个喷嚏,搓搓鼻子,“老爹肯定又在骂我了。” 他双手垫在脑后,靠躺在树枝上,想着今天他遇上了一个女人,一个,嗯,怎么说呢,反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这样的女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他是不是该想个办法把人拐过来? 慕容缘正在天马行空地『乱』想,树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低头看下去,心下一喜,不就是楚何吗,可是看这样子,怎么换『乱』失措像在逃命一样。 楚何走到树下,慕容缘这才发现后面似乎还有两道脚步声,他叫了一声,“喂。” 楚何抬起头,他一招手,“上来。” 楚何一运气落在了树枝上,就在他身边,“多谢。” 慕容缘把她往枝繁叶茂的地方推了推,用自己的身子和树叶挡住了她,刚弄好,那后面两道身影已经到了树下,一个男子气喘吁吁道,“师妹,楚少侠肯定是回去了,不如我们到丹枫堂去找找吧。” “我明明看到他往这里走的。” “也许你看错了。” 那少女一抬头,正看到坐在树上的慕容缘,“喂。” “我不叫喂。” “我管你叫什么,你是枫霞派的人吗?” “在下慕容缘。” “慕容世家的人?” “正是。”慕容缘学着他老爹和人打招呼的口吻,那少女又道,“你刚刚有没有见到一个很俊的少侠,大概比我高一个头,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衣服,从这边经过。” “没有,这里就我一个人,哦,对了,还有只乌鸦在树上。” 那男子拉着少女离开,慕容缘等两人走开,回过身看着楚何,『摸』着下巴,“桃花运很旺嘛。” 楚何苦笑了一声,慕容缘也叹了口气,楚何不解道,“你叹什么气?” “替你叹气了,桃花运都是女人,你又碰不得,是不是,好姐姐?” 楚何面『色』不改,只是眯了下眼,慕容缘上上下下看着她,“怎么一点不急?不怕我去告诉所有人,你是个女人。” “你会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楚何在那树枝上伸了个懒腰,也找了一根粗壮的枝桠躺了下来,双手也垫在脑后。 慕容缘坐在她对面的树枝上,“这样子的,还有很多吧?” 楚何扯了扯嘴角,“貌似。” “要不要教你个办法,可以一次『性』解决。” 楚何很狐疑地看着他,他摇摇头,“不会揭穿你的。” “怎样?” “断袖咯。” 楚何坐起了身,挑了挑漂亮的眉『毛』,“和你?” “我就牺牲一下,帮你个忙好了。”慕容缘无所谓地摊开了手。 楚何看着他,突然从那根枝桠跃到了他那根,坐在他身边,靠的很近,“现在看看,你长得是挺可爱的。” 慕容缘从树上纵下地,楚何在他身后落下,“慕容缘。” “怎样?” “我们该一起走回去。” “这个当然。”慕容缘回身勾住楚何的胳膊,脸蛋在他身上蹭蹭,抬起了眼,“怎么样?我够入戏吧?” “够。” “要是等会我爹气得要杀了我,你保护我。” “好。” “还有你那些桃花,要是也发疯要杀了我怎么办?” “我护你。” 慕容缘满意地点头,和楚何一起走在山道上,“你们山上有什么好玩的?” “先带你去。” “好。” 过了会,“你胸部缠了绷带?” 楚何无奈地偏头看他,他很无辜地眨着眼,“这样子不会被压得很小吗?” “慕容缘。” “干什么?” “这种事不用你管。” 慕容缘嘴里开始犯嘀咕,怎么能不用他管? 第41章 龙凤错(三) 他该怎么样才能名正言顺地假戏真做?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还是先吃点豆腐再说。 +++ 丹枫会的比武本来和慕容缘没有关系,慕容天为了不让人知道他这个丢脸的儿子居然学的是慕容家传女的针法,对外都干脆说他只会些简单的内功心法,因为从小体弱,不能练慕容家的刚劲剑法。 可是身为枫霞派的大弟子,楚何却肯定会参加丹枫会。 慕容缘坐在枝桠上,手里捧着一小捧大红棉枣,吃一颗,吐颗核,腰际配着的流苏玉佩垂在身侧,视线朝前看着小院里练剑的楚何。 剑走游龙,势如飞凤,加上那高挑的身形,俊俏的脸蛋,难怪桃花那么旺。慕容缘伸手拈了嘴里的枣核,像运针一样朝着楚何飞『射』而去。 “铛。”她挥剑挡住了枣核,剑锋震了一震,楚何回过头挑眉看着慕容缘,“好功夫。” “好说好说。”他继续嚼着枣肉,“可是我很无聊。” “是你嫌爬山无聊,要回来的。” “可你回来了就练剑。” 楚何看了他一眼,收剑入鞘,负手立在他树下,“现在好了?” 慕容缘正要下来,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他耳朵颤了颤,发现树下的楚何身形不稳,似乎晃了一晃,“楚少侠。” 满含惊喜的声音,楚何苦着脸回过身,抱拳道,“岳姑娘,风兄弟。” “楚少侠,我们云间派和枫霞派历来交好,你师尊和我爹爹之间都是兄弟相称,不如我叫你声楚大哥,你也别叫我岳姑娘了,叫我仙儿好了。” 慕容缘看着楚何在树下,双手在身后朝他『乱』挥手势,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女人武功高的很,平时都是一副潇洒样子,偏生一遇上这些桃花就半点辙都没有,只知道逃。 岳仙儿抬起头来,“是你。” “是我。”慕容缘跃下树来,“看来岳姑娘找到人了。” 岳仙儿不再理他,看着楚何,“楚大哥,你说怎么样?” “楚大哥?”慕容缘笑出声来,岳仙儿不满意地等着他,“你笑什么?” “我看不出来她身上有哪点像个,大哥——”他拖长了尾音,站在楚何身前,岳仙儿挪了一步,又对着楚何道,“楚大哥你要参加丹枫会吧,你会对谁?” “慕容良。” 慕容缘回过脑袋,“你要和我三哥打?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问我。” “其实不用打,他不是你对手,我有数。” 岳仙儿见对话又被他夺了去,非常不满意,正要开口,身后风长青拉了拉她,“师妹,我们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师傅该找人了。” 岳仙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走了,慕容缘『摸』『摸』下巴,“枫霞派大弟子配云间派掌门的女儿,其实很不错啊,门当户对,说不定你师尊看在云间掌门的份上,就会把掌门人传位给你。” 楚何叹了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是个断袖,就是喜欢你这种。”她转过了身,微微弯下身凑得很近,一手作势伸出来要『摸』他的脸。 慕容缘压根没想避,只是小院里又传来一道声音,“四弟你原来在…” 楚何猛地缩回手去,转身朝慕容金抱拳道,“慕容兄,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跑没了影,慕容金愣愣地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四弟,他,他刚刚是在调戏你吗?” 慕容缘哀怨地看了慕容金一眼,可不是,却被你打断了。 +++ 慕容缘找到楚何的时候,她正在贴着悬崖壁所修的栈道上,一个人坐在栈道边的栏杆上,脚下就是千丈峭壁。 慕容缘走到她身后,趴在她身边的栏杆上,她偏过脑袋,“你大哥看到了?” “嗯。” “他说什么?” “他说他觉得你和我挺配的。” 楚何歪了歪眉『毛』,慕容缘偏着脑袋看着她,额前的平安扣闪着一点点白润的光泽,楚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为什么在这里挂一个额饰?” 慕容缘伸手把那平安扣解了下来,『露』出眉心的一点水滴状红痣,“娘说挡一挡我还能更像个男人一点。” 楚何勾唇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慕容缘把平安扣系回去,哼了一声,“你就笑吧。”楚何转过了脑袋看着不远处的山峰,唇角依然翘起,慕容缘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却在想,他该怎么样才能名正言顺地假戏真做? 哎,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还是先吃点豆腐再说。 楚何的手撑在那栏杆上,他伸出小指探过去勾住了她的小指,她没有动,他盖上了整个手背,她还是没有动。 慕容缘拉起了她的整只手,和自己五指相对,手掌下端贴齐,紧紧靠在一起,他的指尖比她短了半个指节,再抬眼时,她正转头看着他,唇角看不清表情,眉眼间似乎有水波『荡』漾。 他看着她的双眼,只觉得满心都像被水浸泡过一样,不可思议地流淌,连话都不想说,就这么四目相对。 “楚大哥,啊——” 慕容缘低头咬了咬,楚何已经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自然也松开了手,“岳姑娘。” “都说了叫我仙儿了。”岳仙儿看看楚何,又看看慕容缘,“你们,在干什么呢?” “怎么不见风兄弟?” “他在练武。”岳仙儿眼神不善地看着慕容缘,“楚大哥,我很想游玩丹枫山的胜景,你有空带我去吗?” “没空。”慕容缘脱口而出,“你楚大哥也要练武去了。” “我问楚大哥,又没问你。” “岳姑娘,抱歉,明日就是丹枫会,我练武去了。”楚何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就走,把慕容缘和岳仙儿丢在原地,恶目相对。 “哼,你最好离楚大哥远点,楚大哥才不会喜欢你这种臭男人,等丹枫会结束我爹就会和枫霞派的掌门一起替我们两个做媒,他早晚会是我的。” “走着瞧。”慕容缘弯唇一笑,“到时候可别哭得太惨,岳姑娘。” 第42章 龙凤错(四) 一群女人来抢他的女人,有意思吗? +++ 清早起床,山上的天气果然比山下要来的清新,慕容缘伸了个懒腰,扭扭身子动了动,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门,今天就是丹枫会的日子了。 小院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慕容良正在打坐,重复着呼吸吐纳,慕容缘可惜地看着他,三哥的武功其实不弱,可是对手是他的何姐姐,那就还真没什么机会了。 慕容玉的武功是他们几兄弟中间最弱的,当然前提是老爹承认他的针法,还有慕容金,大概和慕容良在伯仲之间,比他稍微厉害点。 “爹。”慕容缘一眼看到慕容天从房里出来,大叫着跑了过去,“我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也有事和你说。” “哦,那你先说好了。” 慕容天一回头,对面房间走出来几个人,他指着其中一个身穿鹅黄『色』的少女冲慕容缘道,“那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起的上官兄的堂侄女,闺名一个意字,到年马上就及笄。”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两个男子和那少女走了过来,“意儿,这就是你慕容四哥。” “慕容四哥。”上官意叫了一声,躲在了一个男子的身后,不住拉扯着那男子的衣服,那男子终于咳嗽了一声,“爹。” 那中年男子中回过头应了一声,就听那男子道,“小妹她,她昨晚和我说,她有意中人了。” 上官行其实内心很矛盾,凭着和慕容家的交情,慕容缘是个什么脾『性』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些,真要把这个死去大哥留下的女儿嫁给他,说实话还实在有点舍不得,可是这联姻一直都是个维系良好关系的最好办法,慕容天又似乎只想给这个小儿子拉线。 大概是觉得其他三个儿子不用担心亲事吧。 这时听到她说有意中人,一惊之下倒是松了口气,意儿的眼光,该不会差吧。“是什么人?” 上官意还是躲在那男子身后,那男子无奈道,“那天接我们上山的少侠,爹你记得吧?” 慕容缘心里暗叫遭,忍不住蠕动着两片薄唇,嘀嘀咕咕谁也听不清地抱怨起来,“要你拈花惹草,要你招蜂引蝶,要你…” “缘缘你说什么呢?”慕容天回瞪了他一眼,他摇着头,就听那男子继续道,“枫霞派的大弟子。” 这下好了,之前的还没解决,又来一个。 慕容缘一溜小跑就朝院子门迈腿,慕容天回过头,“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人已没了踪影。 +++ 楚何还没有出房门,枫霞派弟子的厢房都在紧挨着栈道的一处别院,叫做丹枫堂,慕容缘拍着房门,她出来打开看到他,眼里泛过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他推着她进去,关上了房门,她正缠好绑住袖口的腕带,“我得出去了,丹枫会…” 话没说完,楚何的眼睛瞬间睁大,微微低头还能看到那乌黑的脑袋,两片凉凉的唇瓣贴在嘴角,这大清早的,心跳猛然加速,她用力一把拉开他,慕容缘还『舔』着唇,“你不是断袖嘛,不该练习一下吗?等下有人要给你做媒,你怎么办?” 楚何还没缓过来,只是看着他粉嫩嫩的唇瓣,脑海中居然冒过一个念头,刚刚那样子她还没尝到味道就放开真是可惜,含起来应该感觉不错。 慕容缘见她只是发愣,突然小声道,“这样子,你没感觉吗?” 她还在发愣。 “你会不会,喜欢女人?” “什么?” “喜欢女人。” “我是女人。” “我知道你是女人,可是…” 他话没有说完,门上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楚何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一道女声传了进来,“楚大哥,你起来了吗?” 岳仙儿,楚何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了正常,她突然挥手把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哐啷一声,岳仙儿急切的声音传来,“楚大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我进来了啊。” 楚何挥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顺势把慕容缘拉近了,眼角带着一点点捉弄的暧昧的笑容,“所以我喜欢男人。” 岳仙儿正推门进来,就听见了她那后半句话,喜欢男人,喜欢男人……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目中完美的楚大哥把那男人强抱着吻了下去,不,这不是真的,她摇着头,“不,我,我在做梦,我肯定在做恶梦。” 岳仙儿跑了出去,没有关上的房门晃了几晃,一个正出房门的年轻男子奇怪地走了两步过来,“大师哥,你…” 这次楚何其实已经松开了慕容缘,岳仙儿跑开的时候她就松手了,可是慕容缘没松开,咬着唇瓣小小声道,“都说了要全部解决,就得传扬出去。” 他意犹未尽地掂高脚重新覆了上去,那小师弟张大了嘴,提着还没系好的腰带,凌『乱』地退开几步,抓住他另一个师兄,“三师哥,我好像走火入魔了,我都出现幻象了。” “什么幻象?”那人皱眉不解,他指着楚何的房间,“大师哥,抱着个男人,在玩亲亲。” +++ 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四大世家和四大门派没有利害关系,也不是敌对手,还谈得上有些交情,所以丹枫会纯粹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比武较量,除了偶尔有些受伤可能是在所难免。 丹枫堂后的空地上,两边的红木太师椅各摆了四张,分别坐着四大门派的掌门和四大家族的大家长,楚何走到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一整排的视线齐刷刷地看过来。 该知道的,被那个碎嘴师弟看到了,估计这会整个场地上的人都已经知道她的断袖癖好了。 “楚何。” “师尊。” “你第一个上场。” “是。” 她看到对面的慕容良已经握着佩剑出来,她正要抽剑,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声音,“楚何。” “师尊。” “不许给小舅子放水。” 他声音宏亮,楚何无奈地转过了头,“师尊。” 慕容天一张脸又黑又青,说不出的精彩,早该知道的,这臭小子整天嚷着什么嫁人嫁人的,结果现在居然在整个双岭的武林同道面前丢尽了他的脸。 +++ 第一场,毫无意外的,楚何在三十招之内赢了慕容良,剑锋稳稳地停在他胸前三寸,她收剑入鞘,正要回到枫霞派那里去,一抬眼正看到慕容缘站在慕容天身后撇着嘴歪着眉『毛』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是为了摆脱那些女人的痴缠吗?其实这倒不是最重要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她动心了而已。 云间派就在枫霞派边上,身后岳仙儿看着她一直定定地看着慕容家的方向,猛地拉着岳阳的衣服,“爹,快说,你快说。” “方老哥。” “如何?” “我早前和你说的关于做媒的事,你觉得怎样?” “楚何父母双亡,我身为师傅,代她那已故的爹娘来做个媒,本来倒也是合适。”方祖站起了身,“楚何,你过来。” “师尊。” 楚何站在他身前,“我给你个选择,娶了岳家小姐,继承我丹枫一派,或是,你要那慕容家的小子,从此再非我枫霞弟子。” 有些喧闹的场地安静了下来,身为武林中人,被逐出师门,那是比死还痛苦的事,慕容缘身形一动,却被慕容天给挡在了身后。 怎么回事,那个枫霞掌门刚刚不是还好好地和她在开玩笑呢吗?怎么突然会这样子,慕容缘不安地想要冲出去,却逃不脱慕容天的手掌。 “爹。” “师尊。”楚何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她在方祖身前跪了下去,“谢师尊成全。” +++ 楚何离开了丹枫会的场地,在赢了第一场后,她便离开了,她选择了离开枫霞派,却没人理解她那句话的意思,包括慕容缘,他在慕容天身后怎么都站不安稳,踱步来踱步去,趁慕容天一个没主意,还是给溜了。 丹枫会打了个平手,各胜八场,算是皆大欢喜,慕容天追上方祖,“方掌门。” “慕容兄。” “这是犬儿的不是,你将你的大弟子逐出师门,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我过意不去。” “无须,无妨,你听见她说了,谢我成全。”方祖浅浅笑着挥了挥手,“这孩子和这周遭格格不入的,倒是没想到会遇上令公子。”他笑声不断,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听得慕容天一阵『迷』茫。 等回到小院,慕容夫人收拾行囊,却见慕容缘几乎是哭丧着脸跑进来,“她不见了,肯定是下山了,我得追去。” 慕容天要去拉,却被慕容夫人给拦了下来,“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缘缘那『性』子,哪里能为人夫君,现在有楚少侠照顾他,我反倒是放心多了。” 慕容天摇头叹气,一屁股坐在床头。 +++ “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美吗?”上官意呜咽的声音传来,还有男子的安慰声,“小妹,你可比你慕容四哥美多了,可是再美也没用,楚少侠他喜欢男人,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还小,别想他了啊,乖。” 慕容缘无暇再去听,他飞快地运起轻功在山道间穿行,朝着下山的方向脚下不停,一直赶到半山的盘虬松树,他才停下来喘了口气,一手扶着树干弯着腰,重重地呼吸。 “啧啧,小公子甚得我心,来做我的男宠,怎么样?” 他猛然抬起眼,那道身影轻巧地落在他身前,慕容缘上前勾着她的脖子啃了几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你被逐出师门了。” “你说这个,”她耸了耸肩,“本来这次丹枫会过后,我也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 “去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师尊只是顺势放我走,又不会损了云间派的面子,只是师尊对我有教养之恩,有点舍不得。” “他知道你是女人?” “知道。” 慕容缘手下勒紧,又在她脖子里啃了一下,“害我白白担心了半天。” 楚何『揉』『揉』他的发,“你替我把桃花都解决了,现在我来报答你了。” “用什么?” “我,好不好?” “勉勉强强,接受好了。” 第43章 龙凤错(五) 又是一年春到,天气一片暖融,繁华的云州城内车水马龙,一派盛世景象。一家酒楼门口,小二正殷勤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云州城地处中原腹地,牧南郡的首城,双丹岭以南,香魂江以北,历来都是官道要寨,对于江湖中人更是意义重大。 一个女子走进了门,那小二立刻迎上前,刚开口说了句“客官”,抬眼见到那女子的容貌,硬生生愣在当场。 如水青丝以玉簪固定,一双眼不算很大,却英气横生,不同于女子们大多偏好的柳叶眉、月棱眉,两条倒晕眉别有一番风韵,说不上的带着一丝凌厉,五官细致却不秀美,除了英气还是英气,宜男宜女,要不是看身形确实是个女子,还真有可能误认。 那麦『色』的肌肤在日光下泛着珠玉光泽,像是上了一层蜜一般,身量高如男子,肩如刀削,步履豪迈,却依旧不减风华,鹿皮蛮靴,浅『色』罗裙,玉扣束腰,白『色』罩衫,袖口领口都是金丝线收边,腰际却是配着一把长剑。 那小二也算在这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却也是极难得见到这样的阴阳难分的俊秀,怔怔看着,直到那女子开口问道:“小二,楼上可有座?”那声音圆润却有些低哑,同样不如女子的清脆。 小二忙不迭地带着她上楼,那女子挑了窗口的位坐下,解下腰间佩剑置于桌上,“上几道小菜,一壶清酒。”顿了顿,又问道:“你们这可有出名的点心?” “有,我们大厨的玉酥卷可是全城闻名。” “玉酥卷?用什么做的?” “玉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绝对是一流的美味。” “那好,就要这个了。” 小二仍然贪看着她,竟是没有马上离开,“还有事?”那女子问道。小二一怔,才发现自己居然看客人看到出神,忙离开替她上菜。 +++ 酒和菜很快就上来了,那女子小口喝着酒,抬眼看着窗外,似是在等着人。 正吃着,楼上又来了几个客人,带着刀剑,本来嘛,云州城多的是江湖中人,鼎鼎大名的玉罗庄也在此,别说刀剑,就是大街上来几段全武行,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两个斯文俊逸的公子,其中一个白衣公子看上去是这群人的主子。拼了两桌,坐那喝酒吃菜,还有谈天。那几个汉子的声音都很高,以至于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姓罗的根本就是不知好歹,去向他女儿提亲是看得起他,居然还敢拿乔。” “就是,也不想想,相当我们少夫人的女人多的是,不就是个玉罗庄,我们混天堡还不放在眼里。”原来是称霸北方的混天堡,难怪口气如此之大。 “人家罗小姐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而且文武双全,有岂会那么轻易就许了人。”这次音量稍低,另一个斯文的青衣公子。“不过,大哥,你真的想娶她?” 那一直处于沉默的白衣公子正要开口,楼梯口突然蹬蹬蹬跑上来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火红,长得唇红齿白,俊俏无比,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灵动地像是一泓清泉,他跑到那女子身边一屁股坐下,“我送完了。” 这两人却不是别人,正是楚何和慕容缘。 慕容缘从小到大,还没有出过双丹岭,一路走来,格外地兴奋,这天到了云州城,他突然发现有个信局,便去给老爹送了封信,大概意思就是出去玩段时间再回来,无需挂念之类的,末了,想想添上一句,俏公子易弁而钗,小儿自得偿夙愿。 也不管慕容天能不能理解,他把信送了出去,这才来这里和楚何碰头,至于楚何这一身女装,也是刚到云州城才换的,无非是慕容缘想要看她穿女装的样子。 楚何把自己的酒杯送到他嘴边,他仰头喝下去,转着眼珠看着她,笑嘻嘻地凑上去道,“何姐姐,你穿女装多好看,以后也这么穿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桃花了。” 楚何斜了他一眼,招呼小二加了份碗筷上来,那小二送了上来,楚何给他倒满酒布了些菜,那小二没多久正把那玉酥卷送上来,正好看见,开口道,“小姐可真疼弟弟。” 慕容缘嘴里的酒猛地呛了一下,楚何点着头拍着他的后背,那小二走开了,慕容缘喘定了,伸出手指颤颤地指着那小二走开的方向,“他,他说我是你弟弟。” “嘿嘿,乖弟弟。”楚何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慕容缘拉下她的手,“弟弟,怎么能是弟弟?”本来是想可以光明正大地亲近也不会像之前被人当成断袖,这下似乎更惨了。 他想了想,“你还是换回来吧。”反正好男风也不是少见,他认了。 楚何挑着眉,举起酒杯和他的碰了碰,“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 “你去换女装。” “我不干,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死也不换。” “那就这样呗。”她夹起了玉酥卷,送到他嘴边,“来,张嘴,乖弟弟。” +++ “大哥,大哥。”那青衣公子推了推那白衣公子,“看什么呢?” 那白衣公子低敛了眉眼,没再说话,直到对桌的一男一女离开,那青衣公子突然开口道,“你们说,那罗小姐和这个女子比,如何?” “这哪能比,罗大小姐那是大美人,这个嘛,也太俊了些。”其中一个汉子摇着头。 “大哥,你说呢?” 那白衣公子并未说话,眼神一直追随着那两道逐渐消失的身影。那青衣公子低头喝酒,嘴角含笑,他可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大哥就是见到那个他想娶的大美人罗小姐,也没『露』出过这种惊艳的眼神。 可却没有人发现,那白衣公子的眼神,一直在那道蹦跳的火红『色』身影身上,胶着。 +++ “老爷,缘缘送信回来了。”屋外的马蹄声渐渐驰远,慕容夫人走进来,慕容天赌气地转过头,“不看。” “那我念给你听。” 慕容天偏着头,却还是拉长了耳朵,一直听到最后一句,他猛地把信纸拉了过来,“这小子什么意思?俏公子易弁而钗,小儿自得偿夙愿。”念了几遍,“小儿自然是说他。” 慕容天猛地一拍大腿,“这小子肯定是要自己扮女装,这样子不就可以像他整天念叨的那样可以嫁人了,这个不成器的兔崽子,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喜欢男人不说,居然还为这男人去换女装,真是想气死我。” 第44章 龙凤错(六) “我们这是要上哪里去?”慕容缘在楚何身周转了个圈,她换回了男装,他上一家绣坊挑了个精致的荷包要她挂在腰际,楚何伸手托起那个荷包,却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带着这个?” “说明你已经有女人有妻房给你绣荷包了,其他人哪凉快哪呆着去。”他抬了抬下巴,一脸得意,“我们上哪去?”慕容缘又问了一遍。 “我要去看一个朋友。” “朋友?”慕容缘很是惊讶的样子,楚何好笑道,“我又不是一直呆在丹枫山不出远门。”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楚何挑了挑眉,却不回答他,“你希望是男的女的?” 女的就可能是烂桃花自然不行,可真要是男人,比他认识的早,比他熟稔,慕容缘又觉得泛酸,怎么说楚何总是个女人。 “最好不男不女。”他咕哝了一声,楚何捞他上了马,他挪了挪身子,一前一后坐着,微微回过头,“就好像太监那种,你知道的。” 楚何不重地在他脑瓜上打了一下,催马启程。 +++ 楚何上的是玉罗庄,她说的那位朋友,好巧不巧,真是玉罗庄的罗晰月罗大小姐。 “伯父说拒绝混天堡的提亲是你的主意,他似乎气得不轻。” 罗大小姐无所谓地摆弄着园子里的草『药』,“我和你说过的,我的佛缘太深,什么男欢女爱,我只觉得恶心。” 楚何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罗晰月手里还沾着湿泥,突然回过头来,“而且,那个混天堡的堡主。” “怎么了?”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见到我的时候会是这种眼神。”罗晰月眯了眯眼,“总之我觉得他有些古怪。” “你打算什么时候削发,我来观礼。” 罗晰月白了她一眼,“等我老爹西去,免得气死他。你男人呢?” “上哪里转去了吧。”楚何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慕容缘的声音就从小院后回廊的过道里传了过来,他啪啪地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铜牌。 日光下泛着明晃晃的金『色』,是一个手掌的样子,罗晰月倒抽了口冷气,“你哪里拿来的?” “你家大门前的柱子上。”慕容缘把那铜手掌扔给她,罗晰月没去接,楚何伸手揽了过来,叹了口气,朝着罗晰月道,“这下你麻烦了。” 慕容缘眨巴着眼极为不解地晃着楚何,“什么什么,什么好玩的?”他第一次离开双岭,才发现自己以前看到的江湖真的只是井底一片天。 “缘缘,这可一点都不好玩。”楚何还是把那铜手掌给了罗晰月,“看来你没得选择了。” “什么什么?”慕容缘又晃了晃她的手臂。 “铜掌令听说过吗?铜掌令三年一出,每次出来,就要卷走十数个江湖中有些声名的美人。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铜掌令没有出现,大家还都以为无烟岛已经收手了。”楚何摇了摇头。 “她们不回来吗?” “回,有一大半会回来,剩下的,就只得留下来给无烟岛的几位主子生娃娃,据那些回来的女子说,他们还会好好地挑拣,只要能够生的出最好后代的女子。” 罗晰月冷哼了一声,“简直就是强盗。” “铜掌令开始出现也已经几十年了,无烟岛的主子大概也换代了,江湖上从一开始的人心惶惶,到现在都已经接受如常了。”楚何继续给慕容缘解释,罗晰月收起了那铜掌令,“我们女人的命,有什么值钱的。” “话不是这么说,那些都是江湖中的美人,一开始自然没人愿意照办,据说大战了几场,死了不少人,后来再没人敢对着干了,更何况无烟岛势力之大,有些女子甚至以能够接到铜掌令为荣,巴不得嫁过去。直到十几年前,有最后一个门派拒了铜掌令,没有在四月初四登上通往无烟岛的船,三天后,被灭了满门。” 慕容缘摇着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铜掌令没有发到过双岭,应该说,好像只在牧南牧北泗阳三郡。” “他们觉得这三郡的气候风土,阴气重,养出来的女子适合生养。”罗晰月又哼了一声,那小院里冲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白面微须,冲到罗晰月身前,“晰儿,收,收到铜掌令了?” 罗晰月在他面前扬了扬,他开始抹脸,“你看看,看看,早答应了混天堡的求亲,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你怎么就,我,我可怎么办啊,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啊,娘子啊。” 罗晰月眼角抽搐,看向楚何,楚何挠挠头,“伯父,晰月不是要去送死,再说她说不定就会回来。” “这事哪能指着说不定啊,嫁过去和送死有什么两样啊。” “闭嘴。”罗晰月吼了一声,“你马上连夜打包收拾,把人全都遣散了,然后躲到江都老家去。” “那你呢?” “我找个深山老庙出家当姑子去。” 罗老爷子愣了愣,“你要出家当尼姑,这怎么行?” “那我上无烟岛去。” 罗老爷子开始犯难,是上无烟岛,还是出家,上无烟岛?出家?他为难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抓着楚何,“小何。” “伯父。” “我认你做过干女儿。” “伯父,是要我代替晰月上无烟岛?” “爹。”罗晰月皱起了眉,“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能让小何代替我去受难。” “晰儿,你想想,小何肯定不会被选上的,她太俊了,没有男人会喜欢比自己还俊还像男人的女人的。” 慕容缘黑了脸,楚何挑了挑眉,“去也可以。” “真的?”罗老爷子兴奋无比。 “反正我也还没去过无烟岛,就去看看,这地方到底有多可怕。” “你要去?”这次开口的是慕容缘,“这也算是闯『荡』江湖?” “你觉得呢?” “主意是不错。” “只不过…”楚何拉长了尾音,罗老爷子急切道,“不过什么?” “你也会说我太俊了,以我这长相,去假扮江湖中出名的美人罗大小姐,路人都瞒不过,何况无烟岛?” 罗老爷子犯难了,突然,他眼珠子转悠,转到了慕容缘身上,慕容缘警戒地退开了一步,“你看什么,你想都别想。” “算了,还是我来吧。”楚何打断了罗老爷子的打量。 “不行,你总是个女人,万一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慕容缘一咬牙,“我来。”为了保证何姐姐清白不会有威胁,他豁出去了。 +++ 楚何倒背着手站在窗前,好半晌,罗庭才从书橱的暗格前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狭长的包裹,外皮用粗粝的『毛』皮包裹起来,楚何挑了挑眉,“伯父,这是?” “小何,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我只有晰儿一个女儿,我这么做,真的太自私了。” 楚何勾了勾唇角,“我明白。”她侧身接过那包裹打开来,“其实我会上无烟岛,只有一半是为了晰月。” 皮『毛』褪去,里面是一把剑,剑鞘已经破旧不堪,用皮革包裹,同样厚重粗粝,剑柄上加了一层,抓起来很贴手,楚何轻轻地抽出了剑。 她眯起眼,着『迷』地看着剑初出鞘的那一闪银光,她伸出手指在剑锋上一划。 “小心。” 鲜血慢慢渗出,楚何含在嘴里一抿而过,“好剑。” “你使剑,我的掌法和你的武功路数不对,只有这柄剑送你。” “多谢。”她收剑入鞘,“那么,告辞了。” 楚何从那书房离开,绕过小院,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慕容缘的女装扮相,嘴角勾着欢愉的弧度,惹得一个经过的婢女红着脸差点端着托盘撞到廊柱上去。 +++ “不许笑,你还笑。” 慕容缘嘟着嘴,气吼吼地回身冲她叫道,“也不想想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他的眉峰被修去,弯成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大眼本就熠熠生辉,加上额心『露』出的那一点殷红朱砂痣,眉目流转间,更是让人心醉神『迷』。 楚何伸手在他嘴唇上抹了一下,“这是什么?”她凑到鼻尖闻了一下,有点淡淡的香味,“口脂?” “嗯。”他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这颜『色』不错,很适合你。” “何姐姐。”他威胁地瞪她,楚何无奈地低下头双手一起按住他的肩膀,“缘缘,你这个样子上无烟岛,不被选中的可能『性』就像是我抓一条鱼放到一只猫面前,它不要吃一样。” “也许那只猫今天拉肚子。” 楚何拍好了马鞍,翻身上去,慕容缘站在一侧朝她张开手,她弯下身子一提一抱,把他安置在身前,慕容缘穿了裙装,浑身难受,在她身前不住扭动。 “怎么了?” “难受。”他回身看她,“我把这个提起来行不行?” 楚何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先下去,我看看。” 她又抱着他下去,那身浅绿『色』的青花罩裙像是薄纱一样薄,里面还有一条浅白『色』的内衬裙,楚何把那裙子掀起来,“你居然里面穿裤子。” 里面,赫然是一条薄薄的白『色』宽松衬裤,一直长至脚踝。 “不然我能怎么办?” “还是这么长一条。”她指指包袱,“里面还有吗?” “还有几身,那种很短的衬裤,还有兜衣,我才不穿。” “你没穿兜衣?” “没。” 楚何把他的裙子拉起来在腰际打了个结,“等上了船,我最好给你全都重新穿一遍。” +++ 慕容缘在甲板掏出了那个铜手掌,两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接过他的铜手掌看了一眼,“罗小姐,请。” 慕容缘眼睛蓦地睁大,不男不女,他那天还跟楚何开玩笑,居然会在这里遇上。竟然至于搞得跟宫里选秀似地,挑了两个残身的阉人来一路护送。 他踏上那楼船,船身下方左右各有三十六个伸出去的船桨,底下一层是划船的船夫所呆的地方,和甲板上相隔开来,只有一个像是地窖门一样的通口,那些人一般都不上来。 甲板上还有两层,舱房看起来很干净,都是这些女子居住的地方,还有几个同样不男不女的人,带着她们进去安顿下来,慕容缘坐在房里张望了一圈,也不知道何姐姐在下面怎么样了,他觉得不安心,出了舱门,转着眼珠,眼角一直瞟着那个甲板上紧闭的门,他该趁人不注意溜下去看看。 +++ 楚何撩起了两手的袖子,擦了把汗,这里闷不通风,热得厉害,二十多个轮班划船打杂的男子睡在大通铺上,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很快地把那碗牛肉面吃完,抓了个馒头咬在嘴里就朝着扶梯走过去。 “你干什么呢,下来。” 一道声音不客气地传来,楚何顿了顿脚步,“我去透透气。” “每天会给你们放风的时候,现在不是时辰,下来。” 楚何只得下来,这会不是她的班,她坐在长桌上,边上有两个男人正在扳手腕,其余人也围在周围。 她扫了一圈,对面的男子朝她举了举手里的碗,她眉头动了动,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第45章 龙凤错(七) 楚何起身走到那男子边上的座位坐了下来,他侧身看过来,“兄台有事?” 她『摸』着下巴,伸出一只手空点着,“我见过你。” “是吗?” “在哪里见过。”她微微眯着眼,还是想不起来,她正想着,肩膀上的衣服突然被人一拉,“嘿,你们两个小白脸,也来扳手腕。” 楚何缩开了他的手,“我不行,还是请这位兄台来吧。” 那男子倒也不推辞,站起了身在其中一张空位坐下,撩起了袍袖,俊逸的脸庞带着一股书生斯文之气,和楚何一样,在这群粗壮黝黑的男子中间,都显得无比格格不入。 他摆好了姿势,“来吧。” 楚何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在云州城那家酒楼,和那几个汉子坐在一起的男人。混天堡的少主子居然也会上船来做船夫,这事,实在是有些蹊跷。 +++ 那些女子都已经回房,船舱的舱门紧锁,楚何无奈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抹布,原来所谓的出来放风,就是打扫甲板。 “兄台。” “有何贵干?”楚何摊平了手里的抹布,蹲在地上一顺擦过,那男子看着她,“在下白慕南。” “白兄有礼了,小弟楚何。” “楚兄。”白慕南也学着她的样子将抹布在皂角水里打湿擦着甲板,“在下刚巧,见过罗小姐的真颜。” “你想说什么?”楚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他,他勾了勾嘴角,“此罗小姐,非彼罗小姐,楚兄你说,无烟岛铜掌令上写明的,是哪位罗小姐呢?” “那么白少堡主又是因何上了这船,还做起了船夫呢?在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白慕南还是勾勾唇角,和她擦得方向离得越来越远,楚何看了那紧闭的舱门一眼,眼珠轻转,手下不停,依旧重复着擦拭甲板的动作。 一个时辰过后,那管事吆喝着要人全部下去,白慕南走在最后,眯起的眼在甲板上扫了一圈,却不见楚何,甲板上的门被拉上,他踏在扶梯走下去,依旧看不见人,还是说这会是楚何的班,所以进里舱划船去了? +++ 楚何在船身外,双手吊着连接桅杆的橼木慢慢爬上来,在船沿跃下来,轻步走到那舱门前,轻巧地撬开了锁,掩身进去,过道里面也比甲板上要暖和不少,还有一些琴弦丝竹的声音,伴随着时不时的几声细声软语。 两边都是舱房,门道前点着灯盏,楚何走了没几步,尽头通向二层的扶梯上突然走下来一个人,却是一个四十出头不男不女的阉人,她心下一惊,无处可躲,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伸出一双手,把她拉了进去。 “何姐姐,你怎么样?” “很好,不过那通铺睡不下去,我今晚呆这里了。” “好。”慕容缘似乎巴不得如此,舱房不算大也不算小,那张床更像是一张巨大的躺椅,三面都有木质短栏杆,一边布着几个软枕,床顶吊着粉『色』的帘帐勾,慕容缘脱了鞋坐了上去。 “下来。” “干什么,不是睡觉了吗?” “你的兜衣,我得教你穿。”她坏坏地勾了一边唇,慕容缘甜甜一笑,“何姐姐,你刚刚笑得可真像只狐狸。” 可怜的何姐姐,可惜我不是兔子,也不是短腿鸡,我是狼獾,专吃狐狸。 +++ “好难看。” “有什么难看的,你小时候穿过的肚兜不是也长得差不多嘛。”楚何手里抓着一件浅兰『色』绣着两只金粉『色』彩蝶的兜衣,好整以暇地靠在床沿,慕容缘下身穿着长衬裤,光着上身,鄙夷地看着那件衣服,“肚兜也比它好看。” “过来。” 楚何的手从前面伸到他后背打了个结,另有两根细带绕到脖颈后面也打了个活结,慕容缘低下头,这才发现那兜衣在胸部的地方有些褶皱,像是专门为了…“何姐姐。”他突然抬起眼,“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伸手拨了拨他的发,理到后背。 “我没有胸哎。” 她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呛到,慕容缘还是低着脑袋看着自己,“我这样子扮女人,怎么会像?” “没事,这个季节,多穿两件衣服,胸小的女人也看不出来了。” 慕容缘正还要说什么,房门上传来了敲门声,那有些尖利的声音传进来,“罗小姐,舱门锁被撬开,怀疑有人闯进来,我们需要搜查一下房间。” 慕容缘指指那放衣服的箱子,楚何飞快地翻下床躲了进去,他拉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衣带一系,伸手掩在胸口,走过去开了门,那不男不女的阉人也没好好搜查,只是扫了几眼,低头看见他领口『露』出的大片肌肤,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小姐早些休息吧,有事就大叫一声,我们自然听得见。” “多谢,我知道了。” 门重新被关上,楚何从箱子里出来,头发也被弄『乱』了,“这个无烟岛真的是诡异得很,派出来的全是太监。” “就是说。”慕容缘点着头,解了那件衣服,顺便把兜衣后面打的活结拉松也脱了去,“何姐姐,和你说件事。” “嗯?”她走到床头,看了眼那床,还算宽,睡两个人也该睡得下,就是只有一床被子。 “我不习惯穿着衣服睡觉。” 楚何看了眼他光溜溜的上身,抖开被子,除了自己的鞋袜外衣上了床,“衣服不穿可以,裤子不许脱。” 她伸手到衬衣里面把裹胸的长布带一圈一圈解下来扔在一边,慕容缘抓起被子,“可是我会很不舒服。” 他撅着嘴,一脸委屈样,楚何突然哼笑了一声,拉过他的身子塞进被窝里,“你个小坏包。” 她伸手来挠他腋下和腰腹的痒痒,慕容缘连连闪躲,歪着身子倒在她身上,眼神闪闪亮亮地看着她,楚何躺在床上,抬眼正看进他的双眼,顺着视线,是他纤细漂亮的脖颈,锁骨,还有胸口两点嫩红的茱萸,她嘴唇动了动,慕容缘半趴在她身上,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唇瓣。 他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的唇线,舌尖轻触,终于慢慢探了进去,楚何伸手环上他的腰间,轻抚着后背的肌肤,“缘缘。” 她发出模糊的声音,慕容缘抬起头喘了口气,“何姐姐,我嫁给你好不好?” “什么?” “我不要娶妻,我要嫁你。” 她还沾着他口水,发出浅浅光泽的唇瓣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好,我娶你。” 第46章 龙凤错(八) 慕容缘低着脑袋,双手撑在她身上,眼神有些『迷』蒙,生平头一次,他终于明白了情醉神『迷』是什么意思,他一点点拉开她的衣服,发烫的手有些发抖,楚何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不解地微微抬眼看向她的脸,“何姐姐。” 她推了他一把,一个用力已经上下颠倒,慕容缘不依地想要撑起来,却撑不开她,嘟嘟囔囔地低头咬在她胸口,“我应该在上面才对。” 她身子轻轻颤了颤,右手的手肘支在身侧,微微抬高了一点,“应该?” 那两点殷红□□人无比,他凑上前亲吻,又抬了抬下巴,含糊不清道,“就是。” “你都要我娶你了,难道不该是你在下面?” “这又不关谁娶谁的事,我是男人,我就该在上面。”他趁着她没用力,伸膝盖一顶,顺势一个翻身,终于又到了上面。 楚何伸手在他的屁股上用力拧了一把,他咬着她的肩膀,在肩窝处留下一路湿漉漉的痕迹,一手往下探去,楚何吸了口气,气息有些不稳,“要是你这次不会,以后都给我在下面。” “哼。”他又不是没看过春宫图,还有三个大哥对他言传身教过,他怎么可能会不会?慕容缘俯着身子,努力地寻找着,小腹炽热如火,他急切地想要她。 “不是那里。”楚何闷闷地发出一声低『吟』,他脸『色』『潮』红,她稍一用力就把人推倒在了身下,伸手握住他下身发烫的欲念,他像是猫咪一样呜咽了一声,发出类似于咪呜的声音,她憋得难受,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慕容缘拱了拱身子,她分开双腿慢慢坐下去,双手撑在身侧,本想缓缓下去,他却已经忍耐不住,用力朝上弓着身子。 她重重地皱起了眉,慕容缘停下动作,气息不稳,“何姐姐,怎,怎么了?” “没,没事。”她咬着下唇,虽然这一下比中了剑伤还要疼痛,但更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本能,她还要更多,远远的更多。 +++ 慕容缘在床上胡『乱』翻滚,躲着她的搔痒,两条修长的腿歪歪地抵在墙头,整个身子像是倒过来一样歪在床上,脑袋朝着床顶,楚何低下了头,亲亲他的额头,鼻子,一手猝不及防地又去进攻他的小腹,他彻底笑岔了气,一边咳嗽一边两条腿都从墙头滑了下来,卷成一团,窝在被子里。 她伸手拥住那团被子,他向后靠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困了?” “才没有。”他飞快地起了身,又正对着她跪在床上,手指在她光『裸』的肩头打着圈圈,“何姐姐,再来一次好不好,我要在上面。” “不好,我还痛着,睡觉。”她把他从背后整个禁锢在怀里,一起躺下来,也打了个哈欠,亲了亲他的后背,“睡吧,我大清早的还得去洗甲板。” 他本来很想转个身子和她讲一下老爹经常说的话,妻当以夫为天。他从来对此嗤之以鼻,不过这一次,他倒是觉得偶尔能用一下也不错,比如说何姐姐不让他在上面的时候。 不过她还要下去干活,肯定很累,那就暂时先算了。 慕容缘朝后靠了靠,感觉到她的呼吸一点点喷在自己脖颈间,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发凉,她怎么走得这么无声无息的? 慕容缘起了身穿上让他别扭的女装,这次连兜衣都穿了,上了点胭脂出了房门,舱里暖融融的,那几个阉人给那十多个女子都准备好了早膳。 船舱门还没有开,他闷声不响地和那些女子坐在一起,因为说话他还要特地放尖一点声音,有点累,他不想开口。 +++ “楚兄。” “白兄有事?” “我似乎一晚上没有见到楚兄。” 楚何打了个哈欠,“我在里舱划桨,累着呢。” “你们快一点,打扫干净了就下去。”那阉人的声音传来,楚何把抹布搭在肩头,反正衣服已经脏了,也不在乎再脏点,白慕南和她并肩朝甲板上的地窖口走过去,正要下扶梯,那身后两个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人突然出声,“你们两个,说你们两个,留下来。” 楚何和白慕南不解地转身,就见那一个阉人朝另一个点头低声道,“整船下人,就这两个还能看。” 那人声音很低,可不巧楚何和白慕南内力都还很是过得去,听得清楚,另一人道,“这还叫能看,很俊好不好?” “那就留这两个在甲板上干活?” “嗯,那些五大三粗的干不了精细的活,就只能在下面划桨。” 那一个阉人下了底舱,关上了甲板上那扇门,另一人朝两人指手画脚道,“上面缺两个人手,你们就留下来帮忙。我们现在怀疑船上溜了心怀鬼胎的人上来,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立刻通知我。” 白慕南看着那阉人的背影,“无烟岛派了些个武功一般的阉人来做接引这么重要的事,真是奇怪。” 楚何哼笑了一声,他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比起混天堡的少主子出现在这艘船上,其他事都不足为奇了。” “如果我说,那是因为我的心上人也在这里呢?” “这样啊,那我不得不说彼此彼此了。” 白慕南看着她,眼神奇特,楚何眯着眼,两人站在那甲板,迎风而立,一般的身高,一样的衣服,楚何稍微瘦削一些,就那么面对面四目相对而立,慕容缘一出舱门就看到这么一幕。 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白慕南是心里确认,楚何只是在怀疑,两相眼对,火光四『射』,慕容缘哪里知道,只觉得刺眼非常,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装女人,一路跑过去就抱着楚何的腰朝白慕南瞪眼道,“你离她远点。” +++ “现在好了,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楚何解了身上的绳索,在那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四下踢了几脚,看样子是在底舱的某个角落里,有些热。 “何姐姐,你也给我解了。” 他还坐在地上,手脚都被捆绑着绳索,挣脱不开来,抬眼就着微弱的光线看她,楚何四下『摸』着,找到了烛火点燃,这下看来,却是对方废弃杂物的地方。 她走到慕容缘身前蹲下,手里举着蜡烛,照着他的脸,他扁了扁嘴,“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那么冲动。” 她伸手点住了他的唇,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她把烛火朝下移了些,突然发现他胸口有些异样,伸手一『摸』,“你垫了棉花?” 他恼怒地瞪她,还不是为了像一点,她憋着笑,手里的蜡烛颤抖,滚烫的蜡烛油差点滴到他身上,她挪开了,他晃悠着身子,“给我解开。” “我还没算完帐,不能解。” “到底有什么帐?”他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 她一手捏捏他的脸,把蜡烛固定在一边断了半截的木架子上面,吹了那张满是灰尘的八仙桌几吹,“算了,还是脏。” 她找了张粗麻布铺在上面,抱起他坐在桌上,自己站在一边,“现在听好了,慕容缘,你什么时候学会招惹男人了?” 慕容缘不解地看着她,用力挣着自己的绳索,“说什么呢?何姐姐,我手腕疼。” 楚何急急地低下头,那绳索绑的紧,他的手腕上果然有了些红痕,她自责地飞快解开了绳索,慕容缘从桌上松了手脚,舒了口气,双腿伸下来,也够不着地,一前一后踢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有个男人追你追到船上来,你说我说什么。” “什么男人?”他感兴趣道。 “这你就别管了。”她闷闷地看着他,慕容缘嘿嘿笑了起来,“这就叫做因果报应,谁让你老是招惹那些女人。” “我没有。” “那我也没有。”他抬高了下巴,楚何耸了耸鼻尖,半长不短地哼哼了几声,“是,你没有。” 她伸手探到他衣服里面,慕容缘以为她又要来搔痒痒,跃下了桌子躲闪,“何姐姐,你干什么?” “把棉花拿了,看着别扭。” +++ 白慕南在甲板上转了几圈,那阉人不同意他给人去送饭,他们已经在那底舱柴房被关了好些天,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其实他之前大概试过楚何的内息,绝不在他之下,对付这些阉人应该是绰绰有余,不过这会在海上航行,还接近无烟岛的势力范围,确实不适合动手。 就在他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桅杆的时候,两个阉人走到了船头,“终于到家了。” 白慕南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就在海面湿气散开的地方,一座岛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只有这么一座孤岛孑然而立。 一条长堤顺着岛屿的边际延伸出来,几乎可以横排走四五辆马车,那长堤的尽头等着不少的人,船终于渐渐靠近。 白慕南这才看清,那岛屿不似他想象中的荒凉,房屋林立,街道蔓延,在岛屿的边缘拦了一圈海堤,就像是陆路上的城墙一般。 他疑『惑』不解,既然自成一家,肯定并不会缺女人,为何要从陆路上强行夺人? 第47章 龙凤错(完) “何姐姐,你又错了,蜈蚣比蝎子大。” “你不是说蟾蜍吃蝎子,蝎子吃蜈蚣?” “是蟾蜍比蜈蚣大,蜈蚣又比蝎子大。” 柴房里传来人声,白慕南跟在那两个阉人身后,摇着头,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划五毒拳。 门被推开,慕容缘眯着眼,楚何站起了身,那两个阉人看了看两人早已被松开的绳索,一人走过去在楚何的手脚上都锁上了铁链条。 慕容缘跳了起来,“干嘛呢?” “私通秀主,押往无烟宫。” 楚何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他看着她被人拉着铁链像是牵着一头拉了出去,也跟了出去,其中一个阉人站在他身前,“你也是待罪之身,至于如何处置,都将交由宫主处置。” 慕容缘翻了个白眼,在那阉人背后做了个鬼脸,谁理你们,要不是何姐姐似乎想要进那无烟宫,他才懒得继续装。 几人从底舱往上走,慕容缘走在最后,白慕南突然回身看了他一眼,他正抬眼,莫名其妙道,“干嘛?” “你…” “我什么?”他歪了歪眉『毛』,白慕南怔了怔,那日见他,额际还带着平安扣,此时那一点朱砂痣映着双眸,仿若流光溢彩交相辉映,让他呼吸一滞。 慕容缘也不再理他,走到了他前面,看着楚何的背影,回到了甲板上。 *** 长堤上等着十几辆马车,每一辆的两边各有一个守卫,而在那些马车前面,站着五六个男人,大多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只有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穿着一身象牙白的长衫,一根宽绸带束着发,一双吊梢桃花眼一个个打量着从甲板上下来的女子,目送她们都进了马车。 慕容缘走在最后,那两个阉人带着被锁住的楚何也下了甲板,走到那年轻的男子身前行了个礼,“羽衫公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侧头把楚何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阉人把她推到了他跟前,“这人和船上一个秀主有私情,就交给公子了,一切都交由宫主发落。” 那男人伸手扇了扇他的衣摆,楚何和他面对着面,清清楚楚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一抹一闪而逝的遗憾,他曲起拿着折扇的手抱拳朝那阉人道,“有劳两位公公,剩下来事的就交由在下来处理。” 他拉过了绑着楚何的铁链,就听得咔咔两声,他运劲捏断了她手腕上的铁铐,朝她歪了歪脑袋,“跟上车队,别想跑,我看着呢。” 楚何勾了勾唇,“我不是你的对手,自然不会自讨苦吃。” 和他站在一起的几个男人已经跟着车队离开长堤上了岸,他走在最后,“苏羽衫。” “楚何。” 楚何走在他身前半步,偏了偏头,“你在遗憾什么?” 他展开了折扇,“这都被你发现了。”两人一前一后也上了岸,楚何抬头放眼望去,街肆林立,靠海的房屋底部都用磨块岩石加固了一圈,一上市集就看到好几家鱼肆,甚至连街道上都飘着一股咸腥味。 她正在看,冷不防那把扇子突然攻向她面门,她险险地侧身闪过,伸手架住了那扇骨,才发现那折扇虽是纸糊,扇骨却都是精钢所铸。苏羽衫没用全力,见她侧身就已经收势,楚何松了手,他把那折扇柄敲着自己的肩膀,“不错嘛,虽然不是我的对手,可对付那两个不男不女的应该是绰绰有余,怎么在船上没动手?” 楚何挑眉看着他,“这就是你在遗憾的事?为何?” 他但笑不语,马车行进的速度很慢,街上的行人一见都是退避三舍,让开了道,走了近一个时辰,进到无烟岛的腹地,街肆越来越和陆路上面一般无二。 “来往的船只多久会来一趟?”楚何突然开了口,苏羽衫比了个食指。 “一天?” 他摇头,“一月一趟,除了饮水,其他我们都可以自足。”他话音落定,突然抬眼看着街道边的一家书铺。 楚何正分神看着那最后一辆马车,走的不是太稳,有些晃悠,慕容缘似乎在里面折腾。 “楚兄。” “嗯?” 那书铺有两层楼,二楼设了一个临空凸出的阳台,仰头透过雕窗还能看到里面的排排书架和墙上挂着的字画,楚何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他伸出折扇指了指那二楼,她这才发现那阳台一角坐着一个男人,和苏羽衫差不多的年纪,正向下看着两人,眉目宛然。 “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怎样?” “你帮我一个忙,我保证你和你要的女人安全回到陆路。” *** 慕容缘穿久了女装,主要还有那兜衣,正别扭着,他不断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朝后瞄,确定楚何还在,却发现她和一个男人并肩而走,似乎交谈甚欢。 他撅着嘴,酸溜溜地缩回马车里,过了会又探出头来,清了清嗓子,努力地发出尖细的音『色』,拍拍那驾车的男人,等他回头时娇滴滴地眨了眨眼,“大哥,我突然想解一下手。” “马车后座下面有个小马桶,要出恭自便。” 他愤愤然地钻了回去,没多久,马车驶进了一座足有十余丈高,数丈宽的巨石城门,门内一座一眼都看不到边的花园,繁花香草,郁馥熏染,已经进入了无烟宫。 这无烟宫,当真说是宫殿一点都不为过,他记得何姐姐之前说过,无烟岛势力很大,加上海域下的矿产,财力更是不可言喻,那么作为岛主,或者说宫主所居住的地方,奢侈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慕容缘跳下了马车,和那些女子都被十几个阉人朝殿内带,之前跟在她们马车后面的几个年长男子转了道,慕容缘回头看去,楚何却是不见了踪影,连那和她走在一起的男人也不见了。 他喉咙口发出一声像是咪呜一样的□□,惹得那走在他身侧的阉人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瞪了回去,人家在伤心,有什么好看的。 “小秀主这边请。”十几人都被分了道,分别带入了分散在另一处花园内的几个错落的小殿,慕容缘身前有一人,带着他进了一个宽敞亮堂的内室。 “小秀主请沐浴更衣。” 他双眼朝着房顶翻,当着你的面沐浴更衣那不什么都穿帮了。 不过那人转了身,只留下他对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水面上飘着密密一层玫瑰花瓣,他在船上被关了那么些天没洗澡,还真有些不舒服,脱了衣服泡下去,那花瓣浮着一层,倒是挡住了下面的所有视线。 那阉人听见水声转了身过来,“小秀主可需要擦背?” “别,不用了。”慕容缘坐在木桶里玩水,“我说,等会我要上哪里去?” “傍晚宫主就会接见各位秀主,接下来几天挑出能够成为主母的女子,其余会在一个月后返程。” “怎么挑?” “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样貌武功都是需要挑的,不过我看小秀主肯定能够雀屏中选。” 他整个身子都被盖在玫瑰花瓣下,面上还有一层朦胧的雾气,慕容缘撇撇嘴,“那你知不知道这奇怪的规矩是怎么来的?” “前前前任宫主在的时候,就定下了这样的方式,之后每三年一次,每次都会挑数名女子,不过其实…”那阉人顿了顿停下来,慕容缘背靠在木桶上的身子直起来,好奇道,“其实什么?” “前任宫主刚继位那年,就只挑了一个女子。” “然后呢?” “那女子一年后生下了前任宫主的长子,被封为少宫主,谁料两年后,这位前任主母带着几个月的身孕离开了无烟岛,从此再不知下落。”那阉人叹了口气,“之后前任宫主的脾气就变得很暴戾,那一次发放铜掌令,甚至下令在陆路灭了一个世家,就我所知,其实便是前任主母的家,之后接到铜掌令的,也是她的嫡亲妹妹。” 慕容缘在木桶里撩着水朝自己脸上泼,“再然后呢?” “前任宫主娶了很多的女人,孩子却再不曾有过,他七年前仙逝,少宫主继了位。” “就是现在这个下铜掌令的。”慕容缘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还知不知道为什么三年前,铜掌令莫名地断了,没有下?” 那阉人突然噤了声,“这事 ,老奴不便开口,小秀主洗得差不多了,不如起来更衣吧。” “我自己来就行,你转过去,一会给我束发。” *** 楚何靠在那书铺二楼阳台的栏杆前,看着对面坐着那男子许久,突然勾了勾唇,“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我刚继位的时候,就打算废了这规矩,可惜岛上势力最大的那些长老们说什么都不同意。三年前我强压下了所有的铜掌令,这一次,却是压不下去了。” 她伸手敲着栏杆,转了身看着大街,“轩辕易,你这宫主做的,还真是可悲。” 那男子微微愣了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无烟宫主的名字,想打听不是很容易吗?”她头也没回,那柄折扇突然顶到了她喉口,苏羽衫含笑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宫主的名字,在无烟岛是不允许被人提及的,能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两只手,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何低了低头,看着那柄折扇,轩辕易站起了身,“小衫,你放开他。” 苏羽衫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折扇,楚何转了身,轩辕易转头看着苏羽衫,“小衫,你觉没觉得?” “觉得什么?” “他,长得很像我父亲。” *** 慕容缘穿着一身碍事的拖地长裙,跟着那阉人,穿过弯弯绕绕的花园,朝着主殿群走去。 “你们宫主长什么样?” “很美。” “美?” “宫主长相酷似曾经的主母。” “哦。” “只是宫主的鹰印生在脖颈里。” “什么鹰印?”慕容缘脚下一顿,那阉人还在朝前走,“凡是无烟宫正统轩辕氏的血脉,都会生有鹰形胎记。” 慕容缘彻底停在了花园草径小路的半道上,鹰印,那天他看的不是太清楚,但是何姐姐胸口那个胎记,确实有些像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鹰。 他当时没当回事,可现在细想想,只除了说自己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她从未提过任何关于她身世的事。 她突然离开了枫霞派,看似是因为他被赶了出去,可后来她又说是本来就准备在丹枫会结束后离开,之后一路上了云州城,又这么赶巧正是铜掌令下来的时候,还特地去看罗晰月,既然是牧南郡出名的美人,不想嫁人还没有定亲,待字闺中,肯定会收到铜掌令。 何姐姐,原来这从一开始就是你的目标。 如果她真是无烟宫的人,是那前任宫主的女儿,算来算去,也就是那个出走主母当时怀着的孩子。 外婆家被人灭了满门,何姐姐,你是来报仇的吗? 如果真是的话,那她瞒得还真是够好,他从来没看出来一点迹象。 那是不是,他也是她计划内的一部分?慕容缘站在原地,那阉人回头看过来,“你怎么了?还不走?” 他突然间猛地伸手扯下了那条长裙,那阉人大惊失『色』跑过来,“你干什么呢?” 他拉下了上身的衣服,『露』出平坦胸部和明显的喉结,“你说呢?” *** “小楚,你是小楚。”轩辕易惊喜地抓着她的手,“父亲每次喝醉酒的时候总是颠来倒去地重复娘亲和你的名字,他还提过,那个时侯就决定,生下来的孩子不论男女,都用娘亲的姓氏来做名字。” 楚何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看着他脖颈内的鹰印,浅笑着弯了弯眉,“被你发现了。” 轩辕易显然激动万分,苏羽衫退开了几步,砸着唇像是不满道,“宫主你还真是有了兄弟就不要,不要…”他正在想着该怎么说,突然间发现楚何的右手动作不太正常,飞身朝着两人扑上去,却已经来不及。 轩辕易的喉咙被一把锋利的长剑压着,“小,小楚,你做什么?” “他死了,就由你来尝,还有那几大长老,我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 慕容缘哪里有心情和那阉人磨叽,打晕了人就朝着夜宴的大殿赶,扒了长裙只穿了那身内衫,又解了那阉人的衣服穿上,裤腿翻了两圈,袖子全都撩起来。 大殿内灯火通明,他跑得快断了气,才到大殿前门的台阶上,突然听到里面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他站在殿门口,正看到楚何的背影,手里挟持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殿上那些人全都起了身,侍女阉人都匆匆地从偏门撤离。 他站在那里,口中低声地喃喃开口,“何姐姐。” 她背对着殿门,没有看到他,朝着殿角一个守卫努了努嘴,“拔剑,丢过来。” 那守卫颤巍巍地照做了,她一脚踢起那长剑朝着一个年长的男子过去,剑『插』在他身前的案几上。“大长老?我没叫错吧,不想你们这唯一血脉死的话,自己了断吧。” 慕容缘还站着,身后突然席卷来一道强烈的气息,他阻挡不住,瞬息间,被人掐住了喉口,扫了他一眼,手下『摸』得到他的喉结,一道带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楚兄,没想到原来你也好这一口。” 楚何回过身来,轩辕易还在她手里,她眉头动了动,“苏兄,你想做什么?” “你这样不公平,宫主觉得他对你有愧,你知道他宁死也不会想伤到你,你就在这里为所欲为。” “那么当年牧南楚家二十多条人命,该怎么算呢?” “老宫主在气头上确实做错了,他这一辈子也未曾再开怀过,逝者已逝,不如大家都退一步,你放了宫主,我一定让你们安全离开。” “你没这个资格。”她手里用力,剑锋几乎贴上了轩辕易的脖颈。 “那么他呢?”苏羽衫一手掐着慕容缘的脖子,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你可以杀了这里所有人,杀了宫主,但是我向你保证,你也别想看到这漂亮的小嘴还有气出。” 慕容缘定定地看着她,他清楚地看到她胸口起伏,僵持许久,猛然间右手挥出去,长剑『插』入了殿墙,砍落了剥啄的石灰。 苏羽衫松开了手,拍了拍慕容缘的肩头,“小公子肯定也累了,不如你们好好回房休息。” *** “为什么不继续了?”他一脚踢着床,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楚何抱过了他的身子,“缘缘。”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来报仇?为什么骗我?” “若是你死了,就算我真的报了仇,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她的呼吸喷在他后颈,慕容缘终于软下了身子,“那你干嘛一直瞒着我,就算你要利用我,你倒是也说啊。” “我没有。” “那这算是什么?” 她瞥了他一眼,“没有你我也能上无烟岛,就算没有铜掌令,我也可以。” “那…” “带你一起来只是我不想和你分开,”她叹了口气,“晰月是我少数几个朋友,既然能帮她也是顺便。” 慕容缘回身抱了抱她,“何姐姐,别难过了。” “娘亲逃回了外婆家,却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她把脑袋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地,“他们大概没想到还是有两个漏网之鱼。” 慕容缘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后来,她带着我找到了师傅,只给了留了一封信便自尽而亡,我当时还不记事,再后来,缘缘,我没想过会遇上你。” “何姐姐,不过说句实话,你真的想杀人吗?为了一件你都没有经历过的事,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一直耿耿于怀。” “我不知道。”她摇着头,双手抱着脑袋,“缘缘,我很『乱』。” “那就别想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知道那些人准备怎么对付你。” 楚何扯了扯嘴角,其实她并不担心这些,这么短短一些时间,也够她了解轩辕易的为人,他不会伤她。 所以,她真的下得了手杀了他吗?如果今日没有苏羽衫用慕容缘来威胁她,她也真的下得了手吗? 她皱着眉,慕容缘把她朝床上推,“不许想了。” 她还是皱着,他翻身坐在她身上,“干什么,这事对你的吸引力就这么大,还在想。那我们找件更有吸引力的事好不好?” *** 床下『乱』堆着衣物,苏羽衫冒冒失失地推开门也没敲门,张大了眼看着床上的两人,楚何飞快地拉起了被子,他只看到两人面对着面,楚何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怒火,慕容缘在她身上。 他急匆匆地关上门,“是你哥想要找你去。”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苏羽衫气息不稳地绕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也不通传,一手推开轩辕易书房的门,又一把合上了门。 “怎么了?”轩辕易站在书橱前面,脖子里包着一块薄纱,之前的剑锋还是稍稍磨破了他脖颈上的肌肤,“大长老刚刚走。” “他怎么说?” 轩辕易勾了勾嘴角,“经历了今日这么一场,你说他还能不松口吗?说起来,小楚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以后这恼人的规矩,终于可以清除干净了。” “他还想着杀你呢?”苏羽衫撇了撇嘴,轩辕易回身继续整理着书橱,“我没觉得他真会下手。” “这么有信心?” “他是我弟弟。” “从没见过面的。” “血脉之情,割不断的。何况,他心底怨的人,是爹不是我。” 苏羽衫叹了口气,走上前几步,“伤口怎么样了?” “小事。其实小衫,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小楚还活着,我已经没有必要违着心意娶一个女子诞下轩辕家的血脉了。” 苏羽衫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你想得太美了。” “什么意思?” “你们不愧是两兄弟。” 轩辕易微微弯了弯姣好的眉,“我还是不明白。” “你记得他刚来的时候,说是私通一个秀主。” “是啊。” “我在大殿前挟持了人,『摸』到了他的喉结。” 轩辕易张大了嘴,“你是说,小楚他,他,那岂不是…” “千真万确,那是个男人,我不会看错,不过有件事还是很奇怪。” “怎么?” “我刚不是去找他,我没打招呼,进门的时候,他们两人在,嗯,你知道的。可那姿势,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我从来不知道两个男人还能这么做。” *** 慕容缘『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蹭了蹭枕头睁开眼,枕边却没有人,屋内很安静,他急匆匆地从床上跳下来,带来的衣服都是女装,他不想再穿,在那房里一阵『乱』翻,门被人打开,“你干什么了?光着身子就下来晃悠,有人进来怎么办?” “进来就进来呗,我一个男人又不怕被人看见。” 楚何伸指弹他额头,把手里的衣物递过去,“换上吧,我去查过了,今晚有一艘运送货物出去的船,我们搭上走。” “你不杀他了?” 她的手指骨捏得咔咔作响,“你说得对,我其实根本下不了手。” 慕容缘换好了男装,和她出了房来到殿内,几个侍婢立在空『荡』『荡』的大殿上,见到两人出来,都跪下地去,“参见二宫主。” 楚何皱起了眉,一道调笑的声音在殿门外懒散地传来,“整夜春宵,看起来二宫主过得不错嘛,啧啧,我都闻不到血腥味了。” “趁我没改主意,你最好滚开。” “没有宫主在你手里被挟持,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可你不敢动我。” 苏羽衫从那殿门外悠悠地走出来,一路叹气,“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和你哥一点都不像。” 慕容缘哼哼地斜了他一眼,“偷袭我的小人,你又要干嘛?” “两位这是要走?” “关你屁事。”慕容缘拉着楚何的手,在他身边经过,苏羽衫手里的折扇挡在了两人身前,“宫主有话需要当面和你说。” 慕容缘踮着脚尖和他面对着面,“我打不过你。” “嗯?” “可不代表我对付不了你。” 苏羽衫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下一麻,手里折扇落地,连忙运气,眼睁睁看着两人出了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拉开腰际的衣服,却见一枚极细的银针分毫不差地『插』在三焦『穴』上,“够阴损,算你狠。” 他『揉』着腰慢吞吞地走出去,抬眼却见到两人在花园里没有走远,慕容缘踢着双腿坐在一块假山石上,楚何和轩辕易相对站在湖边。 *** “我会毁了这个规矩,以后都不会有铜掌令强迫女子上岛。这些女子也都会在一个月后送回去。” 楚何看了他一眼,好半晌才开口道,“他知道娘亲心上一直有人吗?” “也许就是因为知道,娘亲逃回去后,他才会做出那样的事。”轩辕易伸手想要搭她肩膀,楚何闪了闪身,“我要走了。” “这么快。” “免得我改主意又想砍了你。”她挑了挑眉峰,嘴角轻抿,“对大家都好是不是?” 轩辕易正待要说话,那丛花树林间突然有一道白『色』的人影飞快地闪过,在眼前一晃而过,楚何转了身,慕容缘正坐在那假山上看着她,没注意到背后有人侵近,“小心。”楚何大喝出声,可距离太远,她来没来得及过去,一道比她快了很多的人影在身边卷风而去,一掌将那白衣人影打飞落地。 慕容缘从那假山上跃了下来,“怎么了?” 他转过身,楚何在他身边扣着他的腰看着轩辕易,阴黑着一张脸,“你一直在玩我。” 轩辕易挠挠头,求救地看向慢慢走近的苏羽衫,后者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楚何面『色』僵硬,这家伙的功夫甚至在苏羽衫之上,对付她简直是轻而易举,那么之前会被她挟持,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楚何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苏羽衫『揉』了『揉』鼻子,“你别看我,我以为他是愧疚地不愿意动手,要把命赔给你,害我吓得半死,只好用你的小情人威胁你。” 那跌在地上的白衣人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鲜血,声音甚是耳熟,慕容缘走过去低下头,“怎么是你?” 楚何站在他身后,“白慕南?你来做什么?” 白慕南又咳了几声,盘腿坐起身来,“我以为你男扮女装一被发现肯定会被抓。”话是对着慕容缘说的,他开始打坐运气。 楚何看了慕容缘一眼,慕容缘哦了一声,原来那天何姐姐莫名其妙地吃飞醋,是因为他。其实她真是想太多了,他对男人又没兴趣。 慕容缘拽了拽楚何的袖子,“我们回去吧。” “嗯。”楚何点了点头,也不再去管白慕南,就要离开,轩辕易还是挡在她身前,“小楚,我不是玩你,我只是觉得你不会真的动手杀我,若是能解了你的心结…” “顺便让我去闹一场,『逼』得你那些长老们害怕了,就会答应毁了这个规矩,真是一举两得,轩辕易,说到底,赢得人都是你,我真是低估你了。” “小楚,我是你大哥。”轩辕易还在强调,楚何朝他翻了个白眼,拉着慕容缘的手,“缘缘,我们回家了,我还要上你家去见你爹娘。” “嗯嗯。”慕容缘点着头,无视轩辕易讨好的眼神,和楚何一起朝着花园的圆形门洞出口走去,轩辕易跟在她身后,又走到两人身侧,突然间伸手袭向慕容缘胸口,楚何伸手架他,他讪讪地缩了回去,“我就是想确定他是不是真是男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小楚,我们轩辕氏的血脉,不能绝后。” “那也是你的事。” “如果他是个女子,我会传位给你们的孩子。” 楚何正要翻白眼,突然间眯起了眼,“继承无烟岛,都给他?” “自然。”轩辕易点头,楚何『摸』了『摸』下颌,“三个条件。” “你说。” “我会让孩子成人后自己决定愿不愿意来无烟岛继位,你不能强迫。” “可以。”他一定会做个好伯伯,经常上陆路去告诉他的亲亲小侄儿无烟岛有多好。 “不限男女。” “这个…” “不要拉倒。” “好。” “第三…”她勾起了唇角,轩辕易背上闪过一丝冷风,“是什么?” “那个被你打倒的白衣人。” “怎么样?” “他是个断袖,反正你和苏兄也好这口,那就干脆留下他一起作伴好了。” “这,这不太好吧。” “这是条件,我没在和你商量,要是不能让他移情别恋,我的孩子你就别想。” “那就是说他其实是女子对吗?”轩辕易看着慕容缘,他撇了撇嘴,拉着楚何的手朝外走去,轩辕易站在原地,只听到楚何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不能,我可以。” *** 海风吹起了帆,慕容缘坐在船沿,伸手卷着楚何被海风吹『乱』的长发,“你就这么走了。” “其实,我还是没办法恨他。” “轩辕易?” “嗯。” “甚至有点喜欢他是不是?” 楚何抬起了眼,慕容缘撅了撅小嘴,“我又没吃醋,我还不至于连你哥的醋都要吃。” “那怎么语气这么酸?”她勾了勾嘴角,慕容缘哼了一声,跃到了甲板上,“反正你是我的,我有什么好酸的。” 楚何抬眼看着船尾划出的波浪,和那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无烟岛,她扬起了眉梢,反正,十几年后无烟岛就会易主,她会好好地让她的乖儿子乖女儿整顿一下这无烟宫。 “哦,你还说要生孩子。”慕容缘抬起了脑袋看着她,“那是不是现在就该去努力了?” *** 白慕南醒来的时候,胸口的窒息感已经渐渐散去,感觉自己正高床软枕,还没睁眼,却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声不正常的□□。 他慢吞吞地睁开眼,侧过头,一口气差点又没提上来昏过去,血腥味又开始在喉口蔓延。 这两个男人,居然就当着他的面,上演活春宫,那张床很大,顶上吊着帘幔,他强撑着起了身就要下去,身后传来了轩辕易的声音,“要走?” 他站定在地上,回过身来,就看到轩辕易本就柔美的脸上带着激情后的妖娆,两条姣好的弯眉轻轻上挑,眼里带着嚣艳的水光,白慕南心头一跳,急忙闭上眼去,这是个陷阱,绝对是。 他已经情场失意过,可不想再来一次。 “小楚和慕容缘都走了。” 白慕南苦笑了一声,“我只是一直不想接受,其实都是我在自欺欺人,他本非断袖,又自会移情别恋,喜欢上男人。” “什么意思?”轩辕易和苏羽衫一起出了声,这他,是在说谁呢?难道说眼前这个男人喜欢的不是那个到现在他们还分不清到底是男还是女的慕容缘,而是楚何。 “慕容缘。” “他是男人?” 轩辕易转头看着回身抬起头来的苏羽衫,“那孩子打哪来?” “不知道。”苏羽衫摊手,白慕南莫名地看着两人,“楚何是女扮男装,你们不知道?” 轩辕易张大了嘴,呆了半晌,苏羽衫摇着头,这真是,谁能看得出来,这两人,一个女生男相,一个男生女相,还真是,真是天生该是一对。 *** 又一年的腊月,丹枫山的腊梅花开得正艳,双岭下着大雪,慕容天在门前把对门几个小孩堆得雪人都用掌力震成了碎雪花。 “老爹,练功呢。” 一道清脆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正要回身的慕容天不敢置信地回过身来,看清了那马上的人,又劈掌飞过去,“你这个兔崽子,还敢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他翻身下了马,楚何也下了马,“爹。” “哼。” 慕容夫人听见声响,也从门内出来,大呼小叫,“缘缘,我的乖儿子回家来了。” “嗯。”慕容缘拉着楚何的手朝屋里走,慕容夫人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楚何,“来,小何,正好我做了热乎乎的饺子,边吃边聊。” 留下慕容天一个人在门外吹胡子瞪眼,只听见慕容缘的声音在门里传来,“娘亲,你有辣椒酱吗?大夫说何姐姐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她最近很喜欢吃辣。” 姐姐?身孕?慕容天的脑经打了结,站在雪地里。 那上个月那场楚何跨着马把慕容缘娶走的亲事算是怎么回事? 他飞快地进了门,兔崽子和他另外三个儿子都好好坐着,慕容夫人正在盛饺子,都对兔崽子这话没有一点惊讶。 敢情,一群人一直都瞒着他一个人。 慕容天气得七窍生烟,好半晌,也走到桌前坐下,一个劲地朝楚何盯着瞅,他要抱孙子了,他真的要抱孙子了,居然还是兔崽子先给生了孙子。 活了大半辈子,这样子的夫妻,还真是头一回见到,颠鸾倒凤,龙凤相错。 第48章 狼狈一窝(完) 百花开道,十里红妆,嫁奁车队的第一辆马车经过碧水桥的时候,最后一辆马车还在十五里开外的莲花楼,沿街的酒肆茶楼上沾满了人,就为了一睹这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嫁。 就在几个月前,京城第一公子被下了『药』险些惨遭牧王的毒手,好在廉王世女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她那臭名昭着的皇姨手中,将公子完好无损地救了出来。 两人一见钟情,鸳盟既定,廉王世女上书奏表,怒斥牧王恶行,并且请求皇上赐婚,以断了牧王的念头。 皇上召见了公子,得知了牧王的无端不良,罚了牧王三年俸禄,并于西山皇祠面壁思过一个月,同时,也下旨赐婚公子与廉王世女一段良缘。 今日,便是廉王世女邵安醇同公子花莲雪的大婚之日。 *** 装载着嫁奁的马车还在京城大街上缓行,沿路的行人只能避开了红毯在仅余的一小段路上勉强前行,就在最后一辆马车过去没多久的碧水桥上,一个原本端坐在桥墩上的紫衫少年轻轻跳了下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把那意气风发被一身大红喜服衬托得越发俊美无俦的廉王世女从头到脚,从马头到马尾巴彻彻底底打量了一番。 那紫衫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娇小却风姿绰约,长着好一张玲珑剔透粉妆玉砌的脸蛋,一双灵动的大眼似有若无地透着那么一股媚。 猝不及防地,他身子骨软绵绵地好像突然昏厥一般,就朝着邵安醇的马倒下去。 邵安醇的马受了惊,人立长嘶,她连忙拉住缰绳扣住了马头,顺势滑下马身扶住了那少年摇摇欲坠的身子。 饶是和花莲雪倾心相许的邵安醇,在被那似有若无的媚眼似睁未睁地一瞟,也怔了一怔,那少年轻轻咳嗽一声,挣扎着站起身,“世女大婚,贱奴冲撞了,还望世女恕罪。” 邵安醇松开了他的身子,“你没事吧?” “没事。”他低着眉眼摇头,“世女耽搁不得,快快上路才好。” 那车队被邵安醇这么一停,前面的马车都不知道该行该停,邵安醇上了马,拉起缰绳走出几步,突然回头朝那少年道,“你叫什么?” “贱奴无家无姓,只有一个贱名,唤作三三。” 邵安醇的马慢慢离开,那少年站直了身子,哪里还有一点弱柳扶风的姿态,手掌拉起来一松开,一块上好的白玉佩乖乖地被提在手里。 他甩着玉佩慢悠悠地走过沿街的商铺,停在了一座酒楼下面,进门上了扶梯,一直上了三楼,脚下不停,朝着阳台栏杆处走去。 *** 栏杆前零零碎碎地站了不少人,都在看着底下经过的嫁奁车队。 “美人琵琶别抱,真是可悲可叹。” 那少年走到跟前,就听到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女子摇着折扇,半靠在栏杆前感慨,他嗤了一声,那女子回过身来,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着一双邪肆的凤眼,眉宇间不见正气,隐隐地透着那么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那女子夸张地一把合上折扇,“这不是华三公子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真是想煞我也。” “面壁思过一个月,看来对你没有一点用处。”他走上几步靠在她身边的栏杆前,“人家不是琵琶别抱,人家那叫情投意合。” 那女子又展开了折扇,叹了口气,眼神突然变得朦胧起来,“爱一个人,又何必一定要得到他,只要他过得好,我便心满意足了,哪怕此生孤独终老,我也绝无怨言。” 那少年搓了搓手臂,抖了抖,“邵逸,说实话。” “怎样?” “我半个字也不信。” “我也不信。”那女子,刚从皇祠面壁思过回来没多久的牧王邵逸,摊了摊手。 那少年掏出白玉佩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说,要是花莲雪发现他送给邵安醇的定情信物到了别的男人手里,会是什么反应?” “醋海翻腾,伤心欲绝,然后我就可以趁虚而入,抱得美人归。”邵逸晃了晃脑袋,那少年一手提着玉佩,一手伸过来揪住了她的耳朵一拧,凑上前低声道,“我警告你,你玩归玩,要是敢真上他,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 那少年从酒楼出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没多久邵逸也从那酒楼下来,跨上马打了个哈欠,朝着廉王府的方向驰去。 邵逸从来不是个招人待见的人,尤其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尤其,是在今日的廉王府,她进了大红满地的廉王府,两个护卫打扮的女人一直隔着三四步跟着她,以防又出什么变故。 她叹了口气,做人做到这地步,还真是失败。 她在宾客堆里转悠,神清气爽地大声和人打着招呼,像是一点没有意识到她曾经下『药』『迷』︳『奸』今日地新郎未果。 邵安醇从里堂出来,有些僵硬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九皇姨,侄女就不招呼你了。”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邵逸摇着折扇,一张脸笑得眯起了眼,邵安醇转身离开,进去前又加派了两个人跟在她身后。 邵安醇走了没多久,邵逸就勾搭上了一个廉王府的小侍,半搂着人低着眉眼,看得人连连摇头,皇上文成武德,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同胞妹妹? *** “牧王,三公子都交代过我了,我办事,你们放心。” “我当然放心。”她用折扇勾起他的下巴,笑得好不放浪,“这么美一张小脸蛋,怎么能不放心。” 那小侍却没有任何羞意,看着她的眼睛,“难道比得上牧王殿下的正王君?” 邵逸用折扇柄搔了搔自己的下巴,“这倒也是,我家那只小『骚』狐狸,确实没人比得上。” 那小侍唇角带笑,“牧王,你就不怕我告诉三公子,你说他是『骚』狐狸?” 邵逸正要说话,邵安醇冷冷的声音又传来,“九皇姨。” “咦,皇侄女怎么还没有行拜堂礼。” “你怀里那位,刚巧是要搀扶雪儿拜堂的喜侍。” “原来是这样。”她仿佛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还朝那进去的小侍抛了个媚眼,那小侍低下头却是在忍笑,邵安醇也不再看她,进了里堂,邵逸和其他那些宾客都站在一起,身后不远处,四个护卫依旧严阵以待。 没多久花莲雪在那喜侍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来,执起邵安醇手里红绸缎的另一头,朝着廉王高堂莲步轻移。 ***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就在要妻夫对拜的时候,那喜侍突然间像是不小心撞了身边的花莲雪一下,花莲雪身子轻晃,他自己身后的贴身小侍连忙跑上来扶他。 他跑得很急,身上猛然间掉落了一样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撞击的声音,在这堂内显得格外醒目。 邵安醇有些怔愣地盯着地上那块玉佩,花莲雪突然间伸手掀开了红巾头盖,在一声声哗然声中弯身捡起了那块碎裂的玉佩,“怎么回事?” “雪儿…” “为什么我给你的玉佩会在别人那里?” “公子,这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那贴身小侍急切地想要分辨,花莲雪不待他说完,用力抓起他的手腕掀开了他的袖子。 “你的守贞砂呢?” 邵逸站在最远处的宾客席上挑了挑眉,三三,玩得这么大,我都要过意不去了。 *** 那紫衫少年在胡同小路里穿行,没多久就回到了一条有些沉寂的大街上,打了个哈欠,走上了一处府邸,经过门前两尊石狮子,他敲了敲门,大门被人拉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看到是他,松了口气,“王君,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又来人泼狗血。” 牌匾上有些剥啄的金字还能辨认出牧王府三个大字,其中的牧字上还『插』着一支羽『毛』翎箭。 “嗯,今晚应该没人会回来,再有人敲门都别开了。” *** “一个月的身孕。”大夫松开了手,那贴身小侍紧紧抓着花莲雪的手,“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花莲雪神情恍惚地站在那里,一身喜服红艳如火,脸『色』却惨白如雪。 那贴身小侍躺在床上,神情焦急,花莲雪定定地看着邵安醇,“这就是你所谓的并蒂莲开?” “雪儿,我…” “我明白了,并蒂莲可以不止两朵的,是不是?” 房里安静地死寂一般,大堂里却是一阵阵的喧哗,“怎么拜个堂还会有人晕过去?” “那小侍是不是和世女有一腿?” 邵逸还是在摇着她的折扇,等着,没多久,仍旧穿着喜服的花莲雪从内堂走了出来,神情决绝,邵安醇追在他身后,“雪儿,你听我解释,那晚上,他,他自己…” “他自己爬到你床上的嘛,我听到了。”他甩开邵安醇的手,摘下头上的凤冠,邵安醇面『色』死黑僵硬,“这是皇上赐婚,你不能。” “那杀了我啊。” 邵安醇一愣,花莲雪已经一路小跑出去,她一手死死抓着凤冠,站在大堂内。 *** “这里是一百两银票,加上之前的二十两定金,一共一百二十两齐了。”那喜侍坐在床头,把银票送到那小侍手里,“现在父凭女贵,侍君的位置,你也跑不掉了。” “你保证过,一定会给公子真正的幸福。” “我当然保证过,三公子出马,怎么会搞不定。”那喜侍勾唇笑了笑,三公子其实还说过,你家公子也欠点教训。 *** 花莲雪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里,床头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正一脸『色』相地看着他,他惊得坐起身连连后退,退到床头,“你,你怎么在这里?” 邵逸摊摊手,“我一直在这里啊。” “这是哪里?” “百花楼。” 居然是『妓』馆,他面『色』惊恐,“你想怎么样?” 邵逸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他一个劲地『乱』抖,却哪里挣得开她的手,嘴里被弹进了一颗『药』丸,入口即化,她松开了手,他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开始浑身燥热。 邵逸站在床前,伸手勾起了他的下巴,“什么感觉?” 他瑟瑟发抖,她阴沉的眉眼带上了丝丝没有暖意的笑容,“是不是很熟悉?” 他没有说话,她手下用力,那扇柄戳的他下颌发疼,“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下江南的时候,被人掳走下了这『药』,有个人耗尽真气为你解了毒,你醒过来一见到她的长相,二话不说就走人。” “她几乎丢了命,废尽了一身武功。”邵逸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没有一点愧疚感?” 花莲雪紧紧抱着自己发抖的身子,“对,对不起。”他不停摇着头,眼眶红肿地开始哭,那人,他一直都对不起她,他当时年少气盛,总觉得只有文武双全才貌上佳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要让他以身相许,一辈子对着那样一张脸,他做不到。 他眼泪一滴滴地流下来,想起了邵安醇,那样的女子又怎样,她们才定情没多久,她就要了自己的贴身小侍。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以貌取人,白白辜负了一颗真心。” 邵逸的扇柄还顶在他下颌处,房间角落的黑暗处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够了。” 花莲雪猛地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女子,“是,是你。” 那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甚至有半张已经被伤疤覆盖,他止住了眼泪,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又开始大哭。 “对不起。” 那女子慢慢走到床前,叹了口气,有些僵硬地环住了他的身子,两指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 花莲雪还在哭,一边哭一边拉着自己的衣服,“好热,好烫,好难受。”他不由自主地朝那女子身上靠,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那女子突然回过头,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邵逸丢过去,“你说了只是普通的发热『药』。” 邵逸险险地闪身躲过,脸上还是暧昧的笑容,“三三说这是江湖第一春︳『药』,我想见识一下效果。” 她脚下像是抹了油,飞快地开溜,合上了门,留下那女子手足无措地被已经神志不清的花莲雪撕扯着衣服。 *** “三三,三三。”少年挥了挥手,那声音不但没有散去而且越发清晰起来,他睁开眼,『迷』『迷』蒙蒙的双眼带着比白日里更加魅『惑』的神采,“你怎么回来了?” “没人给我开门,我翻墙进来的。”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 “那『药』吃一颗能持续多久?” “一天一夜。” “那半颗就是一夜?” “嗯。”他伸手打了个哈欠。 “三三,我突然良心发现,只给他吞了半颗。” “那还有半颗呢?” “我吃了。” 华三三猛然睁大了眼,一脚踢在她身上,把人踢倒翻身坐在她腰上,“你不要命了,那『药』不是普通的春︳『药』,吃了不交合不死也要残废。” 邵逸无辜地看着他,“我又不知道。” 他开始剥她和自己的衣服,“你这个白痴。” ***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牧王府的围墙上被狗血鸡血还不知道猪血洒了血淋淋几道,那老管家叹了口气,身边跟着的小侍抬眼看着她,“管家,要擦吗?” “算了。” “是不是廉王府找人干的?” “是不是都一样,王君说以后再有狗血都不擦了,辟邪。” 邵逸睁开眼,身边的人正伸手支着下巴侧身看着她,身上光溜溜的未着寸缕,一条修长的腿搭在她身上,惹人遐思的媚眼直直地看着她,“这是什么?” 他手里转着一只白『色』的瓷瓶,邵逸翻个身把他压在身下,脑袋埋在他脖颈间含糊不清道,“那半颗『药』。” “我以为它应该在某个人肚子里。” “忘了吞下去。” 华三三伸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你居然敢骗我,我白白陪你做了大半个晚上。” 邵逸咳嗽着挥手,突然间像是断了气一样,脑袋枕在他胸口,一动不动。 “起来。”他松开了手,没好气地抬腿踢了踢她的下身。 “死了。” “那我找人把你埋了。” “那你怎么办?” “我明个就改嫁。” “改嫁多麻烦,我会大开墓地迎接你下来。” “你不是死人吗,话这么多。” “回光返照,还能再做一次。” “你死开。” 房里又传出了华三三媚意无限的□□声。 *** 自从廉王世女和京城第一公子的婚约取消后,没过半个月,京城第一公子下嫁了一个江湖女子,几个月后离开了京城,据说从此快意江湖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一年后,廉王的长孙女出世,牧王府送上了一份大礼,牧王还死乞白赖尊卑不分地想要认这女娃娃做干女儿,廉王世女吓得抱着女儿带着侍君躲到江南,整整一年不敢回来。 牧王府围墙上的狗血,已经成了京城一道引人注目的美景,那些受着牧王府荼毒的人们,终于慢慢知道了那位牧王王君的存在。 就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邵逸背着华三三溜达回家,停在自家围墙前,华三三双手勾着她的脖子,抬起眼念着墙上的三个大字,“狼狈窝。” 他大笑出声,“我喜欢这个名字,反正牧王府的牌匾都那么破烂了,干脆拆了,改这个名字好了。” 一年后,邵小狼和邵小狈出生,狼狈窝三个金字依旧逃不过老牌匾的命运,牌匾中心被稳稳地『射』中了一只断箭。 箭尾镀金,在京城一如既往的灿烂日光下,熠熠生辉。 第49章 云荒纪(一) 自盘古开天辟地后,女娲造人,为着是由男人生子还是女人生子的问题,女娲娘娘和鸿钧老祖吵了一架。 吵完了,女娲开始捏泥人,捏了男人,女人。男人腹内有一胎囊,脐下两寸一条深邃腹沟,怀胎九月,腹沟自裂,胎儿从内而出。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转眼下界已经过了数十万年,正是天煌际,南瞻部洲上经历着一个号为云荒的纪年。 *** “好好的大晴天,怎么莫名打惊雷?” “这叫做春雷,你都不知道。” 两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站在山头,一人背着刀,一人手里执着一把折扇,回身看了眼不远处连绵的群山万壑,继续并肩下山而行,走了没多远,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打入了不远处的山头,震得群鸟『乱』飞,只见满山苍翠间白影点点,环绕不绝。 “还是觉得不对劲。” “你管这么多,今晚我得赶回家去。” “孤家寡人的,又没人等你回家。” “我答应了老爹。” 那背着刀的女子话音刚落,第三声响雷又落了下来,这次,连脚下的山道都似乎有些震动。 “我们还是运功下山吧。” “也好。” 两道身影略过高矮不一的灌木树丛,不消半刻,一前一后落在山脚下的小路上,初春的天还带着些许凉意,不远处开始有了人迹,多多少少都捂着棉袄,来来往往。 两人一路朝外走,不多时已经来到了一个镇子上。 晴空万里无云,一只扑腾着翅膀的红鹳突然间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沿途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去,那红鹳冲到离地不足一尺的地方,生生地反向折起来,双翅一收,落在那手执折扇女子的肩上。 那女子收起折扇,双手一拉,从那红鹳的长腿上拉下一个小竹筒,拉开来,却是一卷信纸,墨迹未干,似乎刚刚落笔没多久。 洛八,凤六: 三雷入地,三仙山赤宵剑破土,明日午时,云峰楼相聚,寻剑。玄七字。 “赤宵剑?” 那背着刀的女子弯了弯眉,“洛八,就是那柄据说一剑在手,劈天划地的赤宵剑?” “听玄七的意思,好像是。”洛八拉过纸,从那红鹳身上拔了根羽『毛』,在嘴里含了下,在那纸背面写了几个不太清楚的字,“已知,明日见。” 她把红鹳朝天一扔,“其实我对剑什么的,没多大兴趣。” 凤六挑了挑眉,正要说什么,两人身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抖手一扬,一块白『色』的锦帕盖在了洛八的面上。 洛八竟是发出一声惨叫,凤六飞快地抽刀挑开了那块帕子,回过身去,那人身形如飞,快得像是团影子,根本追赶不及,“洛八,你怎么样?” 凤六伸手扶住了她,洛八手里的折扇落地,只是个瞬间,印堂间已经现了黑紫『色』。 “该死。”凤六收刀回鞘,翻身一背,脚下飞快,朝着镇东运气直赶。 *** 草庐的篱笆脆弱得好似一碰即倒,凤六背着洛八,踢倒了一圈篱笆,正要上前去敲门,那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来一个不上二十岁的年轻男子,长得格外秀气,一身翠『色』衣衫,微微蹙着眉,“什么人?” 凤六奇怪地左右看了一眼,没错,是这里,“我找木婶。”她视线往下,却发现那男子竟是光着一双玉足,踩在泥地上,那男子看了她和她背上的人一眼,“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 “大限已至,有什么可不可能的。” “那你是谁?” “她是我『奶』『奶』。” 凤六哦了一声,好像没听木婶说过她有一个孙儿,“你可懂得医理?” 那男子微微翻了翻眼皮,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过,“进来吧。” *** 那屋里的摆设已经彻底变了,不过凤六这会没工夫注意到这些,只是盯着床上的洛八,那男子俯身不知道做了什么,抬起身时洛八竟是咳嗽一声醒转过来。 “洛八,怎么样?” 她伸手抚着额,“好痛。” 那男子抬了抬眉,站起身来,“元阴被损了。” 凤六皱着眉头不解,“不过是一块帕子。” “我说是就是。”他不悦地抬眼,凤六挠挠头,“那需要如何医治?” *** 凤六孤身离开了那草庐,她前脚刚走,身后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屋后,勾起了润红的唇瓣,这下,还不是到了他手里。 那身影轻轻地『摸』到了窗前,眼角却在扫到屋里那男子的瞬间紧紧皱起,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那身影呆愣着,猝不及防那个屋内的男子推开了门抱胸站在了他身前,“蜂兰,好久不见了。” 那被他唤作蜂兰的男子皱了皱眉头,“牧草?” 他回头看了那正躺在床上的女子一眼,“你居然已经沦落到靠吸食女子元阴的地步了。” “你最好不要碍我的事。” “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我也不想被抓回去。” “那就把人给我。” 牧草摇头,对面的男子似乎动了怒,“我需要她的元阴,我不是你,踩在地上吸地气就可以。” “你不需要的。”牧草眯着眼,蜂兰朝后瑟缩地退了一步,“我自己的事,难道我不清楚。” “是,你清楚,你清楚你一旦落了地,就要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你怕了,所以靠这种法子来维持你的青春,是吗?” 蜂兰退到了篱笆前,“牧草,我放过她,不过不是因为我怕你,我不想和你扯破脸皮,不过以后我的事,你最好别再『插』手。” 一道红影消失在了篱笆前,牧草叹了口气,转身慢慢朝着屋里走去,一双白皙无暇的脚踩在泥地上,抬起脚掌时,却不见一丝污迹。 *** 天『色』渐渐变黑,凤六背着刀一个人走在那幽森森的树林里,地下不是树根就是杂草,哪里能找着半颗人参,更遑论一株千年人参。 树林间隐约透着丝丝绿『色』的鬼火,她脚下加快了速度,头顶上方的月光渐渐隐去,猫头鹰低哑的叫声传进耳中,凤六有些『毛』骨悚然。 “噗。” 她脚下一踉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站稳了身子,朝后伸手去『摸』,平整的地面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挠着头奇怪地站起身继续朝前走,没走几步,又被绊了下去,这次整个人都在地上打了个滚,她坐在地上,突然,一声清脆的咯咯笑声传进耳中。 凤六打了个寒颤,“什么人?” 那笑声停了,她还是看不见人影,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圈,除了树影婆娑,她看不见其他。 她倒退着慢慢走着,身后突然撞上了一个软软的物体,她朝前一跃顺势转过身来,就着月光,面前是一个,一个人? 一个不会超过十五岁的男孩,黑漆漆的她也看不清楚,只见到他一双眼忽闪忽闪,又发出了那种轻灵的笑声,“姐姐,你在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大晚上的一个男孩子无缘无故出现在这种地方,凤六抖了抖身子,她不是遇鬼了吧。 “阿精。” “什么?” “我叫阿精。”他的声音又甜又糯,凤六又抖了抖,阿精,她不是真遇上妖精了吧。 “姐姐,你冷吗?” “你住这里?” 他点了点头,指了指树林的深处,“就在那头。” “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头,“一个坑还能住两个吗?” 这下凤六又打了个更大的寒颤,坑?难道是墓坑里爬出来的。她低了低头,不管不管,她要去找人参,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凤六一个劲朝着树林深处走去,那男孩跟在她身后,“姐姐,前面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去。” 这算是什么鬼理由,她自顾自地朝前走,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都不知道,那男孩站在她身前,把她的身子翻了过来,撇了撇嘴,早告诉她了。 他是人参,地精嘛,他在这里修炼了这么久,这林子里到处都是他以前还没成人形时放出来的污浊瘴气,她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小地精戳了戳凤六的脸蛋,这姐姐真好玩,要是没了就不好了。 第50章 云荒纪(二) 一股热流从唇间滑入喉口,『迷』『迷』糊糊间,凤六咽了下去,那道声音一直不停地在耳边响起,“姐姐,起来了。” “姐姐,太阳晒屁股了。” “姐姐,我要掐你了。” 脖子里传来一阵疼痛,她猛地睁开眼来,坐起身来,洞外刺眼的日光照进来,她眯了眯眼,一眼扫过去,她明明记得昨夜她进了那个阴森的树林子,怎么这会在一个山洞里。 “姐姐,你醒了。” 她扭过头,听那声音,正是昨夜那个奇怪的男孩,正双手撑着地眨着一双大眼看着她,一股气息传入鼻间,她咋了咋嘴,“你刚给我喝了什么?” “参汤。”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洞里用三根木支架吊着的的一个铁锅,底下燃着火苗,凤六起了身走过去,低眼看下去,真的是一锅参汤,还看得见一段细细的人参,她惊喜地抬起眼来,“你知道哪里有人参?” 那男孩歪着嘴巴,“你要人参干什么?” 他站在日光洒进来的方向,这时凤六才看得清楚,那男孩确实很小,十四五岁的样子,白嫩嫩的脸蛋似乎能透得出水来,束着发,在日光下泛着些许金棕『色』光芒,穿着一件不是太蔽体的薄衫衣,整条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面,脖子里挂着一条浅棕『色』的绳子,额际也绑着这么差不多的一条,垂下一个很小的穗子,正眨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盯着她。 “我需要一株千年人参急用。” “这样啊。”他继续歪着嘴,『露』出几颗白晃晃的小虎牙,“我带你去找好了。” *** “玄少,还要添水吗?”三仙山附近都是丘陵之地,绵延了千万里,云峰楼就建在东面的山道上,若是天好不见雾气,放眼看下去就是块块梯田,再过去的镇子也是建在高低不平的山体之上。那小二提着茶壶,肩上搭着抹布,朝那窗口的白衣女子问道,那女子看了眼天,站起了身,“不了。” 走到门口,那冷冽的眉眼又回过来,“若是凤六和洛八过来,就说我已经入山了。” “了解,记下了。”那小二连连点头,看着她消失在山道上,伸手挠了挠头,怎么玄少被人放鸽子了? 她倒背着手在身后,不多时已经绕过了常有人迹的几片山头,脚下是苍莽的坡地,一路向上,头顶不断有秃鹫长啸的声音,她眯着眼抬起头来,赤宵剑初破土,一定会带血光,她该跟着这些秃鹫。 玄七越走越深,山地都开始光秃秃的不见绿意,脚下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条深沟裂痕,一直蔓延到视线不及的地方,玄七蹲下了身,伸出手轻抚,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她沿着那条深沟不断朝前走,终于在尽头处见到一块巨石,她伸掌贴上那块巨石运气震碎,迎着满目的碎石,她低眼看下去,那深沟里,有什么东西在土里不停地晃动,像是抖动着要跳出来。 玄七蹲下了身,小心翼翼地挖开了土,无比珍惜地捧出那一柄看上去毫无特『色』的剑,剑鞘上满是尘土,破败地起了『毛』,剑柄甚至带着厚重的锈迹,裹了满满一层。 她眯起了眼,伸出手指从头抚到尾,那柄剑突然颤了颤,像是人怕痒痒的那种样子,抖了几抖,从她手里自己摔落到了地上,玄七还来不及去抓,那剑整个自己以剑柄立在地面上,突然以那剑柄为心,毫无预兆地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成了一个什么都看不清的圈。 那些尘土灰泥和锈块都被它转了出来,向四处『乱』扫,玄七伸手挡住了眼,再张开时,赤宵剑的剑柄立在地上,入土三寸,剑鞘上的尘土已经不见,在日光下看过去,有一种混合着厚重古朴的繁复花纹,玄七慢慢走过去,拔出了剑,一把抽开剑鞘。 刺眼的银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她着『迷』地看着剑身,不愧是赤宵剑,在土里埋了不知道上千上万年,还能有如此凌厉的寒光。 只是刚刚那个转剑的动作,实在是很奇怪。她套上剑鞘,赤宵剑不再有什么动静,她把剑佩在了腰际,开始沿着原路下山。 走到半途,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哈欠,很轻很软,却好像就在耳边,是属于男人,或者说男孩的声音。玄七停下了脚步,别说她身边,放眼过去都没有人烟,她微微皱着眉,她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听,那声音,“啊嗯。”又是一声。 连着打了三个哈欠,那声音终于没再出现,玄七低眼看了看自己腰际的赤宵剑,摇了摇头,还是下山去吧。 *** “阿精,你真的确定是这条路?” 大眼不满意地转了转,似乎对于她接二连三的质疑觉得很生气,“我当然认得。” 这片树林像是走不到头,越进越深,眼看着苍天的古木错落丛生,脚下时不时踩到勾勾缠的藤蔓,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凤六分神抬眼看着树梢停着的鸟,脚下不小心被一根伸出的长蔓一勾,缠住了整个右脚踝,她还在往前走,噗通一声,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她『揉』了『揉』额头,抬起眼差点撞上一张笑呵呵的脸蛋,“姐姐,你怎么老是会倒下去?” “还要多久?再走下去天又要黑了。” “快了,就在前面。”他站起了身背对着她指着前方,凤六还没爬起来,眼角正好能看到他那身也不知道是什么衣服的下摆,这小家伙,里面压根就没有穿东西,春光完全一览无余,她飞快地闭上了眼,老天,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姐姐,你还不走吗?” 凤六不自在地起了身,扭着脸不去看他,咳嗽了一声,“那个。” “什么?” “你都不会冷吗?” “为什么会冷?”他似乎对这个问题觉得莫名其妙,迈开小腿就朝前走,凤六跟在身后,眼神在他的两截藕白小腿上扫过,拿下刀脱了自己的外衣,兜头朝他盖了下去。 “姐姐?” “穿着。” 趁着他『乱』扒衣服探出脑袋的空当,她走到了前面,脚下飞快,也不偏头去看他,双手都抱着刀。 “姐姐,错了,不是往那里走。”小地精伸手把她的衣服『揉』成了一团抓在手里,歪着一双浅浅的弯眉,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他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 “玄少,大小姐昨晚没有回来。” 玄七皱着眉头,凤六没有回家,洛八也没着家,昨天明明给她回了信却又不见踪影,这两人是上哪里去了? 她离开了洛府,转身走在无人的后巷,天『色』已近昏黄,正想着去找个酒楼用顿晚饭,身子突然被人撞了撞,一个年轻的男子像是快要晕倒一样抓着她的手臂,“小姐,救,救命。” 玄七拧着眉正想要拂开他,她还没来得及动手,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微微的晃动,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赤宵剑自己离了剑鞘,闪电一般的速度,就见到一阵光芒在眼前闪过,接着传来那男子痛苦的呼声。 一截断臂落在地上,却不见血。玄七正要去拿他,眼前红影一闪,那男子不见了踪影,地上的断臂突然间也泛起一阵红光,随即活生生消失在她眼前。 玄七蹲下身去,伸手拈起一片极薄的羽翼,不过一个指甲大小,有点像是蜜蜂的翅膀。 她用指甲弹开了那片翅膀,现在该管的事,似乎是这柄奇怪的赤宵剑。 那剑早已回了剑鞘,好好地在她腰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弯月当空,草庐的上空在银『色』的月辉下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暖『色』光芒,洛八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到一个身着翠衣的男子站在窗口,单手的手掌摊开托在半空,低着眉眼似乎在看着手掌上的什么东西,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蜂兰,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吗?” 月『色』打在他的脸上,竟然弥漫出一种荧绿『色』的光晕,连那双眼眸,也带着些许绿意,洛八闭了闭眼又睁开来,那男子还在,没有消失,她轻咳了一声,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发现手脚无力,又倒回了床上。 那男子对她的动静恍若未闻,还在自言自语,“你断了翅成不了人形,对这世上的女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他收拢了手掌,走到墙边的斗橱前,打开抽屉,取出来一个用细密的竹篾编织而成的小篓子,回过身来的时候,他提着那只小篓子挂在了屋檐下。 洛八又试了好几次,发现她还是起不来,正气得瞪眼,那男子走到了她床前,“等着。” “什么?” “你一起那人替你找千年参去了,你等着,别动。” “你是谁?” “牧草。” 他话音刚落,洛八的肚子突然发出了咕咕的声音,牧草低头看着她,“你饿了?” 他环眼在屋里看了一圈,他只需要饮水,也不知道人需要用什么来填饱肚子,“你要吃什么?” “不用了。” 那男子似乎没听见她的话,“泥巴要吗?” 洛八一口气呛在喉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牧草又自言自语地转了身,“那就是不要了。”他走到了门外,“我还是去看看,人都吃什么东西。” 第51章 云荒纪(三) 洛八又『迷』糊了过去,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痒痒得在搔她的鼻子,她嘟哝了一声睁开眼来,那男子坐在床头,右手提着一块肉,左手抓着一朵花。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更奇怪的人,那生肉血淋淋地还在朝下滴着生血,那朵白兰花飘着浓郁得让她觉得刺鼻的香味。 她皱起了眉,牧草左右看了看,他出去转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只是看到一头羊在啃白兰花的根茎吃,没多久又被一头狼给咬死了,扯着肉生吃。 羊,狼,人,应该差不多吧?“你不吃吗?” 洛八摇了摇头,“不用了。” 牧草站起身又出了门,没多久空着手回来,洛八这才发现他一直光着脚,身上的翠衫长及脚踝,走过的地方似乎都会在月『色』下泛起一丝绿意。 她大概是躺多了,躺得眼都花了。 *** 夜『色』渐深,月『色』打在窗楹上,那柄赤宵剑正在窗边的案台上,月光下在剑身上投出一层银白『色』的光晕,屋里传来一阵水声,赤宵剑的剑鞘晃了晃。 玄七坐在水里闭着眼,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像是怕冷得在哆嗦,和白日那打哈欠的声音很像,就好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眼前似乎有一道银光闪过,瞬间消失在眼前。她眯起眼,直接从水里站起来,也没有擦拭,一路湿哒哒地走到屋里,身上的水还在滴落,她走到了案台前,伸手抓过那柄赤宵剑,剑鞘是湿的。 她举起那柄剑,拔开剑鞘置于月光下,仰头看去,银光闪耀,她转身看了眼自己刚刚泡过的木桶,想起那个打寒颤的声音,她一把套上剑鞘,将那赤宵剑往水里一扔。 扑通一声没顶如水,她站到了木桶前,水里冒出来一阵阵的泡泡,咕嘟咕嘟越来越大,突然间,一个人影从那水里冒了出来,打着哆嗦,“好冷好冷。” 玄七退开了一步,戒备地运气在掌,眯着眼,那人影趴在木桶边上,就着月『色』,那一头被浸湿的银发格外明显,似乎还在闪着光芒,他眨着一双银『色』的眼珠子,一手搭着木桶沿似乎想要爬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眼来,突然间啊了一大声,就听得哐一声,又是一道银光在玄七眼前划过,银光从木桶一直划向那案台,赤宵剑落在案台上,晃了几晃,安静了下来。 整柄剑都在滴水,玄七走近了,分明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嚏。” 玄七睁大了眼,就听得又是一声,“阿嚏。” *** “姐姐,到了。” 凤六停下脚步,漆黑一片的树林里只有淡淡的月『色』和那些不明的绿『色』萤火,“哪里?”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脚下,凤六低眼看去,却是一个地洞,“在下面?” “嗯。”他点着头,“下去就有了。” “那怎么下去?”凤六话刚问出口,就感觉到有一股力在自己身后一推,她根本抵挡不住,整个人滑进了那地洞,小地精站在地面上,听见凤六的一声叫喊,他弯着粉嫩的唇,“姐姐,其实我不介意你来和我挤一个坑,不过也许我还得挖得大一些。” 他挠了挠右侧的鬓发,也纵身朝下一跃,就在他下去没多久,那地洞在地面上,消失了踪影。 *** 三仙山的山头旭日初升,整片大地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凤六『摸』着疼痛的后脑勺,她最近怎么老是晕过去。 她坐起身来,又差点撞上那张笑脸,“这是哪里?人参呢?” “这是我家,姐姐。” 她站起了身,四下看去,哪里还有树林的影子,男孩坐上了一边藤蔓做的秋千,前后摇晃,踢着双腿,白嫩的肌肤不断在她眼前晃过,凤六尴尬地扭过头看向别处。 山洞里长满了翠绿的藤蔓,就和昨日树林子里那些藤蔓一样,背靠着洞壁还有一张竹床,对面是大开的洞口,阳光满满地洒进来,她朝着洞口走出去,竹栏杆围起了小小一片平台,她靠在栏杆前,朝下看去,竟然是大片的丘陵梯田,沐浴在日光下,她仰起头,头顶都是山坡,她记得她掉进了一个山洞,昨日那片树林,应该是在山腰上,那她现在就应该是在那地洞下面的山体中。 “阿精。” “嗯?” “人参呢?已经两夜了,我得快点找到回去。” 他停下了晃秋千的动作,跳了下来,小跑到她身前,拉着她坐在竹床上,又跑到山洞的另一边,捧过来一竹篮子的水果,像是刚用山『露』清洗干净,还带着水珠,“姐姐,你吃。” 凤六摇了摇头,“我急着找人参,阿精,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可以自己去。” 他扁了扁嘴,把篮子推到一边,爬到床上跪坐在她身前,“姐姐,别找了好不好?” 他身上带着一股奇特的香味,她一时觉得很熟悉,那软软的小身子朝她怀里靠了靠,白嫩嫩的小爪子勾着她的脖子,“姐姐,阿精一个人好无聊,你留下来,别走了好不好?” 她身子微微一僵,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一片春光,一下子推开了他,咳嗽了一声,硬生生压下那些异样和后背的酥麻,“阿精,我需要人参去救人。” 他坐在了竹床上,孩子气地踢了踢腿,像是在赖皮一样,“不给,不给姐姐就不走了。” 凤六无奈地靠近了他,“阿精,告诉我好不好?”那股气息又弥漫在鼻间,很淡,可是她突然间想起来了,这明明就是一股很淡的参味,“阿精,你身上有人参对不对?” “没有。” 凤六和他大眼瞪着小眼,看样子他是不会主动给她了,她靠近了他,一把将他的双手制在身后,“对不起了,阿精。” 小地精眨了眨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本要动的双手乖乖被她压着,凤六低着头,右手握了握,还是在他身上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摸』了几『摸』。 就这么一层薄衣服,什么都没有,她松开了他,脸上不自在地浮上一层红,“对不起。” 他又贴了上来,“姐姐,那你不走了是不是?” 凤六下了竹床,“我要去找人参。” 他又开始扁唇,歪牙咧嘴,“你就知道找人参。” “阿精,我需要人参去救人。” “救什么人?” “朋友。” “很重要吗?” 她点头,他板着手指,突然朝她扬了扬小爪子,凤六走到他身前,他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姐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什么?” “我就是。” “什么?” *** 玄七真的很怀疑自己在做梦,要不就是她脑子被驴踢了。 可她很明显不是在做梦,她也没遇上哪头敢踢她的驴子。 她的赤宵剑染上了风寒,这会正裹着棉被打喷嚏,剑身的银光褪了不少,有些黯淡,她站在床头,棉被里『露』出来一个剑柄的头,剑鞘晃了晃,她分明听到了一道带着鼻音的声音,“坏主子。” “洗冷水澡。” “还把赤宵丢到冷水里。” “最坏的主子。” 第52章 云荒纪(四) 一把剑怎么就能这么吵?玄七朝前走了一步,剑柄动了动,那剑身突然从剑鞘了出来了两三寸,失去了银光的剑身仍旧泛着属于金属的光泽,那剑身一进一出发出刺耳的声音,玄七眯起了眼,这把剑,算是在吓她? 她走到了床头,赤宵剑卷着被子转了个向,用另一头对着她,拉拉扯扯地把半条被子都弄下了地,伴随着吸鼻子的声音,“呜呜。” 玄七有些头疼地伸出手想去抓剑,手才触上剑柄,就感觉到一股强烈到她无法承受的气息从剑身上发散开来,她被弹开了出去,皱着眉,“你到底是剑还是什么东西?” “呜呜,坏主子,赤宵都病了还欺负人。” 她的眉头越发紧缩,看了看自己被它震开的手,她欺负它? 她还真不该相信了那些关于赤宵剑能够劈天划地的传言,结果费了这么大功夫弄了把哭鼻子剑回来。 床上的赤宵剑见她半晌没反应,又转了个身转了过来,用剑尖在床板上蹦跶了几下,停在床沿,还是裹着被子,玄七站稳了身子,那离开剑鞘了一半的剑身又缩了回去,那样子竟然让她觉得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家伙偷眼在打量人是不是在生气一样。 她松开了眉头,有些无奈地看着那把剑,“病了?” “呜呜。”它又开始呜咽。 “那要不要给你去抓副『药』?给你倒剑鞘里去,还是把你泡进去?”她凉凉地站在床前,赤宵剑从床上跳了下来,还是用剑尖一跳一跳,“赤宵喜欢洗火澡。” “火澡?什么?” “就是在火里面,”赤宵剑左右晃了晃,“笨主子。” “你是说,生把火让你进去呆着?” 剑尖跳得更高了些,哭音没了,剩了些许鼻音,“火要很大很大很大很大…” 玄七一把抓了剑佩在腰际就朝外走,那声音还没停歇,“很大很大很大…” 她磨了磨牙,你等着,这就去找个熔岩火山口把你丢进去。 *** 玄七走在三仙山山脚的丘陵间,两边青田亩亩在日光下绿油油正泛着光泽,就在远处的山腰上的洞『穴』里,凤六像个傻子一样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开,“人,人参?” 小地精点了点头,“对啊,姐姐,你不相信吗?” 凤六挠了挠头,“我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她晃了晃脑袋,“你那晚上突然出现在树林子里,我大概感觉得到,你不会是人。” 他仰着脑袋,她扯了扯嘴角,“你救醒了我还带我来找人参,我还以为你是年画上那些穿着红兜肚的福娃娃。”尤其是那天睁眼开来,看到他这可爱样子。 小地精不满意地拧着眉头嘟起了嘴,“那些家伙不过几百年的修为,最多逢年过节给灶神娘娘打打下手,你居然拿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那你可以去救我的朋友是不是?”凤六双手擒住了他的肩膀,低下头,他看着她的双眼,“让她吃了我?” 凤六手下松了松,“吃,吃了你?” “你不是要千年人参来炖汤吗?”他拉了拉自己那件抹布一样挂在身上的衣服,“姐姐,你真的要吃了阿精吗?” *** 日头已经近了中天,牧草站在草庐的篱笆边上,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下,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草庐,似乎带着些许『迷』离。 这个女人的死活本来与他无关,可是他都已经开口渡了她一点仙草汁救醒了人,还要她那同伴去找千年人参了,要是再让她在自己的草庐丢了命,似乎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那个女人要是再不回来,屋里这个估计不是因为元阴受损没命,而是会饿死了。 头顶上方扑棱棱飞过一只雀鸟,他右手轻轻一弹,那只鸟扑通一声跌下地来,他捡了起来提在手里进了屋,“这个呢?” 屋里凌『乱』地堆着些草根树皮,各类野花,兔子山獾锦鸡,洛八躺在床头手脚发软无力,咳嗽了一声,“我,咳咳,不是不能吃这些,只是这,这都是生的。” 她咳得半坐起了身,他走到床头拍拍她的后背,“你别说话了,你元阴受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伤,不吃生的,那要怎么吃?”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气息,像是三月初春一般鲜活清新的气息,她眼前一晃,只觉得自己原本郁结的胸口充盈起来,呼吸都顺畅了,似乎看到了绿柳绽芽,桃花苞缓缓打开的画面,她真是昏头了。 “生火,烧熟了就可以吃了。”她微微偏过了头,他微带着凉意的肌肤就在身侧,姣好的侧脸又蒙上了第一次见他时那种淡绿『色』的柔光,她只觉得心口一滞,竟有些莫名地『骚』动,“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牧草没回答她,他站起了身,提着那只雀鸟和之前的兔子山獾锦鸡又出了草庐,“我去生火。” 洛八没叫得住他,为什么,厨房是在屋外? *** 玄七还走在田畦间,蜿蜒的山道不断蔓延,梯田间的水渠流水潺潺,她耳尖地听到了那水声中混杂进来了一些不正常的呼声。 似乎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有点像是树林子被烧起来的声响。 她抬起眼来,就在半里开外,一股白烟袅袅升起,身侧传来了一阵猛烈地晃动,她伸手稳住了快掉下去的赤宵剑,它不断在她手里摇晃,剑鞘几乎脱了开去,“火,火,赤宵闻到了。” 她翻了翻眼,“是哦,你闻到了。” 玄七继续朝前走过去,停在一片树林子前的山坡上,熊熊烈火几乎冲上了天际,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赤宵剑离了她腰际,在半空中翻了个滚,飞进了火中。她听到了一阵笑声,咯咯的脆响,它在火里不断翻转游弋,发出了开心的呼声,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好了没有?” “没有,赤宵还要玩。”一道声音传过来,剑身从剑鞘内飞离而出,银光闪烁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光泽,玄七眯了眯眼,就见到赤宵剑在那烈焰中飞腾起跃,挽出了一个个毫无瑕疵的剑花,剑尖的银光穿过火焰耀花了眼,它竟然在舞剑,也许不能这么说,它自己就是把剑,或许真的像它说的,它在玩。 玄七看得着『迷』,没注意自己在朝着火焰一步步走近,直到热浪灼烫了脸,她才惊醒过来,退开了几步,赤宵剑一个飞跃稳稳地进了剑鞘飞离出来,她伸手想去抓,手心一烫,猛地松开了手,赤宵剑大概没料到她会松手,扑腾一声掉在了地上。 “唔,屁屁好痛。” 玄七哭笑不得地把它捡了起来,“你还会痛?” “当然会痛。”他的鼻音没了,脆生生的嗓音听上去倒是在努力地让自己气势十足,却还是有那么些『奶』声『奶』气。 玄七抓着它在手里,正奇怪这火是怎么起的,一个翠衣男子突然从不远处的草庐里走了出来,看着树林子喃喃自语,“是不是太大了点?我该怎么去把东西拿出来?” 她回过头去,正见到草庐的屋门又被推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倚在门口,“什么,什么声音?玄七?” “是我。”玄七带着赤宵剑慢慢地走近,忍不住皱起了眉,“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洛八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她还真的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变得手脚无力,浑身瘫软,像是变成了半个废人。 两人还站在草庐前,那翠衣男子突然又走了回来,这次手里提着几团像是焦黑木炭一样的东西,送到了洛八面前,“这次熟了吧。” 洛八被自己一口气呛了,玄七回过身去,却惊愕地发现那火,居然自己停了,只剩下满目白烟和大片残林。 “这是…”怎么回事四个字还没出口,赤宵剑突然又不安分地飞腾起来,不等玄七反应过来,它已经飞到了草庐的屋檐下,就听刷的一声,那里挂着的一个竹篾小篓子被一剑劈成了两半,落下地来,牧草急急地过来,“别,放过他。” “他想要吸主子的元阴。”赤宵剑停在半空中。 “我知道,他一直这么做,不过他的翅膀已经断了,再害不了人了,放过他吧。”牧草蹲下地,捡起了那只奄奄一息的断翅蜜蜂。 洛八有气无力地看了玄七一眼,这都是,都是什么事? 玄七耸了耸肩,洛八双眼一翻,这次是彻底饿晕了过去,玄七伸手接过她的身子,“赤宵。”他好像一直这么叫自己。 赤宵剑飞了回来,剑柄停在眼前一寸的地方,似乎在盯着她,“什么?” “她怎么了?” “不知道。”它晃了晃,这次直了起来,剑身离了剑鞘一半,“主子,要赤宵劈了她吗?” 玄七无力地□□了一声,“不。” “哦。”剑身缩了回去,牧草手心里捧着那只蜜蜂慢慢走近了,“她被损了元阴,只要得了千年人参,就能痊愈。” *** 小地精定定地看着她,凤六一手还按在他肩头,一个是她的至交好友,一个不过是见了才两三天的人参精,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问题,可是,可是把他炖汤,她的心口被揪起,似乎硬生生被剜了一块去。 她叹了口气,突然松开了手转了身,小地精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姐姐,你为什么叹气?” 她抓过了自己的刀背回背上,“路在哪里?我要出去。” “出去?” “出去重新找颗千年人参。”她别开了脸,早知道老爹当初讲什么三仙山多鬼怪神仙的时候她就不该笑话他。 “姐姐。”他弯起了眉眼,“你舍不得吃了我。”他伸手拉住了她,“那你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凤六低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我要去救人,回头再来看你。” “不要,谁知道姐姐你是不是会说话不算话。”他双手一起拉着她的衣摆,“姐姐,阿精喜欢你,你别走好不好?” 她低头看着那揪着她衣服的小爪子,心内软软一片,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只知道,她不会舍得丢下他,又怎么会舍得吃了他,除非是另外一种吃法…她伸手打了自己的脑门一下,他才多大,都在『乱』想些什么呢,“阿精。” “嗯?” “我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一起走?” “嗯。”她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还是说你必须要留在山洞里不能出去?”既然他是人参精也许必须呆在自己的坑里,他是这么说的吧,他的坑。 “以前是,在我修炼满九千年以后,就不用了。” “九,九千年,那你现在…” 他咧了咧嘴,“姐姐,其实我不是千年人参,我是万年人参,所以你不用炖了我也可以救你的朋友。” 凤六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那我们一起出去?” 他点了点头,洞壁的一边出现了一条地道,之前似乎并没有看见,凤六走过去,上面垂下来又粗又长的藤蔓,她抓过来缠在腰际,蹲下身子,“阿精,上来,我背你出去。” 她一路朝上攀爬,心里那一片柔软似乎掺进了一些愁绪,千年万年,沧海桑田,他还是他,可她,只是白驹过隙间那微不足道的一粟,早晚,会走上那轮回道,再不复相见。 脖子里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感觉,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牙尖,她差点松开了手,低低地咆哮,“阿精。” 小地精在她身后吐了吐舌头,却没有停下来,凤六只得咬着牙继续朝上爬,那酥酥麻麻的感觉间还夹带着一丝疼痛,他在咬她。 头顶的亮光就在眼前,凤六加快了动作,脖子里的疼痛感消失了,他又在伤口上轻『舔』,凤六终于着了地,把他放了下来,曲起手指朝他脑门上就敲上去,“你在做什么?” 他捂着头,扁扁嘴一脸委屈,“姐姐你打我。”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你干了什么?” 他摇头不肯说,迈开步子走在山腰大片的绿草地上,凤六看着他那一身衣服,想着真要带他上镇子还得先换了衣服去,至少怎么样也得穿了衬裤。 她松开了捂住后颈的手,就在发根和右耳之间,一道金『色』的光芒慢慢熄去,留下一个小小的红『色』胎记。如果凤六看得见,她就会发现,那是一朵小小的人参花,鲜艳欲滴。 *** 洛八还晕在床上,牧草重新找了个小篓子将那只断翅蜜蜂装了进去,赤宵剑悬在半空正和那只蜜蜂大眼瞪着小眼,当然,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玄七站在它身后,“赤宵。” “什么?” “过来。”赤宵剑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回到她腰际,牧草正在用树枝戳着桌上那些焦透的食物,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这也能吃?人居然要吃这个。 草庐外的山坡上,凤六背着小地精正在走过来,他吸着鼻子,“好奇怪的味道。” “焦味。” “不是,一股很浓的仙气,还是,”他又吸了吸鼻子,“还是一株仙草。” “真的?” “还有一股,很弱的妖气。” “你不也是。” “我的味道才不是这样子的,这像是虫子的味道。” “你是人参的味道嘛。” 小地精还在吸鼻子,“还有一股说不上来,可却是最强烈的,灵力很强很强,真奇怪。” 凤六走到了草庐前推开了门,玄七和牧草都抬起了头来。 “玄七,你也在。” 玄七点了点头,凤六把背上的人放了下来,牧草的眼神落在小地精的身上,“万年红参,用不着这么好的。” 小地精朝他扒拉下来了眼皮,“我?你想得美?”他接下来脖子里的草绳,取下了上面棕『色』的穗子,牧草接过去看了看,又丢给了凤六,“炖汤,顺便给她弄点吃的。” “吃的,赤宵也要吃的。”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玄七无奈地低下了头,“你还要吃东西?吃什么?” “主子吃什么,赤宵就吃什么,赤宵一点不挑食。” *** 两个苦命的女人都在厨房里,一个炖人参汤,一个拔鸡『毛』,这厨房明显长时间没人用,没柴火没油盐酱醋,屋里还有牧草之前弄来没被带出去烧焦的锦鸡,看来也只能炖上一道不加盐的锦鸡汤了。 屋里还躺着一个没醒的女人,赤宵剑正在屋外劈柴,小地精哼哧哼哧地把柴火搬进厨房,牧草站在泥地里晒着太阳,一个人对着那小竹篓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我不可能让你吃了那支万年红参。” “是你自己选择要遁入妖道,你骂我也没用,我不会帮你。” “就算被抓回去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人无尤。” 人参汤还在熬,凤六端着一大锅锦鸡汤出来放到桌上,又回到厨房看着人参汤,玄七推开了后门,“赤宵。” 嗖,她还没开说说锦鸡汤好了,那劈着柴的赤宵剑在她眼前一晃,她摇了摇头,关上门回到屋里,就见到它正在椅子上蹦跶,她坐了过去,抓着赤宵剑在手,“你要怎么吃?”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闪过一道银光,赤宵剑不见了踪影,一个银发银眸的少年正坐在她腿上,眼神灼灼地盯着锦鸡汤,嘴角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他脚够不着地,一个劲地前后踢,差点踢到她身上,那一头长银发划到她脸上,痒痒地挠人,“喝吧,这一锅都是给你的。” 厨房里已经给洛八留了一半,她和凤六并没有胃口,牧草和小地精也不用吃东西,赤宵回过头来,“真的?” 玄七是第一次细看到那双银光熠熠的双眸,挺翘的小鼻尖上肌肤细腻滑嫩,她想起那把染上过风寒的恼人剑,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啊。” 他带着鼻音嚷嚷开来,“坏主子。” “那你别喝了。” “不要不要。”他使劲晃着脑袋,“赤宵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他狗腿地回过头来凑到她脸颊上吧唧了一口,“主子,赤宵饿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玄七身子一僵,松开了手,没回过神来,等到她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锅子喝了大半锅下去,双手抓了鸡骨架子啃得正欢。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东西大概,和每个主子都是这么不设防吧。 *** 厨房里充斥着浓郁的人参味,凤六在看着火,小地精倒背着手转了两圈,突然也蹲到了灶膛边上,凤六偏过头,“怎么了?” “香吗?” “什么?” “这人参的味道啊。” “香。” 他满意地晃了晃脑袋,朝里挤了挤,凤六朝后挪了挪,在板凳上留了些位置出来,小地精坐在她身前,抓着柴火捅了捅灶膛里不大的火苗,然后整个扔了进去,火势渐大,他没玩过火,忍不住又想朝里丢柴火。 “够了,不用这么大的火。” “姐姐,等你救好了人,我们要去哪里?” “我带你回家。”她低下头,亲亲他的鬓角,“阿精,以后不回山洞了,和姐姐一起住好不好?” “偶尔回去也不行吗?” “当然行,只是别再推我下去了。” 他吐了吐舌头,“你发现了啊。” 她哼哼了两声,“还有,你在我脖子里到底做了什么?” 他回过身来搂着她的脖子,“一点小小的印迹,这样子姐姐就永远都是我的了。” “什么印迹?” 他摇着脑袋不肯说,锅里传来了些许声音,凤六抬起眼来,“应该好了。” “我去看看。”他一溜烟跑了开来,凤六抬手『摸』了『摸』脖子,反正早晚会让他开口。 第53章 云荒纪(五) 洛八喝下了人参汤,没过多久就悠悠醒了过来,眼神在屋里的人身上扫过,好半晌蹦了一个字出来,“饿。” 赤宵突然把他手里的骨头宝贝一样用两手圈住,可怜巴巴地回头看着玄七,“赤宵也好饿。” 玄七朝他脑袋上屈指敲了上去,“不会要你啃剩的骨头。” 他放心了,继续开始啃骨头,牙齿咬得咯嘣作响,最后半只锦鸡的骨架子全被他吞了下去,一点骨屑都没剩,看得玄七忍不住摇头,他是赤宵剑嘛,什么劈不开,鸡骨架子还不是小意思。 *** 洛八既然痊愈了,凤六和玄七都准备离开这草庐,一个腰际佩着剑,一个背上背着人,“你不走?” 洛八低低咳嗽了一声,“我想,我好像还没太好。” 玄七挑了挑眉,凤六弯了唇,“你好了,而且好透了,都有心思追男人了。”她顿了顿,“可你知道他…” “我知道,他不太正常。” “他不是人,是株仙草。” 洛八怔了怔,凤六和玄七已经挥手离开,牧草推开了草庐的门,“你还没走?”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他那双白皙的脚踝上,晶莹剔透的指甲瓣没沾上一点泥点,她轻咳了一声,手里没了折扇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还有事?”见她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牧草有些莫名其妙,开始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他转身回屋,洛八紧跟了过去,“我想谢谢你。” “不用。” “还有个问题。” “说。” “凤六说我一开始晕了过去,带来了你这里才醒过来,你怎么做到的?” “给你渡了点草汁。” “草汁?” 牧草回过了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的口水。” 洛八张了张嘴,好半晌,她突然笑了,不怀好意地诡谲笑容,牧草微微动了动眉『毛』,奇怪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决定不走了。” “为什么?” “既然都有了肌肤之亲,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女人,我当然不能走。” *** 凤六和玄七在镇子上分了道,小地精从未来过这满是人的集市,一双眼张得老大,东『摸』西看,凤六跟在他身后,他却只是看看『摸』『摸』,从来没说自己要什么。 “阿精。” “嗯?”他正盯着地上一个卖老鼠『药』的摊子,摊子前挂着好多死老鼠的尸体,行人大多对这种摊子退避三舍,凤六拉着他要走,他突然伸手指着其中一只死老鼠的尸体。 “怎么了?” “我要它。” 凤六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他第一次开口要东西,竟是要这只死老鼠? “为什么?” 他抿着嘴不说话,凤六还是问那小贩把这只死老鼠要了来,拎着尾巴递给他,小地精接了过来开始朝前走,凤六不解地跟着他,一直走到市集外,在一片无人的树林子前面,他才把那只老鼠丢在地上,“姐姐,你用刀把它劈开来。” 凤六虽然莫名其妙,还有点恶心,不过还是照做了,一颗金灿灿的珠子从里面掉出来,她奇怪地捡起来,“这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姐姐,你看,这其实是一只松鼠,它的『毛』都是棕『色』的,只是干了看不太出来,它身上带着还没有散尽的仙气,和那株草那只蜜蜂身上的气息是一样的,他们应该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个是它的元神,本来应该是没有实体的,可是现在它丢了命,元神结成金珠。” “天上?” “我不知道,不过我一直不喜欢这些家伙,老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哼,他们哪里有我道行高,而且我一向自由自在的,比他们逍遥多了。” 凤六忍不住轻笑,握着他的腰把他一提朝上一抛,他吓了一跳,急忙抱着她的脖子,“姐姐。” “你不是道行很高吗?小妖精,这都怕。” 他撅着嘴靠在她肩头,下巴搁在上面,凤六抱着他转身离开,他看着那只松鼠的尸体,眨巴着大眼,松鼠,蜜蜂,还有仙草,“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 “哪里?” “西王君的蓬莱阁。” “蓬莱阁?”凤六叹了口气,小地精不解地抬起脑袋偏过来看着她,“怎么了?” “洛八好像喜欢上那株草了,如果他真的是蓬莱阁的仙草,那他会被抓回去吗?” “不知道,不过按说,他们都不该会在这里出现的。”他没再趴回去,脑袋四下打量,凤六似乎朝着一家『药』铺在走过去,“姐姐,你家在哪里?” “就那。” “『药』铺,原来你家开『药』铺的。”他又趴回她肩头,“我最喜欢草『药』的味道了。” “自己就满身『药』味。” “那是参味。”他打了个哈欠,“姐姐,我还没给你看过我的真身呢。” “一株人参有什么好看的。”凤六『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喜欢现在这样子。” “就要看。” 他话音刚落定,凤六怀里的人突然间消失了踪影,她双眼微睁,无奈地看着手里那株饱满的人参,伸出一手扯了扯根须,“回来,不然煮了你。” 人参毫无动静,凤六正要再说话,晴空突然无缘无故地闪过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如张牙舞爪的金龙一般,小地精一下子又出现在她怀里,晃着她的肩膀,“姐姐,快,快看。” “看到了,是什么?” “烈焰龙,西王君的坐骑。” *** “跟着它,跟着它。”腰际的赤宵剑不停地摇晃,晃得几乎要掉了下来,玄七把它解了下来,“自己去。” 它晃了晃,“赤宵要跟着主子。” “跟着我?那为什么都是你决定要去哪里?” 赤宵剑脱开了她的手,飞起来在她颈项间用剑鞘蹭了蹭,“主子,那是烈焰龙,跟着它好不好?” “为什么?” “它会喷火啊。” 玄七怔了怔,才想起来这家伙有多喜欢火,“你喜欢,所以我要替你跟着它。” 赤宵剑落在地上蹦了蹦,玄七低下头去看着它,“你叫我主子?” “嗯。” “所以我说了算,不去就是不去。”她一把抓过剑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眉头就紧紧皱起来。 “呜呜。” “呜呜,坏主子。” 她还在朝前走,手里抓着剑的地方突然有些湿,玄七讶然地举起了剑,手心的湿润感更加明显,“你,你不会是在哭吧?” “呜呜,赤宵才决定要喜欢主子,现在不要喜欢了,坏主子。呜呜,烈焰龙的三味真火,赤宵最最喜欢了。” “你…”玄七一时无话,半晌她松开了手,赤宵剑悬在半空中,似乎有些不解,哭音断断续续,只是停在她身前。 “你可以自己去的。” “不可以,娘娘说做一把剑要有始有终,既然认了主子就算是个最最讨人厌的坏主子,也要跟着她直到她死。赤宵在三仙山山下睡了不知道多久,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主子。” “娘娘?娘娘是谁?” “娘娘就是娘娘,赤宵以前的主子都是坏主子,赤宵都讨厌她们,现在的还是。”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了个圈还是停在她面前,用剑柄对着她的鼻尖,玄七有些好笑,却在听到他说那句讨厌他以前的主子时心里莫名泛过一丝淡淡的喜悦,一丝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喜悦。 “我要是带你去,就不是坏主子了?” 赤宵剑又转了回来,“真的?” 她伸手抓过它,举步朝着烈焰龙,也就是那道闪电蔓延过去的方向前行,“真的。” 手心里还残留着那一点点的湿润,她大概是疯了,他是一把剑,一把剑,一把剑,就算再可爱他也是把剑,是把剑…她不断地在脑海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耳边传来赤宵剑不断的喊声,“主子,主子。” “什么?”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 “你刚刚的表情好奇怪,你害怕吗?”它一下子挣脱了她的手又蹿到了半空中,“你别怕,要是烈焰龙要吃你,赤宵一剑就可以把它砍成两段。” 玄七轻轻地哼了一声,带着浅浅的笑意,“你刚刚说决定要喜欢我。” “说,说过吗?” “说过。”她微微抬起眼,“为什么?” 它唔了一声,又回到了她腰际,玄七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突然闪过一道浅浅的耀眼银『色』,脸颊上又是吧唧一声,湿漉漉地啄在右脸上,她手下一颤,再低头看去,赤宵剑好好地在她腰际,只是微微晃动,似乎才停了下来。“因为主子好俊,主子不会『逼』赤宵杀好多好多人,还会给赤宵喝鸡汤。” “赤宵。”她的声线明显有些不稳,“你最好,别这么做了。” “呜呜,为什么?” 又来了,玄七有些头疼,“你是把剑。” “剑比人好。” “就算是,可我是人。”她低下头,声音有些低,带着些许牙齿相磨的声音,“还是个女人。” 赤宵剑一时没了反应,玄七摇了摇头,“算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会懂。” “赤宵懂。” “你懂?” “嗯嗯,赤宵一般都不给人看见人的样子,因为娘娘说赤宵是把剑,就该乖乖做把剑,不过上次很久很久前有个主子,她老是要赤宵变成人,还要赤宵脱光光陪她睡觉。” 玄七手下一紧,指甲掐进了掌心,“主子,你怎么了?” 怎么了?她想把那个女人剁碎,赤宵剑见她没反应,继续在她腰际一晃一晃说着自己的话,“赤宵很生气,就把她砍成了两半。”它咕哝了一声,“然后就被娘娘压在三仙山下了。” 玄七又变回了闷葫芦,赤宵剑等不到她的反应,又开始摇晃,“主子,你怎么不说话了,赤宵不会砍了你,肯定不会。” 她浅浅地扯了扯嘴角,“你知道还做这种动作,要是我…算了。” “那又不一样,赤宵一点都不喜欢那个主子,又不会亲她。”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你脱光光睡觉,你就答应了?”她挑起了眉,赤宵剑唔了好久,玄七自己摇着头,“真不知道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走了,找你的烈焰龙去。” “那不是赤宵的,烈焰龙是西王君的。” *** “你真的不会冷?” 牧草回头瞪着那个无聊的黏人精,一路重重地踩在泥地上,蹲下身手里的锄头用力铲起了一捧捧的土,洛八跟在他身后也蹲了下来,“为什么要铲土?” 他哼哼就是不理她,怎么赶都赶不走,还就知道占他便宜。 “起风了。” 牧草以为她又在自言自语胡说八道,头也没抬,直到一阵阵冷风真的打过身子,他颤了一下。 “看吧,还说不冷。” “你快走。”他站起了身。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不下十遍,洛八摇着头还没开口,却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正常,“怎么了?” “来不及了。” “什么?” “你别出来。”他撇下她朝着篱笆外走出去,洛八正莫名其妙着,一道闪电突然从天际打下来,打入了篱笆外的山坡,她睁大了眼,一手搔着脑袋,这闪电还能这么打? 就在她奇怪着的时候,那闪电打进去的地方升起了一团金『色』的光晕,她眼睁睁看着牧草对着那团光晕跪了下去。 洛八皱着眉不解,走到他身后伸手搭在他肩上,“你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 那团光晕里『射』出一条细长的金线,把她的手从他肩上打了下去,灼烫得几乎让人失去知觉,洛八换了手,一把将人抄腰抱起运气就朝山下赶。 牧草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你自己走就行了,你,”他叹着气,“能有什么用。” 那团光晕慢慢散去了,一个白衣男子落定在草地上,绝美的面容勾着浅浅的媚人笑容,纤长的手轻抚着身侧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金『毛』怪物,“牧草,哪里去呢?” 那白衣男子手指轻转,又一道金线将两人一起勾住,拉了回来,他一挥手将洛八打飞,慢慢地走到牧草身前,“你走了够久了,该回去了。” “西王君。” “蓬莱阁什么都能缺,却独独不能缺了蓬莱草,不然,还怎么能叫做蓬莱阁呢?”白衣男子张开左手,草庐前那只断翅的蜜蜂被他收进袖口里,叹着气,温温婉婉地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我已经杀了那只金栗鼠。” “西王君。”牧草愕然地抬起头来,白衣男子勾着唇角浅浅的笑容,怜爱地抚过他的脑袋,“要不是这几个从凡间带上来的俗物整日对你说些下界的俗事,你又怎么会下来。它们不知好歹,不过是几个修了道的畜生,升了天还不知道收敛。”白衣男子低头看着他,“你说,是不是该死?” 牧草周身泛过一阵寒意,抖了一下,白衣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怕,牧草,你是我最喜欢的蓬莱草,我怎么会杀你,我只想你乖乖长在蓬莱阁里。”白衣男子微微侧了脸,“你那个时候多可爱,全天际都找不到更纯粹的绿『色』,还有那些小小的白『色』花苞。” 牧草还在微微的颤抖,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咳嗽,洛八吐了大口的血出来,“你这个怪胎,他又不想做颗不能动的草。” 牧草双眼猛地睁圆,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又一道金光打上洛八的身子,牧草一把拉住那白衣男子的手,“西王君,我跟你回去,再不逃开了,放过她吧。” 白衣男子又拍拍他的头,“这才乖嘛。” 洛八又吐了一大口血,眼睁睁看着牧草在原地化成一阵烟灰,就在他之前跪下的地方,泥土慢慢地破裂,一株小小的透绿嫩芽长了出来。 “不。”她无力地摇着头,“不。” 那株嫩芽渐渐朝上蔓延,那白衣男子又张开了手,将它收进右手的衣袖,扫了洛八一眼,又一道金『色』的闪电划过天际,他和那只金『毛』怪兽都消失了踪影。 洛八喘着粗气起不了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嚷嚷声,“别走别走啊,烈焰龙,赤宵还想要你喷火洗澡澡。” 它脱开了玄七在半空中打着转转,玄七也顾不上他,扶起了洛八,“怎么回事?” “他,他…”洛八伸手指着天际,“牧草。” “什么?” “他被那个什么西王君收走了。” “他是仙,你是人。”玄七低敛着眉眼,“别想这些不可能的事了,我给你疗伤。” 洛八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我不管他是人是仙是什么,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话说的太急,又咳出了血,玄七有些发怔,抬起眼看过去,赤宵剑还在半空打着转,嘴里不知道咕哝着什么。 “那个妖孽男人把他变成了株草,不能说话不能动,他根本不想回去的。”洛八无力地闭上了眼,玄七抿着唇,“可你有什么办法。” 洛八摇着头,眼角渗出点点湿迹,赤宵剑转圈转够了,又回到了玄七身侧,“咦,主子,她怎么哭了?” “牧草被抓回天上去了。” “哦。” “主子,你好像不开心哎,谁欺负你了,赤宵替你砍了她。” 玄七无奈地转头看着它,“她的男人被抓回天上去了,你要去砍了天?” “砍就砍。” 玄七还没反应过来,那剑鞘已经落在地上,赤宵剑原地打着圈,飞身而起,“赤宵。”玄七猛地站起了身,可它已经飞离出去,在三仙山的山头不停打转,身上的银光越来越亮,一道银『色』的光圈在周身发散开来。 玄七站在山坡上,被它发出的银光照花了眼,突然想起那个关于赤宵剑劈天划地的传说,难道,是真的? 赤宵剑拉直了身子,立在三仙山山头的半空中,剑尖发出一道细长的银线,越拉越长,一直没入天际,玄七双眼已经被银光晃得看不清楚,眯着眼寻着它的剑身,就见到它一点点朝前挪动,那道银线的光芒在天际一点点朝前划动。 轰隆的响雷猛地响起,脚下传来了一声声震动,明明还在白昼,天『色』却开始变黑,赤宵剑还在半空中,就在东边视线所能及的最远处,一道白光打了过来,玄七只听到赤宵剑发出一声惨叫,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啊。” “赤宵。” 玄七的最后一点知觉,是她朝着那一片白光跑过去,右手似乎抓住了一件很锋利的东西,有点像是赤宵的剑身,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头好痛,有道熟悉的声音和一道陌生的女人声音似乎在她身侧说话。 “赤宵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唔。”是赤宵剑的声音。 “我要不把你打下去,你还真要把天劈了是不是?” “那主子不开心。” “主子?” “嗯嗯,娘娘,赤宵喜欢主子。” “喜欢?真是稀奇了,你每次不都很讨厌你的主子。” “不讨厌,赤宵喜欢现在的主子。” 玄七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闻到了一阵奇怪的气息,像是熔岩的味道,还有热气在身侧。 “娘娘,这个是什么?” “五彩熔岩。” “用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一个重重的暴栗打在那银发男孩的头上,玄七听得分明,闭着的眼皱了起来,谁敢这么打他,她都这么用力没打过。 “你把天都劈裂了个洞出来,我当然得炼石补上。” “原来是这样子啊。” “赤宵。” “嗯?” “你那主子是个人,活不了多久。” “嗯?什么?”赤宵剑似乎还是稀里糊涂地,在看着那火山口的熔岩,下去洗个澡肯定会很舒服。 “等她死了不许来找我。” “嗯?主子为什么要死?” “她是人,就得死。” “那主子死了赤宵就见不到主子了。”他又呜咽起来,也不想着洗澡了,“娘娘你坏,为什么主子要死?” 他呜呜地哭个不停,玄七心里一紧,难受地用力地撑起了身子,她才不过二十多岁,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讨论她马上就要死的问题。 “赤宵。”无力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银发男孩立马跑过来朝她身上一扑,眼泪全擦上来,“呜呜,呜呜,主子,你要死了。” “还早着。”玄七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红衣女子,赤宵叫她娘娘?“赤宵,她是你什么人?” “娘娘。” “娘亲?”想想又不对,他不是把剑吗? “就是娘娘。” “是她炼了你。” “嗯嗯。” “赤宵。”那红衣女子开了口,赤宵回过头去,还是赖在玄七身上,“嗯?” “下面温度够高了,要不你下去洗个澡。” “好哎。”他在半空打了个滚,赤宵剑又回来了,飞入了火山口,玄七站起了身,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红衣女子。 火山口里传来了赤宵的笑声,玄七微微勾起了唇。 “还笑?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玄七转过头不解地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她看着火山口,“炼五『色』熔岩还需要七分石,两分熔浆,一分赤精铜。” 玄七皱起了眉,“你是说…” “他就是那最重要的一分,他回不来了。” 玄七猛然睁眼,那红衣女子伸出了手,玄七一掌挥过去,“不。” 那红衣女子挑了挑眉,“不?没有不,他会被封在五『色』熔岩内,从此永远呆在天际一角,那个被他自己劈开的洞。” “不是他的错,是因为我。”玄七怔怔地看着火山口,那个银『色』的身影还在舞着剑花,“如果要永远被封在五『色』熔岩里,我陪他一起。” 那红衣女子看着她纵身跃下去,轻摇着头,“还真跳。” *** 她还是头痛,玄七没想明白,她怎么还活着?那两道声音还是在她身侧。 “自从炼了你出来,我就没少给你『操』心过,现在那女人和你一样了,你以后别再闯祸了。 “唔。”是赤宵,听上去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你以后不许再劈天了,听到没有?” “嗯嗯,娘娘,那多出来那块石头怎么办?” “我带着走,经过东胜神州的时候找个岛丢在上头。” “娘娘那你走好。” “不许劈了知不知道?” “知道,嗯嗯,我去看主子。” “不许劈了。”那红衣女子的声音渐渐远去,玄七突然有些想笑,她算是知道赤宵那个老是喜欢重复说一句话的『毛』病是哪里来的了。 “嗯嗯。”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项间,玄七慢慢睁开了眼,那双银『色』的眸子盯着她,笑弯了唇,“主子你醒了。” 脸上又是吧唧左边一下,右边再一下,玄七撑起了身子,看了眼不远处的火山口,“我不是…” “主子你也变给赤宵看看。” “什么?” “娘娘说她把你炼成了一把刀。” “怎么可能?” 她明明还是个人,各种感觉都还在,只除了那些经脉间奇怪的气流。心念一动,她转身飞起,银光闪耀间,她,她,真的成了一把刀,一把青铜柄长月弯刀。 算了,玄七很快地恢复了人形,她还是习惯做个人,难怪他老是哭,还时不时会饿喊疼,赤宵见她盯着自己,低头看了看,“主子,怎么了?”他又抬起眼来,“哦,赤宵知道了。” 赤宵剑回到了她腰际,玄七朝着下山的路慢慢走过去,“赤宵。” “嗯?” “你喜欢你剑的样子,还是人的样子。” “剑。” “我猜也是。” “主子,娘娘还说,赤宵之前劈天的时候,把西王君的蓬莱阁被劈了。” “然后呢?” “然后,好像蓬莱阁的仙草仙兽都落下了凡,西王君被吓得都不敢下来抓了。” “哦。” “就这样?” “不然怎么样?” “主子你都不夸赤宵。” “你变个样,我给你个奖励。” “真的?” “真的。” 银发银眸的男孩出现在她身前,玄七低下了头,赤宵眨着眼看着她,“主子你…”唇瓣被人贴上,温温地碰了碰便离开。 赤宵眨了眨眼,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踮起脚抱着她的脖子就嘟上去,“赤宵还要。” 好半晌后,双颊泛红的少年又消失在了跟前,玄七轻摇着头,低下眉眼看着腰际,“还有,以后别叫我主子了。” “主子不叫主子叫什么?” “随便你。” *** 玄七回到了三仙山,正在山道口遇上了凤六,“老天,你没事就好。” “怎么了?” “我赶到三仙山的时候,只捡到了半死不活的洛八,她还说你突然间消失了。” “她呢?” 凤六摇着头,“我带她回到牧草的那间草庐,阿精拔了几根头发又熬了点人参汤喂她喝下去。我出来找你,再回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玄七弯了弯唇角,“她大概是去找牧草了,等找到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他不是被抓回天了吗?” “又下来了。” 两人一起出了三仙山回到镇子上,“怎么不见那小人参?” “他在『药』铺,我也该回去了。” 凤六脚程很快,没多久就回到了『药』铺前,可是踏进门去却没人扑上来,“阿精。” “当家。”两个抓『药』的伙计正在称『药』,“小少爷刚刚说很困,要打个盹,然后就不见了。” 凤六弯了弯唇,他大概变回人参躺在哪里睡觉去了。她进了后院,可是转了一大圈都没见着,“阿精?” 她掀帘回到堂内,语气不稳,“你们,有没有见过一株人参?” “人参?哦,对了当家,之前西镇的冯员外来买走了一支,我还奇怪来着,我们不都只卖党参的吗?怎么笼屉里会有一株那么饱满的参,参须都发红,看得冯员外双眼发亮,出大价钱买走了。” 第54章 云荒纪(六) 大宅上的金喜字灯笼在日光下闪着亮光,弯弯绕绕过了好几条长廊,帐房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个膀大腰粗,一个瘦如竹竿,那竹竿女手里正捧着一个红漆木盒,“有了这支人参,大人今晚一定可以一鼓作气,屡战不败呐。” 那肥女人连连点头,“快去交给厨房熬汤,一定把第一道参汤给我送来。” “大人,这人参的第一汤只怕太过补了,要不要过一道…” “不用,今晚是特殊日子,我就要这第一道汤。”那肥女人挥了挥手,竹竿女捧着木盒朝厨房过去,叫过厨房打下手的小厮一排站定,“一会熬人参汤的时候,你们都给我盯着不许走开,要是我回来发现这人参缺了一根须,你们就等着被打断狗腿。” 火燃燃升起,锅里的水慢慢开始冒起了白烟,那竹竿女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木盒里的人参,放进了水里。 人参几乎是才沾水,突然间砰的一声从那水里跳了出来,不停在灶台上蹦跶,一边抖着身上的热水,蹦着蹦着就朝一边的水缸里一跳,噗通没了顶。 那些小厮看得面面相觑,“老天,这支人参不会是已经成精了吧?” “我听人说地境都是祥瑞,我们现在要煮了它,不会招祸事吧?” “胡说八道,快给我捞起来。”那竹竿女大喝一声,一群小厮聚到了水缸前,那人参沉在缸底怎么都捞不到,那竹竿女也站在缸前,正想着要不要去那个桶子来把水先舀掉,那人参突然自己从水里又跳了出来,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乍听上去像是在哼哼。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去抓,那人参上下跳跃,在锅盖碗瓢上一下一下地跳过来,砸了一地碎瓷。 “谁抓住它,给十两银子。”那竹竿女在一片混『乱』中大声喊出来,厨房里一片狼藉,没人听到门外传来一道伴随着风声的衣摆摩擦声,一个气还没喘停的女人站在厨房门口,一手撑着门框,声音沙哑,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阿精,阿精。” 那人参突然从锅盖上蹦跶起来,就听得嗖得一声,飞到了那女人怀里,贴在她胸口,那女人伸手捧住了那人参,还在大喘气,“没事了。” 那竹竿女飞快地跑过来,伸出双手,“十两银子跟我上账房去领。” 凤六伸手一抛丢出了一张银票,“你们买人参的钱。” “你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株人参不是用来卖的,家里伙计出了点差错。” “可是大人还等着喝参汤过洞房花烛夜。” 凤六挑了挑眉,朝那女人招了招手,竹竿女凑过来,凤六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那竹竿女眼睛发亮,“这主意不错,效果应该好过人参汤。” *** 怀里的人参发出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呜咽,凤六飞快地回了『药』铺后的内院,朝着自己房间走去,一路都低着头,“乖,怎么了?” “痛。” “哪里痛?”她心急地一把扯住人参,他又啊了一声,凤六连忙松开手,撅着嘴的男孩出现在她怀里,双手勾着脖子,两条腿也缠在她身上,“痛。” “哪里痛了?” “屁屁,被烫到了。” “我看看。”她推开房门把他从身上扒下来,她急着替他看伤,连着亵裤一起扯下来,果然看到白嫩的左边小翘『臀』上有一块被烫到的红印子,她伸手『揉』了『揉』,“还疼?” “唔。”他呜咽了一声,凤六抱着把人放到床上,“你怎么还会被烫伤?” “我是人参,最怕滚烫的热水了嘛。”他趴在床上,她侧坐在床头,“我去找点烫伤『药』给你敷。” “那就不用了,敷了也没用。”他转了身过来,裤子全被她拉了下去,该看不该看的老早就全被看光了,这次的姿势尤其引人遐思,凤六很努力地想转开眼,喉口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偏偏他还抱着她的胳膊,“姐姐,你饿了吗?” “很饿。” “那你干嘛不去吃东西?” “我只想吃你。” 他瞪大了眼,“姐姐,你,连你也想要煮了我?” “不是煮了你,生吃就好。”她不想再忍了,低头覆在他颈侧很轻很轻地咬下去,右手从小腿抚上来,他还是抱着她的胳膊,身子扭了扭,“姐姐,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想和我传花粉。” 凤六的手正朝上游移到他双腿间的粉粉嫩嫩的宝贝上,差点一用力捏下去,“花,花粉?” “唔,你也没有花粉,咬籽。” “我不是鱼。”她用力吮吸着他的锁骨,他痒得笑起来,身子轻轻颤动,摩擦着她的肌肤,凤六难耐地拉开了自己的衣服,他伸出手指一下下戳着她的脸颊,“我知道了,交尾。” “你还是别说这些了。”凤六无奈地微微仰起头来,感受着他在她手下一点点的变化。 “嗯。”他左右晃了晃身子,小腿朝上踢了踢,凤六好笑地啄着他的唇,“怎么?” “唔,痒痒。” “痒?” “酥酥的好舒服,姐姐你再动动。”他断断续续地发出软嫩的□□声,凤六慢慢把他纳了进去,贴在他耳边张嘴咬着他的耳垂,顺便开口问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阿精,你到底在我脖子里留下了什么?” 他动着双腿不依地晃着身子,发出的都是嗯啊的□□,伴随着一声声姐姐。 “等会告诉我?” “嗯,嗯。” *** 小地精懒洋洋地趴在凤六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指戳着她的身子,全身都泛着一股很淡的嫩粉『色』,屁股上的红印还是没有褪去,凤六的手掌正贴在上面轻『揉』,“是什么,嗯?” 他嘟着嘴凑到她唇上,一下一下得啄,印得她唇上湿润润的都是光泽,凤六好笑地伸手捏着他的小下巴,“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没这么简单。” 他转了转眼珠,笑着朝下挪了挪身子,埋在她胸口伸出小舌一点点『舔』舐,凤六朝后仰了仰头,“阿精。” “嗯?” “如果你真的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再问了。” 他抬起了脑袋,趴在她胸口,“其实,也不是不想说,只是,”他扁了扁嘴,“我怕姐姐会不高兴。” “不高兴?” 他想了想,还是坐起了身子双手撑在她身上,“姐姐,你知道彼岸花和忘川水吗?” 凤六点了点头,他抿了抿嘴,“黄泉路夹道上都开满了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路尽头就是忘川河,忘川河的河水里滴落满了彼岸花的花『露』,所以过奈何桥的人喝过忘川水,就会忘了前尘往事,再世投胎。” 凤六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趴回了她身上,食指『摸』着她后颈,“这是我的印迹,有了地精印,彼岸花的花『露』就起不了作用。” “你是说…” “姐姐,你会忘了这一世的其他所有事,可你只要一见到我就会记起我,永生永世。” 凤六一时怔愣着没有说话,小地精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表情,“姐姐,你会生气吗?”他把话吞在喉咙口含糊不清地吞吞吐吐,“我绑了你永世的红线,你再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她拉下他的脑袋,吻上那两瓣蠕动的红唇,“我不生气,我很高兴。” 第55章 云荒纪(完) 『药』铺今日提前打烊,凤六正打算带着小地精出去转转,她记得初一十五在月神庙前都有花灯庙会的,一个有些颓废的人影在她关上最后一道门前一把按住门板踏了进来,“凤六。” “洛八,你回来了,找到人了?”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点着头,“花,花轿。” “什么花轿?” “他今晚嫁人,冯员外你知道吗?” 凤六不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不会吧,那冯员外今晚要娶的人是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洛八一把拉着凤六就往外拖,“你给我打掩护。” *** 天『色』渐黑,月神庙前人头攒动,姻缘树上系着满满的彩『色』缎带,树下聚满了年轻的男子,一个个虔诚地低着头祈福,没人见到的高高树顶上,一把赤铜剑正在一根枝桠上蹦跶。 “这里能看到好远。” 就在另一根枝条上,一把青铜刀一动不动地倚在树干上。 “玄姐姐,你怎么都不说话?” 说话?好好地突然从一个人变成一把刀,她怎么可能习惯得来,还是慢慢来吧。 “玄姐姐,你看,那边有迎亲的队伍哎。”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那迎亲队伍突然被一骑马横出扰『乱』,跨在黑马上穿着喜服的新娘一个没坐稳直接从马鞍上滑了下去,赤宵剑乐得笑了起来,青铜刀这次直了起来,凤六? *** “大人,大人,不好了。”那肥女人正在努力地爬回马背上去,那骑横出的马被一群迎亲的人围在了当中,跟在轿子旁边的喜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大人,不好了。” “大人好得很,你吵什么吵?”那竹竿女呵斥了一声,转头看着凤六,“怎么又是你?” “不是啊,大人,新郎不见了。” 好不容易上了马的肥女人又滑了下来,大吼吼回去,“给我找回来。”她一个激动,手脚齐挥,突然间鼻前一红,两管鼻血一起流了出来。 凤六睁大了眼,拉着马朝前走了点,翻身下来,朝那竹竿女道,“你到底是给她吞了多少?” 那竹竿女急急地扶着那肥女人,“你不是说两头鹿的鹿茸。” “老天,我又不是说一头鹿,我们做『药』材买卖的收鹿茸都是先燎掉『毛』洗干净,断成三寸左右长度在酒内浸泡,然后在火上烤炙到脆,我说的是那个一头,一头鹿的鹿茸可以制成好几头了。” “那她这是…” “你还是快点带她去看大夫吧。” 一群人嚷嚷『乱』『乱』地策马朝着来路的方向折了回去,凤六胸口的衣襟里上下起伏,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出来吧。” 她身前突然间端坐着一个秀致少年,笑得红扑扑的脸蛋可爱得让人想一口吞下去,凤六捏了捏他的脸,他晃了晃头,“姐姐,你猜我刚刚闻到了什么?” “什么?” “仙草的仙气变得好弱好弱。” “嗯?” “弱得都快断了。” *** 床上的男子紧紧闭着眼,抿起的唇惨白得毫无血『色』,洛八站在床头,“快点。” 那大夫慢慢悠悠地坐下去执起他的手,几乎是扣上手指的瞬间,她突然间丢开他的手,见了鬼一样朝后从椅子上跌落下去,“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她一张老脸吓得和床上的人白得可以一拼,惊慌失措地从房里一路跑出去,正撞在院内走近的一个年轻女子身上,被那女子一把扶住才没又摔下去,清冷的嗓音似乎有些狐疑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那,那不是人,有妖孽,妖孽。”那大夫拉着玄七的手,发颤的手指正好也搭在她脉门上,猛然间惨叫出声,一路冲出了洛府,口中慌『乱』地自言自语,“都是妖孽,妖孽。” 玄七回头朝那大夫跑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腰际被晃了晃,“玄姐姐,怎么了?” “没事,我大概吓着她了。” 玄七推开房门,洛八正抓着床上人的手,紧锁着眉头。 “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抢他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赤宵来刺他一下,也许他就醒了。”赤宵剑自告奋勇地从玄七的腰际浮了起来,玄七无奈地把它抓了回去,“别添『乱』。” 洛八握着他冰凉的手,眼看着他面上浮起一层层笼罩的淡淡绿『色』,带着朦胧的雾气,掌心的肌肤越来越冷,她摇着头,“不要。” 他全身都被淡淡的绿『色』覆盖住,隐约间几乎能看到片片绿叶盛放,翠意盎然。 “好漂亮。” 玄七伸手捂住了赤宵剑的整个剑柄,洛八紧紧扣着床上人的手,一滴滴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在他身上,那圈绿『色』越来越浓,他的面『色』也愈见惨白。 门上传来叩门的声音,凤六自己推了进来,讶异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这是怎么了?” 小地精睁大了眼,“你把他放在床上干嘛,快点扔到外面泥地上去啊。” *** 他隐约记得西王君当时正在蓬莱阁,突然间下界传来四『射』的银光,整个蓬莱阁几乎像是被人剧烈地抖动一样四下崩裂,连西王君都被那银光『逼』退,跌落在瑶池外动弹不得,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迷』离,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一道无奈的女声,“赤宵呐,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在安静了不知道多久后,他的耳畔又传来的人声,这次是好几道,“你看,绿『色』褪掉了吧。” “他还有多久会醒过来?”这个女声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声音中浓浓的忧虑,竟让他莫名地有些心酸。 “不知道,应该快了吧。” 他很努力地动了动眼皮想要睁开眼,可浑身还是凝聚不了力气,脚下有大地的气息,却还是不够,不够,还要多一些,他很想告诉那个声音的主人,他会醒过来,别急。 “他大概是那天赤宵剑劈天落下来时受了伤,被人抓了去,姓冯的说是有人欠了她一大笔银子,答应把自己儿子嫁过去抵债。” 洛八重重地哼了一声,赤宵剑不安分地在玄七腰际『乱』晃,“玄姐姐,是不是有人要砍,我们去砍坏人好不好?” 玄七抓着剑柄,“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洛八点了点头,凤六也带着小地精离开了洛府的花园,花圃前又安静地只剩下了风声,呼呼地刮过她额前的碎发,一根根拂过他的侧颊和鼻尖,痒得让人想打喷嚏。 “阿嚏。” 洛八惊喜地扶起他的身子,“你醒了。” “好痒。”他『揉』了『揉』鼻子,直起了上身,不过还是坐在泥地里。他正在地上『摸』索想找个好点的地方,冷不防整个身子被人抱得紧紧的,他很不自在地挣了挣身子,“我要被你压断了。” “我没养过花。” “嗯?” 她指了指空『荡』『荡』的花圃,“以前长过些,有的干死了,又得淹死了,还有的被虫咬死了。” 他还是不解,她轻咳了一声,“我想,草要比花好养多了吧。” 牧草轻轻地挑起了眉,半晌他摇了摇头,“是难养多了,你会知道的。” “是吗?多难养?”她还是圈着他的身子不肯松开,她实在是被他刚刚那个样子吓到了。 牧草伸出手在那片泥地上又『摸』索了一阵,找到一个舒服的点将两脚都踩上去,叹息了一声,“水不能多不能少,泥土要经常松,还要有足够的日光,而且…”他顿住没有说下去,洛八掌心包着他的手,“嗯?” “为了一株草放弃这大好的群芳争艳,值得吗?” “心甘情愿。” 牧草低了低头,“那,要是哪一次你选择了养花,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洛八将他的双手都扣在掌心,“我永远都只会想要一株草。”她眯着眼,“一株牧草。” *** “玄姐姐,赤宵是说真的,刚开始需要祭一些血,这样子的刀锋才会一直亮。” “真有经验。” “那当然,怎么说,嗯,唔,赤宵也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大了。” 青铜刀的刀锋在日光下闪着明晃晃的金光,血迹慢慢淡去,银发少年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歪着脑袋看着,“玄姐姐,你现在习惯了吗?” “还没。”青铜刀抖了抖身子,白衣女子出现在他身前,他唔了一声,玄七『揉』了『揉』他的脑袋,站起身来沿着山道慢慢走下去,“有的是时候给我习惯。”赤宵跟在她身后一路跳着下去,“玄姐姐,你说,其实赤宵有比你大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停。” “好多。” “那又怎样?” “那为什么要叫你姐姐?” “因为…” “因为什么?” “你…” “什么?” “你闭嘴。” “唔,姐姐自己回答不出来就欺负赤宵,姐姐羞羞脸,姐姐是坏主子,坏…唔…” 山风呼啸着拂过山头的群松,此情一字,缘一念,岁月不灭。 ********* 番外 千年之外 凤家堡的兵器库内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自从凤南天七年前以一招凤于九天夺得东北七郡武林北霸主的位置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兵器库的刀枪剑戟了。 “娘。”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不足二十的年轻女子微皱着眉头走进来。 “怎么?” “我不知道,我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我想…”她话音未绝,书房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门口叫了起来,“堡主,堡主,兵器库里有很奇怪的动静,要去看看吗?” 凤南天起了身,“韶儿,一起过去看看。” *** “玄姐姐,玄姐姐,醒醒,醒醒。”黑漆漆的库房里,一道银光闪过,一把表面暗沉,可是剑柄和剑鞘间『露』出的剑身却是熠熠发光的赤铜宝剑正在一把青铜刀身上蹦跳,跳了好几下,库房里又传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有些困倦,似乎没睡醒,“嗯?” “玄姐姐,我们不是在西湖底睡觉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被人捞了上来吧。”青铜刀发出一声响亮的哈欠,正要再说话,库房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涌进来,点燃了烛火,凤南天四下扫过,眼神定在了那一刀一剑身上,“老天。” “怎么了,堡主?” “这一刀一剑自从上次被人送来后一直埋在这库房里,我居然没有发现,这竟是玄冥刀和赤宵剑。” “那对传言中的玄冥刀和赤宵剑?” 凤南天点了点头,“韶儿,你不是一直说没有一把顺手的刀,这下肯定能合你心意了。”凤南天将刀剑都交到她手里,凤韶看上去有些奇怪,“娘,为什么把剑也给我?” “玄冥刀和赤宵剑传说中是一对妻夫刀剑,一旦被分离,你不会想看到的。” “怎样?” “劈天划地,也非得找出对方不可。” “真的假的。” 凤韶带着刀剑离开库房,却没有急着去练刀,她还是心神不宁,一个人出了门,院子里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俊俏女子正『摸』着下巴顶着花圃里一株格外翠绿,叫不上名字的奇怪植物看得出神。 “世女,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摇着头,“阿韶,你家这株草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能不能给我挖回去?” “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总觉得奇怪,这株草好像在跟我说话似的。” “你做梦呢吧。”凤韶招手叫了一个花匠过来,“我上个月上洛都的时候你不是快要成亲了吗?怎么会过来?” “我逃婚了。” “为什么?” “不知道。”她摊了摊手,小心地接过那花匠挖出来的植株,眼神还是定定地看着那翠叶。春日的风微微吹拂,叶片晃动,似乎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气息在鼻尖滑过,她着了魔一样低头将唇印在那叶片上,凤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我看我最好给你去请个大夫。” *** 凤韶真的跑去找大夫,不过是因为她自己,她总是觉得心内空虚得厉害,仿佛被人硬生生挖去了一块,怎么都补不上,她进了医馆,还没开口,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扑来,溢满了心头。 “凤少。”那老大夫见到她也惊讶得很,“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伤了?” 她呆呆愣愣地摇着头,一手悬空点着食指,“这,这是什么味道?” “这个,哦,我那小童儿在替病人熬人参汤呢,怎么了?” 她像是饿了很久很久,一个劲地吸着那股气味,闭着眼,那大夫讶然地看着她,“凤少,你没事吧。” “我熬好了。”内堂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嗓音,那大夫站起了身,“我来看看。”她还没进去,一个小小的身子从门帘撞了开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盅,递到那大夫手里。她打开盅盖闻了闻,点着头正要说话,却发现凤韶眼神灼热地一步步朝着小童儿走过去,在她的万分愕然下,重重地将那小童儿整个人箍进了怀里,重得她忍不住怀疑那小童儿要被勒死了。 那大夫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凤韶已经松开了他,却在那大夫越加不敢置信的眼神下一口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一道轻轻的笑声咯咯地想起,“姐姐,好痒。” 凤韶吻上了他的唇,好半晌,一道满足地叹息声在她肩头响起,“姐姐你好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她勾了勾唇,抱着他的身子转身看向那已经有些傻掉的大夫,“我能带他走吗?” “能,能。” “多谢。”凤韶迈步离开,就在门槛处那大夫又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凤少,你还没看病,哪里不舒服?” “我已经都好了。” “好了?” 她轻轻『揉』着肩头的小脑袋,“心补齐了,都好了。” 第56章 把酒临东篱(一) by night one way, by day another. this shall be the nor until you find true love’s first kiss, and then take love’s true for *** 沈东篱计划了这次罗马之行很久,期间还因为学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被耽搁了下来,本打算是在二十岁生日那年的暑假,不过现在,他都二十一周岁了。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已经站在梦想了无数次的罗马斗兽场前,经过路边充满着异域风情的『露』天咖啡馆,他挎着单肩的运动背包,碎削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同学总说他崇洋媚外,其实他不是,他只是总对这些地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眷念。 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小姨带着姨夫上意大利度蜜月带回来的斗兽场照片时,他哭了,毫无原因地哭了,那种魂牵梦萦的感觉,似乎伴随了他太久太久。 他从背包里取出心爱的单反相机,调好焦距的时候却发现他镜头里有一张放大的人脸,他吓了一跳,因为习惯使然,出口的直接是中文,“什么人?” 他朝后退了两步,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留着淡金『色』长发,长着一双翠『色』绿眸的年迈男人,正直直盯着他,他咳嗽了一声,用他那不太利索的意大利语又重复了一遍,“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叫什么?” 沈东篱有些惊讶,还是挠了挠头,“里奥(leo)。” “狮子?”那男人大笑了起来,“你不该叫这个。” “那我应该叫什么?” “羊羔mb)。”他笑得不怀好意,『露』出一大口白牙,“有空去喝杯咖啡吗?” 沈东篱摇着头,“我想,我并不认识你。”他收起单反朝背包里塞,旅游手册的一角『露』了出来,那男人眼尖地瞄到了,“来观光的?” 他点了点头。 “我来做你的向导如何?”那男人眨了眨眼,又补了句,“免费的。” 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突然和他做这种动作,让人有些后背发『毛』,沈东篱突然想起来齐昀每天和他不停叨叨的话,“你不知道这世上允许同『性』恋结婚的国家至少已经超过十个了,现在这世道想找个你看得上眼,又喜欢你的女人太难了。因为好女人太少了,有钱的好女人更少,有钱有才又俊的好女人,那都是拉拉,其实要是有个有钱的男人愿意养我,我倒是不介意…” 沈东篱打了个寒颤,那男人已经开了口,“去过真理之口吗?” 他找死又不自觉地摇了头,那男人又笑了,“我可以带你去,科斯美汀圣母教堂的壁画也很值得一看。” “拜占庭。”沈东篱脱口而出,那男人笑着点头,“拜占庭风格,你很了解嘛。” “我大学学的建筑。”那男人看起来没有恶意,不过一个人出门在外,沈东篱还是有些顾忌,只是聊到兴头上的话题,他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其实来罗马前,我先上了梵蒂冈,特地去了圣彼得大教堂。” “那是巴洛克风格的,你看,我们还是很适合一起观光的,走吧。”那男人很自发地上前揽过了他的臂膀,沈东篱别扭被动地被他拖着,也只得迈开了步子。 “对了,马克西姆,你可以叫我马克斯。” *** 传闻只要是说谎的人,若将手伸进真理之口,手就会被咬断。 “不想试试?心中默念爱人的名字七次,看看你是不是真心?” 沈东篱笑了,“我没有爱人。” “暗恋的?” “没有。” 马克斯摇着头,“真想不到,你没发现我们一路走来有多少女人来打量你?” “没发现。” 马克斯转过他的头,“你自己看。” 沈东篱被他按着脑袋转了过去,一个褐『色』长发的高个女人毫不掩饰地朝他挑了挑眉,抛了个媚眼,他挠了挠头,“这里的东方人其实挺多的。” “你这种就不多了。”马克斯又朝他眨眼,“要不试试来个异国恋?” “算了。”沈东篱探出手伸进了真理之口,大声说道,“我没有爱人。”他抬起眼来,“你看。” 马克斯乐不可支,“里奥,你真可爱,可惜我不是女人,不然肯定不会放过你。” “谢天谢地。” “一会打算去哪里?” “旅馆。” “我也去。” “…” *** 沈东篱明显低估了马克斯的热情,三天后他准备做火车上米兰,顺便感受一下途径欧洲村落庄园的风情。 “米兰,好啊,正好顺路。” “顺路?” “我本来遇上你的那天就要去的,其实我是来出公差的,不过晚回去三天,老板她应该也不好意思吵我鱿鱼,最多骂两句,骂就骂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皮,“早就练成钢筋水泥了。” *** 作为欧洲五大时尚之都之首,米兰无疑是时尚『潮』流的尖端,设计师的天堂,米兰时装展,名扬世界的蒙特拿破仑大道,世界上最老的购物中心伊曼纽尔二世长廊… 不过沈东篱的目的地,却不是这些,他要去米兰大教堂。 “里奥,拜拜。”马克斯和他在火车站挥泪告别,抱着他依依不舍地不肯撒手,“记得来看我。” 沈东篱有些为难地挠着头,“我恐怕来不及。” 马克斯泪眼泛滥地看着他,沈东篱很怀疑那些眼线能不能防水,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虽然仍旧很有魅力,可这副样子,真的让人有些受不了。 他真的很同情马克斯的老板,不管是谁,那都是神人。 “里奥——” “那你住哪里?” “汤豪斯佳乐利酒店。”马克斯笑眯眯地挥着手,一直到他走出去很远后回头,还能看得到他那身晃眼拉风的银『色』套装。 沈东篱摇着头,拉了拉挎包带子,拉着行李箱,一直到走出去很久以后,才意识到,汤豪斯佳乐利酒店?那家米兰的七星级酒店? 第57章 把酒临东篱(二) 沈东篱不是基督徒,不过这天正是周日,他也见到了很多来做礼拜的虔诚信徒。世界三大教堂的版本有很多,圣彼得,圣索菲亚,科隆,米兰大教堂,不同的建筑风格,各有千秋。 独特的白『色』有如童话中的古堡尖顶一般,直入云霄,哥特式的风情,也足够他欣赏上许久了,拍够了照片,那天黄昏的时候,他坐着城际观光车来到了马克斯所说的那家酒店。 若在平时,他断然不会上这些完全不在他预算范围内的地方,何况,就算是走进去,都觉得有些脚软。 开什么玩笑,七星级酒店,别说住一晚,一顿饭就该刷爆他的信用卡。可是他终究是答应了马克斯,还是至少去打个招呼。 晃眼的旋转门前停着一辆辆加长的跑车,沈东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大概见他是东方人,门口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红『色』短裙的女人用英语说着欢迎光临,带着浓重的口音,却也别有一番风情,那女人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沈东篱下意识地抓紧了拉杆,“我,我不住店。” 那女人勾了唇,这次也用的是意大利语,“这边请。”她还是替他拿着行李,带着他到了前台,眨着眼笑得莫名带着些暧昧,『露』出几颗白牙,“找人?世交朋友?” “朋友。”沈东篱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点了下头,那女人敲了敲前台问讯处的铃,冲那坐着的男人打了个响指,“找人的。” 那男人听着那声音,头也没抬,“哪间房,账单,加到哪间房去?” 沈东篱睁大了眼,这次算是理解了过来,居然把他当成了那些拜金掘金男,“不是,我真的找人。” 这次那男人抬起了头来,瞪了那女人一眼,似乎在怪她误解人,嘴角扬起了职业『性』的笑容,沈东篱一手放在前台上,“马克西姆,马克西姆·莱因。” 那男人似乎愣了愣,突然间像是如临大敌一般看着他,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请问,贵姓?” “沈。”想了想又补了句,“我从中国来的,我叫里奥。”他话还没说完,那前台的男人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样,一把抓起了电话开始打内线。 沈东篱被他吓了一跳,“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男人朝他摇着手,电话大概是通了,沈东篱很努力地想听清楚,可是那男人的语速实在太快,字连字句连句,他还是只得放弃,挠了挠头,“那我晚点再来好了。” 他转了身想去拉自己的行李,身后传来那男人的大喝声,这次他清楚了,“不。不是不是,公爵大人,我不是在对您说,对,是是,我们这就…”后面沈东篱又听不清了。 那男人已经从柜台后冲了出去,连着另一个人,一左一右扣住了他的双手,像是生怕他跑掉一样,之前那女人大概也是『摸』不着头脑,还是替他拉着行李,“这是怎么了?” 沈东篱自己更加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正想和那男人好好沟通一下,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很奇怪,马克斯在说英语,口音同样浓重,“老板,就是他。” “他?”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深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怀疑,“哪里看出来的?” “老板,你到底看没看过她画的那些铺天盖地的画像。” “看过。”那女人嗤了一声,“至少,那些画像都是金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神,灵魂,你知道吗?” “最好是。” “你也觉得是他?”马克斯听上去很激动,那女人还是那副阴沉的嗓音,“你都这样打包票了,我还能怎样,如果不是的话,大不了我下个月带你去西班牙参加奔牛节。” “老板,你饶了我吧,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沈东篱一头雾水,两眼眯成两大个问号盯着马克斯和他身边那女人,老实说,这女人真的很能抓人眼球,虽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一看就是沙文主义的大女人,但那比马克斯高了两个头不止的身高,那一身镶嵌着宝石的过膝黑『色』长裙,右肩钉着一条白『色』披肩,垂到腰际,更像是几个世界前贵族爵士穿戴的半身披风,嘴唇有些厚,加上她那嗓音,『性』感得不行,深邃有神的双眼睫『毛』又浓又密,一双深蓝『色』的眼珠子正在看他,眼里带着些不屑,更多的还是怀疑,严重的怀疑。 “你带他去。”她朝马克斯挥了挥手,又伸出手指点着他,“我可警告你,要是把她惹火了,你负责。”她还是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可唇角明显带起了些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笑容,让那本来生硬的表情活了起来。 那女人慢慢走了过来,沈东篱抬起眼才能看得到她的双眼,“里奥?” 他没回答,只是绕开她去看马克斯,实在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爵大人。”倒是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恭敬地开了口。 “去过阿尔卑斯山吗?”那女人突然开口问他,他摇了下头,她挑了挑眉,“那,你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恐怕都得呆在上面了。” *** 沈东篱敲着自己晕乎乎的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床?他怎么会在床上? 他睁开眼来,却紧接着张大了嘴,他这是在哪里?中世纪的古堡? 一如童话中公主同王子居住的城堡,充斥着浓郁古典风情的雅致家具,地上铺满了天鹅绒的地毯,尤其是他现在躺着的这张床,头顶上方悬挂着墨绿『色』的吊顶,像是帘幕一样在身前朝两边拉开,他慢慢从床上走下来,赤脚站在地毯上,身上穿着一身明显不是自己的及膝米『色』睡袍。 他被人塞进了车,扣了行李,他一直想找马克斯却找不到人,然后,他明明记得自己抢回行李溜上了出租车,发誓这辈子不要再在旅行的时候相信那些看上去该是好人的陌生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该死的又是什么地方? 房间高得让人不习惯,尤其是在已经习惯了那些豆腐块一样的高层套房以后,这房顶简直像是一个礼堂,吊顶的水晶灯繁复地让人眼花,他拉着白『色』大门上的鎏金把手,可惜,那扇比他高上两倍还不止的大门紧紧锁着,纹丝未动。 他走向了窗口,还好窗户没有关,推开放眼看下去,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女人的话,“该死。” 这真的是一座古堡,一座耸立在阿尔卑斯山脉山巅上的古堡,放眼望不到头的山峦,因为在夏日,满目苍翠,林木葱葱,绿草如茵,山麓上的靛蓝『色』湖面平如镜面。 再往远处看去,隐约还能看得见高处山顶终年不化的白『色』山尖积雪,他蹙着眉头,他不知道这古堡有多大,但就在这个角度,就能看得到十余座圆形的塔楼,古罗马流传下来的筒形拱顶,主建筑也是圆形的拱顶,有如凯旋门一般的拱形大门,还有全封闭的拱廊,所有的墙壁都被一层层地挑出花纹,层出不穷。 他见过很多哥特式的尖顶城堡,事实上大多数现存的城堡都属于这种,却很少见这种纯粹带着古罗马风格的城堡。 他一直坐在窗口,看着天『色』渐渐昏黄,终于,门上传来了一些剥啄声,他站起了身回过头去,一个人影探了进来,带着讨好的笑容,“里奥,你醒了。” 沈东篱瞪着他,“你想怎样?”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你就当是,来做客的好了,饿了吗?我让人准备了吃的。”马克斯回身拍了拍手,门被打开,两个仆人打扮的男子推着一辆精致的纯白『色』小推车慢慢进来,银质的餐盘餐具,白瓷碗具,一样样在铺着同样墨绿『色』的碎花桌布的圆桌上摆好,又躬身出去,马克斯站在了桌前,“试试,和你胃口吗?” “我要回去。”沈东篱看着他,“或者,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其实,这已经是瑞士境内。” 沈东篱睁圆了眼,马克斯替他拉开椅子,“再过去就是大圣伯纳德山口,至于这座城堡,事实上,就算是最详实的地图,也没有它的存在。” 沈东篱慢慢走近了,在桌前坐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会伤害你的人。”马克斯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坐下,“现在,你乖乖用餐,之后,只要不出这个城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 小面包片已经切了开来,涂上一层厚厚的已经烤出一层香脆裙边的菌菇『奶』油,三文鱼沙拉,大概是怕他吃不惯生鱼沙拉,还有鱼子酱和紫苏玉米土豆粒拌出来的蔬菜沙拉,波尔多红酒焖出来的五分熟牛排。 针管一样的小玻璃杯里,是一种甜的腻人的沙质饮料,只够一口,喝下去本来腻得慌,可是再去吃那一对烤得金黄透亮的翅中,却又满口余香,让人欲罢不能。 果香布丁,重『乳』酪,圆形的各式小松饼,或者叫做玛芬,巧克力慕斯…“我以为这些都是英国人喝下午茶才会吃的点心。” “不是只有英国人才会喝下午茶,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甜点。” “我吃饱了。”沈东篱用湿巾擦了擦嘴,“现在,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当然。” *** 这座古堡诡异的厉害,所有的家具都是一尘不染,却很少能见得到人,马克斯不肯明说,他心里却是打着个大大的问号,无缘无故她们为何要带他来这里。 这其中自然有原因,他对于她们来说,究竟有何用处? 他盲目地在幽深的过道里『乱』穿,之前那层楼到处都点着壁灯,可他再上了一层楼,却发现在拐角过后,楼道变得漆黑一片,只在尽头处有些许亮光。 夜『色』已深,他只穿着那身睡衣,胆子也没那么大,转身正准备要离开,那尽头处突然发出了一道声音,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沈东篱顿了顿,“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尽头又沉寂了下来,沈东篱转身下了楼梯,抓着扶手,走到楼梯转角,他踮起脚取下了挂在墙上的壁灯,重现上了楼梯,沿着楼道的深处走进去。 “有人吗?” 门虚掩着没有关上,他轻轻推开,房里同样漆黑一片,他提起壁灯,正想要开口,手里的灯突然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打去,哐啷落地,灯烛熄灭,四下又变得漆黑一片,只有窗台上隐约有少许亮光,窗户大开,丝质的窗帘被夜风上下吹起,在近处的地上投下闪动的影子。 沈东篱小心地挪着步子,从窗口的距离来看,这房间比他之前那间还要大,眼见着窗口就在跟前,一道低哑的声音像是鬼魅一样突然想起,和之前那个女人一样,带着浓重欧洲口音的英语,只是声音更加沙哑,“谁?” 沈东篱回过了头,借着窗口那些少得可怜的亮光,他看见了一个隐约的影子,人影似乎躲在暗处,什么都看不清,除了一双蓝灰『色』的眼眸。 第58章 把酒临东篱(三) 窗帘的影子在地板上晃动,沈东篱眼角在那一小片光线下,瞄到了另一个影子,他怔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好半晌,“我叫做里奥,是,马克斯带我来这里的。至于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那人影没有动,沈东篱收回了看影子的视线,咽了口口水,“你…” “滚出去。”那道人影移开了,连影子也消失了,又影入了完全的黑暗中,沈东篱脚下发软,几乎挪不开步子,那道人影又出了声,“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你是谁?” 黑暗中传来了她转身带来的衣物摩擦声。 “你是谁?”沈东篱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开灯,我要看。” “滚出去。”那道声音越来越不耐烦,几乎是喝出声来,沈东篱胸口一疼,竟然莫名有一股愤怒在升起,“我要看。”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因为她要他滚出去?沈东篱圆睁着眼,口气也冲得很。 那扇虚掩的大门突然间砰得被关上,那道人影似乎也惊了一下。门外两个蹑手蹑脚的男人正缩在走道上,年纪差不多大,一个有些瑟缩的男人抖着双肩,“吵起来怎么办?” “不是正好。” “可是,这样总不太好吧?” “听我的。”马克斯伸手在门边上啪啪啪啪连按了一阵,房内顿时灯火通明,沈东篱被亮光刺得眼花,伸手挡住了眼,只听到身前一声沙哑却凄厉的低嚎,他猛地睁眼去看,只见到一团黑『色』的影子钻到了,床底下。 沈东篱发怔地盯着那张巨大的吊顶床,怎么,那家伙怕他?好像倒过来了吧,就看那影子的奇怪样子,怎么也该是他来害怕吧? 可事实是,他根本不觉得害怕,甚至于之前走在漆黑楼道的时候他还确实有些『毛』骨悚然,这毕竟是座城堡,还是座古堡,可这会,那些恐惧,似乎『荡』然无存了。 他慢慢走到了床头,就站在床前,床底下黑漆漆一片,“喂,你出来。” 没有声音,沈东篱蹲下了身,“你以为你几岁啊,还和人玩躲猫猫。”他低头朝床底看去,那道人影朝里又缩了缩,紧紧团在一角,整个缩成了一团什么都看不清的黑影,沈东篱朝里挪了挪,那身影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滚出去。” 沈东篱站起了身,“那就看看你能在下面呆多久。”他转眼打量着整间房,果然很大,高顶有如穹顶,布满了中古世纪的油画,满满的全都是古罗马角斗士的血腥场景。 看上去靠墙整面全是古旧的橱柜,他朝里走过去,却发现原来那不是一面墙,只是一整排橱柜,后面还有一间房,这次要小得多,有点像是一个工作室,他找到吊灯的开光伸手一按。 啪,光亮闪现,沈东篱惊愕地张大了嘴,那间房里,墙上,地上,顶上,画布上,堆满了人物画,上面的肖像或站或坐或躺,没有一副重复,有穿着衣服的,甚至有半『裸』画,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明明不是他的发,他的眼,他的唇,却为什么让他有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说像吧,一个金发蓝眸,一个黑发黑眸,一个鼻梁高挺,一个是典型的东方长相,五官秀致,也谈不上深邃,八竿子打不着,却该死的神似无比。 *** 沈东篱坐在床尾,双脚没够的着地,一上一下踢着,“你真的不出来?” “那能不能告诉我,那些油画是怎么回事?” “我想,我大概知道马克斯和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我来这里了。” “可是,那些画是哪里来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长得像他?” 一只手伸出手抓住了他还在晃的脚踝,沈东篱低下了头,确切的说,是一只爪子。 一只『毛』茸茸长着棕褐『色』柔软鬈『毛』的爪子,银『色』的倒钩尖指甲收在肉垫下没有伸出来,拉住了他一只脚踝,“再晃我把你撕成碎片。” 沈东篱难以克制地闷笑了一声,即使之后很努力地憋住了笑,床底下的人似乎还是恼羞成怒了,怒吼出声,“你以为我不敢?” 他收起双腿盘坐在床上,“我只是真的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搞清楚了,我也想回家。” 床底下的人安静了一会,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又收了进去,“她们要你来的?” “算是吧,我好像被人打晕了或者下了『药』,醒过来就在这里,我知道她们没有恶意,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离开?” “废话,我当然想走。” “你出去,告诉马克斯,我的事不用人管,让他送你回去。” 沈东篱坐在床头低下了脑袋,猝不及防地,他突然猛地抓着床沿把脑袋伸到了床底边沿,虽然仍旧黑漆漆一片,也还是对上了那双惊慌失措的蓝灰『色』眼眸。 嚓得一声,银『色』的爪子张了开来,伸到他面前却停了下来,“滚出去。” 沈东篱愣了半晌,终于克制不住地笑倒在床上,那样一张脸,一边朝后缩一边满脸惊慌,还对着他说这种威胁的话,实在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她脑袋上那两只『毛』绒绒的棕褐『色』三角形尖耳朵,还真是,可爱。 床板被人重重一拳敲上来,震了震,有人又恼羞成怒了。 *** 门被人锁上了,沈东篱在那张床上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那间房,他『揉』着眼坐起身,身上还是那身睡衣,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奇怪地看了周围一眼。 他怎么回来的? 窗外阳光明媚,放眼望去,便是阿尔卑斯山一望无垠的苍翠山头,还有那巍峨的古堡,之前没顾得上细看,现在还能看见古堡里居然还有『露』天游泳池这么现代的建筑,边上的整幢圆顶建筑所有的墙面全都用玻璃代替,六七层高的健身房,再往前几乎有一个足球场大的草坪和喷泉。 沈东篱在旋梯上走下去,因为地上全是柔软的羊绒『毛』,加上没找到能穿的鞋,所以他还是赤着脚,白『色』的椭圆形长桌上仅仅坐着两个人,中央摆着一大盆紫堇,两人一人占着一头,全都是手里拿着报纸的动作,嘴里发出喝汤的声音。 “你开车送我。”左边那个突然开了口,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在酒店那个说他要在阿尔卑斯山呆很久的女人。 “你腿断了?”右边那个也开了口,沈东篱身子震了震,是她。 “没有。” “手折了?” “也没有。” “很好,不送。”报纸翻了翻,换了一个版面,沈东篱瞄了一眼,他记得马克斯说这里在瑞士境内,“这里是德语区?” 右边那女人抓着报纸的手抖了抖,那报纸突然举得更高,把她整个人都挡在了后面,倒是左边那个放下了报纸,果然是在米兰遇上的那个女人,不过神情看上去似乎比之前在米兰轻松了许多,没再死板着脸,甚至挑着眉『毛』在笑。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礼服,『露』出两个肩膀,右肩还是搭着一条很像披风的披肩,不过这次是银红相间,还镶着金属链条和环扣,开口用那带着口音的英语朝他道,“睡美人醒了?” 沈东篱看了那还躲在报纸后面的人一眼,又转头朝她道,“我想离开。” “可以。”她爽快地开了口,沈东篱惊讶地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假的。”那女人扬起眉『毛』,“不过,我去上班的时候可以带你进城,你可以自己去转转,晚上再一起回来。对了,小公狮,我叫伊维特。”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对面那张报纸,“瑞亚,要不要一起?” “不许这么叫他。” “为什么?” “我说了不许。” “凭什么?” “伊维特。”报纸动了动,“滚出去。” “瑞亚,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也是我家吧。” “我的。” “行行,就算产权全都是你的,我怎么说也是你姐姐吧。” “没验过。” 伊维特撇了撇嘴,“算了,我不和你说,小公狮,走了,你去换衣服,我去取车。” “这不是在山上吗?” “后面有公路可以下去。”伊维特站起了身,“至于早餐,等到了苏黎世,我带你上利马特河河边去吃。” “苏黎世?我可以去国家博物馆吗?” “当然。”伊维特挑衅地朝那张报纸瞄了一眼,报纸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伊维特似乎很不满意,“瑞亚,真不去?” 没人理她,伊维特拿开餐巾扔在桌上,转身离开了餐厅,沈东篱还是站着,走到了那报纸前面,报纸连着晃了几晃,开始『乱』翻,而且越来越靠后,几乎要贴到背后那人的脸上去了。 沈东篱伸出右手一扯把报纸从她手里拉了出来,一眼看过去,自己却愣住了,是那双蓝灰『色』的眼眸没有错,可是,“你的耳朵呢?爪子呢?”他看上去很震惊,语气里居然还带着一丝惋惜。 伊维特正折回来拿车钥匙,听见他的话也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出来,“瑞亚,小公狮喜欢你的耳朵哦。” 一头棕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蓝灰『色』的深邃眼眸,脸颊瘦削,肤『色』很白皙,唇也很薄,她看上去和伊维特并不像,五官虽然深邃,却没有白种人该有的感觉,反而有点像是东方人。 而且,伊维特穿着正式,她却只是穿着一身休闲服,拉链没有拉上,上衣敞开,里面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无袖t恤,肩上似乎有一个纹身,不过被衣服挡着看不清楚。 即使这样,却依然抢眼,如果她没有接下来那一串动作的话,报纸被人一拉走,她似乎措手不及,手忙脚『乱』间身子后仰,椅子也被她朝后压下去,一手虽然努力抓着桌角,整个人还是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伊维特笑得不能自控,“瑞亚,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精彩的场面,这次还真是多亏了马克斯。” 地上的女人站了起来,一把抓过她手里的钥匙,转过了头不去看沈东篱,虽然面上已经恢复了冷肃,语调还是极度不自然,“我来开车。” *** 利马特河将苏黎世分成了老城区和新城区,一座充满着中世纪风情的城市,却又同时是瑞士联邦最大的城市,商业和文化的中心,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黄金市场之一。 瑞亚半道把伊维特踢下了车,沈东篱一直盯着她的侧脸,就在一个街区的十字马路前等绿灯的时候,瑞亚长期泛红的耳根终于难以负荷重担,侧身过来,“转过去。” “我觉得很奇怪。” 瑞亚没说话,任谁见到一个那样的怪物,要是不觉得奇怪那才是不正常。 “你们既然能拥有阿尔卑斯山上那样的古堡,怎么居然会开这个,我不是说suv不好,只是有点奇怪,我还以为你们会开布加迪或者玛拉莎蒂的跑车。” “我不开跑车。”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绿灯重新出来,瑞亚踩下了油门,右转,“想吃什么?” “都可以。”沈东篱还是侧身看着她,看得她耳根又开始发烫,“你的耳朵和爪子哪里去了?” 她脚下正踩刹车,一个漂亮的转弯,稳稳地停在一片广场边的最后一个停车位上,没有倒车,没有一点擦刮痕迹,油门熄了,她拔下了钥匙,解下自己的安全带,“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想一起撞死的话,别在我开车的时候盯着我。” 第59章 把酒临东篱(四) 沈东篱呆了一呆,哦了一声,“那你的耳朵和爪子呢?” “没了。” “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 “那不是你自己的耳朵和爪子吗?” 瑞亚已经下了车走到他的车面前,打开车门,无奈地探进身替他解了保险带,“可不可以不纠缠这个问题?” “你只有晚上会那样吗?”沈东篱下了车站在她身前抬眼看着她,她朝后退了两步,『摸』了『摸』鼻子,“差不多。走吧。” 她带他上了利马特河畔一家别致的家庭小店,虽然是白天,吧台上还是站着不少喝啤酒掷飞镖的女人,“想吃什么?” “唔,苹果派吧,还有这个是什么?”他伸手抓过桌上的一个糖果罐头打开来,里面装着不少镶着殷桃干和巧克力碎片的小饼干,只有拇指大小,“能吃吗?” “当然。”瑞亚侧了脸看着他小口咬着饼干,唇角弯着一个浅浅的弧度,沈东篱吃了两小块饼干,抬起眼来,她又转开了视线。 “不让我看你,自己又看人家。”他用中文嘀咕了一声,就听到她扬手打了个响指。 “瑞亚,老样子?” “嗯,加一个苹果派,还有一杯热牛『奶』。”她又转过脸来,德语换成了英语,“热牛『奶』要加什么吗?” “可可吧。” “加可可。” 那男人走开,沈东篱还抱着糖果罐头在吃饼干,“你会说多少种语言?” “英法德意,西班牙语,还有,中文。” 他睁大了眼,“你会说中文,真的假的?” “真的。”看他还是不相信,她双手置于桌上,叹了口气,用一种奇怪的调子开了口,真的说了一句中文,“你叫沈东篱。” 沈东篱愣了愣,突然整个人趴了下去,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身子颤动,差点把糖果罐头抛下了地,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我不是嘲笑你,只是,你说中文的调调,好搞笑。” 两朵红云又飞上了她的双颊,看得沈东篱连连摇头,“你多大了?” “二十六。” 二十六岁还会脸红的女人,真是国宝级别的。 *** 沈东篱是真的很喜欢吃那小饼干,临走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谁料才出门之前那男人就追了出来,塞了一个新的糖果罐头在他怀里,说是送的。 里面不仅有之前的小饼干,还有用鲜『奶』,黄油,巧克力粉和坚果做出来的自制糖果,他朝嘴里丢了一颗,瑞亚打开了车门让他进去,“除了国家博物馆,你还想去哪里吗?” “莱特博格博物馆?” 瑞亚轻笑着摇头,替他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上,他还是抱着糖果罐子在吃,“你都不用上班吗?” “我在休假。” “休假?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 沈东篱扭头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来,轻轻地哦了一声,不是他想要『乱』想,只是他昨日刚来,她说今天她开始休假。 “那你们是做什么的?” “表面上,金市。” 沈东篱来了兴致,又转头看着她,“那暗地里呢?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军火武器什么的,还是像意大利黑手党那种?” 瑞亚浅浅地弯起了一边的唇,“你电影看多了。” “那是什么?” “你吃这么多糖,不怕沾牙吗?” 沈东篱扁了扁嘴,她要不想说的话他也没意思多问,他转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嘴里咬得咯嘣响,身边的女人时不时扭头过来,深邃的蓝灰『色』眼珠一如雾『色』下的海波。 *** 那是一身黄铜盔甲,公元前一世纪古罗马角斗士奴隶会穿的盔甲,悬置在防弹玻璃窗展示窗内。 “里奥?”瑞亚已经唤了他三声,沈东篱才呆愣愣地转过头来,“啊?”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这个是…”他低下了头,眼神『迷』离,眼前那本来空置的盔甲内不受控制地逐渐完整,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填满了整副盔甲。 他一手撑在展示窗的玻璃上,耳中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人群的呐喊声,他双手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雾蒙蒙的眼睁开,脑海中仿佛有一种强行控制住他的思绪,一幕幕真实的有如身临其境的画面不停在眼前闪现。 斗兽场上风沙飞扬,站起的人群激动地忘乎所以,那副盔甲,不,是一个女人,一个身着盔甲的女人,一手执着长矛,面上也带着头盔,却是展示窗里这副盔甲所没有的。 她就站在斗兽场中央,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不停过去,一个又一个角斗士死在她手中,场上的呼声越来越响,最后一个角斗士倒下的时候,她已经满身都是鲜血。 就在斗兽场的高台上,一个年轻的贵族和周围的人一阵耳语,没多久,场上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几个士兵奔跑进了场后,一声狮吼震天响般传来,紧接着,是人群越加高涨的欢呼。 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那打开的栅栏,伴随着又一声狂吼,一只棕『色』的狮子一步步踏了出来。 “怎么是只公的?”那贵族似乎有点失望,转头问她身边的女人。 “虽然是公的,可已经咬死了三只母狮了。” “当真?” “绝对当真,我本来是想让她们配种的,结果放进他栅栏里的母狮都被咬死了。” 那角斗士站在场上没有动,举起了手里的长矛,浑身的沾满的鲜血一滴滴往下落,眼见着那只狮子越走越近,她却毫无反应。 场上的呼声慢慢轻了下来,那只狮子已经走到了她身前,她突然扔了长矛,缓缓地,慢慢地,摘下了面上的头盔。 沈东篱心口狠狠地抽起来,痛得几乎想要窒息,那双蓝灰『色』的眼珠正温柔地看着那头公狮,慢慢蹲下了身,伸手抚上公狮蜷曲的鬃『毛』,“里奥,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东篱一手抓着自己胸口,难以呼吸,公狮歪过头张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温驯得不可思议,场上传来大片嘘声,那角斗士毫不理会,只是轻轻地抚过他的『毛』发,“你都变成这样子了。” 公狮的琥珀『色』眼珠似乎很安心,轻轻地闭上,『毛』绒绒的大脑袋枕在她手上,那贵族女人又泄气又怒不可遏地站起了身,“果真扫兴,全部刺死。” 手执长矛的士兵从四个方向包围过来,那角斗士没有动,温柔如水的蓝灰『色』眼眸只是凝视着公狮,“里奥,若有来生,所有的诅咒,一定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 “里奥,怎么了?” 沈东篱缓缓地睁开了眼,只觉得眼前的日光刺眼得厉害,放大的俊脸一脸焦躁,他抬了抬手,又闭上了眼,就算不是同一张脸,他也认得出来,这双蓝灰『色』的眼眸,为何,他会出现那些幻觉。 好半晌他才缓过来,睁开了眼,“瑞亚。” “嗯?” 他撑起身子挣脱了她的怀抱,才发现她们已经出了博物馆,“我刚刚,看到了好多东西。” 她抿了抿唇,他接着说了下去,“我看到一个角斗士,还有一头狮子,而且,我感觉你就是那个角斗士,而我,是那头狮子。” 瑞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沈东篱不解地仰着脸,“你没有看到过吗?” 她摇头,他似乎不太相信,“我还以为…可那样的话,为什么你们要我留下来?” “我没有看到狮子。”她摇了摇头,不像是在撒谎,沈东篱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心口的剧烈速度还没有缓下来,“那,你看到的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她脸上又红了起来,沈东篱有些无奈地推了她一下,“我都没脸红,你脸红什么?” “就是,那个。” “什么那个?” “我看到的,那个,你基本上都没穿衣服。” 沈东篱双眼猛地睁开,“没,没穿衣服?” 她似乎有些尴尬地转过了脸,沈东篱不死心地追着过去,“没有狮子?” “没有,我们在湖边,呃,那个,后来你就消失了。” “消失?”沈东篱『摸』着脑袋,“那为什么你那些画上都是穿衣服的?” 她的脸红得快烧了起来,“那,我总不能都画『裸』体画。”她一把拉过他的手,“你不是还要去莱特博格博物馆,走吧。” *** 回到古堡的时候,沈东篱还处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伊维特正坐在藤木沙发上看报纸,奇怪地抬眼看看他,又看看瑞亚,后者摇了摇头,夜『色』渐晚,眼见着太阳就快下山,瑞亚眯起的双眸扫了已经垂在不远处山头的夕阳,直接上了楼。 伊维特摇着头,又要去躲了,大家都见过了,真不知道她在躲什么。 “小公狮,上哪里玩去了?” 沈东篱慢慢在她对面的藤木沙发上坐下,“我,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和我说说。” “她房里那些画,还有她晚上的样子,还有我…”他轻摇着头,虽然第一眼就觉得她对于自己是特别的,虽然他总是喜欢看她,可现在发生的这些,也实在是超出了他能想象到的极限。 “她一生下来晚上就会变成那样子,至于那些画,她一直说那是她的梦中人。” “梦中人?” 伊维特勾了勾唇,“所以她老是对着你脸红,一见你就老是干蠢事,其实她平时不是这样子的,我想任谁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都没法太正常吧。” 沈东篱喃喃低语,“为什么她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根本就不一样。” “什么?” “没什么。”他摇着头,抬眼看着扶梯,“我去看她。” *** 房里依然是大片的黑暗,沈东篱没有开灯,走进去没几步就撞在了架子上,价值连城的古董瓷瓶噼噼啪啪掉在地上碎成一堆,一双『毛』绒绒的手稳住了他的身子,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却『摸』得到那软软的绒『毛』。 “瑞亚。” 漆黑一片中,他只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和那双微微泛着光芒的蓝灰『色』眼眸,“我可以去看看你那些画吗?” 她松开了手,好半晌,她安静地他以为她已经走开了,那双『毛』绒绒的爪子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那个工作室,吊灯打开,沈东篱睁开眼,满目的画卷堆满了整个房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瑞亚似乎想往书橱后面藏她那也像是披了一层厚实的绒『毛』的身子,沈东篱有些想笑,他也确实笑了,轻笑声传出来,她一用力把自己朝里面一挤,书橱晃了晃,顶上掉了一本厚重的书下来。 金属质感的封面,泛黄的牛皮纸上蒙着厚厚一层灰,沈东篱蹲下身,右手擦去了面上的一层灰,轻轻翻开来。 羽『毛』笔写下的好几行墨水字迹,即使牛皮纸已经破烂不堪,那几句话依旧清晰可见。 the spell has changed, by sacrifice paid in blood, forever and ever after. (咒语已经改变,以血的代价,永生永世) “什么咒语?” 沈东篱走到书橱后面扯着那个躲在后面的女人,可他越扯,她越是朝里挤,沈东篱扁了扁嘴,手伸进去一用力,拉住了她脑袋上其中一只可爱的耳朵。 一转一拧,瑞亚捂着脑袋,“你翻到最后。” 他松开了手,回到书前面,蹲着身子,翻到了最后,依旧是同样的字迹。 outwardly the king of beasts, inside human, for day and night. death is divine, along with love. (白天还有黑夜,狮面人心,当爱情来临时,神授之死) 心口的疼痛一阵阵席卷而来,窒息的感觉再次传来,他伸出手覆在了那页纸上,铺天盖地的痛苦几乎让身体痉挛,他跪了下去,身后被人拥住,脸颊被人轻拍,“里奥,怎么了,你别吓我。” 他睁开眼,“只要找到真爱的时候,就是死亡之时,这就是那个诅咒,对不对?而且,已经转移到了你身上。” 她伸手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毛』绒绒的肩头,“不再是了,我还好好的,不是吗?” “你是说…”沈东篱微微睁了开来,灯光下她的样子不人不兽,可那双眼睛,那不变的温柔,历经百转千世,从来不曾变过。“你找到真爱了?”他问得很轻,她轻叹了一口气,“你都明白了,不是吗?” 沈东篱怔怔地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湿漉漉地眨了眨,他怎么会不明白,第一夜见她,莫名的情愫便充在心头,孤身被困在这个古堡,他也一点不再害怕。他对罗马建筑的执念,那种伴随了他太久的魂牵梦萦的感觉,那一幕幕画面,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也许是前世,也许已经是十世,百世,沈东篱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克制不住的呜咽出声,眼泪一滴滴,沾湿了她胸前的绒『毛』。 她轻拍着他的背,沈东篱抬起了眼,眼泪还在一滴滴地掉,“可那咒语,到底变成了什么?” 瑞亚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 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那本书页上,慢慢渗入,那纸页却不见湿,反而发出嘶嘶的声响,沈东篱低下头,有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那几行字迹随着他的眼泪,慢慢消失在纸页。 “字呢?”他伸手『乱』『摸』,瑞亚拉起了他的手,她的手也碰上去的那一瞬间,纸页上突然像是有一支看不见的羽『毛』笔在写字一样,一个个字母慢慢地出现。 by night one way, by day another. this shall be the nor until you find true love’s first kiss, and then take love’s true for (白天一个模样,夜晚另一个,直到你找到真爱的第一吻,然后变成真爱的模样) 第60章 把酒临东篱(五) 房里很安静,安静地只剩下沈东篱没办法停下来的咽在喉口的轻轻哽咽声,不过眼泪已经停了下来,他抬起脑袋来,眼睛还是红通通的,看着她的下颌,“瑞亚,你想试试吗?” 她的一只耳朵朝下折了折,抖了一抖,沈东篱破涕为笑,前额靠在她肩头,她看上去有点闷,『毛』绒绒的前肢轻拍着他的后背,因为怕不小心伤到他,细长的尖利爪子都倒钩在肉垫里,沈东篱伸手抓住了另一只厚实的手掌,相比起来,他的手还没有她那大手掌一半来的大。 “里奥。” “嗯?” “你会留下来吗?” “留在这里?” “嗯。” “我得回去。” “那,你还回来吗?”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去找你。” 沈东篱轻轻捏着那厚实的大手掌,伸出手指拨弄着尖利的爪子,“等我上完大学,我可以到这里继续接着念,或者找一份工作,不过也许我该先开始学德语。” “你用不着去工作的。” “才不要,你没听过,女人都是靠不住的,靠自己最踏实。” “我也靠不住吗?” “你是女人吗?” “当然是。” “那不就一样吗?”他把小手按在她整个掌心里,贴在一起。 “里奥?” “嗯?” “我可以吻你吗?” 沈东篱愣了愣,面上微红,却忍不住觉得好笑,低下头蠕动着唇瓣,“我都问你要不要试了。不过要是之后你还是这样子呢?”他捏着她『毛』绒绒的大手掌,“也许,那个真爱,并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轻轻咕哝了一声,她轻轻托起他的下巴,软软的绒『毛』让沈东篱有些痒痒,却觉得比晚上躺着的丝绵枕头还要舒服,他闭上了眼。 书页上的字迹一个个地不停闪烁,就像是幻灯片里自定义动画的效果,指缝间渗透出蔚蓝『色』的荧光,不断被拉长,刺目的白光充满了整个工作室,唇瓣上湿漉漉的触觉慢慢离开,沈东篱睁开了眼,面前是整团莹白『色』,什么都看不清。 “瑞亚。” *** “什么声音?” “声音?有声音吗?” 伊维特摇了摇手指,还是坐在沙发上,指了指楼上,“你听。” 马克斯站直了身抬眼看着旋转扶梯,好半晌,“上帝,这简直像是狮吼声。” “上去看看。”伊维特丢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和马克斯一前一后跑上楼梯,直接朝瑞亚的房间过去。 门被一把推开,伊维特瞪大了眼,“瑞,瑞亚,别告诉我这个大家伙就是你。” 又一声狮吼传来,沈东篱抱着一头母狮的脖子,脑袋埋在她的『毛』发间,“对不起,瑞亚,都是我的错,不然你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伊维特走到狮子身边拍了好几下,“好家伙,之前还是半人半兽,这下可是完全的了。” 沈东篱抬起了眼,“我怎么来能把她变回了?”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 夜幕沉沉,大床上躺着一只棕『色』的巨大狮子,身边还躺着一个与她比起来实在娇小的男子,脑袋靠在她身上,一手抓着她身上的『毛』发不肯松手,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迹。 沈东篱没有睡着,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口中不住低喃,“love’s true form,love’s true form,love’s true form…” 温热的呼吸喷在发顶,狮子湿漉漉的舌头『舔』着他的额头,沈东篱转头把脑袋埋在她热烘烘的肚子上,“呜呜,瑞亚,都是我的错,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直会是这个样子下去?” 他哭湿了她肚子上的『毛』发,终于哭累了睡死过去,狮子用脑袋轻轻拱了拱他,确认他睡着了,这才从床上跃下地去,回到那间工作室里,跃起身用前爪打开了灯,那本书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她伸出爪子掀到了最后,之前那些光芒将所有的字迹都挡住了看不清楚,这会在灯光下,之前那些字又消失了,变成了新的一行。 transformation error(转化失误) 她一爪子踩在那本书身上,连踩了好几下,恨不得咬烂掉。 那行字似乎晃了晃,半晌,重新出现了另一行字。 one condition unsatisfied(一个条件没有满足) 瑞亚想了大半夜,也没想通到底还有什么条件,她找到了他,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她躺在他身侧,终于也倦极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沈东篱正坐在她身前,一见到她睁眼就上前晃她,“瑞亚,你回来了。” “什么?” “你又变成人了。” 她举起手,没有『毛』,她确实又变成了人,沈东篱歪着头,“那你晚上到底是不会变了还是变成原先那样,还是又变成狮子?” 瑞亚叹了口气,果然是个伤脑筋的问题,沈东篱微微低下头,“也许是因为我不是…” 瑞亚捂住了他的嘴,“去看看那本书,你就知道了。” *** “还有条件?什么条件?”伊维特莫名其妙地在两人身上扫过,“还没上床?” 沈东篱红了脸,只顾低头解决他面前的早餐,瑞亚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你该去上班了。” “那你能不能不翘班了?” “我是在休假。” “拜托,工作狂也需要休假?” “你可以滚了。” 沈东篱这次抬起了眼,“你们是做什么的?” 伊维特转眼过来,“她没告诉你?” 沈东篱摇了摇头,伊维特勾起了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小公狮,你那么喜欢去博物馆,肯定喜欢古董玩物了?” 沈东篱点了下头,伊维特笑得越发开怀,从她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请柬,丢到瑞亚身上,“听到了,小公狮喜欢,我看你还赖不赖掉。” 伊维特离开了,瑞亚只是将那份请柬放在手边,也没有打开,一直等用完早餐,沈东篱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才看到那份请柬上的字,左侧是德语写的他看不懂,不过好在右侧还有一个英语版本。 “拍卖会?不过这名字没听过,我只听过苏富比拍卖行。”沈东篱抬起了眼,“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 “我那天听到人叫伊维特公爵大人,可瑞士联邦并没有皇室,不是吗?” 他又低头去看那张请帖,只是她的名字,并没有任何头衔,“瑞亚·罗斯柴尔德,好熟的姓氏。”他眯着眼,“我好像听过。” 瑞亚从他手里抽出了那张请帖,“这是个黑市的拍卖会,所有参展的拍卖品有五成是盗墓所得,所有消息都只在内部流通。” “内部,什么内部啊?” 瑞亚站起了身,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去过了,走吧。” 沈东篱跟在她身后,“你不想去的话不用管我说的那句话,我也只是喜欢随便看看,反正我又不太懂。” “没事,我本来就想带你出去,既然有个现成的地方,那便去好了。”反正闷在家她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干脆出去转转,能想出来也说不定。 *** 既然是拍卖会,自然不能穿的太随便,至少沈东篱是这么想的,可现在身上的,他摇了摇头,马克斯挥舞着手送她们出门,车子开过古堡前的喷泉,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一路下行。 “这不会太随便了吗?”他拉了拉脑袋上的牛仔棒球帽,两身米『色』的休闲情侣装,真不知道马克斯什么时候准备的。 “大家都很随便,你不用担心。” 不过想想也是,她都说是黑市了,“我就猜到你们不是干正经生意的,不过你们真的不会出事吗?” “不会。” “不犯法吗?” “里奥,不会有事,等下你就知道了。” 沈东篱扁了扁唇,“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 “你什么?” “我怕,你觉得我不是好人。” 好奇心都被她勾了起来,“你到底是干什么亏心勾当?” “我的姓氏,你想起来了,在哪里听过?” “罗斯柴尔德,真的好熟,罗斯柴尔德…”他一个人嘀嘀咕咕,瑞亚开着车,他突然间猛地像是从车座上跳了起来,吓得她差点打歪方向盘。 “天,是那个罗斯柴尔德家族?你不要告诉我就是那个罗斯柴尔德家族?” “我想,大概就是。” 沈东篱靠在车座上摇着头,“不可思议。” “里奥?” 他还在摇头,“十九世纪建立了全世界最大金融王国的罗斯柴尔德家族。”难怪他会觉得如此耳熟,那个代表着金钱和财富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十九世纪的最鼎盛时期控制着全世界的黄金市场,几乎全欧洲的国家都曾向她们贷款。 虽然已经在二十世纪时逐渐没落,却仍然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几个家族之一,对欧洲经济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我曾经很崇拜你的,嗯,大概是曾曾曾祖母了。” “我也是。” “据说当时曾经有很多人想要研究你们家族,却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所有一切关于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消息都像是消失了一样。”沈东篱转过了头,“为什么啊?” 瑞亚打着方向盘,“我当时刚出生,这个样子,所以需要避开所有媒体。” “所以你们会住到这里来?”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只是伊维特和我,还有马克斯,是他照顾我们长大的。” 第61章 把酒临东篱(六) 她们明明互相都认识,却又一个个装出一副不认得的样子,沈东篱轻轻哼了一声,瑞亚低下头看他,“怎么?” “虚伪。” 她勾了勾唇角,“没办法,都是整日出现在欧洲各大媒体报纸头版上的人,这毕竟不是个摆得上台面的地方。” “你也是?” “当然不是。” “看得出来。”地下停车库里就她那一辆格格不入的车,那泊车女人差点想过来提醒她是不是进错了车库。“既然摆不上台面,那为什么还要来?” “等你见到拍卖品,你就知道了。” 瑞亚带着他坐在最后排,递了一份册子给他,“这是什么?” “拍卖品的目录单。” “我又不懂德语。” 她又收了回去,没多久,这次递了号码牌给他,“又是什么?” “有喜欢的就举。” “举一次加价多少?” “五百万。” “欧元?” “瑞士法郎。” “总算比欧元好些。”沈东篱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号码牌还给她,瑞亚侧了脑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因为那个诅咒,压根就不会扯上任何关系。” “两个世界?还能有两个世界?” 沈东篱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啊,难道说是平行宇宙?”她一脸狐疑不解的好奇宝宝模样,沈东篱转头不理她,看着前面的拍卖师,第一件拍卖品已经出场,灯光打下来,靛蓝『色』的绸缎被打开,场上传来一阵不大的抽气惊呼声。 沈东篱不明所以,不就是一颗钻石,怎么能让这些人都这么失神惊叹,他故意拉了拉瑞亚,“难不成这还是粉红豹?” “什么粉红豹?” “粉红豹啊,你都不看电影吗?” 瑞亚摇了摇头,打开了目录单,“大莫卧儿,或者叫光明之海。” 沈东篱歪了眉『毛』,“那颗失踪的全世界最大的粉红钻。你说这里的东西五成是盗墓所得,那其他的,不会还有是赃…”瑞亚捂住了他的嘴,“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 *** 前三件拍卖品都被天价拍走,如果单看拍卖品的话,他倒还是挺有兴趣,沈东篱坐直着身子,第四件拍卖品看上去比之前几件又要大些,他本来饶有兴致,那黑天鹅绒被拉开的瞬间,胸口却被重重一击,他双眼猛然睁大,右手紧紧过去掐瑞亚,“那,那个…” 在他的模糊记忆中,那个角斗士是戴着头盔的,可国家博物馆那身盔甲,却独独少了头盔。 因为,那头盔,正在眼前,经过上千年岁月的侵蚀,居然还能在失去光泽的黄铜表面,隐约看得到鲜血的印迹。 那是,她的鲜血。 沈东篱紧紧掐着瑞亚的手腕,她另一手举起了号码牌。 “九号,三千五百万。” 拍卖师话音未定,前排也举了起来,他只看得到一圈貂绒围领,“十七号,四千万。” “九号,四千五百万。” … 前排的女人似乎也势在必得,瑞亚眯起了眼,把号码牌交到沈东篱手里,“举。” “啊?”他依言照做,她却倾身过去同站立一边的服务员耳语了一翻,没多久,那服务员转身回来,同样和她咬耳朵,她点了点头,拉下了他手里的号码牌。 “十七号,九千五百万。” “九千五百万第一次…” 沈东篱还是盯着那头盔,一直等到捶音落定,他才依依不舍地追随者那头盔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瑞亚握了握他的手,正要说话,前排那个女人突然站起了身,身后跟着一个像是保镖的女人,半道离场。 沈东篱一直看着那女人,她带上了墨镜,经过最后排的时候,视线也扫了过来,落在瑞亚身上,却又很快离开转到了沈东篱身上。 那女人本来走得很急,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摘下墨镜细细地看了沈东篱一眼,抬眼朝瑞亚挑起一抹近乎暧昧的笑容,“你的?看上去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人口味很奇特嘛。” 她说的是德语,沈东篱没听懂,只是转头去看瑞亚。 “索伦亲王对罗马古物很感兴趣?” “那倒不是,只不过今日突然来了兴致。”她轻啧了一声,微低着头单手戴上了墨镜,视线又调回沈东篱身上,“你也知道,我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失手的。” 那女人离开了拍卖现场,沈东篱扯了扯瑞亚,“那是谁?” “克瑞斯·索伦。”瑞亚握紧了他的手,把他的整个拳头都包在掌心,“德意志的霍亨索伦亲王。” “你怎么了?”沈东篱晃了晃手,“捏得这么紧。” “里奥,我想,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危险尚未解除,不过,记忆中的女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 瑞亚提前离开了拍卖会场,午后的太阳暖暖地透过车的前窗照在身上,沈东篱有些昏昏欲睡,“你是说,那个亲王的前世就是那个害死我们的女人?” “不是我们,只是我们记忆中的人。” “你知道不就行了。” “是。” “所以,在解决掉这个危险之前,就算我吻你,你也无法变得正常?” “我想是这样。” “真是奇怪的咒语。”沈东篱摇着头,“不就是个咒语,还要管这些事。可她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们?”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她伸手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短发,“交给我就行了,我会解决的。” “可她是亲王。” “里奥,你担心我?”她转头过来笑得眉眼弯弯,白牙『露』出来,倒是有点像要糖吃的孩子。 沈东篱翻了个白眼想要晃她,轻轻哼了一声,撒娇的意味占了大半,“我莫名其妙地也成为其他人的黑名单了,不指着你我还能怎么办。”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她踩了油门,声音很轻,沈东篱转头看着她的侧脸,那种安心满足的感觉又充满了心头,他放软了声音,“我知道。”轻轻地,难得显得温柔。 那侧脸,居然又红了起来。 *** “咦,你怎么来了?” 那是一间不大的工作室,只是一幢综合『性』商业大楼里租的一间房,一共不过三五张办公桌,电脑倒是有十几台,沈东篱有些诧异,手被瑞亚握着带进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伊维特在办公桌后面抬起眼来,“拍卖会完了?” 瑞亚摇了摇头,在她对面的桌上坐下,伊维特『摸』了『摸』鼻子,转头看向沈东篱,“怎么了?” “她有事要做。” 还是说了等于没说,“为什么这里这么小?” “不然该多大?”伊维特好笑地看着他。 “嗯,比我想象中小。” “你知道她是谁了?” “知道,你们都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人。” “就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 伊维特看了瑞亚一眼,以她一贯的经验,当某人工作狂附体的时候,基本是不会管周遭的事情的,所以现在说什么都很安全,“比如说她就是当年那个一周之内在泰国冲击泰铢席走八百亿美金直接导致亚洲金融风暴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房里很安静,安静的伊维特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他这些事,“里奥?” “难怪,她说她担心我觉得她不是好人。” “那你觉得呢?” “她确实不是好人。” “是。”伊维特叹了口气,“本来就不是,我早就和你说了,遇上你之后,她才变得这么幼稚,你要知道这位金融界的神童可是第一次休假,以前,她发火的时候连我都吓得半死,当初马克斯找你回来,我还担心会惹火她。” “她害得多少人丢了工作,没法养家糊口。” “里奥,不管怎么样,我想你都该知道这些,毕竟,你是她最在乎的人。” 沈东篱没说话,电脑后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我需要回去一趟。” “回哪里?” “德国,你替我照顾好他。” 伊维特看了沈东篱一眼,一直等到那个女人消失在办公室的门口,才朝沈东篱叹道,“她果然没听见。” 第62章 把酒临东篱(完) 沈东篱知道她有事要办,也不想拖她后退,所以乖乖地呆在阿尔卑斯山上的古堡内,一直没有出门,可是已经快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晚上那个样子,一个人出门会不会很不安全?” “她不是一个人出门,她会回德国老宅,你不用担心。”伊维特坐在沙发上敲着笔记本键盘,沈东篱以为她在做什么工作,凑上去一看才发现她居然在敲地鼠。 他无聊地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伊维特斜眼扫了他一眼,“别担心了,她没事的,神童的名字又不是随随便便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是还在生她气吗?这么快就好了?” “我什么时候生她气了?” “那天啊,我把她曾经那些事迹告诉你之后,你不是还说她害多少人丢了工作?” “我是说过。”沈东篱抱着沙发上的软垫,脑袋埋进去,还能闻得到一股淡淡薰衣草香味,“可是,她才是我在乎的人。” 伊维特愣了一愣,笑道,“没错,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存法则,无可避免。再说,那些外汇体制漏洞百出,就算她不『插』手也早晚会崩溃。” 沈东篱抱着枕头不理她,安静了会,他抬起脑袋来,“我的签证好像到期了。” 伊维特斜了他一眼,似乎对这种质疑她能力的事很不屑,“早解决了,居留证c都弄来了,那个档案袋我记得好像在瑞亚房里。” “我去看看。” 沈东篱上了楼在瑞亚房里翻出了档案袋,盘腿坐在床头正在翻看,那间工作室突然发出砰砰的声音,他奇怪地下了床,光着脚慢慢走过去,砰砰,又是重重两声。 沈东篱站在门边,就看到那本厚重的书不停地在地上上下『乱』跳,撞在地上发出砰砰地声音,他没好气地几步上前,赤着的脚一脚用力踩上去,把那本书压在地上,“你以为你是狗啊?是本书就像个书的样子。” 那本书弹了好几下还弹开他,沈东篱慢慢松开了力气,脚还没放下,那书页又是重重一弹,他一个没稳住摔在地上,那本书正摊开书页停在他面前。 金光闪烁的一行字不断在眼前晃动,沈东篱猛地站起身来冲下了楼。 “伊维特。”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我要去德国。” “什么?” “那书上说,最后的劫难,我怕她出事。” *** “真是不简单,居然能找到我这里来。”复古的米白『色』长沙发上,红发女人悠哉地转着手里的高脚酒杯,“喝一杯?” 身前站着的女人勾起薄唇淡淡地开口,“我不喝酒。” “是啊,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继承人瑞亚,我知道,低调得好像不存在,从不参加任何餐会,烟酒不沾,那日在拍卖会上见到你我还一直奇怪来着。” “索伦亲王,我不想绕弯子,听说你一向爱好收藏古罗马时期的各种艺术品,这栋古堡的地下室,更是一个缩小版的还原古罗马斗兽场。” “听说?”克瑞斯·索伦放声笑出来,“说吧,花了多大代价才查到的?” “这个无关紧要,关键问题是…” “是什么?” “半个月前国家博物馆失窃,红外摄像头全部失控,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我听说了。”克瑞斯小口轻尝杯中的红酒,『舔』了下唇,瑞亚眯了下眼,“奇怪的是,这么大手笔的犯案,那贼却只取走了一样东西。” “哦?是什么?” “一身黄铜盔甲,刚巧,和索伦亲王那日拍下的头盔,是一套。” “瑞亚·罗斯柴尔德,你现在是怀疑我?” “不敢,只是希望索伦亲王能给个面子,让我也见识一下你这不输国家博物馆的地下室。” 克瑞斯站起了身,站在沙发后的保镖上前了几步被她挥退了下去,“这个,再容易不过。” *** “伊维特小姐,是你回来了。” “哇,伊凡,你怎么好像知道我会回来一样?” 老管家微微一笑,“是瑞亚小姐交待的。” “瑞亚?”沈东篱惊讶出声,那老管家看了他一眼,冲他挤了挤眼,那样子,像极了马克斯,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和马克斯好像。” “两兄弟,能不像嘛。”伊维特脱了外套,“她人呢?” “瑞亚小姐几天前就离开了,不过她留了张字条。” 沈东篱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字条是写给他的,“她在玩什么,早点不说,要是我不来怎么办?” “瑞亚小姐还说了几句话。” “她说什么?” 老管家清了清嗓子,学着瑞亚的口吻,“要是他在背后骂我,就告诉他,这咒语是因为我的血祭而改变的,解开咒语还需要的最后一定条件,就是历史重演。” 伊维特愣愣不解,“什么意思?” “瑞亚小姐说,里奥会明白。” “历史重演,狮子…伊维特。” “知道,”她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随时候命。” *** 黑夜降临在慕尼黑,夜幕下的灯火点点从高处看下来美不胜收,伊萨尔河水在月光下水波潋滟。紧靠着阿尔卑斯山北山麓,一座巍峨的古堡却黑沉沉不见一丝灯火,几乎要隐没在黑暗中。 “真是完美是不是?” 狮吼声传来,克瑞斯啧啧出声,“你会轰动世界的,一个白天是人晚上会变成狮子的怪物,想想都令人激动。” 铁笼被敲击出金属撞击声,克瑞斯还是蹲在铁笼边上,“早就觉得奇怪了,罗斯柴尔德家族堂堂继承人,却从来不在晚上出现在任何地方,你挡下了所有媒体,所有关于你的报导,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你现在大概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她站起了身来,打了个响指,身后几个壮实的保镖围到了笼子边上,丢了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进去,一阵血腥撕裂声传来。 “果真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禽兽了。” “漫漫长夜,该找点消遣。”她『舔』着唇看向身后,“这么好的设备,怎么能浪费了。你,”她一手指向其中一个保镖,“把那套盔甲穿上。” *** “快点。” “我这都超速三倍了。” “快点。”沈东篱擦着手心的汗,如果需要冒这么大的险,他宁可她永远都变不回来,就算晚上是狮子也无所谓,只要她平平安安地在他身边。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到了你就知道了。” 瑞亚,瑞亚,你一定不能有事,我们已经错过了曾经,我不想再承受那种痛。 “嗷——” 是她的声音,“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听到了,就在前面。” *** “唰。”鞭子抽在狮背上,“嗷——”狮子双眼充血,在不断想要挣脱缠住脖子的锁链,“真是完美,你简直就是为我这么完美的斗兽场而存在的。” “嗷——” 狮子一口咬断了克瑞斯手里的鞭子,那穿着盔甲的保镖正双腿发抖地站在不远处,防弹玻璃仿制的斗兽场围栏内,脚下一滴滴地便湿,克瑞斯气得将断鞭甩在地上,“没用的东西。” “嗷——”狮子迈出了铁笼,站立在被铁链所控制的最远处,铁链被挣得不断发出撞击声。 地下室突然响起一阵警报声,她『摸』了『摸』下巴笑道,“这个时候居然会有闯入者,正好,带来我也多个现成的角斗士。” *** 她背上的『毛』发纠缠着血丝,沈东篱咬着唇瓣强忍着眼泪,克瑞斯啧啧出声,“我道是谁,上帝真是眷顾我,有心让我看一场最好的戏。” “嗷——”狮子还在不停吼叫,对谁都是凶恶地龇牙,鬃『毛』扬起,完全是怒极的样子。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 “里奥。” “想要我放了她其实也很容易,只要我能看到一场真正的斗兽,我就放了她。” “好。” “好?别答应地这么爽快,你可知道真正的斗兽,人和狮子,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她现在,就是一只畜生,可不会对你嘴下留情。” “我知道。” “那你是打算,被她咬死。” “只要你答应,放过她。” “我当然会放过她,我还想看看等她白天变回来看见自己咬死心爱的男人时的表情。” *** 聚光灯打下来,整个仿制的斗兽场都被打量,防弹玻璃围栏,铁笼紧靠在围栏边,克瑞斯按下按钮,铁笼缓缓向上升起,铁链松开,背上还在滴着血的狮子慢慢走进了斗兽场内。 黄铜头盔挡住了沈东篱的脸,身上的盔甲又重又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手上是银光闪闪的长剑,狮子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他丢开长剑缓缓揭开了盔甲。 隐约恍惚中,他看到了那个角斗士,那双温柔如水的蓝眸,长矛尖刺一下接着一下刺进了她的身体,温热的血喷在自己身上。 他还看到了清澈的溪水潺潺,在月『色』下闪着动人的光芒,他全身□□地躺在一个女人身上玩着她棕褐『色』的长发,“瑞亚,明早醒过来的时候,你还会认得我吗?” “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you wake up in the morning? forever and ever after. till you die? no, it’s beyond time. 明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你还会爱我吗? 永远。 直到你死? 不,这超越了时间。 *** “到底是在搞什么?”克瑞斯怒不可遏,沈东篱已经丢开头盔蹲下身子,脑袋埋在她柔软的鬃『毛』间。 克瑞斯按下另一个按钮打开了防弹玻璃围栏,这次是冲着她那群保镖喝道,“把狮子装回笼子里去。” 可是没有人能上前,笼罩着两人的白光把所有冲上前的保镖都打了出去,包括克瑞斯在内,全都晕倒在地。 很久以后,那白光才慢慢散去,“这套盔甲对我来说太大了。” “那就脱了它。我想,这里需要恢复一下原状,伊维特呢?” “在外面等着。” “那就好,不过,我想先做件别的事。” 她的双手『插』到他发间轻轻压近,唇瓣相接,他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明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你还会爱我吗?” “永远。” *** 九月,沈东篱错过了他大四的第一个月,十月,继续错过,十一月的时候他才飞回学校,飞机上正在重播新闻,画面上的红发女人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来给她戴上手铐的人,“我是德意志的亲王,你们居然敢逮捕我?” “索伦亲王,在你地下室发现了大量失窃文物,我们现在怀疑你与多起国际盗窃大案有关,我们会正式起诉你,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我要见我的律师——” 红发女人被带走,记者的脸回到镜头面前,“索伦亲王在昨夜联系媒体说有重大新闻,结果在记者赶到的时候,却发现了索伦亲王这处没有登记在案的古堡大开着地下室,而在地下室内,藏着大量世界各地失窃的珍贵文物。至于为什么索伦亲王这种行为到底是精神失常还是一种变相的自首,我们还需要随着案情展开进一步跟进。” 镜头又换到了主持人,“索伦亲王在狱中坚持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继承人瑞亚·罗斯柴尔德会在夜晚变成吃人野兽。无奈为澄清谣言,金融界的传奇人物瑞亚·罗斯柴尔德首次出现在德国皇室的晚餐会上,之后又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索伦亲王被怀疑患有间歇『性』精神失常,如今正在接受治疗中。” “可怜的家伙。”沈东篱打了个哈欠,靠在她肩膀上,身边女人的耳朵里『插』着耳机,正在努力纠正她那奇怪的中文口音,可惜收效甚微。 “深冬尼。” “沈东篱。” “东尼。” “算了,你还是叫我里奥吧。” *** “阿篱,你回来了,你缺了半个学期的课,这下得延毕了。” “我知道,已经去教务处办过手续了。” 沈东篱蹲在宿舍的地上打开行李箱,身边三个家伙已经涌了上来,“我的礼物呢?” “你的,你的,还有你的,一个没少。” “你怎么会现在才回来?” “嗯,遇上了一个人。” “什么人?”三双眼睛暧昧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女人?” 沈东篱点了下脑袋,继续整理行李。 “你看我早说了,你这次出去会有一次浪漫的异国情缘,有照片吗,我要看。” “没有。” 三人一脸失望,沈东篱抬起了脑袋,“不过人就在宿舍楼下面。” 鉴于某人呆在学校实在会影响校园交通顺畅,沈东篱一心想把她赶回瑞士去,可后者死活不肯,只是答应不会没事去等他下课。 一年后,她终于把人拐回瑞士,顺理成章地成为里奥·罗斯柴尔德。 *** 阿尔卑斯山的冬天对于沈东篱来说,是件很美妙的事,山顶的雪景美不胜收,她还会带他去玩雪橇,不过今年的冬天,他难得安安分分地呆在古堡里。 婴儿床里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沈东篱终是忍不住伸手掐了那个刚出生连哭都是被人揍出来的小家伙一下。 依旧没有反应,“基米,你到底是天生神经迟钝还是…”沈东篱摇着脑袋,把襁褓抱出来,在房里转了几圈,来到那间工作室。 怀里突然动了一动,沈东篱惊讶地低头去看,他的宝贝女儿突然伸出了小小的手,探着身子,沈东篱顺着她的动作朝前,小手正贴上那本摊开在桌上的书页上。 一道白光闪过,沈东篱还没来得及把那本讨厌的书合上,几行字已经在小基米手下一个个亮晃晃地出现。 dark night of the soul, sure as the shadow will befall. wander and suffer sorrow, all along. until the moonlight dispel the shadow, and the healing light will fill the empty heart. (黑夜的灵魂,如同阴影必然会降临,一路沉寂于悲伤,直到月光驱散黑暗,这道治愈的光芒会填补空白的心灵) “瑞亚——” 第63章 羊脂玉(一) 椒兰香气从香炉内冉冉升起,精致的黄铜鼎炉边是一面铜镜,桌上水盆里有小半盆温水,还在冒着热气,水质发白,漂着一层腻脂。 屋门紧闭,高床软枕,绸缎锦被间,正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男子,脸上肤质粗糙,还有一块块红斑。 “擦干净了?”窗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清清一如那人的表情,不染纤尘的一身白衣在窗缝吹进来的风中轻轻拂动,剑眉微拢,眼神还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床头两个小侍收拾着巾帕离开,另有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一个年纪较长的公公,“陆大夫,所有脂粉都擦干净了,还请你给我家四公子看诊。” 从当朝天子,皇室贵胄,到三公九卿,豪门富户,只爱白皙美人。 此白皙,并非白如纸,白如雪,而是白如玉,羊脂白玉。润泽第一,质感第二,最上等者,『色』白而水足,吹弹可破。 可惜,生来肌白如玉的男人能有几个?于是乎,养肥了两种人,一种是做脂粉的,另一种,比脂粉上等一点,通过草『药』外敷内调,来美白肌肤。 后一种,通常也算是半个大夫。可怜陆九阴那一身能和阎王抢人的医术少有用武之地,随随便便一张调肌理的方子,反倒是被人供若至宝。 “铅粉用多了,皮肤已经被伤了。”她伸手指了指那桌子,两个小侍连忙上前收拾干净,送上笔墨纸砚,研好墨将狼毫笔送到她手中,“我开两个方子,一个内服,一个碾末调匀外敷,不想毁容的话以后铅粉少用用。” 那华服中年男子千恩万谢地接了方子,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陆大夫,不知道可有不伤皮肤又可以变白的方子?” 陆九阴斜眼瞄了他一眼,“你说呢?” “有,有吧。”他明明记得,陆九阴那个小『药』童,一张小脸又白又嫩,润滑得真真像是上等的羊脂玉,脸颊上还粉扑扑的,说多诱人有多诱人,陆九阴肯定是有办法的。 “你肯出多少银子?” 那中年男子一咬牙,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他这下半辈子,也就只能指着这个儿子了,他要嫁得好,自己也能过得好,可他一个侍君,月饷本来就不多,去掉以往买脂粉花去的钱,存了这么些年,大半也花在陆九阴的出诊费上了,剩下的,也不过,“五百两。” “半帖『药』都不够买,还是算了吧。”陆九阴拉成了尾音慢悠悠推开了房门,那中年男子也没办法,眼前这个女人,见死不救名声在外,更何况这种小事,等她肯通融还不如指望着自己儿子会一夜变白。 他差人送这尊难伺候的大佛出去,陆九阴走得慢慢吞吞,出了那小院,门洞边的长廊廊柱上正靠坐着一个在打盹的男孩,背着一个『药』箱,身上也是和她同质地的一身白衣,腰际挂着一块白玉佩,肤『色』一点不比那玉佩逊『色』,陆九阴抽出别在腰际的玉骨折扇,走近了,扇柄毫不客气地朝那男孩脑门上就招呼上去。 “啊。”那男孩痛得一下气跳起来,“咦,师傅,你好了啊。”他推了推快掉下来的方帽,背着『药』箱小跑出来,跟在陆九阴身后,才出院门,一个哭天喊地的人影突然横冲出来,跪在陆九阴脚边,那男孩又啊了一声,跑过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男人的手从陆九阴裤腿上拉开,然后蹲在她脚边伸手不停地拍打她的裤腿,又吹了好几下,很得意地仰起脑袋,“师傅,干净了。” “起来。”那男孩缩回她背后,那小侍打扮的男人跪在陆九阴身前,“陆大夫,陆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求求你。” “里面那个?”陆九阴伸出手指比了比身后,那小侍连连摇头,“我家公子是大公子。” “你家大公子要死了?”那男孩歪着身子,两手都抓着陆九阴的衣服,从陆九阴腰侧探出脑袋来,那小侍又是连连摇头,“大公子他,他天生肤『色』发黑,所以,所以已经被三位小姐拒婚了。昨日大公子跳湖自尽被救了回来,陆大夫,求求你,救救大公子。” “既是天生,自然没救。”陆九阴抬腿就要走,那男孩还巴拉着她的衣服,“师傅,你不是说你要试新『药』吗?去试试又不赔钱。” 陆九阴斜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小侍,“先去开张生死状。” “啊?”那小侍一愣神,那男孩又跳了出来,“就是写清楚是你家大公子自愿以身试『药』,以后不管结果如何,是死是活,都与我师傅无关,来,我教你写,这个我最拿手了。” 那小侍吓得不轻,“这,这…” “哎,你放心了,我师傅的医术一等一的好,怎么可能真的医死人呢?”他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凑到那小侍耳边道,“其实这『药』我在猴屁股上试过,师傅她不知道,没问题的,你放心吧,而且试『药』师傅不收钱。” 那小侍稍稍放心了,带着路朝前走,那男孩拖着陆九阴的衣袖,“师傅,这边走啦。” 陆九阴的玉骨折扇别回了腰际,随着身前两人一路绕过花园灌木丛间的卵石小路,路边群芳争妍,香气怡人,那男孩吸着鼻子,东嗅嗅西嗅嗅,突然呀了一声,那小侍吓得回转身来,“小少爷,怎么了?” 那男孩几个蹿步弯着腰背着『药』箱已经蹲在了花草丛间,“哇,兰香草,还有红罗勒,”他东『摸』『摸』西『摸』『摸』,在几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草叶上流连不已,“师傅,这里居然有三叶鬼针草哎。” 那小侍站在道上解释道,“二公子喜欢奇花异草,这些花草大都是四殿下差人送来的,听说很多还是番邦进贡来的珍品。”那小侍嘴上说着,面『色』却甚是不平,同是儿子,差别怎么就这么大,那二公子不仅是嫡子,更是貌似天仙更甚三分,而且还有一身天生散发着芝兰香气的白嫩肌肤,未曾成人之时,求亲之人就踏破了安国将军府的门槛。 自家大公子可就苦命了,大小死了爹不说,长得又黑,三次定亲,对方都是一见到二公子就立马拒婚,转求二公子去了。 道边大朵的蜀葵开得正艳,那男孩终于恋恋不舍地走到陆九阴身边,“师傅,为什么我们院子里没有这么多花草?” 陆九阴又斜了他一眼,进贡来的番邦珍品,他还真以为哪里都能找得到,不过真要说起来,他倒确实有这个资格,“因为你师傅很穷。” 那小侍明显对这句话很惊讶,一点不相信的样子,陆九阴名满帝都,便是一掷千金也难求她一方,穷?不过他没资格问这些,只是继续朝前带路,那男孩见他不相信,连连附和着陆九阴点着脑袋,“是真的,我们好穷的,” 那小侍偏头看了他一眼,这对师徒,真是奇怪的紧。 三人穿过卵石道,那走在前的小侍突然脚下顿了一顿,陆九阴也跟着停下来,只那男孩只顾东张西望吸着鼻子小小鼻翼一阵耸动,也不看路,直接撞上陆九阴后背,啊了一声。 再抬眼,却见那小侍和陆九阴都看着同一个方向,花丛间有溪水潺潺声,一座梅花八角亭就在花丛间,亭内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琴音,似在试音,没多久,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倾泻而出。 “那便是二公子。”那小侍低低出声,几乎淹没在那琴音中。那男孩听得一脸陶醉,半晌,扯了扯陆九阴的袖子,“师傅。” 陆九阴低下头来,他指了指她的那把玉骨折扇,“这个,算得上你所说的白玉美人了吗?” 陆九阴没有说话,抬起的眼淡淡地落在亭中人身上,一身素『色』罗衫,身形颀长如玉,微散的长发拢起一个松松的结,以一支紫玉簪别在脑后,如玉肌肤在日光下泛着点点莹润的光芒,那男孩张着嘴,“简直比画上的人还美。” “若那画是你画的,那也不怎么样。”陆九阴的声音浅浅响起,那男孩撅嘴瞪了她一眼,还是着『迷』地盯着亭内的男子,半晌,琴音渐歇,一双纤细素手落定的琴弦上,那素衫男子慢慢站起了身,身后的小侍上前替他披上了云锦披风,那人影穿过香薰馥郁的花丛间小路,朝着这边过来。 “原来,是陆大夫。” 陆九阴手在袖内,微微拢袖作了一揖,“安二公子。” 那素衫男子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小侍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衣衫扬起,当真留下一阵浅淡的兰芷香气,那男孩忍不住跟了他几步,嗅着鼻子,“兰芷草。” 陆九阴眉头动了一动,“夭夭。” “嗯?” “别再吸了。” “什么?” “别再吸他身上的香气了。” “哦。”陆夭随口应下,回到她身侧,扭过脑袋看之前那小侍,“你不带路了吗?” “这边,这边。” *** 这院子比之那四公子的院落还要差,枯黄的落叶铺了满地,树下石桌上背对着院门坐着一个男子,淡棕『色』的衣衫,似要和那枯枝融为一体。 枯叶轻轻落在他发顶,在日光下如舞蝶一般,别有一种凄美。 石桌上是一局围棋残局,那男子手中正执着一枚白子,悬于棋盘之上,却许久未曾落下,那小侍率先跑了过去,“大公子,我将陆大夫请来了,他一定能够将你的皮肤养白的。” 那男子抬起了眼,慢慢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清俊无双的脸,只除了那天生黝黑的肤『色』,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皆是极上等无可挑剔的一张脸。 若是他能有一身白玉肌肤,这帝都第一公子,倒未必是那安二公子。 “有劳陆大夫跑这一趟,只是安兮览天生如此,自知非『药』石可救。”那男子又转过身去缓缓落下那颗白子,视线落在棋局上,复又摇头取出那颗白子,陆夭扯了扯陆九阴的衣袖,仰起脑袋,“师傅,『药』就在我背后『药』箱里,你要试『药』吗?” “取出来。” “哦。” 陆夭卸下后背『药』箱,打开来,取出一个木匣子,几下翻转拉开,竟是一张方木凳,折叠成了小小一只木匣,匣中几个瓷盒依旧好好在那方木凳上,他蹲着身子,又将其他盒具置于方木凳上,最后掏出几块方巾,捧在手中。 就在他做这些事的当口,陆九阴缓缓走到了那安大公子的身侧,视线落在那棋局上,没多久,从棋盒中取出另一颗白子,夹在颀长的两指间,慢慢落定。 “陆大夫,我真的不用…”安兮览摇着头,突然间眼神定定地盯着棋盘,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开口,“你,你竟然破了这七星局。” “夭夭。” “好了,师傅。”陆夭几步上前,用方巾将他的头发全都束向脑后,再将颈项间全部包裹,陆九阴走到那方木凳前,打开一个墨玉漆盒,倒入半盒『奶』白『色』的『液』体,以一支狼毫笔,调试着各种粉末和草屑。 “就看看,你还有没有救。” 陆夭将那调好的草灰『色』糊状物全数敷于安兮览面上,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洗净,那小侍盯着看了许久,“公子,好像,好像淡了些,不过…” 陆夭瞪了一眼,“你以为是神仙『药』,用一次就能变白,不过现在看来这『药』确实有用,而且在大公子身上效果还挺明显,”他甚是得意地点着脑袋,“这『药』需要连用三期,三十帖『药』为一期,还要佐以内服『药』和草『药』泡澡,每日必须泡满一个时辰,蜕皮也不可以起来。” 陆九阴曲起手指关节弹了弹他的脑门,“这次倒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师傅,我都有很用心在学,你那些勾当我早就都学会了。” “勾当?”陆九阴挑起了眉,陆夭连连摇头,“不是,师傅,是你的高明医术。” 陆九阴转过了脸,看向安兮览那小侍,“你明日上广陵堂来取『药』。” 陆夭蹲在地上收拾着『药』箱,安兮览站起身来,盈盈拜下,“多谢陆大夫再生之恩。” “不用。”陆九阴站在他身前,陆夭背起了『药』箱,眼珠子滴溜溜在陆九阴和安兮览之间转了一圈,小嘴微张,哦了一声。 他说他那见死不救的师傅这次怎么这么大发慈悲,九十帖『药』呐,可不是小数目。 陆九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已经转身离开,陆夭小跑着跟了上去,两道白『色』身影慢慢消失在门洞后,只剩下声音还在传来,“师傅,我今晚想去吃兰桂坊的碳烤肉好不好?” “太贵。” “好不好嘛,师傅,难得一次,又不是一直在吃。” “不好。” “师傅,好嘛好嘛,我晚上给你洗脚。” “三个月。” “那么久,十天?” “三个月。” “一个月?” “三个月,否则免谈。” “好,三个月就三个月。” 第64章 羊脂玉(二) “师傅哎,都已经三个多月了,你说安大公子是不是应该变得很白很漂亮了?”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照我看,肯定没问题,九十帖『药』呐,以你以往小气鬼陆扒皮的脾『性』,有几户人家能用得起?” “我小气,陆扒皮?” “不是。”陆夭两脚一晃,从碾『药』的『药』轮上差点掉了下来,“我是说,师傅你经营有方,当然不能那么便宜卖,不然我吃什么。”最后一句他嘟嘟囔囔咽在喉咙口,陆九阴嘴角勾了勾,放下手里正在刮屑的一秆细树枝,站起身来,“我去广陵堂了,你看着家。” “哦。” “别偷懒,碾完『药』就去书房。” “我知道了。” 白衣背影离开了『药』庐,陆夭打了个哈欠,两脚不停前后滚动『药』轮碾着木槽内的『药』,一手支着下巴,师傅到底是喜不喜欢安大公子呢?说不喜欢吧,那可是九十帖『药』呐,说喜欢吧,整整三个月,除了那小侍来取『药』,她都没去看过安大公子,提都没提过。 师傅以前说过,她说她只喜欢白玉美人,可到底谁是她的白玉美人呢? 安大公子变白了肯定是个美人,不过那安二公子本来也就是个美人,帝都的白玉美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谁知道是哪个。 他摇了摇头,接着碾『药』,『药』轮发出轻轻的咕噜声,在安静的小院内格外清晰。 *** 春日天晴,风暖气清,这一日清晨,天还未大量,陆家『药』庐的房门上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正在院子里蹲着身子浇水的陆夭跑过去打开门,一张嘴张大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来,“安,安大公子?” “陆大夫在吗?” “在,在啊。”陆夭闪身让他和那小侍进门,丢了手里的铜壶,连连感叹,“安大公子,你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身白衣衬得他肤白甚雪,还带着淡淡温泽的润滑感,原本就精致无比的五官更是美不可言,脸颊上施了浅『色』脂粉,陆夭感叹完了,安兮览示意身后的小侍送上一个食盒,“陆大夫的大恩无以为报,这些是小小心意。” 陆夭伸手接了过来,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不是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兰桂坊的碳烤肉,八宝肥鸭,还有酥油茶饼,安大公子,”他吸着鼻子,“师傅已经三个月不给我上兰桂坊吃好吃的了,你真是我的再生母父。” 安兮览浅笑着弯了弯唇,“我可以亲自向陆大夫道谢吗?” “当然。”陆夭将手内的食盒放置于院子里木棚下的竹桌上,这『药』庐也实在简陋,大门进来就是一个长满花草的院子,木棚上也爬满了攀藤花草,棚下一方桌,两张椅,对面是几间平房,转角一个回廊,都是一眼就能看尽。 陆夭让两人在那木棚竹椅上坐下,自己冲进正对着门的一间房,也没关门,直接扑到房内大床上,拍打着床上的被子,“师傅,起来起来起来。” 被子似乎动了动,床上的人翻了一翻,还是躺着,陆夭干脆踢了鞋,整个人爬上去跨坐在被子上,两手一起左右摇晃,“师傅,起来。” 房门大开,安兮览手下动了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这男孩,只是陆大夫的徒儿?” “他确实叫陆大夫师傅的。”那小侍也看了一眼,转向安兮览,“我之前来取『药』的时候打听过了,陆小少爷还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陆大夫了,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可能是个孤儿,可能是陆大夫念在他身世可怜,所以对他格外照顾,两人朝夕相对,自然比一般师徒来得亲近些。” 安兮览没有说话,陆夭正坐在陆九阴身上,上下晃动,“师傅,你起来了。” 被子终于被掀开,一双手把他挥了下去,陆九阴坐了起来,好半晌才开了口,不知怎么,声音不禁带着些闷气,还莫名有些沙哑,“你想压死我。” “师傅,我这么轻,怎么可能压得死你?” “比猪还重,以后不许坐我身上。” 陆夭撅起嘴,才想起安兮览还在门外等着,“师傅,安大公子来了,在院子里等你。” 脑门上重重一个暴栗,“你不会把门带上?” “我忘了嘛。”陆夭从床上滑下来,穿上鞋过去关门,『揉』着脑袋嘴里还嘟嘟囔囔,“一个大女人,还怕人看。” *** 陆夭不知道陆九阴和安兮览说了什么,他抱着食盒吃得欢腾,直到陆九阴起身将安兮览送出门的时候,他才盯着陆九阴的背影看了许久。 “你看什么?”陆九阴转身回来,带上了门。 “师傅,你找到你的白玉美人了吗?” 陆九阴看了他嘴角沾满的油迹一眼,摇着头走过来,丢了块锦帕给他,“找到了。” “哦。” 原来师傅真的喜欢安大公子,不过,“师傅,你不能这样子的。” “怎样?” “对人家这么冷淡啊。” “冷淡吗?” “当然啦,我都感觉的出来,多笑笑。”他张开油腻腻的手,在她唇角朝上带起,自己笑弯了眉眼。“这样多好看。” 陆九阴没好气地敲了他的脑门一指骨,取过锦帕自己擦了擦嘴,“全是油,别碰我。” *** 帝都的崇白之风久已有之,贵族中尤甚,这安大公子变白了没有多久,求亲之人比起曾经的二公子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拒亲的女人可以说是悔不当初,悔得捶胸顿足,陆夭也急得很,他上街听说连皇女殿下似乎都对安大公子有兴趣,师傅,你都在干嘛?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别咬着筷子。”陆九阴把筷子从他嘴里拉出来,“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碳烤肉吗?” “是。” “那还不吃。” “师傅,你到底有没有去找过安大公子?” “没有。” 陆夭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师傅,你没救了。” 陆九阴没好气地一扇柄朝他脑门招呼上去,“没救那个,是你。” 陆夭丢了筷子捂着脑袋,“那也是被你打出来的,打傻了你要养我一辈子。” 陆九阴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哪天不是我养的?” 想了想好像也是,他放心了,接着开始吃,兰桂坊生意兴隆,不多时楼梯口上来了好些个人,不边走还一边说这话,“唉,佳人别嫁,我今日要喝个一醉方休。” “好,我陪你喝。” “我也喝。” 旁桌一人不解地问另一人,“这是怎么了?” “安国将军府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同日出嫁,帝都可是多了不少伤心人。” “那这都是嫁了什么人?” “二公子嫁给了太女殿下,大公子嫁给了四皇女殿下。” *** “师傅,安大公子明日,便,便要成亲了。”陆夭终于憋不住,小心翼翼地进了『药』房凑到陆九阴身边,讨好地替她捶着背,说出了口又怕她难过,微微探出脑袋来,“师傅,我们出去采『药』吧。” “采『药』?” “对啊,去采『药』。”离开帝都,师傅应该会好过一点,也不用亲眼看到安大公子嫁人的场面,散散心也许师傅就能把这件事慢慢忘了。 “你又想去哪玩了?”陆九阴没有抬眼,瓷罐里的『药』膏涂上手里的一块被清光『毛』的嫩羊皮,已经干瘪的羊皮慢慢呈现出一种清亮的光泽,陆夭扁着唇咬着拇指,想了半天,“人家都说苏杭之地人杰地灵,既然人杰地灵,想必那里的草木也采撷天地灵气日月光华,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陆九阴终于丢开了手里的羊皮,抓过搭在书桌边上的湿巾擦了擦手,取回玉骨折扇,扇柄倒抓,回身又想敲上去,陆夭学乖了,身子一闪躲过了她的一扇柄。 躲完了又后悔了,师傅心情不好,给她打几下怎么了,于是又乖乖站了回去,“师傅,你再打,我这次不闪了。” 陆九阴挑起眉,“打?我再打能把你打开窍吗?” “开窍?什么开窍?”陆夭委屈地撅起了嘴,“师傅,我明明一直很用功的,你给我的医书我都能背下来了,我还会认那么多草『药』。” 陆九阴弯下身子,俯身凑到他面前,陆夭仰着脑袋,只觉得她的呼吸都喷到了脸上,热乎乎的,她弯起了唇,皮笑肉不笑,“会认草『药』?” 陆夭用力点着头,“嗯。” “会背医书?” “会。” “还会配『药』?” “当然。” 陆九阴站直了身子,『摸』着下巴,“夭夭,看来我以前让你学的东西太简单了,以后该教你些复杂点的。” “真的?”陆夭满脸惊喜地睁大了眼,陆九阴笑得一脸温和,『摸』着他脑袋上柔软的黑发,“当然是真的,等这次回来,我会亲自教你,就从认『穴』开始好了。”她双目含笑地俯视着他,“我会手把手地一个一个教你认清周身所有『穴』位。” 陆夭咽了口口水,为什么师傅的笑容这么诡异,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打算把他剥皮生吞一样? *** “师傅,师傅,我们到杭州了。”陆夭在马车里晃着斜靠在车壁上的人,“我们去楼外楼吃东西好不好?” “你就知道吃。”陆九阴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吩咐那车娘将行李先行送至客栈,取下腰际的玉骨折扇,看着陆夭从马车上跳下来,“我记得有个人说是陪我来采『药』的。” “那也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采『药』嘛。” 陆夭扯着陆九阴的袖子走在春柳长堤上,桃红点点,游人如炽,湖面上不时有沙鸥掠水而过,几艘游湖画舫靠湖停着,陆夭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两只手还不忘死死拽着陆九阴的衣摆,粉嫩的小脸上漾开满满的笑意,“师傅,这里好美。” 陆九阴弯着唇角,眉心却不着痕迹地微蹙,又缓缓散开,陆夭松开她在桃柳间踩着地上的落花柳絮,跳了几下突然一溜小跑跑回她身边,两手一起巴着她右手手臂,踮脚小小声道,“师傅,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连你都看得出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倒也是。” “你不是要去楼外楼,还不快点走。” “好呵。” *** 哒哒,哒哒,陆夭两手的筷子一起敲着桌子,等着上菜,陆九阴给自己满了杯清酒,此时日照当空,窗外的西湖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远山叠翠,煞是养眼。 “师傅,她们还没走。” “我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 “吃饭。” “吃完了呢?” “她们应该等不了这么久。” 果然,菜还没上齐,一个三十开外的女人终于掀袍而起,走到桌前双手抱拳,“陆大夫,叨扰了。” “师傅,她认得你哎。” “吃你的。” “哦。”陆夭乖乖低下头去,还是偷眼打量那女人,看打扮锦衣华服,该是出自有钱人家,“不瞒陆大夫,在下钱缪,杭州府人氏,家父身染重病,日前我打听到陆大夫入了杭州府,料想陆大夫该会上西湖,便在此等候,恳请陆大夫前往医治,在下已备下千两诊金。” “黄金?”陆夭抬起脑袋来,大眼盯着钱缪,钱缪愣了愣,“是,是白银。” “是白银她肯定不会去。”他摇着头,钱缪又道,“在下尚有一件祖传的金缕玉衣,若是陆大夫医治好了家父,也作为诊金一并。” “令堂是府中内眷,请我过府诊治不会惹人闲话吗?”陆九阴抿了口酒,陆夭满脸不解,“师傅,你在帝都进那些多公子闺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避嫌?” “陆夭夭。”陆九阴放下了酒杯,剑眉上挑。 “我叫陆夭。” “人命关天,又怎可顾忌这些虚礼,陆大夫,恳请前往医治家父,钱缪不甚感激。” 陆九阴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行了,楼下等着。” 钱缪面『露』喜『色』,躬身作了一个大大的揖,带着两个侍从下了楼,陆夭一手抓着叫花鸡的鸡腿,『舔』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含糊不清道,“师傅,你都不问她爹得了什么病?” “杭州府姓钱的人家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是会有金缕玉衣的,只可能有一家。我若不去,要想离开杭州,只怕也不容易。” “那你要是医不好怎么办?” 陆九阴低眉看了眼他嘴角沾满的油腻,眉峰微转,“那就把你留下来抵债,我自己回帝都。” “师傅,你说笑,的吧?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夭夭,你见过哪个徒弟会一直跟着师傅吗?徒弟大了,就该自立门户。” “可我不想自立门户啊,我呆在广陵堂不好吗?” “然后呢?” “还有然后?” “你到了年纪,不该嫁人吗?”陆九阴低眉看着他,他咬着筷子想了半晌,长这么大,他的梦想就是把陆九阴的医术都学完,他是师傅唯一的徒弟,将来自然要继承广陵堂,将广陵堂发扬光大,还真没想过这个嫁人不嫁人的问题。“师傅,你要给我找妻主吗?” 陆九阴右手捏着酒杯,发出一阵指腹和酒杯紧紧摩擦的唧唧声,“怎么,你很想嫁?” “没有啊。” “可那是早晚的。” “师傅。”陆夭突然叫了她一声,大眼有些雾蒙蒙地盯着她,一手还抓着鸡腿,嘴上的油腻也没擦去,看了会大眼有些眯了眯,脑袋歪向另一边还是盯着她,陆九阴手还捏着酒杯,掌心间却连汗都握了出来,他突然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想给我找师爹,又怕我反对,所以想让我也嫁人,是不是?” 陆九阴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挥袖起身,扔了小块碎银在桌上,陆夭啊了一声,“师傅,你上哪里去?你还没吃东西。” “饱了。” 陆夭不舍地看着满桌的菜,飞快地用筷子夹起往嘴里塞,陆九阴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他一边看着楼梯,屁股还是没起来,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就好。 陆九阴一直走到楼外楼门口,身后也没有追来的声音,钱缪正站在马车边候着,“陆大夫,请。” 陆九阴面『色』难看得很,钱缪不敢问,可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好半天,钱缪忍不住正要上前询问,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啪啪地小跑声,陆九阴撩袍上了马车,才进车厢,陆夭已经跑到了马车前,两手一起巴着爬了上去,钻进车厢,打了个饱嗝,“师傅,你真的不饿?” “气饱了。” “谁气你?”陆夭钻进去在她身边挨着坐好,马车缓缓前行,走在长堤上,他等不到回答,掀开车帘开始打量,马车走得不快,正好能观赏沿路景『色』,“师傅,那里就是断桥吗?”他伸手遥遥指着远处,陆九阴没理他,陆夭这才发现师傅好像真的是在生气。 仔细想了想,他暗骂自己,刚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没事去提什么师爹做什么,安大公子嫁人,师傅本来就是不开心出来散心的,他还提她的伤心事。 陆夭有些愧疚,讨好地黏到陆九阴身边,“师傅,你累不累,我给你捏肩捶背好不好?” “师傅,那我给你『揉』腿。” “师傅,你理理人家嘛。” 马车本来行得很稳,却突然间像是绊到了石头,猛地晃了一晃,陆夭半侧着身子没坐稳,摔到陆九阴怀里勾着她的脖子,整颗脑袋都埋在他胸口,脸颊正贴在最柔软处。 好软。 偏生他还毫无自觉地伸出手指戳了戳。 “陆夭夭,限你马上从我身上起来。” “师傅,我叫陆夭。” 他坐直了起来,还有些不舍,师傅的怀里真舒服,可惜他大了以后师傅都不怎么抱他了,还是小时候好,还可以和师傅睡一个被窝,大冬天的真暖和真舒服。 第65章 羊脂玉(三) “我不要看大夫,我不看大夫。” “爹,你别闹了,你的身子都病成这样了,我好不容易请了陆大夫来,快点给她看看。” 陆九阴负手站在窗边,陆夭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钱缪开口让两个小侍上前按住床上那男人。只是那些小侍不敢用力,按他不住,她只得自己上前,才动手,那男人便安静了下来。 钱缪稳住了她那父亲的身子,将手腕抽出来安顿在脉枕上,“陆大夫。” 那男人右手挣了挣,奈何挣脱不开,陆九阴搭了好半晌,他慢慢安静下来,双眼盯着她,她弯了弯唇角,“夭夭,纸笔。” “都好了,墨也磨好了。” 钱缪将她那父亲的手塞回被子里,过来看陆九阴那张『药』方,方子不长,只有几句话,“亲生女一味…” 钱缪不解地抬眼看向陆九阴,后者擦了擦手,并未看她,她继续看下去,“按摩双腿关节半个时辰,园内携手漫步一个时辰,每日早晚各一次,热汤浸脚半个时辰,睡前一次。” 钱缪又看过来,“陆大夫,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他,他并未生病?” “病了,还不轻。” “可是这…” “你只要照做,自可痊愈。” 钱缪看了她好一会,点头接下那张『药』方,“我明白了,陆大夫。”她慢慢转身走到床边掖好被子,“父亲,我以后一定会多花些时间来陪你的。” 陆夭歪着脑袋靠在桌边,隐约见到那男人眼角泛过浅浅泪花,陆九阴敲了敲桌子,示意他跟着出来。 园内草木繁茂,小桥流水绕过嶙峋假山,陆九阴两手都背在身后,其中一手还抓着折扇,陆夭亦步亦趋跟着,“师傅,你的『药』方是什么意思?” “心力郁结,加上久卧于床伤了气血。” “原来是心病,那你怎么会知道?” “我有长眼。” “那我也有长,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陆九阴转过身来,陆夭停在她身前,仰面看着她,陆九阴习惯『性』地伸手就想敲他,折扇离他脑门还有半寸的地方又停了下来,看着他圆睁的大眼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你看不出来的事,还少吗?十足一个眼大无光。” 陆夭撅起了嘴,正好钱缪急匆匆地走过来,“陆大夫。” “怎么?” “确实是我一直疏忽了父亲,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我之前请来的大夫,都说父亲的脉象非常微弱,甚至偶有断续,他是否还有其他病症?” “你将他上身衣物脱光,脉象自然就稳了。” 钱缪双目圆睁,似乎对她的话起了些许怒意,陆夭在一边哦了一声,邀功地拉着陆九阴的衣袖,“师傅,我知道了,他肯定是诊脉前在腋下夹了硬物阻碍了血『液』流畅,所以脉象才会那么微弱。” 钱缪终于明了,收起了怒容向陆九阴致歉,“陆大夫,令师徒可是要游览杭州府?不如就住在舍下吧,总好过客栈。虽然过了清明,这几日杭州府的庙会倒是不少,两位若有兴趣,我倒是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庙会我没什么兴趣,不过阁下之前所说的那件金缕玉衣…” 陆夭斜眼看了陆九阴一眼,有你这么直接的嘛。 “是,我记得,我这就差人带两位上客院厢房,金缕玉衣,稍候即送上。” *** 陆夭一心要让陆九阴散心消气,可谁想自从到了杭州,师傅的闷气似乎生得更严重了,陆夭不得其解,“师傅,不是要去采『药』吗?你怎么倒在钱府住下来了?” 陆夭送走了钱缪派来的人,转回身来,两间房打了个通间,中间用屏风挡了一下,陆九阴正坐在外间的桌前,两手一起捧着那只狭长的镶碎玉楠木盒,盒面雕花,缝隙中都擦得一尘不染,陆夭好奇地趴在桌上,陆九阴轻轻打开那木匣,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眼花,日光从窗口打进来,照『射』在那盒中,金光一片。 陆九阴起身关上了窗,他才能睁眼细看盒中那物,融金抽丝,与天蚕丝相缠所织成的一件薄纱长裙,腰际玉质环扣,竟是扣扣相连,没有一丝接合痕迹,完全是整玉雕琢而成。 “这衣服,看是好看,不过穿着肯定不舒服。”陆夭摇着头,陆九阴伸手取了出来,“穿上给我看看。” “我?” “这是男装,难不成我穿?” “不要不要,不穿不穿。”陆夭连连摇头,朝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在一边的狭长的方凳,他奇怪地敲了敲,“师傅,这是什么?” “春凳。” “春凳是什么?” 陆九阴看了他一眼,转回头没再理他,陆夭双手撑了一下坐上那凳子,晃着双腿,正要说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屋檐下滴落水珠的声响,“下雨了,这下采不成『药』了。” 没多久,他闲不住地又在凳子上转了个方向坐着,“呆在屋里好无聊。” 陆九阴看了眼靠着墙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几样样式简单的玉器陶雕,还有棋盘和棋罐,“和我下棋。” “不想下。”陆夭摇了摇头,也看着那博古架上摆设用的一只象牙雕笔筒,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跃下地跑到里间,不一会捧着文房四宝出来一样样在桌上安好,“师傅,你说过会教我认『穴』的。” “你真的想学?” 他重重点头,“我还想学把脉,就像你之前那样,真有感觉。”他微抬着脑袋,已经能够想象到有朝一日他继承了广陵堂的画面,别人也会尊称他一声陆小大夫,三请五请高价请他出诊,他轻轻在病人手腕那么一搭,病根便随意道出,真是想想都开心。 “想什么呢你?”陆九阴收起了那件金缕玉衣,木盒随意放在一边的空椅子上,用笔尖敲了敲他的脑袋,“磨墨。” 陆夭乖乖开始认真磨墨,陆九阴袖手一挥,没多久,一副人物全身图在纸上跃然而现,重点部位略过,没有头发,也看不出男女,她顿了顿,在人物脑部点了几点,“就从这里开始好了。” 陆夭歪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陆九阴拉过他的脑袋一一指给他看过,几个『穴』位下来,陆夭连连叫着慢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点点按过。 陆九阴勾着唇看着他,他重复了好几次,“师傅,我要花多久才能记完。” “以你的脑筋,一个月都危险。” 陆夭很满意,“两个月也没事,我有的是时间。” 陆九阴斜了他一眼,“是吗?可是我没有。” “为什么?” “因为有个人一心想要师爹。” “这有什么关系吗?” “陆夭夭,如果我真的娶了男人回来,你在这个家里就没了立足之地,我没时间陪你,更别说教你学医了。” “我,我叫陆夭。师傅,你说真的?” “你说呢?” “不会啊,我看人家柏仁堂师傅师爹都会对徒儿很好的,再说就算师傅你成了亲,你还是我师傅啊。” 陆九阴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子,这小家伙还不太好骗。“夭夭,你觉得现在生活好吗?” “很好。” “真的很好?” “对啊,很好。” “可是一旦我们之间多了一个人,我们就不可能再过现在的生活了。” “那,那以后的日子也会很好的吧。” “对你来说,就难讲了。” “为什么?” “你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 “那不懂就问,师傅你教我的。” 陆九阴有些气结,“陆夭夭,你最好是真的想好,我不会陪你,不会对你好,甚至有朝一日离开你的日子,你真的想过。” 陆夭愣了半晌,陆九阴等了半晌没有回应,伸指推了推他脑门,“怎么?” “师傅,我叫陆夭,你为什么老是叫我陆夭夭?” 陆九阴彻底没好气地转过了身懒得理他,“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师傅,你真的会离开我吗?”又过了半晌,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他真的没办法去想这件事,去想如果发生,会有怎样的结果。 自他有记忆开始,他的生活就是以陆九阴为中心的,从小到大,他早已经习惯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在他的所有梦想中,永远都不可能少了她。 没有了师傅,就算他真的成了大夫又还有什么意思,他就不能和师傅一起出诊,听别人叫他小陆大夫,听人向师傅夸他是名师出高徒,等着有朝一日师傅能够欣慰地将广陵堂交给她,不会再为了师祖的心愿而经营广陵堂的琐事。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她想做的事,做她最喜欢的事,云游四海探遍奇珍异草,配制『药』方,整编医书… 若是没有陆九阴,他的所有梦想便也都弥散成了硝烟,根本就无法存在。 陆夭摇着头揪住了她的衣服,从未有过的恐惧漫上全身,几乎让人痉挛,师傅不可以离开他,她怎么可以离开他? 他的指关节有些泛白,陆九阴有些不忍心,可她实在不想再从他口中听见师爹这两个字,不断在提醒着她她们之间师徒之伦,生生将他拉远。她轻轻拉下他的小手握在手心,“夭夭。” “嗯?” “只有我和你的日子,你觉得不好吗?” 不好吗?当然不会不好,他只是觉得师傅需要一个师爹,她喜欢的白玉美人。 “师傅,你真的不想成亲吗?不是因为安大公子?” “又关他什么事了?” “你为情所伤,所以,自此不愿再要男人?”陆夭仰着脑袋问得很理所当然,陆九阴眉头在鼻梁上方拢了一拢,终是无奈散开。 *** 陆夭很安分地坐在春凳上,手里抓着一张画卷,画卷上画着正面背面两个站立的人,分别标着任督二脉的『穴』位,他乖乖看着,陆九阴正要说话,门上突然传来轻轻几声敲门,却是钱缪的声音传来,“陆大夫,我让人备了个简单的晚宴,特地请了几个族中姐妹,还望陆大夫赏脸。” 陆夭『摸』了『摸』肚子,中午吃的挺饱,虽然一路坐着马车颠颠簸簸行了许久,倒也还不是很饿,不过师傅中午压根没吃多少东西,肯定是饿了。“师傅,去吧。” “你想去?” “嗯嗯,有好吃的。” “我不喜欢和一堆人共桌。” “我知道,可是入乡随俗嘛,再说人家的一点心意。”陆夭跳下地来晃着她的胳膊,陆九阴的身子被他晃得东倒西歪,终于站起身拂开了他的手,就听得啪得一声,陆夭脑门上又挨了一扇柄,“回来穿。” 他捂着脑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件金缕玉衣,她怎么还记着这事,“那,穿一下下?” 陆九阴斜了他一眼,已经走出了房门,和钱缪并肩而立,“还不走。” *** 天中果然正下着蒙蒙细雨,微风吹拂,打在身上也不觉凉,陆夭最先跑了出去,站在花园里,没多久,发丝上便拢上一层雾蒙蒙的细小水珠,一柄油纸伞伸过来挡住了雨丝,洁白的伞面上桃影翩然。 他仰起脑袋朝后,正看到陆九阴无甚表情的脸,背后是园中靠着假山池塘飘摇的柳枝条,在雨丝中轻舞,他竟会觉得心头一『荡』,就像是那雨滴落入池塘泛起的一圈圈波纹,陆夭拍了拍头,他这是发什么疯,对着师傅看了十几年,从小看到大,怎么还能发愣?想想这都怪师傅自己,最近老是有事没事盯着他,盯得他总是觉得浑身发麻。 他还仰着脑袋,陆九阴正低头看下来,他弯了弯嘴,“师傅。” “拿着。” “哦。”陆夭接过了伞,高高举着跟在陆九阴身后,钱缪走在不远前,倒是没打伞,一转角就走上回廊,绕了好几绕,来到水榭内摆下的筵席,说是晚宴,天『色』尚未近黄昏,依旧亮堂。 水榭前的亭檐下站着好些人,钱缪侧过身来,“都是自家姐妹,久仰陆神医大名,一定要前来拜会。” 陆九阴没看那些人,反而低眉扫了陆夭一眼,陆夭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眼神,好像只有他闯祸的时候师傅才会这么看他。 他仰起脑袋来,正看到那些女人看猎物一样炽热的眼神看着陆九阴,他终于反应过来,钱缪大费周章搞这晚宴,肯定是那些女人也想要求医。 这下他还真闯祸了,师傅不喜欢出诊,她在广陵堂看诊全凭心情,加起来的次数在一年里都是屈指可数。 其实他也不想怪师傅铁石心肠,就像师傅说的,生老病死是天地规律,有果必有因,强逆天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何况,以她厌恶人群的程度,她能上广陵堂替坐堂大夫开『药』方已经是很折中的办法了。 十数人的红木大圆桌,也站着十几个小侍在身后,依次坐下,钱缪还带来了一个年轻的华服公子,眉目宛然,风姿出尘,“这是我的小堂弟,钱秋水。” 陆夭心头跳了跳,抬眼细看那男子,倒是一边另一个女人开口笑道,“几年没见,秋水公子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当真是应了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 陆夭眼神晃了晃,呆呆地愣住,思绪却飘回了好几年前。 那时的他还不过是个总角少年,身高才过陆九阴腰际,硬扭着要穿和她一样的白衣,背着『药』箱不管陆九阴上那里出诊都要跟进跟出。 在当时的他眼中,师傅便是世上最完美的女人,虽然老是喜欢用玉骨折扇的扇柄敲他的脑袋,可她其实很疼他,她要他学琴棋书画,可他没兴趣,只想跟着她学医,缠了半宿,她终是答应了。 他那时就知道,不管他要求什么,不管师傅表现得多么不乐意,不管她会提多少苛刻的条件,到头来,她终是会答应。 那一晚黄昏月下,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地上被拉成的影子,只是在想,媒公都说师傅该娶个人回家了,到底怎样的人,才能和师傅过一辈子?到底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的师傅? “师傅,你以后会成亲吗?” 他仍能记得当时师傅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月光打在师傅的侧脸上,真的会有浅浅月晕一般的光芒,就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玉才会有的温润光泽,让人着『迷』。 “会。”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秋水为神玉为骨,我喜欢,白玉美人。” 陆夭一直没有告诉陆九阴,在他眼中,她才当得起那最上好的羊脂白玉。 第66章 羊脂玉(四) “陆神医,久仰大名,我一定要敬陆神医一杯。”几道女声传来,拉回了陆夭的思绪,抬眼就看着接连有人走过来向陆九阴敬酒,看着陆九阴一杯接着一杯喝,正咬着食指,其中一个女人一杯喝干,突然低下视线看过来,“这是?” “师傅。”陆夭拉了拉陆九阴的衣摆,那女人笑道,“原来是陆神医的高徒。”她笑了几声,又道,“陆神医,你这徒儿,当真是玉雕出来的小美人胚子,再稍稍长足些,那要下场,可不得把我们杭州府这些美人都比下去?秋水公子,你这么看?” “那是自然,陆大夫的高徒当然是不同凡响。”钱秋水笑得一脸温婉,眉梢眼角看向陆九阴,唇角轻掀,带出一个媚态横生的笑容。 言不由衷,陆夭心头暗自呸了一声,眼前这人,一看就知道是钱缪想要拉拢师傅派来的,他轻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陆九阴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他?皮猴一个,没得比。”陆九阴又干了一杯,将杯底亮给那女人看过,坐下身来,陆夭拉开自己的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他有这么差吗? 挺白的,也挺滑的,他还以为自己是师傅最喜欢的乖徒儿呢,原来在师傅眼里他和猴子是一样的。 居然还不如眼前那个笑得那么假的男人,他忿忿地扁嘴坐着,难受地盯着陆九阴的侧脸,她却没再看他,一反常态地不停喝着酒。 酒过三巡,半数人都有了醉意,陆九阴对面那女人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大礼,“不瞒陆大夫说,在下此次听闻陆大夫在钱府,特意带来在下最钟爱的一匹西域宝马,身高九尺,日行千里,『毛』『色』随四时而变,只因家母病入膏肓,访遍名医也不得治,恳请陆大夫…”她话尚未落定,陆九阴突然身子一歪,朝着陆夭身上倒了下去,陆夭一惊,两手一起抱住她落下来的身子,拍了拍她的脸,抬起眼来,不开心地睁大了眼,“都是你们那么灌她酒,师傅酒量又不好。” “这…”那女人为难地看着钱缪,“陆大夫这是醉了。” 钱缪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就先送陆大夫回房休息吧,秋水,小侍手脚不免粗心,你去照顾一下。” “不用,谁都不用,师傅我来照顾就行。”陆夭双手紧紧抱着陆九阴歪倒下来的身子,一脸戒备地盯着钱秋水,又转向钱缪,“再说师傅有洁癖,她不喜欢别人碰她,要是明早醒来发现了,她会不高兴的,你找人和我一起送师傅回房就行了。” *** 天『色』已渐沉,陆九阴躺在床上,陆夭歪着嘴看着她,戳了戳她的脸,醉得跟死猪一样。 小侍打好水进来又离开,他拧干巾帕细细替她擦好脸,正转身回来想给她解去外衣,陆九阴突然睁开了眼,有些『迷』离不清的看着他,神『色』恍惚,呼吸间还有酒气扑鼻而来。 “师傅,你睡吧。”他爬上床替她脱外衣,好不容易收拾好,一转身发现她还是睁着眼,眼神朦胧,半靠在床头,一手搭上他的腰际,含糊不清道,“我,教你认『穴』。” “你现在都醉了。”陆夭推着她的肩膀想把人按下去,可他哪里有陆九阴的力气,腰际被人扣住,酒气在颈项间不住传来,伴着温热的呼吸,他那么差的酒量,再多闻闻他都觉得有点醉了,“师傅。” “我教你。”陆九阴言语不清,眼皮半睁半闭,一手已经探上了他胸前,“任脉…” “师傅。” “中庭,巨阙…”她的手在他胸前不轻不重地按下,半掀的眼皮带着平日难得一见的慵懒,脸颊上微泛着红,陆夭有些不知所以地心跳加速,“师,师傅。” “关元,曲骨,会阴…” 陆夭身子一弹,整个人躲了开去,她的手停在身前,眼神『迷』离,伸手就想捞人回来,陆夭左躲右闪,“师傅,你不能这样。”他怎么说也跟着师傅学医这么些年,虽不甚大懂却也略知一二,她居然在他下身『乱』『揉』,酒后『乱』『性』四个字,看来师傅也难以免俗,“你不能和我干这种事,这是你和师爹做的事。” 陆九阴眼神还是『迷』离不停,掀起眼皮,双眼慢慢闭上,倒在了床上,没多久,呼吸沉沉,似是睡了过去。 陆夭等着她安静了半晌,从床脚慢慢爬过来,凑到陆九阴身上,又推了推她,“师傅。” 没反应,似乎是睡着了,陆夭正要侧身下来,手臂被人重重一拉,整个人倒在了她身上,“师傅?” 他仰起脸,看着她的下颌,又抬起些来,陆九阴半睁着眼,蹙着眉,绑发的束带已经不知道掉哪里去了,碎发散落在额前,越发懒散起来,“我头晕,你陪我睡。” 陆夭『摸』了『摸』她的额头,“师傅,你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他拉开窝在床角之前被他躲来躲去弄皱的被子替陆九阴盖上,她慢慢又合上了眼。 陆夭在床头坐了会,轻手轻脚地又想要下床,身子还没下去,整个腰都被陆九阴抱住,“你哪里去?” “师傅,我,解手。” “不许去。” “师傅。”陆夭苦着脸,陆九阴伸手来抓他裤腰带,“要解手站床头解。” “师傅。”陆夭睁大了眼,“你不是醉了,你是疯了。” “你又不是没干过。” 陆夭不敢置信地连连摇着头,“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七岁大的时候还『尿』床,床单都不知道被你『尿』湿过多少回。” “这,这又不一样,我早就长大了。”陆夭红着脸支支吾吾,陆九阴把他按回了被窝里,塞在自己身侧,这次没再合上眼,“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而我不想让你飞走,你说,我是不是该剪了你的翅膀,把你关进笼内?” “师傅,你真的醉了吗?” “醉不醉,还有区别吗?”陆九阴翻了个身,一手按在他身侧,“陆夭夭,你永远都不会有师爹,知道吗?” “知,知道了,师傅,你起,起来了。” “既然你怎么希望我能有一个男人,你自己来做我的男人,知道吗?” “什么知道不知道,师傅,你真的醉得不轻,快点起来。” “夭夭。”她的身子越俯越下,几乎贴到了他身上,呼吸相闻,只觉得她在抚『摸』他的身子,陆夭浑身发软,直到陆九阴贴在他耳边又喊了他一声的时候,他抽噎了一声,竟是哭了出来。“师傅,你是师傅,你不能这样。” 陆九阴的身子明显僵住,好半晌,极缓地从他身上慢慢起来,扯出一抹苦笑,满头散发,带着说不出的凄惨意味,陆夭用手背擦了擦眼看着她,她慢慢闭上眼,“是,我是你师傅,所以一直都只能是你师傅。” 她翻下身去,下了床扯过外衣披在身上转身就走,陆夭伸手来扯她衣角一拉没拉住,“师傅。” 可她已经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雨声瞬间变得清晰可闻,门复又被关上,陆夭呆呆地盯着那扇门,只想着下一刻,门会被推开,可是没有,他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许久许久,门还是关着。 “呜呜…”师傅不要他了。 ***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细雨打在池塘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等到初旭升起的时候,雨声也渐渐歇下,假山后的八角亭围栏前斜靠着一个白衣女人,一头散发,闭着眼,神『色』萎靡,早已失了昨日风采。 钱秋水朝身边的小侍努了努嘴,那小侍识趣地离开,他缓缓走上前,陆九阴猛地睁开眼,微蹙起了眉,“是你。” “陆大夫。”钱秋水福身行了一礼,“看样子陆大夫似乎是一夜无眠,这就是堂姐的不是了,也不给陆大夫安排一间舒适的房间。” 陆九阴挥袖就要走,钱秋水在她身后勾了勾嘴角,“真没想到陆大夫一代神医,竟也会为情所困。” 果不其然,陆九阴的脚步顿了一顿,半晌,终是转过身来,“你想说什么?” “男人在这方面很敏感,而我,恰好是那种特别的敏感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陆大夫,正是那有情落花。” 陆九阴眯起了眼,钱秋水还是勾着浅浅的笑,“其实堂姐也是真的想结交陆大夫,她只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我才自愿来帮她,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帮陆大夫一个忙。” 陆九阴没说话,钱秋水叹了口气,“陆大夫,令徒由你一手带大,可你一个大女人,一点不懂男儿家的心思,害得他也对这男女之情似懂非懂,只要稍稍点拨,他自会开窍。” “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陆大夫果然爽快,我就喜欢和爽快人说话,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自然也想要一点回报。” 第67章 羊脂玉(五) 陆夭从客院一路跑出来,穿过回廊,四处张望,又跑到了花园,远远地,正看到八角亭内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他正要大喊,尚未出声,就见到那个男人举起手掌,和师傅击了三掌。 他拔腿跑了过去,一下子冲进两人之间,一头扎在陆九阴身上,直把她撞退了一步,他抬起头,连珠炮似地啪啪开口,“师傅,你别不要我,你以后叫我学什么我都学,我以后都不上兰桂坊吃东西,我天天给你洗脚,我乖乖地听话,你别不要我。” 钱秋水扑哧一声笑出来,陆夭回头看他,还是满脸敌意,钱秋水好脾气地笑了,“陆大夫,我带令徒上清河坊转转,如何?” 陆夭摇着头,“才不要跟你出去。” “也好。” 陆夭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九阴转过了身,沿着长廊渐渐走远,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师傅,你别不要我。” “她没有不要你。”钱秋水伸手搭上了他的肩头,“陆夭是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我干嘛不讨厌你,你又不喜欢师傅,还故意去勾引她,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就是觊觎师傅的医术,根本就是你那个堂姐要你来勾引师傅。” “是。”钱秋水叹了口气,“别人的事你倒是看得挺清楚的,就是遇上自己的事,比不清楚还要不清楚。” “什么不清楚?” “出去走走吧,我就告诉你。” “那你以后不许勾引师傅。” “我就是想,我也勾不了她。” “那是。”陆夭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对他的敌意也淡了,钱秋水叫了两个小侍跟着,一起出了钱府大门,“陆夭,你多大了?” “十五岁。” “那你和你师傅认识多久了?” “多久?我不知道啊,我是师傅带大的,师傅说我是她捡回来的。” “那你是个孤儿?” “不知道,师傅没说过,我也没问,反正是不是都无所谓,我有师傅就够了。” “那,陆大夫对于你,更像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什么什么人?师傅就是师傅。”陆夭莫名其妙地看他。 “是像母亲一样的存在?还是姐姐?亦或是,妻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师傅就是师傅。” 果真是执拗的家伙,难怪乎陆九阴这么头疼,他也开始头疼了。“那,陆大夫可是你最重要的人?” “当然,我最喜欢师傅了,除了她喝醉的时候。”陆夭扁了扁嘴,钱秋水不解道,“她喝醉了如何?” “喝醉了就『乱』『性』,还能怎么样?” “那你,不会…” 陆夭涨红了脸,“你少胡说,我怎么会和师傅…”他支支吾吾没说下去,扭过头去,绞着手指,“谁让师傅自己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出来,害得以后人家都不敢去她床上叫她起床了。” 钱秋水暗叹了口气,可怜的陆九阴,他真的同情她,天天爬到床上叫起床,却是只能看不能吃,第一次咬定决心要动手却又碰了个钉子壁。 “那你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师傅的气?” “你不生气?” “不生气。”他摇摇头。 “那如果,你师傅真的毁了你的清白,你会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师傅?”陆夭莫名其妙,“不过她是师傅,她只能和师爹那样子,但是师傅又说她不会娶师爹。” 没娘没爹而且被一个心思不单纯的女人养大,果然不能指望他有多正常。“陆夭,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侵犯自己清白的行为不感到生气,除非这男人是个『妓』子『荡』夫,否则就只有一种情况。” “什么?” “你喜欢你师傅。” “我本来就喜欢师傅。”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你真正的那种喜欢,是要和她天荒地老,一生一世。” “我本来就是啊,我会一辈子都跟着师傅。” 钱秋水『揉』了『揉』眉心,抬眼见到已经走到了清河坊的牌坊下,他转过身去对一个小侍指了指牌坊过去不远的一家铺子,“去给我弄一鼻烟壶的薄荷水来,和他说话真的是能累死人。” “陆夭,我拜托你从你的死胡同里钻出来吧,既然喜欢她,既然要和她过一辈子,你就嫁给你师傅不就皆大欢喜了?” “嫁,嫁给师傅。”陆夭结结巴巴,“我从来没想过。”他摇了摇头,再说,他又不是师傅喜欢的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白玉美人。 钱秋水接过鼻烟壶嗅了好几下,“现在开始想,走了这么多路,我也有些乏了,我们去茶馆喝口水。” ***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才进茶馆,堂里就站着一个女人,一脚踩在椅子上,另一人拍了她一下,“怎么,又有什么新鲜事?” “那可是,而且是天大的事,我有个远亲从帝都过来探亲,据说,大皇女患上了痨病,连宫里的御医全都束手无策。” “好好的怎么会得痨病?” “谁知道呢。” 钱秋水和陆夭做了小半刻喝了壶茶便起身离开,“陆夭,记得,从现在起,别把她当师傅看,试着拿她当妻主看,你就可以跟着她一辈子。” “可是,那不同啊,喜欢妻主是喜欢妻主,喜欢师傅是喜欢师傅。”陆夭『迷』蒙着眼,眨了眨,钱秋水勾了勾唇角,笑涡又很快地消失,“其实,你又真的分得清那有什么区别吗?就好像,你曾经也以为你只是像喜欢一个姐姐那样喜欢她,甚至欣喜地为她和她心系的男子牵线搭桥,可是有朝一日看着她风光大婚,你却心如刀绞,那个时侯你才明白,其实,你早已混淆了自己的心情,分不清她于你,究竟真的只是一个姐姐,还是…” 钱秋水摇了摇头,陆夭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间恍然大悟道,“钱缪。” 钱秋水被吓了一跳,脸上难得『露』出惊慌的神情,他不觉得会有人能看穿他的心事,半晌,忍不住摇头苦笑道,“为什么对别人的事,你总是这么聪明?” “我听说你堂姐的男人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是吗?不过,她是你堂姐哎,堂房姐弟,是不可以成亲的。” “我知道,所以,你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这件事。” “好。”陆夭满满应下,“那你也告诉我,你早晨为什么和师傅击掌?” 钱秋水这次又勾起了一个弯弯的弧度,“陆夭,你已经开始吃醋了,我在想,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 “师傅,我回来了。”陆夭冲进了客院的房间,房内很安静,没有人,他又跑了出去,“师傅,师傅,你在哪里?” 叫了几声没叫来陆九阴,倒是钱缪急匆匆走来,“陆小公子,令师回帝都了。” “什么?” “是这样的,我听那来人说,是大皇女身患重症,禁卫军上了广陵堂没有找到令师,打听到令师前往杭州府采『药』,便连夜赶路来请令师回帝都为大皇女诊治。” “师傅都不等我了。” “陆小公子,令师不是不等你,她让我转告你,她希望你近几个月都不要回帝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自然会来接你回去,陆小公子只管宽心住在舍下,不消多久,令师定然会来接你回去。” “师傅。” “陆小公子,我想令师只是担心大皇女这一病,帝都会起风波,她应该是担心你的安危。” “是才有鬼,我一个平民,一个小『药』童,能有什么危险,师傅就是不要我了。” “陆小公子,可是我看陆大夫的神情,不像是杞人忧天,说实话,这两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神情,似乎真的会出什么大事。” 陆夭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这样吧,如果你不想一个人住,我可以安排你住到我堂弟院里去,他也可以照顾你。” 陆夭想了想,点了点头,没多久钱缪就找人来将行李搬去了钱秋水的院,陆夭这才发现陆九阴是真的走得很急,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甚至,连她的玉骨折扇都忘在了床头。 *** “我想师傅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一上午你已经说了十七遍了。” 陆夭推过棋盘上的马,吞了钱秋水的炮,钱秋水按住了那枚棋,“陆夭,你有没有看错,你现在走的是田字格,我们是在下象棋。” “我知道,事急马行田,师傅说的。” “真不知道她都是怎么教你的。”钱秋水摇了摇头,谁料他话音才落,陆夭鼻子一吸,两颗豆大的泪珠已经挂在了眼眶外,“我想师傅。” “行了行了,不下棋了,要不你帮我个忙,我有件急事,你师傅走了,我不是太明白。” “什么事?” “这副『药』方,是你师傅开的,有几味『药』我不太明白。” “哪个?” “这黄精,是什么『药』材?” “就是鸡头参,又叫土灵芝,等会,这『药』方,这『药』方不是…”钱秋水一巴掌捂上陆夭的嘴巴,“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陪我去买『药』材,回来再教我该怎么用。” *** 陆夭躺在床头,屋外黑沉沉的,夜『色』已深,他不断重复着摊开折扇又合上的动作,才发现,这折扇上,也写着那句诗,秋水为神玉为骨。 他叹了口气,师傅明明只喜欢这种白玉美人的。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但也还没到起床的时辰,可钱秋水的院里一改往日的安宁,竟然发出了声声嘈杂,他急忙穿好衣服下了床,跑到院子里,就见到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眉目冷肃的站在钱秋水的房门前,一个个不是皱眉就是叹气。 “二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钱缪不停敲着头,“我昨晚,我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陆夭斜靠在门上,那副『药』,催情还催精,钱秋水只怕十有八九会怀孕,这也是他想要的。 他慢慢折回房里,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想着钱秋水之前和他说过的话。日照渐渐升起,房门前的人也散了,钱缪也走了,陆夭这才过去,钱秋水正坐在桌前喝着茶,一如往日,不见任何区别。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已经不小了,也等不下去了,与其后悔一辈子,不如去试一次,哪怕真的没有结果,至少,”他温柔地低下眉眼,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我也得到了这个。” 陆夭坐在他对面,拉下茶壶,“以后少喝点茶水。” “好,陆小大夫。”钱秋水依言放下,眉眼含笑。 “你堂姐怎么说?” “不知道,她被人带去跪祠堂了。” 陆夭双手合掌趴在桌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听人家说,『乱』伦是要浸猪笼的。” “堂姐是钱家未来的继任家主,不会有这种惩罚。” “那你呢?” “好一点家法伺候,最坏的打算,我会被逐出钱家。” “那你怎么办?” “还没想好。” *** 杭州府的春日已经渐渐临近尾声,这天清晨,陆夭蹲在钱秋水院里的树下细看着渐过花季的几株花草,没过多久,门洞外传来了些许人声,他站起身来,就见到钱秋水被钱缪打横抱着进来,面『色』苍白,额上还在冒着冷汗,脑袋靠在钱缪肩头,眼神朝他扫过,却是在笑。 钱缪踢开门进去,陆夭也跟了进去,钱秋水只能背朝上躺下,后背上还看得到道道血痕,陆夭嘟哝了一声,有没有搞错,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可他肚子里极有可能怀着个宝宝,居然这么打他。 “陆,陆大夫,能不能给他上『药』?” “能,不过我不是陆大夫。” “陆小大夫,拜托了。” 钱缪转身离开,陆夭和两个小侍一起轻轻撕开黏合着血迹粘在他后背的衣服,他的身子颤了颤,陆夭以为他在哭,可低头去看,他居然在笑,“你知道她出去做什么了?” “做什么?” “她跪到主屋去了,她要娶我,她说她一定会负责。” “你不疼吗?” “疼也值得了。” 陆夭觉得钱秋水是个怪胎,可是他却终于渐渐开始觉得,也许,他其实真的分不清楚在他的心目中,师傅究竟是不是只是师傅。 几天后,钱府的长辈们终是决定允许钱缪娶钱秋水,不过前提是钱秋水必须先被逐出钱府,改名换姓后以另一个身份嫁入钱府。 婚期本来定在半个月后,可就在婚前两天,不得不被推迟。 大皇女病薨,国丧三日。 *** “我要回帝都,我求求你,我不认得路,你们送我回去。” “陆小公子,我答应过令师,在她来接你之前不会让你离开。” “可是师傅都被打进大牢了。”陆夭把陆九阴的玉骨折扇揣进怀里,背着包袱,在身前打了个结,“我自己回去,我有脚能走路,有嘴能问路。” 钱秋水的伤还未大好,坐着拉了拉钱缪,“送他回去吧,我明白他的心情。” “可是,哎,好,我去备马车,找人送你回帝都。” *** 日夜兼程,回到帝都的时候已是夏日,陆夭第一次尝到了食不知髓夜不能寐的日子,谁料还没到帝都,又一个大消息传来,皇帝传位给了四皇女。 以皇族历来序齿的嫡女继承制,大皇女一死,也确实只有四皇女能够继位,不过对于陆夭来说,现在这个四皇女,或者该说是新帝,简直就是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史上最好皇帝,因为她赦免了天牢内的几名死囚,当然,也包括陆九阴。 他在广陵堂望眼欲穿地等着,可是没等到陆九阴,倒是几个身穿刺眼亮黄『色』军服的女人莫名出现在广陵堂前,对他恭敬万分,却不由分说地把他带进了马车,“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 “公子可是陆九阴陆大夫的徒弟?” “是。” “那就没有错。” “是师傅要你们来找我的?” 那些人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马车一直进了禁宫都没有停,陆夭惊讶万分,这些黄衣服的是什么大人物,他还没惊讶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他探出脑袋来,欣喜若狂地跳下了马车扑过去,“师傅。” 陆九阴面『色』有些疲惫,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却没有说话,陆夭抬起脑袋来,这才看到他身后还站着好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公子,这边请,陛下还等着。” “你们跟我说。” “自然是对公子说。” 陆夭莫名其妙地看向陆九阴,她只是笑了笑,轻轻替他抚平有些『乱』的额发,“我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安国将军府二子嫁入宫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已经近了,夭夭,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你会很不开心,可是别恨我,你别恨我,若是还有时间,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那几个男人已经过来带着陆夭要朝里走,陆夭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挟着朝里带,“师傅。” “去吧。” “可是,师傅。”他一头雾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68章 羊脂玉(完) “咔哒。” 门缓缓被合上,陆夭被单独留了下来,眼前背对着他的女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凤袍,身量和陆九阴差不多,却明显没有她的书生气,陆夭抬着眼,那女人慢慢转过身来,肃然的眉眼间霸气隐现,却在看到他的时候渐渐柔和下来,“玉儿。” 陆夭左右看了一眼,没人,难道是在叫他? 他本来正在想着是不是应该下跪,却被她看得头皮发『毛』,都忘了要跪下,“我叫陆夭,不叫玉儿。” “你就是玉儿。” “我不是,我叫陆夭。” “你的胸口,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右手手臂上还有一小块胎记。” “你怎么知道?师傅告诉你的?”陆夭大惊,那女人朗声笑起来,朝他伸手招了招,“玉儿,过来。” 陆夭摇了摇头,那女人叹了口气,“玉儿,你是朕的嫡长皇子,秋水玉。” “才不是,皇子都是住皇宫里的,我是师傅的徒弟,是广陵堂的『药』童。” “玉儿,朕真的是你的亲生母亲,当年东西二宫起内『乱』,朕没能护住你父君与你,竟害得你流落民间,你的父君,同朕青梅竹马,是朕最心爱的男人,可惜…这么多年,朕一直在找你。” “那,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几年前,不过当时朕同大皇女势不两立,怕贸贸然带你回宫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便仍然留你在陆九阴身边。” “师傅知道?” “自然,朕派人告诉过她好好照顾你。不过,现在朕已经登上了帝位,就可以接你回宫了,等到明日,朕就拟旨,宣告天下你的身份,封你为子玉长皇子。”她见他不愿上前,慢慢走近了,“最上等的羊脂玉名,自然只配给朕的玉儿。 “可是,我只是陆夭。”他还说摇着头,“我想见师傅。” “朕会给你时间来适应,至于陆九阴,朕自然会重重赏她。” 陆夭叹了口气,他该怎么说,他只想离开,和师傅一起。 *** “长皇子。” “我叫陆夭。” “长皇子,这些全都是陛下赏赐的,该放哪里?” “无所谓。” 子玉宫本是皇后寝宫,如今皇帝却将它赐给了长皇子,甚至免去了他的礼仪学习,可见这个流落在外十余年的长皇子如今有多受宠。 “长皇子,这是…” “无所谓。” “侍卫长说这是宫外送进来的。” “宫外?哪里?”陆夭从床头跳了下来,也没穿鞋,赤脚踩在地上,看得一众宫侍胆战心惊,一个个追在身后。 “我看看。”好眼熟的木匣,这不是…他猛地打开,果然正见到那件金缕玉衣静静地躺在盒子里,耀眼的光芒折『射』而出,陆夭双手颤巍巍地取出那件金缕玉衣抱在怀里,吸了吸鼻子,没多久,眼前雾蒙蒙地竟是呜咽起来。 几个宫侍吓得魂都没了,长皇子才住进来没几天,居然就哭了,要是被陛下知道了,那还了得。 陆夭还抱着那件衣服,师傅要他的穿的时候他不穿,现在好了,就算他穿了,师傅也看不见了。 他抱着衣服朝着楠木大床走过去,没走几步,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掉了下来,陆夭擦了擦眼低下头去,双眼立马睁圆,是一封信。 他弯了眉眼,是师傅的信,师傅给他写信,她没有不要他,她肯定会来接他回去。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来,果然是陆九阴的字迹。 夭夭: 穿上它。 陆夭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三个字,就,就这么三个字? 他愤愤地『揉』了那张纸,臭师傅,从小到大就知道压迫他,他嘟着嘴,忿忿地嘟嘟囔囔,却已经开始解外衣,几个宫侍看他想要穿那件衣服,连忙过来帮忙,金缕丝很细,天蚕丝很软,天『色』很亮,金丝发出的光芒也格外晃眼。 他走了一步,腰际的玉扣松松地垂挂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带着浅浅余韵,“长皇子,好漂亮。” 陆夭又走了几步,好了,现在他穿上了,那又怎么样?坏师傅,也不说说清楚,她到底是来不来带他走。 陆夭闷闷不乐,子玉宫宫门外传报进来,“德贵君求见长皇子。” “不认识。” “长皇子,在陛下立后前德贵君都是后宫之首,您还是见见他吧?” 什么手不手脚不脚的,算了,见就见吧,“那让他进来吧。” 陆夭坐在椅子上踢着腿,抬眼见到那正走进来的华贵男子,惊得张大了嘴,“安大公子。” 安兮览慢慢走近,按说该是陆夭起身向自己行礼,不过陆夭哪里懂这些规矩,再说他如今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又会去提醒他,安兮览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几个宫侍在门外等着,只带了一个人进来,“陛下封本宫为德贵君,长皇子莫再叫错了。” “德贵君。”陆夭叫了一声,想起来安大公子确实是嫁给了当时的四皇女,那就是现在的皇帝了,安兮览看了他身上的衣服一眼,“长皇子穿的这是,陛下赐的?” 陆夭含糊应了一声,突然觉得背上痒了痒,他挠了挠,又看向安兮览,“德贵君,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我只是听说陆大夫的徒儿原来是陛下的长皇子,想着你我也算是旧识,特地来探望一下,毕竟,以后大家都住在这后宫,见面的时间也不会少。” 腰上又痒了,陆夭歪着脑袋朝上坐了点,在椅背上蹭了蹭,安兮览起初还没看见他奇怪的动作,“长皇子,那,陆大夫…” “臭师傅。”陆夭脱口而出,给他穿的这是什么烂衣服。 安兮览的神『色』有些怪异,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长皇子,陆大夫对你情深意重,难道你真的成了皇子,便不念旧情了?” “情深意重?什么?” “长皇子,那日在『药』庐,陆大夫对我说了几句话。” “什么?”陆夭急切地朝前探出了身子,脖子里也开始痒,他一时顾不上,只是看着安兮览。 “她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我问她是谁,她只说了一句话。” “秋水为神玉为骨。”陆夭喃喃自语。 “没错,起初我还不明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长皇子,她原来压根不是在形容任何人,她只是,在念你的名字。” 他仍旧记得她第一次说这句话时他看到的侧影,那些朦胧的光晕似乎还历历在目,陆夭鼻子一酸,用手背擦了擦眼,“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谢我,若是没有陆大夫,也没有我的今日,虽然不是我最想要的,却也,足够了。” 陆夭看着他,似乎有些明白,也不是太明白,他一直以为是安大公子不喜欢师傅,其实,却不是这样子,更何况,扪心自问,他真的希望师傅和眼前的男子在一起吗? 身上越来越痒,陆夭不停地挠,安兮览终是发现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陆夭双手往后背去挠,突然间脊梁骨上抽搐了一下,他呆了一下,安兮览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了下去,吓得捂住了嘴,面『色』惨白,语不成句地让宫侍去叫御医。 长皇子才回宫就在宫内遇害,这还了得。 *** “老『毛』病了。” 陆夭『迷』『迷』糊糊地隐约听见了陆九阴的声音,他欣喜地伸出手挥了挥,手掌被人握住,却不是他想要的那只手,“怎么会这样?”唔,是那个说是他娘,哦,不,母皇的人。 “小时候就这样,从我捡到他的时候开始,不是什么大『毛』病,要不了人命,但是也根治不了。” “那…” “不过可以在发病前用『药』压下来。” “没问题,不论你要用什么『药』,朕宫内的奇珍任你去用,便是没有,朕也会派人去找回来。” “陛下,这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 “怎么说?” “麒麟河的琼浆果,离枝即枯萎。” “那朕就连根拔来。” “离了那片土地,琼浆果就失了『药』效,麒麟河的水内有一种白鱼,对他的病也有好处,所以以往,每隔两年我都会带他前去住上几个月。不仅如此,长时间地待在闭塞的环境下,也会加重他的病情,从而发病的频率会增加。” 胡扯蛋,陆夭小嘴轻轻动了动,不过没睁眼,只是动了动手,之前那双手松开了,“如此说来,朕不能留玉儿在宫内。” “若是为他的身体着想,确然如此。” 屋内很安静,陆夭也不敢动,他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阵踱步的声音,“可是,朕已经十多年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难道,以后也不能够?” 陆九阴没说话,趁着皇帝转身过去,伸手在陆夭的胳膊上掐了一下,他猛地坐了起来,看了眼皇帝,又转向陆九阴,陆九阴朝他使了个眼『色』,嘴努了努身侧,口型看上去像是两个字,叫她。 叫什么? 白痴。 “白痴。” 陆九阴差点没气死,不过好在那皇帝压根没注意到陆夭说了什么,“玉儿,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浑身都痒痒。”他想起陆九阴之前的瞎话,“我以前住在『药』庐的时候都好好的,已经好久没发病了,好难受。” “玉儿。”皇帝『揉』了『揉』他的脑袋,满脸歉意,“看来朕还是没有办法补偿你,没法让你留在宫内过好日子。” 陆夭眼内划过一丝喜『色』,看上去倒像是震惊不已,皇帝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去,“陆九阴,你出来,朕有话与你说。” *** “师傅,她和你说什么了?” “要我好好照顾你。” “那我不用再回来了吗?” “随便你。” “哦,我不要再回来了。” “那是你母亲。” “我又没见过她。”陆夭从马车里钻出来,“不过她人很好,对我也很好,也许我以后可以回来看她。” 陆九阴冷哼了一声,陆夭不解道,“师傅,怎么了?” “你真的以为你那母皇是什么好人?她也就是对着你,遇上你的事,脑筋才变得不太灵光,不过也总算是真的对你好。” “什么意思?” “想知道?” “想啊,师傅,我总是不太明白,这都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啊,为什么我一穿那件金缕玉衣就那么痒?” “我以前担心你长大了会天生的骄纵,所以吃穿用度都不给你用好的。” “难怪你老不给我上兰桂坊吃东西,可是师傅,你还是没说那件衣服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就活该是穷命,我难得弄件配得上你身份的衣服给你穿,你还没这命穿。” “师傅。”陆夭晃了晃她的胳膊,“别唬我了,你肯定在衣服上下了『药』,所以我穿上它才会那样子。” “不错嘛,会用脑子了。” “本来嘛,我又不是笨蛋。然后那些御医肯定没办法,就只能请你进宫了。” 陆九阴笑了一声,马车经过广陵堂没有停下,陆夭奇怪道,“我们要去哪里?” “既然都说了要带你去采『药』,就随便离开帝都出去转一阵子好了。” “好哎,去采『药』,师傅,你还要叫我认『穴』,叫我搭脉。” “认『穴』?”陆九阴侧过头微微挑起了眉,“你还想学?” 陆夭绞了绞手指,难得安静地低下脑袋去,“师傅,你老说秋水为神玉为骨,是在说我吗?” “自己想。” “师傅。” 马车离开帝都的时候,夕阳渐渐落下,陆九阴放慢了速度,“那天傍晚,你父亲倒在我『药』庐外的时候,我没想过要收养你。” “我爹吗?师傅你都没告诉过我。” “你父亲身上的衣服装束,那是一品君妃才有资格穿的,我不打算惹麻烦上身,化了他我已经是在积德了,可你这小鬼丁点大就知道死拽着我不放,我又不能打断你的小胳膊,只好留下了你这个累赘。你父亲大概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块玉佩,上面有你的身世。” “在哪里?” “烧了,玉佩也敲碎了。” “那我爹的墓呢?” “我用化骨水化的,你觉得我会费这个功夫去埋人?” “臭师傅,那是我爹。” “我也没见你认你娘,怎么又想着你爹了,我不说你记得吗?” “不管,那是我爹。” “你觉得由着他在地下腐烂和用化骨水化得干干净净哪个好?” “可是。”他吸了吸鼻子,掉转了身子坐着,背对着她,陆九阴看了他一眼,接着道,“陆夭夭,告诉你一个秘密,要听吗?” “什么秘密?”他没回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一直缠着我想知道的那件事。” 陆夭转过了身回来,睁圆了眼,“你真的肯说?” “我捡到你的那年,正是我接下广陵堂的那一年。” 陆夭坐在马车前板着手指,他今年十五岁,师傅捡到他的时候也就是十四年前,那加上,“师傅,你多大接下广陵堂的?”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赖皮,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多大?” “很重要吗?” “那我不知道啊,再说你医术那么好,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说不定还是现在这副样子,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多大。” 陆九阴轻咳了一声,岔开了他的问题,“你见到安大公子了?” “见到了,师傅,你怎么突然问到他,还是说你…” 陆九阴眉头打了个结,她好像挑了个更不应该说的,还是再换开比较好,“你知道大皇女为什么会死吗?” “我听说是痨病,不是吗?” “记得那次我们上安国将军府,见过安二公子?” “对啊,他身上还有香味。” “那些香味,一日一日,要了大皇女的命。” 陆夭惊讶不已,“难怪我觉得那香味很像兰芷草却又有些不同,可那是为什么?” “你母皇大人的杰作。” “你是说…” “她送过去那些所谓奇珍异草,都是用来掩人耳目,掩盖那一株真正的夺命草,甚至于她后来娶安大公子,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更好的掩护,同娶了两兄弟,为什么大皇女生了怪病而她没事,那大皇女的死自然与安二公子无关。” 陆夭呆愣了半晌,“好可怕。”他摇了摇脑袋,“幸亏我不用再住在那里了。” 陆九阴甚是满意,陆夭安静了一会,突然又转过身来盯着她的侧脸,“可是师傅,你更可怕哎。” 陆九阴手里鞭子差点掉下马车去,声线不稳,“你说什么?” “你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在做什么,你不是更可怕吗?”他挪了挪位置坐得近了些,摊开手指扳给她看,“你为什么白花那九十帖『药』?你真的医不好大皇女的病吗?你说?” 陆九阴转过脸来,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看着陆夭,半晌,笑着推了推他的脑袋,“原来也不都是浆糊。” “才不是呢。”陆夭嘟了嘟嘴,“我本来是不明白,可你告诉我之前那些事,我自然会想到。” 陆九阴转头看着前方越来越宽阔的官道大路,轻叹了一口气,“夭夭,我从来都不是好人。” “我早知道了,都跟了师傅你这么多年了。” 陆九阴勾了勾唇角,“既然她已经找到了你,难保她的对手不会也发现你的存在,至少,现在这样,你是安全的,何况,我想把事情全都解决,不想留下什么后顾之忧。不过,我没打算让你去做你的皇子。” “我也不想。”陆夭歪下脑袋靠在她胳膊上,“师傅,我只想要和你一起。”他仰起了脑袋,师傅,你不要娶师爹了,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好不好。” 陆九阴低眉看了他一眼,唇角含笑,“难道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陆夭绞了绞手指,“可是,师傅,你还是我师傅,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 “我明白。”陆九阴轻轻地打断了他,“在你心目中,我仍然是你师傅,夭夭,我没有要你不再当我是师傅,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对你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无法是单纯对着自己的徒儿,可说到底,你还是我的乖徒弟。” 她腾出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托着他的脸,“夭夭,我们永远都是师徒,永远都不会改变,就算我们和这世上所有的妻夫,所有的师徒都不一样,那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好好地在一起,不是吗?” 陆夭偏过脸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开心地弯起了眉眼,师傅就是师傅,虽然钱秋水和他说了半天,说他要当师傅是妻主,可他总还是转不过弯来,果然只要师傅一句话,他就都想通了。 师傅还是师傅,他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也许,师傅也是他的妻主,可那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他的师傅,陆夭探起身子,在她侧颊上亲了重重一口,“师傅,那能不能告诉你最喜欢的徒儿,你到底多大了?” “想知道?” “嗯,嗯,师傅,你告诉我,我给你洗脚。” “洗脚?洗澡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师傅。” “你上次不是问我春凳是用来干什么的,我想下次我会告诉你。” “师傅,我现在不想知道别的,我就想知道你多大了啊,师傅——” *** 帝都的秋夜,凉如水,落叶在风中被呼啸着卷过枝头,陆九阴按了按眉心,她学医不是为了来广陵堂当一个坐堂大夫的,更何况,十个病人里有半数都是来求美白修容方的男人。 她慢慢悠悠地走会简陋的『药』庐,一身素『色』白衣在夕阳下被拉得好长,单薄瘦削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寂寥,十六年了,以后,也会一样吧。 可是,陆九阴怎么会想得到,她的人生,就从那一晚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69章 水墨丹青之墨猴 夜风凉透,结着薄冰的水井前站着一个一身灰衣的女子,眉清目秀,颀长瘦削浑身无三两肉,井内倒映着一轮圆月,那女子扔下水桶,有些吃力地打了一桶水上来,拎着水桶向不远处的破败小院走去。 叽叽。 安静的屋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声响,那女人放下水桶,书案上昏黄的灯光下摊开着铺好的纸笔,砚台内刚磨好的墨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醇黑『色』光泽,干净的宣纸一角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梅花印,还不及她的小拇指指甲瓣大,浅浅的墨『色』,淡淡地盛开。 那女人取过书案一角的半个核桃壳,盛了一点水,依旧放在原处,眼神落在书案边的笔架上,喃喃低语,“小东西,还是不肯出来吗?” 安静的屋内只有烛火轻爆发出的劈啪声,那女人弯了弯无甚血『色』的薄唇,饱墨落笔,浅浅的眉眼,浓浓的书卷气。 圆月当空,腊月的雪,终在夜半纷纷落下,鹅『毛』般渐渐覆盖上了井面,茅屋内的烛火熄灭,不久便传来了熟睡的呼吸声。 叽叽。 笔筒后突然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金黄『色』的『毛』发夹杂着些许黑『毛』,就着窗外透『射』进来映着白雪的月『色』,看得到两双滴溜溜转得正欢的琥珀『色』小眼珠,看了一圈,探出了整个小身子,还不足人一掌一握,小爪子踩在那女人留下的画卷上,转了一下,趴下身子四肢踩在画上嗅了几嗅。 却是一只小墨猴。 月『色』下,那是一幅美人图,画上的美人云鬓高挽,垂下几缕挂着串珠的发丝,月棱眉下是一双温和的眼,弯着的唇笑得雍容华贵。 小脑袋停在那人的眼角处,歪了几下,突然又站起来,爪子伸进砚台,沾了沾墨水,小爪子在眼角处涂抹了好几下,又在那女人的落款处加上自己的梅花爪印,这才满意地钻回了笔筒里。 温和的眼神不再温和,带着高傲和不屑,仿佛世人都该被他踩在脚底。 *** “墨之,听我一句话,别去了。” 那灰衣女子勾起一个浅浅的无奈笑容,一手抓着装裱好的画轴,苦笑着搭上眼前人的肩膀,“情不由衷。” “你会后悔的,人家终究是都指挥使的嫡子,母亲官拜正三品,而你,不过是一介寒门书生。” “也许吧。”杭墨之握紧了手里的画轴,“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他在雨中赠伞于我,那日在莲花湖畔,他也曾经说过,他不在乎我现在的身份。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他过上配得上他的日子。” 茅屋前只看得见她的瘦削背影,窗沿上覆盖的积雪上,正站着那小小的身影,前爪搭在身前,伸出一只朝前空挠了一下,似是想把她叫回来,却终是黯然地转过身去,跃下窗沿跳下去落在她的书案上。 *** “什么人呐你,我家公子岂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能见的,闪一边去。” 杭墨之一手推住了那快要被关上的门,递上画轴,“麻烦将这个交给于公子。” 那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接了过去,啪得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大雪初霁,放晴的天有几分暗沉,杭墨之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没什么抵御作用,没多久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搓着手在门前踱步,过了许久,那门终于又被来开,她走上前去,那守门的女人一把将她的画轴丢出来,“公子说了,你别再来了,他不会见你的。” 画轴被丢在路当中,很快就被雪水浸透,湿漉漉地再也无法提起。 杭墨之愣了一愣,看着那画轴,门又被重重关上,徒留下一声回音,似要穿透人的耳膜。 *** 积雪渐渐融化,街道的下坡淌着潺潺雪水,貂绒披风下包裹的一丝不『露』的年轻公子在人的搀扶下下了华贵的马车,身侧剑眉星目的年轻女子同是一身常人难以奢望的华服,护着他进了府。 “我看不用多久我家公子就会和欧阳世女定亲了。”一边的小侍窃窃私语,那世女走过马车,脚下突然踩到了一件有些沾脚的东西,低眉看过去,却是一幅已经化开的画卷,宣纸破烂,却还留下一角一树一片梅花。 墨『色』轻点,在天地间尽情绽放,“好画,可惜这么丢在这里。这是什么人送来的吗?”她抬起眼问过去,那男子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今早有人送来的,一个落魄书生,来巴结母亲的。” “如此人品,倒是可惜了,这画真是好画,虽然看不到全部,但就这一笔一画,都是旷世的佳作。” 那男子眉目闪了闪,没再说什么,两人前后进府,没多久那世女便骑马离开,那男子回了自己的院落,取了十两银子装在钱袋内,交给自己的贴身小侍,“你去拿给她,告诉她别再来找我。” “是,公子,可她若是不肯死心,非说还要见你一面呢?” “那你就告诉她,”那男子一横眉,想起她那幅梅花图,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这时节有梅花不稀奇,除非她能让我看见满山桃花盛开,我就跟了她。” 没有人看到,院落里的梅花树枝上,正倒勾着一只小小的墨猴,金黄『色』的背『毛』被雪水沾湿,脑袋上几丛『毛』发有些凌『乱』,小耳朵抖了抖,没多久,就爬过树梢,离开了这院落。 *** 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树林间,在树梢上跳跃,山头夕阳渐渐落下,它停在一棵参天古树下,伸出爪子挠了好几下,发出几声叽叽咕咕的声响。 “小墨猴,你找我?” 叽叽。 挥袖转身间,一个身着浅粉『色』的绝『色』男人凭空出现在树脚下,俯身看着它,“有什么事吗?” 叽叽,叽叽。 “桃花开?小墨猴,现在是冬天。”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它小小的脑袋,“你在笔筒里睡过头了吗?连四季都分不清了?”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这样啊,可是你晓得规矩的,平白无故在冬日盛开满山的桃花,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大。” 叽叽。 “值得吗?那只是一个人。” 叽叽。 “那,你有什么能给我?” 小爪子捧着小脑袋,似乎想了很久,朝那男子伸出了一双爪子。 “你的天分?小墨猴,你真的想好了?你能将天地入画,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天分,你真的愿意用它来换一个凡人的姻缘?” 叽叽。 “好吧,既然你决定了的话。”那男子挥开袖,消失在日头的光晕中,“明日清晨,上山来吧。” *** 核桃里换上了干净的水,笔筒后传来了轻轻的磨爪声,杭墨之抬起眼看向那书案靠着墙的阴暗处,好久,黑暗中慢慢伸出了一只小小的爪子。 是那么的小,她却似乎看见了三年来一直在她的画卷上留下的梅花爪印,就是这小小的爪子,替她磨墨,一点点,一笔笔,改着她的画,教会了她画中的神韵。 她伸出了食指,慢慢地伸过去,轻轻地去碰触那小小的爪子,小爪子朝后缩了一下,又消失在黑暗中。 “小东西,出来吧。” 温和柔软的嗓音轻轻传来,小脑袋终于在犹豫半晌后探了出来。 杭墨之终于弯起了唇,真的是好小的小墨猴。她摊开手掌伸过去,它伸出前爪碰了碰,终于慢慢爬了上来,蹲坐在她的掌心,琥珀『色』的小眼珠看着她,杭墨之将它捧在掌心,伸出另一只食指很轻地『揉』了『揉』它脑袋上的『毛』发,“小东西。” 温热的『毛』发好软,看着它水漉漉的眼珠,似乎,连心都得变得柔软了。 杭墨之一直含着笑,小墨猴从她的手掌上慢慢爬了下去,前爪四肢都沾上墨,用嘴叼出一张干净的宣纸铺在书案上,爬了上去。 杭墨之惊讶地看着它在宣纸上攀爬,没过多久,画面终于渐渐成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画中的自己,正是她平时伏案时的画面,而就在画中书案砚台前,正蹲坐着一只小小的墨猴,正是它。 “小东西。”她伸出手指『揉』着它,“有你陪我,真好。” 小脑袋在她的指腹上蹭了蹭,明亮的眼珠看着天外渐渐『露』出的朝晖,咬着她的袖子,将她朝外拖着带去。 *** 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 “怎么可能?” 漫山遍野,绯红片片如红雨雪海,脚下绿草尽情出芽,杭墨之伸出手,沾着『露』水的花瓣落在掌心,“小东西,桃花开了。” 叽叽。 小墨猴伸出爪子,碰了碰落在她肩头的另一片花瓣。 粉『色』熏染,它爪尖的点点金芒正在消散,终于变成了纯然的黑『色』,不复光泽。 *** “你说什么?” “城郊的桃花开了,满山的桃花,全都开了,好美好美。” “桃花开了。”那华服公子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桃花开了,真的开了,不可能,不可能。” “是真的,公子,是我亲眼见到的,是真的桃花,漫山遍野的桃花。” “她会来找我吗?”那华服公子一把抓住那小侍,“世女今日来提亲,万一她来找我怎么办?万一她和世女说我们以前的事怎么办?不,我不能让她毁了我的生活,万一也不可以。” “公子。” “去把护院队长找来。” *** “他不会来的,是不是?”桃树下铺满了粉『色』的花瓣,树梢上还是下了粉『色』的雪花,美不胜收,“我知道,他不会来的,我们之间,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她伸出手来,任花瓣落在掌心,“就像这冬日的桃花,太美了,美得只能是一个梦。” 叽叽。 杭墨之弯起了唇,伸出掌心摊平在地上,小墨猴慢慢爬了上去,“我们回家吧。” 树林间传来一阵阵沙沙声,那是脚步踩在落叶落花上的声音,杭墨之站在一棵大树跟前,几个蒙着面的壮硕女人手指棍棒站在她身前,“杭墨之。” 杭墨之没有说话,在背后摊开手,将小墨猴放进树根上的树洞内,叽叽。 “限你在今晚之前,离开云都,并且永远都不许再回来。” “阁下是什么人?我家在这里,为何要离开?” “废话少说,一句话,你走不走?” “无缘无故,我为何要离开?” “你讨打。” 叽叽,叽叽。 树洞里的小脑袋不停朝上跳,爪子巴着树皮想要爬出来,只听得见棍棒打在她身上的声音,琥珀『色』的眼珠里水滴一点点地涌出,杭墨之倒在了地上,铺满地的花瓣上染上了一种更加鲜艳的颜『色』。 “够了,小心别闹出人命来。” 砰,那女人打下最后一棍,正在她后脑勺上,杭墨之的手颤了一颤,双眼翻了一翻,那些女人有些后怕,看了眼四周飞快跑开,漫山的桃花瓣还在随着风旋转飘落,不消片刻,她的后背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花瓣。 小墨猴发出一阵低哑的哀鸣,小爪子已经抓住了血痕,终于从树洞里爬了出来,爬到她身前,用自己温热的脸蛋拱了拱她的的手,好凉。 呜咽声一阵阵传来,它一下又一下地『舔』着她的脸颊,那双眼终于缓缓地睁开,涣散地望着前方,好不容易凝聚在它身上。 指尖动了一动,却终究还是没有凝聚起举高的力量,杭墨之没了血『色』的唇瓣轻轻的蠕动,声音已经低得没有人能听得见,“小东西。” 双眼慢慢合上,再也没有睁开,漫山桃花瓣在风中呼啸而过,寂静的山头传来一阵嘶哑泣血的哀鸣。 空谷传响,哀鸣难绝。 第70章 水墨丹青之捞月记 梅子雨,时时落,大街小巷间飘散了一股酸酸甜甜发酵出来的醇厚香味,挑着连枝枇杷的担子经过了三五个,转角处的莲花楼上站满了人,大堂内挂着十余幅长画卷,从落款来看,有□□成都是前朝的珍品。 “这一幅,单从画工来看,在这十几幅画中,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可惜没有落款,底价八百两。” “我出三千两。”阳台边坐着饮酒的女子眼角看过来,一手执杯,一手微抬,“画轴卷好送到廉王府。” “好。”那好字吐了一半,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道清清浅浅的嗓音,“五千两。” 阳台边的女子眉角一敛,转脸看过来,人群散开给来人让了一条路出来,那女人穿着一身浅青『色』的书生长袍,长发微束,朝她低了低头算是打招呼。 “我道是谁要来和我抢画,原来是我们顾三少。” “不敢。”那满身书卷气的女人眉目清雅,转眼凝望着那幅高高挂起的画卷,深邃的眼眸中泛过一丝『迷』离而疑『惑』的神采,“只是见到它的时候,我就觉得,它对我很重要。” 阳台边那女子哼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若是继续和你抢,倒是夺人所爱了?” “世女高抬贵手,顾墨之感激不尽。”那书生气浓重的女人矮身作揖,微转过身,“老板,麻烦包起来,我现在就带走。” 那廉王世女一时气结,却又拉不下脸再和她相争,只得看着那浅青『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楼梯口。 *** “三少,你可回来了,太君让你上主屋去见他,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知道了,我过会就去。” 顾墨之推门进了书房,书案上传来一声刺啦声,像是逃窜的声音,一张宣纸被勾破,她摇着头看着自己离开前未画完的一幅倦鸟图已经变成了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一团墨迹。 “小东西,出来。”她站在书案前用手里的画卷敲了敲书案,没有动静,好半晌,笔筒后面才探出来一个小小的金黄『色』脑袋,怯怯的眼珠抬起来看着她,两只小爪子绞在一起,她板不下脸,失声轻笑,伸出食指在那『毛』绒绒的小脑袋上『揉』了『揉』,“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玩墨?你画的这是什么?『乱』麻图?” 小爪子伸出来抓了抓她的手指,顾墨之坐了下来,“给你看样东西。” 她将画卷放在书案上,平摊开来,伸出手指着其中一处,“像不像你?” 小墨猴在画上『乱』爬,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好半晌,眼珠湿漉漉地抬眼看她,顾墨之讶异不解,“怎么了?难道,这真的是你?”话才说完她就自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在『乱』想什么,这都是前朝的画了。” 小墨猴钻到了她放在书案上的另一只手掌下,脑袋蹭着她的掌心,她好笑地『揉』了『揉』它,“小东西,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琥珀『色』的小眼珠子转了转,又蹭了蹭,顾墨之低下眉眼,“我不能老是叫你小东西,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你就像是我的砚台里长出来的,我就叫你,墨衍,小衍,好不好?” 叽叽。 “你喜欢?那就好。”顾墨之噙着浅浅的笑,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得去见爷爷,自己玩着,我一会就回来。” 叽叽。 *** “爷爷,你找我?” “你二姨要我告诉你,准备好三个月后迎娶左将军家的二公子。” “什么?”顾墨之忍不住拔高了嗓音,“爷爷,怎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是你二姨早就谋划好的,如今时机成熟,你难道不该将你的未婚夫娶进门来?” “可是…” “没有可是,你好好准备好就行,到时候迎亲的队伍一入京,你就亲自去接。” 顾墨之叹着气回到书房,书案上又是一幅『乱』涂的墨迹,她勾起一个无奈的淡淡笑容,“小衍,我们去湖心亭坐会怎么样?” 叽叽,叽叽。 未熟的青『色』樱桃长满枝头,八角亭内有清风吹拂过纱帘,棋盘上的冷暖玉棋子一颗颗被擦出了晃眼的光泽,顾墨之落下一枚白子,小墨猴两爪一起用力搬着一颗黑子,走在棋盘上,爬下去两爪一起放好,又朝前推了推,终于落定。 顾墨之两指间夹着一颗白子放在眼前细细端量,“你看,我像不像这个棋子?” 小眼珠子奇怪不解地看着她,她泛起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也许在旁人眼来,我是修了十世的福,才能投胎在这一家,名利权势,荣华富贵,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地方?”她落下那颗白子,眼神定定地看着棋盘,“可其实,我不过是一局棋内的一颗棋子罢了,所有的使命,就是落在自己既定的位置,不再移动分毫。” 夜幕渐渐降临,顾墨之仍旧留在湖心亭没有离开,不远处的假山成了月光下的阴影,湖面上倒映着圆月的倒影,她坐在八角亭的雕栏上,低垂的枝条一根根落在水面上,小墨猴坐在枝条上轻晃,顾墨之朝它伸出手,它慢慢爬上来。 “你看那月亮的倒影,在湖面上看它是那么美,可一旦离开了水,就什么都不是,就和我一样,离开了顾家,我也什么都不是。” 小墨猴突然从她的手上跳开,顾墨之吓了一跳,它甩着尾巴落在枝条上,枝条被压得弯下,它的尾巴在水面上啪得打了一下,圆月的倒影晃了好几晃,又恢复成了一个整圆。 顾墨之不解地看着它的动作,它又把尾巴伸下去,又用力朝上一挥,如此往复,顾墨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俯身弯下腰把它从树枝上抓了回来,在身上擦了擦它被沾湿的小尾巴,“水里的月亮,你可捞不上来。” 小小的身子趴在她的掌心,颀长的身影终于离开了湖心亭,“小衍,有你陪我,真好。我想,和你一起的这段日子,会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 *** 大红蟒袍,羽冠束发,虽然是大喜的日子,马背上的新娘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长长的喜庆队伍井然有序的前行。 “站住。” 顾墨之勒紧了缰绳,面前挡路的几人朝它亮出令牌,“禁卫军,奉旨彻查嫁妆,箱子都带上来。” 箱子一个个拉开,啪啪啪啪,刺眼的银光传来,刀,剑,□□,还有火『药』。 “带走。” 顾墨之下了马,绳索绑上了身,她转头向后看向那轿子,远远深深地凝望着,绳子被人重重一扯,“还看什么看,走了。” 顾墨之收回了落在轿顶一角的视线,小衍,再见了。 *** 廉王谋权造反,证据确凿,顾家左家为其羽翼帮凶,意图以顾家三小姐与左家二公子大婚为由,运送兵器入京。 满门抄斩。 刀光影,风萧索,刑场上的血迹尚未干透,人群正在散去,熙熙攘攘一如往昔,只有转角处的酒楼飞檐上,有一个几不可见的小小身影,金黄『色』的『毛』发在日光下发出灿然的光泽,琥珀『色』的眼珠里满是哭红的血丝,小爪子还在颤抖。 一道让人心悸的哀鸣声响彻人心,哀音绕梁,久久不绝。 ***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黑漆漆一片,洞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叽叽。 “小墨猴,你本是介于神与兽之间的灵兽,不入轮回,与天地同庚,何苦要入我妖道?”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就为了要成人形?” 叽叽。 “能变成人有那么重要吗?” 叽叽。 “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但是我先提醒你,修炼的过程会很痛苦,很痛苦,希望你能撑得到成人的那一刻。” 第71章 水墨丹青之黛色霜华(一) 大雁两排,向南而去,秋风卷着落叶在半空中呼啸,亭台上的瓦片在风中发出了轻轻的撞击声,不觉嘈哑,倒也有几分动听。 偌大一个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倒是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一人,穿过门洞,经过院落间的卵石小路,推开小楼的一扇房门,“主子,我回来了。” 房内只有一人,正在伏案疾书,轻轻应了她一声,淡雅的嗓音似乎有些中气不足,“如何?” 那侍从打扮的女人走近了几步,“主子,秦王和王君倒是都没意见,可是,那小郡主说什么都不答应。” 书案前的女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抬起了眼,眉目淡如水,温润无波,偏白的脸『色』不见红润,瘦削而单薄,纤长的的指间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墨笔,一举手,一投足,都彷如谪仙。 “主子,怎么办?” 那女子低眉叹了口气,那侍从似乎很是不解,“主子,其实,他非要嫁你那是他的事,这与你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那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所有的御医都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我又何苦去拖累人家。” “主子…” “甄南,准备拜帖,我自己上□□去退婚。” “可是主子…” “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 “甄大人,这是王府的花园,这条湖本来叫做揽月湖,可是小郡主总是叫它作捞月湖,平日里他经常喜欢来这里,还有那边的水榭,八角亭,都是小郡主常去的地方。” 甄墨之很耐心地听着带路的小侍一路絮絮叨叨,没有了绿叶的柳条在湖边光秃秃地立着,大片红枫如火般盛放,她轻轻偏头朝那八角亭看过去。 如雪后初霁,如冬日朝晖,那浅衣少年正站在亭前,扬起的衣摆随风起舞。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狠狠地发懵,有一种难以抵抗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仿佛那些掩藏许久许久的情绪,都在一个瞬间,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甄墨之伸手抓住了自己心口处的衣襟,一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膝盖,甄南吓了一跳,停下了推着轮椅的动作半俯下身去,“主子,你怎么了?” “没事。”甄墨之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抬起的视线又落向那八角亭,那少年似乎正在看着这边,唇角扬起的笑容几乎要将她淹没其中,那明亮柔软的眼神,干净而灵动,欣喜和期盼,酝酿着醇厚的情意肆意蔓延,身后传来甄南的声音,“咦,那不是小郡主吗?” 甄墨之收回了视线,疼痛撞击着胸腔内的每一处,原来,他就是□□的小郡主,秦墨衍。 *** “为什么?”他眨着大眼,琥珀『色』的瞳眸上如有水『色』流光,甄墨之偏过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神,“我命不久矣。” 秦墨衍低下了脑袋,甄墨之扫过他乌黑的脑袋,他正在绞着手指,十根小小的白玉手指绞得像是麻花结,“可是,这和我嫁不嫁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拖累你,你应该嫁给配得上你的人。” 秦墨衍抬起眼来,看向甄南和带路过来的小侍,“我能单独和姐姐说话吗?” 那小侍很识趣地立刻就走,甄南愣了几愣,甄墨之点了下头,她这才离开了那八角亭。 轻风从湖面不断吹拂而来,他的发丝一缕一缕扫过光洁的额头,甄墨之的双手都覆在自己的膝盖上,“你可以说了。” 秦墨衍慢慢地走到她身前,在她的轮椅前蹲下身去,小手有些轻颤,缓缓地伸出来,温热的指尖碰触上了她的手背。甄墨之的手僵在了原处,“姐姐,我知道你的腿已经走不了路了。” 甄墨之的手紧了紧,他慢慢地将整只小手都覆上了她的手背,“我也知道御医说你的病治不好,说你活不过二十五岁。” “可是姐姐,”他拉起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前,覆上了自己的胸口,“你已经在这里了,你要我怎么取出来?挖出自己的心吗?” *** “主子,这是什么?” “交给秦王,只要她答应,我们之间的婚约,就可以一笔勾销。” “小郡主答应了?” 甄墨之摇了下头,甄南搔了搔脑袋,“那你怎么还要解除婚约?你刚刚看他的眼神,我还以为…” 甄墨之无奈地闭上了眼,朝后靠在轮椅上,“所以,我更不能害了他。” “主子。”甄南也叹了口气,还是依言而去。 *** 秋冬交际的雨下一次,天便冷上一分,甄府所有的台阶边上都有让轮椅上下的梯级,甄墨之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从前院出来,门廊的屋檐上正一滴滴朝下滴着水,她的视线落在门前的那柄油纸伞上。 一双鹅黄『色』的翻绒小绣鞋已经湿了大半,鹅黄『色』的宽腿裤,还有一件同『色』的短绒小褂,套在白『色』的水袖内衫上,腰际斜拴着一根一指粗的编结索带,背上是一个大大的包裹。 她的视线久久没有收回,那油纸伞动了动,伞面被抬高,『露』出了来人的脑袋,小嘴轻抿,朝她勾出一个欢愉而羞涩的笑容。 “姐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半晌,甄墨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已经走进了门廊,收起油纸伞,在地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小脚印,“娘说你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主了,可我说我只嫁你一人,娘说我不知廉耻,”他低下眉眼,一只脚在地上前后蹭了蹭,“就把我赶出了家门,我没地方去了。” 甄墨之看了他半晌,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推着轮子转过轮椅,“进来。” *** “主子,□□不放我进去。” 甄墨之从书案后抬眉看向自己那站在书房门边的侍从,她伸手挠了挠鼻翼,眼神躲闪,甄墨之低下眉眼回到笔下,“我知道了。”只要一撒谎,甄南就会伸手去挠鼻翼。 见主子没再多问,甄南松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出去,院内的地面上铺着一层落叶,甄墨之不让人扫去,所以那落叶越铺越厚,越铺越多,走上去都会发出一阵厚重的沙沙声,甄南一直朝前走,停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前抬起了脑袋。 那少年正靠在树杆上,脑袋上罩着帽兜,甄南摇了摇头,这小郡主实在是没个郡主的样子,偏生就喜欢呆在树上,她正想着,头上传来了他轻轻的声音,“谢谢。” “不用。”甄南叹了口气,主子那日的□□看他的眼神她不是没看见,她抬眼看了那小郡主一眼,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固执。 *** “姐姐,今日天好,出去晒晒太阳吧,你都快在书房里长霉了。”不由分说的,一件貂绒短裘盖上了她的双膝,他推着轮椅来到小院内,停在地上厚重的落叶上。 甄墨之轻轻叹了口气,一个月了,她知道那番被赶出家门的说辞只是秦小郡主撒下的一个谎言,可是不仅是□□,连她的亲信侍从都站在他那边,她根本没法将他送出家门。 “小郡主。” “墨衍,姐姐,叫我的名字。”他祈求地看着她,双眼内水波『荡』漾,甄墨之无奈地闭上了眼,“墨衍。” “姐姐,太阳照在身上好暖是不是?” 她有些时候真的一点都弄不懂他,明明是□□养尊处优的小郡主,却比任何一个侍从更加能干,他为她煎『药』,为她添衣,最喜欢为她磨墨,他看着墨笔的眼神,总是泛着亮闪闪的光芒,那日在书案前,她亲眼见他用手指欣喜地蘸起墨水,放入唇间轻抿,“这么喜欢,何不自己作一幅画?”她问他,可他却摇着脑袋,只是轻笑着伸指在砚台内绕了绕,“很喜欢,可是我不会。” 她不解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其实我以前也会,可是后来,我用它换了满山桃花。” 她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执起墨一点点地磨,“姐姐,等来年春天,我们一起去忘归山看桃花雪海好不好?” 她鬼使神差地点下头,却扬起一抹苦笑,来年春天,来年春天,她已经二十有四,她真的还活得到来年春天吗? *** “姐姐,姐姐。” 暖融融的冬日阳光真的晒得人有些昏昏欲睡,甄墨之被他的几声轻唤唤回了神游的思绪,“姐姐,你可不可以自私一点?” “什么?”甄墨之不解地抬眼看着他,他『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你,自私一点,别总是想着会拖累我,会害了我,也别老是避开我。” 他蹲着身子靠在她脚边,脑袋轻轻歪过来枕在她膝盖上,甄墨之缓缓地伸出苍白的手,纤长的指一缕一缕地划过他柔软的发丝,他睁着眼,琥珀『色』的瞳仁抬起看着她,双手都覆在她腿上,她的掌心穿过他的发间,慢慢地抚上了他的侧颊。 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摩挲,如果,如果她只是一个健健康康的普通人,她怎么舍得放他走。可她不是,一个根本没有将来的人该用什么来给他幸福安康? “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轻轻点头,他站起身来,推着轮椅朝前停在那颗大树下,日光透过枝桠在落叶上打下斑驳光影,“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开的时候,世间只有山川草木,女娲娘娘造了人,也造了人世间的其他生灵,生生世世,繁衍不息。可是有一日,”他顿了顿,抬眉望向太阳,“天却裂开了。” “女娲娘娘不忍世间生灵涂炭,锻炼五『色』熔岩补好了天,而尘世间也复归祥和。” “这就是你的故事?”甄墨之浅笑着问他,他又『露』出那两颗小虎牙,“这只是一个开始。” “女娲娘娘用来补天的五『色』熔岩并未全部用完,多下的那一块,在她离开前被随手留在了汪洋间的一个小岛上,日日被海水打过,被磨得越来越小,沧海桑田的变迁,那小岛变成了高山,又变成平原,那块石头已经小得,只有这么大。”他张开自己小小的手掌,“天地日月都在供养着它,终于有一日,石头破裂,生出来一只…” 他停了下来,甄墨之抬眉看着他,他抿了抿唇,“一只墨猴。” “墨猴?” “对,那只墨猴能用爪子画下天地万物,它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整日只是浑浑噩噩地在树梢上攀爬,在书案上『舔』舐砚台内未干的墨迹,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直到有一日,它遇上了一个人。” “它那时并不明白,可是现在,它明白了,它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人,虽然它只是一只连话都不会说的墨猴。”秦墨衍慢慢蹲下身,双手覆上她的双膝,“所以,每一世,不论那人轮回在那里,它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伴她一生。” “连它的名字,都是她给的,姐姐,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叫什么?”甄墨之的声线很轻,很缓,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轻颤,那种疼痛,又在全身爬过,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感。 “墨衍,它就叫墨衍。” 他抬起眼来,甄墨之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想告诉我,你就是那只墨猴吗?” “你说呢?”他歪了歪脑袋,可爱的琥珀『色』眼珠转了转,甄墨之含着笑看向他,“我从来不知道,猴子是长这个样子。” 秦墨衍重新把脑袋靠回了她腿上,他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动作,脸颊在她掌心蹭了蹭,“姐姐你不信哦。” “你要是长一条尾巴出来,我也许会相信。”她低眉看着他的动作,那些疼痛感散去后,满心满身都有一种仿若重生的轻扬,胸腔中充斥着满足,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却还是高估了自己,一手飞快地捂住嘴,还是没能掩住咳嗽的声音。 小手在她背上替她顺着气,甄墨之摆了摆手,好半晌终于缓和下来,“我没事。” “姐姐,我们去琼果堂买金桔好不好?” 甄墨之本想说自己的咳嗽吃金桔也没有用,可是他的小脸就在面前,乖巧的动作,灵动的双眸,偶尔的羞怯,也会『露』出孩子气的淘气,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得她不忍占有,却更难松开手。 “好。” 第72章 水墨丹青之黛色霜华(完) 深秋已过,腊冬将至,琼果堂门前摆放着两大盆比人还高的柑橘盆栽,颜『色』明艳得有些灿烂,近了还能闻得到飘来的淡淡桔香。 鲜果在右,干果在左,秦墨衍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走在人群中,甄南隔着不近不远一段距离跟着,琼果堂的掌柜远远看见,已经踏出门口相迎。 轮椅上的女子,虽然面『色』白得有些许病态,可那谪仙般的气质,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真是天妒英才,可惜可惜。只不过,那少年又是何许人也? *** “姐姐。” “嗯?” “你怎么都不说话?”从琼果堂出来,甄南挎着满篮子的金桔先回了府,虽然有些不放心,不过在皇都大街上,应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找甄府主子的麻烦。只留下秦墨衍慢慢推着她往回走。 “你,还不回□□吗?”掌柜的好奇逡巡在两人间的眼神像是当头棒喝一般,她不得不去想,她一心要退了婚约就是不愿拖累他,想他能有个好归宿,可现如今,他日日跟在自己身边,别说什么好归宿,连名节都快没了。 “姐姐,你赶我回去?” “你娘和你爹会担心。” 秦墨衍安静了一小会,“姐姐,我之前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 “嗯?”甄墨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轻轻缓缓的声音从身后慢慢传来,“□□的小郡主,出生的时候便是死胎。” “你,你说什么?” “我拜托师尊用障眼法调了包,我不是□□的小郡主,我叫墨衍。” 她沉默了许久,秦墨衍微微探过身子想要看她的脸,一时没注意方向,轮椅和擦身而过的来人轻轻撞了撞。 “对不起。”他是对甄墨之说的话,“姐姐,你没事吧?” 甄墨之摆了摆手,捂着嘴轻咳了两声,还没缓下气来开口说话,轮椅撞上那人哼笑了一声,“敢撞上老娘,以为叫声姐姐就能了事?” 秦墨衍抬起眼来,那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风尘仆仆,脸『色』凶煞越发看老,“那叫阿姨?” 甄墨之忍不住发笑,一口气本就没提上来,咳得越发厉害,秦墨衍替她顺着气,那女人又冷哼了一声,“知道自己有病还出来丢人现眼。” 甄墨之的脸『色』黯淡了一下,秦墨衍抬起脸来,清亮的眼里泛着怒意,“你不许这么说,道歉。” “道歉?”那女人勾起兴味的眼神,难道说皇都的男人都这么特别,倒是比她自己房里那些要大胆得多,有点意思,“你撞了我,还要我道歉?” “你向姐姐道歉。” 那女人的眼神让甄墨之很不舒服,“不用了,我们走吧。” “想走?没那么容易。”那女人伸出手,一掌朝秦墨衍的肩头搭过去,甄墨之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她,谁想那女人本来倒也没用什么力气,被这么一挡,反倒是用力一挥。 若是普通人被这么用力一挥一甩,最多踉跄一下也就稳得住身子,可甄墨之那身子哪里经得住,竟就支撑不住地朝前倒下地去。 路上有行人经过,“这不是甄大人吗?怎么了这是?” 那女人吓得不轻,她初来乍到不认得甄墨之,看着两人也没个什么下人跟着,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权贵,谁想还是个大人,有些傻眼地站在一边,看着秦墨衍半抱着甄墨之的身子,“姐姐,姐姐,你别吓我。” 甄墨之的身子,本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山穷水尽之际,哪里还经得住任何一击,口中有鲜艳涌出,秦墨衍润湿的眼眶有些泛红,她又要丢下他,又要丢下他一个人苦苦等待,“姐姐,你答应过我,会陪我上忘归山看桃花雪海的,姐姐,你答应过我的…” 腊月未到,皇都的上空已经开始飘落了碎小的雪花,丝丝毫毫,真的就像是雪海一片。 *** “师尊,求你,救救她。” “救了回来,也没多久的命了,你又何苦。” 深不见底的漆黑山洞前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师尊,求你。” “墨衍,你修炼为妖,受尽磨难,就是为了她?” “是。” “既然你已决定每一世都会寻她,又何苦执着于这一世,百年轮回,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师尊。”红通通的眼睛抬起来,“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离开却都无能为力,我好怕,先是怕找不到她,找到了又怕她会像以前那样丢下我而去。”他跪在地上,额头撞在地上,磕出了片片血迹,“师尊,求求你。” 山洞内传来一声叹息,“黛『色』霜华,霜华如黛,当真是害人不浅。” “师尊?” “瑶池畔的紫灵芝,起死回生,救她一命,绰绰有余。” 泛红的双眼闪过透亮的光芒,“我这就去取。” “墨衍,你别忘了,你已经沦入妖道,上天盗取仙草,若是被收了去,我也救不了你。” “我会很小心。”姐姐还等着他回来救她,他一定会回来。他转身欲走,山洞内那声音却叫住了他,“等等。” “师尊?”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和她,每一世都是有缘无分?” 虽然急于救人,他还是忍不住停在原地,“为什么?” “黛『色』霜华,又叫做姻缘果,有雌雄之分,一枝有单生,有双生,也有多生,天地孕育,日月韬养,会发芽生长,也会枯萎凋落,刻着尘世间的姻缘际遇。” “她已几世孤单,想必便是那单生枝,而你,本非尘世生灵,自然不在黛『色』霜华之上。” 小脑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了起来,“师尊,我明白了,多谢你。” *** “姐姐,你快喝下去,喝下去就好了。” 床榻上的人面『色』惨白,深紫『色』的汤水灌到嘴边又顺着唇角流了出来,秦墨衍端起碗,自己含了一小口,覆上唇,一口口喂她喝下去,放下碗替她拉上被子,满足地看着她的脸,“姐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记得等我。” *** 圆润的果实黑得透亮,果皮上有一层雾气般的白霜,放眼望去,天池边云海间满是一片片一丛丛果林,几个仙子从云层间飞过,带起霞光万丈,洒下凡间。 呼,呼。 一个比黛『色』霜华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不知道从哪个树丛间滚了出来,金黄『色』的『毛』发团成了一个小小的球,它实在太小,加上本身的灵气,妖气又弱得很,根本没神仙能发现得了。 它在云层间努力地爬着,终于停在了其中一棵树下,又开始往上爬,爬到一半,停在一根细小的枝桠边,枝桠的头上长着一颗不甚大的果实,乌黑发亮,它爬在枝桠上,浑身一抖,满身『毛』发上尽是从天池粘来的水,洒在枝桠上,连那果实上也落下了晶莹剔透的水滴。 *** “主子,虽然天很暖和,可是你身子才好,还是回去吧。” “桃花雪海,我答应过他。” 片片花瓣落在树下,也落在她身上,不多时,甄墨之的身上已经盖上了薄薄一层花瓣,甄南看着她不动如山的样子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主子的病好了,小郡主却失踪了,老天还是真是喜欢折腾这两人。 天『色』渐黑,甄墨之慢慢转过身来,“回去吧。” 墨衍,墨衍,你想看的桃花雪海,你看到了吗? *** 日光暖暖的照在果林间,枝头趴着的小小身影背上的『毛』发被日光照『射』地金黄发亮,它慢慢起身,蹲在枝头用小爪子『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突然间,眼神间冒出炫然的光芒。 那颗黛『色』果实的果柄上,冒出了一颗小小的果实,那么的小,柔和的光芒在滑亮的果皮上泛开,小墨猴的唇角咧起一个满足欢愉的笑容,姐姐,你看到了吗?我以后都可以陪着你了。 *** “甄大人喜欢吃金桔。”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甄府每隔几天就会从琼果堂买走一篮金桔,可是,甄大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吃金桔?谁知道。大概生来就喜欢吃。 □□的小郡主失踪了许久,据说甄府和□□的婚约也取消了许久,而如今这位当年才华名动皇都的女子丢了病态的身子,却不改谪仙之姿,惹得皇都一众男儿芳心萌动。 可惜,甄府早有话传出,除了秦小郡主,甄大人不会娶任何人。 夏日暖和的风吹遍了皇都的大街小巷,也吹红了满树熟透的水蜜桃,甄墨之从忘归山的入山口慢悠悠地走出来,手里托着一只泛红的嫩桃,不多时来到附近的街道上,她走得有些口渴,随意进了街口的茶馆,靠门口坐下,桃子放在桌上,伙计提壶上前,“甄大人,怎么带着一颗桃?” “随手摘了,便带着。”她淡淡应声,唇角含着浅浅的笑,虽然温和,那笑容却未曾入眼,似乎还有点点愁绪。 那伙计替她上茶,正要走,突然啊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甄墨之低眉看过去,那嫩桃还在桌上,一只『毛』『色』金黄还带着些许黑『色』杂『毛』的小墨猴正巴着那颗桃,爪子『摸』了『摸』,小嘴张着咬了小小的一口,几不可见的一口,可它却明显吃到了,嘴角流着桃汁,沾湿了柔软的『毛』发,可爱地用爪子还擦了擦。 甄墨之伸出手,摊开掌心,小墨猴爬上了她的手掌。 “姐姐,我之前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他在话在耳畔响起,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里,轻轻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地唤了一声,“墨衍。” 小墨猴伸出小爪子在她的指腹『摸』了『摸』,又挠了挠,趴下身子小脸蛋在上面蹭了蹭,她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是笑意满眼,他回来了,不管是不是人,她不在乎,只要他回来了,就好。 那伙计好奇道,“甄大人,这是你养的?好小的猴。” “不是。” “什么不是?” “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要娶的人。”甄墨之话音落定,已经站起了身,付过帐,顺手带过那只桃离开了茶馆。 那伙计以怜悯的眼神看了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大家都知道,甄大人曾经的未婚夫,也就是□□的小郡主失踪了,下落不明,甄大人又是非卿不娶,居然,居然以至于神经错『乱』,把满腔爱意寄托到了一只猴身上。 *** “你要我闭眼?”甄墨之蹲在一棵树桩前,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吧,我闭上了。” 她站起身,合上眼,直到脸上传来温热的触觉,她猛然睁开眼,他就站在那树桩前,一身新芽『色』,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弯着唇,『露』出小小的虎牙,“姐姐,我回来了。” 腰际被她扣住,“墨衍,墨衍。”抱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她不需要再掩藏,更不会再放手,早在初见那一刻,天涯海角一水间,惊鸿一瞥,仿若百转千世的眷念,再难割舍。 第73章 陪嫁末等侍(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途中似乎还被差点绊倒了两次,窗畔软榻上懒洋洋斜靠着的男人挑起了一侧英气十足的月棱眉,黑曜石般透亮的双眸里闪过一丝莞尔,薄唇轻启,“三。” 桌边身着浅『色』罗衫的年轻男子抬眉不解地看着他,手里正在刺着的绣品完工了大半,已看得见隐约的牡丹轮廓。 “二。” 窗畔那男人慢慢闭上了眼,靠回软榻上躺得舒舒服服,“一。” 那一字才出口,就听得啪一声,门被轰然推开,刺眼的日光直『射』而入,桌边那男子伸手挡了挡,“小四,你老是这么莽莽撞撞的,怎么都说不听,早晚闯祸。” 那少年弯着腰一手捧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凝聚起了半口气想要说话,还没开口,“咳咳咳…”呛入肺部的空气勒得他胸口发疼,他撑着墙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喝下,那年轻男子放下刺绣拍了拍他的背,“慢点,怎么了?” 那少年摇了摇头,终于缓过气来,一转身扑到窗畔那男人身边,十足唱戏作腔,“公子。” 那男人没睁眼,顺手伸过来捋狗『毛』一样捋了捋他的头发,那少年又拉长声音喊了一声,“公子啊。” “我没聋。” “少主明天回来。” 屋里安静了许久,桌边那男子放下了手里的绣架,有些担忧地看向窗畔的男人。 只那少年还在絮絮叨叨,“我回来的时候听到西苑和南苑那些男人都在说明早要到马道前去接人,公子,你去不去啊?唔,该穿什么好呢?穿月牙『色』的好不好?公子你穿这个颜『色』的长衫最好看了。” “不去。”软榻上的人还是没睁眼,声音轻快地有些,太自在了,桌边那男子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阿白,你,在我们面前,不用死撑的。” “江南,你跟了我这两年,难道还不明白吗?”软榻上的人睁开了眼,那双眼,有些过于凌厉,尤其是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我说我忘了,便是真的忘了。” “是啊,你说你都忘了,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你甚至,连她都忘了。”江南轻轻摇着头低喃,“两年了,少主,终于是回来了。” *** 紫金铜炉内烧着楠木香斗,熏香袅袅扑鼻而来,靠窗横摆着一张绿竹软榻,绣台上铜镜清亮,还有妆奁数匣,黄梨木高床上,是丝缎绸被和纱帐吊顶。 铜镜里的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朗,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斜髻,慵懒而随意,那双眼,虽然刻意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却仍旧不难在那眉梢眼角觑见张扬。 初来的那一刻,他也曾经『迷』茫过,彷徨过,自我放逐过,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算了,想他一颗困在小男人身体内的昂藏七尺男儿的内心,居然莫名来到了这个『乱』七八糟的的地方,甚至沦落到了为人玩物的地步,据说,他还是府内跟随着少君嫁进门的陪嫁末等侍。 据说,那个‘他’,深深地『迷』恋着那位少主。 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江南说她不近男『色』,府内的侧君侍君陪侍床侍都是大屋里的太君主君给定下的,一劲往她身边塞。 南西北四苑,每苑各有十二个别院。 而那位他尚未有机会一见的前任主子,正房少君,则独居于东苑。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大笑出声,东宫太子妃?那他现在所居的北苑,岂不就等于是冷宫了? “阿白。” 他挑了挑眉,江南已经站到了他身后,“真的,不用替你梳洗换衣吗?” “江南,你记住,我慕容白,不屑于她。”他勾了勾唇,当然,如果那个女人想要他履行他陪嫁侍义务的话,他倒是很乐意去完成,反正,他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 江南还是在轻摇着头,“不是你屑不屑于她的问题。” “嗯?” “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话吗?我说过,只有一个人,能够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慕容白眉峰一敛,“你是说,她?” “琅琊萧氏一族乃是我兴业王朝北方第一大氏族,除了少主,我想,你应该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少主很少呆在本家,她难得回来…”江南话语未竟,慕容白微微蹙起眉头,随即勾唇一笑,轻松地就像是他刚刚决定出去溜一圈狗一样,“好,我要去见她。” *** 马道很宽敞,足以容纳三辆并排而行的马车,就在那马道的尽头,老太君和主君在一大群花枝招展素雅雍容形形□□人的簇拥下,迎向那渐行渐近的车队。 慕容白远远地斜靠在石狮门雕边上,没人注意到他,那车队越来越近,近得足以他看见走在车队最前面那匹白马上的女人。 他双手环胸,轻轻啧了一声,自言自语,“这就是萧氏一族的少主?也不怎么样嘛。” 那白马渐渐走到老太君身前,飞快地翻身下马,像太君和主君行了一个跪地大礼。 慕容白眉头轻蹙,这个不是萧翊。 “翊儿呢?”果然,太君不怒自威的嗓音已经带上了不悦,那女人跪在地上,“少主说她受不起这等仪仗大礼,已先行由侧门进府,让属下前来知会老太君与主君。” 那女人的后半句话已经没几人听见,不等她说完那句先行由侧门进府,那队‘仪仗队’已经如花海般朝着大门涌来。 慕容白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脚步轻移,挪到了石狮背后挡住了自己的身形。 没多久,已经只剩下了太君,主君,连同几个上了年纪的公公和几个小侍,那女人还没起身,“少主说她今晚会睡在松风阁,不希望有人去打扰。” “打扰?每次都是这套说辞,那她倒也不想想,她是我萧氏长房长女,还指着她开枝散叶。” “少主说了,老太君不是只有她一个孙女,二房三房那边更多,萧氏绝不了种。” “这,这个不孝女。” 那跪在地上的侍从死撑着没抬头,心中哀嚎了不下百遍,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来干这倒霉事,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又开口道,“少主,少主还说,说…” “说什么说?” “以太君的精神气,要是『奶』『奶』还在,说不定再生一个都不迟。”话已经脱口而出,那侍从飞快地伸手捂住了嘴,浑身颤抖,那老太君一点没比她好多少,“这个,这个不孝女,不孝女。” *** 说不好奇是假的,北方第一大氏族的少主,那个偶尔出一趟门都能在街头小巷听见她名字的女人。 江南说,便是去了这萧氏少主的身份,希望能在她身边占有一席之地的男人还可以绕城一圈。 松风阁是萧府本家最高的一幢独立小楼,纯木架构,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他着实感慨了一番,这种不靠一钉一铆的木建筑,早已经从他世界中绝迹了。 慕容白站在夜幕下,遥遥看着远处的松风阁,三楼的窗前,似乎有一个隐约的人影,埋头在书桌前,已经坐了许久许久,烛火将她的侧影映照在窗纸上,模模糊糊。 他正看着,不远处一道温温软软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他凝神看去,有三四道身影,走在最前面那人停在了松风阁的楼下,是个男人,守在阁门口的两个侍卫躬身行了一礼,“少君。” 原来这就是他的前任主子,萧家少主的正君呐,不过也难怪了,知道萧翊在松风阁的只有太君和主君,自然是先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少君身上,那男人看了两个侍卫一眼,“两位,我要见妻主。” “对不起少君,少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连我也是?” “对不起少君。” “那,这碗莲子汤请两位代劳送进去。” “对不起少君,少主晚上不吃杂粮。” “杂粮?” “呃,是少主说的。” 那少君脸『色』有些难堪,不过终究是大家公子,“妻主有事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施施然转身,锦黄『色』的绸缎上镶嵌的珍珠在夜幕下闪着晕开的光圈,慕容白抬起眼,他不相信三楼窗口那个女人没有听到这些动静,不过她还是坐着,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如山。 难不成,这个女人真的不近男『色』?说实话,他很怀疑。 慕容白慢慢转身,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萧翊,明天见。 *** “小姐,这杯茶是我的。” 桌前的女人狠狠转头瞪了过去,“怎么,小姐我喝你一杯水都不行。” “不是,当然没问题,可是小姐,你的手,还在抖。” 那女人一只手用力按住了另一只手,“该死,那个死萧翊,怎么还不来?” “小姐,江,江公子。” 那女人一双亮光乍现的眼猛然朝着台上定睛望去,湖蓝『色』的身影果真出现在了视线中,那女人一脸痴『迷』,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嗓音,“以你宋家的家规,一个说大鼓书的男人根本不可能进门。” “死萧翊,说句好话你会死啊。” “只是告诉你事实。” “哼,我宋子涟想要的人,怎么可能得不到。” “那你抖什么?” “该死。”一手用力敲上自己另一只手,抬起眼,那湖蓝『色』的佳人正朝着这边看过来,她一阵心旌神摇,眼神痴『迷』。 那白衣女人坐在了对面,手一落,一个红包出现在桌上,宋子涟低眉看过去,“什么东西?” “你大女儿的满月酒,我去不了,礼先送上。” 宋子涟没好气地冲她翻了个白眼,把红包推给身边的侍从,“我跟你说,我抖不是因为我的小南南。” “是吗?”萧翊挑了挑眉,翻过桌上倒扣着的空杯,自己倒了杯凉茶,宋子涟眼一瞪,“我有什么好瞒的,要不是那个男人,我早把小南南纳进门了。” “哪个男人?” “谁知道哪里出来的,小南南总叫他阿白什么的,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男人。” “蛮横?还是泼辣?” “要是倒好了,那些小意思我会放在眼里?” “那倒是奇怪了,竟然还有男人能让宋大小姐闻风『色』变。” “别提他了。”宋子涟摇了摇头,“找你来是要你帮个忙。” “说来听听。” “认小南南做义弟。” “不可能。” “喂,你用不用得着回绝得这么干脆。” “你想要你家人承认,我就要以宗族之礼认他,必须有族内长老同意,还要记入族谱,所以,不可能。” “要命。” 宋子涟突然脱口而出,惊慌失措地朝她身后躲,想要掩住自己的身子,萧翊莫名其妙,“你干嘛?” “那个男人。” “什么男人?” “就是那个,该死,他怎么在过来。” 萧翊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去,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那男人穿着一身锦白『色』长衫,玉扣束起的发做的是已婚男子的打扮,脚步有些大,弱柳扶风这种词没法用在他身上,眉梢眼角带着凌厉,却自有一股风流英气。 他走到她身前,眼神无辜却肆意地打量着她,好半晌,唇角一弯,“慕容白见过,妻主大人。” 扑通一声,宋大小姐摔倒在了桌子下面。 第74章 陪嫁末等侍(二) 除了初见他时眼中闪过的那一丝诧异,她没有再外『露』任何情绪,神情淡漠,一如对待她所有的男人。 慕容白勾起的唇没有落下,他曾经想过,也许她和宋子涟也不过就是半斤八两,那样的话,也许他会庆幸,但也会失望,而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喜是忧。 眼皮微敛,视线从萧翊身上收了回来,慕容白自发地在桌边空位上坐下,翻起茶杯给自己倒茶,那动作,倒是和萧翊之前如出一辙,“宋大美人,你还不起来,江南就快过来了。” 萧翊的眉峰挑了挑,慕容白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嘴唇,宋子涟拍着衣服从地上爬了起来,竟然没有因这个称呼而跳脚,反倒捅了捅萧翊,满脸不可思议,“他真的是你男人?” “你听到了,不是吗?” 宋子涟啧啧了两声,“我为你鞠一捧同情泪,真没想到。”她嘴里咕咕哝哝,一抬眼,江南正唱完书,人已经下了台,她立马丢了这边两人,慕容白掠过她的背影看向江南,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没多久,宋子涟就带着侍从和江南一起从前门离开。 慕容白伸出手去抓过茶壶,悬在半空停在萧翊面前,“添茶?” 茶杯被指尖朝前推了一点,茶水冲入杯中,泛起的茶末尚未停止旋动,她拿起茶杯转在指尖,却没有送到唇边,“想说什么就说吧。” 慕容白放下茶壶,摊了摊手,“也许我只是想和你喝一杯茶。” “有必要支走宋大美人?” 轻笑声逸出,慕容白摇着头,“你一向如此吗?” “如何?” “用这种冻死人的表情,说这种话。” “有问题吗?” “没有。”他弯了弯唇,“慕容白,你少君的陪嫁侍,我想是这么说的,想给你看样东西。” *** “咚咚。”门口的女人轻轻敲了两下,“你找我?” “这边。” “翊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偌大的书房地上铺着一张六尺长宽的皮纸,萧翊正半蹲在地上,一手按在地上铺开,一手握拳贴在唇边,“三姨,你过来看。” 那女人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这是…老天。” “不可思议,对吗?” “怎么想到的?” “不知道。” 那女人一手在纸面上抚过,“哪里得来的?” 萧翊微抿着唇没有说话,那女人转头看过来,“怎么了,有什么麻烦吗?” 她缓缓摇头,“我有预感,他在放长线,这只是他的第一个饵。” 那女人斜了一边眉『毛』,狐疑不解,“你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长线?那是要钓什么?” “我也想知道。” 萧翊挥手卷起了皮纸,交到那女人手里,“我们在锡南山的铜坑,有多少人知道?” “不好说,不过有人有嘴,每年都有那么多工匠来回,知道也不稀奇。” “可稀奇的是…”不仅去那荒凉之地,甚至还能画得出这样的图纸,慕容白,那仪仗队里居然能有这么一人。 “什么?” “没什么,我后天就走,三姨,你替我去办件事。” *** “你把那张鬼画符给她了?” “鬼画符?”慕容白靠在窗口的榻上闭着眼,“江南,那可是我的心血。” “不是鬼画符是什么,可如果照你说的,她岂不是会知道你去过铜坑?” “去过又怎样?” “阿白,萧氏一族会有今日荣华,靠得就是六矿三宝,金银铜铁锡铅,珠玉琉璃,那些矿藏都是萧氏的命脉,别说是你,就是少君,也未必能『插』手。” “如果她真的那么小气,那我也没必要指望她。”慕容白伸手掐了掐眉梁骨,“小四呢?” “你别打岔,我说真的,阿白,你不该这么急的。” “那我应该如何?”慕容白睁开眼,眼中又泛过莞尔之意,似乎对他的话觉得很有趣,“先勾引她?” “阿白。” 他话音未落,门外又传来了踉跄的小跑声,慕容白勾着唇,“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什么草?” “没什么。” 那少年哼哧哼哧地跑了进来,“公子,我打听到了,少主后天就走,那些侍卫嘴巴紧得跟蚌壳一样,怎么都撬不开来。我就照你说的,去马厩找车娘,果然她说了,她们这次不是像少主和老太君说的那样北上,而是南下,直接前往淮扬。” 慕容白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彩,喃喃低语,“凡珠在蚌,如玉在璞。廉池淮珠。” “阿白,你收敛一点好不好,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些事这么痴『迷』,可廉池是什么地方,那和锡南山的铜坑不一样,那是历来都只有萧氏族长少族长可以进的地方,你要是真和少主说你要进去,我肯定…明年今天,我会去你坟头上香。” 大笑声在窗边难以遏制地响起,“江南,你知不知道宋大美人一直气得想宰了我?” “为什么?” “因为她善良的小南南现在变成了毒舌男,而她觉得这都是我的功劳。” “还不是你。”江南翻了个白眼给他,慕容白慢慢坐了起来,站起身拍狗脑袋一样拍了拍小四,“干得好。” 少年在他掌心蹭了蹭,他慢悠悠踱着步走出了房门,“江南,我出去走走。” *** “出炉皆为赤铜,以炉甘石炼为黄铜,以□□炼为白铜,矾、硝炼为青铜,广锡炼为响铜,倭铅炼为铸铜。” “出炉皆为赤铜,以炉甘石炼为黄铜,以□□炼为白铜,矾、硝炼为青铜,广锡炼为响铜,倭铅炼为铸铜。” “…” 两个侍卫伸手堵住了耳朵,窗户被推开,慕容白抬起眼,扬起一抹坏笑,“午安,妻主大人。” 萧翊摇着头,“我要是不开,你还打算念多久?” “到我口干吧,回去喝杯茶再来。” 萧翊无奈地摇着头,“让他进来。” 那两个侍卫忙不迭地替他打开了门,慕容白慢慢迈上扶梯,阁楼上阳光洒了满地,他挑了挑眉,这女人倒是很会挑地方。 “很吵。” “我还特地选了这段念,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听。” “便是鱼素的曲子,连着听上这么多遍,也不会再觉得动听。” “哦,鱼素啊。”慕容白拉长了声音,那个名声大噪直接让他想到鱼玄机的第一歌姬,“没想到妻主大人也是鱼美人的入幕之宾。” 萧翊看了他一眼,“那张图纸我看过了。” “眼前一亮?” “慕容白,你还真的是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 “我一向都只是在陈述事实。” “是不错,锡南山的铜矿大多与铅同体,你在炼炉上加了高低孔,铅质先化从上孔流出,铜质后化从下孔流出,确实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很聪明。” “有奖励吗?” “你要什么?” 慕容白抬眉看着她,她没有这两年他见过的其他女人那种唯我独尊的大女人主义,他看得见她打开图纸时眼中除了惊讶还有赞赏。 他喜欢的深邃凤眼,不是宋子涟那种美,却有一股绵长的韵味,肤『色』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有些深,厚薄适中的唇,应该很适合亲吻。 慕容白眯了眯眼,身体似乎比他的想法动作更快,他真的倾身上前,一触即回。 她并没有反应,视线落在他身上,“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今晚你可以留下来。” 慕容白怔了一怔,突然反应过来,摇着头扯出了一抹笑,他刚刚是在想什么,她终究是这个世界的女人,在她眼中,他不过是她众多男人中的一个。 然后怎样?做皇帝最喜欢的妃子? 开什么玩笑。 “那只是个附带,我真正想要的…”他朝她勾了勾食指,萧翊似乎不太明白他这个动作的意思,低眉看着他的手,他指了指她身侧。 “怎样?” “你有左右手吗?” “有。” “这就是我想要的,不是你床上的人,不是你身后的人,而是,你身边的人。” 第75章 陪嫁末等侍(三) “啪。”重重的巴掌甩在脸上,留下五个指印,他的唇角划过一丝殷红,讽刺的笑容漫入眼中,“啪。”又是一巴掌,狠狠甩了过来。 “不要,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要,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衣领被人揪起,凌『乱』的发丝划过发肿的面颊,眼中的狠绝不禁让人有些胆颤,那中年男人压下心头莫名升起的一阵寒意,双手一起揪住他的衣领,啐了他一口,“看什么看,你小子还真是够没用的,让你去勾引文心兰,结果她和别人订了婚,不过好在她爹那个男女通吃的老畜生看上了你,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好好把后面洗干净了等着。” 那中年男人手一松,他跌落在地上,伸手撑起了身子,一字一顿地咬牙,“你做梦。” 一脚踹了上来,踩在他身上,“不如我们谈个条件,只要你把他伺候好了,让我得到那座钻石原矿的采矿权,我就放你自由。” “放我自由?” “没错。” 他低敛的眉眼闪过一丝不正常的光亮,唇角掀起,“杀了你,我也可以自由。” “阿白,阿白,你醒醒,你怎么了?” 那中年男人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都在远去,消失在一片白雾中,一双手在拍着他的脸,“阿白,你醒醒。” 慕容白猛然睁开了眼,江南正低眉凑在他身前,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这么凶?” 慕容白『揉』了『揉』眼,“没事。” “有个人不是说午睡都是在浪费宝贵的光阴,怎么出去转了一趟回来就躺这里睡着了?” “我大概昨晚没睡好。”慕容白伸了个懒腰,江南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去找少主了?” “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刚好像在噩梦,还冒冷汗。”江南伸手指了指他的额头,慕容白伸出手去擦,真的满手湿润。 “你觉得能让我做噩梦的肯定是少主?”慕容白掀眉轻笑,掩去了眼中原本的情绪,压低了声音故意慢慢缓缓道,“她能让我做的,不应该是春梦吗?” “慕容白。”江南终于受不了的大喝出声,“我以后再也懒得管你了。” 江南跺着脚哼了一声,转过身就走,慕容白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弯起的笑容落下,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又无奈,伸手抓了抓头发,“还以为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 “我跟你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现在真的是悔得要死。”宋子涟一手摇摇晃晃地勾着壶,挥退了几个想要上前伺候的小倌,“一边去,也不看看,萧少是你们能伺候的吗?” “什么意思?”萧翊微微蹙眉,“我有事问你,不是找你来喝酒的。” “那就边喝边聊。”宋子涟拉开椅子坐下,“还不就是你那个男人。” “慕容白?你…” “你别想歪,我对他是半丁点的兴趣都没有,不知道他是你男人的时候就没有,现在更加没有。我是悔呐。”她摇了摇头,“两年前,我那时刚认识小南南没多久,他那时候多可爱啊。”她吸了吸鼻子,“偶尔看我一眼说一句话都会脸红。” “说重点。” “那天他哭哭啼啼来找我,求我找大夫去救他的好朋友,那可是他第一次求我,我当然得好好表现一下。说到这个,慕容白不是你男人吗?为什么病得大半条命都去了都没人看,而且人还在小南南唱大鼓书的茶馆。” “不知道。” “就知道问你你也不知道,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最好的『药』材一副副用下去,总算是把他一条命捡了回来。结果呢?”宋子涟摊开手,“小南南说他好了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 “我也不太明白,大概就是『性』子全都变了,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他变就变,还把我的小南南给带坏了。” “他以前怎样?” “我怎么知道,他不是你男人吗?” 萧翊低下了眉没有说话,似在想着什么,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缓缓搭上她的肩膀,身子顺势偎进她怀中,“萧少主。” “下去。” 宋子涟看不得美人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模样,“来来来,到我这里来,别理这个女人,我告诉你,她眼里的情人,就只有那些石头矿,那些河蚌海蚌。” 萧翊抬眉看了她一眼,正见到宋子涟眉梢眼角桃花满满的样子,她本就生得像她那美貌爹爹,人又风流,肤『色』白皙,一点都不输男儿,突然想起慕容白的称呼,竟然觉得出奇贴切,宋大美人。 宋子涟狐疑地看向她突然勾起的唇角,总觉得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不过,宋子涟,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什么时候欠你?” “你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 “见不到?你是说…”宋子涟恍然却诧异之极,“为什么?你从来不带男人在身边的,竟然会为他破例。” “很简单。” “怎样?” “我用的着他。” 宋子涟弯唇扯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原来你也会有这种需求啊,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有的。” 萧翊斜了她一眼,“如果他能够效忠于我,会是个好手下。” 宋子涟的笑容断了,眉头拢了起来,“我为什么突然听不懂了。” 萧翊没理她,“我该走了,你明天不用来送我,我没打算走正门。” *** 第二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慕容白习惯了早起,萧翊今日便走,可她还是没有给他答案。 唇角扯出一个苦笑,也许他不该期望太大的,他能指望什么,指望她真的能够不带着对男人的偏见相信他可以做的的一切。 江南正在院中整理他的大鼓书书稿,慕容白埋头在脸盆中将冷水不断自己脸上泼,闭着眼正要去拿『毛』巾擦干,突然听到江南讶异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喂,你们这是干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算是北苑,这里好歹也是…” “江南。”门被推开,慕容白眯着眼看过去,几个背影消失在了门洞前,院内石桌上留下了一个八角漆雕盒,乍一眼看上去很像盛月饼的盒子。 “阿白,这是什么东西?” 他摇了摇头,走近了伸手打开,双眼不敢置信地睁大,亮眼的光芒几乎能刺瞎他的眼,江南捂着嘴,“难道是她送的?” 慕容白弯起了唇,这次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不,她不是送给我。”正中是一颗鸽蛋大小的珰珠,泛着镀金一般的光泽,一颗拇指大小的正圆形『乳』白『色』走盘珠紧挨在一侧,江南喃喃低语,“这颗一半大的珰珠都价值千金,这一颗,只怕是价值连城。” “江南,她答应了。” “什么?” “替我收拾行李吧。” *** 漆雕盒轻轻落在小桌上,马车很宽敞,萧翊没有抬眼,伸手打开那盒子,珰珠仍在,走盘珠却不见了踪影,慕容白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那是给我的酬劳,不是吗?” 她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只是将盒子放回了身边的抽屉格子里,抽出一卷纸在桌上摊开。 慕容白低下头看去,那是一张地形图,萧翊将图纸推到他面前,“萧氏一共有十七座矿,其中金银矿各三座,锡南山的铜坑你去过了,另一个在远东,另有铁坑七座,锡铅矿各一座。” “那,我们这次是去哪里?” “你觉得呢?” “既然是北上。”他低眉细细看那张地形图,“北边有四座矿。” “慕容白。”她突然出声叫他的名字,“既然我已经决定用你,便决定相信你,不过,我不喜欢我的人在我面前玩心眼,尤其是男人。”她的声音有些沉,慕容白抬起眼直视着她,看了好一会,突然冲她勾了勾食指。 又是这个动作,萧翊莫名其妙,慕容白叹了口气,“这是要你凑过来一些的意思。” “凑过来?”她皱了皱眉,慕容白抬了抬眼,“对,而且是以非常卑微的姿态恳求你凑过来一些。” “是这样吗?我觉得你这个动作很不敬。” “我怎么会对你不敬呢?你是我妻主,还是我老板。” “老板?” “就是主子。” 她点了点头算是接受这个称呼,“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凑过来我也听得见。” “可是你不觉得凑得近一点说话比较好培养感情吗?” 萧翊蹙眉,“慕容白,我带你同行的目的,希望你不要想歪。” “我当然没有想歪,我说的是主子和属下的感情,难不成妻主大人你以为我要和你谈情说爱?” 萧翊的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男人给她一种他在调戏她的错觉,可是,他也没说错。 “当然没有。” “那就好,其实我就是想说,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全心帮你,尽我所能。”顿了顿,他无辜地伸手指了指那张地形图,“我也不想同你耍什么心眼,只是你只告诉我那十七座矿,我想也许妻主大人并不愿意告诉我珠玉和琉璃的事,所以我也没必要老老实实告诉你我知道我们是要去廉池。” 萧翊看了他一眼,重新抽出另一张地形图,“我只是想等你先看完这张。” “对不起,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听不出任何歉意。” “对不起,我很少跟人道歉。” “我该感到荣幸吗?” “不客气。” 萧翊许久都没说话,慕容白很认真地在看那两张地形图,好半晌,她才开了口,“慕容白,你是我见过的最自大的男人。” “我也很荣幸。” “…不客气。” 第76章 陪嫁末等侍(四) 映月成胎,采月精而终成其魄,是为无价之宝。这话,说的便是廉池淮珠。 江南的话并不假,除了萧家家主少主,别说其他各房,便是萧家老太君,也未能进过廉池,不过他却忘了一件事,萧翊的心腹左右手,随船的采珠匠人们,总是会被一起带去的。 黄昏已近,海边的天际铺着紫蓝『色』的绚烂晚霞,尚未落尽海平面的夕阳在海面上打下金『色』鳞片,美不可言。 “慕容白。” “嗯?”他回过头看去,萧翊正站在他身后,撩起了袖子,楼船停在堤岸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 “别『乱』走。” 他噙着笑点了点头,无比听话的样子,“我知道。” 萧翊的视线在他那故作乖巧却难掩狡黠的笑容上面扫过,“别给我玩什么把戏。” 慕容白叹了一口气,摊开双手,“你是我老板,还是我的妻主大人,我能玩什么?” 可是萧翊一转头,他就迈开步子踏上了堤岸,海风吹来,有一股熟悉的咸味,他轻轻闭上了眼,半晌才睁开,至少,这种感觉不会因为时空的转变而改变。 不远处几个壮硕的女人正在将牛羊牵上船,他挑了挑眉,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她们还要在船上开全羊宴全牛宴?轻摇下了头,慕容白蹲下了身,海水打在堤岸上,他伸出手指浸泡在海水中,过了会将手指放到唇间轻抿。 “慕容白。” 身后又传来萧翊的声音,他蹲着没有动,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凉凉的嗓音近在头顶,“海水很好喝吗?” “很涩。”他放开了手指,缓缓站起身,唇角泛起的笑容有些苦涩,有些失落还有些『迷』茫,没有焦距的眼神似乎像是在看着远处的海面,“可是很怀念,真的。” 萧翊没有说话,好半晌,他才收回视线回身看她,“那些牛羊是做什么用的?” “采珠前用活牲祭海。” *** 甲板上站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得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少得和萧翊差不多年岁,也许还要小一点,慕容白跟在萧翊身后,清清楚楚看到那老女人在眼神扫过他时蹙了一下眉,先是不解,接着又好像见着了什么大麻烦一样。 难不成这老管事把他当成媚主的妖孽了,他自认为没这本事,也没这兴趣。他只对廉池海域内长的月魄珍珠感兴趣。 “冯管事,萧素。”脑袋微偏朝后示意了一下,“慕容白。” 话音落定,算是给她们互相介绍完,萧翊迈步朝里走,那两个女人紧跟在她身后,慕容白不近不远地跟在最后,思绪却已经渐渐飞远,曾几何时,不管走到哪里,他的身边,也会跟着手下,看似前后簇拥,看似风光无限,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傀儡,也许,连傀儡都算不上,在那男人的眼中,他只是一条狗吧。 一条不听话的狗。 可惜那男人大概没想到,这条不听话的狗,其实骨子里,是野『性』未驯的狼,有朝一日,会一口咬破他的喉咙。 “慕容白。” 他猛然抬起眼来,萧翊蹙着眉站在船舱前看着他,“你一直在走神,我不需要做不了事的手下。” 那老管事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不屑两个字,慕容白低眉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怒意,“不会了。” “进来。” “他能做些什么?”进了船舱他还没坐下,那老管事开口就问,萧翊坐在桌子尽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压根没打算帮他说话,慕容白勾了勾嘴角,掠过那老管事,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从育珠到采珠,只要你说的出来,我都能做。” 那老管事显然对他的狂妄有些不满,“投你入水拾蚌都可以?” 萧素站在一边不住咳嗽起来,萧翊这次倒是开了口,“不舒服?” “没有,我在想,我们可以开船了。” 萧翊点了点头,萧素拉着那老管事出了船舱,一出舱门,手就被甩开,“干什么?” “管事大人啊,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少主带个男人过来,还真能使来干活的?居然还问投你入水拾蚌这种问题。” “少主说了是来做事的自然就是来做事的。” “这么多年了,你几时见过少主身边有男人的?别说带来廉池了,平日里也没听说有哪个男人得宠过,这次这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主子了,你能得罪吗?” “我…怎么不能?”那老管事一挺胸,她是萧家三代元老,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没用处的男人? *** 萧翊还是坐着,慕容白起身站在舱门边,外面两人争执的声音清清楚楚传来,他回过头来,“你要投我下去拾蚌吗?” “你会吗?” “没试过,我们那不用这么低级的办法拾蚌。” 萧翊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慕容白摇了摇头,在这里,这也大概是唯一的办法,“你要我下去吗?” “你是男人。”她只回了他一句话,慕容白挑了挑眉,这话乍听听挺动听,可到了这里,意思就全不对了,她是在告诉他,他只是个男人,做不了这种事。 不过他也不打算逞强去冒这个险,毕竟下海拾蚌还是有些危险的。 船身开始前行,随着海浪不住起伏晃动,萧翊却似乎不打算放过他,“有兴趣聊聊你以前的事吗?” “我能说不吗?” “不能。” 慕容白回到桌边坐下,“如果我告诉你,我下面说的话都是编来骗你的,你还要听吗?” 萧翊挑起了眉,“慕容白,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在我手里,你过得是好是坏,也统统由我决定。” “无所谓。” “那江南呢,你也无所谓?” 慕容白有些想笑,萧少主看上去眉目无波,不过似乎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居然想要威胁他,“有宋大美人在,你应该不会动到他。” 萧翊确实有些闷,本家能查到的关于他的所有身世,也不过是连家长公子,她的正君嫁入门时的陪嫁侍,据说是个孤儿,五六岁时就被收在连家伺候。别说她一点不了解这个男人,她甚至连一点点死『穴』都抓不到,他看上去根本就是了无牵挂一身轻,“你没有家人?” “有。”他脱口而出,笑意宛然,萧翊的眉又皱了皱,那些消息都是怎么查来的,她是不是真的该考虑换人手了。 “有哪些人?” 慕容白微微偏过身子靠近她,声音低低地吐在她脸侧,却仍旧在笑,“自然,是妻主你。” *** 无怪乎宋子涟每次提到他的时候总是气得牙痒痒,这男人一点不好相与,萧翊站在甲板上,那老管事正在一边向她汇报廉池的近况。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神秘的气息,让人琢磨不透,萧翊皱着眉,虽然口口声声叫着她妻主,她看不出来他有任何想要飞上枝头的意思,这也是她放心带着他在身边的原因之一,可他时不时的言语举动,却总是给她一种他在调戏她的错觉。 是不是哪里颠倒了? “少主,少主。” “怎么?” 那老管事很想问,你在听吗?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口,“少主,你怎么看?” “三年一采也许确实是频了,老蚌不得安宁,其生不继,珍珠量少个小,也在情理之中。” “那…” “今年采过后,养上十年。” “十年?” “有问题吗?” “少主,廉池是所有海域唯一产珰珠的地方,十年不采,只怕…” 那老管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听那声音就知道是那个男人,她戒备地停了口中的话,倒是萧翊顺着她背后看过去,“有事?” “一年。” “什么?” “你留我在这里一年,明年采珠之季你再来,我保你珰珠千颗,每一颗都胜过你那日给我看过的那一颗。” 第77章 陪嫁末等侍(五) “不行。” 萧翊倒是还没回答,慕容白因着身后那气势十足的吼声挑了挑眉,看向萧翊。 “少主,廉池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由得这男人说留就留?”那老管事走得近了,急急朝着萧翊脱口问出,“再说,说大话谁不会,”她用眼角扫了慕容白一眼,“你以为珰珠那么容易得?” 萧翊转过了身,“我没答应。”她的视线落在海面上,那老管事面『露』得『色』,慕容白心里沉了沉。 倒是这里的海水很平静,水面上只有细微的波动,不远处有几座散落的小岛,岛上郁郁葱葱,似乎还有炊烟燃起。 *** 慕容白靠着船舱而坐,一手搭在船舷上,视线在甲板上一排打赤膊的女人身上扫过,那些女人腰际都绑着粗绳,从耳朵到脑袋都包上了一层熟皮防水,嘴里咬着锡打的弯环空管,没多久,就挨着个一一携篮如水。 捞到的老蚌安放在篮中,一拉绳,甲板上的人就将人拉上来。 “死过人吗?”第一个女人湿哒哒地上来的时候,慕容白突然开口问道。 “不会。”萧素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少主交代下来过,宁毁十珠,不伤一人。” “那倒是不像个生意人了。” 萧素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指挥着甲板上的人将老蚌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舱板下面,“其实,老管事没有恶意。” 慕容白轻轻勾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你家少主的男人,也不会成为你的主子。” 心思被人直直戳破,萧素面上一愣,转头朝他看过来,正落在他唇角的浅笑上。 她一直记得当年廉岛海滩雨后飞虹的美景,七『色』虹桥有如从海面上生出,划过天际,又漫入海面。 淡淡一抹,似乎飘忽即逝,却又美得那么动人心脾,因为那是狂风暴雨后出现的浅浅平静。 这个男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念头一起,萧素摇了摇头,又立刻赶跑了这想法,他说不是,不代表他真的不是,少主能带他在身边就说明不简单了,这可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 “慕容白。” 甲板上传来了萧翊的声音,“过来。” 慕容白慢慢站起了身,萧翊的身上也在滴水,她没下水,不过每个蚌上来都经她的手挑拣过,不熟地再重新放回海中。 “既然你说你都会,去底舱取珠。” 慕容白点了点头,面上笑容更甚,闻着这股腥味,他已经手痒很久了。他转身离开,萧素却在后怕,少主这到底是真的要他去取珠,还是因为自己与他说话而刻意支开他? *** 采珠一共历时半月,慕容白脸上肤『色』都稍稍被晒深了一层,难怪萧翊的肤『色』比之他见过的其他女人会那么深。 “一共采得五千六百两,去年一采,足有上万两。” “该休养了。” 萧翊从仓房出来,慕容白正等在外面,楼船停靠在岛边,海波平静,他弯了弯唇,“她们说采完珠都要备酒狂饮,不醉不欢,你怎么不去?” “这就去。” 慕容白跟在她身后,“既然如此,我就舍命陪妻主,我看到她们已经搬了五坛十年陈的琥珀光过去,说是要灌醉你。” “你?” “不信?” “怎么陪?” “给你挡酒。” “你的酒量很好。” 他弯起唇,“很差。” 萧翊停下了脚步,慕容白走到她身边转身看她,“所以,妻主大人,我要是醉了记得照顾我。” *** 他的酒量真的很差。 酒品更差。 萧翊一手扶着他踢开房门,把人丢在床上,他睁着眼咕哝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看着她,“老婆。” 萧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在叫谁? “唔,这里不叫老婆。” “嗯,还是不要了,要了准带绿帽子。” 萧翊拧了块冷巾帕丢在他脸上,他安静了一小会,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坐直了身,一双眼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突然伸出了手,在她上身细细『摸』了一遍,随即又半睡半醒的咕哝了一声,“身材真好。” 萧翊瞪着还在她身上的手,几步上前把他推回床上,他打了个酒嗝,开始扯自己的衣服,“好热。” 萧翊一手撑在他身侧,看着他脱光了上衣,还想去拉裤子,她一手按住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她的发丝垂落,划过他的胸前,他伸手用力一扯,萧翊没提防他,竟被他这么一拉,压在了他身上,他张嘴在她脸上轻咬,“老婆。” 他到底在叫谁?怒意来得莫名其妙,萧翊阴沉着脸,“你给我醒过来。” 他醉蒙蒙的眼弯了一弯,她一呆,那一笑,软化了白日里凌厉的眼角,竟然变得风情万种起来。 他翻了个身,萧翊还一时呆愣着,被他拉倒在床上,他双腿微弯,改趴在她身上,“酒后失身嘛,人之常情,我不用你负责的。” 他的眼神仍旧醉蒙蒙的,手里颤颤巍巍都『摸』不着想去碰触的地方,嘴里断断续续不停重复着最后几个字,“不用你负责,不用负责…” 他每说一次,萧翊的怒火就涨上一分,伸手一推将他从身上拉了下来,一个折身又半弯在他上方,脸正对着看下去,两侧发丝垂落,映着不善的面『色』,“那你倒是想要谁负责?” 他轻轻笑了,“我自己的死活,与人无尤。” 萧翊怔了一怔,他又打了个酒嗝,似乎嗓子有些难受,咳了几声,“我从来不想认命,命却半点由不得人。” 萧翊这次可以确定他是真的醉了,她一直想套他的话,想查他的身世,可惜都被他『乱』绕一通给混了过去,至于查,那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可他现在这话头,却像是在自己往外倒。 慕容白又咳了好几下,萧翊轻轻将他从床铺上抱起来靠在身上,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舒了口气,似乎舒服了很多,呼吸喷在她耳边,手下是他光滑的后背肌肤,也亏得萧翊的自制力,真的不愧于她不近男『色』的声名。 “我杀过人。” 手下的轻拍没有停下,她放低了声音,“为什么?” “他想要那座钻石原矿的采矿权,他要我去伺候那个男人。”他哼笑了一声,“那种伺候,你明白吗?” “不明白。” 慕容白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逃了好多次,却哪里逃得开,他找了四个男人,各个都比我高两个头,胳膊有人大腿粗,把我按在墙上…” 那狰狞的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慕容白突然恶得一声,扭头朝着床下吐了起来。 *** 虽然萧翊还是没太明白为什么是男人把他按在墙上,不过她大致还是猜了点出来,只不过还是很奇怪,慕容白不算矮了,哪里的男人能长得这么粗壮,这么彪悍? 找了小侍进来打理好,将他按进被窝里已经临近半夜,夜幕黑黑沉沉,她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一切正常,正要走,一双手伸出被子拉住了她的衣摆,“老婆。” 又是这个名字,萧翊转过了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口口声声不要她负责,是因为他心里还有着什么人吗? “老婆。”他睁开眼,似乎比吐空之前清醒了不少,只不过还是懒懒散散的,他半坐起身来朝里挪了点,“不一起睡吗?” 萧翊站在床边,“老婆是谁?” 他轻弯了弯眉,笑得像是很没力气一样,“你,老婆就是妻主,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他抬起脸来,“不上来吗?”他隐约记得刚才他吐得胃里倒空时那双抱着他的手,还有她身上好闻的干爽气息,似乎那些狰狞的笑声,那些粗鲁的动作,那些厌恶,那些痛苦,都淡去了,她身上的锦缎擦过他的肌肤,竟是那么舒服。 她伸手覆在他的额上,他又笑了,“我没发烧,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觉,睡觉而已。” *** 房里充斥着浓重的酒味,靡靡的气息,像是隔夜的空气。地上散『乱』的衣物,床榻上相缠的肢体清清楚楚昭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岛上的清晨来得很早,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时候会打亮整个别庄,萧翊习惯『性』地在卯时就醒了过来,睁开眼,身畔的触感让她一时没有起身。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记得他说只是一起睡觉,她也只是看他之前吐得那么厉害,怕他夜里又不舒服才陪他一起睡觉的。 是他先缠上来的,不过,她好像也没有推开他。 两人身上到处是斑驳的吻痕,照他的说法,他早就该不是处子,可昨夜,她分明看到了肩窝处那一点殷红。 萧翊起身披衣坐在床头,慕容白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她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他弯唇一笑,“老婆,早安,你这是要去给我做早饭?”他伸出手搭在她肩上,顺势起来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昨晚…” “什么?” “吐过之后,酒醒了是不是?” “算是吧。” “你勾引我。” 他这次哈哈笑了,“看起来成果不错,我还以为萧少主有多么不近男『色』呢。”他的手顺着她后背的肌理『摸』下去,“我这样子,算不算是爬上你的床了?” 手掌被人紧紧握住,萧翊低着眉,微眯的眼神直视着他,他挑了挑眉,“被你发现了怎么办呢?我之前都是装的,其实我就是个攀龙附凤,想勾引你的陪嫁侍。” 四目相对,萧翊却突然笑了,她真的是很少笑,唇角眼角没有一丝笑纹,可真的弯起,却让他觉得格外『迷』人。 “慕容白,你真的这么想留下来?” 他一怔,她的脸又『逼』近了几分,“我发现了你妄想飞上枝头的动机,绝不会再带你在身边,丢你在这岛上自生自灭,这就是你打的主意,是不是?” 他努了努嘴,“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看得这么透。” “我真的看得透你吗?”她横了他一眼,松开了手,“你真的这么想留下来,也不想呆在我身边?” “是。”他回答得不带一丝犹豫,萧翊胸口有些闷,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决定带他在身边,他倒是真潇洒,宁愿留在这偏僻的岛上也不愿留在她身边。 她穿好衣服,随手束好发,他还坐在床上,她拉过最后一件外衣,“我今日便起程,你要留便留,若是改了主意,午时到渡口找我。” *** “少主,午时过了一刻了。” “走。”萧翊转身回舱,再没往岛上看一眼,楼船驶入了海域,不远处的别庄大门外,慕容白轻靠着墙,看着船影越来越远。 他前世的养父,他亲手所弑的那个男人也经营过各种矿藏,也和珠玉宝石打着交道,在那一段生命中,他最快乐的时光,便是留在东海域饲养珍珠蚌的时候。 萧翊,他真的不能再呆在她身边了,他怕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他就该陷进去了,又或许,早就陷进去了。 船影终于没入海平面再也看不见,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正对上那老管事一双不悦的亮眼,旁边跟着一个年长男子,她扫了他一眼,“这是我侧君,以后就由他照顾你。” 慕容白点了点头,“多谢。” 那老管事话里还是带着刺,“你不是还说要养珰珠吗?” “老管事愿意吗?” “我愿不愿意有什么用,你有这本事吗?要是没有,就在别庄里好好住着,反正我们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你,怠慢不了。” “我可不想做个废人,老管事若是真也想养,就替我找砗磲来,当然,如果你想看我养不成丢脸的话,你也可以去找,这样到时候你就可以随便奚落我了。”他说得一脸诚恳,那老管家面上一僵,“谁有空奚落你。”她骂骂咧咧地转了身,倒是那年长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公子,妻主就是这脾气,她没恶意的。” “我知道,大叔怎么称呼?” “大家都叫我聂七,因为我在家排行第七,不过公子是主子,叫我声老七就行了。” “大叔年长我许多,我还是称你一声七叔吧。” *** 这里的砗磲并不易得,慕容白在岛上住了近一个月,那老管事那里仍旧没有音讯。 他一个人站在海滩上吹着海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公子呦,怎么也不穿件衣服就站在这里,也不怕着凉,你看着海风吹着不凉,不会就该头疼了。” “七叔,我没事。”他又走近了几步,一个浪头正打过来,扑在脚下,海水的腥味扑鼻而来,胃里突然莫名一阵恶心,他忍不住弯下腰就着海面干呕起来。 第78章 陪嫁末等侍(六) “少主,少主。” 泥泞的官道上因为之前的一场雨很不好走,马蹄一个不小心就会陷进去,不过车队还是井然有序地前行着,直到一道高呼声从远处由远及近,打断了那片秩序。 “少主,从廉池加急送来的信。” 萧翊伸手接过,拉开封皮,就坐在马车,低眉看下去,纸上字迹潦草,看上去确实写的很急,“公子身怀有孕,然其强欲落胎,劝解不得,只得软禁于房,望速决断。” 萧翊心头一跳,从廉池过海送到这里,就算是加急,也肯定过了许多时日,再去看戳印,果然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她手下一用力,信纸被捏成了一团碎屑,阴沉的眉目看得一众手下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萧翊是个好主子,即不克扣人,也不会压榨人,可她却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开玩笑的随和主子,平日里眉目淡淡无甚表情也就罢了,大多数时候她都并没有什么真的算得上表情的神情,所以真在她脸上看到怒意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更何况是现如今这种周遭三尺都能感觉得到的怒气。 “少主?”好半晌,那送信来的女人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萧翊盯着不远处一点,没有作声,她身边几个亲信下属离得她很近,之前那一眼,也扫到了信上内容,倒是诧异之极,只不过诧异归诧异,这批金器事关重大,以她们对主子的了解,是断然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丢下不管的。 萧翊的手指骨捏得咔咔作响,就在那马背上,着人送纸添墨,修书一份交待送到冯管事手中。 “告诉他,若是肚里孩儿没了,就别怪我不念情分做出伤他的事来。” *** “情分?” 慕容白的脸『色』有些憔悴,却还是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笑出声来,没想到在她心目中,她们之间还是有情分的。 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情分吗?原来对她来说,这个孩子比他重要得多,她和这里的其他女人根本就没有区别,男人在她们眼中,不过是泄︳欲和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其实他还能期待什么呢,淡淡的,心里涌起一阵孤寂的感觉,自从来到这里后,他一直在克制着自己涌出这种寂寞感,可现在,这种感觉还是铺天盖地地袭来,根本就压制不住。 若不是,若不是要他来生这个孩子,他其实很期待这个会有着他和她共同血脉的孩子。他伸出手,颤巍巍地落在小腹上,面『色』却越加苍白。 可是,一想到这孩子会从他肚子里出来,一想到自己挺着大肚子当孕夫,他就满脑子恐惧,他根本接受不了这个念头。 “公子。” 慕容白回过头去,聂七吓得不轻,手里端着的汤碗晃了一晃,发出哐啷声响,“你这是怎么了,公子,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 聂七将手里汤碗放下,“公子,妻主说她们找到砗磲了。”聂七抬眼看着他,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他心情好一点,果然,慕容白眼神一亮,“带我去。” 他不再提要打掉孩子的事了,聂七松了口气,这砗磲,找到的还真是时候。 *** 砗磲是一种海生物,和蚌属于同类,壳很厚,慕容白蹲在工匠之中,指使着人将砗磲磨成小丸,聂七跟在他身后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半天终于憋不住了,“公子,你别老是这样蹲着,对宝宝不好。” “要是这点都撑不住,她就别出来了。” 聂七一怔,又好气又好笑,“有你这么说宝宝的吗?” “七叔,你别管了。” “那可不行,少主要是知道我没能照顾好你非得狠狠罚我。” 慕容白哼笑了一声,照顾他?是因为他肚子里这个孩子吧。 他肚子里,他肚子里,慕容白心中默念,怎么念怎么别扭。 他肚子里…的孩子。 *** 廉池海域一向风平浪静,少有大浪,而且水质丰饶,正是最适合老蚌生长的地方,不仅适合老蚌,富于的海鲜鱼类也很适合养胎的人。 再加上货船时不时从岸上运来的官燕鹿茸,慕容白终于明白了填鸭是怎么一回事。 圆月中天,老蚌浮出海面,打开蚌壳仰照月光,放眼望去海滩上皆是一片片白『色』萤光。 慕容白抱着腿赤脚坐在海滩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右手抓着细沙一点点从指缝间流光,如此往复,小腹时常有惴惴的感觉,已经渐渐隆起,他有些自嘲,还不到三十岁就有了啤酒肚了。 萧翊,我若给你生孩子,你又用什么来回报我? 远在京都萧氏别院的女人打了个喷嚏,身后侍从走近了,“少主,夜里风凉,回屋吧。” “再去库房查一次,这批金器是要送进宫的贺礼,不得有一点损失。” *** “干吗眉头皱成这个样子,我不过是请你让七叔每天少熬点汤水给我,他就听你的。” “不是这事。” “那是什么事?”慕容白的小腹已经高高隆起,他穿着宽松的衣袍,六个多月的身子也不可能再打胎,不过那老管事还是不放心,让聂七时时刻刻紧盯着他,上茅房都盯。 “京都那里传来消息,陛下要与南蛮联姻,选了一名皇子出来,明年开春就动身。” “这值得你皱眉头?” “少主送贺礼入宫,陛下要我们萧家上供千颗珰珠作为皇子联姻用的嫁妆,这几年珰珠的收成都很差,还有小半年了,哪里能收齐千颗上品珰珠,若是用些大小不整的,那只怕会得了藐视皇族的罪回来。” “萧翊,你也有今天。”慕容白笑弯了唇,那老管事气得不轻,“我就知道你这个男人没安好心眼,都什么关头了,居然落井下石。” 慕容白一手捧着肚子转了身,“你急什么,我说过会给她养出珰珠千颗的。” “就凭你?” “又没要你信。” “慕容…”视线落在他的肚子上,最后一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公子,你最好是能做到。” *** “哐啷。”慕容白手里的碗翻落地去,一双眼死瞪着聂七,面上血『色』飞快地隐去,“你说什么?” 聂七面带不解,还是重复了一遍,“我说公子小腹裂口越来越深,想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不过公子莫要担心,妻主已经请了最好的稳公上岛,而且公子这几个月养得很好,应该会很顺利。” “你是,是说我要生了?” “是快要。” 慕容白脸『色』发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手还在颤,他,他要生了。 顾不得聂七还在,他撩起衣服去看小腹肚脐下那一条腹沟,原本浅浅一道现在已经呈现出深红『色』,“会,会很痛吗?” 聂七伸手『摸』了『摸』耳垂,不敢对他撒谎,“因人而异,有的会很痛,痛死过去的也有。” 慕容白身子抽搐了一下,聂七还在继续,“也有人裂口不够大,要是宝宝刚好胖的话可能要将裂口稍微补开一点,伤口愈合要一阵子,哦,对了,给公子坐月子的公公也都请来了,公子莫要担心。” 他一口一个莫要担心,可他每说一句,慕容白的面『色』就白上几分。 “我,我不要生,不要。” “公子你可别任『性』,没事的,等宝宝出来你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 “我不要,不要。”慕容白还在喃喃摇头,手指揪着自己的衣服,一个个抠着扣子,正不知所措间,小腹那腹沟处突然传来一道剧痛,他啊了一声,聂七一惊,看他脸『色』,腾得站起身来,“公子,是不是阵痛来了?” 慕容白呆呆点头,聂七已经飞跑出去,“稳公,稳公,快,公子要生了。” *** 他的指甲抠进了肉里,已经两个时辰了,他已经痛得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 萧翊,口中无声地喊出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字眼,慕容白胯︳下一松,只觉得一道热流离开了自己,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样。 一道清脆的哭声响起,伴随着稳公和聂七喜极而泣的声音,慕容白『迷』『迷』糊糊晕死过去,隐约间感觉到一双不该出现的手覆在额上,似乎在探他额头的温度。 *** 慕容白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早,怀里似乎有个软软的东西,他低下头去,就看到一团皱乎乎的肉球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在那满是褶皱的脸上戳了一戳,才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他撩开包裹着宝宝的襁褓,肉乎乎的腿间和他爹一个样,原来是个儿子,慕容白掖好被子,很好,儿子是他生的,自然由他养,他可不想养出个弱柳扶风的娇公子出来,就算不用真的像他前世的男人一样,也至少应该能够自力更生,不会附着女人当菟丝花。 慕容白觉得儿子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其他人却不会这么觉得,这怎么说也是萧氏一族长房的长子,虽然生父身份不怎么样,却也是萧翊的第一个孩子。 外间的门被人推开,慕容白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多了一面屏风,聂七绕了过来,发现他睁着眼,惊喜道,“公子,你醒了。” “嗯。”慕容白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正想问他之前那双手的事,聂七已经咋呼着出去叫了一堆侍从进来,抱孩子的抱孩子,送粥的送粥,还不忘抱怨,“我本来说孩子不该放公子床上,压着了怎么办?少主还真是一点不懂该怎么带孩子,非说你醒来肯定第一个想看到他,硬是要塞你怀里。” “她,她来了。”慕容白的声音有些微颤,聂七点着头,“才到的,正赶上你晕过去了。公子,你既然醒了,我去通知少主来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你把孩子给她看就行了。”慕容白有些没好气,聂七抱着宝宝的襁褓,“公子,你怎么又闹脾气了,少主不眠不休地赶路还不是为了赶上你生产的日子,这几日海上不太平静,风浪很多,她可是冒着险下海过来的。” “她宝贝她儿子嘛。” “公子。”聂七有些好笑,“你…其实少主对你很上心,我还是叫她来看你。” 慕容白哼哼了一声,聂七将宝宝放回他身边,“你可知道,少主在给妻主的信里,清清楚楚写着,若是公子生产不顺,保大不保小。” 慕容白一怔,聂七替他拉紧被子,“想替她生孩子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她若对你无心,只想要那孩子,她何须如此。” 慕容白叹了口气,“七叔,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 这次换成聂七怔住了,“为何?” “对她,我不能陷下去的,从一开始就不该,可终究,还是管不住自己。” 门上传来砰得一声,聂七回过头去,诧异出声,“少主。” “你出去吧。” 屋里只剩下了慕容白和她,还有那个睡得正香的肉球,窝在慕容白怀里,皱巴巴的小脸上既看不出萧翊的影子,也看不出他的。 “我要自己带他。”不等萧翊说话,慕容白率先开口,他辛辛苦苦怀胎九个月生下来的孩子,他可不会拱手让人。 “什么叫做不该?” “嗯?” “你刚刚说不该,什么叫做不该?” 慕容白看着她不悦的眉眼,唇角淡淡弯起,笑得一脸无害,“我记得是有个人自己说过的,我们之间,只会是主子和手下的关系,就算要培养感情,那也无外乎是老板和下属的感情。” 他就是喜欢看萧翊被堵得没话说的样子,那会让他长久被压迫的心理有一点小小的得意,“怎么,少主不记得了?” “他都出来了。” 慕容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怀里的小肉球,萧少主这句话算是什么意思?实在值得玩味。 “他不是个意外吗?” 萧翊抿了抿唇,“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什么叫做不该?” 慕容白抬眼看着她,她似乎又晒黑了些,深邃的凤眼一如既往的『迷』人,他叹了口气,其实他若是识相,早在见到她的时候,就该避开她的,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她吸引着自己,明明知道自己会对这个女人没有免疫力的。 理智一次次告诉他要避得远些,再远些,感情却总是与之背道而驰,他打着为了廉池淮珠的幌子,骗的,不过是他自己。 他喜欢养珠不假,想跟在她身边也是真,到最后勾引她,也不过是他就着酒意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那一次失控,让他怕了,害怕自己真的会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从此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该爱上你的。”他闭上了眼,没看到萧翊眼中闪过的一丝亮彩,喃喃自语,“不该,就是不该。你是萧翊,我不想折磨我自己。” 断断续续的话听得萧翊一头雾水,她有折磨人的癖好吗?她怎么自己不知道? “慕容白。”看着他生产完没了血『色』的面颊,她的声音放得很低,“抱歉我听不明白。” “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她深吸了口气,“那麻烦你说了看看我到底哪里不明白。” “我说过我不想做你背后的人,可你萧家少主,以后还是家主,你孩子的爹,有可能出去抛头『露』面吗?” 萧翊沉默不语,慕容白替肉球松了松襁褓,“我有洁癖,受不了我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上床,有一次我就能抓狂。” “就算,”他这次顿了许久,“就算退一万步讲,你真的不近男『色』,真的开明得能让我做我想做的事,你对我的兴趣又会有多久?一年两年三年?等你腻了的时候我又该如何收场?” 他抬起了眼,“所以,我不该爱上你。” 萧翊低眉看着他,好半晌,将他按回被子里,“睡吧。” 她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慕容白怔怔地看着床顶,轻轻环着怀里的宝宝,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小肉球,我就只有你了。” 第79章 陪嫁末等侍(完) “他怎么样了?” “公子似乎不是很会照顾宝宝,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少主,你不去看看公子吗?” 萧翊从书案前抬起眼来,“我不想给他我无法保证的承诺。” “少主?” “你下去吧。”萧翊低下眉眼,明显不想再说话,聂七知道自己是逾矩了,默默回了慕容白房里,可是看慕容白成日闷闷不乐,他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好在小公子是个开心果,才这么一个多月大就知道逗他爹爹开心,没长牙的小嘴最喜欢含住慕容白的手指头不肯放。 慕容白轻『揉』着他柔软的发丝,叫住了就要踏出房门的聂七,“七叔。” “公子?” “麻烦你告诉少主,今夜亥时,我在海滩等她,不见不散。” *** 轻浅的波涛声不绝于耳,萧翊走在沙滩上,脚下不时踩到散落在地的贝壳,发出咔咔的声响。 远远的,她就能看到大石上坐着的身影,夜风扬起了他身后的衣摆,今日又是月半之时,圆月当空,银缎一般的海面折『射』出扎眼的莹白『色』光芒,她难以置信地走到海边。 老蚌开甲,她顾不得湿了鞋,迈步踏入海中,捞起最近的蚌壳,壳内珍珠足有她两个拇指大,周身散发着金属『色』一般的光泽,耀眼夺目,他没有说错,萧翊抬起眼来,望不到边际的海面上,视线所及,触目皆是这样的莹白『色』,这里的每一颗珰珠,都胜过当日她装在盒中送到他手中的那一颗。 他回过身来,歪了歪脑袋示意她坐在他身边,萧翊的膝盖往下已经湿透,踩在大石上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面颊,入手冰凉,她解了外衣披在他身上,在他身边坐下,“我现在相信,你的自大确实理所应当。” 慕容白笑出了声,“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我的忌日。” 萧翊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缓声轻叹,“也是我得到第二次生命的日子。” 海滩上只剩下了浪涛声,安静地两人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你一直在怀疑我的来历不是吗?” 他已经做好了全都吐出来的准备,不管她会作何反应他都做好了准备,慕容白深吸了一口气,手却被人一把拉住,“够了。” “你…” “夜凉,你才做完月子,回去睡觉。” 她霸道地拉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那片海滩,半点不容许他拒绝,一直到将慕容白安顿到床上,她过去看了一眼小床上睡得正香的宝宝,宝宝确实长得白白嫩嫩,圆圆润润,难怪慕容白老是叫他小猪仔,萧翊摇了摇头,除了外衣拉开被子在慕容白身侧躺下。 “你是我孩子的爹,就这样。” 她的手臂扣在他腰际,沉重的呼吸声吐在他耳侧,慕容白愣了好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萧翊,你是在害怕吗? *** 很明显,那些珰珠让老管事对慕容白彻底刮目相看,数千颗珰珠,颗颗饱满,挑出了整整一千颗大小整齐的用来进供入京做皇子嫁妆,萧翊自然要亲自护送。 “我和小猪仔都留在岛上。” “你们都跟我走。” “之前我也留在岛上,你好像没什么意见。” “这次我说了算。” “我不想走。” “由不得你。” 慕容白愤愤然瞪着她,转头抱起宝宝,指着萧翊,“小猪仔,记住,以后离这个女人远点。” 萧翊又好气又好笑,“慕容白,你到底走是不走,要我架着你走?” 他抱着宝宝,重重踩着步子走上甲板表示他的不满,他不想跟着她,若是跟着她走,早晚会回本家,会要去面对那些他努力在逃避的现实。 他要与一众男人分享他老婆的现实。 最近这些日子她都和他同床共枕,当然不会是纯睡觉那么简单,他坚持自己带宝宝,而小东西半夜饿醒过来就要哭,有时候他被吵醒了不想睡觉,自然也不想让萧翊睡得舒坦。 不过到最后,她好像比睡觉更舒坦,要不是看在他也很满足的份上,慕容白还真的是有点郁卒。 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他都快忘记那血淋淋摆在眼前的现实了。 慕容白咬着嘴唇,他的欲望都被养出来了,不仅仅是床笫间的欲望,也是和她一路走下去的欲望,他真的不觉得自己还能洒脱地挥挥手,说我不该爱上你,我们断了吧。 断了,他怎么舍得。 *** “这批珰珠会运去南蛮?” “是南番。” “你们不都叫人家南蛮子?” 萧翊没有反驳,慕容白却在打他的小九九,“你有考虑过将商道拓展到南番去吗?” 萧翊抬眼看了他一眼,“南番的制度同我兴业不太一样,它虽然地小,附着于兴业,也没有皇帝,但是所有关系到一国命脉的商事,从米粮到铜铁各种矿藏,都是由族长掌控,不会交托于外人。” “也就是族长说了算?” “没错,对于南番来说,族长寒氏一脉就是她们的皇族。” “那你就和她们做生意,利国利民,她们没道理不考虑一下的。” “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没关系,你还年轻嘛,慢慢来。” 萧翊的唇角微微咧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不盯着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啊,不急,慢慢来,这样我就会有很久都不会回本家了。” 她没有告诉他,本家所有那些名为她侍寝的男人,她全都没有碰过,她一直都明确表示,只要他们愿意离开,她会替他们备下丰厚嫁妆。 至于连家长公子,她的正君,就算没有慕容白,她也不可能一直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他身边的小侍都是萧氏族人,他的一举一动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她。当夜在萧氏本家,她不放他入松风阁,只因为他手里那碗莲子汤里,早已经被加入了『迷』情『药』。所以,她不觉得他还能撑得住多久,她久不归家,他红杏出墙是早晚的事。 也许,真正麻烦的人,会是她的父亲和爷爷。也许晚点回去也好,也许她可以等慕容白替她生下一个女儿去转移他们注意力的时候再回去。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就像他说的,她不能保证给他一生不变的承诺,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有些事,需要一辈子去证明。 他那夜的坦白,让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不愿意失去他,打断他是因为她害怕,害怕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若然如此,有朝一日他若消失,她根本就不可能再找他回来。 她真的不在乎他的来历如何,其实答案已经在她心里呼之欲出,可她一点去捅破的意愿都没有,只要他是他,其他都不重要。 慕容白,就让她用一辈子慢慢证明给你看吧。 第80章 糖珍珠(一) 屋外白雪皑皑,偌大的厅房内燃着火炉,暖融融一片,茶壶嘴里升起了一缕淡淡白烟,靠着木格窗边的书案后是一座博古架,架子上摆放着好些精致的摆件,尤其是其中一只用珰珠雕刻而成的小茶壶,吸引住了那女子的视线。 那女子身材颀长,二十上下的年纪,身上貂绒披风在进门时已经脱下,现如今只穿着一件水蓝『色』长衫,脚上踩着鹿皮长靴,腕上扣着几条金属链,长指指向那珰珠茶壶,“这是…” 萧翊从书案后回了回头,“珰珠茶壶。” 那女子勾起了唇,“若是如此,我倒是对你说的那笔珰珠生意有点兴趣了。” “怎么你本来没有兴趣?”萧翊挑了挑眉,那女子还是勾着唇,耸了耸肩,“我只是奉母命前来,兴趣嘛,原本还真是没有。” 萧翊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一卷纸递过去,“这是我拟好的契约书,你看了若是没问题,就签了吧。” 那女子低眉看那纸,萧翊的视线从木格窗望出去,正好一个雪球啪得一声打过来,就砸在窗格上,溅起点点雪水洒在她脸上,不远处的小小红『色』身影张了张嘴,糟了,这下砸错地方了。 萧翊站起身推开窗户,那小小身影撒腿就跑,红『色』小袄下是深『色』的裤装,看打扮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无奈地看着那小身影跑出视线,绕进了不远处的院子,隐约还听得见叫爹爹的声音。 “我明明有一个儿子的,却为何像是只养了三个女儿?” 那女子没注意她的动作,倒是听见这句话,从纸上抬起眼来,“你不是只有三个女儿吗?” “你怎么知道?” “来的时候城里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萧翊叹了口气,“三个女儿,哎,我有时候都以为他真的给我生了三个女儿。” 那女子没理解她的意思,走上前几步伸手在砚台里按了一按,在卷纸上按下指印交到萧翊手中,“什么时候上南番来,我好好招待你。” “会的。” 那女子的侍从都候在院门外,两人出了书房,走上长廊,萧翊走在左手边,那女子抬眼打量长廊上的画壁,“到底是萧氏,别院也建得如此精致。不过这壁画画的都是什么?” “说实话,”萧翊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又低下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些远古传说,差不多就是阿白给小珠讲的睡前故事,他给画了下来。” “小猪?” “珍珠的珠。我本来给他取的名字是萧恬,可他小时候被阿白小猪、小猪仔的叫习惯了,不肯认其他名字,就只好换了一个字。” 那女子笑得好不幸灾乐祸,“连取名字的权利都没了,萧家主?” 萧翊又叹了口气,不过唇角却淡淡地扬起,看得那女子一阵好奇,正要再说话,却被长廊后一阵急促的小跑声给打断了。 正是之前那一身红『色』,看衣着打扮是个小女孩的小小身影,可他不是,他只是个被他那不太正常的爹爹养得也不太正常的小男孩。 萧珠跑得很急,朝着他娘亲冲过来,可他冲得太快,压根没看清人影,一头扎进那女子怀里,跳着脚勾住她的脖子,“娘,大黑要咬我。” “我可养不出这么大的女儿来。”闲闲带着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萧珠这才发现自己抱住的人不是自家娘亲,他仰起了脑袋,“你是谁?” “叫寒姨。”萧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珠盯着那女子带笑的眼睛好半晌,还是觉得这个漂亮姐姐实在没到需要他喊一声姨的年纪,于是他弯了弯唇,软糯糯的声音甜的腻死人,一如他讨好萧家老祖宗和太君的小把戏,“寒姐姐。” 那女子笑了起来,不过话却不是对他在说,“萧翊,你还得叫我娘一声姨,这声姐姐岂不是生生把我的辈分给往下拉了,倒是和你女儿一辈了。” “女儿?”萧翊的面『色』奇怪得很,看了萧珠一身穿着,也只得摇头,那女子低眉看着怀里的小脸蛋,捏了捏他的脸颊,“小鬼,一双眼长得还真像你娘,等你长大了,不知道又要害多少男子闹上相思病来。” “我想,他大概没这个本事。” 凉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怀里的小东西挣开了她一下子跳下地去,却在见到那男子手里牵着的大狗时又一纵跳回她身上,脑袋不住往她怀里拱,像是想要找个洞藏进去,“大黑要咬我。” 萧翊下了长廊朝着那男子走过去,“阿白,这是怎么了?” “哦,某个胆小鬼有种拿雪球去丢它,惹得大黑追了过来又怕得要死。” 萧翊低头看了眼那只长得酷似野狼的纯黑『色』大狗,它的尖牙还随着吐出的舌头忽隐忽现,好笑地摇着头,“小珠,大黑不会咬你的,我想它只是想和你玩。” “不要。”萧珠死死勾着那女子的脖子喊了回去,“我不要大黑,大黑会咬我。” “小鬼,当女孩可不能这么胆小。”那女子握住了他的小手,有些诧异那小手的柔软,不过还是走下长廊朝着那大狗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它会喜欢上你的。” “不要,不要。”萧珠回头不肯看,把脑袋都埋进了她脖子里,“大黑会咬我。” 可是等了半天,手也没有疼,只有顺滑的舒服感觉,『毛』绒绒的,好柔软,他小心翼翼地探过脑袋,大狗张嘴在他掌心『舔』了几下,他有些痒,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吧,一点都不可怕是不是?” 萧珠伸手在大狗的脑袋上拍了好几下,清脆的笑声响在耳侧,惹得那女子面『色』有些奇怪,只觉得自己竟然心里有些『骚』动,正想把他放下地去,萧珠突然回过脑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吧唧一声在她面颊流下大大一滩口水印,“谢谢姐姐。” 她愣了一下,摇着头笑道,“小鬼,女人不会随便亲女人。”她捏了捏他的鼻子,“看你这脸蛋,秀气得像个男孩子,不过要不是你是个女孩,等你成年我肯定来跟你娘提亲。” “我…”萧珠正要说话,慕容白突然放开了那大狗的缰绳,几步上前把他抱了过来,“小猪仔,看你身上玩得脏成什么样了,我带你回去洗澡。” 慕容白抱着萧珠离开了院子,大狗跟在他身后,那女子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进城时听过的那些传言,据说萧家家主被一个男人『迷』了心神,为他遣散了家中所有侍寝男子,甚至连正君都请出,独宠于他。“听说你这个男人是个能媚人心志的狐狸精。” “现在呢?” “从没见过比他更不像狐狸精的。” 萧翊没对这句话表示任何看法,“竟风,我送你出去。” *** 萧翊一直以为她和慕容白的女儿会让她的父亲和爷爷接受慕容白,不过,虽然她达到了想要的结果,她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靠她那表面上乖不可言,骨子里离经叛道,满口甜腻死人的儿子。 萧珠是萧家老祖宗的心肝宝贝,是萧家太君的心尖尖,连亲孙女都得靠边站。 所以,从萧家长公子萧珠十四岁这年开始,求亲的人几乎要将萧氏本家的门槛给磨平。 不过有件事大家似乎都一直觉得很奇怪,萧家家主有个儿子,还是长公子,可不是之前都听说萧家家主只有三个女儿吗?还是说因为人家闺秀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没人知晓,其实萧家家主是有一子三女? 看来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这一日清晨,三队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公领着的求亲队伍停在了萧府大门外,聘礼的队伍拖拖拉拉几乎排了一条街。 府门被打开,却不是下人,而是一个红衣少女,眉目宛然,真真是长得比那画上的人还要俊俏,一双凤眼把那队伍打量过,“哪个要娶我哥哥?” 其中一个媒公上前朝那少女作揖,心中暗道,萧家的小姐居然都长得这般俊俏,将人家男子都给比下去了,那长公子该是何等美貌? “这位,可是萧二小姐?” “是我。” “二小姐,在下是为东员外家的大小姐来说媒的,东小姐文武双全,外貌不凡…” 那媒公话还没说完,那少女嘻嘻一笑,“而且风流倜傥对吧?” “对,对。”那媒公咯噔了一下,连连点头,那少女『摸』着下巴,“是不是文武双全我不知道,不过这风流嘛,我一点不怀疑。”她一把抓过那媒公的袖子,“老大爷,不如我们上花素楼去见见这位文武双全的东小姐,你意下如何?” 第81章 糖珍珠(二) 花素楼之所以叫做花素楼,是因为当年楼里出了一位闻名遐迩的头牌歌姬,『色』艺双绝,一曲清歌冠绝群芳,即使如今年华渐去,他在楼里的地位依旧不是普通小倌可以替代的。 “呦,萧二少,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那少女甩手丢下一张银票,“我要鱼素。” “哎呀,二少,真是不巧,鱼素有客人,不如我给你找…”那倌爹眼神一斜,瞟到那少女带来的一群人,尤其是当中几个明显是媒公打扮的男人,“二少,这是何意?” “没事,和你楼里的人无关,我带他们来开开眼界的。” 那倌爹捂嘴偷笑,那少女抬高了下巴,随便找了张桌子一脚踩在脚凳上,又拍出去一张银票,“我就要鱼素,什么人敢和我抢人?” 那倌爹忙不迭地收起了银票,嘴角的笑容却还挂在脸上,“我说二少呐,你老是找鱼素,要不就是花痕,每次都是大你许多都过了好日子的男人,这会又带着这么些个…”他的视线在那群媒公身上扫过,不敢苟同地摇着头,“二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噗。” 那少女正喝着桌上茶水,冷不防听到他这句话,嘴里满口的茶水朝着他兜头喷了出去,只喷得他满脸胭脂花开,糊糊烂烂粘在脸上,十足一张鬼脸。那少女像是被呛到,咳嗽起来,她咳得很重,弯着腰拍着自己胸口,那倌爹气得不轻,伸出食指点着那少女的脸,“你,你…” 可他还没你完,就听得嗖嗖两声,两阵冷风扫过,两柄银光闪烁的长剑一左一右地贴在了他脸侧,吓得他半个魂都去了。 “下去下去。”那少女挥着手,“没看见老鸨爹在和我开玩笑呢吗?” 又是嗖嗖两声,银光消失不见,只有两个冷着面毫无表情的中年女人一左一右跟在那少女身边,那倌爹拍着自己胸口,一口气终于喘了回来,“我,我说二少,你以后,能不能别带这种人进我楼里,我们小门小户小生意,经不起这么折腾。” “不说这个了,你给我把鱼素找来。” “二少,你我们是肯定得罪不起的,可对方,这,这我们也不好去惹,要不,你自己去找她?” “行,哪间房?”那少女一口答应,看上去还很乐意,似乎她一早就是打算直接上去。 *** 房间有三个套间,最内间的琉璃圆桌前,围坐着三五个人,居中的女人左拥右抱,手已经伸到了腿上少年的衣服中,那少年微仰着头,口中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低『吟』声。 鱼素正在中隔间抚琴轻唱,冷不防门被人推开,他手下一顿,错了一圈颤音出来,一道故作轻挑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小素素,二少我来看你来了。” 鱼素又好气又好笑,这年纪足以做他儿子的小鬼,每次都喜欢来调戏他。可他却独独对她讨厌不起来,也许,是因为在这风尘之地,他第一次见到一双那么清明的眼。 “什么人?”中间那女人不悦出声,那媒公跟着那少女,一眼就看见了那女人的脸,心中叫苦不迭,东家啊,既然要去萧家提亲,你怎么就不能克制几天,这下好了,被萧二少抓个现行,现在就算是萧老太君与东老太君再怎么交好,这亲事要谈的成才有鬼。 “呦,这不是东大小姐嘛。”门前的少女一路走进来,“叫我声萧二少就行,不用客气。” 东升站了起来,也看见了那几个媒公,面上青白交加,好不精彩,好半天才憋出一声萧二少,她拱手作揖,那少女也不客气,在她身边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好说好说,既然来了,就请我喝一杯,东大小姐,你看如何?” “二少请。” *** 几杯酒下肚,她的脸颊微微浮起浅浅酡红『色』,当真是艳若桃李,妙不可言,看得东升心旌神动,只想着若是萧家长公子与她长得相像,那可真真是个大美人。 “东大小姐?” “二少有何吩咐?” “你当真想娶我哥哥?” “绝无二心。” “那这些呢?”那少女纤指伸出,绕着桌子胡『乱』点了一圈,东升替她满上酒杯,“逢场作戏罢了,我想二少应该明白的。” “明白明白。”那少女连连点头,姐俩好的一把拍在东升肩头,“女人嘛,当然明白。”她又喝下一杯,打了个酒嗝,眼神像是醉蒙蒙的,伸手去抓酒壶,好几下都没抓住。 东升连忙替她满上了酒,“二少。” “嗯?” “令兄长…” “干嘛?” “他似乎很少『露』面,全城都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那少女嘿嘿笑了几声,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这是个大秘密的样子,“我告诉你,他呀,那是不敢『露』面。” 东升见她醉意满满,想着正好套话,不解道,“为何?令兄应该与二少长得很像吧?” “像,不过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从他…我想想,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开始,他就胖得跟头猪一样,哪里还会跟我长得像。” “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从此他的脾气就变得极其差,我跟你说,我家里的小侍哪个都不肯去伺候他,到后来,只有犯了错的小侍才会被派到他房里去。”那少女嘴里啧啧有声,说的煞有其事,仿佛替那些小侍惋惜不已,“尤其是长得年轻貌美的,那就更惨了,要我说,以后谁要娶了他,那可真是遭罪,家里都不能留漂亮小侍。” 东升似乎抽搐了一下,那少女又自己干了一杯,“哎,谁让我家老祖宗老太君都疼他呢,还说以后他嫁的女人,家世无所谓,只要耐欺负,耐打,耐…”她还没耐完,东升已经腾得一声站起身来,朝着那几个还没走的媒公使着眼『色』,咬着牙放低了声音,“还不去把队伍全撤走。” 没人看到那一副晕晕欲醉样子的少女眼梢轻勾,闪过一丝诡谲的笑容,轻松搞定,这下他不用回去听爷爷絮絮叨叨念上三天这位东大小姐的好了。 *** 这一日清晨,天朗气清,萧府门前的街道上飞驰过两骑骏马,吁吁两声,马停在萧府大门口,翻身下来两个面容肖似的少女,只是稍长那个穿着规规矩矩的书生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少年老成,一点不像是个十多岁的女孩。 另一个几乎和她一般高,眉眼灵动,面容带笑,打扮也比之前那人随意许多,衣衫斜襟上还别着一朵香气四溢的白兰花。 “二少,三少,你们回来了。”几个侍从上前替两人牵马,上了年纪的管家从门内迎出来,那年长些的少女点了点头,“娘亲在家吗?” “家主半个多月前就上锡南山了。” 那年幼些的少女嘘了一声,摘下斜襟上的白兰花,“枉我还特地带着这个想要讨好爹爹的,他肯定和娘一起去铜坑了。” “小猪在家吗?”那年长些的少女又问,这次不等那管家回话,前院已经喝出声来,“我是你哥哥,叫大哥。” 萧玳向来没什么反应的嘴角勾了一勾,“看来他在。” 萧珑已经跑进门去,“小猪,给我抱抱。” “叫大哥。” 萧珑大笑起来,“那你也得像大哥。”她几步蹿到假山后,抱起那个比她矮了小半个头的身影,“你哪里像了?” 萧珠扭头不理她,转向那慢慢走进门的少女,“玳玳,你们会在家呆多久?” “怎么?” 萧珠歪着嘴巴,萧玳狐疑地看他,“你不会又打着我的名字干了什么好事?” 他嘿嘿轻笑,伸出食指摇了摇,用他那软腻腻的声音很用力地保证,“玳玳,这次可真的是好事。” 萧玳看着他的笑容,决定还是不去问的好,反正她一年在这里呆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他高兴干什么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 *** 萧玳和萧珑在萧氏本家也呆不了几天,书院的假一向很短,没几天就又匆匆启程,自然也没见到萧翊和慕容白。 可怜了萧珑,人都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在萧家,这明显是倒过来的,她每次心心念念讨好她最爱的爹爹似乎总是达不到效果。 萧珠总是说,爹爹其实一点不想生她和萧玳,尤其是她,萧玳至少还和娘那么像,爹爹还能爱屋及乌,而且爹爹怀着她的时候总是和娘闹别扭,说什么他又要遭罪了。 不过娘也说了,爹爹其实很疼她和萧玳,只是觉得女孩子需要独立,不能像小猪一样可以溺在脚边。 不管怎么样,怨念着没见到她爹爹的萧珑还是和萧玳一起回了书院。 而这一年,萧家长公子也年满十五了。 为人依旧表里不一,行事依旧离经叛道,撒娇依旧甜腻如蜜。 *** “怎么了?” 大红拜帖甩在萧翊书案上,长指一本本翻开,足有六本,萧翊挑了挑眉,“真是没想到,我们才回来就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聘书,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若是见过小珠的真『性』子,还会不会敢上门。” 慕容白站在她书案前低下身子凑过来,“你怎么打算?” “你不是说,交给他自己决定,不许我『插』手吗?” 慕容白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几下,正待要说话,书房的门上突然传来啪啪的敲门声,两人对视了一眼,萧翊扬声道,“进来吧。” 萧珠一头撞了进来,抱着慕容白的腰,“爹爹,爹爹,我听到外面有搬东西的声音,那个车队是去南番的是不是,是不是?” “去南番就南番,你干嘛这么激动?”慕容白在他额上敲了一下,他仰着脑袋,“我想去。” “你娘和我都不去,你去干什么?” “我想去我想去,爹爹,好不好?” “问你娘去。” 萧珠趴到了书案上,“娘。” “为什么要去南番?” “这里不好玩,我想去远的地方玩。” 萧翊挑了挑眉,“你若走了,谁来给我画那些矿层木构架的草图?” “娘,那都是爹爹教我的,爹爹画的比我好。” “那壁画呢?” “你可以请画师的嘛,再说,你什么时候又要建别院了,我怎么不知道?”萧珠睁大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珠满满的都是渴求,萧翊转头看向慕容白,意思是还是你来解决。 “小猪仔。” “爹爹。” “我们回房去好好聊聊。” “聊我去南番的事?” “算是。” 萧珠牵着慕容白的手离开了书房,萧翊翻出那几份拜帖又细细看过,半晌,叹着气合上,她大概也被慕容白染上那自大的『毛』病了,这几个女人也确实算上人中之杰,可她怎么总觉得还是不够。 以小珠的『性』子,这些女人,只怕都还没有能力照顾他。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像慕容白说的,让他自己决定吧。 *** “为什么要去南番?说实话。” 萧珠的脑袋正枕在慕容白的肚子上,两手绞了绞袖子,“人家,想去看那个漂亮姐姐嘛。” “哪个?” “寒姐姐。” “寒竟风。”慕容白用力坐了起来,萧珠在床上打了个滚,四脚朝天,脑袋歪过来看慕容白,“爹爹,怎么了?” “小猪,你别告诉我,都这么好几年过去了,你居然还记得她?” “为什么不记得?”他又绞了绞袖子,“是爹爹你自己说的,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别放过,那我喜欢漂亮姐姐嘛。其实人家也不确定是不是喜欢她,可是那些来提亲的人,根本就没人比得上她,所以我才想去看看她嘛。” 慕容白翻了翻眼皮,“你眼光倒是够高,人家好歹算是南番皇族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些人能比得上吗?” “那我能去吗?” 慕容白斜看了他一眼,半晌都不说话,萧珠扯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晃,“爹爹,爹爹。” “行,给你去。” “耶。”萧珠上来在慕容白脸上吧唧了两大口,“爹爹你最好了。” “哼,估计很快你就会抱着别人亲别人说姐姐你最好了,是不是?” 萧珠嘿嘿笑着爬到慕容白身前,“爹爹你吃醋了。” “谁吃你的醋,我要亲不会去找你娘。不过嘛…” “什么?” “以你那寒姐姐的年纪,我想,她到如今还未娶夫的可能『性』,只怕会很小。” 萧珠的脸一下子垮了。 “而且…” “还有而且?”萧珠哭丧着脸,趴到了床上,慕容白托着他坐好,“她当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我没有让你告诉她你是男儿身,你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她的身份不太安全。” “你不是说她是南番皇族?” “寒氏在南番,确实就等同于皇族,而她,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现任族长的幺女。” “那怎么了?” “若光光是幺女当然没问题,可她不只是幺女,也是唯一的嫡女。当年兴业派皇子与南番和亲,嫁的是她的大姐,事实上,她的大姐似乎也一直都是公认的寒氏继承人,但那是因为当时她还不过是总角小儿,你该明白,她一定会是她大姐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事。”萧珠弯弯的眉弯弯的眼眨了眨,“我会保护她。” 慕容白一个暴栗弹在他脑门上,“我是担心你。” “那爹爹,你把大黑借给我。” “那是自然。” *** “主子,萧氏运送来的那批珰珠,会在明日申时到达南番。” “知道了,我会去。” “主子,您没有必要亲自去接。” “我明白。”那女子低眉扫过手上的名单,视线定格在一点上,“只是有故人前来,我还是自己去的好。” 萧珠,小猪,很难让人忘记的名字,很难让人忘记的人,不知道,这小鬼是不是长成害众家男儿相思的祸害了? 第82章 糖珍珠(三) 南番之地,一年有半数日子都在夏日,不过气候虽热却不发闷,常有徐风刮过,所以也不至于酷热难耐。 寒竟风骑在马背上,遥遥望着不远处越行越近的队伍,人还没看得见,倒是先见到一只体型巨大的黑『毛』大狗,吐着舌头跟在一骑马身边。 她隐约对这大狗还有着印象,顺着看向那骑马,马上的身影渐渐靠近,越渐清晰,她挑了挑眉,这小鬼,还真的不是一般的俊俏。 小鬼似乎也看到了她,在马背上蹦跶着,看得寒竟风好笑地弯着唇,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毕竟两人只见过一面,而当时她还小。 寒竟风拍了拍马屁股正要上前,坐骑离那队伍之间,也有几十步的距离,官道两侧的树林里突然发出一阵不正常的嗖嗖声,她眉头一锁,暗道失策,想要过去却已经来不及,眼见着几支破空而出的暗箭朝着小鬼飞『射』过去。 “小心。” *** 有没有搞错?他才见到他寒姐姐,都还没说上一句话,哪个混蛋就出来暗箭伤人了。 饶是跟着他的侍从武功高强,银光剑唰唰瞬间砍断了几支箭,又打飞了几支,还是有一支箭直直『射』进了他坐骑的身上。 那匹马人立而起,发出一身嘶鸣,四蹄弯曲倒下地去,萧珠跌下地去,在地上翻了一个滚,坐在地上,呸呸吐着嘴里的灰尘。 他还没站起身,寒竟风那边已经派人进了树林,开始了一场厮杀,片刻过后,一个蒙着面的女人被带了出来。 萧珠拉着大黑的尾巴站了起来,几个侍从下了马围在他身侧,将他护在当中,“公子,你怎么样?” “我没事。”那匹马已经断了呼吸,箭伤处流出黑血,看来是抹了□□。他『摸』着下巴,居然是想要他的命呐,他在南番与人无冤无仇的,与萧氏的生意来往也一向都是寒竟风负责的,看来这些人的目的很明显,杀了他,挑拨起寒竟风与萧氏的争端,反目成仇,谁让他老娘虽然不是皇亲国戚,却左右着兴业王朝的经济命脉呢。 看吧,爹爹,这些窝里斗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小鬼。” 他还在得意着,一道不算陌生又其实很陌生的声音在头顶上方突然响起,萧珠抬起眼,这才发现寒竟风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到了他身边,“没事吧?” 除了身上衣服被沾得脏兮兮的,头发『乱』了,脸也被灰尘抹花了,其他应该都还好,萧珠伸手擦着脸,“我要洗澡。” “到了我府里就给你洗。” “我们要住你那里?” 寒竟风点了点头,“本来安排你们住驿馆,现在看来,那里不会安全。” 萧珠对此毫无异议,朝后一挥手,“上马,启程。” 他的满头长发被一根编制得很精致的双『色』麻绳束在脑后,已经有些『乱』的发随着他的动作前后微晃。 寒竟风坐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本来一直觉得这小鬼男气的厉害,身形又娇小,真不知道萧翊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男儿气的女儿,不过现在看她这气势,倒是还有那么点英气。 萧珠的侍从整整齐齐地飞速上马,队伍已经恢复如常,他却还是站在地上,抬眼看着寒竟风,“我没马了。” “我也没多带。” “你的马最壮,你带我。” 寒竟风失笑,“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的马最壮?” “两只。”他站在她马背一侧,张开了双手,寒竟风无奈地摇头,俯身将他抱上了马背,坐在自己身前,“小鬼,几年没见,你还是一点没长进。” “嗯?” “还是一点女儿气概也无,软趴趴的。” 萧珠嘟了嘟嘴,他又不是女人,他已经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讲话的语气了,她还挑三拣四。 “那个抓到的女人呢?你问到什么了?” “服毒自尽了。” “你们应该在她来得及咬破她嘴里□□之前先掐住她的喉咙,将□□取出来,『逼』问最基本的技巧,这你都不懂。”萧珠在她身前回过头去,正看到她低下头来,挑着眉『毛』看着他,他心里跳了跳,他是不是跟她坐得太近了,太近了就容易被发现。 “不用『逼』问,我知道是谁干的。” “是谁?” “小鬼,你坐好了,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捡你。” 呿,不告诉就不告诉,反正他也知道是谁。 萧珠安静了一小会,突然想到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他已经纠结了一路,他得来问一下。 “寒姐姐。” “寒姨。” “什么?” “我可不想比你娘小一辈。” 萧珠急了,“小一辈怎么了,你本来就比她小好多岁。” “没有好多,反正我们是以姐妹相称的。” “就有。” “你怎么了?” “就叫你姐姐。”萧珠用力在马背上坐了一下,表示他的决心,寒竟风摇着头,“小鬼,你娘怎么,她就不管你,你看你这样子,简直就是个男孩子。” 我本来就是。萧珠在心里腹诽,不过他还不准备告诉她,“我有事要问你。” “那些珰珠雕件的商路已经全部打通了,就等着你们这批货了。”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萧珠转了转眼珠,“我们这么多人住到你府里,会不会太麻烦姐夫了?” “为什么会?” 萧珠心里一沉,“这么多人的吃住,他总得担待着安排。” “放心,管家会安排的。” 这次更沉了,难道他还没开始的感情萌芽就要这样不得不扼断了? 寒竟风当然不会知道他在想着什么,继续道,“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住在我院里,没我的准许你不许出府门,我可不想被你娘追杀。” “你院里?” “怎么?” “那个,我已经十五了,应该避嫌一下吧,还是说,姐夫不住在你院里?”虽然他爹爹总是和娘住在一起,不过他好像记得太君曾经对此很有意见,说这个属于不合礼数。 他小意打探着,半回着脑袋,这才发现寒竟风的脸『色』在他提到姐夫两个字的时候,似乎不太好看。 有情况哎,那是不是代表着他还有机可趁。“寒姐姐?” “你安心住下,需要什么都告诉我。” 可他现在就需要知道,她到底娶亲了吗? *** 才进门,寒竟风就被人叫走了,说是族长找,萧珠的侍从都被带下去一个个安顿住处,他则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上了寒竟风的院子。 那女人走在他身前,一步三回头地看他,萧珠『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现在是女人打扮,为什么这老大娘还这么盯着他?“管家,我脸上有东西吗?” “小姐,您是贵客,老奴没资格说什么,只不过为了主子的心情,老奴还是希望您能够别再提那个人。” “啊?” “我听护卫长说,您之前不止一次在主子面前提了不该提的人。” “到底是什么?” “主子曾经订过亲,可那个男人不守夫道,琵琶别抱,所以小姐,以后别再提那两个字了。” 原来是这样,萧珠一把拉扯住那女人的衣服,“管家,你跟我说说。” “小姐,你…” 那管家哪里肯,可是萧长公子的撒娇甜腻劲,男女通杀,能将萧家两位那么难搞的老祖宗都哄得服服帖帖的,何况一个老管家,她叹了口气,“这亲事,是族长定下的,原本在主子二十岁那年两人就要成亲。” “可是主子常年在外奔波,自从与小姐的娘亲,也就是萧氏有了生意来往更是经常都不在南番,主子十九岁那年前往兴业王都,整整一年未归。” 那不就是他见到寒竟风的那一年,萧珠点着头,“然后呢?” “主子没有时间花在那男人身上,可别人有啊。”那老管家叹着气,“后来那男人就来找主子,说什么他找到了一个会疼他宠他对他好时时陪着他的人,希望主子能够放他自由。” “没眼光的男人。”萧珠咕哝了一声,那管家连连点头,“我们还道他说的那人是谁,没想到竟然是大小姐。” “嗯?” “我也承认大小姐确实俊美,可能也有主子当年所没有的成熟,最主要的是,她比主子会哄男人得多。” 萧珠拨着嘴唇,那个大小姐,好像年纪不小了嘛,而且她不是还有一个皇子正君,“他宁可嫁一个大他那么多的人做小也不要寒姐…你主子?” “他不是不要主子,依我看,他就是喜欢被人呵护的感觉,而主子给不了他,大小姐却可以。” “后来呢?” “后来主子自然放手了,他就嫁了大小姐。”那管家哼笑了一声,“可是他没过多久好日子,大小姐会花那么多心思在他身上,就是为了不让主子得到他娘家的势力,如今目的达到,哪里还会分那么多心思给他。他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成亲没几个月居然就跑回来找主子,说他后悔了。” “贱人。” “主子将他送回大小姐那里,大小姐却说主子勾引他,主子再三忍耐,大小姐却咄咄『逼』人,那男人还哭哭啼啼好像主子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一样,你说的没错,我也想骂那句话。” “你继续讲。” “没继续了,大小姐和主子反正早就不对盘了,再扯破一次脸皮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至于那个男人,我倒是没再见过,大概被大小姐关起来了。” 那管家带着萧珠到了他的房间,“小姐,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管家,你主子真的很喜欢那个男人吗?” “这我可不知道,主子的心思我们做下人的可不敢『乱』猜。” “哦,行,那我没什么事了。” 萧珠坐在床上打开慕容白给他打好的包袱,倒了好几下,倒出一个小锦囊出来,爹爹说这个里面是追女人的秘笈,不过只能挑一条用。萧珠打开那锦囊,里面果然有好几张字条。 他拿起一张,“欲拒还迎。”他摇着头,“没意思。”他要真这么做,那估计再过几年寒姐姐也不会发现他其实不是女人。 再看一条,“生米煮成熟饭。”萧珠一愣,这个,他还没准备好。 再看,“老蚌怀珠。”萧珠一哆嗦,“不是吧,爹爹,这个你也给我。” 再看下一条,萧珠眼神一亮,试试也无妨。 ***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萧珠洗完了澡,重新打扮成女装,收拾妥当,正舒舒服服趴在床上,“进来。” “小鬼,住的还行吗?” “寒姐姐。” 寒竟风绕过屏风进了里间,“我就在隔壁,有事来找我,或者叫一声,我都能听见。” “姐姐你坐。”萧珠拍了拍自己身侧,寒竟风坐了下来,“怎么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是爹爹教我的,叫做真心话大冒险,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玩真心话就行了。” “什么?” “哎,别管它叫什么了,反正我教你玩,你照做就行了。” “小鬼,你路途奔波,之前就遇上了刺客,你就不累?” “不累不累。”萧珠拉过她的手,“快点,我来教你。” *** “记住,一定要说实话哦。” “行了,你开始吧。”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 寒竟风斜了他一眼,“软趴趴,没骨气。” 萧珠嘟了嘴,寒竟风又补了一句,“一副男儿样。换我问了?” “对。” “你们廉池的珰珠,是怎么养得?” “寒姐姐你赖皮,这种问题不许问。” “那…” “记住,越隐私的越好,最好能让人觉得尴尬,这才好玩。” “你开过荤了吗?” 萧珠一张脸涨得通红,拳头握着举了起来,“你…”寒竟风大笑着握住他的小拳头,“行了行了,一看就知道还没有,你既然都叫我姐姐了,回头姐姐带你去。” 萧珠白了她一眼,“我问了,你有过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吗?是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 寒竟风的笑断了,松开了他的手,叹了口气,“谁告诉你了。” “寒姐姐。” “其实,我不喜欢他。我只是讨厌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 萧珠心里跳了一下,他现在,应该不算是在骗她吧,他只是刚好忘了告诉她自己是男孩而已。 “你真的不喜欢他?那你干嘛表情都这么奇怪?” “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娶他,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和我说,希望我能不再缠着他,放他自由,你告诉我我应该有什么感觉?我有缠过他吗?” “好了好了,姐姐,我的问题问完了,你问吧。” 萧珠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他实在离她太近,近得她都能闻到他身上刚刚洗澡时带出来的淡淡花香味,寒竟风挑眉看了他半晌,“你有没有被人当成男孩子轻薄过?” 萧珠呆了呆,“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寒竟风勾起眉梢,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因为,我很想这么做。” 萧珠啪得松开她的胳膊,朝后退了一大步,抱着被子,“你别过来。” 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响了起来,“小鬼,你还当真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她上前连着被子把他往外拖,“再说,大家都是女人,就算真被我轻薄了,你又不吃亏。” “不要。” “你说不要,那我还偏要。” 寒竟风连着被子一起把他拖了出来,他团在被子里,她连着整个一团抱起来,感叹道,“小鬼,说实话,十五岁长这么点大,你真的是好小,你娘是没给你好好吃饭,还是你挑食?” 萧珠被她抱在腿上,头发又被被子给弄『乱』了,声音都不太敢大声了,“我才不小。” 寒竟风一愣,小鬼半带着羞的语气,实在,实在太像男孩子了,好像,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她就一直觉得他像是男孩。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应该不太可能的念头,她一直以为萧翊只有三个女儿,可她,好像从来没有亲口说过。 萧珠还是低着脑袋,她伸出手,不等他反应过来,探进被子朝着他胸口就『摸』去。 第83章 糖珍珠(四) 真的和假的也许用眼睛看不出来,可是用手一『摸』就『摸』得出区别。触手的柔软并不属于肌肤,而是棉花和锦缎。 寒竟风触电一样飞快地将他从腿上连着被子抛到了床上,“你…” 萧珠抱着被子暗叫不好,寒竟风已经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站在床畔,“我还能问你问题吗?” “啊?” “你究竟是男是女?” 萧珠抬眉看她,他好像还没见过寒姐姐这么阴沉的脸『色』,她摆明就已经确认他是男孩了。怎么办,这下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道会被她发现他刚才就该自己先说出来了。 “寒姐姐…” “够了。” “什么够了?” “换回男装,我找人安排你换房。”寒竟风甩袖转身,萧珠一急,身子从床上探出去揪着她的衣摆不给松手,“寒姐姐,我又不是故意要骗你,再说我也没说过我是女孩。” “那还是我眼拙?”她回过身挑着眉,他连连摇头,跪在床上双手一起揪着她的衣摆死活不给放,“姐姐,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给你挪房间。” “那你干嘛这种表情,我不挪好不好?” “哼。” “你还说没生气呢。”萧珠手里拽得更紧,可是寒姐姐挑着眉『毛』冲他哼哼的表情真可爱,他忍不住弯了弯嘴,“姐姐,我一个人在外头,穿男装很不安全的,穿女装比较安全,不是为了骗你。” 她的表情似乎缓了一点点,看着他的双手,“松开,我要出去了。” “那你不生我气了?” “没生气,你松开。” “那我也不要挪房间了?” “你这样子,住我旁边对你名节没好处,我给你换个院子。” “姐姐,有人要暗杀我哎,你要我去住别的院子?” “我会给你安排守卫。” “守卫才没用呢,她们又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保护我。”他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兜住了脑袋,寒竟风正要走,那被子里却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姐姐你就是生气了,气得都不肯保护我了,你肯定我最好被那些人暗杀了算了,呜呜,你最好我被杀了,呜呜…” 寒竟风脑袋里轰得一懵,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等阵仗,一时间还真的慌了手脚,“喂,小鬼,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这话了?” “你要我挪出去,就是那个意思。” 寒竟风在床边坐下,手伸到一半,犹豫了半晌,轻轻拍在那团被子上,“别哭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派最好的守卫守在你的院子里。” “呜呜…”那声音又拔高了一分,寒竟风捋着那团被子,“小鬼,别哭了,再哭我真的轻薄你了。” 她本想吓他,谁料那哭声真的越来越闹,她没了办法,只得将那团被子重新抱回腿上,颠来倒去重复着别哭了,我没生气,到最后,胸口那仅剩的一点闷气也都被他给哭没了。她居然开始担心他的嗓子是不是会哭哑了。 她伸手去拉开那团被子,“我还是找人给你熬点润嗓子的汤水。” 萧珠正窝在被子里靠在她身上,断断续续停了哭声,她拉开了被子,第一反应就想用指腹去擦他面颊上的眼泪。 干的,手下只『摸』得到滑腻腻的软嫩肌肤,哪里有半点泪痕。 *** 寒姐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萧珠抬眼看着这个新房间,转了一圈,将自己的身子全都抛进了被子。 他打了个哈欠,趴在床上玩着刚刚她不顾自己揪着他的衣服转身离开被他扯下来的一截衣角,她怎么这么较真,他从小装哭到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结果。 萧珠抱着那截衣角一觉睡到了天亮,『揉』着眼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想起那些珰珠雕件,他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刚睡醒的慵懒凤眼半耷拉着眯了一眯,好吧,寒姐姐,今天开始他换回男装,不撒娇也不撒谎,不玩也不闹,给你个木头人看看。 *** “寒小姐,早安。” “早…咳。”可怜寒竟风,被自己一口茶水给呛了,看着他福了福身,轻拉裙摆在对面坐下,一顿早膳,他都时刻奉行着食不言的好习惯,小口小口和眼前的食物奋战着,头也没有抬过一次。 “小鬼?” 一直等到他吃完,擦干净手,本来打算不理他让他自己反省的寒竟风终于没能憋得住,萧珠双手安安分分放在桌上,抬起眼乖乖点头,“寒小姐,我叫萧珠。” “你…” “我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所以现在我改了。” 寒竟风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撒谎骗我,不是要你像现在这样。” “抱歉,寒小姐,我原本就是那种人,你要我不撒谎是不可能的。若要改,就什么都改了。” “小鬼,你就非得和我对着干?”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要你不撒谎骗人,你爱玩爱闹都可以,你没必要刻意装成现在这样子,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性』子。” 他的嘴角扯了一扯,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温婉模样差点破功,不过总算还是撑住了,“寒小姐,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我确实撒了谎,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爹爹说,这个叫善意的谎言,就好像我哄爷爷,哄老祖宗,他们喜欢听的话未必是实话,那你说我是说谎话让他们开心呢,还是说实话惹得他们不开心呢?” “我…” “我知道你被人欺骗过,所以对这件事会特别反感,但是请别把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套在我身上。”他站起身来又是一福身,“我要去清点那些珰珠雕件了。” “小鬼。”寒竟风叹了口气,他已经走了出去,趁着没人注意,大大出了口气,转了转一直僵着难受的脊背,规规矩矩还真不是人干的活。现在该说的话他都说了,下面就看寒姐姐的表现了,如果那个男人的背叛真的伤她太深,她还是坚持他连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都不能开的话,那他还真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 “珰珠寿龟不是应该有三只吗?”萧珠一手抓着放下来几乎和他一样长的羊皮纸,嘴里咬着笔杆。 “没错,是三只,不过小姐…哦不,公子,这一只在路上被压倒了,你看这壳上,有了一点裂缝。” 萧珠顺着那女人的小指指甲瓣看过去,好不容易,终于在龟壳纹路的细缝间看到了一丝丝裂缝。 “你懂什么,乌龟整天在水塘里爬,壳上被磨掉点也很正常,这叫『逼』真。” “公子。” “哎,下去下去。” 萧珠还是抬着腿坐在箱子上,嘴里咬着笔杆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腾得一声从箱子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站稳,一手执卷,一手握笔,娴娴静静地站着。 “寒小姐。” “寒小姐。” “主子。”…几乎就是他站稳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一道道恭恭敬敬的声音,寒竟风的视线在满院子忙碌的人群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萧珠身上。“小鬼,点完了没有?” “回寒小姐,没这么快。” 寒竟风心里对着称呼别扭得很,叹着气走到他身侧,“小鬼,你到底想怎样?” 萧珠回过身来看着她,一脸无辜,“寒小姐什么意思?” “你要怎么样才肯恢复正常?” “我不正常吗?” “说吧。” “第一,我要搬回去,第二,就算我撒谎,你也不能生我的气。” “第二条,我只能尽量。” “那第一条呢?” “小鬼,我是为你好。” “由着我被人暗杀也是为我好?” “行,我说不过你,今晚你就搬回来。”寒竟风伸起双手表示投降,“不过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可不负责。” 她转身离开,萧珠的眉眼弯弯唇角弯弯,调皮的小舌『舔』了『舔』嘴角,姐姐呐,你怎么可能不负责呢? *** 爹爹: 见信如唔,一切安好。 初到时遇人暗杀,你我皆知何人所为,寒姐姐安排我等入住其府邸以策安全,不料男儿身被识破。 我已明自己心意,故此决定无所不用其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大黑似水土不服,恹恹不安,写完此信我即求大夫入府。 珰珠雕件一切正常,问娘好。 爱儿,萧珠敬上 *** 寒竟风站在店堂门口,看着木架底座上一件件闪烁着淡淡金属光泽的温润珰珠雕件,满意地点头,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转过身倒背着手出来,一旁有人牵了马过来,她正要上马,街尾有一骑马飞驰过来,寒竟风停了一停,等到那骑马驰到,“怎么样?” “回主子,府内一切正常。” “那就好。”她点了点头,“回去吧,继续每个时辰都来报我。” “是。” “等等。” “主子?” “他在做什么?” “公子请管家出去请了一名大夫入府为那只大狗看诊。” “大夫?” “是,管家派人出去,刚巧在路上就遇上了那位经常为族长看诊的王大夫。” “你说谁?” “王裕王大夫,我离开的时候王大夫已经在为大狗看诊了,公子一直在一旁。” “该死。”寒竟风面『色』一沉,飞身上马,“王大夫对狗『毛』过敏,她不可能会给狗看诊。那个根本不是她。” *** “嗷——” 寒竟风冲进院子的时候,就听到一声怒嚎,她心下一紧飞奔而入,入目的画面却让她一颗悬着的心实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也许,她该同情一下那个没搞清楚状况的女人。 “小鬼,我觉得她的胳膊快被咬断了。” “大黑,松口。”萧珠喝了一声,那大黑狗松开了口,耷拉着耳朵回到他身边,那女人提着血淋淋的胳膊,哆哆嗦嗦地站在一边。 寒竟风眼神扫过,落在地上银光闪烁的匕首身上,眼中划过一丝震怒,竟然都潜到她府内来动她的人了。 “小鬼,你先回房。” “不要。”萧珠摇了摇脑袋,“大黑来了这里难得这么精神,这个女人嘴里没有含毒丸,再给大黑咬咬好不好?” 寒竟风明显看到那女人嘴角抽搐,身形哆嗦,有点不明白,大姐怎么会派这么一个三流水准的过来,难道这个只是来探路的? 念头一起,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回头扫过院子,“守卫呢,都到哪里去了?” “她要大黑仰躺过来,大黑怕羞,我把人都轰到外头去了。” 这次,寒竟风自己的嘴角也抽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萧珠嘟了嘟嘴,“这是你家哎,我怎么知道也不安全。” 她两人在说话,那女人脚底抹油就想要开溜,寒竟风哼了一声,飞身将人踹在地上,“她还有派什么人过来?” 那女人抿唇不说话,寒竟风挑了挑眉,“小鬼,大黑还想咬吗?” “当然。” “知道该往哪里咬吗?” 萧珠眼珠一转,猛点头,“知道,知道,大黑。” 那女人浑身打颤,可是被寒竟风踩在地上动弹不得,眼见着那大狗嗅嗅闻闻直攻向她腿间,额际冷汗直冒,终于受不了的大喝出声,“我说,我说。” 萧珠得意地唤回大狗,冲地上那女人扮了个鬼脸,胆小鬼,大黑才不喜欢人肉的味道呢。 那女人还在打哆嗦,“是,是大小姐。” “我知道。”寒竟风阴沉着脸看着她,“我只想知道她还派来了哪些人。” “我,我不清楚。” “大黑。”萧珠又喝了一声,那女人差点就要跪下求饶了,“我只知道,扮下个月火节上彩灯狮的人,都是大小姐的心腹。” 寒竟风的眉头皱了一皱,扬声高喝,没多久院子外面进来了好几个守卫,“以后没我的允许,再敢擅自离开,自己去领鞭刑。” 萧珠扯着她的袖子,“姐姐,是我要她们走的。” “我就是在告诉她们。”寒竟风低下头去,“到底该不该听你的话。” “你…” 寒竟风指了指地上那女人让人关进地牢,萧珠对着她的背影歪着嘴,“臭姐姐。” “嗯?你说什么?”她突然回过身来,正看到他歪牙咧嘴的表情,她弯了弯唇角,“身上沾到血了。” 萧珠低头去看,果然衣襟上被溅到了那个女人的血,“我去洗澡。” “洗完了到我房里来。” “干嘛?”萧珠心头一跳,一幅幅旖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应该不会是他想得这样吧,会吗? “关于那些珰珠雕件的事。” 吁,萧珠一阵失望,不过又抬起了脑袋,再想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其实也不错。 第84章 糖珍珠(五) 书案上按顺序从大到小摆着三个琉璃罩,罩内分别是三件珰珠雕件,萧珠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歪着脑袋,鼻子都贴上了那琉璃罩,寒竟风从对面看过来就见他鼻尖被压得扁扁的,伴着之前洗澡被熏得红通通的小脸,还真是像头小猪仔。 “小猪。” 萧珠抬起了脑袋,“你叫我?” “不然呢?” 他扁了扁嘴,指着那琉璃罩,“有什么问题吗?” “运送途中的磕碰我之前与你娘已经考虑过了,这三件,其实也都还在预计的范畴内。” “嗯?”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它们还会出现在合格品中间,所以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清点的?” “就这么丁点小小的瑕疵,有必要吗?” 寒竟风叹了口气,“小鬼,这些雕件动辄上千金,你觉得没有必要吗?我不想让人觉得我们的雕件都是马马虎虎差不多就好了。” “随便你了。”萧珠嘟了嘟嘴,“那这些没用了?扔了?” “我自己收着。”即使是瑕疵品,也还是价值不菲的瑕疵品,“小鬼,我是很认真地在和你说,这种事马虎不得,知道吗?” 她站起了身,低头看着他,窗外的日光打在那琉璃罩上,珰珠的金属光泽越发明亮,将她的脸也全都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光雾之中,萧珠眨了眨眼,“寒姐姐,我又不会接娘的生意,我只是跟着商队一起过来。” 他踮了踮脚,试图离她近一些,“这些玳玳都会做的。” 寒竟风一愣,倒是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苛求他,他只是个男孩,她软化了表情,拍了拍他的脑袋,手上沾了一手水,“去把头发擦擦干,我拨给你的小侍呢?都上哪里偷懒去了。” “是寒姐姐你叫我洗完了过来,我就马上过来了嘛,你看我多听你话。” 他嘟嘟囔囔在她房里转悠,半点没要离开的意思,干脆绕过屏风从书房步入卧房,寒竟风跟在他身后,拉过架子上的大巾帕丢过来,正盖住了他的脑袋,“你会听话?自己擦。” 他转回身来对着她,面上盖着巾帕挡住了脸,“姐姐,你给我擦好不好?” “不好。”寒竟风有些好笑,故意没好气道,萧珠也没再闹,又转回了身,就顶着那块大巾帕在房里继续转悠,没走几步,砰得一声就朝着她床榻边的镂空隔板上撞了上去。 寒竟风一把将人捞了回来,只得给他擦头发,“疼不疼?” “唔。” 她拿开了巾帕,却发现他眯着眼抬着小脑袋像是很舒服的样子,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揉』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小鬼。” “寒姐姐。” “怎么?” “你老说我住你边上对我名节不好,那我现在呆在你房里是不是更不好?” “你不是都不在乎吗?”寒竟风伸手一抛,那大巾帕稳稳落回架子上,“放心吧,你在南番只是呆一阵子,早晚会回去,就算真的有人会说闲话,也无关痛痒。” “哦,我只是呆一阵子哦。” “怎么,你还不想回去?以你的身份,这里的生活应该比不上你自己家里吧。” “可是这里有你啊。” 寒竟风一怔,萧珠却又转过了身在房里转悠,东『摸』『摸』西『摸』『摸』,“寒姐姐,我听管家她们说,自从那个男人的事情以后,你都很排斥男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娶亲。” 身后没有反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很惊讶,我还以为会有很多男人追着你跑才对,可是管家说你们南番贵族的公子就算有很多在心底里爱慕你,却都不愿嫁你。我不懂,管家说是因为他们怕大小姐一当上族长,他们就会跟着你倒霉。” 说完了,他转过了身,寒竟风眼神狐疑地看着他,他唇角向两侧弯起,带起一个甜得让人骨头酥软的弧度,“可是我就在想,那要是自己送上门的肉骨头,你啃不啃呢?” 好半天,寒竟风好像才回过神来,低头轻摇,“小鬼,我和你娘相交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对她的儿子…” “那如果你忘了这个呢?”他走过来在她身前努力踮着脚,凤眼圆睁,眨了眨,“我又不小了。” 寒竟风退开了一步,“这怎么能忘。” 萧珠垮了脸,耷拉着眼皮顿时成了无精打采的样子,惨兮兮地看着她,“姐姐,你真的都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寒竟风脱口而出,说完了伸手轻轻『揉』着他的脑袋,“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见过那面?” “我当然记得。”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小鬼,就算你骗了我。”她叹了口气,“可你只是个孩子。” “我…” “小鬼,你还小,你不明白。” “我都明白,我哪里不明白了?”萧珠抬起了眼,凤眼上挑,原本甜腻可人的小脸被那凤眼似有若无地斜瞟硬是带出了三分媚态,他皱了皱鼻子,在她身前微踮着脚抬起脸来,朝她下颌和脖颈间吹着气。 寒竟风身子一僵,他打哪里学来这种魅『惑』人的招式,她伸手想要推开他,胳膊却被她抱住,从脖子间划下一股酥软感,心里浮起了那股遥远却熟悉的『骚』动,就像是很多年前,那软软的清脆笑声响在她耳边的时候。 寒竟风忘了再动,小脑袋在她肩头蹭了蹭,“姐姐,你在骗人哦,你说我还是个孩子,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呢?” “我…” “寒姐姐,你也算是半个生意人对不对?你肯定不会想做亏本买卖的,所以,我都自己送上门了,你干嘛不要?” 寒竟风的神智终于慢慢回炉,一低头正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姐姐。” 老天,他可不可以再用这种口气叫她,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连骨头都要酥掉了。更别提现在那无比脆弱的伦理道义。 从来只有姐妹夫不可欺,可是谁来给她当头一棒,姐妹儿,不可欺。 *** 闷酒入肠,视线恍惚间却看到他微红的小脸晃动在烛火中。 寒竟风一口喝干杯中的酒,低下头,伸手从额际『插』入发间,她捡回最后一丝残破的理智推开了他,离府出来,却居然躲在这里喝酒。 “小鬼。”她低低轻喃,“别再玩火了,我的自制力没那么好。” 他说的没错,从那一年那一刻开始,她再不愿相信男人。 她曾经羡慕过萧翊,能有一个相知相爱之人陪着她走南闯北,从一而终的相守,竟让那些坐拥如花美眷的日子变得苍白而无趣,看似风流潇洒,心却只余下空虚寂寞。 她一直都是真心愿意娶那个男人,不论在旁人眼里这场亲事的目的究竟如何,她想待他好,想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能有一个相守之人。 却不曾想,回到南番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他的背叛。 他说她根本不爱他,何不放他自由? 也许他没有错,他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若没有之后反复纠缠的事,说不定她还会欣赏他的勇气,她看清了他的水『性』杨花,可她尝到的背叛,却难以抹去。 “姐姐,不是和你说了,别把那个男人做的事套在我身上。” 耳边传来他的咕哝声,寒竟风闭上了眼,头好晕也好痛,她肯定是醉了,都出现幻听了。 “好吧,我是骗过你,也许以后还会一直骗你,可我不是说了嘛,你不能把这个当成背叛,充其量这也应该叫做情趣,你懂不懂?好吧,你不懂。” 耳边的絮叨声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清晰,寒竟风侧过头来,在自己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他的同时,也看见了他身后的银光。 电光火石之间,砰嚓两声响起,接着是碎瓷片落在地上的声音,寒竟风抛出的酒杯在半空中和那柄飞刀撞在一起,落下地去。 “谁让你出府的?”她暴喝出声,门口的女人见形势不妙,已经转身溜走,寒竟风头重脚轻,根本追不过去,一把揪过萧珠朝外拖过去,丢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去,用力将他扣在怀里,“你该庆幸她现在派出来的还都是不入流的角『色』。” “姐姐。” “干吗?”寒竟风完全没好气,萧珠努力回过头来,“你喝了酒好暴躁。” “是,我现在暴躁地很想揍你一顿。” “那你想揍哪里?” “你别吵,我头涨得厉害。”寒竟风皱着眉头,马骑得飞快,没多久就回到了府门口,还没进去就见到一个女人紧张地冲出来,“主子,不好了,公子不见…”最后一个字在见到窝在寒竟风怀里装不存在的人时吞了回去,松了口气,“原来是主子带公子出府了。” 寒竟风伸手提着他的衣领就将人往地上丢,萧珠差点摔了一跤,“姐姐,你这样子我站不稳哎。” “立马给我回房去,回头再收拾你。” 萧珠和那侍从一样站着看她丢开马缰绳进了门,“姐姐,那你要去哪里?” “醒酒。” 她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萧珠挑了挑眉头,问那侍从,“她喝了酒脾气都这么差吗?” “主子喝了酒会头疼,然后就会很暴躁。” “那她还喝?” “不常喝,我猜主子大概是遇上什么特别烦心的事了。” *** 他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萧长公子哎,现在居然变成别人的烦心源头了,寒姐姐,你可真知道该怎么打击人。 萧珠软趴趴地躺在躺椅上,两条腿搭在大黑狗身上,正暗自嘀咕,房门突然被人砰得推开。 “小鬼。” 他坐起身来,她走了进来,“我再警告你一次,没我的允许你不准随随便便出府。” “姐姐,你都不敲门,万一我在换衣服什么的怎么办?” 寒竟风一时语塞,他懊恼地从躺椅上下来,朝她走过去,“早知道我就换衣服了,这样你冲进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大叫救命。”他走到她身前,得意地仰起脑袋,“这样你就不得不负责了。” 萧珠指了指门,“要不你先出去一下,再进来一次?” “小鬼,我在和你说正事。” “知道了嘛,不出府。”他掏了掏耳朵,“你那么大声音,谁会听不见。姐姐,你头还疼不疼?我给你『揉』『揉』吧。”不等她拒绝,他推着她朝床铺过去,“坐上去,不是我和你吹,等我给你『揉』过,保证你头疼跑光光。” 她的脑袋确实还涨得难受,寒竟风坐在床边,萧珠踢了鞋子爬上床去,跪在她身后,双手轻轻『插』入她的发间,拇指在太阳『穴』上方轻按,指腹按在头皮间,时轻时重,寒竟风闭上了眼。 他确实没在吹,她有些晕晕欲睡,正恍惚间,耳边突然传来他一声大喝,“啊。” 她惊得立时清醒过来,腾得站起身来,挡在他身前,还以为又出了什么状况,眉眼间怒意隐现,却发现房门好好地关着,屋里安安静静的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身后却传来一阵咯咯笑声。 寒竟风黑着脸回过身去,他正躺在床上团着被子笑得面颊红红,“姐姐,你好好骗啊。” “死小鬼,你很得意是不是?”她挑起眉,他还是躺着,还连连点头,“是啊。”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你不敢。”他还是在笑,抱着被子在床上左右打滚,寒竟风把他捞了起来,“我不敢?” “嗯,你不敢。” 她揪着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萧珠两条腿前后『乱』踢,“姐姐,我会喘不过气啦,你就不能换一种?” 寒竟风甩手将他丢回床上,“这还有讨价还价的?” 萧珠跪坐起来爬到床边,抬眼看着她,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袖子,“要不你毁了我的清白好了。” 寒竟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伸出手敲上他的脑门,真不知道萧翊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动不动就做出这种青楼小倌都未必会做的勾引之举,偏生还是用那么无辜的表情,那么澄澈的眼神,实在让人很有抵抗力。 是的,正常的女人实在都很难抵得住他这种纯真中自然带着的魅『惑』,她脸『色』一沉,“你做过多少次?” “嗯?” “这种话,你说过多少次?” 他咧开了小嘴,『舔』了『舔』嘴唇,“姐姐,你还是承认了吧,你在吃醋。”寒竟风还站在床边,他改拉为抱,干脆跪在床上直起身一把抱住她的腰,“姐姐,我可只对你一个人做过这种事。” 虽然心理上已经被荼毒得『色』彩斑斓,可身体上,他绝对还是干干净净的雏。 寒竟风下腹一热,伸手想去扒拉开他,萧珠不依不饶地缠在她身上,“反正你又还没娶亲,你干嘛不要我?再说我们也是门当户对是不是?还是因为我长得很难看?” “你很好看,我…”话到嘴边转了几圈,除了辈分不对,她还真的想不出一个好理由来,就连那句本来可以轻易出口的‘我不想娶你’都说不出去。 寒竟风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她什么时候对这小鬼真的有感觉了? 今天?昨天?前天?还是知道他是男孩的那一天? “寒姐姐。”他拉扯着她胸前的衣服晃,“你不要我没人会要我了,我只是个家世还过得去的被宠坏的爱撒谎的小鬼。”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她的声音中带上了无奈的笑意。 他有的其实从来就不是自知之明,而是得寸进尺。照管家所说,以寒姐姐以往排斥男人的态度,对他,从一开始就早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寒姐姐呐寒姐姐,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 不能出府,萧珠就只能在寒竟风不算大府邸晃悠,晃了这么多天也早就晃熟了,不过他倒是没觉得无聊,因为他还有件头等大事需要解决。 寒竟风走过长廊,眼角瞟到了坐在栏杆上前后晃着腿的一袭紫『色』身影,脚下一顿就想要转身,谁料那身影眼珠子被她尖多了,“寒姐姐。” “小鬼,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姐姐,你决定好要娶我了吗?” 三天了,他见面打招呼的话已经固定成了这几句,姐姐你要我吗?姐姐你要娶我吗?姐姐我嫁你吧。 “姐姐,你要是不想再被我烦,你就答应了吧。” 说实话,他越来越觉得奇怪,他的寒姐姐并非迂腐之人,若是真的喜欢他,怎么会在乎与娘亲的姐妹之份?那她干嘛不肯承认不肯答应? “小鬼。”寒竟风叹着气,“你,你这又是何必。” 萧珠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姐姐,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答应?别说你不喜欢我,我才不信。” 寒竟风面『色』僵了僵,“我…”萧珠没让她说完,踮着脚凑到她身前,小嘴嘟起朝她嘴上堵了上去。 软嫩嫩的唇瓣贴了上来,他身上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间,寒竟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一句话叫做情难自控。 理智在告诉她不该在这种时候牵扯上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环住了他的身子,伸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回应着他那故作妖媚却青涩无比的吻,舌尖顶开他的唇瓣滑了进去。 好半晌,萧珠面『色』泛红气喘吁吁地退开,“你,你还说,说你不喜欢我?” 寒竟风伸出手,指腹摩挲着他微微发肿的唇瓣,没再否认,“小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知道啊,来这里第一天就知道了,排着队的人等着要杀我。” 唇上酥酥的感觉好舒服,不过刚刚的感觉更好,他张嘴咬住了她的食指,连寒竟风自己都惊讶竟然会在这瞬间起了欲念,出口的话都不自觉地带了颤音,“若是我真的答应你,你以后的生活,日日都会如此。” “姐姐。”萧珠突然笑了,抱着她的胳膊笑歪在她怀里,“你不知道我是最难缠的小鬼吗?阎王也不肯收的。” 他提那两个字是无心,她却手下一紧,自己曾经遇上的几次‘天灾’,如果以后也要发生在他身上…她摇了摇头,这么爱笑的小鬼,便是受点伤,她也难以忍心。 大姐,我从未想与你为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娘意欲传位于你,你却为何从来不肯放过我。 “寒姐姐,其实来之前我就知道了,我会保护你的。”他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点着头,寒竟风闭上了眼,终是认了,她舍不下这个小鬼,这个扬言会保护她的小鬼,这个爱撒谎更爱撒娇的小鬼。 *** 爹爹: 十万火急。 日前有刺客暗杀未果,『逼』问出隔月南番火节之上,寒氏大小姐暗派心腹乔装打扮混入献礼,必然有诈,我疑其意欲刺杀族长,顺势继位。 爱儿萧珠敬上 *** 爹爹: 我追到寒姐姐了。 我并未用上生米煮成熟饭那招,是否能算是青出于蓝了?不用告诫我盈满则亏了,这件事就让我得意一下吧,反正一辈子仅此一次。 爱儿,萧珠敬上 *** 慕容白一手一卷纸笺,这两封信的笔迹并非一日所写,却同时送到他手中,看上去应该没相隔多久,不过小猪没写上日期,也不知道哪一封在前,哪一封在后。 他的视线落在隔月两个字眼之上,幸亏他收到小猪上一封信的时候就决定启程前往南番,算算现如今离南番的日程也不过只余下三五日,这几封信应该也才写了没多久。 “南番火节?”他勾起了唇角,一抹浅笑挂上了那从来谈不上娇美的清俊面容,更添上了一份岁月沉淀后的韵味,却比曾经多了一份真心,动人心魄。 “那就真的烧上一场大的吧。” 第85章 糖珍珠(完) “想什么呢?” “爹爹。”萧珠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随即回过身朝着她扑过去,寒竟风抱着他的身子轻轻摇头,到底是小鬼,离家这么久,也是该想爹爹了。 安安分分抱了会,萧珠抬起了脑袋,“寒姐姐,我和你之前定过亲的男人,谁更好看?”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回答我。” “你们,不同。”想了想,寒竟风终是给了这个答案,那个男人确实很美,却少了一分灵气,和眼前盈满亮彩的双眸一比,就真的是美得毫无生机。 爹爹说满嘴甜言蜜语的女人信不过,萧珠很满意,他问过管家,知道那个男人是南番一等一的大美人,还好姐姐没故意哄他。 寒竟风自然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若是想爹爹了,可以回去一趟。” 萧珠眯起了眼,“姐姐,你不是想送我回去,然后始『乱』终弃吧?” 寒竟风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别『乱』想,我会去向你娘提亲,就算她会揍我一顿。” “姐姐,你记不记得你很早以前就说过会上我家提亲的?” 寒竟风也想起了曾经的戏言,“还真是祸从口出,你说是不是?”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想把我支开,不让我参加那个火节。” “你…” “夸我厉害吧。”萧珠故意朝她抛了个不伦不类的媚眼,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寒竟风忍俊不禁,“那你想以什么身份去火节?” 若是以萧氏长公子的身份,那必然会被奉为座上宾,当然,也更加方便成为箭靶子,可在这种日子真要将他留在府内却也未必安全。 额际传来最近伴随着她的隐隐作痛,小鬼,这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那么爱笑的小脸,怎么可以成日在不确定的阴谋和危险中度过。 萧珠靠在她身上连蹭了几蹭,一边蹭仰起脑袋歪眉斜眼地瞅着她,寒竟风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刮了刮他的鼻梁,“我倒是刚好有个身份给你。” *** 臭寒姐姐,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身份。还真是,够安全。 骨溜溜的大眼透过面具的眼睛缝朝外看去,黑漆漆的夜空繁星密布,一根根耸立入云的圆柱顶端燃着熊熊火焰,在夜风的吹拂下烧得越发欢腾。 萧珠拉了拉那身戏服的衣领,这衣服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密不透风的还真是有点热,真不明白南番这么热的地方为何不崇水反而尚火。 “跟紧我。”她的声音低得几乎淹没在人群吵杂中,萧珠看着她在夜幕下挺得笔直的脊梁,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今夜会发生何事,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她却偏生,依旧舍不下那从来不曾存在的姐妹之情。 她的寒姐姐,是一个『性』格轮廓很不清晰的女人,用爹爹的话来说,她的一切都藏得太深,埋得太深,花上半辈子你都未必看得清,时而张扬时而内敛,时而果决时而犹豫,看似清冷无情,却又有着那些不理智的执念。 就连对他的感情,若不是他缠得够紧,一点点地试探,他完全相信她就会这么一笔带过,而不会又更进一步的任何动作。 也许,她已经习惯了隐藏,又也许,她根本没有想去隐藏什么,是她的适应力太强,被磨去了『性』格上所有鲜明的棱角,每一个角度看去,都是浑圆。 放他来南番,爹爹其实还是不放心的吧。 *** “小妹,听说你府上来了一位贵客,怎么这么大的场合也不见他?”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了萧珠的沉思,寒竟风在他身前,面对的,是一个年纪比他娘亲还要大上一些的中年女人。 不得不说,这个寒氏长女,寒竟『潮』身上有着一股成熟的儒雅韵味,若不是心里清楚,他真的不会把她和之前一直想暗杀他的人联系到一起去。 “他身子不舒服,在府中休息。” “那可是累了小妹府上的守卫了。”寒竟『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寒竟风右手成拳在袖中紧了一紧,“那也比不上大姐对这次火节的重视,做你的下属,只怕就不光光是累的问题了,怕是,会把命都赔进去吧。” 寒竟『潮』一脸听不懂的表情,挥了挥袖子,“别说这些了,主庙的仪式就快开始了,一起过去吧。” 比起寒竟风带着的几个身着彩衣头戴面具的随行,寒竟『潮』身后的队伍完全是谓为观止,龙狮混杂,上天九仙,城隍钟馗,各种面目狰狞的小鬼,好一长排,一眼都望不到头。 “大姐还真是上心,不知道一会要送上什么大礼?” 寒竟『潮』低笑一声,“大礼不敢当,不过尽些做女儿的责任罢了。” 眼前不断闪过的一簇簇火苗晃得萧珠眼睛花花的,摇了摇脑袋,眼角扫过不远处的街角,只觉得看到一道熟悉的青『色』背影。 他心头一跳,大喜过望,正想要大叫出声突然又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打扮成了白无常,一叫岂不是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他为难地搔着脑袋,一吐气一咬牙,寒姐姐明摆着对这个女人心怀不忍,不行,他得过去找爹爹。 *** “呦,我这不也才年过三旬,怎么就被白无常给盯上了?” 慕容白轻挑着眉话还没说完,那小白无常一个纵身已经跳到了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慕容白被他撞退了两步,身边就见得接连刀光闪现,慕容白轻轻一个旋身带着那小白无常转出了那一片忠心护主的银『色』剑影,“怎么,连小主子都不认得了?” 面具被拉下,萧珠咧着嘴,“爹爹,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是你什么人,还能认不出来?” 长剑一柄柄收入鞘中,慕容白身后的人接连单膝跪下地去,“见过长公子。” “起来了。”萧珠摆着手,“爹爹,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两封信巴巴地把我催来了,你还不知道我这是要去做什么?” 萧珠咧嘴一笑,“爹爹你最好了。” “行了,回你那姐姐身边去,别跟着我添『乱』。” 萧珠歪着嘴嘟嘟囔囔地追上了不远处的队伍,慕容白收起了笑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小猪,我只给她一次机会,若你的安危在她心目中并不是最重要的,我真的没法将你交给她。” *** 鎏金庙宇,盘龙石柱高耸在夜幕下,在片片火光中闪烁着流光溢彩,吵杂的人声中想起了一阵鼓声,围绕在庙宇前地人群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来,大红地毯上是金黄『色』的祥瑞图案,两边各站着十余个赤脚少年。 这座庙宇,是南番最神圣的地方,祭拜着历代寒氏族长的牌位,也是历任族长继位与大婚举行的地方,南番火节的最后一项仪式,便是点燃盘龙石柱顶端的火龙,祭祀主庙。 “母亲,这些舞狮人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女儿可是花了高价才请来的。” 萧珠透过面具去看那寒氏族长,火光下的容颜带着苍老却依旧威严,寒竟『潮』躬身行礼,起身时拍了下手。 就听得啪啪两声,腾跃而起的舞狮落在了红地毯上,寒竟风的手指骨握得咔咔作响,萧珠叹着气,寒姐姐,你到底还在指望着什么,指望她会在最后一刻良心发现? 到时候族长死于叛族,寒大小姐护驾不及,浴血拼杀,灭了这些叛族贼子,就在这火节之上,风光继位。 既然杀不了他,不能让萧氏与你反目为敌,她就干脆顺理成章地将这场叛『乱』戏码归功于你与萧氏的狼狈勾结,也许过不了几天,你寒竟风,就会成为主使这场暗杀的主谋,犯上弑母。 一箭三雕。 寒竟风的眉眼在夜风和火焰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冷肃,即使不清晰,他还是听见她开了口,淡淡的,只一句话,“我放弃了。” 萧珠不解其意,再看过去,那舞狮队已经成了阵型,戏服被甩开,一个个手执利刃的壮硕女人包围住了族长所在的主庙大殿。 锣鼓声没有停歇,显然人群还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舞狮变成了舞剑表演,紧靠着庙宇的人却个个心知肚明,剑拔弩张,一场恶战眼看着蓄势待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庙后嗖地一声,一声巨响突然间划破了夜空,眨眼之间,漆黑的夜幕中像是洒下了一片金黄『色』的流苏,不过转瞬,一声又一声巨响接连而起,夜空中划过一片又一片各『色』绚烂焰火。 “天呐,太美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这是什么?” 人群中轰然传来不绝的赞叹声,萧珠猛地伸手拉下了面具,因为那主庙大殿前地盘龙石柱下,此刻正站着一个悠悠然然倒背着双手的背影,青『色』的外衣已经被焰火映照成了一片看不清的莹白,垂落后背的长发张牙舞爪一般随风扬起。 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包围身前一个个长剑出鞘的壮硕女人,他却莞尔地勾起了唇,“诸位,是要以剑舞助兴?” 那些女人被那焰火震得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又被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搞得一头雾水,看他那在大街上散步一样的神情,都让她们忍不住怀疑自己手里的剑什么时候都成了摆设了。 “寒天余要你来拖延时间的?可惜,她早晚会成为『奶』『奶』们剑下亡魂。” 慕容白仍旧挂着那副莞尔的笑容,“是吗?杀了她,然后呢?” “寒天余,有种的就自己出来,别找个男人来挡在前面自己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实话告诉你,这主庙附近都是我们的人马。” “你说的,是寒大小姐布下的那十六路人马?” 那女人面『色』大变,慕容白挑了挑眉,低叹了一声,“真可惜。”他话音才落定,一道瘦削的黑衣身影如鬼魅一般从那些女人的阵型中穿过,在他身前躬身行礼,“主君。” “办妥了?” “一十六路,全部炸光,一个不剩。” 那女人终究也是这些人的头头,还没从那黑衣女人远高于她们的功夫中回过神来,冷不防听见她那句话,心头闪过一个惊雷,难道说,那些巨响声,不是这满天飞的晶亮火焰,这些东西,只是来混淆所有人注意力的? “不可能。”她暴喝一声,大小姐准备了这么久,决不允许功亏一篑,身形闪动,长剑已经朝着慕容白招呼上去,她一动,整个阵型都跟着移动,那躬身在慕容白身前的女人扬手一挥,无数闪着磷光的飞刀飞『射』而出,一人一刀,砍在那些女人的额心。 “萧极,身手还是这么好。”慕容白叹了一声,那女人收回手,抬起头来,“不敢,是主君赐的暗器好。” “你就少拍我马屁了,等二小姐回府,以后你就跟在她身边去。” “是,主君。” *** “帅。”萧珠吐出一声低叹,语气上扬,明显是骄傲无比的小鬼样子。 寒竟风分神不解地偏头看他,“什么?” “帅。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爹爹就说,如果我想要夸他就要用这个字。” 寒竟风来不及去细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的人光是去安排人群离开都已经应接不暇。寒竟『潮』带来的人马却不只是那一支舞狮队伍,那些女人的尸体血淋淋地倒在地上,人群开始『骚』『乱』,尖叫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女人不敢置信地盯着地毯上的尸体,“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你觉得什么才可能?大姐。” “你…是你毁了这一切。”寒竟『潮』双目充血,刚刚报来的十六路人马全军覆灭的消息早已经『乱』了她的理智,再也顾不得掩藏自己的目的,大喝一声,仅剩下那些身着戏服的手下齐齐攻向寒竟风。 人群已经散去一半,主庙前空空『荡』『荡』的地毯上传来兵器交加的打斗声,萧珠掩在不远处手心捏了把汗,这个寒姐姐,派那么多人去保护那个族长干什么,剩下的人本来就不多了,还都用去保护人群,这下她不得不以一敌几十。 他掩着身子朝盘龙石柱那边过去,只想找慕容白求助,却没有发现,一道瘦削的黑衣身影呼啸而过,长剑从他耳边擦过,削下一缕碎发,他还没来得及害怕,身后风声忽至,伴随着寒竟风的怒吼声,他被她护入怀中,她抄起地上的断剑横手打出去,刺透了最近一人的胸膛,直穿而过,一直『插』︳进了第二个人的胸膛。 可那黑衣人,却形如鬼魅不见了踪影。 寒竟风的胸口起伏喘息,下颌贴在他发顶,他感觉到了一滴滴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滴落下来。 “寒姐姐,我没事。” “我有事。”她的声音很沙哑,从她刚刚的角度看过去,那女人的剑根本不是擦过他的耳垂,而是直直捅进他的胸膛。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止了,仿佛天旋地转,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那一剑穿透了两人,也震得后面的人徘徊不敢上前,寒竟『潮』的喝声传来,“还不上?” 寒竟风手下紧紧握着拳,她松开手将他推向主庙大殿的台阶,“进去。” 萧珠踩上去两步,回头时,她沾满鲜血的双手一把拔出穿透了两人的断剑,再不去管剩下那些小喽啰,一个旋身,断剑锋利的剑刃已经贴到了寒竟『潮』的喉口。 “住手。” 眼看着那利刃就要割破寒竟『潮』的喉咙,萧珠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哑却不容置喙的声音,“风儿,她终是你大姐,我不想看着你们手足相残,放了她。” 那些女人都停下了杀向寒竟风的动作,寒竟风回身定定地看着大殿前的身影,沾上了血迹的发丝贴着她的面颊飞扬,她突然仰天爆出一声大笑,萧珠心里一紧,就听得嚓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她一剑割破了寒竟『潮』的喉咙。 夜幕下一切都复归平静,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寒天余身形一晃,险些摔下地去,一手指着寒竟风,“你,你竟然…” 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有血滴落,她越过萧珠,走到寒天余身前跪下地去,双手将那断剑捧至头顶,“母亲,你年事已高,幺女寒竟风,斗胆求您退位。” 她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寒天余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母亲,求您退位。” 寒天余这才发现,寒竟风冷硬的语调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平和。 这主庙大殿内,全都是她的人,她是真的要自己退位。 “为什么?”好半天,寒天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颤问她,寒竟风手里的断剑一滴滴朝下滴着血,落在她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衣服上,“母亲对她做的所有事,真的一无所知吗?” “我没想到竟『潮』竟然会想谋害于我。” “那么曾经呢?她一次又一次企图加害于我,母亲真的也不知晓吗?” “竟风,我给了你南番最好的守卫,你的功夫远在她之上,她,她害不到你。” 寒竟风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无力的讽笑,“那我身边的人,被我连累,便是死有余辜,是吗?” “竟风…” “母亲。”寒竟风硬生生打断了她,“求您退位。” 风越来越大,不知道是谁『射』出了一只燃着火的响箭,点燃了盘龙石柱顶端的火焰,寒天余闭上了眼,她老了,这也是她的女儿,让,便让吧。 *** “寒姐姐。”萧珠低低轻喃,他总觉得她在这事上优柔不决,她确实是一个没有多少棱角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那般纵容着他,可原来,她也可以狠心决绝。 她只是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着有朝一日寒竟『潮』愿意不再试图除去她,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给寒竟『潮』机会,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她说出那句“我放弃了”的心情。 这一份姐妹之情,她决定撒手了。 看着那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他擦了擦眼眶,她现在就像是一只浴血凤凰,浑身都燃烧着充满热量的火焰,褪去了所有那些让人看不透的外衣,原来,她的底线,是他。 *** 遥遥的角落里,那道青『色』身影缓缓转过了身,身后跟着一道瘦削的黑影,“主君。” “嗯?” “如果,她没有下手呢?” “连安宁的日子都给不了他,我凭什么将小猪交给她?” “可是,我们这样瞒着公子会不会不太好?” “萧极,记住,二小姐不喜欢长舌的人。” 那黑影闭了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一年后 “竟风,竟风,救救我,救救我。” 萧珠耳尖地侧着脑袋,居然还有人敢直呼她们族长的名讳,还是个男人? 他从榻上跳下来,一溜烟跑出了门。 还真是个男人,还是个大美人。 “主君…” “他是谁?” 那管家压低了声音,“他就是那个人。” “那个?” “那个。” “哦——”萧珠拉长了声音,“原来是寒大小姐的遗孀呐,你来找族长有什么事吗?跟我说好了。” “我要见竟风。” 竟风,叫的还真亲热,萧珠扁着唇,“行啊,你跟我来。” 那管家眼睁睁看着萧珠将那男人往后院带去,忍不住抹了把汗,她还是去通知一下主子的好。 *** “不,不要。” 寒竟风走近房门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尖叫,她心里一急,一把推开了房门,那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见到她的时候竟然缩了缩身子,“族长。” 寒竟风回头看着他一溜烟跑出去头也不回的身影,忍不住挑起了眉,“他怎么老鼠见了猫一样,你做什么了?” “我们在做游戏嘛,玩得好好的。” “好好的?”寒竟风摇着头,很识相的没再问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他靠在她身前腻了上来,“寒姐姐。” “我的事情都处理地差不多了,再过阵子,我就带你回去看你娘和你爹爹。” “真的?”萧珠眼睛一亮,双手勾着她的脖子,“寒姐姐你最好了。” 他往她身上跳,寒竟风一手托着他的屁股,轻轻在那翘『臀』上拍了两下,“又重了。” “哼,胖了你也不许有其他人。” “好,只要你。”她从善如流,他笑得眉眼弯弯,甜腻腻带着口水的吻亲在她脸上,寒竟风微微偏过头接过那不安分的小嘴,唇瓣相贴间,低喃轻轻溢出,“只要你这颗糖珍珠。” *** 柔和的银『色』月光洒满了海面,浪『潮』一波波打上沙滩,将那一排排脚印冲刷得干干净净,不远处被打磨的平整圆滑的大石上,隐隐约约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道影子。 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两道,那女人曲着一条腿坐在石上,那男子卧在她腿上,而她正低头看着他,“你真的把打算把萧极给玳儿做贴身护卫。” “不好吗?” “可那孩子…” “很和我胃口,玳儿又和你一个『性』子,我只是不想她错过这么好的人。难不成你也介意他比玳儿大了两岁?” 萧翊一手穿过他的发,轻摇着头,“我倒是好奇,玳儿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那就与我们无关了。”慕容白打了个哈欠,“我只是把人送到她身边,决定权还是在她自己。” 萧翊没再说话,慕容白连着又打了两个哈欠,夜风轻轻吹过,海面上浮起了一片片气泡,不消片刻,浮出水面的蚌壳接连打开,铺满了莹白『色』光芒的海面在月『色』下美得让人转不开眼。 “那你又是谁送我身边的?” 慕容白的视线落在那一颗颗珰珠上,唇角微弯,“那很重要吗?” “比起你,什么都不重要。” 慕容白的笑容越发耀眼,轻轻伸手勾下她,唇瓣附上她耳边,“这么些年,这大概是你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海平面已经隐没在夜幕中,亮白『色』的海面比月『色』更加莹润,柔和的光芒笼罩着那一道相拥的人影,一如许多年前。 第86章 附-与《陪嫁》无关 《偏宠废后》 七岁时,先皇钦定他为未来的太子正君。 十六岁时,新皇以国事为由顺延婚期。 十八岁时,新皇邀他出游,中途马匹受惊,他额前留下一道狰狞伤疤。破星之相,再难为后。 十九岁之时,新皇以祖宗礼法废去先皇御旨,另立宠后。 二十一岁时,他遇到了她。 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本以为一生就这样平静度过,可是一切在遇上她是全部脱离了轨道。 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这里是六个小侍六个护卫,以后就跟着你了。” “你不觉得太多了些吗?” “反正她们闲着也没有用。大不了你让她们轮班好了。” “你最喜欢的蜜桃,多吃点。” “冬天为什么会有蜜桃?” “种了树开了花自然就有了。” “你上次不是说海域进献给帝后生辰的海珊瑚很漂亮?这是海珊瑚里的极品琥珀珊瑚,是不是比那琉璃珊瑚漂亮?” “琥珀珊瑚不是全海域都只有两株?” “还有一株左边的枝杈在路上碰断了,我退回去了。” 据说,这世上有十二铁骑,武艺倾绝世,所摆争天阵世无破解之法。虽然没有人见过这十二骑,“争天骑动,天下在握”的传说,却在世间流传。 据说,世上最神秘的云山烟雾飘渺处,有一座云宫,云宫内有一个关于季节的秘密,可以在任何时候让任何鲜花盛开。 据说,陆地面积不亚于大陆的海域,拥有着十倍于大陆的财富,海域没有皇帝,没有宫廷,所有海域人只臣服于一人,她们永远的“尊”。 ****** 《西楚》 楚皇功垂千古,铁骑扫清阴山蛮夷,西楚版图直入北域腹地,千古罕有。然其不近男『色』,废后宫,群臣恐其无嗣,死谏立后,无果。 西楚九十七年,楚皇攻破南朝国都,烧毁南宫观星台,斩南朝昏君于台前,俘获降臣三十一,遣散南帝后宫,闻冷宫哭声而寻入,废后托孤自尽。 西楚九十八年,楚皇班师回朝,御辇上同乘一男儿,怀抱虎崽,不足十岁。 西楚一百年,楚皇立后,后年仅十一,幼虎为伴,赤脚行走于后宫,楚皇溺之。群臣恐后年少难当育嗣之任,死谏纳君,依旧无果。 西楚一百一十年,后诞下麟女,三年后,后暴毙,死因不明,尸首无踪。 西楚一百二十五年,太女继位,楚皇离宫,自此游山玩水影踪难觅。 ----《楚史》 据野史记载,楚皇游至太行山,遇吊睛白虎拖曳裤腿,引至参天树下,树上坐一男儿,笑唤陛下,丰姿绰约,赤脚摇晃。 第87章 娶夫随夫(一) “你说袁家那二公子有够倒霉的啊,本来也是个俊俏出彩的妙人,好好地怎么就得罪了权贵,结果沦落到这地步。” “可不是,嫁了这么个吃喝嫖赌抽样样不离手还倒『插』门吃软饭的女人,下半辈子,是别想抬起头来了。” “这都是人命呐,命好的就像是那陈家的小儿子,以前那叫一个不受宠,整个就一被欺负惯的,谁想现在竟然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你还算是我们阳平郡的人吗?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知道?要说袁二公子怎么落到现如今的地步,还就和这陈家小儿子嫁的妻主脱不了干系。” “怎么说?” “这陈家小公子嫁的是留王府的大世女,那可是个一等一的风流俊才,你要说文治,武功,相貌,家世,挑不出一个茬子来,这样一个女人,男人见了还不得像是蜜蜂见了蜜糖一样,嗡,就凑上去了。” “袁二公子也是?” “是倒没关系,反正喜欢这大世女的男人也多得是,可这袁二公子也是个有些手段的,见那世女心在陈家小公子那里,便动了些坏肠子,要害那陈家小公子,结果还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哎,所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呐,到头来因果报应,还是遭到自己头上来。” 茶馆内每日的八卦聊得正酣,聊完了袁家二公子的八卦,又开始聊阳平郡外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煞阁的老大亲自发了追命贴,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被盯上了,这下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了。” “这么厉害,很多年没听说煞阁老大亲自出手了。” “可不是,所以说那人倒霉呐。” “唉,倒霉什么,煞阁不是个好地方,能被煞阁盯上的人呐,估计身上背的血债也少不了。” “那倒说的也是。” 几人连叹带说,茶馆门外的小摊上围着一圈人,时不时还能听得到几声蟋蟀的叫唤声,里头隐约『露』出的一件灰布衣衫上带着不少酒渍,格外扎眼,眼尖那人一手指过去,“那不就是…” “是了是了,你小点声。” 之前那人果然放低了声音,“我还听说,袁家不久前分了家,现在这袁二公子和她这妻主已经搬出袁家了。” “不是倒『插』门吗?怎么又分家了?” “谁愿意养着这么个女人,再说,那事一出,袁家二公子的名声也差了,袁家人也算是有头有面的人家,怕丢脸呐。” “那她们现在做什么营生?” 几人面面相觑,继而接连摇头,“大概是袁家二公子带出来的首饰。” “我看也是。” 人群中吊儿郎当的女子果然袖口裤腿上全都沾满了污渍,头发散『乱』束在脑后,用的甚至是菜市里那种捆菜的粗绳,额前还散了一大片,脸也是没洗过的样子,都快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一看就是没人打理的样子。 倒是她手头蟋罐里的蟋蟀,锃黑发亮,叫声清脆,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上上品,已经接连赢了三场。 那女人仰头喝了一大口破烂葫芦里的酒,压根没人看得见她发丝覆盖下的眉眼,只是那葫芦里飘出的酒香,醇厚悠远,丝毫不像是这些街头巷尾酒肆茶馆会有的酒。 *** 那是一个很清净的小院,院门朝东,院里栽着一颗枣树,一颗梨树,树下长着『毛』绒绒的嫩绿小草,还有些地方开着些许或紫或白的小野花,靠南一边搭着木架子,架子上爬满了瓜藤,在院子里撑出了小半片绿荫。 西北两面各有两间厢房,就像是最普通的人家一样,有着人住的痕迹,而且收拾得整整齐齐,只不过,在那间卧房的床上却只摆着一个枕头,一床被子。 倒是狭小书房的榻上,也安放着一床被褥。 那灰衣布衫女人绕进胡同,朝着紧闭的院门走去,尚未走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双小巧的白布鞋踏出了门槛,紧接着是身着白布衫的男子。 双手端着木盆,袖子微微撩起了一圈,他低着眉眼没有看见她,一手托着木盆靠在胸口稳住,另一手去拉门。 那木盆不轻,他本就没什么力气,手里一晃,眼看那木盆就要翻倒,一双手突然间出现在他身前,接过那木盆,不正经的调笑声音几乎是同时在耳畔响起,“小亲亲自己去河边洗衣服呐,这可不行,就你这样子,万一被人调戏了怎么办?” 男子仰起头来,睁圆了一双妙目,一手叉腰,“我今早说了什么时辰回来?” “申时。” “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 “是申时三刻。” 女人哦了一声,男人伸出手指戳在她肩窝,只觉得自己手指生疼,只得放弃,从背后用力推了她一把,“去把衣服洗了。” 女人挑了挑眉,不过眉眼还是被覆盖在发丝下没人看得见,她伸出手翻了一遍木盆里的衣物,一如既往,缺了他的亵裤和小衣,她勾了勾唇,“遵旨。” 男人一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你别『乱』说,被人听见了无端生些是非出来。” 唇上温热的触觉让女人的眉峰越加上扬,她伸出舌头,在他掌心『舔』了『舔』,男人吓得跳退了好几步,涨红了脸,一甩袖子转身就进了院门,砰得一声,门就被重重砸上。 “苏离峯,没洗完衣服你别回来。”他的声音隔着门板没好气地传出来,女人端着木盆站在院门前,恰好一阵风吹过,撩起了她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双邪魅入骨的凤眼,眉梢眼角莫不阴肆,让人不敢『逼』视。 *** 初春已至,天气还是有些忽冷忽热地变换着,出门在外,公子们身边的小侍总是带着薄棉外衣,轻绒小夹袄,或是一件大披风。 小门小户的可就没这些讲究了,不过就是个男人,冷着点热着点有谁会管。 不过就在那糕点铺子前仔仔细细挑着点心的男子,一头乌云秀发如水一般垂落,即使只是用木钗挽了一个已婚男子的发髻,身上也仅仅穿着一件素雅至极的白布衫,依旧掩不住他与这市井之地不甚搭调的姿容。 他挑得全神贯注,“老板,叉烧酥里头搁得是猪肉?” “这个是自然。” “哦,那就行。” “怎么?” “没事,我家妻主吃不得鸡肉。” 他又转身去挑甜糕,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对年轻的妻夫经过,那夫君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娇娇弱弱,身上披着艳黄『色』的锦缎披风,脖子里还围着白『色』的斜襟围巾,身边的俊美女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细看来,不难发现他的小腹已经有些稍稍隆起。 “袁轻卿。”那夫君小声轻唤。 手里的甜糕啪得一声落在地上,那老板叫了起来,“哎呀,这我可得算到你的账里去。” 好半晌,袁轻卿浅笑着回过身来福了福身,“大世女,世女少君。” 那俊美女子看都没看他一眼,靠近了那夫君低声道,“不是想吃枣糕吗?” “嗯。” 身后侍从很快地买好,一行人不多时便渐渐离去,远远地,仍然看得见那俊美女子小心扶着那夫君,唯恐磕着碰着他一丝一毫。 身后传来那老板的感叹声,“这陈小公子就是命好呐,嫁得如此妻主。” 命好,一个男人一世所能有的最大奢求。 袁轻卿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又转过身去,“这黑乎乎的豆糕用的是红豆?” “红豆沙和黑豆沙。” “那这绿的呢?” “豌豆沙。” “哦,那给我这绿的,我家妻主不吃红豆。” “我说,你妻主不吃的东西还真多。” “对,最麻烦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不能吃。” *** “真香。”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还有两小碟点心,能有这菜『色』,看来这家里其实并不缺钱花。 苏离峯走到袁轻卿身后,低下头来发出吸鼻子轻嗅的声音。 “我熬了鸡汤。”袁轻卿没等她,已经拿了一小块才买的点心在吃,嘴里含糊不清。 “我是说你。”她的脸就快埋进他发间,一只手伸出去捏那叉烧酥,被袁轻卿一巴掌拍掉,“洗手去。” 洗干净了手的苏离峯老老实实坐到了他对面,先舀了一碗鸡汤连着鸡腿一起送到夫君面前孝敬,然后自己开始吃,“小亲亲,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少给我灌『迷』汤,你还不是怕我不做饭你没得吃。” “天地良心。”苏离峯举起手就差没起誓了,袁轻卿白了她一眼,嫁她又不是一天两天,还会不清楚苏离峯的『性』子,她的话要是能信,那真的是母猪也能上树了。 吃饱喝足,苏离峯过去洗碗,洗干净了擦好手回来,卧房里的烛火点着,在窗纸上映出一片暖融融的橘黄『色』,她那个有名无实看得碰不得的漂亮小夫君正坐在床头用小秤秤银子。 他秤得很认真,数铜板数得更认真,苏离峯忍不住轻笑出声,走近了,从怀里掏出三锭白亮亮的雪花银,“喏。” 袁轻卿抬起眼来,“你干什么了?” “嗯?” “你是去抢劫杀人放火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赌钱赢来的。”她将银子塞到他手里,他狐疑地看着她,“又是赌赢来的?” 他算过了,每次他发现钱花得差不多的时候,她都会拿几锭雪花银给他,第一次说是赌来的他以为她是走了狗屎运,可是一二不过三,她一而再再而三,再四再五这样子,他怎么可能还信? 会有人的赌运这么好?在赌场里输得倾家『荡』产的人他听过的多了去了,还没见过定时会赢钱的人,还赢的这么是时候。 “苏离峯,你跟我说实话。” “小亲亲,我可是掏心掏肺地对你,要不挖出来给你看?”她一脸委屈,伸出一手探到床头,袁轻卿一脚踹了过去,意料之中地没踢着,其实他也就是意思一下,“你的床在书房。” “那张太硬了,我喜欢这张。” “我再给你铺一床绒就软了。” “那就嫌热了。” “薄绒,不热的。”袁轻卿起身从背后死命推她,她赖着不动,他身子都靠在了她背上,还在推,“快去睡觉,乖。” “小亲亲,我今天经过了留王府,听说世女少君怀孕了。” 突然冒出来的话让袁轻卿手里一松,她回过身来,看着他有些呆愣的眼神,心中竟觉得刺痛异常,眉眼间一道杀气瞬间闪过,不过也只是一瞬。 袁轻卿低下头去,“我困了。” 她伸出手托起他的下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手指在他面颊上轻轻抚过,“我会等你。” 第88章 娶夫随夫(二) 袁二公子的妻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阳平郡的人会觉得苏离峯吃喝嫖赌其实也没错,任谁三天两天被看见从青楼勾栏里出来,除了嫖,还能是为了什么别的事不成? 不过,袁二公子似乎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他清楚自己的妻主好酒好赌,却不知道她还好这一口,毕竟她每晚都回家睡觉。 这天午后,袁轻卿发现苏离峯书房的塌上铺盖脱了线,本要替她缝上,偏生家里绣线用完了,他出门去买,路上正好经过了阳平郡出名的花街路口,他走的是南北方向的路,那花街是东西走向,正要过去,他眼神一斜,便见到那街头第一家青楼的大门口走出来一人。 那永远脏兮兮的灰衣布衫,那吊儿郎当没正经的痞子样,不是他家妻主是谁? *** “苏离峯。” 这声音,苏离峯转过头,那胸口气得上下起伏的男人怒目横过来,伸出一指,“你,你竟然,光天化日,给我上青楼。” “小亲…” “别叫我。”路上有人看过来,指指点点,袁轻卿才反应过来,只觉得羞愧至死,他已经够丢脸了,他一直以为他已经把他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丢尽了,所以已经不用再去在乎这些了,可他真的没想到,原来,他还能更丢脸。 拜她所赐。 袁轻卿转身就走,苏离峯本要追过去,视线却在扫过不远处来往行人的时候突然轻轻眯了一下。 那是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女人,一身浅蓝『色』劲装,双手抱着一件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包裹,有点眼『色』的人都知晓,那包裹中,必然是一把长剑,苏离峯的步子停了下来,站定在了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袁轻卿就这样慢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 “呜呜——”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好不伤心的人哪里还管难不难看,她居然都没追上来,平日里整天亲亲亲亲的叫,他就知道,全是骗人的。 袁轻卿推开院门,眼睛红通通的,还在抽噎,院子里却早已站着一个人,阴沉的声音传来,“为什么哭,因为她?” 袁轻卿一惊,擦了眼泪瞪过去,“这是我家,你怎么进来的?” “你家?”那俊美女人爆出一声大笑,“你居然称这为家。” “你,出去。” “小卿。” “出去。” 那俊美女人几步上前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袁轻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违逆我的下场吗?” “如果你指的是我声名丧尽,被家人唾弃,逐出家门的话,你就只有这些手段吗?” 他冷冷地讽刺出声,刚刚哭红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脆弱,那俊美女人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跟前,“还有,嫁给一个令人恶心的女人。” 袁轻卿突然笑了,“你是在说你吗?” 那俊美女人怒火中伤,手下一用力,他的手腕腕骨被错,袁轻卿疼得落下泪来,“她比你好一百倍,不,她是人,而你是禽兽,你们根本没得比。” “是吗?”那俊美女人阴测测地看着他,“既然你这么说的话,今天只要她进这门,我就废了她。” 几乎是她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一道脚步声,伴随着袁轻卿熟悉的声音,“乖亲亲,你听我解释。” 袁轻卿的手腕被握的更紧,疼得他眼泪扑朔朔往下掉。 门被推开,他大声吼了过去,“你滚,我不要看见你。” 他的眼睛被眼泪糊住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听见了轻微的风声,再睁眼的时候,他落在了一个怀抱中,手腕被人轻轻握住一用力,他都来不及喊疼,那阵剧烈的疼痛居然就散去了,转了转,他的手腕又能动了。 “你…”他擦了擦眼睛,正要说话,抬起眼的时候却怔住了。 苏离峯抱着他,被风扬起的发丝下,是一双他见过的最阴森的眼,眉目间满满杀意,邪气泛滥,犹如地狱修罗,让人望而生畏。 “苏离峯。”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她,真的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苏离峯,是他那个永远没正经的痞子妻主吗? 不远处的地上传来一声□□,他这才发现,那俊美女人正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苏离峯的满目杀气,正是对着她。 苏离峯轻轻扬起了手,袁轻卿一惊,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要。”他一点不怀疑,苏离峯刚刚,分明是想杀了她。 “她是留王世女,你会惹下大麻烦的。”他紧紧拉着苏离峯的手,趁着这空隙,那俊美女人捂着胸口缓缓站了起来,看过来一眼,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小院。 袁轻卿还是抓着苏离峯的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他紧绷着神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她整个包在了掌心,她正低眉看着他,“轻卿。” 袁轻卿身子抖了一抖,习惯了她吊儿郎当地叫他小亲亲,她突然变得这么正经他真的是不习惯,他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去收拾东西。” 他转身想要跑进屋里去,腰际被人一勾一抱,又落入她怀中,她低下头来将脑袋埋在他脖子里,“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抬起眼来,讽笑出声,“你听过那些传言是不是?” 她点头承认,他低下眼,“那你还娶我。” 她张嘴咬住滑落他颈项的一缕发丝,魅『惑』的动作看得袁轻卿怔怔地张着眼,也张着嘴。 “因为你是我的小亲亲。” 袁轻卿又是一愣,那一日,她说的好像也是这句话。 *** “啪。”重重的巴掌落在他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座上的中年男子气得面『色』发青,“我,我没你这种儿子,你让我们袁家的脸面往哪里搁,你让我以后在这家里还怎么做人?” “爹。” “别叫我爹,就当我没生过你。” 袁轻卿抬起眼来,落寞的眼中满满地都是哀伤,“你也不相信我。” 那中年男子气得不想理他,正对峙间,袁家家门外进来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袁正君。” 那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几位这是?” “我们是留王府请来的,替你家二公子做媒的。” “做媒?” 那几个男人掏出长长一卷纸,“世女列了张单子。” 那中年男子不解,袁轻卿还是跪在地上,就听那个男人读出声来,“家世清白,有家底。” “入朝为仕者,薄有田产者,世代为商者。” “无不良嗜好。” “相貌能入眼。” … 那男人絮絮叨叨读了十几条,“凡是符合任何一条者,皆不得嫁。” 袁轻卿突然间笑出了声来,那中年男子气得一巴掌又甩了上去,“你还笑,你,你现在除了街上那些走卒贩夫还能嫁谁?不,走卒贩夫还有顺眼的,你就只能嫁个乞丐,嫁个戴枷的逃犯。” 袁轻卿站起了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那便嫁吧。” 那男人收起了长纸,“我来时听说城东王屠『妇』家的大女儿想讨个男人回去,还说去了不用干活,还吃好喝只要生养个女儿出来就行,我想这屠『妇』家里虽然没什么家底,总算以后一天三顿都有肉吃,也算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家。” 那中年男子一甩袖子,“我没生过这个儿子。” 袁轻卿闭上了眼,“再给我三天可以吗?” 那几个男人相护对视了一眼,点头离开,袁轻卿长长叹了口气,人说无妄之灾,躲也躲不过,既要嫁,那便嫁吧,他抬起眼来,反正,日子还能更差吗? *** 他一个人走在河畔,看着蹲在石板上捶打着衣服洗涤的男人,两岸青瓦白墙,他走上了石拱桥,石拱里长满了青『色』爬藤,弯弯绕绕。 他走得很慢,神思恍惚,没提防不远处那个醉得踉跄的女人。 披头散发,身上飘散着浓重的酒味和脂粉香味,一身灰布衫脏得活像是几个月没洗了,她走得极其不稳,脚下虚浮,一踉跄就朝着他扑了过来,袁轻卿朝后一退,她就在他面前倒了下去,摔倒在他鞋前,发出咚得声响。 袁轻卿被吓了一跳,脑袋这么砸一下,不砸死也该砸伤了,他蹲下身去伸手轻轻在那女人的肩头拍了一拍。 没动静,他正要再拍,却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打呼声传来。 他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呆了半刻,终于反应过来,这女人,睡着了? *** “你醒了。” 女人捧着脑袋坐起了身来,“这是哪里?” “船上。” 她探出身子,才发现自己确实身在一艘小舢板上,在河面上随意打着转,“我怎么在这里?” “你醉了,睡着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拱桥,“我租了艘舢板,可那船娘说我一个男子不能自己一个人驶船。” “你就把我搬上来了?” 他点了点头,“我打算在河当中把你丢下去。” “不用这么狠吧。”女人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靠在船舱上,“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心情不好?”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人。” 那女人一愣,袁轻卿转头盯着河面,“你凭什么过得这么潇洒,想醉就醉,想睡就睡,没人会『逼』你,你,可以过你自己的日子。” “你…”那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我看你不是讨厌我,你是在羡慕我。” 袁轻卿白了她一眼,“你一个比乞丐还落魄的女人,我会羡慕你?” “小美人,别死撑了,你就是羡慕我。” “不许这么叫我,信不信我踢你下去。” 那女人笑得越发欢畅,虽然她的发丝覆住了面目什么都看不清,袁轻卿还是看见了她削瘦的下颌和那勾起的薄唇,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你先说。” “苏离峯。” “袁轻卿。” “亲亲。” “第一个是轻重的轻,第二个是卿大夫的卿。” “亲亲,小亲亲。”那女人坐起了身子,朝着他凑近,故意放低了声音,笑得不怀好意,“小亲亲。” 袁轻卿毫不食言地一脚踹了上去,她轻轻闪过,笑声依旧肆无忌惮地传来,“小亲亲。” 这一叫,一直叫到三日后那些男人要将他送去城东屠『妇』家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在袁府门口,衣衫破败,孤身一人,没有一件聘礼,说,我要娶他。 她叫苏离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士,三个月前来了阳平郡,身无分文,每日除了吃喝嫖赌就是醉生梦死,那些男人毫无异议。 袁轻卿抬眼看她,“为什么?” 她的发丝仍旧盖在脸上,唇角勾起,“因为你是我的小亲亲。” 这一叫,便是一整年。 *** “快,我们离开这里。” “小亲亲,没事的。” “她…” “她最怕什么?” “她?”袁轻卿想了想,“身败名裂,她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就喜欢听别人传她的好话,所以你看她出门在外她做戏做那么足。” “所以,没事的,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找我们麻烦,就算有,我也会保护你的。” 袁轻卿有些呆愣地盯着她,说实话,他从来没想过她能够保护他,可对上那双怎么看怎么阴肆邪魅的眼,看着她说我会保护你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可以把自己交给她,无条件相信她的感觉,就好像只要在她身边,他就会是安全的。 她『揉』了『揉』他的手腕,“还疼吗?” 他摇头,“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嗯?”苏离峯一脸不明白,袁轻卿一拳朝着她肩上砸过去,“你从勾栏出来的事,你说要我听你解释。” “哦,你说这个。”她扶着他的身子,一起进了院门,“小亲亲,我是个正常的女人。” 袁轻卿脚下一顿,在他听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说,她是去找那些男人满足她的正常需求,只因为他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夫君该尽的义务。 心口好痛,才止住的眼泪又扑朔朔地流了下来,苏离峯叹了口气,“你怎么哭了,我还以为你会狠狠踹上我一脚。” “我踹死你。”他骂出声来,却根本没有力气提脚,只余下无数粉拳朝她身上招呼上去,“呜呜,呜呜——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从一开始就讨厌你。” “行,给你踹,不过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呜呜——”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守身如玉,尤其是对着那么多大美人的时候。” 袁轻卿呆了呆,眨着挂满泪痕的大眼,又眨了眨,苏离峯痛苦的闷哼了一声,低下头来,嘴里喃喃低语,“忍不住了。” 她『舔』着他眼角的泪,一直『舔』到唇角,连啃带咬,舌头滑进他微张的唇瓣,袁轻卿浑身瘫软,只能被她抱在怀里为所欲为,只被亲得脖子里全是吻痕,苏离峯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喘着气,“小亲亲,我究竟还要睡多久书房?” “那你今天为什么去青楼?” “不是今天,我隔几天就去,只去那一家。” 拳头又捶了上来,“还说守身如玉,守才有鬼,你肯定有相好。” “小亲亲,你谋杀亲妻呐。” “揍得就是你。”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个相好在那里,一天不见就想得紧,三天不见我就活不下去了。” 袁轻卿这次气得张嘴就咬,一口咬住她的脖子,眼泪鼻涕全下来了,苏离峯被他这一口,疼倒是不觉得,反而酥到了骨子里去,身下发热,又快憋不住了,她心中大叹气,是不是又得泡冷水澡降降火。 *** 袁轻卿觉得他肯定是脑壳坏掉了,居然跟着苏离峯到这个什么狗屁楼看她的相好。 他要踹死那个敢勾引他妻主的男人,再把苏离峯也一脚踹出去。 可他还是好难受,难受。 袁轻卿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精彩,委屈的,嫉恨的,愤怒的,交织在一起,五花八门。 他就站在览画阁的大门前不肯进去,一双大眼死瞪着苏离峯。 她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拖了进去,袁轻卿脚下在地上拖了几拖,被她拉了进去,“小亲亲,你就先坐在这里等我,我带它出来我们就回家。” 袁轻卿的一双眼就快喷火出来了,带他回家,她居然说带他回家,这个死女人居然想带别的男人回家? 袁轻卿脚下用力一踢,那花楼大厅里一张圆桌应声而倒。 好在白日没什么生意,楼里小倌大多都在睡觉,他踢了一张还不解恨,大眼瞪过楼里仅有的几个小倌,吓得几个少年跑上楼去,嘴里不住叫嚷,“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来踢楼。” 袁轻卿站在堂内,抬高着脑袋,他绝对不会在那个男人面前『露』出一点点弱态,他盯着苏离峯进去的过道,楼上慢慢走下来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什么人呐,大白天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袁轻卿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这楼里的倌爹,撇过脸去继续盯着那过道,那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了然道,“来抓妻主回去的?” 他袁轻卿哼了一声,那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哎,她的心若是不在你那里了,死巴着不放有什么意思呢?” “你才死巴着不放。” 苏离峯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她的小亲亲这气势十足的吼声,害她一时条件反『射』还以为是在说她自己死巴着他不放。 再看,正对上一双喷火的眼,再走出去几步,火苗里带上了不解,视线在她周身扫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人呢?”她走近了,袁轻卿开口就问,苏离峯还来不及反应,那倌爹已经出了声,“峯少啊,你怎么带了人来我这里踢楼?” “踢楼?”苏离峯看了袁轻卿一眼,突然像是了悟了什么,唇角勾起笑得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可惜她的眉眼全被覆住看不清楚,“小亲亲,你吃醋了。” “行了,你们要打情骂俏要调情都回去玩去,别在我这里『乱』折腾。” 苏离峯没再多留,带着依旧不解的袁轻卿离开了这里。 *** “你的相好呢?” “这不是吗?”她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我真是没想到,小小一个阳平郡,竟然能有如此佳酿。”也幸亏了这酒,她当初流连忘返,才会在这里遇上他。 袁轻卿心里一松,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习惯『性』地一拳朝她身上招呼过去,“你说话就不能说说清楚,我踹死你。” 有一个动不动就喜欢踹人的夫君还真是不赖。 享受着那些更像是按摩的花拳绣腿,哎,要是能回房里耳鬓厮磨她会更满意的。 *** 春意渐浓,几场春雨过后,阳平郡的街巷内全都长满了绿得流油的小嫩草,城郊的梅香或浓或浅地飘散在风中,顺着东南风被刮进了千家万户。 苏离峯踏进家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袁轻卿手里那一小篮子红的发黑的梅子,她咽了口口水,俯下身子从他身侧探出手去。 竹篮泡在水盆中,袁轻卿坐在小板凳上洗着梅子,看也不看一巴掌拍掉那只贼手,“你不许吃。” “为什么?” “还敢问,去年夏天,是谁吃了梅子浑身发疹?”他叹了口气,“你长点记『性』行不行啊。” 苏离峯耸了耸肩,“太多了,谁有空去记。” 袁轻卿回过头去看她,“这究竟是什么病?” “不是病。” “嗯?” “小亲亲,你放心,你妻主命大得很,死不了。” “谁担心你。”他嘟嘟囔囔地回过身去,“跟你说件事。” “嗯?”她的眼睛还在那梅子上,似乎还没打算放弃,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今早,爹来找过我。” “嗯。”还是随便一声嗯,应完了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你爹?” “对,我爹。”袁轻卿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他说,愿意让我回去。” “是她。” “我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麻烦了。” “他没答应?” 他的手泡在水中,半晌没有动,“他让我至少下个月去参加娘亲的寿宴。” 第89章 娶夫随夫(三) 入夏的天气越来越热,凉席上躺着的人踢了薄毯,纱帐半耷拉着,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屋外蝉鸣阵阵,袁轻卿拉过毯子盖在脸上,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吵死了。” “小亲亲。” 院里传来了她的声音,没多久脚步声就到了他房里,“还不起来?” 她一手『摸』到了床上,他半睡半醒地一脚踹过去,苏离峯苦笑着拉过那条腿放回床上,“我什么都不会做,不过你该起来了。” “唔,困。” “今天是你娘的寿辰,不过你要不想去的话我也没意见。”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着眼眨了好几眨,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发现苏离峯定定地看着他,视线却不在他脸上。 他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睡觉穿的衣服已经掉到了胸口,『露』出了左侧一点殷红,他一手拉起衣服,另一手一把抓过床头的竹枕朝她丢过去,脸上飞过两道红云,“出去。” 苏离峯叹着气,她这妻主当的。 *** “怎么了?” 袁轻卿在离袁府还有十几步路的地方停了下来,苏离峯不解地回头拉过他的手,他低了低头,她挑了挑被『乱』发覆盖的眉,“你也觉得你妻主见不得人?” 袁轻卿抬起脑袋冲她翻了个白眼,“别『逼』我在这里揍你。” “这才是我的小亲亲嘛。” 他的右手被她握在掌心,他远远看着不远处的府邸,喧闹的门庭,不断有人从马车上下来,那些听不真切的寒暄声,“你知道吗,和你搬出来这么久,我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过家。” “你妻主魅力大呗。” “你还可以再不要脸一点。” “我也想。” 袁轻卿没好气地瞟她一眼,手也没抽出来,走向那明明再熟悉不过却又如此陌生的地方,心里那点抑郁却因她的调笑一扫而光。 其实他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为难她,以她的脸皮,那些人只会自讨没趣罢了。 *** “二公子到。” 吵杂的前院静了有那么片刻,那两道布衣身影在这大片锦缎间极其的格格不入,那灰衣女人散『乱』的发真的就像是大街上那些从不打理自己脸面的乞丐,几乎盖住了半张脸。 袁轻卿抬眼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径直走向那面『色』有些僵硬的中年女人,递上手里的红缎盒,“娘。” “来了就好,这就不用了。”那中年女人接过了那红缎盒,递给身后的侍从,就想着能快些将这扎眼的礼盒藏进去,她可不想当场在这里打开,那非得丢尽她的脸不可。 可惜,偏生有的是想看热闹的人不想让她如意,“二公子的礼,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物件?” 一双双眼盯着那红缎盒,苏离峯打了个哈欠,袁轻卿剜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里头到底是什么?” “我送给泰岳大人的寿礼咯。” 她话音才落定,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留王世女,世女少君到。” 那中年女人急急将那红缎盒塞到侍从手里,恭迎那进门的俊美女人,女人身边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华服男子,温温软软地跟在她身侧。 “世女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袁府蓬荜生辉。” “袁大人客气了。”那俊美女人点了点头,身后随从捧上了两人宽一只大盒,“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袁大人笑纳。” 袁素笑得有些尴尬,她这二儿子和这留王世女少君之间的瓜葛,整个阳平郡都传的沸沸扬扬,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本想着与这个不孝子断了关系,免得袁府被他丢尽脸面,却不想这世女也不知道究竟是仍旧不打算放过他还是怎么的,都已经将他嫁了个浪『荡』痞子,之前却又派人来传话说是定要他回府参加寿辰。 想来想去,也就是再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尽脸,和他那软饭妻主在这阳平郡抬不起头来。可这,也丢尽了她的老脸呐。 心里暗暗叫着苦,她还是恭恭敬敬打开了那大盒,却是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雕,毫无瑕疵,绝对是价值不菲。 “到底是世女,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排场。” 周围传来赞叹声,苏离峯扫了那女人一眼,“她到底叫什么?” “嗯?”袁轻卿不解地抬起眼来,苏离峯用嘴努了努那俊美女人,“那个什么石女的,名字叫什么?” 袁轻卿斜了她一眼,“是留王世女,皇姓邱,单名一个赫字。你…” “怎么?” “你不会还想…?”他没说完,苏离峯右侧唇角勾起,阴肆的邪笑挂上了那张『乱』发覆盖下的脸,“如果你想毙了她,我会很乐意效劳。” “不行。”他冲口而出,忘了压低声音,引过来好几人的视线,也包括那位世女,“没想到二公子也来了。” 虚伪小人,袁轻卿在心里暗骂,还不忘一手扯着苏离峯的衣摆,他总是直觉她说那些杀人的话不是在开玩笑,不是那种随口而出用来发泄的毙了你,灭了你,而是,真的取人『性』命。 他自己打了个寒战,邱赫的笑声在不远处传来,“没想到二公子妻夫二人感情这么好,说起我也算是两位的半个媒人,不知道今日二公子献上了什么贺礼?” “世女,这不是还没打开呢,大家都等着看呢。”旁边有人接口,邱赫的视线落在袁轻卿拽着苏离峯衣角的手上,一扫而过,朝袁素笑道,“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袁大人,不如让大家都欣赏一下,如何?” 袁素百般不情愿,却还是打开了身后侍从捧着的红缎盒,那红缎盒四四方方一个,不大也不小,一打打开,有人扑哧笑出声来,原来,那盒子里面,是另一个盒子。 不过这个盒子,莹白『色』一片,乍眼看上去到像是一块冰。 “这里头,不会还是个盒子吧?”人群中传来笑声,袁轻卿也好奇地盯着,袁素没办法,伸手想将那个盒子取出来,手才碰到,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好冰。” 这次笑声断了,好奇的视线逡巡在那盒子上,这看起来像块冰,难不成还真能是个冰盒? 邱赫也踏上了几步,“袁大人,怎么了?” “这盒子,冰砖一样凉。”她摇着头,就着那红缎盒用力一揭,里头那冰盒盖子也被打开,这次,却是怵目惊心一片血红『色』。 血红『色』的『液』体在那冰盒里流淌着,在日光下如炫彩一般,袁素靠得很近,只觉得一股浓郁的腥味扑鼻而来,忍不住转头看向苏离峯和袁轻卿,“这究竟是什么?” 苏离峯叹了一声,“这么好的好料,居然没一个人识得,真是白白浪费我一番心意。” 袁轻卿捏了她一把,“究竟是什么?我也想知道。” 从那盒子打开开始,邱赫的目光就变得有些暗沉,别人也许不认得,可她每年入皇郡参拜觐见,见过多少奇珍异宝,却认得这东西。 “鳖血,给泰岳大人补身子的。”苏离峯摊了摊手,原本被震慑住的人群又笑出声来,果然是个吃软饭的浪『荡』痞子,居然就准备了这种贺礼,菜市里随随便便杀只鳖都能取得更多血。 邱赫的面『色』很难看,看向苏离峯的视线隐晦难测,那日在那破院里,她一直归咎于自己未作防备,可今日这闪耀着溢彩的血,这股混杂着草『药』味的腥气,还有这冰玉锦盒,这血,分明是常年冰冻的漠河内才会有的千年雪鳖的血。 *** “苏小姐,你今日送的贺礼,还真是让大家都开了眼界,我可是学到了一招,这以后回去给岳母贺寿就能省了一大笔开销了。来,我敬你一杯。” 苏离峯被一群心怀不轨的女人围着灌酒,她来者不拒,一杯杯往下灌。 “不知道苏小姐平日都是作何营生?我听说苏小姐赌术精湛,不知道能不能指点几招?” 袁轻卿翻了个白眼,这一句句明里暗里都在讽刺她羞辱她,反正她脸皮厚,她自己不在乎他又有什么好心烦的。 那个可以不顾周围一切倒地就睡的女人,还会在乎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语? 袁轻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弯了弯唇,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说错,他羡慕她,羡慕她的随心所欲,羡慕她永远穿着那一身在旁人看来难以入眼的灰衣布衫,却只有他知道,那身布衫的内料根本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普通,羡慕她可以挑眉耸肩,说一句,“我舒服就行了。” “卿儿。” 身后传来一道轻唤声,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回过头去,“爹。” “可以离席和爹过来一下吗?我有话和你说。”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卿儿,你要知道,当初的一切,爹也是迫不得已。” “你不用说了。”袁轻卿跟在他身后,绕过回廊,停在花园里的小凉亭前面,“我不在乎了。” “卿儿,世女,要见你。” “爹,你…”他吸了口气,却突然笑了,摇着头,“算了,我还在希望什么呢。” 那中年男人将他丢在凉亭前转身离开,他转过身去,果然见到了亭内直视着他的女人一步步走下了台级。 “世女又有何贵干?” “看起来,我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一点。” “哦?世女还有意料之外的事?” “我算漏了,那个女人。” 她停在他身前,“你似乎,一点都不讨厌她?” “讨厌?”袁轻卿勾起唇瓣,“我为什么会讨厌自己的妻主?” “是有名无实的妻主。”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袁轻卿怔了一怔,掀起眼皮,“我与妻主成亲已一年多,世女,这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邱赫笑出声来,“怎么,你的意思,是你们真有妻夫之实?” “自然,如果世女有些自知之明,就该知道与有『妇』之夫谈论这种话题实在不符合世女的身份。”他挥袖转身就要走,邱赫的冷笑声在身后传来,“你真的以为,我『逼』你嫁人,会连你的清白也一起奉送白白被人捡了便宜?” “你什么意思?”袁轻卿回过身来,一股恐惧罩上心头,她冷笑着步步走近,“你成亲时替你打点一切的喜公,是不是曾经很热心地替你沐浴更衣梳头妆扮?在你身上下点『药』,实在是易如反掌。” “你,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她伸出手划过他一缕鬓发,“那『药』里融了我的血,除了我,任何女人和你交欢,就只有一个下场。” 袁轻卿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心不断下沉,她的声音还在传入耳中,“七孔流血,痛苦而亡。我看那女人还活得好好的,看起来你倒是守身如玉,我很满意。” 袁轻卿用力推开她,朝后退了好几步,心里的后怕几乎要吞没他。 如果,如果苏离峯不是每次都用那种玩笑的口吻说要留在他房里过夜,如果她不是每次都对他似真似假的拒绝奉若圣旨,如果她稍稍强硬地倾上他,他,他真的不敢去想这个如果。 他转身就跑,邱赫的声音还在身后,“你觉得,哪个女人可以过的下一辈子清心寡欲的日子?” 他捂住耳朵,冲出了那花园,脸『色』苍白脚步不稳地跑在长廊上,一直冲到那大堂内,气息微喘地停在席前,一个用力扒拉开那些围着她的女人,用力扯下她手里的酒杯,“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第90章 娶夫随夫(四) 袁轻卿将自己锁在房里,毯子蒙在头上整个人都窝成了一团。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眼泪不受控制地染湿了凉席,一点点顺着席子的纹路滑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哭得眼眶红肿,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没听见门锁被人捏断的声音,悄无声息的脚步声停在他床头,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床头拉开了毯子,他抽噎着捂住了脸,“走,你走…” “乖亲亲,怎么了?” “我,你,不…” “小亲亲,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她哄小孩一样将他抱在怀里轻晃,“来了,告诉你妻主。” 袁轻卿红了脸,抽咽的声音还没能停下来,“你别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了,嗯?哭成这个样子。”她问的很轻,很温柔,袁轻卿好不容易停下了抽咽,突然想到了什么,冷不防地伸手,五指朝上拨开了她覆在脸上的发。 微微收拢的剑眉,冰冷刺骨的杀意弥漫在那双毫无暖意的眼中,他的身子颤了一下,喃喃出声,“苏离峯。” 她抱紧了他靠在自己肩上,“别,亲亲,我不是对你生气,别…”别怕我。 “所以,你总是要把头发盖在脸上吗?” “嗯?” “你一生气,就会想杀人吗?” “我…”她微微将他松开细看他的脸『色』,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她舒了口气,“坏习惯,嗯?” 袁轻卿啐了她一口,半响还是犹豫地问她,“你是认真的,还是,还是只是生气?” 她一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如果我们一直都只能做有名无实的妻夫,你可以接受吗?”他一口气说完,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脸,直到下巴被人轻轻朝上抬,“是你这么想,还是别的原因?” “我,我被人下了『药』。”他挣开了她的手,将脑袋埋进她脖间,终究说出了那句话,眼角不受控制的『液』体又在涌出,他胡『乱』蹭在她身上,“我们不能,不能…” “傻瓜。” 他不明所以地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她,“去收拾一下,我们得出趟远门,至于你之前的问题,我想,你自己会找到答案的。” *** “二公子留步。” 苏离峯勒住了马,就在城门口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十数个身形各异的女人生生挡在了她的马前。 袁轻卿紧紧抓着扣在他腰际的手,苏离峯腾出空来拍了拍他的脑袋,“乖,坐着别动。” “二公子请回。”刀剑斧钺,那些女人打扮各不相同,兵器也各异,不像是留王府的侍卫,面『色』凶狠,倒像是些江湖中的亡命之徒。 苏离峯轻笑了一声,“小亲亲,看起来她花了不少银子。” 袁轻卿不解地正要问,身后却突然一松,苏离峯已经落在了马前,“如果我要出城呢?” “那就拿命过来。”为首的女人扬起手中的弯刀冲她狞笑,“小美人我们自会带回去,有人会替你好好…” 可惜她没能把那句话说完,那道灰『色』的身影边上扬起了一阵淡淡的烟尘,她只觉得一股气息攫住了她的喉咙,她难以呼吸地张嘴,发出不成音的破壳声。 边上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到她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不消片刻,一口浓血喷出了嘴,壮硕的身子像是断裂的木板,朝后直挺挺砰地一声砸倒在地上。 袁轻卿紧紧闭上了眼,两手都拽着那马缰绳,只听见一声高喝,接着便是一片嘈杂,伴随着周围人群的躲闪和惊呼声,一片狼藉。 他只觉得心里揪着一片,他听不见苏离峯的声音,手心颤颤的全是冷汗,终是没忍住睁开了紧闭的眼。 街道边的人都缩着不敢出来,苏离峯仍是站在那里,面前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女人,半跪在地,圆睁的双目写满了恐惧。袁轻卿不敢去看地上女人,视线牢牢地锁在苏离峯身上,他一点都不懂这些,可就是他,也感觉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让人不敢『逼』近的煞气。 城门口的旗帜被突然刮起的风扬得左右摇晃,那风呼啸刮过,吹『乱』了所有人的衣摆,也扬起了苏离峯的发。 那跪在地上的女人原本充满恐惧的眼骤然变成了绝望,是那种悔不当初的绝望,抱着必死之心,口中低喃,“邪,邪剑。”她猛然笑出声来,“我为何要接这活,为何?”话音未绝,她突然伸出手一掌击上自己的脑门,鲜血喷涌而出,袁轻卿差点惊叫出声,就看着那个女人自尽而亡,缓缓倒下地去。 *** 邪剑苏离峯。 煞阁猎杀榜上第一位,花红已破天价,追命贴至今已发出九封,她的名字,却依然高悬煞阁。 江湖中无人不知,邪剑的标志从来都不是剑,她根本就没有兵器,或者说,只要是沾手之物,她都可以用来杀人。 邪剑的标志,是那双眼,那双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的眼,那双将阴沉与邪肆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眼。 袁轻卿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这些,可他却看得见地上那些尸体。 她,她真的杀人了。 她说要他自己找答案,而那答案,他现在找到了,她是认真的。 他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她却没有走到他身边,因为那城墙顶上出现了一道身影,蓝『色』劲装,手执长剑,声音就顺着风远远传来,却依旧清晰如在耳畔,“苏离峯,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那女人跃下了城头,瞬息间便到了苏离峯身前,那把长剑,剑身花纹繁复,尤其是剑柄上雕刻着地双头怪物,格外醒目。 袁轻卿突然想起了那些茶馆酒肆经常出现的传言,一道晴天霹雳打在他脑海中。 煞阁的老大亲自发了追命贴。 被煞阁老大盯上的人,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只要是煞阁老大杀不掉的人,煞阁从此就不会再猎杀,可这种人还从来没出现过。 煞阁老大使的剑,剑柄上有一只双头怪物, “不…”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别说是苏离峯,那女人都颤了一颤,苏离峯一个旋身回到了马身旁,“乖亲亲,怎么了?”她在他身上一阵『乱』『摸』,“是溅到血了还是怎么了?” 她还没『摸』完,他从马身上探下身子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不要,我不要你死。” “啊?” “呜呜,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谁要死了?我活得好好的,小亲亲。”她推起他的身子,“乖,再把这个解决了我们就上路了。”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苏离峯,你好大的口气。” 可惜苏离峯看都没看她一眼,指腹擦着袁轻卿脸上的泪痕,“吓到了?乖,别怕,闭上眼,很快就好了。” 那冷哼声犹在身侧,“苏离峯,你销声匿迹一年多,你以为你还会是我的对手?” 银光闪过,苏离峯两指夹住了她的剑锋,“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另一手掌风挥出,“我是你祖师『奶』『奶』。” 袁轻卿只看得见两道影子在不远处城门外的空地上,她们的动作快得根本就连完整的人身都看不见,偶尔有银光闪过,他就觉得自己心快跳出喉咙口。 那个女人有剑,她,她怎么就空手上了?怎么可以这么赖皮? 这次比之前也慢不了多久,两人的身影停了下来,远远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那女人的剑还在手中,剑尖上却滴下了一滴血。 “啊。”袁轻卿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后背朝下,不过没等着砸在地上的痛楚,却等着了一个人肉垫子,“小亲亲呐,就算你要投怀送抱也不用来这么惊险的招式。” “你受伤了,伤了哪里?我看看,快给我看看。”他咬着唇快要哭出来了,苏离峯抱着他翻身上了马,“不用了。” 她扣着他『毛』『毛』虫一样不安分的身子安顿在自己身前,那女人的长剑『插』回了剑鞘中,眼神淡漠地看过来,“我输了。” 袁轻卿咦了一声,那女人的唇角渐渐滑下一丝艳红『色』,“邪剑苏离峯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十封追命贴都未能奈何得了你。” “好说,反正输给你祖师『奶』『奶』也不算丢脸。”苏离峯拉起了马缰绳,“洞房花烛夜都被你家伙给耽搁掉了。”最后那半句话咕哝在喉咙口没人听得见,她一甩缰绳催马动身,将那女人和那些尸体远远丢在身后,可还没走多远,手就被袁轻卿被抓了下来,“血,你受伤了,我给你包扎。” 他抓着虎口一侧那道浅浅的伤疤不肯松手,无论苏离峯怎么坚持那根本不算是道伤还是没用,不消片刻,让人闻风丧胆的邪剑手上,被绑上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 一骑马渐渐偏离了官道,走在没什么人烟的路上,替她扎好伤口后袁轻卿就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苏离峯可以感觉到他僵硬的后背,她伸出手在他肩上轻轻捏了一下,“放松点,路还长,你这样子一会得腰疼了。” “你究竟是谁?” “嗯?妻主你都不认得了?” “我是说你究竟是谁?邪剑苏离峯。”他有些失控地喊了出来,身子开始轻轻颤抖,苏离峯放慢速度将他拥入了怀中,“亲亲,别这样。” “你杀人了。” 她将下颌贴在他发顶,“可你身在那种地方,不杀人便是被人杀,你是宁愿我被人杀了?” “不。” “小亲亲,我知道你不习惯那些打打杀杀。”她顿了顿,“从我说要娶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再回去,我决定留在阳平郡,我决定过属于你的生活,相信我。” 他安静了许久,好半晌才慢慢迟疑地回过身来,“你很厉害是不是?” “你妻主能不厉害吗?” “我认真的,你真的舍得,放弃那一切?”连煞阁的老大都不是她的对手,还说她名不虚传,可想而知,在她的世界中,她一定是叱咤风云。可她却选择了活在他的世界中,被人耻笑,被人看不起,被人说吃软饭。 “我没有做选择,因为这无需比较。”她甩起缰绳重新加快了速度,“小亲亲,你太小看你自己的魅力了。” *** 大片的竹林横挡在眼前,袁轻卿仰着脑袋,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一只大鸟在竹林中飞过,再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个人。 身后传来一道极轻微的声音,苏离峯伸出了手,一张薄薄的纸笺犹如刀片一般切了出去横『插』在竹节上,他不解地出声问道,“那是什么?”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那大鸟一般的人影在两人眼前一晃而过,那张纸笺不见了踪影,苏离峯打了个哈欠,“借路帖。” “原来要从人家的地盘走过去还要借路帖,那她要是不给你走呢?” 苏离峯轻笑了一声,“我想,应该还没有人会不给我这个面子。” 袁轻卿正想损她,那竹林却突然像是被大风刮过一样震了一震,他颤了一下,朝后缩了缩靠在她怀里,“怎么了?” 苏离峯伸出一手环在他腰际,“走了。” 她催马动身,那竹林下的泥土像是一块块拼接而成可以移动一样,在她迈步的地方挪出了一条可以容纳两匹马宽度的空阔小道,苏离峯拍了拍马屁股,冲袁轻卿仰着回过来的脑袋眨了眨眼,“你妻主面子还挺大是不是?” “不害臊。” 走到竹林深处,袁轻卿遥遥望见不远处绵延一片的绿竹小屋,忍不住勾了勾唇,“住在这里的人真有闲情。” “你喜欢?” “不过太不方便了,周围都荒芜人烟的,吃的用的想买点什么都麻烦。” “所以说…”她笑着挑眉,袁轻卿不解,“所以说什么?” 她却不肯再说,只是噙着笑加快了速度。 所以说,她选择为你安定下来。 第91章 娶夫随夫(完) 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袁轻卿身上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他努力抬了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倒是虚掩的门外不甚清晰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其中一个正是苏离峯的声音,而另一个,则是之前给他喝下安神汤的中年女人。 “这世上,能让我欠下人情的人少之又少,你邪剑苏离峯是一个,一年半前江湖传言你在万家冢中了百草毒,我就一直等着你来找我,结果,等到了你,却不是为了解百草毒。” “死不了的毒,我何必要废这功夫大老远的来找你。” 那中年女人似乎笑了一声,“我用三只金血蛭医好了你的男人,你我人情债已了,你要知道,我不可能再替你解你体内的百草毒。” “谁用你解了?” “也许你内力强劲,能将大部分毒素『逼』出体内,却清不了残毒,只要食用下与那百草中任何一种相克之物,轻则小病横起,重则…”她没把话说完,房内传来砰得一声响,苏离峯已经旋身不见了踪影,她像是风一样刮进了房内,就见到袁轻卿还麻木着的身子从床上摔了下来。 那年迈女人跟在她身后进了房,袁轻卿的脑袋搁在苏离峯的臂弯里,强撑着抬起了眼,泪眼朦胧间,破哑的嗓音呜咽响起,“求求你,救救她。” 苏离峯差点没气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抱着他躺回床上,“求她做什么?等你『药』效一过,我们就下山回家。” “我听到了。”他眨着眼,泪水被挤出了眼眶,“我不要你死。” “乖亲亲,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守寡呢?别『乱』想些有的没的,你身上的『药』没了,好好想想回家怎么补上我的洞房花烛夜。” “不。”他努力从她怀中探出头来朝后看去,“求你救救她。” 那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抱歉了,小美人,我说过,人情债已了,我已经不再欠她什么,所以,我不会医治她。” 他满眼痛苦,苏离峯终于看不下去了,伸出手点了他的睡『穴』让他好好睡一觉,那中年女人还站在那里,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苏离峯,“要不,你也考虑求我一下,也许我一时心情好会救你也说不定。” 苏离峯将袁轻卿在床上安放好,回过身来,唇角轻勾,阴测测的眼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既然你我已经两清,你看,我今日就取了齐大庸医的狼心狗肺,如何?” 那中年女人本来笑『吟』『吟』的脸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她不该忘形的,邪剑苏离峯向来喜怒无常,几年前苏离峯可以救她,现在也可以要了她的命,那双眼,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杀气四溢,“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吗?”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喜欢说话不算话,我想干嘛还用得着别人来给我个狗屁倒灶的名目不成?” “你,你不敢。” “那就试试,看是你的□□洒得快,还是我的一双手掌快。” 那中年女人连步后退,一直撞到了门上才发现苏离峯压根没动,只是挑眉看着她,她咽了口口水,“你不是来真的。” “所以少给我在那边唧唧歪歪,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我清楚你那些破规矩,不会要你来医我。” *** 袁轻卿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麻『药』『药』效已经过了,他腾地一声坐了起来,“苏离峯。” 房里很安静,这次连房门外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下了床,推开门,半山腰的野花一簇簇密密地长在茂密的草丛间,远山间云雾缭绕,可他已经完全没了刚上山时对这些美景的感慨,绕着那小屋转了一圈,却发现那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苏离峯。” 他拉高了嗓音,不远处的树林间被惊起了一群叫不出名目的鸟,扑棱棱地飞上了天,那些鸟都很小,只有最后那只灰糊糊的鸟特别大。 袁轻卿『揉』了『揉』眼,这哪里是鸟,分明就是他的妻主,他抬起眼,看着她抖手一挥,将自己的灰『色』外袍像是幕布一样张开,之前那些飞起的鸟就像是被一股气吸住一样根本飞不出去,不消片刻,全都落入她的衣袍间,成了一只只待宰的死鸟。 等到他再想细看的时候,她已经飞身跃过山林,落在他身边,一袍足有近二十鸟哗啦啦掉在了地上,“饿了吗?” 他只是摇头,看着她,突然间双手张开紧紧抱着她将脑袋埋进她怀中,“你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我再也不闹脾气了,再也不要你去睡书房了,再也不踹你了…”后面的声音被呜咽声盖在了她怀中,苏离峯拍了拍他的脑袋,“小亲亲,我真的是很喜欢你的投怀送抱,可你要是不哭得像是我快死了一样那就更好了。” “不,别说那个字。”他猛地抬起眼捂住了她的嘴,“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她会救你的对不对?” “轻卿,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她低眉亲昵地轻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袁轻卿心『乱』如麻,只是想着,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他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他张了张嘴,用力在她唇角咬了上去,“我只有你,只有你。” 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苏离峯邪肆的眉眼第一次『露』出了和她极不协调的柔情,原来,这才能算作心醉。 “小亲亲,便是为了让你安心,就让这江湖道义见鬼去吧。” *** 其实她本来真的是不在乎这什么狗屁百草毒,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都一年多了,以她的内力,最多也不过就是吃错东西莫名出些小问题罢了。 可与其让他心里悬着这么个疙瘩,她不在乎威『逼』齐大神医写出百草毒的解『药』配方。 被人唾弃又如何?从此邪剑苏离峯背上一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名声又如何?若是这些江湖侠女们知道她在阳平郡是何种名声,大概也会觉得,这么一个不讲道义已经是相形见绌了。 马背上微微有些颠簸,城门已过,袁轻卿安心地靠在她怀里,“你说,回去了她还会找我们的麻烦吗?” 这个她,自然说的是留王世女邱赫,苏离峯勾唇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邪肆笑容,“那正好,我就好好陪她玩玩。” 袁轻卿这次没给她翻白眼,只是在她怀里蹭了蹭,猫一样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将整个人都埋了进来,她微微弯下身在他脖子里吹着气,他又痒又热,笑着『乱』晃身子,正闹间,一道急促的声音从身边擦过,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带着数十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急急朝前赶,“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袁轻卿好奇地看着,路边站着不少闲聊的人,就听得一人奇怪出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世女少君难产,快血崩了。” “啊。” “这不都是稳公呢,哎,也亏得是留王世女呐,说是保大不保小,换了人家,还不都得先顾着子嗣。” 袁轻卿挑了挑眉,没再去听,靠在苏离峯怀里打了个哈欠,“我们回家吧。” *** 还是那个清净的小院,枣树结满了红枣,南边的瓜藤上挂着一根根翠绿『色』的丝瓜,只不过卧房的床上换成了两个枕头,一床被子。 书房的塌依旧还在,铺着软绒靠垫,袁轻卿正靠在上面悠闲地翻着手里的书页,直到院门上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他走出去开了门,却是住在对街的一个男人,“冯正君,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啊,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刚上街,又见到你妻主上花街去了。” “我知道了。” “不是我说你,你再怎么不甘心你也嫁了,日子总是要过的,你就这么由着她上花楼去,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小蹄子,钱都流他们口袋里去了。” “多谢你,冯正君,我知道了。” 那男人又扯了好一会,这才转过了身去,口中还自言自语念念有声,“女人呐,都这样子,这世上还真能有第二个留王世女?想想那少君第一胎难产生了个男孩,还不能再生了,她居然都没有纳小,有些人,就是命好呐。” 袁轻卿摇着头关上了门,才合上,门上又传来了敲门声,“冯正君,你还有事吗?” “正君?我什么时候成男人了?”一股淡淡的酒味传来,她踏进门来,凑到袁轻卿脸颊上亲了亲,他接过她手里的酒葫芦,“我又不知道是你。” “衣服呢?” “那里。” 她端起盆子又要朝外走,他的贴身小衣这次全在里面,亵裤上还沾着昨夜留下的粘稠『液』迹,她眸『色』微微变深,火苗隐隐燃烧着,袁轻卿不明所以,还推着她朝外去,“快点洗完,今晚我做走地鸡。” 百草毒解了,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小亲亲,其实呢,我更期待我的夜宵。”她端着盆子朝外走出去,袁轻卿看着她的背影奇怪地搔了搔头,“我什么时候做夜宵了?” 半晌才明白过来,夜夜刻骨的缠绵清晰地映入脑海,他红了双颊,正要关上门,一双手突然按住了门,一个身影侧身而入,门被带上,“袁轻卿。” “世女怎么有空过来?”他问得很客气,邱赫一拳重重打在那门板上,直砸得那门板摇摇欲坠,“是她做的是不是?是她买通了那花楼小倌,是她害得我…” 她没有说完,袁轻卿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世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妻主是喜欢上花楼,可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去那种地方,你手段可高明多了,你是暗中派轿子去接人,你金屋藏娇的地方多着呢对不对?” 邱赫怒喝了一声,一把扣住他的脖子,伸手扯上他的衣服,“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现在就…” “妻主。”袁轻卿突然朝着门的方向大叫了一声,邱赫手一抖,松开了他,虽然整个阳平郡都以为那个女人是个不学无术的痞子,可她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高价请来的那些江湖杀手都死在了苏离峯手里,若不是怒极,她今日也未必再敢过来找袁轻卿的麻烦。 可她回头去看,却哪里有苏离峯的人影,只是自己手臂上突然一疼一麻,全身都抽搐了一下,“你做了什么?” 袁轻卿将那根簪子拔了出来,“没什么,妻主给我防身的东西,你大概也就晕过去个把时辰,你放心,我会把你送到花楼你的相好小倌那里去的。” 他弯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邱赫伸出手,却无力地什么都没抓住,脑海中只留下了唯一的一点意识,她完了,她会名声扫地,到头来,她要的人,她要的地位,她要的一切,都失去了。 *** “她被发现在花楼与人燕好,阳平郡的男人都心碎了。” “嗯?”苏离峯摘下一根新鲜的丝瓜递到他手里,“为什么男人要心碎?” “他们心目中唯一的一个好女人形象破碎了。” 她摇了摇头,继续摘了两根,袁轻卿打水洗干净了,坐在小院里刨着皮,“她真的不能再让她的男人怀孕了?” “嗯。” “难怪她那天会气成那样,原来是她的问题,不是她的正君不能再生。”他低着头,“她不能传承,世女之位被褫夺,我听说留王打算送她回皇都,会有其他人来留守封地。” “嗯。” “你今天怎么了,话这么少?” 袁轻卿抬起了眼,这才发现她的视线直直落在自己因为弯下腰而敞开的领口。 他将手里的水朝她迎面洒过去,“不许看,你没看过啊。” “小亲亲,你饿吗?我好饿。” “我马上就做饭了。” “你现在就喂饱我好不好?” “什么?”袁轻卿话还没说完,双手湿漉漉的,人已经被她打横抱了起来。 其实,百草毒解不解都无所谓,这才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 *** 何其有幸,能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你,倾心相恋。 何其有幸,能有你愿意放弃所有风华,一生相随。 第92章 再世沉醉(一) 楔子 “轩辕厉,吾有生之年,必要饮汝之血,啖汝之骨!” 放眼□□皇都,有此等心愿之人,只怕不在少数。厉王,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恶魔。 玩弄权势,结党营私,为富不仁,残暴无良,草菅人命… 她一手将八皇女推上帝位,又在三年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这个一直被她玩弄在指间的傀儡,扶上了傀儡皇帝年仅十岁的幼女。 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终于,七年之后,隐忍极深的新皇韬光养晦,与数十名心腹在养心殿卸其兵权,取其首级。 大快人心,皇都内的焰火,三日不歇。 ********* “听说小九日前重病了一场,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又活蹦『乱』跳了。” 一道不温不火的男声刚歇下,另一道无奈的叹息声想起,却又似乎有些欣慰,“不瞒哥哥说,小九这次病好后,倒是懂事了不少。” “哦,怎么说?” “哥哥你久未回府,可知道现如今,我们沈府后院,最受宠的男人是哪一位?” “莫不是妻主新纳的美人?” 那年近三旬却美艳如昔的男子轻轻摇头,嘴角勾起,身边的青衣男子似有些了然,却故意报出了另一个名字,“莫不是拂央?沈府后院,论才论貌,都难有人能出其右。” “可惜,妻主最近不好此道。” “君忆,你就别和哥哥我卖关子了,直说了吧。” “这半月余,妻主夜夜宿我院中。” 虽然早就猜到,那青衣男子倒仍然惊讶了一下,沈南轻这人向来好新鲜,便是再喜欢的男人,也极少接连同寝十天以上,更别说是半月有余。“听你之前的意思,这似乎是小九的功劳?” 君忆勾着唇角点了点头,却不再深谈,只是扬声唤来不远处凉亭内不知道在屏风绢面上涂抹着什么的少年,“小九。” *** “爹爹。” 沈醉走到君忆身边,向那青衣男子也福了福身,“想容爹爹。” “小九,我看你画得不亦乐乎的,能不能给想容爹爹看看?” “想容爹爹是皇都出了名的书画双绝,小九这些『乱』抹的墨水印,怎么可能入得了想容爹爹的眼。” 苏想容斜瞟了他一眼,“你爹爹还说你懂事了不少,我看你是越来越滑头了。” 沈醉嘻嘻咧嘴一笑,“爹爹,想容爹爹,小九病好了,只觉得闷得慌,能不能出府去转转?” “出府?你若真想出府,过几日谨王府的家宴,你能求得主君带你去…” 不等君忆说完,沈醉已经口快地接了去,“多谢爹爹。” 苏想容看着沈醉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小九以前,最不喜欢这些家宴了吧。” 君忆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站起了身,“我去看看他在画什么。” 苏想容和他一起,走到亭中站在沈醉之前涂抹的屏风前。那绢面上只有寥寥数笔,不成轮廓的眉眼,鼻,嘴,根本看不清完整的面目。 只是那眉角眼梢,顺着墨迹,竟隐隐有戾气滑过。 苏想容细看了半晌,“你觉不觉得,这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 君忆没有说话,心里想的却和苏想容大同小异,却偏生想不起来,定然不是熟人,那究竟是在哪里,曾经有过这一瞥,小九他,又为何会作这么一幅画? *** “见过主君爹爹。” “小九,是你啊,身子怎么样了?怎么今日想到来看我了?” “好多了,多谢主君爹爹关心。” “行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座上的男子挥开了替他捏肩的小侍,“你可不是孝顺儿子,没道理特地跑来就是为了给我请个安那么简单。” “主君爹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九听说了谨王府的家宴,想跟去长长见识。” “是有这么回事。”沈相府这几日风头最劲的男人就是君忆了,这下连儿子都不安分了,只不过就这么点年纪身子骨都还没长成,能玩出什么来。苏想衣瞟了他一眼,“你要去,也不是不行。” “多谢主君爹爹。” “先别谢得太早,这种事,我总得先跟丞相打声招呼,只不过,我这几日,是连丞相的面都见不着。” 沈醉眉眼温顺地低头站着,没人见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讽笑,“主君爹爹,爹爹刚才还说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我想,娘亲今夜是不会上爹爹房里去了。” 看来他得去告诉爹爹,半个月了,该换用拒字诀了。 *** “静若古井深潭,动如飞瀑灵泉,只一眼便足以醉人,这名儿,取得真是好。沈相,怎么你府里还藏着这么个小美人,以前都没带出来过。” 沈醉低下了头,眉眼又被束额挂下的串珠挡住了,谨王甄王勤王都在了,四大辅政王只缺了一个,只缺了那一个。 他面上浅笑依旧,带着似有若无的羞怯之意,袖中的双拳却紧紧握着,小小的指甲没有发觉地掐进了掌心。 显然这赞赏对苏想衣来说很不受用,沈南轻倒是笑着和那几个亲王打趣,“怎么,谨王殿下这是想老牛吃嫩草?那殿下到时候岂不得叫我一声岳母?” “这不行,那可亏大了,你可大不了我几岁。” 四大辅政王里属谨王最长,而厉王最幼,可惜,这权势却和年纪,全然不搭。 沈醉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一直跟着苏想衣,直到所有男眷在偏厅歇下,他才找了个借口孤身出来,熟门熟路地绕过水榭长廊,来到花园的一角。 那里有一颗上了年纪的红枫,枫叶在黄昏夕阳下如火一般燃烧着。 树下站着一人,黑衣墨发,衣襟上绣着金凤,明明是剑眉星目的俊逸面容,却偏生有着最不清朗的神情。 沈醉的指甲已经全都掐进了掌心,眼波流动间,竟有泪花划过。 第93章 再世沉醉(二) “静若古井深潭,动如飞瀑灵泉,只一眼便足以醉人,这名儿,取得真是好。” 那一年他十五岁,已经记不清当时迎着日光朝霞,俊若天人的那几位皇都男儿梦中情人究竟是谁说了这句话,他的视线早已经落在了远处,火枫欲燃,她的身上,却只有阴寒,那个时候,也只是好奇罢了,谨王的折扇敲在手掌上,“九公子识得我这位皇妹?” 谨王的皇妹?那岂不也是当今陛下的皇姨,“不认得。” 谨王和那几名女子却都是笑了,如果他当时多看一眼,一定会发现她们各异的神『色』,不过当时他的视线仍旧在那和日光格格不入的身影身上。 “那么不知九公子可否知晓那一位助陛下登上帝位的摄政王殿下?” “是她。”他险些失声惊呼,皇都大街小巷从来不乏流言蜚语,说陛下还是八皇女之时,从来不被任何人看好,如今能登上帝位,只因为一人。 厉王,轩辕厉。 她大权在握,一手遮天,推上八皇女只因为她最容易掌控。 那些明里暗中都无法道清的传言,大家却心知肚明,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这天下间真正当权的人,是厉王。 那时,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女人,就会是他的妻主。 十年,整整十年相伴,终有一日,她身首异处,而他,含笑相随。 就好像,他怎么会想到,本应踏上黄泉路的人,却回到了十五年前,他,沈醉,相府九公子,今年,不过堪堪十岁。 八皇女仍是八皇女,厉王还是厉王,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沈醉模糊了双眼,自从醒来以后,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见到她,见到她好好地活着。 前世的一切都如同黄粱一梦,烟消云散,唯有与她的记忆,刻骨般清晰。 他的掌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伤,他却总是难以察觉,因为他要克制住自己双手的颤抖,他根本察觉不到掌心的疼痛,前世心碎魂断的痛还镌在胸中,只有她能治愈。 每日清晨睁眼之际,他总是难以习惯于相府房内浅青『色』的帘帐。梦中,有那床顶的大红『色』帷帐,床畔画着『露』骨春宫的屏风,墙上那狂狷的泼墨山水,还有,身侧的体温。 轩辕厉,轩辕厉,那个女人就像是侵入他骨髓的□□,那个名字,早已用世间最锋利的刀刻在了他灵魂深处。 而这个女人,现在根本不认得他。 *** 沈醉贴墙站着,强忍着自己想要扑过去的念头,他得想想,她们之间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是在他十五岁那年冬天,也是他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皇都还在下着雪,她穿着黑『色』猎装,在马背上高高看着他,突然间从背后箭筒抽出一支雕翎羽箭拉弓瞄准了他。 周围传来阵阵倒吸的冷气,她问他,“怕死吗?” “怕。”他对她点头,她猛然松了手,那支箭在他耳边擦过,带起一阵风声,『射』入了他身边的雪松树干上,她收起弓,“那就滚开。” 沈醉叹了口气,实在不算个愉快的碰面,不过今日她既没骑马手里也没有弓箭,而他也比那时小了整整五岁。 “厉王殿下。”沈醉还没想完,倒是有个人在他之前开了口,一个侍从躬身在她身前,“谨王请厉王殿下移步正厅。” 沈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眼神又拉回了那些枫叶上。 她每次到谨王府来都会这颗枫树下站上一会,前世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嫁给她后他曾经问她为什么不在厉王府也种上这种树,她却从来没有给他答案。 沈醉慢慢走到枫树下,站在她刚刚站的地方,一片枫叶被风刮下,正在他头顶盘旋,他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 *** 以她为中心,三十尺以内,都像是注入了寒冰。 沈醉坐在苏想衣边上,透过一道道人障,一个厅的距离,看着她的侧脸。终于,谨王似乎很想打破这种僵局,提着壶走到她身边,“来,皇妹,我们喝一杯。” 轩辕厉喝干了她满上的酒,谨王又给满上,“皇妹,听说你今日在校军场教训了两个不知好歹的奴才。其实要我说吧,你何必与这些人一般见识呢,再说了,训练新兵这种事,交给几位将军就行了,你又何必亲力亲为呢?” 其实轩辕谨这话,说的根本就一点都不在理,轩辕厉手里握着三分之二的禁军,本来就是她掌管着校军场,又何来不必亲力亲为一说。 沈醉吃着菜默不作声,他知道轩辕厉肯定不会说话,在她眼里,这种废话压根没有搭理的必要。 她曾经说过,她轩辕厉这辈子的所有废话,都是对一个人说的。虽然这话有点打击人,但他很有自知之名知道那个人说的就是他。他还乌鸦嘴地问她如果有一日她们有了孩子,她也能保证所有废话都是对他说的?结果,她真的没能等到她们的孩子出世,他也没有。 别去想了,沈醉使劲往嘴里塞着菜,再抬头时,谨王已经下场了,这次换上了勤王,一手搭在轩辕厉的肩头,“我说皇妹,按说现在说这事有点不太合适,不过你皇姐我心里留不住话,既然看到你了我就直接问了,禁军的军服装备从来都是由我负责的,你有什么意见大可以来找我,你现在这样直接向陛下要来军饷去买新的装备,你是将我置于何地?” 虽然说是在质问,轩辕勤的口气已经是缓和得不能再缓和了,所有人都在一心两用地听着那边的动静。沈醉低着头,半个脑袋都快埋进自己碗里去了,这次不能算是废话了,轩辕厉肯定会接话,可以她一贯不留情面的态度,这位勤王殿下只怕立马该挂不住面子了。 “我比你清楚她们需要什么。”轩辕厉扶开了搭在她肩头的手,“你的位置,本来就很多余。” 四下一片寂静,沈醉差点被自己刚喝下去的汤呛到,勤王确实是四大辅政王里实力最小的一个,可这直接质疑她作为辅政王的存在,也太直接了点吧。 一声咳嗽打破了僵局,沈南轻站起了身,托着手中酒杯,“这么多男眷在场,我看也不适合谈正事,既然是家宴就轻松一点,可别坏了谨王殿下一片心意,不如从我开始,我们来行个酒令如何?” 没人反对,酒过了半巡,轩辕厉就离了席,明显有很多人松了口气,勤王的脸『色』一直很差,谨王虽然面上笑得开怀,心底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 沈醉的视线随着轩辕厉离开正厅的最后一片衣角合上,若没有这三大辅政王,十五年后,那年幼的新王又怎么会有那么深的心机。 心底一阵又一阵地抽痛,轩辕厉,这一世,你可以不爱他,但你绝不可以再走上那条路。 *** “她怎么还没走?” “嘘,你小点声。” 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晚,不过谨王府内到处灯火通明,连长廊里都隔几步就点着灯台,身后传来沈府几位公子压低的絮语声,连苏想衣都忍不住问沈南轻,“厉王和勤王这是怎么了?” “别多话。” 沈南轻打断了他,轩辕厉和轩辕勤正在不远处不知道说什么,轩辕勤突然甩袖而走,沈南轻没做停留,带着沈府众人出了谨王府,“上马车吧。” 沈南轻在府门外和轩辕谨话别,沈府其他几位公子都已经上了车,还剩下沈醉和苏想衣,沈醉一脚踏上脚蹬正要上去,苏想衣突然低头自言自语,“我的玉佩怎么不见了?”他伸手在腰际『摸』索,“不会是掉在刚才的厅里了吧。” “主君爹爹,我替你去找吧。” “你?”苏想衣看了他一眼,“不行,找下人去就行了。” “下人不清楚玉佩的样子,小九见过。” 沈南轻和轩辕谨似乎还没有说完的迹象,苏想衣点了点头,“找不到也马上回来,别『乱』走。” “知道。” 沈醉重新进了府,怀里藏着之前半道上偷偷从苏想衣腰间扯下的玉佩,回到刚才的地方却没看到轩辕厉的人影,他在附近转了一圈四下张望,突然听见一声马鸣。 他回头看过去,轩辕厉正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从偏院地马厩出来,离他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沈醉,控制住你自己,她根本不认得你,别过去,别过去…他的身体终究比他更诚实,死别后的重逢,她近在咫尺,他该如何压住那泛滥的思念。 沈醉一头扎进了她怀里,不等她戒备的身子作出任何回应,他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腰,口中不停重复着呢喃,“别推开我,求求你,就让我抱一次,就一次。” 十岁未长成的身子连她胸口都不到,他哭得放肆,眼泪一点点积聚终于染湿了她的衣襟,他都能感觉到她小腹坚硬灼热的肌肤。 一只手扳开他的肩膀,托起了他的下巴,他还在一抽一抽地呜咽。 “沈南轻的儿子?” 沈醉点了点头,她抽身离开,等他抬眼的时候,她已经翻身上了马,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仰着脑袋看着她。 “好手段,我记住你了。” 轩辕厉拍马驰出,沈醉后知后觉地想着,难怪其他辅政王都敌视她,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别人府里骑马,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 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和前世里马背上穿着黑『色』猎装的女人重叠起来,那时的他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拔出了那支『插』在雪松树干上的箭,在所有人狩猎归来时第二次无意中又挡在了她的马前。 她用弯弓的弦将那支箭挑回了手里,在马背上俯看着他,“你就是沈醉?” “好手段,我记住你了。” 一直到成亲以后,她还是觉得他那是故意想引起她的注意。 *** 轩辕厉,你这个一如既往的自大狂。 第94章 再世沉醉(三) 相府九公子的日子不可能一直那么清闲,沈醉病体已愈,再加上他已年满十岁,从谨王府回来没几日,他就迎来了他的三位夫子。 还没过半个月,那位负责他琴艺的夫子就过去找沈南轻,说九公子是天纵之才,她已经没有能耐教他了。 “他闯祸了?” “不不,九公子天赋异凛,悟『性』极高,丞相若是得闲,听上九公子一曲就会明了在下为何要请辞了。” “那你就当陪他练习。”沈南轻顿了顿,“他父亲怀了身孕,顾不上他。” 这天晚些时候,沈醉才知道他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他那前世只有他一个儿子的爹爹居然又怀上了。 这是不是代表着,轨迹已经开始偏离了? 至少,姑且算是个好兆头吧。 *** 沈南轻并没怎么把那夫子的话当一回事,直到又大半个月后,另外两位也来找他,居然都是来请辞,而原因,与之前那个如出一辙。 沈南轻这才上了心,将沈醉叫到书房,一个时辰后,她不得不也认同了那三位夫子的话,也许,她这个儿子,真的是天赋异凛,悟『性』惊人,“小九,你今年,是十岁整,可惜了。” 沈醉不解她话中之意,仰面看着她。 “我会拨几个侍卫给你,得了空,多上右将军府走走,秦六公子,是个值得交与的。” 若是没有缘由,沈南轻怎么会说这些话?秦昭,那不是勤王将来的正王君? 沈醉的眼中泛过一丝困『惑』,他的这个娘亲,私生活上就到处留情,喜新厌旧,对府内儿女都很少亲近,但在官场却圆滑世故,对谁都好得很,却又十足一直老狐狸一只,从来不站派。 可他并不是十岁的沈九公子,他是已经做了十年厉王君的沈醉,他清楚得很,沈南轻心里那杆秤,一直都是向着轩辕厉的。 这事无关交情,只是早在沈南轻步入仕途时,她就看得一清二楚,她只是为了她自己而选择了那个最终会大权在握的人。 右将军秦砺并非厉王阵营中之人,所以,为何是秦昭? “秦六公子吗?既然娘亲觉得他值得交与,小九自当尽力结交。” 沈南轻看了他一眼,“四大辅政王只谨王有了正王君,陛下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药』石罔用,不出两三年,另三大辅政王的大婚日,也该定下了。” 沈醉心里一咯噔,当今皇帝确实会在三年后的端阳离世,可那时,轩辕厉明明还没有大婚的。 “娘亲是说,陛下会趁她在世时将三位辅政王的亲事都定下?可是为什么?” 沈南轻的视线扫过他的小脸,探究了半晌,摇了摇头,“小九,若你不是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你今年不过十岁,我还真的以为我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她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心中清楚得很,四大辅政王的势力日渐壮大,早晚有一天,会威胁到她女儿的皇位,可她早已经无力制约。” “然而她更清楚,这四人根本不可能齐心协力,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之间相互制衡。” 沈醉的喉口动了动,缺什么话都没说,沈南轻这次没注意他,倒像是陷入了她自己的沉思,继续道,“所以,她在度量,她在均衡各方势力,而联姻,从来都是势力结合最好的办法。” 她『摸』了『摸』沈醉的脑袋,不像是母亲在慈爱地『摸』着儿子的脑袋,倒像是在给一件商品估价,“可惜了,你还小。” 沈醉倒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突然想到,前世他和轩辕厉双双死后,沈府的下场,其实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也许这个家并未给过他多少温情,娘亲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天伦,爹爹的心思都在娘亲身上,可真到那时,他也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他的眼眶有些湿,沈南轻没注意到,她又叹了口气,“这位秦六公子,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厉王君。” 什么? 沈醉双眼蓦地睁大,厉王君?不是勤王君? 难道轨迹一旦开始偏离就意味着他前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不再成立? *** 其实,这本不该算是个坏消息的。 当年若不是有两大骠骑将军的支持,小皇帝和那三位辅政王也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底气来动轩辕厉。 如今右将军秦砺被绑到轩辕厉一起,对她来说,有利无弊。 可他该怎么办? 他告诉自己说只要她活着,他可以选择远远地看着她。 他可以不嫁她,她可以不爱他,只要她好好的。 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 沈醉,别再自欺欺人了,别再把自己想得这么无私了。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他要和她一起,他要她好好的活着,他要两者兼得。 沈醉从床头抬起泪眼『迷』蒙的眼,视线落在屏风自己画的那幅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画她的画像,却画下了她的眉眼,隐约间,他似乎看到那个黑衣墨发的身影,眼中的戾气淡了,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她对着他时最常有的表情。 轩辕厉,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将他宠坏了,他就不会这么死也不肯撒手。 别娶秦昭了,别弄权了,别管储位之争了,别当你的摄政王了,做一世闲王,和他一起平安到老吧。 *** 当然,那只是沈醉心底最深的渴望,他很清楚轩辕厉是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这种可能『性』和他死后回魂也差不了多少。 可他都回了不是吗?所谓事在人为,首先,他要上右将军府探探路,虽然他不想秦昭嫁给轩辕厉,他也不想让他嫁给勤王。 “九公子今年,多大了?” “十岁。” 秦昭弯了弯嘴角,“真难得,沈相这么开明,在我满十五岁之前,娘亲都不许我出门的。” 沈醉吐了吐舌头,“其实是我五哥回门的时候,我见到了他帕子上一幅绣,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五哥说什么都不肯给我,只说那是秦六公子教他的,我就想着一定要来找六公子讨教一下。” “是吗?是什么样的绣?” “蝴蝶。”他当然还记得秦六公子你最拿手的刺绣。 “哦,我倒是不太记得我教过五公子了,不过若是九公子喜欢蝴蝶绣,我倒还算有些心得。”他差使小侍去取针线匣,沈醉状似无聊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六公子。” “嗯?” “你平日都不出门?” “很少。” “我上次在谨王府的家宴上没有见着你。” 秦昭点了点头,“我并未前去。” “为什么?”像他这种十岁还算个半大孩子的一般不会被带去家宴,可像是秦昭这种正值待嫁年龄的男子,却很少会缺席的。 “娘亲说我不适合再抛头『露』面。” “那种家宴也算抛头『露』面?”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听娘亲的意思…”他低了低眉眼,泛起一丝『迷』茫,“她已经为我挑好人家了,可我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正说话间那小侍捧着针线匣子回来,交给秦昭的时候顺便多话了几句,“公子,府里刚刚来了位贵客,你猜是谁?” “我怎么知道。” “是勤王殿下。” “辅政王殿下来找娘亲本来就很正常。”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听在书房外伺候的人说,她们好像不在谈正事。” “行了,少说闲话,你下去吧。”秦昭挥了挥手,回头正打算开始教沈醉绣蝴蝶,突然见他捂着肚子一脸尴尬。“九公子怎么了?” “我,我想去一下茅房” 秦昭连忙点头,叫过小侍指路,沈醉起了身,对不起了,六公子,他也不想借『尿』遁的,可他实在担心勤王此行的目的,就是想与你定亲。 *** “九公子,你真的没事,要不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多谢六公子。”沈醉摆了摆手,“我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麻烦你了,可惜今日还是没能向你学到蝴蝶绣。” “这个无妨,若是你愿意,以后大可以常来,我平日里也没什么说话的人。” 沈醉笑了,“那就多谢昭哥哥了。” “昭哥哥?” 沈醉本来就比秦昭矮了大半个头,小赖皮一样在他身上蹭了蹭,“难道你要我叫你秦哥哥?”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沈醉的本『性』,只是他前世经历了太多,也过了撒娇耍赖的年纪,如今回到十岁之龄,不真实有,不习惯也有,不知不觉间,竟也有些回到了当初身为一个男孩的感觉。 沈醉坐上了马车,笑容渐渐掩去,勤王果然有那个心思。 从娘亲和他刚才偷听到的话来看,将秦昭许给轩辕厉是当今皇帝的打算,不过也仅仅是打算,她『露』了口风却还没有下旨,所以轩辕勤才会想在此之前先说服了秦砺,与她结亲。 他咬着食指,虽然秦砺现在还没有答应,但是谁都难保她不会点头。 可他又能做什么?沈醉有些心烦,探出脑袋叫那车娘,“停车。” “九公子,怎么了?” “你先驾车回去,我想自己走回去。” “可是…” “还剩一条街了,我认得路,你先回去。” 他一时没好气,话头强硬,那车娘也是沈府的护院之一,竟也被他吓得怔了一怔,九公子这气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这还像是个十岁的男孩吗? 被怔住的车娘真的驾着空马车回了府,沈醉心不在焉地走着,也不看路,可走了半天却发现还没看到丞相府那醒目的朱红『色』牌匾。 他抬起了眼,半晌,无奈地闭了闭眼,他竟然不由自主地走到这来了。 原来,不用看,他也还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 墨玉雕上金漆的大字,龙飞凤舞,厉王府。 第95章 再世沉醉(四) 第一次见她,是在秋日,那如火红枫下,她黑衣如墨,第二次,是在漫天皑皑白『色』中,她雕翎戎装。 第三次,是在来年繁花如锦时,校军场为期半月的军演刚刚结束,就在皇都严禁跑马的天街上,她的高头大马踩着满地草芽,她在马背上摘下了那银『色』头盔,随手抛在他手里,长发垂落,眉眼轻掀,恩赐一般开了口,“既然这么想勾引我,就跟我走吧。” 那满身银甲的光芒刺得他双眼发晕,居然真的神差鬼使地上了她的马。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勾引? 为什么每一次巧遇到了她口中,就都变成了他刻意接近她的手段? 可是,轩辕厉,谁又会想到,今时今日,故地重游,他和你的每一次相遇,也许,真的变成了他的刻意。 *** 沈醉站在厉王府斜对街,他只是想趁等她回来的时候这么遥遥看她一次,都走到这里了。 他等了很久,夕阳都开始渐渐西斜,那扇门却始终紧闭着,她也没有回来。 再等一会,就再一会,若是等夕阳落到远处那幢府邸院墙后面的时候她还没回来,他就走。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眼前,他转过身,脑袋还是低着,就在他前方的地上,看到两只马蹄嗒嗒两声一左一右停下。 他顺着那马蹄抬起头来,暮『色』昏黄中他看到了那身也随着日光散去而不再闪耀的银甲,校军场又在军演了吗? 校军场的念头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看着她摘下头盔,心里只余下了一个念头,这个自大狂毫无疑问地肯定认为他是为了她故意跑到厉王府前来的。 虽然他是无心,可也确实是他自己走过来的,而且,是为了她。 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似乎多留了一会,尤其还在他和马头间晃了一晃,有些状似无奈地开了口,“你究竟多大了?” 他承认他现在的身高也就和那马差不多高,他横着眼,“十岁。” “小鬼,过几年再想着来勾引人吧。” 又是勾引,他就摆脱不掉这两个字了?他满心的担忧,满心的思念在她的马从身边过去的时候成了满腹的气恼。 明明就是最爱他他最爱的妻主,就连他想看她一眼都难,他看着她的背影,一时神志恍惚,竟做了一件六岁小孩都知道不能做的事。 他一把揪住了那匹马的马尾巴,还是狠狠地,用力地。 在被那两只扬起的后腿踢飞出去落地晕过去前,他什么都看不清,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除了,他干嘛要去揪马尾巴? *** 沈醉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有些暗,只有烛火的微光,该是晚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起身,一个声音在他身边突然响起,“别『乱』动。” 沈醉奇怪地转头看向床边陌生的人,“你是谁?” “算你运气好,骨头没断掉,胸腔淤血,腹内有积水,这几天可能会肿。” 这还叫运气好,沈醉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上身全都发疼,他□□出声,“痛。” “不痛的是死人。”这次响起的声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女声,这次沈醉都疼都忘了,她怎么会在这里?不对,应该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来不及细看,这时多看两眼,这屋子,这床,这不是厉王府那间据说吊死过十五个跟轩辕厉唱反调被她软禁的谨王党的极阴客房吗? 她居然让他睡这里? “你先下去吧。”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出去,沈醉看着她的背影,怎么轩辕厉身边还有他前世从未见过的人? 不过他没空去多想,因为轩辕厉正就在他面前,半靠着床杆,双手抱在胸前,视线从他头上扫到脚下,再从脚扫到头。 “你看什么?”他说的很小声,因为大声了会很疼,还会咳嗽,然后更疼。 “我拖你回来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暗。” 沈醉一脸『迷』糊,只是看着她,“街上人还不少,我想,不用多久,沈九公子在我府内过夜的消息就会传遍皇都。” 沈醉还是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其实这一点不怪他,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这里是他家,所以,这个地方和眼前的这个女人都打着他沈醉所有的印章。 “有什么问题吗?” 轩辕厉挑了挑眉,“我想,没有。”她没再准备多留,转身欲走,沈醉想叫住她,一时没想到他现在该叫她什么就急急开了口,“喂。” “怎么?马尾巴还没揪够?” “我不要住这里,这里太阴森了。” 轩辕厉背对着他,沈醉没看到轩辕厉的眼里一闪而逝的凌厉光芒,敢说她厉王府阴森? “我要换房间。” 银光断了,沈醉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住这里,我要换一间。” “我不介意把你扔到街上去。” 门被拉上,沈醉委屈地想哭鼻子,他一直都最讨厌这间房了。 *** “你说什么?” 沈南轻的声音很高,那来传话的门房被吓了一跳,说话也结巴起来,“厉,厉王府来人说,说,说…” “小九在厉王府,这不可能。” 其实刚才已经听清楚了,只是她觉得不可能,小九在厉王府养伤?要是那人说小九在大内禁宫养伤说不定她还能更加相信点。 “出去。” 那门房忙不迭地就走,还没走几步又被沈南轻给叫了回去,“外头有什么反应?” “外头?” “皇都有什么传言没有?” “有,呃,没有。”那门房越加结巴起来,怎么丞相大人也关心起这些坊间传言起来了? “到底有还是没有?” “有传言,可,可不是关于九公子的。” “说什么?” “皇都传言说大皇女在围猎的时候『射』死了一只白虎。” 沈南轻眉头一蹙,那门房又道,“传言说陛下进来病情加重就是因为大皇女杀死了圣兽。” “还有呢?” “还有,是关于勤王殿下的。” “说。” “说勤王殿下对右将军的六公子情根深种,誓言非卿不娶。” 沈南轻这次勾了勾唇,勤王倒也不笨,她做出如此姿态,陛下也不好再突然提出要将那秦六公子赐婚给厉王了。 那门房出去了还没半个时辰,又腾腾跑回来在沈南轻书房外求见。 “丞相,外头有,有关于九公子的传言了,那传言竟然说,说,说…” “说什么?” “说九公子,九公子夜里梦游到厉王房里去了。” 第96章 再世沉醉(五) “殿下,您该进宫了。” 床边的黑『色』背影没有动,她似乎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站了许久,床上的人正双手双腿一起缠着被子睡得正香。 轩辕厉的视线移到他脸上,她突然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要进宫去面圣。” “唔。”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嘤咛,轩辕厉直起了身,他翻到另一头继续抱着被子,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浓浓睡意,“小皇帝才那么点大,你也别老是给人家脸『色』看嘛。” 那双眼微微眯起,她转身,披风的一角扫过床脚,带起一阵摩擦声,她走出房间,没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云天。” “殿下。” “他昨天伤在哪里?” “胸腔和腹部。” “不影响神智。” “不会有影响。” “你在这里守着,在我回来前别让他出房门一步。” “是,殿下。” 轩辕厉的背影渐渐消失,晨曦在那站在房门外一动不动的人影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芒。沈醉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至正中。 他『揉』了『揉』眼,再睁开,嘴巴忍不住张了开来,这房间…他跳下床来,也顾不上胸腹突然传来的坠疼感,伸手抚过墙上的泼墨画,还有这床,这桌,深『色』木料,充满压迫感的棱角,这不是那家伙在他搬进来之前的房间的样子吗?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不会是睡得稀里糊涂又干了什么蠢事吧? 沈醉双手抓着头发,完了,平时他都控制得很好啊,小心翼翼的从来没在谁面前『露』出过马脚,怎么一到了这里他就忘乎所以了,他不能让她知道,至少现在还不行,在她这一世爱上他之前他不能让她知道。 他一手握拳敲着自己的脑袋,他到底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要是她怀疑了怎么办? 沈醉一转悠已经走到了房门口,一只手突然伸出挡在了他身前,他仰起头,又是昨日那个陌生的女人。 轩辕厉的心腹他明明都认得,眼前这人,难道在他前世遇上轩辕厉之前就不在了? “公子请回房。” “回房?” “殿下有令,公子请回房休息。” 沈醉转身走了半步又转了回来,“那个,谢谢你昨天替我治伤,我能不能知道你叫什么?” “云天。” “云天?你才不是云天呢。” “公子还认得另一个云天吗?” “我当然…”沈醉脱口而出,说完了才一把捂住了嘴。他看着她,慢慢地,伸出了手,举起来挡在她的脸中央。 再遮掉右眼,若是放下束起的头长发散『乱』面上。 “你真的是云天。” 那个脸被剑伤划成两半还瞎了一只眼的云天,医武双绝的云天,那个当时在轩辕厉被强请入宫后护着他离开皇都的云天。 日光洒在他眼前,沈醉恍恍惚惚地站着。 *** “厉王君,只要你随我回去,到时候揭发轩辕厉大逆不道的罪行,你仍旧可以恢复沈九公子的身份,断然不会有事。” “你做梦。”马车前倒着两匹马尸,云天沙哑的声音似乎还伴随着吐血声,他掀开车帘站在马车前。 她的双膝已经被割伤,长剑『插』入土中撑着自己的身子,原本就狰狞的脸已经被血染得完全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她的脚下,满是尸体。 “我跟你回去。”沈醉抬眼迎上秦砺的视线,还有她身后将他们完全包围住的禁军。 云天突然发出一声大笑,凄然的大笑,口中鲜血染红了前胸,“殿下,云天违命了。” 她一剑抹断了自己的脖子,沈醉闭上了眼。 云天,对不起,他只是想回去陪着她一起走。 *** “公子。” “公子,请回房。” 沈醉回过神来,一步三回头地看她,慢慢爬回轩辕厉的大床上,一手撑着下颌,叹了口气。 若是他能将轩辕厉拉回来,能救回的人,可不只她一个。 可是,他好像越弄越『乱』了。 他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 沈醉在轩辕厉的房里呆了一整天,吃喝都有人送进来,一直到天『色』近黄昏,隐隐约约,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马蹄声。 可还不只一匹。 两道声音越来越近,“与我何干?” “她知道陛下有意将秦昭赐婚与你,所以不敢接受我的下聘,只要你与她挑明你不会接受这赐婚,她自然就会答应。” 轩辕厉哼了一声,“我为何要这么做?能与右将军结亲,我何乐而不为?” “你根本都没有见过他。”轩辕勤的声音很大,大得沈醉都听得出来她大概连口水都说得喷洒出来了,“可我是真心喜欢他。” “是吗?”轩辕厉的声音还是带着不变的讽刺,“有多喜欢?” “你永远不会明白。”她甩袖就走,轩辕厉勾了一侧唇瓣,“喜欢到,可以放弃辅政王王位?” 不只轩辕勤,沈醉也是一愣神。 “你说什么?” “你自请撤藩,他就是你的。” *** “殿下。” 云天躬身退下,轩辕厉点了点头,进房解下了披风丢在一边,她没有管他,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 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不会有心情很好的表情。 沈醉缩在她的大床上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看着她,她似乎在看折子,一本又一本,满满堆了一叠。 好半天,沈醉终是伸出两条腿穿上鞋下了床,慢慢朝门外走。 “九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他回身看去,她头都没抬。 “我,我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我还是回家吧。” “你的伤总是我的马踢的,九公子等到痊愈了再走也不迟。”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沈醉只觉得后背凉风阵阵,“那个,其实是我自找的,真的。” “我说了,回床上去躺着。” 沈醉一哆嗦,她今天实在太反常了,他连忙爬回大床上窝着,抱着被子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她想干什么?就他现在这小身板,她不可能下得了手吧?他也吃不消啊。 呸,他一巴掌敲着自己的脑袋,『乱』想些什么呢? 夜『色』渐深,她看完最后一本折子站起了身,走回床边,沈醉已经开始眯着眼睛朝下耷拉眼皮,听见她的脚步声又睁了开来,“殿,殿下。”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一转身又要走,沈醉手一伸,抓住了她的衣摆又想起自己不该这么干,于是又松开,可她已经看了回来,“怎么?” “你要去哪里?” “难不成九公子希望我留下来睡?” 留下来?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啊。沈醉点头,又摇头,她慢慢靠近床榻,一点点俯下身来,『逼』得他不得不后退,直到躺倒在床上。 他脑中轰然一声炸开,什么都成了浆糊,眼中只剩下了她的影像,她的声音低低的魅『惑』的在耳边响起,“你就这么喜欢我?” “嗯。”他点头,她的脸却渐渐远去,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直在床边,无甚表情地看着他。 他,他刚才点头了?这个阴险的女人,居,居然『色』︳诱他。 沈醉悲愤地把被子蒙在脸上,才十岁就脸皮这么厚,他没脸见人了。 那双透亮的黑眸一直看着他,冷然中似乎泛过一点点笑意。 *** 沈醉在厉王的房里睡了三天三夜。 其实后来的晚上他真的都是一个人睡的,可是皇都早就流言满天飞,不过这天清晨,一道更加引人注意的传言瞬间掩盖了沈九公子的小小桃『色』流言。 四大辅政王只余其三,勤王,已经有禄无权,就和皇都其他闲散皇亲一样。 身在厉王府的沈九公子听到这传言的时候,惊得把手里的碗筷连着汤勺洒落了一地。 这位勤王,是真的为了秦六公子,还是被轩辕厉之前那句位置很多余给刺激到了?不过不管原因如何亦或都有之,总之,他很激动。 勤王虽然在四大辅政王里势力最小,可好歹可算是一个,再说日后她娶了秦昭,可就连带着右将军,现在她既然肯自请撤藩,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便不会再卷入这场是非中。 沈九公子正兴奋着,他的午饭是在小院的石桌上用的,此时饭粒撒了满地,一道脚步声渐渐从身后靠近,他回身看去,轩辕厉的视线在那一团混『乱』中扫过,转了身离开。 可是她的说话声他还是听得见,“云天。” “殿下。” “去请个喂小孩吃饭的『奶』爹回来。” 她绝对是故意的。 *** 秋去冬来,勤王和秦六公子订了亲,沈九公子有在厉王府长住的趋势。 这天,皇都的上空飘起了雪花,厉王府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不多时,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女人,还带着两个娇俏的男子。 沈醉正在前院的松树下堆雪人,就听得一道清丽的男声传来,“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爱。” 好狐媚的声音,还谁家的孩子?沈醉背上立刻长出了一堆刺,现在皇都关于他沈醉和轩辕厉的传言已经漂到远离真实情况十万八千里去了,居然还有人会说谁家孩子?分明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拍掉手上的雪花站起身来,勤王?她来这里干什么? 他正想着,云天从前厅走了出来,“勤王,殿下在书房。” “我这就过去。” 沈醉瞪着那两个男人跟着一起过去,一把拉住云天,“那两个男人是什么人?” “勤王的谢礼。” “谢礼?” 云天看了他一眼,“能娶到秦六公子的谢礼。” “这个我知道,可是,可是那是两个男人,怎么,怎么会是谢礼?”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情敌啊。 *** 沈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以她现在的年纪,肯定会有那种需求的。前世如何他不知道,他还没遇上她,可现在却完全是两码事啊,他还在厉王府,眼睁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 他用力拿枕头砸着自己的脑袋。 砸了半晌,他豁出去一样下了床。自从他霸占了轩辕厉的房间,她就搬到书房去了,连原来做事的书案都搬去了,他冲到书房门口,正遇上她从里面出来,“你要去哪里?” “你还不去睡觉。” “别去,别去好不好?” 轩辕厉低头看着他没说话,他耷拉着脑袋,“别去找他们好不好?”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我,我也可以的。” 脑门上又挨了一下,她的声音很没好气,“睡觉去。” 可他还是站着不肯动,“我可以的,就算,就算我还没长好,我,我可以,可以,别,别的…”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她,脸『色』红艳得像是滴得出血,牙齿咬着唇。 还是你自己调︳教出来的 她的眼眸中如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比谁都清楚。” 夜『色』下,她抱起了他的身子,沈醉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狂『乱』无比。 *** 腊月十八,是轩辕勤和秦昭大婚的日子。 腊月二十一,轩辕勤带着秦昭回娘家的日子。 “我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相信,勤王可以为他做到如此。” 她用鼻子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冷笑的轻哼,沈醉仰起了脑袋,“我有说错吗?” “没有。” “你不相信?” “信。” “那你哼什么?” 她原本垂眼看着他,这时掀起了眼皮,他看不真切的眼神扫过不远处的人影,声音如鼓擂在他心头,“她会放手,只因为她从没有真正尝到过权力的滋味。” 心,还在颤,沈醉伸出小手拉住了她的衣摆,低下脑袋没有敢去看她的脸,“你真的,爱这种滋味,是吗?” 她伸出食指弹了弹他的脑门,“不想将那些曾经给你脸『色』看的人全都踩在脚下吗?” “我…” “你想让谁做狗,她就不能直起身用两条腿走路。”她眯了眯眼,“我会给你无法无天的权力。” 沈醉在心底对自己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不明白?前世的他,可不就是全皇都都清楚的那个笑里藏刀助纣为虐得罪天得罪地得罪皇帝得罪凤君都不能得罪的厉王君,那个摄政魔王的心头肉。 他爱过那种滋味,站在权力巅峰的感觉真的太好,可最后,他失去了她。 那碗蜜糖里,洒满了□□。 于是,他用了一次生命的代价来悔悟。 “她是因为没有尝到过才放弃,那你呢?会有什么,能让你放弃这种滋味吗?” 久久没有回应,沈醉忍不住抬起了头,发现她在看他,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如果有朝一日,你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你还会这么想吗?” “代价?” “像是,生命的代价。” 她回了他唇角一勾,像是在为他的笑话捧个场,沈醉揪着她的衣摆不让她走,“你还没回答我。” 轩辕厉看着他因为紧紧揪住她衣角而发白的手指关节,缓缓抬起头没再看他,声音却一字一顿地传入他耳中,“是谁付出了这种代价?是我,还是你?” 第97章 再世沉醉(六) 恍恍惚惚,沈醉松开了紧拉着她的衣角,下意识地开了口却都没意识在自己在说什么,声音无力地近乎空洞,“你怎么会知道?” 她伸出手指描摹着他的唇线,那只手渐渐往下贴在他胸口,“你那天喝的『药』里,有一味萦草,安神,却也『迷』神,你没有意识到,也不会记得,可做出的事,却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东西。” “你故意的。” “是,我让云天换了原本的安神草。” “我,说了什么?” “说到是没说多少。”她挑眉看他,“就是哭湿了我一床褥子,还不停吃我豆腐。” 他扯了扯嘴角,“可你,还是知道了。” “你确实没说多少,不过也够了。”她直起身子没再看他,只是视线中有一种沈醉看不懂的情绪,“扶上轩辕素,当摄政王,废她立小皇帝,还有,娶你。确实都是,我会做的事。”顿了顿,她又回转过来看着他,“我将来,会做的事。” “你相信我?” “为什么不?” 沈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算是什么,是苦还是喜,只是满腹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倾泻而出的缺口,他转身抱着她的腰,将脑袋埋在她小腹间,任眼泪鼻涕沾满她的衣裳。 “放下这一切好不好?我不要再经历那一切,我好怕,我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你身首异处满身是血的样子,放下好不好?做平平安安一世闲王好不好?” “不。” 沈醉仰起了脑袋,她看着前方,眯起的双眼里满是狠戾和誓不放手的决绝,“不可能。” 他太了解她,了解到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只有我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感觉,他咬着唇,“哪怕,你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她的手指拨过他柔软的长发,卷在指腹上,拉起又放下,沈醉漾起一抹苦笑,“谁又能保证?谁又知道…” “醉儿。”她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就算我愿意放下,别人却不会放过我,若要平安,只有我可以给你,给我自己。活在别人的脚下?我宁可死。” *** 腊月三十,相府派了人来接九公子回府。 沈醉却不想回去,他想陪她过年。 轩辕厉在前院哼了一声,那些来接他的人瞬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轿子被丢在门外。 过了正午,沈南轻亲自上了厉王府。 “娘亲。”沈醉在书房外低着头,沈南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略过他进了轩辕厉的书房。 “来接他回去?”轩辕厉头也没抬,还是坐在书案后,不过这次手里不是折子,而是几份卷宗。 既然对方都这么直接,沈南轻也点了点头,“厉王,你我都清楚,现在这样对小九的名声没有好处,若是厉王有意,大可以等小九成年后来相府提亲。” “沈相还会在乎一个儿子的名声?”轩辕厉将手里的笔随手丢开,站起身来,“反正都是养着,我比较倾向于自己来养。” “厉王,这不合规矩。” 沈醉一直躲在门外,他知道轩辕厉肯定清楚他在偷听,不过反正她没反应他就当是默许了。 沈南轻不想这么早就和厉王府扯上关系他很理解,毕竟现在局势尚且不轻,她向来精明,绝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就算看好轩辕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站好阵营,更何况,沈南轻怎么会放过他现在这么一颗最好的棋子,大概还要对他耳提面命一番。 他在门外听着两人毫无意义的争夺抚养权的对话,眼角一斜,正瞟到云天在走过来,反正书房里无聊的没什么好偷听的,沈醉转了身迎上云天,“你找殿下什么事?” 云天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似在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醉看着她走向书房的背影哼哼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反正早晚有一天你得叫我主君。 *** 沈南轻终究哪里可能抢得过轩辕厉,沈醉还是留在厉王府,除夕夜的残月高高挂在天际,屋顶上盖着厚厚一层积雪,他抱着双腿团坐在轩辕厉书房的床榻上,“你为什么老是不喜欢跟别人一起过年?宫里的除夕宴你每年都不去。” “你喜欢谨王府的红枫树,为什么家里不种?” “你为什么…”微张的小嘴被一只酒杯倒入了一些酒,还是烈酒,沈醉连忙转头,“我不喝。” “都叫这名儿了,不喝多可惜。” “你老这样,每次问你问题就转移话题,我问了你一辈子都没问出来。”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怪异,毕竟这种话说出来就已经奇怪得紧了,轩辕厉轻晃着手里的酒杯低声自言自语,“一辈子吗?” 她抬起眉眼看着他,“既然知道结果,为何还来找我?” 沈醉松开抱着双腿的手,用力抓过她的一只手拉到嘴边就咬,留下一排牙印子,愤愤地看着她,“你还问我,你还问我?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你…” 食指的指腹堵住了他的嘴,她居然在笑,毫无笑纹的眼角轻轻掀起一道几不可见的弧度,敛过一抹醉人的波光,“我知道。” 她放下酒杯将他从床榻上抱下来,圈在怀里坐在她腿上,低头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我知道。” 她的呼吸吹在他耳后,声音很低,低得近乎呢喃,可沈醉一字字听来,却只觉得重若磐石,“你不会再经历那些,绝不会,我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沈醉闭上了眼,唇角却掀起了祥和的笑容,罢了,是你的执念也好,是你的心结也罢,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是不是会走上那条一手遮天让人恨之入骨惧如阎罗的不归路,对他来说,从头到尾,你都只是最爱他他最爱的妻主罢了。 *** 冬天的尾巴随着积雪的融化终于一点点被春意吞没,草长莺飞,桃李花开,被几位夫子称赞天赋异凛,天资过人的沈九公子长了一岁。 十一岁的沈九公子最近一直很忙,忙着在书房光明正大地偷看她批阅的折子,各种卷宗,校军场的军演记录,然后,把他记得的相关的,在曾经将会发生的事写下来给她。 以轩辕厉的为人,她是不肯要这些东西的,她堂堂厉王殿下,还用得着这种小抄,所以若是送到她面前,那只会被捏成纸屑。 沈醉每日挖空心思写成小纸片放在她一个不小心就会瞄到的地方,要不就故意在她面前说溜了嘴,只要看到了听到了,难不成你还有办法忘记? 一个使劲塞,一个不肯接,猫拿耗子,一个追一个跑,不亦乐乎。 沈醉没工夫分心去注意皇都内的流言,不过流言这种东西,不注意也会知道,那个原本最有希望接下储位的大皇女,打死圣兽,在皇帝病重之时依旧夜夜笙歌,正在渐渐失去帝心。 *** “殿下在哪里?” 云天还是低头看着他,依旧是那副眼神,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醉扭头懒得理她,他问别人。 “殿下在哪里?” “殿下往后院东厢去了。” 后院东厢?那地方一向闲置,她去那里干什么?沈醉不明白,不过他还是往那里走去,走进院子还没见着人,倒是先听见一个男子的惨叫声。 他突然想起来了,勤王送来的那两个男人,可不就被安顿在这里。 他一头冲过去,刚好在门口扎在轩辕厉身上,撞得眼冒星星。 “你撞我干什么?” 沈醉『摸』着脑门,她伸手替他『揉』了几下,“自讨苦吃。” 星星消了,他探出脑袋朝里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那房间的地上,赫然躺着两具男尸,正是那两个男人。 “你,杀了他们?” 看都看到了,还问废话,轩辕厉懒得回答他,沈醉咽了口口水,“为什么?” “你说呢?” “难道,这两个是眼线?” 她勾了勾嘴角,“看起来你还有点救。” “勤王的?她不会这么蠢吧,自己把人送进来,这一『露』陷不就会牵连到她身上?” “不。”轩辕厉出去几步,“她有这么蠢,只是还没这胆子。”沈醉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她一路朝外走出去,“找人把这里收拾了。” “哦。” 沈醉应了声,这才想起来他来找她的目的,“我要回去一趟。” “你现在不在家吗?” “我是说相府,我爹快临盆了,我想去看看。”对这个新出现的小生命,他还是有些期待的。 轩辕厉的背影已经快消失在院门转角,“让云天送你回去。” *** “哟,准厉王君还知道回来。” “想容爹爹。”沈醉抓了抓头发,“我爹爹呢?” “房里,待产了。” 他话音未落定,紧闭的房门内就传来一声痛呼,沈醉心里一抽,手却捂上了自己的小腹,苏想容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没事。” 沈南轻不在府内,稳公倒是请了好些个,房内的痛叫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门被推开,一个喘着气得稳公站在门边,屋里的啼哭声时高时低,也慢慢歇了下来,“生,生了。” “男孩女孩?” “是个小小姐。” 苏想容转头看向沈醉,“这下你爹肯定满意了,不过你在他心目中,可就没地位了。” “想容爹爹,你为什么每次都喜欢把话说得这么清楚?” 苏想容没回答他,找了几个小侍,“你去通知主君那边,还有你,去门口候着沈相。” 沈醉进了房间,刚生下的宝宝皱巴巴地被包裹在襁褓里,他凑上去看,看着看着,又想起了他那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宝宝。 苏想容刚好也走进来,“你哭什么?” “我没有。”沈醉睁了睁眼,“我看见妹妹开心。” 君忆在床上似乎睡了过去,苏想容伸出手指戳了戳宝宝的脸,“跟我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沈醉不明所以,跟着他出去,走到院子一角,“想容爹爹,什么事?” “那幅画,画的,便是厉王吧。” 沈醉抬起了头来,看着他的双眼,“想容爹爹。” “别说不是,原本我想不起来,可你的流言一传出来,我再看,就越看越像,你怎么就会…”他摇着头,“小九,你不是我生的,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既然你还叫我一声想容爹爹,我劝你尽早收手,如果你是真的喜欢上了她,那我也劝你收回你的心,她不是什么好人。”他还在摇头,沈醉微微偏着头,真没想到,这个会来劝他的人,居然是苏想容。 是啊,她不是好人,谁不是这么想的呢。 “想容爹爹。” “怎样?” “你为什么会嫁给娘亲?” “现在在说你的问题。” “以你的家世条件,你曾经名动皇都的书画双绝,你究竟为什么会嫁给娘亲做小?”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以前还真没想过,他只知道沈南轻后院的男人里,苏想容是最不拿她当回事的,动不动就出趟远门不着家。何况他又是苏想衣的亲兄弟,难不成苏家偏好两兄弟共侍一夫?可就算是,以苏想容的条件,那个正君的位置,也该是他的,而不是苏想衣的。 “小九,别扯开话题,该告诫你的我都说了,你若是不听劝告,那便去承担你自己选择的后果吧。” 他转身朝着房间走回去,沈醉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若是心能收得回来,爱还有什么价值。” 苏想容脚下似乎踉跄了一下,沈醉越发奇怪,只是奇怪归奇怪,他又毫无头绪。 然而在沈府又住了几天后,他的头绪终于出来了。 沈南轻对于小女儿的出生喜不自禁,也没空搭理他,君忆又在坐月子,他坐在苏想容的院里剥枇杷吃,吃了没多久,一个小侍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贴在苏想容耳边耳语了几句。 “小九,我有事要出门,回你爹爹那里去吧。” “不了,我回厉王府,我和你一起到门口去好了。” “你,还是不听劝吗?” “离开她?对不起,想容爹爹,我做不到。” 苏想容的神情有些心痛,沈醉看不懂为何会有那种心痛,他和她一起走到沈府门外,那里正等着一辆马车,苏想容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辘走开,沈醉站在马车后,随着马车前行的晃动,车顶上飘下来一片枫叶。 现在是春日,而那却是一片红枫。 她一直喜欢的如火红枫,一年四季都红如火的红枫树,整个皇都,就只有谨王府有长。 “云天。”他喊了一声,那一直守在相府外的女人走到他跟前,他指着那辆马车,“我们也上谨王府转转。” 第98章 再世沉醉(完) 沈醉从来没有想到过,前世做了十年的厉王君,皇都内,却还有这么多他从未知晓的秘密。一层层抽丝,剥出来的,不仅仅是苏想容的秘密,或许,还有那些轩辕厉从来不愿意告诉他的答案。 白日的谨王府很安静,红枫在风中偶尔飘落片片,苏想容走得很快,也很熟悉,很明显他经常来这个地方。 “他怎么样了?” 苏想容一脚踏进房门便急切地冲口而出,太师椅上悠闲地喝着茶的女人抬起了头,“喝杯茶,坐会。” “我要见他。” 轩辕谨放下茶杯慢慢站起了身。先帝所出二十几位皇女的年纪差了有一代人的距离,如今的皇帝最为年长,已经年近五旬,而轩辕厉则不过二十开外,与现今的几位皇女相差无几。至于轩辕谨,其实也就小三十,俊眉朗目,青竹一般颀长的身形,无怪乎这么多年一直都被皇都众家公子当成梦中人。 “他只是受了点小小的风寒,喝过『药』睡下了,等他醒过来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 苏想容松了口气,“谢谢。” “你没有必要和我客气,楹楹是大皇姐的孩子,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屋顶上突然传来些许细微的声响,有点像是鸟雀的动静,轩辕谨也没太在意,“其实我找你过来,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稍稍顿了一顿,“若是你愿意答应我这件事,我也可以答应你,我会想办法帮你,让你带着楹楹离开皇都。便是大皇姐怪罪下来,我都会一力承担下来。” 苏想容双眼满是探究与不解,“除非你先说清楚要我答应什么。” “相府内,有位九公子。” “你想做什么?” “这么多年了,轩辕厉她,终于有了弱点。”轩辕谨走上了几步,苏想容连连摇着头,“可小九是无辜的。” “别怪我心狠,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亲手毁了自己的妹妹,可她戾气太重,心结太深,早晚有一天,这皇都会被她弄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大皇姐已经病重,皇女间明争暗斗,是谁在『操』控?她想做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可是,小九他和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对于她来说与众不同,这就已经有关系了。”轩辕谨转了个身慢慢踱回了太师椅上,“我不想看着她毁了这清明之世。” “陛下她,不管这些吗?” 轩辕谨苦笑着抬眉看他,“大皇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你一句宁死不入后宫她就再不曾『逼』过你。当年母皇立大皇姐为帝,便是因为她的宅心仁厚,可她不只心软,她永远都看不清人心,对你这样,对轩辕厉也如此,事到如今,她还以为靠辅政王之间的互相制约就可以让她的女儿稳坐帝位,可她却根本看不见轩辕厉的滔天野心。” 苏想容抿着唇没说话,轩辕谨看着他的双眸,“其实我本不在乎这帝位上坐的是谁,可若是有朝一日轩辕厉真的手掌大权,我实在是不知道,这皇都,会变成怎样的荼火之城。一个沈醉,便有机会让百姓免于水深火热的生活,你还想不清楚吗?” 苏想容低着头,半晌才慢慢抬起,“你要我怎么做?” *** 谨王的长子轩辕楹楹竟然是当今帝上的亲生骨肉,看样子嫁给沈南轻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沈南轻大概也知晓这件事,所以苏想容在相府的行为才会从来不受限制,便是久久不归,她也从不过问。 明明爱她,却不愿意成为后宫内那些苦等临幸的君妃中的一名,难怪前世在帝上归天后,苏想容会整整三年未回府,沈醉奇怪过,却从未想到过守丧这种可能。 沈醉一直低着头走在路上,跟了轩辕厉那么多年,他的所谓良善之心大概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他管你们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要拯救苍生黎民,想害他妻主的人,便是敌人。 谨王是,苏想容既然与她站在一起,就同样是。 他哼笑了一声,慢慢抬起头来,“云天,所有人都说她不是好人,我一直在想,那些光鲜在外的贤君良臣们,她们的手,又真的是干净的吗?也许,她只是从来都不屑于掩饰而已。那些人,自命清高,自诩英豪,到头来,又有几个人没有跪在她膝下。” 那女人斜了一眼过来,看了不远处就要坠地的金乌一眼,“殿下要你酉时前回府。”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怎么不知道?” “殿下说小小年纪家教就不严,天黑了还在外面『乱』转,她要给你立个门禁。” “你…”沈醉扭过了头,“跟你主子一个德『性』,懒得理你们。” 走了没几步他又开口道,“刚才谨王府发生的事,你告诉她吧。” “不用。” “什么?” “殿下从来不屑这种偷听来的消息。”她低眉看下来,那眼神,明显写着对他之前行为的蔑视,“没人有这能耐在厉王府动土。” 沈醉呆了半晌,转回身去一边走一边咕哝,“我怎么十年都没被你们气死?” 他自言自语着,转过了一个街角,突然听到对面有人叫他,“小九。” 却是苏想容,他们不是商量好在八月祭天后才动手?难道说改计划了,他下意识地朝云天那边靠了靠,“想容爹爹。” “上马车,我有话跟你说。” “可是,我酉时前要回厉王府,不然厉王会揍我。” 他信口胡诌,苏想容看了云天一眼,视线又转回他脸上,叹了口气,“我让马车往厉王府走,一路走一路说,可以了吗?” “可是,厉王要她寸步不离跟着我。” “她来赶马车,这总可以了吗?” 沈醉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没看到,苏想容没看到,云天也没看到,就在不远处,两个女人并肩而立,其中一人修眉俊目,双手倒背在身后,遥遥看着那辆马车驶出。 “你怎么知道他肯定会去劝说沈醉?” “他觉得若是沈醉能自愿帮我们便可免于一死,以他夫人之仁,必然会去做这种事。” “若是苏想容死了,你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我可以牺牲掉一个沈醉,就也不会吝惜一个苏想容,大皇姐会明白的,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她的帝位,为了这天下百姓。” *** “小九,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我不明白,想容爹爹。” “你年纪尚小,最是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决定,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离开她。” 沈醉正要说话,马车外突然传来云天吁声勒马的动静,马车猛烈地颠簸起来,他和苏想容被颠得七倒八歪,撞在马车壁上,沈醉一手拉住了车帘想要稳住身子,刺啦一声,那车帘反倒被扯断了下来。 马车被拉进了一个长胡同,云天已经跃上了那匹突然发狂的马,沈醉的脑袋被撞了好几下,心中却苦笑,他怎么会没想到,一个苏想容,谨王怎么会不舍得放弃。 云天勒着马脖子想要将它停下来,两边突然纵身跃下几个蒙面持刀的黑衣人,云天额际青筋跳动,若是不还手便是自己被砍死,可若是现在松手由着那马继续朝前『乱』冲,马车撞到墙上,车里两个人不死也得重伤。 她手下更加用力死死勒着马脖子,旋身飞起踢翻了两人又稳稳落在马背上,眼见着那马在渐渐脱力放慢速度,又一个黑衣人持剑杀到。 三尺银锋,直攻向她面门。 沈醉看得清楚,云天身形未动,似是要拼了这一剑将马车停下来,就听得哧一声,电光火石间,鲜血如长虹一般喷洒而出,那个黑衣人也被云天全身劲气震退,砸在墙上,委顿在地。 马车险险停在墙前三尺,沈醉从马车里滚了出来,摔在地上磕伤了手肘膝盖,不过他顾不得这些,撑起来就冲到云天身前,“你…” 面上的血一滴滴落下,她没死,皮肉之伤也死不了。只是那剑锋,刺瞎了她右眼,也划破了那张脸。 他熟悉的云天,那个满脸狰狞伤疤的云天,出现了。 就像是一道噩耗,一个诅咒,在提醒着他,不论他怎么努力,有些事,永远都不会改变,不同的过程,走上同一个结局。 *** 云天包扎完伤口在房内躺着,那只右眼,就这样再也看不到了。 轩辕厉只回来转了一圈,在云天床边看了一眼,又扫过他身上新缠上去的绷带,她甩开披风就离开了厉王府,沈醉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只是觉得院子里似乎多了不少人,看不见却感觉得到,也不知道掩在哪里守着。 “想容爹爹,你现在还觉得,我应该离开她吗?” 苏想容自己也受了些皮肉轻伤,他叹了口气,“小九…” “你不用说了。”沈醉走到苏想容身前背对着他,“我知道你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苍生,为了大局,所以我就该死,连你自己,也该死。” “小九…” “对不起,想容爹爹,我只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没有你舍生取义这么伟大。” “沈醉。”苏想容这次大声盖过了他,“我没有说这是你的错,你本来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为什么你就是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沈醉回身摇着头,他比苏想容矮了许多,看似稚嫩的眼中却是连苏想容都不敢『逼』视的冷然,“我只知道,有些人,可以为了所谓的大义亲手毁去至亲之人,毁去无辜之人,然后,说一句是为了天下苍生,就会被奉为豪杰,我呸。” “你…” “想容爹爹,你不用再劝我了,我不在乎在你们眼里,轩辕厉是怎样的人,反正,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誓言一般烙下,那一刻,苏想容才明白,眼前的男孩,也许看上去只是一个稚子,他的内心,却比自己更加坚毅。 他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被表象所『迷』『惑』的无谓痴恋。宁负天下不负卿,说起来容易,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做到,负尽天下,负尽道义,再劝他也已是无益。 “我告辞了。” 苏想容慢慢朝外走,沈醉突然叫住了他,“想容爹爹。” 苏想容没有回身,只是放慢了步子,沈醉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她已经时日无多,放下你的骄傲和执念,去看看她吧,阴阳永隔的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个中滋味。” 苏想容停了下来,半晌,才继续朝外走,他还是没回头,只是扯了扯嘴角,“小九,今日我才明白,十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真的认识过你。” 沈醉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你不是没有真的认识,只是,跳过了十多年而已。你又怎么可能会了解这里面的玄机。 *** 时日无多,是因为沈醉清楚当今帝上的忌日在何时。 不过很多人其实都会这么想,因为轩辕韬的病,拖了许久都不见起『色』,反倒是有着日渐加重的趋势。 然而就在云天仍旧在床铺上昏睡,沈醉抱着双腿在轩辕厉书房门口打瞌睡的这个夜晚,她却凤袍加身,站在御书案后,一手挥落了书案上的笔砚,“好,好,轩辕厉,朕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她敢动手,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殿内的烛火不是很亮,那道黑影渐渐走近,才看得清她的面容,轩辕厉倒背着双手,“或者说,我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后果?一个辅政王死在自己府内,等到明早消息一传出去,这帝都会『乱』成什么样子?” “轩辕谨的所有事务,我都会接手。” “你接手?”轩辕韬这次被气得都笑了起来,“轩辕厉,别说朕不会答应,你以为,她原来的手下,会服你?” “逆我者,杀。” “杀,好一个杀,那是不是想连朕也一起杀了?” “你?”那无声无息的脚步渐渐迈进,“其实,我只是没找到一个好的时机。”轩辕厉慢慢靠近了御书案,和轩辕韬只隔着一张书案的距离,“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 “你…” 轩辕厉俯了俯身,几乎是靠在她身前,“而你,根本不敢动我。” 扑通一声,轩辕韬一屁股坐在了御座上,轩辕厉勾起了一侧唇角,带起一个嗜血的笑容,慢慢转过了身,身影又渐渐没入了黑暗中。 最后消失的是那件黑『色』的披风,梦靥般侵蚀着轩辕韬的内心,而她的声音,还在一字一顿地传来,“宅心仁厚,当得帝位大业?母皇呐母皇,你最爱的女儿,不过是个胆小的废物。” ***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轩辕厉的心狠手辣,沈醉早就见识过了,不过这么早倒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前世他十一岁的时候还未遇上她,不过厉王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那时,一直到她推八皇女上帝位,好像还没到现如今这腥风血雨朝臣大洗盘的地步。 他一个人托着下巴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发呆,哎,她是肯定不会撒手的,他还是得继续担惊受怕,大概受云天那满脸是血的样子影响,他这几日夜里老是梦到突然间早晨醒来,睡在身边的妻主没了脑袋,满身是血。 他早晚得未老先衰。 脑袋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沈醉仰起了头,轩辕厉撩起衣摆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下,“怎么了?” “我都好久见不到你的人了。” “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你知不知道,我娘亲休了一个侍君?” “不知道。” “陛下新纳了一位美人。” “她倒是还有这闲心。”轩辕厉哼了一声,沈醉用食指捅了捅她,“而这两个男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给你调剂一下心情。” 轩辕厉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好像长高了点。” “我长高了两寸半呢。”他低下脑袋随手捡起地上的碎石丢了出去,“你终于发现了。” 他的语气很平常,却让轩辕厉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她自己都没琢磨出来,沈醉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我做了新的衣裳,我还换了两颗臼齿。” 轩辕厉勾了勾唇角,他又捅了捅她,“你今天多陪我一会好不好?” 她正要点头,一道人影急匆匆地从院门内转进来,正是那个伤好了,疤却永远留在了脸上的云天,“殿下。” 轩辕厉站起了身,“过了这阵子,我带你出去走走。” 沈醉的下巴搁回了膝盖上,目送着她的背影,轩辕厉走过转角的时候突然又回了回头。 他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她,那里有太多的情绪,让她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越发明显,她努力压了下去,将自己的心神收回正事上。 这是她一生的目标,不会变,永远都不可能会变。 *** 轩辕韬新纳的美人单名一个容字,因为陛下唤他容儿,却似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全名。 当然,他就是苏想容。 十几年求之不得的人,轩辕韬的珍视,可想而知。 “朕真的没想到,你会愿意入宫。” “因为有个人叫我放下执念。”苏想容扶着她靠在床榻上,“于是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等到你离开之后,我才开始后悔。”他闭了闭眼,“如果不向你强求那不可能的专情,如果卸下我那些不愿与你后宫君妃共处的骄傲,我所剩下的,也不过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感情。” “容儿,不管是谁劝了你,朕很感激他。” 苏想容扯了扯嘴角,“我本来还想劝他,到头来,却是自己改了主意。”他摇了摇头,“后来,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我们都是活在执念中的人,就像是轩辕厉。” 轩辕韬沉『吟』不语,苏想容抬起了眉眼看着她,“其实陛下你,又何尝不是。” 轩辕韬还是没有说话,苏想容替她掖了掖被子,“不说这些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因为轩辕韬的身体原因,苏想容没有和她同床,不过守在她身边,过了很久,就在他以为轩辕韬已经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容儿,替我拟一道旨意。” *** “你似乎总是很喜欢在夜里召我入宫。” “守住轩辕氏的江山,你做的到吗?” 轩辕厉眯起了眼,轩辕韬穿着凤袍的背影看起来很僵硬,看起来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那番话,“朕知道,朕的女儿都不是你的对手,早晚会有那么一天。朕要你答应,不伤害朕的任何一个孩子,朕不求你爱民如子,只要你时刻记得以国泰民安为毕生之任。” “你病昏了头吗?” “朕要你的承诺。” 轩辕韬转身看着她,轩辕厉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许久,终于点下了头。 轩辕韬慢慢坐了下去,她原本就上了年纪,如今更像是老了十岁,“帝都人心惶惶许久,现在有朕的旨意,你已是名正言顺,别再开杀戒了。” 轩辕厉还是站着看着她,她看着殿外的树影,“枫叶都红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秋天,当时你才十岁。” “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母皇说你心地残忍,她一直不待见你。若是她还活着看到今日,大概也会说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轩辕厉哼了一声,轩辕韬收回了视线落在她身上,“当初所有人都说我立你为辅政王,无疑是引狼入室,其实,不单单是因为你治国治军的能力,而是我一直相信,你内心有那么一个小小的柔软的角落,总有一天,会有人碰触到的。” 轩辕厉没说话,事实上,她的神情也没有变化,再敏锐的眼睛,也看不到她此时内心的波澜,她突然间明白了那些莫名的情绪。 那双眼带给她的情绪。 他在害怕,其实他一直在害怕,他掩藏得很好,可还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而现在,连她自己都开始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害怕,她可以错过他的成长,将来,还会错过什么? 她勾手抓过那张卷起的圣旨,“再会。” 轩辕韬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叹了口气。 可其实轩辕厉并未走远,她就在某个烛火明亮的殿堂顶,盯着那张圣旨,盯了整夜。 她想要的东西,她得到了。 然后呢?她居然连一点象征『性』的笑容都提不起来。她追逐了这么久,真的值得吗? *** 帝都的秋日,所有枫叶都变成了那如火的颜『色』,一片又一片,落满了大街小巷。 沈醉一直都坐在厉王府门前的台阶上,那一袭黑『色』披风慢慢出现在了他视线中,黑『色』长靴踩过地上的落叶,被风扬起的长发下,那双眼看向了他。 他起身朝她跑了过去,“你回来了。” 她低眉看着他,沈醉仰着脸,看着那双从来都被戾气和狂傲充满的眼渐渐漫过一丝疲惫,眉宇松开,她慢慢俯下身靠在他脖颈间,嗅着他的气息。 小手拍了拍她的背,好半晌,她才缓缓直起了身,伸手拂过他额头上的碎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清二楚,可当那一切都唾手可得的时候,我却突然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追逐什么。”她自嘲地哼笑了一声,“我证明她错了又怎样,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了又怎样,当我握着它的时候,才发现它对我,连一丁点的吸引力都没有了。” 沈醉抓过了她的手,扳开那快被她捏皱的一卷黄绸,慢慢拉开,慢慢看完,又卷回去,转身朝里走进去。 他停在前院的水缸边,看向身后走过来的轩辕厉,“既然不喜欢,那就丢了拉倒。” 噗通一声,那卷黄绸沉入了缸内,再浮起来时,墨迹散开,早已看不清任何字迹,轩辕厉走到他身后,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敲了一巴掌。 “干嘛打我?” “我本来打算装裱起来的。” “你又不打算用,裱起来干什么?” “将来给我孩子看,她们的娘连皇帝都不屑做。” 那一直埋在心上的巨石终于碎了,就算他嘴上不说,他依旧在怕,只要她的执念还在,他就会怕她走上旧路。鼻子酸得发胀,眼泪关也关不住地洒了下来,这一次,他真的可以放下那些恐惧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他把眼泪鼻涕全都擦在她身上,“不许反悔。” “东西都被你毁了,我拿什么反悔。” “想想的念头都不许有。” “这个你管的也太宽了点吧。” “我不管,不许就是不许。” 轩辕厉在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你去趟相府,把要带走的东西全都拿来。” “去哪里?” 她眼皮微掀,斜眼看他,“去我不会反悔的地方。” *** “你说什么?” “昨夜一场大火,将厉王府烧成了灰烬。” 内侍扶着轩辕韬从凤榻上坐了起来,她一手捂着胸口,“这怎么可能?” “臣带人搜查了府邸残骸,并没有一具尸体,不过,找到了这个盒子,整个府邸都被烧光了,只有这个盒子完好无损。” “呈上来。” 轩辕韬从内侍手里接过那个盒子,颤巍巍地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张字条,不认得的娟秀笔迹,有点像是男子的手笔,可那语气,却是轩辕厉的无疑。 “细想来,那个位置也着实没什么意思,就留着给你女儿吧。别妄想来找我,否则,大家都别想安宁。” 轩辕韬看了好几遍,无奈地苦笑,她摇了摇头,慢慢坐起身来,“为朕更衣,下旨传召丞相到御书房见朕。” 厉王,已不存于世。 *** “我们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看看,找个山明水秀繁奢富庶的地方,买个宅子住下来,我再想想做点什么营生。” “原来你都想好了。” 轩辕厉斜了他一眼,“我是一家之主,能不想好吗?” “其实我们可以多玩些时候的,你干嘛这么急着定下来。” “不赚钱我拿什么把你养大。” 沈醉笑了,他张了张嘴,“我的牙都换好了。” “嗯,乖。”轩辕厉随口应了他一声,沈醉不依不饶地扯着她的胳膊『乱』晃,“我突然想到了,我们应该先去江南,不是有句话说,自古江南出美人。” “出美人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也不关你事,不过可以给云天找个夫君。” 马车似乎颠了一小下,很快又恢复了平稳,沈醉弯着眼,弯着唇,轩辕厉伸手抚过他眉『毛』的轮廓,“你以前,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过。” “那我担心嘛,你肯定要说我杞人忧天。” “是不是都无所谓,反正那都与我无关了。” 沈醉朝她靠了靠,“我真的没想到,你就这样放下了。” “遇上了你,我还有的选择吗?” 曾经半世相伴,终究双双魂断。 这一次,再不理俗世瓜葛,但愿沉醉一世。 第99章 翡翠劫(一) 鹅『毛』大雪晃晃悠悠地片片落下,城门口依旧陆陆续续有行人车马来往,通衢大道上铺满了厚厚一层白霜,布满了车辙印马蹄印和人的脚印子,纵横交错。 午时刚过,那大雪渐渐停了下来,就在一路车队过去没多久,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二十开外的年轻女人,一身布衫,衣领翻着一圈薄棉,背上一把厚实的长剑,剑柄一直长过她的发顶。 一个时辰后,那女人停在了内城一处府邸前,抬手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门内上了年纪的小厮将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奇怪,看样子是个外乡人,风尘仆仆的,“小姐这是…” 那女人没说话,只是伸手在怀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在那小厮面前抬手,一串翡翠玉坠子在她手里垂落下来,那玉坠子打着紫流苏,那小厮咦了一声,这玉坠子,怎么和四公子一直带着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小姐稍后。” 那小厮一溜烟跑了进去,不多时带了一个年过五旬的中年女人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华服贵夫,跟着好些个侍从拖拖拉拉一群人,那贵夫的视线急不可耐地落在那女人身上,视线扫过她的一身布衫,那柄长剑,又回到她有些凌『乱』的发丝上,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失望和痛心。 “秦世侄,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那中年女人将那女人迎进门,“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安心在我府内住下,关于那门亲事…” “妻主,秦世侄赶了这么久的路看上去也倦了,不如先遣人带她去休息,其他事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 “也是,你且先去梳洗休息,晚上我在荷厅替你摆洗尘宴。” 从头到尾,那女人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那贵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双手搭上了那中年女人的胳膊,“妻主。” “你别说了,我付棠绝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人,你去告诉翠儿,他的未婚妻主,回帝都了。” *** 付侯府的亭子里坐着两个少年。 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仅长得相像之极,还穿着一模一样的红绫狐裘大衣,不过其中一个脖子里围着一圈厚厚的白绒,面『色』也要白上很多,了无血『色』,他一手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对面的少年翻了翻眼皮,“早跟你说了下雪天不用陪我一起去了,这下好了,又病了吧。” 之前那少年虽然还在咳嗽,嘴角却弯了一弯,“我不放心。” “我的哥哥哎,不放心的那个是我吧,就你这身子,有点风吹雨打就得瘫下去了。” 他话音才落,亭子外走过来一个端着『药』碗的公公,“三公子,您的『药』,四公子也在啊。” 付紫翡和付紫翠是一对双胞胎,也是付侯府的嫡公子,不过两人的父亲乃是续弦,所以上头还有一个同是嫡公子的异父哥哥,早几年前就已经嫁出了,唯一的姐姐也已经自立门户,府里如今也只有他们两个。 付紫翡正喝着『药』,又一个公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四公子,四公子。” “干嘛呢,叫成这样。” “您的未婚妻主回来了。” 付紫翠手里把玩着的一个香袋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呆住了一样,那公公吓了一跳,“四公子,四公子。” 付紫翡慢慢喝完了『药』,将那空碗交给之前那公公,又慢慢走到付紫翠身边捡起了那香袋,“你们都下去吧。” 付紫翡轻轻揽住了付紫翠的肩膀,将下颌靠在他肩上,付紫翠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哥哥,怎么会这样?你说我该怎么办?” 付紫翡看着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却肤『色』健康一向表情多变朝阳般灿烂的小脸,轻启薄唇,“有我在呢。” *** “当年定娃娃亲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拒绝?秦将军当年战死沙场,独留下这一女流落江湖,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在外颠沛流离,真是苦了她了。” “可是,可是,妻主,这么多年了,单凭这一件信物,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秦矜禾,万一是人得了这信物来冒充的呢?” 付棠剜了那贵夫一眼,“她的样子,和秦将军如出一辙,难不成我还能认错?” “可是,我舍不得啊,我的翠儿。”他那么娇俏的儿子,真的就要嫁给这么一个满身粗糙山野之气的女人? 付棠叹了口气,这对双胞胎,又何尝不是她的心头肉,可是她付侯的言信,也岂可毁于一旦。 两人正说着话,书房的门上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娘亲。” “翡儿?”付棠有些奇怪,那贵夫过去开了门,将付紫翡拉进门来,“病了也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呢。” “爹爹,我听说弟弟的未婚妻主回来了?” 那贵夫叹了口气,付紫翡抓住他一只手晃了晃,“娘亲和爹爹最偏心了,弟弟早早地就定下了亲事,为什么我没有?” “傻孩子,你以为这是什么抢着要的好事呐。” 付紫翡撅了撅嘴,“反正帝都的人都知道翡儿是个『药』罐子,翡儿都嫁不出去了爹爹还只想着弟弟。” “胡说八道。”那贵夫的手划过他精致的下巴,“想娶你的人多了去了,是你娘亲和我都看不上。” 付紫翡继续巴着那贵夫的手,“爹爹,那,为什么当时定亲的时候是弟弟,不是我?” 那贵夫愣了一愣看向付棠,付棠喉口一滞,当时眼前这儿子的身子骨弱不禁风,又正出了天花,说实话连她们都不敢确定他真的能撑下去。 好在他一年年长大,虽然依旧三月一大病每月一小病,倒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娘亲和爹爹最偏心了。” “你这小鬼。”付棠半玩笑地斥了他一声,“这事也跟弟弟抢,你怎么当哥哥的。” 那贵夫叹着声,“翡儿啊,听爹爹的,这没什么好,真没什么好。” “可是爹爹,翡儿自己心里清楚。”付紫翡低下头去,“弟弟那样好,帝都的贵族小姐们念着的都是弟弟,偶尔出门,人家会与我打招呼也定是错认了我,他们叫我付四公子。”他悠悠抬起头来,“爹爹,翡儿知道自己样样不如弟弟,文不成才不就,从小就体弱多病什么都不会,想娶弟弟的人那么多,翡儿却嫁不出去了,爹爹,你让翡儿把他的未婚妻主让给我好不好?” 房内一时寂然无声,那贵夫愣了好一会,要说自己这大儿子嫁不出去,那他是不信的,虽然身子差了点也确实没有一点才名艳名在外,可这脸蛋分明都是一样的。 可是真要细想想,就算当爹的不偏心,凭良心讲,比起翠儿,也确实,淡了。 “我还听说那女子是秦将军的女儿,将军府都败落了,她在帝都想来也没有去处,娘亲可以与她商量将人招赘入府,这样翡儿就可以留在娘亲和爹爹身边了。”他不停晃着那贵夫的手,“弟弟那必然是要风光出嫁的,爹爹,你说好不好?” 那贵夫看向付棠,付棠摇了摇头,付紫翡又过去晃她的手,“娘亲,这样子你也没有背信弃义啊,你们当时定亲的时候难道白纸黑字写下了是付紫翠不是付紫翡?再说,”他顿了顿,扬起手,“我早就问弟弟把这个要过来了。” 手下翠『色』晃动,赫然正是那挂着紫『色』流苏的翡翠玉坠子。 第100章 翡翠劫(二)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洒着,这一日雪后初霁,雪却没有融化半点,枝头堆满了一片洁白,皑皑一片像是开遍了银花,在微弱的日光下隐约有些淡淡的光芒。 然而,就在付侯府内,却满是一片艳红,与这白『色』交相辉映。 “哥哥,你…” 床上坐着的少年纹丝不动,单是床侧那个穿着淡红『色』貂绒短衫的少年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突然猛地掀起床上那少年的红盖头,“不行。” 盖头下脂粉微施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比往日的苍白多了三分艳『色』,看得付紫翠也愣了愣。 吓煞了一干喜公,“四公子,使不得,这盖头只有新娘能掀啊。” 付紫翠不耐烦地挥开了他们,“哥哥,我做不到,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幸福眼睁睁地将你推进火坑?” “火坑?”付紫翡嘴角莞尔,“她没这么可怕。” 那女人就住在府内,虽然客院偏远,她也似乎很少出来走动,不过还是远远见过几次,比起帝都的风流俊才,虽不出『色』,却也当不得火坑两字。即使有些草莽之气,但换句话说,人家是将门虎女,又混迹江湖,总也不能指望她潇洒倜傥一身书卷气吧? 付紫翠还在走来走去,“哥哥,你别安慰我了,我一想到你就,你就这么样代我嫁了,我快难受死了。” “你舍得你的栎姐姐了?”付紫翡拿起红巾重新盖回自己头上,一句话打回了付紫翠,后者面『色』青红白三『色』交加地站在床头,挠着头,“可是,可是…” “你该出去了,一会她该进来了。” 三公子都发话了,那些喜公终于壮着胆子将付四公子请出了门,虽然是入赘,可那位新娘的脸『色』,实在是让人望而生畏,万一等会进门发现这『乱』子一时火起… 那些喜公打了个寒颤,听说那柄剑,不是放着好看的摆设。 *** 门被人推开,一阵夹杂着寒意的风吹进来又很快消散了。 付紫翡低着头,看到一双黑『色』长靴停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大红『色』的衣摆垂落,盖住了大半,他听见喜公的声音,“一凤挑龙,从此称心如意。” 他看到了杆秤渐渐出现在自己面前,转瞬之间,盖头离开了自己的头顶。他抬起头来,那身大红『色』似乎还是没能让她的表情缓下来。 爹爹那日口快,说这个女人一点没有男儿家所喜欢的俊秀。 付紫翡看了她半晌,其实细细看来,她的五官生得很好,只是肤『色』太深,肤质大概是风吹日晒折磨得早已经失去了光泽,确实粗糙得很。耳边听见那些喜公已经离开了房间,付紫翡低了低头,那双黑靴离他近了些。 她的衣摆上,绣着和自己一样的鸳鸯交颈戏水图,他的面『色』有些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他对着付紫翠说得好听,可真要和一个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女人共度春宵,他大概,仍需要一些勇气。 可她愣是那么站着一点动静也无,付紫翡忍不住想,她这是打算和他僵持到天荒地老吗? “不喝合卺酒吗?”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又抬起头来。 她的脚步声走到了桌边,回来时将酒杯递到他面前,他仰面一口喝干,喝得太豪迈太急,冷不防被呛到,咳嗽了起来。 酒杯被人抽走,一只温热的手将他捂着自己嘴的手拿了下来,付紫翡的身子颤了颤,待到缓下来的时候,她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 “你…” 他抬眉,她坐在了他身侧,手却还在他腕上,眉头微蹙,好半晌才松开了手,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脸上。 “把衣服脱了。” 那是付紫翡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那是一种带着淡淡沙质的低沉嗓音,在这夜『色』中竟有一种独特的安抚人心的效力,比她以前听过的任何一个声音都更加让人安心。 付紫翡脸上又热辣起来,他磨磨蹭蹭脱去了嫁衣,她替他掀开了锦被,“睡觉。” 付紫翡微微一怔,不明白这个睡觉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睡觉,他等了半天,却发现她闭上眼,连呼吸都似乎变沉了。 真睡觉? 虽说还没做好共度春宵的准备,可是被自己的妻主这么放鸽子,付紫翡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爽,他就真的这么没吸引力? 他连着翻了好几个身,再一次面对着她的时候发现那双眼又睁了开来。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终于还是付紫翡打破了冷场,“妻主。” 他的声音很低,秦矜禾似乎叹了口气,“睡不着?” “呃,不是。” “那就睡吧。” “哦。” “明日我要出趟远门,大概一个月后回来。” “嗯?” 她没再说话,付紫翡却更不爽了,才新婚就丢下他一个人独守空闺。 虽然只是为了成全弟弟才成的亲,可是新婚之夜,付紫翡就尝到了当怨夫的滋味,酸酸涩涩,比那些滴滴苦的『药』的滋味也好不到哪里去,实在怪不好受的。 *** “她这是什么意思?太过分了。” 付紫翡看了付紫翠气呼呼的脸一眼,其实他也这么觉得,不过一晚上睡下来,好像也没多少感觉了,毕竟,她们连『露』水妻夫都算不上。 “尚大小姐不是约你今日出去赏雪吗?” “没心情。”付紫翠在他身边坐下,“哥哥你为了我,这样子,我,我…” “其实呢,也不全是为了你。” “嗯?” “反正我也嫁不出去,这样也好,至少我还能留在付侯府。” 付紫翠还是气鼓鼓的,“你就知道安慰我。” “去吧。” “嗯?” “和尚栎去赏雪吧。” “哥哥。” “你在我边上太吵了。” 付紫翠斜了他一眼,“上次还定要陪我去,才成亲就丢我一个人出去了。” “上次,是因为还不清楚尚大小姐为人如何,我这个做哥哥的,自是要审查一下的。你快去吧,要是她还约了其他人,你不去可是狠狠扫了她的面子。” “我才不管。” 虽然话是这么说,付紫翠还是出了门,在亭子了又坐了会,付紫翡也觉得乏了,紧了紧披风慢慢绕回自己的房间。 不就是新婚第二天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付紫翡从小到大鬼门关都绕了好几回了,还会在乎这些小事? 喝完『药』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付紫翡站起身在书房转了一圈,眼神落在书柜一角,那柄陌生却又眼熟的剑。 她怎么会把这个落在家里? 付紫翡怀着好奇,走上前想要把那柄剑抓起来,却发现那剑居然重的他要两只手一起才能拿起,而且举了才一会就不得不放下,实在是太沉了。 就在桌上,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剑鞘。 银光划过面颊,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连忙转开脸,银光渐渐淡去,他这才慢慢转回来细细打量那柄剑。 手指『摸』上了剑柄,剑锋,付紫翡突然吃痛地甩开了手,食指被剑锋划破,正在滴着血,他这下没了兴趣,将剑鞘套上,含着自己的手指走出去想叫人取些金创『药』要涂上。 他才出去还没来得及叫人,倒是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尚栎。” “三公子。”那俊俏女子点了点头。 “你怎么来了?翠儿呢?” “翠儿不在府内?我久等不到他,便打算过来接他。” “他早出门去了,你没遇上?” 尚栎摇头,付紫翡胸口一疼,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早就出门了,我马上让护院卫队都出去找。” 第101章 翡翠劫(三) 出动了付侯府和尚府的所有护卫,三日后,连同帝都卫,几乎将帝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不见付四公子身影。 又七日后,付三公子病倒,日日咳血不止。 付棠一拳拳重重砸着门,一子失踪,另一子又一只脚踏上了鬼门关,真真是天不见怜。 “付侯。” 她站直身来看向身后,却是尚栎,憔悴的脸上面『色』冷凝,“前厅,请立刻过去。” 付棠随她一路疾奔至前厅,中堂画匾正中,被『射』入了一支黑羽箭,箭头戳着折起的一卷纸,付棠不等叫人,自己一个纵跃摘下了那支箭。 尚栎急不可耐,不等她看完,“上面说什么?” “翠儿果然是被人绑了去。” “对方想怎样?” “她的目标是翡儿,绑错了人。”付棠将那张纸捏成一团,“她要秦矜禾一个人去换人。” “付侯的意思是,对方是…” “秦矜禾的仇敌。” 付棠话音刚落定,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马上就要一口气提不上来窒息过去,付棠回过身去,“你下床做什么?” 付紫翡咧了咧嘴角,“既然那人要的是我,我去把翠儿换回来。” “胡闹。” “秦矜禾不在,若是一直不见人,娘亲能保证她不会痛下杀手?或者,她发现翠儿根本不是她要绑的人时,咳咳…”他一时激动,又被呛到了气,付棠连忙扶着他,付紫翡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娘亲,你明知道,现在,只能以我为饵,才能救翠儿回来。告诉我,在哪里?” “城外,百足坡。” “我立刻带人去部署。”尚栎转身欲走,付棠喝住了她。 “付侯?” “信上说若是见到第二个人,就立刻拧断翠儿的脖子。” *** 那小山坡的坡顶有一幢竹屋。 开阔的视野,只在山坡下有一个不甚繁密的树林子,树与树之间隔了大段距离,根本难以藏匿大批人马而不被发现。 就在那山坡下,慢慢走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翠『色』夹袄,手里却拖着一把巨大的剑,和他的身形极不相符。 那把剑在地上一路被拖过,发出一阵撞击声,那竹屋的窗户被拉开,没多久,门内走出来一个带着铁面具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又是谁?” 付紫翡将那把剑往地上一扔,“看看这个,我才是你要抓的人,秦矜禾是我的妻主。” “双胞胎?”那女人笑了一声,“真没想到。” “你放了我弟弟,我才是你要抓的人。” “用你换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付紫翡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把剑拔了出来,“不然,我就死在这里,你可以试试,看你还有什么筹码来威胁秦矜禾。” 那女人哼笑,“还真是兄弟情深。” “你究竟放不放?” “带着剑,走过来,若是你敢打什么别的主意,小心你弟弟的『性』命。” 付紫翡一路慢慢爬上了山坡,横着剑在身前,“我要看到我弟弟。” 那女人朝着竹屋吆喝了一声,一个三十出头的壮硕女人倒扣着付紫翠的双手将人带了出来。 “哥哥。” “我已经在这里了,放了他。” 那壮硕女人看了那带着铁面具的女人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松开了付紫翠的手,将人朝前一推,付紫翠有些踉跄地朝着付紫翡跑去,就在他脱开那人控制的瞬间,一支暗箭从远处毫无预兆地直『射』向那铁面女人,快得人措手不及。 可惜那铁面女人旋身险险躲开了那支箭,怒喝了一声,“找死。” 她一掌劈出,正打在付紫翠的后背。 “翠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付紫翡一把抱住付紫翠倒下来的身子,只觉得脖颈间一股热流顺着脖子流进了自己的衣服。 喉口的血腥味一涌而上,付紫翡像个木偶一样抱着怀中的人,一道掩藏在远处树梢间的身影狂奔而来,被那壮硕女人挡着交起手来,那铁面女人一把扯过付紫翡的身子,轻轻松松将他拉走打晕。 后颈被重重一击,早已失了心智的付紫翡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影像,是尚栎和那壮硕女人打斗的拼杀,还有付紫翠失了他的扶持朝前倒下的身子。 地上一滴又一滴鲜红,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付紫翠流出的,还是他自己的。 *** “把『药』都喝了。” 付紫翡被锁着四肢,不知日夜,也不知道被她带着辗转了多久,他像个木偶一样被她撬开嘴喂水,现在,滚烫的碗沿贴在他唇口,他也不知道突然间哪里来的力气,下颌使劲一撞,那碗滚落下去,大腿上满是滚烫『液』体流过的灼烧感,紧接着哐啷一声,碗摔碎在地上。 下颌被人紧紧捏住,“你想死。” “你想杀就杀。” 付紫翠倒在他面前的画面不停在他脑海中闪过,闭上眼便是铺天盖地的血红『色』。 他现在只觉得心如死灰,胸口的位置不住地疼痛,那种疼痛一直都蔓延到了四肢,他似乎能感觉到付紫翠之前所承受的痛,让他几近窒息的痛。 “你的命可值钱得很,在没亲手结果掉秦矜禾之前,我可舍不得你死。” 秦矜禾,付紫翡突然笑了起来,比哭还悲伤地笑着,秦矜禾,怎么会忘了,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这个他所谓的妻主,翠儿才会死。 他久未服『药』,加上身心的巨大创伤,他的身体已经临近负荷的极限,没多久,他的双手双脚开始微微抽搐,肌肉痉挛,耳内剧烈疼痛,而且伴随着嗡嗡声,双眼前有如黑雾弥漫,意识渐渐抽离了他的身体。 隐约间他听见那女人骂了一声该死,“你别好死不死地给我在这个时候断气。” *** 后背上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慢慢充斥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暗哑的轻叹声,紧接着嘴唇也被轻轻撬开,送进了一口极其清凉醇滑的『液』体。 这动作太温柔,温柔地他几乎忘了自己之前的境遇,直到后背的手掌离开时他才猛地想起,一个挣扎,身子一晃,又被人扶住,“别『乱』动。” 居然秦矜禾的声音,付紫翡一时忘了挣扎,只是那紧闭着的眼一直都没有睁开,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她死了,没人会伤害你了。” 一个死字,付紫翠倒地的身影像是触电一样在又他脑海中闪过,他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她始料未及,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不用你管我。” 付紫翡两手『乱』挥,朝后缩着躲开她的碰触,“我不要看到你,我不要看到你,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都不会…” 他不断摇着头,紧紧闭着双眼不肯睁开,翠儿不是她害死的,可却是因她而死,他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想到她就会想到翠儿倒下去的样子,他恨那个女人,也恨她。 “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永远不要。” 身边不再有任何的声音,许久之后,她的声音终于低低地响起,“好。” 一件披风盖在了他身上,她替他在颈下打了一个结,“我送你回家,然后,你再不会见到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又开始痛,一点点,绞着五脏六腑,像是要把他变成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 秦矜禾没有食言,她将他送到了付侯府内口,付紫翡听着她卸下了驾车的马,上马,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听觉似乎比以前更加的敏锐。 那马蹄声终于消失在耳中,他慢慢睁开了眼。 满目漆黑。 他什么都看不见。 无言的恐惧一点点长出来,他迈步就朝前走,一脚撞在门槛上朝里跌下去。 他撞出的动静很大,里头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那贵夫哭得涕泪横流的声音,“翡儿,我的翡儿,你终于回来了。” 付紫翡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我的翡儿。” 付棠也红了眼眶,付紫翡勉强地扯出了一抹苦笑,“娘亲,爹爹,让你们受累了。” “傻孩子,还说这些做什么。”那贵夫抱着他不肯撒手,付紫翡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已经看不见的事情说出口。 也许一个大小就在鬼门关徘徊的人可以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可是他怎么忍心娘亲和爹爹再继续为他『操』心,而且这一次,他没了妻主,他瞎了眼,他也许会要她们养上一辈子。 什么都看不见,他和废物有什么区别,翠儿死了,他也不能在娘亲和爹爹膝下伺候,他究竟是有多不孝。 万念俱灰,也不过是在那一念之间。 “三公子。”尚栎的声音传来,付紫翡一时琢磨不出来她在那里,只睁着无神的眼抬起头来,“尚栎。” “我刚喂翠儿喝完『药』,要去看看他吗?” “翠儿,你是说翠儿他没事。”付紫翡的声音都在颤抖,原本死寂的心里生出一股无法言语的喜悦,尚栎走近了几步,“他伤得很重,不过这次幸亏秦矜禾来得够快,不然连我只怕也难以脱身。” “她?” “你被那个杀千刀的女人带走没多久,我就被她那个帮手刺伤了胳膊,还好秦矜禾赶到了,救了我还有翠儿。”尚栎叹了口气,“之前我也怨她,连累翠儿,可她为了替翠儿疗伤内力耗损过度,连样貌都变了,现在细想想,这事真的怪不得她。” “我,我想去看…去翠儿房里。” 没人注意到他的改口,那贵夫松开了手,付紫翡一脚迈出去,正好又是前院进来的几级台阶,他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翡儿。” 这次抱起他的是付棠,“太累了吗?还是…”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你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子?” 那么无神失去焦距的一双眼,怎么会是付紫翡的眼睛,她的手落在他面上,伸手翻开了他的眼皮。 那双眼,已经看不见瞳孔。 *** 付紫翠熟睡着,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呼吸沉稳,想来已然没有大碍,付紫翡坐在床头不肯离开,付棠压低了声音,“翡儿,你自己也该去休息了。” 他慢慢抬起了眼,面上,却是两行清泪。 付棠大惊,又怕吵醒付紫翠,好不容易两个儿子全都失而复得,小儿子重伤,大儿子眼瞎,她现在可再经不起一点打击,她强行抱起付紫翡离开了房间,回到他自己房内安顿在床上,他却一直在流眼泪,无声地哭着。 “乖,别哭了,谁都不想见到发生这种事的,尚栎已经进宫去请御医了,你的眼睛也不一定治不好啊。别伤心了,你过会也该喝『药』了,秦矜禾带了很多奇怪的『药』材回来,说你原先的病去不了根,需要长期喝『药』,不能等到发作了才强行去压制,对了,她人呢?怎么才救你回来就又不见踪影了?” “她不会回来了。” “什么?” “因为我对她说,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 第102章 翡翠劫(四) 一年,又是一年。 帝都的漫天大雪,又在腊月的第十个傍晚,飘洒而下。 冰封的湖面上偶尔会停着几只没有飞往南风过冬的飞禽,付紫翡坐在湖边的小亭内,穿着红绫狐裘,一如几年前的那一个午后。 只是这一次,他身边没有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而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小男孩,细细看来,竟也与他长得十分相似。 “叔叔。” 那小男孩叫他,他张开手循着声音将那小男孩抱在腿上,“小珀儿怎么了?” “我想爹爹。” “爹爹很快就回来了,叔叔陪你玩好不好?” “那我要堆雪人。” “你拉着叔叔去好不好?” “好。” *** “那些『药』材,快用完了。” “那怎么办?” “我问遍了帝都和附近城池的『药』铺,其中几种『药』材,她们都是闻所未闻。”付棠摇着头,付紫翠眼眸一亮,“那岂不是说,她肯定会送『药』回来。” “希望如此。” 然而,就在付紫翠甚是欣喜地迈出门要去找付紫翡的时候,几个女人急匆匆地过来禀告付棠,“付侯,有消息了。” “是不是有秦矜禾的消息了?”付紫翠『插』嘴就问,那些女人摇头,“城内好几家『药』铺都突然有了其中的一种『药』材,属下打探了一下,正好能将那几种『药』材全部凑齐。” “什么人送去的?” “属下查了一下,那几家『药』铺的『药』源都不一样,所以没有头绪。” 付紫翠愤愤然,“那秦矜禾什么死脑筋,哥哥说不见她就真的死都不见了,还这么大费周章把『药』送来,简直就是块愣木头。我本来还在想,既然哥哥喝了她的『药』以前的病没再发过,也许她能医好哥哥的眼睛也说不定。” 付棠叹了口气,“孽缘一场,这都是命。” “我不信,如果她真的还在乎哥哥,她肯定会确定我们已经找齐那些『药』了才离开,我打赌她现在还在帝都。我就不信我翻不出一个秦矜禾。” 付棠突然间眼神一亮,“没错,她的样子现在这么显眼,只要人还在帝都,找到她并非难事。” *** 大雪覆盖了进城必经的那一条通衢大道,这一日正午,又是一场鹅『毛』大雪飘洒而下。 酒楼内宾客满座,几个刚进门的外向客商摘下绒帽拍着上面落到的雪花,“怎么满大街的告示?” “付侯府在高价悬赏找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女人,我就奇怪了,既然年纪轻轻,又怎么会头发全白了。” “大概是得了什么病吧,你有看到白头发的年轻女人吗?不然去领些赏钱回家也不错。” “白头发的倒是很多,年轻的白头发的就半个都没见着。” 就在那酒楼一角,一个年轻少君突然一手拍着桌子,“我想到了。” 尚栎被他吓了一跳,“想到什么了?” “贴另一张告示,我要她自己送上门来。” *** 就在第二日,原先那张找白发女人的告示被全数撤下,全部都被换上了另外一张,依旧是付侯府,千金悬赏能医治三公子双目失明的人。 告示栏前站了不少人,却都在连连摇头,“瞎子要能看得见,我看神仙才办得到。” “就是说,听说御医都说付三公子那眼瞎已经没救了,哪里还能医得好。” 人群外依旧站着那一男一女,“你说,她会来吗?” “如果她看见的话,我相信她会来。” *** “冯大夫,麻烦你将帽子摘了。” 站在厅内的女人看上去很奇怪,不过还是照做了,自从她进了门,这满屋子的人已经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不下数十遍,她们这是在找大夫吗?怎么像是在挑媳『妇』一样? “付侯,请问需要诊治了吗?” 付棠看向付紫翠,他摇头,那贵夫也摇头,尚栎也摇头,她叹气,随即找人带那大夫进去替付紫翡看诊,不出所料,半个时辰后又是摇着头无功离开。 “第十一个了。” “是十二个。” “哎,那个女人究竟有没有看到啊。” “也许,她根本就不在帝都。”尚栎沉『吟』了半刻开口道,付紫翠用手肘重重砸她,“乌鸦嘴。” “其实,栎儿说的也没错,是翡儿不愿再相见,何况她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天,便是她有了新的家,新的生活,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付棠说的有些勉强,虽然是这么想,可总是护短,不希望这一切是事实。 正说着话,外头又来传报,有大夫来问诊。 ***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一身布衫,平凡无奇的长相,淹没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乌发垂落,用蓝缎在后背松松扎起,身后还背着一个『药』箱。 “请问小姐姓甚名谁?” “蓝赤羽。” “原来是蓝大夫。” 又是满室视线从头到脚扫视,付紫翡连脖颈发际都细细看过,完全没有贴面具的痕迹,头发又黑得这么自然。尽数摇头。 付棠再叹气,“去看诊吧。” *** “公子,请将手伸出来。” 这声音,三年了,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这世上他再没有听过一个人会有这种音『色』,付紫翡慢慢转过了头,循着声音,无神的双目准确无误地“看”着蓝赤羽,“秦矜禾?” “鄙人姓蓝,是来为公子看诊的大夫。” “蓝?” “蓝。” “蓝大夫?” “是。” 他没再多说话,伸出了手,一双温热的手搭上了他的脉门,好半晌才松开,又让他躺回软榻上,翻开眼皮。 “最后一次看见东西,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冬天,我不记得是哪一天了。” 蓝赤羽好久都没有说话,安静的付紫翡都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蓝大夫?” “失明前,有什么其他伴随的症状?” “我记不清了,好像耳朵里很痛,还有我一直都患的病,呼吸困难,咳嗽。” “我知道了。”她的脚步声远了一些,“我不知道能不能彻底医好你,也许只能恢复一部分的视力。” 付紫翡勾了勾唇,“你知道吗?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说我还有希望看得见的人。” 第103章 翡翠劫(完) 蓝赤羽在付侯府的客院住了下来。 每日辰时酉时替付紫翡扎针,午时按摩头部,一日三餐两顿汤『药』一次『药』浴,都由她准备。 其他时候,她从来不会出现在付紫翡和付侯府任何一个人面前。 付紫翠几乎隔天就要从尚府转悠回来。 冬雪渐渐融化,付紫翠趴在付紫翡榻前看着他,“哥哥。” “嗯?” “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很少皱眉头了。” “有吗?” “有啊。”付紫翠朝里拱了拱,“你眼睛有看得见什么吗?” “还没有。” 付紫翠还待再要说话,门上传来扣扣两声,午时到了。 “哥哥,那我等会再来看你。” 付紫翡点了点头,听着一道脚步声离开,另一道脚步声走进来。 她撩了撩袖子,房内点起了淡淡熏香,他闭上了那双本就看不见的眼睛。 每次,他都会睡着,她说这样效果更好。 每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 每次扎针的时候,她说他不可以开口,牵动面部肌肤会影响她下针。 日日见面,却从没有说过话。 “蓝大夫。” “在。” “今日,能叫醒我吗?” “熏香点完,你自然会醒,这熏香对你有好处。” “那,你能留到我醒来吗?” 她安静了半晌,“为什么?” “你的声音很像一个人。” “是吗?” “我什么都看不见,光听你的声音,我会以为是她。” “世人长相都常有相似,声音相像更是多见。” 这次是付紫翡安静了许久,“你说的没错。” 蓝赤羽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他醒来,付紫翡醒过来的时候,倒是付紫翠正在房里。 “哥哥,你醒了。” “翠儿,你告诉我,她长得什么样子?” “谁?” “蓝大夫。” “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没这么特别的。” “你们,都确定她不是秦矜禾。” “我确定,哥哥,我看了无数遍了,她脸上没贴什么皮,我还假装不小心朝她脑袋上泼过茶水,那头发也没掉颜『色』,是真的。” 付紫翡没说话,付紫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哥哥,对不起。” “好好的干嘛和我说对不起。” “若不是因为我,你那时便不会对她说那种话,你们也不会…”付紫翠低着头,“其实,就算我真的死了,那也不是她害的,哥哥你当时在气头上,结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翠儿。”付紫翡叹了口气,躺在榻上,“那不是气头上。” “嗯?” “那是伤心欲绝。” 付紫翠红了眼眶,俯下身抱着付紫翡的身子,“哥哥,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一定帮你把秦矜禾找回来。” *** 尚少君付四公子这几日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上哪里满大街地找人去了。 这一日清晨,付紫翡醒过来的时候,闭着眼,竟然能隐隐感觉到光影的感觉。慢慢转面向外室的时候,那种光线的感觉越加明显,他怀着期待和希望睁开了眼。 扑通一声,付三公子摔下了床。 门被推开,一道人影飞快地出现在他身侧将他扶起抱回了床上,付紫翡睁大着眼,那女人猛地退后了好几步,“对不起,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声音一时情急,冒犯之处还请三公子见谅。” 付紫翡还是没出声。 蓝赤羽等了半天,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个样子,睁大着眼。“三公子?” “雾。” “你能看到什么?” 他伸出了手像是在空中『摸』索,“像是大雾,什么都看不清。” 付紫翡看不清,也看不到,蓝赤羽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欣慰的笑容,那是她来到付侯府后第一次笑。 “这是个好征兆,余下的能恢复多少,就靠公子自己了,公子也已经不需要我再为你扎针按摩了。” 付紫翡又雾里看花“看”了半天,才想到她突然出现在他房里的事情,“你怎么会在外面?” “快辰时了。” “你每天在外面等?” “今日刚巧来早了。” 真有那么巧?付紫翡嗯了一声,蓝赤羽又朝后退出去,“我该走了。” “等等。” “三公子?” “我能不能『摸』你的脸。” 房里寂静无声,蓝赤羽的脚步声开始朝外走去。 “蓝赤羽。” 她没有应声,付紫翡却没有停下,“对不起。” 脚步声停了下来。 “我迁怒你,怨恨你,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可你救了翠儿,你医好了他。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理由来恨你,到头来,我变成了恨我自己。”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她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沙哑。 “我是瞎了眼,可没有瞎了心,我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能让所有人都认不出来。可是…”他顿了顿,“蓝,杂入红『色』便成紫『色』,赤羽,既是翡。除了你,还有谁会用这个名字。” 许久,许久,他听见那道脚步声慢慢靠近了,近在咫尺。 “你说,永远都不再见我。” “如果,一定要遵守我说的话,别再医我的眼了,这样,即使你站在我面前,我也再见不到你。” “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我也不值得。” 付紫翡的眼睛时睁时闭,那层雾在渐渐散去,眼前的人在渐渐清晰。 “男人都有说话不算话的权利,对不对?” “我不知道别人,但是你有。” 付紫翡伸出了手,指腹触上她的面颊,鼻,眼,“怎么做到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如果那么容易被发现,易容术便没有意义了。” “我想见你。” “你看得清了?” “还没有,可是我希望看清的第一个人,是你,不是一张假面皮。” 他闭上了眼,“等你好了,告诉我。” 再睁开时,光明已经回到了他的世界。 还有面前满头白发飞扬的女人,也回到了他的世界。 第104章 翡翠劫(番外 ) 那少年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她在草庐前火化了他,将骨灰埋在了树林后,种上了一株蝶兰。 那里,已是一片花丛,每一株下面,都是一个亡魂。 鬼医死后,江湖中再没有一个医术高于她的人,会送来找她的人,个个病入膏肓,可她终究只是一个人,终究有太多救不回来的人,只能看着她们带着对尘世的无限留恋含恨而终。 鬼医谷的人从不谈爱,不是她们不爱,只是不敢爱。 每时每刻,手中都有生命在流逝,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想要抓回来的人,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树林后的花丛每到春季便开出一片烂漫,可她看到的,只是一张张痛不欲生的脸,一双双渴求期盼的眼。 “姐姐,你会医好我的,对吗?我不想再看到爹爹哭了。” “大夫,求求你,求你一定治好我妻主,她若死了,我和孩子也活不成了。” “我攒了半辈子的钱,替他买了一幢宅子,就等着接他和他的老父亲一起过来好好过日子。老人家说我染上这病是前世孽报,我不懂这些。可他还等着我去提亲,他还没见过那么大的房子呢。” “姑娘,要是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回头瞒着我妻主把我的尸体烧了撒了,然后告诉她就说我病好了变心了不要她了?” “姐姐,我不怪你,娘亲说生死有命,我真的不怪你。” 她的师姐疯了,她的师妹远走天涯誓言此生再不言医,鬼医谷只剩下了她一人,而她,越来越不喜欢说话,她不和她的病患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她再不笑,也再不哭,那时候她才明白,她的师傅,那个永远冷面的鬼医并非天生冷情,只是,不敢,不敢呐。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大家都说鬼医谷的人没有名字,都叫鬼医,可是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姐姐,就当是我最后一个心愿,你告诉我好不好?” “秦矜禾。” “姐姐,你的声音真好听,听得我好想睡觉。” “姐姐,要是我醒不过来了你别告诉我滕姐姐我死了,她会疯掉的,然后她肯定又要打打杀杀害人了。” 那少年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他的瞳孔越来越大,盯着对面的墙,“姐姐,那翡翠坠子好漂亮,是谁送你的吗?是你喜欢的人吗?真漂亮…” 那株蝶兰已经活了,她用食指勾着那翡翠吊坠坐在花丛边,沙沙的声音飘散在风里,“鬼医谷的人不谈爱,哪怕要背弃承诺,也不会去爱。” *** 她很少离开鬼医谷,便是离开,也是为了『药』材。 百足坡的百足虫,她盖上竹筒,已要离开,走下山坡的时候,她听到了两道声音,隔了很远,也很轻,可她还能听得一清二楚。 “哥哥,深秋了,天这么凉,你不该出来的。” 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另一道声音传来,只一声,她就听得出来那声音的主人先天不足,血伤气短,就和她曾经没能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几个男孩一样。 胎中带来,便是大罗神仙,也根治不了。这病最重在幼年时,一发作就只能听天由命,若是熬过了那段时间,本来是『性』命无忧的,可它却会日复一日的伤人情志,损人心绪,到最后,是病人自己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就像是活死人一样,病一发作就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再也拉不回来。 “这里的树叶很漂亮,红橙黄各种颜『色』都有,我想带点回去,再用针线缝起来挂在房里。” “那有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样子很有生机吗?” “不觉得,就几片烂树叶。” 付紫翡摩挲着手里的树叶,“它的生命那么短,可是很灿烂。” “是烂树叶。” “如果要我永远藏在屋里喝着汤『药』才能平安过一辈子,我宁可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上二十年。” “哥哥,你会长命百岁的,你别说这种话,还有啊,你不许再写那种字条夹在我书房角落里了,哪有人活得好好的写张那种字条的,要不是我找东西还翻不出来。”付紫翠嘀嘀咕咕地絮叨,“把你藏钱的陶罐告诉我在哪里也就算了,还写什么什么逝者已往,活着的人只要留住那些最美好的回忆,你存心要我哭。” “我有写吗?” “你还装,堂堂付侯三公子不许赖皮不认账。我还在娘亲书房里也翻出来一张,我没给她看到。” “以前塞得吧,我忘了。”付紫翡拖着他的手,“别管这些了,陪我挑些好看的树叶。” 那两道声音逐渐远去,秦矜禾还一直站着,那一刻,她有一种冲动,一种不应该属于鬼医的冲动,她想去医治他,哪怕她知道这种病无可根治。 因为她更想知道,他声音中的生机和希望,究竟从何而来? 付侯三公子,付侯府。 也许,那翡翠吊坠已经写下了今世缘分,是缘,是劫,再挣脱不开。 *** 她回了一趟鬼医谷,再来到帝都时,已是冬天,漫天下着大雪,她凭着那股冲动上了付侯府。 见到付棠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么多年,除了问诊,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正常交谈了。 她远远见到了那两个少年,一模一样的相貌,南辕北辙的『性』子,他总是那么轻轻浅浅地笑着,看着付紫翠的视线温情如水,尤其是付紫翠扮着鬼脸大笑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有如朝阳入眼一般绚烂。 若要保命,便不可大喜,不可大悲,不可忧思,不可用情,不可跑不可跳不可忘形。她看的懂他的眼神,他此生都做不到的事,他将自己的渴望,都寄托在了付紫翠的身上,他可以为付紫翠牺牲一切。 也许,这也正是他可以一直没有失去心志的原因。 她叹了口气,明天,她一定去找付棠开口,她不是来履行婚约的,她只想医他。 *** 先来找她的,是付棠。 “我知道当初我们定下的亲事是与翠儿,可翡儿真的是个好孩子,你该知道的事我都不会瞒着你,可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好好待他。” “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得了百日咳,御医说他满不了周岁,一岁半又染上了天花,一直拖了两个月,连我和他爹爹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三岁开始每个月几乎都会发高烧,尤其是夜里,几乎是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他全都撑了下来,我这苦命的孩子打小就离不了汤『药』,后来他大了,虽然还是常生病,不过那些御医倒是都说已经不再有『性』命之忧了。” “我知道翡儿的身子是难生养的,我也舍不得让他嫁出去,所以我希望贤侄能够入赘。” “我知道这可能是为难贤侄了,不过这样子,他平日的用『药』也不需要贤侄来『操』心了。” “贤侄?秦世侄?” 秦矜禾抬起了头,“付侯,我…” 她没料到,没想到,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鬼医从不谈爱的,她不想走上师姐的旧路,可她却想亲手照料他,想将这世间最好最珍贵的『药』材都取来医治他,想将让苍白的面颊染上红艳,她怎么可以有这种冲动,还是对着一个随时可能走上鬼门关的人。 那串着紫『色』流苏的翡翠吊坠在她眼前晃动,那日树林内他没有中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活着的人,还会有回忆。 她将那翡翠吊坠握在掌心,“我会,照顾他。” *** 虽然已经清楚他的病症,还是要亲自把过脉才能更加确认。 于是洞房花烛夜,除了为他把脉她什么都没做。 他看着她,他叫她妻主,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期待。 她知道,那份期待并不是因为她,他想和正常的男子一样,鱼水之欢,怀胎生女。他所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么简单的一份正常人的生活。 她问他是不是睡不着,她说她要离开月余。其实,与人交谈也不是那么艰难的事,她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安稳,睁开了眼,指腹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面颊。 鬼医从不谈爱,她是在照顾他,只是这样。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带着『药』材回帝都的路上,她才发现,她从来没有这么心急如焚地想见一个人过。 可惜,她没有见到他,她只听到了一个让她心神俱裂的消息。 滕鹰,那少年口中的滕姐姐。 她丢下『药』材赶往百足坡,却还是来迟了一步,她救了尚栎,她耗损内力医好了付紫翠,她甚至没有时间来让自己调息。她知道,错过了这时机,她那满头白发就再也恢复不了,可她依旧日夜不分地赶路,追着滕鹰留下的痕迹,只愿这一次,老天不要再从她手中将生命带走。 她最在乎的那一个。 她终于在的元月的最后一天追上了滕鹰,付紫翡蜷缩在床头,面『色』青黑,手脚上都是痉挛过后的红印,他的口中,甚至在不受控制地流涎水。 大悲大落,忧思难遏,辗转颠簸,不可以做的事,一桩桩做了遍,“让我先医他。” “医他?自己的男人就知道好好医了,别人的就随手抓点『药』了事。”滕鹰的手指骨捏得咔咔作响,“我不过离开了十天,不过十天,你就把兰儿送上了黄泉路。” “我治不好他。” “治不好?治不好?一句治不好就完了,秦矜禾,我要你以命偿命。”滕鹰慢慢朝床铺走去,“我要你亲眼看着你自己的男人死在你面前,痛苦无比地死去。” 一只手贴上付紫翡的脖颈,“江湖上都说,鬼医谷的人无情无爱,依我看,还不是凡人一个,你想要他怎么死?说出来,我成全你。” “滕鹰。” “怎么?怕了,怎么不动手?鬼医谷的人不懂武功,不过我听说你还是将门之后,练得一手好剑,怎么不来打我?” “我是个大夫,我不杀人。” 滕鹰仰天大笑了起来,“你不杀人?你不杀人?我真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照我看,被你送上黄泉路的人,可比我还多,你问问你自己,你手里的人命,究竟有多少条?” “三十七。” “什么?” “三十七个,我没能救活的人,他是第三十七个。” “我不准你提他。” 秦矜禾恍若未闻,她慢慢走近,“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他的死讯,他说你会发疯。” “别再提他,你听到了没有?” “我把他的骨灰埋在了鬼医谷后的树林,那块地上,种了一棵蝶兰。” “别再提他,我说了别再提他。”滕鹰捂住了自己的脑门,秦矜禾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滕鹰,放下吧,他不会喜欢你变成这样子,那株蝶兰生的很好,你为什么不去看看?” “不准提他,不准提蝶兰,我不会上你的当。” “他总是喜欢自言自语,他说你答应他会退隐江湖,会在你们的家门外种满蝶兰,可你答应了三年,你依旧还是鹰帮的帮主。” “你闭嘴,不准再提他,你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是,我没有资格,可你却在他重病的时候将他送到了鬼医谷便自己一走了之。” “我以为你会医好他。”滕鹰大吼出声,秦矜禾紧紧握着拳,声音却低得风一吹就散,“我也只是一个人,每次有病人来的时候,我都在祈求,这一次,再不要承受那种眼睁睁看着人死去的无力感。可一次又一次,我都只能无能无力。” “我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听,你害死了我的兰儿,你害死了他,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死了,死了…”滕鹰一声又一声重复着,神『色』恍惚,视线一直停留在付紫翡的身上,“他死了。” 她自己一个人又笑了起来,“兰儿你可真了解我,我疯了,我是疯了,早就疯了。” 不等秦矜禾反应过来,她突然间浑身震出一道劲气,紧接着,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地去。 “滕鹰。”秦矜禾蹲下身去扣她脉门,叹息着伸手合上了她的眼。 *** 鬼医从不谈爱,她知道,她已经做不到了。 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也许,这就是动情的后果,她的情劫,差点让他历经死劫。 “好,你再不会见到我。” 那一刻,她的心,已死。 她将滕鹰的骨灰带回了鬼医谷,也埋在那株蝶兰下面。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鬼医再不会谈爱。 三年了,可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她送『药』材进帝都,她看到了那张告示。 双目失明。 那个小小的身子,究竟还要再承受多少痛苦? 她易容进了付侯府,她以为没有人发现她就是秦矜禾。 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没瞒得过他。 他睁开眼,四目相对,许久,许久。“真的全白了。” 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眸内,她看到了自己的白发,她突然间明白,他的眼中,不是只有付紫翠,那里,也有她,有付棠,还有很多的人,却独独没有他自己。 他从来都不是为自己在活着,所以他从来没有被那病毁去心志,所以不管病得有多重,他总是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因为他知道,他的生命,牵扯着太多人的喜乐,所以他一定要活着。只要还有他在乎的牵挂,他都会为了那些牵挂而撑下去。 他的指腹划过她的面颊,“你怎么哭了?” 付紫翡,老天从来没有善待过你,你却比谁都顽强地活着。 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的人她可以救活,她怎么可以消沉,怎么可以因为那些救不回来的人而放弃希望。 “我会照顾你。” 付紫翡伸出手挠了挠头发,像是有点不理解她突然冒出来的话。 “小『药』罐子,我会替你熬一辈子的『药』。” 第105章 一纸怜情(一) “你帮不帮我?” “我怎么帮你?人家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你了,你又何必还继续缠上去呢?” “祈楠栖,你没这个资格这么说我,你当年死缠烂打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想?” “我家笑笑当年又还没成亲,你那个都赐婚娶了正君了,你何必呢?”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大家兄弟一场,你要帮我。” “喂,你别晃我,我警告你别晃我…死祈怜,虐待孕夫你要被天打雷劈。” 那挺着七八个月大肚子的男人被那穿着绯『色』外衫的男人晃得东倒西歪,“祈怜呐,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呐。” “我不管,他就是命好,被赐了婚,他有我这么喜欢苏姐姐吗?今天要是他嫁的不是苏姐姐,换了个别人,对他好一点他不是照样死心塌地的?” “可他嫁的就是苏醒风,你有什么办法呢?” “你帮我,龙笑白那种人你都能追到手,这种事对你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楠栖啦,你帮我啦。” “哎呀你别晃了。” “你帮我了?” “不行,这种损阴德的事情,自从我怀上我家小栋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干了。” “祈楠栖,你见死不救。” “你要死了吗?跳湖还是抹脖子?没事那这种事威胁我,你幼稚吗?” 祈怜憋屈哀怨地看了他半晌,终究没办法地退了一步,“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搞定龙笑白的。” “三年。” “什么?” “我花了三年才融了那座冰山,你有这点耐心吗?” “三年?”祈怜拉长了苦瓜脸,“那她们不是孩子都有了,不行啦。再说苏姐姐不是你家白王殿下,不会要这么久的。你就想点办法,损一点也没事,最好能先离间她们,再找个不输苏姐姐的女人去勾引他,对他百般温柔,我看他肯定变节。” 祈楠栖在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你还真够损的,再说你上哪里去找个不输苏醒风的女人来帮你干这种无聊事?” “我可以找个人假装嘛。” “祈怜呐,我现在把我很久没用过的良心拿出来,拍着它跟你说,你真的没必要死抓着苏醒风不放,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都喜欢。” “城东菜市口有一户养猪的人家,那女人养得一手好猪,你也知道现在皇都猪肉的价有多贵…” “你讲这个干嘛?” “听我说完。她每天把赚的所有钱都封进瓦罐,自己杀猪卖猪肉,却十天半个月自己都不吃一顿肉,衣服缝缝补补颜『色』都掉光了也不换,草鞋磨破了洞还穿着,一直存在三年,存了满满十个瓦罐的银子,买了一幢宅子,把她的未婚夫娶回了家。” “你到底…” “听我讲完。那男人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有肺痨,那女人还是每天早出晚归,银子封进瓦罐,存满了一罐就去买燕窝,而且买的是白燕盏。” “你究竟讲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苏姐姐一个女人,更不是只有她一个好女人。” “呿,讲了半天全是废话,我懒得理你。总之一句话,你帮我啦。” “不帮。” “楠栖,你将心比心,若是当初龙笑白没有娶你,你会放手吗?” “不会。可你不是我,苏醒风也不是我家笑笑。” “反正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帮我。”祈怜整个人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好,不用你帮,我自己解决。” 他甩开袖子愤愤然就朝外走,离开了白王府,祈楠栖拖着肚子,又被他闹了这么久,回房去补了个午觉,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王君,您醒了,厨房的燕窝粥一直炖着,要我去端来吗?” “也好。” 他下了床,喝了半碗粥,正觉得嘴里有些淡而无味,想叫小侍上厨房去吩咐做几道菜,门外突然有人过来传话。 “王君,门外有人求见,说是祈怜公子在卫尉丞府,好像出了事。” 祈楠栖按了按太阳『穴』,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安分,还要他这大肚孕夫过去拎人。 *** “我今日就看到白王君的面子上放人,但我真的不希望再在府内见到祈公子。” 祈怜抬起了头,祈楠栖挡住了他看向苏醒风的眼神,他大着肚子一挡就挡了个严严实实,“苏大人放心,那我们就走了。” 祈怜跟在祈楠栖身后,他一直没说话,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了一次头,那种眼神,祈楠栖从来都没见过。 回去的马车上,他一直没说话,直到马车停在祈府门口的时候,他才突然开了口,“我低估他了。” 祈楠栖皱眉,“谁?” “还能有谁,我本来以为那是一只绵羊,才知道,他做戏的本事如此之高,难怪苏醒风都被他耍的团团转。” “你竟然直呼苏醒风的名字了,可喜可贺。” 祈怜冷笑了一声,一手重重拍打着胸口,“她这里是瞎的,什么都看不见,黑白不分地冤枉我,楠栖,你知道什么叫做心如死灰吗?我也会痛,这里,好痛。” 他发红的眼眶终于淌下了眼泪,祈楠栖伸手揽了揽他,又怕压着肚子,只得歪着身子,“为这些人不值得,放弃一个苏醒风,你会得到整片天空。” 祈怜横了他一声,破涕为笑,“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一定要嫁一个比苏醒风强的女人。卫尉丞的直属上司是卫尉卿,楠栖,你告诉我,当朝卫尉卿是谁?” “喂,你被苏醒风气坏脑子了是不是?” “你告诉我。” 祈楠栖叹了口气,“你真的被她弄得神志不清了。” “你快告诉我。” “我娘,也是你大姨。” 祈怜怔了怔,“那,那和卫尉卿同级的,同样授银印的,光禄卿是谁?太常卿是谁?” “我真的想打醒你。”祈楠栖伸手掀开了车帘,“你现在给我回去睡觉,什么都不许『乱』想。” 祈怜下了马车,祈楠栖摇着头,马车又向白王府驶去,这小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一些? *** 御医说孕夫也需要做适量的运动,祈楠栖在白王府的花园里散步。 白王府别的不多,就是空院子多,按照祖制,亲王府都至少会有东南西北四个内院,每个内院又分春夏秋冬四斋。 白王君有收藏古籍残本的爱好,书房不够用,正好拿那些内院来用。 内院后一湖之隔,是白王府的后半府,住的多是些门客,到前半府来都要过护院盘查,一般也不可能上主院。 祈楠栖转了一圈,不用通报的祈怜公子又冲了进来,“楠栖。” 白王君打了个踉跄,“你怎么又来了?” “卢杭生知道吗?” “知道又怎么了?” “官拜廷尉,授银印,今年二十有七,尚未婚配。” “祈怜公子,我真的很想抽你一巴掌。” “干嘛?” “把你抽醒。” “祈楠栖,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跟你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你当年还不是死缠的龙笑白。” “是,我是一见她就喜欢她,我找人跟踪她,我买通了白王府的下人,我花了三个月弄清楚了她的为人,清楚了她生活中的每一面,我才决定,这辈子非她不嫁。你呢?才见苏醒风没几次连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想嫁她,现在就更离谱了,就为了赌一口气?” “是又怎么样?” “祈怜,我现在觉得我每天在这里跟你鬼扯,会带坏我家小栋。” “你有没有搞错,肚子里的小孩什么带坏不带坏的,有你这种爹,又是龙笑白的种,你这个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儿子的,能好到哪里去?” 祈怜被祈楠栖给轰出了白王府,他瘪了瘪嘴,算了,不和孕夫一般计较。听说那卢杭生虽然掌管刑狱,却最是喜好山水画,没事就喜欢涂上几笔,经常上洗尘居亲自挑选宣纸,不如他就上洗尘居转转好了。 *** “喂,你过来。” 祈怜勾着食指,可那布衫女人恍若未闻,他放下手指在案台上拍了一下,“喂,我叫你呢,你怎么当人家伙计的?” 那女人这次总算看了一眼过来,似乎愣了一愣,随即走了过来,“公子,有何贵干?” “我问你,这里面那种纸最好?” “这些?”那女人扫了他面前的长案台一眼,“不知道公子所说的最好是指哪方面?” “哎,算了,哪种最贵?” 那女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瞪了回去,“干嘛?我就是要挑最好的,不可以?” “当然可以。”那女人勾唇一笑,看得祈怜满心不爽,当人家伙计还这么一副大牌的样子,那女人走上几步,拉开盖在另一张案台上的锦缎,撇了撇嘴,“最贵的。” “这种纸一刀多少银子?” “一百五十两。” 祈怜睁大了眼,连想要『摸』上去的手都缩了回来,“你这么不去抢?” 那女人又勾了勾唇,“公子还要吗?” “这么没天良的价钱,谁会买?” “怎么没有?正所谓墨站千年,纸站八百,可这龙芯版宣,虫鼠嗅之即避,滴水不烂,千年不损。” “说得这么好。”祈怜摊了摊手,“可我没这么多银子。” 那女人盖上了锦缎,还是弯着唇,“公子买纸所谓何用?” “山水画。” 那女人点了点头,“刚刚我给你看的是熟宣,并不适合作山水画。”她走到了另一侧,祈怜跟在她身后,“那应该用什么?” “生宣的吸水『性』较强,墨『色』容易渲染达到流水效果,这是青藤宣,生宣中的中上品,价格也不算贵,用来作山水画最是实用。” “中上品?那上品呢?” “公子,不如你告诉我,你买这纸,究竟所为何用?” “送人。” “那,不知那人是不是洗尘居的常客?” “是又怎么样?” “若是,你不妨告诉我,若是我认得,就能告诉公子那人偏好的纸。” 祈怜想了想,又琢磨了一下,“廷尉大人。” “卢杭生?” 祈怜猛地抬眼,他自己确实经常口无遮拦,怎么这个伙计也敢随随便便直呼其名,那女人被他一瞪,猛地改口,“我是说,卢大人对吗?她确实是这里的常客,不过她用的纸…” “干嘛?” “价格不低。” “你说说看。” “就是这旁边的云纹宣,一刀纸要价六十两。” 祈怜觉得肉疼,“那你之前说的那个多少钱?” 那女人伸出两个食指比了个十,祈怜心想这价钱倒是还行,可这怎么也送不出手啊,他『摸』了『摸』两种纸,也没觉得有什么区别,“你有没有办法让这个便宜的纸用起来和贵的差不多,分不出来?” 那女人扑哧失笑,祈怜瞪了过去,“干嘛?没见过穷人。” 那女人在他一身绫罗绸缎上扫过,很识相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卢大人在这方面是行家,公子还是不要去糊弄的好。” “那你就不能便宜点?” “抱歉。” “那我买半半刀行不行?”他想了想,十五两银子还能接受,一百二十五张的话应该看着也有一大叠。 那女人弯着唇,“公子,没这么卖的,不过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十两银子一百张,要不要?” 祈怜在脑海中打着算盘,一百张,也就说本来要十二两银子,不要才怪,“好。” “我替你包起来。” 那女人包好系上红绳,收了银子交到祈怜手里,祈怜接过来正要走,她突然又叫住了他,“公子。” “我没少给你银子。” “不是,我是想说,公子还想不想知道卢大人的其他喜好?” “你知道?”他睁大了眼,那女人不置可否,“她是这里的常客。” “想,你告诉我好不好?” “今日我没有空,不如明日午时,我在迎客居等你。” 祈怜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迎客居的菜不便宜,她一个伙计还是不要她破费的好,“到时候你告诉我卢大人的事,午饭我来请你。” 那女人勾唇一笑,“一言为定。” “对了,我叫祈怜。” “唐宣。” 第106章 一纸怜情(二) 祈怜上到迎客居二楼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在那坐着,一袭布衫,自斟自饮,来迎客居的客人大多身份不会低,她那身布衫着实扎眼,可看她的样子,竟是没有半点不自在。 “我来了。” “看到了。”唐宣点了下头,朝小二招了招手,“上菜吧。” “你都叫了?” “嗯。” “你没叫太贵的吧,我身上没有很多钱。” 她勾着唇,“放心吧,不会把你押在这里抵债。” 祈怜翻了翻眼皮,坐了下来,“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她喜欢山水画。” “这我知道了。” “最喜欢凤南枝的山水画。” “凤南枝?真的是凤南枝?” “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他连连摇头,“还有呢?”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对卢杭生这么感兴趣?” “我干嘛告诉你。” “你告诉我了,我好知道应该告诉你哪方面的事,你说对不对?” 他想了想,点头,从头到尾将苏醒风的事告诉了她。“我不想输给他,所以我一定要找一个比苏醒风强的女人。” 等到他讲完,菜也上齐了,唐宣摇着头在笑,他皱着眉,“你笑什么?” “祈公子是吧,听你讲了这么久,不管是那苏醒风还是卢杭生,由始至终,我都感觉不出来你真的对她们有感情。” “你『乱』说。” “就当我『乱』说,可我听你讲完,我只听到了一个要强的幼稚男人,被他的好胜欲蒙蔽了双眼,一心想要占有,或者说,想要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宣又给她自己倒了杯酒,敬到他面前,“要我看,祈公子你,压根就不明白什么才是爱情。” “你又明白了?” “至少比你明白。” 祈怜压下了她的酒杯,“我是来问你关于卢杭生的事情的。” “抱歉,现在,我无可奉告。” “你…”他站起了身,“你说不说?” “不说。” “真不说?” “不说。” 他转身就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又折了回来,将钱袋里的银子全倒在了桌上,“我不像有些人,说话不算话,说了我请我就请,多的就当打赏你的。” 他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那女人一人独酌,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勾着唇却不像在笑。 *** 白王君坐在垫着软垫的竹椅上在对着肚子念书,静谧的湖边一片安详,直到一道高声划破了这一片静谧,“楠栖。” 祈楠栖伸手轻抚着小腹,“小栋别怕别怕,那个是你的无良堂叔,以后你生下来了要记得离他远些。” “楠栖。”那声音近了,停在他身后,“给我画幅画吧。” “画?”祈楠栖有些奇怪,怎么今个不是苏醒风或者卢杭生了,他转『性』了?真要是的话,那要他画上十幅也没问题。 祈楠栖起身朝书房走,“你又不喜欢这些,怎么突然想问我要画?” “卢杭生喜欢。” 果然,祈楠栖停了下来,眯着眼转过身来,“画不了了。” “为什么?” “我突然右手抽筋。” “那我给你『揉』。” “没用,孕夫都这样,时不时就要抽筋,我还是不要动笔的好。” “楠栖,你不想给我画。” “是。”祈楠栖又回到他之前的竹椅上坐下,祈怜跑到他跟前,“我昨天上洗尘居买了她喜欢用的宣纸。” “是吗?送上门去了?”祈楠栖兴致缺缺,拿起原先的书册翻开,祈怜摇头,“没有,我本来打算等打听到了她常去的地方,假装撞到她,把纸全打散了,她帮我捡纸的时候就会发现我和她用的纸一样,何况那些纸全散了捡起来不容易,我就有时间和她说话了。” “本来?你现在又改注意了?” “她最喜欢凤南枝的山水画,若是有凤南枝的画,比宣纸好多了。” “我手抽筋了。”祈楠栖举了举右手,特地给他看了看自己抽筋抽得很“僵直”的手指。 祈怜这次没再缠着他,只是歪着头看他,像是在想这什么,祈楠栖反倒莫名起来,“你干嘛?” “楠栖,你一直不肯帮我,卢杭生,苏醒风,你都反对我,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啊。” 祈楠栖叹了口气,“大半年前,你来告诉我,你喜欢上了苏醒风。我没当回事,情窦初开嘛,会『迷』恋上一个女人很正常,我是过来人,我明白这种感觉。” “你说我『迷』恋她?” “对,『迷』恋她的所有外在表象。” “那你就不是『迷』恋龙笑白了?” “曾经也许是,可后来,当我越来越了解她,当她在我心目中变得有血有肉,我才发现,那些完美都只是表象,她是个人,有弱点,有缺点。” “那然后呢?” “她也会让我不开心,不是只有甜蜜,还有酸涩苦楚,百种滋味。可有一天,我发现我会为她心疼,我爱上的不是只有那些美好,她的阴暗面,她的缺点,我都一并爱上了,我就知道,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祈楠栖又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祈怜,“上个月,你又来找我,说你一定要嫁给苏醒风,我一时奇怪,还以为你们真的定了情,结果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卫尉丞府的喜帖。你说实话,祈怜,若不是她突然被赐婚,你对苏醒风,真的有到一定想要嫁她的地步吗?那日在卫尉丞府,她冤枉了你,你就说要嫁一个比她强的人,祈怜呐祈怜,你的『迷』恋,比浅薄更加浅薄。” “我不想输。”祈怜低声轻喃,祈楠栖的巴掌很轻地扇过他的脑袋,就像是抚了抚他的头发,“你从小就这样,不分场合不分轻重,早晚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是他骗我到卫尉丞府给我下套冤枉我的。” “那也是因为你之前去找人家挑衅,还在人家成亲当晚去挑衅,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祈怜公子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他两眼上翻一直在想着什么,突然又朝祈楠栖道,“你爱上了龙笑白的全部,那她呢?” “你什么意思?” 他咧嘴一笑,“据我所知,白王殿下好像不知道祈楠栖就是凤南枝,凤南枝就是祈楠栖吧。” “祈怜,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会撕烂你的嘴。” 祈怜还在笑,越笑越嚣张,“我那天好像听到白王殿下阴着脸训斥她的手下玩物丧志,我没记错的话,她那几个手下喜欢的,好巧不巧也是凤南枝的画哦。” 死『性』不改的祈怜公子又被轰出了白王府,不过这次就算祈楠栖不轰,他也要走了,他在往迎客居过去。 *** 原先的桌上空『荡』『荡』的,祈怜看起来有些失望,一转身,楼梯口那布衫女人抱着双手在胸前,唇角勾起一边,“你找我?” “你还没走?” “刚走到门口,突然看到有个人冲了进来,就折回来看看。” 祈怜朝她走近了,“你说我不懂爱情,那你告诉我。” 她松开了双手,握拳在心口轻敲,“这种事,只有靠你自己去感受,没有人可以告诉你。” “那你教我怎么去感受?” 唐宣摇头失笑,“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不需要教。” “可我不明白,我觉得我明白,你们都说我不明白,那你又不肯告诉我到底怎么样才算是明白。” “行了行了,你别绕了,走吧。” “去哪里?” “反正我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带你去转转。” “天很阴,可能会下阵雨。” “那你要不要走?” “要。” 第107章 一纸怜情(三) 唐宣带着他绕进了迎客居后的胡同巷,巷尾有个面摊,祈怜很奇怪,“你还没吃饱?” “我带你到处走,你自己去看。”她比了比心口,“用这里去看。” “我就是不会才问你。” “嘘。”她突然伸出食指放在唇上,“你听到了没有?” “这么大声,听不到的是聋子。” 不用走近,就听到一道拉高的男声,一边哭一边骂,没人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没多久一道不耐烦的女声盖过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你够了没有?再闹我休了你。” 这次那个男人的声音越发呜咽不清起来,祈怜走过去了,就见到一个也有三四十岁的男人在一个中年女人身上打拳,就是软绵绵的似乎没什么力气。 “大庭广众的,你够了没有?”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男人的哭声一窒,这次他的声音清楚了,“我知道,我就知道,我一早就知道,你就是想休了我然后去找小狐狸精。” “我哪里来的小狐狸精?” “就有,那个卖烧饼的花枝招展的小狐狸精,还特地多给了你两个芝麻酥,都知道你最喜欢芝麻酥了,还说没有?还有『药』房那个…” 那女人甩手把他的手一挥,那男人差点打了个踉跄,她转身就走,留下那男人一个人在原地继续又哭又骂。 祈怜转了转头,却见到周围那些人还在自顾自地做事,一点没有要去劝架的意思,他转头看向唐宣,“我不想看人家吵架休夫,这样子的你让我来感受什么?我真的觉得天越来越阴了,我们还是走吧。” “再等会。”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伞,“带着呢。” 祈怜不明所以,他一直仰头在看越压越低的乌云,突然间他的脑袋上一凉,淋到了一滴雨。 “下雨了,还要等?到底等什么?” 唐宣撑起了伞,祈怜朝她站了些,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他一眼看过去,却是那中年女人跑了过来,她跑到那男人面前,“你回不回去?” “不回就不回,我淋死也不回去。” 那女人打开伞举到那男人头上,那男人又赏了她几拳头,“『药』房那个小青还不知道小红的,我那天经过的时候居然还跑出来跟我说你妻主待你真好,每次来配『药』都自己亲自挑『药』材,连赤小豆都一颗颗地挑最饱满的,你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他根本就是看上你了想给你做小。不是,他是想把我挤掉。” 雨渐渐大了,风吹得雨势有些斜,那男人越说越起劲,整把伞都盖在他头顶上方,那女人就站在他面前,打着伞,淋着雨,挨骂挨打。 祈怜歪着脑袋,“他还要骂多久?” “到他尽兴。” “你怎么知道?” “我小时候经常在这一带晃悠,每次吵架那个男人都说他妻主有狐狸精,那女人又说要休夫,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可她还是只有这么一个男人。” 祈怜转过头来看她,“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那你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他透过雨帘看着那两人,慢慢开口,那女人突然打了个喷嚏,那男人的声音渐渐消了,只又呜咽了两声,很快两人就离开,消失在了视线中。 “你以前有没有想过,如果苏醒风,我是说如果真的和你在一起,你们会是怎样?” “想过。” “怎样?” 祈怜眯起了眼,“我才不告诉你。” “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又想了想,因着雨落在地上的声响,他的声音也有些空灵,“我做梦的时候,她都很温柔,她会温柔地唤我起床,会抱着我在小院一起用早饭,我会替她磨墨,陪她练剑,我们会在梅林下对弈,泛舟青梅江上,背后是一江烟雨,烫一壶酒对酌。”他一转头,原本朦胧的眼神顿时消失殆尽,“你笑什么?” “看不出来,你在你自己梦里这么娴静。哎,还对弈,你真的坐得住吗?” “要你管。”他双目一瞪,颇有点掩饰的意味,唐宣恍然地哦了一声,“你根本不会下棋。” 祈怜不自在地转回了脑袋,“她们都走了,还不走。” “还要继续转吗?” “干嘛不要,反正我裤腿都湿了,再湿点也无所谓了。”两人走出胡同,没多远刚好又经过了洗尘居,“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她点了点头,“还在迎客居。” “不用那么麻烦,我上洗尘居找你就行了。” “我这几天正好告了假,不然哪来的时间陪你瞎转悠。” “哦,原来当伙计也能告假。” 唐宣挑了挑眉,“你真的觉得我是洗尘居的伙计?” 祈怜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她,“你要不是,那那天卖给我纸的是鬼啊。” “也是。”她点头,“前面,过桥吧。” *** 第二日还是个阴天,第三日天继续断断续续下阵雨,第四日放晴,第五日开始阳光明媚。 祈怜跟着唐宣在大街小巷间转悠了足足七天,这天黄昏,他站在桥墩上吃着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唐宣站在桥下,“明天我要回去干活了,没空陪你了,这么多天了,你有什么感觉?” “我好像有点懂了,又有点不懂,就算懂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这些天我很开心。” 她看着他咽下最后一颗糖葫芦,“那么,我也该说再见了。” 他捏着手里的竹签朝她挥了挥手,她走上了石桥,祈怜从桥墩上跳了下来,回了回头,她正站在石桥的最高处看下来,他又挥了挥手,她勾了勾唇,转身走下了桥。 祈怜看着她隐入人群,突然想到都忘了谢谢她,哎,无所谓了,改天上洗尘居找她就行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家走,才走到半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突然在他面前躬身行礼,他歪了歪看了一眼,“你不是白王府的人吗?” “祈怜公子,王君请你过去。” *** “楠栖,真难得,你竟然会找我。” “给你。”祈楠栖甩手丢了一个竹筒过来。 “是什么?” “画。” “你肯给我了?” “我翻书房的时候在角落里找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画的,白王府里不能留这种东西。” 祈怜不怀好意地笑着接过那竹筒,打开看了一眼,里头确实是个卷轴。 “多谢了。”他晃了晃,“那我走了。” 祈怜带着卷轴出了白王府,拿在手里轻敲着自己另一手掌心,他要去送给卢杭生吗? 不,唐宣说的没错,他不能再犯和苏醒风一样的错误了,更不要再延续那个错误。 他敲着卷轴一路朝前走,正好有个女人从他身后擦过,她走得很急,经过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混着血味的肉腥味。 一眼看过去,粗布衣,破草鞋,身上还挂着一个褡裢,里头似乎沉甸甸的,那女人绕进了边上一家看上去和她那身打扮非常不相符的门面。 祈怜顺便抬起眼扫了一眼,金丝楠木的挂牌,御燕居。 他双目猛然睁大,不是这么巧吧。 *** “对不起对不起,掌柜,我来时真的是数好了钱的,可能一时情急漏了一吊。” “不够就是不够,少在这里废话。” 那女人的衣服上还沾着不少油渍,那掌柜一脸嫌恶,“买不起就别学有钱人家买燕窝。” “掌柜的,你能不能让我先欠一下,我明天就来补上。” “每个人都这么说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掌柜一挥手,门外又进来了两个男子,一主一仆,“掌柜的,可还有白燕盏?” “公子来得正巧,白燕盏就剩最后一个了,这季节,能取的燕窝不多,要是再晚些卖完了,那只怕还得等好几天才能有了。” “那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那女人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那掌柜的手臂,“求求你卖给我好不好?钱我一定会来还上的,前阵子阴雨天,我夫君肺痨发作,真的需要白燕盏来润肺。” “她这是?”那男子奇怪地问了一声,那掌柜地拉开了那女人的手,“公子,你别管她,钱都不够,还想来买燕窝。” 那女人见那掌柜的不肯同意,转头又看向那男子,“公子,你能不能将这白燕盏让给我,我真的…” “什么真不真,我家公子可是出足了二十两纹银买了这白燕盏。” “可是我已经来了这么久,我是真的…” “你先来,先来又怎么样?钱不够就别装大户还来买燕窝,看你这样子,还不如先给自己换身衣服。” 那男子也不叫住那小侍,看样子也不会同意,那女人一手握拳又松开,急切的眼中泛过无奈和心伤,那男子示意那小侍取出银子正要递给那掌柜。 突然间,啪的一声,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是两锭亮晃晃的银元宝躺在那掌柜面前,“四十两,买你一个白燕盏,卖不卖?” 那掌柜的一愣之下,连连点头,“卖,自然是卖的。” “你怎么这样,明明是我家公子先来的。” “那你也可以出四十两,我没意见。” “你…” “干嘛?”祈怜抬了抬下巴,“没见过有钱人,我就是喜欢这么花钱,怎么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这么放点狠话,他遏制不住心中那肉疼的感觉,他的心在淌着血,四十两,整整四十两纹银呐。 六十两的宣纸他舍不得买,现在倒好,花四十两买个燕窝,还不是给自己吃的。 那男子带着小侍离开了,祈怜接过了那掌柜包好的白燕盏,那女人拿过放在柜台上沉甸甸的褡裢重新挂回肩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喂。” “喂,叫你呢。” “喂。”祈怜差点没一脚踹上去,他花了四十两银子,这女人还不理他。 他冲到了那女人面前,“我在叫你你没听到啊?” “公子有什么事?” “给你。”他把那包好的白燕盏塞到她怀里,“拿好,贵成这样子。”他嘀嘀咕咕,那女人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怀中,“给,给我。” “对啦,给你男人的。” 那女人还在发愣。 “你拿好啊,你不拿我要反悔了。” 那女人终于接好了,“公子,谢谢,谢谢,我…”她取下肩上的褡裢想要给他,祈怜挥了挥手,“不要。” “公子,可是…” “好好待你男人,不然我也像你杀猪一样宰了你。” 不等那女人再有反应,他转身就走。 走了半路他开始反省,虽然两锭银子拍下去很爽快,看到那女人那种救命恩人的表情很开心,尤其是想到她会回家熬好燕窝给他男人喝下的画面他自己心头也会暖暖的,虽然这种以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觉真的很棒。 可是,他干嘛要说是四十两啊,三十两也行啊,还能再找十两银子回来,反正三十两那掌柜肯定也会卖给他了。 他拿着手里的卷轴砸了砸自己的脑袋,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真是个白痴,他现在手里拿着的,可是凤南枝的画啊。 自从嫁给龙笑白之后祈楠栖就很少作画了,现在他手里这副,少说也能换个千两银子回来。 他想到乐处,转了身打算要上画坊,此时天『色』渐晚,他怕画坊关门,从胡同小巷抄了个近路。 眼见着胡同口就在前面,突然身后有一种有人悄无声息靠近的感觉,他猛地回身,还来不及看见是谁,一块帕子盖在了他脑袋上。 他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08章 一纸怜情(四) 祈楠栖有些心神不宁,从清早起身开始便总觉得空气中有一种压抑的气息让他烦闷不堪。 难道是因为他怀孕的缘故? 怎么过了晌午还是这样? 正想着,肚子里像是有只小手在动,他覆上手轻轻一按,那小东西的动静又缩了回去,换了个地方又是一下。 祈楠栖弯了弯唇,伸手抚着小腹,“小栋,你也想娘亲了是不是?” 小腹里又传来一下,他正待要再按,房外有人传报,说是卫尉卿府有人求见。 “见过白王君。” “起来吧,府里出什么事了?” “回禀王君,是祈怜公子出事了,他被贬入了贱籍。”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情?” “公子昨晚上彻夜未归,结果今个一大早被人发现,好像说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闹得卫尉丞大人把公子带上了公堂,可京兆尹大人不敢得罪家主不愿管这事,卫尉丞大人竟在今日早朝时一纸御状告到了圣上那里,公子是被圣旨贬入了贱籍。” 祈楠栖拧起了眉头,这个苏醒风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长了几个胆子,自己顶头上司都敢开罪,怎么说祈怜也是卫尉卿的外甥,竟然闹得这么大,看起来犯的事绝对不会小,“他究竟做了什么?” “小人并不清楚,家主和二家主只让小人来通知王君。” “那你说说清楚,这贱籍是死籍还是活籍。” “这个,二家主说请王君想想办法怎么帮祈怜公子脱了这贱籍。” 那就是活籍了,可这是圣旨,她们根本不可能去给他赎身,和死籍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现在何处?” “圣旨,圣旨上说公子的贱籍任由卫尉丞大人处置,所以公子现在只能,只能在迎客居当收碗的下人。” 祈楠栖的眉目间泛过阵阵不悦的冷肃,迎客居是京畿最上等的几家酒楼之一,也是官宦人家最常出没的酒楼,堂堂祈府公子在这种迎来送往的地方当下人,只怕每日都得遇上熟人。以祈怜的傲气『性』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苏醒风,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白王君回房换了金线紫袍,玉冠束发,带着八个月的肚子,亲自写了拜帖,吩咐备轿。 *** “下官参见白王君。” “苏大人客气了。”祈楠栖一手托了托后腰,他走得很慢,苏醒风跟在他身后隔了几步,“王君是稀客,自然不敢怠慢。” “行了,客套话已经够了,苏醒风,你是聪明人,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 “王君,可是为了祈怜公子?” “我实在很好奇,能让苏大人如此震怒,祈怜他,究竟做了什么大恶不赦的事情?” “王君可记得,就在半个多月前,王君在我卫尉丞府带走祈怜公子那件事?” “记得又怎样?”祈楠栖在她大厅中堂下的太师椅主位上坐下,“难不成苏大人这次是在翻旧账?” “不敢,是祈怜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下官的正君,试问一声,若是王君受到伤害,难道白王殿下会无动于衷吗?” “苏大人的正君吗?”祈楠栖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知道祈怜这次又是如何伤害苏少君了?” “王君请稍候。”苏醒风叫过一个侍从耳语了几句,那侍从朝后跑开,没多久带了一卷纸回来,苏醒风递到祈楠栖手边,“这是我今早所递御状的草稿,王君请过目。” 祈楠栖慢慢看完,哼笑了一声,“苏大人,你若是说祈怜离间你们妻夫感情的话呢,我会信,甚至于你说他绑走你家正君威『逼』利诱也许我都可以勉勉强强相信,可是这…”他顿了顿,“狗屁不通。” “王君。”苏醒风被他惊得怔了一下,眉头也皱了一皱,“祈怜公子不仅弃自己的闺仪名节于不顾,更是将我的正君关在『潮』湿的地窖,我那正君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幸亏我一眼识破了他,否则这后果…” 祈楠栖抬了抬下巴打断了她,“祈怜那小子,嘴巴是毒,脾气也坏,可有一点,他就算要使坏,也会是明刀明枪的来,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想要勾引苏大人你,也绝对不会装成你家正君的样子躺上你的床。” “王君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祈楠栖眉眼微抬,面『色』冰寒,给了她一个睥睨不屑的眼神,龙笑白的招牌表情。 苏醒风正待要说话,厅后突然有人通报,说是主君求见。 祈楠栖嘴角掀了一掀,那男子慢慢走到苏醒风身边,“妻主,这位是?” “梓芯,见过白王君。” 那男子福了福身,“臣君见过白王君。” 祈楠栖看了他一眼,转眼看向苏醒风,“苏大人,怎么说我也是个藩王君,我没记错的话,照规矩,你这位正君需要向我行跪身大礼才对。” “王君,梓芯他有身孕在身。” “我也有啊。” 那男子抬眉看了祈楠栖一眼,四目相对间,各种情绪流过,苏醒风自然没发现,那男子跪下了地,“见过白王君。” “起来吧。”祈楠栖挥了挥手,“苏大人,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苏少君谈谈,可以吗?” “这…” “苏大人这是连我也防着了吗?” “不敢。” 苏醒风看了那男子一眼,退了出去,祈楠栖也屏退了守在大厅口的人,看向那男子,“许梓芯,你已经赢了,祈怜根本斗不过你,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王君,请恕梓芯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下个月也许就要临盆,费不得神,把祈怜的贱籍交给我,你做的事我就不再计较。” 许梓芯这次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早在闺阁的时候,就听说过白王君的手段,梓芯不想也不敢与您为敌,可这是圣旨,我想,就算是白王君,也没办法违抗圣旨吧。” 祈楠栖眯了眯眼,“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留下一点破绽?” “没做过的事,何来破绽?白王君临盆在即,白王殿下又不在京畿,王君还是别『操』心这些杂事了。” “许梓芯。”祈楠栖站起了身,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挑眉轻笑,“走着瞧。” *** 祈楠栖离开卫尉丞府就上了迎客居,不过下了马车他反倒站在迎客居的门口没有进去。 身后的侍从等了一会,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王君,您怎么不进去?” “怎么这么安静?” “安静不正常吗?” “有祈怜在,就不正常。” 大概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不等祈楠栖上二楼,一阵杯盘落地打碎的哐啷声接二连三地传来,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正好看到一张红木八仙桌应声而倒,祈怜磨牙的声音刚好传来,“我忍你很久了。” “一个打杂的,敢这么跟公子说话,给我掌嘴。” 祈怜哪里是会肯受委屈的人,一脚就踹上那想要动手的小侍,喷火的眼死瞪着那个华服男子,那男子不屑地斜眼看着他,“还敢这么嚣张?你以为你自己还是公子哥吗?”他一转头看向那个赶上来赔不是的掌柜,“你们这里的伙计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公子莫生气,是我们的不对,回头我就教训他,现在这就将公子被打坏的酒菜重新做上来。” “不用了,我来替你教训。” 那几个小侍还没动手,边上传来了轻轻一声咳嗽,那华服男子转头看去,面『色』一变,“白王君。” 他又看了祈怜一眼,招手带着几个小侍很快地就下楼离开了。 “我又不是鬼,走得那么快干什么?” 祈楠栖自言自语地嘀咕,祈怜正站在他身前看着他,一身粗布衣上还沾着不少汤汤水水,原本倔强的眼神在见到的时候还是不争气的通红了眼眶,眼看着就要一滴滴的下来。 祈楠栖叹了口气,“掌柜,我想要间雅阁,让他来伺候就行了。” “是,是,王君这边请。” *** “来过几个找碴的了?” “五个。” “这可才不到半天。”祈楠栖摇着头,“看吧,这就是你以前得罪那么多人的下场。好了,别哭了,告诉我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去画坊的那个胡同,有人用帕子捂住了我,我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屋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我全身都还是麻得动弹不了,连嘴唇都是,张不开。然后我就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她问为什么不点灯,竟然是苏醒风,我都觉得是见鬼了。” “然后呢?” “她好像在屋子里找烛火点,可是没找着,然后她说算了,反正也要就寝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偏偏又动不了,紧接着她就躺了上来,她伸手抱我,然后突然又坐了起来,我感觉她好像在暗处盯了我许久,接着就走了出去。” 他深吸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她走了没多久,屋里就传来一阵很好闻的香气,我的身子也慢慢开始能够动弹,我想要下床去,不过手脚还是有些麻,从床上跌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屋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苏醒风她找着了烛灯回来,她看见我的时候脸都白了,跟见鬼了一样,我还见鬼了呢。” 他伸手抓着祈楠栖,“楠栖,我什么都没干,我最近都没见过她的那个男人,怎么可能把他关起来,肯定又是他给我下的套。” “就算是,人赃并获,你喜欢苏醒风的事那么多人都知道,谁会相信你?” “你。” “我信你有什么用?” 说话间饭菜上来,祈怜的吃相已经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了,祈楠栖皱着眉,“你都吃不饱?” “吃得饱才怪,而且午饭时候刚好是最忙的时候,哪里有空吃。” 等到祈怜把桌上一扫而空,祈楠栖站起了身,“我会想办法,但是在这之前,你只能呆在这里。” “如果你想不到办法,是不是意味着,我一辈子都会是贱籍?” “希望越大,有时候失望也越大,我确实保证不了一定能帮得了你,所以,是。” 祈怜还站着,看着雅阁的珠帘前后晃动,祈楠栖的背影渐渐消失,他咬着唇低下了头,牙齿上下摩擦,一股强烈的怨气埋在胸中,那个杀千刀的许梓芯。 “你干什么呢,客人都走了,又偷懒?厨房里那么多碗堆着要洗,还不去。” 祈怜一把从那掌柜手里拉过抹布,经过她的时候还重重撞了她一下,那掌柜叫他他也充耳不闻,朝着厨房过去。 “死小子,你不想吃晚饭了是不是?好,就让你尝尝饿肚子的味道。” 祈怜皱着眉憋着气看着那些满是剩菜的碗碟,坐了下来开始洗,满手油腻只让他觉得恶心。 祈楠栖下了楼,回头看着迎客居一眼,叫过一个侍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正午都来这里用饭,包一间雅阁,跟那掌柜说要他伺候着,你明白我意思?” “王君,明白,属下会保证祈怜公子能不受打扰地饱餐一顿。” 祈楠栖点了点头,“我回去会通知账房,你出门前去领。” “是。” 祈楠栖抬眼看了看天『色』,“走吧,去画坊前的胡同看看。” “可是王君,您有孕在身,还是,还是不要这么奔波来往了,还是让属下带人去吧。” “也好,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可疑的狗可疑的人全给我带回来。” “狗?” “对,死的活的都给我带回来。” 那侍从『摸』不着头脑,回去点了几个人去了那画坊前的胡同,还没走进去就闻到一阵腐臭味,她疾步过去,惊得张大了嘴。 那地上,正躺着一条死去的流浪狗,狗嘴里,还叼着一块被咬得半烂不烂的白『色』帕子。 *** 夜深了,迎客居打烊了。 厨房里却依旧烛火通明,明早用来做馒头的面今晚就得发酵好,祈怜正好从迎客居厨房紧连着的后门出去,肩上挑着两桶剩饭菜,过了石拱桥沿湖一路走,重得他脚下一直打趔趄。 好不容易,担子终于挑到了湖尽头,他放下来敲着双肩,那个死掌柜,那么多女人不叫偏偏让他干,摆明了针对他。 他卸下担子,桶里的剩菜已经传出来一阵馊味,他嫌弃地扇了扇鼻子,憋着气提起一个桶就想要倒在垃圾堆里,还没等他动手,突然好几个人影蹿了出来。 祈怜被吓了一跳,丢了桶退了好几步,那几个人影围在木桶边上,祈怜奇怪地凑上去看,才发现那是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年纪都不轻,正在吃木桶里的剩菜。 木桶被翻开,那股馊味越加明显,他觉得胃里有些翻腾,那些人却吃得津津有味,只其中一人,没在吃,而是拿着一个缺了口的瓷碗在装。 她正在装,另一个人像是从桶里翻出了什么,朝她递过去,“这里有半块肥肉,你拿回去给小花吃。” 小花?是狗吗?祈怜暗暗想着,没多久那个拿着碗的女人站起了身转身朝回走,祈怜看了那几个还在吃的女人一眼,反正她们吃完前他大概也拿不回木桶了,抓了那根挑担子的木条跟在那个女人身后走了过去。 天『色』很暗,他其实有一点怕,他紧了紧木条,那女人走了没多远,停在一幢挺大的宅子前面,门前还挂着两个大纸灯笼,祈怜看得奇怪,住这么大的宅子,还用得着捡剩菜? 不过那女人没有进那宅子,而是走进了宅子旁边的弄堂,祈怜干脆提了挂在那大宅门上的灯笼,跟了进去。 黑漆漆的『潮』湿弄堂里,坐落着好几个像是狗窝一样的木棚,那女人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不过她没管,只是走到其中一个木棚前停了下来,祈怜隐约看到那木棚里躺着一个人,裹着破棉絮,那女人蹲下身,手里拿着碗,“小花,吃东西了。” 原来小花是个人,祈怜挠了挠头,又走近了些。 那女人突然转了头来,“多谢你。” “啊?” “以前她们都要等饭菜倒在了垃圾堆里才许我们去动。” 祈怜举高了灯笼,这才发现,那个女人的左脸上刺着一个字,那个从棉絮里勉勉强强探出身子的瘦弱男人,脸上也刺着一个字。 祈怜一惊,另一只手抓紧了木条,这些人都受过黥刑,不会是强盗吧? 他心里发『毛』,那女人没再说话,她只是托着那个男人的身子,一点点喂他吃东西。 许久,祈怜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他好像病了,你没钱抓『药』吗?” 那女人转过了头,祈怜这才看清,她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刺上的字让她那本就风霜满面的脸更显得有些可怕,两条厚重的眉『毛』凛冽得让他打哆嗦,怎么看都还是像强盗。 “看到了吗?”她指了指脸上。 废话,他又不是瞎子,“看到了。” “没有人会请我们干活的。” 那男人吃了没多少东西就摇头不再用,整个身子都缩回了棉絮里面,“妻主,我好冷。” 那女人放下碗,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虽然夜『色』很暗,祈怜还是就着灯笼看见她开始打赤膊,他吓得转过了身,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来他自己现在都是贱籍,在迎客居里白干活,半分工钱都没有,身上哪里来的钱。 祈怜慢慢悠悠晃回去的时候,那几个女人也都散了,木桶里的剩菜倒是都被解决了,他挑着空桶回到迎客居,刚好掌柜的监工完毕,一眼见到他,“怎么去倒个垃圾要这么久?” “这么重,你来挑挑试试。” “还敢顶嘴。” “就顶了怎么样?” 祈怜干脆不理她,晚饭就给他吃了两个肉馒头,小人。他恨恨地想着,突然想起那些睡在木棚里的人,莫名叹了口气,泄气的坐在厨房前的石墩上。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从未曾珍惜过以前的日子。 *** 接连好几天,祈怜都挑着木桶去倒剩菜。 慢慢的,白日里收剩菜的时候他不再把什么都混在一起,小半只鸡,只咬了一口的狮子头丢一个桶里,各种骨头还有厨房里擦桌子丢掉的烂抹布放另一只。 他以为那些女人不会发现的,可是那天那个女人带着碗回去给她的小花的时候经过他旁边,他分明听到了一声谢谢。 唉。祈怜最近一直在叹气,心里默念,他是没天良的祈怜公子,他没良心的,没有的。 念了半天,好受多了,他挑着木桶回去,沾床就睡着了,明早三更就得起来,真是的,鸡都还没叫。 *** “你看什么看?你没见过我?” 那女人还是穿着一身布衫,真是手里维持着倒酒的姿势,瞪眼看着他,然后,酒杯里的酒水溢出来,在桌上流淌。 “喂。”祈怜冲上去,扶住了她的酒壶,一手拉下肩上的抹布甩在桌上几下擦干。 那女人一双眼活像是见了鬼,“你是,祈怜?” “你没长眼睛?自己不会看?” “怎么我离开京畿还没半个月,这,这…” “你出门了?上哪里去了?” “有点公事。” “洗尘居还要出公差?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上造纸的地方去了。” 那女人一双眼还是锁在他身上不放,祈怜终于开瞪了,“唐宣。” “你在这里当人家伙计?” “是又怎么样?” 唐宣愣了好半天,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你不会是,是因为觉得我是伙计,是贱籍,你怕良贱不可婚,所以,所以特地自己入了贱籍跑来当伙计的吧?” 这次祈怜自己都愣住了,好半天,他终于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还是第一次在迎客居笑,他一手拍着桌子,“我为了你跑来当伙计?” “不是?” 祈怜慢慢收起了笑容,“我不想说,反正我不是自愿的。” 她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喝干了手里的酒杯。 “你怎么大清早就喝酒?” “习惯了。”她提起酒壶又满了一杯,初见他时的惊讶表情这时已经完全散去了,不过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甚好。 “你老是这么『摸』鱼吗?你都不用回去干活?” 她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站起了身,“说的对,我该回去了。” 祈怜看着她下楼的背影扁了扁嘴,“我不就说说嘛,还真得说走就走。” *** 那天黄昏的时候,唐宣又出现在了迎客居,祈怜从另一个小二手里抢了酒给她送了过去。 “我相信你。” “什么?”祈怜放下酒壶,一脸莫名。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她轻轻勾了勾唇,“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苏醒风了。” 又直呼其名,她真的是他见过的除了他现在自己以外最大牌的伙计了。 “哎,你今晚有没有空?” “今晚?有,怎么了?” “陪我去个地方吧。” *** “我去拜托楠栖给她们送了『药』送了银子,不过楠栖说这样子治标不治本,这些人受过黥刑,是最最下等的死籍,找不到生计他也不可能一直给她们送银子,得等龙笑白回来才有可能真的帮到她们。” 唐宣转头看他,眸『色』清亮,他莫名其妙,“你今天干嘛老看我?” “祈怜,这似乎不太像是你会做的事。” “我怎么了?” “我记得我之前带着你在大街小巷里到处转悠的时候,你看到这种人只会送两个字,活该。” “那我…”他支吾了一下,“那我以为她们会这样子是自己不肯干活,我怎么知道还有这种事。” 唐宣伸手想『揉』他脑袋,被他一下躲开,她的手落在他肩头,“所以说,没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那男子的身子比之前已经好了不少,不过终究过着这种生活还是虚弱得厉害,祈怜没有多留,拉着唐宣离开了那个弄堂。 “掌柜的说我五天没翻桌子了,要是坚持上半个月她就赏一吊钱给我。” 唐宣失笑,“翻桌子?” “那些无聊男人整天来惹我。” “我看,是你以前得罪过的人吧。” “是又怎么样,我现在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他叹了口气,“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我以前也这么无聊,践踏着别人的自尊,以为我自己生得高人一等就可以随便欺负别人。” “我看着他们把我辛辛苦苦擦干净的地都弄脏,我气得要命,却想起来我以前也这么捉弄过人,而她们还要对我赔小心。”他苦笑了一声,“想想,我都要讨厌我自己了。” 唐宣拉着他在打了烊的店铺门前台阶上坐下,“祈怜,别讨厌你自己,你出生得好没错,她们生得差也没有错,也许你以前是被宠坏了,凡事都喜欢争强好胜都要压别人一头,脾气也骄纵了些,可那也不全是你的问题,我可从来都不觉得你心眼坏。” 他挨着她的身子,夜风中有些暖,心也有点暖,突然就觉得夜空中的几颗星子耀眼漂亮得很。 “你不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 她的声音轻轻地飘进他耳中,祈怜不由自主地朝她又靠近了些,“其实,我现在想想,你们的日子也挺好的,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虽然我没工钱拿,也算是管吃管住,就是辛苦了些,不过楠栖经常找人来帮我偷懒。”他顿了顿,“万一,我是说万一,楠栖真的不能帮我脱了贱籍…” 他的话还没说完,唐宣不留痕迹地打断了他,“我们的日子?” “是啊,当伙计嘛。” “伙计。”她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边似乎漫过一丝苦笑,慢慢抬起头来,“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迎客居。” *** 她已经五天没来迎客居了,是不是因为洗尘居很忙?午时饭点过了,祈怜洗完了碗,一个人坐在厨房前发愣,刚好那掌柜的经过,“你发什么愣?傍晚要用的菜不会先洗起来。” 祈怜还没说话,倒是厨房里出来了一个厨子,“掌柜的,八角茴香都没了,怎么今早去买菜的人没有买?” 那掌柜的一皱眉,祈怜猛地跳了起来,“我去买,保证立马买回来。” 祈怜确实很快就买回了那些香料,不过他没立马回来,他顺利绕进了洗尘居。 他一个个扫过那些伙计,没有唐宣的影子,他走到了其中一个应该是管事的人面前,“唐宣呢?” “谁?” “唐宣?你这里的伙计,她不在吗?” “我们这里没有叫唐宣的伙计。”那女人狐疑地看着她,“事实上,我只认得一个叫唐宣的人,她可不可能是我们这里的伙计。” “那是谁?” “唐少府。” “谁?” “少府大人。” 祈怜脑中轰得一声像是炸开来一样,张开嘴说话都成了条件反『射』,“你是说和卫尉卿廷尉同为九卿之一的少府?” “没错。” “不可能。”他猛地摇头,肯定是同名,“我上次还在这里见过她的,而且,她总是穿着布衣,少府大人怎么可能穿布衣?” “那就更没错了,肯定是唐少府,少府监掌管着织染造纸衣膳等等总共一十七署,大人自然会上洗尘居来,而且,唐少府平日里是出了名的喜欢穿布衣。” 第109章 一纸怜情(五) 那是一骑血红『色』的神驹,飞驰而过的时候路人几乎只能看到一道红影。那红影在白王府门外猛地刹住,马上一人单手轻轻一按,在马背上翻身而下,手里马鞭随手一抛,被那闻声而来的几个侍从刚好接住,“殿下,您回来了。” “殿下,怎么就您一个人?大部队呢?” 那女人一身深『色』长袍因着连日奔波褶皱地厉害,风尘仆仆,面上难掩疲『色』,只是眉目冷然,视线扫过时,依旧厉『色』难减。 祈楠栖总说龙笑白是京畿最苦命的藩王,河西叛『乱』,她去平,南淮水患,她去治,江宁蝗灾,她还得去捉虫。 他缠了她三年,一路追随,甚至差点在河西丢了『性』命,就像他对祈怜说的那样,对龙笑白,他早就已经无可救『药』了。 整整三年,他终于将绕指柔丝缠上了龙笑白的心。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嫁给她,意味着不会有柔情蜜意的妻主陪在身边,意味着日后无数个漫漫长夜他都要独自度过,意味着在她心目中,天下苍生永远在他之前。 冷面冷血,并非无情,只是那颗心,太宽广,那颗心,怀抱天下,将自己的血泪全都掩埋在最深处,那让人心折的强大,才能让他祈楠栖甘心臣服。 “你既然心怀天下,又何妨多一个我?” *** 不过此时的祈楠栖没办法迎接他亲爱的妻主回京,因为他根本不在白王府。 “白王君亲自宴请,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祈楠栖勾了勾唇,“苏少君请。” 许梓芯和他两人就坐在一间不算大的雅阁内,小圆桌对面而坐,祈楠栖挥了挥手,几个小侍都走了出去,他自己动手舀了碗汤,“光这么坐着似乎也有些闷了,不如我给苏少君讲个故事,你看如何?” “白王君讲的故事,那我自然是洗耳恭听。” 祈楠栖喝了口汤,清了清嗓子,“故事呢,发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有两个女人,用一块锦帕,一包『迷』『药』,绑走了一个男人。” 他一句话说完,又停下来喝汤,许梓芯看着他,“王君的故事,这就结束了?” “那只是个开始,后面的,我希望苏少君来讲。” “王君说笑了。” “这样吧,我就直接跳到结尾来说。”他放下碗,擦了擦手,抽出一个许梓芯一直没发觉的卷轴,“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梓芯摇头,祈楠栖打开那卷轴,“是一幅画,一幅原本该在祈怜手里的画。那两个女人似乎,没有将这幅画交给她们的雇主,而是转手在画坊卖了出去。就在两天前,我终于找到了那两个女人,还真是不容易。” “王君想说什么?” “一点点好处费,她们什么都招了。” “那恭喜白王君了。” 祈楠栖收起了卷轴,轻轻摇了摇头,“苏少君,我真的很佩服你,到现在还这么沉得住气,你大概在想,就凭这两个女人,我还是不能拿你怎么样,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能反咬我一口说是我为了给祈怜脱罪,买通这两个女人来诬陷你。” 许梓芯没说话,祈楠栖一手捂着肚子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所以我也没打算这么做。” 许梓芯抬眼看他,他又掏出一个包裹,打开来,“认得这半块锦帕吗?” 这次,许梓芯的面『色』微微变得有些泛白,祈楠栖甚是满意地笑了,“你放心,这半块不是你那天用到的,那半块,我已经找人藏到你房里去了。” 许梓芯终于面『色』大变,起身就走,祈楠栖挑了挑眉,“这么一大桌菜,我一个人得吃到什么时候?” *** 轿子停在白王府门口,祈楠栖一手拿着那卷轴,正等着外面的小侍掀帘,不过轿帘还没掀,倒是先听到了一道脚步声慢慢走近,停在他轿前。 这脚步声怎么这么耳熟?他自己伸手撩开了轿帘,掀眉抬眼,“笑笑。” *** 祈楠栖站在房门外压低了声音朝着几个小侍交待,“殿下睡下了,你们别发出什么动静,还有,不管有什么人求见,直接来告诉我就行了。” 小侍退下了,他自己回身进房慢慢走回床边,轻轻叹了口气,庆北的捷报半个多月前才刚刚到京,她却已经到了京畿,大部队还不见踪影,肯定又是连夜赶回来的。 累得一见到他就睡了过去,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祈楠栖在床头坐下,用食指的指腹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门上突然传来很轻的两声敲门声,他有些不悦地蹙眉,起身走出去,“怎么回事?” “王君,卫尉丞大人求见。” *** “你又想怎么样?” 祈楠栖有些没好气,苏醒风眉间有一些伤神之『色』,只是那么站着,“王君,梓芯犯下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我愿意一力承担。” “你知道了?”祈楠栖淡淡开口,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息,许梓芯呐许梓芯,以苏醒风对你的心意,你究竟何必和祈怜过不去呢? “京兆尹通知了我,一个时辰前有人击鼓自首,她随即带人在梓芯房里搜到了沾着『迷』『药』的锦帕,正和那两个自首的女人所叙述的一般无二。因为这件事牵扯祈苏两府,她尚未开堂审理。” “那你想怎么样?” “既然错了,就该认罚,我愿意上书澄清祈怜公子的冤屈,自请辞官,承担这一切。只希望,王君能够手下留情,不要让京兆尹开审。” “你,辞官?” “他刚才受了惊,有些滑胎,我打算带他离开京畿回家乡去,还望王君成全。” 祈楠栖还没说话,视线微微一偏,却看到一个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在慢慢走近。 “你问他好了。” 祈楠栖指了指她身后,苏醒风一回头,祈怜穿着一身布衫布鞋正没精打采地垂着双手站在那里。 “祈怜公子。” 她转身走过去,祈怜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还在发愣,她又叫了一声,他才像是被吓了一跳一样回过神来,“苏醒风?你怎么在这里?” *** “为什么不计较了?这似乎不太像是你的为人。” “我本来是很想让他也吃点苦头,可是现在没心情了。”祈怜重重叹了口气,将脑袋埋在膝盖里,祈楠栖奇怪道,“没心情?” “没了,不过话又说过来,我还得谢谢他,这些天,我觉得我学到了很多。” “那怎么这副有气无力的德『性』?” “唐宣,我想找九卿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伙计,等到我自己入了贱籍只想和她一起过的时候,却才知道她是少府卿。” “你不再是贱籍了。” “那又怎么样?”他漾起一抹苦笑,“我还是祈府公子的时候,她也没见的喜欢我,连身份都从来没有告诉我,她还知道我一直想找卢杭生。”他突然笑了,“也许她是怕我万一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会缠上她。” 第110章 一纸怜情(六) “给我?” 祈楠栖点头,祈怜一手拿着卷轴在另一手的掌心拍了几下,“画啊画,我们又见面了。” “我就不送你了。”祈楠栖转身朝里走,“等等。”祈怜追上去拦在他身前,“你真的还是不打算告诉她?” 祈楠栖没说话,祈怜还是不肯死心地追着他问,“难不成你打算瞒她一辈子?是你对我说爱一个人不能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表面的,可你为什么自己不肯让她看到全部呢?再说,只是她并不喜欢你的画而已,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我那天是开玩笑,她训斥手下玩物丧志也不是针对你的画啊。” 祈楠栖摇了摇头,轻声叹息,“你不懂。” “那你说到我懂啊。”祈怜抓过他的双肩,“楠栖。” “你还记得不记得两年前,南淮赈灾款被私吞一案?” “当然记得,那案子闹得那么大。” “那案子是笑笑经手的。” “不是京兆尹办的吗?” “那三人里,还有一个当时的大司农,若是没有笑笑,京兆尹会敢查吗?” 祈楠栖慢慢转身一手放在腹上沿着湖走过去,走上了水榭,祈怜还是跟着他,“好吧,可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她当时带兵去南淮治水赈灾,大水淹了万亩良田,南淮的百姓无粟可食,可是赈灾用的粮食和赈灾款却都迟迟不到,连军中的士兵都快开始没有东西吃,受灾最严重的村庄里,甚至用大瓮烹煮被饿死的人来吃,还有为了抢人肉吃掉进大瓮被活活烫死的人。”祈楠栖不忍心地合上了眼,“这样子没几天,水灾未过,南淮又开始爆发大面积的瘟疫。” “好惨。”祈怜拧着眉头,“后来呢?” “后来,粮食和银子终于送到,却少得连一座城池都救不了,更别说是整个受灾的南淮平原,那次,大概是我见到她最生气的一次,也是那时候,她发现我串通军医偷偷跟着她。无论我再怎么不愿意,她找了人送我回京畿。” “那她呢?” “她?”祈楠栖弯了弯唇,“她自己一个人一骑马日夜不息地赶回了京畿,等到我到家的时候,那三位大人都上了刑场,大概连尸骨都寒了,被扣下的银两和她们被抄的家产都送去了南淮赈灾。” 祈怜同仇敌忾地骂了一声,“该杀。”过了会,“可是这还是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赈灾款下拨,是大司农负责的事项,就在南淮赈灾款从国库点出后没多少日子,大司农的长女花上万两购置了一座十二面的屏风,屏风的绢面都是某个人的亲笔画。” “那个某个人,不是我想的那样子吧?” 祈楠栖斜了他一眼,“大司农书房墙上挂着的画不下数十幅,其中某个人的占了半数。我本来只是想去看笑笑,却正好遇上当时负责抄家的监丞想将其中几幅画私占。” “结果呢?” “结果?罢官,算是轻了。” “我是说龙笑白,她什么反应?” “她已经够生气了,还有人火上浇油,你说她还能有什么反应?她『揉』碎了一幅画,我还记得她当时就这么捏着一团碎纸,说…”祈楠栖托着右手做出那『揉』纸的动作,停了下来,祈怜急着想知道,连连追问,“说什么?” “天纵妖孽,国之不幸。”祈楠栖慢慢收拢五指,握紧了,“她总说,金玉书画玩物之类,只会让人耽于荒『淫』享乐。” “难怪她看到手下赏玩字画会有那种反应?”祈怜用那卷轴又挠了挠耳朵,“唉,这又不是你的错,难不成还能怪你为什么要有这种天纵之才,画得太好?这天下那么多喜爱书画之人,又不是个个都是大司农,她摆明了就是矫枉过正。” 祈楠栖无奈地轻笑,“她就是这样子,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当时可真的是伤心了很久,喜欢我的画的女人有万万千,我却偏偏爱上那一个深恶痛绝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知道凤南枝身份的人,除了天,除了地,就只有我自己和你两个人,她不会知道的。” *** 祈怜拿着那幅卷轴离开了白王府,他刚刚才脱了贱籍没多久,布衣一时还没换回来,正要回祈府,路上刚好经过迎客居,他抬眼看了会,要是换了以前,他肯定会上去耀武扬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老是让他干脏活的掌柜。 他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和两个女人擦肩而过,刚好能听到她们的对话,“这次马老板的锦绣庄又能大赚一笔了,小妹在这里先恭祝你日进斗金了。” “哪里哪里,这宫里的生意赚头虽然好,可也赚起来却也着实不轻松,半点都马虎不得。” “说的也是,丝缎送到了吧?”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等着少府监的文书一下来,我们就开工了。” 那两个女人渐渐走远,声音也听不清楚了,祈怜皱着眉头,少府监,少府监,他不想听到这三个字,偏偏走在路上都能听到。 死唐宣,臭唐宣,烂唐宣,还假装伙计瞒着他,他祈怜才不屑,你少府是九卿,廷尉也是九卿,他这就把凤南枝的画去送给卢杭生。 *** 祈怜怕回府换衣裳的话会遇上娘亲,因着之前的事怕他再闯祸不给他一个人出门,所以他直接改道气鼓鼓地朝着廷尉府就过去。 走了好半晌,等真的走到廷尉府门前的时候,他心里又打鼓了,这是干嘛?他又不喜欢卢杭生,再去招惹人家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祈怜连连摇头,正要走,廷尉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门里走出来两个女人,一个羽冠青衣,一个粗褐布衣,并肩站着。 “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嗯,回去吧,我直接走了。” 那布衣女人转过身,正要从台阶上下来,祈怜一呆之下躲闪不及,正迎面四目相对。 卢杭生也看到了,她伸出了右手,“这位是?” “没什么,他来等我的。”唐宣走下了台阶,站在他身前。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卢杭生点了点头,转身进去,没多久门也被合上了,祈怜还傻愣愣地站着,唐宣伸出手拿过了他手里的卷轴,“我没猜错的话,凤南枝的画,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弄到手,祈公子。” “我哪里比得上你。”祈怜终于回过神来,恶狠狠地抢回了卷轴,“唐少府。” 唐宣这次看了他半晌,“怎么就生气了?” “我哪里敢对少府大人生气。” “为什么来找她?” “关你什么事,你又干嘛来?” “我和她同僚一场,交情还算不错。” “哼。” “又怎么了?” “亏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么多她的事真的是因为她总上洗尘居,亏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伙计,亏我还想着虽然入了贱籍但若是能和你一起…”他说得嘴快,又憋着气,一股脑的冲出来,猛地发现的时候捂住嘴却已经晚了,唐宣弯了弯唇,看着他大概是气红加上又恼羞成怒的脸,半晌,“对不起,我瞒了你。” “我不接受道歉。” “那你现在又是祈府公子了,就不想和我一起…?” 她故意拉成了尾音,祈怜死瞪着她,又不肯否认又拉不下脸承认,唐宣大概也打算见好就收,“我以前一直觉得,娶一个人回家一起生活是一件不太好忍受的事情,不过要是对象是你的话,那我应该还能够忍受。” 祈怜公子原本就没消的气这次算是彻底被点燃了,拿起卷轴啪得一声砸向她的肩膀,“没人要你忍受我。” 唐宣看着他跑开的背影愣了一愣,还没等追上去,倒是那道合上的门又打开了,女人的大笑声传了出来,“唐少府,好像吃瘪了嘛。” 唐宣没好气地转过脸去,“你敢给我偷听。” “我可没偷听,你们声音这么大,我只是刚巧在门边站了会罢了。”卢杭生双手抱拳靠在门边,“哎,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没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没我事就没我事,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还想抱得美人归的话呢,最好快点追上去说点好话,男人总是喜欢被人哄的。” *** “死唐宣,臭唐宣,烂唐宣,都不追上来。”祈怜走得很慢,一路踢着石子,眼看着祈府就在前面街头,他愤愤地想着,再也不要理她了。 “祈怜。” 远远的声音传来,他猛地转过身去,她越走越近,“我不是苏醒风也不是卢杭生,没人叫我的话我会睡到日上三竿,所以不会温柔地叫你起床,也不会抱着你用早饭,我不用剑也不作画,不用你替我磨墨,也不用你陪我练剑,我棋艺很烂,也不喜欢『吟』诗作对,没办法陪你对弈,陪你泛舟。祈怜,你曾经梦想的日子,除了我可以陪你喝酒,其他大概半点也实现不了,所以,你还想和我一起吗?” 她问得很认真,一直看着他,祈怜抬着脑袋,也看了她半晌,忍不住慢慢红了眼眶,却扑哧笑出声来,“我喜欢睡懒觉,不懂画也不懂剑,不会下棋不会作诗,还晕船。” 唐宣也笑了,摊开手掌,“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111章 一纸怜情(完) 大部队一直等到十天后才回到了京畿,龙笑白难得在白王府过了好几日清闲日子,最开心的是祈楠栖,虽说他不是粘人的脾『性』,但哪个男人临盆在即不希望自家妻主就在身边陪着。 闲下来的时候,龙笑白总是喜欢坐在小院前的回廊下喝酒,不过她不需要任何下酒菜,她总说其他味道都会冲散她舌尖的烈酒味。一线入喉,足矣。 给她下酒的,是景,夕阳晚照喝花雕,月挂柳梢喝兰陵,雨打秋枝喝竹叶青,积雪三尺便烫上一壶烧刀子。 以前她总是一个人喝,后来,她娶了祈楠栖,便多了一个会陪她喝酒的人,只不过如今他有孕在身,沾不得酒。 所以他只是陪她坐着,龙笑白偶尔看过来一眼,黝黑的眸子里似乎泛过一丝丝笑意,只不过她面无表情惯了,几乎都看不出来,但是几乎不代表完全,祈楠栖斜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什么,你在笑我是不是?”祈楠栖撇了撇嘴,“我认识你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你变圆了。” “那你去找不圆的小美人好了,反正你白王府四内院十六斋全是空的。” 龙笑白没再接他的话,低头缓缓喝尽杯中的酒,又缓缓抬起眼来,没有看他,视线落在前方不知何处,“楠栖。” “干嘛,想找小美人了?” 她的声音一向很平很淡也很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祈楠栖那颗心咚得一声重重一跳,右手在自己膝上揪住了衣服,她,她知道什么了?没道理的,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而且是这次回来就突然知道了。 “有什么事?”祈楠栖转头看着她的侧脸,“没什么事吧。” “你去过金水陈府边上的那个弄堂。” 祈楠栖差点就要伸手拍上自己的小心肝舒一口气了,原来是这事,还以为被她发现了呢,“对,那里有十几个受过黥刑的死籍,我看她们也不像是恶人。” “京畿的死籍一共有近千人,一大半在矿山做苦力,剩下的都流落各处,那十几个人,大半是当年少府监失金案的牵连之人,只有为首那人,叫做赵拓,两年前从军中叛逃,现在还在京兆尹的缉拿名单中。”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祈楠栖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她既然被通缉,可你知道她人在哪里,为什么…你故意放过她?” “你也应该见过她的。” “我见过?” “在河西的时候,她是我其中一名副将。” “没印象了。”祈楠栖喃喃摇头,“那她脸上的黥字,是从军前就有的?” “两年前是她第二次叛逃,在那之前,她已经逃过一次。”龙笑白倒尽了小壶内的酒,喝干最后一杯。 “肯定是因为她的男人,她才会逃的。”祈楠栖叹了口气,“那男人的病是旧疾,拖了好久了。” 龙笑白放下酒杯站起了身,走到他身边站定,“走吧。” “干什么?” “御医说你最近几日每天至少要走半个时辰,我陪你去湖边。” 祈楠栖搭着她的胳膊站起了身,“笑笑,我真的有很圆?” *** 总的来说,在遇上龙笑白的时候,祈楠栖的脑筋会没有平时那么好用,正常情况下,这也没什么问题,可偶尔有时候,他的反应实在慢过头了。 陪他散完步没多久龙笑白就被急招入宫,祈楠栖自己回了房,随便想了想,他在河西还是真没注意那些副将的长相。 等等,河西? 他第一次串通军医偷偷跟着她,还倒霉受伤的那次,可是,她不是在两年前南淮的时候才发现的吗? 难道他自己说出来过?不可能,他肯定没有说过。 因为在他强烈要求软硬兼施死磨活赖之下,她答应过只要不是叛『乱』暴动,不是水涝旱灾,他可以跟着她一起去,但是不许私自行动,只要受一次伤,她就会送他回京,而他不得有异议。 所以他一直担心她知道那次他曾经受伤后会不让他跟着她,对河西之事闭口不提。 是后来那个军医出卖了他,还是,还是她真的在河西之时,就已经知晓? 祈楠栖只觉得手脚发凉一阵后怕,那她,究竟还知道他多少事? *** 所以外头传报说有人求见的时候,祈楠栖压根谁都不想见,不过身为白王君他不可能这么任『性』,还是上了正厅。 “见过白王君。” “怎么是你?你没有和苏醒风一起回她的家乡吗?” “明早就动身,我有些话,本来是想和祈怜说的,不过,想想我还是不要去见他了。” “坐吧。” 许梓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说完就走。”他顿了顿,“白王君,我栽在了你手里,不是祈怜手里,我无话可说,不过其实,在妻主她为了承担我做的事而辞官前,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祈楠栖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你和我一样清楚女人的天『性』,我的娘亲就有九个侍君,府内长得俊俏的小侍几乎都受过她的临幸,我从小就在后院的明争暗斗中长大,我从小就告诉我自己,有朝一日我嫁了人,我会一个个解决想要染指我妻主的男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侍宠踩在我的头上。” “我明白。”祈楠栖淡淡地勾了勾唇 “她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可她对我越好,我就越不安,我们在成亲前甚至都只远远见过一面,我一直在想,我有什么值得她对我好?如果当日赐婚与她的是别人,她会怎样?” 许梓芯有些无奈地笑了,“是我贪心,我希望她不是因为我是她的正君而对我好,而是因为我的人,可我已经是了,所以,这终究是一个无解的局,不是吗?” “祈怜挑衅你的那些话,刚好刺中了你的痛处。” 许梓芯点了点头,“我放心不了,就算我已经让妻主对他的感观变得很差,我还是放心不了,也许终有一日,她会腻了我,会将对我的好尽数给其他人。”他闭了闭眼,“可我都做了什么,她那么对我,我居然一直都不相信她。” 再睁开眼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和,比以往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更加宁静安详,“祈怜,或者是任何人,对我都不再有威胁了,就算女人天『性』喜新寡情,我也愿意相信我嫁了一个例外,就算她看到了我惹人厌的一面,她也会包容下我犯的所有错。” 祈楠栖没说话,许梓芯顿了良久,行了一礼,“白王君,我该说告辞了,我不想道歉,不过,我还是想,对祈怜,还有你,说声谢谢。” “我想,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许梓芯不解抬眼,祈楠栖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不送你了。” 许梓芯转身离开,祈楠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喃喃自语,“亏我口口声声对祈怜说教,可那个真的一直在掩盖的人,根本就是我自己。” *** 可龙笑白一直到那天晚上都没回来,祈楠栖有些坐不住了,派了几个人去皇宫探消息,没多久那两人回来,他一直等着,“殿下呢?” “王君,殿下大概脱不开身,据说白天城西那边有个富户辞退了不少工人,那些工人围在府外闹事,后来越闹越大,不知怎么就带的大批死籍的乞丐起了暴动。” “殿下带了多少人?” “因为事态紧急,好像说没来及调动御林军,只有宫里的一些侍卫,大概几十个人。” 祈楠栖心神不宁,可他大着肚子又不敢去,只得等着,把府内的侍卫也全都打发了去,他等着等着,终究还是在夜半不支地睡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他却是躺在床上,一睁开眼,就看到龙笑白和衣而卧在身边,面上倦容未消,他松了口气,动了动身子。 她也睁开了眼,“醒了。” “我把你吵醒了吧。” “没有。” “昨晚上的事怎么样了?” “没事了。” “还没事,我跟你说,笑笑,我每次最不喜欢你去处理的就是暴民闹事,你又不能真的打杀她们,结果她们肆无忌惮,你就束手束脚。” “没事了。”她伸手拿开他谁的『乱』七八糟掉在面上的发,“我确实差点不得不伤人,不过赵拓劝服了那些人。” “真的?她立下大功,岂不是可以趁机找个理由破例让她和她夫君恢复良民身份?” 龙笑白难得地微微动了动唇角,“我已经知会京兆尹了。” 祈楠栖有些艰难地弯脚下了床,没几日他可能就该生产了,小腿都有些浮肿,龙笑白扶着他坐好,“吃东西吗?” “笑笑,我有话要跟你说。” “边吃边说。” *** “我很认真很认真地跟你说。” “嗯。” “我真的很认真。” “嗯。” “我真的…” “你究竟说不说?”龙笑白有些无奈地放下了筷子,将勺子塞到他手里,再放到碗里。 “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楠栖,你怎么了?” “我没有犯御医说的那个什么孕夫抑郁症,我认真的。” “好,我知道了。” “所以,就算我,我瞒了你一件,两件…反正几件事情,也是因为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楠栖…” 祈楠栖打断了她,像是怕自己反悔似地脱口而出,“我就是凤南枝凤南枝就是我。” 然后,他等着最后审判的降临。 很安静,她端过了碗,把勺子从他手里也拿起出来,“你一直不吃是想我喂你?” “你,你没听见吗?我,我是凤南枝。” “我知道了。”她还是一手端着碗,“张嘴。” 祈楠栖条件反『射』地张开,一口用高汤煨的粥喂了进来,他嚼完咽了下去,“可是,你,你不想说什么吗?” “说什么?” 这叫什么反应?祈楠栖忍不住蹙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没说话,他惊得双目圆睁,“你真的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成亲前一个月。” “那,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 “那你当时怎么想的?”他安心了不少,还是忍不住问道。 “由我来管着妖孽,没什么不好。” “我说认真的,你以前那么生气,那么讨厌我的画。” 她叹了口气,“因为我气头上说的话,你一直不敢告诉我?” “好像是。” “清风明月,本无罪。” 他终于彻底安心了,“我还有问题。” 她没说话,只是趁着他说话的间隙一勺勺将粥喂到他嘴里。 “妻夫之间应该坦诚相对的,我现在都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那你也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偷偷跟你到河西的?” “你在河西的时候。” 祈楠栖的眼珠子这次是彻底撑圆了,“难道说,那晚上的『药』,是你放我床头的?” 她没应声,可祈楠栖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居然,居然真的那么早就知道了,“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也不告诉我?” “你不想我知道。” “你就假装不知道?” “楠栖,就算是妻夫,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祈楠栖推开她凑上来的粥碗,连声音都颤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倒追你三年,我买通你府里的人,我跟踪你,我假装跟你巧遇,我,我做的所有的一切事情,你根本就全都知道。” 她放下粥碗,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开口,“我白王府的人,没这么容易买通。” *** 白王君终于爆发了,挺着肚子依旧中气不减,大喝声从主院主屋传遍了整个白王府,“龙笑白。” 第112章 龙凤错又一篇 (一) 官道上一骑马飞驰而过,扬起烟尘无数,那骑马踏过山路,终于停在掩映在山林间的庄院前,马上的中年男人翻身而下,冲入门去。 “来人,上库房,将记有绝焰生平的那本武林谱给我翻出来。” 过道上走出来一个与他年纪相若的中年男人,“大哥,怎么了?” “半个月前,琴刀甘峰死在陕南云顶山,有人亲眼目睹,杀他那人,用的是飞焰斩。” *** 绝焰,前江湖杀手榜第一把交椅,组织不详,接头人不详,十二岁出道,八年间无败绩在案。其人寡言少语,放浪形骸,嗜酒如命,赌技奇差,常年作少年装束,身形颀长然瘦削,『性』别不详。 在案记录:八千两,九千两,一万二千两,一万五千两分取汾州四雄首级,死因不详,尸首下落不明。 五万两白银取栖霞掌门首级,以飞叶沾额毙其命。 … 取前任武林盟主莫云寒首级,赏金数目不详,以成名飞焰斩毙其命。 □□四百七十六年十月,与莫云寒次子莫遥截崖峰顶一战,战果不详,此后两人均销声匿迹,生死不明。” ——摘自《武林谱》 *** 初春的天,风吹得还有些许料峭,不过日光暖旭,寒意大多散尽了。巫溪山山脚处的小路上,有一个不大的茶肆,只有一层的草棚,外面搭着一圈篱笆,入口处挂着一块漆木牌,上书着一个隶书体大字:茶。 最角落里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都在闲闲地喝着茶。那男子外罩着的破败灰衫,但是里面的内衫却是上好的白底绸缎,长发用红绳随意地绑在脑后,额前散落着不少碎发,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若是细看,他的五官甚是俊秀,身为一个男子,似乎显得过于精致了些。 而那少年穿着一身火红,长得唇红齿白,俊俏无比,尤其是那一双大眼,扫过茶肆四周,骨碌碌转着。 茶肆里的人不多,一个掌柜一个跑堂,连着那男子和少年在内,一共也就十来个人,看上去都像是些江湖中人,有一桌上的几个粗壮汉子正大着嗓门聊天。 “依我看,这慕容云肯定是被传言夸大了,不过二十出头,能有多厉害?” “那也不一定,慕容云是慕容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既能打败寒玉剑的传人,武功想必是到了一定境界的。” “寒玉剑客在江湖中成名也快几十年了,如今大概都到了花甲之年,这慕容云说不定是占了年轻力壮的便宜。” “哈哈,老弟这句话说的在理。” “反正我们是来喝喜酒的,你管他厉害不厉害。” “说起来,这小子还真是好运气,东方影这样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都能娶到手。想想我都三十好几了,我们陕南蛟鲨帮也算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只是我这媳『妇』还不知在哪里飘呢?” “你要娶媳『妇』?我看,这还真是很有难度。” “臭小子,你说什么?” “说你娶不到老婆。” 几人笑闹一阵,最早开口的男子又道,“可是我还听说,这东方影曾经好像是和莫逍定过亲的。” “不是好像,确实是,莫云寒还在的时候,亲自上东方家给他长子求来的亲,不过他一死,莫家就没落了,这亲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唏嘘一阵,那灰衫男子看了那红衣少年一眼,他耸耸肩,“我们也去喝喜酒好不好?” 那灰衫男子被发丝掩盖的眉微微上挑,“随你。” 那少年弯了弯眼,凑在那男子的脸侧,顺势压上去吧唧了一口,声音甚是响亮。 茶肆里众人所有视线全都聚集过去,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那灰衫男子站起身,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然后那男子拉过一匹高头黑马,翻身而上,再矮身将那少年捞抱起安顿在身前。 那少年朝后仰起脑袋,笑着看了那男子一眼,那男子也低头看了他一眼,策马飞驰而去,瞬间已经绝尘不见了踪影。 “这,这,这是两个男人啊。” 一片寂静,半晌,终于有道感慨声传出来,“头一次见到这么般配的断袖啊。” 那说话的男子挨了一圈白眼,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身边的男人敲了他脑门一巴掌,“少管闲事,走了,我们喝喜酒去了。” 那几个粗壮汉子也起了身付完茶钱,拉过自己的马飞驰离去,那方向,和之前的男子少年正好是同一个。 第113章 龙凤错又一篇 (二) 前四院后四院,左八院右七院,依山而坐,东西花园,楼阁叠嶂,亭台无重数。慕容云今日这亲事的排场够大,同样的,慕容府的府邸也够大,无怪乎被人戏称为慕容半城。 “我想去看新娘。” 不等那灰衫男子一眼看过来,那少年急忙摆手,“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差点成我大嫂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好不好嘛?” 那灰衫男子没说话,只是眨眼间,一阵风扬起,那两人都消失在了前厅花园的角落,府门内外张灯结彩,人声熙攘,慕容云也不时出外迎客,穿着一身银丝镶襟大红喜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器宇轩昂。 *** “小姐,吉时还未到,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成不成。”没等那丫鬟话音落定,一个胖乎乎的喜娘挤过桌椅连连挥舞着手里的红帕,“洞房花烛夜之前不能吃东西。” “可是,还有那么久,万一小姐饿了…” “不用了。”一道声音打断了那丫鬟,不若普通女子的娇柔,带着江湖儿女的疏朗,倒也是悦耳的很,梳妆台前凤冠霞帔的女子正由身边两个丫鬟佩戴着最后几件饰物,“我不饿。” 就在梳妆台靠着的那面墙顶端,开着一扇天窗,房外是一条回廊,天窗外的横梁上,那少年,莫遥,砸吧了一下嘴,“还好她不是我嫂嫂。” “为什么?” “我大哥是雨落清荷不沾尘世土,而这位东方小姐,却是日照牡丹绝代胭脂『色』,不搭,太不搭。” 他一时说得来劲,忘了压低声音,梳妆台前的新娘猛地站起了身来,“什么人?” “不是吧,这都听得见,功夫还不错嘛。” 这句话不只是东方影,清清楚楚响响亮亮连那些丫鬟喜娘都听了个明白,一群人推门而出,“什么人?什么人『乱』闯闺房?” “来人呐,快来人,有人闯进了新嫁娘的房里。” 不消片刻,不远处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没多久一队护院已经出现在了庭院外,莫遥一脸愧疚地朝那灰衫男子低着头,“我错了。” 那灰衫男子看了他一眼,右手两指并拢挥出,“下次装可怜前,先把你那贼眼珠子闭了。” 几乎是他动手的瞬间,那一队护院一个个接连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东方影已经出了房门,看着那些被隔空点『穴』的护院,伸手止住了想要叫唤的丫鬟,“阁下是哪路的朋友,今日是小女子大喜之日,不嫌弃的话不如现身下来,上前厅喝杯水酒如何?” “不愧是东方世家的大小姐,果然有胆『色』,我突然觉得可惜了。” 并不是成熟男人的声音,听声音年纪应该还不大,“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喝水酒去了。” 东方影循着声音转过身去抬眼看向横梁,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灰影,身后传来那些护院一个个突然恢复自由的哎哟声。 “小姐,要不要去通知姑爷?” “算了,我看那人也没有恶意,就不要去麻烦他了。” *** “任谦,风凌天,泰山北斗都来了,慕容世家的面子可真够大的。”莫遥嘴里啧啧有声,那灰衫男子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接着喝酒,说是喝酒,他更像是自己在给自己灌酒,莫遥拉了拉他的胳膊,“别喝了,看谁来了。” 慕容世家的待客之道很够意思,喜宴尚未开始,前厅散坐着不少宾客,酒水点心一样不少,慕容云正从外进来,身边是两个中年男子。 莫遥又捅了捅那灰衫男子,“这位风老爷子是风云堡的掌舵,风云堡专负责武林谱的撰写,你说我是不是得去和他打个招呼,自从截崖峰回来,他大概还不知道我还活在这世上,这要是武林谱上把我给写死了就不好了。” 那灰衫男子被他一闹,放下了手里的酒壶,伸袖擦了擦嘴角,莫遥已经站起了身,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拉了回去。 “怎么了?” 那灰衫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锁的眉头抬起来,视线却是看向了府门外。“有人在过来。” “你没事吧,这是喜宴,当然会有客人过来。” “不像。” “什么不像?” 那灰衫男子摇了摇头,把他按回了椅子上,“呆在我旁边。”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府门外传来了马蹄声,还是一大群,慕容云正和好些人在叙话,这时转了身就要出门,可那马蹄声还未全停,就听得呯呯两声,两个守在门外的侍从被摔了进来,撞在前厅的假山上,滚落地上,口吐鲜血。 四下哗然,全都站起身来,慕容云皱起了眉,就在这时,正门的过道上已经进来了几个人,为首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年岁不一的男女,但都还很年轻,最大也不过三十上下。 “这么大的盛事,关某怎么能不来凑个热闹呢?” 慕容云走上前站在了那中年男子身前,“不敢,不过是小子的一场喜宴,不敢劳烦前辈大驾。” “哪里的话,照我看来,你们中原武林报得上名号的人可已经差不多来齐了。” “关赟,我们与你西陲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来,不会也是来道喜的吧?” “任盟主说的哪里话,我当年和莫云寒定下的赌约,现如今也该来兑现了,虽然莫云寒不在了,可这事怎么说都是中原与西陲武林之间的事,任盟主既是现任盟主,也是责无旁贷吧。”关赟话说完了,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男子已经从厅内将太师椅茶几全都搬了出来,他旁若无人地甩袖坐下,不多时连茶都有人给他泡上了。 “你和莫云寒的赌约?” “当然,风老爷子可以作证。” 任谦转头看向了风凌天,后者点了点头,“确有此事,赌约是在十年前定下的,约定十年后,双方新辈弟子一战,以打到另一方无人可应战为赢,输的那一方,撤销武林盟,对另一方的盟主俯首称臣。” “荒谬。”任谦喝断出声,“这是你和莫云寒的赌约,我根本一无所知,为什么要和你来赌?” “这么说,你们中原武林,真的是后继无人了?打都还没打,就已经怕了?”关赟悠哉地喝着茶,嘴角含笑,看得已经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怕你?就凭你身后这几只瘦猴子想打扮我们,你简直是在做梦,老子现在就和你打上一场。” 关赟摇了摇手指,“我们比的是小辈后生,你我可不能动手,风老爷子在这里,你也不想以后武林谱上说你们中原武林以大欺小的是不是?” 风凌天不置可否,任谦的面『色』不太好看,视线在关赟身后的几人身上扫过,再看自己这边,确实近几年在江湖中风生水起的后生基本都在,光是人头数,就已经胜了。 “怎么样?任盟主考虑完了没有?” “可以,不过得等到慕容贤侄的喜宴结束,吉时误不得。” “无妨。”慕容云摇头道,“孰轻孰重,我相信东方世家也会理解,我的喜事不急于一时。”他脱去了有些宽大的喜服,“就让我来打这第一场,取剑来。” *** “这可比喜宴精彩多了,你说是不是?”莫遥又捅了捅身边的人。 那灰衫男子看了莫遥一眼,继续喝他的酒,视线扫过场中两人,慕容云用的是慕容世家家传的澄光剑,也就是月前将寒玉剑打败,在兵器谱上升至第三位的澄光剑,对方的男子也是使剑,剑锋游走着银光寒气,流窜在他身周。 喝完一口酒,场中两人打得正热,对方那男子刚险险避开慕容云凌厉的一剑,慕容云可以说已经完站上风,这边有几道喝彩声才传出,那灰衫男子突然淡淡出声,“慕容云要败。” “为什么?”莫遥表示不明白。 “那把剑,是翔凤。” 兵器谱并居第一位的两柄剑,翱龙,翔凤,莫遥连连惊叹,“果然是好剑,可就算他的剑比较好,也不代表慕容云会输啊?” “你接着看。” 那男子出招不如慕容云快,但是招招稳扎稳打,七八十招过后,他终于抓住了慕容云的弱项,开始专攻他的下盘。 “完了,慕容云好像真不行了。” 不出所料,那男子朝跌在地上的准新郎点了点头,收回了刺向他喉口的剑,“承让。” “连风度都这么好,这次还不是完败。”莫遥又开始啧啧有声,“你说下一个这边会是谁上场?” 那灰衫男子摇了摇头没说话,不过莫遥只顾盯着场上没注意到他摇头,又不满意地转过头来晃他,“说嘛说嘛,你又不理我。” 那灰衫男子对酒的兴趣显然比对莫少爷的兴趣来的大,莫遥不依不饶地朝他靠了靠,下巴在他肩上『乱』蹭,“焰姐姐。” 那灰衫男子,或者说那女扮男装的女子伸出手掌把他的脑袋推到了一边,“酒没了。” 莫遥屁颠屁颠地给他去拎酒,等回来坐定,场上已经换了两人。 *** “他们是有备而来,以翔凤剑对付我的澄光,九节鞭对付伏龙棍,现在任峰和对手以筝音比内力,看起来也不太妙。” “若是连输三场,只怕我们这边的斗志也会散了大半。” “『奸』诈。”慕容云愤然出声,果然没多久,任峰嘴角流出了几滴血来。 “承让。” 关赟面上带笑,“不知道,下一位是何人?” 任谦忙着给儿子疗伤,没接他的话,倒是假山后的高处传来了一道懒懒的嗓音,“我来。” 莫遥双眼一亮,“大哥。” 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看了过去,那假山石后慢慢走出来一道人影,斜倚着山石,散落了满头黑发,发中竟然已有灰白,而他面上胡子拉碴,衣领敞开也不管不顾,眼神『迷』离,脚步踉跄,像是刚刚大醉了一场。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在看清他的脸后都呈现出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几年未见,这真的还是莫逍吗?那个总是一身白衣,横箫在手的温文男子,竟变得有如落魄乞丐一般。 莫遥的大眼中黯淡了下来,“大哥他以前从不喝酒的。” 那灰衫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酒,『摸』了『摸』他的脑袋。 莫逍从假山边上走了出来,脚步不稳,站在两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给他让了路,可他脚下还是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左脚踩到右脚,滚成一团直接摔进了场中。 “你确定你要比?”关赟很好心地问他,莫逍还是坐在地上,眯着眼看他,勾了勾食指,“你来。” “不是我来,君醉,你上。” “是,师尊。”一个比莫遥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从关赟身后走了出来,朝着莫逍抱拳拱手,“请。”他话说到一半,横掌已经挥出,莫逍看似还没有站稳的身子突然软软地朝后一倒,轻松地避开了他的一掌。 “竟然是沾衣十八跌,他是真打算当乞丐了吗?”慕容云摇着头,莫逍却将那十八跌玩得淋漓尽致,任那少年招招『逼』近,都沾不到他一片衣角,两人越打越没边,已经从场中转到了假山前,轰得一声,那少年一掌震碎了半座假山。 “停。” 山石碎裂才刚歇,关赟突然喊了停,“君醉下来,君酩,你上。” “他两人尚未分出胜负,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换人?” “任盟主,我们的赌约,是以一方打到另一方无人出战为结束的,没有规定说我不可以中途换人,你也可以换。” *** “哼哼,想用长蛇索来对付大哥,也不想想,我大哥真正的本门功夫,可是老爹亲手调︳教出来的的寒冰掌,管你金索银索,一掌就断。” 虽然莫逍没像莫遥吹得那样一掌断了对方的长蛇索,但却是在几十招后,右手勾住了索尾,震碎了长蛇索,对方那男子手掌被震麻,连连倒退,右手好久都还在颤。 “君酿,你上。” “赖皮哎,哪有这么车轮战的,谁受的了?”莫遥又跳了起来,又捅他身边的人,“去把他们都灭了。” 狠话刚放出口,就被那灰衫男子按回了椅子上,“你不是一直愤愤不平吗?” “什么?” “自从你爹死后,莫家败落,受够了冷眼,听够了讽刺,毁亲毁约,害你大哥失踪,你不是一直怀恨在心吗?”他的视线看向了场上,“在截崖峰顶,你不是这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的吗?” “那江湖传言是你杀了我爹嘛,我都和你道过歉了。” 那灰衫男子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让你大哥多出些风头。” 第114章 龙凤错又一篇 (三) 莫云寒有两子,长子莫逍,少年成名,只是为人看似温和,其实却清冷孤傲,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至于次子莫遥,就极少在人前『露』面了。 因为很少有人知道,莫遥是个早产儿,还是难产生出来的,打小就比同龄的孩子生得矮小,『性』子又古里古怪的,一直到莫云寒出事,莫逍失踪,他下战书约绝焰截崖峰顶决死一战之前,江湖中大多数人可以说都根本就没有听过这么一号人。 连风凌天当时都说,以绝焰平日为人,是没有会接下这战书的道理的,可也不知道莫遥这战书上究竟写了什么,绝焰却真去了。 有亲眼目睹的人说,当日截崖峰起大雾,那些想要观战的人守在半山腰守了许久,终于在浓雾中看到了一道瘦削的灰『色』背影。 那人发束红绳,腰挂酒葫芦,走在崎岖山路上,就像在踩在云上,大雾弥漫,他们没多久就跟丢了他,也不知道他和莫遥是去了哪个峰头。 再之后,两人便销声匿迹,就像是从江湖中被抹干净了一样,没了任何踪迹。 *** “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会去赴约?”莫遥的视线还在场中的莫逍身上,话却在问身边的人,“你根本不是在乎别人冤枉你的人。” “一念之差。” “嗯?” 莫逍的寒冰掌擦过了对方的耳际,削断了发几缕,而那对手的半侧头顶,蒙上了一层白霜,莫遥一时分神,没听清楚,“什么差?” “一念之差,上了截崖峰,一念之差,居然会跟你在一起。” 莫遥这次听清楚了,可这听清楚还不如没听见,又不是什么好话,一念之差?居然说和他一起是一念之差? “和我一起你觉得很丢人吗?” “我很庆幸当时差了这一念。” 还是那没有平仄的语调,还是一句话就让他心陷,还是这么混蛋啊。莫遥自己在心下感叹,就这么一会工夫,莫逍那边的状况却是急转直下。 对方那人见识到了寒冰掌的威力,没有再与莫逍正面拼杀掌力,关赟身后有人朝天抛出了翔凤剑,那人一把接住,莫逍始料未及,一双肉掌对上翔凤剑,没多久就落于下风。 “见过赖皮的,还没见过赖到这般不要脸的。” 像是为了印证莫遥的说法,那人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翔凤剑削铁如泥,就是剑气,也能伤人入骨,莫逍本来就已经连打了两场体力透支,哪里还经得住他这般『逼』迫。 翔凤剑直刺他右胸,莫逍却出人意表地没有闪,两掌齐拍出,惊呼声已经随着他的出招传来,虽说这一剑下去不至于立时毙命,但怎么都是在胸口也不是开玩笑的事,也不知道是莫逍觉得对方会点到为止不真刺进来还是拼着挨这一剑也要出掌打退那人,他就那么不闪不避,迎了上去。 对方明显根本没有点到为止的念头,霎眼间剑尖已经离莫逍不足三寸,就算要收手也已是不可能。 轰然一声,对方那人被寒冰掌击中,朝后飞出,关赟一掌拍在太师椅把手上顺势纵身而起接住了那人,就见他浑身抽搐满面皆是白霜,关赟运掌为他驱寒,难得松口夸了一句,“不愧是莫云寒的儿子。”“ 翔凤剑脱手,并没有刺中莫逍的右胸,只是划过他的右肩,剑尖洒下点点血滴,莫逍那两掌寒冰掌是拼了全力击出,收势不及,身子被朝后抛了出去。 相较于关赟的立时出手,任谦却并没有伸手救人的动作,不过也用不着他,还没等众人看清,那灰衫男子已经抄手捞起莫逍,莫遥叫喊着大哥冲过来就只看到莫遥双目紧闭,面『色』灰白惨淡,那灰衫男子的食指按上他喉口颈动脉,莫遥眼巴巴地盯着,“大哥他怎么样了?” 那灰衫男子眼角微斜,扫过莫遥,“你们莫家不要命的传统,还真都一样。” *** 就在截崖峰顶,不知天高地厚的莫二少妄想用他那根本不到家的寒冰掌对付当时江湖杀手榜的第一把交椅,“你还我爹命来。” 绝焰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在江湖中一直是个谜,就和他的人一样。 人只知道只要是他手触之物,都可以在倏忽之间取人『性』命,甚至有传言说他是个『药』人,常人苦练一甲子所得的内力,对他来说,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 截崖峰顶的雾气越来越浓,他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面喝酒,明明看上去就站在那里没有动,莫遥却发现自己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沾不到。 莫遥血气上涌,双目赤红,脑袋中什么都成了浆糊,“我跟你同归于尽。” 绝焰就站在悬崖边上,莫遥扑了过去,可想而知,别说把他推下悬崖,依旧连一根头发都碰不着,倒是自己收脚不住,半个身子冲出了峰顶,身下,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不过他没摔下去,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拎了回来,莫遥双脚着不了地,连连『乱』踢,对面那人一手拎着他一手还拿着酒葫芦,一双眼微微有些眯,“莫云寒怎么会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杀父仇人还侮辱他,莫遥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呸的一声朝他吐了口唾沫,他脑袋微微一偏闪开了,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却明显变得有些阴沉,“很好。” “好你个混蛋。” “你刚刚做了我最讨厌的事。” “我要杀了你。”莫遥大喝出声,可下一刻,他就动弹不了了,“你杀了我爹,害得我家破人亡受尽冷眼,『逼』得我大哥失踪,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莫遥咬牙切齿,话还没说完,就出不了声了,这次连哑『穴』都点上了,他只能用一双喷火的眼睛盯着绝焰,就希望下一刻他身上着火烧起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绝焰挟着他,就像是挟着一个麻袋一样轻松地下了截崖峰。 甚至一路上,那杀千刀的还在喝酒。 *** 身在江湖,不可能没有听过那位前任第一杀手的名字,可真正见过他长相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就连风凌天,也只是远远见过他。 可莫遥这一声大哥喊出口,就不得不想到那位莫二少,而提起莫遥,就不得不想起他唯一做过的一件足以让他被记上武林谱的大事。 约战绝焰,也等同于找死,飞焰斩下从没有逃脱之人。 可看样子,莫遥却还活得好好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聚集到莫遥身上,只有风凌天一人,视线一直逡巡在那正给莫逍疗伤的灰衫男子身上。 年龄对,身形对,连气质都一『摸』一样,只是,少了那从不离身的酒葫芦。 半个月前琴刀甘峰的死因,确是飞焰斩无疑,如今那同时失踪的莫二少突然出现,这灰衫男子,会是绝焰吗?若是,为何他和莫遥之间,半点没有血海深仇的样子,反倒是一股不正常的暧昧味道? *** “你。” 莫遥在所有强光注目下走到了场中,朝关赟勾了勾食指,就和莫逍之前的动作如出一辙,“还有多少人,一起上,我都奉陪。” 莫说关赟愣了一愣,所有人都觉得他要不就是个疯子,要不,就是莫云寒这个从不『露』面的次子,当真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慕容云看向了任谦,“难不成,他真的胜了绝焰?” 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否则该怎么解释他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关赟眼带估量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弟子,莫遥不可一世地抬起了下巴,“既然是你和我爹的赌约,正所谓父债子偿,我这个当儿子的,自然应该全都接过来。” “听说你曾经和绝焰在截崖峰顶一战?” “哦,你说那事。”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莫遥伸手到怀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串亮得刺眼的金片,每一片都是赤金打造的火焰图案。 “飞焰令,我的老天,他真的赢了绝焰。”那金片晃得人眼花,已经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连关赟的脸『色』都有些变了,莫遥将那串金片在手里抛了几抛,“没钱花的时候还能去当点银子,这战利品真不错,你说是不是?” 关赟的脸『色』瞬息万变,好半晌后,却突然仰面大笑出声,“我从来不服莫云寒,现在却不得不服他生儿子教徒弟的本事。” 莫遥没再说话,关赟点了点头,“你大哥是条汉子,至于你,连绝焰都败在你手下,我这几个徒弟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他的视线在任谦身上扫过,带着刻意蔑视的笑容,“没想到,放眼中原武林,也就只有莫云寒这两子而已…” 他的尾音拉得老长,大笑着转身,带着身后的弟子很快便出了慕容家大门,没多久阵阵马蹄声传来,越来越远。 *** 慕容云终于得以拜堂成亲,只是众人已经没了喝喜酒的心情,莫逍被安顿在厢房养伤,而莫遥正在一间宽阔的书房内,左手任谦,右手风凌天,面前还有十数人,连身着喜服的新郎都在。 “你真的胜了绝焰?” 莫遥自己在自己喉咙口咕哝,“人我都压倒了,你说我赢没赢?” “莫二少?莫遥。”风凌天连换了他几声,他像是才回神,抬起头来,“什么?” “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不妨明说,飞焰令究竟是何处得来,当日截崖峰顶又发生了什么?又或者,那灰衣人,是谁?” “你干嘛不自己问他?”莫遥伸出手指,高高越过他的头顶指向门外。 院里的柏树一颗挨着一颗,亭亭如立,风凌天口中的灰衣人,正靠坐在树梢间,手边的酒坛,正是慕容云喜宴上所用的上等剑南烧春。 第115章 龙凤错又一篇 (四) 截崖峰上的雾气随着下山的路而渐渐淡去,谁料还没出山,天却下起了雨。 斜风细雨,吹落在人身上,不消片刻,两人的衣服都已经湿了大半,莫遥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由着雨水在脸上滑落,在心里祈祷着雨水把山路冲垮了压死他。 可惜这小雨,最多,也就是润泽了满山青翠。 山路转了一个弯,就在山泉溪涧边,并排着两个亭子,绝焰手一甩,莫遥被抛进了亭子里,稳稳落下,还是只能一动不动站着。 只能看着他纵身跃上另一个亭子的亭顶,以天为盖以亭顶为席,背倚着亭尖,仰首,葫芦凑到了嘴边,雨水在他脸上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下来。 满心仇恨的莫二少在心里继续默念,突然来道雷劈死,滑下来摔死,喝酒醉死… *** 绝焰喜欢坐在高处喝酒,以前是这样,现在是,一直都是。 莫遥在后来缠着他的那段日子里,总是不得不用那身姿不太美妙的轻功跃到树梢,摇摇晃晃踩断无数根枝条去找他。 再后来,莫二少驾轻就熟,孰能又生巧,终于也能在树梢间走得稳稳当当不再踢翻鸟窝踢飞鸟蛋。 不过这会,他没有上树,他跟着那些人,一起走到树下。 风凌天仰起了头,“这位小兄弟,能否下来说话?” 树梢上的人很给面子地低头看了一眼,“不能。”他继续喝他的酒,风凌天怔了一怔,他那句话也不是真的在问,只是这么一说,正常人肯定就下来了,哪里还会坐在那里让他们这么多人看着他喝酒。 “兄台,我慕容府的酒窖里,存着不少上了年纪的好酒,不如我们移步书房,我着人取酒,共饮一番。” 风凌天面『露』赞许,慕容云这话,倒是抓着了要点,既然那灰衣人好酒,用好酒来引诱他自然是最好不过。 谁料,树梢上那人依旧纹丝不动,“你的酒窖里,还有比这剑南烧春更好的酒吗?” 慕容云一时无话可说,掩映在绿叶间的灰衫随风晃了一晃,“既然拿不出来,何必说此等大话?” 他提着酒坛站了起来,单足点在细如手指的嫰枝条上,仰面,灌下最后一点酒,手一抬,就听哐啷一声,酒坛一片片碎在那些人身后的地上,他低下头,领口的衣服上还带着点点酒渍,看着风凌天,“你想知道我是谁?” “你究竟是谁?” “你都已经猜到了,何必还要问我?” “你真的是绝焰。”风凌天的声音不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周围的人都不是刚混江湖的人,不可能连这点声音都听不见,慕容云猛地又抬眼看他,任谦任峰父子面面相觑,然后一道气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盖过了其他所有人的惊讶,“你就是绝焰。” “大哥,你怎么起来了?” 莫遥跑了过去,莫逍看了他许久,突然伸出手一巴掌扇上了莫遥的脑袋,“死小子,还活着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 “是你先不见的,我又找不到你,怎么告诉你?” “不说这些了。”他抬眼,看向树梢,“我要给爹报仇,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你只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大哥,大哥,别,你听我说…”莫遥一个使劲把莫逍拉进了房里,门被合上,任谦看着风凌天,“怎么回事?” 风凌天摇头,收回视线看向树梢,却面『色』一变,“人呢?” 空『荡』『荡』的树梢,随风落下几片绿叶。 *** 雨没有下很久,太阳很快就从云端出现,日光洒下来,洒在绝焰湿漉漉的身上,照得他侧脸上的水滴光芒耀人。 他从亭顶跃了下来,走进亭子,伸手解了莫遥的哑『穴』。 “有种就把我的『穴』道全解了。” 他没有理会莫遥的叫嚣,将酒葫芦拴回腰际,然后看着莫遥,用那没有语调的口吻,“你想杀我。” “我要宰了你。” “很多人都想杀我。” “你就是个杀千刀的。” “他们都死了。”他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很温和,却温和地让莫遥背上发『毛』,有种冷森森的感觉飘过,“要杀就杀,你二少爷的命就在这里,有种就拿走,我绝对不会哼一个字,不过你最好记住,我做了鬼肯定每天晚上来向你索命,让你晚晚睡不好,被折磨至死。” “我现在不想杀你。”他偏过视线看向亭外放晴的天,“不过也许过两天我会改主意,为了免得我改主意的时候找不到人,我不打算放你走。” “你还可以更变态一点。” “都好。”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莫遥还在嚷,哑『穴』又被点上,绝焰挟着他出了山,找了家客栈打尖,却只要了一间客房。 莫遥被他丢在了床上,砰地一声撞在床板上,撞完后突然发现『穴』道全解开了,他不怕死,可是看着绝焰慢慢走近,他倒是有点怕了,“你要干嘛?” 老早就听说江湖中有很多那种好男风的断袖,难不成眼前这个也是? 不过绝焰只是站在床头,看着他,不再有动作。 莫遥慢慢地,不动声『色』地身后横伸右掌,一股淡淡的白『色』雾气逐渐凝聚在他的掌心,绝焰还是那么站着,却用他那特有的平直语调开了口,“就是你爹的寒冰掌我也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的。” “我杀了你。”莫遥气得大喝一声,一掌拍出去,他身子前倾,掌心直击绝焰的小腹,谁料绝焰还是没有动,好像压根没有被他一掌拍到一样。 反倒是莫遥被重重得震回了床上,那一掌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只能趴在床上喘气,脸一偏,绝焰还是站在那里,“你明知道不可能杀得了我。” 莫遥胸口起伏,一边喘气一边咬牙切齿,“杀了我爹,你还,还敢侮辱他,我早晚,会要了你的命。” 绝焰看了他一眼,转过了身朝外走出去,莫遥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怎么?不点『穴』了?你就不怕我逃走?” “我想,我现在就是要赶你走,也赶不走。” 他的灰『色』背影转过房门消失在视线中,莫遥只能扯着被子泄愤,扯到一半,突然脑中灵光乍现,是,打他打不死,但是可以毒死他。 *** 绝焰是从来不屑与和人解释的,他身上背着的血债,不在乎再多那么一桩。 何况,如果真的有人出花红让他去杀莫云寒,他也肯定会去,只是刚巧,从来没有人出过。 莫遥折腾了半天,也只买到了□□回来,不过这就够了,你不是喜欢喝酒吗?那就让你喝个够。 他特地买了一坛竹叶青,给了小二一点碎银让他等会和绝焰说几句话,就把酒坛搬回了房里,放在桌上,一包□□全倒了进去。 一直到那天天黑,绝焰才回到客栈,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那小二一见他就迎了上去,“客官,您回来了,小店免费奉送的竹叶青已经送到您房里了,放心,不收钱,这是小店的规矩,每个住店的客人都有。” *** 莫遥躺在床上装睡觉,布包被扔上了桌子,散开来,绝焰在桌边坐了下来。 莫遥一直等着,没等到什么声响,正焦急间,耳中就传来了他喝酒的声音。 莫遥握了握拳,心下得意,这次还不要了你的命。 可惜他背对着房门装睡,压根没看到绝焰只是打开了酒坛,送到嘴边时他的鼻尖微微动了一动,便放下了酒坛,还分神看了过来一眼,接着便打开自己的酒葫芦开始喝。 *** 莫遥等了很久,房里渐渐没有了动静,他佯装翻了个身,稍稍睁开眼,房里只点着一根蜡烛,有点暗,绝焰正坐在桌边,就着那昏暗的烛火看着什么东西。 怎么还没发作?莫遥心里纳闷,没敢动,继续偷偷打量。 桌边的人很安静,看得很入神,烛火打在他的侧脸上,就像那日在亭顶,日光洒下来一样,不过今日因着昏黄的房间,他的神情比起白日来得柔和了许多,深邃的眼眸中落入了点点碎光点,泛过『迷』离的光晕。 有那么一个瞬间,莫遥一时神思恍惚,忘了遮掩,明目张胆地睁大了眼,等到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他正看着自己。 “在等我毒发身亡吗?” “你怎么知道?”莫遥大惊失『色』,腾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绝焰看了桌上的酒坛一眼,“我闻得出来。” 莫遥跌跌撞撞地跑下床,探过头去看,酒坛里的酒,一滴没少。 他悲愤欲绝,简直想自己喝下那坛酒,打又打不过,毒又毒不死,他的报仇之路,为什么要如此遥遥无期? 第116章 龙凤错又一篇 (完) 莫二公子锲而不舍,屡败屡战,又在绝焰的酒里试过三种□□,在他睡觉的时候下过七次手,可惜没伤着他半点。 这天早晨,莫遥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借刀杀人。 谁料他这刀借得太巧,不仅发现了莫云寒被害的真相,还顺带发现了绝焰的大秘密。 *** 两人已经在那客栈住了好些天,绝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作为一个仇人,莫遥自然也不能离开,他一个人坐在大堂内打量着一个个进门的客人,寻找可以借刀的对象。 可是怎么看,都没有人可能是绝焰的对手,只怕连一招都过不了。 他连着蹲了两天点,又出去晃点,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的傍晚,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在打烊前进了门,走到柜台前,声音低沉,“掌柜的,一间上房。” 伙计带着他上楼了,莫遥一双眼死死盯着他背上的大刀。 琴刀啊琴刀,当年可以和他老爹一决高下的琴刀甘峰啊,更妙的是,谁都知道琴刀最宝贝他的刀,刀在人在,刀走人亡,意思是,敢动他刀的人都是在找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偷出那把刀,嫁祸给绝焰,他就不相信,那个杀千刀的绝焰赤手空拳会是怒火上涌杀气最盛时候的琴刀的对手。 *** 夜黑风高,正是当贼时。 莫遥『摸』到了甘峰的房门外,正要伸手掏『迷』『药』,二楼过道的转角突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他皱了皱眉头,打着哈欠假装正要回房去睡觉。 背后,那道脚步声停了下来敲了敲房门,他听到了甘峰房里传来的声音,“什么人?” “我。” 门被打开,那人进了屋,莫遥暗叫不妙,这『迷』『药』也不知道够不够两个人的分量,也不知道他今晚还偷不偷得出琴刀。 莫遥又掩了过去,手伸进怀里掏『迷』『药』,房里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耳中,“怎么现在才来?” “已经很快了。” “有没有莫逍的下落?” 莫遥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听得那另一道声音叹气,“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我风云堡的卫队都探不到他的下落。” “该死,一日不斩草除根,我就难以安心,枉我费尽心机杀了莫云寒嫁祸给绝焰,我本以为他会自寻死路去找绝焰报仇,谁料去的却是莫云寒另一个儿子。” 门外传来什么东西被捏断的声音,屋里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刻飞身而出,过道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可能只是野猫。” 门又被关上,莫遥双手颤抖地吊在二楼阳台外,慢慢爬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另一条过道,冲进去啪的一声合上了房门。 屋里点着烛火,床上的人已经睡下了,莫遥靠在房门上喘着粗气,心跳还没有缓下来,他的杀父仇人,竟然,竟然不是绝焰,而是琴刀甘峰。 ***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绝焰睁开眼的时候,莫遥正坐在床头盯着他,“你有没有杀我爹?” 绝焰慢慢坐起了身,莫遥双手一起撑在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实话。” 他的眼中,第一次没有了仇恨,而是恳求,绝焰偏过了头,抓过外衣穿上,“没有。” 莫遥的眉头松了开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心头,竟有一种释然,如释重负的轻松,双手一软,重心前倾的身子稳不住地倒了下去,正压在绝焰身上。 有些东西,虽然看不出来,但触觉却是肯定的。 就比如他现在压着的胸口的触觉。 一道晴天霹雳把莫遥打得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这个酷到要死武功高到人神共愤的家伙,其实是个女人? 那他这个男人是不是应该去买块豆腐撞死拔根头发吊死算了? *** “看在我们友好相处了这么多天的份上,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绝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过了脸,莫遥也跟着转了过去,“我不是他的对手,你帮我行不行?” 莫二少举起右手起誓,“如果你帮我报仇,从今往后,我莫遥甘心做牛做马报答你。” “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我去清酩谷学酿酒伺候你。” 这次,她终于有了反应,“在哪里?” 莫遥大乐,拉着她出了客房,走到昨夜的房门前,一脚踹开,“甘峰,你拿命来。” 空『荡』『荡』的房内,杳无人声,昨夜那两人,早已离开。 *** 慕容府的厢房内,说得口干的莫二少喝了杯茶,“一直到半个多月前,我们才在陕南云顶山找到了甘峰,而今天,还有另外一个帮凶需要解决。” “是…” “能出动风云堡的卫队,除了风凌天,还能有谁?” “风老爷子,他竟然…”莫逍有些不敢置信,莫遥哼了一声,“不过他是风云堡的掌舵,他的生死事关重大,加上他并没有亲手杀害老爹,所以我决定留他一命,换一种报仇的方式。” “是什么?” “你觉得什么方式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难以忍受。” “你…”莫逍一时语滞,“死小子,干得好。” “大哥,你知道更好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那死老头根本不敢把事情说出去,因为他在我们手里的把柄,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他话语未觉,一道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彻了慕容府的上空,莫逍和莫遥对视了一眼,“你不是说她是女人?” “是啊。” “你让她帮你干断人命根这种事?” “本来我打算自己动手的,可我不是那死老头的对手,焰姐姐又嫌中途换人麻烦,所以她说她来就行了。”他伸手搔了搔头,“反正是隔着衣服的。” *** 就在慕容云成亲当日,风凌天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开了慕容府,虽然大家都对之前那一声惨叫心怀疑『惑』,可又不好多问。 至于那灰衣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不是前任第一杀手,连风老爷子都走了,也就没有人执着于此去探究了。 第二天一早,莫家二兄弟和那灰衣人也一起告辞。 只是经此一役,因莫云寒一死而没落的莫家重新声名大噪。 *** “大哥,你要回家去吗?” 莫逍点了点头,满脸胡子拉碴还是没剃干净,“我也该回去看看了,你呢?” “我得上清酩谷去,我答应了她会学酿酒的,还一直欠着。”他挥了挥手,“保重大哥,希望我回家的时候会多一个嫂子。” “保重。” 双人一骑马停在山路口看着莫逍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走吧。” “你真的要去学酿酒?” “当然是真的,我莫二少说一不二,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做到。” 莫遥朝后仰起了脑袋,看着她低下来的眼,“何况,我想给你酿上一辈子的酒。” ****** 番外一 莫二少扑倒or被扑倒全过程 这件事的开端其实是很纯洁的。 而它的结局,两张俊美的沉静的疲倦的碎落在日影斑驳中的睡颜,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纯洁的吗? 所以,就算从开端前往结局的第四维时间轴上发生了某一些旖旎的桃红『色』的让人血脉贲张的片段,这依旧是一个纯洁的故事。 坚信。 *** 莫遥觉得很愧疚,他那么处心积虑地想把人置于死地,人家还不计前嫌地愿意帮他报仇,为了表示他十足的歉意,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 可对于这样一个清心无求寡欲除了喝酒装酷没见过她干第三件事的女人来说,其实做点什么是一项高难度作业。 但莫二少又岂是一个会轻言放弃之人。 这天黄昏,莫遥搬了张椅子坐在绝焰对面,“我们谈谈好不好?” 鉴于莫二少没有做被拒绝的准备,所以他没给绝焰时间回答,“你有没有什么心愿,什么想做却没做的事?” 那双无波无绪连一丝涟漪都找不到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莫二少被无视了。 “我说真的,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事?”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莫遥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伸手捞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灌到嘴里。 “你讲个故事听。” 就在莫遥猛然间惊觉那茶壶里不是茶而是酒,刚刚不慎流入喉间的一条线带来一种异样而强烈的刺激感的同时,她终于开了尊口,而他将口中还剩下的酒全都喷了出去。 “噗。” 对面的女人脸上一滴滴朝下滴着混杂着某人口水的酒,莫遥猛地跳了起来,还带翻了椅子,撞上了桌角,“我去拿『毛』巾。” *** 天边的晚霞晕紫残红,客栈的屋檐就被这种绚烂所笼罩着,残阳余晖透过窗棂照进房中,打在她的侧脸上。 莫遥手中的『毛』巾停住了,那双死寂的眼中,被洒满了夕阳的金『色』璀璨碎影,睫『毛』打下的阴影弧度像是在诱『惑』着他去触『摸』,莫遥觉得他有些醉了,那茶壶里的酒,还真烈。 他还在发呆,一只带着温度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他的全身都在一瞬间变得僵直,自己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那只手从他手里抽走了『毛』巾,“我自己来。” 莫二少听见了他自己心碎的声音。 *** 按理说,孤男寡女是不该在夜晚共处一室的。 莫二少对此嗤之以鼻,“那个女人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吗?” 那你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自觉吗? 谁不知道你在闹别扭。 夜半朦胧间,他睁开眼,看到她穿着夜行衣站在床边,身上,似乎还飘散着一股血腥味。 “真晦气,做个梦都梦到你。” 莫二少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身后人的双眼闪了一闪,这一次,落在眼中的,是银『色』月芒,点点白晕,似有涟漪划过。 *** “啊嗯…”哈欠打到一半,睡饱的莫二少坐在床上瞪大了眼,看着桌上的包袱,“你要离开了?” 他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等等我,我马上好,马上好…” 天『色』已大亮,莫遥小跟班背着包袱饿着肚子一路跟着她出了客栈,来到城郊的树林子里,背对着他们,那里正站着一个人,“你来晚了。” “我已经来了。” 那人似乎笑了一笑,“他往陕南去了。” 莫遥一头雾水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就听那人又道,“行了,一手交消息一手也该交货了。” 绝焰朝莫遥伸出了手,莫遥不太明白,试探『性』的把那个很重却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包袱给她,她抛了过去,那人一把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在那瞬息间,莫二少看到了一只没有眼黑的眼。 呸,他背了半天死人脑袋,真是晦气到家了。 那人又笑了一声,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莫遥仰起头问她,“谁往陕南去了?” 绝焰没理他,径自朝前走,出了树林子在路边一个小摊坐下,叫了两碗豆腐花,莫遥嫌不够,于是又让炸了两根油条。 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因为莫二少的嘴巴没有空,吃饱了他又问道,“谁往陕南去了?” “我要去。” “那我也要去。” 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人养成跟班命了。 *** 官道上,有两道人影在走路。 终于,在第七次被人马蹄扬起的烟尘扑了个灰头土脸后,莫遥忍不住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骑马?” 他又自告奋勇道,“我来去买马。” 没多久,心里打着小九九的莫二少牵了一匹马回来,“就剩这一匹马了,我们一起骑吧。”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 一直到那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还在路上,城池的影子都还看不见。 “你说,晚上睡这里会不会有狼?”莫遥捡枯枝生了堆火,倚着树干坐下,却见她一个纵身跃上了树梢,有几根断枝掉下来砸在他脑袋上,莫二少站了起来,仰着脑袋,“喂,你树上去了,那晚上要是狼来了我怎么办?” “不会有狼。” “你怎么知道?荒郊野外的,没狼也许会有老虎啊野猪啊熊啊。” “不会有。” 莫遥不干了,“那我也要上来。” 轻功欠佳的莫二少开始爬树,偏上那棵树长得又粗又高,他好不容易爬到树枝分叉的地方已经气喘吁吁,一抬脑袋,正看到她斜倚着树枝,手中,是她那从不离身的酒葫芦。 “喂,你拉我一把。” 绝焰看了他一眼,“你也坐过来树枝会断。” 意思是,不会拉你。 莫遥气极,用劲继续朝上爬,爬到和她齐平的地方,伸出手抓住较高的枝桠,一条腿去够她坐着的那根树枝。 一条腿踩上了,另一条腿也跟上来,可他双手拉住的那根枝桠太细,撑不住他一用力,脆生生地断裂,“啊。” 他的身子刚后仰就被人抓住胸口的衣服拉了过去,莫二少稳不住自己的身子,又或者是压根没想稳住,直接朝她身上撞过去,她一手抓着他的衣服,现在又不得不腾出另一只手来稳住他,酒葫芦直线一般坠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撞击声。 于是,一切都安静了。 酒水汩汩而流,从葫芦的裂口湿润了一片地,火堆里发出一些火星溅出来的劈啪声,绝焰无声无息地落下地去,站在她的葫芦边上。 莫遥一手抓着树干,看着她背影周身弥漫开来的疏离,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口涩涩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那个在大雨中孤身坐在亭顶喝酒的身影,那个时候,他的双眼被仇恨蒙蔽着,看不见,也不愿去看见她的落寞。 也许,从一开始,你没有杀我,也只是因为,你根本就一直害怕孤独。 *** 莫遥从树上爬了下来,她倚着树干坐在地上,闭着眼,酒葫芦的酒已经流干了。 莫遥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一点点挪近,“对不起。” 她突然间睁开了眼,右手快如闪电,扣住了他的喉咙,“对不起?” “对不起。” “它陪了我二十年,是你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的吗?” 莫遥的手动了动,她那从来都没有神采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可以算作怒意的表情,他居然对此感到有些欣喜,原来,你还是会有感情的。 “我赔给你。” 她松开了手,坐回去不再理他。 “我说真的,我赔给你。” “以后,我陪你。” *** 莫遥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祸从口中。 不,这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某人那非常人的理解力。 他说的还不清楚吗?还不清楚吗? 可是有些人就是能歪曲他的意思,把他当个酒葫芦来使。 她随时要喝酒,所以他莫二少只能背着一大坛沉得要命的竹叶青跟着她。 他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现在都进了城了,随手就能见到酒楼客栈,哪里买不着酒,何必要他带着。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客房,莫遥一把卸下那坛酒,“我再也不背了。” 绝焰倚在窗口偏头过来看了他一眼,他愤愤然地一屁股坐在床上,瞪着她,使劲瞪,结果瞪得越久,他气撒得越快,反倒是心跳越来越用力,不行了,他又被那坛酒给熏醉了。 *** 莫二少的贼心越来越膨胀,大晚上一个人在床上翻来滚去,怎么都睡不着,就着窗外月『色』看了对面床上的人一眼,继续翻滚。 好不容易折腾够了,他终于抱着被子睡了过去,三更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毫无意识地蹭着被子叫出声来,“焰姐姐。” 他声音再低,对面浅眠的人也猛然间睁开了眼,夜幕下浸润过月芒的双眸,就像是被剪碎在尘间的星辰,银『色』流光一闪而过。 *** 第二天一早,莫遥是被大雨声被吵醒的,绝焰正站在窗口,屋外灰蒙蒙的,有股湿气扑面而来。 “下雨了,我们别赶路了吧。” 出乎意料的,她居然点头,莫遥乐得在床上打了个滚,裹着被子,“那我再睡会。” 昨晚上也不知道做什么梦了,他到现在还是困,不只困,还腰酸,难不成他做梦还在跟人打架。 雨时大时小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了傍晚才渐渐停歇,莫遥和绝焰一起在客栈大堂里吃晚饭,她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好吧,随便什么时候她都不喜欢说话,可是有些话他一定有必要说清楚。 “我喜欢你。” “噗。”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二少被喷了满脸鸡汤,他呆呆坐着,任由脸上油腻腻的一滴滴掉落。 欲哭无泪。 他生平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告白,得到的回应还真让人激动。 *** 洗干净了的莫二少板着脸站在她床头。 “还不睡?” “你不回答我我今天晚上就一直站在这里,让你半夜醒过来以为自己见到鬼被吓死。” 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你一定要这么幼稚吗?” “你回答我。” 倔起来的莫遥一定会将滴水穿石的精神发挥到底,绝焰又叹息了一声,尾音飘散在灯花中,被缓缓燃成灰烬,随风而逝,“我有拒绝过你吗?” *** 贼心和贼胆俱全的莫遥哪里还肯自己一个人去睡觉。 他把枕头搬了过来,又把她的朝里推了推,并排放好,钻进被窝里,“我早晨起来腰酸背疼说不定半夜起来梦游了,一起睡你就可以看着我一点。” 绝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下,莫遥伸出一只贼手,搭上她的肩膀,“你之前说,讲个故事听,我现在来讲好不好?” 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开口,她单薄的衣裳下隐隐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他的手掌有些汗湿,一股炽热的火焰在他身上烧起,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讲,讲不了了,受不了了…” ***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瘦,整天光喝酒怎么可能不瘦,莫遥凑上前咬过她的肩胛,她束发的绸缎红绳不知道落在哪里,青丝散落,划过眉峰,也落在肩头,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光,淡漠的双眼被一种无可言喻的水『色』流光所取代,精致的五官是一种已经超越了『性』别的美,几乎要将莫遥燃尽。 “受不了了…” 他还在低喃,在她肩颈间啃咬,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齿印,绝焰被他『逼』得不住后退,已经倚在了墙上,脑袋微微上仰拉出一道完美的颈线,不再柔软的肌肤却有着最细密的肌纹,触手尽是一片灼烫。 那是一股比经脉逆行更加强烈的热流,沿着脊梁而上,几乎让她脑中一片空白,湿热的碰触落在眉心,眼角,唇瓣,她接过了他的唇齿游戏,伸手『插』入他的发间轻轻捧住了他的脑袋,低低的叹息从依旧粘连在一起的唇瓣间溢出,“我会上瘾的。” “那就一辈子都别戒掉了。” 他咬在她的唇角,下身最灼烫的一处挤到她腿间,在大腿内侧留下久久难以消散的触觉,带起全身一阵紧连着一阵酥麻痉挛。 作为一只毫无经验的小雏鸟,能做到这里已经是莫二少的极限,面上红晕点点,脸皮却死薄,就算做过春梦也不代表真刀实枪的时候有任何作用。相比之下,虽然同样没有任何临场经验但是浪迹江湖从来不羁于形的绝焰,什么没有见过。 他紧握的右手拳头被人轻轻拉开,十指相扣按在被褥之上,她的发丝垂落在他胸口,莫遥看进了那双倒映着他的眼眸,在惊涛骇浪袭来前勾起了一个着『迷』的笑容,酒不醉人人自醉呐。 *** 大雨洗过后的朝阳显得格外耀人,旭日初晖透过窗棂洒在床头,在两张紧靠在一起的脸上洒下一片金芒。 以后,有我陪你。 *** 番外二 那些已经被人遗忘的过去 月黑风高,荒郊野岭,唯一的一条山路夹道长满了带刺的灌木,飞鸟不栖,然而这灌木上却长着拇指大小的殷红『色』浆果,每年秋天,落满了山路,偶尔有人经过,踩得满地都是红『色』汁水,糜烂脏污。 归南山的这片山头罕有人烟,岔道口分了两个方向,一向东,可以出山,一向北,再往里走会更加荒凉,便是飞禽走兽也难得一见,所以被称为无归道。 为了警告误入的行人,岔道口的树干上都用黑狗血涂着大大的醒目箭头,指示方向。 月上中天,山岭中隐约可以听到狼嚎声,三四匹高头大马停在了岔道口,打头的男子勒住了马,那黑马发出一阵嘶鸣,双腿朝前一踏,停了下来,“就地歇一晚,明早继续赶路。” 几人下了马,那打头的男子四下扫了一圈,“那浆果有毒,小心别碰到。”他正要就地打坐,一人突然指着远处朝他道,“盟主,前面有屋舍。” 就在往北方向过去大概不出一里地的地方,高耸的枯木间,『露』出半个屋檐脊角,在月『色』下昏暗不清,细看才能看到一点踪迹。 那打头的男子看了树干上的标记一眼,牵着马,“过去歇一晚,明早原路返回。” *** 那该是一间庙宇,殿外的墙面剥啄了大半,漆面发黑,廊柱坍塌,推门进去,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灰尘,一个男人『摸』索着过去,在大概是供台的地方寻了蜡烛火折点燃。 角落里蛛网密布,那打头的男人看了一圈,找了两个蒲团坐下,正要打坐,那提着蜡烛的男人叫了他一声,“盟主,看。” 几人的视线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破败不堪的佛龛下面,拱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蜷缩成一团,看上去非常的小,却是在动弹。 莫云寒起身站在那提着蜡烛的男人身边,一双本就凌厉的弯刀眉微皱,左手横掌在胸前,右手飞快地一把将那黑漆漆一团拨了出来。 那人影像是球一样滚了一步,滚到他脚边,黑『色』大衣裹住的人也『露』了出来,莫云寒眉间一凛,松开了护在胸前的左掌,看了那提着蜡烛的男人一眼,那男人摇头,耸了耸肩,蹲下了身,用蜡烛细细照着那人影。 很小,脸蛋『露』出来不会超过五岁,应该是个女孩,紧锁着双眼,呼吸微弱,身子似乎在发抖抽搐,莫云寒低眼看她的双手,两手都紧紧地扣进了自己大腿侧的肌肤,只抓得血肉模糊,血淋淋地还在一滴滴往下淌。 “怎么回事?”身后的男人也走近了,莫云寒伸手摇了摇,示意他们不要靠近,这女孩身上的气息很诡异,身周似乎有一股强势霸道的真气在翻腾,怎么都不该属于这个一个小女孩。 那张布满了灰尘和汗水的脸蛋紧紧皱着,干裂的嘴唇带着血丝,莫云寒探出右手扣住了她的脉门,紧锁起了眉,“你看。”他接过了那男人手里的蜡烛,把那女孩的手腕递给他。 如大海波涛般汹涌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奔流复返,这身子太小,根本承受不住,脉细微弱,已是危在旦夕。 “应该是有人强行灌输到了她体内。”身后那男人松开了手,“这样传输内力,另一人只有死路一条。” 莫云寒点了点头,应该是有人受重伤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这深山之地,只见到了这小女孩,所以也不顾她是不是受得住,强行把内息灌注了她体内。 可现在看来,只怕这女孩也活不了。 莫云寒一手正拿着蜡烛,那女孩的身子突然颤了颤,沾着汗水的眼睫动了动,唇瓣蠕动,发出细如蚊『吟』的声音,两人还不及细听,那女孩原本抓在腿侧的双手突然垂落下来,莫云寒伸手去叹她鼻息,已然断去,摇头叹气,重新用黑衣把她包裹起来,放回佛龛下面。 *** 第二天一早,天微亮的时候,一行人离开了那破庙,回到岔道口朝东而去,一个男人回身看了那破庙在树枝枝杈间『露』出的一角,叹气道,“可怜的孩子。” 莫云寒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之前那男人挥起马鞭,“不提这个了,盟主,我们得快点回去了,说不定还赶得及你家二公子的周岁生辰。”马蹄声渐渐消散在归南山的山道间。 那佛龛下的黑衣突然晃了晃,过了会,那女孩颤巍巍地爬了出来,腿上全是血迹,死人一般毫无生机的双眼透过破庙漏了洞的屋顶看着发白的天际。 她终于熬过了生死关头,将所有那些狂烈的内息收为己用。 天也终于亮了。 *** 番外三 大哥二三事 慕容府的厢房,门被人突然推开,莫逍睁开眼,第一眼,看到了晨曦,也看到了那和晨曦一样耀眼的女人。 慕容云的妻子。 也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你恨我吗?”她问他,他摇头,她微微弯起唇,“也是,没有爱过又哪里会有恨。” 莫逍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淡淡讽意,他闭上了眼不去看那刺眼的晨曦,她的声音和她的身影一起在远去,她说,“莫逍,我等过你。” “我们之间,是你先放手的。” *** 他回过头,还能看到莫遥远远挥着手的身影,“保重,阿遥。” 他也该回家了。 *** 人说做惯乞儿懒做官,而他自从爹死后也早已再懒得打理自己,被人当成乞丐也不是头一回。 “你是哪个分舵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面上满是污泥的小乞丐仰着脑袋盯着他,莫逍低眉,有些好笑,故意和他开玩笑,“莫家分舵。” “有这个分舵吗?我看你的衣服比我好很多哎,你们那里是不是能要到不少钱?” 莫逍还没回答,那小乞丐的眼神落在他身后,突然咬住了下唇,黑黝黝的大眼中泛过无数种情绪,却最终被无畏的倔强却代替,微微扬起了下巴,那泥泞的小脸,写满了骄傲。 “嘿,孽种,好久不见。” 几个衣饰华丽的大男孩渐渐走近,一枚铜板丢了下来,滚到那小乞丐身前,“赏你的。” “呦,还不要啊,那这个呢?”又一个男孩掏出一小块碎银,“怎么样?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响头,这银子就给你。” 那小乞丐咬着唇,那男孩突然像是恍然大悟,“哎,我都忘了,你怎么说也是叶家的小少爷啊,你们叶家可一向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一块碎银呢?” 另外几个男孩也发出相同的嘲笑声,“可不是,就是叶家老头,被人戴了一辈子绿帽都不知道,死了还没凉透,那些娘们全都卷了铺盖抢了银子跟人跑了,啧啧,就留下个没娘的叶少爷…” “不许骂我爹爹。”莫逍还没反应过来,那小乞丐已经扑到了那说话的男孩身上,拳打脚踢,又是咬又是啃,那男孩的头发散了一片,惨叫连连,而和他一起的男孩非但不帮忙,还都是一脸看好戏地站在一边。 那男孩已经被那小乞丐压在了地上,莫逍摇了摇头,走上前拎起那小乞丐的衣领,“别闹了,一会他们的大人来了,你可就倒霉了。” “他骂我爹爹。”那小乞丐像是用劲了力气在喊,话还没说完,两行眼泪已经挂了下来,洗去污泥,『露』出白净的肌肤。 莫逍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擦去眼泪,“跟我去莫家分舵吧。” 他仰起小脑袋像是没听懂,莫逍『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会吃得饱穿得暖,我还会教你功夫,要不要跟我混。” “要。” “那就走吧。” 夕阳西下,照在马屁股上,慢慢悠悠,走向了山的另一头。 很多年后,莫家的寒冰掌再一次震慑江湖,那少年,白衣胜雪,横箫在手,宛然,就像是当年的莫逍。 第117章 兔七七(完) 月宫的玉兔补习班已经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十六只修道成精的小兔子只有三只能最终修成正果,成为留在月宫的玉兔。 竞争无疑是激烈的,连鲜美多汁的菜叶都失去了吸引力,月坛琉璃井的井沿上,盘腿端坐着一只耳朵上有灰『色』斑点的垂耳小兔,球一样圆滚滚『毛』绒绒的雪白『色』尾巴紧紧贴在小屁股上,此刻,他闭着眼,口中正念念有词。 噗呲,井中的水涌起一股小小的水柱,很快又落了下去,他连一根『毛』都没有湿掉,垂耳小兔伸出爪子挠了挠耳朵,又一只白『色』的小兔跳上了井沿坐在他身边,“七七,别练了,再练都没用,我听见素娥师傅同嫦娥讲,你的耳朵长得太奇怪,让你当玉兔有损月宫的形象,不管你最后的考核成绩怎么样,她们都不会留下你。” 垂耳小兔低下了脑袋,两只耳朵耷拉地越发厉害,“我修炼了几千年,就是想当玉兔。” 白『色』小兔叹了口气,伸出爪子拍了拍垂耳小兔的脑袋,“谁不想呢,成为玉兔可是每一只兔子精的梦想。” *** 七七还是一只小兔子的时候就『迷』上了夜晚的月『色』,他总是一只兔子蹲在树墩上,提着一双爪子,着『迷』地遥望着那一抹朦胧的银『色』。 每一个夜晚,他钻进树洞的小窝里,躺在舒服的干草堆里,看着仿佛就挂在树梢上的月亮,安心地沉入梦乡。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数千年的修炼,终于有一天,七七来到了他梦中的月宫。 十六只小兔都睡在百花馆的香草居,七七的窝铺边上,刚好有一扇小花窗,透过小窗就能看到笼罩在银雾中的广寒宫。 小爪子擦了擦眼角,他狠狠抓着自己垂落下来的耳朵,最终的考核成绩会在八月十五出来,当不成玉兔,他就只能回到凡间去了。 ****** “花灯花灯,又是该死的花灯,就不能换点别的什么东西吗?” “今晚上可是中秋节,怎么可能少得了花灯呢?” 长安城街道上鱼火游龙丝篁鼎沸,家家户户门前垒起了瓦塔,烧起了斗香,斋月台上果蔬具备,各种做工精致的月光纸在满月的银光下栩栩如生,那两个年轻女子走在张灯的街市下,左手边那个阴沉着脸,不耐的眼神扫过做成捣『药』玉兔的月光纸,嗤笑了一声,“月中蟾兔,三岁小儿才会相信这些玩意。” “其实看起来不错,也许可以考虑在天策府也…当我没说。”接收到身边人的目光,她改了口,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接着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中秋节?” “我讨厌或是喜欢,不需要理由。” “问题是,我从来就没见你喜欢过什么。” “与你无关。” 那两个年轻女子穿过了朱雀大街,一路朝着金光门而去,路上有很多走月的男子,售卖月光书的摊子还都开着,那两人一路来到金光溪,上了湖边停靠着的一艘同样挂满花灯金碧辉煌的华丽画舫。 就在那时,空中那一轮圆月突然洒落了点点星芒,流星一般划过丝缎般的夜幕,其中一点银光,正朝着这个方向落下来,噗通一声,沉入了金光溪。 *** “仇少,桂花酒味道如何?” “还行。”画舫内清歌曼舞的男子各个艳『色』『逼』人,莫不是长安城最出名的『妓』子,可惜那女人还是沉着脸难展欢颜,连眼角都吝啬瞟一眼,“我出去吹吹风。” 她提着犀角杯撩起珠帘去了甲板,之前问话那人看向了与她同来的女人,“你家仇少似乎还是老样子。” 那女人叹了口气,“她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越近中秋她心情就越差,可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 “听说天策府从不过中秋?” “没错,从不。” “放心,我今天找了个秘密武器来,一定让她满意。”她拍了拍手掌,那些『妓』子全都退回了内舱,她又拍了一下,座后的门帘被撩了起来,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芊芊素手。 *** 微凉的夜风吹拂过船头,仇月仰头喝干了犀角杯中的酒,随手一抛,酒杯落入金光溪中,砸中了水中的圆月倒影。 波纹一圈一圈泛过,圆月很快又恢复如初,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涟漪却将什么东西送到了船下。 像是一团湿嗒嗒的『毛』球,随着水波晃动一上一下,突然间翻了一下,『毛』球上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小白『毛』球,那小白『毛』球似乎动了一动,抖了一下。 她的眉头蹙了一下,干脆将那一团捞上来丢在甲板上,那『毛』球又滚了一下,『露』出两只紧贴着小脑袋的长耳朵。 原来是只兔子,她摇了摇头,抓着那应该是尾巴的小白『毛』球把那只兔子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伸出一指拨了一下,还是只公兔子,只是这兔子的耳朵,不都应该是竖起来的吗? 她伸手扯了扯那两只垂落的小耳朵,至少那些可笑的月光纸做出来的玉兔都是那样子的。 她还提着那只湿嗒嗒的昏兔子,舱里走了个侍从出来朝她行礼,“仇少,小姐请您进舱,说是有惊喜送您。” *** “仇少,怎么样?” 淡漠的眼神在那男子璀璨如月华一般的面容上扫过,“你自己享用吧,我已经找到今晚要做的事了。” 她提着那湿兔子朝外走,那男子的双眸中顿时盈满了淡淡水光,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心生不忍,恨不得把他抱进怀里好好疼惜,“仇少,你不喜欢玥儿吗?” 她转回了身来,微微眯起了眼,“我讨厌一切和月亮有关的东西。” 那男子莲步轻移踏上前了一步,仇月看着他,“是,我不喜欢你。” 她转过身上了甲板,与她同行那女人追了出来,她挥了挥手,“呆着吧,免得人家说我们天策府不给面子。” 她上了岸扬长而去,背影渐渐没入夜『色』,明明口口声声说着讨厌月亮,衣角扬起时,却分明是一抹银白月『色』。 *** 好软呐,比他的草堆舒服多了,滑滑的,凉凉的。 七七伸出爪子挠了挠耳朵,没想着要睁眼,突然有什么东西揪住了他的尾巴,他的身子被腾空拎了起来,他吓得睁开了眼,刚好看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七七一时愣住了,那是一个很俊俏的女人,正和他鼻子对着鼻子在打量他。 洗过了,擦干了,果然那耳朵还是垂着的,她又伸出手扯了扯那两只耳朵,七七不喜欢被别人扯耳朵,可是依照兔精守则,除非是生命受到威胁,否则他不能攻击一个人类。 还好那女人又把他放了下去,他原地转了一圈,虽然这里很舒服,可他该回家了,回他那个树洞里的干草堆,当不成玉兔,他只能做一只树洞里的兔子精。 七七蹲在床头的被子上,一抬脑袋,正好能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那一轮圆月,他红通通的眼睛蕴湿了水汽,再见了,月宫。 这兔子算是什么眼神,仇月一回头,顺着他的视线,刚好看见窗外的圆月。长安城大街上斋月通宵达旦,天策府内却冷冷清清没有挂起一盏灯,只有那刺眼的月光,洒满了大地。 砰得一声,她甩上了窗户,七七被吓了一跳,在被子上蹦跶了一下,用不解的小眼神瞅着她,而她此刻,也正用探究的眼神瞅着他。 奇怪的耳朵,奇怪的眼神,奇怪的兔子。 奇怪的女人,那么漂亮的月『色』,为什么要把窗户关起来? 仇月伸出了手指在七七粉『色』的小鼻子上掐了掐,这垂耳朵的眼神,好像在骂她? 鼻子痒痒的,七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转过脑袋避开了她的手指,从被子上跳了下来,又蹲在床沿打算跳下地去,可怜他的瞬移法术从来没有合格,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等出了这屋子老老实实用个爬云术爬回去。 可他晃了晃尾巴还没起腿开跳,就又被人提了起来,这次还是拽着他的耳朵,举到她的面前,自言自语,“还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兔子。”她在七七的球状的尾巴上捏了捏,“小家伙,我决定养着你了。” *** 八月十六的清晨,天边晨曦刚起,一道人影溜到了天策府的厨房,伸手拍了拍大厨的肩膀,那中年女人被吓得不轻,一回头,连连拍着胸口,“翎少啊,你这是干什么,大清早的这么吓我。” 那刚从画舫回天策府的女人伸出食指贴着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那厨子看了她一眼,打开食盒,哐啷一声吓得把盖子打翻在了地上,“老天保佑,月饼,翎少,你怎么把这夭寿的东西带进府里来了,要是小主子知道了那还了得。” “我正和你说这事呢,你看,这东西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月饼,你有没有办法来改个刀,或是加点料,让它看不出来是个月饼,然后当早饭给她送过去。” 那厨子连连摇头,“我可不陪你做这种夭寿的事情。” “拜托拜托拜托。”仇天翎合着掌连连作揖,“有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来,我只是想让她知道,不管是月亮还是月饼都没什么好讨厌的,拜托。” “可是,这能怎么改?” “我知道你行的,交给你了,记得别让她发现。”她重重在那厨子肩上拍了一巴掌,眼角一瞟,“怎么今个要吃全素宴吗?买这么多菜叶萝卜。” “小主子养了只兔子,交代下来早晨去买的。” “她,养兔子?你确定你说的是你家小主子,那个姓仇名月的女人?” *** 虽然天策府的老下人们还是习惯叫仇月做小主子,可其实那位老主子已经过世多年,小主子其实就是主子,而他成了堂堂天策上将府现任主子的宠物,七七在思考,他是应该留下来做一只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兔子,还是回去做一只餐风『露』宿的兔子精? 身为一只兔子精,他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的给人当宠物,他连连摇晃着小脑袋,两只垂落的耳朵也甩了几甩,不行,不能这样子。 仇月从书案抬起头来分神看了一眼那只蹲在窗沿上摇晃着脑袋的兔子,“饿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小家伙听得懂她说话,不只听得懂,他似乎还认字,就从起床后到书房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已经在书柜里踱了一圈步,还推倒了一本,煞有介事地在上面蹲了好一会。 然后愤愤然地咬坏了那本书。 她拿起左手边那本被咬坏的书册,“也许,你已经吃饱了。” 如何防治过度繁殖的兔子毁坏牧场,残缺不全的书页隐约还认得出几个字眼,她勾了勾唇,伸出手递到窗沿下,七七跳上了她的手掌,说实话,其实他很喜欢蹲在她的腿上让她抚自己背上的软『毛』,如果她能够不要老是扯他的耳朵就更好了。 “你真的是只兔子吗?还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你还真能想,七七轻轻哼哧了一声,突然嗅了嗅鼻子,咦,胡萝卜的香味。 门上传来轻叩声,“主子,早饭送来了。” “进来吧。” 胡萝卜羹,胡萝卜汁,胡萝卜青菜馅小包子,七七双眼放光,呜呜,这里太美好了,他都舍不得走了。 七七从她手里跳上了桌子,仇月看着她自己的碟子,“这是什么?” “回主子,是菱花糕。” “菱花糕长这个样子?” “是,是改良过的菱花糕。” “行了,下去吧,我叫你们收拾的时候再进来。” 那小厮合上门退了下去,仇月夹起一块那所谓的菱花糕咬了一口,眉头微微有些蹙起,这味道,好像在哪里吃到过,很久很久以前,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她还在皱着眉头,一低头,七七正用两只后腿蹲坐着,两只小爪子一爪一只小包子,红眼睛弯弯,吃得正欢。 她用两只手指拈起了一只和她指甲差不多大的小包子,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有些怀疑,真有这么好吃吗? 鬼使神差的,她将那只小包子送到了嘴边,可那包子实在太小,她还没来得及尝出什么味道就咽了下去,她低下头正想要再拿一只,却哭笑不得地发现七七蹲在他那一碟小包子面前瞪着她。 你不是个人吗,怎么还要和兔子抢东西吃? “小家伙,你在和我说话吗?” 对,不要吃我的早饭。 “我真的觉得你在和我说话。”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我到底是出了幻觉还是…”她的视线在七七身上扫过,看着他继续回头用小爪子抓起包子来吃,轻喃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是,你真的在和我说话。” *** “天翎。” 仇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做贼心虚的仇天翎从椅子上一屁股摔了下来,发出咚得一声响,仇月推开了门就见到她坐在地上『揉』着半片屁股,“你干嘛坐在地上?” “我…”她端详着仇月的脸『色』,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发现了月饼的事,“椅子不牢,你找我什么事?” “让你姐姐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有话问她。” 她转身离开,仇天翎撑着地站起了身,“堂姐,早饭怎么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花样。”她已经出了房门,只剩下声音传了进来,“再敢把这东西带进府里,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还真发现了,仇天翎吐了吐舌头,随即又浮起一抹坏笑,不过看样子,应该也吃了。 “吃个月饼也死不了,对不对,堂姐?” 回答她的,只有从敞开的房门刮进来的秋风。 *** 半个月下来,七七已经把天策府都逛了一圈,书房对面的花园里有几颗参天大树,其中一颗老槐树树干上还有一个很深的树洞。 他将仇月的天蚕丝软垫从书房拖了出来,一路朝着老槐树拖过去,书房的窗口,正站着两个女人。 “那垫子很眼熟,好像是你的。” “是我的。” “好像还是天蚕丝做的垫子。” “好像是的。” “当年九王的宠君想问你裁一段天蚕丝你都没肯给,现在倒是给一只兔子『乱』咬。” “那是我的兔子。” “然后呢?” “垫子也是我的,所以随他咬。” “这算是什么逻辑?”仇天翎一头雾水,看着那垂耳朵的小兔子正在费力地想把那垫子拖进树洞里去,可是树洞口比垫子要小,又很高,他折腾了半天,还是从树上跌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垫子上,抬眼望着那树洞。 真讨厌,七七四下看了一眼,好像没有人嘛,他嘴里念了一个小咒,突然间,那垫子托着他升了起来。 慢慢地,升到树洞跟前,七七跳了进来,又把垫子咬住一起拖了进去。 *** “你你你,你捂住我的嘴干什么,你没看到吗?你那只兔子,摆明了是只妖精。” “你『乱』叫会吓到他。” “我吓到他,我拜托你,他是妖精啊,是他吓到我吧。” “你有被吓到吗?” “我有。” “滚。” “我真有。”仇天翎干脆从窗口探出了脑袋,树洞看起来很深,她看不见那只垂耳小兔,“堂姐,我不觉得在府里留一只兔子精是个好主意。” “那是我的兔子。” “我知道我知道,可那是兔子精。” 仇天翎还在不依不饶地强调,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却充满兴味的声音,“兔子精?” “姐姐。”仇天翎冲了出去,门被拉开,一个穿着道袍的清朗女子正站在门外,冲仇月点了点头,仇天翎正晃着她的肩膀,“这里有妖精,妖精啊,真的妖精。” “阿翎,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她拉开了仇天翎搭在她肩上的手,转头冲仇月道,“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我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 “阿翎说的那只兔子精?” “嗯。” “行。” 仇月倒背着双手走到了窗口,朝花园那老槐树的方向扬声道,“小家伙,吃午饭了。” *** 七七对书房里多出来的人视若无睹,开心地吃他的花『色』萝卜拼盘,白萝卜水萝卜胡萝卜,真好吃呐。 仇天罡挑着眉,冲仇月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书房,仇月看着虚掩的门缝,“怎么样?” “没错,兔子精。” 仇月沉『吟』了许久,仇天罡看着她,眼中的兴味变得越加浓厚,“我现在终于明白,长安城美男子数不胜数,为什么从来都无法令仇少心动,原来,是少了一分妖气呐。”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有说错吗?” 仇月转身就要回去,仇天罡轻笑了一声,“他是一只垂耳兔精。” “那又怎么样?” “垂耳兔和九尾狐一样,都是同族中的稀有品种,不管轮回多少次,一旦认定了伴侣就永远不会再改变。”顿了顿,声音明显变得吊儿郎当起来,“对了,垂耳兔和普通的兔子不一样,繁育能力很弱,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给你生一窝又一窝小兔崽子出来。” 啪的一声,仇月甩上了书房的门,七七被她吓了一跳,嘴里叼着半截水萝卜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来看着她。 仇月靠在门上,还能听见仇天罡在故意嘀咕,“本来还想告诉你怎么让他自己变幻人形出来。” 七七蹲在窗口,自然听不到这些,他只是奇怪地看着仇月的脸『色』瞬息万变,突然又转身打开门,出了书房。 真是奇怪的女人,他继续啃萝卜。 *** “仇少,这海东青是在西北大漠猎到的,绝对的上等品种。” 仇月将那只苍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品种上不上等她无所谓,“它听你话?” “没错,小人练了很多年的鹰。” “让它去花园低空转一圈。” 那人依言去了,仇月斜倚在院子的门洞边,刚好能看到那颗老槐树和蹲坐在树下草丛里闭着眼的七七。 她冲那人打了个手势,海东青飞得更加低,几乎是贴地在飞行。 *** 怎么有股风声,还有,这么熟悉的味道,闻着就像是… 老鹰! 七七猛地睁开了眼,从那球状尾巴先开始消失,仇月眼都没眨也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出现的,那白衣少年就站在树下,嘴里还在不停喃喃自言自语,“我不是兔子我不是兔子我不是兔子…” 仇天罡说不管是妖术多厉害的兔子精,早百八年前还是只兔子,一见到永世的天敌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吓得想躲。 “我不是兔子,不要吃我。” “那你是谁?” 仇月已经走到了他跟前,七七睁开了眼,左右看了一眼,海东青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吁了口气,却发现他眼前的女人正在看着他。 被发现了,这下完了。 泛着红光的眼眸与他的兔身无比神似,深邃的人中下是微翘的小嘴,细看的话还真是有那么点三瓣嘴的影子,小鼻子一吸一吸,可爱的就像是… 一只垂耳小兔。 “我,我…” 比她眨眼还快,白衣少年又变成了蹲在地上的小兔,仇月挑了挑眉,抬头看了眼天,“我觉得这花园空『荡』『荡』的,养几只老鹰好像不错。” 七七哆嗦了一下,控诉的小眼神委屈地瞅着她,她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吗? “看我也没用,要不就乖乖告诉我。” 垂耳小兔又变回了白衣少年,衣摆上还缀着几个白『色』的小『毛』球,他不甘不愿地瞪了她一眼,“七七,我叫七七。” “原来我的兔子本来就有个名字。” “我不是你的兔子,我是我自己的兔子,不是,我是我自己,我就是七七。” “好吧,七七,我给你冠个姓,从今往后,你就叫做仇七七。” *** 仇七七,不,七七离家出走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回家而已,回他原本的树洞去。 他还带走了那个躺着很舒服的天蚕丝垫子。 不过大白天的,未免被人看见,他不敢用法术,只能用四条腿拖着垫子很辛苦地走,还没走出天策府的大门,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黑『色』长靴。 “我不过出趟门,你就知道搬家了。” 仇月蹲下了身,用一只手把他抱起来圈在怀里,一手拿着垫子,七七在她怀里蹭了蹭,没骨气地想着,好舒服啊。 *** 七七还是在天策府当一只养尊处优的兔子,偶尔在她面前施几个法术也没关系,反正她都知道了。 念个咒让她的书全都变换了位置,心情好的时候就蹲在书桌上替她磨磨墨,看着她在书柜前一阵『乱』翻,最后不得不用胡萝卜贿赂他让他给找出来。 大清早跳到她身上叫她起床,用爪子挠她的脚底,用『毛』绒绒的尾巴拱她的脖子让她发痒,然后被她打小屁股。 她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在老槐树树洞里的天蚕丝垫子上睡觉,或是在花园里寻找好吃的草叶,又或是去吓唬那个一见到他就惊惊乍乍的仇天翎。 不得不说,七七乐在其中,这样的日子,比月宫快乐得多。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她的心情变得很糟,连他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染黑了鼻子她都没有笑。 这天晚上,她一个人倚在凉亭的栏杆上,秋夜风凉,吹得衣襟飒飒作响,七七一下一下蹦跶着跳了过去,一抬眼,刚好见到天际一轮圆月。 又月半了呢。 他蹲在仇月脚下伸出小爪子拉了拉她的裤腿,她低下头,伸手将他捧了起来,眼神又拉回天际。 七七不明白,于是他变回了那个少年,还是坐在她怀里,“你在看什么?” “月亮。” “你也喜欢月亮吗?” “我讨厌月亮。”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讨厌那么美好的东西呢?七七睁大了眼,她低下头来,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告诉你。” “告诉我。”七七扯她的袖子。 “你也贿赂我,我就考虑告诉你。” “那我去找胡萝卜。” “我又不是兔子。” “那你要什么贿赂?” 还真是送上门来的小笨兔子,她抱着他的双手微微用了些力,“你咯。” 鼻子被她呼出的气息弄得有些痒痒,心里也有些痒痒,七七突然想起在月老宫里见过的那些壁画,他凑上前将小嘴印在了她脸上,她没料到他会有这动作,微微偏头覆上了那张小嘴,『舔』过他的唇瓣轻轻吸允,七七眼里的红『色』像是水波一样不断变换着粼粼的光泽,鼻翼微微动了动,伸手抱紧了她。 好半晌,她才松开他,“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你不开心。” 她低下头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七七。” “嗯?” “只是想叫你。” “那我叫你什么,月月吗?” 她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七七却笑了,“姐姐,谁让你自己叫这个名字呢?” 她伸出食指想要弹他的脑门,被他扭过脑袋避开了,“七七。” “你又想叫我了吗?” “嫁给我。” 风扑朔朔地刮过她的衣摆,七七呆呆地看了她许久,“可我,是妖精。” “我不在乎。” “我是兔子。” “我的兔子。”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的七七。” 他吸了吸鼻子,又把脸埋进了她怀里,闷着声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好。” *** 那么喜欢月亮的垂耳小兔七七嫁了一个讨厌月亮的女人。 七七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可他知道他很喜欢他的妻主,比喜欢月亮还要喜欢。 所以,他讨厌那些觊觎他妻主的男人。 不要老是盯着他妻主看,小心他把你们都变成斗鸡眼。 七七忘了他自己现在是一只蹲在自家妻主腿上的兔子,愤愤然地瞪着眼,一瓣橙子递到他鼻子面前,他嗅了嗅,撇开脑袋不要吃。 “仇少能大驾光临我可是受宠若惊,上元节灯会还真是难得能见到你的影子。” 仇月抱着垂耳小兔站起了身,接过酒杯干了一杯,“我去灯楼转转。” 那道怀抱着垂耳小兔的月『色』身影穿过满街火树银花,朝着最高处的灯楼走去,经过之处,莫不惹得两侧年轻男子面泛『潮』红,可她根本就恍若未见,只是低下头轻轻抵着她怀中小兔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子。 七七有些后悔他今天变成兔子和她一起出来了,不然他就能站在她身边,光明正大地瞪那些觊觎他妻主的男人了。 不过在抬眼看见灯楼上挂满的兔子灯时,他又开心起来。 “仇少。” 男人的声音,七七立马戒备地循着声音看过去,一看之下,还是被那男人的光华震慑了一下,玉兔补习班里最漂亮的球球都没有他长得美,他伸出两只小爪子紧紧抓着仇月的袖子。 “仇少说自己讨厌月亮,没想到却会来上元节的灯会。” 仇月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是挺认真地看了一眼,“我们认识吗?” 那男人的脸『色』变了一变,“我们在去年中秋见过,金光溪的画舫上。” “哦,我忘了,公子自己请便吧。” 七七很快乐地『舔』了『舔』她的手指,仇月低下了头,无奈地看着他,“想不想去吃元宵?萝卜馅的。” 小脑袋点了点,满意地窝回了她怀里,他就知道妻主最好了。 她的手背抚过他背上的软『毛』,抬起的视线停在了天际,透过灯楼,圆月高悬。 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讨厌的月亮,讨厌的花灯,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在她眼中没有了令人讨厌的理由。 虽然,她总说那是没有理由的讨厌,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无法一家团圆的人,对完整的月,对喜庆团圆的嫉恨罢了。 “七七。” 小耳朵动了动,抬起眼看着她。 “今年中秋,也在天策府斋月吧。” 第118章 长夜未央(一) 滚烫的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跪在地上的身子被人用力推倒在地,蹭破了胳膊和手背,“褚夜央,我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你只是个阶下囚,而我,可是堂堂霆王君,这宅子,也早就不姓赫连了。你想跟我要人?门都没有,我告诉你,这个小侍得罪了我,放过他?下辈子吧。” 眼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挑着鄙夷的冷哼,那倒在地上的男人慢慢站了起来,他的面颊瘦削得近乎凹陷,一身粗布衣破得和乞丐也差不了多少,乌发『乱』如麻,可即便如此,那双狭长上钩的凤眼却仍如有星辰入眼,光晕耀人,淡『色』的唇瓣掀起一个怜悯的笑容,拉长了眼角,也拉高了眉尾,“你想折磨的人是我,何必找一个替代品来出气,直接对付我,不是会更有意思吗?” “啪。”重重一巴掌甩上他的脸,他的脑袋被打歪了一侧,他缓缓地伸手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唇角的笑容,却未曾散去。 “你还敢笑,我不是女人,你笑得这么媚想给谁看?”那华服男子又哼笑了一声,“褚夜央,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我要你先亲眼看着你身边的人是如何一个个受不了威『逼』利诱而背叛你的,然后再一点一点慢慢地让他们亲手来折磨你,你不觉得,这会更有意思?” 轰,天上突然打过一阵惊雷,那华服男子带着一众侍从离开了凉亭,没过多久,阵雨倾盆而下,只余下那一袭破旧灰衣缓缓行于花园石路间,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一簇牡丹花间,口中吐着模模糊糊谁也听不清的低喃。 雨滴顺着他挺翘的鼻尖滑落,润泽了干涸的唇瓣,那唇形,隐隐约约,念着赫连两字。 *** “你说什么?半条命去了?” “他病重得厉害,若不是夜里有小厮经过正好发现他晕在花园里,只怕,这会已经上阎王那里去了。” “也是。”窗边的女人伸指扣着窗台,“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人,哪里会受得了,说实话,他能撑得住这么久我都已经很惊讶了。”那女人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而嗜血的笑容,赫连驰,骄傲如你,竟也会在临死前对她跪下,只为求他一世平安。 可惜,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信守承诺的人,若是你能亲眼看到你的宝贝被折磨至此,怕是,会生不如死吧。 真可惜,你已经死了。 *** 小破屋的房门被人偷偷推开,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推了推床上的人,“主子。” 褚夜央无力地睁开了眼,那男子将一个纸包塞到他手里,“这是风寒的『药』,我偷偷去配的,我不敢给你熬『药』,你在嘴里多嚼一会吧。” 褚夜央弯了弯唇,那男子伸手贴上他的额头,“好烫,主子,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他摇了摇头,打开那纸包,“难为你了。” “主子,你别说这种话了。”那男子年岁也不大,“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他伸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他们竟然帮着外人欺负你。” 褚夜央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事,死不了。” “主子。” “至少,在亲眼看到她的尸体前,我都不会死。”褚夜央缓缓眯起了眼,即便风尘覆面,唇角难掩凄然,那狭长的眼角带起一个深邃的弧度,恍然间,那男子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当年艳惊馥郁城的未央公子,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刻入骨髓的妖媚,却又偏生,是那样一副傲骨。 “瑟儿,别再来看我了。” “主子?” “安安分分过你的日子,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可是,主子你,你这样子我怎么能不管不问?” “若是你被人发现,你不只是在给你自己找麻烦,也是在拖累我,所以,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褚夜央冷眼看着那男子带着受伤的眼神合上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轻轻打开那个纸包,将『药』材一点点放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中,他缓缓抬起眼,透过接着蛛网的木格看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望到摘星楼高高屹立的屋脊。 那是他十八岁生辰时,她送他的礼物。 而如今,桃花依旧,人面已非。 对如今的他来说,死才是一种解脱,可是想死是那么的简单,那么的容易,想活下去,才是无止尽的痛。 赫连驰,就算是尸体,他也要亲眼看到,才会死心。 *** 庆元小国,国富民强,国都馥郁,是座名副其实的花城。 可再怎么富庶,也终究是西肃王的两个属国之一,所以每次西肃的使节到访馥郁,庆元皇宫内都会为此伤透脑筋,细到接待臣子名单,行宫守卫轮班,每日行程安排,无一不得准备的妥妥当当。 这一日午后,几个年轻的大臣又聚在朝房商量洗尘晚宴的节目,好不容易拍板定了大半,却还是缺了一场能配得上这国宴身份的压轴乐舞。 “《九韶》如何?” “只怕她们不会喜欢太过庄严肃穆的乐舞。” “霆王,这场洗尘宴是你负责的,你怎么看?” 太师椅上的女人缓缓摇首,之前提起九韶的女人又道,“我想到了,《桃夭》。” 四下有很短时间的寂静,“可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跳得了花灵了,没有花灵,就成不了桃夭舞。” 许久之后,终于有个人颤巍巍地开了口,“其实,有一个人,不仅仅跳得了花灵,桃夭舞简直,简直就是为他所设。” 几道视线都看向了太师椅上的女人,一直没说话的诸葛霆终于一字一顿缓缓开了口,“褚夜央。” 第119章 长夜未央(二) “霆王。” “他在里面?” 门外传来了人声,窗口的瘦削背影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诸葛霆走进门来,视线在所有未曾翻动过的衣物首饰上扫过,“听说你不肯换上新衣。” 褚夜央的手指在窗沿上缓缓打着节拍,“只是想请霆王来做笔交易。” “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如果你还能找得到别人,你会来找我吗?”他缓缓回过了头,勾起了右侧的唇角,“有求于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国宴结束后,我会放你走。” “我为什么要走?”他收起了笑容,却扬了扬眉,“这是我家。” “褚夜央,你似乎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字怎么写,我现在要你的命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捏死了我,你的桃夭舞怎么办?好像有人已经把列有所有节目的单子呈上去了。”他的手上还有被烫伤的疤,面『色』被饥饿和病痛折磨得暗沉无光,瘦削的下巴,凹陷的面颊,可似乎这一切都没能收敛他骨子里的嚣艳,只要他愿意,他就是喜欢句句话都带刺,“教你一个道理,没把握的事,就别那么快拍定,破釜沉舟这种魄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唇角在他张嘴的瞬间飞快掀起,那双狭长凤眼的眼角,笑得怜悯,好像站在他眼前的人,才是那个阶下囚。除了赫连驰,他何曾对人软化过。 “说吧,什么条件?” 褚夜央微微斜眼看了她一眼,“我想一刀捅死你,这算是个条件吗?” “褚夜央。” “我要见她。” “谁?” “就算是尸体,我也要见。” “原来你是说这个,这可难办了。”诸葛霆回了他一笑,这次终于扳回了一局,“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乱』葬岗的尸体,早就烂得面目全非了吧。” ***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停了下来,诸葛霆颇具讽刺意味地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山风朝着这个方向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让人闻之欲呕。 “你们几个,去把那些还没烂得只剩下骨头的尸体搬下来,一具具摊在这里,让未央公子好好地,挑选。” 尸堆上停着好几只秃鹫,被那几个蒙着口鼻的侍从轰赶走了,除了开始几具看上去才扔过来没几天的尸体,大部分都已经腐蚀得难以入目。 前几日大雨滂沱,更是加快了尸体的腐烂速度。 “霆王,都在这里了。” 诸葛霆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正蹲下身仔仔细细查看那些尸体的褚夜央,“怎么样,找到没有?” 奇怪的是,他似乎不在乎那些分辨不清的面部,专看那些尸体的左肩。 一直走到最后一具尸体身边,他颤抖着手剥开和血肉黏在一起的腐烂衣料,食指触过那尸体的左肩。再起身时,连诸葛霆都在触及他视线的一个瞬间,被他眼眸中的亮『色』震慑住了。 赫连驰,我就知道,你怎么会舍得离我而去。 *** 殿顶的鎏金在烛火下闪过一层又一层的耀眼光芒,那个在花苞中央的男子,缓缓张开双臂起了身,在一片绯『色』花海中,一身雪白仿若花间妖物,繁复的发髻,长袖曳地,舞动间,在那柔软无骨的身上,却暴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就好像那不可一世的妖娆花灵,傲慢地俯视着座上的所有凡物,长袖翻飞时,似乎还能呢个听得见飒然风声。 鼓声渐渐歇去,随着古琴的叮咚声,所有伴舞的绯衣男子全都俯下身去,只剩下了花灵,微微闪动的凤眼一遍一遍地诠释着流光溢彩,眼角被金粉拉长,在鎏金『色』的光芒下耀眼夺目。 “好一个美人。”最前席上的年轻女子朝台上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都说馥郁出美人还真是不假。” “六殿下过奖了,不过这一个呢,倒确实不凡,若是六殿下有兴趣,我相信国君会很乐意将他赠予六殿下的。” “怎么听霆王的意思,这美人是你们国君的人?” “当然不是,只不过,他现在,是个阶下囚。” 乐舞已经到了最后一幕,花灵的骄傲不羁触怒了想要占有他的妖王,他被赐死在三月烂漫的桃花树下,那年轻女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台上,最后的琴声只剩下了回音,属于男子轻『吟』的歌声悠悠响起,宛若天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美人如斯,无过谁知… 那年轻女子站起了身,缓缓的掌声响彻了整个大殿,诸葛霆正要说话,殿外突然间传来一阵『骚』动,靠近门边的几个大臣已经翻了桌子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霆王。”一个歪了束发冠带的女子从殿外冲了进来,“南山教的余孽,全都混在今早为准备国宴从宫外运来的菜箩筐闯了进来。” “还不调人守卫大殿,你的御林军统军是白当的吗?”诸葛霆气急败坏地大吼。 “那些人太厉害,快守不住了,还有的要负责御书房的安全,不能调过来。” 那年轻女子倒是无动于衷,回身看向那个一直坐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年迈女人,“国师,你看怎么办?” “庆元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那老女人懒懒地坐着,自顾自吃着她面前盘盏内的佳肴,只是空出一只手从腰际拿出了一个铃铛。 铃铛是铜质的,个头不大,样子有些奇怪,那老女人不慌不忙地拔出了塞在铃铛的软木塞,开始晃动。 叮铃,声音不高,却足够绵长,许久都绕梁不歇。 轰隆,殿门已经被人踢开,那些身着蓝衣的女人手持利刃长驱直入,杀了离门最近的几个大臣,又是一声叮铃。 就在诸葛霆手无足措又不知道这个西肃的所谓国师在打什么主意的时候,几道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出现的黑影从天而降,就站在了殿门外。 黑『色』劲装外是黑『色』的披风,黑『色』的帽子盖住了所有人的面目,没有一丝温度,只是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叮铃,铃声第三次响起,那老女人终于开动了尊口,“杀。” 比眨眼更迅速的瞬间,那一片黑『色』中闪过整齐划一的银光,披风的帽子全都滑落后背,没有人,任何一个,有一点表情。 就着剑气银光,这时才能发现,为首那道颀长的黑影,带着银『色』面具,闪身之间,手起剑落,三个蓝衣人已经身首异处。 温热的鲜血溅上了殿门,只要有黑『色』披风扬起的地方,就有蓝衣人的呼吸在瞬间停止。 诸葛霆和那个御林军统领已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片刻之间,所有蓝衣人都毙命在殿门口,没有一个幸免。 叮铃,第四声铃声响起,那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一挥披风,又是转瞬之间,所有的人如风而去。 好半天,诸葛霆在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让那御林军统领去收拾残局。 “六,六殿下,这是?” “这个,秘密。”那年轻女人打了个哈欠,“国宴结束了吧,我也累了,听说来仪宫都准备好了?” “是,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那就移步来仪宫。国师,请。” 那年轻女人走之前还不忘朝诸葛霆使了个眼『色』,“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你明白吗?” *** 西肃的来使足有百余人,不过重量级的人物就只有两位,西肃帝的第六女,单名一个葵字,还有那位被西肃帝奉为国师的老女人。 如今,那些人都宿在专门招待贵客的来仪宫。 夜幕降临,那位六殿下正在她的寝宫内,挑眉看着眼前一身粗麻布衣的男子,他已经洗去了面上的胭脂金粉,拆了发髻,散落的长发松松挽就,垂落颈间却更添了三分不自觉的媚态。 “如此近看来,倒是比白日更动人三分。” 褚夜央微微勾唇一笑,“六殿下,今日月『色』大好,可否愿意看下奴舞一段最拿手的?” 西葵被他那一笑『迷』得一时恍惚,“好极。” “那就,借殿下佩剑一用。”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就着庭院的月『色』,西葵步出了房门,看着他手中那三尺青锋。 从来不知道,剑可以挥洒到如此极致的绚烂,也从来不知道,一场舞可以洋溢出如此浩『荡』的狂放。 她看得入神,他手中剑势突变,银光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剑锋直指,刺向了她面门。 西葵大惊,险险避开了他那一剑,闪身避入房内,一手抓过了床头那个铃铛。 叮铃声连响了两次,褚夜央只为脱身,见她躲闪,转身就逃,可惜还没出那院子,面颊就被一阵突然刮过的风扇得刺痛,扑朔的披风一角在他眼角晃过,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哐啷一声,褚夜央手里的长剑落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那老女人也听到了铃声,从偏殿急急走了出来,“六殿下,你没事吧?” “没事,只不过这美人满身带刺,还欠了点教训。”她又晃了一下铃,看向那冰柱一样的银面女人,“带他下去,我希望明晚这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服从。” 第120章 长夜未央(三) 那是来仪宫最偏僻的一殿,她的黑『色』披风时不时地随风扬起,擦过他的胳膊。殿外的花园在月『色』下依稀可见,那几个黑衣女人或坐或立,便是那些毫无变化的淡漠面容,也因着夜『色』安详了许多。 那银面女人脚下未停,进了偏殿,她拉起了披风,门在褚夜央的身后砰然合上。 鬼魅一般的行踪,鬼魅一般的动静,银『色』面具下,却有着一双与她那般相像的眼睛。 这世上,还会有几人,拥有这样金棕『色』的眸子,就算那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一切他所熟悉的柔情。 长剑落地,不是因为恐惧。 他缓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想去揭开她的银面,可那面具,就像是烙在了她的脸上,动不得分毫。 他拂开了她的披风,几乎是在撕扯,拉开了她左肩的衣服。 赫连,赫连,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她缓缓伸出的掌心,化成一汪水迹。 深深刺入肌肉的火凤展翅欲翔,他一颗颗解开了自己领口的扣子,拉开衣服『露』出了右肩,那里,青鸾飞舞。 他带着泪,勾起了唇角朝她嫣然一笑,就像是那带着晨『露』的繁花,都在一个瞬间绽放,勾起了那些被深埋起来的记忆。 “这是你亲手刺上的青鸾,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看到它的时候,你一定要想起来。”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怎么会,忘了你? 一定要,想起来。 想起什么?金棕『色』的眼眸内闪过一丝『迷』离的痛楚,越来越浓,她将掌心凑在唇边吸允了那些泪滴,有一种捉『摸』不清的感觉,犹如涨『潮』一般汹涌,势要打开所有被封存的记忆。 “如果,我要你,你会和花灵一样宁死不从吗?” “可你不是妖王,赫连驰。” “你认得我?”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答应今日的乐舞?” 紫『色』的鸢尾花丛,没有了桃花海的素艳,黄昏夕阳下,带着神秘的妖魅,他一步步退入花丛,“这一曲,只为你所舞。” 叮铃,绵长的铃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褚夜央眼睁睁看着她眸中所有的『迷』离波动都在一个瞬间无影无踪,第二声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只剩下敞开的殿门,被夜风刮得一下一下晃动。 只要那铃声一起,她就再不是他的赫连,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杀戮工具。 *** “六殿下饶命,六殿下饶命,属下并非刺客,属下是国君派来请六殿下与国师大人前往御书房的。” 西葵挑了挑眉,和那国师对视了一眼,“三更半夜的,你们国君都不用休息?” 那士兵哆哆嗦嗦地悄悄抬眼觑了那银面女人一眼,打了个寒战,“国君,国君请六殿下有要事相商,国君言明,殿下必然,必然明白。” “就算我明白,我也没打算在一个本该花前月下的夜晚与你们国君谈什么正事。” “六殿下。”倒是那老女人开了口,“还是正事要紧,这一趟来庆元,不就是为此一举吗?” “好吧。”西葵转头朝那银面女人挥了一下手,“久银,暗处跟着。” *** “六殿下,不知道帝上凤体如何?” “母皇一切安好,有劳国君费心了。”西葵在御书房里转了一圈,“国君,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就办正事吧。” “等一下。” “国师还有什么问题?” “只是想请教一下国君,找到地宫后的归属问题。” “庆元乃是西肃一方属国,地宫既然在庆元境内,当然也是归西肃帝所有。” 那老女人满意了,西葵解下了一直挂在腰际的半块玉佩,缓缓地走到御书案前,与上面另外半块玉佩合在了一起。 玉佩上闪过荧绿『色』的幽光,西葵举起袖子挡了一下,“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她,幽光淡去后,玉佩上出现了一行字,水波一样晃动着,“青鸾火凤夜缠绵,碧海琼花一片心。” 那国君整个人跌坐在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火凤。” “你知道什么?” 赫连驰最后留下的话还清晰地盘旋在她脑海中,“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 “她以谋逆罪抄了赫连府,说到底,也不过是功高震主四个字,明面上的理由,就是赫连驰身上刺的那只火凤。” “火凤?” “大半年前皇陵失火,赫连驰负责救火的时候烧坏了外衣,无意间『露』出了那只火凤。” 西葵皱了眉头,“如此说来,唯一的线索都断了。” “那倒也不尽然。” “怎么说?” 那国师歇了口气,又道,“我都打听过了,昨夜六殿下要来的那个,就是赫连驰的男人。” “好你个诸葛霆,居然没有告诉我这男人已经嫁过人了。” “确切的说,也不算是嫁过人。” “这又怎么讲?” “赫连驰并没有娶他,所以赫连府被抄的时候他没有被处死。” “你又说他是赫连驰的男人?算了,我不想管她们的事,叫人把那男人带过来。”她在殿内走了一圈,“青鸾火凤夜缠绵,如果火凤是刺在赫连驰身上,那么青鸾…” 她还没沉『吟』完,那国师已经跑了进来,“六殿下,人没了。” “什么?” “久银一直在暗处跟着我们,没有人看住他。” “该死的,我居然把这给忘了。还不摇铃,让她把人给我找回来。” *** 三步一立招魂幡,阴风阵阵袭来,褚夜央紧了紧身上的粗麻布衣,身上加了件带帽子的披风把脑袋裹了起来,还是不停地朝里走。又是一个路口,一个挑着柴的壮年女人停了下来看着他,“别往里进了,往回走吧。” “我要找魂帛。” “那只是个传言。” “可那是真的。” “真的?你见到了?” “我见到有人用铃铛声控制了一个人的灵魂。” 那女人手里的柴木全都掉在了地上。 “大婶,你怎么了?” “你,你身后,她,哪里,哪里冒出来的?” 那女人逃也似的跑了,连柴都不要了,褚夜央缓缓回过了身,掀下了帽兜,微微抬眼,浅笑嫣然,“早安,赫连。” 第121章 长夜未央(四) “就算青鸾火凤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意思,那么这碧海琼花又是什么?” “庆元境内有一处碧海树林,那是一片死地,据说进去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加上魂帛的传说,那里,算得上是庆元最神秘最阴森之地。” 西葵挑了下眉,“这么说来,倒是很像地宫会在的地方。” “六殿下,在将青鸾火凤所代表的含义弄清楚之前,去碧海树林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没人知道会在里面遇到什么。” “国君。”西葵看了她一眼,“调一队精锐的人马给我,其他事,就不用你再费心了。” 西葵出了御书房,那国师跟在她身后,“六殿下,是不是等久银回来再动身,毕竟我们对那地方完全不熟悉。” “剩下那几个,就不能用了?” “当然可以,但比起久银,就差了太多。” 西葵摇了摇头,“不等了,我有预感,现在去碧海树林,不仅能找到地宫,还能解开青鸾火凤的谜题。” *** 招魂幡被风刮得朔朔作响,他散『乱』的长发张牙舞爪一般被扬起,身子在那被风吹鼓的单薄衣衫下更显瘦削,他伸出食指,缓缓伸到那毫无表情锁视着她的女人面前,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 天上无日光,银面依旧耀眼,她突然间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个手一个用力,沿着他的领口那么一扯,半个肩膀全都『露』了出来,肩窝处的青鸾鸟振翅翱翔。 似乎,有人从她生命中剥离了最重要的部分,将她的灵魂,生生撕扯开来,唯有那些残缺不全的片段记忆,在一点点被勾起。 “驰儿,你记住,一旦魂帛现世,天下必然大『乱』,娘要你以命立誓,若是有朝一日地宫的秘密被发现,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毁去魂帛。” “靖南军一品上将赫连驰凯旋归朝,现加封其为护国元帅,见官大一级,御统三军。” “护国元帅赫连驰身刺火凤,意图谋反,大逆不道,现褫夺其兵权,满门抄斩。” “赫连?”褚夜央轻轻拉起她的手贴上他的肩窝,执起她的手指一点点抚过那只青鸾,一点点向下,探入那半解的衣襟,贴在他的心口。 “你会想起我的,哪怕你丢了魂失了魄,你也不会舍得丢下我。”他紧紧按着她的手,扬眉浅笑,“对吗?” 手下一阵阵鼓动的心跳,一阵阵的温热透过冰凉的手掌,好像曾经有人用利刃穿透了她的胸膛,直入心口,温热的鲜血汩汩而流,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在淡弱,只剩下那一点残存的意志,只有那么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为什么不能死?因为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她究竟舍不得什么。 她拨开了堆叠在她身上的尸体,用四肢在地上攀爬,地上留下的血迹早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的极限,她的脸在嶙峋的地面上被摩擦得面目全非,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夜幕深深,她不知道爬了多久,不知道满身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那老女人绕着她转圈连连惊叹,“完美,太完美了。” 她听不懂这些,那老女人在她口中喂入了冰凉的滑腻物,拔出利刃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胸膛,她恍惚『迷』离,五指掐着砂石,指尖鲜血淋漓。不要死,不要离开,不要失去意识,只因为,她舍不下,鸢尾丛中,那一抹让日月星辰都淡然的亮『色』。 “央儿。” *** “六殿下,那些樵『妇』说她们会在那一带砍柴,但都只是在竖着招魂幡的地方,没有人真正进过碧海树林,或者说没有活着的人曾经进过碧海树林。” “没有活着的人吗?”西葵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国师拨动了腰间的铃铛,几个黑衣女人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在了诸葛霆和那些士兵身前,正是国宴当日见到过的那些,只是少了银面那一个。 *** “你怎么了?” 她没说话,树林深处的空气都变得越来越『潮』湿,渐渐的被雾气笼罩,褚夜央拉住了她,“赫连。” 银『色』面具挡住了她所有的神情,褚夜央紧紧拉着她的胳膊,“我们同衾共枕这么些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身体。”他伸手捂上了她的心口,“告诉我,怎么了?” “铃声。” “难道她们在附近?可我没有听到?” “不用我听到。” “什么意思?”褚夜央还要再问,她突然伸手用力将他按在自己肩头,“不管等会发生什么,都照我说的去做。” “赫连。”他挣脱不开她的手,终是放弃了,靠在她身上,“只要不是伤害你,丢下你,我都会答应。” “无论什么事,你都必须照我说的做。”她从来没有对他用这么强硬的口气说过话,“如果,你还想要厮守终生。” 他不是不害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树叶的沙沙声传来,雾气中走出来了一个又一个人影。 “久银?” 褚夜央紧紧抱着她,一手揪着她的衣服不肯撒手,诸葛霆有些奇怪地扫了他一眼,能让这男人这副样子,难不成这女人… 不可能,那一剑是她亲手刺进去的。 那国师伸手拨过腰间的铃铛,赫连驰站在原地没有动,可褚夜央明显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紧到在痉挛颤抖。 “久银。” 铃铛又连响了四次,那国师横眉倒竖,“就算你恢复了心智又如何?地狱无门你还当真偏要闯?” 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褚夜央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润感,赫连驰的手松了开来,她心口处的衣服,已经被染红。 她轻轻朝前靠在褚夜央的身上,唇瓣微张咬着他的耳垂,一张一合间似乎在朝他吐着呼吸。 他湿润的眼眶中像是落入了九天玄霄最美的星辰,凄然绝艳,让人无法『逼』视。 赫连驰缓缓倒下地去,心口的衣服被钻破,爬出来一条长约寸许,拇指粗细的『乳』白『色』蠕虫,碰到地面的时候突然钻了下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第122章 长夜未央(完) “把他带过来。” 褚夜央站直了身,定定地看着她们,视线从西葵和诸葛霆身上一一扫过,狭长的凤眼还挂着泪痕,眉梢微勾,却是在笑,只是笑得极冷,偏生又带着妖邪般的媚意,冷得让人莫名有些胆寒。 那几个士兵站在他身前没敢动手,他伸指擦过身上被沾到的血迹,含入口中,在唇角留下不经意的血红『色』,“六殿下,想去看琼花海吗?” 西葵心内一惊却也大喜,“你知道在哪里?” “我不想和我妻主分开。” 她立刻招手让一个士兵背起赫连驰,褚夜央已经转过了身,缓步走在大片的树林间。 赫连,你明知道,不管你所说么,他都会相信。 哪怕,让他相信一个心口碎裂的人还能存活,他也不问缘由,大不了,便同下黄泉。 ***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西葵,诸葛霆,还有那国师和士兵,所有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碧海树林已经到了尽头,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琼花海,如隆冬瑞雪,洁白无瑕,覆盖得没有一丝空隙。 “碧海琼花…”西葵喃喃自言自语,突然伸手拉出一个士兵,“你进去。” 那士兵小心翼翼地迈步,踏入了那片琼花海,可一只脚伸了出去,却怎么都踩不着实地,西葵不甚耐烦,推了她一把,噗通一声,那女人摔了下去,溅起无数水花,那琼花之下,竟是一片水泊,那女人被满是青苔的藤条缠入了水底,再也没能上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褚夜央还是站在花海边缘,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西葵皱着眉头,问那国师,“怎么办?” “会不会,是在这水底?” “可也下不去。” 那几个黑衣女人都被她派了出去探路,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这水底的藤蔓卷了下去,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那士兵背上的赫连驰一眼,若不然,能有久银下水,肯定能探得虚实。 她的视线回到褚夜央身上,“你还知道什么?” “夜深时,你自会知晓。” *** 诸葛霆带着人在林子里捡了木柴生起了火,西葵一直沿着那片琼花海来回转悠。 褚夜央闭目靠着树干,抱着赫连驰已然冰冷的身子,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腿上,一遍遍用食指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直到那片冰凉被他擦热。 “天已经黑了。” 褚夜央微扬凤眼看了西葵一眼,缓缓站起了身,有些吃力地抱着赫连驰的身子朝前走向那片琼花海。 “你要做什么?” 西葵的话才刚问出口,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已经抱着赫连驰,跃入了那片水泊,眨眼之间,就被藤蔓拖入了水底。 没顶的冰凉,越来越窒息,她贴在他耳边最后的只言片语,只说跳进那片琼花海,却没再告诉他接下去应该怎么做,褚夜央只觉得自己的双手越来越无力,就快抱不住她。 合上的眼角滑出一滴泪珠,被铺天盖地的水紧紧包裹,融入其间,他只觉得右肩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一睁眼,就见到肩膀上刺着的青鸾发出了夺目的耀眼青光,透过薄薄的衣服,光芒万丈。 她的心口又在朝外渗血,散在水中,左肩的火凤霞光无限,与那青『色』光芒胶着缠绕,水泊上方的藤蔓全都散了开来,他漂浮在水中,一仰头,就见到琼花瓣一片片飘落,在水面上像是浮起了一片雪海。 水泊的深处,亮起了一团如火在燃烧的金光。 *** “六殿下,快看。” 眼前的琼花海已经凋尽琼花,变成了一条望不到边际的湖泊,远处四『射』而出的金光,有如夕阳沉入了湖面,又像是朝阳初升,点亮了漆黑夜幕。 “全部下水,游过去,给我潜下水去找在发光的东西。” 连诸葛霆都下了水,西葵怕那就是地宫入口,终是耐不住也顾不得危险一起潜了下去。 燃烧的金『色』光芒越来越灿烂,终于在一个瞬间到了极致,水底转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都卷了下去,几乎是眨眼之间,金『色』的光芒散去,湖面恢复了沉寂,在夜幕下安静得近乎死寂。 *** 西葵浑身都湿透了,跌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周围的人全都一个个摔下来,她已经站了起来,左手边就是一面堵住的高墙,墙上有一条缝隙,像是被合起来的一扇门,门上画着一个整圆,正好被那条缝隙一划为二,右青鸾,左火凤。 她一转头,就看到褚夜央双目无神地坐在地上,脸『色』被冻得有些发青,他怀里的女人,『露』在银面外的唇瓣,已然发白。 “打开它。” 褚夜央恍若未闻,他知道,赫连驰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入水,地宫,然后是什么,要怎么做才能把她救回来? 他紧紧抱着那具湿透的冰冷身躯,青鸾是赫连驰亲手刺上的,一针又一针,却未曾给他带来任何疼痛。 最后一针刺完时,她替他拉上了衬衣,他还笑她手艺如此之好,便是不当将军也不愁温饱。 “这是家族徽章。” “我才不信。” “不信?”她挑了挑眉,“我倒是希望,在你我有生之年,你都不会相信。” 现在想来,怕是只因为,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刺青。 赫连驰,你为什么要如此放心的将你的命交到他手中?而现在,他已是手足无措。 “六殿下,他要是知道怎样打开这扇门,应该早就动手了。”诸葛霆走到了西葵身侧,“这个时候,我想他比谁都希望能找到魂帛。” “难道说,那个据传藏在地宫中的无价之宝,就是魂帛?”西葵还在门上『摸』索,转头看了诸葛霆一眼,“你说的那魂帛的传说,说来听听。” “传说中,那是第十殿阎君转轮王,每月将鬼魂投生名册送至鬼城酆都时所用的一块包裹名册的『毛』皮,得此魂帛者,可掌人生死,控人魂魄。” 西葵的眼中迸『射』出一种炽烈的光彩,诸葛霆接着道,“传言还说,转轮王发现了魂帛被遗落,可她虽然身具三十二相却不能身入凡间,于是将她的一名心腹鬼司打入了轮回,投胎为人,从此世世代代,守护魂帛,不让它为人所利用。” “这世上,能打开地宫之门的,就只有守护家族的人。”诸葛霆缓缓走到了褚夜央身边,“也就是拥有青鸾火凤刺印之人。” “你的意思是,久银。” “我更愿意叫她赫连驰。”诸葛霆蹲下了身,伸手擦过赫连驰胸口未干的血迹,起身抹在了门上。 左侧的火凤图案在沾到血迹的瞬间变成了火红『色』,然后那扇门依旧无动于衷。 褚夜央抱着赫连驰的双手颤抖了一下,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她说宁可他不相信,因为他的相信,就意味着她们已经走到了不得不入地宫的这一步。 西葵拍打着那扇门,褚夜央放下赫连驰的身子缓缓地站起了身,一把抽出了诸葛霆腰际的佩剑。 “你做什么?” 呲的一声,他割破了自己的左手,摊开滴血的手掌,按上了门。 青鸾鸟染上了青铜锈『色』,地面发出轰然的抖动,哐啷一声,门打了开来。 *** 随着大门的敞开,沿墙的石柱上燃起了点点幽光,视线所及的尽头,冰床上,静静铺着一块巨大的『毛』毯,西葵喃喃低声,着『迷』地朝前走去,“魂帛。” 她越走越近,眼见着冰床就在眼前,突然一把长剑横出架在了她的脖颈间。 “霆王,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诸葛霆仰面大笑起来,“六殿下,只要能得到魂帛,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的母亲西肃帝,我也不用放在眼里。” 地宫内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冰床上的『毛』毯,诸葛霆手下长剑眼见着就要一剑割破西葵的喉咙,突然间,她自己双目圆睁,口中鲜血喷涌而出,只能缓缓低下头,看向那把刺透了她胸口的剑。 “国师,幸好有你。”西葵舒了口气,正要再说话,却见那国师一把抽出长剑,甩开诸葛霆的尸体,竟朝着她攻来。 “国师,你这是干什么?”她闪身避过,连连闪躲,那国师挥剑猛刺,“我耗尽一生的心血,也不过是希望能控制人的心魂,这些蛊虫到头来终究会功亏一篑,我一定要得到这张魂帛。” 西葵抓了诸葛霆手里的长剑,与那国师斗在一起,那些士兵反而趁『乱』抢起了魂帛,互相撕扯打斗间又是伤亡了大半,那张巨大的『毛』毯被丢在一边地上。 褚夜央避开她们缓缓上前捡起了那张『毛』毯将赫连驰冰凉的身体包裹起来,在她身前紧紧握着她的双手,“赫连,告诉我,要怎么用它,告诉我,告诉我…” 她毫无一丝动静,惨然的唇瓣,比琼花更洁白,褚夜央跪下了地去,眼泪一滴滴落在她身上,“赫连…” 哧的一声,一道温热的血洒在了他的脸上,也洒在了魂帛之上,他没去看究竟是谁被杀了,只是看着那张魂帛似乎动了一动。 “血,血。”褚夜央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管那些人自相残杀杀得一个个血肉模糊,干脆在地上爬着拖了几具尸体过来,将那魂帛染得血红淋漓,紧紧按在赫连驰身上。 那些鲜血都像是它吸了进去,柔软的『毛』毯温和地包裹住了赫连驰的身子,将她的身子托了起来,没过多久,她脸上的银面脱落了下来,褚夜央眼也没有眨,看着她脸上狰狞模糊的伤疤一点点长合,一点一点,恢复了让他刻骨铭心的面容。 “赫连。” 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她轻轻吐出了一声低哑的咳嗽,褚夜央心头一松,一个歪倒摔在她身上,不支地晕倒了过去。 地上女人的双目猛然睁开,一低头,就见到他倦极的睡颜,她伸手抚过他不再嫩滑的憔悴面颊,缓缓地,一遍又一遍,好像那些正在杀戮的女人全都不存在一般。 直到有人发现赫连驰已然醒了过来。 “她活过来了,她又活过来了,有了这魂帛,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可惜嚣张的大笑声还没笑完,她已经被人一剑捅死。 西葵捂着受伤的肩膀,踩过那国师的尸体,又一剑刺死一个士兵,举剑指向赫连驰,环顾着那些还剩下来的士兵,“只要你们替我杀了她夺来魂帛,我保你们今后呼风唤雨荣华富贵,否则,就别怪我剑下不客气,大家都没有好结果。” 那些剩下的士兵面面相觑,几下思量,果然停下了自相残杀,一起朝赫连驰杀了过去,可她还是坐在地上,环着褚夜央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小憩,单手一挥,那张魂帛突然飞了起来,盘旋在地宫顶端,转着圈。 “六殿下。” 这是西葵第一次听到久银说话,她看着头顶的魂帛,有些后怕,没敢接话,干脆不去管它,长剑刺向了赫连驰怀里的褚夜央。 五六柄剑一起挥来,还没碰到褚夜央的衣角,那魂帛突然像是一张巨大的黑幕,围拢下来,那些女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就已经被窒息。 西葵不敢置信地睁着眼倒下了地去,赫连驰抱着褚夜央站起了身,一抬眼,那张魂帛已经恢复了正常,落回冰床上,安静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没有再多看一眼,步出了地宫,门被轰然合上,青鸾与火凤的图案褪去了颜『色』,重新变成了灰暗,留下那一地即将变成白骨的尸首。 ****** 尾声 庆元的边塞之地,一匹高头大马正在悠悠而行,马背上的男子,正严严实实裹着深『色』狐裘,脖子里翻出了一条雪白的貂绒围巾,懒懒地倚在身后女子的怀中,一双凤眼半睁半闭,慵懒妖媚地仰起头冲她勾了勾食指。 “怎么?” “我不想再吃手抓面饼和牛肉牛肝了。” 赫连驰勾了勾唇,“那你想去哪里?” “先上西肃好了,听说西肃北塞一到冬天,就会变成一座冰城,粉雕玉砌,美不胜收。” “小心冷得你鼻子被冻掉。” “我有天然暖炉嘛。”他歪过脑袋撞了撞她,“看看这真正的雪海和琼花海,究竟哪一个更美?” 至于地宫和魂帛的秘密,会被永远深埋在那片琼花海之下。 *** “凡尘生灵,本就没有永恒,魂帛所能救的,只是那些还不该逝去的生命,驰儿,我的时辰已到,便是魂帛也救不了我。” “既如此,留着它,又有何用?” “你可知道,毁去魂帛的后果是什么?一旦魂帛被毁,我们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一人来,一人回,转轮殿内空缺着那一个鬼司之位,会留给毁去魂帛之人,因为毁去魂帛的代价,是她的命。” “若是,我不愿呢?” “那就不要让人发现地宫的秘密。” “又或者,发现的人,都不再有机会说出这一句话。” “驰儿。” “娘,非我冷血,我答应你,除非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否则,我不会大开杀戒。” 琼花海布下鬼蔓藤,青鸾火凤双守地宫,为的,不过是能与你相守终生,却不曾想,这刺青火凤,却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终究是血肉之躯,难抵千军压阵,利刃透心,没能撑到找回魂帛,倒是先被那国师种下蛊『迷』了心智。幸而,那枚二合为一的玉佩在赫连府被抄家时流落在外,将她带回了他身边。 长夜未央,我心已至。一切因缘,不过是桃花树下初相见,有些人,已然重于道义,重于生死。 第123章 梁上燕(一) 四月初九,黄历上说,忌出行。 天『色』已经临近黄昏,九连山上不时有倦鸟扑腾着翅膀回巢,山脚下,此刻正停着十数人的一队人马。 “总镖头,今晚看来是过不去了。” 为首马背上的女子迟疑了片刻。不远处的山麓间,透过树梢还能看到青瓦屋檐,屋檐下竖着一面锦旗,旗上只有一个字,酒。 “总镖头,方圆百里就只有这家酒庄了,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歇下吧。” 陈鎏紧了紧没有离身的包袱,“也只好这样了。” “总镖头,放心吧,全镖局最有经验的镖师都出了这趟镖,量那些宵小也没这个本事劫了去。” 陈鎏拉动马头,“我只担心一个人。” “总镖头说的是,黑燕?” “上个月在宝华寺,长风镖局的任总镖头封了整座宝华山交镖,进寺前货物还在身上带着,等到交货的时候,匣子打开来,就看到一根燕尾羽了。” 十数人连人带马一起入了酒庄大门进到一个院子里,里头还有一道正门两道侧门,一个作着已婚少君打扮,穿着碎花蓝布的男人迎了出来,前面几个镖师先将视线能及的前院打量了一番。绿草丛生,藤蔓肆意,果然是穷乡僻壤的地方,大概也别想有什么好酒菜了。 几人正想着,侧门里却传出来了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的香气,简直让人闻而欲醉。 “好酒。”门里传来一道赞叹的女声,看来应该是有其他客人,那男人殷勤地凑过来,“客官,里头请,我们小地方也许菜不怎么样,但是这酒,那可都是您在别处都喝不着的好料。” “那就上酒菜吧。” “这就去,这就去。”那男人连连点头,“客官还要住店吧,我们酒庄的房间可干净着呢,这就替客官安排去。” 一群人迈入正门,饭点已过,堂内空『荡』『荡』的,左手边的桌上果然坐着一个女人,一身黑衣劲装,一手正抓着一大坛酒猛灌,流出的酒水淋湿了绑着束带的袖口,她一坛饮尽,慢慢悠悠站起了身,叫过伙计,丢了块碎银子,“再拿一坛,送到我房里。” “没问题,客官。” 那黑衣女人上了楼,那伙计连忙招呼着进门的那些人,“客官,这边请。” 一群人拼了几桌,等到她们的酒菜上来,堂内只有她们一行人,荒山野岭,又是夜里,屋外的风声传进来,令人有些汗『毛』倒竖。陈鎏蹙了蹙眉头,心里莫名总觉得有些古怪,压低了声音,“试试酒菜正不正常。” 银针『插』遍,一切正常,她放了些心,还是对一众镖师道,“酒尝尝便罢了,打起精神来,这次的镖事关重大,切不可出了差错。” *** “呜呜呜…” 清晨的日光洒在那酒庄的青瓦白墙上,一道突如其来的哭声吵醒了大半住宿的客人,陈鎏惊得一跳而起,踢醒了打地铺的侍从,连忙检查货物,总算一样没少,这才放下心来。 可那扰人的哭声还在继续,已经断断续续有不少人探出脑袋在查看,哪里来的哭声? “呜呜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那少年哭得好不卖力。 “我的小祖宗啊,我求求你,被子都全湿了。” “呜呜呜…”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好不好?” 那女人双手合十朝他连连作揖,就差没跪在他面前『舔』他脚趾了,那哭声突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呜呜呜…流氓…”他终于张开尊口吐了两个字出来,却一个不留声哭岔了气,连连咳嗽起来,那女人手足无措地又想要替他顺气又不敢去碰他,正抓耳挠腮间,客房的门被人一脚踢了开来,却是那穿着碎花蓝布的男人,“小弟…你干了什么?” 那男人的声音比那少年更高,刺得那女人耳鼓膜一阵发颤,她嘴皮子哆嗦了一下,“我,我好像,好像喝醉了。” “你这个流氓,竟然睡了我弟弟,我要去报官。” “别…”那女人差点跳脚起来,“大哥,有话好好说。” “大哥?我有那么老吗?” “没,没那么老。”她伸手擦着额上的汗,那被冷落的少年又开始哭,不过这次变成了呜咽,一边哭还一边打哭嗝,好不可怜。 “小祖宗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耳朵都快聋了。” “你说,你打算怎么办?”那男人不依不饶地盯着她,她搔了搔头,“我…我怎么办?” “你敢不负责?” “我…”她话还没说出口,那少年的哭声又有拔高的趋势,“别,别,小祖宗,我负责,我负责。” 那女人的手还在搔头,怎么都想不明白,虽说她昨晚上在堂内用晚饭时见到那少年确实动了那么一点点的贼心,可她真不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大的贼胆,难不成还真是喝醉了? 就那么两坛酒,会让她醉成这副样子? “你还在想什么?还不伺候我弟弟穿衣服。” “是,是,是。” 那女人真的转了回去替那少年开始穿衣,他红了耳朵根,还在打哭嗝,小脸蛋甚是可爱,看得那女人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这么个小家伙,应该也不可能会碍她的事吧。 应该,是吧? *** 内城里有家铺子,姑且算它是一家铺子,摇摇欲坠的招牌斜挂在门面上方,剥啄的红漆,总算还看得清上头非常居三个狗爬一样的字,实在让人怀疑会有人去光顾它吗? 可事实是,铺子的生意还真不错。如果它能够不像现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话应该还会更好。 只能说,里头的大厨手艺太好了。 只是这天清早,非常居还未营业,堂内一张桌上对坐着两个女人,黑衣那个正低着头,一脸情不真意不切的悔悟表情。 “我没劫着镖。” “那你干嘛去了?” “我上她们必经的那个酒庄候着去了。” “然后呢?” “出了点,小事故。” “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什么事故能让我们黑燕大人打破她从不失手的记录?” “呃,这个,就是那个我喝多了。” “我一直都以为你号称千杯不醉的。” “我本来就是。” “那请问你喝了多少?” 那女人伸出了两根手指,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两千杯?” “两坛。” “你可不可以找个有诚意一点的借口?” “找不着了。” “你可以滚了,明天给我去把镖劫回来。” 那女人挨完训,晃到非常居破破烂烂的院子里,少年正在厨房外,站在水缸前撩着水洗手。 她清了清嗓子,“我说,你叫什么来着?” “你猜。” “我怎么可能猜得到?除非你叫阿狗。” “你要喜欢这个名字,我可以改啊。”少年微微撇着嘴从水缸前垫脚的石板上走了下来,走到她身前仰着脑袋,小酒窝时隐时现,伸出手指捅了捅她,“姐姐,我好饿。” 那女人也走到水缸前洗了洗手,“我去做早饭。” 厨房里冒出了阵阵弥漫着香气的白烟,少年站在窗外,听着那女人在里面一边切菜一边唠叨,“又要我劫镖,又要我做饭,又要我盗宝,又要我洗衣,又要我销赃,又要我擦地…” 他抬眼看向蓝天,眸中似有邪黠波光在流转,唇角弯弯,万里晴空,朝阳正好。 *** 那少年坐在厨房一角的小圆桌上吃饱了,『揉』了『揉』圆鼓鼓的小肚子,一脸满足,“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顿早饭。” 女人还没歇停过,两只锅都生着火,一只煮着骨头汤,一只熬着鸡汤,她正在切着豆腐丝,“你到底叫什么?” 少年站起了身走到她旁边,刚好大灶上的水烧开了,她放下刀走过去,等回来的时候就见他拿着她的刀在豆腐上比划。 “小祖宗,放下来,乖,那玩意会把你手指头切掉的,到时候骨头断了,就剩块皮连着,你的手指就这么一晃一晃吊着。” 少年扑哧笑出声来,乖乖放下了刀,又晃到了熬着鸡汤的锅前,伸手想去揭那盖子。 “别,烫。” 他『摸』了『摸』鼻子,继续转悠到了灶台前,这边看看,那边碰碰,一副没见过的样子。 他不是那酒庄的人吗?怎么会对厨房这么陌生?女人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来得及多想,少年拿起了辣油罐头将鼻子凑了上去。 “停。”女人从他手里把罐头抽了出来,“乖,去旁边坐着。” “姐姐…” “你别老是姐姐姐姐的叫我了,一叫我就想起那只笑面虎,叫我苏烈或是黑燕。” “姐姐,笑面虎是你什么人?” “当然是我大姐。” “亲生的?” “谁知道,说不定我是捡回来的。” “姐姐,我叫白燕。” “我要听真名字。” “红燕?” 苏烈切完了豆腐丝全都浸泡在水里,“说实话,不然我就叫你阿狗。” “阿狗挺好啊。” 苏烈眯了眯眼,低下头来凑在他面前,几乎和他鼻子对着鼻子,“你老是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你名字很难听,还是,因为你的名字太特别,特别到会让我知道一些你不想我知道的事情?” 少年又笑了起来,突然微微偏头凑在她脸颊上吧唧了一下,苏烈始料未及,差点脚一软把砧板给带下地去。她还以为昨晚上给他带来很大心理阴影来着,她本来还打算最近都打地铺睡来着,现在看起来是,似乎完全没这个必要。 她顿时心情大好,压根没再去想刚才的问题,拉过那少年让他乖乖坐在一边,自己出了厨房冲到非常居堂内,拉过柜台后那灰衣女人手里的算盘,“支我点钱。” “干什么?” “我要去买新被褥新枕头,再带他去买几身新衣,家里又没男人衣服。” 苏然瞥了她一眼,抓过账簿朝她脑门上拍了下去,“去做饭,等中午饭点的生意过了再给你。” *** 苏烈的效率一向够快,不过眨眼片刻,被褥枕头全都定下找人送去非常居,只剩下他的衣服,总得他自己来试过。 她一扭头,那少年正站在门外,倒背着双手微微仰头再看那悬挂着的木招牌,少年做着老成相,看那神情颇有些审视的意思,她觉得好笑,走出去站在他身后,俯下身去,“小祖宗,这铺子还入得了您老法眼吗?” 那少年朝后仰起脑袋看着她,唇角一弯『露』出了两颗小小虎牙,“布衣。” “嗯?” “我叫布衣,庄布衣。” 苏烈一抬眼,视线落在那招牌上,绣衣布庄。 “您老还真省事。”她拉着他的小手重新回到那布庄里,“掌柜的,量个尺寸。” 小半个时辰后,他的身上已经换成了一身浅褐『色』的布衣,苏烈抱着一摞盒子跟在他身后,“你说你小小年纪不穿鲜艳的颜『色』,全挑些灰暗的布衣,我还没那么穷,养一个你还养得起。” 他拉了拉袖口,视线扫过街市,落在街口的布告栏上,左上角有一张,与下面那些被不断撕去的剥啄痕迹格格不入,那张纸,似乎一直都没被动过,纸张泛黄,墨迹褪淡。 相较于那各大镖局联名所出的万两悬赏金,那张蒙面画像下的描述就似乎太过于简单了点。 二十至三十岁之间,来去无踪,每次犯案后都会留下黑『色』燕尾羽一根。 第124章 梁上燕(二)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苏烈睁开了眼,那个说自己叫布衣却明显是个假名字的少年趴在她身边睡的正香,脑袋歪过来朝着她的一面侧趴着,脸蛋被压得有些嘟起,被子踢了大半,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那歪歪斜斜的睡姿挤掉了一半,『露』出了那白嫩的小屁股瓣。 苏烈摇了摇头,忍不住伸手拍了他那小屁股一下,他咕哝着翻了个身,她坐起了身下床穿衣服,一回头,他已经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冲她『迷』『迷』蒙蒙地一笑,“姐姐,早。” “你也早,小祖宗。”苏烈拉过内衫的衣带正要系上,他突然探过身子,朝她张开双手,她一笑,把他按回了被子里,“你不用跟着我起来,接着睡吧。” 他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那我要是饿了呢?” “我会给你做好饭留在锅里,自己盛了吃。” “那你去哪里?” “赚米钱给你做饭吃,来了,手放开。” 他紧紧抱着她的胳膊摇头不肯撒手,嘴一瘪,“姐姐,这里除了你我谁都不认识,路也不认得,你把我丢在这里我会怕。” 苏烈用另一只手搔了搔头,“你可以去问那只笑面虎。” “不要。”他还在摇头,“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证不打扰你干活。”他腾出一只手来伸出小指,“我保证。” 苏烈决定将临走时苏然那嘲弄的笑容无视到底。 她绝对不是对他心软得没了原则,当然不可能,她只是觉得他初来乍到,她确实有这个责任带着他,仅此而已。 她绝对不是因为这小家伙抱在怀里太舒服而想把他带在身边,她只是…苏烈,你可以打住了。 布衣坐在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姐姐。” “什么?” “你为什么要叫黑燕?你喜欢燕子吗?” “这是为了表示,我能赶上燕子的速度。” “我才不信,难不成你还能飞?”布衣撇着嘴,突然腰际一紧被人扣住,他还没得及出声表示一下惊讶,她已经抱着他离了马背。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长发刮过耳际,带来飞一样的感觉,她单手勾住树干绕了个弯,腾空而起,却在半空突然刹住,爬梯一样顺势滑落,正好落回疾驰而来的马背上。 “信不信了?” 他抱着她的胳膊,“姐姐。” “嗯?” “我们别骑马了好不好?你比马快多了,我想骑你。” “…晚上再说。” “可我…”他还要争辩,苏烈突然吁得一声勒马停了下来,抱着他翻身下来,将马拴在了一边马桩上,进了官道边清闲的茶肆。 茶肆里的人寥寥无几,苏烈踢开椅子坐了下来,要了壶清茶,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悠悠闲闲地喝起茶来。 “姐姐,你在做什么?” “等人。” “等什么人?” “送镖的队伍。” “然后呢?” “我帮她们送货,省了她们以后的路。” “那她们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 “姐姐,你劫镖…”苏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别嚷,我在赚米钱养活你。” 他晃着脑袋想要挣开她的手,耳中突然听见远处有大片马蹄声席卷而来。他眉梢轻扬,苏烈果然松开了手,只是伸指在唇边冲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 “总镖头,前面有个茶肆,我们人疲马乏,歇下喝口水再走吧。” “也好。”陈鎏点了点头,看向身后跟着的镖师,“你们分两拨进去休息,留下的看着货。” 几个人进了茶肆,坐了两桌,陈鎏四下看了一眼,邻座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她有些奇怪怎么一个少年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倒也没多想,茶水上来喝了一半,那少年突然捂着肚子连连呻|『吟』,“哎哟我肚子好痛,这茶水是不是有问题,唉哟,好痛。” 陈鎏心中一凛,猛地伸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倒是没有异样,她警觉地站起了身,“我看我们还是早点走得好。” “可是总镖头,就算人撑得住马也都渴了,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歇一下吧。” 陈鎏没作声,算是默许了,只不过离开茶肆走到了装货的马车后面,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看到了才算放心下来,她停顿了片刻,出来看向守在马车前的人,“你们也去喝口水吧,换里头的人出来。” 陈鎏牵着马匹,都拴到了马槽前去喂水,就在那两拨人交换的空隙间,有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进了马车,车帘晃动,若是有人注意到,肯定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花了眼。 陈鎏拴完了马,刚站直身子,突然那茶肆里传出来了一道凄厉的叫声,听起来那声音的主人好不惧怕的样子,她脑门轰得一声,又想去看镖,不过还没动身,眼前就呼啸而过一道人影,再去细看,那爬上了椅子不住跳脚的少年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黑衣女人。 “怎么了?” “有蟑螂。” 苏烈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蟑螂,桌子底下,有一只大蟑螂。” 苏烈低下头,果然,就在桌角旁边,有一只硕大的蟑螂在爬动,她一脚踩死了,身后传来了陈鎏的声音,“出发。” 苏烈的脸『色』正在逐渐接近地上那只被踩死的蟑螂,提着他的腰把他放回了地上,“布衣还是什么的,我不管你叫什么,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再带你出来了。” *** “上次你说喝多了,那这一次,又是什么?” “蟑螂。” “我看起来像是几岁?” “你不记得自己多大了?” “下次别用这种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借口来哄我。” “说实话你又不信。明天她们应该就会将镖送到流月山庄了,要是东西到了刘风手里,只怕就很难再弄来了。” “原来你还知道这一点。” “我说老大,你一天不损我两句你睡不着觉还是怎么的?” 苏然斜了她一眼,走出门去抬眼看着非常居那摇摇欲坠的招牌,没多久又走了回来,就在柜台上摊开了一张纸。 “你干嘛?” “我招个厨子。” “你终于良心发现,不再压榨我了吗?” 苏然伸出手,『摸』着苏烈和她一般高的脑袋,“阿烈,我知道你现在很辛苦,白天辛苦晚上更辛苦,作为你的长姐,我当然要体谅你。” 苏然眉眼含笑,一脸慈爱,苏烈打了个寒颤,回到后院的时候还在搓着手上的鸡皮疙瘩。 苏烈摇着头,正看到布衣坐在院角的石墩上发着呆,察觉到她走近的时候,他缓缓抬起了脑袋来,看着她。 “在想什么呢?”苏烈走到他身边蹲下了身,正好和他视线齐平。 “姐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训过我。”他微微歪过脑袋,看着她的样子煞是可爱,“没有人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从没有人,会说我做的事是错的。” 苏烈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又散了开来,“她们很宝贝你。” “不,她们怕我。” “怕你?”她伸手『揉』『乱』了他的脑袋,“怕你这小家伙?” 布衣朝她张开了双手,苏烈把他抱了起来,“怕你什么?会咬人?” 他低下头,张嘴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姐姐,我保证下次再不闯祸了,你带着我好不好?” “你的保证没信用了。” “姐姐。” “没得商量。” “姐姐。”他拉长了尾音,歪过脑袋在她肩头蹭了蹭。 “糖衣炮弹也不管用。” “姐姐。” “没…”吧唧一声,她嘴上被印了个湿漉漉的章。 苏烈『舔』了『舔』唇,“下次可以带着你,不过明天不行。” 对苏烈来说,随意进出戒备森严的流月山庄不是一件难事,可若是带上布衣,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她打算把布衣留在非常居,她备着马鞍,苏然正在招她的大厨,等了一整天终于来了一个中年女人,她不带人进厨房倒是在柜台前考人家背菜谱。 布衣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双眼耷拉,空『荡』『荡』的堂内就他一个人影,小小的身子好不寂寥。 苏烈站在门口,一手按着马鞍,一手拉着缰绳,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他的鼻翼动了动,像是在吸鼻子。 苏烈翻身上了马,催马转身,才绕了一圈又转回了门口,伸出了右手,“过来。” *** “呆在这里,看着马,我出来前哪里都不准去。” “嗯。” “就呆在这里,原地,不许过来。” “姐姐,你好啰嗦。” 那穿着布衣又叫自己布衣的少年挥了挥手,拍了拍缰绳勾在树杈间的马脑袋,“你出来的时候我肯定在这里。” 苏烈又看了他一眼,倒退着走了两步,突然拔地而起,有如一阵黑『色』的风刮过树梢,不见了踪影。 布衣伸手搔了搔鼻翼,走出了那个土丘树林,一路自言自语,“无怪乎人家都说你的轻功无人能及。” 他走得很慢,悠悠然倒背着双手,走到那青瓦红漆的壮阔山庄大门口,微微仰起脑袋看向几个守卫。 “我要见刘风。” 第125章 梁上燕(三) 有句话叫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对苏烈来说大概也差不多是这样,至少最近两次试图劫镖的时候,她似乎都倒了八辈子没倒过的大霉。 上一次还能说是因为那小家伙在捣『乱』,那这次算是什么?只能说她最近不宜上工。 刘风合上了门,苏烈紧贴在房梁上舒了口气,还能听见房门外刘风的声音,“给我盯好了,有一只苍蝇飞出来都抓来见我。” 苍蝇是没抓着,苏烈还是从流月山庄脱了身,只是镖也没劫着。她想不通,刘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上库房将她要的镖物给拿走了。 苏烈落在树林里,布衣正躺在马背上闭眼打着盹,她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揉』了『揉』,“姐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东西呢,给我看看好不好?” “没。” “你又没劫着?” 什么叫又没劫着?丢这种脸本来是没关系,可为什么唯一现在是唯二的失手,非得当着他的面。 “姐姐?” “走了,先去附近找家客栈。”苏烈提着布衣的衣领把他拉直了身子,自己翻上马背坐在他身后,他打了个哈欠,“为什么要找客栈,不回去吗?” “当然不回去,我的事还没办完,虽说霹雳手刘风是难搞了点,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得先把你安顿好了再说。” 苏烈拉起缰绳,一骑马从另一个方向出了树林,布衣倚在她怀里又打了个哈欠,自己在那咕咕哝哝,“谁说冰片能醒神的,为什么我一喝冰片茶就犯困,我不喜欢…” “什么冰片茶?” 没人回答她,他已经睡着了过去。 *** 苏烈将少年在客栈的房间里安顿好,一个人出了门,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日头越升越高,街道上车水马龙,店肆内外拥挤熙攘,客栈前更是人来送往,好不热闹。朝南开着窗的客房已经住了个满,就在三楼屋檐下一间房的窗台上,迎着日光,坐着那身着灰『色』布衫的少年。 “回来。” “不回来。” “回来。” … 手里托着小盆,盆里瓜子全都成了壳,“不回来,唔,姐姐中午不回来?” 他打了个饱嗝,瓜子嗑太多了,他从窗台上跃了下来,随手一挥,小盆稳稳地落在了圆桌正中央,不差分毫,连多余的一晃都没有。 他伸了个懒腰,趿拉了丢在地上的鞋,似乎想要朝外走出去,眼角转过,扫向窗外,正好在楼阁屋檐的缝隙间看到了一只展翅高飞呼啸而去的短嘴鸽子,鸽子的翅膀发灰,脑门上的羽『毛』却是纯然的黑『色』。 他伸手搔了搔头,“唔,乌头鸽,真眼熟呐。” 话还没说完,小嘴微张,口中仅剩的那最后一粒没有嚼完下咽的瓜子肉如钢刺一般飞『射』而出,眨眼之间,那只鸽子扑棱棱地掉了下去,落在街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啪嗒啪嗒下楼出了客栈,慢慢走过去捡起了那只鸽子,拆下壶卢内的信纸,单手拨开,微微歪了眉『毛』,手里的鸽子还在扑腾,“好了好了,给你去医翅膀。” 他一手托着那只鸽子往客栈回去,另一手握住了那张信纸,又打了个饱嗝,“姐姐,看来不止我一个人盯上你了。” *** 日当正午,街道正中有大批人马呼啸而过,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戴着绣有代表流月山庄的弯月袖套,对街酒楼的临空阳台上,苏烈倚着围栏拍散了手上还剩下的一些粉末,指节轻敲着木栏杆,“倒是好马。” 那些人马进了流月山庄的大门,没过多久,一个侍卫急匆匆地通报进了刘风的书房,“庄主,第三支护院小队回来了,可是那些马都有些不正常。” “怎么说?” “跑了一趟回来都变得没精打采,脑袋都耷拉着。” “也许只是累着了。”刘风挥了挥手,那侍从正要退下,突然又有一个跑了过来,“庄主,不好了,刚回来的马都开始吐白沫子,是不是要去请郎中?” “去请一个疗马师过来,快。” 小半刻后,疗马师进了流月山庄的马厩,可惜仍是一筹莫展,“庄主,我看这些马不能留着,万一是瘟疫,这马厩里其他的马匹也都会被传染。” 刘风皱起了眉头,这些马都是百中无一的好马,何况现在还只是吐白沫子,看着也不像是会要命的病,“先单独关起来,你们几个再出去,将城里会医牲畜的大夫都给我请来。” 流月山庄的速度很快,一下午陆陆续续又来了足有二十多个女人,没多久又一个个摇着头被送了出来,直到日头西斜的时候,门外站着一个比起之前的大夫都太过年轻的黑衣女人,抬着眉,“听说这里有畜牲需要医?” “你?”两个守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带人直接上了马厩,“看吧,都倒下了。” “这个不难办。” “当真,那么多大夫都没办法。” “那是她们,不是我。” 女人蹲下身伸手按住了一匹马的脖子,张开的手掌在马嘴边上『摸』过,又装模作样地在马匹全身检查了一遍,没一会,她用力一拉马颈缰绳,那匹马扑腾一声站了起来。 守卫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即反应过来,转身跑出去,“我去请庄主。” 等刘风过来的时候,几十匹马已经全都站了起来。 “这位就是大夫。” “苏烈。”她在身上擦了擦手,“叫我苏烈就行。” “不知道大夫是怎么医好了我这些马?” “抱歉,我要告诉你了我以后可就没有生计了。” 刘风不以为意地一笑,“说的也是,三百六十行,果然行行出状元,苏大夫这边请。” 刘风带着苏烈在前厅坐下来,吩咐下人上了茶,对着苏烈道,“苏大夫,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弯子,不知道你可有兴趣留下来在我庄里领个闲职。” “替你照顾马匹?” “刘某正有此意,不过你放心,你和普通驯马师自然是不同的。”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尚有个家眷。” “这个无妨,苏大夫大可以带尊夫君一同住进流月山庄。” “那么,我该叫你庄主了。” 刘风一拍她的肩膀,“苏大夫果然也爽快。看我说了半天,都忘了替你倒茶。” “好说,我可没有庄主这等风雅。”苏烈撩起衣摆在桌前坐下,刘风替她满上了茶杯,她端起来凑到唇边,“这香味倒是特别。” “没错,这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冰片茶。” “冰片茶?” “怎么了?” 苏烈低敛了眉眼,小口轻啜,“没什么。” 第126章 梁上燕(四)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少年从窗台上跳下来朝她张开了双臂,苏烈只得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了起来,房间的角落里蹲着一只咕咕叫的鸽子,乌头铁喙,羽『毛』坚硬,是最上等的信鸽,苏烈的眼神晃了一晃。 “姐姐?” “嗯,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我新找了个差事。” “你的差事,难道不是梁上君子吗?” “梁上君子也可以有兼差的。” 苏烈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下了楼,出了客栈也没从她身上下来,直接由着苏烈把他抱上了马背,不多时,两人一骑停在了青瓦红漆的山庄门口。 “流月山庄,姐姐,这就是你新找的差事?是做什么,看库房然后监守自盗?” 苏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刘风此时不在庄内,不过苏烈的住处管事早先已经都安排了下来,布衣在房间里转悠着东看西看,转了半天他扭过头去问苏烈,“姐姐,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看?” “我说,你有没有话想和我说?” 苏烈坐在床榻上,布衣走过去左右歪着脑袋打量她,“姐姐,你吃错『药』了?突然变得这么深沉我很不习惯…” 苏烈伸指戳向他的小腹,他怕痒得很,终是没能忍住,笑倒在床上打滚,苏烈侧转身来,“我说小祖宗。” “祖宗现在不高兴,不想听后辈说话。”他张开四肢面朝天躺着一本正经摇头,苏烈抬了抬眉,“这样啊。” 那只手不动声『色』地移了上来,他突然啊的一声坐了起来,“不许挠痒痒,你赖皮。” 苏烈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全身上下的死『穴』我都一清二楚,所以祖宗您老还是乖乖听我说话。” “那你说嘛。” “你真的没什么事想告诉我?” 布衣举起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完了,姐姐,你脑袋被撞坏了,我们快去看大夫吧。” 苏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布衣用两只手按住她的脸颊,“这下可不好了,不止脑袋坏了,连眼睛都不正常了。” 苏烈没有在房间里呆太久,刘风既然是找她来当驯马师的她怎么也得做个样子,当然主要是为了去『摸』清地形,她这一出去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就在她走后没多久,布衣也离开了房间。 这天黄昏时分,刘风回到山庄,她还带着两个客人,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劲瘦,另一个更年轻些,刘风与那两个女人一起进了客堂招呼两人落座,刘风叫了下人上茶,那年长些的女人接过茶杯喝了口,“金乌镖局的陈鎏陈总镖头说送镖的路上曾遇到些蹊跷事,我们估计这次的镖是黑燕的目标,所以打算来个守株待兔,这次刘庄主愿意出手相助,周慕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两位客气了。不过话说回来,昨天倒是有个人来过,让我将这趟的镖物从库房收了出来。” “哦?是什么人?” “这人,两人肯定听说过,驭龙山庄庄主花烬的独生子。” “驭龙卫统领?”那年长些的女人皱眉道,“他怎么会『插』手此事,难不成驭龙卫也开始干猎手的活了?” 江湖中有杀手,自然也有同样以花红赏金为生的猎手,不过猎手不杀人,她们主要逮人。与专门抓捕官府发出通缉令上盗匪的游侠不一样,猎手的捕猎范围远要大得多,周慕和她妹妹周显就是两个成名猎手,手下少有败绩。那个被各大镖局联名万两悬赏,一向神出鬼没的黑燕,正是所有猎手都不会愿意放过的目标猎物。 “这我就不清楚了,花烬生前武功深不可测,驭龙卫更是号称江湖第一铁卫,他若是真有心『插』手,两位可还要与他抢这猎物?” 周慕和周显没说话,一道少年的轻笑声突兀地传来,“刘庄主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明白人。” 三人都是一惊,就见一道影子在眼前晃过,待得看清时,一个布衫少年已经坐在了中堂下的太师椅上面,一手搭着椅背,“又见面了,刘庄主。” “花少庄主。” “我娘都死了,你可以叫我庄主我不介意的。”少年实在年轻,说他有十七都是说大了,唇红齿白眉目无害地睁眼看着周慕和周显,“两位猎手大人想要抓黑燕?” 周慕没正面回答他,只是问道,“花少庄主,驭龙卫应该没有打算改行当猎手吧?”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少年从衣襟里『摸』出来一张信纸,看似随手一丢,轻飘飘的一张纸稳稳落在了周慕手里,“昨天嗑瓜子吐瓜子壳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一只鸽子,这信怕是送不出去了,两位的帮手估计是不会来了。” 信纸周慕再熟悉不过,正是她亲自放进信鸽腿上壶卢的亲笔信,“花少庄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来提醒一声,黑燕此人我会带回驭龙山庄,两位若想半路劫猎,那我们就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少年提起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干净就趿拉着估计是不太合脚的鞋啪嗒啪嗒大摇大摆走了。 等他走的没了人影,周显才道,“这位花少庄主倒是与他母亲一般的轻狂。” 周慕问刘风,“刘庄主,最近庄内可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出现?” “可疑?我倒是没觉得,不过昨天我有一支护院队的马出去回来后都生了次怪病…等会,他昨天来了趟就走了,怎么现在会在我庄内?”刘风指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周慕和周显对视了一眼,“他果然有问题。” “既然他也要抓黑燕而他人在山庄内,只怕黑燕已经混了进来。刘庄主,今夜,要借你的地方设瓮一用了。” *** 苏烈从马厩忙完回来就看到布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凑上前拉开他的嘴巴嗅了嗅,果然一股冰片味。房间里根本没茶水,他又去哪儿喝了一嘴冰片茶回来? 不过睡着了也好,天『色』已晚,月黑风高正是她开工时候。换上夜行衣,苏烈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因为做惯了夜里开工的生计,苏烈的夜视能力很强,她此刻正半蹲在距离刘风所住小楼不远的梅树树梢头,楼顶的瓦都动了手脚,前后左右都埋伏着人,刘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谨慎了? 她转了转眼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小楼,一道没入黑夜的影子来到了流月山庄用来招待客人的厢房,一番逡巡,来到其中有微弱火光的一间,在窗锁上轻轻一撬就撬了开来。黑影潜入了房内,榻上歇着人,烛火的芯子未被熄尽,她勾唇一笑,刘风果然没睡在那小楼内,不过看刘风此刻安然大睡的样子只怕那出主意埋伏了要拿自己的人也不是这位刘庄主。 小半刻后,苏烈怀揣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鼓囊囊锦袋离开了厢房,她回到那小楼前,掏出了锦袋里装着的那只血玉蟾蜍,也正是这一次所有镖物里最值钱的一件宝贝,她在那锦袋里装了根黑『色』的燕尾羽。 等了半宿的周慕姐妹和她们问刘风借调用的一支护院队突然就听到小楼的房顶传来了瓦片碎裂的声响,“动手。” 然而,守在刘风卧房外的护院冲进去的时候,地上除了碎裂的瓦片就只有个头不小的石块,周慕举着火把,护院队将小楼围得滴水不漏,她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 “姐,你看这里。” 周慕顺着周显指的方向看去,小楼大门那里正悬挂着一只锦袋,她拉下来打开,就只见到了一根黑漆漆的燕尾羽。 *** “姐姐?”布衣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是乌黑一片,他眯缝着眼『摸』了『摸』床上,旁边没人,他抓抓头发坐起来下了床,踩着鞋晃悠着走出了房门。 小楼前面,周慕死死捏着燕尾羽,“好你个黑燕。” “姐,看来那万两赏金一直没人能拿到手,也不是没道理的事。” 周显的话音刚落定,不远处一道清脆的嗓音传了过来,“哟,大晚上的这么有兴致。” 少年一脸兴味地看着她手里的燕尾羽,“这个能给我吗?” “花少庄主…”周慕的话还没说完燕尾羽就脱了手,少年捏着那根燕尾羽扬了扬,“别这么苦大仇深的,指不定明天一觉醒来,这袋子里的东西,就又回了原处。” 布衣这次回房的时候,苏烈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挑眉看着他,“哪儿去了?” “茅房。” “你这放水的时间倒还真长。” “白天水喝多了,没办法。”布衣踢了鞋扑到她身上,“睡觉吧,姐姐,好困。” 他说着话打了个哈欠,要在以往,东西到手苏烈这就该撤了,不过现在多了个人,他又这副哈欠连天的样子,苏烈拍了拍他的背,除了衣服抱着他躺下,就在她的呼吸渐渐变沉后,她怀里的人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眼光清亮,哪里有半分睡意。 第二天苏烈是被布衣『骚』扰醒的,她拂开在她脸上作『乱』的手,起身穿衣,等她收拾妥当才突然发现不对劲,原来贴身放血玉蟾蜍的地方一点咯的感觉都没了,她伸手一『摸』,早没了血玉蟾蜍,那里只剩下了她自己惯用的黑『色』燕尾羽。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奇怪?” 能在她身上拿东西不被她发现的人,除了眼前这个满嘴糖衣炮弹的小家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 苏烈的脸『色』正在僵硬和发青当中变换,外面传来山庄管事的叩门声,“苏大夫可起了?庄主请你去客堂。” “是什么事?” “不太清楚,好像是庄主的两位贵客听说苏大夫日前医好了山庄突然犯病的马匹,想见你一见。” “在这等我。”苏烈把少年按在椅子上自己走了出去,留下来的少年挠了挠鼻翼自言自语,“真生气了啊。” *** 客堂里除了刘风还有两个女人,苏烈不动声『色』地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这两个女人的气息她熟悉得很,老是喜欢追着她跑的猎手的气息。昨晚上设局的人有了解释,不过此刻她只想知道她房里那个身份成谜的少年,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刘庄主…” 门外传来步履整齐的小跑声,护院队将客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房顶传来剥啄声,想必连上面都是人。“这么大阵仗,我可消受不起。” “流月山庄近日只有你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生人。”周慕走上前了几步,“我说的对吗?黑燕。” 周慕说话间右手成爪就朝她脖颈袭来,没等苏烈动作,周慕突然半弯下了身,捂着自己的右手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啪得一声,一颗半生不熟的梅子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外面的护院队让了条道出来,鞋子啪嗒踩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还要再重复一遍吗?黑燕是我的,想劫猎最好先自己掂量清楚了。” 第127章 梁上燕(完) 日上三竿的时候,一骑马离开了流月山庄。 马背上的女人停在一家客栈前,上楼进了房间甩上房门,将怀里的人丢在了床上,“真威风啊,花少庄主。” 少年抿着唇脑子里无数个借口一个个闪过,苏烈单手撑着床沿压下了身,“刘大庄主都不敢和你对着干,我看那两个猎手的脸『色』都黑了,怎么,要带着我去领赏金吗?” 他突然抬起了脑袋,吧唧重重亲了一口,苏烈被他的突然袭击弄得整个人都忘了后面要说什么,半晌才无力地坐在床沿,“你真是,都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 “你说过你负责的。” “难道我现在还会相信那天真的是我自己喝醉酒后『乱』了你?” 他歪过头蹭着苏烈的脖子,苏烈终是被他弄得气也发不出来了,“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是说了吗?” “说了什么?” “说了,黑燕是我的,哪个都别想和我抢。”他扳过苏烈的脑袋用额头碰了碰她的,“我的。” 苏烈看了他半天,“你这个…”她一个用力把少年掀翻在床上,“你全身上下到底有哪里不是糖衣炮弹?” “你说呢?” “果然是名字取得好是吗?一样又香又甜,不愧是花生…” “不许叫那个名字!”少年踢着苏烈几乎是大叫出声,但还是没能阻止自己的名字被她喊出来 。 “…绛。” 这是驭龙山庄少庄主此生唯一的污点,他那个死去的老娘说,他出生那天黄昏满天都是绛『色』晚霞,美不可言,所以给他取名花生绛。 喊起来和花生酱完全没两样,至少在他识字以前,他都以为自己的名字其实是种吃的。 “你忘掉忘掉忘掉这个名字。” “小祖宗,我的血玉蟾蜍你是不是还给刘风了?” “是啊。” “你个败家崽子。先是在酒庄设计我,茶肆的蟑螂是你弄出来的,让刘风上库房的也是你,还从我身上『摸』走血玉蟾蜍。说,为什么老是给我找麻烦?” “谁让你不记得我了。” 苏烈一惊,“我们以前见过?” “哼。” 花少庄主不肯说,苏烈怎么都想不起来以前曾见过他,一个不查又被他的糖衣炮弹糊弄答应他一起回驭龙山庄去一趟。 路上见到黑燕的悬赏令上添了一列警示语,“驭龙卫已『插』足。” 刚开始干这行的时候苏烈曾经问过苏燕,笑面虎斜给了她一眼,“要是没有我们这种人,猎手吃什么?镖局要了何用?”苏然说这就是江湖的生存法则,虽然苏烈总是槽她说那只是她劫镖销赃的借口。 驭龙山庄以驭龙为名,山庄巍峨不在话下,苏烈第一次见到了名声在外的驭龙卫,一共三队,六十三人,每队二十一人,年纪在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其中有个男人正是那次酒庄里的那位“大哥”,这些人对她们的花少庄主都有着苏烈无法理解的敬畏之情。她想起那次自己对他说了重话之后他说的话,“她们怕我。” 她『摸』了『摸』在她胸口睡得打起欢乐的小呼噜的脑袋,还是无法想象怕他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 “看,这是我以前练功的地方,那是我睡觉的冰床。”寒冰床仍在瀑布后的阴湿山洞内散发着慑人的冷气,少年带着苏烈来到驭龙山庄北面三层高的一栋小楼前,飞檐是两条盘绕的青龙,苏烈皱眉看了半晌,“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你说呢?” “偷过太多地方,记不清了。” 花少庄主在她小腿上踹了一脚,“我的三个师傅就在这里面,不过我可不想进去,她们年纪大的脑子都不清楚了,整天疯疯癫癫的。” 山庄大门朝南,西面是驭龙卫的『操』练场地,最后是东面的一栋楼,苏烈望着飞檐上杀气四溢的睚眦,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我来过的应该是这里。” 驭龙山庄的镇庄之宝驭龙剑就在这栋楼内,苏烈那次来偷的,是用来锁驭龙剑剑架的玄铁扣锁,她停步在驭龙剑的剑台前,剑架上果然已经没了锁,剑台后面是供奉花家祖宗的佛堂,她终于想起来,当晚曾在这剑台后面,见到过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 “你是谁?”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苏烈取锁的手顿了一顿,男孩从暗处走了出来,苏烈完全当他小孩哄,怀里正好揣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就拿给了他,拍小狗一样拍着他的脑袋让他坐一边吃去。 男孩嗅了嗅,“这是什么?” “糖糕啊。” 他果真坐到一边拿手指拈了一点点,先是在两指间搓成了粉末,确认食物没毒后小口地咬了一块。 苏烈正在和那扣锁战斗,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锁,怎么都打不开来,男孩吃完糖糕托着下巴问她,“你在干什么?你能陪我玩吗?” “怎么这么难开…嗯?什么,你这么大个庄子这么多人还找不到人陪你?” “娘说我是主子,和其他人太亲密了会让她们以后都不听我的,我是个男孩,所以必须更厉害,要让所有人都更怕我才可以。”他抬起了头来看着苏烈,“明天我就要进青龙楼去闭关练武了,你能陪我玩吗?” “我现在没空。” 男孩突然拿起挂在衣襟上的钥匙冲苏烈扬了扬,“你想要我的锁是不是?陪我玩,我就考虑把钥匙借你。” 于是那天晚上苏烈在驭龙山庄的睚眦楼里玩了半宿的躲猫猫,最后一次找到男孩的时候他已经快睡着了,抓着苏烈的衣服眯着眼含糊不清道,“我想去外面玩,等我…闭关出来,你带去,外面…” 苏烈把他抱回佛堂,拿他的钥匙取了扣锁,走的时候留下了她一贯的黑『色』燕尾羽。 再后来,她就把这晚的事给彻底忘了个干净。 “你说话不算话。” “我当时就没答应你吧?” “我不管。” “那现在带你出去玩行不行?” “现在以后,一直,一辈子。” 第二天苏烈带着花少庄主离开驭龙山庄的时候,她问他,“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 “嗯?” “带你玩可以,不过以后能不能别给我捣『乱』了?” “不骑马骑你我就考虑一下。” “…说了晚上再说,你个小『色』鬼。” “姐姐。” “什么?” “我在青龙楼呆了八年,师傅们说我在外面已经少有对手,连我娘都用了十年才出关。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快出来?”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逮一只,梁上的黑『色』燕子。” 第128章 梁上燕(番外 ) ***楔子*** “小黑炭,捡煤块,墨水脸,没人要。” “黑小子,羞羞羞。” 几道童稚声从草堆后传来,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七八岁,几个人围在一起,挡着蜷缩在草堆前的一道小小身影。 “嘿,黑小子,你为什么长得这么黑?是不是你爹怀你的时候喝了好多墨水。” 那小身子还是缩着,愣是一动不动。 “要我说,他娘以前肯定是烧煤的,所以他这么黑。” 还是没反应。 过了许久,不管那些孩子怎么说怎么笑,那小身子就是缩着,连头发都没有动上一动,脑袋埋在双腿间也不抬起来,那些孩子讨了个没趣,陆陆续续悻悻然地离开了。 可那小身子还是没动静。 半晌,一只很小的绿『毛』龟从那小袖口钻了出来,那小脑袋终于慢悠悠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啊恩。” 那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全身上下的肌肤,真的都有如过熟的麦子,醇厚的蜜汁,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低下头,看到趴在脚边的小绿『毛』龟,用双手捧了起来,“龟龟,我们回家吧。” 夕阳照出了他的影子,在漫无边际的麦田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正文*** 毫无疑问,非常居是个看上去很破烂的小饭铺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生意每次一开门总是门庭若市,十里街坊都知道,苏家那两姐妹其实家底不薄。 模样好,脾气好,人品好,这是街坊对于苏家老大苏然的评价,所以当苏然找上隔壁街的王大媒公说自己想在过年前找个夫君的时候,年过半百的王媒公笑成了一朵全是褶子的花,倒像是一只新鲜出炉的肉包子。 有钱没钱,娶个夫郎好过年。 王媒公带着几张画像上了非常居,他最近收了左领右舍不少好处,自然会为她们的儿子多说些好话。 “苏老板,来看看,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都是宜家宜室相妻教女的好人选。” “都会做饭吗?” “这是当然的。”王媒公殷勤地将手里的画像送上来,苏然看了一眼,随手从里面拎了一张出来,“就这样吧。” “就这样?苏老板你不好好看看挑一下?”王媒公满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这可是娶夫郎,又不是挑萝卜,哪有人是这么挑的。 “随便就行。”苏然把那张拎出来的纸递过来,王媒公还在满腹震惊中,一个没接住,那张纸飘出去,掉在地上,被一只脚给踩在了脚下。 “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王媒公冲了过去,被那中年女人一张冷脸吓得哆嗦了一下,还是憋着气喝道,“走路怎么也不看着路,踩着东西了。” 那中年女人将一张纸拍在柜台上,正是之前苏然贴出去招厨子的布告,“还招不招?” 苏然『摸』了『摸』下巴,“改了,我现在,打算找个会做饭的夫郎。” 那中年女人眯了眯眼,“那我把儿子嫁你。” “会做饭?” “会。” “可以。” 两人三言两语敲下了婚事,王媒公一张嘴张得能吞得下一个鸡蛋,“喂,哎,苏老板,你这是…” 不管王媒公心里埋汰苏然娶夫郎比挑萝卜还不上心,就在过年前,苏然娶回了一个小夫郎。 那中年女人姓梁,单名一个颂字。 “他叫小龟。” “他很喜欢养乌龟。” “好好待他。” 那中年女人来去匆匆,拜完堂便离开了,苏然站在非常居后院的厢房前『摸』下巴,半晌,她推开门进去,小夫郎果然小小一只,乖乖盖着红巾坐在床头。 苏然走上前掀开了红盖头,小夫郎脸上被涂了厚厚一层□□,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苏然过去打了温水,替他把脸上的粉都给擦了。 “你叫梁小龟?” 小夫郎面无表情地乖乖点头,“嗯。” “饿不饿?” “饿。” 苏然温和地笑了,『摸』『摸』他的脑袋,“乖,那就去做饭吧。” *** 梁小龟挎着一个大菜篮子走在街上,他裹着厚厚的棉袄,棉袄有一圈白『色』的绒『毛』,围着他的脖子,衬得他的肤『色』更深了。 周围有好些人见着他,立刻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瞧见没有,那就是非常居苏老板昨天新娶的夫郎,听说长得很黑,没想到还真的是个黑小子。” “我听说王媒公给苏老板说了不少人,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个?” “谁晓得呢,你想隔壁街李家的小儿子,在咱城里也算出挑了,听说早两年就想嫁给苏老板,如今输给这么个黑小子,估计是够憋屈得了。” “他听见我们说话了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那张脸除了眼珠子眨了两下就没变过。” “还能有什么反应?装清高呗,不屑理咱们。” … 梁小龟在一众视线中挎着大菜篮子走回了非常居。 刚过辰时,梁小龟来到非常居后院的厨房,妻主说他以后要负责非常居开门时的所有菜『色』,不过妻主还说开门这种事看心情,高兴做就做,不高兴做就轰人关门。 妻主很显然不会做生意,怎么可以赶客人走? “龟龟,我突然觉得自己责任好重。”梁小龟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只巴掌大的绿『毛』龟,放在灶头上,搬了张板凳蹲在地上择菜。 没多久,从他的衣摆下面又钻出来两只小一些的绿『毛』龟,爬到地上。 一个时辰后,苏然在非常居的后院的水缸里发现了一整窝绿『毛』龟。 她站在厨房门口,朝蹲坐在地上的小夫郎勾了勾食指,“梁小龟。” “妻主,早。” “我们来聊一聊你的嫁妆。” “我没有嫁妆。”梁小龟摇头,“妻主要休了我吗?” “不,你有嫁妆,而且你的嫁妆有一点多。” 梁小龟抬着脑袋看着她,苏然走到灶台边上敲了敲灶头上最大的那一只龟壳,被打扰的绿『毛』龟探出了脑袋,苏然的手刚好放在它的头边上,它一张嘴,在苏然的食指尖上重重咬了一口。 苏然娶回小夫郎的第一天清晨,她手指上吊着一只乌龟,在厨房和小夫郎大眼对小眼。 小夫郎伸出小胳膊送到她面前,继续面无表情,“对不起,妻主,龟龟咬了你,你不要赶它走,我代龟龟让你咬回来。” *** 梁小龟嫁给苏然十天后,苏老板手上的小伤口长好了。 非常居后院的水缸已经成了绿『毛』龟的新家。 梁小龟一直都是个很勤快的人,每天会早早起来买菜熬汤做饭,当然隔天晚上他会先询问妻主明天是否需要开张,如果不用开门做生意的话,他就只需要准备他和妻主两个人的饭菜,他就可以在日头不是很辣的时候陪龟龟一起晒会太阳。 梁小龟发现她的妻主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她总是在笑着,可很多时候,他却感觉不到真正的笑意。 就好像很多时候他会高兴,会生气,会伤心,可大家都说,他没有一点表情。 所以他和妻主,其实都是很奇怪的人,是吗? *** 苏然娶回小夫郎十五天后,苏然发现她有了一个新的爱好,该怎么样让她那疑似颜面神经失调却又无比乖巧的小夫郎『露』出些许表情来? 苏然藏了梁小龟的宝贝绿『毛』龟。 “妻主,你有看到我的龟龟吗?” 苏然笑着摇头,“着急吗?” 他点头,苏然『摸』着下巴,这就是着急了,这就是丧气了?眼角都没有垂下过一咪咪。 梁小龟突然把尾指含在嘴里吹了声口哨,柜台后收碎银的匣子里发出了咔咔的声音,没多久,绿『毛』龟顶开匣盖子努力地探着脑袋想要爬出来。 梁小龟走过去把它提了出来,看看匣子,又看看苏然,“妻主,为什么龟龟会在银匣子里面?” 苏然笑着也看了那匣子一眼,“也许它喜欢上了银子的味道。”这匣子可真够不结实的,下次得找个乌龟顶不开的东西给藏着。 苏老板坚持了半个月,半个月里,绿『毛』龟几乎爬遍了非常居的每一个犄角旮旯。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进了非常居的后院,她那面无表情的小夫郎看了她一眼,“妻主认识吗?” “算是一个故友。” 于是他无比淡定地开始烧水,给人止血上『药』缠绷带。 苏然『摸』着下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深思地看着正在忙碌的背影。还是,没表情啊。 *** 梁小龟嫁给苏然一个月后,觉得妻主越来越奇怪了,没事就喜欢围着自己转,还老是喜欢在他身上『摸』『摸』捏捏,然后叹气。 梁小龟知道自己和妻主还不算是真的妻夫,因为她们一直都没有圆房,就好像乌龟□□那样子。 这天晚上,苏然把小夫郎抱在怀里闻闻嗅嗅,亲了好几遍,叹了口气搂着人睡觉了。 这么小一只,还是再长大些吧。 梁小龟心想,妻主,大概就是以前听人说的那种“不行”的女人吧。他安慰地伸出手拍了拍苏然的背,心道,没事,我和龟龟都会陪着你的。 厢房里那个受伤的女人终于醒了,梁小龟去给她送饭,她看了他好几眼,终于笑道,“你就是笑面虎的男人?还真是…哈哈。”那女人大笑起来,梁小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他把托盘放在桌上,那女人坐起了身来,“谢了。” 梁小龟点点头,走出去的时候还听见那女人的声音,“苏然呐苏然,你笑太多把你男人的份一起给用完了。” 那女人来去匆匆,第二天就离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梁小龟喂乌龟的时候发现龟龟生的小乌龟少了一只。 “妻主,我的小乌龟被偷了一只。” “?” 几年后,苏烈无意中遇到了那个顺龟贼,“我姐夫的乌龟呢?” 那女人从身上掏出来一只大了些许的绿『毛』龟。 “养得倒是不错,你偷我姐夫的乌龟干什么?” 那女人叹了口气,“干我们这行的,要是能练到你姐夫那面无表情的功力,也算是圆满了,我想带着这只乌龟鞭策自己,不过看起来是没什么用。” “谁规定当杀手非得面无表情。”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子动手的时候才有震慑力吗?最重要的是佣金会多,现在都讲究冷面杀手,你瞧瞧花红榜上靠前的那几位,都是如此。” *** 发现丢了小乌龟的梁小龟之后每天早晨起来都点一遍乌龟。 苏然靠在一边看着他将乌龟挨个排好数数,总觉得她的小夫郎就像一只荞麦面馒头,虽然没白面馒头好看,可是味道好还有营养。 梁小龟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苏然,“妻主?” “嗯,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妻主的笑容像是要把他放在笼屉上去蒸熟再吃下肚。 “小龟。” “嗯?” “你给人上『药』止血的动作很熟练,以前也给人上『药』?” “嗯,给娘亲。” 苏然想起那个冷脸中年女人一身的肃杀之气,站在他边上『摸』着他『毛』茸茸手感很好的脑袋,果然像她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不单纯的生意人还是娶个装成普通人的江湖人家的男孩来的般配。否则,她该怎么去处理那些时不时滴着血摔进来的人,怎么去解释堂内那些一身匪气的人。 “真是个活宝贝。”苏然抱着梁小龟亲了好几下,离开后院的时候没有看见她的小夫郎正看着她的背影,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眼里却甚是心疼。 梁小龟手里捧着绿『毛』龟,“龟龟,妻主真可怜,我要不要告诉她其实我知道了,我不会嫌弃她的?” “还是不了,如果她不想我知道的话,我还是当作不知道吧。” “我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 梁小龟嫁给苏然两年,绿『毛』龟又生下了一窝小乌龟,非常居的后院多了一块硕大的石墩,上面满是青苔,还有一个大水洼,日头出来的时候,总有大大小小的乌龟趴在上面晒太阳。 梁颂来过几次,都是来去匆匆,虽然还是一张冷脸,不过看起来倒是对梁小龟稍稍拔高的身材和红润的气『色』很满意。 非常居这天开门迎客,清早苏然出了趟门还没回来,堂内坐着好多持刀佩剑的女人,各个浑身草莽之气,指明了菜要够辣,这些女人自来熟得很,自己舀了酒就喝上了,梁小龟在后院厨房忙碌着,辣椒一把把地朝锅里洒,等他端着托盘出来的时候,堂子里除了那些女人,还多了几个男人,有老有少,其中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倒是见过几回,总是对他满脸敌意。 “看吧,我都说了,苏老板娶他回来压根就不是当夫郎的,是当厨子跑堂使的。” “也是,毕竟生得这么黑,想来也不会招人喜欢。” 那个年轻男子没说什么,他身边的老男人拍了拍他的手,“放心,既然是这样子的话,这回包在我身上,反正你嫁来还有陪嫁的人,想要厨子跑堂还不容易。” “王媒公,拜托你了。” 梁小龟上完菜,伸手挠了挠头,怎么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们说这些话也不避忌一下。 梁小龟心想,陪着妻主的人,还是只要自己一个就够了,再有别人的话,他会不开心。 梁小龟回后院看着火去了,堂里那些女人酒兴正高,水渍溅了满地,其中一个女人喝了半醉,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说是要去茅厕,她浑身踉跄,一下子撞上了另一张桌子的桌角,挂在腰际的一个袋子被撞掉,砸在地上,发出噗呲一声,那袋子散开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了出来。 “啊…”堂子里想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王媒公吓得双眼一翻晕了过去,那女人被尖叫声刺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怒砸了酒坛,地上碎成一片,“叫什么叫,再叫一起砍了。” 梁小龟听到尖叫声从后院走出来的时候,剩下几个男人逃也似地离开了非常居,地上的人头还在滚来滚去无人理睬。 他走过去用力掐着王媒公的人中把人弄醒过来,在王媒公慌『乱』失措吓得『尿』了裤子的眼神中提着那个人头上的头发把人头重新裹好拿给桌上的女人,“这里还有其他客人,这个不要拿出来。” 想了想,他补了一句,“不过这一次,我可以少收你们的酒钱。” *** “小龟。” “嗯?”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嗯。” “那笑一下。” 苏然伸手□□着他的脸,伸手提着嘴角拉出了一个诡异扭曲的笑容出来。 梁小龟从她的魔爪之下逃脱出来,苏然拉下他捂着嘴巴的手,“那亲一口。” 梁小龟又被苏然一把抱了起来,额头眼睛鼻子嘴巴连着亲过来,手从他衣服里伸进去一阵『揉』捏,她抵着他的额头,弯起唇磨蹭着他的唇瓣温声低语,“我想,我已经可以开吃了。” 梁小龟『迷』『迷』糊糊地想,妻主她,不是不行的吗? 睡过去之前,他又想,原来妻主没有不行,不过他还是会一直陪着她。洞房花烛夜那一晚,她掀开盖头温柔地替他擦去那满脸让人难受的脂粉时,他就想,她应该会是一个好妻主。后来,龟龟咬了她,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要赶走他的乌龟们,他想,他果然没有看错,她是个好妻主。 “妻主。” “嗯?” “我喜欢看你现在的笑。” “怎么我以前的笑你还不喜欢了?” “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这样的,真的,喜欢。” 苏然放开了唇角的弧度,“以后对你笑的,都会是真的。” 苏然想找一个厨子,可是厨子不会一直在非常居做下去,于是苏然想,她干脆娶个会做饭的夫郎回来,那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娶回家的夫郎就可以一直拴在一起,她以后也不用再费神找厨子了。 她娶回了喜欢养乌龟的梁小龟,她喜欢上了他那面无表情的乖巧小夫郎。 “妻主,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荞麦面馒头。” 第129章 鬼王二货(一) 在这一个世界上,有一种力量,它无孔不入,它『操』纵着任何一种传播媒介成为它的奴隶,它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爱它的如痴如狂,恨它的如癫如躁,这种力量,就叫做八卦。 八卦至死,不死不休。 这是《乾坤》报的终极守则。 作为本市首屈一指的综合『性』大学城kk内最神秘最风靡最低俗最让人恨之入骨却又欲罢不能的社团,乾坤社开创了社团跨学校成立的历史『性』先河,并以其每月一期的代表『性』刊物《乾坤》横扫kk娱乐报刊联盟,誓将八卦进行到底。 所谓乾坤者,即是八卦中的二爻,代表天地。 鉴于乾坤社成员为了获取八卦,长期潜伏于kk大学城各个阶层而已然引起的小范围『骚』『乱』,也为了乾坤社社员的人身安全,乾坤社核心成员的名单,一向都是保密的。 机密等级,是为kk大学城最高等级,aaa级。 这其中自然包括乾坤社的灵魂人物,社长大人。 而在真实的『操』作中,社长以其两位副社长的真实身份,只有不超过个位数的元老级人物才会知道,其他社团成员所能见到的社长副社长,也不过是在社团bbs上的一个id。 不过,虽然社长的庐山真面目不为人所知,在乾坤社内部,倒是有一个流传已久的说法,每一届的乾坤社社长,都必然是这一届所有成员中,最二的那一个。 就比如说,苏剑。 *** 二货苏剑今年二十有一,正是一枝花的年龄,就像是他的id所表达的一样,‘小爷甘一枝花’。 原本的意思应该是小爷廿一,一枝花。 苏剑觉得两个一凑在一起有碍观瞻,没有美感,所以就将那个一放在了廿的肚子里,变成了甘,合成小爷甘一枝花。 二货同学在乾坤社的bbs上转了一圈,很欢乐地看着热血沸腾的群众搭水楼掐架,又在关于猜测与商煜炀在体育馆牵手的神秘男友的帖子里留了一条言。 2798楼小爷甘一枝花 欲知详情,敬请关注四月期《乾坤》,只有你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们挖不到的(墨镜)(龇牙) 2799楼赏花人 惊现社长大人!!! 2800楼我是马甲 哈哈,我就说乾坤社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大的卖点,小爷威武(拜地) 2801楼商煜炀 想知道问我就可以了 2802楼我是马甲 (⊙o⊙)ls????求证真假 2803楼 = = 同求 2804楼商宫角徵羽 肯定假的,商商从来不逛乾坤社bbs的 2805楼我是马甲 (扣鼻屎)连商大人粉丝团团长都这么说了,那估计是假的 … 帖子一页页地刷过去,苏剑顺手登上了企鹅,拉开一个名为伏羲党的群,群里不到十号人,都是乾坤社的精英人物。 剑齿虎 (墨镜)商大神一事,造势甚佳,吾心甚慰 清明不上坟 小爷~~~~~~~你总算回来了~~~~~~(>_<)~~~~ 剑齿虎 肿么了? 卍 好好说话 剑齿虎 叉叉你也在,肿么隐身了(拥抱) 卍 商煜炀那事黄了 剑齿虎 ???嗯嗯嗯??? 卍 有人给了那个男生很大一笔封口费,原本说好写给我们的稿子现在不肯交了。 剑齿虎 哇咔咔封口费~~~~ 清明不上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为什么小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这么兴奋(疑『惑』) 剑齿虎 嘤嘤嘤嘤嘤上坟你欺负伦家 卍 给我认真点(刀子) 剑齿虎 (对手指) 卍 原本整个a3版面都留给了商煜炀这事,这周就要排版出草稿,现在还有没有可以顶替的头条? 剑齿虎 (撩袖子)交给我 清明不上坟 小爷出马,一个顶两(星星眼) 卍 好,有进展通知我 *** 商煜炀是谁,kk大学城g大经济学院大三的神级人物,gpa常年学院第一,自进校后就连续三年拿下kk校际篮球友谊赛的mvp,放以前就是文武双全,再加上长得人模狗样,当然最后一句话是苏剑脑补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万年光棍一向对男人敬而远之,却在两周前的某一个暮『色』昏黄的傍晚,被人偷拍到与一个男生在g大体育馆手拉手。 因为是手机偷拍的,像素很差,那男生又只被拍到了一个背影,所以对该名男生身份的猜测,就成了这两周来乾坤社bbs上最热门的话题。 以乾坤社的势力和人脉,挖出这个男生不难,□□名为卍的副社长常欢同学在上一周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该男生写了一篇与商煜炀从相遇相识到相知相恋的文章,原本说好就在这两天完成交稿,谁想却遭遇了封口费事件。 到底这封口费事件的另一方是不是商煜炀本人,苏剑同学坐在电脑前『摸』着下巴,仅仅爆料人名这种单薄的内容可不是《乾坤》报的风格,没有了那篇据说感人肺腑的自白,爆料也爆得没意思,临时换内容吧,又怎么对得起小爷甘一枝花之前在bbs上的留言? 说到底,二货同学也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他用笔敲着额头,敲了会,重新登上企鹅,直接找了一个人。 剑齿虎 老妖,给小爷介绍个厉害点的黑客(扭屁股) 人妖苏软 老子不认识这种尖端人才 剑齿虎 (对手指) 剑齿虎 (星星眼) 剑齿虎 (爱心) 剑齿虎 (亲吻) … 人妖苏软 氧化钙你个表情帝,再刷屏老子… 剑齿虎 ? 人妖苏软 老子就下了 没多久,那边丢了一个网址过来,苏剑喜滋滋地打开,却居然是一个成人︳论坛,主页上各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图片。 剑齿虎 伦家羞『射』了 人妖苏软 滚 人妖苏软 找到电子『性』︳爱那版,点进去,有个鬼王千岁的帖子,斑竹发的帖。 剑齿虎 (对手指)伦家不敢点 人妖苏软 (烧焦)小子你不知道鬼王? 剑齿虎 嗯?ms有所耳闻(挠头) 人妖苏软 进去留言,写“鬼王千岁”,然后关掉网页,要是你rp爆棚,鬼王大人会来找你的(『奸』笑) 剑齿虎 肿么感觉这么恐怖尼 人妖苏软 尼个『毛』,门路老子已经告诉你了,成不成看你自己rp了 剑齿虎 不用留联系方式吗? 人妖苏软 不用 人妖苏软 这周末回不回家 剑齿虎 (摇头) 人妖苏软 不发表情你会死啊 人妖苏软 老子没你这种弟弟,老子躺尸去了 挥舞着手帕欢送自家大哥躺尸去的苏剑同学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留下了鬼王千岁四个大字,为了引起鬼王大人的注意,他把字体调成了一号,颜『色』调成了血琳琳的赤红『色』,顺便送上飞吻表情一个。 不过他还是很奇怪,没有联系方式鬼王大人是怎么找人的? 苏剑的疑『惑』没有维持多久,就在他为了以防万一准备后路开始着手整理排版kk大学城男生比例最高的文科类院校h大近日来曝光的‘被包养’事件时,他的电脑突然黑了。 如果此时面前有个对话框,苏剑同学肯定会打上,555就说不能上成人︳网站嘛,人家亲亲小电脑中毒了~~~~(>_<)~~~~ 可电脑都黑屏了,哪里来的对话框。 就在苏剑想强行关机的时候,那一片黑漆漆上面跳出来一行字,“你找我?” 苏剑盯着那三个字,发现居然有光标停留在下面,难道说,这其实真的是个对话框? 于是,黑屏上出现了一行字。 “555就说不能上成人︳网站嘛,人家亲亲小电脑中毒了~~~~(>_<)~~~~” 那边似乎沉默了很久。 “这里是鬼王,你留言了。” “嗷嗷,鬼王大人~~~~~~~~~~~~~~~~~~~~”『荡』漾的苏剑手一抽,画了满屏幕的波浪线。 “不要刷屏,说目的。” 苏剑开始噼里啪啦打字,对面一直等到他全部说完,才问了句,“就这样?” 苏剑『摸』着下巴看着那行字,突然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鬼王大人似乎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 “戳手指,鬼鬼不肯人家就去墙角画圈圈诅咒你。” “不要叫我鬼鬼,你提的要求很多计算机科班出身的人都可以做到。” 嗷,果然是傲娇了,苏剑欢乐地继续噼里啪啦敲键盘,“人家就是学计算机的,人家就做不到(⊙o⊙)” 有过了很久,“明天给你。” “昂~~” “?” “什么?” “上面什么意思?” “昂~~这个?” “嗯。” “狼嚎,鬼鬼你答应了人家太开心了。” “不要叫我鬼鬼。” 那句话刚跳出来,黑屏就消失了,画面又回到了之前的word文档,苏剑有些失望地保存,关闭文档,本想要关机,转念一想,打开了度爷。 搜索“鬼王千岁” 第一条是度爷家自己的百科,第二条出来的就是那个□□,苏剑打开了百科,有一部电影叫这个名字,有一本书叫这个名字,没了。 度爷居然没有收录鬼王大人的真身,度爷真是太不尽职了。 苏剑又回去看其他网页,断断续续找到一个关于鬼王的消息,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操』作逆天的强大黑客,但是人家『操』守良好三观端正不会随随便便去黑个国安局系统留下xxx到此一游类似什么的。 还有关于那个成人︳论坛的消息,还有人专门统计留言被鬼王本尊搭理的概率,众说纷纭,但总还是很小的。 苏剑美滋滋的,什么叫rp,小爷这就叫rp。 还有人讨论鬼王大人的收费,等等,收费? 咦,刚刚鬼王大人没有问他收钱。 难道说,是因为他的要求太小儿科了? ~~~~(>_<)~~~~他被偶像鄙视了(#‵′)凸 第130章 鬼王二货(二) 苏剑和常欢都是在乾坤社前社长副社长毕业前走马上任的,上任后前社长曾将两人的电脑送去给高手加过防,不然以二货整天在bbs上的溜达劲,早就被人顺着ip人肉出来了,所以苏剑更加觉得鬼王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样都能直接把他的电脑屏幕变成对话框。 关掉网页,苏剑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下时间,刚好八点半,宿舍里就他一个人在,静悄悄的。 原本四人住的寝室因为有一个上学期出国交流现在只有三个人在住,另两位同学一个致力于泡图书馆,一个投身于伟大的恋爱事业,不到门禁前是不会回来的。 这也给了苏剑很大的自由空间来进行他的八卦大业。 而现在,他饿了。 柜子里一点存货都没有了,反正现在天也不算晚,他揣了钱包下楼,校园里的人并不多,素有kk地标之称的g大行政大楼里还有很多灯亮着。 苏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着走着,就看到行政大楼前的花坛上,有个人影盘腿坐着,膝盖上放着笔记本,双手飞快敲击着键盘。 黑暗中笔记本屏幕的亮光将她的脸照得像鬼一样煞白,居然还有点蓝幽幽的诡异暗光,虽然是盘腿坐着,她的腰杆也像被打了钢板一样笔直,而她又显然很高,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人又坐得笔挺的后果就是双眼离屏幕非常的远。 苏剑看着都替她觉得累。 大晚上坐在这里玩电脑,真是怪人。 等他从超市拎着一包零嘴回来的时候,那女生还坐在那里,很强大的电板,苏剑心想。 *** 鬼王大人如约在第二天将他要的文章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他的电脑里,苏剑有点小小的遗憾,他还期待再能和鬼王说两句话来着。 幸亏那个男生拿了封口费只是拒绝为乾坤社提供第一手消息,并没有将已经写完的自白文从电脑里删除,此期《乾坤》报一出,拜商煜炀所赐,几个售点都被抢购一空。 剑齿虎 (惊恐)谁来告诉我这个销量统计是伪造的? 剑齿虎 叉叉 剑齿虎 (挠墙)救命 清明不上坟 小爷被吓到了,^_^,话说商大神的人气真的不是盖的,这期破纪录了吖,我们要不要考虑跟个后续? 卍 阿剑 剑齿虎 唔? 卍 那篇文章你怎么弄来的? 剑齿虎 (对手指)非常规渠道 卍 作为乾坤社副社长,我想说干得好,作为朋友,你最近还是注意一点(叹气) 卍 没事少在bbs上留言 剑齿虎 (扭屁股的兔斯基)我赶脚有点『毛』骨悚然 清明不上坟 副社长你不要这么吓人,我也觉得有点怕怕=。= 肉酱汁面团 阿欢说得没错,据说商煜炀那边放话要人肉你。 清明不上坟 难道说,那天出封口费的人是商煜炀本人? 剑齿虎 (扭屁股的兔斯基)来吧来吧来吧,人肉好人肉香人肉包子呱呱叫╭(╯3╰)╮ 肉酱汁面团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一巴掌抽死你 此话一出,群里连着几个原来在潜水的人全都跳了出来,望着群聊记录里满满一片的排,苏剑觉得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人肉就人肉呗,大不了他卸掉这个社长不做了,还能怎么样?何况,先有那个本事找出来再说。 清明不上坟 我刚刚掉线一会,小爷你居然被集体bs了 清明不上坟 你们学校网速都怎么样? 乾坤社的成员覆盖了整个kk大学城,其中又以男生居多,而这个精英群里又刚好每个学校的人都有,当然乾坤社从来不存在什么分学校抱团的情况,这种校园差别从来影响不了这些人的革命友谊。 卍 我这边还好,阿剑那边的速度应该是最好的。 剑齿虎 (瞪眼)谁说的 肉酱汁面团 你们学校那个拉风的地标,出了名的10m无线热点,你们的校园网还会差? 剑齿虎 嗯嗯嗯???行政大楼那种官家的东东,怎可以拿来和贫民阶层的校园网比??? 剑齿虎 小爷真冤 等会,10m的无线宽带,苏剑一拍脑袋,这就对了,那天晚上那个坐在花坛上玩电脑的幽魂肯定是去蹭网的来着。 可行政大楼那里的无线密钥并不是公开的,学生里面根本就没人知道,难道说那是个老师?也不像啊,他那天隐隐约约好像看到地上还丢这个书包来着,还留着那种中长的削发,那些稍微年轻点的女老师哪个不是烫着大卷卷小卷卷的。 既然是学生,又怎么会有行政大楼无线网的密钥呢? 苏剑纠结了,郁闷了,嫉妒了,连他这个乾坤社社长都没能搞到手的东西。 他走着神,一时没去注意群里的闪动。 清明不上坟 小爷 清明不上坟 小爷也掉线了?不会啊,在啊,小爷小爷,呼叫小爷~~ 剑齿虎 (墨镜)上坟你老有何贵干? 清明不上坟 我突然想起来你和商大神同校来着 还一个年级 剑齿虎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龇牙) 清明不上坟 其实你认识商大神的吧(星星眼) 卍 清明,别发花痴 清明不上坟 其实人家就是想近距离看一眼,而已(对手指) 肉酱汁面团 看到这个(对手指)为什么我有一种是小爷在说话的感觉? 剑齿虎 (烧焦) 剑齿虎 (撞墙) 剑齿虎 哼,小爷下线了 苏剑真的下线了,当然他不是真的为了逃开清明不上坟,而是他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现在是晚上九点,如果那个人还在花坛蹭网的话…他要去问密钥。 倒不是他需要多么强大的网速,而是,行政大楼无线网的密钥,多好的卖点呐。 于是他抄起手机钥匙跑了出去,到寝室楼楼下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又折了回去,拔『插』线板,再抱起笔记本,跑出去。 *** 黑漆漆的校园,乌糟糟的花坛,那一团亮光怎么看都有一种在装鬼吓人的嫌疑。 苏剑抱着笔记本,打开来一步步走近,还咳嗽了一声,“那个什么,同学。” 笔记本后的人抬起眼来,漆黑的眸子看了他一眼,苏剑指了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寝室网断了,我有点急事现在要上网,能不能帮个忙?” 他走到花坛边,“就是这里无线网的密钥多少来着?” 那双眸子抬了一抬,“拿来。” “什么?” 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手里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探过来,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好几下,苏剑一阵眼花,她就松开了手,“好了。” 苏剑低头去看屏幕右下角的图标,还真的连接上了,可密钥呢?他什么都没看见。 哎,人家摆明了不愿意说啊,怎么办呢?苏剑干脆也坐上了花坛,和那女生隔了一段距离,背对着背,他上度爷搜索了一下如何破解无线密钥,正浏览着网页,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这种事,对鬼王大人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吧。 于是他又上了那个成人︳论坛,怀着虔诚的心情写下鬼王千岁四个字,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字体字号颜『色』,一样的飞吻。 写完了继续浏览网页,又去bbs找了会《乾坤》报下一期的主打话题,就在他笔记本电板快要罢工的时候,他的rp爆发了。 “?” “鬼鬼~~~~~~真的是你~~~~~~~ 我实在是~~~~~~~人类的语言已经不足以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之情了 快快来告诉我,我现在正上着一个无线网,你能不能找得出来这网的密钥是什么?” 他一口气打完这些字,屏幕上的光标却一直停顿着,没有反应,他等了会,接着继续敲字。 “鬼鬼? 其实我是在蹭网,荒郊野外月黑风高的,旁边有位焖烧姐姐帮我连上了网,就是不肯告诉人密钥~~” 还是没动静,苏剑略略有点焦躁地在花坛上挪动了一下坐得不是很舒服的屁股,身遭安静得近乎凝滞的夜风中突然传来了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 “这里的密钥每周都换,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第131章 鬼王二货(三) 苏剑震惊了。 但是二货的思维是不能照常人来判断的,他扭过了头,突然伸出手在那女生穿着浅『色』衬衫的胳膊上轻轻戳了一下,“嘿,活的鬼鬼。” 半晌,“不要叫我鬼鬼。” 她的话刚出口,苏剑的笔记本就没电熄火了,他合上笔记本,干脆转了个身坐过来面对着她。 自来熟是身为乾坤社社长必备的几大特质之一,不管身前的人浑身散发的气息有多么疏离,多么不合群,对他来说都无甚差别,更何况眼前的还是偶像,偶像呐。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嗯。” “你也是计院的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嗯。” 她的视线并没从屏幕上移开,倒是一直分神回答着他的问题,虽然没什么表情,不过她的声音并不冷,温温煦煦,那个嗯字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鼻音,苏剑觉得好听得很,也就不计较她老是单音节回答他的问题了。 “你真的是计院的啊,奇了怪了,看你肯定也不是大一大二的学生吧,为什么我都没见过呢?你大几?” “大五。” “嗯?”苏剑一愣,又不是五年制专业,哪来的大五,“你延毕的?” “嗯。” “真的假的?” 啪,她突然伸手合上了笔记本,苏剑吓了一跳,不是吧,这就生气了?他下意识地朝后挪了点,不过她合上笔记本,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没电了,我回去了。” 吁,吓他一跳,还以为碰到什么不能提的死『穴』了。 “我叫苏剑,你呢?” “赵魉。” “两?” “魑魅魍魉的魉。” 苏剑乐了,“两鬼,名副其实的鬼鬼啊。” “不要叫我…算了。”她将笔记本塞进书包,站起身单肩背起了书包,苏剑坐在花坛上仰起了脑袋看她,心里啧了一声,好长的腿,虽然看着又高又瘦,不过身材还真是好啊。 “你还不走吗?” “我就走了。”苏剑挥了挥手,“拜拜,晚安。” 她还是点了点头,转过了身,削薄的发尾被风撩得四下吹散,却不知道苏同学的心中,正有一腔沸腾的热血,鬼王啊鬼王啊鬼王,鬼王居然就在kk,还有比这更好的卖点吗? *** 八卦什么的,是从来都不需要当事人首肯的。 有了学院有了名字,作为一个挖人隐私起家的社团社长,苏剑很快就把鬼王大人赵魉同学的老底全都给掏了出来。 比他高了两届,原本去年就该毕业的师姐,当中曾经休学一年,所以延毕了。 苏剑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些千篇一律的书面文件太没意思了,他又不想知道鬼鬼在哪儿上初中高中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或者是家里有几号人母亲做什么的父亲做什么的这种相亲必答题,他要的是热气腾腾新鲜出炉汁水饱满的八卦大包。 而且,搞半天居然没一份提到过她当初休学的原因。 他坐在书桌前,过了会,伸手抓起手机,按了一个很少会打的号码。 乾坤社一直有一个不成文却又代代延续的现象,每一个二货社长的背后,都会有一个正经淡定的万能副社,比如说常欢,比如说前任副社长陆展风。 因为对方比常欢更加开不得玩笑,苏剑很少会去打扰,可这次,他觉得这是最好的途径,因为陆展风正是他的直系师兄,也就是和赵魉同届的同学。 电话在嘟了三声后很快就被人接起,“小爷?” “嘿,是我。” “什么事?” “想跟你打听个人?”苏剑在寝室里站起了身,走到床边倚着梯子,“赵魉知道吗?” “她?”虽然看不到人,苏剑还是感觉到陆展风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似乎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就是想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会休学?” “苏剑,你先回答我,为什么突然打听这个?” “当然为了乾坤报,我的直觉,那是个潜力股,好好挖绝对有大八卦。” “就这样?” “不然呢?” “比如说假公济私什么的?” 苏剑一呆,怎么一毕业,这位师兄倒是不像以前那么严肃得一丝不苟了,“天地可鉴,绝对公事。” “她休学的原因好像说是养病,不过八成是假的,医院开个假证明又不是难事。” “你这么肯定?” “其实当时,我们还真的跟过这事,那点资料应该还在我的硬盘里,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传给你,不过都是零碎没有整理过的。” “后来没有成版?” “没有,资料太少,凑不出来龙去脉,我们的八卦就算要编一些情节凑数也不是毫无底线的。” 《乾坤》报的底线,难道不是无下限吗?苏剑心里暗想,一个脱口顺便问了出去,那边静默了一会,“我真想看看你们现在都无耻到何种地步了。” 苏剑『摸』『摸』鼻子,陆展风挂了电话,他回去登上企鹅等了会,果然有个聊天窗口跳出来,对方传过来一个压缩文件包。 剑齿虎 师兄我爱你╭(╯3╰)╮ 斩风 你确定是公事就好 剑齿虎 为什么你们讲话都喜欢玩意味深长这一套(⊙o⊙) 斩风 她以前的风评不太好,我只是担心你,小爷你貌似就好这一口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嬉皮笑脸的二货苏剑同学炸『毛』了,键盘敲得震天响,什么叫他就好这一口,他好哪一口了,他怎么自己都不晓得? 剑齿虎 哪口了,小爷好哪口了???(#‵′)凸 斩风 技术攻嘛,她大二的时候就带队拿了acm-icpc亚洲赛区的第二名,惜败啊,不过人家第一那学校有专门集训,我们学校的代表队可是纯业余,那个时候不要太风『骚』,不然我们也不会因为她休学想到要去跟踪报导。 斩风 不过休学回来就变闷『骚』了,低调的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你要不和我提我都快不记得这号人了。 苏剑丢了聊天窗口,解压缩,打开那个文件夹,里面又细分了两个,一个标着图像素材,一个标着文字素材,这习惯,还真是和常欢如出一辙。 文字素材是个空文件夹,果然是资料太少,他点开了图像那个,却是十几张照片,他一张张点开,都是没有处理过的原件,像素不是太好,又是偷拍的。 第一二张都是一个小区居民楼的外景,没有人,他继续点下去,第三章开始有了人,是个背影,不过苏剑还是认了出来,她那时候的头发比现在要长得多,细看看,似乎也没现在这么瘦。 第四张再打开,就开始冲击他小心肝的承受力了,她,她居然在那门口跪了下去。 他按着鼠标的手有些颤,陆展风说什么超了底线,他脑中没有底线的概念,只是在想着再点下去不会出现什么血腥暴力难以承受的画面吧? 还是同一个镜头,不过这次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手停留在她脸侧,看她微微偏头的姿势就知道,刚刚被那男人扇了一巴掌。 接下去几张基本都是这个镜头,苏剑一张张拉得迅速,就好像看着她不停被那男人扇耳光一样,他忍不住又回到之前的聊天窗口。 剑齿虎 那个打她的男人是谁? 斩风 在看照片? 剑齿虎 嗯 斩风 不清楚,当时的猜测倾向于是她爸 剑齿虎 (⊙_⊙) 剑齿虎 家暴 斩风 看着不像,我觉得更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剑齿虎 你居然会打表情=。=、 斩风 ⊙﹏⊙b 剑齿虎 你是谁????我师兄呢 斩风 她刚进校的时候真的是很风『骚』,衣服什么的全是名牌,整一个二世祖,看得我极其不顺眼,不过倒是没想到还真的有两手。 苏剑看完了那些照片,转回了另一个文件夹,看到陆展风那句话,抬眼想了想,晚上看到她穿的衣服,好像都是地摊货,衬衫的质地也不怎么样,笔记本的面上都被磨花了,哪里有一点二世祖的样? 斩风 休学回来就真的像是换了个人,我上课的时候见到她都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我当时好像还问她你家里是不是破产了。 剑齿虎 她说什么? 斩风 什么都没说,我就跟你说回来变闷『骚』了。 苏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闷得慌,刚刚掏出来的那些老底里有赵魉的手机号,他向来憋不住话,一个冲动就抓过手机输了号码,噼里啪啦发了个短信。 138******** 有人说你休学前后好像变了个人,为什么?from花坛边上一起蹭网的人 发完了他又后悔了,才刚认识的人就直接探人家隐私,他果然是在乾坤社呆太久了,养上了这种欠教训的职业病了。 可发出去的短信泼出去的水,都收不回来了。苏剑在寝室里转着圈,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正纠结着,手机居然震了。 刚刚才存下的号码,还很陌生,很短的几个字,干巴巴的辨别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他一向高昂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 鬼鬼 做错了事,自然要承担。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起起伏伏的情绪让人想抓狂,干脆和陆展风说了一声关了电脑,爬上床抓着手机钻进了被窝里。 盯着天花板属羊,一只羊两只羊,数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八只鬼九只鬼。 门上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怎么灯全关了?阿剑你没事吧,这么早就睡?” “嗯。”床上传来有气无力的应声,马上就要门禁,两个室友都回了寝室,开了台灯探过来看他,“怎么了?失恋了?” 苏剑突然从被窝里腾地坐了起来,俯视着下面,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们觉得,我好哪一口?” 泡图书馆那位显然没有这点理解力,但是另一位正浸『淫』在恋爱中的同学一点就通,“原来你思春了。” “说。” “以我专业的眼光多年的经验加上你平日所表现的喜好来看,你小子就是个颜控,长得好看不用说,身材够劲。” “滚,我有这么俗吗?” “我没说完呢,你说过你喜欢技术流,it精英什么的最有爱了,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 “说,说过有怎么样?” “接下来就是我的观察总结了,闷『骚』,最好背后再有点故事什么的,你小子脑门上就跟装了雷达一样,嗅到八卦的味道就要扑上去,不进乾坤社真是太可惜了。” 苏剑的乾坤社社长身份自然是绝对保密的,室友也不晓得,不过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空腹诽,他兜头将被子盖住了脸,似乎,好像,那什么,她已经全中了。 第132章 鬼王二货(四) 苏剑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起来,就看到对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已经有人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倒是下铺的被窝里还有人像蚕蛹一样裹着薄被睡成一团。 他伸手拍了拍栏杆,发出一阵噪音,“程『吟』,别睡了。” “滚。” “醒了就起来了,钻被窝里发短信有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在发短信?”被窝里的人一脚踢开被子坐了起来,手里果然抓着还亮着的手机,“别说听见的,我触屏的可没按键音。” “我猜的。”苏剑爬了下来,坐在他床沿,“问你个问题。” 程『吟』抱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说。” “昨晚你说的那些,要是真的有个女人,每条都中,你说我喜欢上她的概率有多大?” 程『吟』抬起了头来,苏剑和他眼对着眼,“干嘛看我看得这么认真?” “小子,我不是你知心哥哥。” “好吧,其实我也知道了,我只是,大概…”苏剑伸手抓了抓头发,“不太习惯。” 不管现在谈不谈得上喜欢,好感是肯定有的,苏剑上了一上午的课,手机抓在手里翻出了昨晚的短信。 短短几个字,做错了事,和那些照片有关吗?有一点程『吟』没说错,他脑门上确实就像天生安着雷达,对这些事特别的敏感,不掏个清楚他就浑身难受,更何况现在他对她还有那么点冒着粉红泡泡的心思。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发出抗议的声音,他收拾书包出了教学楼,上食堂打好饭,才刚坐定,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一道充满磁『性』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我可以坐这里吗?” 比起那声音,苏剑更先接收到的,是身遭不断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商大神,你搞『毛』,他又不认识你。 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两个血淋淋的大字,人肉。 完了,之前肉酱汁面团在q上说商大神放话说要人肉他他没当回事,早知道就请鬼鬼再给他的电脑加上个十七八道防火墙了。 “你胃口不错?”对面的女生挑起了姣好的眉,一脸兴味地看着他埋头狼吞虎咽。 苏剑只顾着吃,压根没理她,商煜炀伸出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有点事和你谈。” 不等苏剑回答,她已经自顾自继续道,“不想你的秘密曝光的话,今晚五点,南门外的咖啡馆,我们细聊。” 商煜炀起身离开了,苏剑咽下了嘴里的饭,从口袋里抓起手机就拨了一个电话,“阿欢——你要救我。” *** “你觉得她想做什么?” 常欢摇了摇头,苏剑伸手拍了拍脑袋,“会不会要我写道歉信在bbs上公开发表?承认是我雇了人从那男生电脑里把文章偷了出来。” “这倒是其次的,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你的身份,把你曝光出来,你的社长之位就保不住了。”常欢叹了口气,“乾坤社因为被曝光而离职的社长,还真的是不少。” “听她那口气是知道了,她居然真的把我人肉出来了。” “早叫你注意点你不听,没事就别用你的id随便留言,不干不净的网站少去去,带了木马回来都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去不干不净的网站了?”话一出口,苏剑想起鬼王千岁那成人︳论坛,不会真的是在那里沾了什么东西回来,把高手给他布得防给破了,结果被人肉了出来。他趴在了常欢的肩膀上,“呜呜,阿欢,人家好伤心,人家太不小心了。” 常欢挥开了他,“怎么,你还真的上什么『色』︳情网站了?” 苏剑没好意思说,等常欢回了自己的学校,他站在寝室楼下,翻出昨晚才输入的号码,拇指飞快地按着键,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鬼鬼,人家那什么被破了,你要对人家负责~~~~~~” 几秒钟后,校园的另一处,某栋女生宿舍楼的楼梯上,有人差点一脚踩空滚落下去。 *** 二货真的会为了商煜炀可能曝光他身份的事而烦恼多久吗?答案是不可能。 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调戏那位闷『骚』的鬼王大人,最大的目标就是将赵魉休学的真相给挖出来。 不过商大神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苏剑当然不会承认其实他就是抱着能继续从商煜炀身上掏点头版头条的希望来的,下午四点五十五的时候,他到了南门外那家咖啡馆的门口。 说是咖啡馆,其实东西还是很平价的,蛋糕师手艺不错,下午两三点的时候生意特别好,苏剑踏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商煜炀坐在靠窗的一张双人桌前,蓝白相间的长袖t恤很是清爽,抬眼看着他走近,将手里的菜单递了过来,“你很准时。” “三明治就行了。”苏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据说这家咖啡馆是商大神你和男友一见钟情的地方。” 乾坤报上那篇深情并茂的自白文上是这么写的,商煜炀点完单,抬眉看了他一眼,“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荣幸体会到这种感觉。” “哦。” “爆人隐私的感觉很好吗?”她又伸指敲了敲玻璃桌,“毁人名誉很有意思?” 苏剑摇了摇手指,“商大神你这话说的,苍蝇也叮不了没有缝的鸡蛋嘛。”他没有要饮料,转头冲送柠檬水过来的服务生说了声谢谢,喝了口继续道,“这个和个人的私生活检点不检点脱不了关系,你说是不是?” 商煜炀看了他一眼,半晌,收回手朝后靠坐在椅背上,冲他勾了勾唇,“既然这样,那不如下月的头版,就上一条我与乾坤社社长在这咖啡馆约会的消息?” 苏剑『摸』了『摸』鼻子,她果然是知道了,“这个,爆料这么没品的事,自然是我们这种人做的,商大神你是什么人物,怎么能和我们一起蹚浑水呢?” “你不怕我真的曝光你?” “怕,你一曝我就从官僚主义跌到平民阶级了,我怎么不怕。” “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她的咖啡松饼和苏剑点的三明治一起上来了,他咬了一口,商煜炀用勺子搅着杯子,“你真觉得他写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 “不知道,我们对真实『性』向来没要求的。”他一边吃一边回答她,“就算不是全真,也不至于全是假的吧?” 商煜炀没说话,他嘿了一声,“说说看嘛,你们俩怎么样了?” “没有我们,我是我,他是他。” “这么快就把人甩了?果真是那什么陈世美再…不是,我是说,商大神能不能透『露』一下接下来的目标?” “我倒是对苏社长挺有意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啪嗒,他手里还剩下一半的三明治掉在了干净得反光瓷砖地面上,双眼直愣愣盯着窗外,商煜炀偏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现在正是晚饭时分,南门外的小吃饭馆很多,这一条街到了晚上都很热闹,咖啡馆不远处就有一个生意很好的面摊,摊子前有一个书报亭,苏剑的视线就落在那报亭边。 黄昏的光线中,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里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衬衫不整齐地塞了一半进去一半落在外面。 发丝一缕缕被风掀起,她就那么站着,不知道怎么竟就生出一股淡淡的孤寂落寞出来。 她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苏剑突然就生出了一种被抓『奸』的感觉,心里慌慌张张的,于是他那不经大脑的二货本『性』又冒了出来。 他腾地站起身跑了出去,就在赵魉转身去的时候挡在了她的面前,“鬼鬼,人家没有红杏出墙。” ***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苏剑微微张着嘴,觉得他已经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他刚刚说什么了,啊啊啊,他说什么了。 他还在发愣,商煜炀也跟着他走了出来,站在他身后打量着赵魉,随即低头问苏剑,“你女朋友?” 苏剑不知道该怎么说,赵魉突然伸出了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扶着他的肩把人带入了自己身前,轻轻一靠就能拥入怀中的距离,却又其实没有真的碰到,“你好,我是他家的墙。” 第133章 鬼王二货(完) (⊙o⊙) 以上,就是二货同学此时内心的真实写照。 鬼鬼这难道是,是,是在变相的告白吗? 他应该如何来表达他两百万分的求之不得,同时又要显得矜持不能太迫不及待,苏剑同学已经彻底神游去了。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商煜炀的视线扫过她搭在苏剑肩上的手,又回到她脸上。 “也许我们选修过一样的课。” “不,不在学校,我肯定见过你。”商煜炀稍稍眯起了眼,“尘爱的夜场,见过不止一次吧。” 赵魉不置可否,只是松开了搭在苏剑肩上的手,缓缓『插』回了口袋里。 商煜炀看着她的动作,倒是没再追问下去,“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苏社长,我们改日再谈。” 赵魉面无表情地看着商煜炀走远,微微低头看向那嘴角勾着傻笑的二愣子,“明天晚上带你的电脑到花坛来,我给你加防。” “嘿。” 二货同学此时正处于不可沟通状态,赵魉干脆站在原地等他回神。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夜风里,半晌,意识回笼的二货苏剑同学突然微微仰起脑袋,凭着记忆中自己所能摆出的所谓最完美笑容拉起唇角,伸出爪子朝她挥了挥,“嗨,鬼鬼。” 嗨完了,赵魉低头看他,他突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像个白痴,红杏出墙这种话都说出口了,你还嗨个『毛』啊嗨。 如果草泥马会咆哮,他现在的内心绝对有十万只以上在奔跑。 给他一把刀切腹吧。 就在苏剑羞愤得要死不死的时候,赵魉冲他点了点头,倒像是在回应他那声莫名其妙的嗨,“明天晚上带你的电脑到花坛来,我给你加防。” (⊙_⊙) 鬼鬼怎么什么都知道?这雷达灵敏度简直比他这个八卦头头还要高。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赵魉一只手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将屏幕送到他眼前,苏剑瞄了一眼,正是他下午发的那条短信,他终于知道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了一声,“那个…就那什么。” “那个论坛带木马,我又破了防火墙入侵了你的系统,你的电脑现在皮很脆。”顿了顿,她将手机收了回去,“我会负责的。” *** 苏剑在寝室里折腾,从门走到阳台,再从阳台折回门边,一会用脑袋去砸上铺的床沿,一会盯着笔记本发呆。 于是,时间:明天晚上,地点:行政大楼前的花坛,人物:他和鬼鬼。 所以,这其实是约会,是吧?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苏剑坐回书桌前,心里『荡』漾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时不时地傻笑几声,还好寝室里没有人,由得他发痴。 手机连着震了好几震,苏剑还维持着那个傻笑的表情,看也没看按下通话键,“嗨。” 那边沉默了半晌,“阿剑,你没事吧?” “嘿。” “嘿什么嘿,一个星期过去了,下周要出提纲了,草稿呢?” “啊?” 常欢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阿剑,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阿欢?” 常欢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苏剑同学终于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很快很快,我这两天就搞定,我先去查查邮箱。” 乾坤社的社长御用邮箱,代代相传,专用来接收各种不方便在bbs发帖的匿名曝光投稿,苏剑挂了电话去查邮箱,连着看了几封也没什么合胃口的,正看得有些眼花,叮一声,有新邮件发来。 匿名的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图片格式的附件,苏剑下载下来打开,却是一个很清晰的扫描文件,扫描的是半张报纸。 很常见的那种日报,社会新闻版,标题挺长,“酒吧遭遇帮派斗殴,致两名大学生一死一伤”。 苏剑扫了一眼,觉得这封邮件发得有些奇怪,再细看,这报纸的时间竟然是两年前,他挠了挠头,难道是发错了,标题还打着曝光稿呢。 他干脆放大了扫描文件将那篇新闻细看了一遍。 大概就是说一群混混在某个酒吧聚众闹事,造成了围殴,连累了酒吧里很多其他客人,其中最惨的有两名学生,其中一个抢救无效死亡,后面基本就是对这个大学生家人同学的采访之类,用的都是化名,苏剑一行行看下来,很快就看到了最后。 赵云(化名),也就是另一名受了伤的学生,因为伤得也不轻,好几天后才能接受采访,据那位撰稿的记者说,赵云(化名)在得知同学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后,面无血『色』,双目呆滞,半天只说了四个字,“是我的错。” 苏剑那原本一直在『荡』漾还没有平息的小心肝突然就重重一跳,鬼使神差地按出了赵魉那天的短信,“做错了事…” 那家酒吧叫做尘爱,苏剑听过,离kk不远,附近就是网吧酒店聚集地,可以说是kk很多夜不归宿的学生的大本营,报纸的时间,和她休学的时间,完全符合。 这封邮件究竟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他关了手机,掌心有些湿,有些凉,盯着报纸上那张照片,酒吧的门口,拍得不太清楚但明显有血迹的混『乱』。 酒吧,夜场,斗殴,甚至,血腥和死亡,陆展风说你最好只是公事,她风评不太好。 “鬼鬼。” *** 手机唱起了欢快的铃声,赵魉倚在阳台的门上,随手接起来,才刚递到耳边,那边的声音就传来,“我要见你。”和他白天不着调的语气差得太远,赵魉微微一怔都没顾得上回话,那声音锲而不舍地又道,“我在花坛边,我要见你。” “我等到你过来为止。”他挂断了电话,赵魉盯着屏幕上结束通话的图标,转身抓了椅子上挂着的外套就朝外走。 苏剑盘着腿坐在花坛上,笔记本摆在膝上,就像是她自己平时的坐姿。 赵魉放慢了脚步,走到他旁边,他没有动,还是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苏剑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了眼,赵魉视线低下,正好扫过他的屏幕。 那张扫描进去的报纸占了整个屏幕,苏剑一直盯着她,她缓缓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面『色』有些冷,只是抿了抿唇,“所以,我会有幸成为苏社长属意的下期头版吗?” 苏剑没有说话,她纤长的手指点水一般划过他笔记本的屏幕,“还需要我为你提供什么额外的细节吗?” 长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话中的讽刺,于是苏剑同学再次炸『毛』了,啪得一声合上了笔记本,“呸,两年多前的事还有资格当头版吗?小爷抬举你才给你个机会说清楚,你以为小爷这么闲,告诉你小爷忙着呢。” 夜风在两人身边刮过,校园里静悄悄地难得有人经过,四目相对,寂静了好半晌,赵魉伸出手从额际『插』入发间抓过,微微偏过头,苏剑却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你笑『毛』笑,严肃点。” 那笑声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清晰,苏剑把笔记本丢在花坛上,跳起来站上了花坛的边沿,“你究竟说不说?” 他踩着花坛,比赵魉还要高出了一点,低头瞪着她,她没再笑,只是转身在花坛上坐了下来,“我怕等我说完,你的门禁就过了。” “不用你管,大不了小爷去外面酒店开个房间。” 她抬眼看着他,这一眼看得很长,夜『色』中的神情有些无奈,有些哀伤,苏剑总觉得她的眼神还带着很多其他意思,他却一时琢磨不透,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她低低的嗓音,一点点一滴滴,像在说着别人的事一样,不带感情地弥散在夜『色』中。 *** 赵魉从小就生长在一个美满的家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小姐。虽然两个人都很忙,忙得几乎见不着人,但是在圈子里的同辈人养小三养小白脸的时候,她的母亲和父亲感情却一直都很好,至少,在周围很多人包括她自己很长时间的认知里,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她高考结束的那天,她回到家里,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她从未见过的一对父女。 她的母亲指着那个女孩说,这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我和你父亲在几年前就已经协议分居了,但是为了公司的利益,我们还不能正式离婚,之前怕影响你考试一直没有告诉你,以后你就和小爸还有妹妹好好相处。 她的世界在一个瞬间倾塌了,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同天的晚上,她的父亲把她接到了一栋陌生的别墅里,几乎是和母亲同样的口气,介绍给她一个新妈妈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那个时候的赵魉眼中,这一切就意味着一件事,她被抛弃了。 也许是出于报复,也许是出于嫉恨,不管怎么样,从那时开始,她沾上了所有富家女的纨绔恶习,成天泡吧,飙车,挥霍在酒『色』狼藉中。 她故意在成人︳论坛设下鬼王千岁的帖子,当时做下的事,至少有一半早就已经构成了网络犯罪,她嚣张地浪费着自己的天分。 参加acm的竞赛也是因为母亲的训斥,她只想将奖状甩在那个女人脸上,告诉她,我有的是本钱嚣张。 陆展风说她风评不太好,也许是保守了,那个时候,何止是不太好。 张扬的恶少形象,偏偏又是个近乎天才的编程高手,比起商煜炀现在的拉风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没有正式交过男友,身边却从来不缺男人。 虽然不是出自本意,她却沉溺在了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中,或者说,她早就忘了曾经的自己,身边所谓的朋友,只在灯红酒绿中才可以看到,她越陷越深,直到那一天。 “宁浅是我高中时的死党,她不停劝我,我不停挂她电话,她上学的地方很远,平时很少回家,却特地为了我跑回来,是我故意拉着她去泡吧的。”赵魉眼神飘忽着发出一声低笑,“就在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那两拨人打起来的时候,她催着我离开,我周围那些所谓的朋友却不停地起哄,我头脑发热,连对象是谁都没分清楚就冲过去和那些人胡『乱』打起来,她原本,是过来拉我走的…” 她的声音在开始提到宁浅后越来越失控,“鬼鬼。”苏剑从花坛上下来,站在她跟前忍不住出声叫她。 “你不是想知道吗?我现在全都告诉你。后来被带去警察局问话的时候,我根本就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什么都认,那起聚众斗殴已经涉黑,几个主要闹事的被判得很重。可我终究还是没有进去,只是被拘留了一阵子,因为酒吧有监控录像,开庭前就被放了。我母亲觉得我丢尽了她的脸,说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丢给了我两张一百万的存折让我自生自灭。那些钱,我全都给了宁浅的父亲,可是有什么用呢,宁浅她再也回不来了。我跪在他面前,他说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他原谅。” 她坐在花坛上,两手都『插』入发间用力抓着,“我用了我最好的姐妹一条命,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 苏剑的笔记本发出了没有电的警告声,她微微抬起眼,唇角勾起一抹让他难受之极的笑容,“所以,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苏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要是我没发现,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顿了顿,“至少现在不会。”她放开手微微侧身看着他,他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站起了身,“没电了,我走了。” “苏…”赵魉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苏剑走得很快,后面几乎是用跑的,眨眼背影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 “喂,你又这么早睡觉?”床沿被人拍了拍,苏剑在被窝里动了动,应声的声音有些沙哑,程『吟』爬上来站在梯子上掀开了他蒙在脸上的被子。 “我就说怎么嗓子都哑了,你还真哭。” 苏剑一个用力把被子又盖了回去,呜咽了一声,程『吟』拍着他的头,“好吧,虽然我不是你知心哥哥,不过我可以当垃圾桶的。” 好半天,苏剑终于拉开被子坐了起来,眼眶还是红的,“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然后呢?” “我本来该骂她一顿的,换了我也不可能原谅她,可我只觉得心疼。” 有些错,永远都无法弥补,你的过去离我太遥远,你的世界对我太陌生,所以,我还要喜欢你吗? *** 剑齿虎 哥 剑齿虎 哥哥哥 剑齿虎对你发送了一个抖动窗口 人妖苏软 你抽了你? 剑齿虎 我好像恋爱了 人妖苏软 我眼睛好像花了,中文字都不认识了,我去躺一会 剑齿虎 (刀子)我认真的!!! 苏剑泄愤一样敲着键盘,不过对面一直没有反应,倒是手机震了起来,是苏软的电话。 “哥。” “你想吓死我。” “我就不能恋爱了?” “你给点缓冲期啊。” “哦,那我打算恋爱了。” “什么人?” “师姐,那什么稍微有点复杂。” “我打这个电话就做好浪费电话费的准备了。” 苏剑一只手指『乱』敲着键盘上的空格键,挑着重点说了一遍,苏软哼了一声,“敢情还是我做的媒。” “你觉得呢?” “你要真喜欢我还有什么话说,总算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以观察一下。”苏软用手指敲了敲手机壳,“不许给人占到便宜知不知道?观察下来不行就一脚踹了。” 苏剑挂断了电话,转头看向时钟,已经是晚上八点,他拔了电源线抱着笔记本站起身来。 行政大楼依旧有三三两两的房间亮着灯,苏剑放慢了脚步,走向花坛边的那道人影,她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抬起眼来,看着他。 夜『色』下,那一刻绽放开的笑容,让苏剑心跳如鼓。 我决定不了你的过去,我只知道我喜欢上了现在的你,所以,试着一起走向以后吧。 ***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站起了身,苏剑抬了抬下巴,“小爷一向言而有信。”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你觉得小爷嫌贫爱富是不是?” “我没这么说,只是我现在连生活费都要靠打零工。” “那个论坛?” “也算,不过只是偶尔会去,回复太多,我只能挑着回应。” “没事。”苏剑踮起脚拍了拍她的脑袋,“我相信你的技术。” 赵魉笑着轻轻抱了抱他,“我已经很少上那个论坛,但是我很庆幸,那天被那血淋淋的红『色』大字给震住,找到了你。” “别动手动脚的,你还在观察期,小爷随时会甩了你…” 至于甩没甩这个问题,苏剑同学难得喜欢上一个人,而且有些越来越喜欢的趋势,他怎么舍得呢╮(╯▽╰)╭ *** 学期末的时候,在苏剑同学的批准下,赵魉观察期结束,升格为正式女友,不过升是升了,她忙着找工作,没什么时间陪他。 笔试卷上问短期的目标。 赵魉同学想了想,写道,男友毕业的时候可以攒够首付的钱,给他一个窝。 苏剑当然不知道这些,他依旧在继续着他的八卦大业,乾坤社的高层毕业时向来是各大报社的争抢对象,苏剑同学离毕业尚早,不过陆展风已经代表他现在所在的报社编辑部向苏剑发出了邀请。 苏剑跑去问赵魉,“你说我要不要将八卦发展成为毕生的事业?” “等你牙齿掉光的时候,你还有力气去八卦别人?” 苏剑愤愤地踩了她一脚,“你最近人影都见不着。” “今天去的一家感觉不错,没问题的话我过几天就去签了。” “这么快?”技术攻果然就是技术攻,到哪里都是抢手货,苏剑腹诽着,“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以前没有想过要安定,现在,有了你,有了责任,不再适合打零工。” 苏剑戳了戳手指,“我就只是责任?” 赵魉低下头,很认真地看着他,“不只是责任,但这是我的责任。” 她本就腿长,这会又穿着素『色』的喇叭裤,两条腿更是竹竿一样又直又长,脚下穿着一双泛白的帆布鞋,一只鞋子还有苏同学的鞋印,格子衬衫的袖口也早就被洗得脱了线,苏剑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线头,“养家糊口什么的,压力好大。” “那就在冷冻柜里放一会。” 苏剑一愣,想了一下,压力=鸭梨,冻梨=动力o(╯□╰)o 他作势抖了一下,“好冷。” “跟你学的。” “胡说,你家小爷我走得从来不是冷幽默路线。” “我家?” “干嘛?不要?” “要。” 后来的后来,苏剑同学从民政局带着小本出来的时候,后知后觉地瞪着赵魉问,“你都没跟我求过婚,我怎么就嫁你了?” “不是你求的吗?” “你哪只耳朵听见小爷求过?” “我毕业前那会。” 苏剑跳脚了,“我没求过。” 赵魉停下来和他解释,“你说你家小爷我,我问你我家,你问我不要,我说要。” 苏剑:~~o(>_<)o ~~ ***the end*** 番外情敌神马的 毕业前夕,苏剑卸去了乾坤社社长一职,整理文件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当时关于赵魉的那封邮件,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这封邮件是谁发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商大神一直都没有曝光他社长的身份。 毕业典礼上,他刚好遇到商大神,于是顺口问了她一声,商煜炀咳嗽了一声,像是不太愿意说。 苏剑问不出所以然来,结束的时候赵魉在校门外等他,他走过去,发现她的视线不太和善地看着他的身后。 他扭过头去看,就见到商煜炀的奥迪a8呼啸而去。 “你认得她?” 赵魉点头,苏剑脑中灵光一闪,“不会她没曝光我的身份刚好那么巧就和你有关系吗?” 赵魉拉着他的手一起去坐公交,却不答话,苏剑心中有了八成数,“你干什么了?” 一直到车站的时候,赵魉禁不住他的催问,只得道,“她给你发的邮件,我把她电脑黑了,顺便发现了一些照片,就拿来威胁她了。” 可怜的商大神。 所以说,作为一名黑客的情敌,切忌在电脑里留下任何把柄。 *** 见家长神马的 赵魉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所以她也一直没有带苏剑去见过那两个名义上的母亲和父亲,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就连结婚的事,也全是和苏家这边两位家长商量的。 这天苏爸爸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和亲家见上一面吧。 赵魉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她面『色』凝重地打了两个电话,第二天,苏软因为走不开没能过来,赵魉和和苏剑家三口一起去了一家酒店,到包厢的时候人还都没有来。 她点了酒菜,没多久,包厢里来了六个人。 怎么看都像是两家人。 而赵魉,却是介于那两家之间,什么都不是。 苏剑在桌子底下碰了碰赵魉的手,突然有些明白她说觉得自己被抛弃的感觉了。 一开始气氛还算正常,直到赵魉说出结婚的事,那位新妈妈点头,从包里取出支票夹,刷刷刷签了一个不小的数目,“年前比较忙,我们是来不了了,这算是我和你爸的一点心意。” 赵魉没有出声,只是看了她父亲一眼,后者点了点头,“魉魉你收着吧,换个大点的房子,给你岳父买点保养品什么的。” 苏爸爸的年纪和她父亲差不多大,却要比他看老得多,赵魉的眉头拧了起来,这时她的亲生母亲开口了,“过年那会我们要去马尔代夫度假,也来不了了,这样吧,回头我让秘书过来,你婚礼的费用全都由我来。” 赵魉什么话都没说,因为已经有人炸『毛』了。 “伯母,您不知道专家预计明年1月马尔代夫会发生超级海啸吗?” “伯父,护肤品用太多,小心铅中毒。” 于是,桌上一直尴尬地寂静了,半晌,那位小爸笑着打了个圆场,“魉魉,你男朋友真有幽默感。” 苏剑同学施施然地啃了一只鸡腿,用那张支票擦了擦手上的油腻,丢在一边,趾高气昂地抬头起身,“鬼鬼,我们走。” 后来苏家家长也叹道,其实见家长什么的,太多余了。 后来苏剑同学说,居然才写六个0,去掉角,分,其实也就一万元,太小气了。 赵魉点头,她没告诉他,那张支票的默认单位,是到元。 于是苏剑同学一直都不知道他擦手擦掉了多少钱。 *** 快递神马的 鬼王大人作为一个曾经的资深黑客,却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淘宝网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 这天是周六,苏剑加班去了,赵魉一个人在家宅着,突然门铃响了。 门外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扎着马尾带着鸭舌帽,一脸阳光灿烂,“是苏剑吗?有你的包裹。” 赵魉微微愣了一下,回了句是,紧接着在那女孩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下签上苏剑的大名接了包裹。 关上门,她将那包裹颠倒看了一遍,就随手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回书房去了。 傍晚苏剑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了茶几上的包裹,他乐颠颠地过来拆开,赵魉从书房出来,“这是什么?” “快递啊。” 苏剑抓过电脑给鬼王大人上了一堂淘宝网知识普及课。 包裹里是苏同学网购的几件增加情趣的小物件,于是晚上鬼王大人在心满意足地睡过去前想,网购什么的果然是个好东西。 *** 快递神马的2 赵魉的硬盘满了,需要再买一个,她用苏剑的账号登陆了淘宝网,随手挑了一个1t的硬盘买了。 几天后快递来了,不懂流程的赵魉见货到了,就确认收货,付完了帐。 等到晚上她要用硬盘的时候,取出来『插』上usb接口,却发现显示出来的容量却不足500g。 苏剑同学愤怒了,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找那家店的客服交涉。 客服态度很不好,说什么货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快递是你们自己签下的,退回来我们也不收。 气吼吼的苏剑抱着赵魉的脑袋前后摇晃,“以后你要什么和我说,我来买。” 赵魉被他晃得头晕眼花,连忙答应了。 苏剑钻上床睡觉了,赵魉又坐在书桌前敲了会键盘,这才钻进被窝抱着暖呼呼的苏同学一起睡了。 就在第二天早晨,某个无良的掌柜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的卖家信用怎么全没了?好评率怎么会变成零了?” *** 回忆神马的 苏剑和赵魉的婚礼是在冬天办的,就在过年前的几天。 婚礼前的几天开始下雪,苏剑乐得屁颠屁颠的,他可以在漫天飞雪中里结婚了,礼花都省了。 隔天夜里,两人出门散步,走得有些远,赵魉停在了一个小区前,苏剑觉得眼熟,多看了几眼,突然反应过来,伸出手指着其中一栋楼,“这是,宁浅家。” 赵魉抓过他的手塞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轻轻嗯了一声,“不过已经搬走了。” 她抬起眼遥遥地望着那栋被积雪盖住的居民楼,嘴里呼出的白气弥漫在眼前,“不知道搬去了哪里。她们走之前,我见过宁浅的妹妹,她说,就当大家从未认识过吧。” 有些人,永远都会活在记忆里,深刻而隽永,这样,就好。 第134章 浅色黄昏(一) 天璧山山脚处立着一块木牌,牌上有四字警言,“有熊出没”。 天璧镇的镇民都知道绕着道走,可远道来的客商不晓得,行镖的队伍更不晓得,于是某一日某个时辰,天璧山脚下鸟雀飞窜,猴群攀树,一阵厮杀,山脚下又多了一群被扒光衣服的汉子。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小个儿擦擦鼻子,丢了半锭银子,“大哥有令,这是路费,给你们撤的。” 山道上号角声响起,一群土匪强盗满载而归。 此山名天璧,山上有群匪,其老巢,叫做熊窝。 *** “报告大哥,这次一共缴获了七十两现银,三箱绸缎,二十七件成衣裤…” “好,记下来。” “报告大哥,上个月我们一共用了…老二,这个是几?” 炕上络腮胡子挡了大半张脸的男人沉了脸,左手边的瘦高个儿伸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凑到那个举着破烂簿子的胖个儿耳边,“你本子拿倒了。” 那胖个儿连忙将簿子反过来,抬头挺胸,“报告大哥…” “屁。”炕上那男人一脚踹飞了胖个儿身前的炉子,炭火飞了他满脸,“你就是再吞缸墨水也打不出半个屁来,指望你管账,早晚整个熊窝都给老子败没了。” 那胖个儿委屈地擦着脸看了瘦高个儿一眼,“大哥,我本来就不会。” “你们这群光吃饭不…” “大哥。”那瘦高个儿很温和地打断了他,“要不我们去请个账房先生来?” 男人抓了抓头发,狐疑道,“要付工钱?” “咱不付。”瘦高个儿一扬眉,胖个儿不解道,“那有人肯来?” “屁,谁不肯,就给老子抢来。” “是,大哥。” “好,就这么定了,下一件事。”男人一挥手,那胖个儿拿着簿子装模作样地翻了几番,“哦,大哥,小弟们都抱怨说衣服破了没人补,褂子脏了没人洗,咱窝里缺点女人。” “是这样吗?”男人『摸』了『摸』下巴,“准了。” “可是小弟们说大哥还没媳『妇』,他们不敢抢。” “老子想要媳『妇』需要用抢的吗?”男人一瞪眼,那胖个儿连连摇头,“大哥长得就拈花惹草,不用抢不用抢。” 男人又『摸』了『摸』下巴,“要个压寨夫人,嗯,还要个账房,行了,给老子去找个能当账房的压寨夫人回来。” 那胖个儿一愣,男人一脚又踹过来,胖个儿立正撤退,被一脚踹在大腿根部歪过去一点点,夹着胖腿跑了出去,嘴里呀呀『乱』叫,“账房夫人账房夫人啊…” 男人看了瘦高个儿一眼,“拈花惹草是什么意思?” “就是形容人长得好看,和闭月羞花是一个意思。” “唔,都有花。”男人点点头,“你也下山去找,找到了告诉老子。” “是,大哥。” *** 太阳渐渐下山,天璧山的山头挂满了晚霞,那瞎了一只眼的小个儿摘了眼罩站在山头透气,没多久三五个人从熊窝的大山门嚷嚷吵吵地冲上来,“大哥,大哥,事成了。” 男人其实不算高,更不算壮,精瘦的上身没有一丝赘肉,六块腹肌上一滴滴淌着汗水,一手甩过衣服搭在肩头,身边是一堆劈好的柴火,那胖个儿跑得最快,冲到他跟前,“大哥,找着了。” “说。” “天璧镇上有个满香居,里头有个女掌柜,算的一手好帐,人称招财掌柜。” “行,就她了。” “可是大哥,这女人当账房行,当压寨夫人可能有点问题。” “屁,老子说了找个能当账房的压寨夫人,没找着你喊个『毛』?” “不是不是,大哥息怒,这女人长得也不难看,年纪也行,就是打扮得不男不女,据说不喜欢男人,是个磨镜。” 男人沉『吟』了一下,扭头看向站在胖个儿身边的瘦高个儿,“磨镜是什么意思?” “就是女人和女人做那档子事。” “怎么做?” “对不起,大哥,我不是女人,不知道。” “屁,跟女人做能有跟男人做爽吗,她是磨镜老子也给她磨没了,走,跟老子去请夫人上山。” *** “小宁啊,我对不起你。” 天『色』已晚,满香居的生意正是刚好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扑到了柜台前,拉着柜台后那女人的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我也没办法啊,咱们是秀才遇上强盗,有理没理都说不清了。” 那女人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袖子,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男不男女不女地披散着,一身青衣长衫,说是男装又不像,说是女装那更不像,整个人都像是一抹浅淡的青烟,温和,却疏离。 “那伙强盗,咱惹不起躲不过啊。” “老板,你不妨直说。” 那中年男人擦了擦眼睛,“熊窝的强盗要你去给他们做账房,还,还做压寨夫人。” 那女人勾了勾唇,手下拨过几颗算珠,“我对这里的男人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样的男人有兴趣?”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那女人抬起眼,满香居的大门外挤进来一群人,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横眉的横眉,瞎眼的瞎眼,唯一的共同点是看着都像是土匪。 那中年男人钻到了柜台后缩在她身后,大堂里逃的逃,闪的闪,一片杯盘狼藉,那女人按了按眉心,都还没付账呢。 “怎么不说了?”男人一挑眉,那女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满脸胡子也看不见长相,目中无人地扫过四周,干脆带着那群人拉开椅子,在满香居的大堂里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她身后的中年男人一手揪着她的衣服直打哆嗦,她还是勾着唇,眉心都是温和的笑容,手里的算珠声在堂内格外清晰。 “温柔听话懂事善解人意的美人。” “噗。”男人喷了刚喝进去的一嘴酒。 *** “我叫熊弥。”男人站到了她跟前,“我不温柔不听话不懂事也不善解人意。”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埋在那满脸胡子下怎么看怎么诡异,“不过我是个美人,你要不要试试?” 胖个儿抽搐了一下,一手捂着下身,瘦高个儿瞄了他一眼,“你干嘛?” “抽筋。” “抽筋会抽那儿?” “旧伤。” 那女人手下一勾,最后一颗算珠归位,提笔在账簿上刷刷落下,随手一甩,笔挂回了架子,整个一行云流水,浑然天成,胖个儿睁圆了眼,“这就是所谓账房夫人的气场。” 一众小弟跟着点头,熊弥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把胡子刮了,等我看过再说。” 胖个儿手一挥,“小的们,剃刀伺候。” 靠近门口几个人已经冲了出去,没多久一个手拿剃刀,一个手捧水盆,一手高举皂石,一个夹着镜子,冲了回来,高吼道,“大哥,剃刀有。” 熊弥转身过去,在满香居的大堂里,开始对着铜镜一刀刀刮胡子。 *** 小弟们一个个托着下巴流起了口水,“好美。” “太美了。” “原来大哥没了胡子这么美。” “我觉得我已经断袖了。” 胡子拉杂的土匪头子变成了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难怪他要一直蓄胡子,这么一张脸跑去打劫,真不知道是他抢人还是人抢他。斜眉入鬓,清亮的凤眼,黝黑的双眸如晶石般闪过光华,俊挺的鼻梁,『色』泽完美的薄唇张开,“屁,一个个少丢熊窝的脸,都给老子去外面跑圈。” 熊弥洗了把脸,大堂里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了那瘦高个儿和胖个儿,他走回柜台前,“现在呢?” 那女人细细打量了他半晌,点了点头,“挺合胃口。” 她冲那已经腿软到站不起身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走出柜台,缓缓朝着门外走去,经过熊弥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对了,我叫宁浅。” 第135章 浅色黄昏(二) “这就是咱熊窝,漂亮吧?” 宁浅拉了拉了袖子,一颗颗拈开了沿途沾上的刺『毛』球,“嗯。” 实木所筑的屋子,还算牢固,错落着十几间大房,俨然一个小寨子,房前『乱』七八糟倒着几张长台。 熊弥见她同意,立马得意起来,“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窝。” 她抬起眼,看了山门的牌坊一眼,还真就叫熊窝。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出来见过夫人?” 大哥吼了一声,房子里稀稀拉拉跑了十几个人出来。 “就这么点人?” 瘦高个儿在他身后提醒了一声,“大哥,其他的都在镇上跑圈。” “先带我去账房看看。”刺『毛』球全都摘完,宁浅拂袖拍了拍衣摆,抬起眼时,熊弥正用他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她。 “账房?” “我以为你说要请我做账房?” “那你的房间不就是账房吗?”他指了指胖个儿,“老三说的,他以前管账,所以住最大那间房。” 那胖个儿不停朝着瘦高个儿背后缩,奈何他的身体宽度至少是瘦高个儿的两倍,怎么藏都藏不住。 “熊老三,你他妈的敢骗老子。” 宁浅抵达熊窝第一天,免费观赏了一部暴力动作片。 *** “大哥,跑圈的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要不先这些给嫂子介绍一下。” 瘦高个儿适时地提出了建议,熊弥丢了胖个儿,冲一群小弟一挥手,“列队,报数。” 胖个儿夹着腿,小媳『妇』儿一样站在瘦高个儿旁边,瘦高个儿斜了他一眼,“站不直了?” “伤上加伤了。”胖个儿还是夹着腿。 “反正你也用不着那里。”瘦高个儿收回视线直视着前方,清楚响亮地报了一声,“一。” 一群人报完数,熊弥指着站在最左侧的瘦高个儿介绍道,“这是熊老二。” “夫人好,我叫林郎。”瘦高个儿冲宁浅自我介绍,脑门上挨了一熊掌,熊老大再次强调,“熊老二。” “这是熊老三,熊老四老五都还在山下跑圈,这是熊老六…”熊弥一个个指过去,宁浅打断了他,“那我该叫什么?” “当然是跟着老子叫熊夫人。” 熊弥很坚定地将所有人的名字都报了一遍,他人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尾端,宁浅站在原地听着他越来越远依旧中气响亮的声音,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瘦高个儿林郎看了她一眼,“嫂子,认了吧。”他伸手指了指那胖个儿,“大哥对这事特别执着,老三刚来那会,因为不肯叫这名字,被大哥当了一个月人肉沙包。” 熊弥将所有人数完,得意道,“咱窝里没几个人能把他们的名字全记住。” 林郎又低声道,“是没人记得住那些数字。” 熊弥站得远,没听见他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小弟们解散,走过来冲宁浅道,“夫人,老子的小弟们怎么样?” 宁浅觉得他此时的样子很像一头等着分蜂蜜吃的大熊,点了点头,“挺好。” “大哥,要替嫂子安排房间吗?” “老三的房间腾出来当账房,夫人当然住老子房里。” 胖个儿瞪着一双挂上青眶的小肉眼珠,看看熊弥又看看林郎,最后哀怨地看向宁浅。 “算了,账房不用太大。” 熊弥想了想,“那就老五那间,不大,老二,你去收拾。” 宁浅有些无力地伸手挡住了他,“就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熊老大皱一皱眉,“夫人怎么能用多下来的房间。” 林郎在一边解释道,“嫂子,这是土匪习惯,不用抢的大哥不安心。” “那…随便吧。” “老二,还不去。” “是,大哥。” 林郎前脚刚走开,一个小弟突然高吼一声,“大哥,大家伙回来了。” 宁浅回过头看向山门,本以为就是一群人跑完圈回来,可这一看,最前面两人一起挑着一张红木茶几,雕花精致,应该价值不小。 后面几人手里也全都『乱』七八糟的南北杂货。 最夸张的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小个子,扛着一整只烤全猪,猪头上还有红点,也不知道是哪家人家的回门礼。 宁浅抵达熊窝第一天,理解了一个词,熊老大说,给我去跑圈,意思就是,给我去打劫。 *** 入夜,光着上半身的熊弥回到房内,宁浅正在打量他房间的摆设,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光着膀子的行为有些不悦,微微蹙了蹙眉,却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 “怎么还不睡?”他四仰八叉地朝床上一躺,宁浅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半睁着眼,“看老子干嘛?” “很好看,所以多看几眼。” 他嘿嘿一笑,“算你识货,你给老子做夫人,就因为老子好看?” 她倚在床柱上,微微偏过头,还是看着他,解开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滑落,顺着脸颊落了一片,她眼皮轻掀,“还挺可爱。” 淡淡的笑意不自觉地漫入眼眸,熊弥只觉得她现在的姿势神情说不出的魅『惑』,整个人都像是在勾引他,下腹一热,从床上坐了起来,“夫人,该上来睡觉了吧。” 她没有排斥,解了外衣,熊弥抱着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趴在她身上把她的衬衣拱得『乱』七八糟,突然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盯着她的脸,“听说你是磨镜?” “不是。” “我就说嘛。”他又俯下身去,又『舔』又啃,虽说现在这身子没那么容易动情,宁浅也还是被他弄得浑身火起,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前戏够了。” “什么戏?” “没什么。”看在他这么卖力的份上,她决定由着他,直到下身一阵刺痛传来,她手下一抓,在他后背留下一道血痕。 该死的,怎么会这么痛? 从来不知道这里的女人第一次会痛的宁浅觉得这是因为这只熊水平太差的问题,不过这个认知倒是让她挺满意。 终于,熊弥在撒下种子后满足地咬了咬她的脖子,翻下身又紧紧靠过来,暖烘烘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像是餍足的大熊,哼唧了几声。 她有些好笑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熊弥睁开眼,眨着那双勾人凤眼,“夫人这是在邀请?” “没错,不过这次我来。” 那天晚上,透过不太隔音的墙壁,左右两间房都听见了自家老大的叫︳春声。 “你给老子下来,老子要在上面。” “老子是男人,老子要在上面你听到没有…” “老子…唔。” *** 林郎的行动力很惊人,第二天账房就收拾妥当,宁浅四下看了一遍,如果不算上以前那些惨不忍睹的账簿,这账房倒也像样了。 “家里还有多少余粮,我还是自己去点算一遍吧。” 林郎有些为难,“嫂子,不瞒你说,其实以往都是吃一顿算一顿,没了大哥就会带着大家下山去抢,窝里通常都余不下什么钱,我估计现在也就还剩前两天刚抢来的那一笔,有几十两银子。” “那昨日,嗯,跑圈跑来那些?” “那些不是银子,哪能算上?” “既然是资产,当然能算。” “滋馋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宁浅摇了摇头,林郎指了指房间,“嫂子,你看还缺什么。” “不缺了,挺好。” 林郎放心了,准备走开,迈出门的时候宁浅又叫住了他,“你们做这营生,那县衙,就没抓过?” “抓啊,我们排班,除了大哥,我,老三还有小瞎,其他人每个月三个人,去镇口闹事抓去县衙牢房吃一个月牢饭再放出来,县太老爷的政绩都是这么来的,对了,县太爷的顶头,那个府衙的官老爷,以前也是我们在这块当县官的,升官都快。” 宁浅很无力地坐在书案后冲他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 宁浅花了整个上午整理之前那些账簿,最终还是只能选择放弃,全都送去厨房烧火,决定以后重新开始。 熊弥一直没来看她,直到正午的时候,他才出现在门外,“我有话和你说。”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看着老子。”他怒了,“身为老子的夫人,要对老子惟,惟…”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对着念,“惟,命,是,从,知道不知道?老子说什么,你都要…” “今晚让你在上面。”宁浅打断了他,他想了想,『揉』掉了那张纸,走进来看了她空空的书案一眼,双手撑着书案,朝前俯下身看她,“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想。”宁浅微微靠后倚在椅背上,伸出右手四指捋了捋他额前『乱』糟糟的碎发,“你的大脑构造,到底是什么样的?” 熊弥眼带狐疑,“你在骂我?” 她轻轻摇头,继续捋熊『毛』,“夸你。” 被捋得很舒服的熊老大微微思考了一下,觉得确实听不出来这话是在骂他,所以他姑且相信她确实是在夸他。 “老子下午要带兄弟们下山。” “跑圈?” “不是,跑圈能赚几个钱,这次是冤大头出大价钱请我们去砸人家场子。” 宁浅突然放下手站起了身,从桌后走出来。 “你,你生什么气啊?” 宁浅走到一边,奇怪地看着他,伸手拿了梳子过来,“我生什么气了?你坐下,我给你束发。” 这厚实的熊『毛』果然还是要用梳子才能梳好,宁浅替他把打结纠缠的头发一缕缕顺好,取了一根黑绳在尾端松松一系。 “你真没生气?”熊老大还在怀疑。 “嗯?” “镇上的人都挺不待见我们的,你也是镇上的人。” 宁浅站在他身后,把他的脑袋扳过来看了一眼,又拆了绳子重系,“要换做是以前,你们这营生,我还真的不敢苟同。”她又叹了口气,“只不过自从来了这,我的三观已经被彻底颠覆了。连女人都能生孩子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她又看了一次,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完成,熊老大『迷』『迷』糊糊地走出账房,正遇上林郎,于是一把拉住了他,“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吗?” 林郎点点头,“不然哪里来的我们?” 原来是这样。 第136章 浅色黄昏(三) 熊老大带着一众小弟下山砸场子去了。 林郎对于这种生意一向都是最满意不过的,随便抄点家伙砸坏点物什,把人吓吓走顺便打晕几个伙计钱财就来了,运气好点说不定被砸的那家还会反过来再出钱让他们去砸一开始给钱的那家,钱拿双份,有来有往,正所谓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不过这一回出钱的,居然是天璧镇有头有脸的大户成家的大少『奶』『奶』,当时上山来两仆人哆哆嗦嗦说来意的时候,林郎倒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不过等知道了缘由,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说白了,就是成家大少爷流连烟花之地彻夜不归,还花钱包下了某个红牌,大少『奶』『奶』妒火丛生,打算寻人去那家『妓』︳院砸场子,一番比对,决心下狠手,非好好教训那对贱人狗男女一顿不可,于是乎,找上了熊窝。 胖个儿听得唏嘘不已,“这就是由爱生恨啊。” 林郎赏了他一个白眼。 熊老大从来不管这些恩怨情仇,他只负责刚进门的气场压制,该吓跑的吓跑,吓晕的吓晕,屁滚『尿』流的屁滚『尿』流,随后就坐在一边大吃大喝,由一众小弟进行后续砸场工作。 这回也不例外,熊弥和一干小弟雄纠纠气昂昂地来到那家名为春满楼的『妓』︳院门前,和以往一样,他是最先进门挑场子的。 可熊老大今天忘了一件事。 他的胡子已经没了,脸上干干净净的,连原本一头『乱』糟糟的熊『毛』也刚被整理地服服帖帖。 于是他这一进门,照以往本该被吓得哭天喊地的老鸨和姑娘们,各个都眼放绿光一样盯着他。 “看什么看?”熊弥双眼一瞪,照以往,早该吓得这些女人腿软晕过去了,可这次,那双微微挑高的凤眸这么一抬一瞪,连带着眉梢一同扬起的完美弧度,那群女人就差没有扑过来了,不过也差不多了。 “这位爷好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春满楼吗?” 熊弥怎么也想不通这些女人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一股刺鼻的香风突然迎面袭来,他心内一惊,难道她们也都是好手,所以才有恃无恐,这是『迷』『药』还是软筋散? 他一个闪身,抄起手边一张椅子,啪得一声下去,附近两张桌子一起被砸成了碎片,四下裂开,吓得附近的女人呀呀『乱』叫,逃得逃躲得躲,全都缩在了一边。熊弥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迷』『药』也不是软筋散,他的力气还在。 “老子在砸场,不想死的就闪开,想死的尽管到老子拳头底下来。” 『妓』院里的男人除了寻欢客就只有龟奴,各个贪生怕死哪里敢来惹他,外面一众小弟听见开砸声,一拥而入,熊弥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林郎走到他身后,“大哥,今天似乎有一点久。” “嗯,让小弟们注意点,这些女人胆子比以往的要大。” 林郎看着缩在边上瑟瑟发抖的人,还有从楼上房间里探出脑袋又缩回去锁门的,愣是没看出来哪里胆子大了? 除了他们熊窝那位气场强大的新上任压寨夫人,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女人第一眼见到大哥可以无动于衷视若无睹手不软腿不抖语调正常的。大哥那胡子拉杂的形象还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等会… 林郎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熊弥的脸一眼,暗自叹气,他知道这些女人这次为什么胆子变大了。 不过林郎没说出来,一抬眼,正看到胖个儿一边砸着椅子一边斜着眼偷觑那些衣衫单薄的『妓』︳女,他眉头微皱走了过去,留下熊弥一个人坐着。 *** 春满楼一楼的大堂已经成了破烂堆,该砸的都砸的差不多了,熊老大甚是满意,正要起身,又是一股香风从背后靠近,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娇滴滴的嗓音半撒娇半抱怨地在耳边响起,“这位爷何必动粗,让小月来伺候你,可好?” 胖个儿一脸馋涎地盯着那个将胳膊缠上熊弥脖子的女人,这可是头牌,花魁,果然长得…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形容词来,肥腰就挨了一拐子,瘦高个儿冷着脸低头看着他。 “老二,你干什么挡着我?” “那边还有张桌子,去砸了。” “哦。” 那花魁整个人都趴在了熊弥背上,“爷。”一只手爬上了那张俊脸,一张嘴将唇印印在了熊弥的衣服上。 熊老大觉得好像有只蟑螂爬上了自己的身子,一抖一挥手,那花魁摔飞了出去,“呀。”的一声摔倒在地上,一脸哀怨地看过来。 熊弥没再去管她,扬声叫过一众小弟,“下面砸得差不多了,现在上去把人揪出来揍一顿。” “大哥,人在哪里?” “老子怎么会知道,一间间找。” 一群人呼啦啦地跑上了楼,在楼梯上铺的红毯上留下一路脏兮兮的脚印,那老鸨终于受不了地晕了过去,本来还以为已经结束了,居然还要去二楼祸害。 小弟们踢开了房门,将躲在床上的男人揪出来就问,“是不是成文?” “不,不是,我不姓成。” 于是挨一个拳头被丢回床上,小弟们换下一间,等到所有房间都看下来,小弟们跑出来站在楼梯上报告,“大哥,没有姓成的。” 熊弥老大不爽,揍不到姓成的,就拿不到全款,那岂不是改天还得再来一趟。他扭头问林郎,“你没问清楚吗?” “那大少『奶』『奶』说姓成的今日会来,大概他有什么事没来吧。” “白来一趟。”熊老大一挥手,“收工。” *** “夫人。” 宁浅从书案后走出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别提了,要揍得人没找到,白浪费老子时间。”熊弥泄气地一屁股在她站起的椅子上坐下,随手『乱』翻着她刚刚在写的簿子,“这是账簿吗?怎么这么奇怪?” “你看得懂?” “不懂。”他丢回原处,一摇头,宁浅眼尖地看见了他衣服上一小块红印,一伸手拉起那一块衣料,轻轻一嗅,口脂的味道。 “去哪里砸场子了?” “春满楼,怎么了?” “『妓』︱院?” “是啊。”熊弥回答完,一抬眼,就见到宁浅面『色』诡异地冲着他笑了一笑,这一笑,直笑得后背竖起了汗『毛』,不寒而栗。 一直到他走出账房她都没再说什么,弄得熊弥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一笑,究竟是什么意思? *** “夫人刚刚对老子笑了一下。” “嗯。” “老子觉得后背发冷。” “嗯。” “为什么?” 胖个儿很肯定地点头,“大哥,你这是发情了。” “屁,你发情的时候后背发冷?” “这是第一阶段,大哥你肯定不是冷,是你理解错了,你肯定是觉得脊梁骨发麻,夫人要是再对你笑一下,你腰也该酥了,再笑一下下面就抬头了。” “真的?” “真的,夫人这是在邀请大哥。” “你怎么这么清楚?” “这是我亲身体验,老二总是这么笑得人汗『毛』都立起来。” 熊弥翻了翻眼珠子,想了想,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于是他又问道,“然后呢?我该怎么办?” “大哥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胖个儿连连摇头,熊弥火大地又想揍他,“老子是问你平时都怎么办?” “哦,当然是洗白白在床上等着。” *** 宁浅在生气。 那只呆熊身上都带着女人的口脂印回来了,她能不生气吗? 她已经在那个女子为尊的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即便她很努力地想去适应这里的一切,告诉自己不该以从前的标准来对待这里的男人,可是,这只熊在给她戴绿帽子。 她要是不给他点教训,她还是个女人吗? 可这又是个颠倒的世界,女人才是附属物,宁浅觉得心里一阵烦『乱』,从现代世界倒退回古代不说,还让她来到一个男子为尊的古代。 她学会了遗忘,学会了将曾经种种当成南柯一梦,将那些在乎的人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 她勾了勾嘴角,伸手推开面前的房门,只是到头来,终究还是寂寞了,寂寞到竟然会对这个世界的男人动了心。 夜幕已深,她在门外站了许久,习惯了黑暗的双眼突然看到房内的烛火,有些眼花,等她睁开眯起的双眼时,就见到那只大呆熊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腰部,光着上身,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这睡相还真的是够差的,宁浅放轻了脚步,本来已经渐渐淡下去的火气在眼角瞟到挂在椅子上的衣服时又蹭了上来。 *** 熊老大欢欢喜喜地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洗完了在床上等夫人临幸等得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感觉身上突然一凉,他觉得有一双微带着凉意的手在他身上游走,点起了全身的火。 春︱梦一样的感觉,他猛地睁开了眼,她的发丝垂落在他肩头,微挑的眉眼扫了他一眼,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看着水中蜉蝣一般,“醒了。” 熊老大表示他很不喜欢这种眼神,“女人,你要学会崇敬老子。” 她俯身趴在他的肩窝处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得他后背更寒了,宁浅撑起一手的手肘,死死盯着他,眸中有一种凌厉的寒意,“你也先学会记住一件事,你已经是我的,就别再沾上任何其他女人的东西,一根头发都不行。” 死熊老三,发情个『毛』,夫人这笑声,压根就是冷笑啊。 熊弥盯着她被情︱欲和怒意充斥的双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压迫,林郎说这是气场,可自己每次看到她一挑眉一勾唇都会觉得魅『惑』无比,每次她压在他身下都让他又爱又恨。 熊弥生出了一种出奇矛盾的感觉,明明是觉得男『性』自尊受到了屈辱,明明是不甘不愿应该火冒三丈的,可那屈辱中却又莫名有一种甜蜜的味道,如罂粟一般让人上瘾,让他不自觉地沉沦,好似这么仰视着她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难道说他其实和熊老三一样,都有受虐狂的癖好? 第137章 浅色黄昏(四) 熊老大这两天心情不好,从熊窝众小弟们被轮流拎去当沙包的频率就可以看得出来。熊老大正处于自我厌恶和自我麻醉的矛盾中。 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他必须要重震熊风,就算是账房夫人也没道理压在他身上,虽然说其实感觉很不赖,他自己后来似乎也很陶醉…熊弥手下一用力,捏断了手里一根粗壮实木,林郎很无奈,“大哥,这是用来修屋子的木料,你再多拆几根我们也别干了。” 熊弥啥也没听见,他已经处于深度的麻木状态中,林郎带着其他小弟跟着请来的工人打些苦力活的下手,扛的扛,锯的锯,一个个在他身边经过,他就站在山头的风中,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居然会喜欢,他居然会喜欢这种感觉,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夫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总让他觉得有股子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偏生找不出这不对劲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她不喜欢穿女装,也不喜欢挽发髻,这没什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还看不顺眼那些头上盘着层层叠叠的发髻,走一步路摇上三摇,裙摆拖在地上好似随时会把自己绊倒的打扮来着。 她不会撒娇,不会使小『性』子,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示弱,偶尔顺他一句让他一步,反倒像是在哄着闹别扭的孩子。 他打小没爹没娘,身为一众小弟的大哥,身为熊窝人见人怕的当家,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对待过他。 对了,她还总是喜欢捋他的头发,指尖在额际发间划过,带来难言的舒惬。 夫人为夫君梳发,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不是吗? 那么,不对劲的究竟是在哪里? 那种感觉,那种怪异却又让人沦陷的感觉,那种仿佛他是被宠爱着的感觉。 他究竟是怎么会生出这种奇怪至极的感觉来? 熊弥那很少用到的脑筋实在是不擅长来思考,这两天已经是破天荒的超负荷使用,最终,他只能得出一个熊老三一直放在嘴上的答案,账房夫人的气场,太过于强大。 *** 熊老大又下山了。 当然熊老大不是为了逃开自己那越来越纠结的心思,而是干活去了。熊窝的修补改造工作有夫人在山上看着,他很放心。 他要去春满楼继续之前未完的事,将那姓成的揪出来好好揍上一顿,取了成家大少『奶』『奶』承诺的钱款回来。 不管怎么说,养家糊口才是最重要的。 熊窝那么一大家子小弟的媳『妇』本还都是个问题,虽说熊老大一贯认为用抢的就行,可怎么说,真要抢来了,也不能亏待了人家闺女。 一脚踹进春满楼,熊弥懒得废话,又是一脚踩塌了一张桌子,“给老子把姓成的揪出来。” 几个身穿薄纱的女人在边上痴痴地偷看他,小弟们已经爬上了楼梯,熊弥拉了张椅子坐在春满楼的门口,两脚跷起搭在门框上挡住了来路去路,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听着动静早就忙不迭绕道跑了。 “大哥。” “叫老子干嘛?姓成的抓着了?” 林郎摇了摇头,“大哥,你这几日,似乎心情不好。” “屁,老子吃得饱睡得好,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心情不好了。” 林郎伸手『摸』了『摸』鼻翼,“我看老三那身肥肉上的淤青块就知道了。大哥,虽然那小子是挺欠揍,可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免得他老是找借口不给我碰。” 熊弥想了想,“可是别人揍着没老三手感好。” “这倒也是。”林郎点头表示同意。 “行了,给你面子,老子找别人当沙包。” 熊弥在椅子上转了个向背对着林郎,不过后者还是站在他身后没走,“大哥,你心情不好是因为夫人?” “屁,老子会因为女人…”熊老大猛地站了起来,用力过猛的后果就是一头撞上了门框,砰地一声,门梁被撞了一个大凹洞。 “大哥,你知道恼羞成怒怎么写吗?” “老子怎么会知道。”熊弥胡『乱』『揉』了『揉』脑袋,『揉』完了才想起来这下夫人给他梳的头发全给弄『乱』了,他突然间就愈发老大不爽起来,眉头正皱着,堂里传来了小弟们接连的呼喝声,“大哥,大哥,姓成的揪来了。” *** 熊老大心情不爽的后果,就是成大少爷半条命差点丢在了春满楼。 成少『奶』『奶』验伤后表示很满意,看那个负心汉以后还敢不敢去私会贱人。 白花花的银子入手,熊弥交到了宁浅手里,“这样就够整修熊窝的钱了吧?” 宁浅『摸』『摸』他的脑袋,点头,“还有得多。” 果然养家糊口的事情还是要靠他吧,熊弥得意又满意地走了,下山一趟消耗了不少体力,他得去填填肚子。 他前脚才走,一直站在边上的工头就凑了过来,“我说这位夫人,你不会就想付我们那么点银两吧,你看看,这改造过的屋子,这房梁,这马厩,这茅房,这…” 宁浅偏头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要死了,他怎么忘了这是在土匪窝里,眼前的可是个土匪的婆娘。 “工钱我会付足,你不用担心。” 她倒背着双手,“我下一趟山,回来我会检查,别偷懒。” *** 在满香居做了那么久,能被称为招财掌柜,宁浅自然也存了些积蓄。 不过她并不打算让那只呆熊知道熊窝最近的日子过得这么舒坦,甚至还有闲钱修补山寨是因为她带来的银子。 既然让他以为都是他在养家他会那么开心,那她就继续惯着那只呆熊好了。 她在钱庄门口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开始觉得,在这个颠倒的陌生世界里,她不再是一苇浮萍,那只脑袋不太好使的呆熊让她有了牵挂。 寂寞太久,也许她已经习惯了孤独,却不代表她喜欢上了这种滋味。 宁浅收起银票,朝着天璧山的方向回去,沿途刚好经过满香居,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一声大叫,“小宁。” 宁浅偏头,看到她的前老板从满香居向她冲了过来,“小宁啊。” 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那中年男人伸手搓了搓手掌,“你不会还在怪我吧,这我也没办法啊,那些强盗我得罪不起啊。” “无妨。” “哎,你看说到底我也不想你走啊,像你这么好的掌柜,我到哪里去找第二个。” “老板,你不用如此,一切都是我自愿。” “小宁啊,我跟你说,其实你走了没几天,有两个贵公子来打听过你,听口气,是想挖你过去当账房。” “是吗?” 那中年男人哈哈一笑,“可不是,天璧镇哪个不晓得你招财掌柜的大名,我看那两位公子倒像是有身份的人物,来头不小,也许能救你出贼窝也说不定。” “你还说了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就说你被强盗抢了呗,对了,那两位公子好像还在镇上,说是住在逢源酒楼。” “我知道了,多谢了,老板。” *** 宁浅一路都有些心绪不安,她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回到天璧山上,胖个儿熊老三就朝她冲了过来,“嫂子嫂子嫂子,这下玩完了。” 宁浅额际猛地一跳,“好好说。” “还不是成家那大少爷,说我们恶意伤人,伤他个屁,早知道就该把那姓成的给宰了。” “说重点。” “那群混蛋兔崽子,知道攻不下我们熊窝,就用这个月在县衙牢房轮班那几个兄弟的『性』命来威胁。”胖个儿跳着脚,“这生儿子没□□的县太爷,平日里客气的跟见了亲爹似的,居然摆我们一道。” “你老大人呢?” “大哥一个人扛了罪,被几个杂种带回县衙去了,老二带了人下山说是去找县太爷‘谈谈’也还没回来,你说他是不是也出事了?嫂子,你去哪里?嫂子,你要下山?我跟你一起去。” 第138章 浅色黄昏(完) 天『色』将近黄昏,菜市口收摊的人流熙熙攘攘出来,马匹在闹市街道外被拦了下来,宁浅一个翻身下了马,向来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有些凌『乱』,熊老三小跑步跟在她身后,“嫂子,这是去县衙?” 她点了点头,脚下不停,走得飞快。 “宁姑娘?” “嫂子,好像有人叫你。” 那声音倒是更近了,又叫了一声,一道人影挡在了她身前,“满香居的前掌柜,宁姑娘是吗?” 宁浅抬眉看了那男子一眼,身量很是高,穿着锦衣华服,看起来斯文俊逸,气度不凡,倒不像是这天璧小镇上的人物,“是我。” 那男子笑道,“这满香居的老板稍稍提了几句你的装束,我在镇上有些日子了,今天还是第一回遇上和他所述一般的女子,没想到,果然就是宁姑娘。” 熊老三拉了拉宁浅的衣袖,双目发亮地盯着那男子的衣物,“嫂子,这什么人呐?看着像是肥羊…” 宁浅默认不语,那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熊老三的话,对着宁浅道,“在下司马衍,宁姑娘可否赏脸随我去见一个人。” “抱歉,家事缠身,抽不出时间来。”宁浅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告辞,眼角瞟到熊老三还在盯着人家腰际的玉佩流口水,“老三,还不走。” “走,哦哦,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从那男人身边擦过,他低低一笑,“宁姑娘若是有兴趣谈笔买卖,可以到逢源酒楼来找我。” 他语调轻扬,说得好像她定会去找他一样,熊老三走出去老远还忍不住回头去看,“嫂子,好大只的肥羊,你认得他吗?他找你做什么?” “不认得,不过我大概知道他找我做什么,只是…”她远远看见县衙的屋脊从街边低矮的店铺的上方透耸出来,转了个弯,从胡同里抄了近路。 她把满香居从濒临倒闭整治到日进斗金,旁的人也许以为她只是个掌柜,算得一手好帐,却显然瞒不过有心人。 “只是什么?”熊老三跟着她一路走,胖身子走得有点喘。 “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嗯?什么意思?” 宁浅没再回答他,因为从胡同的另一头出去,就到了县衙所在的那条街上,衙外那些人,正是林郎和几个小弟。 *** “老二,老二。”熊老三蹿了过去,“怎么样了?” 林郎等着宁浅走近,苦笑了一下,“老爷子说他也没办法,有人向他施压,别说是他,连府衙那边都没辙,大哥明天会被提审,这次,只怕是跑不掉了。” “怎么天璧镇上的事还有不归县太爷管的时候?”熊老三摇头不解,宁浅皱了皱眉头,想起刚刚临离开时那男子笃定的眼神,一念之间,已经了然了七八分。 “你们先回去吧,告诉大家不用心慌,日子还要照过。林郎,我不在的时候,你盯着修屋的人,日后小弟们总要成家,要生孩子,寨子是一定要修建的。这些银票收好,你大哥对银两的事没什么概念,不用告诉他,你看着办就好。” “嫂子,你…” “回去吧,这里有我。” 她挥了挥手,转过身,没有去县衙,倒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林郎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转角的夕阳余晖中,他微微眯起了眼,熊老三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小弟们也能生孩子?那我也能?” “你现在还有空考虑这种事?” “现在怎么办?” “照夫人说的做。” 这位夫人,有着世间女子少有的风骨,那无可掩盖的,让人心折的强大。 *** “宁姑娘来的真是够快。” 宁浅站在酒楼的堂内,刚让一个跑堂伙计去叫人,没多久司马衍就出现在扶梯的转角处,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客房套间里还有一个男人,和司马衍长得有一点像,面『色』却很不和善,从她进门开始,那男人就一直在打量她,估价一样看着她,“你就是满香居那个招财掌柜,很好,跟我们回南都。” 那男人口气张狂,目中无人,宁浅强压下满心不悦,面上已经沉下了脸『色』,语调还是竟可能的客气,“两位和天璧山上的贼匪可有旧仇?” “要不是我『插』手,你以为这无能县令会办了那强盗,你又能脱身?”那男人睨了她一眼,宁浅哼笑了一声,“这么说,我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哥,我刚才忘了和你说,我们只怕是,打错注意了。”司马衍看了她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眼,对那男人道,“之前在街上遇到宁姑娘,我发现她似乎不是被强盗掳走,至少,她对那强盗头目很是上心,我们想让她心甘情愿地报恩怕是不可能了,你说对吗?宁姑娘。” “哼,那也容易。”那男人站起了身,“想要那强盗活命,就跟我回南都,否则,我可以把那强盗窝连根拔了。” “一直听说司马家族是南都的第一大望族,公子爷果然权势滔天,可以将人命玩弄在鼓掌之间。” “别的不敢说,但是办一窝强盗,那是绰绰有余。” 她之前笑得讽刺,此刻却放肆地大笑出声来,束发的缎带已经在半路落下,此刻满头散发凌『乱』,没有分毫女子的柔软,笑得张扬,却也无力。 “好,我和你谈这笔生意,用我的自由,换牢中那人。” 也许是她笑得有些凄然,司马衍『插』嘴道,“宁姑娘,其实你也无需如此,我兄弟打探过你在满香居所做的事,你手段高明,眼光奇佳,绝非等闲女子池中之物,请你去南都是看上了你的经商手段,南都是中原富饶之地,衣食住行样样胜过这偏远小镇不止一筹,你又何必屈居于此。” “我还有的选择吗?” 那男人点头道,“很好,我欣赏识时务的人,不过你也最好记得,我虽谈不上什么权势滔天,可对于一窝强盗,放在哪里,我要办他,都是律条上白纸黑字列得一清二楚的事。所以,我交给你的事,你若是办得不利索,也许,我还会派人来这天璧镇转转。” 她合了合眼,“你要何时启程?” “自然是越快越好。” 她低低叹息了一声,即便如今在另一个世界,总也撇不开那许多的无奈,不管在哪里,都有一种情绪,叫做身不由己。 她只是势单力薄的普通人,想要回安宁,就只能用暂时的妥协来换。 但也,只是暂时,让两个男人呼来喝去,绝不在她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 “什么时候他被无罪释放,我们便可以启程。” 她睁开眼,刚才的无力无奈都已经被掩去,再起身时,已是云淡风轻无波无绪,就像是当日满香居的招财掌柜,提笔间气势有如天成。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司马衍看了那男人一眼,“很特别的女人。” “可惜还是个女人,不过也亏得只是个女人,否则,我倒无法放心将家族账务交给她打理。” *** 熊弥被放了出来,县太爷亲自把他给送了出来,“你到底哪根筋打错了,你抓老子?” “我也不想,不想的。”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没好气地挥了,“没看见老子忙着呢。” 身后那人轻咳了一声,他双眼一亮,立马丢开县太爷转身看去,夫人负手而立,还是那般沉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夫人今日明显心情不佳,眉目看似平淡,却分明有了愁绪。 “呆熊。” “嗯…什么?老子是你夫君,你叫的什么东西,你…” “呆熊,我要走了。” “嗯,回家去了。” “我是说,我要离开天璧镇了。” 她垂下了眼帘,熊老大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劫,还真不明白什么叫做心慌,叫做害怕,可这会,他无法克制地涌起了一种算得上恐惧的情绪。 “你是老子的夫人,熊窝的压寨夫人,你还能到哪儿去,哪儿也不许去。” 他的手劲果真是很大,掐的她胳膊生疼,她伸出另一只手将他『乱』蓬蓬的头发捋顺,取下那些在牢房里沾来的稻草秸秆,这种动作,原本每日都做,熊老大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在诀别一样。 “你别走。” “呆熊…” “老子让你在上面还不行吗?”他一咬牙,豁出去了,大男人何必斤斤计较这些事,面子值几钱银子,他真是没事找事,承认自己沦陷了又如何,只要她不走,就算以后都让他被压在下面他也认了。 宁浅终于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熊弥松了口气,“那你不走了?” “呆熊,你记住,我会回来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伸指抚过他的面颊,“别再当强盗了。” “不是,你等会…” 宁浅没让他打断,只是问他,“你想我回来吗?” “你不能不走吗?不是,你为什么要走?” “身不由己,呆熊,我也不想走,只要你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司马氏两兄弟绝不会想到自己是在引狼入室,也许他们本来无怨无仇,只是他们偏偏要用她最在乎的人来要挟。 但她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够的,呆熊,等有一天你不在是她被人威胁的软肋时,自会相见。 ***尾声*** 天璧山山脚处立着一块木牌,四字招牌,呆熊茶寮。 商队前密密麻麻几十个护送的镖师莫名其妙地前看后看,“哪里来的强盗?不就一个茶寮吗?” 那商队头子连连摇头,“有,有,我几年前就被抢过,就在这地方,这里还有块牌子,上面写‘有熊出没’。” 那些镖师觉得他大概是在做梦,这山道很长,走了这么久也又饿又渴,正好见到那茶寮,一队人一起挤了进去,拼了桌子坐下,喝茶水的喝茶水,吃点心的吃点心,那商队头子突然冲着那跑堂伙计惨叫起来,吓得一众镖师抓着刀剑在手,“怎么了?强盗来了?” “他,他…他就是当日抢我的强盗。” 那跑堂伙计个子矮小,还瞎了一只眼,肩头搭着抹布,一手提着壶,正满脸无辜地看过来“要添茶吗?” 那些镖师一个个都把刀剑都放了回去,集体想着,这商队头子大概脑子不太清楚,总是觉得别人会抢劫他。 一队人马平安无事地穿过了天璧山的盘山道。 夕阳落下了山,黄昏的天璧山山头满是浅浅的绚烂晚霞,茶寮里有几个跑堂的伙计,还有几个女人在帮忙,那小瞎子正擦着桌子,草棚外突然又传来了马蹄声,他迎了出去,“客官,喝…嫂,嫂子。” 他惊叫出声,马蹄声的女人一身风尘,面『色』疲倦,却还是难掩笑意,“好久不见了,小瞎。” “嫂子,你真的回来了,来,快快,我带你上山。” *** 熟悉的山门,还是熊窝那两个大字,只是曾经的熊窝经过了几次修建,如今在盘踞了半个天璧山山头,俨然一个小村寨,空地上有两三个女人在洗衣服,低下去的山洼里还能看到三五个正在学步的娃娃。 “大哥那天回来就说以后都不许再出去跑圈,我们都被吓傻了,心想不跑圈大家不得饿死,大哥就吼回来,说有手有脚能饿得死,大不了卖身去干苦力。” 那小瞎子抖了抖身子,大概是想到了差点去卖身的经历,“还好二哥有主意,除了那个茶寮,有些兄弟就去镇上卖力气给人干活,或是看门,当护院什么的,除了二哥,我们都没念过书,也就能干这些力气活。后来有几个兄弟娶了媳『妇』生了娃,虽然日子是清贫了点,不过大家也想开了,大哥那次被抓进牢里,难保以后不会有下一次,现在这样子也好。” “嫂子,你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回家了,还能去哪里。”她抬起眼,看向那陌生又熟悉的屋舍,唇角轻勾,正好看到林郎从偏门出来,一眼看过来似乎还不太敢相信,“嫂,嫂子。” “是我。” “真的是你,嫂子,大哥在后山,我去叫他。” “我一会就去找他,这些给你。”她解下背上的包袱,丢过来,林郎伸手接了打开来,却是一叠叠的地契,还都是天璧镇上的旺铺,“这,这是什么?” “地契。” “我知道是地契,可,这下面都写的是老大的名字。” “若是你们有兴趣,可以去把铺子收回来自己做,若是没有,那记得每个月去收租,里头有些租户骨头硬得很,欠了很久的租了,怎么催,这个不用我交吧? “老本行的事,当然不用嫂子交。” 宁浅还在说着话,人却已经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那小瞎子从林郎手里拿了几张地契过去看,正好被熊老三看到,立刻跟过来垂涎地盯着林郎手里的地契,“老二,我听说夫人回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你说呢?” “肯定是。”他原地跳了几下,“账房夫人都回来了。” “虽说有夫人的地契,我们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不然早晚坐吃山空,尤其是你,熊老三,就属你最懒。” “山还能被吃空?”熊老三不理解,林郎转头问那小瞎子今日茶寮生意如何,那小瞎子报了进账,又哈哈大笑道,“今天还遇上了几年前抢过的一个家伙,那家伙带了成群的镖师过来,肯定是当时被我抢怕了。不过那些家伙倒是阔气,付了帐都不要零头找,南都来的果然就是有钱人多。”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南都来的?” “他们在聊天,还说什么南都最大的一个家族垮了,说是被自家的主账房和人家联手给整垮了,家业都被吞了。” “账房果然就是厉害。”熊老三感慨,眼珠子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地契,眼前出现了无数白花花的银子,直到被林郎一个巴掌拍回来。 “不过有句话你没说错。” “嗯?” “账房夫人,终于回来了。” *** 熊老大在劈柴,赤着上身,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你以前光身子我没管,可现在山上多了这么多女人,你还敢给我把衣服扒了。” 熊弥手里的斧头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劈到一半的斧头也摇摇晃晃坠下地去,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终于慢慢吞吞地转过头来。 低低的叹息声在耳畔响起,手指穿过他的发间,那种熟悉到让人想要流泪的感觉。 “呆熊,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 守身如玉了好几年的熊老大在床上翻来滚去,又滚来翻去,终于平息下剧烈的呼吸后,他突然开口道,“老子想过了。” “嗯?”宁浅有些困倦,慵懒的尾音有些敷衍的味道,不过熊老大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既然你是压寨夫人,那压在我上面应该也是有道理的。” 她半睡半醒本来有些『迷』糊,待到把他的话全都听进去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的睡意一扫而空,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面颊,“你真的是个天才。” “老子是认真的。” “我也说真的。” “那你干嘛老是笑?” “我心情好,所以笑。” “为什么心情好?” “因为遇上了你啊。” *** 曾经的世界里,她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牵挂,那些她在乎的人,亲人,朋友,她会永远铭记。 我们已无缘再见,那就在不同的世界里,一起好好地活着。 而在这里,她也已经有了最深的牵挂。 从今以后,一起度过天璧山的每一个浅『色』黄昏。 第139章 佩紫怀黄(一) 郁江平原地势广阔土壤肥沃,加之气候湿暖水源丰沛,非常适宜兰花的生长繁殖。两百年前,高祖帝一统『乱』世,定朝为恒,将国都迁到郁江平原下游,并且将此更名为,兰都。 恒朝上下,无人不爱兰。 户户养兰,家家植兰,一株上品兰花的价钱,往往不输一幢宅邸,若是极品,那便是天价。 朝中甚至设有兰官,最高三品官,分管兰都帝园内各品兰花。 兰花品种极多,民间传言七祖三千品,即是说这些兰花从大类上可以分为七类,但是七大类之下,又可细分不止三千种,是以兰都的兰花,基本找不到两株一样的。 每年早春时分,都会有各地来往的客商,聚集在兰都内城花市配种买卖,煞是热闹。 这一日清晨,内城的城门外缓缓驶来一行车队,人马在四侧,将几辆木格板车围在当中,格上打着孔,这种板车在兰都甚是常见,一看就知道是运兰花的车队。 那车队进了内城,队伍最前面两骑马上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看上去该是这队人马的主子,那两人都穿着蓝白『色』绸衣,襟上银线绣画,细细端详来,那银线在左襟所绣的,竟是一株莲瓣兰花。 “建章苏氏。” 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呼,顿时四面拥挤而来无数围观之人,恨不能打开那板车一睹车内兰花风采。 建章是仅次于兰都的一座兰花之城,可建章苏氏,却是恒朝的兰花第一世家。谈到养植兰花,无人能出其左右,帝园内算得上极品的兰花,无一不是苏氏进贡。 “我敢用一株老文团素打赌,这车里,肯定是用来进贡的极品兰花。” “还用的着你说,过几天就是帝上五十寿诞,建章苏氏的车队此时来兰都,自然是来进献兰花的。” 人群中议论纷纷,车队前那两个年轻女人一看就是两姐妹,眉目间略有神似,只是一冷一温,气质迥然。 “姐,兰都果然不愧是兰都,我闭上眼,就全是花香。” 身侧马背上的女子只是漠然看了她一眼,抬眼看天,微微张嘴,似在品尝着空气,半晌,才缓缓道,“过两天大概会下雨,这几株兰花刚刚移土,经不得雨。” “那一会记得提醒帝园的花官。” “你用来下聘的那几株呢?” 众人的猜测也只对了一半,这车队的兰花并不全是进献给帝上的寿礼,还有一部分,是苏氏二小姐苏夕的聘礼。 苏夕撇了撇嘴,“人都没见过,下什么聘,其实,姐,你爱兰成痴,这位兰花公子,我该让与你才是。” “无福消受。” 那车队徐徐前行,方向正是帝园,人群紧随其后,在街道内引来拥挤的人流,眼见着就来到了兰都最为繁华的君子街。 君子街口是个十字街头,东西方向分别是两个大型花市,南边有一个书坊,坊内有文房四宝,那门内此刻走出来一人,却是个带着侍从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袭白衣,玉带束发,发尾随着风飘飘然而动,拂过精致无比的面容,直能看得人心旌神动。 “今天可真是黄道吉日,上一趟街竟能见到寒兰公子。” 街边有眼尖的人出声笑语,兰都有七位清雅绝伦的公子,文采卓绝,颜『色』无双,被人冠上了七类兰花的雅号,而这位被称为寒兰公子的叶帘叶府四公子,正是这七位兰花公子之首。 马背上那冷漠女人突然勾了勾唇,“小夕子,有缘千里来相会。” 叶帘身后的小侍拿着几副卷起的画轴,看样子是来装裱画的,他出了那书坊的门,正走到门边,突然间听到一阵气流破空的声响,人群中传来惊呼,他只看到一支羽箭飞快地从他发际擦过,直直『射』进了身边的书坊门侧招牌。 “啧啧,堂堂寒兰公子怎么可以有如此惊慌失措的狼狈样子,真是可惜了。”北边对门的酒楼门外正停着一匹赤棕『色』的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红衣蛮靴,一身骑『射』猎装,背上背着箭囊,手里抓着一把玄『色』弯弓,挑着一双弯眉语带调笑,“我们再来一次,这次可别皱眉头了。” 他语毕又去背后抽箭,四下的人都散开了。恒朝人人爱兰,自然也爱清淡雅致的颜『色』,像是红黑这般的颜『色』都极不讨喜,是以极少有人会将这般火红的颜『色』穿在身上,那男子一身红衣,束发的羽冠上却镶着一块紫玉,紫、金两『色』乃是恒朝的贵族之『色』,平民人家是不可能用上这两种颜『色』的,这男子戴着紫玉,骑着千里名驹,一看便是富贵权势人家出来的公子。 “别动别动,一会我『射』歪了伤了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怎么办。” 他语气轻佻,手中羽箭上弦满弓毫不含糊,只是这一箭才刚『射』出去,就被人一剑挑飞,一道蓝白『色』的身影轻轻落地,站在叶帘的身前,“公子,何必欺人太甚。” *** 这人,自是苏夕,虽然她口口声声没见过面有什么好下聘的,可真有人欺负到她未婚夫头上去,她倒是坐不住了。 那男子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视线在她衣襟上的银绣兰花上停留了片刻,眉梢扬起,睥睨着双眼,懒洋洋地用那弓挠了挠自己的后背,“我就是喜欢欺负人,尤其喜欢欺负那几位兰花公子,你待怎样?” 苏夕皱了皱眉头,那男子已经从箭囊里抽出了三支雕翎羽箭,扣在四指之间,横弓拉弦,笑着冲她一挑眉,“你自己想好了,这次,是要救哪一个。” 三支箭朝着三个方向『射』出,当中那一支朝着叶帘而去,左右侧各一支箭,却是朝着人群而去。 苏夕站在叶帘身前没有动,挥剑劈断了那支朝着面门飞『射』而来的箭,就在她那支箭落地的瞬间,『射』向人群的两支箭也都断成了两截,相继落在地上。 那男子收起了弓,催动缰绳,马蹄哒哒朝前走了几步,停在两人十步之遥,视线扫过地上两枚锋利的兰花镖,“还有帮手呐,啧啧,有点意思。” 他拉长了尾音,猛地在腰际一抽,一条软鞭在空中挥开,破空噼啪一声,鞭子朝着两人的方向扫来,苏夕眉头一拧,举剑就斩,谁料他这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竟连她的长剑都劈不断,鞭尾朝她扫来,眼见着就要挥上她的胳膊。 金蚕丝的鞭子,这一下被扫到,非得受上好一番皮肉之苦,那男子本和苏夕无怨无仇,倒也没想过要伤她,所以他这一鞭,并未用出全力,只是鞭子挥洒而出,却什么都没有劈到,一道寒光在眼前晃过,他手下一轻,就见到自己最宝贝的软鞭断成了三截,自己手中只剩下了短短一段,另外两截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又是那兰花镖。 那男子眯了眯眼,盯着地上的断鞭看了许久,一手轻轻抚着手中还剩下一小截断鞭,他动作轻缓,神情柔和,却偏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些阴森森的悚然之意,他抚了片刻,突然将手中的断鞭朝地上一丢,执起缰绳将坐骑转了个方向,看了那车队一眼,勾起一侧唇瓣,“建章苏氏是吗?我记下了,断鞭之仇,我们来日再算。” 叶帘看着他驰马离开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身前人的背影,“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只是这回,怕是给小姐惹下麻烦了。” 苏夕收剑回鞘,回眸看他,“你认得他?” “紫血玉,追风驹,玄铁弓,金蚕鞭,除了九皇子,还能是谁。” *** “你英雌救美,怎么反倒不知会一声就离开了?” “说什么,说其实我是你未婚妻主,俗不俗?”苏夕一撇嘴,“倒是又损了你四枚镖。” 虽然中途遭遇了这么一出,那车队还是在晌午前将兰花送到了帝园,因为是进献给帝上五十寿诞的贺礼,那兰花送到了帝园,却还是没有公诸于众,害的一众跟随至此的人群扼腕叹息,只得等到帝上寿辰之后,才能见到这极品兰花了。 两人从帝园出来,遣散了半数侍从去歇息,苏夕看着剩下的兰花,“走吧。” “去下聘?” “不然呢?” “半个时辰前还诸多颓唐,现在倒是迫不及待了,你俗不俗?” 苏夕,“…” *** 叶帘才回府没多久,正在将那几幅装裱好的画卷收进竹筒,就听得门外小侍一路跑进内院,一张脸笑得红扑扑的,“公子,你猜谁来了?” “你当我是半仙,这我怎么会知道。” “就是早前救了公子的那位小姐。” 叶帘手下的那幅画被他不小心捏了一下,“你是说…” “就是那位小姐,而且,公子,你猜她是来做什么的?” 那小侍笑得暧昧至极,叶帘手下的画被他捏的卷轴全坏他也没注意了,只觉得喉口莫名有些干燥,就听得那小侍笑道,“她是来下聘的,公子,她竟然就是公子的未婚妻主。” “公子,大人请你到前厅去。”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小侍的声音,叶帘定了定心神,理好衣襟朝外走去,之前那小侍跟在他身后,嘻嘻笑道,“公子,你的未婚妻主长得俊,人又好,这下你该放心了。” 叶帘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一会不许『乱』说话。” “放心吧,公子。” 叶帘进了前厅,向母亲行过礼,果然见到不久前才遇上那女人正坐在厅内太师椅上,正在看着自己,他忍不住面颊飞红,低着头站在母亲身边。 “贤侄,这聘礼我便收下了,两位贤侄路途辛劳,想必也累了,不如等用过午膳,我们再细细商量亲事的具体事宜。” 苏夕张了张嘴,半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那前厅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慢着。” 那男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还是从头到脚的红,不过这次的红衣底『色』上却绣着金『色』纹路,赤金『色』的靴子,耀目至极,叶真率先跪了下去,“微臣见过九皇子。” 那男子挑着眉,视线在地上跪着的一众人身上扫过,“叶大人快快请起。” “九皇子怎么会想到来微臣府上?”叶真起了身,连忙迎他到主座坐下,又请人备茶伺候,殷勤无比。 “怎么我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九皇子愿意到微臣府中来,我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兰都谁人不晓,谁人不知,这位九皇子皇甫夜,是个得罪天得罪地都不能得罪的主。 恒朝现任女帝勤政爱民,德行颇佳,只是人非完人,这位帝上唯一能让人有微词的地方,大概就是她那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九皇子了。 九皇子的生父本是女帝曾经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后,可惜这帝后命薄,就养了九皇子一个儿子,还在几年前得病去世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女帝对九皇子的溺爱,或者说更加是变本加厉,直宠得天昏地暗,真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就直说了,叶大人,找你有点事。” “九皇子请讲,不管是什么事,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你死了吗?废话这么多。”他懒洋洋地靠在主座席上,伸出手,朝着座下一指,“我今天见了这位苏小姐一面,对她一见钟情,却打听到她原来是叶公子的未婚妻主。” 叶帘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得开始泛白,皇甫夜眉梢轻挑,“所以我特地去求了母皇恩准,暂缓两位的亲事。” 前厅一片寂静,只听得苏夕身侧那冷面女人勾唇一笑,“小夕子,桃花还真不少。” *** “姐,姐…”苏夕绕着那女人转了个圈,对着她一揖到底,“我叫你声好姐姐。” 皇甫夜说是要在叶府做个客,竟真在客院住了下来。 “我能有什么办法。” 苏夕咬了咬唇,视线上上下下在她身上扫过,突然双眸一亮,“我有办法了。“ 那女人微微扬了扬上眼皮,“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苏夕打了个响指,“美人计。” 第140章 佩紫怀黄(二) 建章苏氏的未来族长大人清楚养植兰花的每一个细节,却对男人这种生物一窍不通。 叶府的后花园有一汪池水,水池周围分散着几座假山,山石间种植着兰花。苏辰此刻正坐在假山的高处,居高临下,后花园的景致一览无余。 那位叶公子在池边八角亭作画,只是眉梢郁结,显然忧思满腹。 小夕子在远处林下舞剑,剑势迅疾,似乎略有狂躁之意,看起来也是心绪烦扰。 一双冷眼收回了视线,低眉落在兰花之上,所以说,还是兰花好,心无挂碍,风起便随之而动,雨至便迎面而上,何等潇洒。 不过说到潇洒,苏辰抬起了眼,看向从客院悠悠然然踱步而来的那抹红『色』身影,睡到日上三竿起还在懒懒地打着哈欠,这始作俑者倒是悠哉得很。 她从假山上一跃而下,落在皇甫夜的身前,皇甫夜挑眉斜了她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苏夕的姐姐,那也就是苏氏的长房嫡女,怎么,想替你妹妹求情?” “苏氏家规第一条,人当如兰,君子之思,坚守如一。” “你在说什么?” “凡我苏氏女子,一生不得娶二夫。” 皇甫夜的眉梢扬得更高,“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所以,暂缓亲事是没有用的。”苏辰倒背着手转了个身,看向远处苏夕正在舞剑的身影,“你若是真的想嫁她,就要彻底黄了这门亲。” “这样啊。”皇甫夜伸出手『摸』了『摸』下巴,“那我可得小心些,不能让这门亲事真的作废了。” “你果然不是真心的。” “真心或是假意,有什么差别?我就是喜欢棒打鸳鸯。”他眯了眯眼,走到苏辰跟前冲着她挑眉一笑,“尤其是棒打这些兰花公子的鸳鸯。” “为什么?”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不,我是说,你刚才提到兰花公子的时候,你的神情,不是妒恨,而是哀伤,为什么?” 皇甫夜突然大笑出声,“我说苏大小姐,你的眼神可真是不怎么样,我皇甫夜会哀伤?”他用力一甩袖子,“我刚刚是在笑,笑懂不懂,那个叫不怀好意地笑。” 苏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是在承认自己眼神不好还是别的意思,“去陈桑岛走走。” “你这,算是在约我?” “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想帮你妹妹缠住我,好让她们那对鸳鸯鸟亲亲我我,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那我去了。”她迈步就走,皇甫夜看着她的背影,“喂,我都不去,你走什么走?” “我去陈桑岛。” “你这个人,真的是很奇怪。” “这两天正是收蚕茧的时候,运气好也许能遇上两只金蚕。”她脚下不停,倒背着手越走越远,皇甫夜回头看了叶帘和苏夕一眼,就在苏辰的背影消失在门洞外的时候,他一甩袖子追了上去。 *** “公子,九皇子走了。” 叶帘手下的笔尖一顿,在画上留下了一个墨点,“走了?” “嗯,和公子未婚妻主的姐姐一同走了。” 叶帘听到未婚妻主四个字,脸『色』暗淡,提起的笔锋又要落下,身前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笑语,“天气这么好,你就一直躲在这里作画?”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笔掉在了纸上,这下,一幅画全毁了,苏夕伸手挠了挠头皮,她有这么可怕吗?好不容易姐这么够意思,把那九皇子给引走了,她不过就是说了句话,竟吓得他连笔都拿不住了。 “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会突然听到你的声音。” “没关系。” 叶帘抬起头来,她额上还沾着刚刚因为舞剑留下来的汗水,“我姐说过两天会下雨,她断天气很少出错,难得今日天好,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 “公子,快去快去。”身边小侍连声催促,叶帘心里又酸又甜,万般思绪转过,也终究化作一声好。 *** 陈桑岛是郁江内的一座小岛,与兰都不过一水之隔,岛上除了兰花,剩下的地几乎都用来种桑树养蚕。 兰都内绸缎庄的蚕丝,基本都靠陈桑岛供应。 “喂,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苏辰。” “你们倒还真是两姐妹,一个叫苏辰,一个叫苏夕。你看,其实我和你妹妹名字还挺般配的,是不是,她是夕,我是夜,总都是晚上嘛。”皇甫夜一个纵身跃上那艘来往于兰都和陈桑岛之间的客船,船身被他那么一跳,在江水中前后晃动起来,惹得甲板上几个男子忍不住惊叫。 “吵什么吵,再吵都丢下江去喂鱼。” 他锦衣华服,又有紫玉在身,旁人就算不知道他身份也知道定是个贵公子,只得忍气吞声默默回船舱去坐着。 船身停下了晃动,苏辰也跃上了甲板,不过她落下时,那船身竟没有动得分毫。 皇甫夜哼了一声,“就你身手好。” “你好像很不服。” “服你?”皇甫夜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拍了几下,“梦做得不错。” 客船起了锚,划过江水斩浪而行,皇甫夜在日光下眯缝着眼,懒洋洋地倚着桅杆,苏辰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一直到船靠岸,她都在看他。 *** “我眼都要看花了,也没见到半只金蚕。”皇甫夜一屁股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了下来,他随『性』惯了,朝着苏辰一指手,“你给我继续去找。” 苏辰低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朝前走去,皇甫夜坐着伸了伸腿,没多久就看不到苏辰的影子了。 他四下张望了一圈,突然定格在不远处的兰花圃,眉梢扬起,“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怪不得本皇子。” 他站起了身,朝那花圃走过去,苏夕和叶帘背对着他,一直到他走近,两人都没发现。 “二小姐好兴致,不如也陪我赏兰?” 苏夕拧紧了眼,阴魂不散,这算是什么孽缘呐。她转身和叶帘一起跪地行礼,“见过九皇子。” “你姐姐连个揖都不对我作,你倒是行这么大礼,真没劲。”他挥了挥手,“起来了,二小姐你看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 叶帘的脸『色』有些泛白,苏夕看了他一眼,眼神看向四周,皇甫夜一步步走下那花圃间的卵石小路,“别看了,你姐姐不在这里,没人给你当挡箭牌。” 三个人气氛诡异地站在花圃中,只有皇甫夜很有兴致地看着品种各异的兰花,叶帘朝他躬了躬身,“九皇子,我想,我还是先走吧。” 苏夕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摇了摇头,转身从卵石小路走出了花圃,他走得不快,背影有些单薄,苏夕内心很想追出去,耳边突然传来那恶魔皇子的声音,“很想追上去是不是?可我就是怕你这一追上去,也许过两天母皇就下旨给叶公子另赐一门婚事了。” “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恶劣,我很蛮横,我不是好人。”他摇头晃脑像是在背书,脚步轻快地走在那小路上,“这朵兰花长得好特别。” 他凑在花圃前蹲下了身,苏夕侧过身,叶帘的背影已经越来越模糊,她拧着眉,正烦『乱』间,眼角突然瞄到了救星。 “姐,你到哪里去了?”苏夕几步跃出花圃,压低了声音走到苏辰身边,回头去看皇甫夜,他正背对着两人,蹲着玩那些兰花。 “小夕子,你怎么又巴巴地凑过来了?” “我什么时候凑过来了,我哪里知道你会带他来这里。” “叶公子呢?” “走了。” “那你还不去追?” “可是他…” “放心吧,他马上就没空理你了。” 苏夕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确定。 “那你留下来好了。” “我还是走吧。”苏夕转身去追叶帘,等皇甫夜站起身回过头来的时候,就只见到了苏辰,“人呢?” “我不是人?” “我是说你妹妹。” 苏辰没回答他,只是将手里的竹盒塞到他鼻子底下打开来,日光下一道耀眼的金光刺得皇甫夜缩回了眼,却一把抱住了那竹盒,“金蚕。” 他一把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盒子里躺着三枚金光闪烁的蚕茧,每一个都比普通蚕茧要大了一圈,丝质坚韧。 “快走快走,我要去找人抽丝织鞭子。” *** 当天夜里,兰都果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一直下了两天。 这天晌午,终于渐渐有了放晴的趋势。 皇甫夜的新鞭子比原先短了一点,不过他已经很是满意。 只是他还在叶府不肯走,只要苏夕和叶帘独处他就去『插』一脚,现在叶公子在房内根本不出来,他也就懒得去缠苏夕,在八角亭上找了个地方坐着细细端详自己的新鞭子。 “我想问你个问题。” 他低头看下去,苏辰正站在凉亭外蜿蜒到池水上方的浮桥上。 “看在你帮我找到金蚕的份上,本皇子就大发慈悲地回答你一个问题,就一个。” “你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你说叶帘?” “是。” “错了,不是他,是他们。” “好。”苏辰从善如流,点了点头重新问了一遍,“你对他们的敌意,从何而来?” “哼。”皇甫夜收起了鞭子,从八角亭上跳了下来,狠狠一脚踢向亭外积起的一个水洼,顿时水花四溅,“因为这世上,除了我父后,没有人配以兰花为名,兰花公子,他们当不起!” 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顿念得极重,半晌听不到回应,他抬眼去看苏辰,“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他们就该被称为兰花公子是不是?你们女人不都这样,什么清雅绝伦,什么兰花公子,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真正配得上兰花之名的人。” 他越说越来劲,双手『乱』挥,苏辰只是低低一笑,“我不知道他们配不配被称为兰花公子,我只知道,在我心目中,兰花的本『性』,并非清雅。” 第141章 佩紫怀黄(完) 几年前帝后因病归天,恒朝上下国丧三日,女帝曾在朝上明言,此生再不立后。 而七位兰花公子之名,便是在帝后去世后才被人提出来。因为曾经的曾经,兰都就只有一位兰花公子,气韵清绝,父仪天下,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皇甫夜言听计从,那也就只有这位已故的帝后了。便是他那位坐拥天下的母皇大人,他也敢给呛回去。 他的父后,才是那株独一无二的兰。 “所以,因为不满有人占了父亲的兰花之名,才对他们百般刁难。”苏辰摇了摇头,皇甫夜沉下了眼,“你有意见?” “果然还是个孩子。” “走。” “去哪里?” “树林,我想给新鞭子试试手,拿你当开门红刚好。” “开门红?你想让我见血?” “就是看你不顺眼。” “不用去树林了,就在这里吧。”苏辰摊了摊手,皇甫夜一手抓着鞭子一头,用力拉了一下,阴森森『露』齿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可是片刻之后,他笑不出来了,因为强行收回鞭子的身形打了个踉跄,“你为什么不还手?” 苏辰看了他一眼,“我若还手,你的新鞭子又该毁了。” 皇甫夜福至心灵,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那些兰花镖是你的。” 苏辰点头,皇甫夜这次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我本来还以为是车队里的护卫,想着这帐一起算到苏夕头上,不过现在既然是你嘛,冤有头债有主,哼哼。” “我弄断你的鞭子,所以给你找金蚕。” “难道你不是为了替你妹妹把我引开吗?” 苏辰默然不语,皇甫夜哼了一声,“被戳破了吧,我就知道你们姐妹两在玩什么把戏。你会这么好心专门为了赔我鞭子去找金蚕,现在,去树林里等我。” “还要去?” “刚才是试鞭子,现在是有冤伸冤有仇报仇,快去。” *** 雨停了没多久,地上还有些泥泞,林边就是兰花丛,苏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将视线从兰花丛收回来,就见到皇甫夜背着箭囊慢悠悠地走过来,朝她挥了挥手里的玄铁弓。 “一枚镖换一支箭,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苏辰挑了挑眉,“四箭?” “没错,接我四箭,我们就一笔勾销。” “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伸出了右手食指,“既然一枚镖换一支箭,我若再用镖断你的箭,我们岂不是一直只能没完没了下去?” 皇甫夜朝天想了想,直接抽箭上弓,瞄准了苏辰,“不许用镖。” 刷的一声,那支羽箭从苏辰头顶擦过,不偏不倚地刚好『插』入了她正后方的树干上,他撇了撇嘴,又是接连两箭,贴着她左右耳朵飞过去。 “你动一动行不行啊,就算给我眨个眼也成,你这样子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她眨了一下眼。 皇甫夜气得又抽了一箭出来,“信不信我『射』你一个窟窿?” “还差你一箭,『射』吧。” 他眯起了眼,瞄准了箭头,半晌,突然手一松,低下头用上抬的视线看着她,“你知道的,我就算真的『射』死了人,也没人敢动我一根毫『毛』。”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一动不动?从来没人在我箭下连眼都没眨过,就是你妹妹,我那天抽出三箭的时候,她脸上也明显有一闪而过的惊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本来以为,在我的箭下能做到如此,已是极限。” “你真的会『射』死我?”苏辰问他,他默然不语,她只是低低一笑,仿佛这是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她卷了卷衣袖,“去帝园吧。” “你为什么老是喜欢突然间莫名其妙地飞来一笔?再说,去帝园做什么?不对,我干嘛要和你去帝园,我应该去找你妹妹。” “前两天下雨,我要去看一株兰花。” “我才不去,我要是一走,她们就能独处了,这么一来,岂不是便宜了那位寒兰公子。” 他走上前用力拔下了树干上的羽箭,朝后抛回箭囊,挎着弓转了身,苏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做这些事,真的有任何意义吗?” “我乐意,关你什么事?” “你非要和他抢,再这么玩下去,我怕你玩成真。” “就算成真也是我的事,大不了我就照你说的,让那门亲事彻底黄了。”他低下头,看着她的手,“松开。”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自己动手?” “苏辰,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很巧,我也是。”她淡淡看着他,眸『色』却亮得惊人,皇甫夜的红『色』身影倒映其中,像是燃烧的炙焰。 “你自找的。”皇甫夜朝前迈了半步,右手扣上她脉门,她手腕微转,没有松开他的左腕,却让他抓了个空。 皇甫夜腾了手去抽腰际软鞭,谁想苏辰在他之前将他另一只手一起给扣了。 他骑『射』功夫一流,可真要说这些单打独斗的功夫,除了一根鞭子使得还算拿手,其他的,了了而已,所以此刻两只手都被制住,他无计可施,干脆抬起了腿一脚踹过去,可他万万没想到,苏辰会在这时候突然撒手。 重心不稳的九皇子直接摔进了兰花从中。 “你…”他坐在花堆里吸了口气,竟是挤了个笑容出来,“你知不知道殴打皇族的罪有多大?说吧,想要哪种死法?本皇子很大度的,只要你说,我一定照你说的那样弄死你。” “皇甫夜,你说的没错,那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被皇甫夜压断的花枝朝上溅起,有几片叶子落在她衣袂上,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又落回地上,那道蓝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连一次头都没有回。 “苏辰。”皇甫夜咬着牙,双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抓了身上头上沾的枝叶,一抬眼,正好看着苏辰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 “少族长,你来了。” “嗯。” “这株兰花移土过来后长得不错,看样子开花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正合帝上的寿诞之日。” 帝园内的兰花有『露』天而植,也有养在暖房里的,帝园占地虽广,但是由于兰花数量繁多,也都是群植居多,像眼前这一株,单棵占了一亩花圃的,却是从未有过。 “少族长,园内的兰官都很不解,为什么这株兰周围一丈之内不能种植其他兰花,她们觉得如此很是浪费。” “你没告诉她们?” “说了,我说这株兰花极是特殊,一丈以内若是种植其他兰花,那些兰花都无法活棵。她们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张狂的兰花。” 那兰花因为刚刚移土,兰官为其挡去了雨水,所以周遭泥土只是略略湿润,独株而立,四散的叶片上沾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孤傲,张狂。 苏辰看了那随车队而来的饲花奴一眼,又将视线拉回那株兰花身上,“府中那许多极品兰花,我却最喜欢这一株。” “是啊,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株兰花难成大器,是少族长坚持用最好的天泉水一滴滴将它养大的。不过说实话,少族长,去年冬天你剪了它那么许多茎叶,我当时真的是觉得少族长实在狠心,这几刀铁定剪坏了,它是活不成了,不过没想到啊,开春后,它长势这般好。” 苏辰许久都没有说话,久到那饲花奴『摸』『摸』鼻子打算走开的时候,她才开了口,“我狠心吗?” “啊?” “我只是在想,便是再好的品,若是不除去无用的杂叶,那么早晚,这株兰也会被毁了。可他终究不是兰花。” 她叹了口气,那饲花奴『摸』了『摸』脑门,“我好像不理解少族长在说些什么。” “我说,若是开花了,立刻通知我。” “是,少族长。” *** 叶帘这两天都没有怎么出过房门,难得雨过天晴,晌午过后,窗外渐渐有日光透洒进来,他忍不住迈步走到了窗口。 花园的地半干半湿,兰花上还沾着水『露』,折『射』着七『色』光彩,煞是耀目,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叹息。 “年纪轻轻,怎得如此唉声叹气?” 他一怔,就见到苏夕倚在窗外,含笑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了这满园兰花,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一株寒兰,所以特地过来一赏。” 他抿唇轻笑,随即低下了头,“九皇子,没和你一起吗?” “你家的门房说我姐去了帝园,我没见到他,定是一起去了。”她背靠着他的窗台,伸手挠了挠头发,“只是苦了我姐。” “我听说,你们苏氏的女子,一生只得一夫,是真的吗?” 苏夕转过了身,笑道,“不信?” “是不怎么信。” “这可是祖宗祠堂里列明的家规。”她双手搭上了窗檐,“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件麻烦事,你说这万一九皇子当真喜欢上了我姐,可该怎么办?我姐在族里是出了名的兰痴,她喜欢的男子,本该是…”她摇了摇头,话没说下去,突然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 “怎么不说下去了,本该是什么?本该是那几位兰花公子?” “九皇子。” “不就是兰花公子嘛,你放心,我肯定成全她。”皇甫夜笑得眉眼弯弯,唇齿轻开,却怎么都像是有一种磨牙的声音。 *** 没几天就是帝上的五十寿诞,皇甫夜回了宫。 建章苏氏虽非官宦之家,但因为恒朝爱兰成风,历代皇帝都对苏氏眷顾有加,但凡皇家大婚寿诞,都少不了苏氏的一席之地。 “苏少族长,这边请。” 苏辰抬眼,正好能看到代表前殿后宫分界处的凤巢门,“这位大人,前殿寿宴尚未结束,不知大人为何引我至此,后宫禁地,似乎并非我该来的地方。” “少族长放心,凤巢门下有一偏殿,请少族长移步殿内。”那上了年纪的老宫侍把她引到了偏殿之外,苏辰站在门外,今夜寿宴,她身上穿着藏蓝『色』的正服,襟口照旧是代表苏氏的银绣兰花,袖口的银扣上刻着兰花浮雕,一伸手,搭上了殿门。 “皇甫夜,你又在玩什么?” 那老宫侍一惊,身子一晃,朝后连退了三步,竟,竟然直呼九皇子名讳。 苏辰推门进去,殿内正中点着一盏落地走马灯,足有一人高,八面的绸缎灯罩,每一面都是一幅画屏。 太师椅后的中堂看不得太清楚,左右各立着一尊鎏金铜雀,中间的台案上倒是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那灯随着灯罩内烛火热气的上扬缓缓转动,七面画屏竟然是七幅美人图。 皇甫夜一脚踹上了殿门,“挑一个吧,七位兰花公子的画像都在这里,只要你挑,不管他定没定亲,我都帮你搞定。” 他束发冠上的紫玉泛着琥珀微光,红袍上满是金绣,腰际更是一根亮得耀眼的金『色』宽腰带,苏辰收回了视线,伸出手,指着那唯一空白的一面,“这里呢?” “废话,你见过七角走马灯吗?”他走到了太师椅上靠坐着,“快点挑。” 苏辰四下环顾了一圈,缓步走到了他跟前,“你确定不管我挑哪一个,你都能替我搞定?” 皇甫夜狠狠掐着太师椅那扶手,“是。” 她转了身,取了笔墨,又缓缓走到了走马灯前,一手按着那灯止了转动,一手执笔落下。 她侧对着皇甫夜,他看不见她在画什么或是写什么,只觉得她的视线时不时偏头落在自己身上。 她很快就停了笔,又缓缓走回来放回原处,“九皇子是否一言九鼎?” 那走马灯又开始转动,皇甫夜正等着她画的那幅画屏转过来,手里掐得比之前还要用力,有些莫名的期待,却又不愿承认他究竟期待在那幅画屏上看到什么。 苏辰从未叫过他九皇子,皇甫夜还没缓过神来,正要回答,就在这时,那幅画屏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是一株兰花。 只是一株兰花而已。 咔的一声,皇甫夜抓下了红木太师椅上的一块蜡漆,“你…” “这是今日进献与你母皇寿诞之礼的兰花。” “那又怎么样?” “你母皇问我这兰花的名字,我本来告诉她,我尚未想好。”她专注而认真地看着他,“可是现在,我想到了。” “苏辰,我说过我的耐心有限,你的兰花叫什么名字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这个混蛋,害得我现在都没心情去缠着你妹妹,没心情去整那些兰花公子,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拆不散她们了。”他伸手一下下狠狠指着那走马灯,“你也看到了,整整七个,各个都据说是颜『色』倾城清雅绝伦的兰花公子,我现在给你挑,省得有人说和我一起是苦了你。” “你不想知道那株兰花的名字吗?” “不想。” “别动,歪了。”她伸出手,想替他去理有些『乱』的束发羽冠,被皇甫夜一手挥开,“你给我走。”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了殿门口,推开门的时候,终究还是开了口,“我说过,在我心目中,兰花的本『性』,并非清雅。” “那株兰花,叫做佩紫怀黄。” 隐隐约约的回声回『荡』在清冷的殿外,就好像兰都百姓口口相传的传言,紫血玉,金蚕鞭,除了九皇子,还能是谁。 *** 恒朝兰花三千品,有名品七十,极品十四,其中,又以“佩紫怀黄”为尊品。 恒朝七十四年三月,九皇子下嫁建章苏氏新任族长,按恒朝祖制,凡皇子出嫁,皆有单字封号,九皇子封号佩紫怀黄,为恒朝历代唯一一位获四字封号的皇子,皇恩眷顾,足见一斑。 九皇子嫁到了建章,兰都的百姓齐齐大松了一口气,只是建章当地,却似乎并没有任何关于跋扈皇子的流传,只是曾有一首童谣,风传甚广,“翠一品,老染字,素冠荷鼎红唇仙,都不是苏氏族长的心尖尖。兰花痴,兰花狂,半壁江山倾城郎,换不得一株佩紫怀黄。” 第142章 此生惟愿倾江左(一) “居然敢给我去偷喝花酒,你胆子又养肥了是不是?你看我今天不揍到你屁股开花,我江左两个字就倒过来写,看我不揍死你,我揍死你…” 偌大的云家花园里又开始鸡飞狗跳,那位几近挂名的云家家主左蹿右逃,一溜烟跑过长廊,在尾端连连作揖,“好左儿,乖左儿,亲亲左儿,你放过我,我错了,我…”她话还没说完,那少君打扮的年轻男子已经一手抓着鸡『毛』掸子追上来,抡起那掸子尾端一根棍棒,朝着那女人屁股方向使劲打下去。 那女人哪里还等到他近身,撒腿就溜,抓着廊柱一会进一会出,游蛇一样绕着长廊逃窜,“杀人啦,谋杀亲妻啊…” 江左终是男子,怎么跑得过她,一手扶着廊柱直喘粗气,另一手高高举起鸡『毛』掸子,直指那女人面门,“姓云的,你,你给我站住。” 他那妻主蹲在长廊一侧的栏杆上,一手捏了捏耳垂,“不就是招了个小倌吗?”她那吗字才刚出口,江左又追近了,她没提防,膝盖上挨了一下,落下地来,腿一弯,屁股上又连着挨了两下,她一溜烟跑到花园里连连惨叫,“左儿,再打你就要守活寡了。” “谁让你不知道教训?” “轻点轻点,你这掸子上来真心疼,嗷…”她分神抱怨,一个不留心屁股上又是一下,江左打够了,收起了鸡『毛』掸子,一手叉着腰,“站好。” “屁股痛,站不好。” 他手一抖又要扬掸子,那女人连连摆手,“站站站,我站好。” “这次给你点小教训,你给我听好了,再敢踏进那些烟花之地一步,大刑伺候!” *** 云家主在喝酒,喝闷酒,一边喝一边跟人抱怨,“你说说看,我怎么就娶了这么一只公老虎回来,自从他嫁来以后,我是这花楼去不了那小侍也亲近不了,我四个通房三个被他嫁了出去,另一个居然给卖了,不给我纳侧,不给我收小爷,想我云家也是榴花镇第一大户,我这家主当的,后院就他一个,哎,命苦呐…” 她喊着命苦,唱小曲儿一样一个字换了三个音调叹着,忽高忽低,对面那女人哼笑了一声,“活该。” “哎,怎一个惨字了得。” “真受不了,休了不就行了,七出单就妒忌一条,他就稳稳给坐实了。” 云初两指拎着酒杯在面前晃了几晃,一口饮尽叹气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可我写不下去,一想到把他给休了,说实话我还真的舍不得。你说我当初要不是喜欢他,我也没必要娶进门呐,谁想,就此一入江门深似海,从此情郎是路人。”她又开始叹着调子一音三折,“难办啊难办。” “所以说你是自找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云初一手巴着桌子换了张椅子,凑到对面那女人脸边上,近得那女人一巴掌推开了她,“自己解决。” “你帮我想。” “没辙。” “柳汀,你真是不上道。”云初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哼哼唧唧地继续喝闷酒,对面那女人看了她一眼,又道,“我们几个约了今晚上藏珍阁,你看来是不会去了。” “哼。” “新来了几个南江的美人,都是粉嫩嫩的水灵少年。” 似乎有人在咽口水,柳汀又道,“还都未□□,今晚竞价。” “我去。” *** 小美人果然个个粉嫩欲滴,云初张嘴吃着美少年喂进来的葡萄,踢了柳汀一脚,“她们都上去了,你怎么还不去?” 柳汀掂量着看了自己左拥右抱的两个少年一眼,抱起了其中一个,迈上楼梯,剩下的那个少年窝到了云初的身边,“云少,你就知道说柳少,你不也没有上去吗?” “怎么?柳少没选你,心里不畅快了?” “才不会。”那少年媚眼一掀,“人家心里是想着云少呢。” 云初吞了最后一颗葡萄,一手把他捞过来,“行,就你了。” 她抱着人上了二楼,踢开房门,将那少年丢到镂花大床上,那少年乖顺地将自己的衣服脱得半遮半掩,放下的长发披散在一侧,风情万种地看着她。 她走上前刷的一下将那少年的衣裳剥了个干净,那少年朝她抛了一个娇羞的眉眼,欲语还休的样子,微微偏过了头,云初却突然站在床边没了动作。 那少年等不到她,抬起眼来,却见到她突然转过了身,开门出去,没多久,就听得她啪啪啪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房里传来了咒骂声,柳汀衣衫不整地过来开了门,一拳朝着云初腹部打下去,被她闪在了一边。 “兔崽子你找死。” 云初挠了挠头,“我就是想说…” 柳汀拉了拉衣服,抱胸站在门边,“有屁快放。” “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敲了敲自己的背,“我突然就没了兴致。” 柳汀自上到下扫了她一眼,“不行啊,那去买帖补『药』。” “你才不行。” “那你是什么『毛』病?来藏珍阁不去抱美人倒是敲我房门坏我兴致。” “我就是觉得吧,这美人…”她啧了几声,似在回味着什么,“一点都不够味道。” “你要什么味道?” “当然是够辣够呛的。” 柳汀哼哼着笑了一声,“这里出门左拐,穿过三条大街,第四个胡同口右拐,走出去第一幢大宅,你进去就行了。” 云初偏头想了一下,“那不是我家吗?” “你不是要够辣的吗?你们家那位,全榴花镇都找不到更辣的。” *** 月黑风高,星『色』点点。 出了藏珍阁的大门,左拐,晃悠悠过三条街,再右拐,云初走进了自家的院子,原本漆黑一片的地方突然间变得烛火通明,刺得她双眼发晕。 她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光,抬起眼从门洞里看过去。 这是什么架势,大晚上的都不睡觉,一个个拖棍带棒地站在院子里唱大戏呢? 而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头上金簪比之前的烛火还要刺得她眼花。 “哼。” 金簪的主人哼了一声,一双高挑的凤眼刷的瞪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云初被这么凌厉地一瞪,突然就觉得通体舒畅,朝他张开双手,“好左儿,来给你妻主抱个。” 啪,她还没走近,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江左丢掉手里的短棍,冲周围的下人们使了个眼『色』,“我说过,大刑伺候,决不轻饶。” “喂,喂,你们一个个都反了不成…” 云家主被反绑了双手,推到高昂脑袋企图给她看下巴的云家主君面前,可惜,他再怎么抬高下巴,还是只能仰起脑袋看她。 江左拉过她的衣领嗅了一下,“哼,一股狐臊胭脂味” “你过来给我抱抱不就换成你的味道了嘛。”云初双手被绑在身后,趁着他离开的瞬间顺势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江左一个大白眼翻过来,在她身上一下下敲打下去,“你,不知悔悟,屡教不改,你你你,你不可救『药』你,信不信我打到你下不了床,我看你还去找小倌,我让你去嫖,我…” “主君…” 旁边的小侍贴心地递上了鸡『毛』掸子,江左顺手接了,朝云初挑衅地哼笑了一声,转头去问还站在院子里的几个下人,“云五,搓衣板呢?” 搓衣板送到了跟前,云初摇着头,“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 “啪。”一鸡『毛』掸子敲在背上,“你有什么资格骂人,说吧,小『骚』狐狸碰过哪儿了,我都给你消消毒。” “怎么消?”云初朝他挑了挑眉,“用嘴?” “我呸。”又是一掸子,“用这个。” 云初稍稍动了动身子,江左在她骂骂咧咧地面前走来走去,她刚刚在藏珍阁消下去的那些兴致顿时刷刷刷地全冒了上来,果然还是这个才够味道。 “哼,你给我跪。”江左终于骂得舌燥,总结『性』地一脚将搓衣板踢到她脚下,云初看看搓衣板,又看看他,似乎在思考。 “你看什么看?还不给我跪。”他手里扬高了鸡『毛』掸子就要挥过去,一掸子正打在云初的肩头,谁想打是打着了,身子却突然间被人给禁锢住了。 那个本该被反绑住双手的女人居然扣着他的腰直接把他给扛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你这个混蛋白眼狼,你这个…”他朝她背上『乱』挥着鸡『毛』掸子,云初忍着疼由他一阵『乱』打,转了个身冲那些下人一挥手,“都看什么看,还不给我散了。” “不许走,你们这些叛徒,又给她绑活结,叛徒…” 云初扛着人朝小楼走过去,一脚踹开卧房的门,进去,又踹上房门,“现在知道那些家伙靠不住了,来,妻主给你靠。” “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去跪搓衣板——” 云家主君声嘶力竭的咒骂终于还是飘散在了夜风中,至于后来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声,云主君是死也不会承认那是他发出来的。 *** 云家主这几天很安分,当然她一向是安分不了几天的,管事絮絮叨叨在报这个月哪个铺子赚钱了哪个铺子亏了,上个月哪家的地租又欠下交不出来了,她打了个哈欠。 “云二,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开家青楼呢?” “啊?” “这样子我每次去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你家主君,我是去查生意的。” 管事默然了片刻,继续开始报下个月哪个铺面打算加租哪个铺面打算减租。 云初又打了个哈欠,她左手边的中年女人抬了抬眼,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突然出声道,“家主若有兴致,其实我们可以试上一试。” 第143章 此生惟愿倾江左(二) 云初回过头去看那中年女人“云一,你真觉得行?” “没错。” 云二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微微蹙眉,云一接着道,“青楼向来被称为销金窟,既然可以赚钱,为什么不能做?” 云家主『摸』『摸』下巴,即能赚钱,又能让她上青楼回来不用挨鸡『毛』掸子,如此一举两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家主,你确定你做得了这主?” 一向当家主当得快挂名的云初挑眉斜眼,伸手『摸』『摸』下巴,“地契和银票我还是知道锁在哪里的,至于主君那里么,可以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 地方是云一挑的,位于榴花镇地价最贵最繁华的街道,十多天后就开始动工,图纸上是十楹门的大排场,四层高的回字楼,所有木料都是最上等的楠木,云二对此很是不满,“你可知道光是买下这地就动用了多少银子?现在修建这回字楼又是这么大的手笔,这两年米价一直在降,我们的粮店收益很低,都是靠地租在赚钱,可是为了建这楼已经卖了租金最可观的几个铺面,你是要把云家的家底都亏空吗?” 云一斜了她一眼,“云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做了,当然要做最好的,等开了张,你放心,钱都会回来的,美人都是会生钱的。” 云二转了身,“我去找主君。” “云二。”刚刚打下地基的空地上传来一声,“你要去干嘛?” “家主,我…” “回来回来。”云初勾了勾手指,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云一说的也有道理,这些钱不下去,哪里有以后银子哗啦啦的进来,再说了,你现在去跟你主君说我们要开青楼,你要眼睁睁看着你主子我被打断腿?” “难道家主能一直瞒着主君?” “说自是要说的,但你得挑时机,懂不懂?”云初搓了搓手掌,“你和云一在这里看着,我回去趟。” *** 云初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江左自然不可能没有发现,云初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他已经没了耐心,打算好好拷问一番,她倒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听说你卖了地又买了块地?”他坐在太师椅上,一双凤眼瞪着她,“还在建楼?你要做什么?” 云初抬了抬眼珠,“我打算开…茶楼。” “茶楼?” “对,茶楼。” “我们一向都是做米粮生意,你开什么茶楼?” “这你就不懂了吧,正所谓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一家的。” “你这什么歪理,好好的开什么茶楼。” 江左皱了皱眉,云初一溜走到他身后替他捏肩,“哎,我说好左儿,你都嫁了我,就该过舒服日子,何必瞎『操』这些心呢,这种事自然有人去做。” “舒服日子?你让我舒服过吗?你哪天让我省心过?你哪天不出去拈花惹草你就皮痒痒。” “这你就冤枉我了吧,我最近可一直在新买的地皮上。” 江左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拉下来用力嗅了嗅,确实是泥土和木料的气息,他甩开她,哼了一声,要是云初真的肯学好,安安分分做生意,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看在她难得对正经事上心的份上,“行,这次就放手让你去做茶楼。” “你同意了?” “你楼都建了我还能不同意吗?胆子不小了,都知道先斩后奏了。” 她嘿嘿一笑,手下捏得更加卖力,想想以后能随便上青楼的美好日子,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浪『荡』。” “自然是,想你。” 其实云初也不算全是在扯谎,至少她大部分时候做春梦的时候,身下的人都是江左,就像她说的那样,其他人,总有些无味。 可她终究也是个满腹花花肠子的正常女人,看到小美人心里会『荡』漾,会想纳几个惹人怜爱的侍君回来。可是家里这么一只公老虎,纳侍君的念头她差不多是放弃了,可去青楼抱抱小美人总是可以的吧。 *** 几个月后,回字楼已经初具雏形,江左也算是完全同意了,因为云初在这几个月内确实一直在忙这新楼的事,基本没再去找过小倌。 “为了以后的享受,现在忍一下还是值得的。”云初这么和柳汀说,后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至于吗?” “嗯?” “就为了上青楼不挨揍,如此大动干戈。云初,做女人做到你这种地步,你不觉得是一种悲哀吗?” 云初『摸』了『摸』头,回头看着云二,“记得,下次若是在楼里见到柳小姐,价钱翻三番。” 柳汀哼了一声,“胆小鬼。” 云家主怕自己夫郎,在榴花镇也算是小有名气,至少曾经想上云家捞个侍君位置的男人都是被江左挥着鸡『毛』掸子给轰了出来,眼见着曾经的相好被赶,云家主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可想而知,她怕那男人,已经是到了一定程度。 但是这并没有让对云初有些肖想的男人偃旗息鼓,毕竟云家在榴花镇是数一数二的门户,云初的长相在一干油满肠肥的大户家主当中更是拔尖的,何况,这么怕夫郎的女人,真嫁过去生个女儿得了宠,该多好拿捏,以后的好日子,自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就在云初还在新楼蹦跶的时候,云主君在家接待了好几位客人。 “云家就是云家,瞧这宅子,多阔气。” 江左陪着那几个男人假笑,心里不知道把人抽了多少下,看那眼神,好像打定主意自己会住进来一样。 还有那茶杯,『摸』什么『摸』,再『摸』也不会变成你的。 敢觊觎他的妻主?有他江左在一天,你们就想都别想。 “听说云家主建了新楼?” “嗯,没错,妻主打算做茶楼生意。” 那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居然还都一脸同情外加鄙夷地看着自己,江左怒了,“怎么?几位有什么意见不成?” “不敢不敢,只是不瞒云主君说,我曾经经过那新楼几次,我看那楼的格局,怎么看,也不像是做茶楼的,倒像是做那…” “别卖关子,说。” “倒像是做那皮肉生意的。” 啪的一声,江左重重敲在椅子的扶手上,那几个男人被吓了一跳,随即也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思,故意安慰他,“哎,云主君,你也别太难过了,女人嘛,哪个不风流呢,更何况是有钱的女人。” “云五,送客。” “哎呀,云主君何必恼羞成怒呢,不就是因为云家主瞒着你吗?” “送客。” 那几个男人走到了院门口,故意凑在一起聊得极其大声,“既没家世又没有背景的,样子嘛,也不过就是那样,脾气还差成这个样子,真不明白云家主看上他什么了。” “谁说不是呢,他又不像人家有些大户的主君,怎么说娘家还有家底撑着,不怕会被休。他现在还风光,是仗着什么,不就仗着云家主对他还有那么些兴趣嘛,哪天受不了,一纸休书下去,我看他哭都来不及。” 云五带着两个小侍终于把那些男人送出了府,关上大门,回来的时候,江左却已经不在前厅。 他一个人走到了院子里,那日要她跪的搓衣板还扔在一边,他盯着那块搓衣板,眼神有些呆滞。 那些男人的话就像是一根刺,刺进了他的心里。 有个声音在问自己,你仗着什么,不就仗着你是云家主君。 他唯一能依仗的,不过就是云初的感情。 除此之外,他根本一无所有。 *** 冬天来临的时候,云家的新楼终于彻底竣工,云一连资深的倌爹都请来了,低价买了些伺候人的侍子,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那东风,自然就是美人们。 “虽然我们做青楼生意,可也不能做『逼』良为娼的事情。” 云一跟在云初身后,笑得胜券在握,“家主,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办法其实很简单。” “你说说看。” “将榴花镇各家的头牌重金买断。” “不行。”不等云初有反应,云二已经大声喝断,“家主,绝对不可以,买地建楼花的银子已经够多了,我们手头真的已经没有闲银了,再这么下去,你会把家底掏空的。” “不是还有那么多铺子吗?”云一说得轻描淡写,云二皱眉道,“难不成你想卖铺子?” “我没说卖,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向钱庄借钱,用这些铺子做抵押,等青楼开张赚了钱,再将钱还了。这样子,铺子还可以继续做生意收地租,而青楼也可以顺利开张,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赚不到钱怎么办?” “怎么可能会赚不到?” 云初挥了挥手打断了两人,手指在眼前转了几圈,终于指向了云一,“就照你说的办。” 云一离开去办事,云二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希望这青楼是真的能大赚才好。 “行了,云二,别唉声叹气的了,你见过哪家青楼不赚钱的?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有件事我最近倒是很头疼。” “什么事?” “你觉不觉得主君最近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云二摇头表示不解,“没注意。” 云初指了指自己,云二依旧不明白,还是摇头,云初叹气,“你主子我已经个把月没挨过揍了,我之前为了研究青楼的布局几乎把镇上的窑子逛了个遍,你觉得这难道正常吗?” 第144章 此生惟愿倾江左(三) 江左嫁进云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了云初的通房。 他是个小心眼的男人,受不得其他人来分享他的妻主。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坚持要纳侍入门的时候,他是不是有那个资格说不。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云初,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主君。”一道由远及近的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云五,什么事?” “主君,家主说今天有一场晚宴需要主君一同赴约,让主君准备一下。” 江左没再多问,作为一个合格的正君,他自然要陪同云初出席各种场合而不能落了她的面子,他叫了小侍进来给自己束发宽衣,等到收拾停当,他施施然走到前厅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梳妆打扮都是多余的。 因为那位家主大人正懒懒洋洋靠坐在太师椅上,衣摆上全是褶皱,脚上沾着泥点明显是从那刚刚竣工的茶楼才回来。 “你就不知道换身衣服?” “用不着。”她挥了挥手站起身,江左有些奇怪,“是去哪里赴宴?” “哪里不重要,关键是有一场好戏可看。”她伸手勾起他的下巴轻佻地眨了眨眼,整个一副采花贼的模样,“只不过…”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背,估计自己会挨上好一顿胖揍。 “只不过什么?” “没什么,走了。” *** 江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了,像这种普通的家宴,有必要请上这么多榴花镇各大青楼的头牌在一旁伺酒吗? 他转头看了看云初,和她那个头号狐朋狗友,柳汀冲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云主君,请。” 请你个头请,江左在心里暗自腹诽,伸手在桌子下面拧了云初一下,“怎么还不开席?” “别急,等人。” “谁?” “我们的头号功臣。” “什么头号功臣?” “这是,那什么,茶楼的竣工宴。” 江左四下看了一圈,管事一直都在,“云二不是在这里吗?” “主君,这你可就错了,这青…”云二拧着舌头硬是在云初的瞪视下将出了口的话给扭了回来,“茶楼建成开张,出力最多的,可不是我,而是云一。” 两人都是在云家时间最长的下属,说是下人,倒也更像是家人了,江左点了点头,将视线收回来,就见到他身边女人的双眼正不安分地瞟向那几个伺酒的绝美少年。 他胸口一闷,往日本该怒火高涨的情绪却低落的像是沉入了冰凉的潭水,那些男人讽刺的声音隐隐约约又在耳边响起。 没家世没背景,和这些少年完全不能相比的长相,也没有人家温柔似水的『性』子。 如果有那么一天,云初真的厌了他,他也绝对无法和人分享他的妻主,可是离开,只要一想到这个词,心就密密集集地疼痛,流泪般滴血。 “左儿,左儿?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云一怎么还不来。” 云初低低一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是啊,我也等不及了。” 江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想到她之前说的好戏,正要再问,雅阁的门被推开,云一进了门,只是脸『色』难看至极,尤其是在看到房间内那些头牌时,更是彻底垮下了脸,一副大势已去的样子。 不止江左,云二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云一,来了,就等你开席了,快坐。”云初指了指还剩下的一张空位,云一却脸『色』惨然地看着她,“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云一,你长我十多岁,你知道我一直很尊敬你,所以那日你同意我做这,嗯,茶楼生意,我只以为你是像个长辈爱护小辈一样愿意帮我。可是,你太积极了,这些事向来是云二管的,这次你却全都揽了过去,于是我就很顺手地去查了一下买下我们那几家铺面的人,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因为不相信你而去查的。”她说的无比诚恳,“你问柳少,她陪我一起去查的。” 柳汀哼了一声,“和这种出卖主子狼心狗肺的家伙还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话痨。” 云初瞪了她一眼,我难得能在左儿面前表现一下,你就非得拆我台? 柳汀哼笑,别忘了一开始要建青楼就是你的主意,我看你继续得意,看他知道你那不是茶楼而是青楼的时候,你要褪掉几层皮。 云一的视线扫过那些头牌美少年,“那他们收了我的定金答应捐款潜逃,也是你的授意了。” “没错。我前阵子逛了那么多窑子可不只是为了看青楼该如何布局,从你将我云家所有的铺子拿去抵押开始,我就在玩你,你想让我开不了张赚不得钱还债,到时候,你就可以和那些家伙名正言顺地吞了我整个云家,想得很美。”云初正得意,青楼窑子早就顺嘴而出,云一冷笑一声,“可你也别忘了,除了已经卖掉的那些铺面,你云家的所有地皮和铺子,包括粮店都拿去做抵押了,就算这些男人不走,你就敢保证你一年内赚的满还债的钱?” “你觉得在我已经知晓你真实目的的前提下,我还至于傻成这样子吗?回去好好检查一下我给你那些地契,一个连真假都分辨不清楚的人,怎么能还想使阴招夺人家产?” 云一闭上眼,这次是终于彻底大势已去了,为了一字贪念,她什么都输了。 “你走吧。” “你不追究?” “云一,你在我云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若不是你,我这楼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建成,说到底,你还是今日竣工宴的第一大功臣,我敬你一杯。” 她站起身,满了一杯酒递到她跟前,云一接了,她知道这杯酒的含义,喝下去,一刀两断。她一口饮干,“云初,看来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你。” *** 江左看着云一离开的背影,苦涩地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他本该高兴的,他该为自己妻主高兴的,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做到。 原来那不是茶楼,而是青楼,云初甚至打算自己开门做青楼生意了,是因为他不许她纳侍不许她上青楼,于是她就自己做这生意,金屋藏娇那般,将这些绝美的少年安置在眼下。 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除了狠狠揍她一顿,他难道还能真的不让她将这生意做下去? 云初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念头,云二正连连不解地问家主你为什么连我都要瞒着,她一个白眼翻过去,“告诉你我还玩得下去吗?就你那脾气,早穿帮了。” 白眼翻完,云初一个转身就狗腿地凑到他跟前邀功,“左儿,我表现得这么好,有没有奖励?” 柳汀又哼了一声,云初其实惴惴不安,就等着什么时候拳打脚踢一起招呼上来,可她等了半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今日那青楼的事定是瞒不住了,她已经准备好挨一顿狠揍了,可是,他这是什么反应? 江左淡淡一笑,“很好,云家不会垮在你手里的。” 你很好,身世,长相,手段,什么都有,他明白为什么榴花镇上那些男人老是对他说那么难听的话,他们看不得像他这么一个人霸占着你。 “你,你不打我?” “我为什么要打你?” 云初『摸』了『摸』后背,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在上来,难道说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今晚回家,她不会要跪上一整晚搓衣板吧? *** 江左很小心眼,一旦钻进了牛角尖,他就怎么也出不来了。 他钻牛角尖的后果,就是云家主半死不活地坐在新开张的青楼堂内,唉声叹气。 “你有完没完呢?以前上不了青楼你要叹,现在都如了你的意了,你还在这装什么死?” “柳汀,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 “他没揍我,没要我跪搓衣板,他不管我了。” “不好吗?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不好。”云初整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吓得身边几个小美人面『色』泛白。 “看看你,美人都被你吓到了。” 云初看了一眼,小美人眼角含泪梨花带雨格外惹人怜,她伸出手,调笑地勾起了那少年的下巴,“好一朵温柔解语花。” 少年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她却撒了手,又半死不活地趴回了桌上,“他不管我了。” 柳汀取过桌上的酒壶,直接打开壶盖全都朝她脸上倒了下去。 云初呸呸摇着头,少年连忙取了帕子给她擦干。 “你干嘛?” “给你醒醒。” “我不需要醒。”云初仰起脸,由着几个少年给她擦干了脸,“我想念他鸡『毛』掸子挥上来的感觉。” 云初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念江左鸡『毛』掸子挥上来的感觉,还是想念他柳眉倒竖追着她满院跑的感觉,又或者是他连连大叫碰过别人的手别来碰他时张牙舞爪的感觉。 总之就是一句话,她的正君,最近很不正常。 她还在青楼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楼外一个女人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家主,你快回家吧。” “云五。”云初立马坐直了身子,“是不是主君打算家法伺候我了?” “什么家法啊,主君突然晕过去了。” 云初撒了腿朝外冲,带倒了沿途三张桌子,云五一路跟着她,“已经去请大夫了,应该在路上了。” 她冲回家的时候,大夫已经给江左看完了诊,她在房门外面目狰狞地一把抓住了那大夫,“他怎么了?” “这位是?” “他妻主。” “哦,云家主,云主君现在已经醒了,我为他扎了几针,不过他气结于胸,非『药』石可医。” “气结?” “嗯,想要云主君康复,就须得折去他的郁气,否则…” “否则怎么否则?” “否则长此以往,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 “左儿。” 江左睁开了眼,“你回来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云初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混蛋,最近因为青楼刚开张她一直都没有好好陪过他,竟都没发现他身体不好,直到他晕了过去自己才知道。 云初坐近了床头,把他揽在怀里,“你感觉怎么样?” 她身上的脂粉香味直直地传进鼻间,江左闭上了眼,不想离开这个怀抱,可那浓郁的胭脂味却在不停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些天一直徘徊在胸口难以消去的郁气似乎在不断上升,他猛地坐起,一口血吐了出去。 在素『色』的床单上染了一大朵鲜艳欲滴的血莲。 “大夫,大夫呢?” 云初发了狂地大吼,什么青楼,什么美人,什么左拥右抱齐人之福,都给她见鬼去吧。 要是江左有什么事,多少个天仙美人都赔不来。 第145章 此生惟愿倾江左(完) “你不是说他气结于胸吗?为什么会吐血?” “云家主,有话好好说,不要扯我的衣服。” “你快说。” “气不畅则血不通,云主君那是气滞血瘀,照我看,他定是忧思过虑,伤了身子。” 忧思过虑?云初撒了手,“那要怎么办?” “先拿些生山楂活血化瘀吧,不过,还得他自己放下心结,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云初面『色』难看,那大夫一句大罗神仙也难救憋在喉咙口没再说出去,“我去开方子。” 云初在门外站着,伸手『揉』开紧皱的眉梢,这才推门进去,江左面『色』发白地倚在床头,唇上了无血『色』,听见她的脚步声才睁开眼来。 “左儿。”她缓缓走到床头半蹲下身,“你有什么烦心事吗?告诉我好不好?” 江左扯了扯嘴角,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得这么狗血淋头。”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没办法,情不自禁嘛。”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江左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我也确实知道,我只是一直傻傻地以为,你会为了我收心,我怎么会傻得以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他低低地咳嗽起来,云初吓得双手一起凑在他嘴边,“怎么了,怎么了,又要吐血吗?” 她草木皆兵,惊惊乍乍地没能听清他之前的话,江左朝后倚回了床头,“我想睡一会。” “好,你睡。”她替他拉上被子,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 云初把榴花镇的大夫一个个都找了过来,得到的回答却都如出一辙。 气滞血瘀,忧思过虑,要解了他的心结。 可江左却好像越来越不待见自己。 云初觉得再这么下去她也要忧思过虑了,云二看不下去她的迟钝,忍不住提醒道,“家主,我想主君希望你多陪陪他。” “难道我不是每天都在围着他转吗?可他总说想睡觉要我出来。”云初可怜巴巴地瞅她,云二继续叹气,早干嘛去了。 云家主最近确实日日都在江左床边徘徊,想起前阵子江左的失常,她隐隐觉得他的心结似乎和自己有关,可她却不了解男人心中那些弯弯绕绕,只是抓着他的手成日念叨,“左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不要『乱』想,什么事都有我呢。” 半个多月过去,江左的病没有一点起『色』。 云初怕了,心神不宁,出去谈生意的时候差点白白将三千担大米送给人家,好在对面的女人算是熟人,没占她便宜,“云家主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云初黯淡了双眼,“我正君病重。” “人家说女人一生三大幸事就是升官发财死夫郎,你烦恼什么?” 一个死字,云初抬起眼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说什么?你有胆再给我说一遍。”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 “这不是什么可以开玩笑的事。” “算我嘴臭,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先告辞了。”她走出去几步,看着云初萎靡不振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折了回来,“云家主,我看你要不要去楠榴山上个香给你正君求个平安,听说山上的庙香火很旺,有个澄心禅师,画的平安符还挺灵验的。” *** 云初从来不做烧香拜佛这种事,可她现在却带着云五站在了楠榴山清音庙宇的山门前。 “你说我平日从来不上香不捐香油钱,这真的有用吗?” “家主,既然是替主君求平安符的,你一定要相信这是灵验的,不然就真的不灵了。” “好,你去上香,我去求平安符,记得,香油钱多捐些。” “我知道了,家主。” 找了个小沙弥问路,爬了百多级台阶,云初终于看到了写着澄心居匾额的禅房。 小沙弥朝她合掌行了个礼,从来时的路又走了回去。 屋子里有一阵浓郁的檀香味,蒲团上打坐的年老尼姑正手持佛珠在念经,云初抬起腿就想进去,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那什么,打扰了这老尼姑念经要是她一会画平安符画的不尽力怎么办? 云初在她旁边找了个蒲团也坐了下来,一直到桌上香炉里的香烧尽,那老尼姑才睁开了眼,慈眉善目,甚是和蔼,“施主,是来求平安符的?” 云初连连点头,那老尼姑轻轻笑道,“上山来求符的人倒是很少有你这么有耐心的。” “所以请你一定给我好好画,一定要灵验。” “施主想求什么?” “我的正君,求他病好,保他平安。” 老尼姑从蒲团上站起了身,走到一边的香案前盘腿坐下,“施主莫急,你的正君是得了什么病?” “气滞血瘀,说是,心病。” “心病啊。” “怎么了?心病你就不能画平安符了?” “不,只是施主病急『乱』投医,想来很是爱护你的正君。” “你不是尼姑吗?还能看的懂这世间情爱之事?”云初在她的香案另一边也盘腿坐了下来,看着她抽出一张空白的符纸。 “老尼是出家人,四相皆空,但这不代表我不了解。”老尼姑慢慢地磨好墨,将手里的笔转了个向,“施主,可否将你最大的心愿写下来。” “我写?不是你替我画平安符吗?” “请施主将你最大的心愿写下来,施主可以慢慢想,慢慢写,老尼不打扰你。” 老尼姑起了身,走到了别处,屋子里似乎又燃起了另一种清淡的香味,让人心神宁静,云初抬起了眼,透过窗檐看向楠榴山的山头。 她此刻最大的心愿,自然就是江左的病能够好。 笔到纸边,她却顿住了。 其实内心深处,她并不相信这平安符能够灵验,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一个侥幸,一个机会,也许,就真的能够灵验呢。 如果,他的病,真的好不了呢? 握着『毛』笔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可能会离开自己。如果江左真的不在了,她的余生,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左儿。” 像是有一个小小的榔头,在她心上重重敲下,疼痛的余音绕满胸腔。 曾几何时,她的眼中,也只容得下那个柳眉上扬凤眼高挑的男子,泼辣多疑,爱吃醋还小心眼。 后来,她如愿将他娶进了家门,于是,一切都似乎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他是她的正君,永远都是,永远都在那里,她去逛青楼去抱小美人,江左,总会在家里等着她,一直都在。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不再打她骂她说要家法伺候的时候,她竟会觉得失落,她习惯了他的在乎他的占有欲,一旦失去,她觉得他不再那么在乎她,她就这么难受。可她却从来没有想到,在江左怒意滔天欺压她的时候,他的难受,也是她无法体会的。 “云初,你真的是个混蛋。”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笔,落在符纸上,一挥而就。 她转过身,“禅师。” 老尼姑走了过来,低头看向那张符纸。“此生惟愿倾江左。” 老尼姑看了许久,突然低低笑了,“你这句话,倒是让我想起来,以前曾经有位施主写下的一句话,和你这句,很像。”她指了指禅房内的佛龛,香烛前有一个锦盒,“只有投缘的人,我才会将符纸放入,每日受香火供奉,祈求佛祖保佑。”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那张符纸,就在里面?” 老尼姑站起了身,走到佛龛前将那个锦盒打开,“喏。” 云初走上前了几步,锦盒内的符纸并不多,寥寥几张,和她之前写的一样,面上那一张,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干透的墨『色』,字字刺痛了她的心。 “此心但求伴云初。” *** 云初从楠榴山回了榴花镇,她没有带什么平安符回去,也没有立刻回云家。 “家主,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像是开玩笑吗?” “可我没记错的话,这当初,确实是你的主意,是你想要做青楼生意的,为什么现在又大刀阔斧地要改?” “云二,我想,我的话对他来说,已经没办法相信了,所以,我只能一步步做给他看。” “家主,你是说,主君?”云二看了她许久,“我想我明白了,家主,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 *** 榴花镇的传言说云家主君的老虎脾气越来越厉害,云家主现在甚至连青楼的地盘都不敢踏上一步,甚至连之前花了大价钱建成的青楼都给改成了酒楼,里头的小倌也全都赔本地给打发了。 流言传到江左耳中的时候,他微微愣了神,从床上坐起来喝了小侍送来的『药』,“家主呢?” “在门外。”小侍压低了声音,“主君,家主最近真的老实着呢。” 他低低笑了,“让她进来。” 小侍端着『药』碗出了门,等云初进来的时候还很贴心地帮两人关紧了房门。 “不开青楼了,是忌惮我的病吗?你不怕以后会后悔吗?” 云初走近了,坐上床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江左闭上了眼,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柳枝味,原来春天竟已到了。 “左儿。” “嗯?” “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打赌?赌什么?” “就赌,我这辈子,就只要一个江左。” “你…”他侧过头,看向她的双眼,总觉得她的眼中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云初伸手勾起他的下巴,“怎么样?美人,敢不敢和我赌?” “怎么算赢,赢又如何?” “若是我做到了,那便是我赢了,那我就要你下辈子还跟我。” 她伸手搔着他的下巴,江左被她磨蹭的发痒,拍开了她的手,“你若做不到呢?” “那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无论什么条件。” 江左看着她,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想起刚刚那些流言,心中突然一阵恍然,她是在,向他承诺什么吗? 云初一直期待地看着他,“随便什么条件,任何条件哦。” 江左笑了,“任何条件。” 所以无论输赢,这辈子,纠缠到死的,也就我和你而已。 她低下头用脸颊摩挲着他的鬓角,“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还得盯着我一辈子。” 江左靠在她身上,这次,笑得春暖花开,“好,我要盯着你一辈子,看你究竟赢不赢得了这个赌。” *** 此生惟愿倾江左 此心但求伴云初 第146章 妻主万安(一) 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段涯还在逛论坛。 他已经在这个论坛转了很久,会点进来纯粹是因为这论坛的名字,妻主万安。 段涯在看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打了三个大大的惊叹号,没想到在这个男人为主导的世界里,也会出现妻主这么熟悉的词。 随手打开一个帖子。 **1楼** 于是,在我孜孜不倦的教导下,我家那口子终于了解了女尊的含义,可我越来越觉得我是在自讨苦吃。 每次他要我做事的时候,就会,“妻主,给我倒杯水。妻主,给我下碗面。妻主,我衣服脏了要洗。妻主,地板该拖了…” 丫的他以为叫了妻主我就什么都要顺着他了。 下面是个黑乎乎的烧焦表情,段涯扑哧一声笑得抱紧了手里的大玩偶,移动鼠标继续往下拉。 **2楼** lz节哀顺变,其实我觉得你家夫郎挺萌 **3楼** 说到夫郎,我男人那天发现他在我手机里的名字是媳『妇』儿,死活不依,于是我改成了夫郎,他立马得瑟了。 那家伙大概以为夫郎就是夫君的意思→-→ **4楼** ls你应该把他手机里你的名字改成妻主 …… 一直到半夜,段涯才关了电脑,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沉入梦乡。 一夜无梦睡到大天亮,说白了,段涯就是典型地没心没肺好了伤疤忘了疼那种人,即使换了个身体换了个世界,他照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唯一忧郁的时候就是穿着衣服照镜子的时候。 这一米八出头的身高,是要让他那颗希望被妻主抱在怀里的脆弱小心肝怎么样。 撩起t恤,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肚子,居然还有六块腹肌,丑毙了。 段涯以前也叫段涯,小名牙牙,是个清俊小美人。 随手扒拉了一下浅褐『色』的短发,他抓起背包出了门,虽然这个身体的身材极其让他失望,不过一张脸倒还是过得去,要放他以前的世界,那也是清秀少年一枚,虽说轮廓棱角稍微硬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比起身体的其他地方,他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他下了楼,小区里有很多早锻炼的老爷爷老『奶』『奶』们,一见到他就热情地打招呼,“小段啊,上班去了?” “嗯。”他点头,“方『奶』『奶』早。” “早,早。” 一直到他走了,那些老『奶』『奶』们还凑在一起感慨,多好一小伙子,这年头,这么孝顺乖巧的孩子真是不多见了,要是自家孙子该多好。 不过当不成自家孙子,可以当女婿孙女婿外孙女婿嘛。 段涯不知道他已经成了小区一众大妈眼中的香饽饽,他习惯走路去上班的地方当成早锻炼,在楼下买了早点带上办公楼。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杂志社,给办公室的植物们浇水施肥,该倒的垃圾倒了,该擦的窗台擦干净了,等到其他人陆陆续续到达的时候,经历了一晚上沉寂的办公室总是已经窗明几净,绿意盎然,让人心情一畅。 “小段,又这么早。” “主编早。” 段涯立刻正襟危坐,很多时候,他都没办法把他的三观给调整过来,比如说三从四德,夫以妻纲,又比如说看到这个干练的中年女人时,就好像见到了前世的老板。 虽然,其实眼前这个要和蔼多了。 *** 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11点整,还没到午休时间,不过他已经有些饿了,段涯从抽屉里掏了包饼干出来,刚打开,办公室门外走进来了一个哭红了眼睛的女人。 “小季,你不是出去采访去了吗?怎么了这是?”有同事不解地上前询问,那女人坐了下来,一边抽着卫生纸一边抽噎,“还不是,还不是…” “我记得小季今天要去采访的是,那个律师。”段涯伸手敲了敲脑袋,“就是上个礼拜赢了恒丰集团官司的那个律师,叫什么来着。” “唐漠。” “对,唐漠。”段涯一拍脑袋,突然觉得这接话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一抬头,“主编。” 那中年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单独的办公室,季兰正低着头,“秦主编,对不起,我没能完成任务。” “罢了,你不是第一个被她弄哭的人了,毒舌女就是毒舌女。”秦檀的面『色』很温和,并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也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找你和小许去采访,正所谓同『性』相斥,也许…”她转头,视线落在段涯身上,“小段啊,你来杂志社也有些时日了,好像还从没出过采访,对吧?” “对,可我不是记者。” “没关系,我们杂志社喜欢全面发展的人才,谁说编辑就不能去采访了。一会和小季交接一下,这次任务就交给你了。” *** 段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他在律师事务所等到下班也没能见到那位毒舌律师的面,据说是找委托人了解情况去了。段涯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叹气,秦主编可真是交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自己。 喝了些粥垫肚子,他又打开电脑上了那个妻主万安的论坛,今天晚上论坛似乎很热闹,尤其是被置顶的那个帖子,点击率高的出奇。 他也去点了开来,“□□史上第一个女尊背景网游西梁胜境开始公测。” 段涯不玩网络游戏,可如果是女尊背景的游戏,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双眼一亮,手脚麻利地下载了游戏安装,趁着游戏下载的时候,他细细地看起来游戏说明。 游戏的背景设定在古代女尊世界,叫做西梁国,画面制作很精美,因为游戏的受众主要是针对女『性』,所以这是一款主打生活类的游戏,可以学习技能,做生意赚钱,还可以买地买屋,成亲生子。 除了生活技能,游戏里也可以打怪,只是这游戏中的怪物都是清一『色』美男,属『性』有狐妖,猫妖,狼妖…惹得一众玩家嗷嗷的叫下不了手。 一个小时后,游戏终于安装完成,段涯输入了身份证号,站在建立人物的地方,最终选择了一个谪仙般的白衣男子形象。 id:牙牙找妻主 *** 牙牙找妻主在新手村转悠,寻找学习生活技能的npc,他基本上是半个网游白痴,纯鼠标『操』作,好在这个游戏只要不做提亲任务,也不需要什么『操』作技巧。 由于这个游戏的男号少,真正的男『性』玩家更少,所以成亲系统并不只包括玩家和玩家,还包括玩家和npc,想要和npc美男成亲,就要做任务,不同任务所对应的npc美男也各不相同,所以,这些任务都被戏称为提亲任务,队长被称为新娘,其他陪同来刷任务的自然就是伴娘团了。 牙牙找妻主还在找发布生活技能的npc,突然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女生?”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那个黄衫女子在牙牙找妻主身边转了个圈,“嘿嘿,肯定是女生吧,哪有男生会叫这个名字。” 他想了想,在对话框里也打了一行字,学着其他聊天工具一样,按了个回车,果然对话发送出去了,“我是男的。” “哈哈,别玩了,男生怎么可能会叫这种名字。” 段涯不吭声了,那黄衫女子顶着正太本命的id在他身边又转了一圈,“哎哎,快看世界,有人刷出翡翠谷那个变态的提亲任务了。” 牙牙找妻主半天不作声,正太本命又绕着他转了几圈,“你还在吗?” “怎么看世界?” *** 正太本命,唐小苏同学对着电脑叹气,身后的女人看了她一眼,“你的狗窝多久没理了?” “嘿,这不是等着姐你来帮我理的嘛。” “去把水池里那些碗洗了。” “啊?” 那女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从包里掏出一只尚未开过包装的水果手机,“那我把这个扔进马桶冲了。” “啊啊啊啊,不要啊,姐,你是世上最好的姐姐。”唐小苏冲过去蹲下身抱住了女人的大腿,“我去洗,我马上去洗。” 唐小苏抱着水果手机,把电脑里的某位小白丢到了爪哇国,女人看着她跑开的背影低低一笑,打开橱门开始整理『乱』成一团的衣柜。 视线扫过电脑的时候,对话框正在不停地跳动。 她一向不干预自家妹妹的交友,不过游戏这种东西,未免玩物丧志,她皱了皱眉,打开对话框。 “嗯?你还在吗?” “你掉线了?” 她动了动手指,把对话框拉上去,一眼扫完,大发慈悲地敲动键盘,“白痴就别来拉低这个服务器的平均智商了。” 第147章 妻主万安(二) 屏幕上的牙牙找妻主没有回应,唐漠站起了身继续整理唐小苏狗窝一样的房间。 段涯正在很认真地思考,他刚刚那个问题有很白痴吗? 他也没去多想为什么刚刚还很欢脱的正太本命突然变得这么恶毒,十几分钟后,他仔仔细细看完了游戏攻略、新手指南,在对话框里又打了一句话,“我知道怎么看世界了^_^” 唐漠正将叠好的衣服收进衣橱里,转身的时候扫了眼屏幕,不期然的看见了他那句话。她眯了眯眼,这个人究竟是神经迟钝到了一定地步,还是说,这句话,是深藏不『露』骨灰级别的讽刺。 唐漠总觉得那个笑脸有点意味深长,于是她又坐了下来,“恭喜你终于从幼稚园毕业了。” “幼稚园是不是新手村的别名?游戏说明上没写,我还不能离开新手村。” 唐漠突然有一种她用劲一拳打过去,却全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的感觉,她忍不住看了站在正太本命旁边的那个男号一眼。 头顶顶着“牙牙找妻主”四个大字,0级。 妻主?什么东西? 唐大律师向来求知好学,对于各种名词的精准解释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于是她打开了浏览器,在唐小苏的常用搜索网页里打了两个字。 半个小时后,唐小苏终于洗好了堆满水池的碗筷,冲回房间,“姐,咦,你在玩我的游戏吗?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来玩?” 唐漠默默地关掉浏览器,站起身默默地拿起包,走到房门口才又回过头来,“别太晚睡。” “安啦,你也别熬夜,工作狂大人。” 唐小苏挥着手,听着她换鞋离开,回过头来看屏幕,她确信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在屏幕上瞄到了很多粉红『色』,难道说她那个浑身女王气场的姐姐在上什么情感论坛,怀着小孩偷看大人秘密的兴奋,唐小苏飞快地打开浏览器去找历史记录。 牙牙找妻主还在她附近,倒是给他遇上了那个满新手村移动的初级技能npc,两个人物一动不动大概在对话。 唐小苏点开了之前和牙牙找妻主的对话框,“噗哈哈哈哈哈,她居然去百度妻主什么意思,还去看女尊文,我不行了。” 后面是一连串打滚的表情,段涯正学着技能,被她吓了一跳,回了个问号过去。 “刚刚是我姐,你没发现换人了吧,白同学。” “我不姓白。” 唐小苏已经看完了他对唐漠说的那几句话,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我一直以为对付我家毒舌女必须靠腹黑,现在才发现,原来迟钝白也可以~~~嘤嘤嘤~~~我决定了,牙牙你是我偶像~~~” 牙牙找妻主默默地接受了正太本命的好友申请,心想,又是一个毒舌女,下周还要去律师事务所蹲点,怎么他最近和毒舌女这么有缘。 “哎呀呀,悠悠叫我去刷提亲任务,下回聊哦。” 顶着正太本命的黄衫女号离开了,牙牙找妻主还在学习着他的生活技能,这个游戏不愧是女尊男卑,男号的生活技能除了琴棋书画就是烹饪缝纫之类,从功能上来说不是取悦就是伺候,不像女号能够学各种用来赚钱的技能。 他特地看了一向琴棋书画技能的效果,异『性』玩家友好度增加10%,冷却时长30分钟。 他默默地爬去学习烹饪去了。 *** 一晚上做了几个类似于“给**酒楼大厨代班一天”,“替方家大小姐煮一碗桂花粥”等等毫无营养的任务,牙牙找妻主的烹饪技能升到了3级,人物等级也上升到了5级。 游戏攻略上说,10级以下是最容易升级的,平均用时在2小时以内,段涯看了一眼『逼』近午夜的时针,虽然明天是周末,不过他还是睡觉去吧。 第二天起床,去附近的免费公园散半小时步,回来逛菜场,买好菜回到小区,收到大妈『奶』『奶』们闪亮亮的眼神无数。 “这年头,会买菜做饭的男人不多了啊。” “这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段涯没听着,他进了楼,拜现在这副身体所赐,提着菜爬个十七八层楼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不过他没这爱好,坐电梯回家,写了几篇杂志社的稿子,手痒痒地又上了游戏。 一个周末下来,终于可以离开新手村了。 就在周日的晚上,他在朱雀城的大街上又遇到了正太本命。 朱雀城是西梁国的皇城,不过对段涯来说,这就是个最容易卡的地方,对于他游戏里目前唯一的一个好友,他很友好地上前打了个招呼。 “不是本人。” 那边大概是已经回答地很不耐烦,段涯隔着屏幕都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火『药』味,既然不是本人,于是他打算走开,可那对话框倒是又跳了一下,“哦,是你啊白牙。” 段涯只是对于游戏不太了解,他不是真的呆,看到这句话,好像现在『操』纵着正太这个号的人认识自己,他在游戏里只和两个人交谈过,那这个人就是,“你是正太的姐姐?” 唐漠觉得这句话有点别扭,可唐小苏的号又确实叫正太,还没等她回答,对面的话又来了,“不过我不是白牙。” 唐漠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唇角已经弯了起来,“你不是叫牙牙找妻主?你又是白痴,你不是白牙谁是?” 段涯默然了,于是他决定岔开话题,“正太不在吗?” “回学校了。” 唐小苏的高中属于全寄宿制学校,周五放假,周日又要回校,她千拜托万拜托地求唐漠有空给她练级,甚至立誓下场月考要考进全班前三。 “没考上就删号?”唐漠在电话里问她。 “姐,你是我亲生的姐吗?你是吗你是吗?” “我也很怀疑,一样的dna,成品质量为什么这么参差不齐。” 唐小苏挠着床,我不是腹黑,我也不是迟钝白,我拿你没辙。 “姐,你给我练级的时候照顾下牙牙找妻主咩。” “你朋友?” “对啊对啊。” “是谁?” “游戏认识的啦,人很好,你记得照顾人家。”唐小苏憋着坏水,让迟钝白噎死你。 第148章 妻主万安(三) 牙牙找妻主一个男号站在朱雀城的大街上,最重要的是,这个男号下面并没有类似于***的夫郎这种称谓,其珍稀程度,大概也就比当年唐僧师徒西天取经途径女儿国时差了那么一点点。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收到了好几个来自陌生人的聊天。 “兄弟,我终于找到组织了,我已经在这水生火热的日子里熬了一个多星期了。”后面跟了个嚎啕大哭的表情。 “?” “难道你不是被女朋友『逼』来的?你看我id,大家难兄难弟啊。” 牙牙这才发现,给他密聊的是个红衣少年模样的男号,头上顶着一行字,妻主的小夫郎,下面还有一行字,月三少的夫郎。 “『摸』头。” “哎,兄弟你自己多保重。” “其实我不是被『逼』来的。” “女的?” “我?不是。” “男人自己来玩这个游戏还取这种名字?!!!!兄弟,你耍我呢吧。” “我为什么要耍你?”牙牙觉得他那颗水晶般剔透的少男心受到了伤害,他怎么就不能来玩这个游戏,怎么就不能取这个名字了?他看这里的政治书上都写了求同存异的大方针,那他希望能身娶心嫁就不行了吗? 另外几个密聊也无非是问他究竟是男是女,牙牙觉得很怅然,所以正太本命那句“我去百花谷打狐妖给她升级”发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回了过去,“我也去!” “你去?你确定是你打狐妖不是狐妖打你?” “狐妖也可以打我的吗?” 那边似乎停了数秒,“狐妖不会打你的…” “真的?太好了。” “因为打你太侮辱智商。” “狐妖ai(人工智能)很高吗?” “…点接受。” 牙牙有些不明白,正想问她什么点接受,屏幕上就跳了一行字出来,“正太本命请求与你相依相偎。” 他手一哆嗦,直接按上了“拒绝”,正想解释一下自己是不小心按错了,正太本命的对话已经来了,“我不该高估你的,点左边那个选项。” “我看得懂字…” 她又发了一次,牙牙点了接受,两人骑上了马,清俊的白衣男子倚在黄衫女子怀中,唐漠看着屏幕愣了一下,违和感之下却又有一种奇妙的协调,果然是画面制作地太精美了吗? *** 两人在百花谷开了组队模式,牙牙在一片花丛中转了个圈子,也没看到一只狐狸,倒是有两个衣袂翩翩的男号在树下,一个席地而坐,身前一尊瑶琴,一个倚树而立,长箫在手。 牙牙顿时觉得那两个男号无比地亲近。 本来嘛,这个游戏少之又少的男号无非有三种,一种是女生,一种是被迫来的男生,再一种就是冲着这个游戏里女生多而来男生,又会有几个人如此安静地抚琴弄箫,恬淡如仙。 他走上前想去打招呼,突然接连几道红光打上了正在抚琴的人,那男号头上飘起大大的“—500”这种字样。 牙牙气愤了,键盘敲得噼啪响,“你怎么随便攻击人家?” “难道你走过来是想去打招呼的?” “是啊。” “哦,那你去吧。” 牙牙走上前了几步,鼠标点在其中一个男号头上,想和人家说一声对不起,谁想他的屏幕突然一闪,那男号手里的琴弦嗖嗖嗖朝着自己飞来,自己的血量刷刷刷地减了一半。 他急忙催动鼠标一阵『乱』跑,这才发现那两个男号根本不是什么男号,一人背后长着一根『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分明就是狐妖。 他手忙脚『乱』,想起来自己似乎有一个攻击技能,连忙选中了朝着那个狐妖扔过去,狐妖头上闪过一个大大的“miss”。 “你怎么不打了?” “我不打扰你和他们相亲相爱。” “我…”牙牙的血量又掉了一大截,就在他只剩下最后一层皮的时候,她终于良心发现开始攻击,男号的攻击值果然和女号是不能比的,正太本命的级也不算高,还是几下就把那两只狐妖给解决了。 “你怎么开始不告诉我那个是狐妖?” 没人回答,牙牙打了个几个问号过去。 唐漠勾了勾唇,终于腾出手把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接了起来。 “姐,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有来电显示。” “什么?关来电显示什么事?” “你问我为什么不接,因为来电显示是你。” “你你你…万一我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怎么办?” “你一个小时前打我电话要我替你上游戏,你现在除了问我游戏升了几级你还能问什么?” “我…” “寝室快熄灯了?早点睡,晚安。” “喂,姐,别挂,你还没回答我升了…” 咔,接着就是一阵忙音,唐小苏歪着嘴,“挂,挂,挂,就知道挂我电话,你上赶着去相亲啊。” 唐漠放下手机,对话框里又多了几行字。 “不过我是真的很想亲近那两个狐妖,我刚刚以为他们是男号的时候好开心,觉得遇到了同类。” “哎,不早了,我要下了。” “晚安。” 唐漠拉开好友栏,那个名字已经变成了灰『色』,她看着那行字微微蹙眉,同类? 那晚上她又杀了几只狐妖,左看右看,还是没有明白牙牙找妻主说的同类,究竟是什么意思。 *** “小段,加油。” 秦主编一本正经地给他打气,段涯连连点着头,等从杂志社坐车到了律师事务所楼下,他转头问一起来的摄影师,“那天唐律师的助理确实说的是她今天会在的吗?我肯定没记错吧。” “要是记错了回去的时候三脚架你扛。” 段涯吸了口气,过去走到前台,挤了个无比真诚的微笑出来,“你好,我是视角周刊的编…嗯记者,我们之前和唐漠唐律师的助理预约了今天来做采访。” “等等我问一下。”那前台小姐打了一个内线电话,抬起头来,本来公式化的笑容在见到段涯的瞬间变得灿烂了不少,“唐律师在办公室,请直接上三楼。” “居然这么顺利。”摄影师站在他身后表示很惊讶,那前台小姐冲段涯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唐律师今天好像心情不错,你抓紧问。” “她是不是经常把人弄哭。” “呃,也不算很经常…” 段涯和摄影师对视了一眼,不算很经常,那就是经常了。 两人坐电梯上了楼,对着门上的名字找到了唐漠的办公室,还没敲门,外面格子间里倒是跑了个人出来,“段先生。” “刘助理,你好。” “请跟我来吧。” 门被推开,看见那个女人的时候,段涯有片刻的怔忪,她掀眉看过来的瞬间,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一种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的错觉,仿佛跨越时空,又回到了曾经。 不是因为身材长相,而是在那个女人身上,有一种他很少会在这里的女人身上见到的特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她伸出手腕,看了眼手表,“半小时。”又冲那助理做了个手势,助理连忙跑去倒茶,段涯回过了神来,“半小时?唐律师我知道你事务繁忙,但是能不能宽限一下,一个小时怎么样?” 她看了段涯一眼,突然把手里的手机递过来,段涯一愣。 “打给我当事人,告诉他我不能给他辩护了,我就给你一上午。” “哦。”段涯接过了那支触屏手机,在摄影师不敢置信的眼神和助理接着滚烫的热水溢出杯子也没发现的视线中,翻出电话簿,又抬起头来问她,“你当事人叫什么名字?” “啊。”助理突然叫了一声,一次『性』纸杯掉在地上,“烫死我了。” 摄影师放下手里的三脚架,凑到段涯身边,“小段,我觉得吧,她不是这个意思。” “嗯?” “她只是告诉你她一会还有案子,所以只能给你半个小时。” 段涯讪讪地将手机还了回去,“那,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第149章 妻主万安(四) 小助理去茶水间请了清洁的阿姨过来清理地上的水渍,摄影师趁着这空当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等到全都折腾完,段涯清了清嗓子,打开录音笔的时候,唐漠又看了眼手表,“你还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他还能采访到什么?他回去拿什么写采访稿? 他是自强自立的新时代好男儿,绝对不能把工作给搞砸了,就算是在以前的世界,他也是自己养活自己,更何况在这里,也没人会养他一个男人,段涯刷刷刷地翻着打算问的一些问题草稿,没办法,作为记者,他还是新手,做不到临场发挥这种水平,走之前他还特地给秦主编过目了一下,秦主编在好几个问题上打了个星,他干脆直接翻到打星的地方。 “唐律师,很多人都说以你的年纪,能在律师界有现在的地位,主要是你的运气好,一毕业接的第一个案子侥幸赢得精彩,在当时被大肆报道,才让你平步青云,你怎么看待这些说法?” 段涯将录音笔朝前凑了凑,唐漠扫了他一眼,“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案子?” “呃,我不知道。” “我想,比起一个记者如此不专业的杂志社到现在还没倒闭,我的运气也只是一般。” 段涯很认真地点头,“嗯,唐律师你发现了,其实这是我第一次采访,确实不够专业。” 助理在门边扑哧了一声,段涯接着又问,“唐律师你是怎么看待很多人认为你是靠运气而不是能力上位的?” “没什么好看待的,他们如果乐意,可以自己来和我谈谈这个问题。” “唐律师的意思是不是他们来和你谈这个问题,等你把人说到哭他们就清楚你的口才,也就知道你靠的不是运气,而是能力?” 段涯想,我要写采访稿,我要有答案,我要有结果。唐漠眯了眯眼,“如果我说是,你打算到时候在杂志上怎么写?” “我想想,我应该会写,凡是这些妄下断言的人,必定未曾遭逢唐律师毒舌利口,所以根本无法体会在法庭上,对方辩护律师被驳斥到哑口无言汗如雨下欲哭无泪的感觉,才会有那些认为唐律师全是靠运气的不实之言。”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段涯手里的录音笔发出了极轻微的声音。 “唐律师你看可以吗?可以的话我就问下一个问题了。” 助理一手捂着嘴,怕出了声自己会倒大霉,另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就等着一有什么不对劲可以撒腿开溜,可又实在不想错过这一幕,这不是在讽刺唐大律师毒舌吗?简直是在老虎头上拔『毛』,这家杂志社早该派这个帅哥而不是之前接连那几个女记者来了,之前那几个没几句就红了眼眶跑出去的,哪里可能完得成什么采访。 出乎意料的是,唐漠居然勾了勾唇,只是笑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可以。” “你之前帮恒丰集团赢了官司,这家公司对外形象一直都不太好,反而是状告恒丰集团的昱安公司向来注重环保,口碑很不错,请问唐律师接案子的时候是不是只注重律师费,而不考虑委托人的具体情况?换句话说,如果你的委托人确实有罪,你是不是仍旧会为他辩护?” “如果有明确证据证明我的委托人有罪,我不可能为他进行无罪辩护,最多只是减刑辩护,这是行规,你确定你是来采访我不是让我来给你普及法律常识的?” “原来是这样,可是如果你的委托人确实罪大恶极,你还会为他辩护争取减刑?” “这是我的工作。” “可是你内心也是真的想为他减刑吗?” “是你自己想来采访我吗?” “啊?” “可是你来了是不是?”她又看了眼表,“时间到了,刘助理,你送他们下去。” 再不情愿段涯也只能跟着助理离开了办公室,“刘助理,你看我们能不能再预约一次,我才问了一个半问题。” “还来?唐律师不是每天心情都这么好的,要是赶上哪天正好低气压,可有你受的。” “不是,我觉得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么冷漠,你有没有觉得我问她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她的回答很有深意?” “有吗?”助理看了他一眼,毕竟这么一个帅哥请自己帮忙她也不是很好意思立刻拒绝,可是一想到唐漠,她实在是没这胆子。 段涯看她一脸难『色』便没再强求,和摄影师一起下了楼。 “小段啊,我现在总算知道,和那位唐律师比起来,你气死人的本事也不见得比较差。” “嗯?”段涯惊愕地看着他,“我从来不骂人的。” 他是有教养的男人,别说脏话讲不出口,损人讽刺人的话也从来不讲。 摄影师啧啧了几声,“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你这可比毒舌还高明。” 段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回到杂志社,向秦主编报告了一下结果,她虽然失望,也没为难段涯,毕竟这任务本就艰巨,“你是说,你就挑着我打了个星的问?” “是的,那是比较重要的问题不是吗?” “那是敏感问题,我是要你问的时候注意一下措辞。”秦主编摇着头,“你居然还全身而退了,果然是同『性』相斥…” 秦主编走开了,段涯继续上班,他这周一直都比较忙碌,连着几天晚上回家都没有上游戏,一直到了周五的晚上,才又登陆了西梁胜境。 好友栏里寥寥无几的名字,除了正太本命,还有那个顶着月三少的夫郎称谓妻主的小夫郎id的男号,虽然他声称无法理解牙牙找妻主这种有损男子气概的作法,但是目前自己似乎也半斤八两,在这游戏里厮混的男同胞不多,还是加了个好友。 正太本命的名字亮着,他发了个私聊过去。 “晚上好。” “哎呀,牙牙。” “你是正太本人。” “对啊,周末我放假回家了,我就料到我姐不会好好给我练级,一周居然就升了一级,不过看到你我又觉得好安慰,你连一级都没升o(╯□╰)o” “我这周工作忙,都没时间上游戏。” “你已经工作了?” “嗯^_^” “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是萝莉,原来都是御姐了。” “我不是萝莉也不是御姐,我是男的。” “噗哈哈,你还要来,早说了要装男生也别用这个名字,男生讲话哪有你这么斯文。” 斯文?段涯想了想,又打道,“可能是工作的原因,我在杂志社当编辑。” “咦咦,你是当编辑的,什么类型的杂志?” “视角周刊,听过吗?” “听过听过,貌似你们杂志社之前还有记者去采访过我姐,我上周五学校做高考体育的考场放假,就去了她那儿,还见到一个女记者眼红红地跑出来。” “!” 唐小苏只看到屏幕上一个惊叹号,不明所以,段涯一双眼愕然地盯着屏幕,还可以再巧一点吗?原来此毒舌女就是彼毒舌女。 怔愣了好久,他才打了一行字上去,“我想,我应该见过你姐姐。” *** “唐小苏,你是打算洗冷水澡?” “我去了去了。”唐小苏腾腾腾跑进了浴室,唐漠和她并不住在一起,不过每个周末都会来看她,顺便给生活费,她站在唐小苏卧室门口听到浴室门关上的声音,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正好将打开的对话框里那些话一览无余。 就在这时,牙牙找妻主那句话跳了出来,“我想,我应该见过你姐姐。” 唐漠眯起了眼,视角,男的,牙牙,难道是那个叫段涯的家伙? *** 段涯感慨着这个世界居然是如此之小,『操』纵着自己的男号从百花谷靠11路走回了朱雀城,有个私聊框闪动起来,他打开来一看,居然是妻主的小夫郎。 “有时间吗?” “嗯,什么事?” “咳,是这样子的,我妻主” “嗯?” “呸呸呸,打太顺手了,本来是要删的一个不小心发出来了,我老婆她有个朋友,想在游戏里感受下娶男人的感觉,她又嫌那些美男npc没意思,所以想找个男号结,是男是女都无所谓,我想,你,那什么不是还没结婚嘛,所以你看怎么样?” 娶男人,那就是他嫁人! 段涯盯着那几个字,真是太怀念了,可是,他是想找妻主,不想陪这些只可能做别人︳妻子的女生玩。 “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哦,那算了。”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好友栏里没几个男号,就是正好想到你顺便这么一说。好像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这个等级,怎么现在还这个级?” “这周没有上游戏。” “哦,不过给你点经验之谈,这游戏的男号,不嫁人还真不好练。” “为什么?” “呸,我怎么又打这种字出来,我是说,不娶老婆还真不好练,这男号攻防都低到死,连生活技能都差,倒是结了婚一些夫妻技能都很不错。” “原来是这样子。”果然不愧是女尊的游戏。 “话又说回来,我老婆那个朋友可是美女,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不了,我只嫁我想嫁的人。” “嫁!我吐血三升,你想嫁谁?” 嫁,要不是在游戏里,还是在女尊的游戏里,他现在还真的不敢在外面明目张胆用这个字眼,可怜他的心愿,还有实现的可能吗?段涯有些心不在焉地在走神,屏幕上两个对话框一起在闪动,他也没细看,只当自己的鼠标还在妻主的小夫郎的私聊那里,“我的好妻主。” 对方好久都没回应,他有些奇怪,凑近了点,这一细看,他发现他发错了对话框,正太本命刚刚一条私聊过来,他这么一句话回过去,私聊里对话变成了。 “见过我?我是谁?” “我的好妻主。” 第150章 妻主万安(五) 唐小苏洗了个快速的战斗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唐漠坐在她的电脑前,一手还在鼠标上,只是一动不动像是在发怔。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家姐姐还有发呆的时候,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低下头,透过唐漠的肩膀去看屏幕。 这不看还不要紧,一眼看完,唐小苏打着滚笑倒在了床上,“哈哈哈,我不行了,没见过入戏入到这地步的,姐,人家都说你是好妻主了,你就娶了人吧。不对,这是我的号,来来来,我给你再申个号你去娶了牙牙。” 唐漠一点鼠标关了那对话框,站起身来低下头看着她,“我走了,记得早点睡。” 说完便转身离开,唐小苏还倒在床上,听着她离开的声音暗自啧啧叹息,姐啊姐,你装的再面无表情也没用,难道你没发现你的步子已经『乱』了吗? 门关上,唐小苏爬起来坐回了电脑前,牙牙找妻主的私聊刚好过来,“对不起,我刚刚发错了,我本来要发给别人的。” “没关系没关系,错的好错的妙错的呱呱叫。” “你又变成正太本人了。” “当然。” “那,你姐姐没有看到那句话吧?” 段涯满怀希望地发送出去,却立马被打破了,“看到了,而且…哈哈,我总觉得她…” “什么?” “当真了。” *** 唐小苏『乱』开玩笑,却害得段涯心神不定,接下来的周末连游戏都没敢上,到了周一早早地去上班,正搬着桶装水站在饮水机前,就听到秦主编的声音,“小段你还是这么早啊,换好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主编,找我什么事?” “看这张表。” 段涯盯着那根从左上方朝右下方曲折下滑的线条,“这是?” “最近几个月我们杂志的销量。”秦主编叹了口气,“现在这年头,纸质媒体真的是越来越难做了,视角的集团总部现在关注点都在网站建设上,我周末去开会的时候,老总暗示我,明年开始,可能会削减我们杂志社的预算。” 段涯也叹了口气表示他的理解,秦主编拿回这张图,“所以,我还得交给你一个任务。” “主编你说。” “唐漠的采访,还是得想办法拿到手。” “啊?” “恒丰的官司前阵子反响很大,而且,就目前来说,还没有哪家杂志社做过她的专访。” 能做得成才怪,段涯在心里叹气。 “就快要年底了,若是能有她的专访,我们下一刊的销量能有一个大提升,我也就好开口向集团上要求明年不要缩减我们杂志社的预算。” 十几分钟后,秦主编亲自给段涯打开办公室的门,“小段呐,我可是把杂志社的未来都交到你手上了。” “主编,我,我尽力。” “我一直很看好你,有能力又谦虚,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么骄躁,我这位置以后的接班人,你是第一人选。” 一顶大帽子不够,还来一顶,压得段涯稀里糊涂点头,“那我去了。” 等走到杂志社外一吹冷风,他浑身打了个寒颤,一手捂住了眼睛,老天,他前两天发错了那种话过去,现在居然还要去见本尊,这可怎么是好。 不过细想想,他只是和正太本命提了一下自己是视角的编辑,又说见过唐漠,她未必知道自己究竟是谁,那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去请她继续做采访而已。 *** 秦主编说,虽然我们不是什么八卦小报,但有些时候,适当地发挥一下死追不舍见缝『插』针的精神也是必要的。 于是,段涯一个人上律师事务所蹲点去了,照已经有了,这次没必要带着摄影师,段涯进了大门,之前那前台小姐还记得他,“先生,是预约了唐律师做采访?” “其实,没预约。” 前台小姐一脸同情又为难地看着他,“这,我不太好让你上去,你知道唐律师要是生气了…” “我知道。”段涯点头表示他很理解,“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见到她?不然你让我在这里等着,她总要下来的吧。” 前台小姐想了想,“你等一下。”她回过身去打了个电话,又回过头来,对他笑道,“我刚刚问了一下刘助理,唐律师等一下会出去见一位委托人,大概10点半出发。” “好的,谢谢你,我在这里等着。” “不,你最好去停车场等,电梯可以直接通到地下停车场,唐律师应该不会走这边。”前台小姐撕了张便笺,刷刷刷写了行字,“这是唐律师的车牌号,祝你好运。” “谢谢,谢谢。”段涯接过便笺,忍不住连连点头致谢,前台小姐冲他抿嘴一笑,“真要谢我,那等你采访完了请我吃饭好了。” 她故意说得一脸随意,段涯心想,啊,原来不是免费帮我的,还是要一顿饭钱的,果然这个世界什么都是要钱的。 *** “刘助理,我现在去见委托人。”唐漠出了办公室,走到她助理的格子间旁边,“今天不一定回来,记得替我把桌上的文件还回档案室去。” “好的,唐律师。对了,我刚刚送来那份需要签字的文件。”助理起了身点着头,唐漠一蹙眉,又转身折回办公室,从桌上一堆文件里抽出助理刚送来的那份,刷刷签完字,重新拿了出去,递到小助理手里。 助理打开来一看,被吓了一跳,又颤巍巍地叫住了唐漠,“那个,唐律师,你签错地方了。” 一直到重新打印了一份文件签好字,助理才看着唐漠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旁边格子间的另一个助理转着椅子过来捅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来这里上班这么久,还没见过唐律师犯这种低级错误。” “哎,谁心里没有个『乱』的时候。” “那是随便谁吗?那是唐漠,这正常吗?我还是有点怕,你说我要不要去申请年假好避一避?” *** 电梯里,唐漠正盯着数字从3变成-1。 门叮咚打开,她走向她的专用车位,走到车前,才发现一个人正蹲在自己的车门旁。她眯了眯眼,那人听见动静猛地站起了身,“唐律师。” “是你。” 段涯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他自己还能是谁?只能跟着点头,“是我。” “什么事?” 段涯看着她一张冷脸,手脚有些拘束,明明这个女人比自己矮,可是,对他那颗被困在一米八的大男人身体里的小心脏来说,这女人的气场实在足够慑人,却又让他没办法不受吸引。 他把手背到身后又放到身侧,“之前,我们没有聊完的话,能不能继续?” 他当然是说采访没聊完,能不能继续接着采访,却不知道唐漠眯着眼,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 果真是他,那个白牙,游戏里叫她妻主不算,还敢当面来说要继续。 “我现在要去见委托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绝不想耽误唐律师工作的时间,那我能不能和你预约一个时间?” “我这几天都排满了。” 他垮了脸,秦主编还说下一刊要登,下一刊不就是下周,这采访完还得写稿还得修,这几天做不成采访哪里还来得及。 “上车,你可以在路上问。” “上车?”段涯一惊,“可是路上问这种事会影响你开车的。”他采访稿里那么多问题,还有秦主编打了星的敏感问题,不说她也许要费神去想,万一那些敏感问题惹得她发怒,还开着车是多么危险的事。 “你还影响不了我。”唐漠开了车门,自己坐了进去,段涯犹豫了三秒钟,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他连忙走到另一边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离开了停车场,这时段,路上有些拥挤,段涯看着那穿来穿去变道的车流,越来越觉得在车里做采访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于是他一直闭着嘴。 “晕车?车上没有塑料袋,要吐也给我憋着。” “呕吐是生理反应,憋不住的。不过我不晕车。” 车上了立交桥,路况有些好转,唐漠换了档,“你还问不问?” “真的要现在?”段涯伸手挠挠头,既然她都说了,那就问吧,回头又不肯给他采访那就坏了,于是他掏出录音笔,打开,“唐律师…” 车开始下坡,速度却越来越快,唐漠拧起了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系上安全带。” “哦,等一下。” “马上,抱头。” “什么?” “刹车坏了,我抢不了挡。” 第151章 妻主万安(六) 段涯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这下死定了,第二反应是,不知道撞一撞,他会不会被撞回原来的世界去? 他飞快地系上安全带,车已经下坡上了平道,匀加速运动后的车速让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前倾,段涯用双手护着脑袋,分出眼神看向唐漠,她抿着唇,打着方向盘避开车流,连闯了三个红灯,一直朝前开。 再往前开就不是直道了,现在这速度,一转弯非得出事不可,前面的路况不是太好,左前方有一处正在建的写字楼,施工地前面砌了一道临时的水泥墙,足有一个街区那么长,段涯眼见着唐漠转了方向朝着那面墙开过去,他一咬牙将头偏向了另一侧,就听到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车子的左侧车体紧紧贴着那面墙一路蹭过去。 靠着墙面的摩擦,车终于被停了下来,安全气囊也打开了,段涯心跳得就快从喉咙口出来了,他急忙扭头去看唐漠,左半个车体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还有被撞送的墙砖砸下来,她整条左臂上全是血,额角也被撞破了。 “你…” 光是用看得,段涯都觉得痛到不行,那女人居然就将那条血肉模糊的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还有功夫拿手机出来打电话,先打了120,再打110,然后把手机丢给他,“我有点晕…” “喂,唐漠,唐漠…”她朝后靠在了椅背上,段涯觉得自己的双手都在抖,却又不敢去动她,“你别吓我,你一定要撑住…” “你还能更吵一点吗?我只是说我有点晕。” “可你在流血。” “后面有急救箱,你会用?” “我会。” 右边的车门没有坏,他连忙下去从后备箱提了急救箱来给她简单地止了血,好在救护车来得很快,唐漠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终于捂着脸在外面的椅子上两腿一软坐了下来。 *** “左手前小臂骨折,臂关节韧带拉伤,还有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一周。” 段涯连连点头,“医生,这个受伤的话一般要多久会好?” “看情况了,她的手臂伤比较严重,完全好可能要几个月。” “那平时有什么注意事项?” 医生低下头看了眼对着自己的录音笔,又看了眼面前的男人,“我说,这个可以关了吗?” “可是我怕我会记不住。” 在段涯的坚持下,医生只能对着录音笔说了些注意事项,然后指了指单人病房,“又不是什么好不了的大病,你女朋友刚从手术室出来,你还是去看她吧。” “她不是…”段涯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两个警察和唐漠的助理一起朝着病房走了过来。 “段先生,看到你太好了,唐律师呢,我打她手机一直打不通。” “啊。”段涯突然想起来唐漠的手机还在自己这里,而他一直都没注意,打开来一看才发现果然很多未接来电。 “唐律师现在怎么样?” “她在病房,我带你们去。” 唐漠的左手臂夹了钢板整个缠着绷带,额头上也贴着纱布,右手打着点滴,看到几人进了病房,直接对着那两个警察开了口,“有人动过我的刹车。” “我们已经有同事去现场了,如果检查下来刹车确实被动过手脚的话,我们会立案侦查。” 她点了点头,那两个警察做了个简单的口供,又问了段涯几个问题,接着便离开了病房。唐漠又看向了助理,“替我向监控室调这几天停车场的监控录像。” “好的,唐律师,对了,需要我联系你的家人吗?” 她摇了摇头,段涯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她向那助理交待工作上的人,听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了,“那个…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唐漠看了他一眼,段涯连忙掏出录音笔,“医生说的,我都录下来了。” 助理扑哧了一声,唐漠收回了视线,“刘助理你先回去吧,替我把电脑拿来。” “好的。” 助理带上了门,段涯『摸』『摸』鼻子,“为什么不联系家人呢?那你住院的时候谁来照顾你?” “我父母都在国外,没必要让她们担心。” “那正太,我是说你妹妹呢?” 唐漠没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段涯总觉得她这一眼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他想了半天,突然恍然过来,睁圆了双眼,他,他这不是自己把自己暴『露』出去了吗? “幸会了,白牙。” “我,我…” “听说,伺候妻主是夫郎的本份?” *** “秦主编,是我。”段涯站在医院住院部走道的尽头打电话。 “小段啊,采访怎么样了?” “还没有好,是这样的,我想请一周假。” “请假?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是,那个,唐律师出了车祸。” “车祸。”秦主编突然放大了声音,段涯不自觉地点头,点完了才想起来对方看不到,“对,好像有人像害她,警察都来了。” “车祸,警察。” “秦主编,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兴奋?” “咳,小段,唐律师出车祸你为什么要请假?” “因为当时我也在车上,她,她家人都不在身边,所以我想…” “好,好,没问题,你尽管去照顾她。”段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趁着这么好的机会,别忘了做采访,不光光是之前的问题,你还可以采访她生活上的事,还有这次的车祸,我们可以做个连载几期的专访。” 秦主编已经兴奋地找不着北了,段涯叹气,挂断了电话,站在车道的尽头看着下面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 其实,他学过驾驶员,虽然车技一般,却也明白,在当时那种情形,她完全可以用右侧的车体去蹭建筑物,可她却用了自己的那一边。 心跳得都快赶上刚刚在车里的速度了,段涯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吸了口气转过身,走向那间单人病房。 唐漠闭着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段涯走到床头,四下看了看,床头有按铃随时可以叫护士过来,那他走开会也没事吧。 他正这么想着,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段涯愣了一愣,他还没从刚刚那句妻主的话里缓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那个,你还没吃午饭,这里的午餐供应已经过了,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叫外卖。” “哦,好。”段涯毫无异义,叫好饭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四处『乱』看,就是不敢去看她。 “我的手机还在你那?” “在。”段涯起身递了过去,唐漠看着他,“你以为我有第三只手?” 他讪讪地『摸』『摸』鼻子,“那…” “替我打个电话。” “啊,我打?”他看看她的左手,再看看她的右手,“打,打给谁?” “我的委托人,刘斌,告诉他我在医院。” 段涯照着她说的名字翻开电话簿,拨了出去,电话接通的时候他也不等对方开口,“唐律师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需要住院观察一周。” “哦,就是手臂骨折韧带拉伤还有脑震『荡』。” “市立骨科医院。” 他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唐漠,“他问能不能过来病房和你谈案子的事?” “可以。” 段涯又举起手机,“她说可以。” “我不是她的新助理。” “我叫段涯。” 没几秒他又扭头过来,“他问我是你的什么人?” 唐漠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我要怎么回答他?” “随便你。” 于是段涯继续对着手机,“我也不知道。” 他挂断手机,发现唐漠还是看着自己,他有些不自在,“我打好了。” “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我又是谁?”她的眉梢微微扬起,虽然额头上贴着纱布,还是看得段涯突然间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当晚打进对话框里的那几个字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里,最后两个字还带着回音。 我的好妻主,妻主。 他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终于,他自己手机的铃声救了他一命,他接起电话,急急去开门,“外卖来了,我去拿。” 可是等他拿好外卖回来,他才发现,她根本没手可以吃饭。 “你要不要等点滴挂完了再吃?” 唐漠眯着眼,“你的录音笔呢?医生没说我需要按时进食?” 段涯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床边,取了块『毛』巾铺在她脖子下。 “拿掉。” “会弄脏的。” “把这可笑的东西拿开。” “不行。”段涯打开饭盒,舀了一勺炒饭送到她嘴边,“医生说你要按时进食,吃。” *** 段涯还在喂她吃饭,门突然被人打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不是走错病房了?” 段涯回过头去,病房门口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领带,带着无框眼镜,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手里还捧着一束康乃馨。 他回过头来,唐漠正死死盯着自己,视线朝下示意他塞到她脖子里的『毛』巾,段涯看了看手里的饭盒,也吃的差不多了,他拿走了『毛』巾,合上饭盒,拿起桌上另外一盒还没有动的,“你们谈,我去外面吃。” “坐着。” “不是,饭冷了,我还是去热一下的好。” 段涯捧着饭盒跑了出去,找到微波炉热了一下,吃完饭还顺便到住院部楼下买了点水果,这才回到病房前,没进门,就听到刚刚那男人的声音,好像,叫刘斌是吧。 “…我是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但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给她留五十万赡养费是我的极限。” 唐漠哼笑了一声,“刘先生,你大概不知道,令夫人在几天前也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那个女人,她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说有些人偷吃还不知道抹干净嘴巴,而她手里刚好有些照片。” “你有没有办法?” “刘先生你应该感到庆幸,反正我已经做惯了人渣的案子。” “唐律师你…你以为那女人就是什么好人吗?她自己也在外面有人。” “我不管你们夫妻的事,我刚才和你说的材料,你记得准备好,送去事务所给我的助理。” “好,我过几天就送过去。” 段涯站在病房门口目送着那男人离开,等他走得不见了人影才咕哝了一声,“人渣。” “怎么?” “自己不守夫道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夫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就是,那什么他怎么可以嫁了人还三心二意。”段涯一急,连忙澄清,“我去洗苹果。” 他又跑了出去,唐漠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嫁人?你这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 助理下午就将电脑送来了,段涯自己也回去收拾了些东西过来,病房里可以添床,他本来是打算自己照顾她到傍晚,然后回家第二天早上再来,可是她的点滴居然一直要挂到深夜,这么一来,两手都不能动,没办法,他只好住了下来。 “其实,那什么,可以让你妹妹…” “她住校,我不想影响她学习。”唐漠看着他,“你完全可以走。” 段涯看着她,随即愤愤然地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坐上沙发,这女人明知道他不会走。 他打开电脑,这里有无线网,他干脆登上了游戏,发现今晚世界频道竟然无比热闹,都是在刷屏祝贺一个叫黑『色』鸢尾的玩家新婚快乐。 他一条条看下去,原来又是一个刷出翡翠谷提亲任务的玩家,翡翠谷的提亲任务是目前西梁胜境公认的最难刷的一个提亲任务,所以刷出这个任务后的那个叫做夜翡翠的青衣美男npc也就成了游戏里身价最高的一个美男npc。 他叹了口气,“哎。” 唐漠看了过来,“叹什么气?” 他抬起头,发现她两手都还不能动,什么都不能做,干躺着似乎很无聊。 “我在玩游戏,刚刚世界上说有人娶到了夜翡翠,大家都在刷屏,我发现这个游戏里的男号其实一点都不值钱,都不如美男npc。” 唐漠没说什么,十点多的时候她拔了针头,让段涯替她把笔记本放在身上,单手开了机。 段涯又坐回了沙发上,他以为那女人是要办公,谁料没过多久,他发现好友栏里正太本命的名字亮了。 第152章 妻主万安(七) 段涯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游戏里看着她的名字,而本尊正在面前,躺在床上即使一副伤患样,还是让人没办法从她身上看到和脆弱二字有任何一丝联系,一张面瘫脸盯着屏幕,要不是亲眼看到,鬼才会想到她竟是在玩游戏。 他在沙发上挪了挪身子,憋了好一会,还是没忍住点了正太本命的名字,“你怎么上游戏了?” 唐漠抬了抬眼,发现他正低着头,看着电脑屏幕,盘腿缩在和他相比实在有些嫌小的沙发上,样子有些好笑,她也没开口,打字回他,“尽一下责。” “尽什么责?” 没了回答,段涯抬起头来看了眼唐漠,再低下头去,那黄衫女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旁边,屏幕上的提示赫然是,“正太本命请求与你相依相偎。” 其实他很想点接受的,可是现在『操』纵着屏幕上这个号的本尊就在眼前,他还点相依相偎,怎么就这么别扭呢。这个游戏里点了相依相偎就会变成他的男号依偎在那黄衫女号怀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把那女号的形象真人化了,段涯的脸轰然升温,他怎么,竟然会幻想眼前这个毒舌女抱着自己的画面。 先别说她可不可能做这种事,单是身体条件上,这就是无法完成的一件事。 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和她多呆一刻,他就越想把她和妻主划上等号,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段涯,你完了,如果一开始只是被她吸引,那么车祸之后,他就是真的陷进去了。 段涯一咬牙,点了接受,黄衫女号把他抱上了马背,他打字问她,“去哪里?” “去尽责。” “究竟是尽什么责任?” “妻主的责任。” 轰,段涯觉得他快把自己烧死了。 *** 两个号肩并肩站在月老祠前面,牙牙找妻主看着面前的npc,“这绝对是bug,月老居然是男人。” 唐漠默然,好半晌,才回道,“你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bug。” 正太本命付了30个游戏币,将从月老那里拿来的红线绑上了牙牙找妻主,顺便给他打字,“点接受。” 段涯在沙发上坐得都不□□稳,心想着怎么有人向他求个婚他连决定权都被剥夺了。他不敢去看唐漠,一直低头盯着屏幕,盯了会,他想起来了个问题,“这不是你妹妹的号吗?” 系统提示,对方取消了对你抛出的红线。 “下次再娶你。” “…哦。” 两人在游戏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晃了一会,段涯看了下时间,都已经过十一点了,才想起来他还没去问护士要添在病房里的折叠床,他下了游戏关了电脑,站起身来,眼神飘忽地看向唐漠,“我去要张床。” “桌子上有张表格要填。” “哦,好,我马上回来。” 段涯填了表去护士室,里面也只剩几个值夜班的人,他递了表格过去表示因为陪夜需要在单人病房添一张床。 “哎呀,先生,不好意思,最近住院的病人比较多,折叠床很紧张,已经没有了。” “没了?” “嗯,你明天记得尽早交表格过来。” 段涯只得回去,站在门口,“那个,没床了,要不我先回去明天早晨再来。” “你现在回去到家要几点了,你确定你明天还起得来给我买早饭?” “那怎么办?”他顺着唐漠的视线看向那张还算大的病床,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睡相很好,不会压到你的伤的。” 病房里一片寂静,段涯终于反应过来,觉得他还是干脆把自己烧死算了。 *** “你睡着了没有?” “嗯。” “哦。”段涯不吭声了,病床虽然不小,却也没有双人床那么大,两人的呼吸互相都可以听见,他就着窗外照『射』进来的亮光细细打量着她,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多得他现在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还有她不止一次提到的那些话。他很想问她,这究竟是玩笑,是游戏,还是认真的。 “听说,伺候妻主是夫郎的本份?” “妻主的责任。” “下次再娶你。” 他将脸埋在枕头里,一遍遍回味着那些话,唐漠的脸不断在脑海中交替着出现,没想多久,段涯发现他好像自己惹火上身了。 他,他竟有这么缺爱吗?段涯很想哭出来,下面抬头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只能一个劲地把自己的身子朝后拱,离这个女人远一点,远一点就好了。 黑夜似乎是最好的催情剂,这具身体以往也会在他早晨醒来的时候就这种感觉,不去理会,过一会自然而然也就好了,可现在呢,肿胀的欲︱望得不到纾解,他难受地憋不下去了,段涯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被子,决定去卫生间自己解决,他两条腿还没沾到地,后背睡衣就被人给拽住了,带着倦意的声音不若白日的清冷,女低音的声线,对此刻的他来说简直媲美□□,“哪里去?” “我,我…” “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点颤,唐漠睁开了眼,段涯摇着头,“没事。” “睡觉。” 他乖乖躺了回去,唐漠就在旁边,他又不敢伸手下去解决,只能用一条腿蹭着自己另一条腿,隐约中他似乎听到唐漠轻轻叹了口气,“很难受?” “啊?” 他微微扭过头去看她,憋了许久的眼中甚至有些水光,因着情︱欲的催化显得格外的亮,唐漠又叹了口气,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地用没有受伤的手覆上了他的下身,段涯吸了口气,“你…你的伤。”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地替他纾解欲︱望,动作有些笨拙,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也确实从没想过自己会心甘情愿地替一个男人做这种事,可是看着他双眼漾满欲念『迷』离又渴求的样子,连她都管不住自己心里不断涌起的柔软。 这么多年都没有动过心,也许,只是因为还没有遇上这个会叫自己牙牙找妻主的怪胎家伙。 终于在她手里释放出来的时候,段涯避开了她受伤的手臂,将脑袋紧紧靠着她的颈窝,心跳如鼓,许久,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唐漠看了眼自己全是『乳』白『色』『液』体的右手,“喂,替我擦了。” 没人回答她,她微微朝后仰开去看那颗埋在她脖子里的脑袋,才发现这家伙居然睡着了,就算是照顾了她一天确实是累,可就这么让她满手沾着他的种子,自己睡着了? “你这个白牙。” 那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脖颈里拱了拱,嘴里还在咕哝,唐漠凑近了细听,才听见他在嘀咕,“唔,妻主。”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半晌,终是打消了把他弄醒的念头,自己伸手在床头桌子的『毛』巾上蹭了几下,轻轻弹了下他的脑袋,也睡了过去。 第153章 妻主万安(完) 黑夜果然是最好的催情剂,这是段涯早晨醒来后想起昨晚时的第一反应,他睁开眼,微微偏头,正对上唐漠的双眸,她说,“早,白牙。” 砰,段涯朝后一滚,直接摔到了地上。 段涯在心里幻想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自己戳自己,你都干了点什么好事? 一上午,他都躲着唐漠的视线,唐漠的助理连着来了两趟,第二回是和几个警察一起,他支愣着耳朵站在门口,就听见他们说刹车确实被人动过手脚,现在已经立案侦查。 那些人一走他就跑了过去,“有人要害你。” “你不是在躲我吗?” “我…查出什么来了吗?他害你一次不成会不会再动手,那些警察不应该派人来在病房外面守着吗?” “你喜欢看警匪片?” “啊?” 桌上还有段涯昨天买的水果,唐漠用那只完好的手拿了一只丢给他,“去洗洗削皮。” “你还没说完。” “你以为在拍警匪片?没这么复杂,有人想报复我,监控录像里都拍着了,很快就能解决。”她说得云淡风轻,段涯却觉得不舒服,“说什么法治社会,还有你们那栋大楼的地下车库怎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去?都不查一下证件。” “记得去削苹果。” “你不要说得这么轻巧,人又没抓住呢,万一还有下次怎么办?” “白牙,我想吃苹果。” 段涯出去洗了几个苹果,洗完回来还没进病房,就听到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正太本命本人。 一进去,果然看到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正一屁股挤上病床,坐在唐漠身边,一手指着自己,“啊啊,哪里来的帅哥,你哪儿勾搭来的?” 段涯觉得他可以确定这就是正太本命,于是他朝她打了个招呼,又问,“你要不要吃苹果?” 唐小苏愣愣点头,段涯走到一边去安安静静地削苹果,一个白白净净的苹果出来,皮都没有断过,他削了一个给唐漠,也顺便又削了一个给唐小苏,后者啃着苹果去推唐漠,“哎哎,姐,哪里找来的极品人︱妻受?” 唐漠斜了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都半身残疾了,我这个当妹妹的能不来吗?要不是打不通你手机我打到你办公室被你助理接了,我还不知道这事。” 唐小苏扭头笑眯眯地看着段涯,“嘿,帅哥,我叫唐小苏。” “段涯。”段涯挠了挠头,“你,还是不要叫我帅哥。” “啊啊,还会害羞,姐,我可不可以拍照?” “你可以试试。” 唐小苏一撇嘴,就知道威胁我,段涯继续削苹果自己吃,耳朵倒是一直在听着姐妹两的对话。 “这周末帮我申一个游戏号。” “我玩得那个?” “嗯。” “你怎么会突然…难道真的是为了娶牙牙找妻主?” 角落里传来段涯被苹果呛到的声音,他咳嗽咳得耳朵发红,唐小苏指指他,用肩膀挤着唐漠冲她笑得贼眉鼠眼,“姐,这个不是很好嘛,虽然牙牙找妻主是很呆萌很好玩,可我猜肯定是女生,本来游戏里结婚玩玩也无所谓,可你现在不是都有那啥了,何必还特地去申个号结婚,难道说你现在喜欢玩网游?” “那个白牙就在你眼前。” “啊,什么白牙?牙牙找妻主?”唐小苏瞪圆了眼,“你说什么,你是说他就是…你是男的,你居然真的是男的。”她站在床头转了个圈又盯着唐漠,“真看不出来,姐,你居然还会干网恋这种事。” 段涯已经不知道这是他在这间病房里第几次想烧死自己了。 唐漠还是无甚表情,“去申个号。” “没问题。”唐小苏冲她一敬礼,“请问唐大人想要取什么名字。” “随你。” “好,保证不辱使命。姐,反正你这里有电脑,我现在就给你申好了。” 唐漠点头,唐小苏扒拉了她的电脑坐在床头就打开,没多久她就一脸贼笑地将屏幕送到唐漠面前,“怎么样?般配吧?” 唐漠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段涯看着她两人,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一样痒痒的也想看,可又不好意思开口,一直等唐小苏走,临走前还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未来姐夫,我家毒舌女虽然有时候是恶劣了点,但你要相信,作为一个妻主,她还是合格的。” 段涯没吭声,她用希冀的眼神盯着他,“你说是吧是吧是吧?” “嗯。” 唐小苏终于满意地走了,段涯擦了擦汗,心想,果然和游戏里的正太本命一样欢脱,怎么亲生姐妹的『性』格一点像的地方都没有,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吗? 唐小苏走出医院,抬头看着明媚的蓝天,闷『骚』毒舌女和迟钝人︱妻男,简直就是真人女尊,还都是她家的,这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 段涯在唐漠床头磨磨蹭蹭,护士推门进来例行查房,他飞快地蹿回了沙发旁。 等护士一走,他又挪了过来,“那个,你新号叫什么?” “你上游戏不就知道了。” 登上游戏,他抬头问唐漠,“你在哪里?” “新手村。” “我过来。” “还是别了。” “为什么?” “我练到10级出来比你过来快。” 段涯默默地放弃了打算用11路走到新手村的打算,他去了百花谷,远远地看两个狐妖在树下抚琴,大概是因为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原因,两个多小时后,他才收到了好友申请和私聊,“来月老祠。” 段涯盯着那个id,牙牙的妻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感谢唐小苏还是感谢她全家。 *** 唐漠的那个女号头上现在有两行字,id,牙牙的妻主,称谓,牙牙找妻主的妻主。 段涯打字问她,“你不觉得跟绕口令似的。” “挺好。” 段涯已经被烧习惯了。 有了妻夫技能,牙牙找妻主升级也比原来快多了,段涯在医院陪了唐漠一周,他的号刷刷地升了近20级,虽然以他的低级别升这么多本来也不需要多少经验,不过比起他以往的速度,真的可以说是火箭升天了。 出院那天,唐漠吊着绷带,段涯叫了出租车把她送回了家,离开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游戏里的妻夫,那么现实呢? 放在车祸之前,连朋友都算不上,可现在,那一晚同床共枕甚至都发生了那种事,段涯用脑袋砸着车窗玻璃,出租车司机通过后视镜看着他,加快了开车的速度。 下了车,看着出租车飞快地离开,他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秦主编要他做采访的事已经被他忘到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 *** “姐,你到家了?” “嗯。”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要号你自己申不就行了,干什么非得要我申请?难道说你觉得我起名的水平特别好?” “以你的智商,也就会起这种名字。” 唐小苏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姐,你故意的吧,其实你心里就想取这名字,可你不好意思,所以要借我的手,怎么样,妹妹和你心有灵犀吧,我早看出来了,这样子你就可以说名字不是你取的,实际上巴不得…” 手机里一阵忙音,唐小苏这次抓着手机恨不得站在宿舍阳台上对天长吼,这是有生第一次吧,她唐小苏终于也有把唐漠堵到无力回嘴的一刻了。 唐漠将手机扔在桌上,只是才沾着桌子,又有电话打进来,却不是唐小苏,而是一个才存进去没多久的号码,名字显示着,白牙。 “那个,我能不能再和你预约一次采访?” “下周一上午。” “真的?”段涯捏着手机一惊,不小心连着问了两遍,居然这么爽快,“真是真的?” “真的。” “不是只有半小时?” “不是。” “这么好,是因为我照顾了你一周?” “因为我护短。” *** 秦主编说她要给段涯颁发一个最佳贡献奖,段涯说还是给我发年终奖金吧。 唐漠的独家专访,还是在她刚刚因为昱安公司之前输了官司受牵连被炒的一个高层出于报复花钱买凶出了车祸之后,案子还不过才刚结,杂志社就弄到了第一手的新闻。 周五晚上,牙牙找妻主在百花谷打狐妖,正太本命的私聊就过来了,“嘿,未来姐夫,在哪儿呢?” “打狐妖。” “怎么我姐不在你就有气无力的?” “隔着屏幕你怎么知道我有气无力,其实我有气也有力。” “我姐今天加班。” 又加班,段涯叹了口气,想起她在医院来天天对着电脑办公,还在病房里见委托人,伤都没好透,吊着绷带还加什么班。 “姐夫想不想去探班呐?” “我们,只是游戏里的…” “开什么玩笑,你是想告诉我你们现实里还没在一起?” “嗯。” “谁也别拦着我,我要去撞墙,我现在就去雪山跳崖,别拦我。” “…” 唐小苏拿起手机给唐漠发短信,“姐,对迟钝白是不能含蓄的。” 没多久唐漠回了过来,“我知道。” “那你干嘛不说清楚?” “最后一步,我等他来走。” “他要是不走呢?” “他会走的。” 唐小苏切了一声,你就闷『骚』吧你,小心把你的人︱妻受给闷『骚』没了。 她回到游戏里敲键盘,“你希望你们只在游戏里是一对吗?” 好半晌,她都没等到牙牙找妻主的回应,再去看时,那家伙的名字居然灰了。 *** 段涯冲出了家门,他知道,他希望以后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可以听见她在枕畔说一声,早,白牙。 他想叫一个女人︱妻主。 他凭着记忆中那一次送唐漠回来时的地址来到了她家楼下,来回在路口踱着步,不知道等了多久,夜幕已深,月『色』缭绕,一抬眼,路灯的璀璨灯光下,他盯着唐漠被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也许他会从原来的世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遇上她,因为他的缘分,并不在原来的世界。也许是老天觉得她太寂寞,需要一个人来陪她,而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一个人,所以才让他来到这里。 要有多幸运,才能在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发现她也对你有感觉。 背了那么一路的告白宣言,才知道其实此刻最想说的,也不过是心里那一句话而已,唐漠停在他跟前,他低下头,鼓起勇气微笑,“我们在一起吧。” 她伸出手,放开,两指间勾着一把新配的钥匙,钥匙扣是一个圆润的包子,包子咧着嘴『露』出了两颗硕大洁白的门牙,钥匙落入段涯的手,她说,“好。” ***end*** 番外一 这天是周五,段涯下了班去找唐漠一起吃晚饭,他在楼下等她,之前那前台小姐见到他,奇怪地问他,“段先生,你的采访还没有好吗?” “采访?已经结束了。” “那你是来…”她面颊微红,状似不经意突然想起来的样子,“是来还欠我的那顿饭?” 段涯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告诉他唐漠的行踪,他还欠了她一顿饭,他挠挠头,“我今天没时间,改天可以吗?” “如果我那天有空的话。” 段涯点了点头,他看到唐漠已经走了过来,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那前台小姐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一愣,不是吧,难道说这个帅哥其实是唐律师的那一位? 跟唐漠抢男朋友?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她现在只希望唐漠没听见她之前的话。 *** 第二天,唐漠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段涯,“我胃不舒服。” “着凉了还是吃坏了东西?腹泻吗?” 唐漠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叫你平时不好好按时吃饭。” 段涯直接去了她那里,买了只草鸡熬高汤煮粥,“这几天我过来给你做饭吧。” 她点头。 唐漠的“胃病”一直拖拖拉拉拖了个把礼拜才算好彻底,段涯天天下了班跑去给她当煮饭公,那顿饭的事情又被忘到了脑后。 *** 很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全律师事务所都知道段涯是唐律师的那一位之后,唐漠加班,他提着保温饭盒过来送晚饭,顺便多带了一盒,拿给前台小姐,“不好意思,我之前一直忘了欠你的那顿饭。” 那前台小姐一愣,忙道,“没事没事,其实我也忘了,真的。” “这个给你,上次真的谢谢你。” 再后来的后来,那前台小姐还是一直忍不住和她的姐妹淘感慨,“你都不知道那饭菜做得有多好,哎,我怎么就遇不上这么一个居家好男人呢?” *** 番外二 虽然唐漠老早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段涯,两人真的开始同居已经是大半年之后。 段涯最近在游戏里加入了一个帮派,还是妻主的小夫郎拉他加入的,他顺便把唐漠那个号也一起申请入了帮。 唐漠上游戏的时间不多,牙牙的妻主那个号比他等级低了很多,他总是顶着牙牙的妻主的夫郎这个抽风的称谓在游戏里到处走,几天后,帮派里的人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总是只有你在,反倒是不见你妻主那个号上?” “她比较忙。” 月三少拽着妻主的小夫郎的耳朵,“看到没有,同样是当人男朋友的,人家那么自觉,你呢,我不上不就坚决不上,我上了还得对你大爷三催四请你才肯上。” 妻主的小夫郎私聊牙牙找妻主,“兄弟,你觉悟太高了。” “啊?” *** 玩了个把月,跟帮里人混熟了,大家说要上yy聊天,段涯答应了。 一进去,频道里菜市场一样嘈杂声吓得段涯没敢吭声,好半天,一众女声才歇停下来,其中一个声音清了清嗓子,“来,夫郎们排队挨个吱一声。新人先来” “吱。” 安静了一下,随即是一阵哄笑,“哈哈,好呆。” 众人又闹着要唱歌,段涯推说五音不全,后来妻主的小夫郎被推上去唱,他正听着,没注意到唐漠已经走到了他身后,“在干什么?” “听人唱歌。” 唐漠站在他身边,“有件事问你。” “嗯,什么?”段涯立马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是不是一直想嫁人?” “啊?” “啊什么啊,说人话。” “你怎么知道?” “就你那智商,都不知道在嘴上挂过多少回了。”她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白金的龙凤扣,轻轻掰开,竟是两枚样式简单的戒指,“你要嫁人我大概是办不到了,不过这件事,我可以来做。” “漠漠…” “我们结婚吧,白牙。” “好。” 段涯觉得他眼眶酸涩想要哭,他也确实红着眼眶紧紧抱着唐漠,把yy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压根没发现自己没关麦,而之前的歌声也早就停了。 “御姐音,女王气场,我不行了。” “活生生的真人版,我已经被治愈了。” “我想说,求聚会,求看现场版…” 第154章 龙君(一) 天地间的每一条龙都出生在九重之渊,如果龙族也和人一样有祖籍的话,这个祖籍就是九重之渊。 龙族出身显赫能力超群,自然不可能无所事事饱食终日,天地间的龙本就不多,而这些龙所居之位,大体有四种,守天殿统领天兵的天龙,行云布雨开江通衢的雨龙,在人间守各类宝藏的伏藏龙,以及降妖除魔的神龙。 作为目前天地间最年轻的一条龙,敖御小龙君却不在这四种之列。 天龙族长说,“御御,我可是将对于我们龙族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交给了你。天地间少了任何一条天龙雨龙神龙伏藏龙都没有关系,可是少了你,我们龙族的根就会遭妖魔破坏。” 敖御,就是看守九重之渊唯一入口的那一条小龙君。 今年刚刚三百岁。 *** 这一日,敖御在九重之渊入口划了结界,自己以龙身在化龙池泡池水,吐了龙珠出来玩耍,他的结界挡些宵小妖魔已经足够,若是有人硬闯,他也能立刻感觉到,他用龙尾打着龙珠,又用脑袋去接,抛来抛去玩得正欢,突然感觉结界受到重创。 嗖的一身,一条银白龙吞回龙珠从化龙池一飞而起,入口处一股浓郁的魔障气息,小龙君冷哼一声,尾巴一甩,一道电击霹雳打过去,将两只鹏鸟的灰『色』羽『毛』烧得发焦。 鹏鸟头顶长有一个大瘤,修炼成金翅的大鹏鸟将这种大瘤称为如意珠,所以鹏鸟都将此大瘤视为身份的象征,以之为荣,鹏鸟与龙族向来不和,敖御一抬龙首,“就凭你们两只肉瘤鸟,也敢擅闯我九重之渊。” 两只鹏鸟怒极,一扇翅膀,剧烈的飓风席卷而来,敖御又是一哼,“赶在本龙君面前弄风,也不看看,究竟谁才是这天地的风雨之神。” 银白『色』的龙身飞在半空打圈,风声刮在龙鳞片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倏忽之后,两只鹏鸟连带着那一股飓风都被敖御的风暴卷在其中,他一甩尾巴,两只鹏鸟被丢出了三万里之外。 “搞定。”敖御一撇尾巴,重新划了一个结界,也没了再去泡池水的兴致,他想了想,多划了几道结界,紧接着飞离九重之渊,决定出去转转。 片刻之后,一个沿江小镇的热闹街市上出现了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 *** 敖御觉得很奇怪,他也不是第一次化成人身来人间闲逛了,就算他的人形很好看,也不至于这满大街的人都盯着他看吧? 他一路走,一路用疑『惑』的眼神看回去,愣是没能想通。 寒冬腊月,积雪未融,他就这么穿着一袭白『色』单衣穿过闹市,停在一座酒楼前,微微眯起了眼,这酒楼里有龙族的气息,但还有一股魔息,和之前鹏鸟的魔障气息不同,这酒楼里的,是经历过魔火修炼的最纯粹的魔息,必是个厉害的魔头,难道酒楼里面有神龙在降魔? 敖御迈步进了那酒楼,一个搭着抹布的女人迎了过来,“这位公子,里边请,可是要用饭?” 他点头,“楼上还有空位?” “有有,公子请。”那小二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他的衣着一眼,嘀咕道,“这年头不怕冷的人还真多。” “咦,公子怎么不走了?” 敖御停在了二楼的扶梯口,让他想不到的是,刚刚的龙息和魔息,竟是来自同一个人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迈开步子,走到临窗的桌前,掀袍落座,对面的女人睁开了闭着的眼,微微勾唇,身子却还是慵懒地倚在椅背上,只是伸手冲跟来的小二勾了勾指,“添杯。” “你是谁?” “敖昼。” “你果然是龙。” “彼此彼此。” “为何你身上会有魔息?” 敖昼一手搭在椅背上,手指勾着酒杯,一晃一晃,“我说,小龙…” “敖御。”小龙君一抬下巴,“我叫敖御。” “神龙?” “本龙君乃是这天地间唯一一条守九重之渊入口的龙。” 敖昼大笑起来,“敖苏居然找了这么一条小龙来看守九重之渊。” 敖苏,是天龙族长的名字,敖御一哼,“你又是哪里来的龙,为何我从未见过你?还有你身上的魔息又是怎么回事?” 敖昼从椅背上坐起身来,冲他勾了勾食指,“小龙,教你一件事,不管是人还是龙,多管闲事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只问你,你究竟是龙是魔?” “如果,我说是魔呢?”她又靠了回去,懒洋洋地勾着酒杯,朝他一挑眉,眼眸流转,眉目睥睨间皆是魔魅味道,敖御抬手在两人周围划下结界,“我虽非神龙,也不会任由妖魔横行人间。” 一个闪雷迎面击出,敖昼一张手,轻轻一握,竟将他的闪雷毫无声息地化去,“脾气不好的小龙,你就这点能耐吗?” 哗,一条银白『色』的龙在结界内盘旋着龙躯,摆动尾巴刷刷刷的电击闪雷霹雳接连打出来,敖昼一扬眉,随手将他划下的结界给破了。 没了结界,那些电击闪雷霹雳足够将这个小镇都给烧平,敖御也顾不得是不是会被人看见真身,眨眼间转出风暴团包裹住所有的电击闪雷霹雳,悬在半空,小镇上空顿时像是乌云盖顶,电闪雷鸣轰然作响。 “怎么大冬天还会有雷雨?”镇上的人不明所以,一个个赶着回家,敖御在风暴团中央怒骂了一声,“卑鄙。” 敖御飞出去几千里,在江面上抖开风暴,电击闪雷霹雳将江水推起了一股狂『潮』,没多久,『潮』水里飞出来一条青『色』雨龙,“那个不要命的在捣『乱』?” “九姨?” “敖御?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出来转转。”敖御一头扎进了江水,“九姨,你认不认识一条龙,叫做敖昼。” “敖昼!”雨龙一阵惊慌失措,“你见到她了?” “她是什么龙?” “快,你马上上天找族长,告诉她敖昼回来了,快。” “九姨,怎么了,她究竟是什么龙?” “族长会告诉你的,快去。” *** 敖御在天河找到了正在『操』练水兵的天龙族长,敖苏很奇怪,“御御,你飞这儿来做什么?” “族长,敖昼是谁?” 敖苏的脸『色』凝重下来,“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她是我们龙族的龙吗?” “曾经是。”敖苏叹气,“三千年前,我们龙族曾经起过内战,敖昼和另外九条龙叛族入了魔道,如今,已非我龙族之龙。” “她很厉害吗?” 敖苏点了点头,“她曾是我们龙族最厉害的一条神龙,可惜…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她入了魔以后呢?” “和她一起叛族的九条龙因为魔火煅烧已经变幻了龙形,不再是与你我一样的龙身,而是分别成了囚牛、睚眦、趴蝮、狻猊、饕餮、赑屃、狴犴、椒图、螭吻。” “那她呢?” “自她入了魔道就我就没再见过她,更别提她的真身。” “族长,我刚刚遇到她了。” “遇到谁?” “敖昼。” “我有天务在身,雨龙和伏藏龙都不可擅离职守,你马上去召集所有神龙回九重之渊,快,立刻动身。” 银白小龙在天际呼啸飞过,敖苏沉重地叹气,敖昼这次回来,难道,是要来夺九重之渊? *** 神龙们向来见首不见尾,想要找到所有神龙实在不是一件易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要找神龙,就要往妖魔肆虐之地走。 敖御飞在云层间,视线逡巡着人间景致,突然间尾巴一颤,九叠山山麓上那个女人,不正是敖昼。 他嗖的一声飞了过去,“魔龙,你想要做什么?” 树梢上的女人眯着眼,“怎么又是你这条小龙。” “你想夺九重之渊是不是?”敖御盘旋在半空,耀眼的银白『色』龙鳞一闪一闪,“本龙君绝不会让你夺走九重之渊。” “真吵。”敖昼倚着树枝打了个哈欠,一抬手,敖御小龙君变成了一条在她掌心扑腾的小小龙。 龙族非仙非神,天生的能力多与风雨雷电相关,推云吐雾开江布雨,电击闪雷霹雳火球,即便修炼,也不会有类似于这种神仙的法术。 可眼前的女人已非龙族,她身上的魔息并不比龙息来得淡。 “放开我,魔龙。” 和敖御一起变小的电击闪雷打在她手上,像是在挠痒痒,她从树上一跃而下,“难得回来,不如到处去走走,你说怎么样?小龙。” *** 人间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已是年节时分,敖昼把小小龙缠在她衣襟的一枚墨『色』木扣上,穿过一条寂静的后巷,停在巷口看着热闹熙攘的集市,“几千年过去了,这些凡人过年的习惯倒是一直没有改过。” 敖御被她卡在扣子里,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更加确定了她是魔非龙的念头,龙本是冷血动物,身体都是冰冷的,这女人的身上却如火一样灼烫,果然是被魔火烧过的身子。 “呸。”小小龙吐了口口水,龙口水都是甘霖,敖昼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龙脑袋,“脾气不好的小龙。” “呸呸。” “站在大街上过节可没意思,不如找户人家去做客。”雪花落得飘洒,路上的行人都奇怪地看着这个身着单衣信步走过的女子,她走得不快,神情闲适,仿佛现在不是漫天飘雪的腊月,不是在拥杂的集市,而是春江水暖的堤岸三月绿杨荫下。 第155章 龙君(二) 化龙池里的水不断地鼓起一个又一个水泡,可惜此时九重之渊并没有正处于孵化期的龙蛋,唯一的守渊小龙敖御也不在,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此刻,敖御小龙君正被卡在扣子缝里脱不开身,冷眼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贴春联。” “大门外不是已经贴上了吗?” “屋前对,堂前对,灶前对,抬头见喜,还有倒福字。” “花样真多。”敖御撇了撇嘴,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趣,他在想着该如何脱身,只是这魔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他被牢牢缠在扣子上,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和她身上的灼烫魔火气息一起将他整个环绕其中,别说是脱身,那些气息甚至混淆了他本身的感知力,除了她身上的魔息,敖御根本察觉不到其他,只怕现在有妖邪近身,他也感觉不到。 敖昼低下了头,隐去的身形穿过紧闭的大门,离开了那户人家,魔魅的双眸似笑非笑地和他四目相对,“小龙,你在九重之渊太久了,就和其他那些家伙一样,眼里都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哼,告诉你,魔龙,本龙君能目视百里,耳闻千里。” 敖昼但笑不语,只是又信步进了几户人家,站了片刻便离开,直到停在了一幢在这小镇上看来,甚是显目的奢华大宅前,大门前的石狮子面目威严一尘不染,门槛足有她的膝盖那么高,她显出了身形,站在台阶下曲起拇指和食指轻弹,一道凡人肉眼看不见的薄雾穿过了门缝。 没多久,紧闭的门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两道门大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跑了出来,看着敖昼一脸的欣喜,“三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主君一早便念叨上了。” 敖御缠着扣子一动不动贴在敖昼衣襟上假装装饰盘扣,只有眼珠子翻了些白出来,堂堂龙族,居然用『迷』障术去当一干凡人的亲戚,果然被魔火烧过的龙脑筋都不会太好使。 敖昼跟着那总管进了府,穿过积雪覆盖的花园,来到前厅,厅内生了好几个暖炉,敖昼一进去,就被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给抱住,“三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那男人这么一抱,小小龙被紧紧压在了敖昼身上,直被压得龙躯扭曲,好不容易那男人撤了身,敖御舒了口气,就听见敖昼福身作揖,“让父亲挂念了,是三儿的不是。” 敖御龙须抽搐,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叫一个凡人父亲都能叫得这么自然。 “好好,回来了就好,今年年节我们总算能一家团聚了。三儿还没见过你的小侄女,你大姐的正君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娃娃小脸蛋白白嫩嫩,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爹带你看看去。” 敖昼跟着那男人进了内室,一道门接着一道门走过去,敖御朝后仰起龙脑袋,送了她一个大白眼,附带一口口水吐在她身上。 敖昼跟在那男人身后,没有低头,只是伸出指腹轻轻推了推小小的龙脑袋,温吞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笑意,“真浪费。” 这么一口龙口水,人遇上则百病皆消,草碰上便化灵芝,小龙哪里会管浪费不浪费,他不知道这魔龙想要做什么,会不会对他龙族不利,他想着天龙族长的嘱托,召集神龙,他被魔龙抓了,要怎么样才能将话传到所有神龙那里? 敖御走着神,没提防那男人将一对裹在襁褓中的双生女递给敖昼抱在了怀里,他被压得不轻,气得冲敖昼直晃龙须,“你想压死我?” “什么声音?”那男人奇怪道,敖昼将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交还给边上的下人,“大概是孩子发出来的声音。” 那男人弯了腰在逗两个小孙女,别人看不见,敖御却看的一清二楚,魔龙的指尖在那两个娃娃的额头上各画了一个三角,随着一道红光隐没在肌肤后。 *** “别白费心思了,你出不来的。” 那男人带着两个娃娃去睡午觉了,敖昼站在花园里眯着眼,小小龙的脑袋上已经落上了好几片雪花,他的龙身是冰凉的,雪花没有融化,倒像是给他戴上了一顶小小的白绒帽子。 “哼。” 龙尾巴正在努力地从扣子缝里往外挣扎,敖昼伸出手指在他脑袋上擦了一擦,碰触到灼烫的体温,雪花融化成雪水,从敖御脑袋上顺着滴落下来,小小龙这次卯足了劲,刷的一声,他痛得发出一声嘤哑的龙『吟』,没能脱开身,倒是几片龙鳞剥落,『露』出了淡粉『色』的肌肤。 拔走龙鳞的疼痛对一条龙来说,无疑是痛的极致,敖御的身子有些颤抖,敖昼叹了口气,“你还真是自讨苦吃。” 她张开手,小小龙从扣子缝里出来,盘在她的手掌里微微抽搐,只是脱离了她的控制,他对周围的感知力顿时都回来了,这宅子里,竟弥漫着一股妖气。 “你…” “小龙,为什么要和我对着干呢,这于你,没什么好处。”她没有阻止他恢复真身,敖御盘旋在半空,龙鳞剥落的地方吹到风,痛得他牙齿打颤,“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记住了,本龙君是守渊龙,只要有本龙君在一天,便是拼死也不会让你夺走九重之渊。” 她看着他,似是叹了口气。 敖御甩了下尾巴,突然察觉到一道龙息在靠近,他猛地扬起脑袋,一条火红『色』的神龙从云层中呼啸而来,停在他不远处,“敖御,你怎么在这里?我下去收妖。” 话音未落,她已经化身人形落在了院子里,和敖昼面对着面,“你是何方妖魔?为何身上会有我龙族的气息?等我收拾了这屋里的妖物再来解决你。” 这神龙是冲着宅子里的妖气而来收妖,她挥手招风刮开了其中妖气最浓的一间房,摇篮里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娃娃,她一皱眉,“又是半人半妖的麻烦东西。” 这神龙一扬手,一束火朝着摇篮飞过去,眼见着两个娃娃就要灰飞烟灭,那火在碰到两个娃娃的时候突然熄灭了,一点烟都没有的熄灭了,神龙讶然,这两个半人半妖的娃娃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法力,她回身看向院子里满身魔息的女人,“何方妖魔,报上名来。” 敖御打断了她,“敖昕,你快走,通知所有神龙立刻回九重之渊,这是天龙族长的意思。” “可是…” “你快走,我在这里拦住她。” 神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敖昼一眼,终究一飞而起,火红『色』的龙身拔地冲天,没入了云层,一甩尾巴不见了踪影。 敖御松了口气,总算是把消息送出去了,他银白的龙身还是盘旋在半空,想了想,还是化身成了人形站在敖昼跟前,小腿处一片血肉淋漓,有些惨不忍睹。他看向房里那两个大难不死的娃娃,额头上还有淡淡的红光,是敖昼刚刚画下的护身咒。 “你为什么要保她们?这不过是两个人妖结合生下的孩子。” “小龙,你可知,这人间有多少妖魔?” “多到数不清。” “没错,很多。”她倒背着手,和之前一样,缓步穿过紧闭的大门离开了这户人家,敖御跟着她走出去,回过头,一阵白雾消散,他知道敖昼解了『迷』障术,这些人会完全忘记之前发生的事,包括那个本不存在的三小姐。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 “你走吧,小龙。” 敖御拖着那条伤腿追上了她,“你要去哪里?” “你刚掉了龙鳞,吹不得风,回九重之渊去。” “我不明白,你叛族入魔,现在回来夺九重之渊,你是回来报仇的是不是?其他那九条龙呢?” “回去吧,小龙。”她消失在了眼前,敖御皱了皱眉头,飞回了九重之渊,对于一条龙来说,没有比化龙池更好的养伤地。 化龙池里翻滚的水吐起一个又一个泡泡,原本冰凉的水已经变得温热,敖御不敢置信地站在化龙池前,“怎么会这样子?” *** 神龙们陆陆续续回了九重之渊,化龙池里的水变得越来越热。 神龙们说,最近有很多妖魔,身上带着强大的护身咒,连她们都奈何不得。 这天,最后一条神龙回到了九重之渊,天龙族长和另外几条天龙也从天庭抽身下来,化龙池的水已经开始沸腾,敖御的新龙鳞还没有完全长好,泛着淡淡的白『色』,“族长,这是,敖昼做的吗?” “不是。”敖苏摇头,“没有龙可以做到这一点。” “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龙族的孽报,也是九重之渊的天劫。” “为何我们会有孽报?我不相信,为什么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定和她有关系。” “御御,你要去哪里?” 银白『色』的小龙飞离了九重之渊,“我去找她。” “御御,回来。” 敖苏喝了一声,奈何敖御虽是天地间最年幼的一条龙,飞行速度却是极快,没点修为的神龙还追不上他,他这倔脾气一上来,眨眼就消失在了云层中。 “族长,化龙池的水已经彻底沸腾了。” “我知道了。”敖苏叹了口气,“这小龙崽子,这时候还不安生。” 敖御的龙鳞没有长好,飞行时的逆风吹在单薄的肌肤上,钻心般得疼,他在云间寻找着混杂一体的魔息和龙息,他看着脚下的山川,突然想起来那个女人似乎更喜欢凡人聚集的地方,他转个方向朝着附近的城镇飞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夜深时分,他果然在寂静的空旷大街上方,察觉到了强烈的魔龙气息,敖御渐渐飞低,才发现这里的魔龙不只一条,四个魔龙化成的人形围住了四角,将一个巨大的黑『色』怨灵困在当中,怨灵不断挣扎,试图打破结界,一下下涌动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入不得仙境,进不得魔都,唯有人间,唯有这片土地,所有人都可以共存,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为什么要驱逐…” “狴犴,这个怨灵太强大了,打又打不散,不如我吞了它吧?” “你也不怕吞下去后自己脏腑爆裂。” “其实我挺赞成饕餮吞了它,因为我已经快顶不住了。” “别胡来,我已经发了信号,敖昼会赶来的。” “咦,怎么会有纯龙息?” “呦,哪里来的小龙,还是条少见的小白龙。见着这么强的怨灵也不避开,几千年没见,九重之渊的小龙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小白龙,看在大家曾经也算是同族的份上,给我去弄些新鲜带血的肉食回来,为了压这怨灵,我实在是饿太久了。” 那怨灵在结界中呼之欲出,敖御沉着眼看着这几条还有空耍嘴皮的不着调魔龙,再一次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被魔火烧过的龙脑筋都有点问题。 敖御在半空中转了个圈,一股灼烫的气息从背后席卷而来,这气息他熟悉不过,因为不久前他这气息卡在扣子缝里,为此掉了好些龙鳞。“魔龙。”他大喊了一声。 “小白龙在叫我?” “你这半吊子魔龙也算是魔龙?你就是只饕餮。” “大家半径八两,又不是只有我没熬完所有业火。” 灼烫的气息越来越近,敖御小龙君能目视百里,即便夜幕中没有月『色』也不影响他的视力,可他此时却看不到敖昼的真身,他甩了甩尾巴,她已经化成人形落在了地上的四个人身后。 “敖昼,上哪儿风流快活去了,方圆千里的怨气全被这怨灵给吸了,你快点给收了。” 敖昼在那开始出现裂缝的结界上加了一道,“九重之渊的天劫开始了。” “这么快。”那一直嚷嚷着要吃鲜肉的饕餮惊了一声,“竟比我们预想的早了一百年,这下怕是来不及了。” 黑『色』怨灵的体积在红光流转的结界内变得越来越小,敖昼收了手,剩下四人将那逐渐平息下来的怨灵打得形神俱灭。 四条半吊子魔龙一条赶着飞去填肚子,余下三条和敖昼对视了一眼,“时间不多了,有多少算多少吧。” “若是在劫难逃,此次你待如何?” “世有天劫,总有挡劫之法。” “敖昼,你已经承受过一次,这回,不该是你。” 几人站得很近,敖御这次没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片刻之后,三条半吊子魔龙也飞走了,大街上终于恢复了死寂,敖御幻化成白衣少年落在了敖昼身前,她倒背着手,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懒样子,“这种时候,守渊小龙君怎么离了九重之渊了?” “化龙池的水沸腾了,你知道是不是?这和你有关吗?” “敖苏没有告诉你吗?” “族长说这次九重之渊的天劫是龙族的孽报,我们执掌风雨降妖伏魔造福人间,何曾欠下孽债?化龙池的水沸腾,便无法孵化龙蛋,我们会绝种的。” “小龙,你不是神龙,但你可知,作为一条神龙,需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降得住妖伏得了魔。” “小龙,人间妖魔众多,并不都是占山为王以吃人吸血为乐,反而有更多的妖魔与凡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神龙可以降妖伏魔,却永远无法平复背后的伤害,而其中最难修补的,便是这些凡人的情感。”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别小瞧凡人的情感,堆积了千万年的恨意和怨气,这便是龙族的因果孽报。” “刚刚那个怨灵也是?” 她微微颔首,“不过这么强大的怨灵很是少见,也算让你开眼了。” “所以,你不是回来夺九重之渊的?”敖御歪了歪脑袋,这些魔龙似乎是在试图消除人间怨气。“是不是怨气消了,我们的天劫也就过了?” “化龙池的水不可回流,一旦沸腾,便会逐渐化成云气,等池水散尽,就是无力回天的时候。” “会绝种。”敖御摇着头,“不行,绝对不行,我去告诉族长,让所有神龙都去收怨灵。” 敖昼这次却笑了,“小龙,你们是收不了怨灵的。”她拍了拍小龙君的脑袋,“回去吧,让那些神龙最近别添『乱』再生怨灵就算是帮大忙了。” 小龙泄气地垂下了脑袋,又突然抬起头来,“我能看你的真身吗?” “有什么好看的。” “族长说那九条龙因为魔火煅烧都变幻了龙形,你也变了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看我的真身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小龙,回去先把你的龙鳞养好了再说。” 第156章 龙君(三) 几万年前,人间还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以狩猎为生,互相之间战『乱』不断的时候,龙族的天职中并没有神龙一说,在龙族身上还没有背上降妖伏魔的大任之前,除了少许的天龙和伏藏龙,绝大多数的龙都负责成日吞云吐雾,呼风唤雨,那个时候的龙族,日子过得很闲散。 后来,神龙成了龙族中能力最强数量最多的一类天职。 “族长,这里能不能跳过?就直接跳到三千年前就可以了。” “御御,你说敖昼她们在人间收怨灵渡九重之渊的天劫,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族长你不相信吗?” “我还有的选择吗?有一点她没有说错,一旦化龙池的水化成云气,就真的无力回天了。”敖苏伸手『摸』了『摸』小龙的脑袋,“族长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既然如此的话,这种时候,我们不会去找她麻烦的。她当年叛族的罪名便是勾结妖魔,如果这次带来天劫的孽报真如她所说,等过了天劫,我也想知道,她当年叛族入魔的真相。” “我相信她。”敖御认真地看着她,“你告诉我龙族天生对妖魔的气息敏感,虽然她全身都是灼热的魔息,但却和我以前遇到过的魔息不一样,我不讨厌。” “我们生来冷血体温冰凉,向来喜欢清凉之物,怎么你会喜欢灼烫的气息?” “我也不知道。”敖御摇了摇头,“族长,如果,渡不过此劫呢?” 敖苏放下了手,眯眼看着水位已经下降的化龙池,“那你就会成为这天地间出生的最后一条龙。” “我不想成为最后一条龙。” “我也不希望这会发生。” “我们就没有办法帮她一起收怨灵吗?” 敖苏摇头叹气,“怨灵是凡人的执念之结所化,无形无体,不入轮回,不归于任何一界,别说是我们,就是神仙,也只能将其暂时锁在某处,无法作怪。照她们所做的,远不止单单收那么简单,而是将其形神具散去,彻底消灭怨灵,才能化开九重之渊的天劫。” “所以,这时间能彻底毁灭怨灵的,只有…” “魔火。” *** 这天地间经历过魔火煅烧的魔头自然不止敖昼和那九条龙,可除了她们,想让其他魔来帮死对头渡过天劫,那实在是痴人说梦。 敖御的龙鳞长好的时候,化龙池的水已经只剩下了一半。他在化龙池边找到了天龙族长,“你再什么盯着看也没用的。” 敖苏轻笑了一声,“又闹起来了?” “嗯,她们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允许所有神龙离开九重之渊。族长,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你相信敖昼,不代表大家都会相信,她们会怀疑敖昼借此机会对龙族不利。”敖苏转头看了他一眼,“便是我,也只是无可奈何,赌这一次。” “我不是神龙,你没说我也不能走。” 说完话的小龙变回真身,一甩尾巴飞上了天。 小龙君是条爱憎分明的龙,他看谁不顺眼的时候就怎么都觉得不是好人,当他完全相信一个人的时候,他又会无异议地站在她身后。 *** “小白龙,你怎么还在到处『乱』飞?” “你是,饕餮?” “是我。” “敖昼呢?” “收怨灵呢,走吧,我带你去找她。”变了形的饕餮真身有些笨重,原本修长的龙躯不在,整个身子倒是有些像四足动物,爪子还有肉垫,硕大的尾巴感觉肉肉嘟嘟,饶是敖御心情欠佳,看着她还是笑得在云层上直打跌。 “小白龙!” “我叫敖御。” “飞了,你跟上。” 敖御跟在她身后在云层间穿梭,他飞得很快,没提防身后,突然被一道金光打来,小龙急急闪避,金光擦身而过,他飞高了些许,“什么人?” “伤我徒孙,拿命来还。” 饕餮飞了回来,“迦楼罗,你来这儿干什么?” 一只身形硕大的鹏鸟挥舞着双翅,头顶一颗硕大的如意珠,这鹏鸟却不是普通的鹏鸟,而是一只金翅大鹏鸟,“没你什么事,别挡我为徒孙报仇。” “这小白龙才丁点大,你欺负他算什么?” “我三百岁了。”敖御一甩尾巴,冲金翅大鹏鸟道,“是你徒孙想闯我九重之渊。” “她们不过是在闹着玩,你竟将她们打成重伤。”迦楼罗双翅猛力一扇,一左一右两道金光朝着敖御袭来,敖御甩着尾巴回了她两道雷电,对饕餮道,“你去收怨灵,这里我自己能解决。” 敖御不是神龙,不过以他的能力当神龙倒也是绰绰有余,以一条不足千岁的小龙来说,他已经很厉害,不然敖苏也不能放他一个人守九重之渊这么重要的地方。 可敖御却忘了,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一条才三百岁的小龙,哪能和这些修炼了上万年的家伙相提并论,更何况是已经修炼成金翅的大鹏鸟。 “还真是丁点大的小龙,我都不敢说自己是迦楼罗的对手。”饕餮一边嘀咕一边向不远处吐了一抹暗红『色』的流光。 流光消逝在了云层间,刚长好龙鳞的小龙再次负了伤,饕餮飞到他跟前替他挡去了迦楼罗的攻击,“别逞能了,我先挡着,她就来了。” 小龙的尾巴无力地耷拉在一边,提起来都疼,正奇怪饕餮说谁就来了。 迦楼罗扇着双翅,饕餮的战斗力显然不如她的食量那么厉害,勉强僵持着,看了一眼敖御受了伤的尾巴,有些头疼,这下想让他趁机先飞走都不行了。 “小白龙,你欠我三十头新鲜的牛羊。”饕餮和迦楼罗在云层间打斗,敖御盘过身子『舔』了『舔』自己的伤口,还想飞起来,雄龙并不好斗,敖御却是个中异数,更别提饕餮是因为他卷进来,他生平最不愿地便是连累别人。 敖御一下下『舔』舐着自己的伤口,龙口水可以消凡人百病,对他自己并没有愈合伤口的用处,他『舔』了会,血倒是止住了,他轻轻动了一下尾巴,还是耷拉了下去。 敖御很沮丧,他怎么就这么没用。 高空的风很大,他突然听到了一道清亮的龙『吟』,龙『吟』和凤鸣一直都被认为是天地间最美妙的声音,在别人眼中,龙『吟』听起来都一样的悦耳,可在龙族的耳中,没有两条龙的龙『吟』是重复的,就好像每一条龙的鳞片纹路都是不一样的。 饕餮听到救兵的声音,乐颠颠地退了回来,那道黑影的速度太快,敖御只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微微张大了嘴问饕餮,“那,那是敖昼?” “是啊。” “她没有变吗?明明就还是龙的样子啊。” “你见过玄金『色』的龙?” 乍眼看来的黑『色』被透过云层的日光一照,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黑『色』,说是乌金『色』,却和纯粹的金属颜『色』又相距甚远,带着沉淀过后的厚重,那是属于一种属于煅烧过的金属『色』泽,是被魔火完全地淬炼过后才有的『色』泽。 她修长的龙尾扫过,风刮过的力度让整片云层都一震,迦楼罗被她盘了两圈的龙身围在中间,原本翅膀上的金光暗淡了几分,“我以为你已叛出龙族,怎么还替一条小龙出头?” “怎么,我想做什么还需要理由?”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金翅大鹏鸟终究不是魔龙的对手,伤了左翅,魔龙转头飞过来,悬空停在小龙身前,龙尾巴托起小龙细小的尾巴来查看他的伤口,敖御正要说什么,她龙尾巴一卷,把小龙整条卷起来,呼的一声,划破云层朝着地面飞去。 等停下来的时候,她变回了人形落在地上,受了伤的小龙君又变成了之前不足巴掌大的小龙,被她托在手掌心里,小小龙扬起脑袋,“干什么又把我变小?” 敖昼微微挑眉,食指一弹他脑袋,“免得你又闯祸。” “可是我想帮忙。” “帮我?” “嗯。” “那就乖乖养伤。” 紧跟而来的饕餮也化了人形,四下张望,“小白龙呢?怎么光有龙息看不见影了?” “我在这里。”敖昼的手心里传来细小的声音,饕餮一眼看过来,大笑起来,“要你笑话我,这下自己变壁虎了,哈哈。对了,敖昼,东边的怨灵气息很重,狴犴她们都过去了,遇到小白龙前我也正打算过去。” 敖昼看着小小龙,“九重之渊现在怎么样?” “我和族长说了,她暂时不允许神龙离开九重之渊,她说不会来找你麻烦,说…” “嗯?” “说赌这一回。” 饕餮哼了一声,敖昼倒是笑了,“要是我骗了你们,现在岂不是任由我肆虐人间?” “我相信你。”小小龙很认真地昂着脑袋,“我离开九重之渊的时候,化龙池的水已经只剩一半了。” 魔龙和饕餮的脸『色』都有些凝重,饕餮伸手挠了挠头,“这么快,敖昼,照这速度下去,时间根本不够。” 敖御有些急了,“没别的办法了吗?” 魔龙的眼睛眯了一眯,指腹磨蹭过他的脑袋,“我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挡劫之法,只是,这也不能算是渡过了天劫,而且,敖苏和那些长老,都不会答应的。” “不懂。” 饕餮的眼睛倒是和她一样眯了起来,“你说的是我想的那样?如果渡不过此次天劫,化龙池的水全都消失,那么想要维系龙族的血脉,就只能靠…哈哈,那些家伙会气死的,敖昼,我觉得这是个比收怨灵还要好的办法。” 敖御用爪子抓了抓敖昼的手心,“什么办法?” “我来告诉你,小白龙,龙蛋必须要在化龙池孵化,现在没了化龙池,龙蛋无法孵化,所以龙族会绝种,对不对?” “对。” 饕餮指了指敖昼,又指指自己,“可我们的后代不需要在化龙池孵化。” 第157章 龙君(完) “敖昼,我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所以我也不去收那些要命的怨灵了,我这就去九重之渊找一条小公龙生蛋蛋去。” 小龙看着饕餮飞远的尾巴眉『毛』挤成了一团,“可她已经不完全算是龙了吧?” 他仿佛看到从今以后龙族都变成了那九种变异过的模样,敖御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地想到,眼前的女人,倒还有着正常的龙身,那清亮的龙『吟』,那修长的身躯,那有力的尾巴,那金属『色』泽的鳞片… “小龙,你又吐口水?” 敖御在她手上把自己盘成一团,脑袋藏在了尾巴下面,完了,龙脸都被他丢尽了,他居然想着敖昼的龙形想到流口水。 对于崇拜强者的公龙来说,人形好不好看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龙形是否强大矫健才是他们的审美所在。 敖昼看着他的动作唇角淡淡一勾,动作很浅,“还想不想看我的真身?” “不要。”敖御抬起脑袋来直摇晃,万一他到时候对着她的真身流口水,他从今以后就真的只能躲在九重之渊不见人了。小龙一心想转移话题,于是问她,“真的来不及了吗?” “化龙池水气化的速度太快了,怨灵又太多,多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看来这几千年来神龙们真的很敬业。” 敖御沉默了,他听到敖昼叹了口气,他抬起眼来看她,魔龙一直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懒散样子,如今这么深沉还真是让他有些不习惯。“小龙,变成人让我抱抱吧。” 他的龙须竖了起来,“不。” “我很难受,让我抱抱。” “你有什么难受的。” “三千年了,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到的。” 敖昼还是一条神龙的时候,发现了怨灵的存在,那些被她们杀死的妖魔,那些妖魔在人间的伴侣,还有那些死于非命的半妖半人,怨灵的执念和强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可惜除了后来和她一起叛族的九条龙,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她放走了太多妖魔,最终导致了一场恶战,十条龙一起入魔,表面看来是因为被逐出龙族不得不入魔,却不知道她们是因为彻底消除怨灵而甘愿接受魔火的煅烧。 那是天地间最强大的火焰,能烧散灵魂,就算是火苗上飘出来的风,都能穿入人的天灵盖吹散七窍。 本以为天劫不会这么快到来,她熬完所有业火,回到人间保下那些没有害人之心的妖魔以免再生怨灵,却没料到天劫已经降临,她们四处收怨灵,可惜,到头来,还是没能使龙族逃开天劫。 强大的魔龙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敖御的小龙爪子挠了挠她的手心,虽然他不是太了解当年发生的事,但现在发生的一切也让他多多少少猜了个大概,魔龙入魔是为了龙族,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劫的降临。 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小龙变成人让她抱着,“你还要去收怨灵吗?” “嗯,这些东西,留着总是个祸根。” 从小在九重之渊长大的小龙不是太能理解凡人和妖魔之间的感情,在他看来,妖魔就不该出现在人间,就该除掉,可是现在看得越多,他越来越弄不清楚了,有时候想想,有些妖魔,好像真的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如果龙族不是生来都是仙灵之族,他是不是也会走上妖魔道? “这些怨灵,其实也很可怜是不是?”他问敖昼,她『揉』了『揉』他的脑袋,“曾经是,可现在肉体已死,这些怨气执念还留着,就会成为祸害,不如散去。” *** 敖御这些日子一直跟着敖昼,她收怨灵他养伤。这天傍晚,她刚解决掉几个小怨灵,敖御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没再变小呆在她身上,而是变了原形飞在一边,就看到饕餮两爪抱着一条火红『色』的龙朝这边飞过来。 认清了饕餮抱着的那条正在睡觉的火龙,敖御瞪大了眼,“你抢了傲旭。”族长的儿子你也敢抢。 “谁说是我抢的,他自己跟着我的。”饕餮一抬下巴,“对了,我就是来告诉敖昼一声,化龙池的水彻底干了。” 虽然已经在意料之中,敖御还是情绪很低落,敖昼飞过来用龙尾巴碰了碰他的尾巴,“等把人都叫上,我们就去九重之渊,剩下的怨灵可以回来再收。” “去干嘛?”饕餮抱紧了怀里的火龙,“我不还的。” 敖御甩着尾巴白了她一眼,还说不是抢的。 敖昼又把小龙甩开的尾巴卷了回来,“去提亲。” *** 十条魔龙在九重之渊外的半空中徘徊还是一件很壮观的事。 这十条龙都是龙族曾经最强大的神龙之一,现在有九条都变了形,虽然长得怪了些,但总体还是属于龙的样子。 九重之渊的神龙们全都戒备起来,两相对峙,最先飞出来的是敖苏,“敖昼,我果然还是信错了你!” 小龙君一听,就要飞出来解释,还没动就被敖昼给卷了回去,顺便把嘴给堵了。 有些事解释不清楚,她也懒得解释,当年试图解释的结果还是大打了一场,反正现在都是魔龙了,还会在乎多被人冤枉几次,只要达到想要的结果就可以了。 “我来和你谈笔交易。” “敖昼,化龙池确实干了,可现在所有的神龙都在九重之渊,打起来你也不见得有胜算。” “我没说要打,我想和你谈谈繁衍的事。” “化龙池都干了,还谈什么繁衍。”敖苏和敖昼面对着面,原本没去注意边上那些魔龙,此时她刚好头一转,看到了掩在云层中的敖御,也看到了饕餮抱着的那条火龙,顿时龙目龇裂,“旭旭,御御,你们…” “别急,化龙池干了,不能孵化龙蛋,但是我们的血脉可以自然孵化,不需要化龙池水。我给你两个选择,让我们和族里的公龙结成伴侣,以后生下的龙蛋都可以自然孵化,龙族可以延续下去,或者,龙族逐渐灭绝。” “笑话,你们早就被逐出龙族,早就入了魔。” “也许吧,不过魔龙也是龙,虽然以后的龙息会不那么纯净,但总比绝种来得好,你说呢?” 敖苏纠结了,她飞回九重之渊,告诉了族里的其他龙,于是九重之渊的龙族全都纠结了,后代沾上魔龙血脉固然是她们不愿意的,可是绝种,是更不愿意的。 本来龙对于自己是否有孩子这种事倒不是很计较,可是关于整个种族的延续,她们却是无比看重的。 赞同派和反对派在九重之渊僵持大吵,九重之渊外,饕餮抱着火龙飞走了,反正不管那些龙商量出来的结果如何,已经拐到公龙的饕餮都决定生蛋蛋去了。 敖昼也带着小龙离开了,剩下八条还在上空盘旋。 *** “饕餮溜得好快。”敖御飞在敖昼边上,乌金和银白『色』的龙身靠在一起,一黑一白格外的醒目,龙鳞被风刮得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总觉得族长到最后还是会答应的,毕竟,龙族绝种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 “神龙们也都该放出来了,毕竟人间还是有很多伤天害理的妖魔需要降服。” “那你呢?” 魔龙看了身边的小龙君一眼,“生蛋去。”她绕着小龙飞了一圈,在空中以一种特定的步调飞舞,那是龙族流传久远的求偶习俗。 她的龙身对敖御这种情窦都还没开过的小公龙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小龙全身上下的鳞片都发出了羞涩的轻响,敖昼完成求偶的动作,飞了回来,“你要是不和我生蛋,以后龙族就没有长的正常的龙了。” 羞涩的小龙顿时怒了,一甩尾巴,“我又没不答应,你干嘛威胁我,好好的气氛全被你搞砸了。”被魔火烧过的龙就是脑筋不好使。 怎么就成了威胁?敖昼叹气,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成自己只想和他生蛋? 不过,敖昼将自己硕大的龙尾巴和小龙的尾巴卷在了一起缠了几圈,这样的小龙还是很可爱,所以,一起生蛋蛋去吧。 *** 九重之渊的所有龙族最终在少数坚持不屈的神龙的抗议被无视的情况下达成了一致意见,将十条魔龙重新收入龙族。 后来,天地间的龙渐渐变了样子,人间也有了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的说法。 龙族的气息从纯净的龙息变得混入了魔息,不过这样的后果,是龙族更强大了,除了驾驭风火雷电,更拥有了其他的法术。 混入了魔息的神龙不再像以前那么刚正不阿,对于那些没有害人的妖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此,天地祥和。 ***end*** 关于蛋蛋的番外 已为龙夫的小龙君最近胃口不太好,一看之下发现他竟然是怀上蛋了。魔龙虽然厉害,对于龙族怀孕期间需要注意的事还是一窍不通,更何况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龙蛋。 两人打算飞回九重之渊问上了年纪的老公龙,半路正好遇上了饕餮和敖旭。 “明明是四个。” “三个,你看,一、二、三。” 魔龙的蛋不需要泡在化龙池里孵化,一出生就会四处『乱』飞,待到里面的龙胎彻底长好就会破壳而出,此刻饕餮背上正背着三颗龙蛋。 “怎么了?”敖御奇怪道。 敖旭朝饕餮的脑袋喷了一团火,“我记得我生了四个蛋,她非说三个。” “真的是三个。”饕餮很无辜。 “难道还有一个生下来就陷进地里去了?” “是你记错了。” 两人吵吵嚷嚷地飞走了,敖旭一边飞一边还在喷火。 敖御看了两人的背影一会,突然问敖昼,“你数数好吗?他看了看自己的龙爪,“十以下我应该还是数的清的。” *** 敖御生了一个蛋,一颗硕大的龙蛋,蛋蛋身上有很强大的魔息和龙息,可以自己隐身,所以有时候它自己飞出去玩,敖御也没有阻止。 这天,隐身的蛋蛋飞到了市集上,市集上有很多卖鸡蛋鸭蛋鹅蛋的人,在一堆很小很脆弱很丑的蛋里面,蛋蛋发现了一颗很特别的蛋。 这颗蛋里面,居然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蛋蛋心想,这肯定不是凡间动物生得出来的蛋,于是,他把那颗蛋偷走了。 *** 敖御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颗蛋伸出了自己的爪子,“一、二,不是一个吗?到底是几个?欺负龙算数不好,敖昼,你快来。” 敖昼仔细地看了两颗蛋一眼,问自家蛋蛋,“你捡来的?” 蛋蛋摇晃身子表示是它捡来的。 “那以后等它孵化了就陪你一起玩吧。” 蛋蛋很开心,贴在那颗小蛋上面,似乎发出了啾的一声。 蛋蛋带着小蛋玩去了,在蛋蛋孵化的那天,小蛋也裂开了壳,钻出来一只,小鸡? 『毛』茸茸的小鸡崽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条乌金『色』的小龙崽,他啄了小龙崽一下,啾。 敖昼和敖御的龙宝宝叫做敖牧,敖牧给小鸡崽也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敖乖乖。 后来,天地间有了一只整天跟在龙后面的姓敖的凤凰。 第158章 血之契约(一) 乔伊回到梅肯大街的住宅,随手将公文包丢在桌上,打开冰箱逡巡了一眼,最终拿出一包冷藏的血袋,『插』上管子喝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这座城市的夜生活不算繁华,除了一些黑夜酒吧和特殊场所,半夜后的街道很是冷寂,上空有巡逻飞机一圈圈打转,乔伊打开了墙上的『液』晶电视,手里的血袋随着她的吸食很快就见了底。 她丢掉袋子咂了咂嘴,果然冷藏过的血『液』味道总是差了,也许她最近该出去猎食一次了。 乔伊是一个血族,通俗点来说,就是具有异能的高级吸血鬼。 吸血鬼是欧洲的产物,事实上,在欧洲,除了梵蒂冈,基本上每座城市都有那么十几个血族,平日里和正常人看来没有任何区别。白天的时候,乔伊是一个房地产经纪人,说简单一点,就是买楼卖楼倒腾差价。 屏幕里出现了教堂里弥撒圣祭的画面,乔伊挑了挑眉,再又喝了一袋冷藏血之后,新鲜血『液』对她的诱︳『惑』已经达到了顶点,她决定今晚就出去猎食。 这座城市里一共有七个血族,其中拥有爵位的高级血族只有三个,不算密集的程度,食物的绝对充裕让血族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太大的矛盾,不过也没有多少交集,另外两个高级血族和她并不属于同一个家族。 乔伊将一个金发碧眼的清秀少年引诱到巷子里咬破他细嫩的颈项饱餐了一顿,喝饱后,她『舔』去少年脖子里的牙印抹去他这段记忆,她站在后街『舔』了『舔』唇,果然新鲜滚烫的处子之血是最美妙的,可惜这少年之前似乎吃了太多海鲜,鲜血的味道稍稍有些檀腥。 她很享受在猎食后散步回家,今晚的夜『色』很是不错,乔伊走了几条街后,发现她被跟踪了,还不是被人跟踪了,听声音小小一只不是猫就是狗,她在转角处停了下来,双手抱胸倚着墙,就看到一只还没她膝盖高,黑咕隆咚的小东西爬了过来,大概是以为自己跟丢了人,正跌跌撞撞地转着圈。 虽然她的双眼能在完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清方圆几十米的距离,可乔伊此刻很确定她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只什么动物。 小怪物有四条短腿,爪子踩在地上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几乎和前半段身子一样那么大,脑袋就更奇怪了,脑门上两只鹿耳朵,上面还有两个朝里弯的角,整张脸的形状倒是有些像猫科动物,可鼻子又怪怪的突出来像个牛鼻子,总之就是整一个『乱』七八糟。 大概是奇怪跟着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小怪物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转了几个圈子,突然被人拎着大尾巴倒提着拽离了地。 小怪物的身上居然还有鳞片,乔伊已经彻底搞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只生物,可她在小怪物的肚皮上看到了一个蝙蝠记号。 蝙蝠前爪相扣,比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乔伊一阵黑线,这小怪物居然还是自家家族城堡实验工厂出来的宠物少年。 小怪物被她倒提着,倒也没有攻击,还是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看样子,还是个没能一出培养仓就化身人形的失败品,也不知道怎么没有被销毁倒是让他给逃了出来。家族城堡的入口距离这里不算很远,却也跨过了两个国家,他居然能跑到这里,看这身上脏兮兮的样子,该是流浪挺久了,嗅到自己身上熟悉的同族气息才会跟过来。 体质不适合成为血族的人类会死于接受初拥的过程中,如今血族的雌『性』数量要远多于雄『性』,而人类的少年时期太短暂,雌『性』对漂亮男孩的特殊偏好带来了宠物少年的诞生,这完全是为了满足雌『性』血族某方面的强烈需求而创造出来的,基本上每个家族的实验工厂都有专门的宠物少年实验室,这些被改造为宠物少年的身上植入了血族基因,在拥有人类智能的同时也拥有了一些血族的特『性』,比如说嗜好新鲜的血『液』。 自然的宠物少年生命通常不会超过十年,签订主宠契约后,他的生死就由主人所决定,只要经常有主人血『液』的喂食,基本上也可以拥有无尽的生命。不过高级血族对于自己的血『液』向来是吝啬到极点,很多子爵以上的高级血族在城堡里都会养上十多个宠物少年,除了个别格外受宠的,大部分都是不会享受到喝到主人血『液』的殊荣,到时间便自然死亡。 乔伊对宠物少年的创造一直都不怎么赞成,不过你能指望一群拥有无尽生命的黑暗生物放弃如此美妙的诱『惑』吗?所以除了曾经毁掉过一批基因特殊的宠物少年之外,她没有再干涉过。不过她倒是不知道家族实验室工厂已经把主意打到怪物头上去了,她本以为宠物少年的原形基本都是猫、狗、狐狸、兔子一类。 乔伊把小怪物放回地上,起身打算离开,小怪物爬过来用两只前爪抱住了她的脚腕,还用鼻子蹭来蹭去。 “还会撒娇?”乔伊抬高腿,小怪物还是不肯撒手,抱着被吊了起来,大尾巴像个钟摆一样一左一右地摇晃。 “我可没打算养宠物少年。” 小怪物好像听得懂她说话,一双圆眼睛顿时变得湿漉漉的,两只鹿耳朵折了下去,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乔伊失笑,把他提起来,“不过你也不会变人。” “看在你丑得这么可爱的份上,那我就当养了一只宠物。” 乔伊把他放在自己肩膀上趴着,散着步回了家,一进门就把小怪物丢在地毯上,他很兴奋地打了个滚,乔伊拿了个碗,倒了一袋冷藏的血浆进去,小怪物咕嘟嘟几口喝了个干净,速度快得她一怔,又倒了几袋,都被他喝了个干净,仰起脑袋一脸希冀地看着她,分明是还在讨要食物。 “我的冷藏血浆都被你喝光了。”乔伊摇了摇头,拿了一盒速冻比萨在微波炉里转熟,放到他面前,小怪物吃得欢腾,乔伊这才看清他尖利的牙齿。 “还要?” 在消灭完乔伊冰箱里所有的储备粮食后,小怪物终于躺在地毯上『露』出了滚圆的小肚皮,四只短腿时不时当空踢一下,乔伊摇了摇头,“你吃的东西加起来的体积有你三倍大了。” “这么能吃,以后干脆就叫你别西卡了。” (别西卡,七宗罪里面的贪食对应的恶魔名字) 她把手指伸到小怪物嘴边,小怪物用两只前爪抱住,『舔』了『舔』,身子翻过来趴在地上,脑袋俯下去,屁股和尾巴都扬着晃了晃,一副要玩耍的样子,乔伊只得自己咬破了食指再递到他嘴边,他这次抱住用力不停地吸了起来。 “还吸?”乔伊抽出手指避开那两个角重重拍了他脑袋一下,“我是你主人,不是你的食物。” 完成了主宠契约,乔伊把小怪物拎到房里,扔在床边的地毯上,“蝙蝠还能给我送信,养着你除了吃都不知道能干嘛。” 小怪物在软软的地毯上缩成一团,打了个哈欠,没多久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血族只需要短暂的休憩就可以恢复体力,并不像人类一样需要一晚上的睡眠,夜晚的时间她们通常都靠某种床上运动来度过,乔伊在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回头看了打着小呼噜的小怪物一眼,又摇了摇头,“还能睡觉。” 黑暗中的屏幕上有一行清晰的信息,“梵蒂冈一年一度的耶稣复活节,圣子安将亲自主持圣祭。” *** 乔伊在天快亮的时候眯眼小憩了一会,接着去市场买了很多冷藏食物塞了满满一冰箱。 她在厨房里煎荷包蛋,小怪物在脚边垂涎地盯着锅子。 “白天乖乖呆在家里,不要『乱』碰『插』座,要是我回来没有东西被弄坏的话,晚上带你去喝好东西。” 她做了几个简单的三明治,自己吃了一个,剩下的全进了小怪物的肚子。看着小怪物狼吞虎咽的动作,想着她记得很多人养狗一天都是只吃早晚两顿,也该让这小怪物养成一天吃两顿的习惯。 不过没等乔伊晚上回来带小怪物去猎食新鲜的血『液』,甚至都没等她出门去上班,一只吸血蝙蝠砰地一声,撞在了玻璃窗上。 小怪物跳上窗台,贴着玻璃想去看那只蝙蝠,鼻子挤着玻璃,把没锁的窗户推了开来,吸血蝙蝠晃晃悠悠地飞了进来,飞到乔伊边上,嘴里叽里咕噜起来。 “教廷的圣祭哪一年不是针对我们,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行了,你告诉萨米,既然这次是那位圣子大人亲自开战,我当然会回去。” 吸血蝙蝠在乔伊身边晃了几圈没肯走,想要讨要食物,不过没了血浆,乔伊显然并不想给它手指吸血,最终它还是不情不愿地飞走了,乔伊拎起小怪物,走到房间里翻出来一个帆船袋,把他整个塞了进去,“干脆早点回去问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159章 血之契约(二) 高级血族都或多或少拥有一些攻击『性』魔法,能力的高低决定了爵位的大小,不过血族中并没有瞬移这种魔法,所以即便是乔伊修黎曼亲王,也不得不通过最传统的交通方式回家族城堡。 她用了几个混淆魔法带着小怪物上了飞机,欧洲境内的高级血族基本上都分散在六大家族,受长老会的统一监管,由于地域分散问题,北欧一带只有黎曼家族,家族城堡的入口在一座森林公园里面,四周都布下了结界,一进入口是一座耸立着智慧柱的广场,八根柱子中有两根上有两只形态不一的蝙蝠浮雕,蝙蝠是黎曼家族的族徽,只有亲王的标识能够出现在智慧柱上。 “乔伊,我以为你还要过半个月才会回来。”一个金发女人过来和她拥抱了一下,打了个响指,乔伊的一头褐『色』长发上束上了一根墨绿『色』的发带,正和她的双眼一个颜『色』,身上的休闲服也换成了礼服,“这才像个样子。” “你又做了多少新衣服?裴迪。” “足够整个家族的人穿,没办法,谁让我接受初拥前是个设计师。” “萨米在哪里?” “应该和博士在实验工厂。” “我正打算去一趟宠物少年实验室。” 裴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我们黎曼家族鼎鼎大名的禁欲亲王也打算豢养宠物少年了?”不是她奇怪,修成为血族的时间并不比乔伊短,曾经发生过的事她一清二楚,乔伊被禁咒反噬,根本不可能与人欢爱,所以才会有禁欲亲王的称呼,因为禁欲这种事,在血族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 无菌的培养仓里关着一批小狐狸,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打开了无影灯,坐在桌上的小怪物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四处找着主人寻求庇护。 “这个吧,我也不好说。” “你弄出来的宠物少年,你不记得他是什么?” “这是个失败品,没有记录,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 乔伊拎起了小怪物,“艾文莱因黎曼博士,你确定你见过一只丑得这么个『性』的小东西你会不记得?” “咳。” “乔伊。”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女人此刻过来拉住了她,“何必一定要知道他是什么生物呢?反正也就是一只宠物。” 小怪物抱住了她的胳膊不肯撒手,他显然不喜欢无影灯打在身上的光线,乔伊把他放在肩上,“你说的没错,不知道也无所谓。” “你的城堡已经派人收拾好了。” “谢了。三天后集合所有公爵和伯爵在会议室商议这一次的圣祭。” 萨米伸出两指在耳边朝她行了一个玩笑意味居多的不标准敬礼,一直等到乔伊离开实验室,她才朝着博士啧了一声,“你以为亲王殿下不知道你故意瞒着她?” “她当然知道,可如果我不说,她绝对想不到这只宠物是什么来历。” “说来听听。” “还记不记得那一批被她毁掉的宠物少年?” “你是说用莫拉亲王的基因改造的那一批,难道说这只小怪物…” “没错,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活着,还会成为乔伊亲王的宠物。” “可是,你也说了他是个失败品,不能变成人。” “如果能让乔伊亲王多给他喝些血的话,就说不好了。”博士冲她挤了挤眼,“这就是天意。” *** 小怪物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打滚,乔伊坐在沙发上伸手想『摸』他的角,被他一把抱住胳膊,含住了一根手指,咔的一下,尖牙刺下来,他贪婪地吸着血。 由着他吸了几口,乔伊抽回手指,轻轻一擦伤口便没了踪影,她敲了小怪物的脑袋一记,“有哪个宠物像你一样拿主人的血当饭后甜点的?” 乔伊亲王显然不记得若非她自己惯着谁又能喝她的血。 “我该去会议室了。”她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披上披风,披风的后背全黑,里层是红『色』,系在肩头的金扣上,披风一角绣着一只展翅的蝙蝠,小怪物爬起来看着她离开,打了个饱嗝,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热得发烫,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朝各个方向拉扯着他。 *** 血族和教廷是生来的天敌,早在中世纪身份暴『露』的落单血族就会被带上银器绑上石柱活活烧死,不过这些被烧死的血族大部分都是低级血族,因为高级血族并不像人类以为的那样怕银器。 只有十字架一类的圣物会削弱她们的力量,教廷一年一度的复活节圣祭在实质上就是一次针对血族的圣战。圣祭前是整个欧洲教廷活动最频繁的时候,她们会向每家每户分发圣化的十字架,派出巡逻小队搜捕城中暴『露』身份的落单血族,绑上十字架关押起来,作为圣祭时火化的祭物,也是吸引更多前来救援的血族的人质。 以梵蒂冈为中心,圣祭时大量的基督徒聚集在圣彼得大教堂,此时的圣力达到巅峰,会对整个欧洲境内的血族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按照长老会的意思,圣祭时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家族城堡,虽然城堡里没有城市里才有的源源不断的新鲜食物,但是圣祭前大部分血族都会从城市回到家族城堡。 圆桌边围坐着十三个披着黑红『色』披风的女人,乔伊在中间,左右各坐着六人,萨米坐在她左手边,黎曼家族有三位公爵九位伯爵,从实力上来说属于六大家族之首,不过由于其他家族的家族城堡大都位于东西欧,所以彼此的交集一直不是很多,算是一支较为孤立的强大家族。 “萨米公爵,长老会的意思呢?”一个坐在下首的伯爵出声询问。 “长老会?长老会已经表示这是我们黎曼家族和教廷圣子的私怨,她们不会派人支援。” “支援?指望她们支援,能不拖后腿就不错了。”挨着萨米的短发女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乔伊,还有什么好商议的,直接攻入圣彼得教堂,吸干那个什么圣子安的血。” “伊恩,我们的目标不是整个教廷,只是圣子,那天圣彼得教堂的基督徒聚集的太多对我们很不利,必须想办法分散她们,不能让圣力聚集。” “调虎离山?”萨米扬了扬眉『毛』,乔伊淡淡一笑,摇头,“引开的都是小猫,至于老虎,会在山里等着我们。” “好,就这么办。”伊恩一拍桌子,“到时候乔伊、我、萨米和裴迪进攻圣彼得教堂,其他人在梵蒂冈制造混『乱』把基督徒都引过去。” “不能全走,留下两个在城堡里。” 众人没有异议,开始讨论该如何制造混『乱』,“自曝身份?” “要我说,自曝身份还不如装鸟人,裴迪最近多做几身天使装,到时候背着三对翅膀,再使悬浮魔法脑袋上顶一个光环,绝对能把那些基督徒都引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那个说话的伯爵,“干,干嘛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装鸟人是太掉价了,可这确实是个引开基督徒的好办法,不是吗?” *** 乔伊随手将披风一丢,黑红『色』的披风仿佛生了翅膀一样穿过半个休息室自己挂上了墙角的衣架,壁炉里的火还在燃烧着,地毯和沙发上都是空空一片,没有小怪物的踪影。 她离开休息室打算上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像是布料和地毯摩擦的声音,一回头,果然原本挂在衣架上的披风不见了。 乔伊折了回来,绕到靠近衣架的那张沙发背后,一低头,就看到沙发底下『露』出了披风的一角。 她手一抬,沙发飞了起来,落在旁边,原本该是沙发底下的地毯上,有一团被披风裹起来的东西。 小怪物应该没这么大才对。手指又是一转,披风也从那团东西身后抽走,滚出来一个光身子的黑发少年,睁着一双圆滚滚的黑『色』大眼,“主,主人。” 少年软乎乎的白嫩腹部,分明是一只双爪扣成爱心的蝙蝠,宠物少年的记号,没有她的允许不可能有宠物少年进到她的城堡里,所以眼前这个,就只可能是,“小怪物?” “主人,别西卡。”他显然还记得她取过的名字,抬着脑袋偷眼看乔伊的表情,他记得很清楚,主人曾经说过养他当宠物是因为他不会变人,可他现在变成人形了,少年嫌弃地抓了抓自己一头细碎的纯黑『色』短发。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失败品。”乔伊果然皱了皱眉头,少年猛地点头,又摇头,半晌抓着她的裤腿指指自己,“变回去?” 乔伊挑了挑眉,“你行?” 怪物少年别西卡闭紧了眼睛,握着拳头一副憋劲的样子,看得乔伊失笑,“行了,宠物少年没有随便变身的能…”能力的力字还没出口,别西卡的脑袋上突得一声,冒出来了两只角。 他伸手自己『摸』了『摸』,晃晃脑袋,又是扑的一声,两只角缩了回去。 “看样子,你不仅不是个失败品,还是个变异种。”乔伊把披风兜头扔下去盖住了他,蹲下身从他腋下伸过去把人抱了起来,“不过你现在该去穿衣服。” *** 用小动物改造成的宠物少年或多或少都会带着动物天『性』,即便是穿上了贵族的衣服,也是所谓的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因为没有那种气场。 不过这只小怪物倒像是个特例。 换上衣服的少年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真的像一个养在皇室里的小王子,可惜没过多久就全都被他狼吞虎咽的吃相给幻灭了。 大概是知道了主人不会丢掉自己,他也没了之前的胆怯,吃饱了就躺在地毯上,『露』出圆滚滚的小肚皮,乔伊『摸』了『摸』他的肚子,“怎么变成人了还是这么能吃?” 乔伊的手在肚子上『揉』了『揉』,他舒服的哼唧了一声,脑袋上的角突得一下冒了出来。 乔伊眯了眯眼,这次这么容易就变了两只角出来,难道是因为他吃饱了? “主人,『揉』。” 乔伊赏了他的肚子一巴掌,想了想,将手指送到他嘴边,“喝。” 他乐颠颠地抱住咬破吸了起来,乔伊这次没再只给他吸几口,而是由着他喝了不少,一直等到他自己依依不舍地撒了手,打了个饱嗝。 “再试试。” “嗝,嗯?” “再变一次试试。” 别西卡坐起身盘着腿,闭上了眼,没多久,黑发少年不见了,地毯上躺着一只餍足的小怪物。 果然得吃饱喝足。 第160章 血之契约(三) 复活节前三天的基督受难日,是血族的狂欢节,主城堡里在举行晚宴,高脚杯里盛满了妖艳的红『色』『液』体,地毯上躺着很多衣不蔽体的宠物少年,到处都是『淫』︱靡的气息。 乔伊刚刚被萨米叫走,吧台上坐着一只正在欢乐地大吃米果的小怪物,他吃够了,背躺在台上四脚抱着自己的大尾巴,跷跷板一样前后晃悠着。 突然尾巴尖被人拉了一下,不属于主人的气息让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尾巴拖在台上,圆溜溜的黑眼珠子不善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嘿,不认得我了?” 似乎有点眼熟,别西卡想了想,记起来自己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 博士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舔』去唇角残留的『液』体,“我说,乔伊应该没少给你喝血吧,你怎么还没有变成人?” 别西卡哼哧了一下,谁说他不能变人,不过他只变给主人看。 “你居然不怕我,还敢瞪我,果然是个失败品。”博士摇了摇头,宠物少年向来都是胆小怯弱的,这小怪物是天生如此还是被乔伊给养刁了? “等你什么时候变成人了,记得伺候你主人睡觉,也不知道你变成人是个什么样子,万一也和现在这么丑…哎,算了,丑就丑吧,乔伊一向不喜欢宠物少年,幸亏她阴差阳错和你结了主宠契约,不然还真有的伤脑筋。” 小怪物瞪着一双大眼,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博士一皱眉,“你不懂?所有的宠物少年都在离开工厂前被灌输过最基本的知识,伺候主人就是你最重要的事,哦,我忘了你是个失败品,还是被乔伊毁掉的那一批里的幸存者,没来得及灌输过。” “我得带你回实验工厂一趟。”博士伸手想要提他,别西卡冲她亮了亮满嘴尖牙,大尾巴啪得一甩。 “别龇牙了,已经很丑了。”博士怕强行带走他,他会叫出声来,干脆坐上高脚椅,“跟你讲个关于你主人的故事怎么样?” 尖牙收了回去,小怪物拖着大尾巴在吧台上用两只后爪啪嗒啪嗒走到装着食物的盘子后面,一屁股坐下,两只后腿岔开,正好让盘子放在当中,摆明了一副打算一边吃东西一边听故事的架势。 “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博士喝了口红『色』『液』体,“你的主人,乔伊修黎曼亲王,是我们黎曼家族目前唯一的一位亲王,不过在好些年前,家族里曾经还有一位强大的亲王,莫拉安格斯黎曼亲王,是她给了你主人初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以算是你主人的母亲。” 小怪物咔哒咔哒嚼着米果。 “莫拉亲王爱上了一个人类男子,她希望这个人类能够和她一起永生,可是这个人类的体质被水晶球判定非常不适合转换为血族,如果强行给他初拥,他很可能会死。于是,莫拉亲王和他订下了主仆契约,你知道主仆契约吗?” 小怪物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签下契约后,主仆之间多了一种感应,仆人可以随时随地感受到主人的召唤。但其实,主仆契约还有一种附带的作用,主人可以分享仆人的生命,因为主仆契约通常是在两个永生的血族之间,所以这个作用体现不出来,但是当血族和一个人类签订主仆契约后,这个人类成了血族的主人,就可以和她一样拥有永恒的生命。” “血族和人类的主仆契约比血族之间的主仆契约要来的复杂,这种契约必须在契约神殿签订,而且,因为圣力对人类不会造成危险,一旦这个人类接近圣力,所有的伤害都会转移到作为仆人的血族身上。” “莫拉亲王就在契约神殿同那个人类男子签订了主仆契约。后来,那个男人背叛了她,在莫拉亲王被圣力折磨的虚弱不堪的时候,他用一柄一直浸泡在圣水中的匕首刺入了她的心脏。” “莫拉亲王的死对整个血族来说都是一种耻辱,一个强大的亲王竟然被一个没有力量的人类男子所杀害,不过对乔伊来说,也许,是愤怒和悲伤更多吧。她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所以,她毁了契约神殿。” “毁掉契约神殿必须要用一个逆天的禁咒,乔伊她,被这个禁咒反噬了。从那之后,她的身上都有一个禁咒。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小怪物连连点头,博士又喝了一口红『色』『液』体,压低了声音,“她失去了血族最重要的能力之一,『性』︱欲。” “禁欲亲王不是自己给自己禁欲,而是她根本失去了这种天『性』。” “当然,禁咒本身的意思,是她只会对和她签下主仆契约的人产生欲︱望,作为她毁掉契约神殿的诅咒,因为契约神殿已经被毁,她不可能再和任何人签订主仆契约。” “血族的字典里是不该有禁欲这种词的,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破除她身上的禁咒,我也确实想到了,比主仆契约低一级的主宠契约。虽然要低一个级别,但是本质上其实是一致的,不过这是个和宠物之间的契约,仪式简单,不需要在契约神殿签订。我特地用莫拉亲王的基因改造了一批宠物少年,因为那是和乔伊最亲近的血缘。” “可惜,没等彻底完成就被乔伊发现了,高级血族都不肯提供基因改造宠物少年,她们觉得别人的宠物少年身上有自己的基因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乔伊自然不会允许莫拉亲王的基因出现在宠物少年的身上,结果她到实验工厂把那一批宠物少年给毁了。” “不过她不知道那批宠物少年就是为她改造的,就好像她也不知道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和她签下了主宠契约。”博士微微低下了头,“我说,我讲了半天,你搞没搞清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做什么?” 小怪物坚定地点头。 “真知道?你现在可是唯一的希望了,你知道你肩负着怎么样的重任吗?” 继续点头。 博士看了他一眼,心想她还没说到具体细节,不过这种事应该是个动物就有本能。回头带他去实验工厂去进行脑电波灌输说不定还要被乔伊发现,现在既然他这么坚定已经懂了,该是没问题了。 博士离开没多久,乔伊回到吧台前,血族的嗅觉非常之好,她嗅到了博士的气味,于是问小怪物,“博士来过?” 博士?应该就是那个话很多的女人吧,小怪物想,他点头。 “她跟你说什么了?” 小怪物咕唧了几声,想起来主人听不懂,于是一憋劲,一个光着身子的少年坐在吧台上,撞倒了一溜高脚杯,乔伊飞快地把披风扯下来盖住了他,“以后没我同意不许『乱』变。” 乔伊把人从吧台上抱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他显然很喜欢这个姿势,靠在她肩膀上,乔伊『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舒服地直哼哼。 “嗯?她说什么了?” “她告诉我作为一个宠物少年最重要的事。”别西卡直起脑袋看着她,大眼黑溜溜,很认真,乔伊的脸『色』不是太好看,“是吗?是什么?” “保护主人。” 乔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保…护…” “对。” 博士浪费了半天口水,是想告诉他,你主人身上有禁咒,你是唯一和她签了主宠契约而且血缘亲近的宠物少年,是唯一让她产生欲︳望的可能,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伺候她睡觉。 不过显然小怪物的理解力在另一个星球。主人真可怜,毁一个神殿居然还被诅咒了,要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主人的宠物,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要保护主人。 隐约中,别西卡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强大,他似乎看到天空中有一团会飞的黑影,却又记不得那究竟是什么。 乔伊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所以,这就是你得出来的结论,保护我?” “嗯。”他点头表示强调,“主人,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 乔伊和其他人第二天就出发前往梵蒂冈,最终决定由裴迪留下来镇守城堡,乔伊、萨米和伊恩进入圣彼得城堡,萨米和伊恩负责掩护,由乔伊解决圣子,九名伯爵负责制造混『乱』尽可能引开参加圣祭的基督徒,圣祭在即,梵蒂冈的圣力很强,能力差的血族不适合再离开城堡,所以这次黎曼家族前往梵蒂冈的人都是伯爵以上。 三人在圣彼得教堂附近的小旅馆住下,乔伊看着在床单上活蹦『乱』跳的小怪物有些奇怪,按说拥有血族基因的宠物少年也会受到圣力的影响,她们现在位于全欧洲圣力最强的地方,连她的能力都被削弱了至少一半,小怪物却好像丝毫没事。 噗的一声,小怪物变成了黑发少年,卷着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乔伊俯下身翻了翻他的耳朵,又把手指伸到他嘴里『摸』了『摸』牙齿,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你就一点都没觉得难受?” 别西卡眯缝着眼,“舒服,主人,再『摸』『摸』。” 乔伊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手正在他的『裸』背上,滑腻的肌肤贴着掌心,有一种酥酥麻麻小虫钻心的感觉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她触电一样缩回了手,“怎么会…” “主人?” 她看着自己的手,“我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 “主人,你怎么了?” 乔伊眯起了眼,突然间刷的一声把他身上裹着的被褥一把扯开,一手撑着床把少年禁锢在自己怀里,他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喷洒在颈间,那种感觉不仅没有淡去,反而有着越来越浓郁的趋势,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有一种被小虫钻入的感觉。 “亲我。” 别西卡很听话,凑上来在她嘴上咬了一下,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干脆贴上来又是吮又是啃,直把乔伊弄得全身燥热。她的身体醒了,禁咒解除了? 是因为这个小怪物。 乔伊还在思考,别西卡突然可怜巴巴地拉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身下,“主人,这个硬了。难受,你『摸』『摸』。” 明明是很无辜的眼神此刻怎么看都满是诱『惑』,乔伊打了个响指,她全身的衣服都消失了,她抄抱着少年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还真是天生做宠物少年的料。” 初尝鱼水之欢的小野兽,遇上欲︳望觉醒的血族,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厢情愿地做了一次又一次。 *** 复活节的早晨,别西卡正抱着一木桶牛『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梵蒂冈的早间新闻开始大肆报道在超级市场,中央公园和地铁站相继出现了天使的踪迹。 梵蒂冈此刻充满着世界各地前来参加圣祭的基督徒,乔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今天圣彼得教堂附近的圣力比昨天更强了,不过随着新闻的报道,这些圣力正在逐渐减弱。 乔伊把小怪物留在了旅馆里,和萨米、伊恩一起穿上白『色』斗篷进入了圣彼得教堂。 祭坛前的石柱上绑着几个倒霉的低级血族,石柱被半浸在圣水中,半圆形的圣水池当中有一个凸起的方台,上面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长发男子,一身白衣,男子的肤『色』极白,金发蓝眸,连眉『毛』也是金『色』。 “他在圣水池里。” “还真是个安全的好地方。”伊恩冷哼了一声,“动手吧。” “不。”乔伊伸手挡住了他,“他不是圣子。” “他不是在主持圣祭吗?” “只是个替身。看样子,我们都低估这位圣子了,他应该已经料到了我们会来。” “他在教堂里面?” “应该是。” “教堂里面不比广场上,不知道会有多少隐藏的圣力。”萨米皱了皱眉头,“会不会是个圈套?” “就算是,今天也得走一趟,你们在外面等我。” 萨米和伊恩对视了一眼,眼下情况不明,全都进去确实不是个明智的主意,萨米沉『吟』了一下,“我只等半个小时,如果你还不出来,我们就进去。” “一个小时。绝大部分基督徒都被引开了,今天教堂的圣力不是很强。”乔伊拍了拍她的肩膀,迈步进入了教堂。 *** “你果然来了,乔伊修黎曼亲王。” 乔伊进入了空旷无人的第一礼拜堂,整个教堂是一个圆顶建筑,她循着声音登上了圆顶,圆穹顶的中央,背手站着的男人缓缓转过了身来,比祭台上的男人更多了一分圣洁。 沾满了血族鲜血的圣洁,血族心脏流出的血,能让基督徒的灵魂更加洁白。她们相信纯白『色』的灵魂才能够进入天堂。 血族亲王的心脏血,让他的灵魂接近了纯白。 “莫拉的孩子,你还好吗?” 乔伊没有说话,他淡淡地笑了,“你是来为她复仇的,我明白,我的双手站上了她的心血,即使是纯白『色』的灵魂,对我来说也已经没有了意义。在你杀我之前,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打开了一扇侧门,里面放着一具水晶棺,棺材里躺着一个女人。 “莫拉。”乔伊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走到水晶棺前俯下了身,她一时情绪波动,忽略了身后的男人。水晶棺下突然冒出来两根铁链,将她按在上面的双手跟牢牢锁住,接着又是两根,锁上了她的脚腕,每根铁链都是用充满圣力的十字架连接而成,身后的男人越走越近,来到了她面前,“我将她的尸体保存的很好是不是?现在,还能帮我又抓住一个亲王。再加上你的心脏之血,足够我的灵魂彻底变得纯白。” 强大的圣力让乔伊的身体此刻很虚弱,男人抽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这把匕首,我已经在圣水里浸泡了十年,放心,只是一下而已。” 刀尖离她的胸口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刺入,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啸声,紧接着是砰的一声,一颗硕大的脑袋砸破了穹顶,探了进来。 “上帝,这是…”男人手里的匕首啪得一声被吓得掉在了地上,一只形似传说中的恶龙又和壁画上的画像长得并不相同的硕大怪物正趴在穹顶上,他把脑袋砸了进来,又好像被卡住了,于是一甩头,整个穹顶开始坍塌。 男人转身就跑,怪物又伸了一只前爪进来,两根手指拎着男人的一条腿把他提了起来,盯着看了半响,还凑上去闻了闻。 “先别吃。” 对于这只放大了的小怪物,乔伊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把男人嚼吧了吞下去,虽然小怪物突然变成了大怪物确实很惊悚,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帮我解开。” 怪物用另一只爪子扯开了乔伊身上的铁链,随手一丢,用前爪托着乔伊让她站上自己的脑袋,坐在两角之间,接着一抖身子飞离了教堂。 第161章 血之契约(完) 因为别西卡的华丽现身带来的混『乱』实在太大,萨米和伊恩不得不留下来给『骚』『乱』的人群抹去这一段记忆。 乔伊试了几次,发现她没法让别西卡隐身,看样子他不但对圣力免疫,对所有的魔法也全都免疫。 乔伊隐隐有些怀疑,看博士之前奇怪的态度,小怪物可能就是被她毁掉的那批宠物少年中的一个,所以他能够幸存下来。 “你这么飞回去,大半个欧洲都该看到了。”乔伊坐在他的两角之间,他此刻的一个角就有她站起来大半个身子那么高,别西卡显然是听见了她的话,倏忽过后,乔伊发现她身下的大怪物从脑袋开始,一点点消失不见了。 当然这消失只是视觉上的消失,他自己隐身了。 乔伊替自己和在别西卡爪子里提着已经晕过去的男人也隐了身,他的飞行速度很快,几个小时后就悬空停在了黎曼家族城堡的上空,乔伊拍了拍身下的大脑袋,“下去吧。” 大怪物显出身影,占了整个智慧广场,他盘着尾巴趴在地上,用爪尖拨了拨自己丢在地上的男人,歪着脑袋看看乔伊,突然就变成了小小一只小怪物,爬过来扯了扯她的裤腿。 比起那么大一只,他还是喜欢自己小小一只的时候被主人抱着或是趴在主人肩膀上的感觉。 “裴迪。”乔伊站在广场上喊了一声,金发血族很快从城堡里出来,乔伊把地上的男人拎起来丢给了他,“做血奴。” “你确定?像这种基督徒的血,可不会好喝到哪里去。” “无所谓,总有人会喝。” “你恨他恨得要命,你不自己去?” 乔伊把小怪物提起来放在了肩上,“我有更要紧的事。” *** 乔伊带着小怪物去了实验工厂,进到宠物少年实验室,“说吧,他究竟是什么?” 博士从培养皿前面摘下显微眼镜,看到别西卡,不觉皱眉,“怎么还没变成人。” “变人?”乔伊笑了,“他可不只能变成人。”她把小怪物从肩膀上抱下来放在桌上,“可以变成人,可以变得巨大,对魔法和圣力全都免疫,还可以自己隐身,你现在告诉我实话了。” “我的撒旦王,这是真的?” “废话。” 培养仓里这次关着一批兔子,别西卡一脸垂涎地爬过去盯着,脑袋已经整个贴了上去,身后两个女人看着他,乔伊勾了勾唇,博士一脸感慨,“真没想到,我还以为这只是一只杂交了好几代的…怪物。”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 博士摇头,“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他是当年被你毁掉的那批宠物少年里的一只,那批宠物少年全都用了莫拉亲王的基因改造,就是希望你和他们结下主宠契约后能够破除你身上的禁咒。这只,当时,刚开始其实是一个喜欢收藏的朋友送我的一颗蛋,说是偶然在沙漠捡到的,附近也没有野兽的巢『穴』,很奇怪,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我收下没几天壳就裂了,就在这里孵出来了他,我就顺手一起给改造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 “按说我已经给他植入了血族基因,他也算是半个血族,怎么会对魔法和圣力免疫,他之前变成人和你的血有关系吗?” “好像确实是喝了我的血才变成人的,刚开始非得吃饱喝足才能变,现在似乎随时都可以了。” 两人还在说话,身边突然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乔伊叹了口气,把已经半个身子探进培养仓的小怪物给提了过来,里面的兔子都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堆。 “乔伊。” “什么?” “我想,你们两个以后都少来实验工厂,上次是你,这次是他,你以为这些玩意修起来很容易吗?” “抱歉。” 乔伊抱着小怪物,不受欢迎的主宠两人离开了实验室回到乔伊自己的城堡里,“变人吧,我有话要问你。” 别西卡乖乖照做,“主人,兔子好肥,我饿。” “行,一会就给你吃的,现在先回答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生物?” “知道,我是主人的宠物。” 乔伊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我能指望一只蛋记得什么。”她摇了摇头又问道,“你在教堂那里是怎么回事?” “我感觉到主人有危险,我要保护主人,就突然变大了,我还能飞,我还突然会了很多东西,主人你还要看我隐身吗?” “所以,是你自己本身的能力突然觉醒了吗?”乔伊自言自语,他该是一种自身就具有特殊能力的异兽,所以博士的改造在他身上没能完全成功,不过也至少让他有了一些血族的特『性』,喜欢喝血,最早也是因为她的血变成了人形。至于他自己的能力为什么会到现在才觉醒,就不知道是天生需要到了一定时候才会激发出来还是因为被改造而暂时隐藏了起来。 “主人,我饿。” “知道了。”乔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许她可以去查一下,有什么动物最是能吃,说不定就能知道他是什么了。 *** 圣子安成了城堡里最低下的血奴,说白了就是一种最低等的纯粹来供血的奴隶,就连宠物少年都可以随意吸食,莫拉亲王的死对整个黎曼家族来说都是难以磨灭的仇恨,血奴的寿命很短,不过城堡里的血族显然不想他那么快解脱,每次吸食他的血都是缓慢而少量的,只想他在痛苦中生不如死。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生物这件事对于别西卡来说显然是没有任何影响,乔伊带着他离开城堡回到了城市里的居住处,乔伊去上班,他有时候会自己隐身飞出去找各种食物,对他来说,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吃东西和保护主人,陪主人滚床单也算一件。 这天上午,乔伊去见一个客户,客户平生最爱东方文化,别墅很大,墙上挂着很多来自东方的艺术品,不经意的,乔伊看见了一幅画。 画上画了九只长相各不相同的怪物,乔伊指了其中一只问道,“麦迪,这是什么动物?” “动物?不,不,这是东方神话中的龙。” “龙?” “对,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你指的这一只叫做饕餮,十分贪吃,可以说是见什么就吃什么。” 乔伊的眉梢轻轻扬了一下,原来,小怪物叫做饕餮。 *** 乔伊回到家的时候,别西卡正懒懒地躺在沙发上,难得的,他没喊饿。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主人,我肚子里难受。”小怪物朝她张开双手,他在家从没穿衣服的习惯,总是『裸』着身子到处跑,每次都看得只对他有欲︳望的亲王大人浑身都是火,“又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叫你不要吃生肉。” “没有吃生肉,就吃了五份牛排套餐,还有一只烤羊。”他委屈地在乔伊身上蹭了蹭,肚子难受地他今天都没吃多少东西。 “怎么个难受法?”比起平日,确实吃的算少了,再加上她刚刚知道了小怪物的真实身份,似乎,他要是不吃倒是不正常了。 “就是肚子胀胀的不舒服,好像想吐什么东西出来。” 乔伊愣了愣,这描述,怎么好像有点像人类怀孕时候的样子。 不能啊,这从来也没听说有怀孕的血族,乔伊有些急了,她又不能带小怪物去医院,“我们回城堡去给你看看。” *** “没。”博士摇头,“一切正常。” “你确定。” “我百分百确定。” “可是他说想吐。” “那就吐呗。” 别西卡拉着乔伊的手,“主人,我…” “怎么了?”乔伊半怀着他拍了拍他的背,他张了张嘴,“我好像,好像就要吐出来了。” 他话音才刚落定,突然上半身微微前倾,一团火焰喷了出来。 两个女人愣在那里,好半晌,乔伊替他『揉』了『揉』肚子,“好点了没?” 他打了个嗝,一缕黑烟从嘴里冒出来,“主人,不难受了。” 博士看着她失火的培养仓,“我拜托你们两个真的别来了,别再来了。” *** 别西卡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不再被火堵得肚子难受了,倒是自那之后壁炉里的火只需要他张一张嘴就解决了。 几天后,乔伊又遇见了那位爱好东方文化的客户,“麦迪,你上次和我说的饕餮,他会喷火吗?” “喷火?神话里的饕餮应该是不会喷火的,嗯,我记得不会,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好奇,随便问问。” 其实,小怪物究竟是什么生物并不重要了,一个人的永生岁月其实是空虚而寂寞的,幸而,她养了一只神奇的小饕餮。 第162章 如影随形(完) 夜幕深沉,月光如水一般流泻而下,弯弯一轮挂在树梢,营地上一座座紧邻的军帐整齐有序,一眼看去望不到边,一个穿着轻骑装的女人气冲冲地来到其中一座大帐前,一脚踢开门帐,四脚八叉地一屁股坐下,拧着眉『毛』喘着粗气,帐里坐着的女人头也没抬,只是翻了一页手里的书册,轻描淡写地问道,“输了?挺快嘛,我还以为你可以撑上半个月。” “你这算什么意思?”进来的女人站起身来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凳子,“一副老娘铁定输的口气是想打架?” “你太轻敌了,郁南。” “一个男人,哼。”郁南烦躁地伸手抓了抓头发,“老娘居然在军演里输给了黑影骑,我还怎么见人啊——” “我也没把握赢他。”坐着的女人又翻了页书,“他不只是个男人,还是黑影骑的领将军,从品级上来说,和我们没有区别。” 郁南撇开脸又哼了一声,过了会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又问道,“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嗯?” “他在战术的布置上,和你有点像。” 坐着的女人这次总算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轻笑了一声,“算起来,他该叫我一声师傅。” 郁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坐着的女人这次没有回答她,只是浅浅勾着唇,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千影国一共有四支轻骑军,四位领将军,上官形的轻云骑,郁南的金甲骑,林如影的黑影骑,叶阑珊的火魂骑,每支轻骑军都各有所长,在没有战『乱』的时候,除了日常『操』练,这四支轻骑军最常做的训练就是军演。 千影国对男子从军算得上开明,但是由于身体等等原因,男兵的数量还是非常之少,大部分也是火头兵和文职,像林如影这样子刀里来剑里去一步步杀到领将军的男子,不得不说是个异类。上官形和林如影打了好些年,黑影骑输多胜少,旁人看来一个男儿身的将领能够做到如此也已经不容易,这一回,换了金甲骑对阵黑影骑,郁南显然一个托大,首战告败 郁南闷闷不快地离开了,夜『色』越来越沉,上官形站起身来打算休息,她站在床边手刚伸到衣襟上,又一个人接近了大帐。 虽然现在一对一的军演结束了,四支轻骑军解除了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不过有权利能随意在四支轻骑军大帐里行走而无需通报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上官形扣上了那个刚刚解开的衣扣,果然她的门帐又被人踢开了,来人穿着一身简单的便装,手里抱着两个酒坛,风吹日晒后的肤『色』比寻常男子深了不止一分,手上的粗茧,身上的伤疤让他早已经失去了一个男子引以自傲的容颜,他将手中一个酒坛推过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上官形伸手接了,他扬了扬手中剩下的另一个酒坛,“陪我喝一杯。” “很晚了。” “没办法,习惯了,每次军演结束都得找你喝一杯。” “这次好像不是我和你打。” “难道你是在建议我去找郁南喝?” “走吧。” *** 离轻云骑的营地不远有一个小山岗,岗上槐树杂生,错综复杂的枝干盘绕在一起,粗壮的枝干五六个人都抱不起来,上官形打开塞住酒坛的盖子,眯了眯眼,“你又是从哪里顺来的好酒?” 林如影跃上一根横生的树干坐下,一条腿曲膝搭在树干上,一条腿垂下来前后晃着,“嘿,你喝就行了,哪里来的就别管了。” 上官形站在树下,一手托起酒坛缓缓喝了一口,林如影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还记得这里吗?这座山岗,这棵树。” “记得。”上官形放下了酒坛,视线像是放空望着远处,“当年某个小鬼第一次杀了人就躲在树洞里不肯出来。” “喂,我不是说这个。” “嗯?” “是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喝酒的时候,我告诉你我要去参军。” “记得。”上官形又喝了一口酒,冰凉的酒水入口,竟有几分彻骨的寒意,就像是十年前,少年站在她跟前,告诉她他要去参军的时候,那一样冰凉的酒水。 “你一直都知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我的梦想。”林如影顿了顿,似在酝酿着下一句话,“其实,我还有一个梦想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追上你的脚步,站在你的身边,和你并肩而战。” 第一次见面,是在凤天书院,这里有着全国上下资质最好的孩子,身为书院武修班的老师之一,上官形和当时其他三个轻骑领将军会轮流来这里上课,途径其中一个教室的时候,她见到了那个神采飞扬的孩子,一个男孩,倔强地要求转去武修班,字字清晰而决绝地说他一生的目标,就是要超越自己,成为千影国最年轻的领将军。 不顾周围人的嘲笑和劝解,他说,他所有的热情,都要交给战场,而不是学这些琴棋书画。 那天傍晚,上官形找到了那个男孩,问他,“你想上战场?” “是。”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究竟可以坚持多久。” 从那天后,上官形开始刁难他,她要求他完成连这个年纪的女孩也做不到的训练,她让周围所有人都因为他的目标而排挤他,可他终究还是撑了下来,咬着牙没有一丝退却,最后,退让的那个人,还是她自己,看着那个为了完成她的训练而倒在血泊中的男孩,她心软了,或者说,心动了。 她开始认真地教他,在他十五岁那年,他告诉她他要去参军的时候,她并没有意外。 她可以锁住他困住他,让他哪里也去不了,这样子,他就不会再去面对所有危险,她也不用担心他随时可能会丧命,可她还是放了手,那样一只猎鹰,剪了他的翅膀,只会让他生不如死吧。 现在,这只雏鹰已经羽翼丰满,千影国最年轻的领将军,史上第一个男儿身的领将军,一次次在军演中和她对阵,让上官形庆幸于当年自己的放手,也许,这才是她在期待的感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是一个需要她护在身后的男人。 “你是我的对手,也是我的战友。”上官形举了举手中的酒坛,“一直都是。” 林如影坐在树干上笑了,再不年轻俊俏的容貌,却是她眼中最『迷』人的笑颜,轻举酒坛,“那么,下一次军演见了。” *** 千影历七十三年,千影国与西邻属国鞠月国开战,以火魂骑为先锋,金甲骑为后防,轻云骑主攻,黑影骑侧袭。 七十五年末,大军凯旋而归,轻云骑途径边境雪山时,于七十六年正月遭遇雪崩,被困于雪山顶山洞内,消息全断,三日内弹尽粮绝,第四日清晨黑影骑援兵赶至。 数月后四支轻骑队回驻扎营地,犒军大会时,轻云骑众士兵为感激黑影骑领将军林如影雪山顶救援之恩,均言,“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但以领将军以身相许。” 据说,轻云骑领将军上官形当晚被自家手下灌醉打包送入了黑影骑领将军林如影的大帐内。 第163章 重生之归途(一) 穆斐是个暴脾气,她总是习惯『性』地暴躁,全京都知道,于是这天,她又暴躁了,暴躁的结果,是她阴沟里翻船,从马背上滚下了山,等到她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她被挤出了自己的身体。 她死命地想撞回去,却怎么都没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假穆斐代替了她,成为凌波府的少主子。 从那天起,凌波府少主奇迹般地变温和了,不会再说,“你不要『逼』我暴躁。” 却没有人知道,半空中的一抹游魂,正在对着空气暴躁。 假穆斐说她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放弃了穆斐拼来的功名,堂堂武状元出身的副将军开始利用凌波府的家底搞什么商会,把凌波府穆老家主气得够呛,却还是舍不下这唯一的一个女儿,明里暗里帮衬,甚至拉下了老脸去拜托同僚光顾假穆斐开的酒楼。 虽然没了副将军的功名,但是不得不说,温和以后的凌波府少主可绝对比以前那个暴躁少主要受男子欢迎得多,像穆斐这种打小在练武场上滚出来的粗人哪里有什么风花雪月的闲情,可假穆斐不一样,七步都不用,她是信手拈来张口成诗,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礼,对待男子更是温柔,原本穆斐那张能吓哭小孩的黑脸换了个里子,竟成了京都数一数二的风流才俊,一颦一笑都能惹得一众男儿心蠢蠢欲动。 不是副将军,可人家还是凌波府的少主,家大业大,有了穆老家主背后的一手抓,如今的商会也算上了正途,假穆斐自然是春风得意,穆家主君这一日告诉她,她的未婚夫过阵子就办成人礼了,她们可以考虑什么时候将婚事给办了。 京都的世家大户有个打小订下的未婚夫也没什么稀奇,何况穆斐这个,还真不是什么指腹为婚,对方是京都出名的几大美人之一,论家世论才貌都是一等一的,还是穆斐见人家小时候就长得粉雕玉琢,想着大了肯定是个美人,于是见『色』心起,连蒙带抢给订下来的,人都说兵痞,穆斐绝对是不遑多让。 可假穆斐却连连摇头,不住推拒,看得空中的游魂又暴躁了,尤其是没过几天假穆斐居然上门去退婚的时候,穆斐鬼魂的鼻子都给气歪了。 老子的身子给你占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夫也给你占了,你她姨『奶』『奶』的居然还敢嫌弃。 穆老家主这次是彻底被气到了,罚着假穆斐去跪祠堂,“我穆家的正房女婿只可能是寒青,你好好想清楚,上寒府去负荆请罪!” 穆主君温言安慰她,“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性』子转了,怎么如今连未婚夫都不要了,青儿这孩子你不是打小就喜欢吗?当初那架势,分明就是要抢回家了,明天好好去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就这么翻过去了。” 两人相携离开,穆主君亲自上了寒府去道歉,穆斐的鬼魂飘在祠堂,看着假穆斐的神情就知道她压根没有将两人的话听进去。 穆斐听到她自言自语,“整天对着个花枝招展的男人,还不得要了我的命,好不容易穿越到女尊又混得风生水起,怎么也得找个养眼的帅哥。” “也不对,帅哥在这里都被当丑男了。” 穆斐没听懂什么穿越,帅哥的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这个假穆斐脑子有病,听口气她不喜欢美人喜欢丑男? 几天后,穆斐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假穆斐就是脑子有病,她居然在大街上公然捡了一个男人回去。 这男人生得极高,比她还高,长得又壮硕,看打扮该是某个世家的庶出公子,正像个下人一样跟在另外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身后替他们提东西,还时不时被人吆喝。 那男人提着东西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坏了盒子里一尊玉器,被其中一个小公子连骂带打,就在这时,一道神祗般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身前。 看着假穆斐用她的身体来了一出英雌救丑,尤其是她的正牌未婚夫正在不远处的街角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穆斐第一次有了想要自挖双目的念头,可惜,作为一个鬼,她有心无力。 不出所料,假穆斐要娶那个她在街上捡回来的男人。 可是撇开那个男人的相貌不提,就是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成为凌波府的少主,假穆斐和穆老家主在府里开始了拉锯战,这一僵持,就过去了两个月,两个月后,男人被查出怀有身孕。 假穆斐站在堂前握着男人的手,看着堂上两个老人,“母亲,父亲,我和元音是真心相爱,我们以天地为媒早已经成亲,他是我最在乎的人,希望你们不要再为难我们,我不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母亲和父亲。” “好,好,你这是在威胁我!”穆老家主彻底给气笑了,冲穆主君道,“你听听,她这是用母女关系在威胁我。” 穆主君近来也是愁绪满面,“斐儿,你要真的喜欢他,那就等寒青过了门再娶他做小。” “不…” “再敢说一个不字我打断你的腿。”穆老家主站起了身,毕竟是沙场上真刀真枪出来的人,身上的血腥气怎么都掩盖不了,假穆斐怯了,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商会全是她自己的功劳,就算离开凌波府她也能过得很好,但是这里商人的地位很低,若非凌波府,她一个纯商人都丝绸都不能穿,她不能舍弃这个身份,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 凌波府和寒府的亲事如约履行,成亲前,假穆斐找上了寒青。 她看上去很不耐烦,开门见山地对他道,“我并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 对面的男人有着一头如水般的青丝,乌黑柔和没有一点分叉或是打结,在别的女人眼里也许是美不胜收,在假穆斐眼里,却成了十足十的嫉妒。 寒青并不是太柔气的男人,书香世家的底蕴让他身上有一种内敛的温润光华,但在假穆斐眼里,这张太漂亮的脸绝不可能成为她喜欢的对象,看着那细若凝脂的肌肤,那亮若黑曜石的双眸,除了嫉妒,还是嫉妒。 “是元府的那位公子?”寒青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淡,并没有像假穆斐想象中那样大闹一场或是含泪凝噎。 “是他,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你成亲,但只是有名无实。” “是吗?”寒青淡淡地挑眉。 “是,我就要他一个。” 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那我就等着看看,你能不能做到。” 假穆斐转身离开,穆斐的鬼魂停在寒青的身边没有飘走,她早就看到了他袖子下面的手已经被自己的指甲给掐破了。 像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自己的未婚妻主心心念念着别人,还说着“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你成亲”,好像这是种他求来的恩赐。 他故作坚强的面具终于在假穆斐离开后碎裂,他闭上了眼,“穆斐,为什么?” “你变了。”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 穆斐伸出手,指尖触上他流泪的面颊,却直接穿了过去, 寒青的新婚夜是他独坐空房度过的,他割破自己的手腕将白绸染红,看着那假冒精血的一片血红,他只是坐在床沿看着桌上一对红烛。 他并不知道,这个晚上,那个真正的穆斐一直陪着他一起看着红烛一点点燃尽,直到天明。 *** 虽然假穆斐不待见寒青,穆主君待他却是极好,也许是出于亏欠和愧疚,穆主君将穆府的大小事务一点点都交到了寒青手上。 假穆斐正一心和元音腻在一起,自然没功夫管这些事。 其实她最近过得也不怎么顺心,元音的长相自是她喜欢的,可他却还是这个世界的男人,一个一米八五的高大帅哥时不时哭个鼻子撒个娇,刚开始她还觉得别有情趣,可现在,元音怀了孕,身材越来越走形,她开始吃不消了。 说白了,让她偶尔去哄哄还可以,说到底,假穆斐还是更喜欢别人来哄她宠她。 于是就在这天,假穆斐在商会里遇上了于连,这男人和元音不太一样,他不仅长相合自己的胃口,而且还是商会下面的一个管事,绝不是元音那样的小男人,而是可以自力更生的男人。 没多久,凌波府又多了一个侍君。 寒青接过于连敬的茶,冷笑了一声,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只要元音一个,结果这才多久,第二个就进门了。 于连和元音不一样,元音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公子,遇上寒青骨子里还是自卑的,对他也有些害怕,除了假穆斐的宠爱,其他自然不会想着去争抢什么,可这个于连,却不是个安分的。 他以为自己的长相是不会有女人喜欢的,谁想到还真的遇上了一个怪胎,尤其这个怪胎还是凌波府的少主。 自那之后,不管是作为凌波府少主还是商会长,除了不得不带上寒青的正是宴席,其他时候假穆斐都是带着于连一起,于连也『摸』清了假穆斐的『性』子,在他面前从来不撒娇使『性』子,还时不时地越过假穆斐下一些命令,假穆斐不以为意,反倒还很是高兴的样子。 于连看清了这一点,开始和寒青使绊子。 而『摸』清假穆斐喜好的人,不仅仅是于连,两个侍君都是典型的丑男,这已经成了京都贵族圈子如今最大的笑话,想要巴结凌波府的人一个劲地挑了这型的给假穆斐送去,一年还没过去,凌波府上的侍君已经有了六个。 穆斐本尊并不是很清楚这些,自从那日假穆斐和寒青谈过以后,她这只游魂一直跟着寒青当背后灵,看着父亲待他好她稍稍欣慰了一点,可这唯一的一点欣慰还是在见到他一个人独守空房时偶尔的落寞消散了。 她跟着寒青,自然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多少嘲笑,多少讥讽,好说是什么美人,什么才子,自家妻主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往家里拎,关键是这些男人各个都是一等一的丑男,人家宝贝丑男宝贝得紧,对你这个美人反倒是看一眼都嫌。 他在人前永远是那个骄傲冷淡的寒青,可在人后,只有穆斐知道他一个人哭过多少回。 天知道她多想告诉他那个混蛋不是我,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寒青强撑着人前的光鲜,看着他郁郁寡欢,看着于连给他明里暗里的绊子,看着假穆斐一次又一次地默许甚是变相鼓励府里那些丑男口头奚落寒青。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过去,口头上的奚落终于在穆主君离世后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欺负,穆老家主对假穆斐冷了心,根本懒得管她,更何况是后院的事,假穆斐彻底将寒青手里的权交给了于连。 说起来,在假穆斐看来,这么多帅哥,最合她心意的还是于连,因为这个男人强势,不会像其他男人一样,虽然帅,但是一副娘样。 后来,穆老家主也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假穆斐气寒了心的原因,以往一向健朗的老将军身体越来越差,最终驾鹤归去。 就在她最后缠绵病榻的日子里,假穆斐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在她眼里,那只是一个和她无关紧要的人,自己只是刚好碰巧穿越到这里成了她的女儿,最后给她一个风光的葬礼她也算是尽了孝道了。 穆斐一个鬼魂跪在灵堂,她的母亲,父亲都没有变成鬼魂,也许是投胎去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会变成这么一抹游魂,对假穆斐的不满已经日积月累成了恨意,她恨,她也无力,她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摸』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寒青搬到了一个阴冷的小院里,没有了穆老家主的凌波府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假穆斐自己看不清,还以为从此以后她就当了家,还做着自己的商会叱咤风云富甲天下的美梦。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又被于连克扣了月资的寒青连一个暖炉都没有,在夜里染上了风寒,自从成亲后他一直郁结于心,身体本就憔悴,这一场病来势汹汹,竟就再也没能起来。 他躺在床上,咳出了最后一口血,“穆斐,你就是我的一场大劫,我为什么要遇上你?为什么…” 他虚弱不堪的声音轻易就能被最微弱的风声掩盖,穆斐看着他缓缓合上了眼,从手中掉落了一块浅青『色』的玉佩。 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对穆斐来说却是格外的清晰,那一年的冬天,她用近乎强盗的动作将这枚玉佩戴在了寒青尚且年幼的脖子里,那时候的自己,意气风发地向他承诺,“等我当上了将军,就用八抬大轿来娶你回家。” 结果,到他死,她都没有完成她的承诺。 穆斐的眼中闪过一抹浓烈的杀意,她还记得一次偶然间曾听到假穆斐和于连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说,“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想到一醒过来就成了穆斐,既然老天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就替她好好活下去。” 替她活下去,不忠不孝,无情无义,害死她最亲和最爱的人,这就是所谓地替她好好活下去。 穆斐觉得她胸腔中太过翻涌的情绪她自己都已经控制不住,一道刺眼的白光在眼前划开,有一股力量将她吸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 *** 张开眼,穆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行军床,这青帐子,这分明就是她在营地里的大帐,穆斐一把掀开门帘,不远处的士兵正围成一堆,喊声震天,圈子里是两个正在格斗的女人,没多久其中一个就被另一个压得爬不起来了,边上一个中年女人落井下石地踢了一脚,“就这么点本事。”她一回头刚好瞄见穆斐,大声吼了过去,“斐子,过来。” 穆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军衔徽章,偏将,她还没有当上副将军,眼前的中年女人是她的顶头,这块营地的老大,左将军刘簌,她这是,回到了以前? “发什么愣?”那中年女人又吼了过来,“再盯军衔这玩意自己也长不了,你还是趁早过来给老子好好『操』练。” 穆斐还是想确认一下,“刘将,今天什么日子?” “你小子还得瑟是不是?知道今天是你提副将军的日子。” 她果然是回来了,还是在那件事发生的不久之前。 那个莫名其妙的抢了她身体的假穆斐,这一回,她绝不能再让她占了自己的身体。 穆斐的情绪还没能完全从眼睁睁看着寒青在自己眼前合眼的痛苦中缓过劲来,她现在非常需要发泄,不等刘簌再发话,她已经像头疯牛一样冲进了场里,见人就打。 她的动作实在太狠,完全就是跟见了仇人一样,周围的士兵都不知道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在第七个单打独斗的人被她撂倒下,干脆一群人涌了上去,这不是什么正式训练,不讲究规矩,穆斐终于在被一堆人压得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半点力气站起来。 浑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样的疼,可她也终于有了真实感,她回来了。 ***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不是今天被提上副将军吗?怎么弄得这么一身伤回来?” 饶是穆斐这个没半点感『性』因子的粗人,在听到穆主君的唠叨时,眼眶也差点红了一下,“没事,就是平时『操』练。” “还不快点去擦『药』酒,你看看,这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爹,别管这些了,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还商量,你说不就行了。” “就是,寒青,那什么他反正也就要成人了,我想早点把人娶回来省得夜长梦多。” “什么叫省得夜长梦多,你这孩子还是这副样子,当年就是用抢的,你以为你是在抢亲?不过你要早点娶寒青回来,爹也是这么想的。” “爹,那就交给你了。”穆斐双眼一亮,被穆主君没好气地又拉住训斥了一通,什么不知道怜香惜玉,什么和她娘一样都是个大老粗,训完,他还是立刻着手去准备提亲的事宜。 穆斐出了凌波府,直接上了寒府,她懒得通报,直接从后院翻墙,她落在寒府的后花园里,远远地看到寒青正在凉亭里,边上的小侍见到了自己,抿嘴偷笑着凑到寒青身边指着自己低语。 寒青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的眼神很冷淡,甚至是非常的冷淡,完完全全就是无视了她,穆斐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走到凉亭里,却发现他挂在脖子里的玉佩不见了。 自从她强行地将那块玉佩挂在他脖子里以后,寒青一直都是带着这块玉的,就算是假穆斐退亲,他也没有取下这块玉,可现在,这块玉不见了。 “我送你的玉佩呢?” 寒青像是根本懒得理她,倒是那小侍连忙道,“公子是把玉佩收起来了,收在妆奁匣里。” “为什么不带?” 寒青分了她一眼,“不合适的东西,为什么要带?”他话中带刺,连眼神都是不善,穆斐一心想要见他的喜悦被这么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顿时又暴躁了。 寒府的后花园里想起了小侍的叫声,“啊,穆少主你要干什么,你要带公子去哪里,公子,公子…” 穆斐哪里也没去,她只是把寒青扛回了他自己房里,砰地一声甩上房门,“拿出来。” 寒青被她突然像个米袋一样给扛了起来,现在双脚落地,冷笑了一声,“早丢了。” “你…”穆斐双手都扣着他的肩膀,她一用力,寒青哪里吃得消,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穆斐捏着他的肩膀,“你竟将我们的定亲信物都丢了。” “我…嘶。”他疼得身子一缩,穆斐这才发现自己使了劲地捏着他的肩膀,顿时懊悔地想抽自己几个巴掌,她曾经见过眼前的人在她面前受了太多的苦,甚至是他合眼断气的样子,她发誓不会再让他受伤,结果自己才刚回来就给弄砸了。 “对不起。”她讪讪地松开了手,又伸过去要去扯他的衣服,“我看看是不是被我弄伤了,肯定是弄伤了,我给你上『药』把淤血『揉』开来。” 她一手揽着寒青的腰,一手刷的一声,直接把他的衣服给撕了,果然肩头淤青一块,穆斐悔得肠子都青了,只能抱着他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轻没重。” “穆斐,你究竟想干什么?” 寒青的房间收拾得很简单,什么东西在哪里都是一目了然,穆斐很快就从『药』箱里取来了化瘀的『药』膏,把他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坐好,将『药』膏抹在他肩头,她这次手里知道控制了力度,极其小心地替他『揉』开,带着粗茧的手指擦过,寒青的身子抖了一下。 “疼吗?对不起,宝贝,我就是听到你把玉佩丢了,我脑子犯轴了,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寒青的身子又颤了一下,穆斐以为他很疼,手下动作更轻了,却发现有两滴眼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急了,“这么疼,我还是带你去看大夫。” “穆斐,你走好不好?”寒青无力地靠在了床边,“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我…”穆斐知道她自己现在其实很想暴躁,再呆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控制得住,万一又伤了他,她现在真的是很想给自己几刀子。 “你让我上完『药』我就走。” 她一点点将『药』膏抹完,寒青看着她垂头丧气一步三回头地从自己房间离开,他缓缓闭上了眼,没多久就被一声急切的声音给打断,“公子你没事吧,你的衣服…” “替我取一件过来。” 小侍依言送来,“公子,穆少主没有为难你吧?我刚刚见到她出去的时候就和条没抢到骨头的大狗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寒青没有回答他,换上衣服,视线落在桌上的『药』膏上,眸光茫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穆斐怎么也想不通她哪里惹得寒青不待见她了,她本来就没多少花花肠子,这下愁得越来越暴躁,可是一想日子,马上就是那件事发生的日子了,她得进入最高级戒备状态,绝对不能暴躁。 穆主君还在一手『操』办提亲的事,这一天,穆斐向刘簌告了假,在府里下令说自己要在房里闭关一天,谁也不见哪也不去。 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 去军营的路上,听到街头的茶肆又不少人的议论,说是杨府一个痴呆小姐,昨晚上撞了头,突然间清醒了。 第164章 重生之归途(二) 比起凌波府,穆斐住在营地的时间更多,通常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府去一趟,她如今刚提上副将军,军中事务繁多,她也抽不开身来,她『摸』不清寒青的心思,又实在搞不懂男人,干脆就等着直接把人娶回家了再慢慢哄。 寒青的身世自是不低的,不过寒府比起凌波府来说,门楣终究还是低了那么一截,穆斐倒是不担心寒青会悔婚,反正他要悔,寒家也不可能同意。 副将军有一个月的婚假,穆主君一手『操』办了大小事宜,穆斐干脆直到大婚日前三天才开始请婚假,这样子她就有足够的时间陪着寒青顺便搞清楚他究竟为什么不待见自己。 一脚一个踹开门外想要闹洞房的士兵,穆斐最后一脚踹上了房门,桌上的一对红烛有些刺眼,她还记得,曾经的那一晚,寒青就是坐在床头,看着红烛一点点烧完,看了一整夜。 穆斐深吸了口气,压下那些翻滚叫嚣的心疼,挑开了他头上盖着的红巾。 她一直都是喜欢寒青的,但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前一世的她娶了寒青,最多也就是举案齐眉做对恩爱妻夫,寒青对她来说,是正儿八经的正君,是她身上的一份责任。可现在不一样,她的游魂身跟了寒青那么久,多少次在他受委屈的时候她只能用自己虚无的身体环住他,堆积成山的心疼早就发酵得泛滥成灾,现在的寒青对穆斐来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自己的心肝宝贝才适合,只能顺着心意想对他好,想和他亲密无间。 其实这种事顺成自然下去,穆少主不用多久大概也可以自学成材了。 “饿吗?先吃点东西?” 寒青在看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探究什么,半晌才点了下头,穆斐一拦腰把他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直接把寒青安顿在腿上,“先喝交杯酒。” 喂他喝完酒又开始喂食,喝了那杯酒寒青都是很勉强,这下直接扭开头,“放我下去。” 穆斐放下了筷子,寒青坐在她腿上,她微微凑上前靠在他的颈侧叹气,“我真的想不明白,痛痛快快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 她只看得见寒青的后脑勺,不知道他眼中此刻的淡淡哀伤,他要怎么说,说因为他知道,你将会『性』子大变,会喜欢上很多其他的男人,会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那个霸道地将玉佩戴上他的脖子,信誓旦旦地说将会八抬大轿娶自己过门的人,他一直在等着,谁会想到,经年后的再次相见,她就伤透了他的心。凄凉一世,本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再睁眼,却竟回到了从前。 穆斐,你的好,究竟可以持续多久,到哪一天你『性』情大变,现在对他的好只会让他的将来更加痛苦。 她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闷闷道,“不要讨厌我。” 寒青没说话,她接着道,“不然我真的会暴躁。” “然后会怎样?” “不知道,我会想把你锁起来,可是舍不得。”她又用筷子夹了点心喂寒青,他紧闭着嘴,穆斐就这么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举着筷子,纹丝不动。 僵持了半天,寒青终于一闭眼一张嘴。 穆斐满意了,亲亲他的头发,一筷子一筷子地接着喂,寒青吃了第一口,干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吃了个小腹滚圆。 穆斐灼热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在他耳后徘徊,他的身子猛地一僵,前世的穆斐根本就没有碰过他,他到死都还是处子身,可今天晚上,是他的洞房花烛夜,还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洞房花烛夜。 “别怕,宝贝。” 寒青本来就坐在她腿上,她一个顺势把人抱到床上,一件件脱去了他的衣服,烛火下莹白如玉的身体在颤抖,穆斐在他身上一寸寸地亲吻,脚也没有放过,俯身在他小巧圆润的脚踝处流连了许久,伸舌『舔』了几下,寒青突然间像是条件发『射』一样地一蹬腿,一脚直接踹在穆斐身上。 她毫无提防,寒青这一脚速度快得很,又是用了全力,踹在胸口还真不是花拳绣腿不痛不痒,穆斐吸了口气,“你…” 他双眸带水,明明已经沾上情︳欲,还是充满戒备地看着她,一双手紧紧揪着床单,都快拧成麻花结了,穆斐心都软了,哪里还暴躁得起来,下面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 纠结了半天,她伸手抓了抓头发,“这种时候你总不能让我禁︳欲吧,你实在不想看见我的话,要不我把你眼睛绑起来?” 寒青这次是真的很想一脚把她踹下床去。 只是他心里,有一种感觉越来越清晰,眼前的穆斐,和前世那个怎么看都不是同一个人。 自从她把玉佩强行带上,双方家中又定下了亲,穆斐就一直在军中,两人好些年没有见过,前世他再见到她,就是她告诉他喜欢别人的时候,他觉得穆斐变了,他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让她突然『性』情大变,可是眼前的人,却明显还是那个霸道不讲理却会在将玉佩套上他的脖子里时格外小心翼翼的女人。 他曾经以为是在两人没有见面的那些年里她慢慢变了,可是这次回来他又见到穆斐就发现不是这样,看样子她是一夜之间突然会『性』情大变。 他在思考着什么原因会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直接陷入了沉思,穆斐憋不住了,扯了衣服扑上来,上辈子的洞房花烛夜就是陪着他干坐着,难不成这辈子还和他盖被子纯聊天,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当然是趁早吃干抹净。 *** 第二天一早,向穆老家主和穆主君奉完茶,看着这一家和睦的画面,穆斐无比感慨,却不知道有个人和她一样感慨。 穆老家主把穆斐单独叫进了书房,穆主君说想去街上转转,寒青自是陪他一起,途中穆主君进了一家金铺挑首饰,寒青借口自己想去隔壁瞧瞧,从金铺出来直接去了对街的医馆。 他的神情极其严肃,盯着那个大夫,“我曾在书中读到过,这个世上,有人可能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要怎么样做才能让另外一种隐藏的『性』格永远不会出现。” 第165章 重生之归途(三) “如今你也成家了,军中的事你一向有分寸,也不用我多说,凌波府以后也是要交给你的,这些事,现在你就开始熟悉起来。” 穆斐接过穆老家主从书桌上一手托起的一摞帖子,看一张丢一张,“哪来这么多杂事,我哪有空成天去赴宴。” “谁要每个都去赴了?礼数到就行了,备礼的事一向都是你父亲替我打理的,你交给你正君。” 穆斐将那一整摞帖子全都交给了寒青,后者神情肃穆,端端正正坐着,对她说,“坐下。” 穆斐突然间体会到了一种所谓虎躯一震的感觉,她是个兵,接受命令是种习惯成自然的反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坐得四平八稳,完了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干什么?这个不是她顶头老大,是她男人,对他好是理所当然,可不代表他可以命令她。 “你…” 她一张嘴就被寒青给打断了,“深呼吸,默念一到十。” 穆斐又照做了,数到三的时候她又反应过来不对,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寒青皱了皱眉,伸手取出放在膝盖上的一叠书册,一本本放在桌上,穆斐一眼看过去,大藏经,大般若经,心经,妙法莲华经,金刚经… “你想出家?”她吼了过去,额头上青筋暴跳,寒青紧跟着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深呼吸,别暴躁,控制好你的心率,我念心经给你听。” 穆斐觉得就是把她再扔进轮回道里滚上十八回她也永远搞不清寒青的心思。 *** 穆斐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只要她有一点暴躁的迹象,寒青就会捧着佛经对着她开念。 每天再来一段睡前佛经。 他无比正经地看着她,“以后每次你想暴躁的时候,一定记得先深呼吸,在心里从一数到十,告诉自己,暴躁解决不了任何事,心静则灵。” 她现在一闭眼,脑海中就会跳出一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对着寒青,她除了嘴巴上敢凶两句她还能怎么样?而她现在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一点暴躁的迹象。 “宝贝,我们谈谈。”穆斐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现在寒青没有不待见她了,就是手里那几本佛经能消失就更好了。 她用最喜欢的姿势把寒青抱在腿上,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口气开了口,“我知道你是嫌我暴躁,但是我现在真的可以控制自己的脾气了,所以佛经就不用念了。” “不够。” “什么不够?” 他突然转过头来挥手打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没用力,穆斐还是被打懵了,扣在寒青腰上的手猛地收紧,紧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你敢打我!” 寒青两手一起贴在她的脸上,紧紧盯着她,额头几乎要碰到额头,“吸气放松,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眼里的情绪其实很紧张,“最近我都在你身边,可以帮你克制,等你回了营地,谁来管你,现在这样子根本不够,你要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最好,最好能做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动于衷,没有情绪波动。” “那不是人,是墙。” “那最好,总之不要激动不要暴躁。”他很想说,你再这么暴躁,他就会失去你,回到曾经那条他不愿再回首的轨迹上,这一次,甚至更惨,在拥有过前世不曾体会过的美好后再失去。 *** 虽然生活中充斥着让她两眼发晕的佛经,穆斐还是记着她之前的打算,这一个月的婚假就是用来陪寒青的,教他骑马,顺便从刘簌那里顺来一匹温顺的公马,陪他去京都那些他公子爷以前想去没去成的地方,他逛街买东西跟在后面负责搬运,不知不觉婚假已经过去了大半,这天下午,两人一左一右走过内城门外的一座石板桥,正遇上几个锦衣玉服的小公子迎面而来,寒青在看清跟在那几个小公子身后的人时,身子狠狠地颤了一下。 “怎么了?”穆斐自然发现了他的异状,“不舒服?” “没事。”寒青摇头,拉着她面向自己,和那几人擦身过去,刻意让她背对着不面对那几人。 然而就在那几个小公子下桥的时候,跟在后面那人踩空了最后一级台阶,一脚绊下去,摔了手里的东西,几个小公子发脾气了,动静闹得不小,穆斐自然看了过去。 寒青的一手紧紧揪着她的衣摆,穆斐倒是觉得那个被骂的男人眼熟得很,细细一想,这不是以前那个假穆斐“一见钟情”的男人吗?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可惜现在她这个穆斐的芯子已经换回来了,不会再有那出英雌救美的戏码了。 她这一声冷笑刚笑完,元音被其中一个小公子在肩膀上用食指戳了一下,就跌下了地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突然从桥侧跑了过来,扶住了元音的身子。 那小公子扫了突然出现的人一眼,不满道,“杨小姐,我教训自家下人碍着你什么事了?” 那扶着元音的女人正是不久前杨家那位恢复神智的小姐杨景宁,那小公子身边另一个公子拉了拉他,狐疑道,“她真的是女人?” 不怪他怀疑,杨景宁此时扶着元音,身材比他小了整整一圈,倒是和那几个小公子差不多,而且她穿着粉嫩,长发挽髻,鬓上簪着玉簪,要真是男子,不得不说还挺养眼,可那身形,虽然弱柳扶风,可还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杨景宁没管这几个小公子,只是关切地问元音,“你没事吧?” 元音摇了摇头,自己站直了身子,将胳膊从她手里拉了出来,那小公子冲着他喝道,“还不把东西捡起来,跟上来。” 元音连忙俯身捡起摔落的一堆物什,对于在旁边嘘寒问暖的杨景宁只是说了声谢谢,倒是在抬起头时视线和一直在看着这边的穆斐对上,忍不住面颊红了红,然后便抱着东西追那些小公子去了。 只要是男人,他都是有审美的。一个比男人还要瘦弱娇美的女人,甚至连穿着打扮都不男不女,只能说,元音的审美没有诡异到这种地步,自然不可能对她来一场以身相许的风月事。 杨景宁看着他跑开的背影,眼里还有没散去的惊艳。 穆斐在看她,眼神很凶残。 寒青在看穆斐,她已经盯着那边许久了,久得他的指关节已经捏得发白。 第166章 重生之归途(四) 那天听说杨府小姐突然清醒的时候穆斐就怀疑了,没别的,时间太凑巧了。之后再听说京都新开的一家酒楼和杨府有关,她有八成可以确信了,到现在,几乎就是十成十的确信如今在杨景宁身体里的人,就是曾经占了她身子的那个。 等她『揉』了『揉』脸,怕吓到寒青『揉』掉自己一脸凶残相,低头去看自家正君的时候,才发现了寒青的异常。 他的手紧揪着她的衣服,在她低头的瞬间移开了眼,她看着那个扶起元音的女人的眼神,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怒意,只是扶起了他,你就如此愤怒吗?对元音,你注定会一见钟情吗? “睁眼。”穆斐在他面颊上轻轻拍了拍,“你『迷』瞪了?还说没事,我看你不舒服得很,反正也逛得差不多了,回家。” “穆斐。”寒青抓住了她的手,神情苦涩,“我以为我可以麻木,但其实,我还是会痛。” “我看你是魔障了,说什么胡话呢?不舒服早干嘛不说,哪里痛?” 两人站在桥上鸡同鸭讲,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穆斐矮下了身子,“趴上来,背你去看大夫。” 寒青依言让她背了起来,心里却在天人交战,他知道眼前的穆斐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穆斐,可是他不知道元音此时在她心里,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出现会不会刺激她的另一种『性』格出现。 也许,他应该和她坦白,趁着眼前的人,还是这个穆斐。 “穆斐。” “怎么?” 他五指抠着她肩头的衣服,“我曾经活过一辈子,死过一回,只是,又回来了。” 一向自诩下盘稳如山身体如铁打的穆少主差点在桥头台阶上把自家正君从背上摔进河中。 “宝贝,这件事我们需要回家好好谈谈,不过你现在要死死牢牢地记住一件事,对不起你的那个混蛋,她姨『奶』『奶』的压根就不是我。” *** 寒青神情莫测地坐着,自从她把上一世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神情。 “宝贝,你好歹吱个声表个态,你这样子…” 他突然站起身来,抱着她的腰,埋着脸彻彻底底的,放肆而无声地开始倒金豆。 察觉到胸口的湿意,穆斐倒是松了口气,她再粗神经这会也明白了,敢情寒青之前不待见她是因为把她当成了那个混蛋假穆斐,她这黑锅背得可真够冤的,如今这么发泄般的一哭,寒青总算是把心里的疙瘩都给化开了。 “对不起,宝贝,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他缓缓抬起眼来,摇头,“你不明白,穆斐,当我知道所有那些伤害都不是你给我的时候,那些伤害,就都算不上伤害了。” 穆斐没怎么听懂这些拗口的话,她只是觉得怀里的泪包格外诱人,于是他哭她给洗脸,眼泪都被『舔』得干干净净,至于她的口水是不是比寒青的眼泪更黏糊这种问题,穆少主是不会费功夫去思考的。 不过她倒是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就算我们都活了两辈子,这和佛经有屁大点关系?” “我以为你有隐藏人格,大夫说不能受刺激,情绪波动太大容易让隐藏人格出现。” “那意思是,我现在可以不用再听观自在菩萨了?” “不行。你当初被人占了身子是因为什么,就因为你没事『乱』暴躁,以后早晚各念一次,不要总是我念给你听,你自己要念,在军营也要念。” “在营地里念佛经?你想我被人笑死是不是!” “念佛经怎么了?连自己的脾气都控制不住,带什么兵?”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别以为我宝贝你,我就不敢,敢…” “敢怎么?” 被人捏住死『穴』的感觉太窝囊,穆斐把他打横一抱直接丢上了床。 对于穆斐这种神经比树干粗的人来说,不管是沟通感情还是吵架闹别扭,第一百零一招永远是最有效的。 累惨的寒青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他挪了挪不太轻松的腰,忍着不想在身边人身上补一脚,明明是解开了误会,本该是情意相通的时候,就算不用什么花前月下,那至少也该是温情绵绵吧,怎么说着说着就差点又吵起来,吵还没开始吵就滚上床去了? 他微微侧身,穆斐睡得一脸餍足,果然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物,他能指望她懂什么情调,寒青剐了熟睡的人一眼,随即又笑了,滚到她身边把自己埋进她怀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让人安心的熟悉气息,你一直都还是你,真好。 *** 寒青不肯停止他的佛经教育,穆斐的脑袋只好继续一个两个大,不过在她结束婚假回到军营的时候,寒青的调︱教显然还是起了一点作用的。 这一点的体现是在手下士兵出列表示晨练任务太多难以完成的时候,她从以前的直接过肩摔人变成了阴测测的一笑,“嫌多?” 士兵抖了一下,“多…不多。” “多还是不多?”穆斐一把揪过她的衣领靠近了耳边一声吼,那士兵后脑勺头皮一麻,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回音,穆斐手一甩,把人四脚朝天丢在了地上,“加练两个时辰,其他人,还在等什么,等马车来拉是不是?” 晨练结束后,甩完威风的副将军又在『操』练格斗时被人群殴,反正她们的感情全是打出来了,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自然是不可能只是坐在大帐里指手划脚,刘簌也没少和人打过,光是和穆斐两人就不知道各自在对方身上留下过多少淤青。 现在的穆少主作为一个有家室的女人,除了有事务必须得留在军营或者刚好轮到她值夜的日子,其他时候她都会回府,比起守在边境的士兵,她们这些京畿兵确实是要好命得多。 她这天走得有些早,看着尚早的天『色』,念头一起,转了个方向,来到一家开了没有多久的酒楼,上二楼找了个视线开阔的位置。 刚坐下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小二就迎了上来,“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穆斐是想来闹事的,引得那女人出现,不过显然她今日运势正高,还没等她开始,一间雅阁的门被推开,走出来两个人,后面那个可不就是杨景宁。 她正追着前面一个比她高大的男人,“于连,你听我解释,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穆斐想,这动作倒是挺快的,第二个男人都出现了。 紧跟着两人,雅阁里又出来了一个男人。 敢情是后院起火了,不过她记得前世里那个假穆斐在那些男人当中混得也算是如鱼得水,如今倒是只能追在男人屁股后面。 三个人都下了楼,没多久,杨景宁带着于连折了回来,两人直接进了厢房,这一次呆了很久,再出来的就只有杨景宁一个人了。 穆斐招过小二吩咐了一句,小二过去将杨景宁请了过来,“杨小姐,赏个脸一起喝杯水酒。” “你是?” “听说杨小姐是这家酒楼的幕后老板?” 杨景宁很是得意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杨小姐除了这家酒楼,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打算?” 穆斐一直都是打着闹事的主意的,她不想让杨景宁过得舒服,像这家酒楼还有她后面打算涉足的产业,她都打算给搅黄了。 以穆斐的『性』子来说,这已经是很温和的报复了,要不是看在寒青如今也回来了,她可以真正将他前世的伤痕都抹平,她下手还真没这么轻。 可是在听杨景宁一番毫无条理的侃侃而谈后,她放弃了,她深刻地相信,由着杨景宁自己去折腾,杨府败落的速度绝对比她去『插』手要来得更快。 第167章 重生之归途(完) 穆斐决定放任杨景宁自生自灭不再『插』手,至于寒青,就算知道了如今的杨景宁就是前世那个让他凄苦了一辈子的假穆斐,他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就像他说的,那个负了他的人不过是一具虚假的皮囊,那些伤害,就成了莫须有的云烟,但要说一点疙瘩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曾经过得那么辛苦。 所以在收到杨府小姐杨景宁大婚的喜帖时,寒青没再像处理其他帖子那样备一份礼差人送去,而是决定亲自前往。 “去那干嘛?”穆斐眉『毛』一抬,“不许去。” “去看你曾经的后院出现在别人家的后院。” “诚心闹我是不是?” 寒青把脑袋贴在她胸口,“有点长进,心率一点没变快,看来念佛经还是有成效的。” “穆寒氏。” 寒青捏着她的胳膊,“开始快了,你注意着点。” “听到没有,不许去。” “你不能剥夺我看戏的权力。” “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就上房揭瓦了。”穆斐皱了皱眉头,“滚她姨『奶』『奶』的后院,搞得我现在总觉得跟吞了苍蝇一样,不行,你得给我洗洗。” “洗什么?” “洗了我以前看到的那些该死的画面。” 至于为什么小两口每次吵架吵着就会变成滚床单,床头打架床尾和这种事,那叫情趣。 寒青最后还是去杨府走了一趟,凌波府少君的身份,怎么说也是贵客,不过让寒青诧异的是杨景宁的正君并不是元音,而是于连。 这是,顺序颠倒了? 他和一众内眷一起落了座,杨景宁在旁边桌敬酒,坐在他右手边两个男人窃窃私语,“听说杨府这个少君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身份很低。” “也是,以杨小姐的品貌,大概也就这样比较合适了。”两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寒青坐得近,才能听了个大概,“可是不久前不是还听说杨小姐对元府那个丑男很上心吗?人可是走元府走得很勤快。”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长得丑,不代表眼也长斜了,也可以看不上的。” 寒青的眉梢挑了挑,居然是元音看不上杨景宁,如此看来,这人上辈子的后院能收到那么多,还是拜了穆斐那张皮相所赐。 回话那人接着又继续道,“这本来那丑男只是元府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出公子,生父也就是个通房,以杨府小姐的身份,要娶进门也容易得很,可是杨小姐不乐意,说什么一定要是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还说什么君既无心我便休,你说这还没娶进门呢,怎么休?反正没多久就又听说杨小姐在巡视杨府所属商铺的时候遇见了现在这个男人。” 说话间,杨景宁已经敬完了那一桌酒,走了过来,两个男人闭了嘴。 杨景宁过来敬酒的时候已经有些敷衍,都是草草喝一口了事,敬到寒青的时候,跟在她身后那人该是怕她这敷衍的态度冲撞了人,连忙道,“凌波府少君能够亲临景宁的喜宴,实在是我杨府的荣幸,景宁,这位是凌波府的少主正君。” 杨景宁握着瓷质酒杯敬他,她的个子还没有寒青高,看他的时候微微有些抬头,寒青回敬,正好见到了她不加掩饰的眼神,带着点不屑,甚至还有嫉妒。 寒青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种眼神,她曾经见过,曾经在属于穆斐的眼中见过,果然,穆斐说得没错,有些该死的画面,真是伤眼。 *** 日子似乎没什么变化,穆斐还是在营地和凌波府之间奔波,寒青接下了凌波府的大小事务,穆主君得了闲,经常和以前的密友一起打叶子戏,输的多胜的少,经常拉了寒青过来替他报仇。 只是寒青有时候会出一趟门,悄悄地见一个人。 这一年大寒夜,寒青坐在房内,对着烛火翻看着手里一本册子,他看得专注,门突然被人打开的时候,手里的东西啪得一声掉下了地去。 “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今晚留在营地里了。” 穆斐拂去了肩上掉落的雪花,“下雪了,怕你冷。”她一步步走近,“看什么呢,听见我进来就做贼心虚?” “你才做贼心虚。” 穆斐弯身抄起了地上那本册子,“还是本账册,不对啊,我记得凌波府的账簿封面不是这么个颜『色』。” 寒青没吭声,穆斐低下了身子,把脸凑到他脸侧,“我今天,听人说杨府所属的产业全都垮了,杨大人气得当众训女,把人给绑去了祠堂,后来,又听说杨景宁的少君突然失踪了。” 寒青还是没吭声,穆斐越凑越想,“我在想,宝贝你在里面,当了个什么角『色』?” 寒青突然抬头,穆斐正凑在他脸旁边,脑袋很用力地就这么撞上了她的下巴,穆斐捂着满嘴血腥味,“你…” 寒青没想到会把她给撞了,自知理亏地起身倒茶,按着穆斐让她坐下,被她拉到了腿上抱着,穆斐总是喜欢这个姿势,她说这样子让她有一种终于把失而复得的宝贝牢牢抓住的感觉。 寒青低头抓过了她放在他腰上的手指,摩挲着指间的粗茧,“我『插』了手。” “唔。” 他不明白穆斐的意思,扭头去她,她瞪了他一眼,抓过桌上的茶杯吐了口血出去,“我算是栽你手里了,几天没见就送我这么大份礼,牙都快给你撞松了。” “给我看看。” “不然给『舔』『舔』。” 寒青双手搭着她的肩膀,伸出小舌送了进去,果然一股血腥味,『舔』到牙根的时候血腥味更浓,他想要退出去,早被穆斐给含住,卷住小舌彻彻底底交换了一回津『液』,直到他也满嘴血腥味的时候她才松开,又在他红肿的唇上啄了几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忌。” “她身后,毕竟还有个杨大人,我好像玩大了。”寒青低着头,“我一直都知道于连的野心,前世他对那个假的你倒是还有几分真情,这回我探了几次口风,发现他对杨景宁纯粹就是在利用,他『摸』透了杨景宁的喜好,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的,我和他联手架空了杨景宁,杨府的财产基本都被转移了。” “五五分?” “四六,我六他四,因为他走得彻底,善后留给了我。” “不是说不把她当回事?” “本来是觉得她怎样和我无关,可我还是会想到上辈子那个人,占了你的身子那么对我,我受不了她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会想到你这双眼也曾经这么看过我。” 穆斐扳过他的脑袋,抵着他的额头,恶狠狠道,“看清楚了我是怎么看你的,那些画面全都给我忘了。” “好,忘了。杨府的事怎么办?” “做的干不干净?” “我只和于连一个人接触,应该查不到我头上,不过我也不保证一点痕迹都没有。” “行,剩下的交给我了。” 穆斐解决得很干净,杨府的事所有线索只牵连到于连就结束了,所有人都认为杨景宁是引狼入室,被自家正君给坑了,于连如今不知所踪,天大地大想找个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杨景宁还是不知悔改地要去当了家中仅剩下的一些古董和首饰重新再来过,把杨主君给气得病倒,杨大人大骂不孝女,扇了她一个巴掌,她离家出走,几日后被发现昏倒在街上,等人被送回杨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变回了之前的痴儿。 据说杨大人看着痴傻的女儿很欣慰,当初她清醒的时候有多少狂喜,后来就有多少失望,还是痴儿吧,痴儿也好。 *** “你说,她到哪里去了?” “也许消失了,也许回到她原本属于的地方去了。”穆斐难得休假,拉着寒青的手走在街上,“这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而她和寒青要做的,就是让两人之间那条曾经给走歪的路,回归正途。 第168章 炮灰男配(一) 五花镇近日进出的江湖人士格外多,因着赦魂剑不久前在此出现,黑白两道的人马都不分日夜地赶了过来,目的,自然都是冲着这柄绝世宝剑而来。 镇外十里,偏离了官道的小树林里,突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动静,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正一下下用自己的额头撞着树干,口中念念有词。 “我叫你手贱,叫你手贱,叫你手贱…” *** 万小路在看遍某点种马文后的某一日,偶然在选修课上听到后桌女生讨论女尊文,一时兴起,上度娘随便搜了一篇出来,本着科学探究和消磨时间两者相结合的目的,怀着蛋疼的心情看完了这篇女尊文。 那天晚上,他梦到自己被一个女人压着给强了,第二天早晨起来,他悲催地发现自己竟然遗了,在去洗内裤的路上,他一脚踩空楼梯,晕过去再醒过来,世界已经变了。 第一天,万小路很兴奋,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啊,像他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儿,没有后顾之忧,万小路想到曾经看过的无数篇种马文,仿佛看到了他武功盖世美女环抱的未来。 第二天,万小路就蛋疼了,这,这个大着肚子的,是男人,那,那个比他高了两个头还不止的,是女人。有过女尊文阅读史的万小路淡定了,女尊就女尊吧,反正据他观察,这里的女人虽然身高高了点力气大了点,长得好看的还是挺顺眼挺俊的,身材就更不用说了,在万小路看来,这里满大街都是正点的大波御姐。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那熟悉的地名山名路名,那一二三四五号莫名认识的路人甲的名字,这,怎么和他那天看的女尊文里一模一样。直到今天,在遇上那半打男主当中的两个人时,万小路满脸宽面条泪,他不是穿到了架空时代,而是穿进了那本np女尊文里面。 半个时辰前,几匹马把他围了起来,其中一个穿着侍卫服的女人下了马,很恭敬地朝他鞠躬,“万公子。” “你,认得我?” “万公子,属下是邱小姐的随身侍卫,你几日前突然失踪,邱小姐派了属下来寻你,如今幸而万公子安然无恙,还请随属下回去。” 万小路牙疼了,他一听这些文绉绉的话就倒牙,不过倒牙归倒牙,那篇女尊文里有几个姓万的男人? 拜自己一向良好的记忆力和当时科学探究的深刻目的所赐,万小路记得很清楚,那篇文里就一个姓万的男人,万宝路。 而那个邱小姐,就应该是这篇女尊文里的万能女主邱问渊了。万宝路家和邱问渊家是世交,万宝路从小就喜欢邱问渊,可邱问渊只把他当弟弟,在邱问渊闯『荡』江湖男主一个接一个收了半打后,这个倒霉催的万宝路激动地质问她为什么那些男人可以他就不可以,邱问渊说她的心有限,不可能见一个爱一个,她对他一直都只有弟弟的感觉,于是万宝路因爱生恨,伤害了邱问渊半打男人当中的一个,害得他瞎了眼,最后在邱问渊的面前大笑着含泪『自杀』了。 于是,万小路在几个侍卫抽搐的眼神中,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树干,“我叫你手贱,叫你手贱,叫你手贱…”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点开那篇女尊文。 *** 万小路还是跟着那几个侍卫回去了。 那篇女尊文的设定可是有轻功有内力有大侠的武侠世界,杀人不犯法砍人看心情,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玩,反正他现在不是那个痴缠邱问渊的万宝路,看在是世交的份上,那女人应该至少能保证他的安全吧。 而且从他之前遇到的np男主之二来看,此时的剧情才开始了不到十分之一,也就是说,邱问渊还没有遇到她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主们。 这个镇叫做五花镇,邱问渊来这里,是为了赦魂剑,万宝路是死缠烂打非要跟着来的,当中好像确实有一段万宝路因为邱问渊一直不陪他闹别扭跑出去的桥段,于是,就在这里,万宝路变成他万小路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原文的金手指力量究竟有多大,是不是大到会让他这个开了外挂知道结局的人也不得不照着原来的轨迹走下去。 几个侍卫带着万小路来到了一处宅邸,万小路一看,这简直是苏州狮子林的翻版呐,没空细看风景,一进门,堂子里坐在的女人就冷声道,“万宝路,我答应你母亲会照顾你,但你若再这么任『性』下去,别怪我把你关起来。” 万小路连忙抬头看去,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女主角,这么多天下来见过的女人里就属她最优,对得起原文里俊逸非凡的评价,文里还说她是个少见的练武奇才,根骨清奇,年纪轻轻就内力深厚,将邱家的问天剑练得炉火纯青。 万小路还没来得及说话,狮子林——其实叫做邱府别庄——假山丛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轰然巨响,邱问渊皱眉,一掀衣袍丢下万小路赶了过去。 万小路屁颠屁颠也过去了,躲在角落里,看到此刻一脚踩在假山顶上吹了吹手里碎石灰,穿着一身红衣生着一双邪气桃花眼的女人。 万小路的第一反应是妖孽,第二反应是,这文里这么妖孽的女人,就只有应殇了,万小路双眼一亮,传说中的反派大boss也出现了。 第169章 炮灰男配(二) 万小路想,如果万宝路的人生就是一餐具的话,应殇就该是一张餐桌了,上面摆满了各种型号的餐具。 应殇应殇,应该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看原文的时候,万小路觉得她就像一只超级召唤兽,每次邱问渊需要在男主一二三四五六号和各方武林人士面前表现一下的时候,她就会来找虐。 最后,邱问渊得到了赦魂剑和赦魂剑法,而她修炼邪功走火入魔,在和邱问渊的最后一场恶战中被杀,殇了。 “应殇,我邱府别庄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清楚剧情的万小路知道应殇和邱问渊就要开打了,一直打到了狮子林——比起邱府别庄万小路还是更喜欢这个名字——外面,应殇故意攻击路上行人,邱问渊为了保护他们而受伤,被应殇抢了一件信物,而此时,男主一号也出场了,他擅于医术,替邱问渊疗伤,疗着疗着就芳心暗许,在男主二号出现之前,邱问渊都是和他日夜相伴,期间拉灯数次,和谐数千字。 而应殇抢走的这件信物,正是导致她后来得到邪功的关键,文章到后面还说这是邱问渊一开始就布下的一招棋,万小路看的时候还在心里吐槽,你以为你是任我行,让东方不败练葵花宝典。 果然,应殇桃花眼眼角一斜,“区区一个邱府别庄,我怎么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要打了。万小路激动了,可以见到没有吊威亚的轻功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机会学一下。 然而,那个本该先动手的反派大boss眼角朝他躲着的地方一瞟,突然在假山石顶借力一点,轻飘飘落在他身后,拎起了他的衣领,“邱问渊,想要回你的男人,三天后,六叶镇凝香居,带着我要的东西来换。” *** 万小路在扶着树干狂吐酸水。 『奶』『奶』的他一不晕飞机二不晕船三不恐高,居然被人提着飘了一路就飘得黄疸水都快吐光了。 应殇把他像麻袋一样往草垛上一扔,一着地他就开始吐。 应殇挑着一双桃花眼看了他半晌,突然开了口,“你怀了邱问渊的种?” 万小路被自己的黄疸水给呛了。 “这么看来,如今一身两命,我开给邱问渊的价倒是低了。” 万小路终于吐完了,“你他妈的才怀孕,老子只会让女人怀孕。” “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应大boss显然有个『毛』病,抓不住说话的重点,万小路表示理解,这是设定问题,作为一只超级召唤兽,她的理解力不可以太好。 “哦,这是一种万能用的语气助词,可以添加在任何一句话当中,你随便说句话我给你举个例子。” “今天天气真不错。” “嗯,你可以说今天天气真他妈的不错。这个妈可以换成『奶』『奶』等一干亲戚,以此类推举一反三灵活运用。” 应大boss看了他好几眼,“邱问渊的男人真他妈的不正常。” *** 应殇去林子里抓了两只兔子回来,剥皮洗净,生了火放在火上烤。 万小路躺在草垛上,嘴里咬着一截秸秆看她忙乎。 这女人生的妖孽,一张脸雌雄莫辩,桃花眼斜挑的时候更是勾人,身材更是好得让人流口水,虽然气场太强了点,不过一点不妨碍万小路看着她养眼。 兔子烤熟了,她撕下其中一只的兔子腿张嘴就吃,万小路从草垛上跳了下来,“应桃花,虽然我是人质,你也总该给我准备吃的东西吧。” 另一只兔子丢了过来,万小路尝了尝,一点味道也没有,不过为了填肚子,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好在烤过的肉还算香,倒也不难吃。 万小路『舔』了『舔』手指,“哎,应桃花,你要邱问渊给你什么东西?” “人质少说废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一直带在身上的一把匕首是不是?我告诉你,那把匕首不是好东西,你还是不要拿的好。” 应殇不理他,万小路又道,“应桃花,我想学武功,你说去哪里拜师比较合适?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门派?” “长舌门。” “长蛇门?好奇怪的名字,难道是因为他们用的武器是鞭子?这门派主要练什么武功?” “练三寸不烂之舌。” “应桃花。”万小路吐掉嘴里最后一根兔子骨头,“这笑话真他妈的冷。” *** 两天后,应大boss和万人质来到了六叶镇上,住进了凝香居。 应殇要了一间客房,叫了小二进来,木桶里装满热水,万小路问她,“要我回避吗?” 应殇把他扔上床,背对着木桶,点了『穴』道。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接着是流水的声音,应殇洗的很快,没多久就走过来解了他的『穴』道。 万小路还是一动不动盘腿坐在床上,就是伸手把被子拉了过来。 应殇站在床边,头发还是湿漉漉滴着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床边的五斗橱门上,镶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木桶的上方还在冒着热气。 客房里一片寂静,应殇突然俯下身一手撑在床上一把扯掉了万小路捂着自己的被子。 万小路穿着短褂和裤子,此时此刻,他的某个部位,正撑着小帐篷。 “你说,要是邱问渊知道她的男人居然对我的身体起了反应,她会不会气死?” 应妖孽贴着他的脖子吹了几口气,万小路悲催地发现,帐篷撑得更厉害了。 “应桃花。” “怎么?” “你再贴着我信不信我强了你。” *** 万小路被应大boss扔进了木桶里。 万小路浑身湿透地双手巴着木桶边沿探出头来,应殇在床上闭着眼打坐练功,万小路开始很认真地思考抱应大boss大腿的利弊。 他在这个变态世界的战斗力弱的可以忽略不计,练武什么的也不切实际,找个免费保镖是必须的,邱问渊估计等后面男主们一个个出场就没空搭理他了,有点不靠谱,应殇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就是这只超级召唤兽后面的下场惨了点,他可以适当地扇一下蝴蝶翅膀,把她的结局给扇飞掉。 万小路看了看自己那还没有软下去的兄弟,想起刚刚镜子里的出浴图,心想,顺带要点福利什么的应该也不算很过分吧。 第170章 炮灰男配(三) 万小路有贼心没贼胆,还是靠自己的五兄弟解决了问题,应殇闭着眼,他干脆脱光了衣服泡在木桶里,其实就算她突然睁眼看到,他也是不介意的。 应殇将内息在体内运行了一周天,调息完,她睁眼的时候,就见到万小路穿了件明显不属于他自己的衣服两腿叉开以一种及其不雅观的姿势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上,还打了个哈欠,他注意到应殇的视线,拉拉身上那件有些大的外衣,“我衣服湿了,没得换,从你包袱拿的。” 他倒是还记得系上外衣的带子,松松垮垮『露』出来一大片白皙的胸膛,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更是从外衣下摆『露』了出来,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在应殇眼前带过一道白影。 他就迈着两条笔直修长的大腿走过来,停在她跟前,“应桃花,跟你商量件事。” 应殇的视线现在绝对是呈斜下方45度角,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吐血还是流鼻血,这男人还真是够放『荡』。 万小路没注意到应妖孽的视线在他大腿和胸膛上溜了一遍,不知道怎么的最后变成了惋惜。 确实够放『荡』,她喜欢,可惜是邱问渊的男人,应殇没那种要把对手男人抢来的想法,她只知道邱问渊碰过的男人她嫌弃。 “你给我当保镖,保证我的人身安全,我可以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事。” “你怎么知道什么我最想知道的事?” “切,你们这些人跑五花镇上哪个不是为了赦魂剑。”万小路心想,老子都上帝视觉了,都把整本书看完了,还有什么老子不知道的! “你知道?”应殇很怀疑地扫了他一眼,“邱问渊告诉你的?” “爱要不要啊,要的话赶早,过时不候。” 应殇想了片刻,“等明日见了邱问渊我再做决定。” 万小路勉强答应,随即又有点别扭地开了口,“应桃花,帮我弄几件合身的衣服吧。”囊中羞涩,只得求助于她,就算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他还是有一种自己在吃软饭的感觉,虽然好像自从来了这里也没硬朗过,一直在被人养。 应大boss又用赤条条的眼神在他身上狠狠地扫过一遍,“就这么穿吧,你穿我衣服挺好看。” 她说完就从床上坐起来,“我出去办点事,不想找麻烦的话最好别『乱』走。” 关门声传来,万小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被人调戏了?绝对是。 晚上应殇在房里打了个地铺,期间窗户纸被捅破,有人吹『迷』香进来,被她一枚铜板穿破窗户纸打中了太阳『穴』。 万小路在床上睡得像只猪一样沉,半点动静都没发现。 夜幕下应殇的双眼有些冷厉,看来邱问渊没打算老老实实带东西来换人,她往床上扫了一眼,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身边带着这么一个时刻都在无自觉勾引人的小『骚』货,其实是很伤身子的。 *** 第三天了,邱问渊来得很早,直接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门内传来应殇懒洋洋的声音,“没上锁。” 邱问渊一把推开了房门,入目的画面简直差点闪瞎掉她的眼睛,应殇斜倚在床头,发丝半掩,带着某种不可言传的餍足感,她身侧的被子里拱成一团,只有两条光溜溜的胳膊『露』在外面。 这分明就是一段抓︳『奸』在床的戏码。 “万宝路。”邱问渊额际青筋直跳,“你如此不知自爱,你要我怎么和你母亲交待?” 万小路睡着的时候一向都是雷打不动,好在这会他的生物钟也到点了,开始慢慢醒转,正在酝酿一个哈欠的时候,这么一道吼响起,把他的哈欠给震了回去,他这才发现睡觉的地方好像有点挤,旁边的温度有点不太正常。 应大boss不是打地铺睡的吗?怎么到他床上来了?万小路还在犯『迷』糊,邱问渊几步上前揪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你给我回去。” “喂。”万小路被她从被子里拖了出来,他哭丧着脸,这里的男人还可以再没力气一点。 应殇伸着一只手,“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腰际的匕首丢过来,应殇伸手接了,对万小路投过来的眼神视若无睹,倒是指了指椅子背上搭着的衣服,“干了,可以穿了。” 万小路很想问她保镖的事怎么说,可她只是转着手里的匕首在把玩,根本不看他。 果然她的目的只是这把匕首,心头有些低落,万小路看了眼邱问渊,“你先出去,我穿衣服。” 邱问渊虽然还是臭着一张脸,倒是依言走了出去,等到房门关上她才反应过来,应殇还在里面。 万小路拿起原本的衣服,一伸手就要解身上外衣的衣带,手里那干透的几件衣服突然被人直接甩掉,“你他妈的要干什么?”万小路火大了,应殇将那把匕首往腰缝里一塞,冲他一笑,万小路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淫』︳笑,“你还是穿我的衣服比较好看。” 一件宽大的披风兜头盖下来,万小路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人捂住,他感觉得到应殇又把他像麻袋一样裹起来,不过这次没用抗的,而是换了抱的,窗户推开的声音,接着就是失重的感觉。 等到邱问渊发现房里没了动静觉得不对劲进来查看的时候,客房里早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万小路原本那身衣服散落在地上。 *** “你早上爬我床上来干嘛?” 应殇冲他挑了下眉抛了个媚眼,“你怎么不怀疑我已经把你给办了?” 万小路送了她一个看白痴的白眼,他又不是『性』︳冷感,这种事有可能会没感觉吗? “我给自己打了个赌。” “什么?” “邱问渊来接你那会,你要是看她,我就让你和她走。” 万小路哼哼了一声,心里却在得意地笑,闷『骚』了吧,看到我一直只看着你心里『荡』漾了吧。 “喂,破鞋,我这次亏大发了,邱问渊叫你万宝路,你叫这名儿?” “你他妈的才破鞋,你全家都…”万小路默默地住了嘴,视线看进应妖孽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中,他想,原来喜欢这种心情,是不会因为你穿进了一本天雷莫名的书而消失的。 *** 那把匕首里有个暗格,藏着一份地图,书中所写应殇就是因为这张地图得到了邪功的内功心法。 应殇还没有发现那张地图,万小路决定带她去找赦魂剑,练剑法总比练会走火入魔的邪功要好,说不定他可以凑合着学一下,指不定他就根骨清奇是个不世之才了。 离开前应殇去探了一下邱问渊的行踪,万小路很惊讶,因为照应殇所说,邱问渊身边并没有一个精通医术的秀美男子。 也是,因为应殇把他给绑架了,邱问渊没有和她打到大街上,没有受伤,也就没机会遇上男主一号。 男主一号就这么被他给蝴蝶掉了。 看样子,这本书的走向还是可以扭转的。 万小路让应殇去买了两匹马,他不会骑马,可是想骑很久了,没多久应大boss就牵了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两匹马回来。 嗯,万小路『摸』着下巴想,超级召唤兽果然名不虚传,与其给邱问渊用来虐,还不如给他。 “我骑黑『色』这匹。” 应殇看了那匹矮小些的白马一眼,嘴角抽抽了一下,“你骑白的。” “我又不是唐僧,当然不骑白马。” “唐僧是什么?” “你骑白马我就和你讲一个很好听的故事,关于一个和尚骑着白马带着三个徒弟走了十万八千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上西天取经的故事。” “徒弟是女的?” “男的。” “四个男人走了十万八千里?可能吗?” 万小路:o(╯□╰)o *** 万小路最终还是骑上了黑马,不过不是一个人,他高估了自己的学习能力,更高估了万宝路的身体潜能。 他只能别扭地坐在应殇身前,别扭了半天才渐渐放松下来。 应殇很认真地在听西游记。 “孙悟空喜欢观音吧?” 万小路:-_-||| “你从哪看出来的?” “五百年前大闹天空的时候那么厉害,后来遇上妖怪每次都要去南海紫竹林求救,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我给你讲另一个故事,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 第171章 炮灰男配(四) 孤月高悬,夜已经深了,一黑一白两骑马站在树下闭着眼已经睡着,万小路也倚着树在睡觉,身后垫着一摞干草,盖着披风,时不时不安分地翻个身。 不远处倒是有个村子,一户挨着一户人家,不过应殇不喜欢在别人家中借宿,宁可『露』宿荒郊,这些日子若是没有客栈打尖,两人都是在以天为盖地为席,互相倚背而卧。应殇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料子,对男人呵护备至的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打发他一个人去准备干粮,教他骑马的时候会嫌他骑术太烂,万小路倒是为此松了一大口气,在他看来,应殇至少是给了他一个对等的身份,若是像原文中邱问渊对待那些男人一样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宠着,那要让他内里的灵魂如何自处。 清醒着的女人无声无息地走过来替他掖了一下随着他翻身的动作落下来的披风,她没有睡意,坐在火堆边上,手里转着从邱问渊那里得来的那把匕首。 视线看似落在匕首上,其实却并没有焦距,只在扫过万小路的睡颜时才凝聚起来,眼中泛着疑『惑』,随即又因为他再次翻身把披风弄下来的动作而变得无奈。 如果说这个男人很古怪的话,那么他这些日子和她讲的那些故事就完全是诡异了。 她要是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在他的所有故事里,男人才是主宰的一方,女人则成了附庸,虽然在身体和生理方面他含糊其辞,不过应殇还是隐约觉得,似乎担负着生育责任的,是女人。 这么一想,她倒是想起了第一次把他绑回来时他说过的那句被她自动过滤掉的话,他说“老子只会让女人怀孕”。 应殇的眼睛眯了起来,究竟该夸他想象力惊人还是该教训他一下让他认清现实?也许,让他亲身体会一下会比较好? 万小路睡得开始打起小小的呼噜声,火堆边,应殇『摸』了『摸』下巴,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桃花眼中倒映着火光,『惑』如妖邪。 *** 第二天,应殇没再走绕城的路,倒是和万小路一起来到了附近的镇子,万小路看着她进客栈要了一间房,“不赶路了?这样子六月底前到得了平安镇吗?” 万小路自打来了这里就没有考虑过他是不是有可能会回去,试问,他看过的那些穿越文有几篇主角会回到现代的? 时空黑洞开一次是巧合,开两次就是人品了。 而他的人品,一向是无下限的。 所以,他很认真地在考虑着未来。万小路喜欢应殇,虽然这份喜欢还没有到爱的死去活来的地步,但他必然不能让应殇变成原来书中所写的结局。 原文中邱问渊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得到赦魂剑的,万小路也搞不清,因为书里压根就没写清楚,不过前后推断,大致是在六七月之间,地点倒是清楚,平安镇镇外三十里的卵石滩。 赦魂剑的原主人受了重创,自知命不久矣,将赦魂剑和剑谱一起交给了唯一的儿子,让他乔装打扮,一路上掩藏身份,一方面是躲避仇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赦魂剑的有缘人。 不过在万小路看来,这所谓赦魂剑的有缘人,还不如说是那男子的有缘人,因为那个赦魂剑原主人的儿子不是别人,正是原文中的又一位男主。 万小路想,买一送一就算了,他就要赦魂剑和剑谱,至于那个男人,他倒是不介意当一回好人给邱问渊送去,就当是作为他把男主一号给蝴蝶掉的弥补。 应殇看了他一眼,“这就是平安镇。” 万小路眼一亮,“附近是不是有一条平安溪,溪边有很大一片卵石滩。” 应殇没回答他,倒是那掌柜的搭了话,“这位公子说着了,平安溪就在我们平安镇镇子外,三四十里开外,雨季刚过,这几日水漫得上,公子有兴趣倒是可以去游玩一下。” 万小路拖着应殇就往外走,“快,快,先去踩踩点。” 卵石滩很平静,只有溪水潺潺流过,万小路把附近转了一圈,对应殇道,“很好,以后每天都来蹲点。” *** 应大boss在万小路那里学会了很多新词,比如说之前的他妈的,比如说踩点蹲点,他说自己叫万小路,邱问渊叫他的时候却分明叫的是万宝路。她知道他有事情瞒着自己,应殇并不急,毕竟她们认识的日子还不算长,她会等着他全盘托出的那一天。 不过比起这个,应殇倒是觉得她非常有必要将那件需要他亲身体会的事提前一下,如果这个男人今晚继续穿着亵裤光着上身在她面前晃悠的话。她的忍耐力真的已经登顶了。 万小路坐在客栈大堂里悠哉地用着晚饭,压根没发现应殇看着他的眼神和他自己盯着这些菜的眼神有一种异曲同工之感,他只觉得自己实在是饿惨了,天天在大太阳底下蹲点什么的,还真不是人干的事,他是多么怀念有监视器的年代。 万小路吃得稀里呼噜,应殇时不时把被他扒空的盘子拿走,把离他较远的那些还满着的菜换过来放到他面前。 “应桃花,你真贤惠。”万小路含糊不清地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应殇一扬眉,“要不要以身相许?” “我不早许了吗?”万小路继续奋力喂饱自己,话也就是随口一说,应殇的桃花眼闪了闪,心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了的。 万小路吃饱喝足,问应殇,“你好了没?好了我们回房吧,我现在啥都不想,就想躺床上去。” “嗯。” 万小路打了个哈欠,打算好好睡上一觉,蹲了这么些日子的点都没有收获,虽然累,但万小路心情还算不错,一来是赦魂剑出现的日子应该是越来越近了,二来自然是因为应殇。 以前的室友曾说他肯定很难交到女友,因为比起照顾别人,他绝对更需要被人照顾,因为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给他爱情的妻子,而是一个可以同时弥补他缺失的父母之爱的人,一个可以被他依赖的人。 他当时可以嗤之以鼻地说放屁,现在却不得不别扭地承认,只要应殇不把他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人对待,比起现世中见过的一对对情侣,他确实更享受自己和应桃花之间的相处方式。 万小路觉得未来应该还是很美好的,他却忘了,在这么一本主线剧情已经确定的书里,有一种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力量,叫做金手指。 他转过楼梯角的时候,发现客栈里走进来了一个人,邱问渊。 他听到邱问渊过去要了间房,又对身后两个随从说,“我出去走走,你们留在这里。” 万小路一把拽住应殇,“快跟着她。” 他蹲了这么久的点都没用,很显然,主线剧情非得在邱问渊出现后才会展开,万小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这本以邱问渊为主角的书里,他和应殇,仍旧还都是炮灰。 应殇被他拖着朝外走,有些不太情愿。 “你不是一向喜欢盯着邱问渊和她对着干的吗?” “可我现在比较想干别的。” “什么?” 应妖孽很坦然,“把你变成名副其实的破鞋。” 万小路犹豫了一小下,终究还是觉得赦魂剑的事比较重要,“先跟上去,其他什么的,来日方长。”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以后你要穿多破都随你。” 第172章 炮灰男配(完) 月光在平安溪的水面上打下一片片碎影粼光,应殇一路被万小路拖着,这会又被推走,万小路压低了声音,“你在附近转转,要是见到有一个男人被人追杀,一定记得救回来。” 应殇嘀咕了一声,“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你就当我有癔症,快点去。” 万小路一个人躲在林子里,挪着步子,一不小心踩着树枝,溪边的女人双眸厉光一闪而过,“谁?” 万小路扶额,这暴『露』得也太没水准了。 “万宝路。”邱问渊回过了身来,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应殇呢?你这是,被扔了?” “我混的还没这么惨,不劳费心了。” “万宝路。”邱问渊笑了一声,“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有阵子没见,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万小路站在她旁边一起看着潺潺流动的溪水,他踢了几块石头下水,顺着扑通溅起水花的声音问邱问渊,“你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 “散心,想些事情。” “关于男人的?” 邱问渊斜了他一眼,“你这是和应殇呆太久了,把我的事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哪里来的男人。” 这蝴蝶翅膀扇得似乎有点远,男主一号被扇没了,怎么看上去男主二号也一起给扇没了,果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吗? “放心吧,没了一个两个还会有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邱问渊还是斜着眼看他,万小路发现自己嘴快了,“我的意思是说,以后总会有的。” “听你的口气,好像觉得我会娶很多男人?” “难道你不会?”万小路反问她,邱问渊掀了外袍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随手捡了个石块抛进水里,“也许吧,我说不上来,情之所至,顺其自然吧。” “原来是顺其自然。” “你这什么口气?” “其实我懂的,真的。”万小路撇了撇嘴,他也想过左拥右抱美女环抱,“不过呢,我很明白一件事,在我遇上她之后,我们之间除了爱情还有责任。其他人再好,纯欣赏就可以了。” “说的也有点道理,不过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我在试图和你握手言和呐,你看你和应桃…应殇也没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吧,何必成天争锋相对打打杀杀呢?” 万小路觉得他现在的眼神一定是无比诚恳,虽然是装的,可也已经装到极致,邱问渊还没说话,林子里传来一阵慌『乱』脚步声,一个发丝凌『乱』的男人惊慌失措地从树林里冲出来,跑近的时候双腿一软,一头栽倒在了邱问渊身上。 万小路捂住了眼,应桃花,让你堵人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果然什么都还是得靠他亲力亲为。邱问渊一手扶住了那个男人,万小路眼尖地看到那男人背上背着一个狭长的包裹,为了应桃花不成悲剧,强盗也得做一次了。 “万宝路你做什么?” “你没发现这个包裹很沉,把他压得累到了吗?我替他先拿着。” 男人还在喘着气,一手抓着邱问渊的衣服,“有,有人追杀我,救…” 邱问渊扶着他让他坐在石头上,林子里的喧闹声越来越近,还有刀剑打斗的声音,万小路抽了抽嘴角,总算明白应桃花干什么去了,她确实是照他说的拦人去了,于是把追杀的人给挡住,方便男主不知道多少号倒进邱问渊的怀抱。 应桃花,你果然还是邱问渊的超级召唤兽。 没多久,林子的打斗声就歇了下去,应殇走了过来,右脸颊上还溅了一道血迹,她用拇指擦过,含进嘴里抿了一下。 万小路暗骂了一声妖孽。 “她们为什么要追杀你?”邱问渊低头问那男人,男人苦笑了一声,视线落在万小路拿着的包裹上面,“打开来你就知道了。” 万小路腾地一下跑到了应殇身后,“抱歉了,有借无还。” 男人脸现惊慌,身子晃了一下,一把抓住邱问渊的衣摆,“你,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邱问渊皱了眉,“万宝路你这是做什么?” 万小路一层层打开包裹着剑身的布料,厚重的剑鞘『露』了出来,青铜的质地,刻满了繁复的花纹,沉甸甸地托在手中,他一点点将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耀眼的银光几乎照亮了夜幕下的黑暗,靠的近了,他竟然能感觉到剑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寒之意,万小路一脸惊艳,“还真的有剑气,不敢相信,果然不愧是赦魂剑。” “赦魂剑?”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开了口,万小路伸出食指擦过剑尖,锋利的剑锋顿时划破了他的手指,鲜红的血迹沾上了剑尖,他的身子颤了一下,赦魂剑全身散发出了比刚才更加明亮的银光,万小路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其中,一瞬间,银光淡去,他失去了所有意识,整个人瘫软倒在了地上。 *** “喂,醒醒。” 万小路被人推醒过来,“啊?” “下课了,你还睡?” “下…下课?”万小路茫然地看向四周,教室里已经走得空空『荡』『荡』,没有关掉的投影仪上清楚地显示着日期和时间,正是他穿越前那一天的选修课。 “怎么,怎么会这样子。” 万小路撒腿冲回宿舍,喘着粗气打开电脑,输入了记忆中那篇文章的名字,他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网页,小说文案里清晰地不能再清晰的写着,1vs1,主角:邱问渊,上官璟。 是那个带着赦魂剑的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子?明明不是这样子,明明…他不可能连做梦和真实都分不清楚,万小路用手擦了把脸,点开了那篇小说。 没有男主一号,也没有男主二号,万宝路还是那个和邱问渊一起长大被她当作弟弟的万宝路,可是万宝路喜欢上了一直与邱问渊为敌的应殇,不惜为她背叛邱问渊抢走赦魂剑,然而他却没有成功,两人双双丧于平安溪畔,赦魂剑下。 万小路瘫坐在了椅子上,应大boss这下连反派大boss都不是了,只是一个打酱油的炮灰,而他还是一个炮灰男配,只是这个炮灰男配不再是喜欢女主的炮灰男配,万小路把脸埋进了臂弯中,那个和自己cp的炮灰女配,你在哪里? 应桃花,他还能见到你吗? *** 日子要是这么过着,只是万小路沉默了很多,没有了笑容,只是上着课找着工作,毕业前他和一家咨询公司签了约,做的是it,专门负责给各部门各种报告写程序,保证原始数据进去报告成品出来的it,工作其实很轻松,离入职还有几个月,他收拾行李决定出去散心。 他做不到当曾经发生过的事,曾经经历过的感情当成从未出现过,他还是想着应殇,想得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要打光棍了。 究竟为什么会回来?他能想到的原因都是那把剑,“赦魂,赦魂,赦免我的灵魂吗?所以让我回来。可我已经太舍不得了。” 没有离开的时候还没发现原来已经这么喜欢,在一个看似不该存在时空之中,一个炮灰和另一个炮灰的爱情,不会被任何人关注,却是他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万小路去爬山,去游湖,去庙里烧香,甚至花了钱去找一个以前铁定被他鄙视叫神棍的老喇嘛谈谈心。 “你相不相信存在平行空间?” 老喇嘛转着佛珠,淡笑,“佛家有三千世界之说,我自是信的。” “你觉得人可不可能在几个世界之中穿梭?” “施主,凡是还是莫要强求顺其自然的好。” 万小路也笑了,苦笑惨淡,“你知道吗?只有无所求的人才会轻易说出顺其自然来,有所求的人选择顺其自然往往都是因为已经无能为力。 应桃花。 心有所求,却无能为力。万小路深吸了口气,背着登山包离开了那座古刹。 两个月下来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也更加确定了一件事,应殇在他心中,早已经无可替代。 万小路下了飞机,拖着行李站在传送带上,视线扫过旁边的人『潮』,突然定格在了一道背影身上。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拖着行李跑下了传送带,朝着那道高挑的背影冲过去。 那女人正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给堵在路当中,男人激动地不能自己,一脸狂躁地大喷口水,“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可以让你红遍全国,不,是全亚洲,不,不,一定可以冲出亚洲红遍全球。” “你的气质太特别了,不进娱乐圈实在是太浪费了,你知不知道,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男女通杀。” 女人的右手小指勾着墨镜,“我说过了,没兴趣。” 这个声音,万小路手里的行李啪得一声全砸在了自己脚上,脚趾头有没有被砸伤他也顾不得了,他站在那个女人背后,心跳如雷,“应桃花。” *** 万小路还是觉得他在做梦。 鼻子里全是消□□水的味道,直到脚趾头上的刺痛把他拉回了现实,“痛哎。” “知道痛了?” “应桃花。” 一个多小时前,他在机场遇到了那个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女人,还没来得及千里相会互诉衷肠一下,他就被带到了这家诊所。 大脚趾指骨被砸断了。 “应桃花,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他却已经不是万宝路的样子了。 “除了你还有谁会叫我应桃花?” 应殇剪断包扎的纱布,满是消□□水味道的手捏上他的脸,“破鞋,要是你的本尊脑满肠肥,我还真得慎重地再考虑一下,不过现在嘛,马马虎虎接受了。” “破鞋你个『毛』线球,现在是原装货,原装的,没拆封的知不知道?” 应殇笑了,眼里晕满了喜悦,笑得万小路眼前桃花朵朵开,直晃得他神志『迷』糊,应殇让他把那只受伤的脚搭在自己脚背上,托着他站起身来,“还得给你找一副拐棍,这残的。” “应桃花,你干什么穿着白大褂?” “你以为是谁给你包扎的?”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在这里当医生吧?居然有人敢请你。” 应殇挑眉,万小路连忙改口,“应桃花你纡尊降贵来这里当医生是所有病人的福气,我替所有已经生病即将生病的人对你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他顿了顿,“不过,是中医吧?” “嗯。” “还没问你,你怎么来的?” “赦魂剑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那天你倒下去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我被那把剑给刺中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女人生孩子,哼,我还真是适应了好久,后来无意中看到了几本书,我就猜到这里肯定是你的世界。” “什么书?” 应殇哼笑了一声,“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归纳的还真行啊你?” 万小路『摸』『摸』鼻子,“所以,你一直都相信会找到我吗?” “找到了不是吗?” 应殇抽身想去给他拿拐棍,万小路单脚跳过去抱住了她,不知道该难过还是庆幸,那么轻易地会被刺中,是因为你根本就没了还手的念头吧,可你若没有万念俱灰,他又怎么可能在这里遇到你。 “你好像还欠我一件事。” “嗯?”万小路带着鼻音。 “随我穿多破的,原装货是不是也该拆封了?” 第173章 炮灰男配(番外 ) 番外一老子绝对是新世纪十佳好男人典范中的典范,连孩子都给生了 万小路最近很惆怅。 早晨上班前换了一身好久没穿的西装,突然发现他的肚子已经塞不进裤子里了。 他坐在办公桌后吸肚子,松气,肚腩又掉了出来。 他才多大年纪,啤酒肚都出来了,这还怎么了得。 万小路给应殇打电话,“应桃花,我的啤酒肚越来越大了,怎么办?能不能用内力消个脂什么的?” “你昨天是不是还吐了?” “哦,前天公司聚餐海鲜吃多了吧。” 应殇沉默了一会,“下班了来我诊所,给你做个…检查。” 万小路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停顿,“你想说什么检查?” “就做个,咳,腹部b超。” “应桃花,你什么意思?” “以防万一。” “你他妈的要老子说多少遍,你不会生小孩我也不会,早跟你说去领养你不听。”万小路压低了声音,近乎抓狂。 万小路啪得一声挂掉了电话,一天都闷闷不乐,下班的时候『摸』着手指上的银戒,还是乖乖去了诊所。 两年前应殇就自己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万小路已经习惯了无视他的工资只是某人零头这种伤自尊的小事,虽然他一直觉得应殇给人看病的时候肯定作弊用了内力。 应殇给他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让他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转椅上,又咳嗽了一声。 万小路顿时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他视死如归地盯着墙上的人体解破图,“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你,听说过宫外孕吗?” “你想说我…那明明是女人才会…” “不,不,你和那个情况不完全一样,你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你肚子里确实有个胚胎,不过它,它自带羊水和保护膜,脐带和你连在一起吸收营养,完全不会影响到内脏器官,只要等十个月满我剖腹把它取出来就…” 万小路很沉默,沉默地应殇心惊肉跳,“你,还好吧?” “很好。” “真没事?” “非常好。” 应殇松了口气,万小路突然抄起椅子上的软垫朝着她就砸过来,“十个月,你要我挺着个大肚子到处跑是不是,还要去买孕『妇』装穿是不是,啊啊啊啊,你要我怎么见人?!” 应殇接过垫子,心想果然孕期狂躁症放哪儿都是一样的。 *** 万小路当然不可能挺着大肚子到处跑,如果他不想被人抓进实验室里去研究的话,他哪里也去不了。 “我怎么请假?” “产假?” “你听说过男人请产假吗?” “那,陪产假?” 万小路黑了脸,“陪产假需要从刚怀孕一直陪到做完月子吗?” “那,辞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万小路辞了工作在家里当专心待产的产夫。 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又开始惆怅另一件事,以后该怎么告诉他的孩子,他其实是从爸爸的肚子里跑出来的? “啊——”万小路趴在床上装死,应殇上班去了,她已经安排好了诊所,会在他分娩那段时间将所有人员全部清空,由她自己一个人一手全部包办。 事关万小路的安危,她实在没有办法冒险去相信其他人。 万小路趴在床上,门铃突然响了。 奇怪,这个时候谁会过来?万小路贴到猫眼上一看,居然是他原来的几个同事。 这下完了。 *** “小万,听说你辞职是因为生了病,我们过来看看你。” “多谢经理。”万小路点头,开门让几人进来,示意他们坐在客厅沙发上,自己过去倒茶,几个同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还是经理又开了口,“小万,你,你这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大夏天的,这穿羽绒服,这…” 万小路倒好茶,也在沙发上坐下,宽大的羽绒服把人整个裹得像个球,他紧了紧衣服,缩着脖子,“就是怕冷,没事,医生说再过几个月就能治好了。” 他背上的汗正像水一样哗哗地下来。 好不容易把同事送走,万小路脱掉羽绒服彻底瘫死在床上。 晚上应殇扶他进浴缸给他洗澡,“你哪里捂住来的,怎么一身痱子?” *** 几个月后,万小路剖腹产把儿子给生了出来。 ****** 番外二万鑫你以后绝对娶不到老婆,必然娶不到老婆,百分百娶不到老婆 万鑫小学三年级的日记: 昨天老师说,宝宝是从妈妈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我问妈妈,妈妈说我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呜呜,老师,我是不是抱来的杂中? 老师评语:中错别字,杂种是脏话,以后不可以『乱』说。你妈妈开玩笑呢。 我今天好开心,原来我是从爸比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老师,你不是吧,只有我是从爸比肚子里出来的哦。 老师评语:老师绝对需要找你爸妈谈一下教育问题! *** 万小路在看电视,万鑫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玩汽车模型。 万小路看完新闻开始看相亲节目,万鑫拼完汽车模型也开始看电视,还看得很认真。 “哟,儿子,眼都直了,这是看中哪个了?” 万鑫摇头,“才不要。” “那你要什么样的?” “像妈妈一样厉害,会赚钱养家,会惯我的。” “这都谁教你的?” “隔壁姆妈说爸比是被妈妈惯坏的。” “儿子啊。”万小路摇着万鑫的肩膀,“你必须坚决地不能以你妈为标准,不然你以后绝对娶不到老婆,必然娶不到老婆,百分百娶不到老婆,你知不知道?” “还有,不许叫我爸比,叫爸爸,爸爸。” “爸比。” “爸爸。” “爸比。” “爸爸爸爸爸爸。” “哎。” “你个臭小子。” 万小路放弃了,总算只是爸比,不是芭比。 不过,这两者,听着有区别吗? 第174章 萌物集 中营(完) “立正,报数。” “一。” “二。” … “萌一,出列。” “到。”戳得人心痒痒的软嫩嗓音从队伍里传来。 “到什么到,出列。” 一只『毛』茸茸的浅咖啡『色』英系博美犬从队伍里迈着四条小短腿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连帽红白两『色』条纹衫。 “背诵营规。” “卖…卖萌不可耻。” *** 萌物集中营一共有四十八只萌物,前面四十七只的名字分别从萌一到萌四十七,有萌死人不偿命的雪白小北极熊,有萌到人肝颤的『奶』声小花豹,有萌得人心水的短腿小呆犬。 营长大人此时正在监控室里发愁,“明天就是领养日,嘟嘟怎么办?” 副营长坐在监控镜头前面翘着二郎腿,“顺其自然。” 萌嘟嘟,第四十八号萌物,属『性』不明,是一只上半身白『色』下半身灰『色』会弹跳的『毛』绒球。 他不会说话,只会发出一种声音,就是在弹跳的时候时不时发出咻——的声音。 不过你可以从他弹跳的方式和高度看出来他的心情,比如说如果他跳得很快很高咻——的声音尾音上扬的话就说明他很开心,如果他只是在地上用屁股碰碰地几乎都没有离地只是一滚一滚发出呜咽的咻——的话,那就说明他已经非常低落了。 领养日一到,前四十七只萌物被一抢而空,萌嘟嘟坐在亮得反光的地上用『毛』绒屁股一下下蹭着地板,有气无力的咻——咻——声像是在吸鼻子哭泣,听得人好心酸。 至少营长大人就很心酸,心想,要不,就让萌嘟嘟再留一回,和下一批次的萌物一起?貌似萌嘟嘟已经留级七回了,每次都被人嫌弃,萌物集中营只此一只的瑕疵品,别无分号…她还没想完,人群散去空空『荡』『荡』的集中营大门外走来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手里牵着一只品相完美的健硕哈士奇,她走了过来,推了推眼镜,“还有萌物领养吗?” 营长大人大喜,“有。” 两人一犬的视线一只落在还在咻——的萌嘟嘟身上,女人又推了下眼镜,“我本来是希望可以领养一只小哈士奇给阿虎作伴。” 她显然对这只『毛』绒球并不满意,然而她手里牵着的哈士奇突然迈开腿走到了萌嘟嘟跟前,伸出长舌头在圆滚滚的白绒脑袋上『舔』了起来。 哈士奇『舔』得很欢,萌嘟嘟的咻——声变得开心起来,『毛』绒球矮矮地蹦了一下,阿虎轻轻咬着灰白『色』分隔的柔软地方把他叼了起来,冲着女人摇了摇尾巴。 女人推眼镜,“好吧,就是它了。” *** 女人的家很大,地上都铺着柔软的『毛』地毯,萌嘟嘟一路蹦跳,跳上了茶几,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咻——咻——的声音。 女人还要去上班,家里剩下了阿虎和萌嘟嘟,阿虎不是萌物集中营出来的萌物,只是普通宠物,虽然她长得比很多萌物还要好看,普通宠物不会说人话,只会动物通用语,不过这两种萌嘟嘟都听得懂。 “你饿吗?” 萌嘟嘟咻了一声,他还小,不需要吃东西,只要有阳光,偶尔泡泡水就可以,非常好养活。 “你好可爱。”阿虎趴在地上,把萌嘟嘟咬到自己前腿之间,长舌头把他全身的绒『毛』都『舔』了一遍,萌嘟嘟翻了个身,灰『色』绒『毛』的那一半转了过来,发出了一声懒懒洋洋的咻。阿虎还在『舔』他,『舔』着『舔』着突然发现萌嘟嘟圆滚滚的身子有一个地方有一点小小的凸起,被覆盖在灰『色』的绒『毛』下面。 阿虎在那个地方多『舔』了几下,萌嘟嘟的咻咻声突然断了一下,变了调子,有一种低低的嘤哑,莫名甜腻。 “嘟嘟,你怎么了?”阿虎用两条前腿环住他,萌嘟嘟低低地蹦了一下,紧紧挨着阿虎脖子下面厚实的『毛』发,蹭着自己刚刚那个小小的凸起。阿虎也发现了他的不正常,不过他好像很喜欢自己碰那个小凸起,于是长舌头又『舔』了起来。 萌嘟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了,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撕扯着,很痛。 他看到了阿虎担心的蓝眼睛,他想告诉她不要担心,低低地咻了一声。 “嘟嘟。”阿虎的舌尖卷着那个小凸起,温柔地『舔』着,萌嘟嘟觉得身体里那股撕扯的力量更大了,他隐约觉得,这似乎是一种本能,一种刻在远古祖辈身体里流传下来的血『液』,一种他可以找到自己归宿的力量。 “阿虎。”他好像能说话了,只是有些越来越看不清阿虎的样子,好漂亮的哈士奇,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哈士奇,比萌物集中营里的萌物狗狗们都要漂亮。 她没有嫌弃自己样子奇怪不能说话,还对自己这么好。好想,好想能和她变得一样,好想做一只小公哈士奇,能和她一起。 *** 女人回到家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怀疑自己走错家门了。 直到阿虎把拖鞋给他叼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确实是她家没错。 可是谁来告诉她跟在阿虎屁股后面那只迈着小短腿的小『奶』狗哈士奇是哪里来的?还有那只会蹦跳发出咻咻咻的诡异声音的『毛』绒球哪里去了? “萌嘟嘟呢?” 阿虎回过头去『舔』了『舔』小『奶』狗的鼻子,小『奶』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呼噜声,女人推了推眼镜,“你是想告诉我『毛』绒球变身小『奶』狗了?” 阿虎摇了摇尾巴,女人又推眼镜,然后带着一大一小两只哈士奇下楼,进车库,上车,开车。 女人开车来到兽医诊所,兽医正在研究各种不同的狗便便,听完女人的叙述,她一直处于面目扭曲的状态。 “变身前什么样子?” “一只『毛』绒球,半身白半身灰,很会跳。” “卧槽,极品化身兽啊。” “说清楚点。” “就是一种珍稀堪比恐龙的上古异兽。” “说重点。” “化身兽在第一次发情期有一次化形的机会,可以变成任何生物,记住重点,是任何。而且化身兽化形后的生物,长相必定都是极品。”兽医惆怅地看着趴在阿虎脑袋上的小『奶』狗,“一只雄『性』化身兽,要是能在他发情期前和他好好相处,就能变成一个小美男了。” 女人继续推眼镜,“我有家室。” “我是说我,你为什么不能早点把他带来,呜呜呜,居然变成哈士奇了,太浪费了。” 女人点头,“很好。” “好个屁好。” “我一直想给阿虎找个伴,这样很好。” 兽医翻了一个白眼。 “有什么注意事项?” “和一般哈士奇差不多,就是还会保留一下原本的习『性』。” “什么习『性』?” 女人话还没问完,小『奶』狗用两只后腿站了起来,正在阿虎背上一下一下开心地蹦。 “好吧,我知道了。” *** 萌嘟嘟其实是会说人类语言的,他不是一般的宠物,是经过萌物集中营芯片改造的萌物,以前因为声带问题没法说,现在可以说了,他却并没有说过。 因为阿虎只会说动物通用语,作为一只以妻为天的家养小夫狗,他自己也只说动物通用语。 女人又去上班了,阿虎用嘴巴把牛『奶』盆拱到萌嘟嘟面前,小『奶』狗凑上去,舌头一下下卷着牛『奶』,喝得饱饱的,阿虎替他『舔』干净嘴边沾湿的绒『毛』,他也伸出小舌头回『舔』了一下。 阿虎真好,萌嘟嘟想,他现在也是哈士奇了,还是一只小公哈士奇,好开心。 晚上女人回来地有些晚,她先去接了出差的男人,男人一进门就扑向了客厅里的软垫子,“啊啊啊,好萌,好萌,我居然错过了小可爱变身的伟大瞬间qaq。” 男人抱着萌嘟嘟不肯撒手,甚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企图抱着萌嘟嘟一起睡,被阿虎扑过来咬着小『奶』狗就走。 男人看着阿虎回到自己的窝里躺下,环着小『奶』狗各种『舔』。泪奔地跑到书房里向女人控诉,“阿虎越来越不乖了,小时候多萌一只qaq,哼,让你不让我和小可爱一起睡,明天吃素。” 女人推眼镜,心道,阿虎你做的很好,明天吃糖醋排骨。 *** 萌嘟嘟躺在垫子上,摊开了四肢,『露』出『毛』茸茸的小肚皮,糖醋排骨真好吃,他还咬不动骨头,阿虎把骨头上的肉用犬牙剔下来喂到他嘴里,为了营养均衡充分补充钙质,还嚼碎了一根骨头用舌头送到他嘴里喂他吃。 萌嘟嘟的四只小爪子在半空中挠了一下,阿虎在他身边趴下来,用前爪『摸』『摸』他的小肚皮,圆滚滚的,手感真好。 『摸』着『摸』着就不小心碰到了某个藏在绒『毛』下面的部位,萌嘟嘟羞涩地一个翻转趴在地上,把那个部位藏在身下。 阿虎咬咬他的小耳朵,“嘟嘟,等你长大了,我们就交︳配好不好?” 萌嘟嘟把脸藏在了两个前爪里面,屁股后面的小尾巴摇啊摇的,看起来,小尾巴的主人很开心。 *** 萌嘟嘟半岁了,已经长得有阿虎一半高,澄澈的蓝眼珠像是悠远的大海,兽医曾经说化身兽变成任何生物长相都是极品,萌嘟嘟就是一只好看得一塌糊涂的小哈士奇。 男人在刷围脖,不时发出“哎呀呀,好萌”的诡异笑声。 刷到一半,他突然冲过来抱起萌嘟嘟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我看网上那些萌物狗狗还没有我们家嘟嘟来的萌,不行,我也得去晒照片,这么好的极品怎么能私藏。” 男人翻了相机出来一阵狂拍,放到电脑里就要上传,还没按下去,他发现鼠标被一只爪子给抢了。 “阿虎,你抢我鼠标干嘛?” 阿虎『露』出了两颗牙。 “阿虎你小时候做这个动作很萌,可你现在这么大只真的不适合卖萌了qaq。” 阿虎『露』出了四颗牙。 “嗯?原来你不是在卖萌,你在威胁我?” “不让我放照片?为什么?” “哦哦哦,怕被其他哈士奇看到小可爱和你抢?” “阿虎你要有自信,虽然比不上小可爱,但你还是一只非常帅的哈士奇。” “好嘛好嘛,我不放就是你了,把你扭曲的脸收起来吧。” 阿虎终于跃下地去。 “阿虎你个醋坛子。” 阿虎背对着他摇了摇尾巴,钻到窝里,嘟嘟是她的,只是她的,才不要被别的狗狗看到。 *** 天有些热,萌嘟嘟睡着睡着就翻了身『露』出了白白的肚皮。 阿虎『舔』『舔』他的肚皮,『舔』着『舔』着就『舔』到了已经长大的小嘟嘟。 绒『毛』下粉嫩嫩的部位立刻变得很有精神,在阿虎一下下的『舔』舐下终于缴械投降,吐出了粘稠的『液』体。 阿虎用爪子拨开萌嘟嘟捂着眼睛的小爪子,“嘟嘟,我们交︳配吧。” “可是,可是现在不是发情期。” “没关系,你看女主人和男主人每天都发情。” 如果男人听得懂动物通用语,听到了阿虎的话,他一定会咆哮,“阿虎你这个扭曲事实的混蛋,发情那个不是我,我这是被迫的,被迫你懂不懂?” 萌嘟嘟羞羞脸,点头。 高︳『潮』的时候,他又发出了那许久不曾发出的咻咻声,尾音一转三折,是从未有过的快乐。 第175章 百味珍馐(一) 上元节将近,这一日雪后初霁,岭西小镇上盖着薄薄一层雪,软乎乎的,就像是碎了的糖屑。 岭西这镇子虽小,却很是出名,而让岭西出名的,就是这里的冰糖肘子。 家家有,又家家不同,至于说哪家的最好,那就是萝卜青菜,各有心头好,吃过的人自个儿才有数。 这天日过正午,小镇的街道向来算不上熙攘,不过也人来送往,煞是热闹,南阳街牌坊下有个饭庄,门前骡马桩子上拴着几匹拉车的驴,掌柜的正在兢兢业业地打着算盘,突然门外冲进来一人,脚步急促,停在她柜台前。 那掌柜的一抬头,见着那女子,微微怔了一怔。 就见那女子束着长发,身姿颀长,穿着一看就造价不菲的蓝白『色』绸衣,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眉目如画,无一不是乡肆小镇极少能见到的风流俊秀,只是她行『色』匆匆,面『色』焦急,严寒冬日额上却已经冒出了点点薄汗,沾了些许发丝。 她也不顾自己直喘,气还没来得及换,“有没有看到一个球滚进来…不是,我是说,有没有一个大概这么高…”她伸手在自己脖颈高度比了下,“长得圆圆滚滚,穿着红绸夹袄的男子进来过?” 那掌柜的想了片刻,“那公子走路的时候是不是身上有叮叮的铃铛声?” “没错。”那女子面『露』喜『色』,无比期待地看着她。 “他刚走没多久,朝南边去了…”不等她说完,那女子已经又冲了出去,于是那掌柜看着那道远去的蓝白『色』背影缓缓说完了剩下半句话,“他打包了两个冰糖肘子。” 那女子朝着南边过去,很快就来到了岭西镇最繁华的街市口,望着拥挤人『潮』,眯起了俊逸的双眸,“夏清润,我要揍到你三天下不了床。” *** 大半年前,聚宝阁老板八皇女萧则然向刚即位的大皇女,也就是新帝请辞三年,云游天下探访美食。 按说八皇女向来不站朝班不理政事,也用不着刻意请辞,不过她辞的,是作为聚宝阁萧大老板的身份,将聚宝阁交由心腹大厨打理,并由四皇女萧则也暂为看护,毕竟,京城崇尚美食成风,身为京城四大名楼之首,每年迎岁宴主办方,还是需要很强硬的后台的。 于是,她就带着她的宝贝王君出发了,一路西行,倒是寻到了好几道『色』香味俱佳,背后还有一段或喜或悲催人唏嘘故事的菜。总有一天,她会凑齐一百零八道菜,办一次她心目中真正的迎岁宴。 这么走着,就在半个多月前,两人来到了岭西小镇。 一向活蹦『乱』跳的八王君这天身体偶感不适,一诊之下居然身怀有孕,萧则然当然是喜不自禁,然而大夫将她带出门外,颇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这位小姐,令夫君的情况,只怕,生产时会有些困难呐。” 萧则然心里顿时一凉,面『色』一滞,“什么意思?” “令夫君的身材,嗯,较为丰满,想必食量也不小。” “没错。” “这样的话,现在是一人吃两人的份,令夫君的食量想必会更加大增,如此这般,日后胎儿比正常人重上许多,怕是不好生产。” “那,大夫的意思是?” “稍加控制一些,虽说生个白胖女儿是件好事,可孩子大了,生起来就难了。” 萧则然怕夏清润知道了会担心害怕,所以没把这个告诉他,只是,她开始控制夏清润的食量。 于是乎,自觉被虐待吃不饱的夏清润这一天清晨,溜出去觅食了。 *** 夏清润想,既然都来了岭西,怎么可以不好好尝一尝冰糖肘子,他吃饱喝足,还特地打包了两个打算带回去给萧则然,等到出了饭庄,他才想起来他在生萧则然的气,怎么还给她带好吃的。 他提着食盒走在街道上,地上只是湿,积雪给铲子铲开,隔十几步路就有小雪堆堆着,一点点融化,流出来的雪水把路面全都给浸湿了。 夏清润还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给萧则然带冰糖肘子回去,带吧,好像显得他已经不生气了一样,他才不要先服软。他心不在焉的,正好街角走过来一个扛着一大捆甘蔗的男子,男子的视线被甘蔗挡住了不少,在夏清润身边经过的时候,一头的甘蔗叶在夏清润脸上蹭过去,疼到不是很疼,不过夏清润被吓了一跳,呀了一声。 那男子以为自己撞到了人,连忙放下手里的甘蔗,立在地上用两手围住,看过来,见到夏清润一身精致绸缎夹袄,想来不是普通平民,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公子,你,你没事吧?” “没。”夏清润抬起脑袋把那甚是长的甘蔗从头到底打量了一遍,“好多甘蔗。” 他长得圆圆滚滚,又穿着一身大红,肉嘟嘟白嫩嫩的脸上还有两抹健康的淡粉晕开,像是年画上的人一样可爱,抬起头来的时候『露』出了肉肉的双下巴,眼睛因为抬眸注视到日光而眯缝着,竟让人觉得憨态可掬,男子松了口气,“是啊,今年甘蔗丰收,我正打算回家榨甘蔗水熬糖浆来做冰糖。” “做冰糖?你家远吗?” “就在那头,看,那个卖冰糖的小作坊。” “我能不能去看你做冰糖。” 男子笑道,“当然可以,要是你能光顾就更好了。” 第176章 百味珍馐(二) 夏清润『舔』着□□糖,歪着头看那男子榨甘蔗水,“这些冰糖都是被买走做冰糖肘子的吗?” “大部分是,你也知道,我们镇上最出名的就是冰糖肘子,会来这里的外乡人大多数都是冲着它来的。” “唔。” 夏清润『舔』冰糖『舔』得很认真,天其实很冷,尤其是在室外的院子里,不过男子干活干得额头上已经出了汗,他脱了件外衣,正要继续,外面的小作坊里突然传来了不小的喧闹声。 岭西这镇子小,民风很简单,尤其左邻右舍都是熟人,来买冰糖的客人也多是熟客,所以男子很放心地开着铺门进去干活,若是有客人来,她们自然会叫唤一声。 他倒是没想到铺子里会起争执,急忙擦了手走出来一看。铺子里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揪着另一个的衣领,被揪住那个还有空朝他挥了挥手,“阿时,我来找你买冰糖。” 打人的那个松了手,扭过了头,谁也不看,瓮声瓮气道,“买冰糖。” 尤时给她两人秤了冰糖,包好递过来,打人的那个看也不看地转身就走了,剩下那个『揉』着自己的肩膀,尤时奇怪道,“离久她怎么会打你?” “我怎么知道,刚进铺子我不过就和她打个招呼,她就一拳头招呼上来了,我就说之前那个大夫说她的癫痫症好了肯定是唬人的,你看这样子,哪里像是好了。” “别说了,大家都是邻居,住一条街上,离久她病好总是件好事。” “不提她了,其实我今天除了买冰糖,还想和你,商量件事。” “嗯?什么事?” “阿时,我差媒人送来的提亲书你都已经接了,你说我想和你商量什么?” 尤时脸上红了红,“我,我还得做生意,你去和我爹爹商量。” 他转身走到后院,女人也跟了进来,一进来就见到院子里非常占据视线的一大片红『色』,“这是?” “这是我刚认识的夏公子,夏公子,她是我,我未婚妻主,叫阎昀,也住在这条街上。” 夏清润打了个招呼,他的兴趣显然还在看尤时做冰糖上面,两眼亮闪闪地盯着他,视线瞟向甘蔗,显然在说,你快做吧,快做冰糖。 倒是阎昀把他身上穿的衣物仔细打量了一遍,在他衣襟上挂着的那一串叮当响的铃铛上停留了片刻,铃铛不是普通的金银铃铛,而是用玻璃种帝王绿翡翠雕刻出来的小型风铎,所以撞击时的声音格外清脆,这个风铎,大概也只能用价值连城四个字来形容了。 “夏公子是外乡来的吧?” “我和妻主一起从京城过来。” 尤时开始熬糖浆,小院里弥漫着一股甜香,等糖浆熬完,尤时将粘稠的糖浆盛出来准备结晶,他准备的容器不太够,进后厢房去取,阎昀跟了过去,进房关上房门,“你怎么认识外面那个男人的?” “怎么了?路上认识的,他好奇怎么做冰糖,就跟我回来看,你别看他一副富贵公子的样,其实很随和。” “你有没有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配饰,就是我们岭西最有钱的人家也用不起,要是能拉他去今晚的筹款会…” “阎昀,他人很好,我当他是朋友,我不想利用他。” “这怎么能算是利用,只是带他去而已,到时候若是他自己看上了什么东西,愿意叫价,那一来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二来我们可以筹到很多钱,一举两得。你想想,这种贵公子家里金山银山有的是钱,哪里在乎这么一点?” “这么做总是不好。” “那,最多我只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去晚上的筹款会,若是他不愿意去,那我们也就作罢,总行了吧?” 尤时有些为难地点了下头,两人走出来,回到院中,阎昀就问了夏清润愿不愿意去参加镇上的筹款会,“筹来的款项是为了办总角宴和耄耋宴,前者宴请的是镇上所有幼年时期的孩子,后者则是宴请上了年纪的老人,这是岭西镇每年的传统,筹款会上会有很多镇上居民自愿捐献的收藏,一件件叫价,价高者得,还会有冰糖肘子,我们镇上最出名的几家冰糖肘子。” 夏清润顿时来了兴致,“岭西最好吃的冰糖肘子?我要去。” *** 饭点已经过了,南阳街牌坊下饭庄门前的驴车少了大半,堂内的客人也少了,掌柜的还在拨算盘,之前那个急着寻人的俊秀女人又跑了回来。 “小姐,你寻到人了吗?” 萧则然摇头,“你确定他是往南边去了吗?我跑了很长一段路也没找到人,他的脚程没这么快。” “我确定他是往南去了。” 大冬天的萧则然已经是一头汗,饭庄门外走进来了一个女人,对四周视若无睹地朝后院走去,掌柜的叫住了她,“离久,冰糖买回来了?” 离久瓮声瓮气地应了,掌柜的又道,“抓紧点好好做,今晚筹款会上的冰糖肘子你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离久进了后院,萧则然还没走,“什么筹款会?” 掌柜的向她解释了一遍,萧则然直接抓住了最后一句话,“你是说,岭西最有名的几家冰糖肘子都会在晚上的筹款会上出现?” “是这样。” “我可以去吗?” “当然,筹款会自是希望人越多越好的。其实每年筹来的款项,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靠前来游玩的外乡人。不过,小姐,你不找人了吗?” “不找了,他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眼前的俊秀女人似乎在磨牙,掌柜的摇了摇头,心道离久回来时的情绪有点不太对,这晚上的冰糖肘子可别出岔子的好。 第177章 百味珍馐(三) 夜幕逐渐降临,筹款会就摆在离南阳街不远的街市口,那道红『色』实在太扎眼,萧则然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宝贝王君正在败家地把筹款会上所有的冰糖肘子一道道全部都拍下来。 头几道还有人和他叫价,到后来,已经没人和他抢了。 后面的古玩书画夏清润不感兴趣,近十道冰糖肘子送到了他面前一字排开,每道伸一筷子细细尝一口,然后在吃其中一道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两眼一亮,又伸了一筷子。 “这道有什么问题吗?” “大问题,这肘子走过油。”夏清润埋着脑袋,眯着眼,“走油肘子,不,走油冰糖肘子,唔,要是火候再控制一下…谁在问我?” 他抬起头来,对上一张熟到不能再熟的脸,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让他有种心虚的错觉,夏清润想,继续和她置气好像真的不是个好主意,他挤着笑,眼睛眯成了缝,“然姐姐。” “伙食不错,嗯?” “我就尝了几口,你看你看,都还是完整的。” 夏清润把一道道冰糖肘子推到她面前,示意她肘子上被他筷子戳过的地方是那么的“细微”。 “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吗?” “唔,陪我一起吃?” “我打算回去用绳子把你绑起来,拴在我腰带上。”萧则然在见到宝贝王君的那一刻显然就不记得她那要把他揍到下不了床的狠话了,夏清润虽然肉多,自从怀孕以后却变得容易因为碰撞而起淤青,她连稍微用点力都舍不得,更别说是上手用揍的。 夏清润摇头,“不行的,我太重了,会掉的。” “我会让你少吃的。” “不要。”夏清润抱着手上那一碗冰糖肘子,“没有好吃的,我的人生就全都灰暗了,然姐姐。” “你吃的够多了,跟我走吧。” “不行,我得找到做这道菜的人。”夏清润连连摇头,嘟着嘴,也不想想他费心寻最好吃的冰糖肘子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的迎岁宴。 萧则然不着痕迹地晃开肉汤,就在那一眨眼的功夫扫到了碗底的釉印,是一个饭庄的名字,还正好是她之前进过两回的那个饭庄。 “我知道这道菜是谁做的。” “真的?” “真的,但是,因为你最近实在不乖,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你。” *** “然姐姐。” “然姐姐。” 萧则然带着他换了一家客栈,住进了一家饭庄二楼的客房,这饭庄就在南阳街的牌坊下,夏清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然姐姐,,你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如果你接下来的日子一直表现良好的话,我就告诉你。” “那要怎么样才算表现良好?” “不许吃我给你准备的饭菜以外的食物。” 夏清润苦着一张脸,好半晌,很悲哀地抬起头来,“然姐姐,你是不是嫌我胖了?” “我怎么会…”萧则然按了按眉心,“润润,你怀孕了。” “所以我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人的份。” 萧则然不敢把事实告诉他,他不知道夏清润知道以他的体质生孩子很有可能难产会有什么反应,于是只能信口胡诌,“润润,孕夫吃太多呢,肚子里就全被食物给填满了,会挤压到胎儿在的地方,对宝宝不好。” “真的?” “所以乖了,嗯?” “嗯…可是…” “我会尽量让你吃你最喜欢的东西,只要是适合孕夫吃的,照我给你的量吃,不要多吃,好不好?” “哦。那我这样算不算表现良好?能不能告诉我了?” “嗯,很好,继续保持,我考虑告诉你。” 夏清润在外面走了一天,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萧则然替他掖好被子,下了楼,饭庄已经打烊,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收拾东西,“咦,小姐,还没休息。” “嗯,过会再睡。掌柜的,问你件事。” “说吧。” “你这饭庄里做冰糖肘子的厨子是哪一位?我想见一下。” “你说离久。” “离久,就是我白天见到的那人?买冰糖那个?” “嗯,是她。”掌柜的转过身来,“小姐,离久可是我的大厨,你不会是想挖我墙角吧?” 萧则然笑道,“放心,我只是对她今晚为筹款会做的冰糖肘子比较好奇。” “怎么今晚的冰糖肘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家夫郎说有,那就肯定有吧。” “明天等她上工了,你可以去找她,不过,离久她脾气很不好,要是口气冲的话希望你别介意。” “哦?原来她那天黑着脸的样子是常态。” “小姐,你好像对离久很感兴趣的样子。” “可以这么说,我通常对特别的菜式和菜背后的人都很感兴趣。” “离久她其实脾气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方不方便说来听听?” “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岭西镇人,而且都住在南阳街上,离久她小时候患有癫痫症,每隔一阵子就会发病,一到发病的时候就会神志错『乱』六亲不认还会打人,因为她有这个病,所以即便是她不犯病的时候也没人愿意接近她,毕竟她随时可能会发病。后来她的病好了,但是孤僻的『性』子却一直没有变过,不过她很擅长做菜,她病好以后我就请她来饭庄做事了,做了也有好一阵子了。” 掌柜的歇了口气,正要再说,已经关门的饭庄突然被人啪啪啪大力地拍打,她奇怪地过去开门,一个男子冲了进来,“秦蓁,不好了,筹款会筹来的钱丢了。” “好好的怎么会把钱给弄丢。” “不知道啊,晚上钱筹到了以后是尤时负责存进钱庄去的,可是他到钱庄后就发现比我们一开始收到的数目少了很多。” “他人呢?” “他现在和阎昀都在摆筹款会的地方,我刚过来的时候遇上了离久,她也过去了。” “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萧则然看着敞开的饭庄大门摇了摇头,“事还真多。”她抬眸看了二楼一眼,“果然被你看中的菜,总是会麻烦不断。” 第178章 百味珍馐(四) 夏清润睡饱了,一大清早『揉』着眼睛坐起来,萧则然正坐在他床边,身上还是昨日的衣服,看上去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没睡吗?” “嗯,没睡成。”萧则然摇了摇头,“这镇子上出了点事,我跟着去看了下,她们折腾了大半夜,我也就没睡。” “出什么事了?”夏清润睁圆了眼,萧则然又摇头叹了一声,“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然姐姐。” “这镇上的筹款会你知道吧,筹款会筹到的钱款丢了一大部分,因为接触过这些钱款的人很少,那个负责将钱款存入钱庄的男人就成了众矢之的,很多人都怀疑他,有些人话说得着实难听了点,那男人受不了委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一头去撞了街市口的牌坊…” “啊?” “说撞就撞,没人反应过来,撞得头破血流的。”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命应该暂时还在,不过挺危险的,会不会醒过来也不知道。” 夏清润咬了咬大拇指,伸出两根手指来,“还有两个坏消息?这什么倒霉日子啊。” “第二个是关于你看中的那道菜,做菜的厨子说她会做冰糖肘子是因为那个撞牌坊的男人,如果他醒不过来,她就再不也不会做冰糖肘子了。” “那第三个坏消息呢?” “筹款会丢的钱还是没有找到,所有去过筹款会的人都是被怀疑对象,所以,我们大概会有一阵子,走不掉了。” *** 夏清润并不知道那个撞牌坊的男人就是他之前见过的尤时,但他再清楚不过人言可畏四个字,他曾经因为体重经受过的那些创伤,是美食让他遗忘那些创伤,而萧则然,让那些创伤愈合了。 他看上了那道走油冰糖肘子,而这个肘子的背后,显然也远远不止一个厨子和一只猪蹄髈这么简单。 那个重伤的男人,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萧则然每天都去拜访大夫学如何调理孕夫身子,甚至去讨教接产公能不能在产前帮孕夫做些按摩让他生产的时候能顺畅一些,大夫说夏清润很有可能因为胎儿过大而难产,说她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她不能让夏清润知道这些。 夏清润很奇怪,事实上,他已经非常奇怪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寻访迎岁宴上那一百零八道凝聚着悲欢离合的“人间百味”,可萧则然对他看上那道菜的注意力,显然是有史以来的最低点。 他想不通,萧则然不说,他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去钻,自然就随便掀过去了。 这天上午,萧则然就出去了,夏清润从客房里出来下了楼,正好听到饭庄那掌柜的说要去看望那个重伤的男人,他立刻表示也要一起去。 “离久,我拜托你这张脸能不能稍微缓一缓,尤时不是醒过来了吗?虽然站不起来,可命总是保住了。” “尤时?”夏清润一惊,“冰糖。” *** 夏清润喜欢用食物来记住不太熟悉的人,那个会做冰糖又很像冰糖的男子,很甜很剔透,此刻却只能卧床不起,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气『色』很差,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街坊的不信任,一点不比身上的伤痕来得浅。 尤时家中只有他和年迈的父亲两个人,尤时受伤不起,冰糖作坊关了门,他之前做的那一批冰糖已经结晶,因为没有人打理,形状参差不齐,薄薄的晶片挂在棉纱绳上,夏清润拨了一片下来『舔』了『舔』,问那掌柜的,“我把丢的钱补上好不好?让她们不要再怀疑冰…他了。” “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现在除非能把丢掉的那些钱找回来,否则你再拿银两出来也没有用,尤时身上背的莫须有罪名还是洗不掉。” 夏清润咔嘣嘎嘣嚼碎了糖晶片咽了下去,“其实钱是我拿的,我现在还给你们。” 掌柜的用一种很无奈地眼神看着他,那些钱怕是连他身上一件衣服也买不起,想起他那个绝非池中之物的妻主之前为了寻他大冬天满街跑得一身汗的样子,果然要娶这样的男子的女人,需要的勇气反正她是想象不出来。 “不是,我认真的,我只是想帮忙。” 之前只是为了那道菜,现在,他是真的不想看到这个冰糖一样的男子变得像糖浆一样颓废。食物会变馊变坏会失去原有的味道,他喜欢在人身上寻找食物的特质,因为那本该是不会改变的,但也只是本该。 他的皇帝舌可以尝出任何一种味道,却尝不出“人间百味”中的任何一味,萧则然说,“人间百味”,悲欢苦也许比『色』香味更重要,一道菜就是一段戏,由菜背后的人,用不可重复的真实人生,在演绎。需要来感受的,从来不单单是舌头。 夏清润又嘎嘣块糖晶片,在这些别人的人生之戏中,他终究只是个路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阎昀呢?来了这么会也没见到她。”掌柜的转身去问尤时的父亲,年迈的男人伸手擦了擦眼角,“为了给阿时洗脱罪名,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奔波。” 他的情绪好像比之前她们来的时候更加低落,掌柜的还没反应过来,离久已经伸手按住了尤时父亲的肩膀,视线看着床上的人,“他究竟怎么了?说。” 她的声音太凶残,男人吓得一哆嗦,“大夫说,说他的脑袋撞坏了些什么,阿时可能以后都走不了路了。” “可能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有可能的意思。” 掌柜的架住了离久把她拖到了院子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掌柜的。” “什么?” “我要告假。” “你想做什么?” “他父亲年纪大了,顾不上许多,我留下来照顾他。” “离久,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尤时喜欢的是阎昀,他的未婚妻主是阎昀。” “无关这些,当初,是他让我走出来的,我要帮他站起来。” “离久。”掌柜的叹气,“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不是他,就没有现在的你,所以,即便是你的命,也可以给他?” “是。” *** 手札有厚厚一册,摊开的那一页上写着一列字,走油冰糖肘子。 制作方法完全空白,夏清润一手撑着下巴,提笔在下面划拉了几下,写下了一个痴字。 他推开窗户,从饭庄的二楼看下去,远远看到萧则然正在走回来,却突然在半路被人给拦住,他腾腾腾下楼跑了出去。 “然姐姐。”夏清润挤着他的胖身子挤到了她跟前,“你怎么了?” “这几位觉得丢钱一事我这个外乡人嫌疑很大,我得去衙门走一趟。”她『揉』了『揉』夏清润的脸,“我去去就回,不许『乱』吃东西。” 第179章 百味珍馐(五) 萧则然去衙门转了一个圈子,这种偏僻小镇的县令自然不可能认得她,审了她大半个时辰也没审出个所以然来,萧则然开始不耐烦了,本来要是她一个人陪她们玩玩也无所谓,可夏清润还一个人留在饭庄,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何况万一他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大人,你应该知道,诬告在我朝律法中也是会获罪的,身为朝廷命官将人无证入罪,这顶戴乌纱,怕是保不住的。” 县令敲了下惊堂木,不过这次是冲着告状那几人敲的,“你们究竟有何证据,还不快呈上来?”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也拿不出来。 萧则然站起身拍了拍衣摆,“那我能走了吧?” “大人,她那晚上突然出现在筹款会,什么都没有拍下就突然离开,是筹款会上最可疑的人。” 萧则然眯起眼看了那出声的人一眼,她其实一直都是挺温和的表情,此刻唇角一勾双眼一眯,却让那女人后背泛起一阵凉意,突然有一种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的感觉。 旁边一人拉了那人一下,“阎昀,还是算了,又没证据。” “可是阿时…” “你也不能为了给尤时洗脱罪名随便拉人下水啊。” 阎昀还是在萧则然身上多看了片刻,她身上其实没有任何值钱的饰物,至少不像夏清润那样,挂着一个有价无市的用一块完整玻璃种帝王绿翡翠雕出来的小型风铎。但她是那个男人的妻主,那个男人戴的起多值钱的饰物,就证明眼前的女人手里有多大一座金山。 *** 夏清润在数米粒,一粒,两粒,三粒,大半碗数进肚子里的时候,萧则然回来了。 “然姐姐。”他跳起来扑了上去,萧则然以前还能堪堪抱住,他现在肚子微微隆起,她双手也环不起来,只得一手拖着他的屁股,一手抱着,到桌前坐下,才松开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她伸手『摸』了『摸』饭碗,“怎么是凉的?” “吃太久,就冷掉了。” 萧则然摇了摇头,“你这么能吃,也会吃到饭菜冷掉?” “那我又不知道你被捉去干嘛,就没胃口了。”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来,摊在萧则然面前,“然姐姐,你觉不觉得我瘦了一圈?” “等哪天你手指根这些窝不能让我一根手指头戳进去的时候,那你大概是瘦了。” 萧则然戳了戳他胖手手指根那一个个小窝,夏清润抱着她的脖子,闷声道,“我今天去看冰糖了,就是尤时,就是撞牌坊的人。” “嗯?” “为什么‘人间百味’总是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来岭西之前,我想,最好吃的冰糖肘子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故事,因为冰糖那么甜。可是,一点也不好。” “那个尤时,他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萧则然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事?” *** “你说,他的未婚妻主叫做阎昀?” “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没什么。他那妻主的眼神,有点…”萧则然摇了下头,夏清润字正腔圆地强调,“未婚的。” “行,未婚的。” 萧则然掀开夏清润的衣服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的肚皮,他舒服地瘫在她身上张开四肢眯起了眼。 “然姐姐…” “润润,明天你再去看看那个尤时。” “嗯,好。” “顺便,送他点东西。” 有时候,人会被财『迷』了心窍,不过这样子的话,事情倒是好办多了。 别人的生活本来是不该『插』手的,但如果是关于迎岁宴一百零八道“人间百味”的事,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插』手,对于夏清润来说,“悲欢苦”,他终究还是更喜欢那个欢字。 *** 尤时坐在院子里,他的双腿走不了路,大部分时间只是躺着,这会太阳晒得正好,离久把他安顿在了院中的软椅上坐着,好暖暖身子。 夏清润又去拨了块糖晶片,嘎嘣嚼碎了。趁着离久去收拾屋子,他在尤时身边蹲了下来,远远看来,就像一个裹着镶银红褂圆乎乎的球。 他把几张银票塞进了尤时手里。 “不。”尤时推了回来,他还做不了大幅度的动作,又被夏清润按了回来,“收着好不好,收着就可以知道究竟是谁拿了之前那些钱。” 尤时的动作顿了顿,“可以吗?” “能从你手里把钱拿走又不让你发现的,肯定是让你毫无防备的人,是与你很近的人,这些,是你那日筹款会筹到的十倍不止,那个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定力。”夏清润把银票按在他手下,又补了句,“我妻主说的。” 尤时拿着那些银票,终究没再推回来,离久刚好从屋里出来,收拾好了屋子,把院子也整理干净了,然后抱着木盆里的衣服去打水洗衣。 夏清润托着下巴,“她真的是很不喜欢说话。” “她以前的话更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夏清润偏头看了眼他的侧脸,“她说她会做冰糖肘子是因为你,是为什么?” 尤时愣了一愣,“我,我不知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是在一个冬日,暖融融的日光下,那个所有人都警告他不可以靠近的女孩,她说发狂,会咬人,会打人,就像是野兽一样,见到了也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她一个人坐在牌坊下面,裤腿短了长长一截,膝盖也破了,就像是个小乞丐。 小小的尤时站在街对头,那个时候,他没有看到野兽,看到的,只是寂寞。 于是他走了过去,伸出手,“给你。” 手掌心里,是一块剔透的冰糖。 第180章 百味珍馐(完) 其实不发病的时候,离久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癫痫发作的时候,她的眼前会出现幻想,听不清周围的声音,神智错『乱』,只觉得旁边的一切都是洪水猛兽,于是会发狂,会攻击所有靠近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病,没有人愿意靠近她,对离久来说,偶尔遇上尤时的时候,他手掌心里递过来的冰糖,是她那么多年来唯一接触到的温暖。 她从来没有奢求过能够永远拥有那样的温暖,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人,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一年年过去,她的病终于治好了,而她唯有的温暖,就要为人夫了。 她不喜欢阎昀,更不喜欢尤时要嫁给阎昀这个事实,那个女人处世圆滑人缘极好,可她的眼神,利欲太重,重得也许都超过了尤时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掌柜的问她对一个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人那么好有意义吗?她做着冰糖肘子没有回答,会这么想,是因为掌柜的不明白,她从来没有想从尤时身上得到过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她从他身上汲取着温暖。 浅浅的日光洒在院中,照得尤时有些恍惚,轻声低喃,“难道,是因为那些冰糖?”没有人回答他,那些模糊又清晰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那个会发狂的女孩已经长大了,不爱说话不爱笑,孤僻得从不与人亲近,却在洗着他的衣服,做着家里的所有琐事,明明是从未曾真正靠近过的人,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不明白,就好像所有人都不明白一样,绝境中的困兽,见到的那唯一一点光明,抓住了,就至死都不会放手。 *** “小姐,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天天陪你过这些难产准备事宜,我真的已经快吐了,你就行行好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萧则然被大夫连连作着揖半求半推地请出了门,“我还是不放心,你说万一…我最近晚上都睡不好,总得醒过来看他几眼确定他好好的我才能继续睡。” 那大夫叹着气,“这种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注意好他,只要胎儿不过大的话,能够正常生产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萧则然慢慢走回了饭庄,这种事,怎么可以听天命,那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可能『性』。 夏清润于是发现萧则然盯着他吃饭盯得更严实了。 她最近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他隐约觉得事情和自己有关,却想不出来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 岭西小镇冬去春来,柳枝都抽了芽,桃李芬芳,夏清润向尤时学会了做冰糖,尤时的双腿还是没有恢复,大夫说他能再站起来的希望,已经基本可以放弃。 这天晌午过后,他走进尤时家的家门,只觉得里面安静得吓人,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尤时坐在软椅上,离久站在他跟前,他的脸埋在她小腹间,整个人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他怎么了?” 离久站着动也不动,活像个雕像,压低的嗓音活像从瓷瓮中传来一般,“哭累了。” 夏清润挠挠头,一直到那天晚上,他才知道,萧则然说要引出来的那个人,竟是阎昀。 “阿时,我没想到她们会把责任都怪在你身上,更没想到你会用那么激烈的方式来证明清白。这本该被当成一场意外的,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阎昀被抓走前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骂她该恨她还是该可怜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阎昀眼中,他终究是可有可无的,远远比不上金银珠玉。 他终于可以洗掉身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可这个结局,只让他更加难受。 *** 别的孕夫在怀孕期间都会大进补品,可夏清润却被克扣饮食,虽然他吃的其实比一般孕夫还是要多。 以至于在他挺着七个月大肚子的时候,他的体重也不过是稍稍增加了那么一点。 夏清润想,他绝对是瘦掉了。 他和萧则然在岭西小镇上住到春去秋来,因为他的身子越来越重,不适合舟车劳顿,所以,没有意外的话,他和萧则然的第一个孩子,会出生在岭西小镇。 阎昀在牢里关了半年,尤时和她的婚约已经断了,再也没有往来。他终究曾喜欢过她,有过和她一直走下去的打算。 夏清润每天看着离久把尤时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一个关于捅破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的字,他觉得他肠子都被拖痒了,痒着痒着,他都要临盆了。 他觉得萧则然就像是一只长了跳蚤的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从没见过他的然姐姐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他想笑,才笑了一下,腹部就一坠,腹沟的颜『色』已经浓到极致,这次,不是胎动,是真的了。 痛掉顶点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塞到了他嘴里给他咬着,夏清润已经不太分得清了,他模模糊糊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他一定要问萧则然,她这么些日子到底在心『乱』什么。 *** 夏清润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白胖女儿,萧则然抱着襁褓,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床上。 等到夏清润醒过来的时候,宝宝已经睡着了,萧则然坐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夏清润一眼看到她胳膊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疤,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摸』了『摸』,“肯定很疼。” “哪有你疼。” “然姐姐,你之前到底在烦恼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瘦了,可你瘦得比我还多,你连迎岁宴上的那一百零八道菜都不感兴趣了。” 她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将那熟悉的软胖身子拥入怀中,满足地叹息,“我要你好好的。” “我一直好好的啊。” “嗯,会一直好好的。”她张嘴咬着他脸上的嫩肉,“等坐完月子,你想吃什么我都不会再拦着你了。” “你还是没告诉我你之前都在烦恼些什么。” “现在你好好的,我已经没烦恼了。” “你不会是…傻然姐姐。”夏清润用他的肉手掌拍了拍萧则然的背,要是他这么壮实胖乎的身子生孩子还会出事,那这世上其他男人都该要难产了。她居然就这么担惊受怕了大半年,真是可怜的然姐姐。 宝宝的五官要像萧则然多一些,不过显然要丰满得多,到夏清润坐完月子的时候,她连耳垂都已经是肉乎乎的了。 在他坐月子的时候,萧则然终于有空去理一理那道走油冰糖肘子的事了。 冰糖作坊开着门,里面却没有人,她继续朝里走,还没进院子,倒是先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说是对话,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大夫说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秦蓁说你来照顾我是为了让我站起来,现在已经不用了。” “你在干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你什么时候做的轮椅,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哎…” 尤时被腾空抱上了轮椅,离久在他身侧蹲下了身,他看了她半晌,红着眼眶闭上了眼,“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走不了路了。” 她碰了碰他的手,尤时睁开眼,看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了一块冰糖过来。 以后,换我给你所有温暖。 *** 夏清润在离久和尤时成亲后的第二天,带着走油冰糖肘子的作法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岭西,他抱着襁褓挥手告别了轮椅上的男子和他身后的女人。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间百味”。萧则然和夏清润的行程,才刚刚开始。 “然姐姐。” “嗯?” “我想到了一个名字,我要叫宝宝萧味。” “好,就叫萧味。” 萧味在皇室族谱上的名字,其实叫做萧至味,因为这一辈的萧氏皇族名字里都用至字,不过除了族谱,其他的时候,她用的,都是萧味这个名字。 萧味继承了父亲的皇帝舌,世袭了母亲的王位,同她母亲一样,不站朝班不理事,一心只在世间万般珍馐。她的足迹踏遍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尝尽了人间百味,也品足了是非善恶,世称“人间灶王”。 第181章 南柯一梦黄粱熟(一) 你说,一生,不过一梦。 梦醒时,你已不在。 我身披蓑衣,泛舟划过飘渺湖山。 日出日落,等了千年,只为再陪你一梦。 *** 夏日的阵雨瓢泼而下,竹林间的小路变得泥泞不堪,秦臻已经在这片竹林里转悠了一下午,却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明明似乎看到了前方的出口,等到走过去的时候,只是又绕进了另一个竹林小道。 她走得又渴又累,背包全湿,眼镜上也全都是水滴,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眼见着天『色』渐近黄昏,她伸手撩开额际湿透的碎发,看着四面完全一个样子的竹林,眯了眯眼镜后狭长的丹凤眼。看样子,她今晚是走不出去了。 “姑娘,『迷』路了?” 秦臻回过头去,她刚刚走过的路上此刻正站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年迈男人,手上拄着一根竹杖,脸上布满了皱纹褶痕,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精致五官轮廓。 秦臻点了点头,她不善言辞,虽然奇怪这个老人的出现,却也没多说什么,老人只是看着她,“走不出去吗?” 她又点了下头。 “这片竹林,是有心的。”老人拄杖转过了身,慢慢悠悠一步步踩在泥地上,继续答非所问,鞋底下溅起点点泥水,“看来,它不希望你离开。” 秦臻追上前几步跟在他身后,“我,不明白。” “老头走不动路了,你送我一程。” 老人举起手里的竹杖指了指远处,秦臻看了一眼,点头应了,扶着他慢慢走在竹林间。 老人指的地方有一个破旧的草棚,草棚里有些简陋的桌椅,还有一个脏『乱』的灶台,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秦臻四下环视了一眼,倒是老人又开了口,“我看你身上都湿了,坐下歇会吧,我去熬点粥。” “不用。”秦臻摆手欲走,却被老人一手拽住,不由分说地将她到一张破桌边上坐下,“也许等你喝完粥,天放晴了,你就能找到离开的路了。” 老人从草棚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只蜡烛,去灶台那儿点着了放在桌上,“你坐这儿,我去熬点粥。” 秦臻看着老人从灶台边上缺了角的缸里舀出一碗小米,就着草棚外水洼里积下来的雨水淘米,生了火开始煮粥。 蜡烛的火苗一跳一跳地有些晃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她有些头重脚轻,渐渐支撑不住,头一歪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 “这就是你的研究生论文课题?我看看,‘上下六千年,只此一男儿——记凤歌王朝开国帝后天下兵马大元帅墨云起’。我说你中墨云起的毒中的也太深了点吧,凤歌王朝的历史资料本来就是最残缺不全的,关于墨云起的部分大多数都是传言,你确定你这是一篇论文,不是一篇小说?” 书桌后的人只是淡淡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墨云起,从来都不是传言。” “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她起了身,从宿舍出去,进卫生间取下了眼睛,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泼着冷水,她的室友不死心地打开了她的笔记本,屏幕上显示需要输入密码,室友想了想,开始按键盘,“moyunqi.” 密码正确。 “秦臻,你中毒中的无可救『药』了。”室友嘀嘀咕咕地打开了那份尚未成文的草稿片断,全部看完,摇着头关了电脑,自从秦臻大三那年夏天从竹源旅行回来,她就一直没正常过。 建筑系年级第一的高材生,连朝代顺序都背不齐的历史废柴突然转系转到了冷门的不能再冷门的历史系,废寝忘食考了历史系的研究生,研究方向居然还是冷门中的偏门,凤歌王朝。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几乎只存在于野史和传说中的男人,墨云起。 她中了墨云起的毒,深不见底。 凤歌王朝是史上第一个一统天下的王朝,在那之前,九国纷争,战『乱』不休,因为年代久远,史料残缺,如今能在正史上见到的关于墨云起的内容,也不过是在凤歌王朝开国皇帝秦至的一篇本纪之中的只字片语。 “后擅用兵,常年领军征战在外,帝曾笑言‘凤歌无朕不伤,然万不可无后。’” 在野史中,墨云起本名云起,是凤歌最古老的望族云氏第三子,出生时曾得到过一纸批命,说他根骨清奇,绝世之才,命主机梁,天生为将,注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富贵不可限量。秦至擅于治国,她登基后在凤歌大行变法改革,根据凤歌的地形修水渠,建梯田,改善民生,在几年内让凤歌成为九国中最富裕的国家,然而,她却不擅征战,不懂兵法,凤歌大军的主帅,是帝后墨云起。 凤歌最终一统天下,秦至封墨云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墨云起是史上唯一一位男儿身的兵马大元帅,也是唯一一位一生宠冠后宫的帝后,秦至仅有的几个孩子,都是他所生,秦至在他死后的第二天因为哀痛难抑,吐血而亡,死后两人合葬一墓,至于墓地在何处,如今仍是一个谜。 水滴顺着她的鼻梁一滴滴滑落,秦臻双手扶着水池,低着头,半池水的水面上,模糊的视线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男子。 他伸出了手,眉目宛然,眸中,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光芒,“你要绘盛世河山,我便化血为墨。你记得,从今后,我叫做墨云起。” 他骑在马背上,她站在城楼上,望着他身着军甲的背影,风姿傲骨,天下男儿只此一人,“你的江山,就是我身上的担。” 那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已深入骨髓。 只是一生,终究,不过是一梦。 *** “云起。” “云起。” “太医,帝上昏『迷』不醒,只是呼喊帝后名讳,该如何是好?” “帝上年事已高,又因帝后过世哀伤过度,只怕…” 床榻上的女人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将金『色』的帘幔全都染成了血『色』,她『迷』离的双眸前,仿佛见到了大片的戈壁,黄沙被鲜血染红,就连天边晚霞,都像是鲜血的『色』彩,夕阳,戈壁,军马,还有墨云起,都像是一片尘沙,被风卷走,眼前的漩涡越来越大,她猛地伸出手一抓。 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根,老人站在桌前,一只手还被她紧紧抓着,十指紧扣,“你这是要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拆了?” “云起…”她无意识地张嘴,手无力地松开,丝毫没有发觉老人的指骨根本不像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她的手垂落在桌上,口中只是重复着同一个名字,“云起。” “看看,你睡了这么久,我这小米粥都熬好了,我给你盛一碗。” 竹屋外,雨已经停了,她双眼无神地盯着越烧越小的烛火,这一切,竟都只是一场梦。 她爱得痛入骨髓,心头还能感觉到那像是被钝刀砍过的疼痛,睁开眼,一世岁月,竟不过是锅中黄粱一熟。 她站起身,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出了竹屋。 阵雨过后的空中弥漫着竹枝的清冽气息,夏日暖风扫过,片片竹叶随风而动,发出扑朔朔的声响,竹屋里飘来小米粥的香味,身后的老人站在屋檐下喊她喝了粥再走。 秦臻一步步走在竹林间依旧泥泞的小路上,抬眼迎向云层后时隐时现的夕阳。 伸手,抓住的,不过是一缕清风。 再闭眼时,泪已洒落。 南柯梦,黄粱熟,我却已分不清梦里梦外。 第182章 南柯一梦黄粱熟(完) 秦臻又去了竹源。 她倚在竹枝上,任由掉落的竹叶一片片落在她的发梢。 “云起。” 究竟是一生一梦,还是一梦一生,她只知道梦醒时,你已经不在。 老人在草棚外剥竹笋,秦臻缓步走到了他跟前,他头也没抬,“你又来了。” 秦臻低下头,“我能再喝一次你熬的小米粥吗?” 老人抬起了头,在日光下眯起了眼,眼角的褶皱一道紧接着一道,满头苍苍白发寻不到一点黑『色』,“你还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老人叹了口气,拄着竹杖站起了身,“走吧。” 秦臻跟在他身后,这回他没再去那竹屋,沿着竹林间的小路,走到了青竹湖的湖畔,湖面上停着一叶竹筏,竹筏上有一口小锅,锅下生着炭火,他从湖中舀了几碗水,倒下黄粱小米。 “听过关于这片竹林的传说吗?” “你说,竹林有心。” “竹林的心,一直在等一个人。” 老人戴上斗笠,将竹筏划到了湖心,锅中飘来小米香,秦臻闭上了眼,湖风刮起了她的发丝,很快,便躺在竹筏上,只剩下了细微的呼吸声。 “等了你几千年,就再陪你一梦。” 清亮温软的嗓音完全不同于之前的粗哑,丝毫不像一个老人应该有的声音。他薄唇微掀,呢喃声飘散在青山绿水间,随风而去。 *** “我只听说过世上有不眠人,还没听说过有人会希望自己长睡不醒,你确定你说的长眠不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做了个咽气的表情,“而是字面上的意思,长时间睡觉?” “可以做到吗?” “抱歉。” 医生只是摇头,“我可以问一下理由吗?” 秦臻没有回答,她走出了那家权威脑科医院,回到家中,接到了念研究生时室友的电话,“秦臻,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你不是留校研究凤歌王朝的历史吗?知道刘扬刘教授不,研究凤歌王朝历史的泰山北斗,据可靠内幕消息,她在组建考古队。” “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去找凤歌开朝皇帝的墓地,刘教授研究了半辈子的凤歌史,听说她认为墓地所在的位置,应该在竹源附近…喂,我还没说完。” 咔哒,电话突然被挂断了,秦臻抓起外衣就跑了出去。 生同衾死同『穴』。 合葬之墓的位置,一直都是一个谜。 竹林的心,在等一个人。 云起,是你吗? *** 考古队在竹林搭建了临时的简陋住所,爆破点就在离那个草棚的不远处,刘扬对这个新入队的研究员挺满意,虽然不善言辞不爱与人打交道了一点,但做起事来一点不含糊,听说还是个曾经转过系的,难怪动手能力比这些纯粹的文科生要强了不少。 两个星期后,陵墓的入口被发现了。 这个传言中的墓地,竟是一个地下宫殿,埋在竹林之下。 秦臻站在入口处回了下头,竹林间有一道人影一晃而过。她不及细想,在身后人的催促下进了陵墓,在经过漆黑漫长的甬道后,她们来到了第一间墓室。 探照灯照过,刘扬惊呼,“怎么可能?” 墓坑里,是一具空棺。 旁边的陪葬品和甬道内的雕塑全都非常完整,所以不可能是有盗墓者来过,但是,为何会是一具空棺。 秦臻离开了墓室,风刮过竹林,带起朔朔的声响,她摘下眼镜伸手『插』入了发间,再也分不清了。 难道说,她真的曾经回去过,不,不可能,那只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 但是为何,棺中,是空的。 她无意识地走到了青竹湖畔,竹筏飘『荡』在水面上,老人面上覆着斗笠,秦臻捡起一枚小石头丢上竹筏,老人回过头来看她,“又想喝小米粥了?” “你总说我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分不清虚幻和真实,也许,我真的分不清。告诉我,你在这片竹林,生活多久了?” “你想问什么?” “告诉我。” 秦臻低头看着他,老人戴着斗笠把竹筏划到了岸边,示意她上去,“我每天看着日出日落,早就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我曾经为一个人活着,为了她的理想化尽了血肉,然后看着她的江山,一次又一次改朝换代。” “你究竟是谁?” 他伸出手,轻轻揭下了头上的斗笠。 垂落的发丝覆上眉目,是她最熟悉的面容,天地辽阔,烟波浩渺,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云起。” “我已经不再是墨云起了,你也不是秦至,秦臻。” “你…” “叫我云祀吧。” “你的样子,为什么…”从白发到黑发,从陌生的老人,到熟悉的云起,他笑了,“几千年了,你能指望,我还是人类吗?” 秦臻伸出手,触上了他的面颊,他的笑容,一如当年,他说,我愿化血为墨。 “怕吗?” 秦臻摇头,“我只想知道,这一程,你会陪我多远?” “六千年前,你陪了我一辈子,现在,我还你生生世世。” 第183章 红薯(完) 五别山近来不怎么太平,山脚下的牲畜没日没夜地狂吼『乱』叫,白天都能看到成群的田鼠在田间穿行,老人家说,这是天灾之兆。 果然,这一日,五别山地震了。山麓间裂开了很多沟壑,在好几次余震后,五别山最终又恢复了平静。然而,在这次地震后,五别山上的植物们开始有了简单的意识,比如说,它们会想,我发芽了,我开花了,我结果了,我被人采了。 当然,也仅限如此,它们只是有了最简单的意识,并没有感情,所以不会因为自己和其他植物被动物吃掉或是被人采摘而有什么情绪,一切和以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向阳的山坡上有很多梯田,其中有一片种着很多红薯,眼瞅着又到了红薯丰收的季节,躺在泥坑里的一颗红薯和其他许多的红薯一起被挖出来,放进了一个竹箩筐,被人背到了背上。 这一个红薯长得很圆润饱满,那人走在山道间,半路遇上一只死去的野鸡,弯腰去捡,箩筐里的红薯咕噜噜滚到一侧,红薯躺在最上面,从箩筐里滚了出来。 红薯真的是很圆润,所以像个球一样,沿着山道一路向下滚去,最终掉进了一道沟壑中,圆圆的红薯被一串念珠给卡住了。 念珠隐隐散发着一种超脱俗世的霞光,这串念珠,正是五别山近来植物拥有意识的原因,上一次的地震将深埋在地下的上古神物震到了地面上。 红薯就躺在念珠上面,秋去冬来,一年年过去,雪下了一回又一回,红薯不知道自己在沟壑里躺了多久,它一直没有腐烂,一直圆润饱满如初,它透过沟壑看着日月交辉,终于,在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清晨,霞光越来越淡的念珠消失了,躺在念珠上的红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婴孩。 婴孩的手腕上,有一圈胎记,形状特别得就像给他戴上了一串念珠。 婴孩发出了啼哭声,被上山砍柴的樵『妇』发现,抱回了家,樵『妇』的夫郎一直没有生育,两人收养了婴孩。樵『妇』姓洪,抓周时,这个捡来的孩子什么都没有抓,只是依依呀呀地爬到了厨房角落里堆着的红薯堆上,咧嘴笑着,樵『妇』说,奇了,这孩子就是红薯田里捡来的,那就叫洪薯吧。 樵『妇』家里很穷,只够勉强糊口,洪薯长到七岁的时候,樵『妇』夫郎居然怀孕生下了一个女儿,两人欣喜之余,却发现自家根本养不起两个孩子。 樵『妇』夫郎生育的年龄已经大了,这个女儿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太好,买『药』材的钱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樵『妇』和夫郎实在是没办法再负担一个孩子,只好将洪薯买给了镇上的牙婆。 七岁的男孩,不是卖去当下人就是卖去烟花之地,洪薯还没长开,瘦瘦小小一个倒也看不出来好看不好看,五官倒是生的挺精致,可惜一副呆憨的样,整一个傻不隆冬的小呆瓜,骂他他也傻乐,牙婆也被他气乐了,没为难他,把他卖到了镇上的大户人家,交给了管事大叔,大叔看他呆,也学不来精细的活,就让他去厨房帮忙。 洪薯在陈家的厨房呆了八年,大户人家的后院最是是非之地,他虽然还是一副呆样,人情世故倒是懂了不少,他十五岁了,身子也都长开了,因为是厨房的粗佣,每天身上都是油腻腻灰扑扑的,不像房里的小侍们,都被几个小姐开了身子,不能配人家了。 管事大叔觉得他本分老实,和陈府正君提了一声,打算给他配个人家,正好陈家刚进了一批厨房的帮佣,里头有个年纪轻的,长得干干净净很是顺眼,于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洪薯嫁人了。 *** 伺候小姐公子们的下人自然是住在小姐公子的外间,方便随时伺候,其他下人都有专门的下人房,弋阳的下人房成了她的新房,管事说她的小夫郎叫做洪薯,她想,这倒是个好名字,这东西耐饥,闹饥荒的时候可是能顶粮食的好东西。 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为了凑齐供唯一的妹妹上京考功名的路费,她卖身进了陈家当帮佣,她不像妹妹,不是念书的料,勉强识得些字,唯一拿得出手就是烧的一手好菜,所以被管事挑中进了厨房帮忙。 她没想到才进来,她竟就有了一个小夫郎。 挣来的钱都拿来供妹妹念书了,她从来没存过夫郎本,原本还以为就要这么打光棍打一辈子了。 弋阳抖着手揭开了有些旧的红盖头。 下人配婚,没什么仪式,不过拜堂还是要的,拿几支红烛,在下人房前面的院子里意思一下,这就送去了洞房,就着明晃晃的烛火,床上穿着红嫁衣的小夫郎冲她咧嘴笑了,傻傻的,憨憨的,弋阳看呆了。 她只觉得烛火下的小夫郎说不出的好看,亮晶晶的眼珠,红润润的小嘴,不需要珠钗玉饰,不需要脂粉红妆,她的小夫郎,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 弋阳有时候觉得,她的小夫郎就像是山神大人特地给自己送来的。 每次一想到她那好乖好听话的洪薯小夫郎,她就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再累的活也不在话下,她知道自己给不了他锦衣玉食,只是总也控制不住地自己紧衣缩食想要给他更好的。 “阳阳。” 弋阳侧过身,跑过来的洪薯踮起脚,小手朝她嘴里塞了一块杏脯,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她,“甜吗?好吃吗?” 弋阳咽下去,点点头,他呆呆地『摸』『摸』头,傻笑了一下,“我去给公子送燕窝,公子赏我的。” 弋阳抓过他的手指『摸』了『摸』,指尖果然有些发红,她一脸懊恼,“又烫到了。” “不会。”洪薯摇头,“都习惯了。”他又抬起脑袋来问她,“比白糖水还甜吗?” “你自己没有吃?” 他摇头,弋阳呼噜着他的脑袋,“傻瓜。”有什么好东西总是想着给我,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辛苦劳累无能为力。 “我要干活去了,阳阳。”他跑到厨房外,回了下头,弋阳看着他,冲他弯了下唇角。 洪薯无意识地伸出手朝她挥了挥,腕上的念珠胎记清晰可见。阳阳的笑容,好暖,就好像在模糊遥远的记忆中,躺在沟壑中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一直在等待着的一幕,带着日光的温度,可以融化满山的积雪,驱散一冬的寒意。 *** “啪啪啪。”洪薯敲着门,“大娘,我是陈府的下人,来取杏子的。” 洪薯挑着两箩筐熟透的杏子回到陈家大宅,前院里『乱』糟糟的,他走进去,听到几个小侍咬耳朵嘀嘀咕咕,才知道原来是拂柳生产了。 拂柳是二小姐的一个通房侍,怀了身孕,这几日就是临盆的日子,可眼下却难产了。 尖利的痛苦惨叫声从房里传出来,洪薯『摸』『摸』自己的手臂,觉得很不忍心。 腕上的念珠胎记闪过一道淡淡的红光,房里传来了产公欢喜的大叫声,“生了生了,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洪薯笑了,红光一闪而过,却在天际引来了一阵巨大的『骚』动,一个仙子踏云下凡而来,“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洪薯挑着杏子回到厨房,阳阳被管事安排去了别庄,这几天都不在,他在厨房里拣菜洗碗,又去擦地,一直忙乎到中午,他站在院里,正想小歇息一会,突然有道诡异的风刮过,把自己给卷了起来,等到他脚又踏上地的时候,他发现他正站在五别山无人的山坳间。 “嘿,原来是只红薯。” 仙子赤着脚,踩着一团薄薄的云雾上,“我是来取你身上念珠的,这念珠是上古神物,必须还归天庭。” 洪薯歪了歪脑袋,听不懂。 仙子笑了,“你若是人,那倒还难办了,不过你是只红薯,干净得很,又有仙缘,随我上天吧。” 上天?洪薯摇头,仙子奇怪道,“不要?遇上念珠,是你的仙缘,明白吗?我带你上天,你可以做一个小仙。” “不要做神仙。” 仙子『摸』『摸』下巴,“真是只呆红薯。不过我还是得把念珠收走,不随我上天,你可是会被打回原形的。” 原形?洪薯眯着眼,模模糊糊看到一只圆滚滚的红薯从山道上滚下来,一直滚到了沟壑里。“我是红薯。” “对,你就是只红薯。” 变成原形,就又会变成躺在沟壑里的红薯,那就,见不到阳阳了。 “不要。”他继续摇头,“不要原形。” “那就随我上天。” “不要做神仙。” “那你要什么?” “要,要一世。” “嗯?” “这个样子,要一世。” 仙子被他那呆样逗乐了,“你这只呆红薯,神仙不要当,只要做一世人。果然只是一只红薯呐,哪有人会傻成这个样子。好吧,等归还了念珠,我就替你求个恩准。不过你得等到我回来,在这之前,你就暂时恢复原形吧。” ***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仙子回天复命,觐见天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地上,已是三年。 五别山的山坳间,躺着一只圆滚滚的红薯。 一天又是一天,又下雪了呢。 红薯被埋在了雪中,他不知道自己被埋了多久,他等着满山的积雪化去,直到,有个人被自己绊倒,滚落在一边,盖在他身上的积雪被拍开,那人蹲下了身,“这季节,怎么会有红薯?” “红薯,小红薯…”那人呢喃着红薯,欲语还休,还没有从严寒中苏醒过来的红薯想,好悲伤的人,好熟悉的声音。 那人把自己抱了起来,熨烫的体温传来,这种熟悉的温暖,红薯终于苏醒过来,也看到了那人,阳阳。 原来在沟壑中的无数个日夜,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有个人,为他融化了一山的积雪。 *** 弋宵高中回乡,赎了姐姐的身,替她买下一个铺子让她能开一个她一直想要的饭馆,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已经来得太晚了,那个乖巧呆憨会叫她阳阳的小夫郎,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地没有了一点踪迹。 弋阳将红薯放在天井里一个空花盆里面,这个奇怪的出现在雪地里的红薯,不腐不烂不发芽,让弋阳很诧异。 她蹲在花盆前,“你留下了一只红薯让我睹物思人吗?” 圆鼓鼓的红薯躺在花盆里动也不动,他知道弋阳一直在找他,可他其实就在她身边,躺在花盆里,静静地看着她,近在迟尺。 冬去春来,光秃秃的花盆里冒出了一截枝桠出来,长着长着,红薯被拱出了花盆,咕噜噜滚到了墙角,弋阳走到天井里的时候就发现那只一直在那儿的红薯不见了。 她的小洪薯不见了,现在,连这只可以让她睹物思人倾诉心情的奇怪红薯也不见了吗?她在天井里翻找了一遍,终于把墙角那只圆滚滚的红薯抱了起来,重新找了个新花盆,倒进去柔软的黑土,将红薯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春天也过去了,天井里飞来了好多萤火虫,红薯看着那些萤火虫围在自己身边,看着在一边乘凉的弋阳,虽然能天天这样看着她很好,可他真的好想伸出手抱抱她,尤其是在她呢喃着小红薯的时候,天上星月高悬,万里无风,却有水迹落在他身上。 你为我驱散了一冬的寒意,我是多想,为你遮挡一夏的艳阳。 *** 仙子终于回来了,踩着云团站在花盆前面,伸手戳了戳盆里的红薯。 “真的想好了,不要当神仙?” 红薯没有回答他,但仙子还是听到了他的心意,“我只想做一世人,数十载陪她到老,就好了。” 仙子笑着摇头,他踏着云消失在了空中,天井里的大花盆上,光脚站着一个赤身的少年,有着世间最澄澈的眼神,仙子说,那是凡人不会拥有的眼神,是不需要洗髓就可以进入九重天的灵魂。 弋阳回到天井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她的洪薯小夫郎站在花盆里,冲她憨憨一笑,她眨了下眼,两行水迹漫上面颊。 那晚掀开红盖头的时候,她想,她是不是遇上了被山神藏起来的仙灵。 原来,她遇上的,是一只又呆又傻的红薯。 有你相伴,此生,已别无所求。 *** 天际的某一处,趴在云上的仙子透过玄光镜看着五别山上携手走过的一对白发苍苍的背影。 他踢了踢正埋头在挂满红线的姻缘树之间牵红线的女人。 “喂,帮我个忙。” “嗯?” “替我在三生石上,刻两个名字。” 第184章 出云十九式(一) 风雪载途的黑夜,月明星稀,巍峨的出云山脚下跪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发紫的双手深深地陷进了雪地中,她连着磕了十九个响头,直到额头也开始发紫,才慢慢地站起了身,背对着黑夜下苍莽的山脉,头也不回地一步步离开。 单衣飘飘,风雪漫天不绝,那道身影漫入了黑夜中,十九年恩断,从此,割断一切瓜葛,义绝于此。 据江湖志记载,青羊历一百九十八年是江湖中有史以来最不风平浪静的一年。北七省霸主出云堡与南七省霸主揽星庄携九大世家剿灭了歃血魔教,出云堡堡主白溯义女白少崶勾结魔教被逐出堡,揽星庄嫡系小公子唐勾月失踪,九大世家座次排序重新打『乱』,以慕容世家为首。 八年后,青羊历二百零六年,出云堡与揽星庄依然稳坐北七省与南七省霸主之位,端阳节前夕,南北交界的两界湖的湖心岛上,崛起了一个神秘而强大的门派,名唤翻云移星宫。 *** “慕容子然,慕容世家二房幺子,师承蝶月公子,掌中蝶月回形镖收放自如,来去如风,一身武艺也算是名门正统,小有所成。其生父死于豪门内斗,自小由慕容太君抚养长大,所以在慕容世家的地位高于普通庶子,甚至与长房公子平起平坐,因忌恨父亲之死与长房正君有关,脾气不甚好,出手常见血。” 纸上寥寥数笔,座上的女人不满地皱起了眉,“就这些?长得什么样?” “少年打扮,身量不高,长相,算是上乘。” 那女人放下纸,朝后靠在椅背上,“再给你两天,我要看到丹青画像。” “可是…” “如何?” “主上,属下这次出门,实在有一事不解。慕容子然本来也不过是慕容世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公子,为何,突然间满江湖都像是在打听他一样?” “有很多人在打听他?” “是,各门各派,数不甚数。” 那女人发出一声长笑,“因为,白少邪。” 出云堡堡主白少邪说,没有慕容子然,她就练不成出云十九式。 流言总是飞速而又可怕的,不过短短三天,慕容子然已经被和出云十九式划上了等号。江湖中所有觊觎着出云十九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们,狂热而炽烈地想着,得到了慕容子然,就可以练成出云堡威震江湖的绝世神功。 于是,慕容子然怒不可遏,白少邪悔不当初。 *** 大雨滂沱的夏日。 竹林边的泥道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打斗声,不过半刻,便有三五个蒙着面的黑衣女人血流如注,倒在地上,没多久,止了呼吸。 银光收回掌间,浑身湿透的蓝衫少年微微张着嘴喘气,宽腰带上的银绣花也被雨水打了湿透,闪着耀眼的光芒,一双白面鞋早已经满满都是淤泥。 “出来。”他气息不稳,声音带着浓重的怒意。 竹林中只有雨打落地的声响,伴随着飒飒风声,好半刻,一道身影落下地来,就着泥地朝他跪下地去。 “谁派你来的?”他重重拧着眉,“白少邪是不是?” “公子,堡主担心你。” “这些人我还对付得了,不需要她假惺惺。” “公子,你不想见她,所以堡主才派我们来…” “你们?”慕容子然气得不轻,“还有多少,都给我滚。” “公子。” 慕容子然愤然转身,脚后溅起泥浆三尺,雨水顺着面颊丝线般流下,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白少邪。 *** 慕容子然泡在热水中闭着眼,白『色』的蒸汽徐徐上扬,他湿漉漉的发丝披散在木桶边沿,整个人懒洋洋的一动不动,耳朵却极其轻微地朝后晃了一晃。 他在洗澡,那些女人不可能现在还跟着他,若是,白少邪非得挖了她们的眼不成,那么现在的动静,就只可能是… 只是一瞬之间,他拉过搭在衣架上的外袍,旋身而出,衣服披在了身上,蝶月回形镖破空而出,划破了隔间的纱橱,他听到了外间衣衫轻轻擦动的声音。 又偷看他洗澡,慕容子然面上飞红,怒目喷火。“白少邪,你去死吧。” 他右手扬起,蝶月回形镖接连飞出,倏忽间人已经到了外间,三枚蝶月回形镖『插』在楠木桌上,合上的门还在轻微地颤动,显然那人才刚刚离开。 堂堂出云堡堡主,竟然做出这种宵小举动,真希望江湖中那些将白堡主当成梦中良人的男子们都能看清这衣冠禽兽的真面目。 *** “师傅,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这个翻云移星宫?”慕容子然手里拿着一张请帖,“这门派出现得太突然太诡异了。” “光是这个名字,你想到了什么?” “出云堡,揽星庄,太明显了,目标直接就是北七省南七省两大霸主,口气实在不小。” “会和这两大霸主同时势不两立的,我想来想去,这么些年来,也只有一个可能。” 慕容子然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师傅的下文,凤蝶月只是看着他浅浅一笑,“听说白堡主满江湖地在追你。” “她那是追杀!” “哦?” “在精神上追杀我。” “如果单打独斗的话,揽星庄的斗转星移比出云堡的出云十九式还是要略逊一筹。白少邪把你看得和出云十九式一样重,倒算是有心了。” “师傅!” “歃血魔教知道吗?虽然当时你年纪还小,可总该听过这个名字。” 慕容子然被他突然转移话题的行为弄得愣了一小下,随即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可这个魔教当年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 “徒弟,你可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春风吹又生。” 慕容子然捏着那张比武请帖从师傅房里走出来,这个翻云移星宫的胆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公然挑衅江湖中各个大小门派,一对一的约战。慕容子然『摸』了『摸』下巴,听说当年制服歃血魔教的魔头教主,靠的是白溯的出云十九式,如今白溯已经西去,如果真的是歃血魔头卷土重来,那岂不是…呸,他啐了自己一口唾沫,那个衣冠禽兽打不打得赢关他屁事。 *** 慕容子然此一去,代表的是他师门,而非慕容世家。 目的地,是两界湖。走了没几日,就发现自己又被人跟踪了。慕容子然坐在客栈的堂子里戳着饭菜,戳,再戳,戳死你,叫你大半夜地潜到他房里,害他一睁眼看到一双像是见到猎物的狼一样发亮的眼睛还以为自己见了鬼,以至于做出躲进被子里这种丢死人的事情。 门外有道人影在走近。玉带白袍,五官如塑,端的是倜傥潇洒风流人物,慕容子然一筷子『插』在了饭碗里,来人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不请自来地在他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摸』着下巴,“小子然,你这算是把这些饭菜当成了我在泄愤?” 慕容子然拔出筷子又『插』了下去。 “小子然,谋杀亲妻不管是对你的下半生还是下半身都没好处。” “白少邪,你最好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白少邪『摸』『摸』鼻翼,躲开了一枚蝶月回形镖,看着镖回到慕容子然手里,“小子然,虽然我一点都不介意你这种打是亲骂是爱的表达方式,但你这种会见血的兵器是不是稍微过头了那么一点点?” 慕容子然想撕烂她那张嘴。 白少邪当然没有滚远,隔三岔五地在慕容子然面前晃一晃,因为都是顺道前往翻云移星宫,慕容子然不得不随时提防着有人在他沐浴换衣睡觉的各种时候莫名出现。 他相信,江湖中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清楚白少邪究竟有多恶劣。 两界湖已经越来越近了,慕容子然又在客栈的堂子里戳饭菜。 “我咒你被人打得屁滚『尿』流,给我输掉,输掉…” “小子然,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虐待自己的饭菜?还是说你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对我念念不忘?” “你,你,你什么时候坐我边上的?” 这女人的轻功,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她怎么会在偷窥他洗澡的时候被他发现? “脸怎么这么红?” “你靠这么近干嘛?滚远点。” 白少邪一手支着下巴,撑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 “这样子回忆一下小子然的出浴图,啧啧,总是能让我食欲大增。” 禽兽。慕容子然想掀桌子。 慕容子然扒着饭决定把她彻底无视,,可他显然低估了白少邪的脸皮,她坐在他旁边长吁短叹,“其实这回,你要看我输,也许,真的会如愿。” 慕容子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受伤了?” “小子然,你这是在关心我?” “你给我滚!” 第185章 出云十九式(二) 白少邪的话要是能信,猪也能飞上天,不过,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会输这种话,倒确实是件值得奇怪的事。 如果师傅的猜测没有错,翻云移星宫和当年的歃血魔教有关,那么这样的一对一比武,能对付歃血魔头的人,就只剩下了白少邪。 她说她会输,而她显然没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除非,是她根本就没有练成出云十九式。 好奇心终究是战胜了想把白少邪踢飞的愿望,慕容子然故意问她,“江湖中还有能胜过出云十九式的功夫?除非,是有人没练成。” 白少邪笑了,“小子然,这种事要是别人问我,我会宰了她。不过我可以非常不介意地告诉你,我确实还没练成出云十九式。” 慕容子然惊呆了,白少邪不至于拿这种话来唬他,可她的武功有多高是满江湖都知道的,那些成名数十载的前辈们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她竟然说她没练成出云十九式。 他愣住的样子显然取悦了白少邪,“小子然你难得对我这么有兴趣,来,我们慢慢聊。” “你,怎么会?” “因为出云十九式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练成的。” 慕容子然突然想起她之前在武林同道面前说什么,没有慕容子然,就练不成出云十九式。虽然当时觉得她就是在放屁,可现在合在一起一听,难道说出云十九式真的需要两人合练?她又说什么没他练不成,难不成还是双修? 慕容子然一时嘴快,话就那么溜了出去,“双修?” 白少邪难得地顿了一眨眼的功夫,随即大笑,“小子然,我真是太感动了,原来你一直想和我练双修,虽说出云十九式不是双修功,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一门双修的功夫来和你一起练的。” 慕容子然羞怒夹杂,拔出『插』在饭菜里的筷子朝着她搁在桌上的手背上扎下去。 筷子断成了两截,没出慕容子然的意料,他一把丢掉断筷,“白少邪,我对你的事一点,半点,丁点大的兴趣都没有。” “虽然我说没有你练不成出云十九式只是为了表达一下我迫切的心情,不过有件事是事实,我一个人,确实练不成出云十九式。”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正正经经说完,不然我…我就把你那些宵小之举说出去。” 白少邪叹气,“满江湖都知道我在你屁股后面追着你跑,说不说,有区别吗?” 不等慕容子然再次跳脚,她截断了他要出口的滚字,“出云十九式其实分为上十式和下九式,这两种内功心法在经脉中的真气是互相逆行的,所以,一个人没有办法同时练习上十式和下九式,想要彻底练成出云十九式,就必须有两个人同时分别练成上十式和下九式,并在练成后互相引气,为对方注入逆行的真气,最后两股真气形成一个往复纠缠的循环,才算真正的练成。” “为什么不可以在练成其中一种后再练习另外一种?” “很简单,如果说我已经练成了上十式,这个时候,上十式在我体内的真气非常强,而我这个时候再开始练下九式,一开始的逆行真气必然非常弱,瞬间就会被冲散,必须有一股势均力敌的逆行真气进来,才可以达到交融的效果。” “那你,练成的是?” “上十式。” “出云堡就没有一个练成下九式的人吗?” “小子然,你觉得江湖第一的武功会是这么容易练成的吗?二十年前我就开始练上十式,三年前才练成。当年,我娘是和我大姨一起练的出云十九式,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大姨又没有女儿,所以,她物『色』了一个人来练下九式,只是…” “白少崶。” “原来你也听说过少崶。” “出云堡前任堡主被逐出师门的义女,怎么会没听过。” “所以呢。”白少邪摊开手,“我没有练成出云十九式。” “白少崶真的勾结魔教了吗?” “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会不知道?” “当年我和她们没有在同一路攻入歃血教,等我到的时候,我娘和少崶,已经决裂了。” “那白少崶她,现在有练成下九式了吗?” “小子然,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如果她已经练成了下九式,你们不就可以真正地练成出云十九式。” “因为我了解我这个妹子,这么多年她都隐姓埋名没有在江湖中出现过,就是不希望被人找到,我又何必去打扰她。” “原来你还知道不要去打扰别人,那我呢?” “嗯?” “你在往死里打扰我!” “小子然,这怎么能算是打扰?你怎么就是看不到我一颗鲜血淋漓的心?”她又用手支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不过呢,今天是你对我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真是值得纪念一下。” 慕容子然突然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 两界湖,翻云移星宫,座上的女人看着手中的画卷,哼笑了一声,“原来这个就是白少邪的心上人。” 她收起那张画像,又取出了另外一张,这次,画上面是一个女人。 “把月儿叫来。” 一个身着劲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跟前,那女人将手里的画像递到他面前,“白少崶,你这次的任务对象。” 男人接过画像,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就在此刻,一行人来到距离两界湖不远的城镇,经过一家客栈前,就看到窗口一个人跌落下来,又在落地前双脚沾地,稳稳站直,晃都没晃一下。 “白堡主?” “哟,唐少庄主,久违了。” “你这是?” “没什么,就是被人丢了出来。”她『舔』了『舔』唇,唐逐日抬起头朝她掉下来那窗口看去,那里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扫了白少邪一眼就缩了回去,不见人影。 “那位,就是蝶月公子的得意弟子,慕容世家的二房公子慕容子然吧。” “没想到唐少庄主也认得我家小子然。” 唐逐日咳嗽了一声,心想不是我认识他,而是满江湖现在有谁不知道,要是哪个年轻男子身后追着一只鼎鼎大名唤作白少邪的哈巴狗,那个人就是慕容子然。 “白堡主也是要前往翻云移星宫吧。” “自然。” “既然如此,你我同行如何?” “我没意见。” 几天后,一行人来到了两界湖,湖岸渡口处歇着好些船只,将来客渡往湖心岛的翻云移星宫。 慕容子然在房间里踱着步,他居然被安排在了白少邪隔壁,这下子他还能安安生生睡觉吗?他习惯『性』地又伸手去擦脸上那天被她轻薄过的地方,不行,他得去警告她,再敢趁他睡觉的时候闯进来,他绝对会在地上摆满一房间的老鼠夹子。 他推开门出去,走到隔壁一抬手就要敲门,却听到了房中白少邪和另一个人的说话声。 “你怎么看?”是唐逐日的声音。 “歃血教。” “花园的格局,完全一个样,看来,对方一点没有要掩藏的意思。这比武两个字,可以改成复仇。” “冤有头债有主。” “而眼前这最大两个债主,似乎是你我。” “嗯哼。” “白堡主,对方一对一约战,我们也不好群攻,何况眼下又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如果要对付的人真的是八年前被抓住后又逃走的歃血魔头,你有把握吗?” 白少邪非常欢乐地回答她,“没有。” 慕容子然在门外听得很想直接一镖飞过去。 第186章 出云十九式(三) 复仇而非比武就代表着这所谓的一对一约战不是点到为止,而是生死有命。出云堡堡主的比武必然是压轴在最后,慕容子然相信,就算前面都是正常比武,至少到最后在对付白少邪的时候,对方绝对会往死里打。 “没有,没有你个鬼没有,你死不死才不关我的事。” 慕容子然在房间里抓头发,唐逐日从白少邪房间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门,一回头,桌边竟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皱了下眉,“你是什么人?” 女人抬起头来,唐逐日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出来她是谁,她只是淡淡地开了口,“两天前我见到了一个人,他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唐勾月。” “勾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在替翻云移星宫卖命,我想,你应该会有兴趣。” “他现在怎么样?你在哪里见过他,他在哪儿,在这宫里是不是?” “他现在没事,我只是担心会有人用他来威胁你,所以来提醒你一声,他现在,并不记得自己是谁。” “你又是谁?” 那女人没有再回答,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她消失地很快很离谱,唐逐日都没来得及追上去就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这女人年纪轻轻功夫就如此之高,在她认识的同辈之中,也就只有白少邪有这样的身手。 唐逐日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想到白少邪就想到了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白少崶。 *** 第一天的比武如期而至,一对一的比试,点到为止,没有任何异常,慕容子然下场打了一架,以蝶月镖割断了对方的头发结束了那场比试,回到座上的时候,他四下逡巡了一遍,却没发现白少邪的身影。 奇怪了,她到哪里去了? 一直到第一天比武结束,在回房的路上,他见到了白少邪,她和一个中年女人擦身而过,两人说了些什么。 他听到翻云移星宫的人叫那个中年女人主上。 白少邪眯着眼看那中年女人离开,扭头过来看到慕容子然,顿时又换上了看见肉骨头的大狗神情,“小子然。” “她是谁?” “嗯?” “就刚刚走过去那个女人,她是谁?” “小子然,你看她干什么,难道我就连一个老女人都比不上?” “白少邪,我认真的。” 她笑了,“是啊,小子然较真的时候总是那么可爱。” “白少邪…” “欧阳歃。” “她就是欧阳歃,歃血教教主,那个魔头。她,她和你说什么了?” “认真的?” “认真的。” “亲一下就告诉你。” “白少邪,你去死。” *** 慕容子然知道白少邪不会把欧阳歃说的话告诉自己,也是她不说他想得到,无非就是我要你的命,你等着好死之类的话。 她究竟打不打得过欧阳歃?没有出云十九式,肯定是不行的。 这个女人实在是,实在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调戏自己。 窗外突然有道黑影掠过,慕容子然皱了皱鼻子,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 他在腰带和腕套上『插』满了蝶月镖,推开门跟出去,那道黑影掠向了花园中,他正要跟上去,背后一股热气袭来,他被人抱住,嘴巴同时也给捂上了。 “唔唔唔…”白少邪你又要干嘛? “乖,别闹,我带你去。” 虽然这种被她抱在怀里的姿势让人很恼火,不过慕容子然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是他来跟,那绝对会把人给跟丢,本来他的武器就不需要近身战,追人他不擅长,他和白少邪的轻功,那是水鸭和鸿鹄的差距。 人影停在了花园角落的假山后面,黑影蒙着面,很明显是个男人,假山后还等着一个人,慕容子然一惊,唐逐日。 “你很准时。” “勾月在哪儿?” “想要见他的话,就去办件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伸出了右拳,轻轻松开,一块弯月形的玉佩从他指尖垂落下来。 “勾月。” “相信了?” “要我做什么?” 男人把玉佩收了起来,“主上对歃血教被灭的事已经决定既往不咎,所以,她不会对付你揽星庄,她只想报当年的一掌之仇,可惜白溯已死,母债女偿,主上要知道出云十九式的命门所在。”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听说你和白少邪交情不错。” “交情再好她也不可能把出云十九式的命门所在告诉我,再说,我们也只是一般的交情。” “这就是你的事了。”男人又朝她扬了一下那块玉佩,“想见他,就办好事。” 男人掠过夜幕不见了踪影,唐逐日在原地站了一会也离开了。 慕容子然拧着眉头,耳垂被人咬了一下,“戏看完了,该回去睡觉了。” “你说话就说话,咬我干什么?” 她又『舔』了一下,慕容子然吼人的力气都没了,“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欧阳歃要你的命,她要知道出云十九式的命门所在,可你根本就连出云十九式都没练成,她要是知道这一点,早就拍死你了。” “小子然,我就知道你在担心我。” “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管你死活。” “撑着了?我给你『揉』『揉』。” 贼手朝他衣服里面探去,慕容子然一脚踹了过去,终于从她怀里挣了出去,“白少邪,虽然你这个衣冠禽兽恶劣到人神共愤,我恨不得一飞镖扎死你,但我还是不希望你死在别人手里,你,你还是别和她打了。” 慕容子然扭开了脸,“你听到没有?” 白少邪低低笑了一声,慕容子然脸上一烫,运起轻功离开了那地方,白少邪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收起了笑容,看向暗处,“出来吧。” 面无表情的女人缓步走到她跟前,她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女人的肩膀,“好久不见,少崶。” “你也一样。” *** 比武一直持续到了第四天,到了最后一场。 慕容子然挡在了白少邪身前,“你不准去。” “小子然,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感动过。”白少邪摇着头,就差没用手捂住心口了,“有你这句话,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值了。” “白少邪,我不许你死。” 白少邪伸出两手抱了他一下,转过了身。 “白少邪,我不准你死。” “我不要你死…” 背对着他的女人勾着唇角,轻轻一跃,落在比武场中央,对上欧阳歃。 “准备好去见你娘了?” “只能请你代我问娘一声好了。” 出云十九式的基本招式共有十九式,但这十九式结合两道互相逆行的真气,化成三十八式,这三十八式又有千变万化,浑厚的内劲从周身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发出攻击,根本没有一丝破绽,慕容子然站在场外,紧紧捏着拳头,越看越觉得奇怪,她不是,只有上十式吗? 她又在耍他。 第187章 出云十九式(完) “噗。”欧阳歃倒退了三步,口吐鲜血,“你…” “这一招,熟悉吗?当年我娘打败你,用的也是这一招,出云十九式第一式,拨云掌。” 白少邪弯下身,凑到她耳边,“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你攻击了我的命门我却没事?” “唐逐日…” “没错,左腰根本不是出云十九式的命门所在,唐逐日也根本就没有出卖我。我不是我娘,不会再犯放虎归山的错误。” 接连三掌直击心口,欧阳歃七窍流血,朝后倒在了比武场上。 所有观战的人都站了起来,却没有人说一句话。八年后,历史重演,出云堡无法撼动的北七省霸主之位,没有人可以怀疑,江湖第一的武功,唤作出云十九式。 白少邪擦去脸上沾到的血迹,转过身来,慕容子然却不见了踪影,她『摸』了『摸』鼻子,这下一时半会肯定是哄不回来了。 *** “勾月,和我回家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横剑在手,阻挡着唐逐日的靠近,唐逐日叹了口气,“你看看她是怎么虐待你的,你身上的伤…” “那是我任务失败的惩罚。” “勾月,你是唐勾月,你那天用来威胁我的玉佩,就是你自己的,那个该死的女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忘了。” “你撒谎,我不是什么唐勾月,我只是月儿,我只会杀人。”他挥开长剑,唐逐日不想和他打,只得让开了身,看着他纵身消失在眼前。 花园里,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个女人看着那道人影在屋檐上掠过,转瞬不见了踪影,白少邪挑了下眉,“要去找他?” “八年前我没能救他出来,这一回,我不想再错手。” 白少崶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白少邪叫住了她。“少崶。” “还有事?” “我知道你已经和出云堡恩断义绝,但是…”她停了下来,白少崶回过身去,白少邪双眼深沉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就在她以为白少邪会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时,那人冲她双掌合十做了个祈求的动作,“为了你姐姐下半辈子的幸福,你必须得替我去和小子然解释清楚。” 白少崶半晌没说话,“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姐。” *** “…所以,是我提醒过唐逐日关于唐勾月的情况,也是我在三天前和姐一起练成了出云十九式,她没有骗你,在此之前,她只练成了上十式,而我只练成了下九式,我们都没有练成出云十九式。” “你就是白少崶?” “是。” “你会回来帮白少邪,那八年前说你勾结歃血教是假的咯?为什么那时候大家都会怀疑你勾结歃血魔头?” 白少崶看了他一眼,“我答应解释的事里面不包括这一件。” 白少崶走出了房间,没多久,白少邪就出现在了他房里,“小子然,不生我气了?” “我有哪天是不生你气的吗?” 白少邪想了想,“说起来好像是没有。” “白少崶为什么会回来帮你?” “她当然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 “事关我的生死,她自然会回来。我说过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也说过我不想去打扰她,但我从来没说我不相信她。” “说话就说话,『毛』手『毛』脚想干嘛?”慕容子然一把拍掉她伸过来的手。 “抱都抱过了。” “你给我滚。” “小子然,不都解释过了吗?”白少邪不死心地凑到他跟前,慕容子然被她『逼』得一直退到了墙角,“解释有个屁用,你根本就是故意瞒着我,你从一开始就有恃无恐等着白少崶自己送上门来,一直到比武前你也没告诉我你已经练成出云十九式了。” 白少邪低下了头,慕容子然被她困在墙角,近在眼前的距离,哪里也去不了,一抬头,正和她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她蹭了蹭他的鼻子,“不这样,我怎么知道原来小子然会心疼我。” “心疼你才有鬼。”慕容子然抬起腿,膝盖朝上一顶,直接撞在她腰上,白少邪龇牙皱眉捂住了左腰,“小…子然,你谋杀亲妻。” “你,你装什么装,我,我什么时候伤的了你了?”他老是招呼她蝶月镖,扎她揍她把她从窗口丢出去,是因为清楚以他的功夫,根本就伤不到她分毫。 “虽说不是出云十九式的命门,可我这里也挨了欧阳歃结结实实一掌。” 慕容子然这才想来比武的时候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他伸出手又缩回来,“我,我忘了,你…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找人给你疗伤?” “你来就最好了。” “啊?” “像是『舔』一下亲一下之类的…啊。”伤处第三次受到重创的白堡主这次是真的痛到喊出了声来,可惜慕容子然已经不相信她是真疼了。 *** “谁?”唐勾月坐在破庙的蒲团上,抓起剑挡在身前,光是看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背上,就不止一处伤痕,他全身都紧绷着,白少崶捏紧了拳,他这些年,究竟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主上已死,我不会再追杀你。” “我知道。”白少崶在他跟前蹲下了身,“你叫月儿是不是?” 他还是全身戒备地抓着剑看着她,双眸带着杀气,“我知道你是谁,你叫白少崶。” “你当然知道,你都想杀过我了。” “是主上要杀你。” “你还记得除了你主上以外的人吗?” 他狐疑地看着她,“我记得我杀过的人。” “我是说,你还记得,八年以前的事吗?” 他想了半晌,摇头,“你到底是谁?你和那个自称是我姐姐,还要我跟她回家的女人是一伙的?” “我和她不是一伙的,八年前,我把你弄丢了,现在,我想找你回来。” “你以前,认得我?” 怎么会不认得,若不是为了救你,她又怎么会被欧阳歃利用,义母不相信她,那时候年轻气盛的她不愿解释不愿求情,最终被逐出了出云堡。 “我本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真的叫做,叫做唐勾月?” 白少崶点了下头,“你以前不喜欢别人叫你月儿,所以我都叫你小勾。” “小狗?” 白少崶失笑,“不是小狗,是小勾。” “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你。”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她朝他伸出手,“小勾,让我陪你一起找回你十五岁以前的记忆,好不好?” 没有记忆,却有从下意识里有一种愿意去亲近的感觉,好半晌,他终是把手放进了她的掌心,如果可以,他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想起过去,想起,你。 *** 昙花一现的翻云移星宫归于尘埃,江湖又恢复了平静,当然,只是相对而言的平静,因为这是一个永远都在风云变幻的地方。 “白少邪,你给我立刻消失。” “你看你又够不着后背,我给你擦不好吗?” “你…” “小子然你还是这么害羞,满江湖都以为你是我白少邪的人,你说你不嫁到我出云堡,你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我…” 热水整出的白雾缭绕在两人之间,白少邪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子然,你明明就会心疼我,你喜欢我。” “鬼才喜欢你。”慕容子然有气无力地扭过了头,白少邪一手扣着他□□的肩头,“不喜欢刚刚那个啊,那这样呢?” 慕容子然也不知道是被热水泡得还是被她亲的全身都成了粉红『色』,嘴里溢出了低低的□□,白少邪抵着他的额头,“小子然,你看你的身体可比你诚实多了。” 慕容子然朝下一缩整个人都躲进了水里,他在泡练功的『药』浴,所以木桶上飘着一层『药』物,白少邪的手肘支在木桶沿上,“子然小傻蛋,你觉得以你的内力能在水下憋多久的气?” “你再不出来,我就下水给你渡气…” 慕容子然把脑袋探了出来,“不许再亲我。” “那『舔』你?” 他又缩回了水里。 小子然今天没要她滚,倒是害羞得紧,实在是让她心痒得厉害。 “好吧,不亲也不『舔』,你出来。” “你又想干嘛?” “小子然,你为什么总是不承认你喜欢我,我给你的印象就真的有这么差吗?” “那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干嘛?” “我想想…我在…偷看你洗澡?” “你也知道。” “我明白了。” 慕容子然正想说你明白什么明白,她却突然转了身,他一愣,她却走了出去,替他带上了门。 慕容子然张了张嘴想叫住她还是没说出口,看着门合上,又缩回了水里唾弃自己,他居然真的喜欢这个衣冠禽兽。 *** 慕容子然离开了两界湖,这一趟湖心岛之行,耗去了一整个秋季,霜降后的天越来越冷,他在往北走,这一日,天上下起了雪。 他站在树下,脑袋上落下了好几朵雪花,凉丝丝的。 那个玉带白袍的女人缓步走到了他跟前,“天涯一『色』,远山树白,公子,可有兴趣一起泛舟赏雪?” 慕容子然一怔,随即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差点倒在雪地里打起滚来,白少邪你说他傻你自己才是个大傻蛋吧,所以,是因为他之前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印象太差,她就打算回到起点重来一次?既然她想玩,其实他也不介意奉陪。 “好。” 第188章 点檀唇(一) “二爹爹,六爹爹,我回来了。”淳于檀摘了书袋丢给伺候在一边的小侍,前厅的圆桌上摊满了画卷,毫无章法地『乱』成一团,埋首其中的两个华服男子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淳于檀挠了挠头,正奇怪,过道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君,眉目间和淳于檀有着三四分的相似,“阿檀。”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淳于绯伸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不准我回娘家看看吗?” “那他们呢,在干什么?” “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淳于檀凑到那稍稍年轻些的男人身边,才发现,那些画卷上都是年轻男子的画像,“这是干什么呢?” 那男人惊得朝后抬起身来,差点撞到淳于檀身上,一手拍着胸口,“死小子,你又吓我。” “我哪有吓你,六爹爹,这是什么?” “画像,给你二姐挑正君。” “那画像是哪里来的?” “找媒公送来的,还能是哪里来的,这些可都是皇都小有艳名才名的男子。” “那大有的?” 脑门上啪得又是一个爆栗子,“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哪里来这么多问题?” 淳于檀一手捂着脑门,“原来都是这么挑的,那怎么没人来替我画过画像?” 埋在画卷里的两个男人全都抬起头来,连着淳于绯,对望了好几眼,淳于檀挑着眉头,“喂,你们这叫什么表情?好像我没人要一样。” “阿檀呐,你也不用担心,改天趁你娘心情好的时候,我们和她提一下这事,让她留心着点,也许她的门生里,能挑得出一两个优秀的,稍稍提拔一下那也是前程似锦。” 淳于檀歪着嘴,『露』出牙朝他龇了龇,“六爹爹,你很想念小灰是不是?我晚上就放它来陪你。” “别。”那男人拉出一声长长的尖叫,“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混小子,又想放那只畜生来吓我,我警告你,别让我再看到它,你听到没有,臭小子。” 淳于檀已经穿过过道不见了人影,淳于绯好笑地摇头,“六爹爹,我想阿檀只是在开玩笑。” “哎,其实阿檀也确实到了年纪,只是你看他这『性』子,好好的世家大户哪个敢娶他做正房的,与其给人做小还不如下嫁,至少有我们淳于世家给他当靠山,他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下嫁?这臭小子你看他平日里没个正经的样子,可吃穿用度哪个不挑,他怎么能受得了?” 桌边两个男人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先给老二挑正君实在点。 只是他们却都不知道,这个怎么看都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心里,早就有了人。 淳于檀喜欢葛云宥,喜欢到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喜欢了她多久,只知道自己第一次梦遗的对象,就是她。 对此,他的手帕交总是表示十二万分的不解以及头疼。 喜欢女人不奇怪,谁家少男不怀春呢?可是这喜欢葛云宥就很奇怪了,皇都别的不多,就属文武兼备人才风流的青年才俊多,你怎么就,怎么就盯上葛云宥了呢? 试问,有哪个正常的女人会放着好好的昱王世女不当,跑去卖棺材? 淳于檀不高兴了,非得给他矫过来,“那不是卖棺材,那叫殡葬生意。” 手帕交腹诽,于是葛云宥不单卖棺材,她还是皇都唯一一个给死人整理仪容收入棺材的入殓师,其实对于淳于檀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 手帕交对淳于檀循循善诱,“作为棺材这种东西的资深使用者,我可以告诉你,干这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正常,你还是趁早放弃了你这颗歪脖子树,换棵树吊着吧。” 淳于檀冲他呸了一声,淳于绯刚好过来找他,“阿檀,自言自语什么呢?” “没,我念功课。” 是的,手帕交不是个人,是只鬼,淳于檀生了一双阴阳眼,左眼看凡间,右眼看阴间,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对这双眼运用自如,想看人就看人,看鬼就看鬼,想既看见人又看见鬼,那就一起看。 淳于绯前脚一走,手帕交又开始絮叨,“几天前遇到的那个王家二小姐怎么样?那才叫真正的风流才俊啊,温柔地我都一颗心『乱』跳…” “你的心要是还会跳,那叫诈尸。” “淳于檀你得罪我你小心半夜鬼敲门。” “我天天晚上被鬼压床。” “你…我…我比你大了几百岁,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在皇都其他待嫁公子家中门槛都要被媒人踏平的时候,淳于府的三公子却压根就无人问津。淳于三公子『性』情顽劣,脾气古怪,喜欢养豚鼠,还喜欢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 在飘『荡』去了好几场喜宴后,手帕交表示他看开了。 “其实你和葛云宥还是挺般配的。” “真的?” “嗯,都是没人要的。” *** 眼瞅着,半年过去了,淳于檀的二姐订了亲,没几日就会把人迎娶过门,淳于檀这一日揣着书袋下了学堂回来,就听到二侧君和六侧君又在那嘀嘀咕咕商量,他耳尖地捉到了葛云宥三个字。 他立马凑了上去。 “这不好吧,怎么说也是昱王府的人,怎么能不请呢?” “可是这办红事把她请来,不会,不会冲撞吧,万一不吉利,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你说怎么办?” “不然我去找个看风水的来,看怎么给她安排座位,或者在旁边放点什么压压邪。” “嗯,那就这样吧。” 淳于檀心想,这所谓不干净的东西,不就是鬼吗?这问他就行了呀。 不过他当然不可能和他二爹爹六爹爹说这种话,他只是傻傻一乐,嘿,她要来了。 手帕交在半空中鄙夷地俯视他,“瞧你那点出息。” 第189章 点檀唇(二) 其实手帕交总说葛云宥是棵歪到不能再歪的歪脖子树,是完全有道理的,关于葛云宥此人不太正常这件事,是全皇都除了淳于檀之外的所有人都愿意点头称是的。 葛云宥生得清癯瘦削,还很高,头发长至腰下,走起路来比猫还要悄无声息,身上穿的衣服除了灰『色』再没有第二之选,再加上那张面『色』暗沉没有任何生机的瘫脸,近乎石灰『色』的浅『色』瞳眸,手帕交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惊呼了一声,“这人比鬼还像鬼。” 据说,某一日,有一人上葛云宥的棺材铺子买棺材,进了门,四下张望没见到人,正要出声叫唤,葛云宥从一灰尘堆砌的阴暗角落里突然出现,满屋棺材,眨眼看去,那人以为棺材里爬了一只鬼出来,当场吓得『尿』裤子,大喊救命连爬带滚地逃了出去。 手帕交语重心长,“阿檀,你说我鬼压床吧,其实我一点分量都没有,也压不着你,最多就是分你半张空床,你这要是真嫁了她,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每天晚上被鬼压床上了。” 淳于檀哼哼,“我乐意。” 六侧君给葛云宥的安排的位置紧挨着墙,墙上挂了一幅画,画的后面,藏着一张用来压邪的符咒。 淳于檀不知道他六爹爹是找谁去画了张符,不过这张符显然没有一点用处,因为手帕交飘到了葛云宥背后,在她脑袋后面比了两只角,还冲淳于檀咧了下鬼嘴。 淳于檀扑哧一声,笑得喷了嘴里的汤水,葛云宥那双石灰一样的瞳眸中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亮光,没人看见,却不包括正在她头顶上的一只鬼。 有点意思,手帕交笑得不怀好意,飘回了淳于檀身边。 *** 喜宴结束了,晚上,淳于檀和手帕交一人半张床排排躺着聊天。 “阿檀。” “干嘛?” “就这么看几眼你就满足了?” “不满足我还能怎么样?” “你说你平时那么顽劣,怎么一遇上葛云宥的事就胆小得和缩头乌龟没两样。” “这叫情之所至,无以言表。” “你就找借口吧你,像你现在这么拖下去,等葛云宥自个儿躺她卖的棺材里去了,你也别想和她双宿双栖。” “呸呸呸,鬼话连篇。” “我教你一招怎么样?” “你还会这个?” “哎,我当了几百年的鬼,什么没见过,就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真的?” “真的,我以前就见一人对他喜欢的女人用过这招,最后人家欢欢喜喜入洞房了。” “你说。” “简而言之一句话,下『药』把人『迷』晕了弄到床上生米煮成熟饭要她负责。” 手帕交一口气说完,以他对淳于檀的了解,他绝对会跳起来,不过不是气的,而是喜的。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 想要下『药』,就得先套近乎,淳于檀挑了个天朗气清不用去学堂的午后,晃到了葛云宥的棺材铺子。 要了命了,这里面已经鬼满为患了吧。 他终于在一堆鬼当中找到了那个存在感和鬼差不多的女人。 双手背在身后绞了绞,“那个,我想订一副棺木。” 葛云宥抬起头来,言简意赅,“要求。” 淳于檀继续绞手指,“给豚鼠的。”对不起了小灰,为了你主人的人生大事,你就诈死一回吧,回头他一定让你直接睡在向日葵籽里面。 葛云宥的眼角似乎抖了一小下,走到角落里翻出一个和梳妆盒差不多大的木匣,“这个行吗?” 淳于檀接过来上看下看,提了一堆没事找事的要求,葛云宥点头应下,“明天来取可以吗?” “可以。” 他又在铺子里转悠了一圈,发现她『乱』糟糟的案台上堆满了各种关于白事风水的书册,“那个,其实你的正业是给人看墓地风水?” 葛云宥瘫着一张脸开始上刀改那个木匣,“那是副业。” “那你的正业其实是入殓师?” “那个是买棺材附赠。” “那正业是什么?” 葛云宥目不斜视,“卖棺材。” 淳于檀欲哭无泪,他每次都为了这事替你和人辩解到底是算哪般? *** 淳于檀回到家,没多久手帕交也飘了回来,“哎呀呀,阿檀,你猜我今天在大街上见到谁了,是新科状元哦,她笑起来还有酒窝,好喜欢好喜欢。” “你前几个月不是还和我说王家二小姐怎么样怎么样,怎么又变成状元了?” “作为一只鬼,我的眼光岂会像你这种凡人一样浅薄,只看得到一颗歪脖子树。对了,歪脖子树那里怎么样了?” 淳于檀脸红了,没回答他。 他已经看好了,铺子里平时生意不多,没什么人,后院就是厢房,非常适合,下『药』弄上床去。 第二天他又去了葛云宥的棺材铺子,她正在雕其中一口棺材上的雕花,旁边飘着一只肥肠满脑的富态鬼,“我要元宝,雕元宝你知不知道,不要莲花要元宝,元宝!” 那只富态鬼说一句就敲一下葛云宥的脑袋,淳于檀看不下去了。 “喂,你够了。” 那只鬼缩到了一边,葛云宥抬起头来,虽然那张瘫脸一点变化也没有,不过石灰『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些不解,淳于檀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说,你还是雕元宝吧,比莲花简单多了。” 富态鬼满意点头,淳于檀冲她扬了扬拳头,她直接钻进了棺材里面,葛云宥看着他的动作,“你这是…” “我来拿我订的那副棺木。” 葛云宥带他走到案台边,上面摆着一只被擦得发亮的木匣,都按他昨天随手胡扯的要求给改好了,淳于檀伸手抱过来,“我该给你多少钱?” “这个,不用了。” “那,我也不能白拿。这是我来的路上刚买的糕点,你尝尝。” “不用,我手脏。” 你不吃?你不吃他怎么把你弄上床生米煮成熟饭要你负责?淳于檀伸手拈起一块直接送到了她嘴边。 葛云宥的身子似乎有些僵住,不过好在她那张脸永远都是僵住的状态,淳于檀也没发现异样,只是把糕点凑得更近了一些,“你尝尝。” 她只得张嘴咬了半块,几口咽下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点头,“可以了。” 半块就半块吧,淳于檀想,他『药』下得足,半块也够了。 一,二,三…十五,葛云宥,你该晕了。 第190章 点檀唇(三) 手帕交有言,不打无准备之仗。 淳于檀说,这事我还能怎么准备?又不能事先演练,算了,硬着头皮就这么着吧。 一屋子的鬼都盯着他在看,他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半拖半拽着把葛云宥朝后院厢房拉过去,费了半天劲才把她弄到床上,跑去关铺子大门的时候还不忘冲外面瞪眼,“不许进来偷看。” 富态鬼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怀好意地呵呵笑,“小娃子想干什么坏事?” 旁边的棺材盖子上坐着一个吊死鬼,状似鄙夷地抬高了下巴,“白日宣『淫』,世风日下啊,和以前不能比了,不能比了。” 吊死鬼一直抬着下巴,淳于檀这才发现她其实不是清高瞧不起人,她只是因为被吊死的原因,下巴放不下来。 淳于檀决定不理这一屋子无聊的鬼魂,跑进厢房还把门锁了,虽然再加十堵墙也挡不了一只鬼,不过至少他心里会有底气那么一点点。 葛云宥晕得很彻底,手帕交强烈推荐这『药』,据说晕完了刚醒来那会手脚无力,全身动弹不得,可以方便他随时落跑。 淳于檀不屑,“我干嘛要落跑,我当然要留下来让她负责。” 他扒掉了葛云宥那件满是灰尘的灰『色』外衫,里面的内衫倒是很干净的白『色』,他爬上床,手伸到腰带处,左手狠狠甩了右手一巴掌,“你抖什么抖,什么都没做呢,你别给我抖。” 他用左手捏着右手的手腕,以极不正常的抖动频率扯开了葛云宥的衣带,红着脸没好意思全扒了,只是扯开了一点,唔,顺序好像不太对,他跨坐在葛云宥身上,看着她思考着自己酝酿了很久的过程,看着看着,脑子里糊成了一碗黄米汤,就像有把勺子在里面捣啊捣的,捣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淳于檀悲愤了,完全凭着直觉凑上去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又挪下去贴进怀里拱了拱,衣服被他又拱开了一些,皮肤贴着皮肤,他发出了一声很轻的满足叹息。 空中传来了一声喷笑,“小娃娃,都敢给人下『药』了,原来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雏鸟。” 淳于檀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还不忘给葛云宥拉过被子盖上,“你,你…我说了不许进来。” 这次是一只风韵犹存的妖娆鬼,玩着自己的指甲,“难得遇上一个能看到我们还不怕的人,我来教教你怎么样?” “不要不要不要,走开走开通通走开。” “真不要?怎么说我以前也是风月场的头牌,你确定不要?等『药』效过了她可就要醒了。” 淳于檀犹豫了。 *** 那块糕点递过来的时候,葛云宥其实就闻出来里面被加了料,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总不会是什么桂花糖甜豆沙。 淳于檀越凑越近,她完全『摸』不着他要干什么,只是他递到嘴边的东西,是什么,自己总都是会吃下去的。 手帕交已经严重夸大了这『药』的『药』效,手脚无力动弹不得是真的,不过晕过去的时间,其实就那么一小会。 说是『迷』『药』,其实更接近是麻『药』了。 所以葛云宥渐渐醒转过来的时候,就听到淳于檀在那里自言自语,“嗯,这样…啊,我不…我知道了。” “快滚快滚。” “谁是你徒弟啊。” “以后去你坟头烧纸行了吧。” 他在跟谁说话?就在她要睁眼的时候,一只手伸进了她衣服里,葛云宥这才有空发现她其实已经是衣襟半解了,小手的手掌心烫得厉害,他趴上来一下下啄着她的唇,葛云宥听到他贴着唇在低声自言自语,“舌头要伸进去。” 滑腻的小舌头撬开唇瓣伸了进来,葛云宥有幸体会了一把淳于檀之前的感觉,脑中只剩下浆糊了。 身下的人『药』效还没过去,醒是醒了,动还动不了,没人回应,淳于檀压根没发现她紧闭着眼睛颤了一下,在她口中『舔』了几下就退开了。 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一个灼热的硬物挤进了她腿间,一下下蹭着,身上人的喘息吐在她脖颈间,葛云宥觉得她现在的处境只有一个词可以来形容,折磨,活生生的折磨。 她快被折磨疯的时候,他战栗了一下,整个人瘫软在她身上,葛云宥腿间全是一片温热『潮』湿,她大概是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可是在她腿缝间蹭到释放… 还真是,淳于檀本『色』。 虽然被折磨得要命,不过其实内心的喜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法盛装过,她默默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正趴在她身上,肌肤相触,呼吸相闻。 她不是没曾试图去接近过他,只是他似乎每次都不怎么待见她。 可惜淳于檀听不到她的心声,不然一定会用吼那些鬼的气势来吼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待见你了,我那是害羞,是矜持!” 他在『舔』她的脖子,一下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刺激过头还是『药』效的时辰已经到了,葛云宥动了动手指,发现她终于可以动弹了。 第191章 点檀唇(完+番外 ) 淳于檀『舔』着她的脖子,就在他想要下嘴咬的时候,葛云宥睁开了眼,他见了鬼一样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你,你,你…” 葛云宥动了动还有些微麻的手,缓缓坐起身来,淳于檀的第一反应就是逃,没等他跳下床就被人拖了回去,“你是想这个样子去哪里?” 葛云宥的表情变化太少,语气变化基本没有,他根本听不出来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反应,只能半装傻半愣神地由着她把自己拉回床上,然后想起自己的初衷,一个转身指着她的鼻子,“你要,要对我负责。” 她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我负责。” 就这样?她答应地太爽快,爽快地淳于檀有种严重的不真实感,“我是说,要,要负责,就是那个我被你那个,所以要负责的那种负责。” 葛云宥看着他,“你被我?” 淳于檀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面颊上刷得通红一片,“反,反正吃亏的是我。” 葛云宥伸手将他揽过来顺着脊柱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会负责的。” 她的声音很低,沙砾般摩擦过的质感,沉甸甸的,让人好安心,淳于檀慌『乱』的心莫名渐渐安静下来,听着她的心跳声,他累了半天,维持着这个姿势,竟然微微张着嘴眯了过去。 葛云宥半天没等到他的反应,伸手扳过他的脑袋,这才发现他居然睡着了,淳于檀呐淳于檀,你的神经究竟是粗到了什么地步?先是点了火又不给她灭,现在干脆直接睡着了,葛云宥摇着头,拉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躺下去,调整了一下姿势确认没有压着他的手脚,从背后将他环在怀里,好不容易把被他勾起来的火给压了,微微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视线却眯起来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她的棺材铺子里不缺一样东西,那就是各式各样的鬼魂,这些鬼从来都不安分,时不时会弄点她们力所能及的动静出来,她虽然看不见,却很清楚她的铺子里满是鬼魂,那他刚刚自言自语一般,是在,和鬼说话? *** 毕竟是在白天,淳于檀没睡着太久,一个时辰后就醒了过来,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石灰『色』的眼眸。 “醒了。”身子被拥住,还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声,她的声音传来,还带着胸腔的共鸣,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不真实得淳于檀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他伸出手,在葛云宥身上拧了一下。 她没反应,不痛?果然是在做梦么,淳于檀的脸『色』垮了下去,抱着他的女人嘴角抽了一下,“真是败给你了。” “嗳?你痛了,不是做梦。” “明天我就去找媒人,上你家提亲。” “那什么…媒人馆会放你进去吗?” “不放也得进去,我得负责。” 淳于檀脸红了,朝里缩了缩,手指在被窝里绞了绞,葛云宥的反应,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对自己这个倒贴黏上来的大包袱还算满意? “我不会吃白食的,我以后会伺候你,会帮你卖棺材。” 她胸口微微震了震,虽然没有出声,但感觉像是在笑。 “真的,我说真的,不是卖棺材吗?我帮你,以后把皇都的殡葬生意全揽过来,一家独大。”他说得信誓旦旦豪情万千,突然感觉到葛云宥在亲自己的发顶,顿时咻的一下又缩回去脸红了,连声音都软得没气了,“那,那个你是不是挺高兴的?” “嗯。” “真的啊?” “真的,我很开心。” “我『逼』你负责你还开心。”淳于檀嘀嘀咕咕,葛云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你不是说会帮我吗?我负责,还是我占便宜了。” “不占便宜你也要负责,你,你占我便宜了,我们都,都生米煮成熟饭了。” “还没熟。” “什么意思?” “还没煮熟。”她在后背拍了拍,“等你嫁我那天,我会替你煮熟的。” “没熟?怎么会没熟?不是那样子做的吗?不就是进去…”他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只是一听见还没成,他心里不安宁了,这还没煮熟,万一葛云宥赖账怎么办?他把人推倒在床上,立刻压了上去,“现在就要熟。” “你…乖,先下来。” “我就知道,你就是想赖账。” “我不是…”淳于檀面『色』『潮』红,咬着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她伸手按下他的脑袋,用舌头『舔』开不让他咬着自己,温热的唇瓣紧紧挨在一起,低沉的声音溢出来,“我做梦都在盼,怎么可能会赖账。” 淳于檀现在的神智又变成了黄米汤的浆糊状态,“嗳?” “傻瓜。” 这次眼见着水就要开饭就要开煮,淳于檀突然拉过被子从自己背后盖上来,拧着脸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口气出了声,“滚开。” 葛云宥僵住了。 那个妖娆的鬼魂在半空中扭了下腰,“啧啧,我都当过你师傅了,给我看看怎么了,大白天的就这么你压我我压你的,真羡慕呐呐。” “你给我闪远点。” “那可不行。” 那妖娆鬼魂不肯走,在半空中飘了几圈,紧闭的门上突然又穿进来一只鬼,却是手帕交,进来拎住那只不识相的鬼拖了出去,两只鬼一起消失在墙面上。 淳于檀的脑袋磕下来,伏在她胸口,葛云宥『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你在,和谁说话?” 脑海中叮的一声,淳于檀被吓软了。 他,他居然当着葛云宥的面和一只鬼对骂,这下完了,饭还没煮熟,他就把这不可告人的秘密给暴『露』了。 “你看得见,是吗?” “我,我…”淳于檀彻底把脑袋埋在她怀里不肯抬起来,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是阴阳眼。” 他的手紧紧捏着她的胳膊,捏得人生疼,葛云宥有些心疼,人们忌惮鬼魂,她不过是做了白事的生计,都被人避之唯恐不及,也难怪他如此藏着掖着害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小秘密。 本来,是不想真的生米煮成熟饭的,他是她最珍惜的人,她觉得应该把第一次留在洞房花烛夜,只是如今看来,不这么做他还真没法安心。 “那么,以后我的棺材铺子就要靠你关照了。” “嗳?” *** “你捣什么『乱』呢?” “我不就是去看看热闹。”妖娆鬼不甘心地扭了扭,“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刚刚去了趟转生祠。”手帕交低下了头,“我的时辰,到了。” “到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你要去和你老是跟着的那家伙告别吗?” “没法告别了。” “为什么?” “我知道我和他有宿世之缘,没想到竟然是,是这种缘分。” “这个时辰…”妖娆鬼突然恍然过来,指了指紧闭的房间,“你不要告诉我就是里面那个,就,就这会,你…” 手帕交点了下头,“是我唆使他这么做的,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注定,麻烦你回头替我告诉他,我等了三百年,终于等到我转生的时机了。” “好吧。” 手帕交的鬼魂渐渐变得模糊,像是尘沙一点点被抹去。 “告诉他我给他的孩子取了一个小名,叫做夏夏。” *** 几个月后,淳于府那个嫁不出去的三公子淳于檀凤冠霞帔上了花轿,据说,他嫁出去的时候,肚子的形状,都已经显出来了。 葛云宥倒是想在棺材铺子里拜堂,就是被昱王拎着耳朵给拎回了昱王府,“我已经放任你去卖棺材了,你还想给我在棺材铺里成亲?有人肯嫁你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你敢不好好待人家我棍棒伺候着,喜宴绝对不许马虎,回王府办。” 即便是穿上了大红『色』的喜服,葛云宥身上那股鬼魂一般的阴气还是在喜宴上敬酒的时候哆嗦了无数人手里的酒杯。 淳于檀坐在房里,盖着红巾,低下头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夏夏,夏夏。” 他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闭上眼,“一路走好,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 *** 又半年后,葛云宥棺材铺的生意越做越大,皇都的人们似乎都会在先人离世后收到她们的托梦,托梦要她们去葛云宥的铺子处理殡葬事宜。 这一天,淳于檀生下了一个白嫩嫩的男婴,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四目相对,一眼,仿佛已过了好多年,恍若隔世。 淳于檀抱着孩子呆呆愣愣,葛云宥亲了亲他的发际,“怎么了?” 淳于檀偏过头把眼泪擦在她身上,“我,我开心。” “傻瓜,开心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你知道吗?我突然觉得,我很庆幸我生了一双阴阳眼。” “嗯?” “因为这双眼睛,我才会得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他不会认识手帕交,而如果不是这双眼睛,他大概也不会无可救『药』地被你吸引,毕竟,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带着这么浓郁的鬼气,可以同时被他看凡间的左眼和看阴间的右眼一起看到。 所以,感谢老天,赐给他这双眼睛。 *** 葛翌夏(手帕交转世)番外 我叫葛翌夏,说句实话吧,我喜欢翌夏这名字,可不喜欢这姓,当然,这话我是绝对,不会告诉我娘的。 我娘叫葛云宥,是个卖棺材的,好吧,爹爹说她是做殡葬生意的,而且是揽断了全皇都的白事生意,所以吧,就是不算娘出身昱王府的身份,其实我们家也是个大户。 你要说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人是谁,那当然是我爹爹,我和爹爹感情好的一塌糊涂,爹爹是个神经大条脾气恶劣但是对娘死心塌地到我都要看不下去的傻瓜。不过,看在除了娘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对他这么无底线纵容的份上,我就不抱怨这事了。 但我还是最喜欢这个傻瓜,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认识爹爹好久了。 于是我和爹爹说,其实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爹爹似乎觉得我这个问题很无聊,他说打你从我肚子里出来,有你这个人多久,我们就认识了多久。 唔,其实我还是觉得不止这么久。 爹爹拉着我的手在皇都逛大街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曾经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爹爹和我一起盖着被子睡觉聊天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曾经这样天南地北胡侃过无数次,那种熟悉的感觉,比我存在的日子还要久得多得多。 小灰在院子里晒太阳,它睡觉的木匣子里铺满了向日葵籽,我总觉得身为一只豚鼠,它太肥了。 爹爹吓唬它,再吃就拿去喂猫,不过小灰显然没把爹爹的吓唬放在心上,照吃照睡。 我说,“爹爹,天气这么好,我们去踏青吧。” 爹爹一挑眉头,“踏青,你是想踏青还是赏人呐,你这个花心小萝卜。” 唔,我是喜欢看俊女,做人那么浅薄干嘛,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最讨厌了。 等哪天找到我那颗参天大树的时候,我再吊也不迟。 那天从学堂回来的时候,我到院子里找小灰玩,爹爹的房门没有关上,我想去找他,走过去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和娘说的话。 “虽然我觉得夏夏其实就是他的转世,可是我不想告诉夏夏,因为这对他来说不公平,他们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我也没有把夏夏当成是他,夏夏是我儿子,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大概,夏夏对我来说,还是比儿子更加更加的重要。” 失而复得的东西,当然是最美好的。 我在门外笑,傻爹爹,我都听到了,我就说嘛,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就好像那天走在皇都拥挤的大街上,我们被人『潮』挤散,我站在街角等着你来找我,看到你走过来的时候,背后映着晚霞的余晖,那么的,似曾相识。 第192章 狐狸乖乖(一) 夜晚的小镇寂静得仿佛能听见风的声音,这是一座人口还不足10万的小镇,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排不完的汽车尾气工厂毒烟,因为这是一座为了保护环境而没有发展工业的纯旅游城镇,而现在,正是旅游淡季,游客稀少,客栈的老板们一个个卯足了心思想要招揽客人,优惠打折,附赠服务,什么招都有。 胡黎在电脑前打了个哈欠,突然他的淘宝旺旺叮咚一声,有客人来了。 最近客流量不行,订房电话少得可怜,胡黎在淘宝上发了个宝贝,亲,想体验天蓝蓝山青青水碧碧的美景吗?想尝试纯天然无污染的正宗农家菜吗?想知道什么叫做白金镶钻的至尊vip服务吗?那就请到浮云客栈来吧,24小时热水供应,空调电视宽带一应俱全,亲,等着你哟~~ 霜降 你好,是否有单人间? 狐狸乖乖 亲,你好,有单人间,而且还是可以从窗口看到风景区全貌的观景房,亲需要预定吗? 霜降 嗯,两个月。 胡黎双眼噌得一下就亮了,一下手就是两个月,这可是大客户啊。 狐狸乖乖 好的好的,亲不如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可以吗?淘宝上的房价是一晚上的价钱,亲预定两个月的话我们可以打折,不如我们在电话里谈。 霜降 180******** 胡黎记下号码拨了过去,“喂,你好,我是浮云客栈的老板。” 对方似乎顿了一下,只有呼吸的声音没有说话声,胡黎又喂了一声,对面才传来一个声线有些低沉的女声,“抱歉,你继续说。” “不用抱歉,亲,我是来和你确认一下你具体需要入住的时间。” “电话里就不用叫亲了。” “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秦。” “亲?” “我姓秦。” “哦哦,原来是秦小姐,不知道秦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入住我们客栈。” “明天。” “好的,那么关于价钱…” 事情都敲定,胡黎挂断电话,吁了口气,打个电话都这么大气压,他才刚放下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电话接通,“秦小姐,你好,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请问。” “你为什么会取那么个名字?” “啊?你是说,我的网名?” “嗯。” “呃,这年头,卖萌不是比较容易吸引视线嘛。”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了声再见就挂断了电话,留下胡黎一个人『摸』不着头脑地挠着头,这奇怪的女人。 胡黎关掉电脑睡觉,第二天起来才想起来几天前刚给厨子放了个大假,就是从今天开始休,他打着哈欠自己给客人准备早饭,大清早的,还真是困,不过今个天气还真不错,有两拨自驾游的客人下来用了早饭,向他咨询了一下路线,就出门去了,胡黎开了电脑,查了下淘宝,鼠标在桌面上一个游戏图标上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打开。 都这么久了,其实,也该删掉了。 霜刃,霜刃,他终究,是对不起这个人。 当年在朋友的鼓动下玩了这个游戏,都说装人妖抱大腿升级最快,于是胡黎也顺应『潮』流地玩了个人妖号,遇上了那个id叫做霜刃的高级别男号。 霜刃属于那种说的少做的多的人,给人的感觉有点冷漠,但对他绝对是没话说,带练级带下副本,有人欺负给报仇,他满级时那一身极品装备的制造者全都是霜刃,当时公会一群妹子对他羡慕得嗷嗷叫,日子久了,他的良心终于忏悔了,过意不去了。 【私聊】【狐狸乖乖】:霜刃,我有话和你说。 【私聊】【霜刃】:嗯 【私聊】【狐狸乖乖】:其实,我是人妖号,我是男的。 那边半天没回话,胡黎以为他不信,又发过去,【私聊】【狐狸乖乖】:我真是男的,我可以和你语音。 他登上那个当初专门去申请的女号□□,发过去一个语音通话的邀请,霜刃接了,但是没说话,胡黎接了麦,“我真是男的,我不该骗你,我会删号,装备和我身上的元宝我都会发给你,你记得收一下。还有,对不起。” 不等霜刃有反应,他就断了语音,关掉那个□□没再上过,游戏里也没再去过,心里却一点没好受,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练什么人妖号,不然,难得遇上个这么合得来的人,还能当朋友当兄弟,结果现在人家估计气得想宰了自己。 胡黎叹了口气,正要起身,手机又叫了,却是自己老妈的电话。“老妈,打给我什么事?” “黎黎啊,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聊了会关于客栈的生意,母上大人终于转到了这个电话的正题,“你说你当年毕业了不留在大城市里,回咱们这么个小地方开客栈,好不容易出去了,你怎么就想不通又回来了呢?” “这里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喜欢这里空气好风景好,留在那些大城市里,我会折寿的,老妈。” “好好好,反正你现在也能养活自己,我不和你说这个了,就是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你就不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妈,你不是又想玩相亲那套吧,我上次真去了,人家看不上我,我也没办法。” “哎,我听王姐说了,不过你说你跟人姑娘说什么不好,说自己的爱好是做家务,理想是接送孩子上下学做饭在家等老婆,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王姐可和我说了,那姑娘本来对你第一印象不错,就是后来觉得你不求上进,所以没看上你。” “那,那不本来就是我理想生活嘛。” “我不管,你给我抓紧着点,你那客栈有没有什么单身的女客人…” “妈,我这是正经客栈,又不是黑店,人住店我劫『色』啊。” “什么叫劫『色』,正常发展一下,反正你给我上心点,我再让王姐给你留意留意。” “哎,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把老妈给稳住了,胡黎挂断电话,外面传来了倒车的声音,难道是有客上门?他赶紧跑了出去。 胡黎这个浮云客栈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离风景区特别近,依山傍水,景致够好,他的客栈就挨着山脚下,前面进出的水泥道勉强也算是盘山路,不过没那么陡峭,坡度很小,停车的地方不大,到了旺季私家车一多经常不够停,要去别家借地方,他跑到外面,果然有一辆jaguarxf倒车缓缓转进了最里边的停车位。 胡黎对着车啧啧出声,等到把心神从车身上收回来的时候,一个拖着拉杆箱的高挑女人站在了他跟前,“胡老板是吗?” 这声音,“秦小姐?” “是。” 一个电话就把他压得够呛,果然和真人一比那都不算什么,你这气压是要下雷阵雨还是刮飓风啊? 女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胡黎也没去细看她长相,他觉得正常人看到她的时候就光顾着她这一身强大气场,没空管她长相如何了。 “快请快请。”胡黎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房间都打扫干净了,我这就带你上去。” 他拖着行李就朝屋里走,身后的女人看着他的背影,推了推眼镜,镜片都会反光,一闪而过。 第193章 狐狸乖乖(完) 秦澈霜已经住进来了一个多星期,胡黎觉得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来旅游度假的。除了一天三餐会准时下来用,其余时候基本都在房里,也不去看风景。 她已经预交了两个月的订金,作为一个长期客人,胡黎对她自然比其他流水一样来去的客人要关照一些,几天下来基本『摸』清了她的口味,喜欢吃面食,三顿里至少有一顿要是面条,尤其吃辣,百分之百的肉食动物,挑食的厉害,不喜欢吃的东西死也不会碰一下。 出于好心,这天她下来吃早饭的时候胡黎忍不住问她,“秦小姐,你不去风景区走走吗?” “不去。” 厨子放完假昨天已经回来上班了,胡黎把汤面给她端出来,她喝了口汤就放下了,“不是这个味道。” “啊,怎么?” “面汤,我要前几天那个味道。” 要不要这么挑啊,胡黎咳嗽了一声,“这个,那什么,不就是面汤嘛,你再尝尝,我这里厨子的手艺很不错的。” 她不肯再动,只是推了推被面汤的热气熏得蒙上了白雾的眼镜,即使喝汤的时候也不肯摘下来,“我记得有人写过,白金镶钻的至尊vip服务。” 胡黎端走了碗,嘀咕着记这么清楚干什么,还是亲手调料下了碗面,给她送去,秦澈霜这次闷不作声地吃完,上了楼。 两个星期后,她还是这种作息,胡黎每天都得给她准备三餐,因为她实在挑嘴,他就死在那句至尊vip上面了,胡老板立马将淘宝上的宝贝介绍给改了。 不过对于她这种到了山下也不肯上去走一走的行为,胡黎对他家乡的山水热爱的很,实在看不下去有人如此无视,等她吃完要走的时候,他又问了一次,“秦小姐,你说你都到了这里,也不出去看看,不觉得浪费吗?” “不觉得。” “不是为了旅游度假的话,你为什么住到这里来?” “医嘱。” “哎?” 秦澈霜下一回下楼的时候,给他看了一份文件,虽说不是一般医院里开出来的那种,不过从内容来看还真是份医嘱,胡黎拿过来细看了一遍,“失眠、易饿,伴有耳鸣、轻度神经衰弱,严重咖啡依赖,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暂定为都市病。建议戒咖啡,到一个远离大城市,空气良好,有山有水的宜居小镇度假两个月。” 胡黎憋着笑把文件还给了她,“那样的话挺好的,在我这住两个月,保证你回去的时候那些症状都消失了。不过,既然要呼吸新鲜空气,你好歹也得出去走走吧,老呆在房里算什么?” “我有开窗。” 胡黎给她挑的是单人间里最好的一间房,从窗口可以远眺山水。 “这哪能一样,我还是建议你出去走走,多沾沾地气。” 秦澈霜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自从住到这里后,她每天十点不到就上床睡觉,睡眠质量确实好了不少,不过这天晚上半夜十二点不到,被一通电话给吵醒了。 她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喂。” “你在哪儿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睡着了。” “你这个夜猫子也会这么早睡觉,真难得。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月满我会回来销假,你什么事?” “我拜托你快点回来吧,我手上已经积了一堆找你的案子。” “你不知道转给其他人?” “能转当然转了,剩下的都是点名要你的。” “机器人还有保养的时候,等我回来再说。” “好吧,快点啊。” 挂断电话,这么一被吵醒,她又睡不着了,在床上坐了会,肚子还饿了。 *** 胡黎被敲门声给闹醒了,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这么晚,难道是哪个客人房间了出了什么问题?他连忙出来开门,就见到秦澈霜踩着绒『毛』拖鞋穿着睡衣站在房门外,鼻梁上架着眼镜,“我饿了。” 胡老板很想学人咆哮一下,你饿了你自己不知道吃点饼干面包,非得来敲我房门,我是客栈老板,又不是贴身保姆。 不过他只是抓了抓头发,“我记得还有点鸡汤,给你下碗面行不?” “好。” 他开了灯,让她在饭堂坐着,没一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飘着葱花的鸡汤面出来,还附带一只糖心荷包蛋,她低下头,眼镜被白雾蒙了一层,胡黎看的好笑,“你还看得见吗?吃面就把眼镜摘了吧。”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摘下了眼镜。 饭堂只有他们两个人,灯光很亮,胡黎第一次认认真真看清楚她眼镜下的长相,然后他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女王大人原来长了一张萌系娃娃脸。 难怪要戴一副这么老成的眼镜,还什么时候都不乐意摘下来。 他笑得太过分,秦澈霜抬起了头来,眯眼看着他。 “抱歉,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虽然是娃娃脸,气压还是十足十的强,胡黎憋住笑,“咳,那你慢慢吃吧,碗丢着就行,我就先去睡了。” 他已经转过了身,秦澈霜开了口,“你玩网游吗?” “呃,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传奇,玩过吗?” “玩,玩过。” “哪个服?” “紫禁花园。” “id?” “喂,你查户口呢?” “狐狸乖乖是不是?” “你,你…” 她已经吃完了那个糖心荷包蛋,“再给我煎一个,要再生一点。” “不是,你先给我说清楚,你怎么会知道?还有,我已经大晚上的爬起来给你做夜宵了,我都把锅洗干净了。” “这是你始『乱』终弃应有的惩罚。” 胡黎觉得天上突然降下一道雷把他给劈惨了,“霜,霜刃?” *** 胡黎这几天都在躲着秦澈霜,菜照做,不过不是他端出去给她,他一直以为那个在游戏里罩了很久的人是个男人,可现在,某个冷漠寡言的男人形象被一个有着着萝莉脸和女王气场这种诡异搭配的女人给代替了,他一时有点缓不过来。 跑腿小弟进来找他,“老板,有个客人说要见做菜的人。” “老吴,去走趟。” “不是,老板,是你做的那份。” 他就给一个人做饭了,那个客人除了秦澈霜没别人了,可是他实在还没去面对她的心理准备。 “老板,你最近就和到了女人每个月的那几天一样。” 胡黎瞪了他一眼,解了围裙直接走了出去,他一个男人再这么扭捏下去就真的不像话了,秦澈霜已经吃完了饭,看着他走过去,“你在躲我。” “我在想点事。” “我只是想说,你在游戏里给我的感觉很好,既然在现实遇到了,我想和你试试。如果你打算拒绝的话,我希望你等到我离开的那天再告诉我,这样,至少剩下的一个月里我们不至于太尴尬。” 胡黎已经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敢情他拖到一个月后这一个月他就不尴尬了?不对,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我在游戏里是女号吧?你什么叫感觉很好?” “原来你以为自己的人妖号伪装的很成功吗?” “那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你是女的,我一直都以为你是男的,我怎么可能会往那方面想,你突然间告诉我你是女的,我…我从来就没把游戏里那段当成是网恋,你突然给我这么个选择,我大概需要点时间。” 秦澈霜推了一下眼镜,“好,我等你。” *** 胡黎回去登上了很久都没有上去过的游戏,他之前终究还是没有舍得删号,只是把号上的装备和元宝都寄给了霜刃,等到登上去的时候,才发现霜刃都给他退了回来,还有一身新装备。 他叹了口气,把频道全都给屏蔽掉,他需要回去,用另外一种心情把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练级最常去的地方,霜刃最喜欢挂机时呆的地方。 他第一次组野团被黑了装备,第二天上线发现昨天黑他装备的人被杀得掉了级,霜刃说,以后我带你下本。 她说,你还真是好欺负,我一不在就被人欺负。 他问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说,对你好还需要理由? 胡黎松开了按着鼠标的手,霜刃,秦澈霜。 胡黎在游戏里一遍遍地回忆着,当他把曾经的那些点点滴滴都和眼前的女人重合起来时,那个原本陌生的女人,竟一天天变得熟悉起来。 带他练级的人是她,陪他下副本的人是她,给他打装备的人是她,陪他聊天陪他挂机的人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当垃圾桶的还是她。 明明看着就是个生人勿进的低气压生物,其实,却该死的温柔,他明白这种温柔和小女人解语花的温柔完全不一样,她的温柔,是为你护航的温柔。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 他叩响了秦澈霜的房门。 “明天,我给自己放一天假,陪你去爬山。” 秦澈霜看了他一眼,“爬山?为什么要去爬山?” “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爬山,还需要明白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去约会。” 她推上眼镜轻轻笑了,“你答应了。” “所以先和你郑重自我介绍一下,胡黎,二十七岁,工作你也知道了,就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家里双亲健在,就我一个儿子,天天在盼儿媳『妇』。” “秦澈霜。” “然后呢?” “和你同龄,工作是建筑设计师。” “做室内设计的?” “我一般做主体建筑,偶尔会接室内设计。” “那个,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如果在一起了…” “你不用『操』心这些,我会解决的。” “喂,这种话应该让男人说吧。” “可是你嫁了我。” “谁让你玩男号的。” “你不也玩女号?” 胡黎无言以对,安慰自己,如果说起来,这也算是缘分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你淘宝旺旺的id,你的声音,还有,『性』格也很像。” “以后你玩我的号我玩你的号吧。” “不行。” “为什么?” “我那个号仇人太多,你『操』作太烂。” “喂——” 第194章 星际旅行之一场艳遇(一) 地球历2012年12月,一颗小行星冲破大气层落在地球上,小行星上的放『射』『性』物质对y染『色』体有着毁灭『性』的伤害,大量的男人死于这场灾难,剩下来的男人身体发生了异变,y染『色』体逐渐萎缩,导致男人的身体和『性』格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与此同时,不得不承担起一切的女人变得越来越强势,身体的进化也让她们在体力上变得更加强壮,在近万年后,早已将足迹踏遍宇宙的人类完全可以通过高精密的人造子宫孕育后代,女人的身体也已经失去了怀孕的功能,而星际1:27的男女比例导致稀少且柔弱的男人几乎都不需要从事任何工作。 星际历年,研究古地球历史的学者们都对古地球上曾经男人比女人更强壮的事实觉得无比不可思议。 *** 在如今的星际,科技才是绝对并且唯一的生产力,其他体力活通通可以由机器人解决,作为β星球的首席机械设计师,辛西亚在很多时候都拥有着特权,比如说随时弄到一张需要提前一年才能预定到的古地球旅行舰头等舱的船票。 为了保护母星古地球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自然坏境,星际联盟对于古地球的旅行队每月只限量放行1000人,辛西亚此刻正坐在超光速旅行舰的头等舱内享受着美食,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果然切断所有联系去古地球度假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不过大概只有辛西亚自己知道,她这次去古地球度假,其实是去避难的。 一切只因为她某一日对着追问她是否有寻找伴侣意向的β星球娱乐电台说了一句,她还是觉得能够自食其力的男人最有魅力。 星际的男人因为稀有而变得无比珍贵,他们不需要工作已经是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辛西亚的话被八卦的娱乐报道一放大,顿时变成了在批判男人好吃懒做,β星球的男人怒了,星际的男人怒了,辛西亚只得逃到没有星际联络信号的古地球避风头去了。 *** 回归自然是古地球旅行的真谛所在,寻找曾经母星的生存模式,古地球上的所有建筑都保留着万年前的风格,所有旅行者在下旅行舰时都被要求脱下了抗引力具有喷『射』装置的太空靴,换上了原始的球鞋。古地球上屏蔽了一切星际通用联络信号,旅行者们唯一可以带在身上的,除了一个军用背包,就只有一个只能够发『射』一次求救信号的便携装置。 背包里的所有装备,据说都是古地球原住民进行野外探险时的标准配备,不过其实除了少数真的想要进入原始森林、荒野等地方进行探险的旅行者需要用到这些探险配备,其他旅行者大多会选择在古地球的城市中游览,观赏古地球的名胜,享用特产等等,只需要兑换足够的古地球币来付账就可以了。 旅行手册上说,并不推荐旅行者进行荒野探险,因为现在一切依赖于机器人的星际居民已经无法适应原始的丛林生活,几乎所有进入森林荒原等地的旅行者最后都会以发『射』求救信号结束这一次古地球之旅。 辛西亚想,她应该相信旅行手册的。 这样,她就不至于沦落到这现在这地步了。她可以制造出最精密的机器人,却不知道该怎么用手里这个小木棍生出火来,没有立体悬挂影像告诉她林子里这些『乱』飞的生物到底都是什么玩意,她怎么知道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 这些生物原本早就应该已经灭绝,如今她所能看到的这些,其实都是依据古地球历史从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 辛西亚现在正处在古地球上的婆罗洲原始丛林,β星球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机械设计师此时的状况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因为她刚刚把发『射』求救信号的装置给弄丢了。 她一定会成为星际第一个死于母星古地球的人类。 就在辛西亚一筹莫展的时候,她面前那个参天大树的树顶上突然跃下来了一个人,是的,是跃下来,不是掉下来。 而且,还是一个男人,一个穿着『迷』彩服,脸上也涂着『迷』彩的男人,他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有些诧异,在扭头看到辛西亚的时候,他张嘴说了一些她压根听不懂的话。 “呃,你可以说星际通用语吗?” 男人似乎换了一种语言,可惜她照样听不懂,怪了,现在还有人不会说星际通用语。 “你有求救信号发『射』器吗?” 辛西亚只好对他比手势,男人指了指天,又指指周围,一脸疑『惑』,辛西亚只好猜测,“你问我这是哪里?我说了你也听不懂,你还是先把求救信号发出去比较好。”她指手划脚地冲他比一个小方盒子的形状,男人还是很疑『惑』,不过他卸下身上硕大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然后递给她一包压缩饼干。 辛西亚非常惊讶地盯着那包东西,接过来上看下看左『摸』右『摸』,以至于她没看到男人略带同情的眼神。 『摸』完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她的注意力已经被男人背包里的其他东西给吸引住了。 拨开其他的东西,辛西亚从里面拣出来了gps,夜视仪,红外望远镜,便携式雷达,还有一个小型工具箱,虽然这些东西前所未见,但至少,她拆了这些玩意弄个求救信号发『射』器出来,还是没问题的。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现在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似乎想拦住她,不过他看看了周围,还是叹了口气,由着她动了手。 男人惊异地看着她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和拼接方法弄出来一个有点像是便携式电台又明显要精密许多的东西,辛西亚松了口气,求救信号终于发出去了,她看了眼那个明显很疲惫的男人一眼,“放心吧,很快就会有人来了,等出去戴上翻译耳机,我还得像你讨教一下刚才那些东西究竟都是什么玩意。” 男人还是疑『惑』又诧异地看看她,再看看地上那个奇怪的装置。 他压根不知道他此时早已不在2012年年初的地球上,如果有人了解他的来历的话,也了解万年前的地球的话,一定会对他说一句,晏何,欢迎来到女权社会。 第195章 星际旅行之一场艳遇(二) 拜母星古地球追求原始生存方式的目标所致,原本倏忽就能到的地方,却还得等着联络站用原始交通方式过来接人。 晏何拆了包压缩饼干,示意跟前的女人这是可以吃的。 女人应该是很饿了,犹犹豫豫地掰了块饼干塞进嘴里,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又叽里咕噜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 辛西亚吃了几口决定将剩下来的一半带回实验室去分析,事实上,她还很想把眼前的男人也一起带回实验室去。他身上带着的东西都太奇怪了,而且他还很高,站起来能到她眉『毛』,身材看上去也很结实,他之前还是从树上跃下来的,星际的男人都是柔弱的,眼前的男人显然是个例外。 辛西亚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好奇打量变得慢慢狂热起来,说不定,这会是一个契机,只需要比较完整一些的y染『色』体序列,那个搁置许久的计划,就有希望重新开始。她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开始看到他时的眼前一亮归于对于健康y染『色』体的热切。 半空中飞来了一架对晏何来说很熟悉对辛西亚来说却很陌生的直升机,不过也只是那么一小会,联络站对于古地球交通方式的熟悉程度显然只是一知半解挂羊头卖狗肉,就在晏何等着绳梯被丢下来的时候,直升机下方投『射』出一条传送通道,晏何眼前一闪,亮光消失的时候,他已经完好地出现在了直升机里。 他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 辛西亚提前离开了古地球,她又用了特权,把自己的飞船弄来了联络站,并且非常诚恳地邀请晏何一起登上去。 她没错看晏何在见到传送通道时难以置信的错愕,很显然,他不会放过这个满足好奇的机会,而他也确实没有。 自从登上飞船后,他一直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 他一定是在做梦,晏何在小飞船里直愣愣地盯着给他送食物过来的机器人,飞船由主脑自动驾驶,透过清晰到不可思议的玻璃窗,他还能看到浩瀚的星空,那些从远处看去像是小星星的亮点,直到近了,才会发现竟然是空间中转站,繁忙无比的星际交通看得他头晕眼花,各『色』飞船擦身而过,让他有一种互相就要撞上去的错觉,其实这些飞船都在各自的光子通道中,通道打破了光子的直线距离,飞船在光子通道中以数倍甚至数十数百倍于光速的速度飞行,有些乍看来近在迟尺的飞船,其实甚至在距离几万光年外。 他其实是在看科幻片吧。 辛西亚递给他一副耳机,他茫茫然地带上,“这是什么?” 然后,他听到耳机里传来了对面那个女人的声音,“古地球语!” 这两副翻译耳机是一套,她带的那一副是主机,辛西亚伸手在身前轻轻一划,晏何就看到她身前出现了一块悬在半空中的半透明屏幕,他伸手,却穿了过去。 “这,这是什么?” “主脑影像啊。”辛西亚还在看上面的分析结果,他所用的语言,是上万年前在古地球上使用人口最多的一种,叫做汉语,她想起来之前他好像说过另外一种,于是问他,“你还会说别的语言吗?说来听听。” 晏何随口说了两句英语,又换来女人一声惊呼,“又是一种古地球语!” “抱歉,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我实在是…” 辛西亚还是低着头在看分析结果,“解释?哦,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地球。” “别开玩笑了,古地球可没有原住民,你也不是联络站的人。” “古,地球?”所以,这不是什么科幻片,而是,未来? “你的主脑id是多少?” “我没有。” 辛西亚抬起了头来,普通平民也许会没有能力购买主脑,但是作为星际养尊处优的稀有男人,怎么可能会没有主脑? “那是什么?”晏何问她,辛西亚『摸』了『摸』下巴,倒是闪过一个主意来。 在好一番解释后,晏何终于知道了主脑的用处,每个人只能有一个主脑id,也就是只能有一台主脑,它可以将你身边所有的机械设备联系在一起,大到住所,飞船,小到通讯设备,除了古地球那个屏蔽信号的原始星球,可以在任何地方呼叫使用,倒像是个万能管家。 “我可以给你造一台主脑。”辛西亚眯了眯眼,这个男人对什么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洗了记忆,按说大脑芯片技术早在三千年前就被禁了。 星际的科技发展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远不止现在的程度,但是很多技术都存在着难以弥补的副作用,会带来更大程度的危害,所以有很多技术都在试用甚至还未公开前就被星际联盟给禁了,联盟下面被严令禁用的技术已经数不胜数,包括曾经轰动一时的复制人和大脑芯片,谁都想不劳而获得到所有的知识,但随之而来的麻烦使得这个技术在最开始就没有通过联盟长老会的投票。所以,如果要洗掉一个人的记忆,就必然会用到与植入大脑芯片一起被禁的所有脑部『操』控技术。 她现在还没办法下断言,不过也没有告诉他,其实星际男人的特权里,包括可以去任何一个星球的长老会领取免费主脑。 “谢谢。” “不客气。” 辛西亚带着晏何回到了β星球,从飞船上直接传送到恒温的室内,辛西亚让机器人带着他去熟悉一下每个房间,并且教他怎么来使用房间的各个功能。而她自己进了实验室。 当天晚上,她从实验室里拿出来一个手表大小的小机器。 “这就是主脑?” “你还没有住所和飞船,所以我将主脑的主控制室做成了这个,不过带上之前,你需要滴几滴血上去。” 完全不明白并且对她还算有些信任的晏何不疑有他,用她给的小针刺破手指滴在小机器的凹槽里,辛西亚替他戴在手腕上,“里面有星际所有公开的知识储备,我已经替你安了翻译系统,你想知道什么对着它说就可以。”她做了个划动的动作,“影像上的文字会换成你熟悉的那种,不过你最好还是学一下星际通用语。” “谢谢。” “说了不客气。” 晏何很快就沉浸在了未知的世界中,辛西亚一勾唇回到了实验室。 她给晏何的主脑,并不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主脑,而是接在了她自己的主脑上面,那滴血的分析结果已经出来,她看着面前的数据,终于失声惊呼,“不敢相信,完全完整的y染『色』体序列。” *** “我需要出趟门,很快会回来,你需要什么让机器人去做就可以了,对了,有事随时可以呼叫我。” “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没错,我已经把我的联络信号输入了你的主脑,所以你只需要提示主脑启用通讯功能,再叫我的名字,就可以联系到我。” “可是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 辛西亚一拍脑门,“辛西亚。” “我叫晏何。” “唔,又是古地球语。” 她摇着头上了飞船,晏何对于一个人留下来没什么意见,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查看关于在地球历2012年之后所有的历史,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于是他打算去叫机器人准备食物。 辛西亚习惯随手放东西,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居,又有机器人替她收拾,这习惯早就成了无意识地自然本能,所以她走之前,又将一个文件袋随手丢在了桌上。 科技太发达,有时候,越是原始的东西反而越是安全,于是只有最最机密的文件,才会用罕见的纸档来保存,晏何在见到那份敲着密字印章的文件袋时,除了稍微有一点点好奇心之外,也没有其他意思了。 至于说去打开翻看,他是想都没想过,侵犯他人隐私这种事,他是肯定不屑于做的。 不过在机器人用两只触手端着托盘过来打算放上那张桌子的时候,不知道机器人马上就会伸出第三只触手收走那只文件袋的晏何觉得应该替她收一下,他拿了起来,还拿倒了,里面的文件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没有收起来的主脑影像非常自觉地替他翻译了上面的文字,于是透过文件和自己双眼之间的屏幕,晏何清楚地看到了文件上的内容。 生化人计划。 他眯起了眼,那是一份半路夭折的计划,因为星际太过于稀有的男人而随之产生的计划,人造男人,而这计划夭折的原因,就是因为星际男人的y染『色』体都已经萎缩地太厉害,没有办法达到人造人的需要。 她们需要一个健康的y染『色』体,一组完整的y染『色』体序列。 第196章 星际旅行之一场艳遇(三) 晏何已经大致了解了2012那场毁灭『性』质的灾难给当时地球上的男人所带来的影响,也基本从理论上明白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全世界,那个夸张的男女比例让他完全可以理解这份生化人计划的产生,不过也只是理解。 辛西亚显然已经发现了自己拥有健康的y染『色』体,她之前匆忙离开,心思还全在这份计划上,等到她什么时候回过神来,不可能不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拥有健康的y染『色』体,他对于这个星际而言就是一个异类,而他对于自己被关进实验室里进行各种研究完全没有兴趣。 可是,他还能去哪儿?晏何挫败地看着面前的机器人,主脑闪烁的影响在眼前清晰可见,一个完全陌生的比科幻片更加不可思议的世界,他所知道的,所熟悉的一切都被打破,没有了归属感的茫然无力,让他一时难以理清自己的思绪。 星际的男人很珍贵,这是他刚从主脑中得到的信息,不管在任何一个星球,只要他愿意成为这个星球的公民,他就可以得到免费的住所和飞行器,虽然没有辛西亚的飞船那么精密,但是完成正常的星际交通已经没有问题。这里的男人也不需要进行任何的工作,结婚的自然有女人养,单身的也可以每月领取丰裕的生活费,更何况绝大多数未婚男人都仍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只只米虫。 晏何看不清他的未来在哪里,但他很清楚米虫生活是绝对不适合他的。那就一步步来,先去领取了自己的住所和飞行器,好好地看一下这个万年后的世界,他还有太多太多东西要学。 至于辛西亚这边,虽然很怀疑她会把自己弄到布满各种见所未见的先进仪器的实验室里去,但他很清楚在这个科技太发达的世界和那个明显是机械精英的女人面前,就算她真要把自己弄进实验室去,他也不可能逃得掉,所以,多想无益,不管怎么样,他对辛西亚还是存着感激之情,只希望她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来。 晏何离开辛西亚家,第一次真正地踏上了β星球的大地。 而这个时候,辛西亚已经不在β星球,在星际某个高度机密的研究基地内,原本已经解散的生化人计划研究小组成员再次聚到了一起,这个小组汇集了星际的科技精英,这些来自各个星球的女人正以同样目瞪口呆的表情盯着影像上面的双股螺旋。 “完,完整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直接晕了过去。 辛西亚看向研究小组的组长,“安塔瑞斯,你看怎么样?” 坐着的褐发女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懒散地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敲了敲正在自动循环播放着当年生化人计划细则的透明圆桌,“你想用这些序列制造生化人?” “有问题吗?” “对你来说,大概是没有。”安塔瑞斯侧过身来,“不过对我们来说,就有大问题。” “说清楚点。” “你还记得你引起众怒的那个电台采访吗?用这种完整y染『色』体序列制造出来的生化男人,应该会很符合你的审美,但却肯定不是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女人的菜,所以,我们制造生化人的意义何在?” 辛西亚皱眉,她确实是疏忽了这一点,用这组染『色』体制造出来的生化人,肯定不会是娇小柔弱的男人,看那个男人就知道了,要是出来的生化人都是这种类型,只怕很多女人宁可打光棍也不会想要和生化人成为伴侣。 不过,很符合她的审美吗?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地上那个晕过去的老女人终于爬了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在场的女人绝大多数都是和辛西亚一样负责制造生化人的机械精英,不过小组还是有其他成员,像是这位特地请来的权威遗传学教授,“这事不行。” 安塔瑞斯奇怪道,“教授为何如此反对?” “你们还记不记得上一回生化人计划终止的原因?是因为如今星际男人的y染『色』体序列萎缩,基因信息严重缺损,仅仅利用现有的信息没有办法制造出生化人。” “是这样没错,但这和教授坚决反对有什么关系?” “如果用这条完整的y染『色』体上的基因信息,当然是可以制造出生化人,但是,如果真的制造出来了这种具备完整基因信息的生化人,遗传学讲究优胜劣汰,星际男人的基因信息相比起来实在太弱,那么用不了多少代,星际男人的后代就会被生化人的后代所取代,难道你们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没有人回答,对于在场的所有女人包括辛西亚来说,星际男人是整个星际的财富,在重要程度上,人造出来的生化人是不能和他们相比的,那样的结果,是她们不允许发生的。 “看来,这个计划还是没有办法实行了。”安塔瑞斯摇头,“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星际的所有女人都可以不用依靠捐赠精子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后代。” 在场的女人们看上去都很失望,辛西亚突然重新放出了那张双股螺旋的影像,“如果,我们人为控制生化人染『色』体所带的基因信息呢?” “你是说…” “当初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信息太残缺,但现在不一样,我们拥有完整的序列,删减,可比无中生有容易多了。” 安塔瑞斯和其他女人全都亮了双眼,“让制造出来的生化人和星际男人处在同种级别。” 安塔瑞斯连连点头,“这样子的话,连审美问题都解决了。” 基地中的女人们全都投入了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研究中,一直到好些天后一次用晚饭的时候,安塔瑞斯才想来问了辛西亚那段基因序列的来源。 “我出去旅行了。” “然后呢?” “遇上了一个男人。”辛西亚耸了耸肩,安塔瑞斯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他的染『色』体?” “嗯。” “看样子该是个很合你胃口的男人。” 辛西亚不置可否,安塔瑞斯拍了拍她的肩膀,“艳遇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该珍惜。他是哪个星球的人?” “他没有任何一个星球的公民身份,没有主脑,甚至不会说星际通用语。” “难道是流浪者?” “如果是,那还是生活在星际最边缘的流浪者。” “确实,如果他拥有健全的y染『色』体,说明他的祖辈逃过了万年前的那场劫难,但是却一直没有人发现,倒像是个很神秘的家族。” 晏何不知道他被这几个女人定义为了逃过2012劫难的幸存者的后代,他也不知道这些女人根本没有把他弄上实验室手术台的意思,因为他还没有深刻地理解到,在这个女权世界,男人的精贵。 他靠着主脑的指示和耳中的翻译耳机,以及他强大的学习能力,终于在半个月后成功领取到了住所和飞行器,这段时间里,他还是住在辛西亚家里,她的机器人是个非常称职的全能管家,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住所,要离开的时候,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个机器人。不知道以后他能不能也买一个。 晏何看了这个地方最后一眼,走向了大门,他的主脑突然传来了提示消息,是辛西亚的呼叫。 “晏何。” “嗯。” “你在家吗?” “我现在还在你家。” 辛西亚顿了一顿,“那么你的意思是,你马上就会不在我家了。” “是这样子,我已经领取了免费的住所和飞行器,我以后可以自己住了,很感谢你把我从地球带到这里,还送了我主脑,等我找到工作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工作?”辛西亚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带上了些笑意,“你确定,你要去找工作?” “当然。” “这样啊…”她拉成了尾音,“你想做什么?” 晏何皱了眉,做什么?他曾经是个佣兵,能做的,当然最好是类似的,只是如今不管是军队还是维和警察,似乎都是主脑控制的机器人大军,那么他能做什么呢?普通的工作总是可以的吧。 “我还没想好。” “好吧,那祝你早日找到工作,记得有事随时呼叫我。”她笑着切断了练习,晏何还是皱着眉头,为什么他总觉得辛西亚自从听到他要去找工作开始就笑得不怀好意? 他明明看过主脑上的信息,星际最吃香的工作自然是机械师,但还是有很多其他工作的,服务类行业被机器人垄断,那还有非服务『性』质的。找份工作,难道会很难吗? 第197章 星际旅行之一场艳遇(未完) “你笑什么?” 辛西亚结束了通话,还在笑着摇头,安塔瑞斯打开无菌舱出来喝水,正从她身边经过,于是问她。辛西亚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我该接着去干活了。” “你还没回答我。” “哦,有人刚刚和说我说他要去找一份工作。” “那个男人?” “不然还有谁。” “整个星际有谁敢让一个男人来干活,那不是等着和你一样犯众怒吗?” 辛西亚摊了摊手,表示她也很无奈。 三个月后,生化人计划终于初具规模,第一批一共八百个培养舱试验已经开启,生化人的身体年龄在十五到三十之间,一个个都如初生婴儿般光溜溜地沉睡在培养舱之中。 辛西亚、安塔瑞斯和那位遗传学老教授一起从升降梯出来,老教授正用手指转动着从她眼镜投『射』出来悬挂在三人跟前的立体双股螺旋影像,“这一条是生化人的x染『色』体,从志愿者提供的卵子中随机提取,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而这一条,就是人造的y染『色』体,我们姑且称这一对染『色』体为xy0,生化人和星际的女人结合所诞生的后代,如果是女『性』,那么其实我们都不能再称之为二代生化人了,她们从肉体到基因都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果是男『性』,二代生化人和一代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的肉体是自然诞生的,而他们的基因,仍然是xy0,并且这一人造基因y0会随着男『性』后代一直繁衍遗传下去。”老教授将旁边的另外一对染『色』体影响拉到近前,“和这一原本星际男人的y染『色』体共同存在。” “所以你想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性』别比例。”老教授叹了口气,“如今星际的『性』别比例如此失衡是因为xy胚胎极低的存活率,我们试过很多办法都没能改善这一点,如今由于我们人为删减了那条完整y染『色』体上的基因信息,所以xy0胚胎的存活率也会非常低。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如果不能彻底改善这一点,星际的『性』别比例依旧无法通过自然繁衍达到平衡,我们就需要不停地培育一代生化人,这并不是我们生化人计划的初衷。但是如果要提升xy0胚胎的存活率,就必须增补y0的基因信息,先不说出来长相审美如何,这又会回到我之前所提出的问题,长此以往,生化人后代将取代普通星际男『性』的存在,y染『色』体将被y0 彻底取代。” 安塔瑞斯扭头去看辛西亚,后者挑起了眉『毛』,“这显然不属于我的工作领域。还有,别忘了我的十天休假已经开始计时,就在…十分钟前。” “…你滚吧。” 辛西亚没日没夜地工作了几个月,回β星球途中就在飞船上睡了过去,主脑唤醒她的时候,飞船已经在β星球领空,不一会就飞到了自家上空,不用依靠显示仪,就光是透过玻璃窗她也已经能够看到房顶的停机坪上停靠有一艘陌生的飞船。“长老会的口味。”辛西亚看着飞船的外形摇了摇头。 陌生飞船打开的舱门伸出来三级台阶,一个男人正低着头坐在台阶上。辛西亚没有直接用传送回屋内,而是降落在停机坪打开舱门走了出来,门对着门,男人从她的飞船降落开始就抬起了头,此时正和踏出舱门的辛西亚四目相对,他看上去满脸惫『色』,辛西亚走到他跟前,“怎么了,这是?”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不可能找得到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她臆想过度,辛西亚总觉得晏何的这句话里除了疲惫更多的倒是委屈,再和他之前的样子一对比,平白让她生出一丝心疼来。 “抱歉。” “干嘛和我道歉?我找不到工作又不是你的错。” “我不该为了看你笑话之前故意不提醒你的。虽然我不太明白你想要工作的想法是怎么来的,但整个星际根本没有男人会工作。” “我现在知道了。” 不仅是知道,还是很彻底地知道。那天结束和辛西亚的通话后他就出门踏上了他的求职路,这些日子下来他几乎跑遍了每一个他所能在星际联网中查到的行业,无一例外地碰了壁,遇上的女人至少有三成表示虽然他长得高大且其貌不扬她们仍然非常乐意养他,完全不需要他做任何工作。 好几次他都差点落荒而逃,甚至在一家主题餐厅他不得不动了手才摆脱了穷追不舍的餐厅老板。 星际联网上说已婚男人是极少会单独出门的,就算是未婚男人也不太会在没有女『性』家人的陪伴下单独外出,那简直就像是进了睁着一双双绿眼睛的狼窝,直到此时他才明白1:27的比例到底有多可怕,对于之前在辛西亚那里看到的生化人计划更是多了一百二十分的充分理解。 需要他的y染『色』体?尽管拿去吧。 无计可施的晏何宅在从长老会领取的住处,沉浸在星际联网上试图去了解星际男人的生活状态。他发现了一个只对男『性』开放的聊天论坛,需要真实身份认证,认证后晏何登陆上了论坛,他先去了聊天室,结果发现所有参与者的影像都会被投『射』到每一个参与者身边,虚拟出一个全息聊天场景,虽然人物形象可以调整,但晏何还是不习惯,于是他选择了只显示文字的版块。 总算像了一点他所熟悉的论坛模式,置顶的同样是飘红的热门帖,帖子的题目叫做:来八一八七大一等星上的顶级单身钻石王老五。 **1l** a星球必须是夏克! **2l** 1l你是来搞笑的吧,我没记错的话夏克是a星海拔5000m级高空短跑运动员?顶级钻石王老五必须是机械师不解释。 **3l** 同意2l,要嫁就嫁机械师,先不说机械师是整个星际最有钱的职业,想想看,全声控主脑、豪华飞船、智能恒温恒湿系统、拟人态家用机器人、全息眼镜…嫁了机械师身边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最高配有没有!我有个朋友嫁的就是机械师,他和我说他有天就随口嫌弃了一下现在市面上的反重力靴都不好看,她妻主就照着他最『潮』的靴子改装了整整一鞋柜反重力靴! **6l** 楼上的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歪楼了,这帖子不是说要扒七大一等星的单身钻石王老五吗?γ星球我知道卡佩罗和塔拉。 **7l** 其实很好扒,说职业的话第一位肯定是机械师,七大一等星七个公认的星球首席里面有四个未婚,β辛西亚,γ卡佩罗,ζ安塔瑞斯,η塞西尔,论长相的话辛西亚和安塔瑞斯甩开另两个一条街。 **11l** 7l肯定不是β星的,辛西亚都快上β星男人的黑名单首位了。 **12l** 虽然我不是β星的,我也知道辛西亚上黑名单这事,什么“自食其力的男人最有魅力”,其实她才是来搞笑的吧。 **27l** 我看11、12l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心理,全星际有几个特级机械师?男人再少能少过特级机械师去?七大一等星的首席机械师,妥妥的顶级钻石王老五,要是我,不管她说过什么话,我都乐意上赶着倒贴。 晏何没再往下看,辛西亚的名字在这个帖子中被频繁提起,他突然有些想念这个女人,不光因为她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更因为,见过那么许多其他女人后才意识到辛西亚对待他的平等态度在这个男人稀少女人主导的世界有多么难得,或者换句话说,有着像辛西亚这样返祖思想的奇葩是多么罕见。 于是他一时冲动驾驶飞船飞了过来。 *** “想喝什么,让3号给你弄。”3号是辛西亚家中那个全能管家机器人的名字,辛西亚带着晏何进了屋,见他一直盯着机器人在看,奇怪道,“盯着它干什么?” “3号是turbo最新出来的全能执事7.0吗?我翻过turbo家用机器人库,只有全能执事7.0这款和它长得比较像,可是又不完全一样。”turbo是星际最大的家用智能机器人生产商,星际80%以上的家用机器人都是turbo生产的,turbo在线商城全星际联网,七大一等星免费送货上门调试,全能执事7.0版是半年前刚出过最新款。 “不是,我自己造的,第三个所以叫3号。” 由于全能执事7.0昂贵的价格,虽然长老会每个月都会发放丰裕的生活费,但晏何还是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领取住处后退而求其次地在turbo在线商城购买了一个6.0版家用机器人,本还以为和辛西亚家中机器人的差距是6.0和7.0之间的差距,如今明白了,就算是7.0也达不到3号的水准。 晏何心道了一声难怪,难怪那个热门帖里说“要嫁就嫁机械师”…他究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发什么愣呢?工作不工作对你就这么重要?说说看,你想做什么?” “自由雇佣兵。” 辛西亚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快说你刚才那句话是在开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 “所以你的目标是和机器人抢饭碗?” 晏何给了她一张没表情的脸当回答。 “好吧,是我在开玩笑,不过你也知道,官方兵种基本都是装甲机器人,你所说的自由雇佣兵倒确实是有,但是你…我觉得你干不了这活并不因为你是男人,而是以我前些日子对你的了解,你对星际的一切都很陌生,以你这种状态,环境不了解、装备不会用,你觉得你能干得了吗?” 晏何这次给了她一张苦瓜脸。 “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有一个地方会很乐意破例请你。” “真的?什么地方?” 辛西亚却卖了个关子不肯告诉他,“我带你去。” *** “古地球研究中心β分局 。”晏何扭头去看辛西亚,“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以我的角度你看你就是个古地球专家,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了。” 虽然和心中所想相距甚远,但好歹是份活,晏何安慰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为恢复地球母亲曾经的文明做贡献了。 “想好了?” 晏何点头,“想好了,我愿意。” 他说出“我愿意”的时候,辛西亚原本要按下按钮打开飞船舱门的手顿了一顿,她转过身来上下扫视打量着晏何,“不过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虽然研究中心的人大部分都是研究狂书呆子,不会对你表现出太大的狂热,但她们总还是女人,你这一去,和进了狼窝没两样。” 晏何想起之前的经历只觉得脑仁生疼,难不成他还能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吗?“你们的生化人计划什么时候能成功?” “你怎么会知道?” “你把文件夹丢在桌上,我拿反了掉出来就看到了。”晏何看辛西亚的脸『色』有些僵硬,以为她是因为被他看见机密文件而担心,“我…不能知道这个?” 辛西亚『揉』了『揉』额头,“不是,你可以,既然说到了这个,我也有件事要和你坦白,我之前给你的主脑并不是真正的独立主脑,我只是,为了获取你的基因。” “早知道了。” “你…” “看到生化人计划的时候就猜到了。而且,我去领取住处和飞行器的时候长老会的机械师说那个主脑不是独立主脑,她们无法将我住处和飞行器的控制系统连接上去,给了我一个新的主脑。”顿了顿,晏何补充道,“没你给的好用。所以,你们的生化人计划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成功?” “还需要些时间。” “意思是短时间内这种状况是不会得到改善了?” “短时间内,不会。我之前正是想说我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保证你在研究中心不会受『骚』扰。” 晏何双眼一亮,“什么办法?” “手给我。” “什么?” “从进门开始,把手给我。杜绝『骚』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们以为你已经不是可争取资源了。『骚』扰已婚男人可是重罪。” 晏何愣了一愣,辛西亚挑眉看着他,“怎么,不乐意?还是你更愿意一个人进狼窝?我还以为你憋着劲为了工作愿意破除万难,既然这样的话,我们还是打道回…” “走。” “嗯?” 晏何朝她伸出手,辛西亚的嘴角往上勾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抿住了,和晏何一起下了飞船。 研究中心上方空中的悬浮广告变换着各种枪林弹雨的战斗场景,上面写着,“全息游戏已成为昨日,让我们共同见证属于实景游戏的时代!星际首个大型实景游戏‘枪神’公测即将上线,敬请期待!” 晏何看着广告语问辛西亚,“实景游戏是什么?” “奔雷游戏公司新开发的大型游戏,前期宣传了很久,说是实景游戏,其实是将全息和实景结合,增加玩家的真实感。” “怎么个结合法?” “奔雷花三年改建了一颗垃圾星打造成‘枪神’的实景场地,玩家以和全息游戏一样的方式进入游戏,游戏中从场景到装备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可以说除了玩家不是真的血肉之躯其他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全息游戏达不到这样的真实感吗?” “不完全一样,如今全息游戏的全称应该叫做全息体感游戏,虚拟人物接收了玩家的意识以及全身感官,理论上来说,只要游戏中的场景和装备有媲美实物的真实度,对玩家来说是可以达到百分百真实感的,但实际上,一堆数据构建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不可能达到100%的真实度。” “有佣兵类的游戏吗?” 辛西亚扭头看了晏何一眼,“全息版本的‘枪神’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佣兵战境’。” 晏何觉得他的小心脏扑腾了一下,“我可以玩吗?公测号怎么申请?需要买什么全息装备吗?” “我们到了。” 晏何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到了研究中心的门口,接待厅内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块巨大的玻璃墙伫立在正前方。辛西亚拽着他的手往那面玻璃墙走去,“来一段,用古地球语。” “对着这面玻璃?” “嗯,就对着它。” 晏何觉得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傻得可以,对着堵玻璃墙背了遍《出师表》。没等他背完全篇,玻璃上闪过几道电磁流,一个白头发女人的影像出现在上面,她的背后像是一个非常巨大的仓库,不过说是仓库,里面一尘不染干净的简直是个实验室,每一排都是一个紧挨着一个上了锁的存储仓,女人放大的脸在玻璃墙面上的影像格外清晰,“我没听错吧?古地球语中的古语,是完整的一篇不是『乱』凑的词语对吧,我肯定没听错…刚刚是谁说的话,嗯,你看着有点眼熟,我想想,β星那个首席机械师,叫什么亚来着?” “辛西亚,不过刚才说的话不是我,难道你连男人和女人的声音都分辨不清了吗?” “光顾着内容了我哪里管声音是男人女人,男人?你是说刚刚那些话是他说的?等我三分钟,不,两分钟。” 玻璃墙上的影像又消失了。 “你想玩‘枪神’?” 晏何正想着刚才那个女人的话,突然听到辛西亚又问起“枪神”,顿了一顿后点头应道,“当然。不过公测号会很难申请吗?” “问题不在公测号,‘枪神’游戏里面不存在太多虚构的元素,很多雇佣任务都是根据真实案例改编的,装备也一样,没有一定的武力压根就玩不下来,而且,‘枪神’是全体感游戏,100%感官代入,也就是说如果你在‘枪神’中受伤,身体感受到的痛觉会是完全真实的。所以…这是一款纯女『性』向游戏,全息扫描的时候直接拒绝男『性』进入。” “…还可以『性』别歧视得更赤︱『裸』︱『裸』一些吗?” 玻璃后面的白『色』墙面闪了一下,光线划出来一扇门的痕迹,很快晏何就发现那并不只是光线,那里确实出现了一条通道,刚刚在影像中看到的老女人来到两人跟前,“你们好,我是古地球研究中心β分局的高级研究员艾德林。” 辛西亚转头问晏何,“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普…一种古地球语。”晏何习惯『性』地朝艾德林伸出另一只手,“你好,我是晏何,我想应聘来研究中心工作。” “哦亲爱的,不要说硬邦邦的星际通用语,我们用古地球语来对话不好吗?”艾德林握住了他的手用力上下摇晃被辛西亚掰了开来,“别叫他亲爱的。”艾德林说的还是古地球语,辛西亚自然听不懂也不会说,不过她在艾德林说第二句话前打开了主脑翻译器。 “so,you wanna work here, darling?” 晏何和辛西亚几乎是同时回答了她的话,只是回的内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晏何说,“是的,我希望能在这儿工作。” “da什么的也不行。” “mon chéri ? monдopoгon ? mein schtzchen … ” 翻译显示艾德林只是用不同的古地球语重复着“亲爱的”,辛西亚深深觉得她百密一疏低估了研究中心这些疯子听不懂人话的地步,不过艾德林在说了五六种“亲爱的”之后总算决定不再逗她,“行了,不用把牵着的手往我眼前扬了,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想法,知道你抢到个男人不容易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我也年轻过。” 艾德林回到白墙中间的通道口,“晏何对吧,还不跟上来。除了古地球语中的古语你还会什么?研究中心目前有两个大型项目正缺人手,我代表研究中心邀请你加入第一个项目,古籍的全数据化,研究中心对于常用古地球语有相当完整的语法词汇库,但是你刚才所说的属于古地球中文分支的古语部分非常残缺,我们正在进行所有可获得古籍的数据化,只是太多东西都看不懂。” 晏何点头,“没问题,不过这个我其实也只了解一些皮『毛』。” “放心,就从我刚才所听到的那篇古语来看,这皮『毛』也够厚实了。” “还有一个项目是什么?” “第二个项目是和β星球生化研究所合作的古生物复原计划,这是一个长线计划,目前正在灭绝植物复原阶段。我们到了。”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金属门,艾德林将眼睛睁大凑上去扫描,伴随着机械音门往两边打开,“高级研究员艾德林,虹膜扫描完全匹配,开启一等权限。” “刚才我们在影像中见到你时那是在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我们称之为搁浅岛,看到那些存储仓了?里面都是一些无法辨别的古物。”艾德林摇了摇头,“完全让人一头雾水的物件。” “我想试一下这个,可以吗?” “你确定?” “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能认得一些。” “一些?搁浅岛里的古物你别说是认得一些就是一个,那对我们整个古地球文明史的研究都会是一个大突破。” 艾德林带着晏何去做了一些测试,几个小时后,晏何的虹膜被扫描录入了研究中心的数据库,初级研究员的权限,加入古籍项目的同时专职负责识别搁浅岛内的古物,将他能够辨别古物的一切信息通过语音录入系统,艾德林称之为打捞计划。 “研究中心的上班时间非常自由,有成果出来才是关键,总之呢,你的上班时间就是随时。”艾德林扫了辛西亚一眼,对晏何道,“当然我知道你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全年全天候常驻。” “好的,我明天一早就过来。” 晏何开始了他在古地球研究中心的工作,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平均年龄本就偏大,他“已婚”的身份和不符合星际大众审美的外貌让他在这里免除了不必要的『骚』扰。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抱着反正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了有工作就不错了的态度,那么在一段时间过后,他是真的喜欢上了从另一个角度去研究他曾经的母星地球。 晏何不断学习着,学习如何用这里的高科技方法去研究古地球文明,探索着曾经他身处其中却忽视掉的母星地球的文明。这些研究员对古地球文明的了解程度完全不亚于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古地球人,他不过是占了亲生经历的便利,这些人却是真的用生命在热爱着古地球文明。 晏何太投入了,以至于辛西亚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个月接连上班没休息过了。 “给你寄了点东西,节日快乐!” 节日快乐?晏何好奇地去查了查,才发现今天是,情人节。 晏何很快就收到了那个不算很大的金属箱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副眼镜。 晏何正奇怪这副眼镜的用处,辛西亚的消息又发来了。 “‘枪神’公测全息眼镜,我动了点手脚,祝你游戏愉快,佣兵大人。” 第198章 无常(完) 东朝望笛城,有三十里烟雨坊,金瓦砌金楼,金砖铺金地,三十里的销金窟,太多人在这里散尽了千金,一夜间垮了三代积富。 从烟雨坊的石碑牌坊下向南数过去,碧瓦堂,金屋阁,赤颜轩,然后,是烟雨坊销金窟内镇坊之楼,烟雨楼。 烟雨坊十公子,烟雨楼独占其六。 前朝之时,名动天下的一代文豪林斜醉死在烟雨楼,死前只留下一言:惟烟、雨二公子,便足以倾人国城。 自此,国中无人不知烟雨坊。 非天人之姿,绝世之才,难被冠以烟、雨公子之名。 东朝三百七十二年,烟雨楼那一位用晨『露』雪水浸润养大的雨公子于烟雨湖吹了一曲洞箫,湖中锦鲤皆沉。 同年九月,南王以千金一匹的折月绸铺满烟雨坊,求见雨公子一面,未能遂愿,南王怒而出兵欲踏平烟雨坊,方知晓三月前雨公子于生辰之日已投湖自尽,年仅十八。 *** 东朝三百八十一年,南王继位,改国号宣元。四百三十四年,宣元帝驾崩,皇太孙继位,改国号祯元,是为祯元帝。 同年七月,祯元帝大婚,授正君中宫印,封祯贤帝后。 祯元五年,祯贤帝后产下一子,排行十一,赐名祈宁,祯元帝爱屋及乌,吃穿用度一如皇女,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祈宁皇子聪颖过人,博古通今,上识千年,祯元帝视之为皇室祥瑞,太傅大人曾感慨:此子若生而为女,太女一位绝无二选,必可为东朝再创一段盛世繁华。 祯元二十三年,十一皇子祈宁无疾而终,年仅十八。 *** 东朝五百六十一年,天灾连年,鎏元帝残暴不仁,为修建安宁宫广征赋税,惹得民不聊生,各地反贼横行。 安宁宫内锁着鎏元帝求而不得的安宁公子,每到十五月夜,安宁宫内会传来悠远箫声,如有隔世之伤,路过宫人莫不掩耳,不忍听闻。 三年后,西路反军攻陷东都皇宫,破门闯入安宁宫,公子已握箫横尸多日。 十八年,一生未曾展颜一笑。 *** 白安宁站在奈何桥上。 回过头,桥的对岸,站着接引他魂魄的黑无常。 黑无常面无表情,浑身阴寒,如磐石一般冷硬伫立。 白安宁浅浅勾唇,低喃,转身,踏上了他的轮回道。 “好久不见,一常。” 我的一生,只是为了在最美的年华里,遇上你。 用生命来换那一眼相视,然后跨过奈何桥,等待下一次相遇。 黑无常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轮回道之中,死水一般的眸中淌下了一滴泪。 *** 黑无常离开了奈何桥,原本消失的白发老翁又出现在了桥下,面前有一口锅,锅下燃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火,锅内盛着永远饮不尽的汤。 这次过来的是一个白无常,白无常看着老翁隐去了身形又突然间出现,见怪不怪地低笑了一声,“又是他。” 老翁舀起了锅内的汤,白无常接引而来的魂魄饮了汤,眼神涣散地入了轮回道。 白无常站在桥边,老翁叹了一声,“又是一世。” 白无常的肩上蹲着一只炼狱火鸟,火焰『色』的羽『毛』像是正在燃烧,这种鸟没有脚,无法停止飞翔,能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唯有它死的时候。可是火鸟的寿命,和地域内的其他生灵一样,无穷无尽。 但她肩上这只鸟的双翅却是硬生生被折去了,只能停栖在她的肩头。 “啾。”火鸟歪着脑袋,啄了一下白无常的耳朵,白无常笑了,用指尖『摸』了『摸』火鸟脑袋上一小撮翘起来的柔软火焰『色』羽『毛』,“我知道你还记得他。” *** 天上流云时卷时舒,弹指一挥间,千年已过。 东朝已亡,千年间三朝更迭,『乱』世岁月,战火纷争万骨尽枯,终究堆砌出了一统天下的帝王。 帝王成就霸业,回头寻那旧日巷尾惊鸿一瞥的身影,欲以倾国之礼迎娶,方知佳人早已魂销多年。 帝王只寻得了一杆古朴竹箫,箫身泛着冷光,篆刻的印迹字字清晰:情无常,萧子宁。 帝王伤极悔极,闭朝三日不出,一生未曾立后。 情无常,人只道是感慨世事无常情无常,却无人知竹箫主人的真意,情系无常。 *** 萧子宁的魂魄袖手飘『荡』在空中,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白无常。 白无常的面容比黑无常柔和了许多,她的肩头还有一只火焰『色』的断翅鸟,不知为何,看见他的时候啾啾直叫,甚是兴奋,就像是,旧相识。 “好了好了。”白无常微微侧过头,指尖从火鸟的背部挠到了脑袋上,将它脑袋上的羽『毛』『揉』出了一撮翘起的小漩涡,“你认得他,他却不认得你了。” 白无常接引他来到了奈何桥上,桥下的白发老翁递过来一碗能让人忘却一切的汤,萧子宁低下头,看着自己在碗内的倒影,“我从未喝过这个。” 萧子宁看着奈何桥的对岸,问那白无常,“为何,不是她来接我?”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看着你喝下这一碗汤。” “这是,她的意思?” “她不愿你承受这些。” “愿与不愿,不是她说了算的。”萧子宁越过了那碗汤,走向轮回道,没有人『逼』他喝下那碗汤,牛头马面视若无睹地放行,萧子宁站在轮回道前回过头来,对白无常道,“替我告诉她,她没有资格替我决定愿或是不愿。下一世,我想见到她。” 白无常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他消失后低低叹了一声,她肩头的火鸟歪着脑袋,咕啾了一声。 白无常将摊开的手掌伸过去,火鸟蹒跚着一点点挪上去,打了个滚,在她掌心蹭了蹭,闭上了眼开始打盹。 “你早知道他不会喝?”白发老翁问她,白无常耸了耸肩,只是掌心纹丝不动,小心翼翼地护在胸前。 “既然如此,为何一常甘愿以每日千刀剜心为他换来这一碗汤的时候你不阻止?” “孟公,你还记得当年秦广王处下的地罚吗?” “自然记得,大殿令他永世不得饮下我的汤,让他与一常守着阴阳之隔世世不得解脱。已是千年煎熬,如今,一常还要日日受那千刀剜心之苦。” “孟公,秦广王的成全,永远都是残忍的。” 白发老翁不解,“如何解释?” “当她用上了最残忍的手段,那便是已经打算成全。”火鸟在她的掌心打着盹,圆滚滚的肚子一起一伏,白无常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柔软的羽『毛』,“熬过去,便是新的开始。” *** 白无常叫她的炼狱火鸟小羽『毛』,这只折了翅膀的火鸟和其他火鸟一样,都喜欢吃生长在冥岩深处的火榴籽,火榴熟透的时候,白无常会带着他到冥岩深处去饱食一顿。 白无常纵容着吃饱了火榴籽的火鸟吐出一个个小火星点子灼烧着她的发梢,火焰很快就会熄灭,她的发梢又会恢复如初,火鸟玩得乐此不疲,直到白无常突然出声唤他的名字,“小羽『毛』。” “啾?” “再到人间走一趟吧。” *** 东朝三百七十二年,望笛城烟雨楼,有一位雨公子。 雨公子曾于烟雨湖畔吹了一曲洞箫,沉了湖中锦鲤。 那一晚,雨公子在烟雨楼外遇到了一个生有妖异红发的断臂少年,少年的衣袖空『荡』『荡』的垂落在身侧,他说,“吹一曲洞箫给我听吧。” 华灯初上,烟雨楼正是销金之时,进出的人却都像是没有见到雨公子和这个妖异的少年,少年的眸『色』和他的发『色』一样,在灯火下鲜艳欲燃,雨公子的手掌抚过箫身,对他道,“我的箫,只吹给知音人听。若是你能猜到我此刻的心情,便算是我的知音。” 少年看了他半晌,在雨公子打算转身进楼时突然低声道,“盈门富贵,如花美眷,不过一场烟雨度华年。” 世间种种,不过是一场烟雨度华年。 一生所求,不过是奈何桥上一刹那。 雨公子在烟雨湖畔吹了一曲洞箫,少年坐在石阑干上晃着双脚,空袖微微晃动着,一曲吹罢,雨公子放下了手中的箫,“你的手…” 少年笑着跃下地,“我折了自己的翅膀。” 东朝亡朝千年之后,在已成废墟的烟雨坊旧地,烟雨湖已被填平,变成了一块块麦地,麦浪滚滚,站在田埂上的年轻男子遇到了一个光着脚的红发少年,空『荡』『荡』的一双衣袖,嘴里叼着一根金黄『色』麦穗轻轻嚼动。 少年吐了嘴里的麦穗,“你还记得我吗?雨公子。” 江宁模模糊糊记起,在他数不清的某一个前世,他曾经有过这个名字,也似乎,遇到过这个不似凡人的妖异少年。 “当年你问我,我的手为何会断,我告诉你,我折断了自己的翅膀。” “你…” “你见过我的,我就是二常肩上的那只火焰鸟。” 江宁伸出手,弄『乱』了少年的红发,发顶翘起了一撮,就像是白无常总在火鸟脑袋上挠出的小漩涡,“我想起你了。” 少年顶着那一撮『乱』翘的头发,问他,“上一回,我只和你讲了结果,这次,你要听我讲缘由吗?” 江宁点头,少年和他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我和你一样,爱上了不能爱的人,秦广王把我变成了一只炼狱火鸟。这种鸟没有脚,永远都只能在地狱飞翔。我在冥岩上撞断了自己的翅膀,我以为这样,就能永远都停栖在她肩头之上。” “难道不是吗?” “我是炼狱火鸟,我身上的温度,和十八层下的炼狱之火一样高,黑白无常都是极至阴寒之体,我的接近,对二常来说,就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炼狱之火中煅烧。” 少年在田埂的泥土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巧的脚印,他停下了脚步,缓缓蹲下身去,江宁站在他身后,看到少年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麦地中,“十八层地狱的炼狱之火,是地狱的心脏之地,自天地未开之前就存在的地方,就连十殿阎王也无法全身而退的地方。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竟让她…她掩藏得太好了,她甚至总是让我躺在她的心口上。” “那后来…” “我不知道这样子过了多久,冥岩下的火榴籽三百年一熟,我已经饱食了很多,很多次,等我知道的时候,她的体质已经发生了改变,连秦广王都不曾预料到的改变,她是地域内唯一一个有温度的无常,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承受炼狱之火的地狱生灵。” “后来,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只要带着二常的心血凝成的珠子,我就能离开地狱来到人间,能变化成人形,我再也不用和她分开,秦广王也没有再为难我们。” 少年扭头在衣袖上蹭去了眼泪,仰起头来看着江宁,“二常说,秦广王的成全,唯有时间可以做到。” *** 世事变幻,岁月变迁,又是一世。 王朝再次更迭,正值『乱』世多事之秋,麦地被马蹄踏成了荒田,叛军刚攻下一座城池,大帐内,关着几十个刚抓来的俘虏。 叛军将领一一端详过那些个年轻男子,怒道,“不是说望笛出美人,就都是这样的货『色』?” “将军,听说望笛城西南秦家有个儿子,生有倾城之貌,望笛城内传言说他若是在月夜吹箫,星辰望之黯然。” “那还等什么,还不给我带来。” “自然,将军要的人,那秦家肯定会亲自送来。” 叛军将领没能见到那个黯淡了星辰的男子,因为在她攻破城池前三天,正是秦宁的十八岁生辰。 来接引他的,并非一常,却是他曾见过的白无常,和她的小火鸟。 白无常没有带他去奈何桥,而是停在秦广王的阎殿前,“进去吧。” 黑漆漆的殿上,坐着主宰往生世界的大殿阎王,秦宁跪在殿前一直没有抬头,直到殿上传来那阴哑的声音,“阎殿有十大黑白无常,如今缺了一人,你便补上吧。” *** 奈何桥上走来一个身材略矮的黑无常,阎殿十大黑白无常中只有两个男子,这一个黑无常,却面生的很,白发老翁端详了好一会,才惊道,“怎么是你?” “孟公。” “你…” “孟公可以唤我七常。” 七常接引来的魂魄饮过汤,迈过了奈何桥,下了轮回道,他站在桥上,对岸正走来另一个黑无常。 就像是每一世奈何桥上的一刹那,恍若初见。 ****** 番外 小羽『毛』和火榴的故事 炼狱火鸟虽被称为火鸟,但其实却是不会喷火的。 火鸟喜欢吃火榴籽,但地域内的火榴生长在冥岩深处,对火鸟来说,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小羽『毛』是一只有靠山的炼狱火鸟,所以他总是能在火榴成熟时饱饱地吃上一顿火榴籽。 不过小羽『毛』没想到原来火榴籽吃多了也是会有后遗症的。 他打了好久的嗝,打出来的还都是火星子。 *** 小羽『毛』和孟公的故事 那是在小羽『毛』刚断翅不久,他还不知道二常每日经受煅烧煎熬的时候。 二常总是带他在身边,片刻不离,孟公看不下去了,说,“反正他又不会飞了,你丢开他一会能怎么了?” 不明所以的小羽『毛』很生气,趁着孟公不注意偷偷在锅里撒了一点点『尿』。 后来,知道了真相的小羽『毛』去和孟公道歉,孟公说算了,反正喝到火鸟的『尿』,也算是那些魂魄的造化。 那些人轮回转世,即便寒冬腊月,也不畏寒冷。 *** 一常的秘密 孟公曾问一常,“你为何不告诉他,你为他承了千年那千刀剜心之苦。” 一常摇头,“我不想他知道。” 某一日,七常与一常同往人间,接引一大批死于天灾的魂魄,七常对她说,“你知道吗?自从萧子宁那一世过后,我每一世为人,都有心疾。没有一个大夫看得出来病根,平时都如常人一般,只是每日总有一刻,心头会有一阵疼痛。” 第199章 非诚勿染(一) 京城的城门口有一个很出名的茶肆,这茶肆的茶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地方在于里面的说书先生,老先生年已过六旬,精神矍铄,每个月的初一他都会出现在这里,不像其他说书人颠来倒去都是那几个老段子,他的段子从来不带重复的,而且,说的都是当朝的名人。 这一日,堂木拍响,老人清了清嗓子,“今日我要说的,是我们的前任丞相,名动一时的京城第一公子皇甫染。” “想这皇甫丞相,据说两岁识字,五岁成章,七岁中进,十四岁成为我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十六岁帝上亲封丞相,在位五年,改新法,颁政令,现在京城上下夜不闭户,说起来可全是这位皇甫丞相的功劳。” “当年这皇甫丞相,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风华那叫一个倾城绝世,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姑娘,哪个见了都是暗送秋波,心猿意马的。帝上几次有意将公主赐婚与他,可是这皇甫丞相,总是以一句天下未安,大丈夫无心于室挡了回去。” “后来,河西走廊闹旱灾,皇甫丞相亲自前往整治,就在他回来那天的庆功宴上,你们猜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皇甫丞相不是男儿身,而是红颜巾帼。帝上大怒,这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不过,念在皇甫丞相立下的汗马功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正好这个时候,帝上的亲兄长晋王殿下为了自己儿子的婚事发愁,帝上就把皇甫丞相赐婚给了晋王世子。” “你可别说这是恩赐,全京城上下哪个不知道,这晋王世子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是痴儿一个。” “你说,一个好好的芳华佳人,能成为京城第一公子的容颜,要是换回女装该是怎么样的绝『色』美人,更是文韬武略不输男儿,竟就嫁给了一个痴儿。” 那说书先生声音渐歇,底下一阵唏嘘。 就在茶肆的角落里,坐着两个年轻的华服公子,白衣那个身形偏瘦,凤眉入鬓,眸生异彩,一头青丝用玉带竖起,五官如画如雕,当真是个翩翩绝世佳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可言传。 另一个青衣公子和他相比就要逊『色』了很多,长得也算是俊逸,不过那双大眼偏偏透着和他年龄完全不符合的纯真,唇红齿白,让整个人显得就像是庙里观音娘娘身边的童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竟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可爱。 “染儿,嫁给我,是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青衣公子此时正皱着眉,一脸困『惑』。 白衣公子用手里折扇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谁说的。” “那为什么大家都是那种反应。” “因为他们不是我。”白衣公子打开折扇,站起身,“阿诚,走了,该回家了。” 青衣公子立刻站起身,像是小狗一样跟在白衣公子身边亦步亦趋,“染儿。” “嗯?” “你不觉得嫁我很痛苦,是不是?” “怎么会?”白衣公子回身看着他,嘴角含笑,“不过,要是能娶你我就更满意了。” 青衣公子惊讶道,“你娶我?不是男人才能娶女人吗?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啊。” “这都是世俗的低见,就好像那些人觉得我嫁你是件倒霉事一样,是不能听信的。” 青衣公子恍然道,“原来是这样。”他在白衣公子身边转着圈圈,突然间心情大好,“所以说,染儿嫁给我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是,乖了。” ***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意思知道了?” “知道。” “很好,今天教你这些多抄几遍背下来,我回来检查。” 晋王府后花园的小亭内坐着两道人影,正值花圃内繁花盛开,几个仆人在修剪枝叶,一人看着那两道人影,叹道,“真是般配,真是赏心悦目,如果世子爷不开口的话…” 世子爷正歪过了脑袋,看着起身的人,“染儿,你要出门?” 皇甫染站着拍了拍他的头,“我会回来检查的,所以别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懒。” “我才不会偷懒。” 濮阳诚咕囔着低头抄书,皇甫染勾唇莞尔,她出了晋王府,仍是一身白衣男装,跨上马,半个时辰后,已经卸任的皇甫丞相出现在了大内禁宫。 “你今日迟了半个时辰。” 御案上已经摆下了棋局,老皇帝穿着明黄『色』的便服,在一个人和自己对弈,他开了口,却不曾抬起头来,旁边一个老太监正冲皇甫染做着夸张的口型,皇甫染跪下了地去,“陛下赎罪。” “赎罪?”老皇帝哼笑了一声,“你再大上百千倍的罪都犯下了,要赎罪还等得到今日?怎么来迟了?” “回陛下,在教世子爷念书。” 老皇帝这次是真笑了,将手里剩下的黑子白子都丢回了棋篓子里面,转过身来,“诚儿的书,念得怎么样了?你这一走,他肯定又要打瞌睡了。你起来吧,过来陪朕下棋。” *** “昨日朕与西门丞相聊到河西巡抚呈上来的折子,今年河西仍旧少雨,不过倒是未闹旱灾,都是拜你当年开山引水留下的水渠所赐,据说那里的老百姓到现在还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陛下,您就别提这事了,当年要不是从河西回来那场庆功宴,臣也不至于漏了陷。” “你倒是还敢说,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是多大的罪,朕若非惜才,就真该砍了你。” “陛下当时若真砍了臣,现在谁来为陛下分忧,陛下您可是每次都将最麻烦的事丢给了臣。” “怎么,嫌麻烦?” “不敢,臣还要多谢陛下成全。” 皇甫染在御书房内陪老皇帝下了一局棋,直下了有两个多时辰,老皇帝下得乏了,这才结束。 皇甫染起了身,不过没有告退,“陛下,其实今日,臣尚有一事相求。” “你倒是难得求朕,说吧。” “臣想问,国相爷在世之时,所下批命,是否真的从无虚断?” 老皇帝伸出手,老太监扶着他站了起来,“你这问题,倒是问倒朕了。国相为朕观天象,预查天灾,却甚少为人批命,算起来,他也只为三个人算过。” 老皇帝在殿内走了几步,皇甫染跟在他身后,“那,就陛下所知,是准或是不准?” “准不准朕也不清楚,国相爷这三道批命,朕也不曾见过。” *** 皇甫染离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她回到晋王府,管家就过来说世子爷在小亭内睡着了,已经给盖上了披风。 皇甫染摇着头低笑,缓步走入后花园,替他掖好披风,一手轻轻抚过他背后垂落的发。 皇甫染仍是微微笑着,笑意却未曾入眼,又想起了几天前,晋王与她在书房内的那次谈话。 濮阳诚并非天生的痴儿,他刚出生那会,据说曾经满室异香,天降甘霖,是不可多得的瑞兆,小时候的濮阳诚没有辜负这些瑞兆,他过目不忘,天资惊人,并不亚于后来的皇甫染,只是,那一场病后,什么都变了。 晋王府的世子爷,成了一个痴儿。 痴儿便痴儿,她本就喜欢他心『性』简单,然而那天,晋王殿下将皇甫染叫到书房,拿出了他藏于书柜密隔中的一张泛黄宣纸。 “诚儿出生时天有异象,国相爷曾为他算过一卦,这一卦本来有两句批命,国相爷撕去了一半,只与我看了这上一半,他说这下一半,时辰未到。” 皇甫染揭开那张发黄起皱的宣纸,纸上的墨迹已有些黯淡,不过仍是清清楚楚四个字。 “慧极必伤。”皇甫染缓缓念完,将那被撕开的半张纸还给了晋王,“阿诚他…便是那一病吗?” “自那之后,他便成了孩童心『性』,我看他天真自在,如今又有你照看着,我本也放心了。只是没想到…” “公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国相爷临终前,将那下一半,交给了我。” 一张从中间被撕开的宣纸,裂缝刚好能和在一起,同样泛了黄,淡去的墨迹清晰可见: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公公信得?” “以诚儿的单纯『性』子,本该不信的,只是现在…”晋王将视线从那两张纸上移到了皇甫染身上,“他极为依赖你,若你负他,他又怎么全身而退?” “公公多虑了,我又岂会负了阿诚?” 皇甫染手下不小心一个用力,扯痛了濮阳诚的头发,他醒了过来,『揉』了『揉』眼,一抬头,忍不住开心道,“染儿,你回来了?” 皇甫染点头,唇角敛去的笑意又回到了脸上。“嗯,回来了,你准备好给我检查了没有?” 濮阳诚顿时蔫了。 皇甫染却突然伸手,抱过他的脑袋,在发顶亲了一下。 我岂会负你? 我怎会负你? 第200章 非诚勿染(二) 春日过去,京城迎来了入夏前的第一个雨季,这一日雨后初晴,云层后日光乍隐乍现,皇甫染提着一坛酒翻进了殿香楼的一间房内。 这殿香楼就坐落在京城主街道上,当年皇甫丞相尚在位之时,曾有传言说殿香楼是她遍布九省三十六郡的手下在京城的落脚之地,也是皇甫丞相接见手下处理公事之地。 皇甫染坐在窗沿上用脚尖踢了踢窗前书案后那女人,“陪我喝一杯呗。” 女人的面前堆满了账簿,头也没抬,“上半年的账还没核完,忙着呢。” “如此好的天气,你就这么埋在账簿堆里,多浪费。” “找你相公陪你喝去,他会很乐意的。” 皇甫染笑了,“阿诚呐,他会比较喜欢我陪他去采莲子,至于陪我喝酒嘛,还是算了。” 那埋首在账簿堆里的女人终于抬起了头来,皱了眉看着皇甫染,“你说,你与他,真能交心吗?” “交心不交心我不在乎,我喜欢他就行了。” “我总是搞不懂你。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不是用付出多少又得到多少能够衡量的。”皇甫染一手撑着窗沿跳下了地,落在房内,抄手取了本账簿扫了几眼,又丢回去,“九照呐,等哪一日你也遇上那一个能让你时时牵挂在心的人时,你就会明白了。” “是,我是不明白,所以你也别想有人陪你去喝酒。” 皇甫染还是没能悠悠闲闲地喝上这一坛在晋王府地窖藏了多年的女儿红,她被急召进了宫。 小事老皇帝是不会亲自找她的,大事通常也是不会找她的,毕竟皇甫染现在不是皇甫丞相,她只是晋王府的世子夫人。 她只是继续替老皇帝掌管着九省三十六郡所有的暗线,每过半个月去和老皇帝下一局棋,聊一下各方局势。 通常老皇帝会找上她去办的事,都是棘手又麻烦又摆不上台面的事。 所以这会,皇甫染正在晋王府的大门口,安抚不肯松手的世子爷。 “阿诚,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又骗我,你刚和爹说的是要出远门。” 皇甫染『摸』了『摸』鼻子,“我快马加鞭,远门也能快去快回。” 濮阳诚还是不肯撒手,门内围着一群看好戏的下人,皇甫染斜眼扫了一下,一群人鸟兽状全散了。她这才一根根手指去掰濮阳诚拽着她衣摆的手指,“阿诚你听话。” 哄了好半晌,世子爷总算是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门,皇甫染翻身跃上马背,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世子,你怎么了?” 皇甫染飞快地翻下马冲进门去,“阿诚。” 濮阳诚的鼻子里流着两管鼻血,还冲她摆了摆手,“染儿,我没事。” 皇甫染的行程还是被耽搁了下来,虽然御医说濮阳诚没什么事,大概只是天气转热有些上火,可终究是让人放心不下,因为那天晚上,他又无缘无故流了一次鼻血。 第二天仍是不见好转,濮阳诚以往从来没有这流鼻血的『毛』病,御医这次也觉得不对劲了,整个御医院一起会诊,只是还是没发现什么所以然。 *** “染儿,我是不是很麻烦?” 皇甫染扣起手指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所以快点好起来别让我担心。” “染儿,我是说真的,我老是给你添麻烦。”濮阳诚抱着被子坐起身来,没精打采地低垂着脑袋,“我还记得,那天在茶肆,大家的反应。染儿,我懂的,大家说你是没有办法才会嫁给我,是因为皇命。” “我教你念书,没教你『乱』想这些。”皇甫染坐在床边凑了过去一些,“你觉得我是会被人『逼』迫嫁人的人吗?” 濮阳诚盯着她好一会,摇头。 “所以呢,我会被皇命『逼』迫,只是因为要嫁的人是你。” “可是,可是我还是老给你添麻烦。” “你给我添什么麻烦了?” “反正,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皇甫染按着他躺回去,俯下身和他鼻尖相对,“你要是不想给我添麻烦不想我担心呢,就不要『乱』想这些,你只要知道,我皇甫染,是那个永远会对你好的人。” 濮阳诚睡着了,皇甫染倚在床柱边,手心上,竟冒出了一层汗。 那张泛黄宣纸上的字一个个在眼前闪过,带起一阵阵心悸恐惧。 她来到房外,叫了心腹过来,“替我进宫,告诉陛下,这次的事我没法替他办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离开阿诚。” *** 濮阳诚断断续续流了有半个月的鼻血,倒是渐渐自己痊愈了,至少连着这几天,他都没有再犯,皇甫染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回了点位。 这天有个御医来找她,说是有了点眉目。 皇甫染将他带到远离濮阳诚视线的地方,才问道,“怎么说?” “世子爷有过旧疾,伤了头,这该是后遗症。” “以后还会再犯?” “这个不清楚,不过我们翻看了了以往病例,怀疑当年世子爷头中长了异物,导致他心智失常,如今可能这异物又在动静,所以颅内出血,从鼻中流了下来。” 又是颅内出血,又是头中异物,皇甫染直听得心惊胆颤,“你能不能给我个准数?” “这个谁也说不好,也可能以后就不会再犯了,不过如今都还只是猜测,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皇甫染送走了御医,又陪濮阳诚念了会书,她最近对濮阳诚纵容得很,他想念便念不想念便不念,不过世子爷最近的记『性』到似乎比往日好了不少,也不像以往那样一沾书便打瞌睡,好学的很。 “染儿,我不想念了。” “真是刚想夸你你又死灰复燃了。” “不是,染儿,我有点头晕。” 濮阳诚站起了身,皇甫染『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好晕。”他晃了晃脑袋,就在皇甫染面前,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阿诚。” 皇甫染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她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阿诚,你别吓我。阿诚。” 旁边园中的下人已经跑着去请御医,皇甫染手脚发凉,双眼眨也不敢眨地盯着濮阳诚。 濮阳诚的手动了一动,皇甫染惊喜道,“阿诚。” 他睁开了眼,眼神落在皇甫染身上,她却惊得愣住了。濮阳诚何曾会有这般清明锐利的眼神? 然而只是一瞬过后,他又合上了眼,将脑袋在她怀中蹭了蹭,如以往一般,“染儿。” “醒了就好。”皇甫染拍了拍怀中的脑袋,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一下下梳理着,躺着的人伸出了手,紧紧揪着她的衣摆,用力捏着。 *** 睡在卧榻之侧的人,只要上了心,他有什么不对劲,总是第一时间就会发现的。 “阿诚,你最近…”皇甫染站在濮阳诚身后,他正乖乖坐着等着她梳头束发,皇甫染斟酌着措辞,却还是不知道如何来形容她心里的不安定感,那是一种陌生的心慌,明明眼前还是那个最熟悉的人,却有一段仿佛多年未见的隔阂,他仍如以往一般依赖她,但相处时的感觉,仍是陌生的。 皇甫染把玩着手里的一缕缕头发,“你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濮阳诚转过了身来,他坐着,仰起了头看她,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腰把脑袋埋在她小腹间,“染儿,你说过你是那个永远会对我好的人。” “是,我说过。” “那不就好了吗?” 他微微仰着头,皇甫染看着那双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双仍是有些懵懂的,单纯的,干净而澄澈,黑白分明的眼睛,恍惚道,“是,这就好了。” *** “以前的阿诚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好懂,可我现在觉得我搞不懂他了。你说他会不会是之前钻牛角尖钻过头,钻得变傻了?” 秦九照很想翻白眼,说你家世子爷本来不就是傻得吗?不过她没在皇甫染面前说这话,“我的小姐,我的前丞相爷,你说你问我一个没出嫁的黄花大姑娘这种问题,不是问道于盲吗?” 皇甫染抱膝坐在殿香楼房内的贵妃榻上,摇了下头,“我还能去问谁?” 皇甫染的心腹中,只有秦九照与她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又同为女子,所以最为亲近,难不成她还能去问老皇帝,去问朝中那些上了年纪的糟老头们?她抓了抓头发,“我当年日日对着成山成堆的奏折,也没有这般心烦过。” “你与其在这里发愁,还不如回去多陪陪你家世子爷,也许就会发现他究竟是哪里不正常了。” 皇甫染回了晋王府,濮阳诚不在小亭内,皇甫染将他平日里喜欢呆的地方都找了一圈,揪住旁边经过的一个下人问道,“世子爷呢?” “回少夫人,一下午都没见到世子爷。” 皇甫染挥手让他下去,眉头拧了起来,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途中经过书房,她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正奇怪,推了门进去,她惯常用的书案上有几张纸,她平日里常看的书也都摊开着,她缓步走过去,纸上是略有些僵硬的楷书,就像是许久没有写字的人,正在一个个练着字。 皇甫染在晋王府内的书房略有些深,因为书架堆得密集,里头的人没有发现她,他仍站在书架下,直到皇甫染走近了,才猛地抬起头来。“染儿。” 书架下的青衣公子,指间正握着他以往绝对避之唯恐不及的一卷史册,他的眼神里只有突然被撞破的惊讶诧异,仍旧是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清明锐利,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懵懂无辜。 就像是那一日他晕倒后突然睁眼那一刹,看愣了她的眼神。 “你…” 濮阳诚垂眸不语,皇甫染站在他对面,看着面前最熟悉的,此刻却又显得陌生无比的人。 半晌,他终于抬起了头来,“你最近不是一直在怀疑吗?我好了,染儿,我的病好了,如今,已经恢复正常了。” 第201章 非诚勿染(三) 京城最近出了件大事,晋王府那位痴儿世子,竟然痊愈了。原本心智不全的世子爷,如今已如常人,或者也不能说是常人,毕竟当年的世子爷,怎么也算得上是个神童,如今只是荒废了这么多年的日子,需要慢慢补起。 京城的百信都道当年的皇甫丞相如今的世子夫人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知道皇甫染究竟是何种心情。 秦九照找人递了张条子给她,只写了一句话:至少,现在他可以陪你喝酒了。 皇甫染对着字条苦笑了一声,书房内烛火下的剪影在夜『色』下格外清晰,她站在院中许久,一直都没有进去。 濮阳诚最近手不释卷,大概是急于补上那许多年荒废的岁月。 他仍和以前一样,只要有皇甫染在地方,他的视线都会跟着她移动,只是她却再也没办法用以前的态度去对他,他不再是那个不懂世事的需要她哄着宠着的濮阳诚,她不可能在出门前再『摸』『摸』濮阳诚的头发,和他说阿诚,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他一袭青衣站在院中,便已如青竹独立,再不需要倚靠着她。 皇甫染站在书房外轻喃,“你还是我的阿诚吗?” 书房里的人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捏着书页的手紧了紧,脚步声又渐渐远去,濮阳诚的手紧紧捏着书页,几乎捏皱了纸张,他低着头,烛火下的面容晦暗难明。 晋王府的下人们本都以为这一回世子爷恢复了正常,和少夫人该是琴瑟和鸣了,谁知道两人却相敬如宾起来,和以前的黏糊相比,如今真的是太相敬了,都敬得分房睡了。 厨房里掌勺的大厨子在教导他新收的小徒弟,“你看吧,所以说人太聪明呐也不好,换了别人家哪里会有咱这两主子这么多事。来,替我去准备点滋阴补阳的食材来,年轻人让你们上上火,看你们还怎么分房睡。” “师傅,你确定?少夫人知道了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怎么也这么多事,让你去就去。” 大厨子的食补究竟起没起到作用不好说,皇甫染和濮阳诚仍是分房而睡,只是皇甫染还是会习惯『性』地在半夜想去给他盖被子,站到了床前,才意识到,他现在已经不会半夜踢被了。 他睡着的侧脸少了憨傻餍足多了清静沉着,睡相安稳,皇甫染的手停在被子上,看了好半晌,缓缓转过了身,朝房门口走去。 “染儿。” 皇甫染的脚步停顿在门口,濮阳诚坐起了身,“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我…出去走走。” 濮阳诚在床上坐着,抱住了被子,也抱住了自己曲起的双腿。 明明是你说过,你皇甫染,是永远会对濮阳诚好的那个人。 你可以将以前的濮阳诚捧在掌心,却为什么没办法接受现在,真正的他? 皇甫染的身影已经走得看不见了,濮阳诚将脑袋埋在了双膝间,“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女人。” *** 晋王府的地窖内藏着许多坛多年陈的美酒,自从皇甫染进了府,这酒坛减少的数量,是越来越快。 皇甫染一个人坐在后花园的小亭内,面前还堆放着濮阳诚以前留下的,歪斜的,满是错字的一本本字帖。 她轻轻伸手抚过,嘴角勾起了一抹温柔的淡笑。 “我永远也没办法让你对我这样笑,对吗?”身后传来了濮阳诚的声音,皇甫染转过头去,他正站在小亭外,“你宁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也不愿意面对我。” “给我点时间。”皇甫染闭上了眼,“再给我点时间…” “给你再多时间,你也是在躲着我。”他缓缓走到她身后一步远处,停在了那里,“你知道吗?刚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害怕这样的事会发生,其他人都以为我病愈你该是最高兴的人,但他们不懂,我怕,怕你会不能接受现在的我,所以我装着以前的样子,装着你喜欢的那个濮阳诚。可是,染儿,我不想做一个替身,哪怕,是我自己的替身。” 皇甫染睁眼看着他,摇头道,“你不是替身,不是,我明白,你便是他他便是你,你只是,痊愈了,你只是…只是…” “染儿,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不可能与他做出同样的事,说出同样的话,我们的心『性』天差地别,我回想起他,便如同想起了一个幼时的自己。我不是他,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濮阳诚。” “够了。”皇甫染站起了身,“别『逼』我。” “你甚至都不叫我的名字了,还是你觉得在你心目中,你的阿诚,只能是从前的样子?”濮阳诚朝她更走近了一步,皇甫染的身量在女子中很高,不过他本比她要高上半头,他微微低头,看着她的双眼,“染儿,你告诉我,你曾说你会被皇命『逼』迫,只是因为要嫁的人是濮阳诚,那是不是如果当时皇叔要你嫁的是现在的我,我们根本不可能结为夫妻?” “阿诚,别『逼』我。”皇甫染从他身侧擦肩走出去,朝着亭外越走越远,“我没有想过要拿你当替身,我只是需要时间,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濮阳诚看着她越走越远,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曾经留下的字迹,“以前的你,多幸福,是不是?” “如果可以选择,我根本不想痊愈。” 他走出来站在亭边看着皇甫染离开的方向,眼里的悲伤越来越浓,“可是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变过。染儿,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不知道如何过没有你的日子。” *** 日子仍在一天天过去,晋王府后花园内盛开的繁花都已经谢去,天入了秋,大厨子问他徒弟,“看来食补没有成效,试试下点『药』怎么样?” “师傅,你真的想被收拾吗?” “唔,要不先去和王爷商量一下,他应该会同意的。” 大厨子有贼心没贼胆,皇甫丞相积威尚重,食补他敢,下『药』他也就是那么一说,不过那天他给濮阳诚送晚饭时多备下了一坛酒。 “这是我老家的青稞酒,这酒略带腥味,喜欢喝的人极喜欢,不喜欢的又极不喜欢,给两位主子尝尝。” 濮阳诚带着那坛酒去找皇甫染,另一只手里捏着两只酒盅,“一起?” 自那晚之后,晋王府的下人们发现两位主子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虽然见不到以往世子爷像是被遛狗一样跟在皇甫染身边寸步不离的画面,但总算有了点起『色』,至少他们会一起出门,一起饮酒,一起对弈,一起做很多事。 濮阳诚虽然恢复了正常,但终究当中隔了这么多年痴儿不知人世愁的天真岁月,很多东西还是皇甫染手把手在教,这天前丞相看着自己被将军的棋,摇头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如以后下围棋你让我三子,下象棋我便让你一马?” “让一车,否则免谈。” 秋去冬来,濮阳诚和皇甫染一起过了他病愈后的第一个年节,然后,又是一年繁花盛开之时。 晋王爷五十寿诞,王府内办了一次盛宴。 一起忙碌了大半个月,晚上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濮阳诚到处都没找到皇甫染,他提着灯来到了后花园,小亭内。 果然,她正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居然还有一坛酒。 “今晚喝了那么多酒,你还没喝够吗?” 他走到皇甫染跟前,她扬起头来,濮阳诚才发现她喝醉了。皇甫染的酒量非常之好,极少会醉,如今的样子难得一见,濮阳诚在她跟前蹲下身来,扬了扬手,“染儿。” 皇甫染喝醉了,她眼神『迷』离,伸手抚过濮阳诚的面颊,“阿诚。” 濮阳诚低下了头,面颊触及温热的掌心,蹭了蹭,却被她下一句话打入了地狱。 “阿诚,我好想你。” 他的眼眶几乎是在瞬间变得通红,还以为你已经接受了现在的他,却原来这些日子的温存都在假象,原来在你心中,还是只有以前的他。 手里提着的琉璃灯盏落在地上,被摔得粉碎,皇甫染被那哐啷声响惊得酒醒了一些,“阿诚,你怎么来了?” 灯盏碎了,漆黑一片的后花园内看不清互相的面容,皇甫染伸手去碰濮阳诚的手,却发现自己握了一手湿润,隐约有股淡腥味。 他将那灯盏顶端的金属罩尖利的棱角掐进了掌心,他站在原地不让皇甫染拉他离开,低头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间,闻着淡淡的酒香味,低声道,“染儿,你说,如果我一直都没有恢复正常,该有多好,多好…呵…” 皇甫染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呵,悲哀得让她揪起了心,又像是在笑,只是自己的脖子里,瞬间盈满了温热的,带着腥味的粘稠『液』体。 *** 世子爷吐血了,御医们又再一次聚在了晋王府。 “按说,不像是旧疾再犯呐。” “也是,之前既然能恢复正常,就说明头中异物已经消了,怎么就又吐血了?” 御医们表示束手无策,皇甫染站在房门外,逆着日光看着濮阳诚,晋王站在她身后,“你还敢说,国相爷的批命,信不得吗?” 皇甫染还是远远看着濮阳诚,没有回答晋王的质问。 你说不想做替身,她又何曾把你当过替身。 以前的濮阳诚不会陪她喝酒对弈,也不能和她谈天说地,也许就像秦九照说的那样,她宠他,他依赖她,两人却何曾交心。 她还是会忆起以前的画面,那个围着她打转的心智单纯的濮阳诚,她宠了那么久的濮阳诚,然后才会发现,她仍会想宠着你,却不再是以对待一个天真稚子那般的态度,因为你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她的濮阳诚,而是一个可以和她并肩的男人。 我以真心换你情深,你又何来情深不寿。 *** 御医说世子爷并非旧疾复发,至于病根,只怕还是在心里。 濮阳诚喝了几副宁神的『药』,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皇甫染正趴在他床头。 他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下了床穿衣,皇甫染大概是太倦了,他合上房门离开,她也没有醒过来。 等醒来的时候,濮阳诚已不在王府内。 “诚儿说去散散心。” “去哪儿?” “他没说。” “公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玩我了。” “诚儿进了趟宫。” 皇甫染没再多问,快马加鞭,入了禁宫。 老皇帝正在批折子,听见她求见,对老太监道,“今天不是下棋的日子吧?” “回陛下,不是。” “不见。” 没一会,门外小太监又来报,说前丞相爷见不到陛下不肯离开。 老太监俯低了身,“陛下,念在世子夫人为国事多番『操』劳的份上,就放过她吧。” “叫她进来吧。” *** “别看了,诚儿走了。” “他走了?”皇甫染以为濮阳诚这是回府了,跪地就想告退,老皇帝挑了下眉『毛』,“你当朕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来了就走?御医说诚儿吐血了,还说这心病需心『药』医,依朕看,这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是。所以,陛下,臣可以去找世子爷了吗?” 老皇帝笑骂道,“你倒是认得快。如今好不容易诚儿痊愈了,你们就别『乱』折腾了。诚儿以前的心智如同孩童一般,你就当是陪伴他多度过了一段孩童时期,有什么不好?” “陛下金口玉言,果然令人茅塞顿开。” “行了,你少拍马屁,看这个。” 老皇帝丢过来一份折子,“河西出了帮悍匪,作案手段甚是厉害。”皇甫染接过来看完,“需要臣去处理?” “朕是打算告诉你,你家世子爷说想离京一段日子,朕就给他找了这份差事去办。” 皇甫染腾地站了起来,折子都给捏皱了,“他一个打小没离开过京城的世子爷,也敢去对付悍匪,简直胡闹。” “你这是在埋汰朕『乱』给他安排差事?” “陛下…” “行了,你去吧,朕也没指着他一个人去给朕收拾了,把朕的侄子完完整整给带回来,顺便把折子上的事给解决了。” 第202章 非诚勿染(完) 九省三十六郡,每一郡都布有暗线,暗线呈上来的消息都是直接报到殿香楼,比起各地郡守巡抚递上来的折子,这些消息笼而统之更为全面但也缺了重心,所以会被分为九等,只有上两等的要件,才会送到皇甫染手里。 叛军,天灾。 按说悍匪这样的事,划在四五等,尚且不需要皇甫丞相亲自去处理,不过老皇帝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这些悍匪看起来倒是不同寻常。所以皇甫染离京前先去了一趟殿香楼。 “我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没什么不正常的啊,要有不就得给你送上去了。” “真没?” “真没。怎么了?巡抚大人剿匪不力,上折子讨救兵了?” 皇甫染谢过人,又和秦九照打了个招呼,离京而去,路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怀疑,老皇帝这真的不是因为觉得她害的他侄子离家出走在故意折腾她吗? 不过不管老皇帝是不是存心的,有件事是肯定的,她要去把濮阳诚找回来,就像以前那样,好好敲一敲他那颗钻在牛角尖里的脑袋瓜。 又或者是,『揉』一『揉』? 濮阳诚也就比皇甫染早出发了半天,所以两人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皇甫染仍在马背上,赶了许多天的路,身上有些风尘仆仆,她在不远处看着巡抚大人将濮阳诚送到府邸大门外的时候,收回了直接去找他的念头。 就这么看着他前往河西守备营点兵。 身下坐骑一甩鬃『毛』发出了一声低鸣,大概是认出了另一个主人,想要跑过去,皇甫染拽下了缰绳,拍了拍身下坐骑的头安抚它,“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生活在我庇护之下的阿诚了。” 濮阳诚不是鲁莽的人,他不会『乱』来的,虽说没有经验,但谁都有第一次的时候。皇甫染抬眼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尤其是为首那道青衣身影,嘴角勾起了一抹无奈却纵容的浅笑。 皇甫染是个好丞相好臣子,却绝不算是个好妻子,至少她不会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娶妻人选,她太强悍了,就算是女儿身被捅破仍能统御九省三十六郡所有暗线,若非她足够服众,便是老皇帝有心扶持也不见得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 她以前习惯了被濮阳诚依赖,如今,她也愿意去习惯,那个总是亦步亦趋跟随着她的男人,会有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 “世子,前面就是守备营了。” 濮阳诚点了下头,那被巡抚下令带世子爷前往守备营的士兵见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远处的水渠上,便替他介绍道,“那是当年皇甫丞相留下来的水渠,这还是不起眼的一条,世子爷有兴趣可以去看望天山的那条。” 士兵口中不掩对皇甫丞相的崇敬之情,“还有从流经邻郡的西江引水过来的内河,是当年皇甫丞相离开时就下令挖的,如今已经快完工了。以前一到了旱季,大家就胡『乱』挖井,其实那时候就算挖井也找不到水,如今能将非旱季的水蓄在旱季用,就算到了旱季,也不会向以往那么难熬了。等内河挖好,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旱季了。” 濮阳诚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等事情解决了,我一定会去的。” 我想去走一走你以前亲手整治过得每一个地方,去看你留下来的痕迹,去听百姓口中的你,那些你奔波劳碌的岁月里没有我的参与,就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就算永远都没法追赶上你的步伐,我也希望能离你更近一些。 你心里的人还是他,还是以前的濮阳诚,哪怕相思如火,寸寸烧心,我也宁可活在你的影子里。 “现在,先去守备营。” 守备营的将领显然并不买这个突然降临的世子爷的帐,看着就是一副养尊处优没经历过风雨的公子样,不过碍于巡抚大人的命令也不敢违抗,何况濮阳诚手里的还是皇命。 “程将军,能麻烦你具体说一下现在的情形吗?” “遵命,世子爷。” 从京城跟濮阳诚同来那几个晋王府的护卫对这位将军的语气不满之极,但碍于濮阳诚拦着,也没能做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世子爷,听程棋讲那些悍匪的情况。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腹诽,要是少夫人在,哪容你对世子爷这般放肆,不过要是少夫人真在,这将军也不会是这般态度,皇甫丞相在河西的威名,那可真的不是家喻户晓这么简单。 也许不止是河西,也许是很多地方,不管皇甫染是男是女,是不是被夺了官位,她都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皇甫丞相,不用请出老皇帝给她的那块如朕亲临的令牌,也已经足够。 “这些悍匪大概每个月会来扫『荡』一回,速度非常快,每次我们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马屁股都已经没影了。至于老巢,也是连影子都没『摸』着。” “那他们抢劫的一般是什么地方?” “整条街。” “嗯?” “每次都扫一条街,专抢金银米粮。” “那这些街道…”濮阳诚说话的语速不快,总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程棋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早对着地图查过百八十遍了,不用劳烦世子爷,这些街道根本没有一个集中点,能跨了整个河西郡,压根『摸』不着他们的老巢。” 旁边的护卫又想发作,被濮阳诚给按住了,“程将军,我是想问,这些街道是否都有将军之前所说的金铺粮铺?” “有又怎么了?” “我一路从帝京过来,自从进了河西郡,我一直在观察这里县城内的街道,许多街道的道路都比较狭窄,尤其是集市内,好多地方都没办法跑马,这些两边都是砖瓦砌出来的房子,悍匪就算再蛮横也没那个本事踩着马过去。” “你想说什么?” 世子爷冲他一笑,“我想看你那份查过百八十遍的地图。” *** 那些悍匪是骑着马来的,首先得有足够宽敞的路能跑马,程棋给他的河西地图上已经将那些被洗劫过的街道用朱砂红点标了出来,果然这些街道都不属于县城最中心的闹市,而是接近县城之间较为偏僻的地段,很多都临近官道,道路宽敞,街道也比较宽。 而且这些悍匪不会在短时间内洗劫同一座县城,再排除掉最近几个月内被劫掠过的县城,最后还要有金铺粮铺,濮阳诚第二天去请程棋派兵的时候,发现程将军对他的态度突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是当祖宗一样,濮阳诚说东他绝不往南西北看一眼。 “程将军,你的腿怎么了?” “晚上练兵练得。” 濮阳诚对此不甚了解,还以为守备营真有晚上列阵『操』练的规定。跟着他的其中一个护卫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一边觉得解气一边还在感慨,少夫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短,要不是他半夜起来上茅房还不知道程将军昨晚在营地外服服帖帖挨训。 就是被少夫人下令不许告诉世子爷真相这事有点憋得慌。 程棋确实是被迫在校场『操』练了一晚上,不过就算不是,他也不至于像一开始那么看清世子爷了。 他听完濮阳诚的话,略微沉『吟』了一下,“如果照你的推断,最后能找出来符合条件的街道确实应该不多,不过如今派兵去找,范围有点大,只怕要废上不少功夫。” “没必要派兵一条一条去走过来的,没有人会比县城的百姓们更熟悉那里的街道。” 依靠着那些对县城内每条街道都了如指掌的当地百姓,程棋在两天内就将几座县城内最有可能遭到劫掠的几条街道找了出来,分别派了兵装扮成普通百姓把手在那里。 这一晚,世子爷在守备营的营帐内挑灯夜读,视线盯在书页上思绪却显然不在,悍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洗劫,他也不知道自己推断出来的街道会不会出错。 “染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走出了营帐,帐外的护卫见他穿的单薄,忍不住道,“世子,夜凉,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出去走走。” 那护卫看着濮阳诚渐渐走远,虽然没出守备营,但也快出他视线了,尤其这大晚上的,春寒未过的风刮在身上,还真挺冷的。 一件夹了棉绒的披风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一扭头,差点惊呼出声,“少…” 皇甫染微微眯了下眼,扭头示意濮阳诚走开的地方,意思很明显,你还不快点给送过去,世子爷着凉我扒了你的皮。 于是护卫抱着披风急匆匆追了上去,”世子,添件衣服吧。” 濮阳诚没拒绝,只是接过来的时候他狐疑地看着护卫,“我记得,我没带这件披风。” “是,是…” 濮阳诚盯着他等回答,于是他硬着头皮只能道,“是属下擅自带的。” 濮阳诚倒是没再追究,穿上了披风,护卫松了口气,果然当晋王府的下人太不容易了,以前是被少夫人三令五申要时刻注意措词和语气不能像是哄小孩但也更不能说世子爷理解有困难的话伤了世子爷的自尊心,现在还得学会圆谎编故事,真是太不容易了。 三天后,悍匪再次扫『荡』,埋伏着的士兵当场拿下了几个匪徒,顺藤『摸』到了他们的老巢,程棋带着整个河西守备营上山剿了匪巢,后面的事就不是濮阳诚能管的了,再怎么样他也不至于以为自己有能力亲自领兵去剿匪。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皇甫染也上了山,回来和巡抚交代了些后续事宜,出来的时候,濮阳诚的护卫正急匆匆地在找她。 “怎么了?” “世子,世子受伤了。” “好好的呆在守备营怎么会受伤,你怎么保护世子爷的?”皇甫染干脆拉过他的马直接翻上马背,一拽缰绳掉头朝着守备营的方向疾驰而去,留下护卫站在原地苦着脸,“少夫人,那是我的马。” 他就说当晋王府的下人太不容易了,骗完了一个主子还得接着骗另一个。 *** 濮阳诚住的营帐很安静,还有几个护卫都老老实实守在帐外,他正躺在床榻上,闭着眼,像是正睡着。 皇甫染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温度倒是正常,就是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她正要出去叫那几个护卫问话,袖子突然被人拽住,床上的人睁开了眼,“染儿。” “醒了?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 濮阳诚坐起了身,“没受伤,就是想你来见我。” 皇甫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就打算等事情都解决就过来见他的,只是她这才从匪巢回来没多久,还好衣服已经换了,没有一身灰尘血污的来见他。 濮阳诚微微仰头看着她,“你生气了?” “没。”皇甫染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那护卫说的?” “他没招,那件披风,我的衣服都是你收着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平日里常穿的是哪件。” 皇甫染矮下身坐在床头,“现在陛下给你的差也办了,我们回京吧。” 濮阳诚低下了头,却摇头。 “为什么?” “我要去望天山,看你留下的水渠,还要去看你离开河西时还没有完工的那两条内河。” “光秃秃一座山,那有什么好看的。” 濮阳诚抬起了眼,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染儿,我想在你留下痕迹的地方,也留下我的足迹。” “你这个…傻瓜。”皇甫染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觉得鼻子微微有些酸,濮阳诚又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语气忿然,“我不傻,我已经好了。” 皇甫染摇了摇头,只得起身揭开被子把他翻过来面对着自己,“阿诚,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她的眼神让濮阳诚有些颤抖,他下意识地知道,她想说的,正是他一直在乎的,一直无法介怀的事。 “以前的阿诚,我宠着他。” “现在的…” 濮阳诚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皇甫染在床边蹲下身去,抱着他的脑袋在发顶轻轻亲吻了一下,“我爱着他。” 我可以陪你一起,再去走过我曾经留下的足迹。 但我更想和你一起,一起走过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地方,并肩携手,何惧情深。 ***end*** 关于情深不寿的番外 自从濮阳诚和皇甫染一起从河西回来,晋王爷觉得如今儿子儿媳琴瑟和鸣他总算是没必要因为国相爷的批命老是提心吊胆了。 这一日,晋王爷出门时遇上了一个男子,男子一派仙风道骨,颇有当年国相爷的风范,果然不等王爷暗想完,那男子就说自己是国相爷的关门弟子。 晋王爷感慨上了那一句批命,男子微微一笑,回道,“王爷,其实,你们都误解师傅的意思了。师傅并非神仙,又怎可能预知他人命数,师傅写下这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是希望世子爷能记住凡事盈满则亏的道理,世子爷幼年锋芒过盛,师傅是希望他能藏锋芒,敛于内。不过我想,如今的世子爷,已是师傅所希望能见到的世子爷。” 第203章 写意江湖(一) 刘端的人生目标,是成为和她母亲一样跺一脚江湖抖三抖的一代大侠。 十三岁的刘端初入江湖,捡到了一个抱着『药』篓子的小笨蛋,小笨蛋武功奇烂,医死人的本事倒是比医活人更大,从此之后,刘端便离她的大侠生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刘端十三岁出师,出门第十天在陕南官道上见到了采草大盗叶观眉的悬赏通缉令。 刘大少拍板定案,“叶观眉?就是你了。 刘端循着叶观眉的作案路线追了半个多月,这一日,她来到了陕南边陲的一座小镇,小镇唤作铜官,三面山一面水,陶土富饶,盛产陶器,自古便被称作十里陶都。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水暖鸭肥的季节,刘端在临水的一家小饭馆里叫了只烤肥鸭,吃得正欢,窗口的几桌突然传来了大阵『骚』动,“水上有人。” 刘端凑过去一看,两个女人一前一后掠水追逃,前面那人背上还背着什么东西,两人一起停在水畔的竹排上,前面那人将背上的东西往竹排上一丢,扬掌一挥,后面那人脚下的竹排直直弹起,朝着站在上面那人的面门而去。 前面那女人破开竹排,两人打斗在了一起。 竹排上那团被丢下的东西动了一动。 两个女人打着打着,又掠过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只留下竹排上那团已经坐了起来的东西。 却是个十来岁的男孩,长得有些瘦弱,他被困在了水上,竹排不着岸,他左看看,右看看,坐到竹排前面,放下手里一直抱着的竹篓子,用两手开始刨水,刨了好半晌,竹排终于朝着近岸的方向挪了那么一小步的距离。 刘端已经走出了饭馆,站在岸上看着他刨水的动作乐得大笑,“嘿,笨蛋,用划得知道不?你这么狗刨竹排能动才怪。” 男孩看着她,小嘴一扁,“救,救…” “舅舅?你这小眯缝眼怎么长的?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再说我又大不了你几岁,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外甥?” 男孩不叫她了,接着刨水,他又刨了半晌,刘端终于良心发现,纵身跃上竹排,竹排晃了一晃,男孩抱紧了竹篓子,仰起脑袋看着她,白净的脸上多了几道水印子,还沾着点湖里的水草屑,小眼神眨啊眨的,像是爪子一样挠在刘端懵懵懂懂的心上,怪怪的。 刘端把男孩抱上了岸,怀里的重量轻得她忍不住多抱了会,一直抱到小饭馆里才放下,又叫了好些菜让他吃,“嘿,小笨蛋,你叫什么?” 男孩嘴里鼓鼓囊囊的,脸颊也一鼓一鼓,“方写意。” “这名儿不错啊,就是和你不太搭。那个人为什么要抓你?” 方写意摇了摇脑袋,“我在山上采『药』,她就把我抓了。” “所以说你也不知道?” 他重重点头。 “那你知道她是谁?” 他摇头,又点头。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不过我听到追她的人叫她叶观眉。” “叶观眉。”刘大少一拍桌子,吓得方写意手里的鸭腿啪得一声掉在了桌上,傻傻地看着她。 “你接着吃。”刘端又撕了一个鸭腿塞进他手里,看着他鼓起的面颊笑得不怀好意,既然叶观眉要抓他,那么只要跟着这小笨蛋,就肯定能等到叶观眉自己送上门了。 “小笨蛋,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好。”他笑眯了眼,居然还『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回家。” “你倒是说在哪儿呀?” “山里。” “什么山。” 方写意用手比了座高山的形状,“很高的山,还有好多草『药』。” 刘端扶额叹息。 刘端先带他去了铜官最高的排天峰,方写意背着『药』篓子乖乖地亦步亦趋跟着她,到了山脚下,他摇头,“不是这里。” 两人又去了其他几座山,他一直摇头,刘端终于想到了什么,“叶观眉是哪天抓到你的?” 方写意想了好久,就差没扳指头数了,“十,十五,二十…” “行了,你别数了。”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行程,这以叶观眉的脚程,别说是南七省,就是从北七省过来,那也是有可能的。 刘端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笨蛋一眼,使劲在他脑门上呼噜了一把,“真是败给你了。” 方写意傻呆呆地看着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只有一双眼,愣愣地眨一下,再眨一下。 *** 刘端带着方写意离开了铜官镇,一路朝北,也不赶路,晃晃悠悠,一座座山地走过来。刘大少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有床睡她是绝对不会去餐风『露』宿的,所以她宁可多绕些路,也要住到城镇上去。 方写意没出过远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不过他更喜欢的,是盯着人家的脸看。 “小笨蛋,你看什么呢?” 方写意转过头来,小小声道,“看窗边那桌的大婶。” “看她做什么?” “她眼白泛红,印堂发青,两腮肿大,耳道充血,肯定是中毒了。” 刘端伸手去捂小笨蛋的嘴,可惜已经晚了,他口中那位中毒大婶的耳力和大多数江湖人一样好得能从喧哗闹市中分辨出哪一个是卖狗皮膏『药』的沽名钓誉假大夫,也听见了方写意的话,她腾腾腾气势十足地冲了过来,刘端起身挡在了方写意面前,谁想大婶居然越过她冲方写意道,“小孩,你有两下子,不如给我看看,这个毒可解得?” 刘端一愣,方写意在她身后直点脑袋,“解得了…” 大婶面上大喜。 后面的小脑袋又开始直摇,“…也,不会。” 刘端背着方写意蹿出了那家客栈,大婶站在门口开骂,“两个小兔崽子竟敢消遣我,要不看在你们年纪小,我早揍上了。” 身后一人扑哧一声笑,大婶不悦道,“你笑什么?” “笑你这幸亏是没揍上。你细看那女孩的轻功,还看不出端详吗?水镜无痕,这不是刘毓庆的子辈亲侄就是她的徒弟,你也敢揍得?” “刘毓庆又怎么了?我这半条命吊在鬼门关上的人,谁,谁怕她了?” “那你结巴什么?” “呛风了,不行啊?” 刘端已经出去了好远,她把背上的人放下了地,方写意仰着脑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跑?我还没吃饱。” 刘端很想在他脑门上扇一巴掌。 “你还没付账,吃霸王餐是不对的。” 刘端觉得一巴掌那也嫌少了。 方写意拉开自己外衫的衣襟,扒拉了好一会,扯起衣服内侧微微鼓起来的一块地方,揪着巴巴地凑到刘端面前,“你看。” 刘端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看什么?” “我怕把钱弄丢,就把钱袋缝在了衣服上。”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腾着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太能吃把你的钱都花光了?”他一点点扯着线将那小钱袋拉了下来,献宝一样递到刘端面前,笑得又『露』出了那两个小笑涡,“用我的。” 刘端接过了那个小钱袋,里头有几块碎得不能再碎的碎银,还有些铜板,她拿在手里掂了掂,“这都哪来的?” “卖草『药』给山下的大婶。”他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很欢乐很自豪很大声地回答,“柴胡可以卖两文钱一斤,艾菖蒲四文钱,还有黄芪,小胳膊粗一段根,可以卖十文钱。” “小笨蛋,你被人坑了知不知道?那些『药』材没这么便宜。”刘端气不出来了,刚见他时小胳膊上那些结了痂的血痕,本以为是被叶观眉弄伤的,却原来都是在山间采『药』划伤的。手里这些,也不知道是采了多少『药』才攒出来的。她将钱袋塞回他手里,“藏好了,你还吃不穷我。你师傅呢?怎么要你去卖『药』材赚钱?” 他顿时蔫了下去,闷声道,“师傅死了,从山崖上摔下去,我没找到尸体,被狼叼走了。” “你…”刘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个低下去的小脑袋,声音也低了下去,“你还有师姐师兄吗?” 方写意摇头,“师傅说我是他唯一的嫡传弟子。” “你就这么一个人住在山上?就你这笨手笨脚的…” “我才没有,我会学师傅留下来的医书,我还会采『药』,我养得活自己。”他拿着钱袋,“本来还要多的,我…”他又开始扳手指,“我,我十…二十…三…很多天前买玉米面,花掉了。” 刘端又在他脑袋上『揉』了几把,“走吧,没吃饱饭的小笨蛋,我们再去吃东西。” 第204章 写意江湖(二) 方写意跟着刘端,就这么一路继续晃晃悠悠,一座山一座山走过来,从陕南到青遥,再到滇西,走了足有大半年,还是没能找到他回家的路。 天转入了深秋,然后入了冬,刘端用棉袄把方写意裹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球,他穿得太多,步子迈不开,刘端走一步他得两步才能赶得上,于是就像是在小跑着追赶她,刘大少觉得他走起来像只肥鹅一样一摆一摇一晃悠还一副着急赶路的样子太好玩了,于是一时恶劣心发作,没放慢了速度等他,直到方写意重重喘着气,因为天太冷他面前白气一下下喷出来,她总算是良心发现,停下来问他,“饿了没?” “饿。” “吃饭去。” 刘端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平时饭量就大,又喜欢挑好东西吃,方写意跟着她这么久,到愣是比刚见时白胖了许多,之前是一副瘦弱不经风的模样,如今一张小脸圆润润水嫩嫩穿上做工精细的棉袄,脖子里还围着一圈雪白兔『毛』,倒像是个年画上的福娃娃。 因为刘大少喜欢给他穿一身大红『色』棉袄。 她说这叫喜庆,心想这样子多惹眼,要是叶观眉还在找人,站大街上也能一眼看见,这下那采草大盗还不撞到她手里来。 不知道算不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就在两人刚来到滇西与绍安相接壤的一座山脚下,叶观眉真的找上门来了。 “小家伙挺能躲的啊,我等了这么久,你总算是送上门来了。” 方写意藏在刘端身后拽了拽她,指着不远处的山峰,“我家,我家就在那座山上。” 刘端点头,因为怕叶观眉突然出手,眼神还是盯着她没放,“去那边大石头后面呆着。” 方写意很听话地躲过去,叶观眉眼梢一挑,身形如飞,右手成爪状伸出,朝着方写意跑开的方向过来要去抓他,等方写意爬到石头后面藏好,小心翼翼透出半颗脑袋去看,刘端已经和叶观眉打了起来。 方写意看得两眼发晕,只觉得衣袂翻飞他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刘大少年纪虽然小,但架不住家学渊源博大精深,何况刘端为了她的大侠目标在练武上一直都孜孜不倦勤奋好学,叶观眉本身也算不得高手中的高手,竟被她『逼』得节节败退,最终不得不选择走为上策。 刘端第一反应就想去追,她给自己出师后找的第一个靶子,就是叶观眉,那张悬赏通缉令还挂在各地官道上,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是她打出自己名号的不二时机,也是她迈向她大侠目标的第一块敲门砖。可是小笨蛋还一个人在那儿…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叶观眉已经去远了,采草大盗别的功夫可以不好,轻功却是一等一的好,刘端知道她已经没戏追上了,算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没有叶观眉还有张观眉李观眉,不差这么一个。 她朝着方写意藏身的大石头走过去,小笨蛋已经自己跑了出来,一脸崇拜地看着她,“你好厉害,把她打跑了。” 刘端心里最后那点没能抓着叶观眉的郁闷顿时就跑没影了,她其实挺得意,不过装得云淡风轻毫不在乎,“走了,我说了要送你回家的,陪你上山去。” *** 屋子快一年没有住人了,一进门刘端就被灰给呛了,角落里满是蜘蛛网,方写意跑前跑后地收拾,先给刘端清理了个能坐的地方,刘端伸手抓了他丢在桌上几本书来扫了眼,“《『药』王典》?这名字好熟,怎么感觉在哪里听到过?” 刘端对医书本来就不懂,想了下没想起来,也就不去管了,方写意到厨房去看了一眼,出来的时候挠着头发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本来想给你做东西吃的,玉米面都霉了。” “你都多久没回来了,能不霉吗?” “那怎么办?” “你自己收拾着,我下山去给你买。” 刘大少下山买米买面,买菜卖肉,后来干脆连锅碗瓢盆,甚至衣裳被褥都买了,他那些积灰积的,可以丢了。她雇了人扛着东西送上山,方写意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还打回了泉水,正在那拧了抹布擦桌子,奇怪地看着她指使人将东西都搬进来,付了钱,那些人一走他就问她,“你要住下来吗?” “谁说我要住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 刘端一只手掌按在他脑袋上,把他左右晃了晃,“给你的,小笨蛋。快点做饭,我快饿死了。” 方写意于是丢了抹布跑进厨房,刘端跟进去给他生火。方写意还小,也做不了什么菜,煮了饭,炒了几道有肉有绿叶的菜,一向挑嘴的刘大少难得没说什么,一口饭一口菜看上去倒是吃得还挺香。 吃饱饭,她给方写意留下了不少银两,“以后别去卖『药』材了,就你这笨蛋,只有被人坑的份,你还是好好看你的医书,等什么时候真能给人看病了,你再养活你自己吧。” 方写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收了银子,在刘端离开的时候他追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只锦盒,举到她面前,“给你。” “这是什么?” “我以前挖到的,师傅说这个大概是这座山上最值钱的东西了,要收起来。” 刘端随手拨开了锦盒的盖子,她不懂灵芝好坏,但是看这个头,年头也绝不会少,“那你干嘛给我?” “你送我回家,谢谢你。” 他还是一直举着那锦盒,大有她不收就绝不放下手的架势,刘端只得揣过了锦盒,“行,那我拿了。” 方写意挥着手站在山头上看着她下山,“你有空能来看我吗?” “会的。” 刘端下山后把锦盒里的灵芝给卖了,『药』材铺的掌柜几乎是哭着送她出来的,这灵芝确实是好东西,可是这个价钱,她真的还有赚头吗?这绝对得赔本了,还是大赔本啊。掌柜的看着刚才被那丫头一巴掌拍得裂了缝的柜台,欲哭无泪,这就是她老是用低价收住山上那个小孩的『药』材的报应吗? 刘大少将银票揣进兜里,想着下次来看小笨蛋的时候一起拿给他好了。 刘端离开了滇西,她走了没几天,总觉得身后边没有那小笨蛋跟着,各种不习惯,这天晚上她又下意识地点了两人份的饭菜,然后一个人闷闷地吃撑了。 刘大少『揉』着肚子躺在床上,她应该去看看还有什么悬赏通缉令,有什么需要对付的恶人,她应该为了她的大侠目标奋斗的。 刘端辗转了好几次,不过她最近也没听说江湖中有什么大事,她好像挺空闲的,她不是答应小笨蛋有空会去看他的吗? 刘端又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这次很满足地入睡了,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就往回走,去看小笨蛋。 *** 刘大少兴冲冲地推开了山上那间草棚屋的门,屋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动静,她挠了挠头,小笨蛋不听话又去采『药』了? 她在屋里转了下,桌上还是堆着不少书,她随手翻了翻,发现她之前看过的那本《『药』王典》不见了,她往里屋走进去,进了方写意睡觉的地方,一看之下,她气得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床边的鞋一前一后散在地上,床榻上的被窝还是团起来的,就像是被窝里的人被强行拉出来留下的样子。 她真是天杀的蠢透了,叶观眉知道他住在这里,她居然就放着小笨蛋一个人,又被劫走了。 第205章 写意江湖(三) 刘大少出师不到一年,就心急火燎地回了家,她在山脚下运轻功几乎是一路踏着横翠山山道间的枝梢来到了掩映在云雾间的庄子前。 庄前守卫遥遥见到那道上山的身影,已经朝庄内喊出了声,“水镜无痕,是大少回来了。” 刘端冲进门去,缓步走出前厅的女人皱眉喝道,“火烧屁股了?” “娘,我要借追云卫。” “你走之前怎么说的?” “我说在达成我的目标前,不会回庄求助。” “既然记得,还不滚下山去。” “不管了,我急着救人。” “那就自己去救。” “可是我不知道人在哪里,我一个人太慢了,所以才想借追云卫去找人。”刘端拽着女人胳膊上死活不肯撒手,“娘,娘,急用急用。” 刘毓庆一运劲,刘端只觉得拽住的胳膊上一股内力涌出,直接将她甩了出去,一直甩出了大门外,她在半空中及时控制了后仰的身体,落地时总算勉强站稳了身子没跌倒。 刘毓庆哼笑了一声,“总算还有点长进。” “我要借追云卫。” “滚。” “刘大侠多谢了。” 刘毓庆看着刘端朝追云卫平日所住的武阁跑得一溜就没了影,又哼笑了一声,没多久,刘端就带着十二个追云卫下了山,满江湖追缉叶观眉去了。 十天后,十二名追云卫回到横翠山庄,追云卫统领去向刘毓庆报告情况,“我们只是分头帮大少找到了那叶观眉的下落,之后她便自己动手,没有让我们帮忙,大少一直记着她离开前说过的话。并且大少确实是为了救人,没有胡来,庄主可以放心。” 刘毓庆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她胡来,我反倒是希望她能早点认清楚,别再想着当什么大侠,她就不是那块料。” “大少一直都以庄主为目标,有什么不好的吗?” “她根本不明白,成为我这样的人需要承担多少责任,作为一个母亲,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失去她如今的率『性』,如果是这样的蜕变,我倒是宁可她继续这么『毛』『毛』躁躁的莽撞下去。” 追云卫回庄后的事,刘端自是不知晓的,她打伤了叶观眉,捆住了她的的双手,此刻正拖着那根捆手的绳,使劲拽了一下,“到底还要多久?我们已经走了两天了,你别给我耍花招。” “说了就在前面,再走走就到了。” “最好是像你说的,他没有事,不然我真宰了你。” 叶观眉所说的地方,是在滇西境内滇池畔的两间简陋屋舍,刘端踹开了门,背对着门坐在桌后的人影明显被吓得瑟缩了一下,扭过头来,一眼看到刘端,大概是觉得自己看错了,还『揉』了『揉』眼睛,然后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因为太急,把原本坐着的椅子也给绊倒了,他撞到刘端身上,刘端以为他会抱着自己哭一下,结果方写意半声没哭,只是睁着一双眼愣愣看了她好一会。 “我每次被人抓都会遇到你哎。” 刘大少想不通怎么就有人能笨成这个样子?她扳过方写意的肩膀前后转了一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有没有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事,就是瘦了一圈,想想这才分开多久,她养出来的肉一下又没了。 “她『逼』我看医书,天天看,眼睛疼。” “她『逼』你看医书?” “嗯。”方写意跑到桌前把他之前还在看的那本书给刘端拿了过来,正是那本《『药』王典》,“可是光看没用呀,这里也没有草『药』给我认。” 刘端挠了挠头后脑勺,叶观眉把他劫回来,就是为了『逼』他看医书?这采草贼吃饱了撑得也太慌了。她还想问叶观眉,结果一转身才意识到她刚才见到小笨蛋的瞬间好像一激动让什么东西从手里给滑走了。 绑着叶观眉那根绳。 这下人影都没了。 方写意拉了拉她的衣袖,“你这回还送我回家吗?” “不回了,你那家不能呆了。” “为什么?” “我说不能呆就是不能呆了,你还嫌被抓的不够?” “那我去哪里?” 去哪儿?刘大少想,哪儿也别去了,这样她就不会因为身后没有一个小笨蛋跟着而不习惯了。 *** “我昨天新学会了一个『药』方。” 刘端出去一趟花钱买了点江湖最新消息,她带回来一些最近猖獗不已的贼寇歹人的资料,选来选去,总觉得这种小『毛』贼就算抓了,也体现不出大侠的风范,她边吃着饭还在想,方写意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她顺嘴问道,“什么『药』方?” “十全大补『药』。” “你学什么不好学假『药』。你上集市去瞧瞧,十个卖假『药』的九个在卖十全大补『药』。” “才不是假『药』。”方写意为了表示他所言非虚,下午在刘大少换了条门路打探消息去的时候,他自己去『药』铺用他那少个可怜的钱袋买了配『药』所需要的『药』材回来。 刘端觉得反正现在小笨蛋她养着了,那卖灵芝的钱就没有给他,所以方写意花光了钱袋里的钱,终于凑足了材料,忙乎出来了三颗『药』丸。晚上刘端回到客栈的时候,他献宝一样拿了出来,“你看。” 刘大少对他淳淳善诱,“都说了这是假『药』,满大街都能见着,就是『药』铺里十文钱一大把的静心补气丸,属于吃不吃都一个样的东西,知道吧?” 方写意摇头,还是巴巴地举在她面前,刘端看他举得累,直接拿过来塞进嘴里,就着桌上的茶汤给灌了,“没了,以后这种少学学。” 方写意呆在那里,手还没放下来,一双眼愣愣地看着她的嘴巴。 “『药』,『药』是真的,《『药』王典》上面的。” 第206章 写意江湖(四) “你真的没事?” 夜渐渐深了,方写意还呆在刘端的厢房里没有走,正在锲而不舍地问着千篇一律的问题。 刘端摇头,他看起来还挺失望,“哦。” “我怎么听着你那口气像是希望我有事?” “我觉得我的『药』没问题啊。”他又仰起了脑袋,“你是不是虚不受补?” 刘端把他轰去睡觉,自己也上了床休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刘大少在半夜醒了过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倒了杯凉水喝下肚也没什么好转,她批了件衣服坐在床头,觉得自己体温越来越高,要不是知道那不可能,她甚至觉得自己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快沸腾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刘端越来越觉得她的血『液』烫得沸腾了,都起蒸气了,不然那股莫名流窜在体内的热气算是什么回事? 小笨蛋说他的『药』是《『药』王典》上的绝不是假『药』,就算她相信他,现在这个样子也已经不只是补过头的问题了吧。 她走出去敲隔壁的房门,砸了几下,叫了声开门,方写意『揉』着眼过来拉开了房门,前额一些比较短的头发被睡得翘了起来,鸭屁股一样扁扁一撮,顺着一侧歪歪竖着,刘端伸出一只手,朝他额头上一拍,他吓得一跳,“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把你那本《『药』王典》拿来。” 方写意给她拿了书,又点了烛台,刘端找到十全大补『药』的『药』方,又去看用『药』的注意事宜,上面除了说虚症不宜大补之外,并没有提到什么补太多会出事,按说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觉得经络间一波接着一波的热气在到处流转,就像是,她冲破横风诀第二层时候的感觉。 刘端把书丢还给方写意,干脆到他床上盘腿坐着开始调息,方写意看她一动不动禅定了一样,浑身发烫都在冒白烟也不敢去打扰她,自己翻了翻《『药』王典》,突然“呀”了一声。 他之前翻岔页了。 左侧最后一列写着十全大补『药』,还有两味『药』,『药』方没完,要翻页,他当时也不知道手黏还是怎么着就连翻了两页,正好翻过来右侧第一列开始也是一个『药』方,『药』名在前一页,于是他自认前面两味『药』加上翻过来这些就是十全大补『药』的『药』方,念了无数遍终于念得倒背如流,还照着配了『药』。 方写意抖着手,嘴里念叨着不要有事不要有事,翻回来了一页,看到了后面那『药』方的真正名字。 《『药』王典》并非普通医书,刘端第一次见到时会有隐约的印象就是因为她曾听过这医书的大名,可惜她想不起来了。书上面所记载的『药』方,可以说没有一方『药』是等闲之『药』,普通大夫都能开的什么医治风邪咽痛头疼脑热的『药』方,上面一个都没有,就说十全大补『药』,那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补『药』,正是因为名声太大,刘端才会看到集市上那许多卖假『药』的打着它的名号。 一直到天都亮透,刘端的后背彻底湿了个透,她终于反过劲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方写意蹲在地上,脑袋趴在床头眼巴巴地盯着她,一见她睁眼,立马乖乖认错,“对不起,你吃的不是十全大补『药』,我翻岔页了,你吞了三颗益元丹,也不是,是添了两味『药』的益元丹。益元丹是,是…” “我知道益元丹。” 但凡混江湖的就没有不晓得益元丹的,医治内伤的三大疗伤圣『药』之一,虽然是三种『药』当中最便宜最易得『药』效最差的那一种,但只是相对来说,能拿得出益元丹的大夫,放眼江湖,那也已经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了。 方写意抬着头,看着刘端斜觑他的表情,很没底气地抓了抓床单,“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看医书都看不好,害得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刘端给抱了起来,刘大少除了一身汗有点脱力之外,心情好得很,把方写意按倒在床上一手用力呼噜他的头发,“小笨蛋,你真是笨得太恰到好处了。” “啊?” “我已经卡在横风诀第二层很久了,昨晚终于冲破第三层了。” “真的?” “真的,所以奖励你去吃好东西,我快饿死了。” 一直到刘端回了她自己房里换好衣服,方写意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可是,可是他不是配错『药』了吗? 虽然那弄错的『药』丸让刘大少将家传绝学突破到了第三层,但毕竟是以不怎么正常的手段,后遗症就是她之后忽冷忽热在冰火两重天之中熬了几个晚上,这才彻底平歇。 刘端安慰方写意这是猛然突破的正常现象,不过方写意还是很自责,他要是学得好一点,就能第一眼发现后面那『药』方怎么都不像是补『药』,于是,决心要奋发图强的小笨蛋突然变得无比勤奋起来。 刘大少表示,吃饭还想着医书把米粒塞到鼻孔里然后被呛到的小笨蛋很找乐,因为记『性』不太好老是在小声背诵结果走路没看见门槛绊到她身上来的小笨蛋很…招人疼。 刘端把那绊过来的小孩抱了起来,倒是比之前稍微多了些份量,不过他也拔高了些,估计这么算下来,没胖反倒是瘦了。 刘端抱着他进了堂子,这天吃饭的地方有个说书人,正说得热情高涨,还挺吸引人,方写意的注意力也被勾走了,支楞着耳朵听得很认真。 书里边,有一个惩『奸』除恶义薄云天的大侠,大侠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位神医,因为大侠总是深入虎『穴』单枪匹马地对付十恶不赦的大『奸』之徒,恶人们诡计多端,经常用人质或是无辜路人的安危威胁大侠,于是大侠经常受伤,不过没关系,因为有神医在。 大侠发现阴谋,大侠对付恶人,大侠受伤,大侠胜利,神医给大侠疗伤,大侠伤愈,大侠又发现了阴谋… 方写意还小,他没见过真正的大侠,不过他想,原来大侠身边总是有神医的。 他记得刘端说过,她的目标就是要成为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于是他拉了拉刘端的衣袖,一手握拳,“我要当神医。” 刘端还当他沉浸在他的医书里,看他一副信誓旦旦格外严肃的表情,于是很配合地跟他一起严肃,“嗯,当神医很好。” 于是,小笨蛋更勤奋了。 刘端陪着方写意回了趟家,把他师傅留下来的所有医书都带走了,这回倒是没遇上叶观眉。 刘大少发现小笨蛋那总是盯着人看的『毛』病半点没好,自从他决心发奋图强后,算是愈演愈烈了。刘端很怀疑这要不是她给按着,看他那样子是真的很想上去给人家望闻问切一番。 没有时间去惩『奸』除恶的刘大少很惆怅,因为担心方写意又被叶观眉给抓,她基本上都不敢放他一个人超过半天,那半天也是在让他一个人呆在客栈厢房里别『乱』跑的前提下,如今别说是半天了,她估『摸』着她这要离开一会,他就得自告奋勇地去给人家医病解毒,回头要是毒没解成倒是把人给折腾死了,刘端担心她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有气进没气出的小笨蛋。 当神医很好?她真是脑子里装豆腐了才会说这种话来,这下九头牛都拉不回一个笨蛋。 “你为什么叹气?” “因为你笨。” 方写意挠挠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贴在城门口布告栏上的一张悬赏缉拿一伙从陕南流窜至此的马贼的通缉令,他扯扯刘端,“大侠应该去抓贼。” 刘端之前扫了眼,说什么杀伤抢掠,无恶不作,倒是比她弄来的小『毛』贼消息有价值不少,可她哪有这功夫。 方写意又扯扯他,“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你去?” 方写意点头,大侠身边,是永远会有神医跟着的,这样子,大侠受伤的时候,就有神医给她医治了。 刘端看着他,半晌,她突然挑了挑眉,一阵灵光乍现,单手抄抱起方写意,运起水镜无痕,转身朝着城门外急掠,经过布告栏的时候还卷走了那张通缉令。 “你是不是想给人医病?” “嗯,师傅以前说过,光看医书不够,要真的给人医过,才会知道…呀。” 刘端一出城门就加快了速度,身子腾了空,方写意抱紧了她的脖子,“你要去哪里?” “给你找练手的对象去。” 刘大少端了一个马贼窝,方写意躲在一边看得星星眼。 就和书里的大侠一样,单枪匹马直入贼窝,所以他也一定要像书里的神医一样厉害。 地上倒了一大片,刘端冲他招手,他跑了过去。 “给你练手。” “啊?我第一次,我做不好。” “这些家伙手里的人命多不胜数,你不用觉得抱歉,失手了你就当是为民除害,来吧。” 方写意瞪圆了眼,愤愤然,对,这些都是恶人,然后他开始上手。 这伙马贼是他的第一批练手对象,却绝不是最后一批。 断掉骨头的,方写意练习接骨。内伤的,方写意试验『药』方的效果,先用益元丹,伤好了刘端再补一掌,再用补髓丹。丹『药』用完还有汤『药』,汤『药』完了,还有外伤膏『药』。 等方写意开始认『穴』位,别人用布人木头人,他直接用活人。 “我好像扎错地方了。” “没事,□□重新扎。” 途径三花门,刘端去拜访了一下她母亲的故交好友,毒祖宗花知春,揣了各种□□回来,“小笨蛋,来练解毒吧。” “你怎么在她身上撒了两种□□?” “给你加点难度。” “那解不了怎么办?” “那就换个继续。” 各路大盗马贼『淫』贼此时的心声,你给个痛快杀了我们吧。 第207章 写意江湖(五) 刘大少这几年抓过的贼寇歹人江湖败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是那么多的悬赏通缉令,她一次也没有去领过赏,所以,在刘端出师这么好几年后,江湖中,仍然没听说刘端这么一号人。她练功倒是练得越加勤快,横风诀就差最顶层没有突破了,水镜无痕使得炉火纯青,因为她还得带着个人形包袱。 人都给方写意练手去了,小笨蛋刚开始学习解毒的时候,人死了大半,有时候他还没想出解毒的办法,人就毒发身亡了。 刘端叹气,“你这真要去行医,是把人医活呢,还是医死呢?” 不过说归说,她还是尽职地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练手对象。 为了控制下毒的剂量好用来练习解毒,于是后来,方写意不仅学解毒,对于□□本身,也再熟悉不过。 仅剩下来那一成大难不死的贼人,在饱受摧残后吐血发誓以后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刘大少同意了,“要是下次再被我抓回来,哼哼…”刘端实在是搞不清那些□□的名字,她扭头去看方写意,小笨蛋立刻报了他觉得最让人生不如死的那种,“万虫噬心散。” “就让你尝尝万虫噬心散的味道,先下毒,再给你解了,然后再下,再解,到你决定自行了断的那天。” 发誓悔改的贼人痛哭流涕,“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 方写意十五岁了,师傅留下来的医书他已经倒背如流,他自己不知道,但这么多年坚持不懈的练习下来,可以说,就连江湖中那些成名许久的七老八十岁的老大夫,经验也未必有他来得多。 十五岁的少年青葱水嫩,被刘大少养得两颊肉嘟嘟红扑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刘端的时候,总是那么全神贯注。 小笨蛋十岁的时候遇到了刘端,之后,就几乎被再和她分开过,情窦初开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开在了刘大少身上,他意识到的时候,感情已经水到渠成,不再需要有什么改变。那个越长越高,眉目越来越清亮疏朗的女人,独闯贼窝的时候威风凛凛,骂他笨蛋的时候就像是在说情话,虽然有时候没什么耐心,但是再怎么不耐烦,也从来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就这么一直在一起。 方写意的日子挺舒坦,刘端最近却一直在发愁,两天前,追云卫统领来找过她,四年一度的武林盛会不日就要举行,四年前她刚刚出师,年纪不够,没有参加,如今她已一十有八,身为刘毓庆的女儿,没有不到场的道理。 “你怎么了?”方写意看她老是愁云惨淡的,踮起脚学着刘端老是对他做的样子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是不是没钱花了?唔,不如我出去行医吧,就能赚钱了。” 刘端翻着眼皮看了他一眼,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不是啊,那你怎么了?” 刘端很发愁,自打她十三岁出师,已经整整五年,不是五天五个月,是五年,别说成为刘大侠了,刘少侠刘小侠的影子都没沾上,她现在就是江湖路人刘端。想想,武林大会上南盟北盟那么多前辈,和娘叙旧的时候肯定会问到她,可她连个屁也没闯出来。尤其是那些一样家学渊源的同辈,比她或晚或早出师,连她行走江湖的时候都会听到人们时不时谈论起的名字,某某少侠,在某年某月,挫败了滇西四恶人,真是英雄出少年。 真是完蛋了,刘大少还想长吁短叹,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脸上就湿漉漉地被亲了一口,吧唧一声,还留着余温,刘端怔了一怔,方写意正眨着一双眸子眼巴巴地,却又很认真地看着她,“你上次不高兴的时候不是说,亲你一下你就会好了?” 唉,刘大少想,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宁可不去交人领悬赏传出自己的大名,而是把人都留给方写意练手,算了,反正来日方长,武林大会上丢脸就丢脸吧,之后再继续她成为大侠的行程也不迟。她指了指另一边脸,“我今天非常不高兴,亲一下怎么够?” *** 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在绍安的君威山上举行,君威山是南盟盟主的地盘,刘端照常带着方写意运起水镜无痕,没费多少劲就来到了山顶,她把方写意放下来,“一会带你去见我娘。” 方写意一路都挺激动,能来武林大会他挺激动,要见刘端的娘亲他也挺激动,眼前好多的陌生人,有几个的面目凶狠地都赶上被他医死过的大贼寇了,方写意跟着刘端寸步不离,怕走丢还拽着她的衣袖不撒手。 刘端在几个正谈话的女人当中找到了刘毓庆,大声喊了声娘,刘毓庆回头看她,倒是先看到了从她身后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的少年,看着自己的一双眼有点惧意,不过视线对上了也没缩回去,反倒是从刘端身后走了出来,又不知道该喊什么,只能扭头求助地看刘端。 刘大少很爽快,“喊娘。” 刘毓庆从那谈话中抽了身出来,走过来,刚好听到刘端这句话,然后那少年非常听话地开了口,仰起脑袋一双黑濡濡的眼一眨不眨,“娘。” 刘毓庆第一反应,这孩子可真乖,第二反应,喊我娘?这么乖的孩子喊我娘。她把刘端拉过来,避开了方写意,皱眉,“你说实话,人是不是你骗来的?” “刘大侠你就不能想我点好吗?” “真不是?”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勾一勾手指说声过来他就自己跑过来了。” “你怎么不说你只要勾一勾手指他就过来了?” “不行,他太笨了,光勾手指他不知道我要他干什么。” 刘毓庆在刘端脑门上扇了一巴掌,“既然这样的话,你自己照顾着他,南北盟最近矛盾不断,这次武林大会来的人有些多。” “怎么了?” “上个月,北盟的金鹤山庄少庄主打死了南盟主的一个徒弟,我看这事没法善了。” 方写意正用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她两人,刘毓庆没再多说什么,她忙着还有很多人要去打招呼叙旧,这些人刘端上回见到还是很多年前,现如今刘毓庆不介绍大概也不怎么认得她了,刘毓庆没有要带她一起去的意思,刘大少也乐得自己溜达。 溜达了没多久,方写意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指着不远处一个中年女人不停地连拉刘端的衣摆,“她快死了。” 小笨蛋声音不大,可这是什么地方,周围的人都是什么听力,顿时周遭的视线全都聚集过来,方写意又藏到刘端身后去了。 第208章 写意江湖(六) “孩子,你刚才说什么?” 刘端把方写意整个人都给挡住了,这中年女人她虽然不认得,可是看旁边好些人对她甚是恭敬的样子,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刘端咳嗽了一声,“他说我呢,他说我坏死了。” “丫头,你也别瞒着了,他刚才说了什么,大家都听清楚了,来,孩子,你给我说说。” 方写意看了眼刘端,拨浪鼓一样摇着头,“我,我说她坏死了。” 那中年女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好为难两个小辈,只得不了了之,刘端带着方写意走到没什么人的静处,方写意又连拽了她好几下,“她手腕上有两道暗青『色』的圈,等第三道圈出来,她就没命了。” “干什么?你想救她?” 方写意抓抓头,“我没试过这种毒。” “小笨蛋,这可不是我给你试『药』练习的那些人,医死了也没关系,这个要是你给医死了,会惹麻烦的。” “可她本来也活不长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她自己死没关系,要是被你医死,别人会把你当杀人凶手,我可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方写意似懂非懂地看了她一眼,“只要是解这种致命之毒,总会有风险的。师傅没来得及教我解毒,但我一直记得他说过,他说,他说我们做大夫的,只要尽了人事,之后是死是活,但听天命。 刘端把他的头发『揉』『乱』了,“可是别人不见得会这么想,小笨蛋。” 方写意抬着脑袋,虽然还是没有太明白,但他显然对刘端十几二十成的信任,点着脑袋,“嗯,我都听你的。” “真乖。” 只是,刘端这会还不知道,这事,它没这么容易了结。那中年女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最近有些反常,不然也不会对方写意的话有这么大反应,只是她寻了不少成名大夫前来诊断,除了说确有异常之外,有说不出个具体病症来,她只当这小孩是误打误撞随口『乱』说,也没真当回事,毕竟只是个十多岁的男孩,还能真有多大能耐不成? 刘毓庆和人叙旧,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她那出师好几年的女儿身上,北盟主说了,我那侄女,十四岁出师,如今四年过过去,也闯了个不小的名号回来,江湖同道给面子,给取了个雅号,叫玉面少侠。 众人自然是一番赞叹推举,然后北盟炎火门门主也说了,我那大徒弟,二十刚出头,去年夏天在陕南剿灭了一窝穷凶极恶的贼寇,今年又灭了好些黑道败类,也算是把本门的炎火刀发扬光大了。 然后又是各位少庄主少门主大徒弟小徒弟,年轻一辈里的一个个名字都被提及了,刘毓庆一直在那听着,时不时点个头,然后南盟主就问了,“我记得刘大侠的女儿也是差不多年纪,出师了几年,想必已经闯出了一番天地,我们这些子侄比起来,肯定是不够瞧的。” 刘大侠还是笑眯眯的,“是啊,她把我这另外半个儿子,给拐回来了。这抱孙女的日子嘛,想必也不会太久了。” 诸位前辈们都像是被枣核噎住了喉咙,半晌,只有山顶的风声呼呼地刮过去,直到一道爽朗的声音传过来,“各位,好久不见,这身子骨,看着可是一个比一个健朗呐。” 这中年女人正是之前被方写意说活不长的那个,北盟金鹤山庄的庄主,庄主挺健谈,不过她才说一句,南盟主就哼了一声,“哪里比得上金庄主你,生了那么一个好女儿,我要是换了你,也肯定做梦都能笑醒。” “南盟主,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那不孝女确实干了件不着调的事,不过令徒的事,我都已经带着我那不孝女亲自登门道歉了,这篇,你也该翻过去了吧。” “翻过去?如今江湖中人人都在说你那好女儿杀了我的徒弟,都说你金鹤山庄武功高强,把我南盟的脸面都给丢了,想翻过这篇?门都没有。” 庄主也不乐意了,刘毓庆打了个圆场,南盟主这才道,“我就看到横翠山庄的面子上,趁着今天这么个机会,让你那好女儿再和我另一个徒弟打一场,不管是输是赢,我就算是把这篇翻过去了。” 南盟主丢了面子,今日是想找回场子,她这回派出来的徒弟,必然是手下最厉害那一个,庄主其实不太乐意,在她心里看来,女儿和徒弟,总还是有差别的,南盟主那边今天动手肯定不会手软,要是真把她女儿弄个半死不活,可怎生是好?可碍着这么多人的脸,她也不好推了,便应了下来。 “你我南北盟,哪家出来当评判都有失公允,只有让横翠山庄刘大侠来当这评判,我方才服。” “这当然不用你说,刘大侠,有劳了。” 庄主把女儿叫来了,南盟主也带来了手下最厉害的一个徒弟,这场比武事关南北盟的脸面,非同小可,很快就将君威山上的人都给围聚过来,刘端带着方写意站在人群里,小笨蛋的注意力还是没变过,“呀。” “怎么了?” “第三道圈在出来,你看,她的手腕上,她快不行了。” “你想救她?” “不想。”方写意摇头,“我不认识她。” “人家都说,行医之人悬壶济世,有颗菩萨心肠。”方写意歪着头听她说话,不明所以,刘端低头冲他挑了挑眉,“所以说,我当不当得了大侠再说,你呢,是肯定当不了神医的。” “啊?” 用人命所练出来的大夫,又怎么可能是不论善恶逢人必救的活菩萨,刘端抚着他脑门上的头发,如果不是这边人太多,她现在很想亲亲那个还在严肃沉思的小笨蛋,“你这样很好。” 刘端在当她的路人,却还有人记挂着她,不管是南盟北盟,之前听刘毓庆说起女儿时那些话,都觉得刘毓庆这女儿基本上是个不成器的,独自闯『荡』江湖数年,连半点成绩都没有,她们也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后起之秀用的是横翠山庄的绝技横风诀或是水镜无痕。 等下比武输赢未定,哪边都觉得自己这方输了肯定不好看,要是有那威震江湖道道礼让不管是南北盟都要敬上三分的横翠山庄少庄主丢人丢得更大,她们输了比武的事,说不定就被人给忘了大半。 “刘大侠,怎么不见少庄主与你一起来当评判?” 刘毓庆和刘端一样都是爽快人,她知道刘端就在人群里,招手就叫,“端儿,过来。” 刘端带着方写意来到刘毓庆身边,北盟主家那位玉面少侠就问了,少庄主与我同年,不知道在江湖中的称号叫做什么?不如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也曾耳闻过。 金鹤山庄那位即将上场比试的少庄主也说了,一直对横翠山庄横风诀的大名如雷贯耳,可惜行走江湖这么好些年一直没能遇上过,真是太可惜了,似乎自从刘大侠之后,就没再听说过什么人的横风诀在江湖中大放异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幸一睹少庄主横风诀的风采。 然后还有旁的什么少侠少主们,眼见着比武就要开始,金鹤山庄那庄主突然惨叫了一声,就见她手腕上三道暗青『色』的圈痕清晰无比地一道道逐渐变深,像是三道勒痕,显出了血『色』,她双目双耳两个鼻孔以及嘴中全都渗出了血迹来,身在君威山上的大夫都被请了过来,其中好些已经给庄主诊过,都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之前与庄主攀谈时听到方写意那句“她快死了”的人站了出来,说了当时的情形,刘端身边那个十多岁的少年,顿时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孩子,你刚才看出什么来了?” 方写意拉着刘端的手,小手被握在她的掌心中,他倒是觉得底气挺足,“她中毒了。” “你既然能看得出来,可解得?” 小笨蛋虽然笨,却也容不得人来对他最喜欢的人说三道四,那个看上去很乖巧反应有点迟钝但是记仇又护短的少年看着一群人希冀的眼神,“解得了…” 然后在那片惊喜的视线中扭头,“也不解。” 第209章 写意江湖(完) 最先动怒的是金鹤山庄的少庄主,其实她也没相信方写意真能解得了那些医界大手都束手无策的毒,但就是被他后来说的话给激怒了,踏上前了几步一副想要教训人的样子。方写意说完话早就藏到刘端身后去了,刘大少哪里容得人动她的小笨蛋分毫,身形微侧,用左手肘撞了少庄主一下。 刘端恶意一发散少庄主就已经惊了,好强的气势,待得两人碰到对方的时候,她更惊了,好强的内劲。 这么一个碰撞,她差点就没能站稳,幸亏她反应够快,也幸亏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唯晃了一下的小动静。 因为那些年纪较大的前辈们倒是对方写意的能耐还有那么点期待,毕竟能一眼看出人中了毒的,他说能解,至少应该对这种毒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除了南盟主摆明了幸灾乐祸懒得『插』手外,北盟主和几位同那金鹤山庄庄主比较交好的人都在刘毓庆跟前,“刘大侠,不如还是你让这孩子替金庄主看一下。” 虽然刘大侠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武功高深正直不阿嫉恶如仇义薄云天,可她也是当人娘的,方写意都因为之前那些人暗地里看不起刘端而生气,她还能不护短,虽然这个短其实一点都不短,刘毓庆和刘端挺长时间没见了,她也不知道刘端已经将横风诀练到了自己在她这个年纪都没能达到的高度。 千万不要怀疑在需要随时承受一个人形包袱的拖后腿并且要护得他毫发无损时对人的武功有多高的要求,更别提那人形包袱一双崇拜星星眼所带来的爱的鼓舞。 何况看方写意躲在刘端身后这会连脑袋也敢没探出来的样子,刘毓庆觉得她这半个儿子是被吓到了,心里也不太爽,“不过是个孩子的戏言,几位又何必为难他。还是问一下几位大夫,可有商量出来什么对策。” 几位成名许久的大夫仍是摇头,表示束手无策,其中一人叹道,“可惜,当年我那小师弟带走了我『药』王谷的镇谷之宝,之后便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来仍是下落不明,否则,用《『药』王典》上所载的金针过『穴』之法,说不定还能解了金庄主的毒。” 刘端听到身后方写意低低说了声师傅,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当日她第一眼看到《『药』王典》的时候会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了。她回过头去看方写意,小笨蛋正在抓着脑门思考着什么,《『药』王典》他早已经烂熟于心,所谓的金针过『穴』之法他也不知道在他那些练手对象身上用过多少回,如果这本书本来是那个什么『药』王谷的镇谷之宝的话,不如就还给她们好了。 他扯了扯刘端,让刘端低头,凑在她耳边嘀咕,刘端想了下,点了点头。 方写意的医术早晚会被人发现,若是被人知道《『药』王典》在他身上说不定还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既然现在书上的东西他都已经学会了,那把书还了也无所谓了。 于是小笨蛋又从刘端身后探出来,“我不给她解毒,不过你们可以自己给她解。” 他蹲下身,慢慢吞吞地,也不顾那些人都一个个急得快要不顾形象地抓耳挠腮了,从包袱里掏呀掏,掏出来一本皱巴巴的书,书名很如雷贯耳,《『药』王典》。 几位大夫眼都放光了,《『药』王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 她们的美好希冀还没有设想完,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不能给。” 北盟主眉一皱,纵身几个起落,准确无误地从人群中揪了一个人出来,提着人回到原处,“你是什么人?” 刘大少一看,居然还是熟人,叶观眉。 叶观眉没搭理北盟主,仍是对着方写意道,“不能给,那本来就是你爹的东西,是你的东西。” “我没有爹。”方写意对这个连抓过他两次的人还是有点心理阴影的,一边摇头一边又攥着书紧紧挨到了刘端身边。 “你有,你师傅就是你爹。” “你胡说,师傅说我是他捡回来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你爹最会骗人了。” 方写意还在和叶观眉争执,几位大夫已经实在是眼冒金光按耐不住了,不过《『药』王典》一出现,按耐不住的不只是她们,虽说不是武功秘籍,也是极其难得的好东西,上面说不定还有能提升内力的捷径。 角落里有人使着眼『色』打了个手势,有两道人影一左一右,从后方悄悄靠近了方写意,不过她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拿那本书,而是为了引开刘毓庆,在刘毓庆招架那两人的时候,果然第三个又掩了上来,这次来的这个显然是为了引开刘端,刘大少皱着眉哼了一声,真是拙劣的调虎离山计,不过现在也有些麻烦,这里的人除了她老娘她一个都不相信,哪个都可能在她去收拾人的时候抢方写意手里的书,抢书就算了,要是伤了他的小笨蛋,刘大少眼神一暗,深深地觉得之前让方写意把《『药』王典》拿出来不是什么好主意,她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也低估了这本在她看来没啥大用处的医书,就算只是本医书,也是本绝世无双可以被列为武林至宝的医书。 不过就在刘端打算按老规矩把方写意抄起来扛着一起动手的时候,居然有人替她去收拾了这个,不是别人,正是叶观眉。 刘端倒是有一点诧异,然后她眼角一斜,就看到一只手伸向了那个正在发着愣看打架的小笨蛋,手里的书。刘端伸手去挡,这一挡,她彻底怒了,你抢书就抢,这手上的力道下去,何止抢书,压根就是要废掉小笨蛋的一条胳膊。于是她也没管这个人到底是谁,左手抄起方写意,半扛半抱,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横风诀出,第七式摧风掌,看似打在那人胸前七寸远,打了个空只带出一阵掌风,内劲却全数印上了那人的胸口,若是脱了衣服细看,说不定还会有个掌印。 这大概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刘毓庆和之前那两人也就交了手不到十招,刘毓庆不想和人撕破脸皮,所以不像刘端那样一上手就是杀招,仍在交战。被刘端全力打了一掌那人之前差了手下去引开刘毓庆,虽然没能照计划引开刘端,但她觉得这也就是个软柿子,不用费心,就动手去抢书,虽然这里人多,但她相信以自己的轻功,夺了书一走了之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她没料到这颗软柿子这么磕牙,她退了两步被人扶了一把,堪堪稳住,她一看,是北盟主,想必之前去拿书的动作也被看到了,于是她捂住了胸口,将喉口涌起的血腥死命咽下去,哑声对扶她那人道,“盟主,金庄主的毒等不得,我们还是快把书拿过来让几位大夫救人的好。” 刘大少看着那女人,觉得她刚才真应该再多拍几掌。 北盟主像是认同了那人的说法,不过也不知道是真认同还是冲着《『药』王典》,一点头,对还被刘端扛着的方写意摊手,“拿来。” “这种屁话你也信?”刘大少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惹得脾气暴了,她的小笨蛋是好心,想着拿书出来物归原主,还能让你们救人,结果呢,被人动了歪脑筋要伤他不说,这手一张连个请字谢字都不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正好刘毓庆制住了两个人回来了,刘端将方写意朝她那里一交,抓过他手里的书做了个撕扯的动作,对着北盟主挑衅道,“想要吗?” “端儿。”刘毓庆出声想喝住她,不过北盟主出手更快,她和刘端两人几乎是同时跃出了人群,刘端将书往衣襟内一塞,在半空中接了北盟主伸手抓来的动作,另一手又是一招摧风掌拍出去。 刘端捅贼窝捅习惯了,一向速战速决,上手全是大招,倒是打了北盟主一个猝不及防。 在场的人尤其是之前话里有话寒碜过刘端的人都想想暗骂娘,刘毓庆那个女儿不是据说是个默默无闻的废柴吗? 那现在那个和北盟主打得难解难分的是什么?那可是北盟主啊。 有刘毓庆在,刘端也不用再分神顾着有没有人要去袭击方写意,她头一回在不用束手束脚分了心神的状况下来打架,打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游刃有余,难得可以放开手脚地打一场,不过在对手是北盟主的情况下,她虽然能招架上一段时间,但基本上也没什么胜算。 方写意正在晃刘毓庆的衣服,“娘,救人,救…” 刘毓庆看着他担心的小脸莫名又起了自己女儿肯定是把人抢回来的念头,她看着还在打的两人,内心倒是挺欣慰,刘端的长进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没事,虽然赢不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没人觉得刘端能打赢,但意外就发生在一瞬之间,刘大少周身的气息突然像是起了异变一样,四肢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有东西在流窜,内劲激增,北盟主大概也是生平头一回,被一个小辈一招给甩飞了出去。 刘端站在那里,维持着之前的动作没有变,状态有些不太正常,她刚刚打飞北盟主的那一招所爆发出来的内劲也远远超过了她平日里正常的水平,这种突然内劲暴涨的状况,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突然眼一闭,盘腿坐下,那姿势,正是最常见的打坐调息。 “糟了。”刘毓庆皱眉,“怎么在这个时候。” 方写意一见刘端这样,就知道是要突破了,连忙蹭蹭蹭冲过去掰开她的嘴巴塞进去两颗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又在她脸上吧唧了一下,这些事是每次刘端突破的时候他都会做的,当然最后亲的那一口是刘大少强烈要求的,他已经习惯了,也忘了这里还有好多外人,一双眼还在眨也不眨地看着刘端的状态。 横风诀要冲破每一层都不容易,越往上越难,突破的时候也越危险。刘毓庆自然是清楚的,所以她才担心,这地方人多且『乱』,刘端之前的情绪又非常不稳,容易出岔子,不过让她诧异的是此刻游走在刘端周身的气息,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这应该是突破到顶层的状态。 竟在二十岁之前就达到了横风诀的巅峰,就连她也是在三十岁的时候才做到,看样子她这个女儿平日里绝对没少打架练功,而且,她看了眼那个全神贯注蹲在刘端跟前的孩子,又看了眼刘端此刻虽然内力耗损严重也没有出现在突破时非常容易发生的狂化,脸上反倒有股隐隐的安稳祥和之意,就知道刚才方写意塞进她嘴巴里的不是什么普通『药』丸,看他那熟练的样子也肯定不是头一回,看来刘端能这么快突破横风诀最顶层,也和这孩子脱不了关系。 刘毓庆看了眼不远处躺平的金鹤山庄庄主,叹了口气,伸手将刘端衣襟内的《『药』王典》掏了出来,看了眼方写意,后者点了点头,小笨蛋还在懊恼,要是早点给了就没这些事了,也不会害得刘端跟人打架了。 刘毓庆走到几个大夫跟前,交给了之前提起《『药』王典》金针过『穴』之法的那个大夫,“书在这里,还请几位将金庄主救醒。” “当然当然。”那大夫迫不及待地来接,刘毓庆松了手,“不过,这书,是我替两个孩子还给『药』王谷的,我希望在今日之后,《『药』王典》只会出现在『药』王谷。否则,我会出动追云卫来讨回。” 刘毓庆是在警告其他人不要打《『药』王典》的主意,横翠山庄追云卫一出,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揪出来,再者她也是希望《『药』王典》已经回归『药』王谷的消息传出去,免得还有人来打方写意的主意。 不过…刘毓庆的视线落在刘端身上,横风诀练至巅峰,也该能护得住她心爱之人的周全了。 *** 刘大少这一次的突破,整整花了十多个时辰,将近一天一夜,看着方写意陪在一边不肯挪步的样子,刘毓庆也没办法,只能感叹自家这兔崽子运气倒是真好。 刘端错过了武林大会,也错过了那几位大夫现学现用半生不熟地金针过『穴』替金鹤山庄的庄主解毒,结果一个不小心出了点错,庄主经脉倒转内息错『乱』突然间狂『性』大发。 几位前辈合力制住了她,期间南盟主想趁人不注意公报私仇,被刘毓庆不动声『色』地化解了,两人心知肚明刘毓庆给她面子没有点破她也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些人打架的地方离刘端打坐的地方太近,小笨蛋很担心她们打架的时候掌风拳劲那么些人那么强的内息影响到刘端,于是在庄主被压住的时候主动借了之前几位大夫的金针,眼疾手快刷刷刷小手抖都不带抖一下的上了庄主面部的几个大『穴』,将她逆转的经脉扭了回来。 不远处的叶观眉有些欣慰又有些愧疚地看着他,好半晌,终是下了山。 他如今过得很好,这也便够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当年那人生下来的孩子还是真的只是他捡回来的孤儿。 就算真是她的孩子,让他知道自己是个采草贼某次作案留下来的债,还不如什么都不要知道。 当年,她若没有一时兴起闯入『药』王谷干了那件事,当年的那个男子没有离谷独居以至于一个人默默地死在无人知晓的深山,他会不会,也如这般,妙手善医。 她该金盆洗手了。 刘端彻底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天『色』还很早,武林大会为期三天,这一日的尚未开始,刘端却已经没有了继续呆着的兴致。 小笨蛋自她一醒过来,就晕乎乎地睡过去了,刘端把他背了起来,看着刘毓庆的神情让她有一种自己这个女儿一下子彻底长大了的错觉。 “娘。” “怎么?” “你辛苦了。” 所谓江湖,也远非一片逍遥自在的天地,即便只是短短一天,也足够她看清太多的人,而这些人,还有不少,也能被惯上她一直向往的大侠二字。 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药』王典》不见了,她知道即便刘毓庆内心清楚当时有很多人就是冲着《『药』王典》去的,那些人一点不在乎是不是要伤了方写意,也许换个场合,杀了他夺书也是家常便饭,但她能做的,也只是以横翠山庄的名义,断了大部分人的念头。 也许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又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以为所有人都和刘毓庆一样,否则,又怎么会有南北盟的出现,又怎么会有其中的明争暗斗。若是没有横翠山庄的中立压制,若非忌惮刘毓庆,南北盟之间,说不定已经有过几次真正意义上的攻打,而不是武林大会上的比武。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其他人也会别人敬称为大侠,平时仍是用某庄主某盟主来称呼,却只有刘毓庆,大家都叫她刘大侠,而不是刘庄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一己之力扞一方天地,侠之一字本来简单不过,但她自问做不到与那些人周旋,她娘身上的责任,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承担,那侠字背后空洞而虚伪的庄重,会扼杀她的本『性』,“如果当大侠是这个样子,我想,我永远都成为不了大侠。” 刘毓庆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趴在刘端肩上打盹的小脑袋,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她从来不希望刘端失去这份自在的真实,“那也没什么不好,你本来就不是这块料。” “娘。”刘端看着她,“我说真的,我当不了大侠,但我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 刘毓庆觉得刚才那一眼不像是错觉,刘端真的是长大了。 刘端在其他人出现在君威山山顶前离开了,方写意在她背上,『迷』『迷』糊糊地听到她说不当大侠,还半眯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问她,“你不当大侠了?那我也不要当神医了。”过了会,他又抬了抬脑袋,“可是大侠永远和神医在一起。” “我不是大侠你也不是神医,不过我会和小笨蛋永远在一起。” “嗯。”他砸吧了下嘴,又睡『迷』糊了过去,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咕哝,“刘端…笨蛋…永远…” 刘大少听得很想一屁股拍上去。 刘毓庆看着那一道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露』出了一抹笑容。 *** 刘端从来没有成为大侠,很多年后,大家会叫她刘庄主,却从没有人像叫她娘那样叫她刘大侠,连偶尔的敬称都没有。 但是对于横翠山庄的忌惮,却有增无减。 横翠山庄是没有人敢质疑的名门正派之首,行事作风却独树一帜,刘庄主讨厌一切虚头巴脑的门面功夫,惹火她就是被横风诀甩出去的下场,她不是什么大侠,她脾气直白,行事更是直来直去,追云卫雷厉风行,不管是南北盟,对横翠山庄都是畏大过于敬。 而要谈起对于横翠山庄的忌惮,其实和那位脑筋比刘庄主还要不会转弯的主君也有莫大的关系。不过刘庄主不转弯是属于即使看懂了你的脸『色』也懒得给你面子,而这位主君,就是压根就看不懂了。就是这位主君,说是不医活人,只医濒死之人,医术之高,经验之丰,便是『药』王谷那些行医数十载的老大夫也自叹不如。身在江湖,谁没有可能遇上个危急情况,谁又乐意去得罪一个神医。 不过主君很不喜欢别人叫他神医,他行医向来都是顺手,所以上门求医的人,很多时候,都只能扑个空。 倒是行走江湖时,偶尔能遇上一对眷侣,有运气好的重病之人,会被那个男子救回来。 “这里是铜官,你还记得吗?”方写意站在水边,扭头冲刘端直招手,又是一年春江水暖,“柳条都抽芽了。” “鸭也肥了,鹅也肥了。” “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的。” 刘大少显然也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救了你一次,换来个以身相许,挺划算的。” 方写意还在望着水波怔怔地回想,他又想着铜官是陶都,“我一会要去买几个陶罐,这里的陶器最好了,回去熬『药』,我要做点『药』丸…呀。” 身子腾了空,耳边风声呼呼的,他被刘端包袱一样抱着掠过水踏过雪,纵过楼阁跃过屋顶,山林荒漠,哪里都走过,早就习惯了,就是有点突然,刘端落在了水中的竹筏上,她大少手一放,掀衣坐下,“来,划竹筏吧,小笨蛋。” “可是我不会。” “嘿,我倒是忘了,你只会狗刨水。” “胡说,我会的多了。”方写意蹲下身,晃了晃脑袋,用手拨了拨水,“咦,竹筏走了。” 刘端的内劲浑厚,无人划桨,竹筏也顺水而下,慢慢悠悠地经过峰峦叠嶂。 刘大少把他拉到怀里坐在跟前,“会的多了?那你最会什么?” 刘端本以为他会说行医,可是方写意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点着头道,“最会…给你当夫郎。” 刘端终是难以遏制地笑出声来,山峦下的回响,久久未绝。 便如此,共携手,随『性』写意于江湖。 第210章 人间灶王(一) 京城已经入了夏,城西的城门口进来,小吃街左手数过来第一家,飘着甜豆花的香味,滑腻的豆腐脑,添上了红豆沙,在冰盆里凉了半日,来上一碗,正是解暑佳品。 甜豆花的生意很不错,一上午已经卖出了两木桶,又几个客人上门来,收着碗的少年却连连摆手,“关门了,关门了,吃豆花明天赶早。” 客人不解,转头问正从后院走出来的老人,“哎,严老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 “今天是十八呀。”少年收了碗,擦干净手,也不忙着收拾了,过来挽着老人的胳膊,“爷爷快走快走了,晚了就进不了风雨阁了。” 少年拉着老人渐走渐远,客人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我倒是忘了,十八了呀,那我也得上风雨阁瞧瞧去。” 客人走得急,和她身后一人撞了个正着,客人踉跄了一下,有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客人抬起头来,见到自己撞着那人,那女人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非常之…踏实。 女人很高,但若是远远见着,没人会觉得她高,因为在宽度上,被拉了开来。 女人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不过当脸上长满肉的时候,五官再好看,也什么都被掩去了。 女人笑得很温和,和她的人看起来一样暖和,好像身畔天生就燃着暖融融一炉火。“我刚听你说风雨阁,这是,新开的酒楼?” “什么呀,哪里是酒楼,云公子的风雨阁你都不晓得?” “云公子,是…?” 客人很热心,不仅带着她一起前往风雨阁,还一路向她详细讲述了这位,传说中的云公子。 *** 京城素来是卧虎藏龙之地,不过像是风拨云这样的男子,用那位曾经阅尽群芳的四殿下的话来说,八百年也出不了一个,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多岁… 四殿下的话没能说完,她被四王君扯着耳朵拉回王府去了。 且不去说京城百姓下注赌四殿下哪天会风流旧病复发赌了二十多年赔了二十多年还是乐此不疲,四王府里那位四王君的毒舌泼辣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只能请四殿下自求多福了。 风拨云今年一十有八,方当嫁杏之期,这个名字,在三年前的恩科试上,出现在了榜首席。 陛下惜才,恕了他男扮女装欺君之罪,只是感慨,“你若生而为女,必为我左膀右臂,既为男…” 陛下的话没说完,这些皇家的女人似乎都热衷于说一半留一半,只是没多久,她的七位皇妹人手收到一份密旨,耳提面命,告诉你们的女儿,就算是用尽浑身解数,这个男人,必须给朕挂上萧姓。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赐婚,陛下她表示不屑。 只是八殿下带着八王君不知道云游去了何处,那一份密旨兜兜转转,似乎还在路上。 一年前,京城建起了一座风雨阁,那是一座书阁,每月十八,风拨云都会在阁内授课,微言大义,字字珠玑,自那之后,云公子的名号,上至白发老妪,下至黄『毛』小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清风相引雨相亲,一语洗却万里尘。 风拨云在每月十八引起了万人空巷的奇迹,京城各大酒楼的老板们都曾说过,每个月到了十八日,就可以考虑关门休日了。 风清月秀,秀而不媚,清而不寒。 淡烟微雨,淡而不薄,微而不凡。 公子,无双。 *** 风雨阁一如既往的人满为患,摩肩接踵。 风拨云一直讲到日照西斜,阁内的人才依依不舍地渐渐散去,不过还是留了不少不肯离开,细细看来,还大多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 公子爷的视线扫过,见到了一张生面孔。 女人生的有些胖,穿着一身布衫,在诸多锦绣华府的倜傥才俊中显得格格不入,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眼瞧过去,第一个看见的人,肯定会是她。 女人也正看着他,只是眼神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风拨云的手搭在二楼栏杆上,冲她淡挑蛾眉,“你想说什么?” 他随『性』惯了,行事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向来不顾什么迂腐的礼教之道,不然,也不会有风雨阁的出现。他想让京城的人,更重要的是京城诸多并没有机会念书识字的男人明白,他们不仅仅是女人的附庸。不是什么诗词歌赋,骈文论辩,只是最简单的,最实际的,他可以一点点的,交给他们很多东西,也教会他们从此以后,自己去思考。 当然如果可以,他更希望,不仅仅是在京城。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很好,若是再踏遍那万里路,你定会更好。” 风拨云默然半晌,若是有人能近看他,就会发现他的唇角有一个细微的弧度,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 她说的,又何尝不是他想的,在所有人都将他捧上天的地方,今天,终于有人说出了他一直想听见的话。 女人说完了她想说的话,在四周充满敌意的目光中视若无睹地转身慢吞吞离开了风雨阁。 公子爷的手握在栏杆上,身子微微前倾了一分,“喂,你叫什么?” *** “萧至味。” “至善堂姐。” “你还知道回京城啊。” 萧味,或者本该是她在皇家宗谱上的名字,萧至味,不过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双亲八殿下和八王君,都比较偏爱这个更简单的名字。 萧味一走出风雨阁就被人给叫住了,脖子也被人给勾住了,她站着没动,“四姨可好?” “好着呢,我正发愁该怎么找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找我?” “走,找个地方坐着说。” 萧至善和萧味一起上了聚宝阁,坐下来,要了壶茶,并且极其详尽地向她讲述了关于陛下对于给风拨云冠上萧姓的非常执着的旨意。 “所谓美人呢,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尤其是此等美人,那必然是不愿与人共妻主的,这真要成了亲,那必然是会被压得死去活来不得翻身的,而我们除了你之外的堂姐妹一致认为如此艰巨的任务,非交给你不可。” “你们…” “堂妹,全靠你了。”萧至善搭上她的肩膀,“你放心,我已经给你打听好了,虽然竞争对手稍嫌有点多,不过真正能看得上眼算是有点实力的对手也不是很多。” “嗯?” “也就那么十七八个吧。” *** 萧味她爹夏清润说过,人家都说皇家的人总是最优秀的,因为她们挑最优秀的人当皇帝,娶最优秀的男人,不过,你们萧家的好处,都长脸上了吧? 她娘萧则然说,差不多行了,长脸上总比哪儿也没长的好。 萧味不知道她那群不靠谱的堂姐妹是怎么想的,她并没有长留京城的打算,这一趟回来,也是不日便要离开。 风拨云,她念着那个名字,淡淡笑了。 那般在光华之巅的男子,怎么会看上她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她想找的,应该是个胃口很好的,会笑得人暖到心里的男人,会和她一起踏遍万里河山,尝尽天下美食的男人。 萧至善至少有句话说对了,所谓美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那般风清月秀的存在,太不真实。 第211章 人间灶王(二) 萧味离开京城的时候被连着拦下来了两回,头一回是几个年轻的女人,风拨云第一次在风雨阁搭理留下来的女人,在萧味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成了很多女人的眼中钉。 所谓祸水,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词。 不过萧味的『性』子,冷嘲热讽过来了,也就弹不回去了,想和她吵架,那也吵不起来,几个女人讨了个没趣,悻悻然离开了。 走出去没多远,又被人给拦了,这回是个男人,“这位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你家公子?” “云公子。” 男子眉目淡然,通身气度压根就不像个小侍,不愧是风拨云身边带出来的人。 萧味看了眼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门,还是随着那小侍转了身。 风家是个有年岁的大户,萧味踏入了朱漆大门,宅邸很大,很奢华,却有种颓然衰败之意,仿佛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没有生气。 没走进去多少,就听到了屋里传来的争执声。 “…太君,您好像忘了一件事,您还能守着这幢宅子,还能过着燕窝鱼翅、仆从成群的日子,不是您任何一个宝贝孙女给你的,而是您口中这个败坏门风的不孝子,我只是个奴才,可也想不明白,若是公子不孝,他又何必供着您这么一尊难伺候的大佛?” “你,你这个狗奴才…” 年迈的男人气得不轻,屋里传来一阵椅子拖动和拐杖撞击的声音,年轻的男人似乎低哼了一声,“太君,公子他敬你,是还念着您是他的长辈,只是有些事您也别做得太绝了。” “我做什么轮得到你这个奴才来指手划脚吗?” “轮自是轮不到的,不过太君,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您也不是不清楚,您真的以为您和那几位李小姐冯小姐陈小姐的交易公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公子他如今仍然敬你三分,太君若是有朝一日将这三分都给磨尽了,可别怪奴才没有提醒过。” “你,你…”年迈男人的声音过了好半晌随着拐杖拄地的声音渐渐远去,萧味随着那小侍进了屋,屋里站着一个和跟前小侍长得一般无二的男人,皱着眉头看着两人,问她跟前那小侍,“你干什么?” “不干嘛。” “谁让你把人带来的?” “我不管,这么长时间公子第一次主动搭理女人。” “搭理一下你就把人带回来?那公子多说两句你还打算怎么着?” 萧味看着长得一模一样两兄弟,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我还是先告辞了。” “不行。” “好。” 两人一起出了声,带萧味回来那个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姐,我知道骗你是我不对,不过反正…”他放低了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反正你也喜欢公子吧?” 他问得太理所当然,萧味笑了,“怎么不喜欢你们公子不正常吗?” “那是自然。”这回两兄弟异口同声,萧味弯起的双眸还没有展开,那股暖融的气息因着她的笑容而更加明显,至少,风拨云在踏进门的那一刹,就有一种日光照进了屋的错觉。 *** “若能生而为女,我必要踏遍这万里河山,就像你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尽这世间百态民生,可惜…”他苦笑了一声,“空有一身抱负又有何用,就因为我是男儿身,就因为…” 公子爷的面颊略略有些泛红,萧味叹了口气,决定收回那句风拨云身边小侍果然非同一般的话,有这么两个贴身侍,也实在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有哪种小侍会在主子与人品茶相谈时往茶里掺和酒的? 而这位公子爷的生活能力显然不像他腹中韬略那么丰富,本以为像风拨云这样的男子,对衣食的挑剔该是登峰造极的,不过事实看来,实在是完全出乎了她原先的预料,他除了喝第一口茶时叹了声今日茶水略涩外就没再挑什么,萧味看了眼他脚上随『性』而穿的长短不一两只布靴,终是没忍住笑了。 “你笑什么?”风拨云放下茶杯,总觉得今日脑袋莫名有些晕晕乎乎,看着眼前的女人的视线也越来越不清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破天荒地和一个陌生女人坐在一起喝茶,他见过太多俊秀的女人,却从没有人让他愿意多相处片刻,只有这个完全谈不上好看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内敛而充盈,厚实质朴的底蕴,任你天姿国『色』,再多锦衣华服也堆砌不出的质感。 “突然觉得,你身上那些光华,都散尽了。” 风拨云似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头好晕,我本想问你…我还是改日再和你详谈。” 萧味站起了身,风拨云跟着也想站起来,“我送你出去。” “你还是歇着吧。”萧味示意他别再强撑着站起身来,转身前,眼角瞟过他的书案,正好看到了摊开的那本书册。 卷上写着清秀的蝇头小楷,该是公子爷的字迹,她多看了几眼,“你喜欢看游记?” “嗯?”风拨云酒劲上了头,『迷』蒙着双眼抬起头来,倒是还保持着三分清醒,“游记?其实我更希望能看到世态民生,不对,我更希望自己去看。” *** 风拨云本有四个贴身侍,两个出了嫁,如今身边的是一对双生兄弟,哥哥风解冻,弟弟风初至,放眼京城,大概也就只有这对兄弟知道,若是没人在清早将衣饰统统给公子爷准备下,这位名满九城的的云公子,是绝对会披头散发衣襟不整盘扣错『乱』跻着不成双的鞋就那么出了门去。 公子爷在生活上,着实是随便了点。萧味在之后好多次见到风拨云的时候,总算是深刻地了解了这个事实。 公子爷喜欢听她讲游历各地时遇到的故事。 公子爷说,要是冬天的时候你也在就好了。 萧味问他为什么,公子爷说只是觉得你很暖和。 萧味低低笑了,摇头道,“我留不到冬天的。” 再见到风拨云的时候,他正在泥地之中。 “你这是在做什么?” 公子爷揣着一身泥站起身来,手里还抓着几根冒着芽的枝节,“几日前有位老人问我嫁接之术,我想着既然要教导与人,自当亲身试验过。”他指了指花圃中光秃秃一块显是刚被清理出来的空旷泥地,上面栽着三五株桃苗,他又道,“我将书中所载之法一一试过,待数日后再来观其成果,方才能知晓究竟何法适于桃树嫁接。” 他看着一地狼藉叹息,“突然觉得当真是学无止境。” 萧味低低笑了一声,“甚好。”她将手里带来的一本皱皱巴巴的手札递给了他,“这个,也许你会有兴趣。” “这是什么?”风拨云将手中剩下的枝节放在地上,在身上抹了把手就把手札接了过去,翻了几页,一双勾人妙目微微睁大,清亮的瞳眸似乎更亮了几分,“是,我有兴趣,很有兴趣,这就是我想要的,真正的,不加笔墨着『色』的,民生百态。” 萧味看着他发亮的双眸,想起那日他无意醉酒时最后的呢喃,“与其扮女装去求那出将入相,拜官封侯,倒不如,手把手的,尽我绵薄之力,为苍生请命。” 陛下说,这样的男人,文韬武略,上可安邦定国,博古通今,下可济世服民。 陛下还说,你们都给朕当心着点,这男人不给朕冠了萧姓上去,朕挨个收拾。 话是萧至善转述的,萧味想,这个主意,其实也没那么糟,只是… 她的视线落身前,风拨云的注意力已经都被手札给吸引住了,披头散发一身污泥也能邋遢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即使从那光华之巅踏上了地面,还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 第212章 人间灶王(完) 风拨云在书房内奋笔疾书,他对萧味拿来的那本手札实在是心爱至极,又想着借来的书总要尽早还给人家,于是便废寝忘食地开始抄写。 他一做起事来就会把旁的什么都抛之脑后,好在还有两个尽职的贴身小侍会记得将一日三餐送到他嘴边来。 “公子,这是厨房大婶刚做的槐花糕,还有槐花蜜,我放这儿了,你可别再蘸着墨就吞了。” 风拨云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公子。” “又怎么了?” “我今日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那位姓萧的小姐。” 风拨云略略抬起了头,风初至得寸进尺地指了指桌上的糕点,“不如公子一边吃,我一边转述萧小姐让带给公子的话? 萧味要离开京城了,事实上她已经耽搁了许久,如今站在这城墙之下,竟还有了不舍之心。 风拨云,风拨云,光是念着那个名字,就能让人涌起一阵心悸。 萧味叹了口气,迈步走向了城门,身后传来一个女人不客气的喊声,“喂,前面的胖子,喊你呢,给我站住。” 女人扭头问和她一起来的几人,“你确定是她吗?真没搞错?风拨云能看得上这么一个胖子?” “小姐说要带过去的人就是她,你管这么多呢。” 萧味被人“请”到了一处宅邸之中,干坐了许久,里头才走出来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女人,站在中堂下面,把萧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大概,是萧至善口中那十七八个女人中的一个。 其实真要算起来,要论身份,谁能高过皇家,不过也正是因为萧味那些堂姐妹在外人看来都对云公子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陛下也并没有给风拨云赐婚,这十七八人才敢如此争。萧味难得回京,这些人自然都不认得她,看她穿着打扮只当是平民,偏生风拨云一次两次再次地对她特别,『性』子急的,又哪里还耐得住。 萧味冲她作了一揖,“这位小姐…” 那女人还在打量她,像是想从她身上找出来究竟风拨云为何偏偏对她特别的缘由,难道说公子爷眼光奇特就喜欢胖子?她打断了萧味,“你喜欢云公子?” 萧味想不出说不的理由,真的点了下头。 “我劝你还是掂量清楚些,云公子不是你能配得上的人。” “这就是你今天,请我过来的原因?” “不要痴心妄想了。云公子是什么人,吃穿用度你能给得了他最好的吗?就凭你,配得上吗?” “其实…”萧味摇了摇头,其实公子爷非常好养活,衣食住行样样不挑。配得上,或是配不上,她从来没有想过,但从她离京时勾起那一念胜过一念的不舍时,她也知道,自己终究是有了奢求,即便如此,她所在乎的,也不过是公子爷的想法罢了。她没去解释,只是问那女人,“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离开京城,不然…” 萧味看了守在外头的几个人一眼,又对她道,“你找人从大街上带我到这来,如果有人想找我的话,很容易找到这里来。” “怎么?威胁我?” “是劝你。而且,我该走了。” 萧味走了两步还没到厅外,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扣住那只手朝前一摔,一声惨叫过后,她对着守在门外那几个女人问,“你们看我体形的也知道我下手会很重,还要来吗?” 那几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大概是觉得吃人家饭的还是得给人办事,张牙舞爪地朝萧味扑上来,却不曾想这个胖子手脚还挺灵活,最要命的是,就像她说的,下手何止是很重,是重的要死。 果然是太久没有运动过了,萧味喘了几口气,算是缓了过来,视线扫过院中几个在地上打着滚嗷嗷叫的手下,对那已经晕过去的小姐叹道,“一个人行走在外,难免会遇到些豺狼虎豹,我总要有点防身之法的。” 她转了身朝着大门口走去,突然砰得一声,那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踢开,一左一右,两个男子,正是风拨云身边那对双胞胎兄弟。 风拨云站在那大门外,发未梳拢,身上的衣服似乎还是昨日的,衣摆上都是地上沾来的污迹和褶皱,他一步步朝着萧味走过来,“我不想听人转述。你不当面说声再见就想走吗?” 萧味看着他,突然笑了。 他站在面前的时候,她终于发现,她果然还是怎么都舍不得。 “我本来,本来是不敢想的,但是你能到这里找我,这回,我也想不识好歹一次。” 萧味朝他伸出了手,厚实的手掌有种让人格外安心的温暖,“和我一起走吗?去踏遍万里河山路,去亲眼看你想看的,不加着『色』的真正民生百态。” *** “公子,走吧。” 风初至已经在风拨云的耳边唠叨了一下午,风拨云恍若未闻地自己和自己下着象棋,风初至换了个方向走到他左边接着道,“公子,你真的要为了这个,这个家放弃你自己的幸福?其实你为风家所做的,还不够吗?要是老太君和她们都能老实安分的,你所留下来的财富也足够她们过一辈子的了,何况公子你明知道昨天那个陈小姐会知道萧小姐的行踪和老太君脱不了关系。” 风拨云的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风初至皱着眉头,就听到房外传来了哒哒哒的拐杖声,风初至眉头皱得更是厉害,就听老太君的声音已经不客气地传了进来,“你要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私奔?” 风拨云还在和他自己下象棋。 “我们风家怎么说也是几代官宦,就算这一代没有人,没有人当官,也不代表你可以自降身份去嫁个平民!” 风初至都不知道在这种噪音下风拨云到底是怎么继续下棋的,老太君没人搭理,举了拐杖想去打他,被风初至给捏了动弹不得,“你给我放开,你这个该死的奴才。还有你,那种低三下四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走卒贩『妇』,你也想不要脸地去倒贴!” 风拨云终于将军赢了另一边的自己,他推开棋盘缓缓站起身来,“太君,孙儿待你,自问从来都对得起圣人祖训中一个孝字。但是不是要倒贴,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 “母亲走的时候我曾答应过她会照顾这一大家子,我也不会食言。” “公子。”风初至不满地喊了出来,“你难道要真的为了你那些人渣亲戚放弃你自己的幸福?” “你这贱奴才,你,你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风初至懒得搭理老太君,在风拨云身边还想唠叨,公子爷只是倒背着手朝门外走出去,“送太君回房去休息。” “公子你要去哪里?公子,公子你好歹换身衣服啊…” *** 公子爷没有给她答案,所以萧味在帝京暂留的日子,越拉越长。 明天,就又是十八了。 她仍是住在一个普通的小客栈内,这天晌午前,她见到了风拨云,她习惯了公子爷一身邋遢,却不代表别人见过这样子的公子爷,客栈外喧哗不止,倒也没人真上前去问些长短。 萧味看了眼他贸然在这个人『潮』密集的时辰出现在市井之地所带来的巨大动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对公子爷今日会给她的答复抱更大一些希望。 “萧味。” “嗯?”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名字?” “我在宗室族谱上的名字,该是萧至味。” “宗室…我该唤你一声世女吗?” 公子爷的神情有点令人玩味,倒不像是在生气,萧味也『摸』不准好坏,也是实话实说,“其实我经常不记得这事,你怎么发现的?” “陈小姐被人打晕在府中,今天陈府却半点动静没有,一个在京城无亲无故的平民百姓,还有这点能耐把事情压下来?” 他的眉梢微微上扬了几分,萧味还是『摸』不准这挑眉究竟是不是在质问,或是在怪她的隐瞒,于是她干脆转了话题,“和我一起走吗?” 风拨云仍是挑眉看着她再次伸出来的手,“萧味。” “嗯。” “你知道,要我跟你走的代价吗?” “你说我就会知道。” “我身后有一个,永远都不会知道满足的无底洞,需要一切虚荣的权利富贵去填充,你要担下来吗?” 萧味想起了风府奢华却颓败的大宅,也想起了第一次在风府听到的,他的贴身侍和那老太君之间的一段对话,她有些心疼,这个名满九城的云公子所过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贵公子无忧无虑的日子,若非如此,或许也不会有现在的云公子。 “尽我所能。” 风拨云伸出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心,传来的温暖让他整个人都顿了一下,回过神时,萧味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他浅浅笑了,“那么,我答应。” *** 这个月的十八,云公子照例在风雨阁授课,却不曾想,竟是最后一次。 陛下下旨赐婚,云公子嫁入了八王府,鉴于八殿下和八王君的人影仍旧不知道在何处,陛下心情非常好地占了高堂席,亲自主了婚。 当然京城的百姓都不知道,几年后萧味和风拨云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遇到了正牌双亲,以天地为媒,又拜了一次堂。 萧味回京城的次数比以往增加了许多,因为那个附着在八王府的风家,是她应下的责任,光凭八王府的虚名和一座聚宝阁,仍是满足不了那个无底洞,她只是偶尔提醒一下她们适可而止,该给的仍是会给,好在那些堂姐妹总算还有些姐妹之情,为了感激她完成了陛下的任务,答应会在她不在京城的时候照看一二。至于是不是要教训一下,用萧至善的话说,你就别管了。 风拨云将风雨阁交给了他的两个贴身侍,与萧味一起离开了京城,一起踏遍那万里河山。风拨云从未食言过,每月,风雨阁前必有信差,由两个双胞胎整理编成的朝报,会在每个月的月初,准时送入宫内。 看那真正的民生百态,方知人间疾苦,愿尽我绵薄之力,为苍生请命。 陛下正在看朝报,“…污吏又岂是除得清的,不过有一个算一个吧…进出山需要半月,还经常容易摔死人,这样,确实需要修栈道,连图纸都送到风雨阁了,这个男人果然就得姓萧。” 人都说,腊月二十三之日,灶王会将人间疾苦报上天庭。 灶王会不会上报没有人知道,只是在百姓的众口相传中,有位人间灶王,与她的灶王君一起,品那世间百般滋味,向那人间帝王述民生疾苦。 田埂上站着一对妻夫,女的有些胖壮,男的却星眸皓齿气韵『逼』人硬是将那一身粗麻布衣穿出了锦衣华服的味道,女人弯下腰,“上来吧。” 男人也没客气,趴在她背上由着她慢悠悠地背过了一大片水稻田。 看得田间两个农『妇』眼都没眨一下的目送她们经过。 “口水,可以擦擦了。” “三婶,我突然觉得饱受鼓舞,你看看,所以说像我这么胖的人也是可以娶到漂亮夫郎的。” 风拨云没听到两个农『妇』的话,他捏着萧味的大耳垂,“水稻长势这么好,今年定会是个大丰收。” “嗯,所以一定要去尝一下这里出名的竹筒饭。” “你说…” “嗯?” “你,觉不觉的我什么事都要你照顾有一点…不像个好夫郎?” 萧味笑了,“能照顾公子爷吃喝拉撒睡,是我三生有幸。” 何止,三生有幸。 第213章 兔七七过大年(完) 腊月二十三,灶王欲朝天,为其言好事,但见猪首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饼团,家家户户杯盘典祀丰。 宫里近来接连朝会,礼乐歌舞,通宵宴饮,长安城到了夜里,满耳的爆竹声响,焰火升天,天策府的下人也走了近七成,回家过年。 灶神像前供着香火祭品,几缕青烟袅袅地燃起,厨房里没有人,却突然刮来了一阵奇怪的风,没有多久,两道人影站在了供台之前,穿红戴绿,身冒祥光,可不就是灶王和灶王君。 “天策府今年居然祭灶。” “供品还很丰盛。”灶王君双眼冒光,被灶王娘娘给敲了一巴掌,“有妖气。” “那有什么,几个月前我在长安城街上闲晃,遇上那位天策上将,全身都沾着妖气。” “这小妖修的是正道,倒是可以得道成仙。” “是只兔精,若是想要入仙籍,就只能编在广寒宫。广寒宫的玉兔就那么几只,想入仙籍,那可难了。” “其实,也不是没机会,眼下不就是个时机。今年天庭在广寒宫设辞夕大会,广寒宫的闲杂事宜向来都是由玉兔们打理,眼下兔手大缺,想必会从下界招揽帮手,若是做得好,能入仙籍也说不定。” 两位神仙大人享用完祭品,又化作一缕祥风消失在了天策府的厨房中,角落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低舒气声,白乎乎『毛』茸茸的垂耳小兔啪嗒啪嗒跳了出来,垂下的耳朵上还有几个灰『色』的斑点,浅淡的白光一闪而过,厨房正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年,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好险好险,差点就被灶神发现了。 兔七七妖法不够,听不着灶王与灶王君刚刚说的话,他只是一只严守着兔精守则的乖兔兔,和绝大多数的小妖精一样,对着大罗神仙们有着敬畏与恐惧。 七七弹了弹手指,厨房的门上贴上了精致的剪纸,他睁着微泛红光的眼睛,转着脑袋在厨房看了一圈,这里差不多了,嗯,也许他该去大门外贴春联了。 等他把春联年画都贴好,妻主也该回家了吧。开心的兔七七想要晃耳朵,摇了摇脑袋才想起来自己化成了人身,于是又变回垂耳小兔,圆滚滚的球状绒尾巴贴在屁股上,他蹦了两下,突然厨房里又飘来一阵仙气,他慌慌张张地想要躲闪,还没来得及跳开,尾巴就被人给揪住了。 “七七,是我。” 七七刚才一害怕,用两只耳朵挡住了眼睛,这会听到似乎有些熟悉的说话声,他那两只垂耳朵慢慢移开来,去看那来人,“球球?你怎么来了?”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玉兔,两只长耳朵竖在脑袋上,兔颜天姿,在兔子们的眼中,就和人眼中的绝『色』美人是一样的,这是当年月宫玉兔补习班中的尖子生,也是最后留在广寒宫成仙成为玉兔的三兔之一,玉兔冲七七折了下耳朵,“广寒宫办辞夕大会,来找你回去帮忙。” “啊?” “啊什么啊,我跟你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快跟我走。” 七七摇着兔脑袋,垂耳朵更耷拉了,是啊,那可是曾经承载他全部梦想的月亮,月宫。要换成是以前,能有机会再去一次月宫,不管是要帮什么忙他都会受宠若惊地答应,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可是我要陪妻主一起过年。” “妻…妻妻主?”玉兔不敢置信地瞪眼看着他,“你找了个凡人嫁了?” 七七开心地点头。 “她知道你是妖精吗?” “知道。”七七还是很开心,玉兔更加不敢置信,“她知道你是妖精还娶你?” “对啊。” 玉兔张着一张三瓣嘴,诧异够了,他还是用爪子揪着七七的尾巴不放,“可是我们真的兔手紧缺,嫦娥仙子怪罪下来就完了,这样吧,辞夕大会一开始就送你回来,到时候你还来得及陪你妻主守夜过除夕。” “可是…” “不多说了,跟我走吧。” 七七的妖法在正牌玉兔的仙法下面不堪一击,被他拽着尾巴,一阵仙风刮过,厨房里空『荡』『荡』的,没了垂耳小兔的踪影。 *** 仇月不知道她的垂耳小兔被强迫中奖到广寒宫打杂帮忙去了。谁让他是道行不深妖法不精的小兔精,他没法直接从凡间前往仙界,当然也没办法自己回凡间来。下也下不来的七七只能当他的杂役兔,就指着像球球说的那样,辞夕大会一开始,他就能回家了。 “球球。”垂耳小兔巴巴地跟在玉兔屁股后面,“我会好好帮忙的,你让我和妻主说一声好不好,不然她会担心的。” “你别瞎『操』心了,我走的时候留字了,哎,你快点去七仙子那里看看那天要用的七『色』晚霞织好了没有。” 七七用他那蹩脚的爬云术歪歪斜斜地飞往织云宫去了,希望妻主看到球球留下来的字条后不要生他的气。 在他的头顶,一朵祥云慢悠悠地飘了过去,灶王君哟了一声,“这不是长安城天策上将府那只小兔精嘛,果然还是被弄上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长安城天策上将府内,七七的妻主回来了,没有圆滚滚的『毛』绒团子扑上来迎接她,“七七。” 书房里不在,厨房里也不在,仇月翻遍了府内各个犄角旮旯,“七七。” “小家伙,还玩躲猫猫?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院中七七最喜欢的那棵老槐树掉光了树叶,光秃秃地伫立着,她探头进树洞去寻,里面空空的,只有两三根七七身上掉下来的兔『毛』。 *** 夜幕下的广寒宫一如既往的美好朦胧,银『色』月光一泻如注,七七站在百草馆的屋脊尖上,在那一片银雾中,透过云层,望向凡间。 年节将至,他能看见火树银花一片灯火璀璨中的长安城,爆竹带起的点点火光忽明忽暗,仿佛还能听见声响。 他只来得及贴了窗花剪纸和堂前对,门前对没有贴,年画也还没有贴上,倒福字还孤零零地留在桌上,妻主一向懒得弄这些东西,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得让人把它们贴上去。 正月初一她要进宫参加朝会和早朝大典,向皇帝贺新年,之后便能有直到元宵的假,她答应会给他包压岁包,会下他做的青菜胡萝卜馅饺子吃,会陪他放爆竹,一起去看舞龙舞狮,还有一个个接连不断的春节庙会。 七七在月宫想着他的妻主,却不知道他妻主这些日子差不多就快把长安城的兔子窝都翻了个底朝天。 玉兔在七七贴在厨房门外的剪纸上留了一行小如蚊蝇的字,没办法,以兔子的眼睛大小视线范围,对它们来说,这是正常大小。亏得仇天罡在上面嗅到了些仙气,才把上面的字念给了仇月。 “我带七七回去…” 后面两个字看得人双眼斗鸡也实在是看不清了,玉兔觉得他回月宫,自然是回去,然后他就写了“我带七七回去帮忙”,仇月她又怎么会知道,就看那么句话,还以为是哪只老兔精把她的垂耳小兔绑走带回兔子窝不给他出来见她了。 仇天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那些兔子窝里都只是普通的兔子,再说了,你也没见着哪个窝里的兔子是垂耳朵的是不是?年三十的你就别折腾兔子窝了,我费点神布五鬼阵替你看看,拿几根你家兔子的兔『毛』过来。” 仇天罡在院中竖起了招魂幡,布下火烛香案,烧了几个符咒,“五鬼听令,速速现身。” 五只形态各异的小鬼出现在了香案上,仇天罡烧了兔『毛』,五只小鬼围着那团火苗转着圈,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随后齐齐向仇天罡摇头,仇天罡皱眉,“可看清了。” 五小鬼点头,仇天罡一挥道袍,“散。” 五只小鬼化作一道光瞬间消失了,仇天罡走到了仇月跟前,“五鬼阵查探不到他的下落,你的兔子,要么不在凡间,要么,就已经…” *** 广寒宫的辞夕大会马上就要开始,嫦娥仙子检查完众玉兔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 玉兔们都松了口气,七七满是希冀地看着球球,一双眼里都写着,我能回去了吗我能回去了吗我能回去了吗? 嫦娥突然将视线放到了他的身上,“这是…” “这是七七,和我一起参加玉兔补习班的同学,是我找他回来帮忙的。” 嫦娥点了点头,“兔手不足找帮手回来也是可以的,叫七七是吧,我听说你做得不错,虽然这耳朵奇怪了点,不过,我就破例给你个恩典,以后,你可以留在广寒宫,成为真正的玉兔。” 这真的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七七一直都记得他很小的时候,那些关于月亮关于成为玉兔的梦想,他曾经以为当不成玉兔是他兔生中最伤心的时候,可现在,即便真的能成为玉兔,也已经不再是他最大的梦想了。 他是一只有家室的兔子了,“谢谢嫦娥仙子,但我想回凡间去。” “哦?为什么?” 球球替他回了,“仙子,他找了个凡人把自己给嫁了。” “所以,你为了一个凡人要放弃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嫦娥摇头,“真让人失望,那你还是走吧,球球,带他回凡间去。” 玉兔带着七七来到广寒宫外,“我一会用仙法放你下去,我就不送你了。” “嗯。”七七点头,一想到马上能见到妻主了,他的垂耳朵就止不住地摇晃。 玉兔突然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塞给七七。 “这是什么?” 玉兔压低了声音,“是不合格的蟠桃,因为个头太小,被挑出来了,少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这个给你。” “给,给我的?” “你可别小看它,虽然个头不合格,但也是个蟠桃,够你长个几百年功力了,好了,你下去吧。” 除夕夜,长安城的金光溪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光溪,水面倒映着画舫上的灯火,天际划过一道流星,尾迹消失在了金光溪中。 整个长安城都能看到这一道流星,百姓说这是祥瑞之兆,流星划破了夜空,也打断了仇天罡未竟的话语,因为仇月没再听她说下去。 “你要上哪儿去?” “金光溪。” 她捡到七七的那个中秋夜,也是这么一道流星,从月亮上坠落,坠入了金光溪。 湿透的绒『毛』团子仰面漂在水面上,两只小爪子里还紧紧抱着一只果子,乍看上去像是只桃,不过大冬天的又哪里来的桃子。 一道人影纵身跃入了水中。附近几艘画舫上有人出来站在甲板上看热闹,“这么冷的天,淹不死也能冻死啊。” 仇月双唇发青地从水里慢慢爬上了岸,掌心捧着她的垂耳小兔,这是她的七七,她放在心尖上的七七,谁也不能夺走的七七。 *** 兔七七的身上已经用热水洗过烘干了,蓬松的软『毛』带着刚洗完澡的顺滑,他觉得自己很暖和,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下的热源原来是妻主。 七七爬到她脖子里用软乎乎的『毛』蹭她的脸颊,小爪子踏在她肩上,尾巴一抖一抖的,仇月伸手顺着他的垂耳朵抚过他的全身,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好半晌,七七突然变回了人形,神『色』很惊慌,“桃不见了。” 仇月坐起身圈着他的腰没让他动,“你不见了这么多天,回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关于一只桃?” “姐姐,桃呢?” 仇月觉得她都能看到兔子样的七七两只垂耳朵蔫了吧唧地耷拉下来,虽然他这会是人的样子,她把他抱起来一些坐在自己腿上,扳过他的脑袋看向房中小圆桌上的琉璃盏,里面正是七七抱回来的那只丁点大的小蟠桃。 七七使了个法术让桃子飞了过来,可惜没控制好,砸到了他自己的脑袋,仇月伸手接了,递到他嘴边,“想吃?” “你吃。” 七七把整颗桃用两只手一起朝仇月嘴里塞,直到看着她吃完吐出核来,才满意了,窝在她怀里,和她说他这些天的去处,好不容易都说完,他才意识到一件事来,“姐姐,除夕过了吗?” “除夕?都快天亮了,现在是大年初一。”仇月低下头,亲了亲他,“新年快乐,我的七七。” 七七在心里默默念着,明年,我一定陪你一起过除夕。而且,七七想起她刚刚吃的蟠桃,偷偷笑了,以后的每一年,都会一起过除夕。 第214章 虫二(一) 西山皇陵有地市,生死人交易的市场,每年七月十五至阴之夜,月升开市月落闭市。 山枝正歪着头看那挂在市集入口处的条令:生人不得欺死者物。 “小妖精,要不要过来看看,我这里有很多的好东西哟。”一个生着小眯缝眼的瘦个儿突然出现在他旁边阴测测地开了口,山枝被她吓得朝后缩了两步,睁圆了一双有如描金墨一般散发着星碎金芒的黝黑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妖?” “嘿,我在地市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什么玩意儿没见过。不过嘛…”贼溜溜的老鼠眼把山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倒是真看不出来你到底是个什么妖精。”她高高伸起手,在空中作势一捞,“不过没关系,来看看这个。” 瘦高个儿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瓶子,“三十年老品质,人鬼无欺,当然更不会欺小妖精。” “什么东西?” “帮你修道的东西。” “你都不知道我是走哪条路修的道,怎么知道这东西就能帮我了?” “你不是小妖精嘛,还能走哪条路。你带着这个到了外头,随便在哪个女人的茶汤里倒下老鼠屎那么一点,再念一句我教你的咒,包管她被你『迷』得服服帖帖,任你吸取人气。” 山枝的小脸上全是震惊,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能接受的消息,“我从来不吸人气。” “那你吸什么?” “日月精华天地灵气。” 瘦高个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这个小妖精啊,真是一点都不懂修道精髓所在,你不吸人气,你花了多久才能化人形?” “一千五百年。” “你看看你看看,居然要这么久,你若是吸人去,早八百年前就能化形了。” “我不要害人。” “吸人气不杀人。” “那怎么吸人气?” “我说你真是个妖精吗?”瘦高个儿从她那破布背囊里掏啊掏,掏了一本连环画册出来,“我今天就当大酬宾了,买一送一,你买我这瓶神仙水,我就送你这本,嗯,吸人气指导手册。” 山枝歪着头去年那连环画册的名字,“风,风月无边。” “对了。”瘦高个儿用那根枯杆一样的手指转了个圈,似模似样地拉长了调子唱道,“风月无边,保你修道成仙。” *** 山枝化形后第一次来皇陵地市,一晚上,从两个野鬼那里买到了他这一趟原本的目的,一些修影水。 死人没影子,而妖精的影子,显得是原型,在地市这种特殊的地方大家都没有影子,但是到了外头,是人是鬼是妖,看影子见分晓。 可是,他捏了捏憋下去的荷包,看了眼那瓶神仙水和附赠的连环画册,他是不是被人给坑了? 这神仙水,真能用吗?要不,去找个人试试。 山枝把东西都收了起来,给影子涂上修影水,然后来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算是山枝能够化人形后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走上街。 他这么一路走来,沿街醉仙居的『露』台上,有两个女人原本在举杯对饮,其中一人看了他几眼,挑眉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如今这世道,小妖精都这般不怕死,大白天的也敢上街。他以为修了影子就没人看得出来他是妖精了吗?”旁边那人也看了过来,这一看,山枝正在外头看醉仙居的招牌,看了好几眼,然后举步走了进来,“噗,他居然还敢进醉仙居,他不知道醉仙居是什么地方吗?” “看来是只初来乍到的小妖精,才化形没多久。” 醉仙居的名字,并非随意而取,说白了,这是一家专门供在凡间逗留的上仙大人们暂歇小酌的酒楼。在凡人的眼里看来,这就是一处废墟。 妖精们倒是能看到,可她们躲还来不及,换句话说,只要在凡间生活过一阵子的妖精,没有不晓得醉仙居大名的,那就是个凡间的神仙聚集地,妖精墓地。 那个不怕死的小妖精已经走上了楼,其实一上来,他就觉得有些诡异了,诡异地让人心生惧意,他本来是见这酒楼雅致,便上了这里,可这一看,明明是饭点,里头却三三两两没几个人烟,仅有的几个还都用令人发『毛』的眼神打量他。 像是『露』台上那两个女人,那眼神,比看蝼蚁更不如,就像是在看什么玩物一样。 楼梯口那个更让人打哆嗦,就好像要不是她吃喝得正是时候不想动不然这就要一抬手捏死自己。 好不容易,就在山枝打算快点离开这地方的时候,他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正常人在,那人低着头,也没看过他,只是很正常地一筷子一口,偶尔喝一口杯中酿。于是他慢慢挪了过去,在背后挤开神仙水的瓶塞,手指一转,一滴神仙水飞出来,滴答落入了那女人的杯中。 『露』台上两个女人显然看到了这一幕,之前说他不怕死的女人又笑道,“你说,这小妖精真是没眼『色』到一定程度了,地狱无门他偏要闯,他要来惹了我俩,逗逗他若是有意思说不定还能给他留条命,他偏生要去招惹那个,这下还不得魂飞魄散。” 那女人的手搭上了被滴了神仙水的杯子,抄起杯子送到了口边,然后,电光火石之间,山枝惊愕地发现,自己脆弱的脖子被握在了她掌间,而且,全身的气息都被控制了,完全施不了法,连原型都变不回去。 “你,你不是人。”山枝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次栽大发了,抬起眼看过去,却又愣愣地忘了挣扎。 他想,若是他早些看清这个女人,他是绝不会傻到在她的杯中下『药』的,未经世事的小妖精觉得原来世间真的有这种人,一眼看去,便会觉得那是九重天上的仙。眉目方寸间,一眼一呼吸,仿若天成。 女人的手指抚过他的脖子,山枝一动都不能动,谁想她不只『摸』他脖子,还一直『摸』了下去,连屁股都被『摸』了,本就上扬的凤眸微微挑起了一分,“七瓣那伽?” “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山枝还没从原型被人点破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然后头重脚轻,那女人一挥手,他就被收入了她的乾坤袖中。 女人一筷子一口,吃喝完,离开醉仙居,隐了身,脚踩祥云,朝着东边的天际飘摇而去。 『露』台上两人看了全程,一人还在问之前开口那个,“你说惹了她没活路,那人是哪路神仙?” “上古神姜戾。” “我怎么没有见过她?” “如今仙界是由中古神主宰,那几位上古神几乎都是云游四海,不居宫所,难见其面。我在醉仙居见到她也觉得意外,本来还想着去打个招呼,后来想起了一些关于这位上古神的一些传言,就还是作罢了。” “说说看什么传言,你也知道我不像你一出生便位列仙班,我是从凡间修道上来的,没能听说过这些。” “这位上古神主宰世间草木,居住在不昼圣境,那几位上古神大家都尊称一声帝仙,这一位,据说不怎么好相处。不过还有种说法,只要不去打她不昼圣境内奇珍草木的主意,她就不会发难。传言就说曾经有位仙家动了圣境内不昼木的主意,想用不昼木来建造新居,按说这不昼圣境内最多的就是不昼木,可帝仙大人她不答应,两人交恶说是还打了一场,那位仙家的下场呢,反正是好不到哪里去。” “原来是这样子。” “不止这些,我还听说过一个传言,说是不昼圣境内有一株帝仙最为宝贝的花,天地间仅此一株,是由帝仙的神兽坐骑英招亲自看守,谁都没有见过。” “不知道是什么花。” “是啊,我也不知道。” *** “英招。” “帝仙大人您一走就是五年,可总算是回来了。”云层间纵出来一只生着虎纹鸟翼的神兽来,姜戾背手站在它跟前,“我的七瓣那伽花何在?” “自然在灵池中好生长着。” “是吗?” 姜戾一挥手,聚集在灵池上方的厚重云层飘散了开来,水清水碧的一汪幽潭中,空无一物。 英招急得张开了双翅扑棱棱地扇,扇得圣境内云开雾散,显出了原本被掩盖在云雾下的诸多珍稀草木来,“怎么会这样,七瓣那伽花明明一直都在灵池内的?” “还不说实话?” 英招伏在了地上,双翅贴地,“帝仙恕罪,帝仙饶命,自从帝仙云游后,我原本确实一直在灵池看守七瓣那伽花,后来见这圣境内一向相安无事,又实在无趣,便去昆仑山找开明兽玩耍,回来后睡了一觉,几日前刚刚醒转,我还以为七瓣那伽花一直好生长在灵池内。” 姜戾一散袖子,山枝从里头跌了出来,乍临仙境,浓郁的灵气让他瑟缩了一下,却觉得格外舒服,舒服得他忍不住眯起眼去吸周遭的灵气。 英招总算是只跟随帝仙大人的神兽,很有点眼力劲,围着山枝兜了个圈,又嗅了几下,它大嘴巴一张,“七瓣那伽花!” 小花妖被它嘴里喷出来的热气刺激得哆嗦了一下。 “帝仙大人,帝仙大人,七瓣那伽居然化形了,可是怎么这么重的妖气?” 姜戾噤了聒噪神兽的声,山枝自从她袖子里掉下来后一直坐在地上,看看长相怪异的神兽,又仰起的脑袋看着她,觉得这位,好像刚才那只神兽这么叫她,帝仙大人看上去,倒是没有在醉仙居的时候那么不近人情了,至少她这会低头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点都不凶。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山枝摇头,姜戾掀开衣摆蹲下了身,用手指轻轻拨开灵池上方又聚了起来的一层薄薄白雾,“那么这个呢,还记得吗?” 山枝还是摇头,“可是…很喜欢。”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潭幽深的碧水,总有种熟悉而不自觉想要接近的本能。 不过他看了眼姜戾,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没敢去碰,谁想帝仙大人抓起他的小手,伸到灵池内,握住他的手拨了拨灵池水。 被噤了声说不出话的神兽正在一边打滚,它就知道,它就知道这圣境内的比闾花踯躅花合离草九穗禾凤冠粟天尊芝五重桑紫沉麻千岁松不昼木包括它这只英招神兽全是捡来的,只有那株七瓣那伽花是亲生的,养在圣境灵气最充沛的灵池内不说,这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帝仙大人的心肝宝贝。 第215章 虫二(二)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帝仙大人云游了五年,在天上来说,不算长的日子,七瓣那伽花落入凡间已经一千八百余年,成了妖,化了人形。 姜戾没收了他的神仙水和连环画册,她看着连环画册上四个大字,风月无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小花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都是日月精华,看来,他这是刚刚学坏,应该还来得及扭回来。 山枝正在英招神兽的看护下泡灵池水,帝仙大人先要把他那一身妖气给泡没了,收起了连环画册的帝仙大人离开不昼圣境,踏着云飞去了文昌宫。 帝仙大人甚少出现在天庭诸宫,文昌宫的当值仙子顿时成了天庭众多仙子艳羡的对象,忍不住要去询问当值仙子帝仙的气度相貌。 “帝仙便是帝仙,非一般神仙可比,那一举手一挽袖,一颦一笑…”当值仙子面上呈现出梦幻般的回想,不过没一会又变成了一丝疑『惑』,“就是不知为何,帝仙会向文昌星询问,询问这般奇怪的事。” 山枝在灵池内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姜戾向文曲星去探讨将孩子教上正道的办法,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株散发着点点细碎金『色』星芒的七瓣那伽花立在灵池边上,七片花瓣合拢成小巧玲珑的花骨朵,轻轻晃动着叶子,茎下的根须像是无措的小脚丫子一样在云朵上蹭呀蹭的。 帝仙大人走近了,小花妖抓起厚厚一朵云挡在自己跟前,把整个花骨朵都缩在了里头,姜戾顿时生出一种果真是长大了不和她亲近了的感觉,她的小那伽花没下界成妖之前,她若是云游回来,定是会从灵池里飞出来,用那几片叶子抱着她的小腿撒娇的。 可惜呐,他现在化了形,倒是把什么都忘了。 姜戾把小花妖拢到袖中,回到正殿的居所内,坐在案后一散袖,小花妖以人形从她袖子里滚到了她怀里,山枝还是有些怕她,老老实实地动也不敢大动一下,“帝仙大人。” “嗯?” “英招说,我本来就是住在这里的,可我明明是下界的妖,怎么会住在仙境?” 山枝觉得他在帝仙大人上扬的凤眸内看到了半分无奈半分委屈,然后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泡池水泡『迷』糊了,如此不凡的帝仙大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眼神,他直晃脑袋,然后再看去,帝仙大人面『色』如常,自己果然是看错了。 你怎么就能把什么都忘了? “帝仙大人?” “记得这个?”姜戾的手里出现了一本连环画册,山枝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我的。” “为什么要去学采阴补阳的法子,嗯?” “采阴补阳?”小花妖很奇怪,“吸人气就是采阴补阳?”姜戾手指一拈,画册翻开来了一页,山枝看清了其中一幅图,这下眼瞪得更圆了,不过小花妖终究是妖精,对凡人的媾和之事没什么羞耻之心,当然,若是早些晓得,他自然也是不会去做这事的,采阴补阳的修道之法是下下之法,虽是妖精,他也是不屑为之的。为免帝仙大人追究自己下『药』的事,山枝连忙澄清以示自己的清白,“帝仙大人,我不是故意要给你下『药』的,不是,我是故意给你下『药』的,但我不知道是这个样子,我没翻过画册,我本来打算下了『药』再慢慢看学着做的,要知道我肯定不会给你下『药』的。” “然后找别人下『药』?” “不下『药』。”小花妖郑重摇头,“不走旁门左道了。” “记得就好。”姜戾淡淡一笑,“我打算送你下凡,你就以凡人的身份,去学堂念书。” *** 姜戾最开始先把小花妖送进了皇都最好的书院,书院只收女子,她便在山枝身上使了个障眼法,让人都以为他是女子。 只是念了不上三天,正赶上书院放旬假,平日里只能住在书院内别说是男人连雄兽都见不到一只的一众书生结伴去逛秦楼楚馆,很讲义气地将新来的小书生一起带了去。姜戾想念她的小花妖,指尖点出了玄光镜,结果就看到了一场艳舞,还有人群里诧异又好奇的小花妖。 帝仙大人在心里默默给这家书院打了个叉。 几番辗转,帝仙大人终于放心地将山枝送到了西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院内,西淄是方宝地,山水毓秀,灵气富足,养出过许多的奇珍异宝,所以也是妖精最密集的地方。 书院不大,有女学生也有男学生,地方选得甚好,依山傍水,不远处的龟背山因其山顶有块大石,远远看去形似龟背而得名,黄昏时分只要透过竹屋的窗棂,就能望见满天晚霞挂在山旁,所以每天到了傍晚,夫子也便不上课了,带着学生到低矮的山坡上讲讲各地风俗,聊聊神仙鬼怪的传说。 山枝听得很入『迷』,就是有些故事里的妖怪下场很惨,他不喜欢。 不过更多的时候,山枝觉得,大概英招神兽说他曾经生长在帝仙大人的圣境内的话,是真的。 他听到的看到的学到的一切,知道的越多,他就会越觉得,自己曾经于巅峰俯瞰过天地,人不过蝼蚁,万物不过虚无,岁月如流云在手中逝去。也许他真的是一个没有前世没有来生,一个生于混沌之中,一个只有今生的存在。 到了晚上,山枝就会在龟背山上找快肥沃的地,变回原型扎根进去睡一觉,他告诉他的同学自己家在龟背山脚下,每天傍晚都照例从书院往龟背山走,这条路没什么人烟,偶尔有些来捡拾柴枝的大爷,不过这天,山枝见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山枝离得有些远了,没看清他的样子,只觉得男子的脊梁有种扎根天地巍峨不屈的挺拔,然而就在那挺直脊梁的后背上,背着一具棺木,上等紫檀所刻的棺木,看起来非常沉重,牢牢绑在腰际。 男子的背影消失在了山道间,山枝虽然暗道奇怪也没太往心里去。没过几天,山枝去书院上课的时候被夫子告知要放假几日,配合几位官差大人查案。 山枝抱着书袋跑到竹屋外头,“林苞林苞。”他叫着一个娃娃脸少年,正聚在一起说话的几个人都回过头来,招手要他一起加入,说着话的正是那个住在西淄镇上消息最灵通的娃娃脸少年,不过只有山枝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他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妖气。 林苞一直都没发现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看穿了,他也没看出来山枝是同类,因为小花妖的妖气已经在灵池被泡干净了,不昼圣境内的灵池水本就是饮一口便能飞升的圣物,如今说他已经脱胎成仙也不为过。 就是山枝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只八哥妖会叫林苞这么像他们草木妖精的名字? “我跟你们说,柳牧遥已经不是第一个了,是第四个。这四个人失踪前,家里都无缘无故地出现了一具空棺材,搬也搬不走,挪也挪不动,然后第二天,嘎,棺材没了,人也没了。” 山枝靠得近了,被八哥喷到了一滴口水在脸上,他擦了擦,莫名想起了那个背棺材的奇怪男人,“棺材。” “就是棺材,嘎,玄就玄在这棺材上面,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了,而且每具棺材都是不一样的料子,第一具是金丝楠木,第二具是黄杨木,第三具是紫檀木,第四具,就是柳牧遥失踪前出现的棺材,是水曲柳。” “你怎么会知道?”旁边有人显然对林苞的话不怎么相信,八哥一叉腰,“我亲耳听见的,查案的官差回官衙上报的时候说的,说这些棺木有古怪。” “你就吹吧,官衙里头人家说的话你怎么会听见?” “我飞…我…”八哥像是被掐了脖子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飞进官衙躲在人家窗户沿上听见的。 八哥还在跳脚,几个官差过来找人问话,无非也就是柳牧遥平日里在书院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对头之类。 旁边一个官差问完话,正在那和她的同僚抱怨,“其实还能有什么好问的,各个都失踪得这么离奇,房门全是反锁的,人却不见了,还有那些神叨叨的棺材,这肯定不能是人能干得出来的,摆明了现在要的不是查案的,而是捉妖的。” “胡说。”两道声音一高一低异口同声的响起,山枝抓抓手指,“干坏事的又不一定是妖精。” “就是说。”八哥呸了一声,“嘎,妖精就不能安安分分好好过日子啦?” “我的意思是,这事太玄乎,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官差抓抓头,她被两个俊俏少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没一会官差都收工离开了,八哥说他要去打探最新消息也跑了,山枝沿着老路往龟背山走,结果,在和上回差不多的地方,他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这次男人背的棺木,赫然就是水曲柳。 第216章 虫二(三) 男人沿着上山的山道一步步走上去。 山枝咬了咬大拇指,心下暗道人不可貌相,果真的是这个男人干的,上次是紫檀木的棺材,这次是水曲柳,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小花妖跟踪着男人,一路来到了龟背山上,看着男人用手指划过空『荡』『荡』的地,泥土裂开,『露』出来一个深坑,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三具棺木,他将第四具棺木推了下去,一抚掌,地面又合上了,翻新的泥地干干净净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花妖叹气,之前离得远了没能看出来,如今男人这一番动作,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他果然是妖精。 男子默默地站在那里,又是那种融于天地不屈不折的刚直感,山枝想,他肯定是个树精,松树,还是柏树?要不要再靠近些去看清楚。 山枝没有贸动,仍在打量着男人,男人的眼神有怀念,有哀伤,有怒有恨,小花妖无声无息地看了许久,把男人从杀人夺舍的坏妖精里拎出来,贴上了有苦衷的妖精的标签。 “你为什么要杀人?” 男人愕然转身,一脸防备地打量这突然出现的少年,他显是没想到有人能无知无觉地跟着自己,“你是何人?” “我和你一样,我是花妖,你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她们该死。”男人眼中仿若有精光溢出,仇恨满布,“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莫要管我的闲事。” “你为什么要杀人?”小花妖锲而不舍,男人看了他一眼,“与你无关,我还是那句话,她们该死。” *** 书院还没恢复正常上课,不过第二天山枝还是习惯『性』地去了书院,没见到夫子,倒是见到了有些慌张的林苞。 八哥在原地转圈,“这下不好了,这下坏了。” 山枝问他怎么了,他一瞪眼,“捉妖的要来了。” 八哥又开始转着圈低声自言自语,“听说还是个非常厉害的道士,我要不要躲起来,该躲哪儿呢?嘎嘎,还是藏家里不出来吧,比较安全。” 林苞要回镇上,山枝想去镇上看看,两人结伴同行,路上碰到几个同是书院的同学,有女有男,因为不用上课,她们约着一起出来游玩,遇上了,便邀请两人一起。 林苞摇头,“我家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林苞。”身后有人叫他,八哥回头,喊他的女人好整以暇地问他,“你说你是林员外府上的,我们家最近和林员外家有了些生意来往,我才知道原来林员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那你这个林员外的儿子,是哪里来的?” 林苞僵住了,然后他跳起来,火烧屁股一样跑了,边跑还边喊,“改天告诉你,嘎,今天有急事要回家了。” 山枝很同情八哥,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今天要同情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几人都说从未去过山枝家里,只知道他住在龟背山脚下,也没见龟背山脚下有什么屋宅,很想去他家中做客。 屋宅?山枝想,他的家,那就是一块泥地,带你们去做客,做什么客呀。 小花妖不善言辞,推脱了半天也只是把去他家中做客的时间往后挪了。他从没学过什么法术,别说变屋子,椅子也变不出来一张,这下可如何是好? 希望过两天她们就忘了这事。 山枝一个人在镇上走走停停逛了一阵,正停在一个小摊上看一只根雕笔筒,街道上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经过他的身边,没一会又折了回来,“真是你,快快,收留我吧。” “林苞?你不是回家了吗?” “回不去了。”八哥苦着脸。 一个多时辰前,八哥回了家,林员外府上,当然他是飞回去的,停在窗边的鸟架上,才刚啄了几口小罐里的鸟食,房门被人推开,他的主人推门进来,见到他好好地停在鸟架上,便走过来伸了手逗他,“我可难得在白天见到你,以前不是非到了晚上饭点才回来,比漏刻还准,今天怎么不在外头疯了?” 八哥撅着屁股招呼她,接着啄食,女人忘了东西回来拿,拿了就出去,八哥想怎么说也是他的伺主,好吃好喝供着他,自己老用屁股对她还这么长时间没说过一句话,虽说是他堂堂一只八哥妖不屑于和其他八哥一样学舌,但怎么说这个主人也没嫌弃他,于是难得去讨好了一下,蹲在她肩膀上和她一起出去,一出门就遇上林员外。 “娘,你有事找我?” “谦儿,你回来得正好。”林员外见到她肩膀上的八哥,问道,“怎么今天草包这么听话?” 林谦伸手挥了挥,“自己去玩吧。” 八哥飞到了房梁上看着她们,听见林员外对林谦说,镇上请了个捉妖的大师来,是个很有本事的道士,来处理之前的神秘棺材失踪案,还说,大师会先暂住在府上,让林谦去安排一下。 林谦应下,等林员外离开,她一抬头,房梁上的八哥草包早没影了。 八哥不知道山枝和他一样也是妖精,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有家归不得的真相,所以他说,“捉妖的道士住我家去了,嘎,我没房间睡了。” *** 八哥到底还是没跟着山枝,因为山枝住在龟背山下,八哥觉得龟背山上多妖精,这地方妖气太重,容易成了捉妖道士的目标,太危险。 小花妖一个人慢吞吞爬着山,来到了上次跟踪到的地方。 这里有不少棵树,他转了一圈,伸手在其中一颗梧桐树的树干上挠了挠。 树枝抖了一下,山枝加大了力,一个劲挠着树干,终于,梧桐树不见了,男人站在了那里,面带愠『色』,“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打的什么主意?” “想告诉你,很快就会有道士来捉你了,听说很厉害的。” 男人脸上的不满神『色』散了去,“你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山枝点了点头,男人一转身,“我既然做了,就料到了会有这种后果,但我不会后悔。” “你为什么杀人?” “如果我今天不告诉你,你是不是还会回来?” “如果你没被道士收了的话。” 男人听见这话倒是笑了一声,“既然难得有缘,告诉你也无妨。”男人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我本是这龟背山上一棵梧桐,我还有四位兄长。” “他们,也是树精。” “没错,我们都是树精,我大哥是楠木,二哥是黄杨木,三哥是紫檀,四哥…”男人顿了顿,山枝也已经知道了下文,“水曲柳。” “四位兄长先我化形,因为向往人间风月,一起化名出现在了烟花巷中,被这四个挨千刀的女人分别相中,赎回家中。” “然后呢?” “然后?”男人哼笑了一声,“我那四哥傻得动了情,告诉了那女人他的身世,那女人伙同另外三人请了收妖的道士来,请动阵法『逼』得四位兄长化出原型,放火活活将他们烧得形神俱散。” 山枝不吭声了,男人站在了那块泥地上,缓缓合上了眼,“风月历来惹人祸。小花妖,劝你一句。”男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一株挺拔的梧桐出现在了原地,“莫沾风月。” *** 山枝从山上走下来,天已经黑了,弯月一勾挂在天际,他抬头看着散落点缀的星星,还有那一抹纵跨天际的天河,呆了呆,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在近处看过你们的,对吗?” 对不对现在没人回答他,他回到了平日里睡觉的地方,就见到那里站着一个人,微弱星光下的背影,很眼熟。 那不是帝仙大人吗? 若是有帝仙大人在,同学要来家中做客,就很容易就能应付过去了吧。山枝如见救星,扑过去揪住了衣服不放,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姜戾懵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还以为他找回化形前的记忆了。 “同学想要到我家中…做客。”山枝重复了一下那个家字,以表示自己的为难,帝仙大人抬起了手,手指刮过他的鼻梁,轻得只传来羽『毛』搔弄一般的酥麻,小花妖不知道这算是答应帮忙了还是没有答应,愣头愣脑地看着她,姜戾的手指一触即收,问他,“和同学交情很好?” “一般吧。”小花妖回想起一个个相处了这么多日子的人,没有谁在脑海中有过多的停留,“有一只八哥妖,挺有意思的。不过总觉得,是人是妖,都不该和他们有什么交情,他们都…” “嗯?” 山枝的眼神恍恍惚惚的,“太脆弱也太短暂了。”他抬起了头来,用一种不太肯定的眼神看着姜戾,“他们的生命对于我们而言,就像是微不足道的一刹那,所以,不要留下什么,也别让谁在我们的心头上留下什么,这是我们的处世之道,莫沾风月莫留情。” 姜戾又刮了下他的鼻梁,“倒是会举一反三了。” “有人刚和我说过,说,莫沾风月。”山枝看着从自己脸上离开的指尖,总觉得今日再见帝仙大人,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她,这似乎不是他想问的,却又像是发自内心地压抑了也埋藏了太久太久非问出口不可的问题。“帝仙大人做到了吗?自混沌初开,洪荒无尽的岁月,你做到了吗?” 小花妖一直都是软绵绵的,这会的语气却有些急了,像是在质问一般,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束缚破茧而出,不过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 姜戾倒背着手,她侧身站在山枝面前,并没有看着他,视线落在了远处,“是的,我做到了。” 草木无情,对她来说,唯一特别的,不过是那一株自混沌时期便陪伴在身边的七瓣那伽,天地万木中最早开始有了灵识的那株七瓣那伽花。 七瓣那伽花就是她心头上的一滴血,只是不论这情多深多远,却无关风月。 那伽,不论你为什么会忘了她,不论你为什么要私下凡间成妖化形,她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对你的感情,从来无关风月。 第217章 虫二(四) 山枝最近心里很不痛快,至于说为什么不痛快,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只知道那天晚上见过帝仙大人,听到她的答案以后,他就全身上下都不痛快,而且是非常地不痛快。 小花妖闷闷不乐地在龟背山下扎在泥土里一整天哪里也没去,就在这天里,家养八哥因为不会自己找食吃,饿得受不了,偷偷溜回了家。 这一溜,便溜出了事来,和捉妖的道士打了个照面。 道士初到府上便说林府浸染了妖气,如今一见八哥,更是直接祭出桃木剑,烧了斩妖符。 “道长,你这是…” “这八哥是妖。” 林谦愣了下,“怎么可能?草包是我从小养大的。” “从小养大?”道士横眉,并指一挥,“出鞘。”桃木剑的外壳裂了开来,『露』出来的木剑微微泛红,光泽度若是放在家具器物上,可不知道是打磨过了多少遍,别人不懂,八哥看得分明,那可不是新剑会有的『色』泽,那是斩过了很多妖精才会有的润泽,嘎嘎,这道士真的是个老手。 “你从小养大,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这只八哥仍然活蹦『乱』跳,你想想,正常的八哥能活这么长时间吗?” 林谦无话可说,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立场来拦住道士,她又该不该拦住。不过就算她想,也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容不得人去做出反应,桃木剑斩向了八哥,那只老喜欢撅起屁股用尾羽对着她的八哥不见了,地上躺着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少年的腰际被桃木剑刺穿了,鲜血淌了一地。 震惊在一瞬间席卷了林谦的全身,地上的少年用一种被抛弃的眼神无力地看着她,她想起了那只小圆球一样黑乎乎的小八哥,那个将八哥交给她的老婆子说,既然养了它,你便是它的天,以后不论它是掉了『毛』断了腿,不论它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答应,不离不弃。 她答应过的,不离不弃。 “不。”林谦扑向了八哥,但是已经晚了,八哥合上了眼,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上飘出一阵烟雾,散入了风中,留下一具冷冰冰的僵硬躯体。 “这个样子还能灵魂出窍,我倒是小看这只八哥妖了。”道士再次并指一挥,桃木剑横立在半空中微微旋转,“我就毁了你的肉身,看你还怎么回来附身。” 道士在林谦身上用了张定身符,把她移到了一边,又取出一张符箓来,口中念咒,桃木剑上燃起一团火,道士挥了三下,八哥的肉身在头、腰、脚都被点燃,火越烧越大,很快,就将八哥的肉身全部吞没,化为灰烬。 八哥的魂魄飘『荡』在风中,他伤得太重,如果不能尽快回归肉体,不用多久,他就会魂飞魄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被毁,虚无的魂魄在风中落下一滴泪。他明明从来就没有害过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他不过是喜欢到处『乱』飞喜欢听壁角喜欢嚼舌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是人毁他肉身在先,既然如此,就别怪他杀人夺舍。哪怕以后只能依靠不断更换肉身不断吸食人气做一只最下等最不堪的妖精,也总好过灰飞烟灭。 是你们『逼』他的。 *** 西淄上空聚集着越来越浓的妖气,这里灵气充沛,本来就妖物众多,但多归多,以前的妖精也总是安分守己的居多,修道的路不一样,身上妖气的味道也不同,如今凝聚起来的妖气,分明是永无回头之路的那一种。 山枝抖掉身上的朝『露』,迎着日光看向半空中乌压压的地方。 那是妖气,他以前也曾遇到过这种积压在空中不肯散的妖气,不过当时的那个妖物,可比如今的这团厉害了百倍,足以毁掉数座城镇。 咦?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事了?有个声音冒出来质疑自己,可是山枝记起了当时那无形无状黑压压一团的孽障,下面几座城的百姓已经两天没有见过日光,一直都处在黑夜之中。本来这种事和姜戾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但是照不到日光,草木都蔫了,便关帝仙大人的事了。 他看到了自己,漂浮在云层上空的七瓣那伽花。 “你认得我吗?”黑雾里传出来的声音听上去阴测测的,很尖利,“你不认得,我生在这里,也死在这里,我吃狗食钻狗洞苟延残喘的时候,你见过吗?我心爱的男人被卖作菜人让那些恶鬼活烹的时候,你见过吗?我最开始修炼被人活活吸走五百年道行差点魂飞魄散的时候,你见过吗?你都没见过,我如今就要捣了这地方,挡我者死。” 七瓣那伽花纹丝不动地伫立在黑雾不远处,无动于衷。 “真是讨厌呐。和你的主人一样那么讨厌,一样的冷血无情,不问青红皂白,也是,像你们这种连岁月流逝都快感觉不到的家伙,又怎么会理解我的感受呢?” 山枝看到记忆中的自己挥舞了一下叶子,黑雾被迫散开了一些,合拢的花苞上飞下来一片花瓣,贴在了妖物浑浊一片的漆黑肉身上,妖物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它的身体像是被一道金光劈裂开来,化作一场诡异的黑雨,下了足足一个时辰,然后,日光重新照向了脚下的大地。 他的花瓣花了很长时间才又长了出来,贴在花苞上。 记忆随着那劈裂妖物的金光打开了一道缺口,山枝像是做了一个梦,又像是看了一出绵长无尽的戏,戏里有一株七瓣那伽花,分明就是他自己。 他看到了天地的起源,那个时候的他,不过只是一株花而已,什么都不懂的一株七瓣那伽花,而那个时候,天地间也不是只有他一株那伽花。 第一瓣业火燃,第二瓣甘霖降,第三瓣峰峦劈裂,第四瓣江海逆流,第五瓣生如死,第六瓣死复生,第七瓣,没有人知道,包括姜戾,因为那伽花,本该只有六瓣。 那个久远到无据可考的年代尚且没有什么人神之分,上古神还不是上古神,带领着部落的人们打猎耕种,抵御天灾,那时的天地远没有如今的富饶,大部分的地方只是没有生命的洪荒,他就生长在其中一片洪荒的边缘,浑浑噩噩的,直到姜戾发现了他,“七瓣的那伽花。” 她『摸』了『摸』他的花苞,“不过还没开花呢。” 然后,他便一直跟着姜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灵识,看着一片片洪荒逐渐被人烟取代,部落间开始有了战争,人们变得越来越聪明,于是争执越来越多,后来,发生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也正是如今统治天庭的中古神开始一个个登上舞台的封神时期。 这些中古神大多都曾是肉体凡胎,正是因为如此,自从她们成神后,人神的界限越来越分明,从此有了天庭,有了泾渭分明等级明确的仙阶。 很多混沌时期的植物都已经灭绝了,六瓣那伽花也没有了,天地间剩下的,便只有这株从未展开过花苞的七瓣那伽花。 他一直都旁观着这一切变迁,他亲眼见过蓬莱从东海中升起,一日一变,终成一岛。他站于扶桑之下,近在咫尺地看着太阳拂梢而出。他曾见过被凡人以为拥有无尽生命的神仙仙陨,一样跨过了轮回台。 后来,天『性』潇散的上古神一个个陆续退出了天庭,姜戾有了她的不昼圣境,很多的时候,他都静静地在不昼圣境内的灵池中吸收着周遭的灵气滋养自己。 姜戾『摸』着他的花苞轻叹,“你怎么总是不开花呢?” 回忆被迫戛然而止,山枝知道他还没有想起全部,不过这会显然并不适合来回忆,乌压压的妖气向四周展开,逐渐遮住了龟背山的山头,也挡在了山枝的头顶上方,有些熟悉的妖气,属于八哥的味道,只是变了调了。 他不过睡了一天一夜,八哥怎么就突然转了『性』了。山枝变回人形,朝着妖气聚集的中心走去。其实他很想驭风而行的,像以前那样子能站在云层之上,而不是用两条腿走。可惜他虽然想起来了他原型的花瓣除了第七瓣未知外每一瓣都有着近乎逆天的能力,但是法术这种东西,暂时还没在他回忆起来的内容之列。 妖气的中心也在镇中,十字街口刮起了风沙,原本熙熙攘攘的集市已经跑得一人不剩,只在沿街屋舍紧闭的门窗内偶尔『露』出一张查看的面孔。 街心摆起了法坛,法坛上道士脚踩罡步正在作法,头顶三尺悬着桃木剑,道士已经连烧了五道符箓,让山枝没想到的是,那团属于八哥的妖气,正从寂静的街道上独身站着的那人身上发散出来,不是林苞,而是一个女人。 林员外的女儿林谦,也是八哥以前的主人。如今附在她的身上的,却是八哥。 六道符箓烧下去,桃木剑泛着红光,刺向了林谦,竟近不得她身。山枝抬头端详着那团妖气,微微皱眉,他敢断定,八哥已经走火入魔,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小花妖走了出去,“林苞,收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自爆的。 林谦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道士,“你竟敢杀她,你竟敢杀她!” “若非她挡我收你妖魂,我又怎么至于误杀了她。”道士见桃木剑奈何不了她,丢了剑祭出五雷咒要引天雷来劈她,“都是你们这些妖物作的孽。” 八哥仰天大笑起来,女人的样子本就很狼狈,笑声听着有些凄厉刺耳,山枝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这番语气竟和他记忆中被他用花瓣收伏那妖物的声音重合起来。 你又怎么会懂,你又怎么会理解我的感受? 他真的不懂吗? 这五雷咒是道士最后的保命招,符箓一烧,咒一念,已经来不及回头,林谦却朝着法坛扑向了道士,“那就同归于尽吧。” 她死死抱着那道士不撒手,眼神癫狂,嘴角却在笑,天雷劈下来,那就一起死吧。 小花妖还在发怔,乌压压的云层间电闪一晃而过,天雷一打下来,那就真的是彻彻底底的魂飞魄散了,三魂七魄全部打散,永无轮回。 “我不该在乎你,在乎你们的,你不过是一只八哥妖,就算今日我救了你,也许你能活上很久,但也早晚会走上轮回台,救了你,又能怎么样?又与我何干?” 恬淡无为,无喜无忧,不悲不乐,才是他应有的态度,那是姜戾一直教他的。可是,为什么此刻心下会有莫名躁动呢? 脑中轰然炸开,那纠缠了自己许久的烦『乱』与不解,下凡前最后的记忆,帝仙大人在灵池边抚『摸』他的花苞,“那伽,你最近总是很不对劲,气息都『乱』了,是要开花了吗?” 是啊,早就『乱』了,每次见到帝仙大人那份无法言表的喜悦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姜戾给他的解释从来都无法让他满足,他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走一遭凡尘,才知道那不曾明白的答案有多简单,他早已动情,你最不屑的风月之情。 莫沾风月莫留情,莫理凡尘喜怒哀,你总说要我断缘,无欲,我已经做不到了,帝仙大人。 从他离开不昼圣境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株从上古一路走来的七瓣那伽花,他只是,一个有情有泪,有了喜怒哀乐的小花妖。 山枝不知道,此刻心『乱』的人并不只是他,随着记忆的全部回笼,他无意识地变回了原型,姜戾眼前的玄光镜中,就在又黑又厚的云层中一道紧挨着一道的闪电下,七瓣那伽花展开了花瓣。 一瓣,两瓣,三瓣,直到第七瓣,笼罩在一层层散开的光芒中,简单到极致的『色』泽,连一丝绚丽都谈不上,却正是这种极致的纯粹,流逝在洪荒岁月中再无可追的纯粹,比什么都更夺人心魄。 就在那个瞬间,天雷打了下来,林谦和那道士都已经在七瓣那伽花开花的时候忘了动作,第七瓣花瓣飞了出去,以法坛为中心绕着飞转,花瓣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山枝只觉得花瓣脱离的地方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全身都像是在移位,那伽花萎顿在地,山枝昏死了过去。 突然出现的帝仙大人拢起了小花妖,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天雷消弭无声,法坛消失了,林谦的肉身和八哥的魂魄分离了开来,林苞的肉身凭空出现,道士在原地消失,没有意外的话,她会回到来西淄前所在的地方。 林谦和八哥也不见了,林府的书房内,突然醒转过来的女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奇怪道,“我怎么突然就睡过去了?” 她抬手顺了顺鸟架上将脑袋埋在翅膀下也在酣睡的八哥羽『毛』,继续低头看书案上的账册。 他的第七瓣花瓣,竟能将时间扭转。 还好扭转的不是整个天地的时间,只是相关这些人的时间,姜戾小心翼翼地将小花妖捧在手中,这一看,就发现他断去第七瓣花瓣的地方竟然不见了,六片花瓣依次挨在一起,就像是曾经的其他那伽花一样。 果然这逆天的第七瓣花瓣用过一次后就不会再长出来,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他这花瓣只能用一次,扭转时间的范围可以是任何人任何地方甚至去整个天地。不过既然如今小花妖已经将它用掉了,那也再好不过,这种能力若是被天庭的那些神仙知道,未必是件好事。 帝仙大人带着小花妖消失了,不过其实被改变的,好像不只是这三人。 龟背山山头的梧桐正在轻轻舞动着枝叶,离他不远处的泥土里,刚刚长出来四棵小树苗。 第218章 虫二(五) 小花妖『迷』『迷』糊糊似醒非醒间,一晃眼见到了姜戾,他一急,立时变回了人形,巴巴盯着她,姜戾伸手贴在他后背给他送了些仙气,见他睁眼,俯身贴了贴额头,低声道,“你元气大伤,好好歇着。” 山枝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因为手下无力也抓不紧,倒像是挂在她身上,“我都想起来了,我有话和你说。” “等你好了再说。” “不,现在就要说,我以前,以前不能说话,可自打我开了灵识,你就能听到的,能听到我的心声,我问你,你就老是糊弄我,说什么要断缘无欲,说什么无关风月,我不会再被你拐着跑了。” “那伽…” “山枝,我叫山枝。”小花妖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你教我心如止水不要去管凡尘的是非,我却管了,你教我断缘无欲不能动那风月之心,我却动了,帝仙大人,我…” “山枝。”姜戾打断了他,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温言软语,像是在哄劝,“你也在凡间看见过了,这些凡人所谓的爱情,有多么虚无缥缈,便是短短数十载她们都不能保证坚守如一,你真的要将我们的感情扭曲成这种肤浅又短暂的所谓风月之情吗?” “扭曲?那我们的感情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你我之间,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相伴,相伴不离。” 小花妖皱眉要辩驳,被姜戾伸指按住了嘴,“山枝,你历经的岁月并不比我短多少,你也看到了,随着岁月流逝,这世间,能有多少东西是永远都不变的?你还记得封神后,天帝大婚,天地日月为证,可是,后来呢?” “那,那现在天帝和西王君不也好好的。” “那少帝是怎么来的?” “少帝,少帝是天帝和摇光仙子所生…可这又不代表什么。” “山枝,正是因为你我之间无关风月无关□□,所以,才可以永远不变。”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不屑于此,可是,这便是我的心情,我对你的心情。”小花妖有些沮丧,手却还是没有撒开,“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下凡去,因为我不满足,不满足只做你的七瓣那伽花,我想化成人形,想和你亲近,想你这样抱我,想…”山枝笨拙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姜戾叹了一声,“你带你回灵池,你好好休养,一切都等你好了再说。” 山枝伤了元气,又说了这么会的话,也确实倦极,缓缓合上了眼,身上散出些浅金『色』的光芒,在姜戾的掌心变回了原型,等他在灵池内悠悠醒转过来,入目便是英招一张硕大的脸,扑扇着双翅凑在灵池边上,“你醒了啊。” 小花妖轻弯花枝点了下头,他想起了过往,对英招自然也是再熟悉不过,他从灵池内跃出来,化成了人形,问它,“帝仙大人呢?” “地母寿诞,帝仙大人此刻应在清虚圣境。大人说,下界的事她都已经善后,你无须再烦心,让你在灵池内好生休养。” 山枝伸了伸双手,“我全好了,我去找她。” 英招想了想,帝仙大人也确实没说过非要他一定呆在不昼圣境内,不过反正这那伽花是帝仙大人的心肝宝贝,真有什么事她也决计不会责怪下来,于是便驮着小花妖飞出了圣境。 英招展翅而飞,倏忽千里,清虚圣境未至,就见到不远之处过来一人,赤目红衣,头戴着血玉冠,身胯麒麟也是佩着红鞍,却是赤帝极炎,小花妖知道她与姜戾素来交好,所以不曾闪避,极炎停下了麒麟,问道,“英招,你所载何人?” “帝仙大人的七瓣那伽花。” 小花妖同她见了一礼,极炎也曾见过他的原型,点了下头,“你家帝仙大人近日恐有大劫,不昼圣境内有不昼木通身日夜不败的天火燃烧,天兵无法靠近,让她莫要离开圣境。 “可是,帝仙大人已经去了清虚圣境贺地母寿诞。” “那就糟了。”极炎皱眉,山枝惊愕不解,“赤帝大人,你为什么说帝仙大人有大劫?” “几日前西淄出现了异象,有修道之人焚烧了五雷咒符,值日功曹接了那五雷咒符,报上来引了天雷,结果,天雷未曾入地竟就消于无声。”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话不能这么说,这天雷打下来,要挡住简单,但要消得无声无息像是从未打过,能做到的神仙就不是很多了。姜戾那日出现在了西淄,以她的能力,不难做到。” 小花妖挠了挠头,他果然是给帝仙大人惹麻烦了,极炎叹了一声,“说穿了这也就是丁点大的事,提都不够提的,姜戾掌管世间草木,真要追究,最多也就是个越界之举,坏就坏在天帝寻这么一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上古神自离了天庭,不听诏不听宣,想要见还得用个请字,天帝事事让上三分,你以为她这让,让得心甘情愿吗?” “英招,快,我们去清虚圣境。” 英招一扇翅膀飞走了,极炎拍了拍座下麒麟,“姜戾这次想要全身而退怕是难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麒麟,你以后少和螣蛇来往,尽学些说了等于没说的虚言。”极炎骑着麒麟也往清虚圣境去了,“不过呢,你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刚过易折,强极则辱,这些上古神傲气过甚,认准的事向来不肯服软,能收敛些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 “英招,你说该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英招挥舞着大翅膀,飞得很快,突然间前蹄一踩翅膀一顿猛地停了下来,山枝揪住了它脑袋上的『毛』才没摔下去,“你停下来做什么?清虚圣境还没到呢。” “快看前面。” “全是云。” 英招用力吸了口气,张大嘴巴双翅一拍用力一吹,厚实的云层都被呼啦啦地吹散了,就见以四方神在前,后面跟着密密麻麻一众天兵,朝着清虚圣境过去。 “肯定是去拿帝仙大人的,不行,我先打退她们。” 英招吓了一跳,“别啊,你要打就得掉花瓣,你这已经只剩六片花瓣了,回头你把自己搞成秃瓣花,帝仙大人可饶不了我。” “秃瓣…秃瓣我还凉快呢。”山枝在英招背上想要现出原型来,突然被它颠了一下,摔下背来落在云层上,一抬头,就见四方神迎上了一行人,以荧『惑』星为首,姜戾就在她后面。 荧『惑』星见着四方神,一行人停了下来,荧『惑』星回身冲着姜戾行了一礼,只是尾音上扬,未有敬意,“帝仙大人,既然都到这了,便伏绑同四方神去觐见天帝吧。” “荧『惑』星,我跟你出来,不是给你面子,是给地母的面子,今日地母寿诞,我只是不想你扰了清虚圣境,要我伏绑觐见?她受得起吗?” “你…帝仙大人,你越界收天雷,怎么说也是犯了天规,还是快随我去觐见天帝。” “若我不肯呢?” 四方神一面一个,围她在了中间,身后天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姜戾微扫了一眼,对荧『惑』星道,“你觉得这样就能拿下我?”这些天兵她不放在眼里,乾坤袖还装不满半袖子,倒是这四方神,合在一起可以布四象阵,要费些功夫。 山枝在外见她被围,立刻爬起来现了原形,一株那伽花就这么从这些天兵的头顶晃悠悠地飘了过去,看得英招原地直转,“我的祖宗哟,帝仙大人会拔我『毛』的。” “你本来就没有多少『毛』。” 英招一回头,正见麒麟微抬前蹄,停了下来,“再拔掉些也正好落得干净。” “死麒麟,自己不长『毛』,你这是嫉妒。” 极炎下了麒麟背,摇头道,“姜戾这就被围起来了?居然是四方神,西方神向来分守在天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难得聚首,天帝居然同时出动四方神,看来这回是铁了心要给她个下马威呐。” 小花妖落在姜戾的头上,用几条根须缠上她的发髻,荧『惑』星鼻尖无比,小花妖身上仅剩的那一点几不可闻的妖气也被她发现了,顿时喝道,“哪里来的妖物,竟敢私闯天庭。” 姜戾冷哼了一声,“妖物?他随我上天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你荧『惑』星。” “帝仙大人,他是不是妖物再论,你若再不伏绑,四方神就真的要布四象阵了。” 第219章 虫二(六) 四方神的法力能够在四象阵中成倍地发挥,入阵之人的法力却会被大大地遏制,四象阵无空门,所有阵法中除了北斗宫七星的天罡阵再没有能够匹敌的。姜戾虽是上古神,法力极高,但是她掌管世间草木,法力也偏于平和,并不擅长攻击打斗。她的乾坤袖算得上是至高的法术之一,袖藏乾坤可包罗万物,非是与日月同庚天地同寿之人修练不得,不过但凡是法术,都有罩门,乾坤袖也不例外。 天地有阴阳之分,以两仪生四象,又由四象生八卦,乾坤袖个中奥妙基于八卦所演化,所以遇上了四象阵,便无能为力。 姜戾在入阵前的最后一刻想将小花妖送出阵外,可惜山枝太了解她,先她一步闯入阵内,四象阵被触发,小花妖的花瓣随风晃动着,脚下的云雾以看不清的速度向四面八方飞了出去,遮挡住了一切,原本在四周的神仙也好天兵也罢全都看不见了,他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飘渺的虚无之中,什么都触『摸』不到。 就好像回到了混沌时期,处在最舒适最温暖的襁褓之中,柔软的云朵拂过花瓣,小花妖蹭了蹭,六片花瓣一起微微颤动着,他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睡过去了,直到突然间头顶上方就像是被戳破了窟窿一样,照进来无数道金光。 错『乱』的金光一道道照『射』下来,却并没有攻击,山枝在原地转了几圈,慢慢飞起来,再低头看下去,金光在云层上照出了一副形似八卦图又不尽相同的无边图案来,山枝又飞上去很高,才看清了图的全貌。 东面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青龙,身下是一副山枝看不懂的星阵图,四方神的原型占据着四个方位,小花妖歪着花朵想了想,朝东边移了一步,原本还只是金光在云层上打下的图案的青龙猛然间幻化出了实体,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龙『吟』腾飞而起,青龙口中接连喷火,小花妖扭头就飞,被隔在四象阵外的人只能看到那一方浑浊云团不停旋转,时不时有龙『吟』声传出来。 四象阵已开,姜戾却没有进阵,荧『惑』星此刻有些心慌,再去看姜戾时,就见她盯着云团看了许久,突然张开双手,一甩袍袖,一阵狂风刮得在场的人全都七倒八歪,英招在地上打了个滚,极炎按住了麒麟,皱眉道,“她想干什么?” 风越刮越大,姜戾的袖子一点点张开,将四周的云全都吞了进去,那两条袖子不仅展开了,袖中风云大作,而且在不断地变长,长到极致的时候,几乎将整片可见的天都遮挡了,等到恢复视线的时候,姜戾之前所在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原来的云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阵法。 那是一个八卦阵,原本据守东面的青龙被困于同样位于东方的震位,其他三方神也一样,四象阵未破,四方神却都被困入了八卦阵之中。 八卦阵布下,极炎转念间明白了姜戾这么做的原因,摇头叹她这一步走得太险,远处天帝和西王君相携驾云而来,天帝望着天际异状,也摇头叹了一声,“阵中阵。” 西王君不解道,“何为阵中阵?” “这是以毁去乾坤袖为代价所布的乾坤八卦阵,四象阵成了阵中之阵。四方神若想要破外阵,就不得不先自毁四象阵,阵中阵的结局向来都是两败俱伤,是个下下之法。只是这布八卦阵之人既是帝仙姜戾,那四象阵中又是何人?” 阵中,四方神已经全都化出了原型,小花妖疑『惑』不解地用根须划着云慢悠悠地转了个圈,白虎仰天怒吼,震得他叶子摇晃六片花瓣全都被吹向了一侧,接连翻了几个滚,撞上了一片温热,一只手将他托了起来放到肩上,小花妖不解地用叶子拍打着突然出现的帝仙大人的发鬓,四象阵一经触发立时闭阵,你怎么会进阵的? 姜戾任由山枝用叶子拂『乱』了她的头发,视线一一扫过四方神,青龙最先变回了人形,之后另三人也相继变化,四人盘腿坐于星阵图之上,刺眼的银光从青龙脚下开始,如燎原之火一寸寸点燃了全部的星阵图,小花妖敏锐地察觉到姜戾偏了一下头似乎在躲闪那张星阵图。 布乾坤八卦阵已经耗费了她太多法力,如今又进了遏制她法力而将四方神法力成倍发挥到极致的四象阵中,山枝担心地用叶子贴了贴她的面颊,姜戾『摸』了『摸』小花妖的花瓣,“还记得我曾经教过你的八卦阵图?” “我不出去,我和你一起。” “怎么就变聪明了。”姜戾叹了一声,听起来却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好像就等着小花妖这样的回答一样。“她们这是要自毁四象阵,来破我的八卦阵。” “你,是故意的?”山枝愣了愣,随即想通了什么,愧疚地低下了头,“是因为我擅自闯入四象阵,帝仙大人是为了救我才用了这个两败俱伤的办法。” 姜戾低叹了一声,“你若是无动于衷地看着我被困四象阵,你倒是不像我的那伽了。” 小花妖显然还是很自责,挨在她身上乖乖没有动,姜戾知道虽说四象阵这一毁四方神元气大伤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但同时她自己也是元气大伤,天帝此时要对付她,她怕是没办法来应付。 “那伽。” 小花妖没再坚持自己的名字叫做山枝,星阵图已被全部点燃,过亮的光芒让他一时之间几乎失了明,只听到了姜戾的声音,还有抚『摸』着他花瓣的温热掌心,“这一劫,我怕是难逃。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守好不昼圣境。” “帝仙大人…”山枝没能来得及把话说完,他的修为不足以抵挡住四象阵被毁带来的冲击,一下子晕了过去。 刺眼的光芒过后,云雾在缓缓散去,盘腿而坐的四方神齐齐吐出一口血来,只有姜戾站在当中,掌心捧着那伽花,看似毫发未伤,但在场的人心下都清楚,布下这两败俱伤的阵中阵,姜戾此时已是元神大伤。 英招是最先蹿过去的,姜戾将小花妖放在它脑袋上,“带他回灵池。” “帝仙大人?” “还不快去。” 英招挥着翅膀回头看了一眼,终究一跃而去,转瞬不见了踪影。姜戾抬起眼来,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天帝和西王君,以及身后星宿诸仙和层层密布的天兵,不禁苦笑一声,真没想到,她也有沦落到这一天的地步。 但说要服软,那绝不在帝仙的考虑之内,她早已与天地同庚,元神不散,上古神统御天地的时候,这些神还不知道在哪里过着轮回。 天帝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帝仙,本座一向敬重你,只是原本小小的越界之罚,如今却…”她叹了一声,却放出了一身气势,“你可服罪?” 姜戾此时抵挡不住,身子愣是踉跄了一下,“你明知我此刻元气大伤,你定我何罪我都难挡,又何必多言。” 天帝看了她一眼,转过了身,对她说话也像是在对身后所有诸仙在说,“排辈论资,本座确实比不得帝仙,比不得其他几位上古神。凡人有一句话,叫做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话说得再好不过。天庭若没有了天规,又回到封神初期的混『乱』,这天地间又有多少地方会变成洪荒之地,你看那凡间,又怎能有如今的繁华富饶。” “所以就该由你随叫随到,任差任使?笑话。” 天帝还待要再说,云端上飞来一人,下了坐骑,冲天帝行了一礼,“陛下,可否让我同姜戾说上几句。” 天帝见地母竟然离了清虚圣境过来,点头允了,地母走到姜戾面前,寒暄了几句,却是用密音传话给了她,以地母的法力,便是近在咫尺的天帝也没能听见。 “你这又是何必,天帝终是仙界主宰,你拧着也是无益。她要的不过是面上的服帖,她所说的规矩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挑战她至尊的地位,一切都会『乱』了套。姜戾呐,你和草木在一起太久了。” 这话传给了她,地母转身问天帝,“陛下既然要给姜戾定罪,可否由我代为定夺,若是陛下听后觉得不妥,再另行决定。” 天帝表示同意,地母看了姜戾一眼,知道她对自己刚才一番话仍然是没听进去,“封了你的元神,着你投身凡胎,辅佐人间帝王五十载,再回归本位。” 姜戾皱眉,天帝倒是对这一决定没有什么异议,只是要封姜戾的元神,最好是她自己服帖,否则虽然她此刻元气大伤,但总是上古神,硬来也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非损兵折将不可,天帝看了地母一眼,若是另一个上古神出手的话,倒是好办多了。 不过显然地母并没有强迫的打算,又对姜戾道,“元神被封后你会失去所有法力和记忆,但只要回归本位后这些都会回来,也包括你在人间的记忆。有朝一日,你总会明白我的意思,人间走这一遭,对你最是合适不过。” 好半晌,姜戾才低声道,“地母,我敬你是众神之祖,好,既然你都这么说的话,我就下凡走这一遭。” *** 山枝在灵池里没泡多久就醒了过来,一出来就只看到英招趴伏在一边,他急道,“帝仙大人呢?” 神兽表示自己只顾着载他回来,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帝仙大人也一直没有回来。 那伽,这一劫,我怕是难逃。 小花妖想起了姜戾最后说的话,直接从灵池跃下来化成人形骑在了英招身上,一揪它的耳朵,“快去找赤帝大人,她当时也在场,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英招带着小花妖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赤帝,永远火红一团的赤帝大人总是比别人要好找许多,和麒麟互相踢了几蹄子后英招又载着山枝回到了不昼圣境,却发现他自从知道帝仙大人下凡投胎后一直没了声音。 “喂。”英招扇了扇翅膀,“帝仙大人只是投胎历劫,很快就会回归本位的。” “我想去找她。” “啊?凡间那么大,你又不知道帝仙大人投胎成了什么人,你怎么找?” “慢慢找,我一定会把帝仙大人认出来的。” 英招用揪了揪脑袋上不多的『毛』,那伽花是帝仙大人的心肝宝贝,要是下凡去有什么闪失,帝仙大人回来它肯定就惨了。英招觉得之前帝仙大人让它把小花妖带回灵池就是托孤,所以它必须得保护好那伽花。“那我也去,等你找到了帝仙大人我再回来,我鼻子这么灵,说不定可以闻出来。” 山枝想了想也有道理,“可是如果你也走了不昼圣境怎么办?要是有神仙打圣境内草木的主意,而且新生的草木还不会自己吸收圣境的灵气,需要灵池水灌溉。” 按说有不昼木在,天火昼夜燃烧,通常是不会有神仙靠近不昼圣境的,不过灌溉一事,英招表现出了它平日良好的兽缘,开明兽答应会过来帮它看护不昼圣境并且灌溉灵池水,麒麟不情不愿地表示抽空会来帮忙,并且把螣蛇也拖了进来。 放心了的小花妖带着英招下了凡,可他不知道帝仙大人投胎何方,只能一处处找起,最先便去了他所熟悉的西淄。 *** 西淄正值春日,街道石板缝里到处都是窜长出来的嫩绿草芽,龟背山下飘着蒙蒙细雨,牛『毛』一般,淋上许久头发上也不过是沾了无数细细密密的小水珠子。山头上紧挨着梧桐树的四棵小树苗已经长高了许多,挺直了树干沐浴在春雨中。路上的行人大多还是打着油纸伞,路口有两个男人在互相打着招呼,“安爹,今个儿你是要去哪家说媒呐。” “林员外家。” “这林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还没有娶亲?” “谁说不是呢,挑挑拣拣就蹉跎了这么些年,如今眼瞅着都二十七八了,唉,不说了,我得走了。” 那媒公没多久就来到了林府外,收起油纸伞进了门,林员外没在府上,林谦招呼了他,那媒公从抱着的包袱里取出不少画卷出来,“来,来,好好挑挑。”他打开其中一幅递到了林谦手里,林谦接了过来,展开来拿在手中,正在看时,扑棱棱黑『色』的影子飞了过来,还没等两人反应,一坨还有热气的鸟屎落在了画卷上。 “哎呀。”那媒公惊喝了一声,林谦头疼地抬起眼来,“草包。” 浑身漆黑的八哥停在房梁上,撅起屁股对着她,尾羽高高翘着,正用嘴巴啄着自己的翅膀梳理着羽『毛』。 “对不起,安媒公,画卷被弄脏了,我…” “不妨事不妨事,我们换下一幅再看。”那媒公拿开落了鸟屎那幅画,另打开一幅,林谦展开来,蹲在房梁上的八哥又飞了下来,停在她肩膀上,黑乎乎一团,倒像是也一本正经地在看着画卷。 “这位成家公子,那可真是上得厅堂…” “哧——”那媒公的话没能说完,八哥伸出爪子在那画卷上划拉了一下,捅出了个大口子来。林谦觉得更头疼了,“安媒公,对不住了,我看今日我就不看了吧,不然这些画卷怕是都要毁了去了。” 那媒公看了她肩上的八哥一眼,那鸟正样子很是亲昵地轻啄着她的耳垂,虽然惊讶于林谦对这鸟的纵容,但主人家都开了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也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上林家说媒的人都会无功而返了,原来是家有恶鸟。 “草包,你说你这是什么『毛』病?护巢?”送走了媒公,八哥倒是不缠着林谦了,自顾自飞去玩了,林谦没奈何,自己看账去了。八哥已经不去书院了,扑棱着翅膀飞到茶馆外听人说书,今日正好听到了田螺小子的故事,八哥突然福至心灵,计上心来。 *** “有闻出什么熟悉的气息吗?” “没有。” 来来去去打着油纸伞的人群中走过去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让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他几眼。少年不曾打伞,怀中还抱着一只狗崽,显得很是突兀,不过他浑然不觉,怀中狗崽呜汪了几声,旁人听来只是狗叫,“这样太慢了,等天黑了我飞上去找。” “也好。” 这天夜深人静的时候,英招和山枝都变回了原型,神兽驮着那伽花,飞过西淄上空,找寻属于帝仙大人转世的气息。 可惜大半夜下来还是一无所获。倒是见到林员外府上闪过一道暗光,山枝在天上没过几日,人间已经过去数年,和他离开前没什么变化的娃娃脸少年出现在院内,用法术装满了水缸,劈好了柴火,整理了仓库,林谦书案上的账簿都给她分门别类好。 “是只八哥妖。”英招见小花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也低头看了一眼,山枝点头,“嗯,是林苞,我认得他。” “还是没有一点气息,再去远一些的地方吧。” 小花妖沉『吟』了片刻,“会不会是帝仙大人的转世还没有出生?” “不可能,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帝仙大人一定早已出生。” *** 八哥甚是得意地一大清早就把林谦给扑棱醒了,林谦刚起来没多久,厨房里院子里都响起了仆从们的惊呼声,叫着活见鬼了。 八哥一撇鸟喙,真不识货。 林谦一路走到了厨房内,大厨娘摇着头看着锅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这不是我做的,而且,而且…” “怎么了?” “这煮的小米,用的是草包的口粮。” 八哥在林谦肩头刨着爪子,他用他最喜欢的小米来煮粥,他还没不舍得,你们倒还嫌弃上了,八哥一拍翅膀飞走了。 林谦走到装黄粱小米用的麻袋旁,伸手,从米里面拎出来一根黑『色』的羽『毛』,趁着没人注意收了起来,又道,“既然都做好了,给我盛一碗吧。” 山枝日复一日带着变成了狗崽的英招寻遍西淄,八哥还在继续学当田螺,林员外家时不时闹鬼的消息也传了有不少时日,上门来说媒的人倒是越来越少了。 个把月后,就在山枝决定离开西淄上别处去寻的时候,他听说林员外府上要办喜事了,林员外的女儿要娶亲。 山枝抱着狗崽站在人群中,大红『色』的花轿停在林府大门外,午时刚过,林谦跨上了高头大马,吩咐一众轿娘,“起轿。” “小姐,往哪儿抬?” “绕城走。” 英招伸出前爪挠了挠耳朵,山枝想看她娶的是不是林苞,和人群一起一路跟着,就听到周围嚼舌的人也在那里嘀咕,“这林府小姐要娶得是哪家的公子?怎么都没听说一点信儿?” “就是啊,安爹前阵子去林府说媒也没说成,之后又听说林府上闹鬼,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要成亲了?” 队伍不紧不慢地前行着,直到走在最前面林谦的坐骑突然双足人立,被林谦拽住缰绳吁的一声勒紧停了下来,整个队伍跟着一起停下不动,就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伸直了双手挡在队伍最前面,少年长着一张白嫩圆润的娃娃脸,一双黝黑的眸子正瞪着林谦,那一头长发就像是最上等的乌檀木,黑的找不到一丝杂质。 林苞挡着队伍,心里怄得不行,果然田螺小子什么的一点用都没有,“你今天别想从这儿过去。” 林谦一手握着缰绳,看着他,眉眼中是一目了然的温柔,“终于把你『逼』出来了。”她下了马,走到花轿前掀开了轿帘,含笑望着他。八哥傻愣愣地几步走过去,仰起脑袋问她,“你要我进去?” “衣服在里面,自己换好。”林谦从怀里掏出一根黑『色』尾羽,在他面前晃了晃,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有些帐,我们回头再算,草包。”最后两个字压得很低,她靠得那么近,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暧昧亲昵,八哥面红耳赤地钻进了轿子,林谦合上轿帘,又骑上马背,朗声道,“往西街多绕两圈再回林府。” 人群看了出好戏,议论纷纷一阵唏嘘,尤其好奇那名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份,直叹少年的好运气,林府小姐的出身人品都是没得说,这些年让好些男儿恨嫁不已,如今倒是便宜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年。 “要不是林员外只生得这么一个独女,要留下来打理家业,早些年没有去赶考,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在皇帝身边当上大官了。” 路上的谈论声不曾断过,山枝却没再去听了,他落在最后面,已经远离了人群,一个劲晃着英招,“英招英招,我真是笨,地母说要帝仙大人下凡辅佐人间帝王五十载,我就该去皇都找她啊。” 第220章 虫二(七)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西山皇陵有地市,生死人交易,城隍令曰:生人不得欺死者物。” 诸葛长生合上书,摇头道,“无稽之谈。” 诸葛老将军女儿早逝,膝下留有一孙女,名唤长生,文韬武略才倾皇都,十三岁被选为太女伴读,及冠后兼任东宫辅臣,五年前太女登基,诸葛长生成为内阁辅臣,后成为内阁首辅,压制六部五寺,权倾朝野。 □□帝废丞相设内阁,以往内阁首辅多是知天命之龄,大家尊称一声阁老,诸葛长生破天荒地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已是内阁辅臣之首,阁老是叫不得了,皇帝某日在朝宴上戏称了她一声丞相,自此之后,诸葛长生虽不是官居丞相,但权势相及又有皇帝戏言在先,所有人也就干脆称呼她为诸葛丞相了。 今天是初十,旬假日,皇都第一花市倾城坊有一株瑶池砚墨要拍卖,瑶池砚墨是黑牡丹中极品,难得一见,还没到午时,倾城坊就聚满了人,正席上坐了不少权贵,当然也少不了那位出了名爱花成痴的诸葛丞相。 诸葛长生今日的精神不怎么好,前阵子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还没有告破,又莫名牵扯上了那子虚乌有的皇陵地市,她太阳『穴』青筋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瑶池砚墨还没被推上来,先拍卖的是几株略次一些的花,但也都是名品,诸葛长生是冲着压轴的瑶池砚墨来的,在倒数第二株蕙兰被人以八千两买走后,后台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啊——” 随即是接二连三的喊声,“死人了,花匠被杀了。” 席上顿时大『乱』,几盆名花都差点被踹到,好在倾城坊作为皇都第一花市,管事下人们平日里都训练有素,很快就将所有人都安全疏散离开。 诸葛长生从一开始就进了后台,倾城坊的主事认得她,连忙带着她去了案发的地方,“丞相大人,这边走。” 地上的尸体没被翻动过,血淋淋淌了一地,胸口衣服大敞,胸膛上扎了几十个小窟窿,诸葛长生蹲下身去,从其中一个小窟窿上捻起一片碎叶子。 “丞相大人。”主事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瑶池砚墨也不见了,要,要我做什么吗?” 诸葛长生在手里搓了搓那叶子,觉得太阳『穴』青筋跳得更厉害了,又是这般千疮百孔的死法,这已经是第七个了。 “通知家人吧。” *** 案子毫无进展,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皇陵地市,所有受害者唯一仅有的共同点,就是在去年的七月十五夜晚到过皇陵。 离七月十五还有一个多月,除了到时候走一趟皇陵,如今还真是没有其他头绪可言。 “丞相,这个案子过于蹊跷,只怕牵扯到了妖邪之物,要不要,请个道士来看看?” 诸葛长生裹了件裘袄进了停尸的冰窖,验完尸的仵作向她建议道,“这些伤口,真的不是人可以弄出来的。”她指了指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窟窿眼,“除了血迹,这里还沾了一些干涸的『液』体,我比对了很久,最接近的应该是花草根茎中的汁『液』。” 诸葛长生出了冰窖,刚除下裘袄,大理寺卿就抱着一摞卷宗匆匆忙忙过来,“丞相,已经查清楚了,去年七月半到过皇陵的还有一人,是个菜市的屠户。” “派几个身手好的去跟着那屠户。”诸葛长生想起之前仵作的话,还有她在倾城坊那花匠尸体上发现的叶子,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你把前面六个个案子的现场供词记录都拿来给我。” 诸葛长生一回府就翻开了卷宗一一查看过去,头两个遇害的是同时被发现的,都是死在了姹紫嫣红阁,两人遇害时房间的样子她让画师画了下来,这青楼房间的布局大同小异,每个房间的门侧都摆放着一株金桔树。第三个富商死在自家花园中,第四个死在桃花林…最后一个倾城坊的花匠,死前旁边有一株瑶池砚墨。 所有这些人死之前,旁边都有至少一株花木。 “难道,真是妖邪作『乱』?” 书房的窗檐上摆着一只三彩花盆,盆中种着一株诸葛长生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花,合拢的花苞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六片花瓣,她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过花苞。 “看来我得走一趟护国寺了。” 诸葛长生出门去了,就在她走后没多久,窗檐上的那株花抖了抖叶子,从泥土里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化成了一个少年。 帝仙大人转世的身上沾到了妖气,刚刚还说什么妖邪作『乱』,他得去看看。 自从山枝在皇都寻到了姜戾的转世,英招便回天去了,毕竟总要开明兽和麒麟看护不昼圣境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小花妖以原型一直陪着诸葛长生,陪着她从少年老成的女孩直到现在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一年一岁花开花落。 山枝隐去身形来到大理寺,进了停尸冰窖,尸体上都沾着好重的妖气,他揭开裹尸布,在那一个个小窟窿的伤口端详了许久,“猫爪藤。” 果然是有植物妖作『乱』,这猫爪藤可以伪装成其他植物的样子,道行一定不浅。帝仙大人的转世只是肉体凡胎,遇上就危险了。 *** 皇都的天阴沉沉的,内城金水门外的十方路口,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尼姑神神叨叨举着手里一只罗盘,一会走东一会走西,后面还跟着大名鼎鼎的丞相大人。 “住持,这…” “嘘,别吵,近了。” 罗盘的指针突然发了疯一样狂转起来,住持双眼一亮,喊了一声是了,将罗盘对准了人群中一个方向,指针猛地定下来,诸葛长生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站着一对主仆男子,主子面上戴着头纱,两人似乎是被老尼姑那一喊给吓住了,愣了一会,那主子走上前几步在诸葛长生跟前撩起面纱,对她浅浅行了一礼,“丞相大人有礼了。” “小心。”住持挡在了诸葛长生前面,男子面纱下的容颜当真是清丽无双,他看着住持的动作莞尔一笑,笑得颠倒众生。住持觉得脑中突然蒙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醒过神来,骂道,“妖孽,光天化日之下还敢行凶。” 那男子也不着恼,只是加深了笑容,住持顿时头重脚轻,竟有一种晕眩感,诸葛长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住持。” “这妖孽道行不浅,是我轻敌了。” 那男子看着诸葛长生仍是在笑,只是丞相大人无动于衷,她是帝仙转世,这些妖法起不到作用,那男子见状伸出了一只手来,右手的指甲尖尖细细,像是动物的爪子,眼瞅着就要朝诸葛长生挠过去,突然一道少年清亮的嗓音传来,“住手。” 这一声喝甚是响亮,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袭来将一道绿影从那男子身上拉扯而走,男子萎顿在地,那一黑一绿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在半空中飞卷而走。 住持的晕眩立刻好了,她探了探男子的鼻息,“没什么事,之前被上身了。”随即又站起身来望着两道影子离开的方向,“绿影是那妖孽,那黑影…” “如何?” “怪哉,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小花妖追着猫爪藤来到郊外,将他打出了原形,禁锢在地里,一株猫爪藤郁郁葱葱攀爬上了一边的枯树树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们已经发现你了,就算我不管,也会有人作法来收了你。” “就凭那些凡人?”猫爪藤颤动叶子狂笑起来,“你快放我走,只再差一个人我就可以功德圆满。” “功德圆满?对了,她们全都去过皇陵地市,你做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猫爪藤的叶子又颤了,“你不敢,你身上的气息太干净,法力高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胆小鬼。” 山枝却只是站那儿注视着猫爪藤,看得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静,“怎么,难不成你还真杀过?” “我收过的草木妖,早已经数不清了。不差你一个。”山枝扬手一拍,一个黑印盖在猫爪藤上面,他连连大叫起来,“啊啊,痛死我了,你干了什么?你…好痒好痒,你快放开我…嗷…你放开我,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 “七月十五,皇陵一行,问延寿之物。”诸葛长生伸手拈起书桌上一张字条,念了一遍,反复又看了几遍,伸手『摸』了『摸』砚台,墨尚未干,这人离开还不久,在她的书桌上研墨写下了这张字条,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真是让人无法不怀疑这是不是人所为。 诸葛长生想起住持口中那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的黑影,叹了一声,“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窗檐上花盆中的花苞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诸葛长生伸出手去轻触,风中花苞被吹得挨上了她的指腹,轻轻摩挲,就像是在蹭着她的手。 七月十五没有到,诸葛长生还没有走皇陵那一遭,户部尚书先上了门来拜访。原来那日猫爪藤上身的男子正是户部尚书的嫡子何缙云,这位公子才貌双全,在皇都待嫁儿郎中的名声很好,诸葛长生回绝了户部尚书的谢礼,只是她没想到户部尚书带着何缙云登门找上了诸葛老将军。没几日,皇都就有了诸葛丞相将与户部尚书之子结亲的传言。 这一日诸葛长生刚一见到大理寺卿,对方就向她贺喜。 “悬案未破,何喜之有?” “当然是丞相的小登科之喜。” 当天诸葛长生抽空走了趟将军府,诸葛老将军觉得要是等着诸葛长生自己上心,那她估计要下辈子才会见得到她的重孙,干脆一手『操』持替诸葛长生选好了正君,若非诸葛长生这会发现得早,只怕六礼也要做足了。 诸葛长生坐在将军府前厅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太师椅上老将军正瞪着眼中气十足地数落她,“兔崽子,要你成个亲怎么就这么难?五年前你说新帝登基政局不稳你不能分心,两年前又说刚当上首辅要整顿内阁抽不出时间,现在又和我说什么有大案在身,我不管你什么大案小案的,这个亲,你一定得成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娘都能满地跑了。” 诸葛长生放下茶托叹了口气,“『奶』『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计个屁,你老实和我说,你不肯娶我给你选的这个,是不是自己有看上的了?你说出来,你『奶』『奶』我又不是什么老古板,不计较什么门当户对,只要你肯娶,其他通通好说。” 诸葛长生摇头,“但是我…” 分不清是不是梦境,她总觉得自己曾经答应过一个人,只与他,相伴不离。 “但是什么但是,既然没有,就给我老老实实成亲。日子我都看好了,八月初一,黄道吉日,好得不能再好了。” 诸葛长生仍是不肯松口,老将军气得直瞪眼,只是她也清楚自己孙女说一不二的脾气,以她如今的势力,真要拧起来想要解决这场婚事自己也拿她没办法,于是老将军服了点软,给了诸葛长生一点回旋,“那就等你这案子破了再说,到时候你可别想再找借口来推脱。” 这婚事虽然暂时推迟,关于诸葛长生娶亲的流言还是在皇城越传越开,连小花妖都听说了。 “喂,你试试现个原形让我揪叶子疼不疼啊。” 猫爪藤被山枝困在荒郊的枯树下,小花妖心烦意『乱』下伸手揪了他的叶子,猫爪藤嗷嗷『乱』叫,山枝杵着下巴坐在地上,还在想着不久前听到的传言。 帝仙大人的转世要成亲,他都忘了,作为如今一介凡人,生老病死,成亲生女,都是帝仙转世会经历的。 等你日后回归本位,你还会记得这个陪了你一世的凡人吗?一定会的,你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亲历风月,却是和别人。 怎么可以,小花妖狠狠皱起了眉头,可她如今只是没了法力没了记忆的转世凡人,等会…凡人。 “你打什么坏主意呢?”猫爪藤用叶子砸山枝的脑袋,山枝没理他。固执的上古神他怎么都攻克不下,然而如今的帝仙转世只是肉体凡胎,多好的机会,千载难逢,能不能打破他和帝仙大人之间那被她划下的无关风月之情就在此一线。 就看到你恢复记忆那一日,发生的都已发生,你还怎么说,你我之间,就只是相伴不离,无关风月的相伴。无关风月?我就偏要风月无边。 小花妖咻地一声消失在了半空中。 “喂,你好歹给我喂完水再走啊混蛋。” 第221章 虫二(完) 七月十五当夜,诸葛长生只身来到了西山皇陵。皇陵外有两重城垣,进去后是一条两侧布满石像的甬道,连接着正殿西炎殿,殿前有一座往生桥,桥头竖有一块石质牌坊,平日里,这块牌坊是无字的。 金乌坠地,黑夜降临,一轮圆月渐渐升起,原本空无一物的牌坊上闪出一列字来,城隍令:开市。 诸葛长生站在往生桥上,她已经下了令,今夜皇城戒严,御林军守住了皇陵方圆三十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所以此刻皇陵内只有她一人,缓缓走下往生桥,眼前白茫茫的雾气散开,桥下竟已是一个集市。 桥头站着一个眯缝眼的瘦高个儿,“这位客人看着面生,是第一回来地市吧,怎么样,想找些什么东西?” 诸葛长生微微抬眼,瘦高个儿正站在一根细长的柱子旁边,柱子上挂着城隍的条令:生人不得欺死者物。 今夜她下令全城戒严,这地市中是不会有多少活人来了。诸葛长生举步朝前走去,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瘦高个儿道,“你又有些什么?” “嘿,我这的好东西那可就多了。”瘦高个儿将诸葛长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凡间人来地市,多的是求逆命之法,名利、美人、权势,客人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权势名利我倒是都不缺,至于美人,没这想法。” “那客人想…” “延寿。” “这…”瘦高个儿迟疑了一下,诸葛长生顺势打量四周,这里并不像人间的集市那么热闹密集,不论是设摊的还是看货的都很低调地小声私语,一个个面容森冷,是鬼是妖都分不清楚,路上有好些瘦高个儿这样的人,等在道口,遇着瞄上的客人便紧随着跟上,以三寸不烂之舌兜售货物。这些人是地市内的掮客,自己手上有些散货,更多的是拉客人去相熟的摊位赚取佣金。 “客人,这延寿之物,可着实是天价。”瘦高个儿将一双眯缝眼眯得连缝都看不见了,压低了声音,“除非客人家里当真摆着座金山,要不然,还是看些别的东西吧。” 诸葛长生解下腰际钱袋,朝瘦高个儿手里一丢,“带路费。” 瘦高个儿揭开一角瞄了眼,就看到金灿灿一片,顿时嘴角也笑歪了,凡间的银票到了地市一文不值,就这些金银珠玉,到了哪里都使得开来。 瘦高个儿将诸葛长生带到角落里一个测字的摊子前面,摊子没有摊主,只摆着笔墨纸砚,“客人,我就带你到这了,记得,测‘寿’字。” 瘦高个儿说完便离开了,留下诸葛长生一人站在摊前,自己磨了墨,在纸上写下一个端端正正的“寿”字。就在她搁笔的瞬间,摊后升起一团黑雾,里头冒了个人出来,拿手摩挲着纸面,“客人年纪轻轻,怎么也来测这个字?” “不可测?” 那人的面容在黑雾散去后也没显得有多清晰,不过还是看得出来她勾唇一笑,“只要有钱,哪里来的不可。” *** 瘦高个儿回到了往生桥头,候了半晌,奇怪着今夜怎么下来的凡人如此之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换地方,就见到桥上走下来一个少年,穿着黑『色』短褂,衣襟上的金线和束起一头黑发的金带交相辉映,漆黑的眼中仿佛掉入了碎落的星辰光芒,颜『色』比夜幕更加纯粹。 “哟,小妖精,好久不见。怎么样,我那神仙水好不好用?” 小花妖本来抬脚要走的动作顿了顿,他又折回了身来,“你那个指导手册,再给我拿一本。” “算你运气好,老价钱,增补版风月无边。” 山枝揣着那本增补版风月无边,在地市很容易就找到了诸葛长生,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群鬼妖之间还是很显眼的。帝仙转世刚从角落里的一个测字摊子离开,正朝着挂有城隍条令的往生桥桥头走去。 小花妖想,她肯定是已经发现这延寿换命之中的端倪了,脸『色』看上去那么沉,刚从猫爪藤那里问出前因后果的时候他也十分震惊,竟有妖和鬼差相勾结,打通了地府判官的关节,就在阎王和城隍的眼皮子底下玩猫腻。 那是一只天冬草妖,天冬草妖出了名的喜食金属,这一只更是非金银不食,她用钱收买了几个鬼差,又买通判官那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地市大揽金银。 这地市里有像诸葛长生所伪装的这样愿意散尽千金换取几年阳寿的人,也有像之前命案中那些受害人一样愿意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阳寿来交换功名权势、金钱美人,于是生死簿上阳寿交换,做的是没本钱买卖。 既是没有本钱的买卖,也就是说这些所谓交换的功名权势、金钱美人其实那些受害人根本就拿不到手,倒是这些犯事的家伙可以白白吞下那些来换阳寿之人付出的巨额钱财。因为这交换里头,大有讲究,受害人自己是不会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年阳寿的,如果她还有十一年的阳寿,那么给她开的价就必须得是用十年阳寿来换,若是还有二十五年,那么开价就是二十四年,否则就不做这交易。换句话说,这些受害人,都必须在一年之内做掉,根本来不及得到那些所谓的交易物。 那些本来阳寿未尽的人就必须得有意外的死法,猫爪藤在地市得了一种千相术的修炼之法,可以变幻成任何一种其他植物的样子,用他的话说,需要八个人的心头血才能功德圆满修炼大成,于是逮住了这么一个机会和那只有数千年道行的天冬草妖合作。 帝仙大人掌管天地草木,如今她不在其位,对山枝来说这天冬草妖自然是他的职责,他来到那测字摊前,诸葛长生刚刚写的那张宣纸已经不见了,小花妖提笔,也写了一个“寿”字。 黑雾团团中天冬草妖冒了出来,狐疑地看着山枝,“你不是凡人。” “你造孽太多,我已不能留你。”山枝伸手一个黑印朝她拍了下去,不过这天冬草妖的道行可比猫爪藤要深得多,不仅避开了山枝的攻击,她身遭的黑雾更是源源不断地朝着山枝袭来,带着一股金属锈味。 “哪里来的小妖精,自不量力。” “我成妖时间或许不长,不过我长出来的时候,这世上可连天冬草都还没有。”山枝在原地化出了原型,他厉害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法术,而是那伽花本体花瓣本身所具备的逆天法力,光芒中一片花瓣从小花妖身上飞离贴在了天冬草的身上,天冬草妖在哀叫声中彻底化成了黑雾,只剩下皇陵甬道边一株刚刚发芽的天冬草。 山枝缓缓落下地,也没有变回人,除了他的第七瓣花瓣自从用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了,其他六片花瓣都会再长出来,只是需要费些时日,刚掉花瓣的时候,他总比平日要虚弱一些,这种时候他更愿意维持着原型。 诸葛长生还没有离开地市,她站在往生桥上盯着小花妖的原型,如果她没有认错,这株花和她养在书房窗台上那株叫不出名字的花,分明是同一个品种。 那株花轻轻抖了抖枝干,收拢剩下的五片花瓣合成了一朵花苞,在原地消失了踪影。 *** 命案已了结,以妖邪作『乱』的名义结了案,只是涉案之人却并非诸葛长生可以处理,主犯已经被当夜那株叫不出名字的花给收拾了,现在就剩下其他一些从犯了。诸葛长生在城隍庙烧了一张状纸,几天后的晚上,城隍入了她的梦,言明犯事的判官和鬼差都已查办,只是那些已死之人虽然阳寿未尽却也是无法再还阳了。 诸葛长生第二天醒来还对这个梦记忆犹新,只是她有些奇怪,为何梦中的城隍对她如此恭敬? 诸葛长生披衣下床,今日旬假日不用上朝,她来到书房翻开了卷宗,提了笔,抬眼时视线落在窗沿的花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盆内的花似乎不像往日那么精神,有些蔫蔫的样子,诸葛长生推开窗想让它多晒些太阳,日头在东边,她放下『毛』笔搬起花盆挪了挪位置,让整盆花都沐浴在日光下,放下花盆,她伸出手像平时一样,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紧闭的花苞。 怎么觉得今日连花苞的样子都有些怪怪的,诸葛长生凑上前去细细端详着花苞,然后发现,原本清晰可数的六片花瓣,如今只剩下了五片。 当晚那株花,不正是掉了一片花瓣。 “没想到,我养了这么多年的,竟是一只花妖。” 花盆里的小花妖听不出她话里的喜怒,他犹豫了一下,从花盆里跳了出来,抖落了泥土,根须一半朝作歪一半朝右歪像是两个脚丫子,啪嗒啪嗒踩着书案跳过来,凑到诸葛长生跟前,弯了枝干用花苞在她身上『乱』蹭。 “那天在金水门的那道黑影也是你?” 枝干一歪,花苞点着脑袋。 “在我书案上留字的也是你?” 又是一点,诸葛长生被他蹭得实在是气不出来了,至于害怕,丞相大人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情绪,否则又怎会孤身前往皇陵地市。 不管是之前在金水门,在她书案上留字,还是在地市,这小花妖的目的显然都是在帮她,草木养久了也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是这株她从小养到大向来最喜欢的花,诸葛长生无奈地在花苞上『摸』了『摸』,“回盆里去,我不扔了你。” *** 小花妖老老实实在花盆里长花瓣,猫爪藤被他废了千相术彻底打回了原型,就长在丞相府的花圃内,他见着山枝就犯怵,也不敢再练千相术这样的邪术了,听山枝说西淄灵气富足,妖精最是密集,甚至民风对妖精的接受度也比其他地方要来的高,就一直想着要去西淄,不过他如今需要从头修炼,没法自己前往,几天前在山枝的同意下让一只已经通了灵识的鹤妖带走往西淄去了。 这天清晨,山枝发现自己掉花瓣的地方长出了一点点芽,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兔崽子,现在命案都破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我看定亲也免了,就你这年纪,直接成亲就行,我来同何尚书商量。” 小花妖顿时急了,他就不该想着先等花瓣长出来,拿下帝仙转世此事,已经是刻不容缓。 书房里没人,山枝跳出花盆变回了人形,掏出一直藏着的那本《风月无边》,一页页翻看了起来。 当天夜里,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诸葛长生的卧房,『摸』上了床,『摸』上了人,然后,诸葛长生被『摸』醒了。 诸葛长生不知道醒过来发现被窝里有一只光溜溜的小花妖她应该作何反应,事实上,点亮烛火看到小花妖的时候她确实愣住了,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里,小花妖已经贴了过来,试图解她的单衣。 “你想做什么?”诸葛长生回过了神来,挟制住他的双手,“花妖也需要采阴补阳?” 小花妖被她冷冰冰的脸『色』吓到了,不管是帝仙大人还是帝仙转世,哪个曾经凶过他,他没头没脑地开了口,“你可以采我,那伽花肯定很补。” 诸葛长生觉得这只笨蛋花妖简直天生就是来给她泄气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她倒是抓住了他话里的几个字,“那伽花?你是那伽花,我以为这只是传说里的花。” 小花妖有些得意道,“我是,我就是那伽花,唯一一株。” “你到底来做什么?” “不让你成亲。”山枝紧紧拽住了她的衣领,“你不能成亲,你不能和别人有风月之情,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只和我…”小花妖急得口无遮拦,话到一半突然想起来现在的帝仙转世记忆全无,哪里记得曾经说过的话,他停顿在那里,却看到诸葛长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低声道,“相伴不离。” 山枝不敢置信地死盯着她,“你,你你怎么…” “我真的说过这些话?”诸葛长生看上去也有些不敢置信,自言自语道,“难道那真的不是梦境?”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梦境,你以后就知道了。” 她和这只花妖之间,是真的有过她已经记不起来的渊源吗?所以才会在小时候第一眼见到这株花的时候就止不住地喜爱,才会在知晓他花妖身份的时候也没办法生出一丝反感负面的情绪,才会…咳,诸葛长生看了眼往她身上越贴越紧密的小花妖,无法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心如止水。 “小妖精,你叫什么名字?” “山枝,我叫山枝。” “山枝?为什么不是那伽?我觉得你应该叫做那伽。” 小花妖呆呆地看着她,果然不论是不是转世为人,帝仙大人总还是帝仙大人,不论他怎么重复这个成妖后他给自己取的名字,她最多在他提起时叫几声山枝,转头又开始那伽那伽的喊。小花妖想起帝仙大人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她说,那伽,这一劫,我怕是难逃。 脑海中不断重复回忆起帝仙大人那一声声的那伽,小花妖的眼眶突然就红了,眼泪珠子毫无征兆地滚落面颊。 眼泪滴落在诸葛长生胸口,那一点点的热度竟让她有种燃烧的灼烫感,没有记忆,心口的灼烫却勾起了比记忆更深的牵绊。 “只与你相伴不离,我的,心尖血。” 小花妖的眼泪珠子彻底变成了眼泪雨,扑进诸葛长生怀里眼泪鼻涕蹭得到处都是,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还不忘问她,“只是,相伴不离吗?” “那你还想要什么?”两人挨得很近,近得山枝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些灼热,有些暗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风月无边》上面那一页页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小花妖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要,风月无边。” 诸葛长生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她探身吹熄了烛火,一片漆黑中,小花妖耳畔传来她伴着呼吸让人面红耳赤的低哑嗓音,“如你所愿。” *** 丞相大人终究没有与何尚书之子结亲,丞相府张灯结彩的当日,所有的流言全都不攻自破。 那个惹来皇都大半待嫁男儿艳羡的少年来历不明身份成谜,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甚至于在十年、二十年之后,他的模样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皇都素有流言说权倾朝野的诸葛丞相为官清廉政绩显赫,却还是被妖精给勾了心魂,为他神魂颠倒,即便膝下无嗣也从不曾有过第二个男人。 不论流言如何,诸葛长生几十年来为官为臣鞠躬尽瘁却是从没有人会质疑的,她将一生都献给了朝堂,最终也抵不过病魔侵袭,享年六十八。 据诸葛长生门下弟子所说,丞相大人临终前已经神志模糊,只是紧紧抓着那岁月都无法留下痕迹的男子,那男子脸上却并不见悲伤,只是一个人凑在诸葛长生耳边低语。 山枝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赖账,帝仙大人。 *** “帝仙大人,您回来了。”英招扇着大翅膀在云上欣喜跳跃,不昼圣境和姜戾离开前没什么变化,依旧灵气富裕郁郁葱葱。 “他呢?” “帝仙大人是问那伽花?他不是一直在凡间陪您吗?”英招奇怪地用爪子挠了挠脑袋,帝仙大人如今恢复真身,转世时的记忆也该一并记得,怎么还问它那伽花在哪里?那伽花不是一直和她的转世在一起吗? 姜戾脸上神『色』极其复杂,尴尬无奈轮番出现,最终只剩下了满目疼惜,她叹了一声,“他不在凡间。” 不在凡间,也不在不昼圣境,小花妖自然知道她已经恢复真身,可他跑哪儿去了? 姜戾最终在蓬莱岛的临海处找到了山枝,那伽花扎在土中,合拢着小花苞。这里,曾是一片洪荒,后来沧海桑田变迁,蓬莱岛从东海中渐渐升起,最初的最初,姜戾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七瓣那伽花。 姜戾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小花苞,“怎么不回去?”原型的那伽花不能说话,不过姜戾一直都能听得到他的心声。 我害怕。 “害怕什么?怕我赖账?” 小花妖不说话默认了,姜戾在他身边席地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东海海面,“你以前从不开花,我一直想不通原因,后来你在西淄为了救一只八哥妖第一次开花的时候我才明白,你一直不开花是因为我一直不让你有喜怒哀乐,不让你动情,当你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你才会开花。” 地母让她辅佐人间帝王五十载的用意她已经明白,天帝有句话其实没有说错,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有些时候,是她过于固执又不肯变通。包括对小花妖,她又何尝不是将两人的关系死死框在那无关风月之情。 小花妖歪着花苞,姜戾看着他,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不开花的那伽花怎么完整。” 因为渴求了太久,直到此时山枝还有些不敢置信,他变回了人形紧紧盯着姜戾,怕漏看了她的任何情绪,他凑得太近,近得姜戾一张嘴就能含住他的唇瓣,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唇齿摩擦间,小花妖听见她说,“只与你相伴不离,我的,心尖血。” “只是相伴不离?” “相伴不离,风月无边。” 第222章 君童(一) 大恒朝若无青都郡,则国不成国,民不为民。一江之侧,七分平原三分丘陵,尽掌民生之本,若是断了青都通往外郡的十六条商道,不出十日,恒朝必『乱』。 “陛下,青都乃我大恒根基所在,只可安抚拉拢,绝不可相欺,老臣绝非危言耸听,忘陛下三思。” “臣附议,陛下三思。” 帝宫内跪了一地朝臣,凤座上的人神『色』不明,直到宫外传来了一声高喝,“启奏陛下,青都来使,有急事求见。” “宣。” 跪地的朝臣起身让出了一条道来,来人捧着一只朴素平实的木盒踏进了金銮殿,竟是个男儿,容貌出众还在其次,单看气度,就算是宫内宠妃也未必能及,素『色』绣鞋缓步无声,腰际环佩随着他的步履小幅摆动,玻璃种的翡翠,上面刻着一个唐字。 男人行了大礼,双手捧过头顶递上了手中木盒,“民夫青都唐和氏,代表青都百姓向陛下献上此物。此物,亦代表青都八氏之心意。” 青都八氏,真正是富有天下,绝无虚妄。 朝臣们都盯着那一木盒,宫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在皇帝的示意下在凤座前打开了盒盖,盒中盛放着半盒乌黑的泥土。 “启禀陛下,此物乃是青都之土,人称乌金泥,湿润肥沃,农作物年年丰收皆是仰仗此土,现将此物献于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最先觐见的老臣听闻,也跟着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许多朝臣都接二连三紧跟,凤座上皇帝的脸『色』显然缓和了下来,男人起身时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没人发现,他的手掌心已全是汗水。 这一日午后,下了朝的老臣回到府内,还没等用上饭,外头门房来报说是有人求见,自称是青都来的。 来人果然正是刚在朝上所见的男人,带了几个侍从,恭恭敬敬地向老臣行了一礼,“乔阁老,先前在朝上,多亏阁老相帮,民夫在此感激不尽。” “客气了,这要青都上贡一事本就是个笑话,一国之内怎有上贡一说,陛下也是听了小人谗言。”老臣招呼他坐下,看了茶,见他一举一动皆是不凡,问道,“少君是青都八氏之一的唐氏中人?” “正是。” “不知令妻主是?” “实不相瞒,民夫虽然自称民夫,却尚未能算过门,但要说是唐氏中人,倒也不假。”他这么一绕,弄得乔阁老疑『惑』不解,男人身边一个小侍忍不住『插』嘴道,“阁老,我家公子是唐氏掌家之女唐榭文榭少的君童。” “君童?”老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怎么忘了,君童呐,青都八氏的传统。” 男人点头,“阁老果然见多识广,我也不过是准妻主数位君童中的一人,若论资质,几位哥哥可都在我之上。” “既未过门,那倒是不方便称呼少君了。不知道公子这一趟,是令妻主的意思,还是八氏各掌家的意思?” 男人苦笑了一声,“阁老觉得八氏各掌家有可能凑出时间来相商此事吗?阁老,您是自己人,我也不怕告诉您,这事,各掌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我那准妻主只是让我来解决,我原本也是无措,倒是我那小外甥,在我临行前交给我这一捧乌金泥。” 老臣叹了一声,喃喃自言自语,“青都八氏,不愧是青都八氏,想动青都,陛下也是自不量力,好在,好在没出事。”老臣让下人去书房取了一把折扇,“公子这小外甥年纪轻轻便有此见识,将来必定是不凡之人。这把扇子,公子带回去当是一点见面礼吧。” *** 和琴带着乔阁老的见面礼回到青都时,已是冬去春来,风光无限,艳阳正高,马车经过之处,只觉得路上行人看来都是兴致高昂,尤其是十来岁的少年,脸上兴奋之『色』,难以言表。 “这是怎么了?” “公子忘了,又到了三年一度青都八氏选君童的日子了。” “瞧我这记『性』。”和琴看了路上的少年们一眼,吩咐自己的一个小侍道,“我要先去见准妻主,你替我回一趟家,告诉羲公子我回来了,让他抽时间来见我。” “是的,公子。” “若是在家找不到羲公子…罢了,那我也找不到他,你就等到他回家为止。” 青都八氏选君童的传统,久已有之。八氏选君童向来只看男子本身才能不看出身,简直是男儿中的科举,一朝平步青云便是飞上了枝头,但凡青都十三至十八岁的男子,身世清白,没有婚约,都可以递上名牌,只要检查身世不曾作假,就算是过了第一关。 之后,过五关斩六将,直至真正见到八氏选君童的各小姐,十成里只剩下了三成。而其中能被选中的男子,不足十成之一。 青都男儿皆以被选为君童为荣,几乎没有人家会给儿子在此之前定下婚约,青都八氏选君童,不单是选未来夫郎夫侍,更重要的,是在选贤内助,但凡嫁入青都八氏的男子,必要有能够独当一面的本事。 所以,在被选为君童后,不仅要参加专为君童所设的课程,更要跟着氏族内前辈学习处理各种事务,有的学管账,有的学管内务,也有学做生意的,分工不同各司其职,具体学什么自然都是由各个的准妻主所决定。 长房小姐通常会选上五到十个君童,旁系少些,不过也要看这些小姐各自有多少权力负责多少事务。和琴便是在三年前和其他五个男子一起被唐榭文选做了她的君童,如今不用多久唐榭文就该大婚,和琴自己知道他的能力并非六人之首,对正君的位置虽然想,却也有自知之明,八氏选正君一贯是选能力最强那一个君童,尤其是唐榭文这种长房的小姐,更不可能像旁系那般挑自己最宠爱的一个来当正君。 不过最近他没空烦恼这事,让他担心的,是他那个小外甥和羲。 和琴自小母父双亡,算是由姐姐带大的,这个小外甥更是与他亲如兄弟,和羲从小就聪慧过人,和琴有时候都不知道他这个天资卓绝的小外甥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随着选君童的日子临近,他也越来越担心。 青都八氏,宁唐陆夏,江程白郁,其中又以宁唐二氏居首。三年前,和羲十三岁,这一年青都八氏选君童,宁阡越因为来不及赶回青都不曾参加,和羲便在第二关时自己惹了点麻烦直接落了选。 一想到这个,和琴就觉得头疼,和羲今年已经十六,如果再错过,三年后他十九岁就已经没有选君童的资格了。 虽说选君童不看出身,但不代表没有偏向,八氏出来的的男儿,还有大户出身的男儿,人家的身世摆在那里,自小所学也是远超其他人,更何况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若要选择,他们肯定是首选。 再看自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可只是仰仗八氏鼻息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的小生意,自己能被唐榭文选中已经是祖宗庇佑。要说唐榭文是唐氏掌家之女,但她的能力在唐氏并不算出众,上有韬略不凡的姐姐,旁还有八面玲珑的堂姐妹,最多也就是个权力尚可的小姐,可宁阡越是谁,那可是铁板钉钉的宁氏下一任掌家。 他没想到和羲竟会如此执念于宁阡越。 和琴歇在院中,兀自叹着气,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少年清亮的声音,“嘿,小舅舅。” 和琴被吓了一跳,身后的少年刚刚揭下来一张皱巴巴的皮质面具,冲他微微扬眉,“小舅舅叹什么气呢?” 和琴皱眉看他揭下来那面具,“你又做什么去了?” “看铺面去了。”和羲伸出一指搔了搔头,挨到和琴身边坐下,“你去帝都之后我跟着商队走了趟西椟,新找了几家虫草的货源。” “你一个人大老远跑去西椟?姐姐是怎么管你的?” “放松点,小舅舅,又不是头一次了,我和娘说过。再说我都带着这张寒碜面具呢,不会有事的。” “我现在都不知道几年前姐姐将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你,究竟算不算是件好事。”和琴偏过脸看他,看着看着又叹气。“不过家里什么时候开始做虫草生意了?” “没多久,你也知道,小舅舅,青都的『药』材全都被宁氏包揽了,我只得往远了去寻些她们手还没伸到的特产,趁着她们还没上手前先分上一杯羹。” “羲儿你从小就是个厉害的,带乌金泥去帝都的主意也是你想出来的。”和琴『摸』『摸』他的头发,替他顺了顺落在额间的几缕碎发。 少年今年一十有六,墨『色』青丝一泻如瀑,脸上稚气未消,然而明眸如星,眉梢眼角难掩英气,已能初窥风华。 只是在青都,女人都更偏爱温润如玉的男子,也可能是被选为君童的男子大多才气不凡气质温文,久而久之,形成了如此的审美。虽说选君童时十三四岁的男孩尚未长成型,但是气质使然,这些八氏的小姐阅人无数,一眼便知。 再看面前这双时不时会泛过黠意的大眼,实在难以和温文二字联系上,和羲的『性』子一向跳脱,更别提这些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君童就算会负责处理生意,也是在青都境内,哪有跟着跑商队的道理,和羲和那些公子哥呆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混进了孔雀堆里的豹子。 “过阵子,就要开始选君童了。” “我知道,等铺面选好,剩下的事我会交还给娘。” “我不是想说这个,你该明白,羲儿,宁唐陆夏,江程白郁,为什么要把宁氏摆在首位,难道是为了合辙押韵吗?而宁阡越,她是宁氏下一任掌家。” 和羲安安静静坐着,好半晌才小小声道,“我知道。” “羲儿,你该知道,被谁选上,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何况不管是被谁选上,对我们来说都已是造化。你见过有哪个男孩在选君童前只盯着一人不放的?若她不选你,那你岂不是…永远都当不成君童了。” 和羲微微偏过了头,“可是小舅舅,你不明白,对我来说,当不当君童并不重要。只因为是宁阡越的君童,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才有意义。”他说完话,眼神都黯淡了下去,抱起了膝盖,和琴知道他也不像看上去那么通透,宁氏选君童在八氏中素来都是偏少的,长房小姐通常也就是五个,和羲想必也在自知希望渺茫几乎无望和非她不可的炙热渴求中煎熬着。 “羲儿…”和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许等到了那天和羲会想开,也许被别的人选上了,他也能渐渐淡忘掉宁阡越。 可惜和琴还是不够了解他这个小外甥,他并不清楚,和羲小小年纪以男儿之身担下家中生意,几年内游走在夹缝中在几乎被八氏包揽的『药』材行当将生意做大了数倍不止,他能蒙着皮质面具和一众商队一起餐风『露』宿,又岂会是轻言放弃之人。 听天由命?从来都不是和羲会做的事。 选君童的日子越来越近,好些个原本在外忙碌的八氏小姐都回到了青都,饭庄里开始卖用桃花瓣酿制的君童酒,整个青都的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桃花香气。 和羲紧紧握着手中的笔,克制着颤抖,在一本已经有些破旧的书簿扉页写下了小小的和羲两个字。 这册中所载,是他几年来的心血,如今孤注一掷,来求得宁阡越身边一个位置。 最近想提前引起八氏小姐注意的男子不在少数,八氏的府宅都加强了护卫,旁系宅邸甚至各处别院都加派了人手,想把这个送到宁阡越手中简直比登天还难。幸亏他去年曾经跟着一个宁氏的商队去过帝都,商队长欠了他一个人情,他现在要去讨回那个人情。 *** “挡什么挡,我看着像是男人吗?”一脸匪气的中年女人冲几个守卫瞪眼,“来找越少的,帝都商线的事,十万火急,还要搜我身吗?” 商队长被放了进去,幸而宁阡越这次放下事务提前回青都看上去对选君童之事还算上心,回来后也没再埋进生意堆里去,很快就来见了她。 “越少,帝都商线没出事,这回找你是件好事。”她嘿嘿笑了一声,丢给宁阡越那本皱巴巴的破旧书簿,“小花豹子给你的。” 宁阡越接了过来,也没有打开,只是拢在袖中,冲商队长点了下头,道了谢。一直到那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门廊下翻开了那本书簿。 和羲对商机的判断敏感到不可思议,假以时日,这本书簿上的内容足够青都一个小富之家翻身为豪富,更是足够青都八氏中的任何一家独大。但他毕竟年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还不明白该如何抓住这些商机植下根去最终生出一片枝繁叶茂。 宁阡越翻阅着手中书簿,脸上看不出喜怒,圆月在地上映出倒影,一点点倾斜,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合上了书簿,视线最终停留在扉页的名字上。 房中的书案上,摆着一枚羊脂白玉佩,样式简单,玉佩上刻着一个宁字,只是原本润泽的白玉却渗入了一丝杂『色』,在刻字的缝隙内,擦入了一点点血『色』,看样子应该是已经被擦拭过,却还是渗透进去了一些没能擦干净。 书案一边的地上堆放着一个木盒,盒中是几把大小不一的刻刀,宁阡越回到房中,将书簿收好,右手的中指,还包裹着一层白纱布。 第223章 君童(二) 三月初九,和羲同其他选君童的男孩一起,全都住进了沉香阁。沉香阁三个字,在对青都郡的男儿来说,可谓如雷贯耳,所有的君童,都是在这里被选出来的。 正门进去过了前院,左右各是两座回字绣楼,这几座绣楼占地极大,足够所有的男孩住进去。十进深,隔出了一间间的厢房,每一层还有两间堂房,堂房向东全是窗,里面笙箫琴棋,笔墨砚台,藏书画卷种种具备齐全。这些男孩都是只身而去,伺候的小侍都是八氏安排的人,每座绣楼分了十几个过去,伺候他们的饮食起居。 前院的桃花树渐渐开始凋零,和羲掀开门帘,对着照进屋来的日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同屋住的男子已经离开了,不知不觉地半个月过去了,原本住满的沉香阁已经去了一半的人。在他看来,之前这些一关又一关的考验都还不算真章。今天会是见到她们之前的最后一关,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和羲和其他人一起下了楼,进到前厅,就看到里头站着四个小侍,手里各端着一个玉匣,匣子上有字:谋、术、合、安,匣子里的字条上写着这一关的考题,分别考校的是生意场上的谋略,算术轧帐,以最大利益与对家谈拢生意,以及出『乱』子时安抚人心之道。八氏以营商为根本,有此考校不足为奇,大多数待选君童也没有慌『乱』,何况只是四择一。 这里明处暗处都有人在,都是八氏的人,近些日子来表现出众的那些名字想必早就已经被报到各家小姐那里去了。 和羲走上前在算术的木匣中取出了一张字条,交给引路小侍,跟着他朝里走去。四项中也就这项最不出挑且最为安稳,并不是和羲在其他几项上没自信,只是他不想在这关键时候节外生枝,除了宁阡越他压根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账簿和算盘都送到了跟前,和羲粗略扫了一眼,数字很是繁琐,他将算盘挪到了跟前,他这会没法彻底沉静下来,心算容易出岔子,还是老老实实用算盘的好。 半个时辰后将轧好的账簿交上去,和羲离开了房间,回廊的另一头也有几个男子在走出来,有人脸『色』很差,也有人看上去神『色』不错,和羲和面熟的打了个照面招呼,就听得身后又有两个男孩咬着舌根走出来,“童白棠这次风头出得这么厉害,我看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几个小姐选他。” “别做梦了,从来没有人可以从几个姓氏玉佩里头挑。” “难道从来没有人同时被两个小姐看上过吗?” “选君童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她们可能会做这么自降身价的事吗?就算真的有,氏族间也会互相协商好的。” “那倒也是,不过童白棠这次真的是大出风头了啊,你没听到刚才考校谋略的几个人都夸他了,听说其中还有宁氏一个权力不小的管事。” “宁氏啊…” 和羲收回了自己的心神,很快地回到了绣楼内,其他的男孩也在当天陆陆续续结束了这最后一关的考校,第二天一早结果就送了过来,不出所料,剩下的人又去掉了一半。 在这一关出了风头的人可不止童白棠一个,八氏的小姐们显然也接到了很多线报。几天后,沉香阁前厅门廊两侧原本挂着的宫灯被摘了,如今,那里换上了八枚玉佩。 代表着所有青都男儿梦想的八氏姓氏玉佩。宁氏的羊脂白玉,唐氏的玻璃种翡翠,陆氏的岫岩玉,夏氏的金丝玉…日光下随风轻轻摇曳着,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和羲定定地望着羊脂白玉佩,深吸了一口气,宁氏的羊脂白玉佩,而宁阡越的君童玉佩,是红『色』绳串平安扣长乐结流苏穗。 单看玉质就能分辨出八氏的姓氏玉佩,再看绳『色』和搭配的串珠结穗,就可以知道是哪个小姐的君童,大红『色』的串绳,是掌家和既定掌家继承人才能用的颜『色』。 早在选君童开始前,画有这次选君童的八氏各家小姐君童玉佩图样的书册就在坊间大肆流传,和羲也买了一本,唐氏的玉佩是八氏中最精致的,挑选玉质时也极为挑剔,必须是最上等的帝王绿翡翠,一丝杂质也掺不得。 和羲望了羊脂白玉佩最后一眼,跟着其他人一起穿过前厅来到了花园。八氏的小姐都已经来了沉香阁,这才是选君童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所有剩下来的男孩被分了拨,每二十个人被安排在同一个花厅内,等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候,有一个老仆过来将他们带了出去,正和另外二十个男孩擦身过去。 “你们之前的表现都已经有人记录下来了,小姐们若是感兴趣,自己会去了解。” “一会小姐们问你们问题,若是没指定要谁来回答,那就哪个都能说话,若是小姐指明了要人来回答,没被点到的名字的记住千万不要『乱』『插』嘴。” “别整什么么蛾子出来,老奴在沉香阁呆了这么多年,可以告诉你们这一招没用。” 老仆一路絮絮叨叨地交待着各种事,直到一片空地出现在了花草的尽头。 八氏到了年纪又不曾选过君童的小姐们各自坐着,大多数的男孩都认不出她们究竟是谁,不过她们座椅的边上都挂着各自的君童玉佩,只要好好看过图样的书册,根据玉佩就能对号入座。青都男儿们最想嫁的年轻女人一下子全都出现在跟前,大部分男孩都开始脸红心跳。 就连和羲,也没能幸免。因为他看到了宁阡越。她穿着一袭蓝衣,大概是坐了有些时候,看上去有些懒散,看到他们过来脸上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扫了一遍,没在谁身上多做停留。 老仆将他们带到,对着座上的小姐们躬身行礼,示意可以开始,然后退到了一边去。 和羲这才发现,每个小姐手边都摆着一份名册,里面附有画像,有几个人还在翻看,他看了眼宁阡越,谁想正遇上她的视线,一下子四目相对,吓得他差点哆嗦了一下。 再抬头看去时,宁阡越已经看向了别处。 倒是坐在她右手边的女人颇有兴致地对着名册开口问道,“童白棠?宋怜?江淮?你是江氏的人?” 和羲扫过她座椅边挂着的金丝玉佩,是夏氏的小姐,被她点到名字的几个男子接连出来自报了家门,最后的江淮小声道,“回颜少,江淮出身江氏旁系,但是已经出了五服,并不算江氏中人。” 夏颜昭微微挑眉,“你认得我?” 和羲在内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夏氏今年一共就两个小姐选君童,你那青绳金丝玉佩大咧咧挂在边上,只要看过图样能不认得你吗? 接下来几人也就是点了名字认了认人,都是在前些日子表现格外出挑的几个,走到这一步的男孩的长相基本都是上乘,和羲之前的表现一直中庸,没人注意到他。 宁阡越还是在那坐着,半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夏颜昭待得点名字的都认完人,又问道,“我适才问了前面那一批男孩一个问题,可惜没人的答案让我满意,我再来问你们。我们营商,当以什么为本?” “自当以利字为本。” “营商之道,应以诚信为本。” 好些男孩都回答了,夏颜昭面上带笑却像还在期待着什么,显然这些人的回答仍然没能让她满意,和羲微微一转念,大概猜到了个中缘由。夏氏是做酒楼起家的,生意多以酒楼客栈饭庄为主,那些回答虽是常理,但对于夏氏这一生意行当来说,更重要的,是客人。 不过想归想,和羲也没想去回答,又不是宁阡越的问题,他才不想去逞能。 果然,等到没人回答了,夏颜昭才叹道,“你们说的都没错,但对我夏氏来说,进店之客,才是根本。”说完,她也没解释原因,倒是坐在不远处,边上挂着帝王绿翡翠的女人啐了她一声,“他们才多大年纪,就问这种刁钻问题。” 这女人是唐氏中人,和唐榭文一样同属于文字辈的长房小姐,她转头冲那刚才回答诚信为本的男孩道,“要是诚信和利益起了冲突,你要怎么办?” “诚信才是最重要的。” “但如果你坚持这两个字会动摇整个氏族的根基,会带来灭顶之灾呢?” 那男孩显然没想到会有此一问,呆愣在那里,夏颜昭跟着切了一声,“你说我问得刁钻,栖少你的问题比我还刁钻吧。” 唐栖文没再强要那男孩回答,接下来几人又问了些问题,有点人回答的也有任所有人回答的。和羲一直没开口,但他看着宁阡越一直懒洋洋坐在那里实在不像是要开问的样子,这样子下去没法给她留一点印象。他想了想,微微站直了些身,接下来再有人问问题还是要回答一个,不然就这么下去,宁阡越连他的名字和脸都对不上。 和羲站直了身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宁阡越换了她那原本靠着椅背的姿势,微微朝前坐起了些,显是要说话的样子。 红绳羊脂白玉佩的吸引力绝不一般,和羲感觉到随着她这一动作好几个之前回答问题很是出挑的男孩的视线也都一起挪了过来,站得更直了些。 “西椟三宝,是什么?” 和羲一愣,就这么简单?不会有什么陷阱在里面吧。他愣神,旁边的男孩却全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所措的样子,夏颜昭忍不住大笑,扭头道,“越少,你这问题,可是最为难人的一个了吧。这些男孩子怎么可能去过西椟,哪里知道你说的什么西椟三宝,说实话,我都不知道。” 宁阡越不置可否,和羲怕被人抢了先,也不管是不是有陷阱,直接回道,“西椟三宝是虫草、灵芝和雪莲。” 宁阡越对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接下来又是别人的问题,和羲看着只有他回答了宁阡越这一问,也没再想着要去回答别人的问题。 一直等到结束,宁阡越也没再说过什么,全程就开了这么一次莫名其妙的尊口。 和羲最后离开前没忍住又回了一次头,正好看到宁阡越身边的羊脂白玉佩在风中左右摇晃,流苏穗子一下下甩过。 三日后,一切结果水落石出。 所有人都在回字绣楼下,等着被喊到名字的时候去取回那个属于自己的木盒。 盒子是狭长的方形,朝上一面盖着的薄木板刻着他们的名字,卡在左右凹槽中,可以上下推开,盒中只有两种可能,空盒或是玉佩。 和羲死死盯着那个刻着自己名字的木盒,身后传来哭哭笑笑的喧哗声响,他一咬牙推开了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羊脂白玉佩,红绳串住了同是羊脂白玉的平安扣,玉佩上纹路清晰的宁字,玉佩下打着长乐结,然后是流苏穗。 和羲一遍遍『摸』过玉佩,终于蹲下身抱着木盒哭了起来。 第224章 君童(三) 和羲只来得及回了趟家,收拾了一些必要细软,家里的生意之前都已经交还给他的娘亲处理,他没来得及同和琴说上一声,就和其他被选上的君童一起坐着马车,被送进了悯天书院。 青都八氏的传统,他们接下来几年的时间都会在这里度过,除了逢年过节回家,以及期间会被准妻主接走慢慢开始接触氏族的生意,大部分的时间都会住在这里,直到大婚之前。 这一辆马车坐了四个君童,腰际都挂着羊脂白玉佩,不过其他三人都是明黄『色』的绳。几人一路上简单聊了几句,这三人的『性』子都很是温和,大概那位宁氏小姐就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孩。 三人好奇和羲的玉佩,互相翻看了几下,奇怪道,“你这个刻字和我们的不一样。” 和羲本也没注意,如今细细看来,他们几个玉佩的刻字刀工精细显然是出自技艺高超的工匠,自己这块比起来,倒像是个学徒的手笔,转角的地方都有些生硬,提勾的地方还有一点不正常的红印,已经有些发黑,像是被割破手指渗进来的血迹。 他也没多想,这些玉佩本来就不太可能全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至于为什么宁氏会找个手艺不怎么要的工匠来雕刻玉佩这种无意义的问题,实在是没有思考的必要。 马车很快停在了悯天书院的正门口,丈高的牌坊上了年纪,棱角处有久经风霜的磨损痕迹,牌坊下等候着不少前来接引的人,都是八氏上了年纪的老奴,已经在悯天书院侍奉了好几代的君童。 每个氏族的君童会住在同一个院里,按说,等宁氏所有的君童都到齐了,宁氏这几个负责接引他们的公公就会把他们一起带到住处去先安顿好,不过和羲刚从马车上下来站定,其中一个老奴扫过他腰际挂着的玉佩,走到他跟前,俯身弯了下腰,“和羲公子,请随老奴这边走。” 和羲还没来得及见到宁氏的其他君童,尤其是宁阡越的其他君童,原本他还打算好好了解一下知己知彼一番,结果这就跟着老奴穿过了大半个书院。 悯天书院不只有正门一个出入口,紧挨着棋室的侧门外,停着一匹浑身赤红『色』的马,和羲看向老奴,“这是?” 老奴解下拴在驴马桩上的缰绳交到和羲手里,“越少吩咐了,公子请自行前往永安堂,老奴就不随行了。” 永安堂是宁氏的老字号『药』堂,永安堂的分号遍布恒朝各郡,宁阡越让他去青都永安堂,是这么快就打算让他接触宁氏的生意了?和羲伸手拍了拍马脑袋,那马是驯熟了的,老老实实没有动弹,和羲翻身上了马背,心想着宁阡越怎么就不担心他不会骑马。 永安堂的人流一如既往的络绎不绝,和羲把马交给了伙计去喂草料,站在正堂外仰起脑袋看着那一块块垂挂于梁上的木牌,足有二十余块,木牌上金漆字刻着夏令进补的一味味配方,想来是会根据时令节气更换的。他一块块翻看着,直到永安堂的掌柜出来把他迎入了内室,“我没想到小公子来得这么快,让小公子久等了。” “不妨事,我从未接触过这么大的『药』堂,以后还要麻烦掌柜教导了。” 掌柜看上去有些诧异,“难道越少已经同小公子讲过要你来这的用意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这没病没灾的,她将我从书院叫到这,也没别的用意了吧。” 掌柜的点了点头,“这一年内小公子都不用去书院,越少说了,悯天书院教的东西虽好,但头一年对小公子来说却是太过于浅显了些。小公子家中做的是是『药』材生意,想来对这一行比较熟悉,不妨就先从永安堂做起。我等下就会将你介绍给『药』堂的其他人,你先跟着我打理青都永安堂,等火候到了,再开始接触其他分堂。越少要你一年内能够独当一面,撑起宁氏永安堂,她会亲自验收。” 和羲听得愣神,不确定地问道,“掌柜的你确定越少说的是宁氏永安堂所有分堂,而不是青都永安堂?” “我很确定,是宁氏所有『药』材产业,从货源到铺面,永安堂所有分堂。”掌柜的看了和羲一眼,其实心里也嘀咕宁阡越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将一个男儿『逼』到这种地步,宁氏永安堂名满天下,可不是什么随意涉足的行当,虽说她选出来的君童想必是个不凡的,可是一年内要人做到这份上,连她都觉得是在强人所难。 和羲一愣神后倒是被挑起了斗志,宁阡越有心栽陪他,他又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掌柜的很快就带他去见了这里的其他管事,最后还去见了永安堂大主事,有宁阡越的君童玉佩在,他的身份在整个宁家都算是高的,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对宁阡越眼光的信赖,这些人倒是都对他期许颇高。 “不过小公子,你对越少的称呼,也该换一换了,都是越少的君童了,怎么还与其他人一样越少越少地叫。” 和羲没搭话,只是兀自笑了一下,从拿到玉佩到现在他都像是过着做梦的日子还没缓过来,哪里能注意到这事。 是啊,他现在已经是宁阡越的君童了,以后,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主,他再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路人,他终于有了她身边一席之地的资格。 *** 和羲那么好些年打理自家生意的经验不是玩来的,何况是『药』材这么熟悉的行当,没多少日子就让掌柜的和几个管事刮目相看,做起事来头脑清楚条理分明,人情世故待人接物更是样样都通,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软拿捏地让人想挑刺都挑不出来,最不可思议的是对整个行当趋势把握得如此精准,连她们都不得不服帖。 不过,这个小君童也实在是太拼命了,虽不是废寝忘食但一到忙的时候挑灯夜战总是免不了的,难得闲下来也是埋在书堆里,不是看士商类要就是生意世事、商贾便览之类,要不就是研究『药』理。若不是宁氏主宅那里派来伺候的下人给他准备的吃穿用度通通都是按最高份例来的,连她们都沾了光,她还真怀疑宁阡越是找了个专门来压榨劳力的。 三个月后,放权让他独掌青都永安堂都是游刃有余,掌柜的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正好几日后有一批分堂的主事会来青都议事,是时候让和羲『露』面了。 君童在青都的身份很高,平日里要出门与人谈生意一见君童玉佩也不会介意是男儿身,但换了其他地方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就算和羲确实厉害,掌柜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宁阡越的一年之期内做到她要求的事。 和羲听了她的忧虑,摇头道,“若是真要把手伸到那些细枝末节去,妻主给我的一年时间哪里足够,连去多看几处货源都不够打来回的。” “那你是什么打算?” “永安堂的生意做了这么多年,就像是一排车轱辘,只要一个滚了起来,其他的自然也会跟着一起,其他分堂的日常事务,我根本不需要去『插』手。她们不是每季都会来青都议事吗?我要了解的只是她们报上来的事就够了。” 话虽是这么说,和羲还是亲自走了一趟其中一处货源,还是他不久前才走过的西椟。 宁阡越那日在沉香阁提到西椟三宝似乎并非无心之举,永安堂有很大一块生意做的都是调养身体的滋补『药』品,西椟三宝正是永安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主力,做这种『药』材货源非常重要,比起他之前自家虫草生意的小打小闹,这一回的份量可不是那些小门户的种植户可以承担的,大主事的意思是要专门开出条商线来,从根源的种植采收开始,就全由宁氏自己给包了。 和羲在西椟忙活的时候,青都冬去春来,自和羲来到永安堂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大主事难得偷得了半日闲,品着早春新茶,和掌柜的聊起了和羲,“是个厉害的,不过这小子,坏起来也蔫儿坏,还真是应了无『奸』不商这句话。” “越少亲自挑出来的人,你还指望能是个简单的?不过你说越少是个什么心思,没听说其他地方有越少放手出来历练的君童,怎么就单单在这一个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 大主事抿了一口茶笑了一声,“究竟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什么意思?” “都大半年过去了,照宁氏一贯的规矩怎么也会放出来见见世面,不能总在书院里呆着,再不济就算是走过场带着见人也总该有。但我前几日去主宅见到了几个大主事,说起来君童见了不少,就是没有拴红绳的。” “你去打听了?” “我这不是好奇嘛,虽然做不得准数,但从主宅传出来的消息,越少这一回,可真是扛了很大压力呐。” “少卖关子了,快点说来听听。” “这拴红绳的羊脂白玉佩,据说,就出去了这么一块。” “怎么可能,越少只挑了一个君童,这不是开玩笑吗?” “有什么不可能的。”大主事老神在在地添着茶,“如果真是这样的,越少会『逼』他在这么短时间里做出成绩来也就说得通了。越少虽然还没正式接手宁氏,但也已经差不多是隐形掌家了,她顶着全族那么大压力只选了这一个君童,他若不让人服帖了怎么能行。” 大主事和掌柜的这些话和羲自然是不知道,他不知道宁阡越居然只送出了一块羊脂白玉佩,不知道他这些年能安全无虞地跟着那些商队走南闯北也和宁阡越脱不了干系,不知道正是他在选君童前送出去的那本册子让宁阡越改了主意,更不会知道宁阡越知道他的名字比他所以为的,要早的多。 十三岁那年选君童宁阡越没有参加,于是和羲让自己“意外”落选,没过几天就跟着商队一起离开了青都。他的身子骨是到了十五岁那年才长开了许多,当时年纪尚幼,扮成女装也很难被发现,所以并不像后来那般为免麻烦带上一张丑陋的面具,而是直接打扮成一个半大女孩。 他跑商线是为了『药』材,跟着的是商队大部分都是宁氏的,日子久了自然结识了一些人,以至于后来连宁阡越都听说了这么一号人,已经不止一个商队长在她面前夸赞和羲小小年纪见识不凡,所以在又一个商队长说起和羲路上替她们解决了一个麻烦时,宁阡越起了招揽之心。 这商队长正是之前帮他送册子的那一个,和羲自己觉得当时年纪小扮女装没有破绽,但像是宁阡越和商队长这些尘俗世事中翻滚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至少宁阡越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男儿身。 宁阡越第一次见到和羲是在庆门关外,当时天寒地冻所有人都裹着皮裘,和羲年纪小,脑袋上顶着的兽皮帽是做给小孩的,还缝着两只兽耳,他顶着这兽耳帽子正跟在一个客商的夫郎身边看着他烤白薯。 眼神灵动的年幼少年,肤『色』不若平常男子的白皙,被寒风吹红了面颊,竟让她破天荒头一次地生出了一丝喜爱之心。且不说几个商队长夸赞的见识不凡,单凭他这分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胆识,就不得不让人高看几分。 宁阡越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看了一会,半晌,低低念了一声,“小花豹子。” 商队长就在旁边听见了,宁阡越后来暗中吩咐各个商队长在路途中照看和羲,商队长多精明一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思,所以和羲托她去给宁阡越送册子的时候忙不迭地就答应了,都说越少从不喜形于『色』,她倒是想见见宁阡越惊喜外『露』的样子,可惜还是没能让她如了愿。 宁阡越越是暗中注意他,这份喜爱之情就越发滋长的不可收拾。选君童前她原本准备下了五块玉佩,照宁氏不成文的规矩,这已经是她身为下一任掌家最少的数。对她来说,和羲毫无疑问是她最心爱的君童,至于其他四人,不过是选能者居之。 宁阡越素来对风流情趣一窍不通,感情从不外『露』,内里却有着可笑的坚持,所以亲手刻了要给和羲的那一块羊脂白玉佩。其他四块和宁氏其他君童玉佩一样都是出自大家之手,只这一块却是她的手笔,也不管和羲是不是看得出来不同,至少在她心里,必须有这一份特别。 但就在拿到和羲送来册子的当晚,宁阡越毁了其他四块玉佩。册中所记非一日成就,甚至能看到笔迹从青涩到熟练的蜕变,他将经年心血交到她手里,分明就是在告诉她自己不可能再去帮别人,是隐晦的非卿不嫁。 既然他有这份心意,她又何妨给他一份独一无二。 她宁阡越唯一的,仅有的君童。 第225章 君童(四) 和羲从西椟回来的时候,宁阡越的一年之期其实已经过了近两个月,他回到永安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大主事,关于西椟三宝的正事谈完,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宁阡越那一年之期。 他很想见宁阡越,更希望能得到她的肯定。 “越少说她很满意。”大主事一改往日笑眯眯的神情,虽然她还是在笑着,但姿态却很恭敬,“永安堂这一块她以后就彻底放权了。” “啊?” “所以这以后,我每季以及每年合好的账目都会直接交给小公子,各分堂主事的议事会也由小公子主持,凡是有需要小公子拍板决定的重要事宜我都会向你汇报。小公子,换句话说,以后我就归你管了。” 和羲弄不清楚宁阡越是怎么想的,不过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该做的事他一定会给她做到最好。 待得西椟三宝的事情都上了轨道,又和各分堂主事开过一次议事会后,和羲回到了悯天书院。原本他在永安堂从小事学起事必躬亲自然耗费时间精力,如今各大主事直接听命于他,平时的日常事务倒是和他没了多大关系。就像大主事说的,遇到重要的事她偶尔会派人来悯天书院汇报给和羲。悯天书院里都是八氏的君童,除了给他们讲课的夫子,平日里女人是进不去的,好在青都永安堂里有个男管事,曾经也是宁氏旁系的一个君童,每次都由他来负责汇报一事。 悯天书院虽为君童书院,其中课程所涉及门类包罗万象,上至夫子的威望声名,下至藏书的完整程度,都无愧为青都第一书院。这些夫子中有一些本就是八氏中人,由书院出面偶尔请来花上或多或少一段时间对他们指点一二。 在和羲看来,青都八氏能够传承至今代代不衰甚至更加发扬光大到了如今占据国之根基的地步,和八氏的君童传统绝对有着莫大关联。 女人想要事业有成,内宅安稳是不可少的,八氏的女子从正君到侧君莫不是君童出身,往后就算真在外面看上了个把美人,也最多收回来喂了绝育『药』当个不能入八氏族谱的侍,八氏族谱承认的男人,只有君童,能够诞下八氏子嗣的也只能是君童。 先别说从资质上就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再加上后期的教习历练,那可不仅仅是能安内宅的程度了,无内忧更可攘外患,贤内助的不二人选。八氏的内眷因为大部分都有职责在身,也就没了功夫和心神去争风吃醋,明里暗里的争斗肯定是有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争斗往往是在比谁做出的成绩更好,对八氏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男人的资质和能力更是决定了子嗣的良好血脉传承和后天教养,正因为如此,八氏姊娣极少出现败家纨绔。 不过像宁阡越这种二十多岁就稳稳成为宁氏隐形掌家的不世之才,大概光凭优良血脉也是没法解释的。至少和羲就没在其他八氏的小姐中发现一个比她还要忙的。当然会这么想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和羲的怨念。 他在书院呆了几个月,宁阡越没给他规定让他去学什么课,他就挑了几个自己感兴趣的,其中有一门课教人辨识真假银票,给课上每个君童都发了张一百两的假银票。这种银票被发现了就只能送官销毁的份,也亏得悯天书院还能弄来给他们把玩。 书院里的君童来来去去有不少都会被带出去接触氏族生意,宁氏的院中经常都只有半数的君童住着,有时候回来几个又换出去几个,有时候也可能只是自家的准妻主想要亲近。宁氏院中或者说是整个书院的君童都已经见过自己的未来准妻主了,就算有些不是单独相处也至少是几个君童被一起带出去和准妻主以及主家管事入过宴席了。 只除了和羲,自从沉香阁选君童结束后,他连宁阡越的衣角都没见到过。 包括宁阡越的其他君童,他也愣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原本他以为也和他一样被宁阡越安排在了哪里接手宁氏生意,但是最近有宁氏主宅的大主事带着他以越少君童的身份陆陆续续介绍给其他青都的主事管事认识,他还是一个都没碰到。 和院里其他宁氏的君童混熟后问他们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 “拴红绳的羊脂玉佩我只见过一块,就你这块。” 难道宁阡越把其他人发到青都外面去了?还没等和羲想出个所以然来,书院里却出了件不太好的事来,夏氏的院子里起了点争执,还给闹大了。 本来这些君童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男儿家的小心思是再正常不过的,和羲走在外面偶尔都能遇上几道看向他腰际红绳羊脂白玉佩的羡慕嫉妒视线,更别说是那些要伺候同一个妻主的君童互相明里暗里较个劲。但这事,如果是正当的竞争自然没有问题,但若是真要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小则禁个足罚上几个月的月俸零花,闹大了,倒霉起来真被除去君童玉佩可就没地儿哭去了。 夏颜昭选了七个君童,当时和羲那一拨君童里,她点过三个名字,童白棠,宋怜,江淮,这三人里她后来挑了两个,童白棠和宋怜,出了事的正是童白棠,整个右肩往下后背大片的肌肤都被滚热的灯油烫出了红疙瘩。 好好的灯盏无缘无故怎么会炸开来,一看就是被人动了手脚。 夏颜昭知道后自然是大怒,童白棠被接走治伤后夏氏的院子被彻头彻尾查了好几天,她的其他六个君童无疑嫌疑最大,可是无凭无据的什么都没查出来。 晚上和羲和当日一起坐马车三个明黄绳玉佩中的一个一起坐在院里闲磕牙,“其实我倒觉得不一定是颜少的其他君童做的。” “哦,为什么?”和羲晚饭吃的不少,可是看着小桌上惹人垂涎的玫瑰『色』糕点还是没忍住往嘴里送,宁氏对君童一向是出了名的舍得下血本,这院里吃的用的样样都是最好的往里送,他边吃边问,对面那男子显然也是忍了很久,看他吃得欢腾终于也没憋住伸手拈了一小块,这才回道,“再过不久就是沐月节了,悯天书院惯例的沐月节比赛,原本童白棠是最可能赢的几个人之一,他这一出事,嫌疑都给颜少的其他君童占了,这好处最大的人嘛,可不见得就是他们。” 和羲点了点头,沐月赛也算是悯天书院的几大传统之一,不过这比赛的内容和他们平日里学的东西没太大关系,反倒是琴棋书画之类的风雅之事,不沾一点铜臭。 但是对于君童来说,沐月赛却有些特别的重要意义,这一天除非特殊情况,所有的君童按说都会回到书院,因为沐月节当晚,他们的准妻主是会被邀请来观赛的。 莫说是君童将沐月赛看得很重,只怕有些八氏的小姐也是,自己的君童若是能拿到头三那也着实是件面上有光的事。 “子绯。” “嗯?” “你说,沐月赛我要是拿个倒数头三回来,是不是很丢宁氏的脸?” 韩子绯仰起头来状似很认真地想了想,“丢不丢宁氏的脸我不知道,但是越少的脸,肯定是被丢尽了,哈哈…” 和羲是真的怕自己会垫底,要让他看哪架琴哪幅书画值钱没问题,可要让他弹琴赋诗,他宁可去西椟挖雪莲。下棋,他只会双陆棋叶子戏这种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因为这是外出谈生意时那些富户内眷们最喜欢的消遣。作画,不知道往绢布上甩墨算不算? 他决定先和宁阡越打个招呼,不过他见不到宁阡越,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见主宅的一个大主事,这个大主事宁闻箫也是宁氏的人,轮辈分还是宁阡越母亲那一辈的,所以和羲称呼她箫姨,之前正是她带着和羲去介绍给宁氏一众主事管事,想来也该是宁阡越的意思,和羲觉得她应该比较容易见到宁阡越。 “箫姨,你知道沐月赛吗?” “沐月赛?当然,我也是选过君童的人。”宁闻箫脸上『露』出了些怀念的笑容来,“我的正君当时还拿了头三回来。” 和羲挠了挠头,“箫姨,你什么时候要是见到妻主,能不能问一下她,要是我这次没拿到倒数头三,可不可以问她要个奖励?” “怎么没拿到头三还想要奖励?”宁闻箫笑了,说完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倒数?” *** 宁阡越正在回青都的路上,桌上有一些刚从青都送来的信笺,一堆正事里夹杂着一张从主宅送出来的闲杂事务,却让她停留了许久。 她的小君童问她若是沐月赛没有垫底是不是可以讨个奖励。 她清楚和羲不擅这些,她甚至都准备好了沐月赛当晚成为那个倒数第一的妻主。不过既然她的小花豹有心不拿倒数头三,她当然会拭目以待。 *** 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沐月节,正是一年月圆之最。秋风吹熟了膏蟹,最近书院里好多君童都被自家妻主打着吃蟹的名义带出去过,韩子绯在和羲满眼哀怨的“我也想吃蟹”表情里憋着笑和其他两个君童一起离开了,不过答应了和羲会给他捎带熟透的大红石榴回来。 沐月节当日,早晨永安堂来过人,一来秋令要换招牌滋补『药』膳,给他过目,二来西椟的第一批雪莲送到了,大主事让给和羲送了朵过来。雪莲『药』用效果比较强,和羲这没病没痛的当然不好胡『乱』瞎补,所以也只是晒干后供他把玩,毕竟这次的西椟三宝可都是他的心血。 院里的其他君童都去琴房画室准备晚上的沐月赛了,等过了午时,往日不允许女人随意进出的悯天书院就会对八氏的小姐和她们各自的随从放行,当然君童住的内院还是不许进的。通常来说,她们到书院后会直接去晚上进行沐月赛的望月台。 悯天书院内有一条人工挖凿而成的倾心湖,望月台就在倾心湖的东侧,背后是悯天书院六大景致之一的凤朝凰壁画,望月台的架构颇为少见,从东侧一直延伸到倾心湖湖中心,有一座长桥同西侧相连,而围绕倾心湖的南北两侧,各有一条凌驾于湖面之上的宽阔长廊,长廊用的是半廊结构,正对望月台的一面只有半人高的雕花围栏,视野极佳,每一边都隔成了四间廊厅,一共八间,而离湖心较远另外一面则是隔出了一条过道供人进出。 夜『色』渐渐降临,一轮圆月高高挂在空中,映着倾心湖的湖面波光粼粼,廊厅里有不少八氏的小姐已经到了,各个氏族的君童正被陆陆续续带到望月台下。 凤朝凰壁画后几个老奴带着数十个小侍照看着一大批乐器,凡是有君童报上的乐器书院里都得给准备下来,琴筝之类的更是准备了好几架,放眼望去,还能看到少见的凤首箜篌,不过这都不算大件的,最夸张的是杵在一边那一整排编钟,看得几个老奴都止不住嘴角抽抽,一个人哪里能演奏出编钟曲来,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君童渐渐来齐,望月台下挂着相同玉佩的挨在一起,有多有少,除了和羲之外,其他最少也有三个站成了一拨,就他一个人站那儿四下看了一圈,见到书院里最有声望的三个夫子站上了长桥,中间的柳夫子朝他们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人已经来齐了?可他…和羲这才意识到,他真的是一个人在这儿,连旁边的君童们都在或羡慕或奇怪地看他,乍眼看上来似乎孤零零的势单力薄,却是谁都求不来的这一份孤单。 和羲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他一直没能遇到宁阡越的其他君童,却也没敢想,连做梦都没敢想,竟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其他君童。他的视线循着湖侧属于宁氏的廊厅,耳边隐约听到柳夫子说沐月赛就要开始,凤朝凰壁画前点燃了大片的烟火,齐齐飞上夜空,极致绚烂,像是能照亮整个青都。 闪闪烁烁的亮光下,和羲终于看到了宁阡越,她正和宁氏其他几个小姐一起站在廊厅的围栏前,似在看着满夜空的烟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羲就是觉得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也发现了自己在看她。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个瞬间绽放,盛开。 帘外浓云天似墨,九华灯下不知寒。 不求红罗千万匹,只愿君心似我心。 第226章 君童(五) 沐月赛有琴棋书画四赛,若是赛棋的话要在半柱香的时间内破一个残局,难度太大,历来都几乎没有君童会选,剩下的书画合赛,以琴为代表的乐器比赛占了大头。 沐月赛属于八氏自己的沐月节惯例,向来不请外人,连评判也是各家小姐,每个廊厅里都靠墙倚着木架,样子有些像是笔架,一共有十个钩子,架上分别列明了由壹至拾十个数字,下面挂着十种不同颜『色』的绸带,每种都有厚厚一摞,每一个君童比试结束,就会有小侍去各个廊厅收回代表不同数字的绸带,每个小姐出一根,除了自家妻主避嫌,到最后就将这些数字加在一起分出高低来。 其中头三名还要再比试一次,就如同科举金銮殿上点三甲一般,再分出个状元榜眼探花来。 上台的顺序是抽了签的,凤朝凰壁画后面有几个小侍正在将一架七弦琴搬上来,第一个要上场的君童已经站在长桥之上了。和羲抽到的签数偏靠后一些,他和其他人一起退到后面临时搭建的观赛棚,就见到那个君童已经坐在琴后面,柳夫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 廊厅前的湖面上用浮柱支撑着十六颗夜明珠,望月台四周更是被鎏金灯盏环绕着,每一盏都有近一人高,鎏金盏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将望月台照得比白天还要亮堂。 琴瑟琵琶,笛竽笙箫,齐鼓扬琴,直到那一架凤首箜篌被搬上望月台,台上的男子上前试音,底下的君童间也都发出了好几声惊叹,“是凤首箜篌。” “是啊,要是童白棠今天也能来,今天就能看到两大极品箜篌齐聚了。他最拿手的可不就是雁柱箜篌。” 和羲同宁氏的其他君童坐在一边,韩子绯离他最近,拿胳膊撞了撞他,和羲实在是还没到能和他眼神交流的地步,不知道他要干嘛。“什么?” “今晚就能知道童白棠受伤不能参加沐月赛好处最大的是哪几个人了。” “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韩子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宁氏东来房你肯定知道吧?” 宁氏家大业大,有不少的主事管事都是外姓人,这东来房,就是专门监查宁氏中外姓人的,平时通常比较闲,只有出了事要查的时候才会用到她们,所以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存在。和羲点了点头,“你不会是想着把这件事查清楚,能让你进东来房吧?” “我已经问过妻主了,她说往年也没见有君童进东来房的,不过她答应等书院结业就替我向掌家询问此事。那我总得做点什么来证明我能办好东来房的事。” 虽然和羲觉得内宅争斗和东来房需要整顿的事宜八竿子打不着,不过韩子绯有这斗志也没什么不好,指不定东来房素日里肃整『乱』子监查外姓人也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处。“那你觉得他有嫌疑吗?”他示意了一下正在台上的人,挂着翡翠佩,是唐氏的君童。 “怎么,你怀疑他?” “不是我怀疑他,是照着你那晚上的思路。材质如果一样的话,雁柱箜篌的价钱可要比凤首箜篌来的贵。” 韩子绯不解,“关箜篌价钱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雁柱箜篌是双排弦,比凤首箜篌的弹奏难度更大,童白棠不能来,今晚上就只有这一架凤首箜篌了。” “说的也是。” 两人正说话间,箜篌乐音袅袅传来,凤首箜篌十四弦,弦音清绝,弹奏之人显然是个中好手,原本还在说话的人全都不自觉地沉浸其中。廊厅中好几个小姐很给面子地取下了代表拾的深红『色』绸带。 有凤首箜篌珠玉在前,接下来一个君童的琵琶曲虽然弹得不俗,可也没能讨得大好,接下来又过了几人,望月台上上上下下好些个小侍开始搬个大件。 “老天,编钟。” “谁啊,一个人敲编钟曲,这不是开玩笑吗?” 和羲缓缓沿着长桥走向湖心的望月台,听到身后君童的议论声,心想我本来还想把古器阁的青铜缶弄来呢,就是实在学不会。 宁阡越站在围栏前视线随着和羲踏上了望月台,她就知道这坏小子不会打什么好主意。 这编钟一上来,光凭乐器本身就算是之前的凤首箜篌都要被压下几分,整座书院也就这么一座编钟,大小配件不下百十,粗壮的横木梁立在湖心,映在火光中蔚为壮观。和羲对自己的弹奏不抱任何希望,反正都是抱佛脚地学,那不如就来个最嚣张的,冲着编钟的难度,她们也不能给他太低的分不是吗? 不过做是这么做了,真要说和羲有多大把握那也不见得,如果这编钟没能震得住她们,那他也没办法了,只能委屈宁阡越丢次脸了。 和羲两手执起敲钟木棒,站在编钟后,只用到了其中七座钟,敲起了一首梵曲,重复的短短几节,曲子实在是简单到了极致,他本来也敲不出几个音调来,不过这编钟梵音敲击出来的效果回音绵长,夜幕下倒还有那么几分通透悠远的味道。 和羲敲奏完,朝着三面各鞠了一躬后就走下了台,他刚才一心敲着编钟,当然也不会发现宁阡越在他那首梵曲的调子起来时稍稍一顿后微敛的眼角,饶是她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明显的好心情还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小花豹果然和她心有灵犀,就是不知道等他收到她的奖励时会是什么反应? *** 乐器比赛全都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书画合赛,韩子绯参加的就是这个,按说不擅乐理的君童都会选择此赛,可惜和羲在这方面的造诣和乐器比起来半斤八两,只能指望有人比他更短缺斤两。 半柱香的时间,写大字或是作画,因为时间有限,几幅画都比较简单,更重意境。 等这所有比赛结束,已是月上中天夜半时分,但也正是沐月赛的高『潮』就要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有犯困的意思。 书院的夫子们早就将分算好按着次第列好了名单,柳夫子捧着名单来到了君童们的观赛棚内,身后跟着两个小侍,手里端着两个木托盘,盘里各摞着一叠锦缎。他们每人都会拿到一份写有自己名字以及沐月赛所得名次的锦缎,按着次序上台,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长桥上将这锦缎送给自己的准妻主。 这个次序,是倒着来的,头三名固然惹眼,这倒数头三上去送锦缎也是个抢眼的时候,所以和羲说他拿了倒数头三宁阡越要丢脸,这前三个上台接锦缎的女人向来是会被八氏其他小姐好好嘲笑打趣一阵子的。 柳夫子打开名单开始从倒数第一念名字,和羲一个个数着数,数到三的时候没听到他的名字,他松了口气,就听到柳夫子喊,“和羲。” 倒数第四啊,虽然是摆脱倒数头三了,可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和羲接过了自己的锦缎,那拿到倒数第一的君童刚刚走上长桥,脑袋垂得很低,江氏的廊厅传出了些动静来,伴着女人的笑声,隔得远了也听不清楚,出来那女人很快地接了锦缎转身就走,长桥上那君童自己走回来,看上去都快要哭出来了。 接着是倒数第二,第三,和羲揣着自己的锦缎向长桥走去,一想到宁阡越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宁氏的廊厅和唐氏挨着,唐栖文原本靠在围栏上,也能看到宁氏这边,一眼就见到宁阡越转身要走,“哟,越少,这么早就上啊?” 唐栖文也没指望宁阡越会回她话,宁阡越这君童拿回来的名次是倒着数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她和宁阡越私交还算不错,这才出声笑她,谁想宁阡越还真冲她点了点头,惹得唐栖文大『惑』不解,“她怎么看上去心情这么好?” 宁阡越出来得早,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没让和羲在长桥上等着,和羲将手里的锦缎给她,抬起眼来近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年多没能见到一面,再见时,心里翻江倒海搅动着的情愫似乎更难自控了。 宁阡越接过了锦缎,打开来像是在念着什么重要账目一样认真地看了一遍,和羲绞着手指,宁阡越收好锦缎,看见他的动作,朝他伸出了右手。 和羲脑中冒了个问号出来,她什么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吧。送他回观赛棚?听说这是挣了好名次给妻主长了面子才有的荣耀,他这倒数第四也行?她伸手,是要牵他的手送回去? 宁阡越没再给他时间多想,她从他绞在一起的两只手里抓起一只握在掌心,牵着他从长桥上走下来,一直送到了观赛棚外。 “结束了先别走,在这里等我。” “做什么?”和羲下意识地接口问了一句,抬起头来宁阡越正好垂眸一眼看过来,他很怂地连忙改口,“是,我等着。” 宁阡越转身回了廊厅,她觉得自己崩了这么多年的面部神经在和羲跟前实在是不堪一击,早晚有一天非得破功不可。 和羲磨磨蹭蹭回到观赛棚,也没注意旁边君童们看他的视线,摊开了刚才被宁阡越牵在掌心的那只爪子竟自一个人傻乐。一直到柳夫子开始念头三的名字,他那出了窍的心神才归了位,这三人是一起上望月台的,他们如今是头三,还要再比试一场,当场点出三甲的次序来。 其中一个正是刚才演奏凤首箜篌的男人,再听一曲仍是不可避免地陶醉进去,和羲觉得这男人没有意外就该是今晚上沐月赛的第一甲了,感情到位技巧超绝,实在挑不出什么刺来。 三人依次上了台,比试结束后所有人都等着柳夫子来宣布最后的结果,柳夫子都已经站上台去了,不过话还没说,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等一下。” 声音来自台下,一个身着素衫的少年穿过观赛棚,站定在了长桥下,观赛棚里的君童们一个个议论纷纷,那个少年的名字被不断地提起,“童白棠,是童白棠。” “童白棠,不是说受伤了吗?他怎么来了?” 夏颜昭从夏氏的廊厅疾步走了出来,“伤还没好,跑来做什么?” 童白棠低着头,“我也想比赛。”他转过头去对着柳夫子坚定道,“夫子,我想比赛,我可以的。” “比什么赛,回去养伤去。” 童白棠抬头咬着唇看她,半晌才喏喏道,“妻主,我也是你的君童,也想你能以我为荣,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可你的伤…” “妻主,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夏颜昭和柳夫子似乎又说了什么,柳夫子让等在壁画后面的老奴带着几个小侍去搬了雁柱箜篌过来,所有人都看着场上这一变故,夏氏几个君童在说着童白棠的伤势。 “听大夫说幸好隔着的衣服还算厚实,没给皮肤造成太大伤害,连续涂上几个月的祛疤膏,还是可以完全不留痕迹的。” 韩子绯在一边感慨,“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颜少对他现在比其他君童上心多了。” 和羲说,“不用几个月。” 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雪莲已经送到,不用多久雪莲膏就会出现在永安堂,祛疤效果远比以往的普通祛疤膏要来的好。 说话间雁柱箜篌被搬上了望月台,童白棠坐下来调弦,夏颜昭也没再回廊厅,就在长桥上听着他奏响箜篌。 凭良心讲,刚才弹奏凤首箜篌那君童的技巧绝不在童白棠之下,在和羲看来,之前那人甚至情意交融更甚一筹,否则他当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沉浸其中,但是童白棠的曲子,他就没能那么陶醉。 不过雁柱箜篌的难度确实是高过了凤首箜篌,更重要的,是童白棠带伤上场这一事实,就冲这份为了让妻主以他为荣扛着伤也要上场比赛的情意,也能给廊厅里八氏小姐评判的时候带来不少的感情分。他一曲结束,廊厅那里的小侍带了许多深红『色』绸缎出来。 柳夫子再次站上了望月台,“今晚的结果,有些小小的变化。沐月赛的头名状元是…夏氏君童,童白棠。” 童白棠在长桥上将代表状元的月光石凤钗递给了夏颜昭,夏颜昭就在长桥上亲手将凤钗替他簪在了发上。 童白棠的唇角挂着欢愉的浅笑,看似羞涩地抬眸间,视线扫过观赛棚,一晃而过。柳夫子正在宣布原本是头三那三个君童的名次,和羲没和其他君童一样注意台上,却正好撞上了童白棠看过来的视线。 童白棠的视线是扫向夏氏那边的,大概是对着夏颜昭的其他君童,和羲觉得其中的得意神『色』他可以理解,但那挑衅和不屑是怎么回事?后院果然还是门大学问。 韩子绯一直在关注着童白棠和另外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童白棠的视线,低声道,“他怎么?” 和羲挨得韩子绯很近,听见他的低叹知道他也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扭头同样低声道,“别人家后院的事情你还是别再管了,他连自己都下得去手。” 自残身体让夏颜昭对他格外怜惜,还能控制得不留下任何疤痕,偏生他又没有嫁祸给任何人,却正是如此,让夏颜昭对其他六个君童全都起了疑心,最后在沐月赛来这么一出,只怕以后那六人在夏颜昭心里的份量加起来都不及他一半。 韩子绯听进去了没有和羲不知道,沐月赛到了尾声,人都陆陆续续散了,有不少君童都回自家院子去了,还有的让妻主来接走了。来接人的基本都只接走了一个,不然怎么说今晚沐月赛对君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会被接走的那一个就算不是表现极好拿了头几名那也至少是比一起的其他君童给自家妻主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和羲老老实实等着宁阡越,他怕宁阡越看不见他,站到了观赛棚外面,他看到宁阡越和柳夫子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朝着他走了过来。站定的时候宁阡越将手里一个木盒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问我要奖励的,不是你?” 和羲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低着头,“奖励…我只是想见你。” 宁阡越被他那小动作弄得心都软了,面上还是崩得毫无表情,“要不要,都是给你的。” 和羲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条沉香手串,他是个识货的,知道这是最上等的奇楠沉香,越少出手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九颗沉香珠,还有一颗泛着琥珀光的珠子,说是水晶又没那么剔透,和羲还真说不上来它的材质,他又端详了一番,发现珠子上全都刻着梵文,连起来念正好是一小段佛经。 和羲诧异又欣喜地抬起脑袋看着宁阡越,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因为这一段佛经正是他刚才弹奏那首梵曲的唱词,宁阡越被他满眼期待地盯着,终于装不下去了,伸手在他发顶『揉』了『揉』,“嗯,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的原因,和羲觉得她的声音传入耳中有种让他面红耳赤的亲昵,他又低下了头,过了会,就听到宁阡越叫他的名字。 “和羲,做我的君童,会很辛苦。” “做我唯一的君童,你要付出的…”她顿了顿,就被和羲抢了话,“我要。” “要什么?” “做你唯一的君童啊,我不在乎会有多辛苦,需要付出多少。” 宁阡越深深看了他一眼,牵过他的手,一起穿过夜幕,身后望月台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凤朝凰壁画在湖面倒映的月光下忽隐忽现,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其实我不是在给你选择,你把那本册子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就不会再给你退路了。” “我不需要退路。” “这么肯定?” “嗯,我从来,都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君童。” 第227章 君童(六) 柳塘渡的木板年画曾被微服私访的先帝赞为天下第一画,但一提起柳塘渡,最先被人想起的却并非木板年画,而是一到秋风吹起时便壳硬膏肥的大闸蟹,配上柳家渡各酒家自酿的花雕酒,酒醇蟹肥,不可谓不是人生一大美事。 下了柳家渡渡口,最先入目的便是一片丹桂林,花香四溢,酒家临湖而建,散落各处,往腹地上去地势渐高,人来人往有个镇子。在这些酒家里,又当数陈丰酒家最是出名。 这几日,和羲每日都在陈丰酒家那三尺见方的独门小院中醒来,和他一起住在柳家渡的,还有宁阡越。 和羲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宁阡越亲自手把手地细细给他讲宁氏大大小小的产业,错综复杂的各房势力,包括东来房以及宁氏其他比东来房更加隐秘的存在,她会耐心地解答他所有的问题,和他一起探讨,和他讲她自己的经历,一点一滴,虽然不过几天,和羲觉得他找到了自从成为宁阡越君童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真实感。 这个女人,从未像现在这般亲近过,真真实实在他身边,会在他絮叨着以前遇到的趣事讲到兴奋处挥手比划时专注地看着他,会对他不论渴求希冀倾慕的眼神全都表现得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却突然俯身亲吻他的眼睑,会亲自用蟹八件剔出蟹肉沾上姜醋盛入小盏放在他面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待他。 当然宁阡越也不是整天都陪着他,事实上,来到柳家渡两天后宁阡越就在陈丰酒家遇到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交,经常在柳家渡的丹桂林或是湖心亭煮酒相谈,一谈就是半天,和羲也见过那个女人一次,傍晚回来他问宁阡越,“她是什么人?” “董昭明,你听见她说了。” 和羲撇嘴,“你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就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让你去刻意结交,不惜在柳家渡等着人来假装巧遇。” 今日湖上风大,宁阡越解下出门前穿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坐上床沿看着站在她跟前的和羲,“看出来了?” 和羲点头,宁阡越和董昭明的巧遇确实不是偶然,一见如故引为知交不算全假,宁阡越没有去曲意奉承或是心机算计,但与董昭明交好,里面确有她刻意结交的成分。 “她的本名该叫做东方昭,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长孙,没有意外的话,也会是下一任储君。” 宁阡越说完话就低眉看着他,和羲讶然张了张嘴,“竟然是…难道帝都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吗?两年前的上贡传言你们不是全都不当一回事吗?” “上贡一说确实不足一提,真要青都上贡岂不是承认了青都是国中之国,皇帝是不会下这种决定的,她只是想借机打压一下八氏。老皇帝年纪大了,对权力看得越来越重,对八氏的忌惮也就越来越深。现如今,能让她全然信任的人除了东方昭之外不作第二人选。” “会有用吗?”和羲问她,他见那东方昭确实是个人物,有大智更有大志,但要当储君的人,和她打感情牌真的会有用吗? “不管她念不念这份交情,我同她聊了这么多天,相信她会想清楚的,打压八氏对巩固皇权是不是真的有利可图。”宁阡越拍拍床沿让和羲坐在她身边,“她若想丢了这河清海晏时岁禾丰的盛世之年,大可以来拿青都开刀。” 和羲挨着她坐下,唔了一声,还在想着她刚刚的话,宁阡越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过,乌金泥是个好主意。” “你知道?”和羲诧异地盯着她,宁阡越微微低头挨近了他,不动声『色』地两手揽在他腰间稍加用力,和羲倒在她怀里还在试图扭着脑袋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宁阡越理所当然地反问他,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一手环抱着他另一只手探进他衣服里在小肚子上捏了捏,和羲刚吃饱晚饭,那里微微有些鼓,被她『摸』得脸红通通的,拉住她的手,也不记得纠结刚才的问题了。“你拿出去。” 和羲这些天和宁阡越同床共枕的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从一开始的单纯挨在一起睡到被宁阡越抱在怀里睡后,小肚子没少被她『摸』过。 宁阡越『揉』了『揉』他的肚子,慢慢移了上去,胸口的小红樱被她□□了许久,她还得寸进尺地往下伸手,和羲使劲给拽着手臂往外扯。宁阡越没办法,被他给扯了出来,抱在他腰间往上提了点,让和羲坐在她腿上,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么小气?” “什么小气了?” “不给我碰,还不是小气?” 和羲嗯哼了两声,被选为君童就是妻主的人了,大婚前破身其实也算是件很正常的事,除了小小的害羞,其实和羲更多的只是在撒娇罢了。他其实喜欢极了宁阡越的亲昵,这女人在外面总是一副庄重自持的样子,回来却会这般闹他。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宁阡越只选了他一个君童,但每次她抱着他,亲吻他,抚『摸』他的时候,和羲会觉得宁阡越是喜欢他的,有时候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臆想过度了,否则为什么总是会从宁阡越那里感觉到满满的喜爱。 宁阡越被他那小声弄得心里痒痒的,顺势他面颊上亲了亲,放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暗沉,“乖,我不做下去。” 和羲嘀咕,“那干嘛总是『摸』我。” 宁阡越听见了他的嘀咕,话里居然还很是失望,不觉有些哭笑不得,虽说大婚前破身是常事,但青都八氏的女人在这一点上通常都是很有分寸的,有少数君童被选上的时候只有十三四岁,那断然是不会这么早去碰的,怀孕一事也往往要等到二十三岁以后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更成熟的时候,宁氏永安堂就专门有不伤身子的避孕汤『药』。和羲已经有十七了,但是宁阡越心爱他,觉得少年青涩的身子还没有完全长成,心甘情愿等着。 宁阡越替他理了理衣襟,又在唇上亲了一口,“好,那我不『摸』了。” 和羲一愣神的功夫,宁阡越已经放开他站了起来,晚上又在房里批复了一些明日要派人送出去的信函,她让和羲在一旁看着,有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她,有时候也让他试着来解决,其中一封来自永安堂的信函更是直接交给了和羲,宁阡越半点没『插』手。夜深人静两人就寝休息,和羲不消停地翻了好几个身,宁阡越顺着他的脊背拍了拍,“刚刚就哈欠连天,还不快睡。” 和羲在她怀里仰着脑袋,纠结了半晌,“你真的不『摸』了?” *** 因为和羲的主动邀请,那天晚上他被宁阡越从头到脚『摸』了个遍,一遍遍地亲吻,直到和羲倦极趴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秋风越吹越冷,这天下午,东方昭过来同宁阡越辞行,两人秉烛夜谈聊了个通宵,东方昭在第二天凌晨离开了柳家渡,宁阡越回来补觉,和羲担心她醒过来会饿,决定去替她要些吃的送房里去。 宁阡越来柳家渡自然是带了随从的,不过和羲还是打算亲力亲为,他出了小院在堂子里交待跑堂准备吃食送去,他的气势本来就比一般男子要来的强,又在宁氏历练了一年多,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得出来绝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男子,俏生生站在那里惹得堂子里好几个女人都在打量,却也只敢打量而已。 和羲交待完了跑堂就要回小院里去,刚抬脚要跨出门槛,就听到身后一阵动静,声响不小,他回头一看,原来柳家渡今日不知道是刮了什么风,门外竟又进来了两个美貌少年,这两个少年并非独行,两人显然是跟着前面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女人,后面还有不少随从,一行人刚刚进了堂子。 和羲蹭蹭跑回房里,宁阡越已经醒了,正在穿衣。 “我刚刚在堂子里见到了夏颜昭,还带着两个君童,她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是等东方昭的?” “她应该是看上这个酒家了。” 和羲点点头,夏氏做酒楼起家,恒朝任何一郡都能找到夏氏麾下酒楼客栈的影子,柳家渡名声在外,夏颜昭会看上这里也不足为奇。 和羲凑上去和宁阡越咬耳朵嘀嘀咕咕了一会,宁阡越抬了下眉『毛』,“你就不怕把颜少给气死。” 和羲翻眼咕哝了一声,宁阡越心里爱极了他这种小『性』子,扣起食指在他脑门上极轻地敲了一下,训斥不足亲昵有余,“想法本身不错,但是…” 和羲同宁阡越说,柳家渡养大闸蟹的都是散户,她们去和这些散户谈契约,大批量集中收蟹。这种做法对养殖户来说很常见,他早些年在西椟收虫草也是这么做的,小门户不愿承担欠收的风险,都会与他这种收货人签契约,即便欠收这一年也能保证家里不至于喝西北风。 柳家渡这些酒家一年吃一季,全靠秋季蟹肥时节,这样就算夏颜昭吞下了酒家,只要她们掌握了所有蟹源,夏颜昭还不得乖乖送银子过来。 “但是什么?” “八氏各自的产业很少有冲突,就比如水产这一块是江氏的产业,宁氏不会去『插』手。八氏之间也不是毫无竞争,谁都想做大,但有些平衡是绝不可以去打破的。” “我明白了。” 宁阡越刚刚敲了那一下,还是在和羲脑门那里又给『揉』了一下,“给你布置个作业,这次回悯天书院,自己去了解清楚其他七氏的情形。” 跑堂很快送来了一汤碗瑶柱蟹粥,几碟小点心,宁阡越喝了两小碗粥,和羲在一边陪着吃点心,早饭吃完,夏颜昭那边也得到消息宁阡越正在陈丰酒家,派了人过来相邀晚上一同赴宴。 “今天立冬,我们去镇上走走,晚上赴夏颜昭设的宴,明天,回青都。你也该回书院上课了。”宁阡越给和羲系上了一件软披风,牵着他一起出了酒家,在小镇的街道上慢悠悠逛了起来,地面是硬土,人马走多了被压得很平实,和羲被她拉着手,也不看路,仰着脑袋偏过脸问她,“那你呢?我回书院,你会去哪儿?” 街边一家衣帽店,宁阡越正好一眼就瞧见了挂在墙边那顶软绒帽子,帽子上有两只尖尖的兽耳,她拉着和羲走进店去取下帽子放在和羲脑袋上。 “不舍得跟我分开?” 帽子没戴好,就这么被和羲顶在头上,一动就会掉,他一点头,帽子滑下来歪在脸上挡得他不见了眼睛鼻子。 “你很快就会再见到我,我保证。”宁阡越拎着其中一只耳朵把帽子扯起来,也没松开牵着和羲的那只手,只用另一只手替他整理好帽子,左右看了看,买了下来。 和羲戴着这顶兽耳帽子,和宁阡越一起去看人刻木板年画的木板模子,又去看了一场布偶戏,傍晚回到酒家,夏颜昭已经包下陈丰酒家最好的雅间备下宴席,请了不少当地乡绅,陆续入席落座。 和羲跟着宁阡越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一个中年女人哈哈笑了两声,“颜少真是好兴致,这两位小美人是哪家…” “金老板!” 夏颜昭这次来柳家渡带了童白棠和宋怜两人,凡是和八氏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们给予了君童很高的地位,包括随同妻主一起坐『主席』的权利。有些地方甚至有‘宁为青都儿,不做皇家郎’的传言,青都儿说的就是八氏的君童。 金老板显然不曾和八氏打过交道,她见这两个美貌少年同席,又作着未婚打扮,不会是夏颜昭的内眷,还当是夏颜昭请来作陪的花魁公子,这两声哈哈还没有笑完,同来的柳员外就高声喝断了她,心里恨不得掐死她,今日席上除了夏颜昭还有宁阡越,宁氏夏氏随便哪个吹口气都能压垮她们,她居然敢去调戏人家的君童。 柳员外截了金老板的话,正好宁阡越进来一行人都忙着打招呼寒暄,金老板还在那里『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柳员外这又打断又瞪眼是为哪般,不过她倒是记得正事,一起过来见了宁阡越。见归见,她还是忍不住打量和羲,还时不时瞄几眼童白棠和宋怜。 金老板本就奇怪怎么不仅夏颜昭连宁阡越也有带人同席的习惯,刚刚被柳员外这么一喝已经知道有些不对了,再加上和羲刚才随着宁阡越一起同她们见礼,细端量来就发现这几个男子举手投足又怎会是花魁公子会有的气势,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犯了大错了。 金老板额头上冒了几颗硕大的汗珠子出来,和羲颇感兴趣地看着她的衣服,好奇道,“金老板,你这衣服上的图案不是绣出来的,看着像是,染出来的?” 金老板巴不得从之前那尴尬里摘出来,和羲这话又问到了她的拿手处,两人一来一往的倒是一直到入了席都聊得热络。 夏颜昭这一行是冲着陈丰酒家来的,宴上不仅请了酒家的东家,柳家渡其他一些乡绅富户也请了过来,金老板家中三代经营染坊,也是其中之一。 不怪和羲对金老板的衣服觉得好奇,他见过很多染出花『色』的布料,但都是青花绸缎那样的,通体的花『色』,像金老板衣服上这种寿星骑鹿的图案,通常都只能是绣出来的。 刺绣价格不菲,普通百姓穿戴不起,这染出来的图案,本钱可就少太多了。 金老板染坊中这一技艺,灵感来自于木板年画的模子,和羲深深觉得叹为观止,他看着仙鹿金灿灿的犄角,仿佛看到了一条黄金大道。 他拉了拉右手边宁阡越的袖子,小声道,“宁氏有做布料生意的。”意思是我没有越界没有打破平衡。 宁阡越的回答是替他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菜。 宁阡越为人看着不苟言笑,但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一点不小,夏颜昭更是不遑多让,一场宴席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不过要说这一顿酒收货最大的人,就非和羲莫属了。 散席的时候,夏颜昭拍了拍宁阡越的肩膀,没忍住多看了和羲几眼,她这酒家的事还没有半点眉目,宁阡越那小君童已经把金老板那在布料上染图案的技艺给买断了下来。旁的人可能还觉得这一次和羲用极其高的价钱买下区区一个小小技艺金老板是占了大便宜,她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宁氏的布庄遍布天下,若是与金老板谈合作,以后就算是抽千分乃至万分之一的利,都会远远超过今日这一笔价钱,这一下买断,之后这技艺,就独归宁氏了。 和宁阡越的君童比起来,夏颜昭这两个虽说气质谈吐都是不俗,但要说谈生意,就显得有些不接地气了。 那个很接地气的君童被宁阡越牵着手回到小院,有些气短地开口道,“我还要在柳家渡留一段日子,去金老板的染坊学…”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面都听不见了。和羲这会才想起来宁阡越之前说明天就要回青都的,他这自说自话的都没和她报备就下了决定,他有点心虚。 “和羲,你是我的君童,等你再长大些,我会用十六人轿合欢大礼娶你进门。” 十六人轿合欢大礼,和羲一怔,这是八氏掌家娶正君所用的迎亲大礼,但因为绝不多数掌家坐到这个位置时年纪已经不轻,早就大婚,这个大礼极少会被用上。若非掌家亲迎,就算是已经定下的掌家继承人,用的也只能是八人轿的合欢礼。 和羲抬头看她,宁阡越没有和他解释这事,只是『摸』『摸』他的头发,“所以你记得,你想要做的事,没有束手束脚的必要。” 一个君童能做到什么程度,是附属于他妻主的权力之下的,宁阡越是宁氏百年不世出的唯一人,就像之前永安堂大主事所说,宁阡越已是宁氏隐形掌家,接掌不过是早晚的事,她对宁氏的掌控力远非前几任宁氏掌家可比,和羲此时还没有完全明白,宁阡越许诺给他的,是未来宁氏掌家主君说一不二的权力。 第228章 君童(完) 和羲在柳家渡多留了些日子,宁阡越比他早些离开,留了几个随从任他差遣。他仍旧住在陈丰酒家,时常遇上童白棠和宋怜。 半个月后,和羲在金老板那里将在布料上染各种图案的技艺都学全了回来,还顺带挖了两个手艺高超的工人跟着回青都。 一回青都就直接去了绝『色』坊。宁氏的所有布庄被统称为七『色』坊,其中赤『色』坊做丝绸,橙『色』坊同样做的是绸,不过和赤『色』坊的桑蚕丝绸不一样,橙『色』坊做的是绵绸。黄『色』坊又名冰凌坊,做的是绫,绿『色』坊蓝『色』坊做的都是缎,因其技艺复杂品类最多,是七『色』坊中规模最大的两坊。靛『色』坊是专做贡品的特殊作坊,最后一坊紫『色』坊则是最普通的麻布葛布一类。 七『色』坊出来的布料有五成会直接由各大商队从商道运出青都,两成留在青都的铺面,三成送至绝『色』坊。绝『色』坊是成衣作坊,但做的不只是成衣,床帐被面,各类绣品,大部分布料都已经在七『色』坊进行过漂染,只有少数素『色』布会在绝『色』坊上一些特殊的专供『色』。 和羲同绝『色』坊的几大主事一拍即合,很快就辟出来了场地,调派了足够的人手,第一批作为初试样,做的是男子的单衣,一共开了四款较为简单的图案,分别取春夏秋冬景致,取名为四季流转。 这批单衣出现在青都各成衣铺面中的当日就被一抢而空,绝『色』坊立时决定十倍扩大成衣数量,从第二批成衣开始往青都外运。在和羲的坚持下,这类衣物最初开始走的就是平价路线,不需要靠奇货可居来博人眼球。 这一染『色』图案的成衣弥补了高价刺绣华服与普通纯『色』衣物之间的空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那些买不起刺绣华服的男子来说,这类衣服的出现无疑是场及时雨。所以和羲坚持要以平价售卖,并将主力放在男装上面,以及一部分像金老板之前穿的寿星图案那样带有特殊祝福含义的图案,老人衣物上的寿星、松鹤,另有财神、聚宝盆,喜服喜被上的百合,孩童衣物上的平安葫芦诸如此类。 和羲连吃带睡都交代在了绝『色』坊,连永安堂的主事都知道最近要找和羲不用去悯天书院,往绝『色』坊走就没错了。和羲忙忘了时间,直到悯天书院宁氏院中的老奴亲自前来找他回书院去。 “和羲公子,千商术即将在下月月初开课,这是所有君童都必须参加的课程,您该回书院了。” 千商术,悯天书院唯一一门要求所有君童都必须学习的课程,为期半年,一共分为三段。第一段时长两个月,名为商海万象,第二段商术千章,历时三个月,最后一个月是第三段商亦有道。教习的夫子往往多达十数人,都是八氏中能力最为突出的当权人。八氏的传统上了五十岁就会撒手放权过逍遥日子,因而当权的女人基本都在二十往上,四十五往下的青壮年时期,前来教习千商术的自然也在其中,所以说课上遇着自家妻主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再想想宁阡越的地位和能力,和羲突然就明白了当日在柳家渡宁阡越说自己很快就会见到她是什么意思。 和羲回到书院,迫不及待地去看贴在书院告示栏内的千商术各个夫子的时段安排,负责教习商海万象的有四个人,里头居然还有夏颜昭,然后是商术千章,三个月一共有七位夫子,其中第二个正是宁阡越。 傍晚和院中其他君童一起用晚饭的时候他还在控制不住地弯嘴角傻乐呵,韩子绯对此表示很无法理解,“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不知道千商术结课的时候会有真正意义上的一科大考?”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和我笑有什么关系?” 韩子绯加重了些语气,“这是我们在悯天书院期间最重要的一场大考。”鉴于边上人多,韩子绯没有继续说完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这场大考的结果,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将来的正君之争。只是韩子绯忘了,也就只有和羲他是真的不用担心这件事,因为不论结果如何,都没有人来和他争,宁阡越除了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君童。 不过和羲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千商术结课试的意义确实不小,何况不同于沐月赛,这一场大考并非他不擅长的领域。他知道有很多人甚至包括宁氏族人都无法理解宁阡越只选他一个君童的行为,永安堂、绝『色』坊,他一次次地在用事实证明他对得起宁阡越的孤注一掷,半年后的结课试也会一样,“嗯,你说的没错,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也告诉宁阡越:我不仅仅是想做你一个人的君童,我会用我的努力证明我当得起你唯一的君童,绝不会让你失望。 有时候和羲也会想,早前一心想成为宁阡越君童的时候,那种理所当然会与人共妻主的想法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让他食髓知味,宁阡越的喜爱,他怎么可能还会愿意与别人来分享。人的贪心果然是会被养出来的,以前只想要她身边一个位置,如今却想独占她。临睡前,和羲将手腕上的沉香串凑到面颊处蹭了蹭,“总有一天,我要让她们都承认,只有我足以与你相配。晚安,妻主。” *** 几天后,千商术正式开始授课。前两个月学的是商海万象,万象不离其中,归根到底一个利字,就好像之后的商术千章说到底,也是聚财之术,倒是最后一个月的商亦有道,让和羲有些诧异,诧异之后又觉得理所应当,虽然求财但也不能离了大道公道,正是因为这一个道字,讲信誉守商德,才有了绵延至今的青都八氏。 商海万象的第一个夫子就是夏颜昭,夏颜昭算得上是夏氏昭字辈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过再厉害也毕竟是个年轻女人,授课时的视线免得不总往自己几个君童那里跑。她的七个君童里就数童白棠和宋怜的年纪稍长一些,资质也最高,怪不得当日在柳家渡与她随行的也是他二人,虽说沐月赛后夏颜昭显然对童白棠要更偏爱一些,但宋怜也不是省油的灯,几天的课下来,这两人暗中较高下的气氛周围的君童已经都察觉出来了。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和羲又进入了废寝忘食的状态,不单是消化课上所学,他还在兢兢业业地完成宁阡越在柳家渡给他留下的作业,从各院的君童那里去了解其他七氏的情形。 又十天后,和羲终于等来了他的宁夫子。 宁夫子和夏夫子的自制力完全不在一个段位,只要是在课上通通一视同仁,多个眼神也不会给和羲。她在课上自然没有当日在柳家渡手把手教和羲的耐心,不过八氏这些女人基本都是十多岁就开始在商场上打滚,宁阡越怕是更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即便她没放十分的心去授课也已经听得人欲罢不能。 下堂的时候和羲正忙着提笔记东西,等他搁笔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宁阡越离开的时间。不过这些女夫子不能夜宿书院,白日里有个午休的厢房,她想必是往那厢房去了。 和羲跑了出去,途径一片假山丛,其间空廊弯弯绕绕,他在一处拐弯前听到了前面的脚步声,没等他拐弯追上去,前面又从另一个方向多出来一道脚步声,紧接着和羲听到了一道男声,“越少。” 和羲顿下了脚步,这不是童白棠的声音吗? “越少,我叫童白棠,是夏氏颜少的君童,喊住越少是因为心里有个问题一直不得其解,希望越少能给一个回答。”童白棠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当日在沉香阁君童待选之时,每一关我自问都胜过和羲,最后一关的谋略考校,当时在场的一位宁氏大主事都极为肯定我,我本以为…越少的选择实在让人无法理解,难道就真的因为只有他回答上了西椟三宝的问题?我想问一声为什么?我如今已是颜少的君童,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给自己一个结果。” “原因?”和羲听到宁阡越用她那在外人面前一贯冷着脸板得毫无起伏的声音道,“私心罢了。” 院中的日光在地上照出了和羲的影子,从宁阡越的方向正能看到拐角处一动不动的那道人影,她还在回答童白棠的问题,话却已经不是说给他听的了,“问西椟三宝,不过是免得他去『乱』回答别人的问题。” 童白棠站在原地发愣,宁阡越走远了他还没缓过神来,直到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回身见到来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是你。你刚才都听到了?”他倒不是担心被和羲听到他问的话,而是怕这件事传到夏颜昭耳朵里。夏颜昭才是他的妻主他将来的主心骨,叫住宁阡越也是因为之前的不甘心,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拢住了夏颜昭的心,可不想被这一时冲动给毁了。 和羲没回答他的问题,放下手冲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千商术结课试,我和你,比一场吧。和我妻主和颜少都无关,只是,我给你的结果。” *** 由于只是供各位女夫子临时休憩,厢房内的摆设很简单,靠着窗有一张书案,没有床,不过有供休息的软榻,挨着墙的博古架上摆着不少古玩。即便来悯天书院授课宁阡越也不得空闲,从书案上此刻摊着的信笺就看能得出来,她将几份处理过的信笺整理到一边,搁下了笔,对着窗外无奈道,“你还打算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 推开的窗口探过来她的小花豹子,“我看你在忙。”和羲双手趴在了窗台上,脑袋伸了进来,宁阡越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进来的?” 毕竟悯天书院住着这么多君童,书院内的老奴们都对男女大防看得很严,厢房距离君童平时起居的院子隔了大段距离,必经之路上更是有老奴把着关。 “他看了看我的玉佩就放我进来了,不过让我不要呆久。”和羲越过窗台用手勾着笔架上倒挂的『毛』笔尖,“我刚刚,听见你对童白棠说的话了。”和羲的耳朵后面泛起了红,“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不是真的?” “就是你说私心,还说免得我『乱』回答别人问题什么的。”他红着脸,还是直勾勾地看向宁阡越。宁阡越之前能借着和羲听壁脚拐着弯表明心迹已经是打出生来头一回,她实在不是能把甜言蜜语挂在嘴上的人,此时和羲这么直白地当面问她,想起之前那简直跟情窦初开想要占据心上人全部注意力没两样的话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抬手从书案上一堆信笺里抽了封出来,“绝『色』坊送来的,拿去。” 和羲还在不依不饶,半个身子都从窗口探了进来,“是不是真的?” “回去温习,下午点你提问,但凡有一个答不上来,我拎你去院子里罚站。” 和羲的执拗劲哪是这么几句话就能打发走的,“你知道我听见那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他也不等宁阡越回应,自己在那里自问自答,“我觉得自己要炸开来了,因为太开心,都装不下了。” 本以为当晚发现自己是宁阡越唯一君童时的喜悦已是极限,却原来,还能有远远更多。 宁阡越的内心再次毫无原则地在她小君童全神贯注的眼神下化成了一滩水,她低叹了一声,有些事她总觉得只是她单方面的心意,从未想过要让他知道,但如果能让他更开心一些的话,反正面子已经挂不住了也不在乎更挂不住一些了。 “和羲,你的玉佩…” “玉佩怎么了?” “是我刻的,刻给你的。”宁阡越抓过他的右手,拉开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的沉香串,“沉香上的梵文,也是我刻的。” 宁阡越的拇指停在九颗沉香珠当中那颗他说不上材质的珠子上面,“宁氏宗祠后山有一棵千年古松,这是我摘了树上松脂打磨成的,知道这松脂代表着什么吗?” 和羲整个人已经思考无能了,傻愣愣地看着她摇头。 “古松树上的树脂千年不落才能凝聚成这般大小的松脂球,这松脂,代表着永恒,和不悔。” 宁阡越说完话等着和羲回神,后者抽回了被她握在掌心的手,两手一起撑着窗台翻了上来,宁阡越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起身越过书案抱他下了窗台,他却不肯撒手了,脑袋埋在她怀里喉咙发出哽咽声,宁阡越无奈地拍着他的后背,“怎么还把你弄哭了?” “痛。”和羲在她的衣服上胡『乱』蹭着眼泪,“心口痛。” “怎么…” 和羲蹭了几蹭,“不知道,大概喜欢的太用力了。” 所以才会在知道自己竟是被这样情深相待的时候,欢喜的连心都痛了。 和羲抬起了头来,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冲着她笑,“原来太开心了,心也会疼。” 小花豹子愣兮兮地勾人,宁阡越让他好好了解了另外一种“疼”,因为身上的痕迹他回去好几天都不敢和宁氏的其他君童一起在浴池洗澡。 *** 宁阡越教了他们十多天就换了夫子,几个月来千商术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时间过得飞快。结课试前夕,童白棠来到宁氏院中公然向和羲下战书,说要在结课试上一决高下。 宁氏的其他君童都很不解,“他为什么要特地跑来找你下战书?” 和羲想了想,很欠扁地回答他们,“因为我全身都充满着一种寂寞如雪独孤求败的高手气场?” 韩子绯说结课试的结果出来前他要同和羲绝交三日。 然而结课试当天,童白棠却没有出现在考场上。一直到考试结束,才从夏氏的君童那边传来消息,童白棠一直有点安神熏香入睡的习惯,他住的房里昨晚被人换了催人昏睡的熏香,夏氏院中的计时漏刻昨晚也被人动了手脚,清早包括伺候他们的老奴在内所有人都起晚了,大家急急忙忙赶去考试哪里还记得清点人数,就把他给遗漏了。 连在书院呆了好多年的老奴们都说童白棠真是招祸体质,已经是第二回了,上次什么都没查出来,这次也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只是所有的矛头这次都指向了宋怜以及和羲。 宋怜不用说,夏颜昭的君童里就他能和童白棠较下劲,和羲则是童白棠公然下了战书,这事不止宁氏院子,其他几氏的君童也都知道。 只是嫌疑再大也没有用,因为根本毫无证据。童白棠单独参加了一次补试,结课试结果出来的当日,所有君童都聚集在布告栏前,和羲没能挤得进去,正排在后面等待,韩子绯从布告栏前那一群人里挤出来,食指指着他,“我要再和你绝交三日。” 张贴的榜上写,由于此次头名的成绩高得前所未有,超出第二名实在太多,所以不设头三,只有一个头名,除了头名其他人依次顺序排列。“和羲”,那个唯一用红『色』朱砂书写的名字,将紧挨在下面童白棠的名字衬得黯然无光,仿佛嚣张地在告诉着所有人那句,“只有我足以与宁阡越相配”。后来又从书院的老奴小侍那里传来真假难辨的流言,早先柳夫子将和羲嫌疑一事告诉宁阡越的时候,越少只回了一句话,“连对手都谈不上的人,值得他费这些心思?” 布告栏前的人渐渐散去,和羲眼角余光看到童白棠的背影,他追了上去,拍了拍童白棠,“喂,你…” “怎么?赢了我,来显摆了?” 和羲没理会他的嘲讽,“你已经习惯了,对吗?用这样的手段。”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知道你还会有补试,做这样的事对我们没半点好处却只会惹得一身『骚』,我不是傻子,宋怜也不是。” 童白棠转身要走,和羲拽住了他,“我原本只想和你好好比一场,可你却不愿意接受一个光明正大的结果。童白棠,损人一千,自伤八百,这种事你若是做多了,我想颜少她也不会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童白棠被他一语戳穿,有些恼羞成怒,和羲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也不再和他多纠缠,转了身就走,这次倒是童白棠出声喊住了他。 “和羲。如果越少没有选你,你怎么办?” “不当君童。” “谁信。” “没人要你信。” “就算其他小姐选了你也不当?” “不当。想要被除君童玉佩还不容易。” “你当真…非她不可?” 和羲没有再回头,童白棠信或是不信,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脚下不停朝着书院的大门外走去,那里,正等着他最爱的妻主。 几个时辰前宁阡越派了人告诉他,已经开始监国的皇长孙东方昭赐了青都八氏一座“天府青都”的牌坊,牌坊左右刻着东方昭亲笔所提的两列字,时岁禾丰,海晏河清。今日牌坊完工,宁阡越得在场,所以来接他同行。 和羲望着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左手抚上了右手手腕上那一颗象征着千年不悔的松脂。 一千年太久,惜此一生,与你并肩同看天下时岁禾丰海晏河清。 第229章 一只伟大的毛球(一) 每一个伟大的索迪斯伟大的一生中总会有一段不太伟大的黑历史。 ——《了不起的索迪斯之蛰伏期指引手册》 *** 人类喜欢用契约兽这个称呼来区别拥有魔法的非人类生物,并将它们分成三六九等,大陆上已知的的六百余种契约兽一共被分为十三个等级,打开《契约兽大辞典》就能够查到每一种契约兽的等级、魔法属『性』、生活习『性』、活动范围等一系列信息。 《契约兽大辞典》除了十三个等级的十三卷正篇,还有一则附录,附录内收录了一些曾经有人眼见或是耳闻,但却从没有和人类结成过契约的魔法生物,数量不多,一共也就十一种。其中有一种,叫做sothis索迪斯。 大辞典上说,索迪斯是一支佣兵团偶然在刀锋大裂谷发现的,它的外形是一只有三对翅膀的巨型飞狼,『毛』『色』雪白,魔法属『性』为水系,目测实力在十级以上。 索迪斯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一种魔法生物,但是大辞典上的认知却有着很大的误解。首先是外形,只有雌『性』索迪斯才拥有三对翅膀,雄『性』索迪斯并没有翅膀,然后是魔法属『性』,人类总以为所有的契约兽都是全族同一个魔法属『性』,殊不知索迪斯和人类一样,每一只索迪斯的魔法属『性』都可能不同,至于实力,那只刚成年的水系雌『性』索迪斯只是出于好玩施了一点魔法逗了逗那个佣兵团。 索迪斯在成年以后就可以化成人形,其实她们经常变成人在人类当中晃悠,只是人类从没有发现她们的存在而已。这种魔法生物不仅有自己的语言还有自己的文字,而且她们还有一个全族公认的爱好,写书。 位于刀锋大裂谷的死亡之森是索迪斯的族群聚居地,这里被下了结界魔法,通常情况下没有人类可以进入这里,十个人都围抱不起来的参天古木上吊着一间间树屋,至于那些树洞,是典型的未成年索迪斯的住处。 frederic费雷德里克就是这么一个住在树洞里的未成年雄『性』索迪斯。温暖的树洞里铺着『毛』绒绒的雪兔皮『毛』,树墙上用木板订出来一个书架,光是看书架上的书名,就有一股浓浓的自恋感扑面而来。《王者无敌—索迪斯族史》,《了不起的索迪斯之寂寞高手之路》,《了不起的索迪斯之初成年》,《会魔法的索迪斯》,这些,都是索迪斯族内最畅销的书,尤其是了不起的索迪斯系列,出自帕斯族长之手,已经蝉联了好多年最欢迎图书的榜首。 日光透过树洞照在雪兔皮『毛』上,一只少年期的索迪斯正趴在皮『毛』上,他的外形看起来像极了一只雪狼,此刻他的前爪正在翻阅是一本书,书名叫做《了不起的索迪斯之蛰伏期指引手册》。 费雷德里克的绿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书页,扉页上写着一行字:每一个伟大的索迪斯伟大的一生中总会有一段不太伟大的黑历史。 毫无疑问,这一段黑历史,就是成年前必经的蛰伏期。 成年对每一只索迪斯来说都会是一次彻底的蜕变,成年后她们不仅可以化人,实力也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但是在成年前可长可短的一段时间,为了储存成年蜕变所需的能量,她们会进入一次只进不出的能量休眠,也就是蛰伏期。在蛰伏期,她们的实力会退化到幼年期,连外形,都会回到幼年期。 按理说,在这么一个时期,留在族群聚居地是最安全的做法,但这种缩头乌龟的做法怎么配得上伟大的索迪斯?只有在最脆弱的时候外出历练才能衬托出伟大的索迪斯一族的强大,所以长久以来,对于自恋的索迪斯一族来说,蛰伏期=历练期。 这个种族还能存活至今实在是个奇迹。 费雷德里克即将进入蛰伏期,他正在为他的外出历练做准备,鉴于到时候他的外形会退化到幼年期,为了配合体型,他准备了一只只有一个成年人掌心大小的小背包,并且拜托帕斯族长对背包施了空间魔法,所以这个看起来非常『迷』你的小背包里面,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帕斯族长的魔法属『性』是索迪斯一族少有的空间魔法,据说她年轻时在外面历练的时候还写过一本书,叫做《论无限空间魔法的可能『性』》,在当时被许多高级空间魔法师抨击,时至今日,人类仍旧认为空间魔法只限于有限空间。 “愚蠢的人类啊。”帕斯族长每次回忆起以前的事都喜欢重复这么一句。 在看指引手册前费雷德里克已经看了好几本外出历练过的索迪斯写下的回忆录,也学了人类语言,对人类社会有了基本的认识,现在正在往他的『迷』你小背包里装东西,首先是《指引手册》,然后是每一个索迪斯出门必备的『毛』发护理箱,里面包括洗『毛』『液』、护『毛』素、膨松剂、梳『毛』刷,指引手册里面说要多带死亡之森特有的萤石,这对人类来说是稀有的炼金材料,可以换钱。 这天晚上,费雷德里克正式进入蛰伏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小小一只,他用两只前肢将小背包背在背上,告别了一众族人,踏出结界,开始了属于他的历练。 *** 伟大的索迪斯不能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琐事上,所以,找一个人类仆人吧。 ——《了不起的索迪斯之蛰伏期指引手册》 *** 星辰佣兵团已经在刀锋大裂谷逗留了近一个月,作为一个a级佣兵团,星辰佣兵团一共有七个成员,因为团长玛维斯的私心,一个多月前她们接了一个在法蒂城佣兵公会的任务发布栏悬挂了好几个月都没有佣兵团愿意接的任务。 佣兵团的等级是基于所有成员的平均战斗力和完成任务的成功率而定的,星辰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成员不足十人的a级佣兵团之一,至于a级之上的最高级别s级佣兵团,则基本上都是三十人之上的大团。 这个任务的发布者是法蒂城的一个贵族,雇佣一个b级以上佣兵团保护她的小儿子往刀锋大裂谷抓疾风豹幼兽来当契约兽。 疾风豹是十一级的风属『性』契约兽,疾风豹基本上都是一胎单生,想要找到落单的幼兽谈何容易,如果不是落单的幼兽,那就意味着需要先干掉两只成年疾风豹,才能抓到幼兽。更别提刀锋大裂谷本身就危险密布。 想要一只契约兽心甘情愿地和人签订契约实在是太难了,越是高级别的契约兽越是野『性』难驯,星辰佣兵团里也只有两个团员拥有自己的契约兽,级别都不到十级,也难怪这个贵族打主意想让她的小儿子从小将十一级契约兽的幼兽养大培养感情。 不过,真正导致这个任务无人愿意接的原因是因为任务中包含的一条信息,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抓疾风豹幼兽的任务,而是还需要保护一个贵族小少爷前往刀锋大裂谷。 要不是玛维斯对这个贵族小少爷有心思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星辰佣兵团的其他成员都对这个任务都并不看好。事实证明,她们的看法并没有错,她们在刀锋大裂谷的森林里转悠了近一个月都没有看到疾风豹的身影,其他的契约兽见了也打了不少,有两个团员挂了彩,贵族小少爷的少爷脾气,也越来越让人受不了了。 玛维斯扫过心生不满的团员,将视线转向唯一一个没出声抱怨,此刻正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的女人身上,aqu阿奎拉,半年前刚刚加入星辰佣兵团,魔法属『性』为火和风,『性』格和她的两种魔法属『性』极其不吻合,冷漠得像座冰山。 玛维斯走到她旁边叹气,阿奎拉睁开眼来,“路上有雪兔的粪便,如果你还想继续,可以跟着碰碰运气。” “我倒是想,可是大家都没精神了。” “天看着像是要下雨,你最好快点做决定,雨一下什么痕迹都冲走了。” “玛维斯。”玛维斯还没来得及说话,贵族小少爷走了过来喊着她的名字,“我休息够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肯尼…”玛维斯一时语塞,肯尼每晚都住在最高档的帐篷中,也不需要守夜,每次与契约兽恶斗都会有两个人专门负责保护他在一边旁观,食物也是玛维斯准备好了送到口边,自然不像其他团员那么疲惫。不过一对上他那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玛维斯不自觉地开口道,“我们马上就出发。” 不过她们没想到的是,喜欢吃雪兔的不止疾风豹,还有伟大的索迪斯。 “真扫兴,不过是一只四级的雪狼幼崽。” 吃饱了肚子的费雷德里克正枕着一张雪兔皮睡得开心,丝毫没有受到周遭变动的影响,一只前爪在梦中做了个往前挠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还在扑雪兔。 他的小背包被雪兔皮的软绒『毛』挡住了,没人看见,肯尼只扫了一眼,发现不过是一只四级的雪狼幼兽就不感兴趣地走开了,玛维斯和其他团员也陆陆续续地离开,小雪狼虽然可爱,但毕竟只是四级的契约兽,养大后的战斗力有限,并不是个好选择。阿奎拉走在最后面,费雷德里克正好砸吧了下嘴巴,转了个身,变成了朝天睡,『露』出了白『毛』小肚皮。 大概是觉得肚皮『露』在外面有些凉,他随手抓呀抓,抓了雪兔皮盖在了自己的肚皮上,像个人一样,还知道只盖到下颌,把脑袋留在外面。 阿奎拉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走上前捏了捏他三角形的小耳朵。被『骚』扰的费雷德里克伸出前爪,啪的一下,肉垫打在阿奎拉手上,软乎乎的触感让她愣了好几秒的时间。然后,她又去捏了另一只耳朵。 费雷德里克被她给弄醒了,张开了一双绿眼睛,维持着呆头呆脑的动作看了阿奎拉好久。 他在想,是人类哎! “阿奎拉,你在干什么?快跟上来。” 身后传来了其他团员的喊声,费雷德里克也听见了,他在刀锋大裂谷转悠了好多天也没找到出去的路,好不容易遇到人类,得跟着她们出去才好。 于是他手脚并用,树袋熊一样攀在了阿奎拉的手腕上,他退化后的幼兽形态本来就不足成人两个巴掌大,阿奎拉抬手,他也跟着被吊了起来,原本身后雪兔『毛』皮中的小背包顿时『露』了出来。 阿奎拉看见了小背包,她眯了眯眼,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勾起小背包,拿到费雷德里克眼前,“你的?” 费雷德里克突然想起来,他去找帕斯族长给小背包施空间魔法的时候,族长说,在找到人类仆人前,最好不要被人发现他的小背包。帕斯族长说,“等你有了仆人,其他人类就会觉得你的背包是你的仆人给你准备的。也不想想如此高深的空间魔法除了伟大的索迪斯族长还有谁能施得出来。”她又叹气,“真是愚蠢的人类啊。” 糟了,还没找到人类仆人他就被人发现了背包。除非…费雷德里克维持着倒挂胳膊的姿势使劲观察着这个女人。 根据指引手册,人类仆人需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 第一,实力要强。否则怎么能帮伟大的索迪斯处理各种麻烦事。费雷德里克心想,如果他没记错,历练者回忆录里说刀锋大裂谷在人类眼中还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她既然能来这里,那实力应该还是有的,第一条符合。 第二,吃苦耐劳。这条可以比照前一条,刀锋大裂谷的生存环境这么差,第二条也符合。 第三,唯伟大的索迪斯之命是从!费雷德里克为难了,这条怎么判断? 第230章 一只伟大的毛球(二) 伟大的索迪斯总能在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想到解决办法,即便是在蛰伏期也一样。 ——《了不起的索迪斯之蛰伏期指引手册》 *** 星辰的其他团员一直等不到阿奎拉跟上,玛维斯叫了个人掉头回来找她。费雷德里克耳尖地听见了不远处的叫唤声,在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想,在他还没决定要不要眼前这个女人做他的仆人前,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类发现他的背包了。 于是他飞快地攀爬到了她的胳膊上,一口叼住自己的背包,顺着她的胳膊爬上去,用爪子扒拉开她的衣服,往胸口一塞。然后一屁股坐在她的胳膊上,一动不动严肃地目视前方。 阿奎拉觉得她都能从这个『毛』绒绒的白『色』后脑勺读到这只诡异的雪狼幼崽全身在散发着“我刚刚什么都没干”的信息。 “阿奎拉,喊你半天了,怎么不跟上?”回头找来的红发团员卡洛尔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阿奎拉胳膊上的白『色』『毛』球,惊讶道,“你打算养雪狼幼崽?雪狼的魔法属『性』是水系吧,你是火风属『性』,养只水系契约兽干什么?” 什么水系契约兽,他的魔法属『性』本来就也是风系,居然把伟大的索迪斯当成雪狼,真是愚蠢的人类。 咦,他刚刚好像说了族长的口头禅,原来不是族长的个人偏见,而是铁一般的事实。费雷德里克叹息摇头,一只『毛』球做出这种动作实在是很可笑,阿奎拉的手掌在他脑门上『揉』了『揉』,被压的耳朵在她的手离开后抖了抖,他听到阿奎拉说,“嗯,养着了。” 费雷德里克被阿奎拉放在了肩头,跟着星辰佣兵团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前进,希望能找到疾风豹的蛛丝马迹。傍晚的时候,她们停了下来,开始就地搭营。 两个拥有契约兽的团员,又瘦又高堪比竹竿的艾比盖尔和留着金发短发的希拉,分别将她们的契约兽一只九级火系的炎虎和一只七级土系的沙獾从空间戒里放了出来,带着出去放风顺便狩猎,其他人搭好了帐篷,围坐在火堆旁。 出去狩猎的两人很快就带回来了几只多角鹿,费雷德里克趴在阿奎拉的肩头看着她熟练地用风刃将一只整鹿切成一块块,旁边的卡洛尔放出水柱清洗干净鹿肉,她们开始烤肉,一边转动手里的木叉一边往鹿肉上涂着酱料。 随着嗞嗞的声响,烤肉的香气窜进了费雷德里克的鼻子。要知道,成年后的索迪斯化了人形也是会烹饪熟食的,但她们的烹饪技巧都很差,费雷德里克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么香的烤肉味,他立起了身子,两条后腿踩在阿奎拉的肩上,两只前爪已经按在了她的头上,竖着耳朵,一双绿眼睛紧紧盯着她手里正在火上转动的烤肉,屁股后面的小尾巴甩得无比欢快。 阿奎拉的耳朵被他肚皮上的『毛』蹭得不住发痒,腾出一只手把他从肩膀上抓了下来,按在腿上,费雷德里克干脆就趴在了她腿上,继续盯烤肉。 “明天我们往东边裂口瀑布的方向走,如果到时候还是不能找到疾风豹,我们就回去。”入夜后的森林比白天寂静了许多,炭火噼啪地燃烧着,只偶尔几个团员低声交谈几句,玛维斯大声打破了这片沉寂。她知道自己因为私心一意孤行的做法已经惹来团员们心生不满,除了阿奎拉本身就不爱说话,这种无声烤肉的情形以往可见不到。她试图挽回团员们的信任,肯尼站了起来,“回去?如果没有找到疾风豹幼崽,我就不回去。” 肯尼跑回了帐篷,玛维斯追了过去,火堆边希拉摇着头,“『色』令…” 卡洛尔跟了上来,“智昏。” 她两人隔着火堆击了下掌,希拉还在摇头,“其实就这点程度哪能就真累得吃不消了,团长不明白我们宁可完不成任务降到am级的用心良苦,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对那肯尼少爷死心?” a级佣兵团每次有任务彻底失败就会被降为am,再完成两个同等难度的任务才能回到a级,往下的b、c级也一样,am、bm、cm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等级,只是一种对于任务失败的暂时惩罚『性』降级。 “这次如果找不到疾风豹,她和那小少爷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可能了吧?”卡洛尔捅了捅坐旁边的阿奎拉,“你说呢?哎…要是那小少爷对她有半点心思,就算他脾气再糟糕我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可现在,人家少爷大人分明就是那她当仆人在使唤,就团长她看不清。嗳?你那『毛』球为什么瞪我?” 费雷德里克已经从趴姿换成了一屁股坐在阿奎拉的大腿上,用他凌厉的绿眼睛瞪视旁边聒噪的家伙,不要打扰他的观察期仆人烤肉。 “阿奎拉你这只『毛』球确实挺奇怪的,刚才阿伦从你身后走过的时候,它一点反应也没有。”艾比盖尔『摸』了『摸』趴在她身边的炎虎,“沙宝也是和阿伦相处了很久才不对着它发抖。”沙宝和阿伦分别是那两只沙獾和炎虎的名字,艾比盖尔觉得阿奎拉的幼崽奇怪,却没发现今晚的两只契约兽来得格外安静,那只向来喜欢在土里到处『乱』钻的沙獾也紧紧挨在它主人身边不动弹。 因为玛维斯不在,这些团员们又开始东拉西扯地聊天,从大半年前专事烧杀掳掠的黑刃佣兵团被身份成谜人称佣兵绞肉机的佣兵清除者一夜灭团,聊到法蒂城佣兵公会的漂亮招待和午夜酒吧的妖魅舞者。卡洛尔尤其热情地在向最晚入团的阿奎拉推荐午夜酒吧。 “你还没有去过法蒂城的午夜酒吧吧?那可是个好地方,这次回去,我一定介绍最风『骚』的路亚给你认识。阿奎拉,我是不是眼花了,为什么我觉得我从你的『毛』球眼睛里看到了鄙视?” 不,你没有看错,伟大的索迪斯就是在鄙视你,居然敢给他的观察期仆人拉皮条。 阿奎拉戳了戳木叉上的鹿腿,差不多已经熟了,她削了一片肉下来,费雷德里克的两只眼珠子立刻从卡洛尔身上收了回来,随着她手里的肉片一起挪到了右边,阿奎拉低头看到他的视线,又将手移到了左边,费雷德里克的眼珠子立马跟了过来,她又挪到中间。 卡洛尔已经笑倒在了地上,“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斗鸡眼的幼崽,笑死我了。” 外面的笑闹声传到了帐篷里,玛维斯允诺肯尼在前往裂口瀑布途中一定会放慢速度尽全力寻找疾风豹的踪迹,好不容易哄好了他,两人出了帐篷,卡洛尔顿时坐直了身体,火堆边的笑闹声也不见了。玛维斯苦笑了一声,安顿肯尼坐好,其他团员虽然不是特别待见肯尼,但该照顾他的地方也不会亏待了,几块刚烤好的胸脯肉被劈成小块放在洗净的叶片上拿给了他。 “胸脯肉都吃腻了,我要吃鹿腿。” 另外几条鹿腿都还没有烤,如今唯一烤好的鹿腿,正在阿奎拉手里,肯尼一声令下,玛维斯看向了阿奎拉,在她看来,阿奎拉虽然面冷,但在这些小事上还比其他几个团员要好说话不少。 阿奎拉低下了头,没看到卡洛尔又在给她做“『色』令智昏”的口型,和她腿上抬着脑袋看她的『毛』球大眼对小眼,“腿还是胸脯?” 费雷德里克很认真地思考了三秒钟,然后伸出两只前爪,往下在她腿上一踏,意思是,都要。 阿奎拉示意玛维斯将叶片上的胸脯肉拿来,换了半只鹿腿给她,然后将剩下的鹿腿肉和胸脯肉一起摊在大叶片上,这次不等她抱,腿上的『毛』球已经自己跃了下去,埋头开吃。 阿奎拉开始烤第二只鹿腿,她手上动作不停,视线落在了『毛』球不住挥甩的尾巴上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雪狼的尾巴应该是只能直来直去地晃动,现在这个360度无死角地摇晃算是什么? 照《契约兽大辞典》上所述,十级以上契约兽的智力可以达到六七岁幼童的水平,而作为一只四级的雪狼,就算是一只聪明绝顶的雪狼,也就是在一两岁的样子。这根本就不是一只雪狼幼崽。 吃饱肚子的费雷德里克满足地用前爪拍了怕肚皮,然后他爬到阿奎拉腿上,把她的身体当成了树干,继续往上爬,一直爬到了肩膀上,『舔』了『舔』右爪,在她脸颊上按了一个带着口水的小爪印。 听话地给他准备了两种肉,第三条唯索迪斯之命是从勉强符合,烤肉手艺不错,可以加分。所以按个章,恭喜你,升级成伟大索迪斯的正式仆人了。 *** 记住,你的仆人只是愚蠢的人类,要以一颗宽容的心允许她们偶尔犯错。 ——《了不起的索迪斯之蛰伏期指引手册》 *** 清晨森林的第一缕日光照入了帐篷,阿奎拉睡在四人帐篷的最外侧,胸口趴着一只拿她的胸脯当枕头的索迪斯。 费雷德里克被日光照醒了,他总是习惯在第一缕日光照进他树洞的时候醒过来,他慢慢爬起来,屁股蹲坐着,拿肉垫『揉』了『揉』眼睛,把眼屎『揉』掉。 昨晚负责后半夜守夜的不是卡洛尔,所以没有人大清早的来扰人清梦,过了会大家都陆陆续续醒转,收拾动身。 “裂口瀑布附近的契约兽比较多,大家注意提高警惕。” 费雷德里克趴在阿奎拉的肩膀上,注意到艾比盖尔和希拉又将各自的契约兽收到空间戒里去了,于是他非常大方地又给他的仆人加了分。 虽然除了玛维斯之外的其他团员一致消极怠工,但事实证明今日她们的运气很不错,傍晚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们在裂口瀑布下游的水源地发现了一群短腿羊,还有一只正在教幼崽狩猎的疾风豹,它的身后,跟着两只跌跌撞撞的幼崽。 “两只我都要。”肯尼兴奋地指着两只幼崽,玛维斯怕他动静太大惊动了疾风豹,示意所有团员蹲下围成了一个圈子,“幼崽不会离开『穴』居太远,附近可能还有其他疾风豹,我们速战速决,艾比盖尔今天你留下来保护肯尼,希拉用地坑困住幼崽,其他人负责攻击,疾风豹的飓风攻击威力很大,阿奎拉,团里只有你是风系,由你主攻。” 阿奎拉点头,她将费雷德里克留下来和艾比盖尔、肯尼呆在一起,费雷德里克还没太明白到她们要做什么,直到短腿羊四处逃窜,阿奎拉的火焰风暴将疾风豹困在风暴中央,他才反应过来,弱肉强食虽是常态,但他很看不惯人类这种为夺幼兽而杀成年兽的做法,有本事自己凭实力让契约兽心甘情愿签订契约。 这个团里只有阿奎拉是风系魔法属『性』,除非她有意将这只疾风豹收为自己的契约兽,否则,为了抢幼兽,她们肯定会杀死那只成年疾风豹。 “吼。”疾风豹发出最后一声嘶吼,阿奎拉撤走了风暴中夹杂的火焰,玛维斯的冰箭瞬间穿透了疾风豹的心脏。 疾风豹浑身是血的落在地上,玛维斯将尸体收入空间戒,肯尼急不可耐地跑上前想去抱困在地坑中的两只幼兽。 “小心它们的爪子。”玛维斯连忙上前帮他抓幼兽,阿奎拉走回了费雷德里克身边,『毛』球转了个身,背对着留给她一个白『毛』后脑勺。 阿奎拉俯身将他捞抱起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费雷德里克脑门上的『毛』,视线的余光扫过飞流而下的裂口瀑布,眉头微微锁起。 任务完成,星辰佣兵团决定打道回法蒂城。 “你们先走。”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阿奎拉摇了摇头,“我会去和你们会合。” 玛维斯也没再多问,阿奎拉当初答应加入星辰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己不能干涉她的私事,好不容易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强悍火风双系愿意加入,玛维斯一口答应了。 星辰的其他团员离开后,阿奎拉走到了瀑布边上,她伸出手,湍急的瀑布像个帘子一样被一道风朝两侧分开,『露』出站在里面一个浑身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 原本打算用冷战让他的仆人认识到错误的费雷德里克被好奇心打败了,他睁大了绿眼睛看着那个穿黑『色』斗篷的女人从瀑布后面走出来,一脚踩上水面,她脚下所到之处全都成了厚实的冰面,一步步走到阿奎拉跟前。 “猎鹰。” 费雷德里克扭过脑袋看阿奎拉,猎鹰是在叫他的仆人?她不是叫阿奎拉吗? 阿奎拉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来人,仿佛能够看透那件黑『色』斗篷下面的样子。 黑斗篷再次开了口,“清除者,有新任务,你该回去了。” 第231章 一只伟大的毛球(三) 坚守而专一的索迪斯,请一定慎重选择蛰伏期的人类仆人,一旦做出了决定,不管愚蠢的人类仆人惹了多大的麻烦,都不能丢弃她。 ——《了不起的索迪斯之蛰伏期指引手册》 *** 舍弗勒王国的第一大城市法蒂城素来被称为不夜之城,各具特『色』的酒吧坐落在街道两侧,其中最值得一提的自然是备受佣兵们推崇的午夜酒吧,这里的全麦芽啤酒和头道麦汁啤酒是佣兵们的最爱,更别说酒吧中一个个俏生生风|『骚』『骚』的招待、舞者。 除了酒吧,夜晚最热闹的还有另一个地方,地下斗兽场。 费雷德里克蹲坐在阿奎拉肩膀上,绿眼睛扫视过周围叫嚣的人群,最后停留在斗兽场中央戴着皮面具的女人身上,和她缠斗在一起的是一只不知道饿了多久的十级契约兽,袋狮。和所有的有袋类契约兽一样,袋狮的魔法是一种变异的攻击『性』空间魔法,它们不能像人类或是帕斯族长那样创造次空间,它们拥有的攻击『性』空间魔法包括撕裂、压缩以及吞噬。 袋狮的吞噬攻击非常强悍,但那个戴着皮面具的女人已经保持了连续十场的不败纪录,周围的气氛渐趋白热化,斗兽赌局越开越大。费雷德里克无法理解人类对于这种血腥活动的狂热,索迪斯虽然强大,但她们一点也不嗜杀,索迪斯其实是一种很文艺的魔法生物,从她们的族群爱好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此刻费雷德里克更想知道的是…他用前爪肉垫拍了拍他仆人的耳朵,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呢? 伴随着一道轰然巨响,人群的气氛到达了今晚的高|『潮』,一道高亢刺耳的声音发出一声尖叫,随即高喊着,“玛门又赢了!袋狮已经毫无还击之力,十一场的不败纪录,看来今晚我们有了一位新的斗兽之王!” 费雷德里克挠了挠耳朵,一直到玛门从场后的通道离开,他站了许久的仆人终于动了,走到斗兽场场后的报名点,冲接待员报了一个假名字,接待员多看了她肩膀上的费雷德里克一眼,办完手续,拿给她一个皮面具和一个号码,“初斗者只能去公共休息室,胜利三场后可以有自己独立的休息室。” 阿奎拉脚下不停地往里走去,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一间间的休息室,她停在了其中一间休息室门口,那不是什么公共休息室,房门上写着king,她打开了没有上锁的房门。 原本靠在沙发上休息的玛门睁开了眼,她已经摘下了面具,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她扫过阿奎拉的号码牌,“这里不是公共休息室。” “我来找你。” “哦?有何贵干?” 阿奎拉没说话,一手将费雷德里克甩到了墙角,夹杂着火焰的风刃已经朝着玛门脖颈挥了出去,后者为避开攻击朝后压翻了沙发,风刃在墙上砸出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坑洞,玛门飞快地爬了起来,浑身放出大团黑雾,雾中接二连三的火球朝着阿奎拉打去,“狗杂碎,找死。” 两人的实力孰高孰低不好说,但是今晚刚刚结束斗兽的玛门精力不济,在阿奎拉的攻击下渐渐显出了疲态,最终被她的风刃割破了喉咙。 高大的女人睁圆了无法置信的双眼倒在地上,阿奎拉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 “为什…” “半个月前你拒绝为舍弗勒死士团效命。威胁值破a级,无法收服,所以,清除。” “清除…者。” 费雷德里克跑到玛门跟前伸出爪子探了探她的鼻息,这个前一刻还在斗兽场上意气风发的女人已经咽了气。他的这个仆人,杀起同族的人类来简直比他们这些魔法生物还要下得了手,至少作为一只爱好和平的文艺范儿索迪斯,他就干不出来。 阿奎拉俯身将他捞了起来,在费雷德里克的绿眼睛里,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谴责和疑『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一切可能危害到舍弗勒王国统治的潜在威胁,不论真假,不论正邪,不论大小,通通只有两个字,清除。这就是清除者的使命。 少年时期的阿奎拉并不像如今这般冷气沉沉不苟言笑,她也和每一个同龄人一样有着朝气勃勃的眼神,怀揣着志向和抱负冲破重重历练关卡成为了一个清除者,众人眼中专门斩杀邪恶罪孽佣兵团代表着正义使者的清除者。 真正成为清除者后才明白,她们不过是王权者手中巩固统治权的利刃,手下亡魂究竟有多少是无辜的没有人知道,她早已深陷入了绝对统治权背后的肮脏泥潭,无路可退。 这个唯有死亡可以解除的身份枷锁让她一点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她不可能说给一只『毛』球听。 后半夜,阿奎拉在午夜酒吧找到了卡洛尔和另外两个星辰的团员,“嘿,阿奎拉,你的运气真不好,今天正赶上路亚休息。” 阿奎拉冲她们点了点头,在吧台前坐下,要了一大杯头道麦汁啤酒,费雷德里克从她肩膀上跳到了吧台上,背对着阿奎拉一屁股坐在上面,把酒保刚拿来的啤酒杯占为己有,啤酒杯很大,甚至比他坐着还要高,于是他只能爬起来,用两只前爪巴着杯沿凑上去『舔』了口啤酒花。 阿奎拉只能扬手又叫了杯酒。 “哟,『毛』球还会喝酒?”卡洛尔饶有兴致地打趣,阿奎拉心想,何止会喝酒,还会和她冷战,如果总是用那个白『毛』后脑勺白『毛』屁股对着自己也算是冷战的话。 “你们现在住哪里?” “你绝对想不到。”卡洛尔举起啤酒杯和阿奎拉碰了碰,“奥托亲王请我们在府上做客。我们送那位肯尼少爷回家的时候正好遇到前来造访的奥托亲王,她对我们活捉到两只疾风豹幼崽很是好奇,就请了我们到她府上做客,不过依我看,她是想拉拢玛维斯。”卡洛尔干了一大口啤酒,擦了把嘴继续道,“不止是玛维斯,我听说之前还有两个s级佣兵团的团长。不过亲王府太闷了,我还是喜欢午夜酒吧。” “奥托亲王…”阿奎拉低声重复了一遍,没再说下去,她将快把脑袋伸进啤酒杯的『毛』球提着脖子里的软『毛』拎了起来,『摸』『摸』他喝了大半杯啤酒已经鼓起来的肚皮。 费雷德里克半睁着眼『迷』瞪瞪地挥了一下前爪,无意识地放出了一个小的风系魔法,以他如今蛰伏期仅存的魔力这个魔法没多少攻击『性』,只是阿奎拉没提防,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阿奎拉不着痕迹地擦去了血迹,卡洛尔已经喝得开始大舌头,“一会跟我一起走啊,玛维斯还说要是遇到你,一定要,把你带过去。” 夜已经很深,不过贵族的宅邸都有负责值夜的管家和仆人,阿奎拉拎着醉醺醺的『毛』球,被安顿到了卡洛尔她们隔壁的客房内。 费雷德里克趴在床上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阿奎拉自然听不懂,其实他在哼唧着“洗澡洗澡澡…”自打出了死亡之森就没洗过澡,『毛』都不蓬松了。费雷德里克在床上打了个几个滚,突然毫无预兆地扑到了阿奎拉的身上,用爪尖勾着她的衣服,脑袋在她胸口『乱』拱一通。 “找这个?”阿奎拉勾出了那只『迷』你小背包,费雷德里克立马一口叼住跳回了床上,从背包里拖出来一只木箱。 自从发现这只『迷』你背包不能收入自己的空间戒后阿奎拉就知道这肯定是一个空间法器,很多大师级别的空间魔法师都验证过重叠空间的不可行『性』,即在一个空间法器无法收入另一个空间法器。所以此时看到费雷德里克从那个『迷』你背包里掏出有两个他自己那么大的木箱她一点也不奇怪。 费雷德里克四肢踩在床上做了个抖『毛』的动作,阿奎拉不明所以,拿起木箱里的梳『毛』刷替他梳了梳背上的『毛』发。 这个笨蛋仆人,费雷德里克一屁股坐下,抬高了两只前爪,曲起右爪做了个搓身体的动作,这次他的笨蛋仆人总算是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洗澡?” 不过费雷德里克很快就发现他还是不该对他的笨蛋仆人期望太高,她把膨松剂当成了洗『毛』『液』,等到洗完一个兵荒马『乱』的澡,阿奎拉用火系魔法的热力替他烘干,费雷德里克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毛』球,越抖全身的白『毛』炸的越开。 半醉不醒的费雷德里克已经没精力和她计较了,他趴在柔软的羽『毛』枕头上睡着了,阿奎拉替他盖上被子的一角,在他旁边和衣而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只契约兽种类都说不清楚的幼崽容忍到这种地步,好像对这只聪明过头的『毛』球好到超过任何一个人类,是一件理所应当会发生的事。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内在像个人类却又并不是人类,才能让她放下所有的戒备和疏离。 不用担心,有一天,她需要对他说出“清除”二字,对他用出杀招。 费雷德里克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他蓬松过度的白『毛』总算服帖下来了一些。玛维斯知道阿奎拉到了亲王府,一早过来找她,“阿奎拉,我和奥托亲王说起了你,她一直想见一见你。” 奥托亲王清早去了王宫,一回来就派了人请玛维斯和阿奎拉到会客厅,亲王还在换装,两人正等在会客厅,卡洛尔突然冲了进来,“坏了坏了。”玛维斯皱眉没好气道,“卡洛尔,这不是在外头,你能不能别再这么惊惊乍乍的?” “团长,出大事了。”卡洛尔转头看向了阿奎拉,“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过地下斗兽场?” “是。” “是不是…杀人了?” 阿奎拉没说话,倒是玛维斯先打断了卡洛尔,“怎么回事?” “我早上打算去佣兵公会看看最近有什么可以接的任务,结果就看到了,这个。”她丢过来一张羊皮纸,这种纸被施加了魔法,防水防皱防火,纸上极其醒目地盖着血红『色』的通缉令章“wanted”,“阿奎拉,法蒂城的佣兵公会现在到处都是这样的通缉令,清除者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你要不要,出去避避?” “避到哪里能避得开清除者?阿奎拉你…” “将我除名。” “什么?” 阿奎拉拿过了那张通缉令,站在玛维斯面前直视着她,“佣兵团,将我除名,立刻。” 玛维斯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叹了口气,取出了佣兵团团徽,伸出手按在团徽上面,“我以星辰佣兵团团长之名,将阿奎拉驱逐,除名即刻生效。” 团徽上一排名字里最后一个aqu缓缓消失了踪迹。 阿奎拉转身就走,她肩膀上的『毛』球在她们几个人之间看来看去,卡洛尔想出声喊她,被玛维斯按住肩膀摇了摇头,“她只是不想我们牵扯进去。” “所以说,她是真的杀了那个斗兽之王?” 没人回答她,阿奎拉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通缉令上有着她非常清晰的画像,阿奎拉的手心燃起防火咒也无法抵挡的魔鬼烈焰,将那张通缉令烧成了灰,“没想到,我的时间这么快就到了。”她扭头正好对上『毛』球盯着她的绿眼睛,“你要和我一起亡命天涯了。” 原来自从成为清除者的那一刻起,她的下场就已经注定。 她们知道太多的秘密,每一个清除者,都会有被清除的那一天。 *** 索迪斯不吝惜于对仆人伸出援手,因为我们是伟大而慷慨的索迪斯。 ——《了不起的索迪斯之蛰伏期指引手册》 *** 费雷德里克不是非常理解亡命天涯的含义,不过他至少认得通缉令上的人类文字,上面的画像非常『逼』真,阿奎拉以现在这个样子出去肯定不行。不过,愚蠢仆人的伪装也实在是太烂了,费雷德里克冲着阿奎拉戴上的皮面具连连摇头,大白天的戴着面具上街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你有问题吗? 费雷德里克刚刚要求背上了自己的『迷』你小背包,他从里面掏出一顶『迷』你鸭舌帽给自己戴上,又『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张薄如蚕丝编织的白『色』面具,叼给了阿奎拉。 索迪斯化成人形后的样子往往比普通人类要出『色』得多,所以索迪斯的先祖创造出了这种混淆面具,在索迪斯族群中流传下来。费雷德里克催促阿奎拉戴上了面具,薄薄一层隐入了皮肤,完全看不到面具的痕迹,但费雷德里克可以保证,阿奎拉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绝对路人到让人过目即忘。 费雷德里克满意地点了点脑袋,他果然是亡命天涯小能手。不过亡命天涯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天,阿奎拉就离开了法蒂城,晚上住在小村庄的旅店里,费雷德里克用他不太精准的肢体语言以及犀利眼神询问他的仆人她这是要往哪里去。 “你问我去哪儿?我也不知道。”阿奎拉看了眼他见底的兽『奶』碗,托着『毛』球的屁股将他抱起来,费雷德里克的下颌搁在她肩膀上打了个『奶』嗝,回到房间从背包里抖出来一张折了七八折的羊皮纸,打开来是一张硕大的舍弗勒王国地图,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本人类书籍之一,如果地图也算的话。 费雷德里克在他的肉垫上蘸了点粉橘『色』的果酱,在地图上按了好多地方,最后连出一条漫长的路线,横跨贯穿了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一个王国。 他想走过这些人类号称的死亡之地,从东部边缘没有生物可以浮起的沉沦之海,途径废弃的诅咒古城,穿越狂暴沙漠的飓风带,翻过岩浆温度比魔鬼烈焰更高的灭顶火山,走出『迷』雾要塞的冰柱丛林,如果这就是亡命天涯的意思,那么他不得不说,这才是配得上伟大索迪斯的历练。 阿奎拉看了许久,将地图收入了自己的空间戒,替他擦干净了肉垫上残留的果酱,“好,就照你画的走。” *** 每一个索迪斯蛰伏期持续的时间都不相同,可长可短。蛰伏期结束的征兆也不尽相同,有可能会嗜睡、贪食、魔力暴动,或是极其罕见的,发︱情。 ——《了不起的索迪斯之蛰伏期指引手册》 *** 『迷』雾要塞常年冰封,绵延的雪山脚下有几个为数不多的村落,埃斯库罗斯在这里开了一间不大的杂货铺,向偶尔路过的佣兵贩卖厚大衣雪地靴和其他雪地用具,杂货铺的隔壁是她的孪生姐姐麦莉库罗斯所开的酒吧,自酿的烈『性』甜酒在冰冻天气下喝上一口能让人浑身回暖。 酒吧自带旅店『性』质,除了烈『性』甜酒也卖其他的食物,吧台后面堆放着一层层的木酒桶,最近的冰冻丛林正是一年里『迷』雾最重的时候,有两个路过的佣兵团被阻在了这里,大清早基本都在睡觉,只有因为杂货铺没生意过来找麦莉库罗斯聊天的埃斯库罗斯坐在吧台前。 酒吧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女人伴随着飘进来的雪花走了进来,女人的样子很普通,给人一种看再久也记不住的感觉,她穿得不多,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火系魔法属『性』,这种气候也就只有能靠自身火系魔力取暖的火系魔法师才能不用穿上厚实的大衣。 她解开披风,一手以抱婴儿的姿势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幼兽,『毛』球穿着棉袄,头上毡帽开了两个口子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露』了出来,四条腿都裹着『迷』你雪地靴,背上还背着一只小巧的背包,看得埃斯库罗斯瞪圆了眼,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的裁缝店做出来的这一身装扮。 费雷德里克趴在阿奎拉肩头打着哈欠,几年下来他的个头完全没长过,尾巴尖不小心在灭顶火山被岩浆喷泉烧焦了,还没长好,光秃秃地耷拉在屁股后面。 “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菜单给我看一下,谢谢。” 阿奎拉在吧台前坐了下来,麦莉库罗斯拿了菜单给她,一共就一页纸,费雷德里克在她怀里一起探头看着菜单,最后套着雪地靴的爪子停在了『奶』酪火锅上面。 “大清早的要吃这个?” 费雷德里克点头,阿奎拉捏捏他『露』在毡帽外面的耳朵,要了几个烤土豆饼和一个『奶』酪火锅。 现成的烤土豆饼很快就装在扁箩筐里送了过来,阿奎拉先掰开来一点喂给费雷德里克,他只尝了一口就决定要留着肚子吃『奶』酪火锅不肯再张嘴,阿奎拉自己吃掉了几个烤土豆饼,无聊的费雷德里克爬到吧台上坐着看她吃。 戴上了混淆面具的仆人变得像是再普通不过的路人,虽然她还是不太说话更不爱笑,但费雷德里克觉得自从离开法蒂城,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她已经有些变了,当然变得并不是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理解他的意思,而是以前压在她身上那种阴沉的感觉变淡了。 麦莉库罗斯拿了一只小火锅过来,另一只手里的扁箩筐里装着好多种不同的『奶』酪和刚烤好的厚面包,『奶』酪火锅做起来很简单,根据自己的口味挑选好几种『奶』酪放到锅里,加一点白葡萄酒烧热,再将面包切成薄片,等『奶』酪软化后涂上去就可以吃了。阿奎拉看着欢乐地往锅里把每一种『奶』酪都放下去一块的费雷德里克,又看了火锅一眼,问麦莉库罗斯,“怎么烧?” “你不是火系魔法师吗?自己放点火烧不就行了。” 费雷德里克的人力『奶』酪火锅还没有烧热,他蹲坐在火锅边摇晃着秃『毛』尾巴,几个睡醒过来的佣兵陆陆续续来到酒吧,要了很多的烤肉和腊肠。 “嘿,新来的,往哪儿去?” “冰冻丛林。” “顺路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不过最近『迷』雾重,走不了。” 阿奎拉摇头,“多谢好意,等吃完这顿我们就动身。” “你们?你还有同伴,怎么没看到?” 阿奎拉『摸』『摸』费雷德里克的耳朵,意思不言而喻,那几个佣兵正要再说话,一只白鹰扑朔朔地从酒吧的窗口飞了进来,落在麦莉库罗斯的肩膀上,嘴里叼着一卷报纸,她们的注意力顿时落到了上面。 “嘿,老板,你的契约兽又给你带报纸回来了,快读来听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麦莉库罗斯抖开报纸,“我看看,国王病了,有人发现了一种新的十二级水系契约兽,星辰佣兵团成为了大陆上第一个超s级佣兵团…” 费雷德里克盯着火锅的眼睛转过来看了阿奎拉一眼,阿奎拉用刀子将已经软化的『奶』酪往切好的面包片上面抹,麦莉库罗斯还在继续念报纸,念到了最后,“…阿奎拉,这个女人的通缉令居然还在,都好几年了,这大概是在清除者眼皮子底下逃了最久的一个了。” 费雷德里克就着阿奎拉的手一口口吃着涂满厚厚一层『奶』酪的面包,麦莉库罗斯的声音继续传到耳朵里,“哦,等等,我居然把最重要的头条给漏掉了…奥托亲王率领归附于她的贵族和几大s级佣兵团发动了政变,企图推翻国王的绝对统治,建立君主立宪制度限制国王的权力…不知道现在的法蒂城是什么样子了。” 费雷德里克明显感觉到阿奎拉的手顿住了,他将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去,『舔』了『舔』她手指尖上沾到的『奶』酪,阿奎拉回过了神来,“吃饱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费雷德里克点头,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识一下这座完全由冰棱和冰柱所组成的丛林,何况,回法蒂城,冰冻丛林是最近之路。他在吧台上站了起来,四只脚刚碰到台面,突然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下巴朝前啪得一声磕在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阿奎拉反应极快地将他捞抱起来,费雷德里克示意她把自己的四只雪地靴摘掉,他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是吃饱了肚子所以觉得热?雪地靴和毡帽都摘了,小棉袄也脱了,他没发现自己的绿眼睛开始慢慢发红,不,绝不只是热,全身上下都不对劲,突然很想要发泄,难道是魔力暴动? 费雷德里克用牙尖咬住了阿奎拉的衣襟,阿奎拉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因为都是风系属『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费雷德里克的魔力在瞬间暴涨了很多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地暴涨,他的白『色』『毛』发正在变得透明,阿奎拉当机立断地用披风将他裹住,喊向还沉浸在报纸中的麦莉库罗斯,“老板,开一间房。” 怀中的份量正在一点点变沉,阿奎拉锁上房门将他放在床上,『毛』发越来越淡,他的身体在不断变大抽长,渐渐呈现出属于人类的轮廓,四肢变成了手和脚,三角形的耳朵褪去,一头白『色』短发下是一张能让人倒抽冷气的少年脸庞,上天眷顾着他的每一分每一毫,仿佛生来就是为了验证究竟何为惊心动魄。 他身上的魔力还在暴涨,并在一个瞬间达到了最高,同一时刻,他睁开了眼睛,原本翠绿『色』的眼眸此刻红得透亮,他张开手,游蛇般左右挥动,一条条透明的宽丝带从他的指间飞出来,将阿奎拉围住,看似柔软无骨,其中蕴含的魔力却比她的火焰风暴来得更加强大。 风的实体化,风系魔法的巅峰。 丝带勾上了阿奎拉的腰,费雷德里克用力一拉,她被推倒在了床上,费雷德里克用一手按住了她,发红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野兽赤︱『裸』︱『裸』的发︱情︱欲︱望。 “…阿奎拉…”费雷德里克第一次使用人类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很奇怪,但能听得出来在喊她的名字。 阿奎拉手上酝酿很久的风刃终究还是散去了魔法,『毛』球不管是『毛』球,还是人类,她都会毫无原则地容忍一切,无法拒绝。 第232章 一只伟大的毛球(完) 索迪斯的寿命长达300多年,因为每一个索迪斯都会得到自然之力的祝福,能够看到灵魂本『色』的自然之力是索迪斯的信仰之神,只有纯净而强大的灵魂,才能够得到自然之力的祝福。 ——《王者无敌—索迪斯族史》 *** 刚刚成年的费雷德里克做了一件丢尽索迪斯脸的事情,他不辞而别落荒而逃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红『色』已经散去,床上的一片狼藉清楚地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费雷德里克抱住头呻|『吟』了一声,为什么偏偏是帕斯族长说过的最罕见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连她都不确定还是不是可能存在的发|情征兆。 他把他的仆人给强了。 当然费雷德里克并不是真的逃走了,他只是必须要回死亡之森去,蛰伏期积聚的能量会在化人形的瞬间达到顶峰,但这种爆发是不稳定的,初成年的索迪斯需要回到死亡之森进行长时间的闭关修炼,将体内所有的魔力化为己用,将索迪斯强大的魔法潜力发挥到极致,否则这种不稳定的输出可能会产生后果惨痛的魔力暴动,毁掉一只索迪斯。 坚守如一的索迪斯不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但他实在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对方是一个人类,寿命最长也不过百年的人类,如果和她结为伴侣,就意味着此后两百多年的孤独。 索迪斯的寿命长达300多年,这种超过了人类和一般契约兽的长寿是因为每一个索迪斯都会得到自然之力的祝福,能够看到灵魂本『色』的自然之力是索迪斯的信仰之神。 只有纯净而强大的灵魂,才能够得到自然之力的祝福。 阿奎拉,她的灵魂一定强大,却绝不可能纯净。 费雷德里克留下了背包里所有的萤石,自己回到了死亡之森,他去找帕斯族长,“我的蛰伏期结束征兆,是…发|情。” “…是个愚蠢的人类?” “是的。” “那你想怎么办?” “我们是坚守而专一的索迪斯。” “其实索迪斯族史上也曾经有过和人类结成伴侣的先例,跨族结成伴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个人类必须得到自然之力的祝福才能拥有和我们一样长的寿命,才能进入索迪斯的领地。当然如果她真的无法进入我们的领地你可以选择前往人类社会,真正难办的是她们不到百年的寿命。” “她的灵魂,不可能纯净。”费雷德里克摇头,“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了,我必须要承担我自己所做下的后果,我愿意为此承受两百年的孤独。” “小费雷,别想得这么美好,你有告诉那个人类你的身份吗?” “没有。”别说身份,连名字都没说过。 “那你怎么能保证等你闭关修炼出来,她还会在原地等你?” 闭关修炼的时间和蛰伏期的时间一样无法预计长短,但至少如果蛰伏期越长,积攒的能量越多,闭关的时间也会相应越长。费雷德里克觉得他闭关修炼的时间最多也就和他的蛰伏期差不多,只是他没料到,他这几年蛰伏期走过的那些人烟荒芜的地方自然元素极其充沛,更别提有个和他魔法属『性』相同的仆人每次使用风系魔法时带来的魔力滋养,以至于他的闭关时间,远远长出了他的预期。 *** 我的蛰伏期结束在了亡命天涯之旅的最后一站,『迷』雾要塞的冰冻丛林。之后我回到死亡之森闭关修炼,只是我总忍不住想念我的人类仆人,想知道,我的人类仆人此时在做什么? ——《我的仆人aqu》by费雷德里克 *** 法蒂城作为舍弗勒王国的第一大城市,王宫所在地,因为奥托亲王的政变正处于多事之秋,革新派和保守派争斗不休,以奥托亲王为首的革新派推翻了舍弗勒国王的统治,但保守派为了复辟国王的专|制权力出动了舍弗勒死士团以及清除者大肆暗杀革新派成员。 已经成为超s级的星辰佣兵团如今的成员已经多达三十余人,团长仍然是玛维斯,她们近来几乎没有在佣兵公会接过任务,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对抗死士团和清除者,尤其是清除者,每一个都在意料之中地难缠。 几个s级佣兵团负责保护革新派的核心人员,以佣兵公会为代表的佣兵组织有一部分站在了革新派的阵营,其余则基本保持了中立。 这天,星辰佣兵团的几个团员以及她们的团长玛维斯遇到了一个大麻烦,她们遇上了两个清除者,其中一个有一只十三级枭龙契约兽,另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看不清楚样子,但她的冰系魔法完全在玛维斯之上。 对付两个清除者几人联手还能勉强抗衡,但那只十三级的枭龙却给了她们一个致命的打击,木系魔法属『性』的高级别契约兽很少见,枭龙算是个例外,枭龙的外形像一只巨型蜥蜴,庞大的身躯匍匐在地上,土里不断冒出火烧不断的荆棘刺,让她们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吼——”艾比盖尔的炎虎飞扑到了枭龙的背上,冲着它脑袋上的角喷出炽热的火焰,枭龙昂起了脑袋,炎虎滚到它的尾巴处,被它重重一尾巴抽飞了出去。 “阿伦。”炎虎冲着有成人小腿粗的尖利荆棘刺坠落,艾比盖尔顾不上其他,在荆棘刺前接住了炎虎,下坠的冲击力让她无法站稳,后背眼看着就要被荆棘刺直直刺穿。 一道突如其来的屏障挡在了艾比盖尔和荆棘刺之间,那透明拂动的屏障像是一块幕布,柔软却无法穿透,卷住了艾比盖尔和炎虎将一人一兽托起来在半空中飘浮到没有荆棘刺的地方。 “老天,风的实体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最巅峰的风系魔法。”星辰一个后来加入的风系团员发出了惊呼,玛维斯看向了那个刚刚出手的人,这个背影,“阿奎拉?” 那人转过身来,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抱歉,我以为你是…”她的话没说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从脸上揭下来一张薄的几乎看不见痕迹的面具,玛维斯、艾比盖尔和那两个清除者几乎是同时出了声,“阿奎拉。” “猎鹰。” 『毛』球变成了人,像只野兽一样发︱情,并在下一刻,消失了。就连最擅长追踪的清除者也无法找到一点他的踪迹。阿奎拉孤身穿过了冰冻丛林,在冰冻丛林中她第一次做到了风的实体化,她不知道这次魔法力的上升和『毛』球有没有关系,她回到了一切的起点,法蒂城。 “猎鹰,我们最亲爱的背叛者,终于找到你了。”两个清除者的攻击全都转向了阿奎拉,枭龙朝前爬了几步,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往后倒退了回来,一直退到离阿奎拉足够远的距离,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不肯再动。 阿奎拉的身上,全是索迪斯的气味。 “龙仔,起来。” 实体化的风幕卷起了黑『色』斗篷群发的漫天冰箭,一支支冰箭反弹了回去『插』入两个清除者身边的地上,“你们走吧。” “你真的要站在奥托亲王那边?” “你们走吧。” “别傻了,猎鹰,你真的相信她说的那些‘国家权力是为民众自由而存在’的屁话,你真的相信她所谓的将自由还给民众?如果真的如此,她为什么不彻底消除贵族阶级,她为什么还要建立贵族议会。你想清楚吧,猎鹰,只有在国王专|制的时代,清除者才是特权阶级。” 黑『色』斗篷说完后和另一个清除者带着枭龙一起离开了。玛维斯过去给艾比盖尔和炎虎检查了一下伤势,艾比盖尔倒是没事,炎虎被枭龙那一尾巴抽下来伤得不轻,艾比盖尔急着去给她的炎虎疗伤,玛维斯让其他的团员先行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阿奎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帮她的理由。” “阿奎拉…” “理由。” “好吧。”玛维斯无奈道,“肯尼。肯尼的母亲是归附于奥托亲王的贵族…他已经嫁给了我。而且,奥托亲王是个好人,我没有办法不认同她。我带你去见她。” 时隔多年后,阿奎拉再次来到了亲王府,还是当初的那间会客厅,这次,她单独见到了这位革新派的首领。 “你就是阿奎拉?听玛维斯说过你好多次,原本几年前我们就能见面,没想到你会被通缉。”奥托亲王已经有五十多岁,褐『色』的头发发了白,精神矍铄倒是看着比阿奎拉的气『色』还要好。“从没有人能在清除者的追杀下一逃就是这么些年,而且逃得毫无踪迹。除非,她自己本就是一个清除者。” 阿奎拉直视着她的双眼,戒备一闪而过,奥托亲王笑道,“放松点,这里没有亲王没有前清除者,我只是一个为舍弗勒王国『操』碎了心的老人,请你来帮我。” “我没有理由帮你。” “阿奎拉,猎鹰,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国王唯一统治权背后意味着什么。我是舍弗勒的亲王,我对清除者并不陌生,一个会被清除的清除者,是因为她的内心已经开始有了挣扎有了忏悔有了这些不该属于一个清除者的情绪。难道你不想改变这一切吗?” “没有了国王的专|制也会有贵族阶级的特权,我不相信你的自由论。” “孩子,别天真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 “所以你和国王又有什么区别?” “至少,我不会允许死士团和清除者的存在,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枉死者,也不会有更无辜的那些死者无助的家人。” 阿奎拉握着拳的手紧了一紧,奥托亲王笑得更胜券在握了一点,“我给你时间想清楚,你有什么条件也尽管可以向我提,就像玛维斯那样,我一向不吝惜于满足我得力的手下。” 阿奎拉没答应她什么也没提什么要求,她离开亲王府去找了一个人,费了一番周折,她总算见到了年迈的比亚斯,《契约兽大辞典》的主编纂者。 “不不不,孩子,你所说的契约兽我也是闻所未闻。”老比亚斯戴着老花镜摇头,“我从没有见过可以化成人形的契约兽,如果真的有,那它们,哦,不能用它们了,她们一定是超越了十三级的存在。人类没有发现过她们的踪迹,这些契约兽一定有自己的族群聚居地,你何不去发现他的地方找找看?也许他只是回家了。” 阿奎拉果真去了当初捡到『毛』球的地方,刀锋大裂谷,徘徊在死亡之森外。 索迪斯的聚居地在结界里面,她进不去也发现不了,但不得不说阿奎拉在魔法上面确实天赋异禀,一段日子下来,她还是察觉了结界边缘传来的魔法波动。她一遍遍地穿行在森林中,越来越能发现其中的诡异,她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块包围在魔法波动中的领地。 阿奎拉距离结界越来越近,好几次她都已经碰到了结界边缘,只是被挡在了外面,这天清晨,三只体型硕大的六翼飞狼扇动着她们三对大翅膀从天而降,落在阿奎拉跟前。 虽然个头大了不知道多少圈,还生着三对巨大的翅膀,阿奎拉还是在瞬间就知道这三只飞狼肯定是『毛』球的族人。帕斯族长收拢翅膀一下子变成了人形,“人类,为何在死亡之森逗留?” “我在找人,是你们的一位族人。” “哦?你要找的人叫什么?” “我…一直都叫他『毛』球,我不知道他原本叫什么名字。” “连名字都不知道还说要找人,人类,你当伟大的索迪斯都和你们一样愚蠢吗?” 索迪斯?这就是『毛』球的种族吗? “我相信他是你们的族人,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他的,他的个头很小,长得像一只雪狼幼崽,特别贪吃,一开心就喜欢摇尾巴自己还不知道。”阿奎拉顿了顿,“我一直在找他。” 帕斯族长心想,原来这就是小费雷的那个人类仆人。别问族长大人怎么就知道她说的是费雷德里克,先不说最近没几只出去历练的少年索迪斯,就是能把尾巴甩成狗模样的索迪斯,除了费雷德里克别无二家。 “找到了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找不到就一直找,找到了…” 帕斯族长打断了她,“找到了,让他独自承受两百多年的孤独?” “什么意思?” “人类,你要找的索迪斯才刚刚成年,他还有近三百年的寿命,你能陪他多久?” “三百年…”阿奎拉喃喃自语了半晌,终是苦涩地垂下了眼睑,为一个他都未必愿意陪伴的人类而承受两百年注定的孤独,怎么可以。 “人类,告诉我,你的过往,是否动过恶念妄念?” 阿奎拉苦笑了一声,“恶念?我早已罪孽深重。『毛』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不去想这些,可以抛开,我曾经犯下的一切罪孽。” “人类,他不是你逃避的港湾,索迪斯不欢迎一个没有担当的人类。洗清你的罪孽,也许你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帕斯族长变回飞狼扇动着大翅膀以她一向偏爱的出场和离场方式带着两个凑热闹顺便撑场面的跟班飞走了。 阿奎拉很想告诉她,自己酿下的错早已无法挽救。已经犯下的罪孽又怎么可能洗的清,就像是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不过她所能做的只是抬头看着三只飞狼消失在了空中,她在刀锋大裂谷已经逗留了很久,再次回到法蒂城的时候,政派之争已经到了尾声,奥托亲王的自由论得到了大部分的民心,武力值最强大的佣兵公会有越来越多的佣兵团加入了她的阵营,保守派无力支撑,最终大势已去。 奥托亲王成功在舍弗勒王国建立了君主立宪制,她众望所归成为了议会的第一任内阁首脑。 阿奎拉仍旧没有答应曾经的奥托亲王现在的奥托首相的拉拢,她本来没想过自己还会和奥托再见面,但在她回到法蒂城没有多久,艾比盖尔单独过来找她,“你救了我和阿伦的命,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有件事我觉得你会想知道。” “什么事?” “内阁秘密组建了一支远征军前往刀锋大裂谷。奥托首相知道了你和比亚斯说的话,超越十三级契约兽的诱『惑』,我想我不用多说你也明白。星辰,也在远征军之中…阿奎拉,你要去哪里?” *** 自然之力真是个折磨人的小妖精。前面那句话当然是开玩笑,除了毕生的感谢与赞美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表达我对自然之力的心情。 ——《我的仆人aqu》by费雷德里克 *** 费雷德里克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花了近十年的时间闭关修炼,成年的索迪斯化成的人形褪去了当初少年模样的稚嫩,只是『性』子还是没变得有多沉稳。 “族长…” “小费雷,出来了。” “族长,我…” “想问你的人类仆人?你这个人类仆人倒是还算不赖,不过就是太愚蠢了,索迪斯的结界岂是那些杂牌军可以打开的。” “什么意思?” “来,欣赏一下你们伟大的族长我最新的大作。” 费雷德里克翻开了那本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书。 “觊觎伟大索迪斯的人类远征军抵达了刀锋大裂谷,她们发现了结界的存在,人类的魔法力当然不足以打开索迪斯结界,但是向来客观对待一切的索迪斯族长本人我承认,长时间的无差别全系别魔法群攻确实让结界出现了松动。 索迪斯其实从来没有低估过人类,这种顽强的生物虽然愚蠢,但她们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绝对是索迪斯所做不到的。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这个叫做阿奎拉的人类,虽然以她一人之力完全无法抵挡住远征军的攻击,但是她的『插』手确实让索迪斯有了充裕的时间来修复结界,千钧一发这种字眼我本来是不想用的,因为那实在有损索迪斯的优雅,但是为了给予她足够的肯定,我还是破例了。我想,基于她的所作所为,我可以赐予她索迪斯之友的称号。 星辰佣兵团是最先退出远征军的,我无法理解人类之间的友情,有时候觉得不堪一击,有时候又觉得这或许就是她们所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远征军最终无功而返,不过刀锋大裂谷的死亡之森内生活着超越十三级契约兽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我本以为我们就要开始过不得安宁的日子,没想到那个人类在死亡之森住了下来,她带结界外搭建了一座小木屋,替我们挡走了前来『骚』扰的其他人类。 那个人类看起来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对于群居的索迪斯来说,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乐意十年如一日的守着孤独度日。” ——《写给少年索迪斯的一百个人类故事之远征军》 费雷德里克无比想念他的人类仆人,却没想到跑出结界的时候,他见到的是一个血淋淋的阿奎拉。 死亡之森里来了一支冲着超越十三级契约兽而来的佣兵团,阿奎拉不愿再杀人,每次都只是将人赶出死亡之森,断了她们觊觎索迪斯的念头,她占据着熟悉死亡之森的地形之利,要对付她们原本不难,却不想,这个佣兵团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团员,让她分了心。 这个女孩的母亲叫做玛门,十几年前的斗兽之王,死在她的手中。 费雷德里克发出一声愤怒的嗷叫,直入天际的飓风将整个佣兵团卷入,不知道丢去了哪里,他变成人形,蹲在阿奎拉身边试图按住她的伤口。 “笨蛋仆人,你敢死试试看。” “『毛』…球?” “什么『毛』球,伟大的索迪斯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叫费雷德里克,我允许你叫我费雷。” 被飓风引出来的帕斯族长让费雷德里克变回原形背起阿奎拉,“我们去神圣山谷,除非自然之力愿意赐予祝福,否则我看她是没救了。” 费雷德里克对神圣山谷并没有记忆,每一只索迪斯会在刚出生的时候到这里接受自然之力的祝福,他背着阿奎拉跟在帕斯族长身后,来到刀锋大裂谷的裂谷底部四季花开的山谷内。 帕斯族长让他将阿奎拉放在谷中央,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包裹住了阿奎拉,费雷德里克听见了白雾里传来的轻暖嗓音。他记得这个声音,刚出生时的记忆很模糊,但这个声音他记得,声音说,我最心爱的强大而纯净的灵魂,又是一只索迪斯幼崽,赐予你自然之力的祝福。 这个声音如今说,“强大的人类灵魂,我看到了阴暗、痛苦、挣扎和忏悔的痕迹,渴望被救赎的灵魂,如今的本『色』是,守护。” “自然之力向本『色』为纯洁的强大灵魂赐予祝福。” 费雷德里克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还是不行吗? 围绕着阿奎拉的白雾变得更浓了一些,费雷德里克耷拉下来的耳朵又听到声音说,“…也向这些灵魂的守护者赐予,祝福。” *** 族长说年轻索迪斯所写的书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后继无力,不像她,结局部分总是高|『潮』迭起。我想不出来该如何结束我的第一本书,于是我在最末承认一件事,我的仆人aqu,我想你们早就看出来了,得到自然之力祝福的人类,其实,也是我的终生伴侣。 ——《我的仆人aqu》by费雷德里克 第233章 一只伟大的毛球(番外 ) 番外一 阿奎拉的处女作 费雷说作为伟大索迪斯的伴侣应该入乡随俗,是的,他希望我能写一本书,而我答应了。决定写什么是个大问题,真正定下这本书的主题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当然不仅仅是被我捏烂的那十几支羽『毛』笔那么简单。 ——《索迪斯喂养手册》序言 by 阿奎拉 *** 自然之力的祝福让阿奎拉能够进入索迪斯的结界,或许是因为灵魂本『色』的不同,就像自然之力所说的那样,“渴望被救赎的灵魂,如今的本『色』是,守护。”死亡之森当之无愧的守林人,在接受自然之力的祝福后,能够随时感知到结界周围的一切波动,不论她身在何处。 费雷德里克拜托木系魔法属『性』的族人帮他和阿奎拉一起在他原先住的树洞上方建了一间树屋,族长大人热衷于给每个族人的树屋施加空间魔法,所以索迪斯的树屋里面真正的空间都要远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得多。 一进门就是敞开式的大厨房,铺满了雪兔皮『毛』的地台是费雷德里克最喜欢的晒太阳专用地,树藤条悬挂着巨大的柔软吊床,当然少不了自带扶梯和走廊的环状藏书阁楼。 阿奎拉习惯『性』地每天清早在地台左右单手各做100个俯卧撑,初升的太阳已经晒到了树屋,她的背上趴着一只狼型生物,摊开了四肢像张皮一样随着她做俯卧撑的动作上下起伏,嘴里哼唧哼唧数着数。 阿奎拉进入结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了索迪斯的语言和文字,虽然索迪斯可以变成人形,但除了费雷德里克因为她经常变成人形,其他索迪斯大部分时候尤其是在结界内的时候她们都保持着原型。 数到200的时候阿奎拉起了身,背上的大型『毛』球滑下来四脚朝天躺在地台上冲她摊开肚皮求顺『毛』。 “你想好写什么了吗?” 阿奎拉『揉』着他的白『毛』肚皮摇头,费雷德里克建议道,“《我的主人frederic》怎么样?和《我的仆人aqu》一听就是伴侣名。” 伴侣名什么的听起来很顺耳,不过阿奎拉没打算同别人分享她和费雷德里克相识的经过,虽然事实上这已经被费雷德里克都写进了《我的仆人aqu》。 费雷德里克再接再厉,又提议道,“那不如《我是如何追到伟大的索迪斯》?”他已经翻了身过来,四条腿踩在地上,没发现自己的尾巴又开始欢快地甩动,两只耳朵时不时耸一下。“或者《我是如何成为伟大索迪斯的伴侣》…唔…不要亲我耳朵,好痒…” 晨间运动让费雷德里克以人形躺在吊床上呼呼大睡,都没来得及变回原型。 阿奎拉决定去找帕斯族长听听她的意见,前阵子没去打扰是因为索迪斯一年一度的滚啤酒桶大赛族长一直抽不出空来。 “写什么书?这是个好问题。”帕斯族长带着阿奎拉来到她的藏书阁楼,螺旋状的扶梯层层环绕,她和阿奎拉一直走到了最顶层,“这一排书都是索迪斯的跨种族伴侣所写的书,你可以参考一下。” 《死亡之森深处的神秘种族——我心归宿》、《跨种族恋爱需要注意的一百零一个问题》、《跨种族恋爱记事簿》、《爱上索迪斯》… “跨种族恋爱系列的作者是很久以前一位雌『性』族人的伴侣,他是一个人类雄『性』,不过跨种族恋爱在索迪斯不常见,没多少索迪斯会看这些书。你可以借回去看,或者你也可以写一本《跨种族恋爱指南》?要知道雌『性』人类伴侣在索迪斯还是头一遭。不然《索迪斯之友》怎么样?当然我也不介意你从人类的角度来一本《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族长》。” 阿奎拉:… 帕斯族长向阿奎拉展示了一下她丰富的藏书,一直到中午阿奎拉需要回家去投喂费雷德里克才放了她离开。 无功而返的阿奎拉只能继续思考她应该写什么,住在邻树树洞里的少年期雌『性』索迪斯萨里建议她写一本书描述一下雄『性』人类和雄『性』索迪斯的区别,她说,“这样可以帮助我考虑要不要在我蛰伏期历练的时候出去找一个雄『性』人类伴侣。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费雷德里克故意丑化雄『性』人类,真比他好就要一五一十地写出来。” 她的树洞里被费雷德里克丢进去半个帝王蜂蜂巢。 阿奎拉用剩下半个蜂巢烤了狼型的蜂蜜饼干,费雷德里克正半蹲在她脚边使劲甩尾巴。 喂他吃饼干的时候,阿奎拉脑中突然闪过了“索迪斯喂养手册”几个字。 恭喜阿奎拉获得新魔法技能,灵感之火。 *** 番外二掉『毛』季 每年的初秋索迪斯都会进入集体掉『毛』季,这个季节的死亡之森总有雪白的绒『毛』四处『乱』飞。给掉『毛』季的索迪斯洗澡一定要慎用膨松剂,因为这可能会加重掉『毛』的程度。 ——《索迪斯喂养手册》by 阿奎拉 *** “阿嚏——” 作为一只总是被自己掉的『毛』痒到鼻子的索迪斯,费雷德里克对秋天实在是又爱又恨,这是一个很多食材丰收的季节,但也是他的掉『毛』季节。 变成人的时候他不会掉『毛』,但等他从人形变回原型的时候,积攒着份会一起扑朔朔地掉,他悲伤地发现,地台上铺着的雪兔皮『毛』变厚了。 “『毛』变少了。”他不断抖着身子,“『毛』『毛』蓬起来就能显得多一些了。” 护主心切(?)爱夫心切的阿奎拉晚上给他洗澡的时候特意多放了一点膨松剂,可第二天一早,她被费雷德里克压在身上『舔』醒了,“qaq『毛』都要掉光了。” 吊床上落了很多的白『色』『毛』发,比他前些日子掉得还要多,阿奎拉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做错事了。 掉『毛』季结束的时候,每只索迪斯都会用收『毛』袋将自己今年秋天掉的『毛』发装起来拿到族长家树下去称重,收『毛』袋是索迪斯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创造之一,它会将方圆千里内同一只索迪斯的『毛』发全都收纳进来。 称重下来最重的索迪斯,会得到当年掉『毛』冠军的称号。 索迪斯都对掉『毛』冠军的称号避之唯恐不及,阿奎拉看着费雷德里克带回家的那枚掉『毛』冠军的金牌,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 *** 番外三死亡之森特产弗雷饼 费雷饼用料:小麦粉、蜂蜜、渡渡鸟蛋、白霉『奶』酪、蓝纹『奶』酪、羊『奶』『乳』酪 ——《索迪斯喂养手册》by 阿奎拉 *** 随着时间的推移,冲着超越十三级契约兽前来死亡之森的佣兵团越来越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受到了非常多人的质疑,久而久之,连消息本身,都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费雷德里克一百岁生日的时候,他想和阿奎拉一起去走完她们曾经的亡命之旅,还差最后一站的『迷』雾要塞冰冻丛林。 阿奎拉的样子自从接受自然之力的祝福后就几乎没有过变化,人类社会中认识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舍弗勒的首相已经改选了不下十任,自从十几年前的《权利法案》颁布后,舍弗勒王国的民主政治已经形成了基本的雏形,佣兵公会的发展越来越壮大,如今除了佣兵团还允许独行佣兵的存在。 阿奎拉和费雷德里克在法蒂城的佣兵公会看独行佣兵的任务发布栏。 因为费雷德里克坚持要过二人世界并且还用了他的原型,阿奎拉只能申请了独行佣兵的徽章,0积分意味着她只能接没有等级的最低级别任务。其中有一个一直没人接的任务写着:寻找舍弗勒王国最好吃的『乳』酪饼。 感受到费雷德里克炽热目光的阿奎拉接下了这个任务。 费雷德里克说最好吃的『乳』酪饼不知道,但最好吃的『乳』酪肯定要去『迷』雾要塞。 当年麦莉库罗斯所开的酒吧已经不在了,『迷』雾要塞现在最大的酒吧叫做斯诺酒吧,阿奎拉和费雷德里克抵达『迷』雾要塞的时候正是夜晚,斯诺酒吧最热闹的时候,推开门,脖子里挂着装有烈『性』甜酒小木桶的狼型生物率先走了进来。 酒吧里的契约兽全都享受到了虎躯一震的感觉。 阿奎拉坐在吧台前将沉甸甸的大只『毛』球抱到腿上,“老板,『乳』酪饼…还有『乳』酪火锅。”她在腿上『毛』球扬爪子拿菜单过来看之前连忙添了一句。 『乳』酪饼和『乳』酪火锅还没有上来,酒吧的人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全身覆满冰霜的女人砰地一声摔倒进来,她看上去非常虚弱,“冰冻丛林…起了暴风雪…星辰困在里面,我来,来求救…” “冰冻丛林的暴风雪。”酒吧里的佣兵们面面相觑,“那不是去找死吗?” “星辰佣兵团可是大不如前了。” “现在的星辰佣兵团团长是以前老团长玛维斯的孙女,不过看来和她『奶』『奶』不能比。” 费雷德里克扭过脑袋冲阿奎拉龇了龇牙,从她腿上跳了下去,伸伸前爪做出要出发的动作,阿奎拉『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走。” 据星辰佣兵团团长艾利克斯的描述,那晚上救她们出冰冻丛林的是一个独行佣兵和她的契约兽,因为风雪太大没能看清她们的模样,但艾利克斯称她们为“从未见过的强者。” 斯诺酒吧,讲述着经历的艾利克斯不知道,她口中“从未见过的强者”其实正坐在吧台的另一头一个喂一个吃『乳』酪饼。 阿奎拉将斯诺酒吧的『乳』酪饼带回了佣兵公会交任务,离开佣兵公会的时候费雷德里克用爪子拍打她,“阿奎拉阿奎拉。” “嗯?” “你自己做『乳』酪饼吧?以后,舍弗勒最好吃的『乳』酪饼,就来自死亡之森!” 阿奎拉的『乳』酪饼用的是费雷德里克最爱的白霉『奶』酪、蓝纹『奶』酪和羊『奶』『乳』酪的搭配。死亡之森的特产『乳』酪饼,叫做费雷饼。 除了阿奎拉,死亡之森没有任何索迪斯能做出原汁原味的费雷饼,因为这其中最重要的原料,是对费雷满满的爱。 第234章 命中注定(一) 夷江以北有洪同、夷昌两郡,其东北方向的夷昌郡地势起伏,大多都是低山丘陵,夷昌的丘陵山脉盛产桑蚕丝,蚕吐丝、树结油、蜂酿蜜是夷昌郡的三大特产,其中又以蚕吐丝为最。每年立夏,夷昌郡都会大肆庆祝春蚕的丰收,祭祀蚕神,并祈求来年的丰收。 夷昌郡有几个养蚕大户,首一位的当属郡西花家,花家的桑田绵绵延延望不到丘陵的边,抽出来的蚕丝更是一等一的极品丝。花老板四十多岁的时候还没能求得一女,于是一个个的男人抬进门,年纪最轻的足足比她要小了近二十岁,谁想这些男人的肚皮没动静,倒是与她年纪相当的结发正君老蚌怀珠,生下了一个老来女。 花家独女名叫花秣,不到二十岁就已经连中二元,后来因为花老板年迈,无力再支撑家业,她放弃科考回夷昌继承了花家的蚕丝生意。 在夷昌,很少有人称呼花秣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花半郡,因为至少有半个郡的适龄男儿做梦都想嫁她,所以简称半郡。 今年的蚕神节和往年一样,仍是由花家牵头主办,十多家夷昌富户一同协助,其中就有郡南余家,今日这十多家的当家一起聚在花家别庄商量蚕神节事宜,别人都是带着管事或是小厮,就余老板带了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男子同行。夷昌的民风男子是可以出门上街的,通常也不会戴面纱,不过最近这些日子到处柳絮飞扬,倒是有一些沾到柳絮容易起红疹的男儿戴了面纱遮挡。 那年轻男子进了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他身上,确切的说,是他所穿的衣物上面。蚕神节祭神之前必有一支蚕神舞,这支蚕神舞也是蚕神节的高︱『潮』所在,夷昌郡的年轻男子各个对独跳蚕神舞这一殊荣望穿秋水。如今这年轻男子身上所穿正是蚕神舞的羽衣舞裙,舞裙上的蚕丝刺绣极尽雍容繁复,用尽了所有难度最高的针法。在场众人的视线随着男子缓缓掀开面纱落在了他的脸上,面纱下『露』出了一张容『色』妍丽的精致脸蛋,他跟在余老板身后,莲步轻移,连走路的姿态都有种让人不忍移开眼的曼妙。 “蚕神舞的舞裙,葇儿昨日刚刚完工,来给半郡过个目。”余老板冲那年轻男子招了招手,“葇儿,上前些。” 旁边离得最近的丁老板看着那几乎看不见针脚的刺绣咋舌,“余老板,你家大公子这绣功简直神了。” 余葇走到了花秣的跟前,在她仔细打量舞裙的视线下慢慢红了面颊。 花秣点了点头,“『色』泽、图案、针脚俱是无可挑剔。” 余老板满意道,“要说无可挑剔,葇儿的蚕神舞那才叫一个无可挑剔,我敢保证,今年的蚕神舞绝对会艳惊四座。” 余葇退到了他娘亲的身后,抬眼打量着花秣和几个当家说话时的侧脸,嘴角勾起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蚕神舞,前世的余桑正是因这一支蚕神舞结识了花半郡,并在一年后成为了人人艳羡的花少君,独占着向来不沾男『色』的花半郡全部的恩爱。但这一切已经只会是前世,自从他重生回到初生稚龄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娘亲的偏爱,余家的家财,还有,花半郡,都是他余葇的。 而此时此刻,那个正被余大公子诅咒的余桑,刚刚风尘仆仆地回到余家,到处找不到他亲爹,自打余葇生父被抬为平夫后连掌管内宅的权利都被一并褫夺的余家正君赵青禾,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爹又被娘亲罚到了家堂跪拜祖宗牌位。 “爹啊,我不是说了在我回来前你别和他动手,这下好了吧,又来跪了,老祖宗见你这张脸都见腻歪了。说吧,又干什么了?” “我准备了一箩筐柳絮,找人缝了个柳絮软垫,打算把他榻上那软垫给换出来,他不是一碰柳絮就全身起红疹么…别动,好不容易找着个最舒服的跪姿…” “结果他还没用就给你发现了,于是你又变成了善妒不容人意图迫害平夫长子的恶毒正君,把自己玩进了家堂。” “这种话有必要说出来吗?不孝子。” 余桑掀开衣袍在赵青禾身边盘腿坐了下来,单手支棱着下巴,“你还没学乖吗老爹?从小到大,每次你玩花样都会被他识破,每次他设计我们就一玩一个准,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神棍体质,什么都能未卜先知。”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他也就比你大了半岁,你还只会吐鼻涕泡泡的时候他已经能说会道知道讨你娘欢心了,你刚学会走路他都能跳舞了,你写字写得还和狗啃一样他都能绘花引蝶了,你…” “爹,你到底是在寒碜他还是在拐着弯损我?” “别打岔…看吧,你这一打岔我又不记得说哪儿了。对了,你去洪同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余桑撩起外衣,内衫的腰带上勾着一只不足半个巴掌大的带环楠木盒子,他一手托着盒子,在赵青禾面前缓缓打开盖子,“来,别眨眼,千万别眨眼,看看我的心肝宝贝。” 盒子里静静躺着两枚蚕茧,个头比普通的桑蚕茧大了一圈,『色』泽金黄,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这就是琥珀蚕?” “没错,过几天这两只就该破茧了,交尾以后大概能有几百枚蚕卵。看这颜『色』,这光泽,我敢说等琥珀蚕丝抽出来,那做出来的衣服必须是贡品级别的。” 赵青禾伸手想去『摸』,被余桑一把盖上了盒盖,“你又手痒了爹,别『乱』『摸』,这两家伙现在可是我们的命根,『摸』坏了就完了。” “桑叶准备了吗?可别被人发现了。” “桑叶?琥珀蚕不吃桑叶,吃楠木叶,我用你的私房钱买了几棵楠木,就种在郡西你嫁妆里的那亩荒地上。” “就几颗够吗?” “第一波蚕卵是够了,但再往后就不够了。”余桑叹气,“楠木可不便宜,这是咱俩的小私活,又不能走余家账房,就你那点私房钱哪够。” “那怎么办?” “先把第一波养活了,之后…我再来想办法。” *** 立夏的蚕神祭日期而至,余葇如愿以一曲蚕神舞艳惊了夷昌郡,有附庸风雅的秀才称呼他为蝶仙,专门写了诗词表达爱慕之意,不断上门的媒公更是差点踩破了余家的门槛。但是余大公子这些日子的心情,却一点不好。 他清清楚楚记得,前世的蚕神祭之后,花半郡时不时地上余家拜访,隔三差五的就会刚巧来郡南办事顺路经过,但是这些天上门的女人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花秣的。 余葇相信如今的自己绝非前世的余桑可比,至于如今的余桑,那更是不值一提,他仔细回想着前世里余桑的作为,思前想后,终于恍然。自己一直对花半郡保持着距离甚至说得上疏离,前世的余桑可没有,花半郡如今自然不敢那么主动登门,这些日子被他拒绝的女人还少吗? 想通后的余葇决定要稍微给花半郡一点暗示,不过这两天夷昌郡一直阴雨绵绵他出门肯定会沾上一脚污泥不方便,于是决定回后院去给余桑和他那爹找些晦气。虽然余老板现在不怎么把余桑和他爹放在眼里,但总还是亲生儿子,不让他彻底翻不了身他都不能放心。 “别怪我心狠,余桑,谁让所有好处前世里都被你给占了。你要怪,就怪老天,是天让我重生回来,拿走这一切。” 等余葇回到后院,才发现余桑压根就不在家。 余桑的宝贝琥珀蚕破了茧,交︱尾后产下了百来颗琥珀蚕卵,他如今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供着这些祖宗。不过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整天只供着这些蚕卵,如今这些蚕卵就算全部成功结茧,抽出来的丝也不够织一匹丝绸的,要想成事,至少还得孵化好几波,如今最大的问题就在楠木,没有足够的口粮,他要如何来大量饲养琥珀蚕。 余老板他是不指望了,动了如今的念头也是为爹和他以后的日子打算,余老板眼里只有他那大儿子和平夫,不是余桑愿意心寒,实在是余葇的战斗力太强,万一有一天余葇真的能让余老板做出抛夫弃子的事来,他日后也有依仗能照顾好爹和自己。 钱不够,所以只能找人合作,但要找个有财力又能信得过的人谈何容易。余葇无功而返回到家,人还没到后院就听到那里传来的喧闹声,他压下心头不祥的预感急忙跑了过去。 “你这个毒夫!” 余桑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娘一巴掌朝他爹脸上甩过去,他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挡在了赵青禾跟前,狠狠挨上了那一巴掌,余老板这一巴掌甩得可真心狠,脸上清晰地留了五个指印,眼瞅着面颊就肿了起来。 “桑桑,桑桑…快给爹看看,快拿帕子拧了冷水来。”赵青禾自己跑着找冷水拧帕子去了,被余桑这一打岔倒是没人拦着他,余桑抬头盯着余老板,“娘,爹做什么了你要下这般狠手?” “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你自己去问你那好爹。” 余桑朝周围看了一圈,除了一些下人,余老板的几个侍君还有就是余葇和他爹,他心下怎么都觉得今日这一出和余葇脱不了关系。“不如大哥告诉我,我爹又做错了什么?” 余葇看了余老板一眼,示意后面一个下人将一个两手可以托住的打着气孔的盒子拿到余桑面前,“这是在大爹房里找到的。” 余桑狐疑地拿手拨开盒盖,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桑白蚧。” 盒子里有几截断枝,上面攀附着几只桑白蚧成虫,树枝已经全部枯死,密密麻麻布满了灰白『色』的介壳,桑白蚧的虫卵就产在那些灰白『色』的介壳内。桑田里最怕闹虫害,在夷昌常会发生的桑虫害里,最怕的就是桑白蚧,严重时桑树是整株整株的枯死,桑田里的桑树种得密,一旦有一株出现了桑白蚧,一条道上的桑树几乎找不到能活下来的。 “我知道娘让我爹来管账,大爹肯定不高兴,但若是家里的桑田出了事,我们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就是我爹的?” “大爹已经承认了。” 赵青禾拿着帕子出来,余老板见着他又是破口大骂,赵青禾用帕子捂着余桑的脸,余桑自己伸手接了过来,“爹,这些桑白蚧真是你的?” 赵青禾转过头没看余桑,“是。” “爹,你…” “你这个毒夫,幸亏葇儿发现得早,不然我余家所有的桑田都要毁在你手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这家弄得乌烟瘴气,再有下一次指不定余家就被你给败了,我,我余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余老板怒气冲冲地甩手往书房去,“我今天就休了你,现在就去写休书。” 所有人陆陆续续散开,余桑捡起了那只装着桑白蚧的盒子,走到他爹跟前,低声问道,“真是你的?” “你猜不到?” “那为什么要认?” 赵青禾叹息了一声,拿过帕子替余桑敷脸,“心寒了,她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给我定了罪,她眼里哪里还有我们父子两。我在想,那小贱人今天能弄得她写休书,指不定哪天就能把我们弄进牢里去,这么一想,就趁这机会走了吧,至少没缺胳膊少腿的。” “…你想得可真开。” “就是苦了你了,离了余家,以后的日子…” 余桑打断了他,“就不用提心吊胆了。放心吧,爹,我还养得活你。” *** “你爹不像话,你总是我的儿子,你不用跟着他走。” 赵青禾收拾好东西搬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余老板总算念在一场妻夫的份上将余家在郡西一处闲置宅子的地契转给了他。余桑拿着最后一个包裹在前厅对余老板摇了摇头,“我要去照顾爹。” “也罢,那宅子虽然废弃了些时日,但也有三进深,打扫干净也够你们父子两住了。你还是我余家的儿子,有空可以回来,你的婚事我也不会不管。” 余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过身一步步走出了这个让他五味陈杂的家,上了马车。 “她跟你说什么了?” “说我的婚事她不会不管。” “哼,说的倒是好听,休了我还敢打你婚事的主意,她要是敢卖儿子,这些桑白蚧我就真敢用。” “你怎么还把这些桑白蚧带上了我的亲爹啊?” 余葇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走远,嘴角勾起,“以后就不见了,余桑。哦不,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等我成为花少君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请你来喝喜酒,可惜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前世里花半郡曾经是你的妻主。” 第235章 命中注定(二) “前几天街尾的老宅子不是搬了进去两父子吗?我今天上街的时候遇上那个当爹的了,哎,也是个苦命人。” “是个鳏夫?” “哪能啊,不过他那妻主宠侍灭夫,有还不如没有。” 花秣出门的时候,她的『奶』爹和几个打扫着前院的小侍正叽里咕噜议论着街尾新搬来的那户人家。花秣的『奶』爹叫做梁福昕,妻主早亡后就一直以伺候月子照顾婴孩为生计,花秣爹生她的的时候年纪大了,生下来也照顾不动她了,所以请了个看养孩子经验丰富的『奶』爹回来带她,花秣基本上是他带大的,后来他就在花家常住了下来。 花秣每隔几天就会上一趟花家的桑田,尤其如今正值夏日,桑树生得过于繁茂需要压枝,工人们正在田里干活,她差不多隔天就会去检查一趟。 在距离桑田不远必经的路口,花秣遇到了一个年轻公子,他身边的小侍手里拿着替他纱帽,几步远外还有个下人打扮的女人估计也是带着的小厮,那年轻公子见到花秣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诧异,“花当家。” “余大公子。” “我刚巧路过,没想到会遇到当家,这里是花家的桑田?” 花秣点了点头,余葇抬起眼视线落在那大片的桑田,“花当家真是年轻有为,难怪大家都要叫你花半郡。”最后半郡两个字他微微放慢了语速,莫名有种咬在唇舌间的欲语还休,“我可还记得蚕神祭的时候花当家被掷了满身桑葚。” 立夏蚕神祭除了祭神也是夷昌郡男儿表达爱慕之意的好时候,不过这里向来不扔花不扔手帕,立夏桑葚熟,抛掷的就是这桑树结的果。桑葚汁难洗,所以每年立夏花秣都要毁掉几身衣服。 “让余大公子见笑了。” “哪里的话,那我就不耽误花当家去桑田的正事,告辞了。” 余葇一直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因为他比所有人都多活了一世,然而距他那日刻意制造的巧遇已经过去了好些天,夏至过了,花秣仍是没有登门拜访没有任何动静。 余葇念叨着的花半郡这天傍晚回家的时候经过街尾,正好遇到她的『奶』爹从街尾那宅子走出来,“郡儿,你回来了。” “…郡儿是谁?” “这么大年纪了装什么可爱,今晚厨房给你熬了老鸡汤,快回去喝。”梁福昕朝前走了几步,有什么原本粘在他衣摆上的东西掉了下来,滚落在花秣脚边,却是一个空蚕茧。 “哎哟,肯定是在赵老弟家的时候在桌上蹭到的,我得给人还回去。” “『奶』爹等等。”花秣将那空蚕茧拾起来拿在手里端详着不同平常的大小和『色』泽,梁福昕伸手要拿,“看什么呢,给我拿去还给人家,你自个儿先回去。” 梁福昕劈手拿了蚕茧又折回了老宅子,花秣慢悠悠在已经没什么行人的街道上走了回去,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蚕茧。她半道放弃科举回来接了花家家业,在那之前一直都是个书生,这养蚕抽丝的生意经都是从头学起,如今生意做得上了手,对这蚕的品类却还无从了解。只是怎么都觉得刚才那个蚕茧和平时常见到蚕茧的模样相差甚远,就不像是桑蚕茧。 晚饭过后花秣找了梁福昕问他,“刚才你去串门那户人家家中也养蚕?” “可不是,赵老弟命苦啊,被他那没良心的发妻休了,和儿子两个人相依为命,那孩子也命苦,年纪轻轻的就要挑担子养家糊口。我听赵老弟说他那儿子养蚕可是一把好手…话说回来,郡儿,你难得打听人,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瞎打听?还骗我说没什么,真以为我老糊涂。”梁福昕用谁都听得清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走开了,花秣哭笑不得,回到书房翻开以前她母亲留下的养蚕笔记,也没找到和今日所见到的蚕茧对的上号的。 “或许,我也该跟着『奶』爹去串个门。” 第二天花秣约了染坊的老板在郡西最大的百福酒楼谈生意,因为来得早,谈完的时候酒楼里也没什么客人,从二楼的过道走出来,左手边的雅阁都空着,只有最靠外头那间里面有人,听声音还起了争执,有什么东西从镂花的窗口被丢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停在花秣脚边。 一个空蚕茧,和昨晚见到的蚕茧一个样,花秣转头对染坊老板道,“杨老板,我突然想到还有些事要留下来办,就不和你一起出去了。” “没问题。” 说话间那间雅阁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个头不高的年轻男人捡起了那个蚕茧,回头对着雅阁内的人冷声道,“方老板,就算谈不拢也别把错都推到我的蚕茧上。” “竖子不知轻重,我养了几十年的蚕还分不出好歹,你这蚕茧我从来没见过,蚕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颜『色』和光泽度,摆明就是做了手脚的假蚕茧。看你年纪轻我暂且不计较,上一个敢骗我的人还在牢里蹲着呢。” 男人轻轻拂干净了蚕茧上的灰尘,“既然方老板对我的蚕茧没有兴趣,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了,不送了。” “不用送,我一会还约了人没打算走。” 男人沉默地一步步走下楼去,花秣跟在他身后,在楼梯转角的时候突然出声道,“你的蚕茧能给我看眼吗?” 余桑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你,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 花秣低下头去,“地上有铺软毯。我能看眼你的蚕茧吗?” 余桑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眼熟,不过他只是在蚕神祭隔了老远见过花秣一眼,这会没能一下子认出来,“你…” “在下花秣。” “花半郡。”余桑一惊之下一怔,手上的蚕茧倒是下意识地递给了她,花秣将那蚕茧翻来转去地端详了半天,“你和刚才那位方老板谈的是关于这种蚕茧的生意?” “是。” “有兴趣和我谈吗?” 余桑没想到今日丢了芝麻竟然捡回了个西瓜,花秣对琥珀蚕很感兴趣,在他讲完后明确表示愿意同他合作,“因为这种蚕丝的成品以前没有人见过,第一笔我不会投入太多,等我看到第一匹丝绸,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么后面一切好说。” “一言为定,我这就回去做契约,明天,最晚后天拿给你看后就能去盖印。” “不用,白契就行。” 盖过官印的契约称为红契,若是闹起纠纷能送上堂作为凭证,白契就是不盖印的契约,因为盖印需要交钱手续还繁琐,长期合作的商户往往直接用白契,所以余桑觉得花秣第一次合作这么做好像就有些草率了,毕竟出钱的人是她。 花秣说,“跑得了尼姑跑不了庙。”在余桑的不解中她补充道,“我们就住一条街上。” *** 余桑才知道那个时不时来他家串门和他爹唠嗑的大叔是花秣的『奶』爹,他最近常不在家没怎么见过梁福昕,都是听他爹说的,只说是邻居,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个邻居。 花秣负责出地出钱种楠树,余桑负责养琥珀蚕,花半郡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虽然接了花家家业这么久,她有时候还是会有种书呆气的刻板,不过她做事总给人一种特别靠得住的感觉,至少余桑对她很放心,没几天就觉得这会是个信得过的合作伙伴。 琥珀蚕的结茧时间比桑蚕要长,蚕茧产量更是低得多,第一匹丝绸出来的时候,余桑『摸』着天生带有金黄『色』光泽的琥珀蚕丝没忍住眼泪都下来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在遇到花秣前他找了多少人碰了多少次壁,如今他终于可以拍着胸脯对他爹说,不靠余家,你儿子自己就完全养得起你。 余桑第一个就想找花秣来分享第一匹丝绸成功的喜悦,上花家找她才知道花秣出门去了。 “那我等她回来。” 花秣正在百福楼,宴上的人和那日在花家商议蚕神祭的时候差不了太多,仍是夷昌的一些富户,不过这次除了余老板,另有几个和余老板一辈的当家显然不乐意余老板一个人打的这近水楼台主意,也带了自家公子,弄得花秣起初定下的房间都不够大,最后不得不换地方换桌。 “依我看,这次刺绣大赛的就比屏风吧,难度高,观赏『性』也强。” “我同意丁老板的意思,屏风以前没比过,有新意。半郡你看呢?” “可以。” “大家都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吧。不过我说,余老板你家大公子这次就别参加了吧,也给别家公子留些活路。” “葇儿你自己说呢?”余老板转头问余葇,余葇抿唇微微笑了笑,“丁老板真会说笑,在座的几位哥哥哪个不是高手,我该怕自己到时候会输得很难看才是。” 余葇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扫过花秣,她自打商议完刺绣大赛的事之后就好像有点心不在焉,莫名给人一种急着想走的感觉,是急着想走吗?余葇沉了沉眼,转头对余老板道,“娘,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怎么突然会不舒服?” 余葇摇头,“不知道。” “你这一个人回去也不行,让外头等着的车娘先送你回去。” “那不行,我把马车坐走了娘一会怎么走。” “余老板。”花秣突然开了口,余葇心下一喜,他果然没料错,花半郡想要离席所以如今正好顺势说送他回去。从郡西到郡南一路的相处时间,还能给这席上其他那些男人一个下马威,真是一箭双雕。 “既然余大公子身体不舒服,我们这席就到这儿散了吧,余老板也好陪余大公子回家。” “不用不用,别因为我坏了大家的兴致。” “事情都商量好了,菜齐了用的也差不多了,各位都是忙人,我看也是,散了吧。”其他人这一附和,余葇也挽不回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花秣和各个当家道别后离开。 花秣回到家,门房说余桑下午来了一直在等她,进门就看到余桑趴在桌上,手边是一匹足以让每个养蚕人惊艳的琥珀蚕丝,不过花秣没先去看那匹蚕丝,她轻喊了余桑一声,发现他是真睡着了。 这些日子肯定是累到他了。 花秣解下外衣披在他身上悄无声息地又走了出去,出来碰到梁福昕探头探脑,拖着她走远了些距离开口问道,“刚刚那个是赵老弟的儿子吧?我记得叫余桑,桑,真是个好名字。郡儿你和人挺熟悉?” “还好。” “还好?那天我还见过你和他一起出门。” “哪天?” “六月初二,初三,初五,初六,初九,十二…还要我数吗?” “我和他在谈生意,养新品种的蚕,这蚕吃楠树叶,我们是去看新移栽的楠树,还有蚕卵。” “别和我说这个我也不懂,你以前和人谈生意也没见成日和人同进同出的。” “『奶』爹,我没有和人同进同出,大家住在街头街尾,所以顺路。” “顺路?” “对,顺路,所以一起出门。” “一起哦,那要是换个人住在街尾和你谈生意你还顺路一起吗?” “…我们一见如故。” 梁福昕拿手指指了指她,走开的时候又开始自言自语,“还跟我拽文,真当我听不懂,一见倾心就一见倾心呗,还一见如故?唬谁呢。” “…『奶』爹,我听得见。” 第236章 命中注定(三) “娘,桑桑也想学转圈圈。” “转什么圈啊,你大哥那是在跳舞,等你路能走利索了再说。” “赵青禾,他果然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害人。” “爹,娘凶凶,桑桑怕。” “乖,爹在,桑桑不哭。” “还敢哭,要不是大夫说葇儿没什么大碍,我现在就把你的腿也打残了。以后你都不许和葇儿一起去学舞。” “桑桑什么都没干,明明是哥哥自己撞上去的。” “还敢撒谎…” “你敢打我儿子试试,你敢打我就敢让那小贱人真变残。” “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爹,你去干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桑桑乖,你不懂,玩蚕茧去。” “不要,爹,桑桑帮你一起。” “爹,你真笨,你比桑桑还倒霉。” “你个小崽子。” “娘罚你跪祖宗,那桑桑陪你一起。” “坐那儿,你跪什么跪。” “娘,我想学刺绣。” “你这次老实点,别再像几年前那样子。” “是的,娘。” “余桑,我就不该相信你,让你和葇儿一起去学刺绣,你和你爹一样,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爹,我算是看出来了,凡是余葇学的东西他就不会让我沾手。算了,不就是刺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学了,我养蚕去,以后,我自己养蚕,就可以养活爹了。” *** 花秣回书房看账,看着看着她抬眼看了看天,总觉得余桑睡得也够久了,白日里睡这么多一会怕他头晕,还是去把他叫醒吧。 余桑果然还在睡,花秣进门的时候他的身子动了动,披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花秣以为他要醒,谁想到他只是在做梦,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不要。” 花秣被他吓了一跳,说梦话说得这么中气十足真的可以吗? “不要碰我的蚕宝宝。” “娘,他淹死了我的蚕宝宝。” “我没说谎…呜呜…蚕宝宝…” 余桑半睡半醒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想起自己一次次被余葇设计,想起他第一次养蚕时那些被余葇弄死的蚕宝宝,娘压根不信他说的话,他那些蚕宝宝死得不明不白,他悲从中来,醒来的时候还沉浸在哀伤中,自言自语地哀哀哭泣他的蚕宝宝。 “余桑。” 花秣的声音换回了余桑的神智,他一个机灵坐了起来,胡『乱』擦了把眼睛,“我,我睡糊涂了。”余桑『揉』着眼睛没注意到花秣伸出的手差点就快碰到他的脑袋,然后她很不自然地移开指着琥珀蚕丝,“第一匹丝绸?” “没错。”余桑想起了他这趟过来的正事,“快看,怎么样,满意吧?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嗯。” “琥珀蚕丝以前大家都没见过,你想好要怎么把它推出去了吗?” 花秣点头,“过阵子就是夷昌的刺绣大赛,如果琥珀蚕丝刺绣能够拔得头筹就是一个最好的活招牌。” “这是个好主意,但前提是这刺绣得挤压群英才行。” “交给我吧,我去找人刺绣,不出意外的话,赢应该可以。” 那天余桑回到家,赵青禾正在收白天晒的被子,看见他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怎么蔫了吧唧的?出门去的时候不还兴奋得像什么一样。” “没事,累了。” 花秣说去找人刺绣,在夷昌,刺绣技艺一等一有把握拿下刺绣大赛的除了余葇还能是谁,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余葇的刺绣技艺在夷昌根本就没有对手。 余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哪件事更糟心一些,是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来的琥珀蚕丝居然需要余葇来添砖加瓦,还是花秣拿着她们俩的劳动成果去找余葇帮忙。但他知道花秣说的没错,刺绣大赛是个最好的时机。 他回到房里愤愤地用脑袋撞着床柱,余葇,余葇,难道说离开了余家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个从小到大的噩梦。 *** 余桑有好些日子都没见过花秣了,花半郡这些日子像是特别的忙,她『奶』爹说有次半夜睡不着觉还见着她书房的火一直没熄。余桑不遗余力地养着琥珀蚕,直到两个月后的刺绣大赛,花秣一早就不见了人影,还派了人来让余桑务必到场。 今年刺绣大赛比的是四折屏风,场地上一副副参加比赛的屏风都被红布盖着,余桑数了数大概不到二十,比往年的比赛要少了很多,他听到旁边的人也正在议论着,“看来今年屏风比赛的难度让参加的人少了很多。” 十多个刺绣大赛的评判陆续坐上了边上的太师椅,有官衙的人,还有夷昌老牌绣坊的老板,几个上了年纪的刺绣高手,余桑认得其中有一个正是余葇的师傅,据传年轻时曾接连六年夺下过刺绣大赛的头名,他只见过一面学了一次就因为余葇的手脚被娘勒令再不许踏进家中绣房一步。主办的十几家富户里凡是不需要避嫌的当家也在其中,像余老板就因为余葇参加肯定不能当评判。 今年的评判里,没有花半郡。 司仪敲响了金锣让人群安静下来,随即开始一个个念名字让刺绣折屏的主人站在各自的屏风身后。余葇的名字很快就被念到,余桑扁了扁嘴,然后他听到司仪喊,“余桑。” “…”他的耳朵一定是坏掉了。 “这一副折屏有些特殊,屏风送上来的时候刺绣之人写着佚名,坚持不肯『露』面,只表示请提供丝绸的人全权代为参赛,也就是余桑余公子。” 余桑反应慢半拍地站到那副屏风后面,他和余葇的位置刚好相邻,一扭头就能看到。 “二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能站上刺绣大赛的一天。”余葇拉长了声音,扫了余桑跟前盖着红布的屏风一眼,很快就地移开了视线,这副不知道谁绣的屏风怎么能和自己的相比。前世里余桑的刺绣确实被人称为夷昌一绝,但是这一世么,余桑他连最简单的针法都不懂。 余桑没理余葇的讽刺,他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余葇的屏风就在旁边,也就是说花秣没有找余葇来刺绣,她又说保证要赢,那这副屏风是谁绣的? 所有名字报完,司仪从最左边的屏风开始揭开盖住的红布,四折屏风有用四幅刺绣的也有是用一整幅刺绣做成了四折,花鸟和美人图是最多的,一副副屏风被揭开红布,终于轮到了余葇的。余桑离得近,看得很清楚,余葇绣的是梅兰竹菊四幅刺绣,单单梅兰竹菊四君子自然无法展现出余大公子的高超绣功,事实上,余葇真的是绣了四位美君子,美人花木相得益彰,余桑已经看到评判们惊艳的表情了,他对自己跟前这副不知道出自谁手的屏风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好,我们现在来揭下一副屏风,余桑公子麻烦让我一让…这一副绣的是…”司仪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不过就算她不卡余桑也听不见了,他整个人都被红布揭开『露』出来的那副屏风震慑在了当场,这,还是一副屏风吗? 琥珀蚕丝特有的金黄『色』琥珀光泽在日光的照耀下映出了满目流光溢彩,屏风绣的是凤凰,第一幅凤栖梧桐,第二幅凤鸣朝阳,第三幅百鸟朝凤,最后一幅则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就像是绣出了凤凰一生的轮回。如果说余葇的绣功是高超那么这副屏风的刺绣技艺就是鬼斧神工。更甚者,本就再没有比凤凰更适合琥珀蚕丝的图案了,也没有比琥珀蚕丝更适合来绣凤凰的了,只有琥珀蚕丝炫目的光泽华丽的颜『色』能将翔于九天赐福盛世的神鸟衬托到极致。 “这,这这是蚕丝吗?”司仪终于找回了她的声音,评判席上绣坊的老板全都上了近前,“这绝不是能染出来的效果。” “简直前所未见,余公子,这究竟是…” “这不是桑蚕丝。” “那这是?” “琥珀蚕丝。” *** 琥珀蚕丝刺绣的凤凰屏风没有悬念地拿下了今年刺绣大赛的头名,除了琥珀蚕丝这个名字余桑对其他一概闭口不提,任人怎么追问也只是回了一句,“琥珀蚕丝?再过一个月自会见到。” 比赛结束是一场流水席,就在原先的场地上搭建设宴,一直闹到入夜才散去,这一天实在是过得太跌宕,余桑回到家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在快进家门的时候折了回来,朝花家走去。 月牙已经挂上了屋脊尖,花家的大门没关上,余桑一步一级台阶踩上三级台阶,一抬眼,就看到花秣正站在前院老槐树下,等人的样子。 “你,在啊。” “我猜你会来。” 余桑走近了,对她说,“恭喜。” “同喜。” “刺绣的,是哪位?” 花秣咳了一声,“目的达到不就行了吗?” “这么大的恩情我想好好亲自道谢。” “我帮你一起谢了。” “这怎么能一样。”余桑一直微微仰着脑袋和她对视,花秣移开了视线,“其实是谁绣的不重要。” “哦。”余桑低下了头,垂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你今天怎么一直没出现?也不当评判了?” “不太方便。”花秣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我不是要瞒着你,我…” “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庆祝赢了刺绣大赛,现在大家都觉得琥珀蚕丝是极品中的极品。当然我的琥珀蚕丝本来就是极品。” 花秣暗自松了口气,“好。我有一坛藏了很久的蜜酒,拿来和你一起喝?” 余桑点头,他看着花秣走开,视线一直没从她的手上收回来。 “还不跟上来?我们去亭子里喝。” 蜜酒用夷昌特产的槐花蜜所酿,兑水自然发酵,余桑喝了好几盅,和她说这两个月琥珀蚕结茧的情形,花秣静静听着,等他说完,她突然道,“你娘该是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有琥珀蚕丝这个筹码,你和你爹若是想回去,主动权都在你们手里。” “你都知道了。” “『奶』爹说的。” 余桑冷笑了一声,“当初若非担心随时可能会离开那个家,我又何必四处跑四处去找可能成功的新蚕种。我娘?呵,她现在想占这个现成便宜了,门都没有。至于爹,我会问他的,但我知道九成九他是不会回去的。” “若是你们不想回去,你娘那边…你都往我身上推就好,让她直接来找我。” “这个你放心。”余桑的动作比平日里慢了好几步,伸着手也不知道要往哪里指,“我肯定把麻烦都推给你。” “乐意之至。” “原来桑葚干配蜜酒的味道这么不错,一酸一甜…明年夏天我也要晒些,唔…”余桑『摸』着空盘,『摸』了一圈把盘子一下子推到了花秣面前,“桑葚干没了。” 花秣看他的动作像是有些醉醺醺的,不过说话什么的都还很清楚,应该是没醉,她起了身,“我就去拿。” 梁福昕夏日里晒了许多的桑葚干,密封在罐子里,花秣直接提了一瓦罐过来,回来一看亭子里没了余桑的人影。“余桑?” “余桑,你在哪里?桑葚干拿来了。” “余桑…桑桑…” “别…吵。”声音从上头传来,花秣走到亭子外面一看,余桑正坐在亭子凸起来的一道脊上,他双脚跨在两侧,像骑马一样的姿势看得花秣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笑,“你怎么上去的?” “不是有树?”余桑指了指枝条伸到亭顶的大槐树,他不肯下来,花秣没办法,她不会爬树,只得去搬了梯子过来,慢吞吞地爬了上去,站在梯子上朝他伸手,“快下来吧。” “我不。” 花秣在梯子上犹豫了半天,终于在他旁边选了个落脚点也爬了上去,余桑指着天对她道,“你看,虽然不圆,但这么看月牙也很亮。” “这么看起来,确实和在地上看不太一样。” “花半郡。” “嗯。” “你见过余葇的,我是不是,什么都比不上他?”不等花秣回答,他自己笑了一声,“娘说我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从小到大,什么都比不上,什么都是我的错。爹以为我不知道,我被赶出绣房的时候他第一次,第一次去求余葇的爹,他恨死了那个男人却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余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却在笑,“我爹的脾气那么暴,他那么骄傲,他对那个男人下跪,就因为我这个不孝子,因为他知道我有多想学刺绣。” “桑桑…” “后来我就对爹说,不就是刺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学了。我和爹大概会这么一直互相捂着这个秘密。你知道吗?我真的怕了,我怕他,我怕余葇,我就是个胆小鬼,从那以后凡是他学的东西我都会避开。” “我不会拿别人和你来比。” 余桑觉得他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大晚上发了疯一样对着花半郡吐了自己的心事,还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她问,“你还想学刺绣吗?” “想,一直都想。” “我可以教你,我是说,我…那副屏风,不是别人绣的,是…” “你绣的。刚才就猜到了。”余桑低头,“手指上全是针眼。” “那,要我教你吗?” “要,当然要。”余桑睁大了眼,“不过,你为什么会刺绣?”余桑很好奇,会刺绣的女人总是少数,若不是绣坊的人一般哪有女人会学刺绣的。 “开始只是为了练耐心,接了家业以后觉得练针法能让我更好地分辨出蚕丝的好坏。” “嘿…” “傻笑什么?”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别动,危险。” 余桑的动作太大,一脚踢飞了搭在亭子上的梯子,啪的一声梯子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也把他吹了这么会夜风本就差不多的酒给彻底吓醒了。 他问花秣,“我们怎么下去?” “你爬树下去,再拿梯子给我?” “怎么爬,我不会。” “那你怎么爬上来的?” “我刚刚脑子不太清楚不知道怎么就爬上来了。” “…” 第237章 命中注定(四) 梁福昕起夜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大半夜的起了幻听,但是那个声音连喊了几遍,“『奶』爹。” 他转头往两边和身后看,“嗯?奇了怪了…” “福伯,我们在亭子顶上。” “哦,我说怎么亭子里还挂着好几盏灯笼…不行,我得先去茅房了,回来再说。” 梁福昕没过多久就回来了,站在亭子不远处仰着头,“郡儿,不是『奶』爹要说你,你带人花前月下你也挑个好地方呐。这都入了秋了,夜里面上头不凉?等着,我去取两件厚实点的披风…” “『奶』爹,不用披风,地上有把梯子,你帮我们搭上来我们就能下来了。” 两人终于是一前一后踏到了地上,花秣把余桑送回了家,因为离得近她很快就回来了,梁福昕收了梯子还没去睡,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 “『奶』爹,你这是怎么了?” 梁福昕难得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不过第二天花秣就知道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她捧着手里这些一看名字就知道是写才女佳人的世情小说,觉得昨晚的事还是可以为自己解释一下,“其实昨晚上我和桑桑只是不小心…” “郡儿,没要你学别的,就看看人家挑的幽会地方都是什么样子的。亭子顶这种地方对你一个书生来说太危险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日头升得高高的,花秣没再深究此事,收下了那些书堆在书房一边回头忙正事去了。 与此同时的街尾老宅子里,余桑正在感慨余老板的动作倒是真快,昨天白天才发生的事,今天就找上门来了。 “娘亲怎么过来了?”余桑给余老板倒了茶水,明知故问。 “咳…来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余桑随口应声,因为料到余老板这几日会来,他一早就将家里原先的琥珀蚕茧藏了起来。余老板自己乐意兜圈子,他自然不会替她把话题引到她想要的地方,两人说了半天茶水喝了几杯余老板终于是忍不住了,“昨天你去了刺绣大赛了?” “是的,不过我当时倒没有见到娘。” “你大哥连着赢了几年刺绣赛本来还以为这回也没什么悬念,正好有些事脱不开身来,就没有去现场。听说这次头名那刺绣所用的蚕丝,是你提供的…琥珀蚕丝?” “娘说的玩笑话,我哪里来得这极品蚕丝,都是花半郡的,我不过是顺带跟着沾了些光。” “花半郡?” “是啊,娘还不知道吧,花半郡就住在这条街的另一头,和我们也算是邻居了,爹和花半郡的『奶』爹平日里挺聊得来,她看我们孤儿鳏父的,就让我去帮着忙养蚕,也算是有个生计。” “你的意思是这琥珀蚕丝完全都是花半郡的?” “当然了,不然娘觉得呢?” 余老板看起来有些失望,茶水也顾不上喝了,余桑知道她这是要去找花半郡也不挽留她,笑眯眯把她给送走了。 谁想一个时辰后余老板又回来了,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对余桑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话里头明说暗示想让他跟着一起回余家去,说到后来的口气里头都带上了一种浓郁得让余桑『毛』骨悚然的慈爱。 “你要是不放心你爹…就和他一起回来吧,不就是一纸休书的事,这休书一撕我们就什么都一笔勾销了。” 花半郡你到底是和她说什么了,怎么就把人搞得像是被烧坏了脑袋一样? 余桑好说歹说以赵青禾不在家为由总算是把余老板这尊大佛给送走了,虽然大佛临走前表示过几天还会再来。 余老板春风满面地回到家,虽然琥珀蚕丝全是花半郡的生意她没能『插』上手,但这一趟出去得来的好处可不比琥珀蚕丝来的小,等她当了花半郡的岳家,琥珀蚕丝,或是其他的好处还会少得了吗? 花半郡说她有意过府向余桑提亲,但不是现在,请余老板暂且保守秘密。只是余老板心里太得意,一得意就想和人说道,一回家她就和她之前的平夫如今的正君,当然也是余葇的生父说了这件事,连琥珀蚕丝带花秣说的提亲之事一股脑全说了,所以没到晚上,事情已经到了余葇的耳朵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 前世的余桑是余家最受宠的嫡子,前世是余桑跳的蚕神舞,前世里余桑的刺绣被人称为夷昌一绝,如今这一切明明都变成了他,余桑不过是个下堂夫的儿子,整日埋在桑田蚕卵堆里,在他的设计下连刺绣都没有学过,明明他才是余家最受宠的嫡子,他跳的蚕神舞胜过余桑百倍,他的刺绣当日连花半郡自己都夸过。 “为什么会这样子?他当时明明就是这么遇上花半郡的,现在这一切都应该是我的,是我的…我不会白白重新活过一次,像花半郡这样的女人如果她一定得负责就会负责到底,只要花半郡娶的是我她就会发现余桑根本就比不上我,没错,只要她娶我,不得不娶我。” “花半郡不是让你帮忙养蚕吗?琥珀蚕…余桑,我能把你赶出余家,就一样能让花半郡不待见你。” 没几日,郡南就传出花半郡要和余家大公子结亲的消息,余大公子向来才名在外,今年在蚕神祭上独跳蚕神舞就艳惊四座,再加上余老板这些天的志得意满太过惹人注意,这传言倒是越传越像那么回事,渐渐传出了郡南。 传言涉及的另一人暂时还不知道这事,花秣前两天特意将手头的活集中忙完了,在她书房隔间新添了绣架,她新上任的便宜徒弟乖乖坐在绣架前,视线全神贯注得她捏针的手都有些不稳。 刚刚教了余桑如何将丝绸底料固定上刺绣绷子,因为初学,暂时还不用勾描花样,花秣此时正在教他最基本的针法,“刺绣开始都是从花卉绣起,先用我教你的抢针绣片桃花瓣吧。” 花秣说针法本身并不难,一要熟练二要耐心,能做到这两点他就能绣出上品。 “如果想要上上品呢?” “那就要灵『性』了。” 一个时辰后,余桑告诉花秣,“我绣好了。”绣布上不是一片花瓣,而是一朵完整的桃花,花瓣的形状恰到好处地有种刚从树上飘落的感觉。 “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青出于蓝了。” 花秣就站在他身边,余桑坐着的高度刚好到她腰际,仰起了脑袋,“你还没说我今天绣的功课你满意吗?” “满意。” “那有奖赏吗?” “难道不该是徒弟孝敬师傅?” “等我出师的时候自然会孝敬师傅,现在应该是师傅奖励我。”他的眼里晕满了笑意,坏笑的眼角说不出的勾人,花秣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晃了神一样伸手触上了他的面颊。 余桑的耳朵红了,“喂…” 花秣像是『摸』到了火苗一样缩回了手,“桑桑,我…” 没等花秣酝酿好,余桑就站起了身,“我该回去了。”他走到书房门口回头冲花秣挥了挥手,耳朵后面的红还没全部散去,“记得我的奖励,师傅。” 那天晚些时候,花秣在院子里碰上她『奶』爹,梁福昕又给了她两本世情小说。 “『奶』爹,我真的不需要这些。” “这是赵老弟给我的,桑桑喜欢的。” 花秣默默揣着这两本回了书房。 *** 又过了几日,传言已经不限于郡南了,郡西也渐渐开始有了这样那样的流言。梁福昕这天上街的时候就遇到粮行的掌柜和他打听花半郡是不是要和余大公子结亲了。 “听说花半郡在蚕神祭对余大公子一见倾心?” “屁。”梁福昕怒道,“这个拽文词是我家郡儿给桑桑专用的。” 梁福昕也不买东西了,急匆匆就回了家,连粮行掌柜都来八卦了,那外面肯定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郡儿,郡儿,快,出大事了。” 花秣正在前厅,面『色』凝重,“『奶』爹,你都知道了。” “怎么不是,什么余大公子,这都叫什么事?” “余大公子?『奶』爹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 “我在说桑田。” “桑田怎么了?” 梁福昕这才发现前厅还有几个人在,前面几个女人他认得,都是花家的工人,就是最后面那个瑟缩成一团的小个子没见过。 “有人往我们的桑田放桑白蚧,幸亏发现得早,没闯出大祸。” 几个工人将那个小个子女人揪到了前面,女人连连鞠着躬,“我什么都已经招了,你们放了我吧。” 梁福昕问道,“她招了什么?” 花秣看了那小个子一眼,“你说。” “是余家被逐出家门的二公子余桑出钱让我这么干的,他说什么他已经留好了蚕卵,说要让花当家的琥珀蚕断了粮死绝了,这样琥珀蚕丝就是他独一份的了。” 第238章 命中注定(完) 余桑到花家的时候,发现前厅的气氛凝重得有些不正常,连一向欢脱的福伯都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余桑踏进门去问花秣,“怎么了?你找我什么事?” 那小个子女人一见到余桑就急道,“二公子我对不起你,我放桑白蚧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桑白蚧…”余桑直勾勾看着花秣,其实细看的话,他的眼神有点恍惚,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在余家的时候,那一次次的百口莫辩。花秣叹了口气,看向余桑的时候有些担心,知道此事的就只有余老板,指使刚才那小个子女人说一番话的人十有九是余家的人,是他的家人。 那小个子女人苦着一张脸,“真的是对不住了二公子,我把你要让花当家的琥珀蚕断粮的事都给供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啊。” 余桑这次回过了神来,“我让你去桑田放桑白蚧给琥珀蚕断粮?” “二公子你不能这样,是你让我做的,你不能扭头一个不认就不管我了啊。” 余桑没再管她的诉苦,他不用猜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他本没有回余家的打算,他从小就被余葇整得习惯『性』地怵余葇,他甚至不敢确定这次明占着理的自己回去是不是还是会被余葇翻盘,但这次他不得不回去,他对花半郡说,“我会给你一个说法。”也在对自己说,我总会得到一次公道。 “桑桑。”花秣叫住了他,“回来。我知道这算你的家事,但既然已经牵扯上了花家,那就在这里解决。你回家去我不放心。”余桑自己在亭子顶说的那些话他晚上稀里糊涂的记不清楚了,花秣却记得清楚,她自然不放心余桑自己回去,直接派了人去余家请人。 余桑说,“别只请余当家,记得一定请余大公子一起过来。” 花秣留下那个小个子女人让那几个工人回了桑田,梁福昕倒是在一边松了口气,他本就不信余桑会做出这样的事,如今听花秣的口气就知道事有蹊跷,扭头狠狠剜了那小个子女人一眼。 “『奶』爹,你也去忙吧,这里有我和桑桑等着就行。” 梁福昕点头,“不过一会人来了记得喊我。” 个把时辰后余老板带着余葇和几个随从到了,“半郡,突然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桑桑也在啊。” “没什么事,就是想和大哥聊聊他最喜欢的桑白蚧。” 余葇在余老板身后半步,冲着余桑摇头笑道,“二弟,我什么时候变成最喜欢桑白蚧了?” “今天有人在花家的桑田里放桑白蚧被抓到了。”余桑走到那小个子女人身边,“大哥可认得这人?这就是那个放桑白蚧的人。” “我怎么会认得,怎么听二弟的意思倒像是在怀疑我?” 余桑看着余葇,他的噩梦中十次有八次会出现这张脸,从小到大,他一次都没有在余葇手里讨过好,直至此时,他都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是一次例外,“她说是我指使她去花家桑田放桑白蚧的,为的是断了琥珀蚕的口粮,让花半郡的琥珀蚕死绝,这样,就只有我手里有琥珀蚕了。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哥。” “你你你…”先出声的是余老板,她担心这么好不容易的一桩亲事要泡汤,“是不是你爹让你这么干的,我就知道这个毒夫是个祸害,想在我余家的桑田放桑白蚧不够,还敢跑这来放。花半郡,桑桑年纪还小肯定是受人蛊『惑』的,你就别怪他了。” “我没怪他。”花秣没什么表情地走到余桑身边,“琥珀蚕的口粮从来就不是桑叶,而是楠木叶。可惜那个指使的人不知道。” “楠木叶?还有不吃桑叶的蚕?”余老板很诧异,“我都不知道。” “大哥也不知道,是吗?大哥。” “二弟为什么总是在怀疑我?桑白蚧会祸害的树种又不止桑树一种,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自己跑错了地方。” 那小个子女人已经后背冷汗淋漓,余桑问她,“你想清楚了吗?我到底是让你去的花家的桑田,还是楠木林子?” 那小个子女人的反应倒是极快,立马回道,“是楠木林子,我一时没找着,就想着放到花家的桑田去算了。” “桑白蚧会祸害的树确实不止桑树一种,但却祸害不了楠木,我到底费这劲干嘛呢?” “我,我…”那小个子女人我了半天,居然两眼一翻直接倒地晕了过去,花秣掐她人中也没反应,她蹲在地上一手扳着女人的下巴另一手用不算重的力道左右扇着她的耳光,“还装晕?” “娘,我如果说是大哥嫁祸我,你信吗?” “别胡说八道,怎么会是你大哥。” “琥珀蚕是花半郡的事,除了娘还有谁知道娘自己心里清楚。” “难道花半郡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花家人多嘴杂的总有漏出去消息的时候。桑桑,既然不是你做的那当然是最好,平白怪到你大哥头上去像什么样子。没事就行了,别无理取闹。” 花秣听得有些心烦,明明同是亲生儿子余老板的偏心不能再明显,只怕这也还是看在她当日说要提亲的面子上。她用力在那小个子女人的左脸挥了一巴掌,那女人终于装不下去了,猛地挣开她站了起来,花秣对她道,“那个人给了你多少好处,我通通出双倍。你在我桑田里放桑白蚧的事我也既往不咎,否则一会就送你去报官。” “这,这…” “夷昌郡守与我同窗十载,一定不介意帮我这个小忙。” “说说说。”那小个子女人朝余老板和余葇的位置努了努嘴。 “名字,说出来。” “余大公子。” “这次不是二公子是大公子了?” “是余大公子余葇,就他。” 余老板不敢置信,“葇儿,难道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 余葇张嘴要说什么,只是花秣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对余老板道,“余老板,你与我娘与我都有交情,又是桑桑的母亲,桑白蚧的事我不会向余家计较,只是希望余老板好好管教家眷。今天的事就算到此为止,几位,我就不送了。” “半郡放心,这次我一定回去好好教训,禁他一个月的足在家堂面壁思过。” 余老板怕花秣真追究起桑白蚧的事来她余家没好果子吃,急匆匆带着余葇走了,刚刚那什么郡守同窗十载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花秣接掌花家家业前本就一直在外面的书院,同窗里有当官的还真不奇怪。 那小个子女人没敢真等着花半郡说的双倍好处,趁着余老板走那时候也一股脑溜走了。余桑站在原地看着人一个个都走光,突然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话都没地说就这么被拖走的样子。我在想,如果今天不是在花家,而是我一个人回了余家…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娘从来都不相信我,我说什么都没用。” 余桑对花秣道,“谢谢。” “谢什么。”花秣摇头,“现在一切水落石出,也没见你开心。” “我只是…你知道我爹是怎么被休的吗?就是这桑白蚧,一样被余葇嫁祸,甚至只是在房里搜出来了桑白蚧我爹就这么被休了。现在余葇做的这一切,就只一个面壁思过。”余桑冷笑了一声,“心都长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嗯。” “你嗯什么?” “我朝你偏的。” “你…”余桑被她弄了个大红脸,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看来一向有些书呆气的花半郡突然就有了花言巧语的潜质。 “我认真的。”花秣犹豫了下,那两本据说是“余桑最喜欢”世情小说里的剧情呼啦啦在脑海中翻过,还是不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该做什么。 “花半郡,我说谢谢也很认真,今天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败在余葇的手下。” 余桑冲她举起食指,强调了一遍第一次,花秣听得心疼,总算不负『奶』爹厚望地轻轻抱了抱余桑。 余桑的身子先是一僵,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花半郡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直到梁福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样?人来了没有…咳…这人年纪大了眼神就是不好使了,怎么什么都看不清了。” 梁福昕的声音渐渐远去,余桑在花秣怀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花秣低下头,“桑桑,你不难过了?” “嗯。” “有我在,不会再让余葇欺负你。” “嗯。” “既然余家让你那么不开心,以后就别回去了。” “嗯。” “那以后我和你一起照顾你爹,你就姓花了好不好?” “嗯…嗯?” *** “送桑桑回家了?” “嗯。” “说了要叫我居然不叫我看好戏…对了,差点忘了,我一开始就是找你有大事。” “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传言说你要和余大公子结亲?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 花秣皱了皱眉,梁福昕气愤道,“这传言传成这副样子,回头你娶了桑桑指不定又添油加醋地说你始『乱』终弃,哈,我怀疑那个余老板会不会说她大儿子名节给你毁了让你干脆两儿子一起娶了?最怕就是不娶大的不给娶小的,这就麻烦了。” “『奶』爹你想太多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传言不过是不小心将余二公子说成了余大公子,等我上门提亲一切尘埃落定,大家自然知道当初的传言只是不慎将人弄错了。” “我想太…你要去提亲了?”梁福昕顿时把传言的事抛在了脑后,念叨着他得去帮忙准备提亲要用的东西。 花秣当然不可能对那传言什么都不做,别人可以去传谣言,她自然也可以,何况她的还真不是谣言。没过多久夷昌郡那些传言的内容就变了,原来要和花半郡结亲的不是余家大公子而是余家二公子,就连花半郡是如何对余二公子一见倾心都说的像模像样,比之前那个没头没尾的传言听上去就靠谱得多。 就在夷昌郡的人们对这一前一后两道传言不知真假的时候,花半郡上余家向余二公子提亲的举动终于打破了一切怀疑。 *** “花半郡。” “嗯?” “你为什么娶我?余葇比我好看懂的会的比我多,大家都比较喜欢他。” “大家是谁?” “总之就是很多人。除了我爹总觉得他给我提鞋都不配,其他人都比较喜欢他。” “因为我只喜欢你。” “可是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如果一定要有…” “是什么?” “命中注定,我只会喜欢,桑桑。” *** 番外轨迹 自从被关进家堂面壁思过后,余葇觉得他的日子就没有一天顺遂过。 余老板不像以前那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再偏心也禁不住花半郡岳家这样的诱『惑』,当日的事就像是在他在余老板心中那百般好万般好的形象上划下了一道裂痕,再上等的瓷器一旦有了裂缝,总会越来越大。 余葇再见到余桑是在一年后夷昌郡的刺绣大赛上,这个时候的余桑已经是花少君了,就和他的前世一样,街头巷尾闺阁男儿莫不艳羡的那个在花半郡眼里除他外再无旁人一点地方的花少君。 这是余桑第一次以他自己的刺绣参加刺绣大赛,余葇在看到余桑绣的那幅蚕神赐福图时,只觉得双手双脚都像是灌入了冰水一样发凉。 余葇认得这幅刺绣,前世余桑在成亲后那一年所绣的蚕神赐福,就这么一模一样地出现在眼前。余葇的不甘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多过,再世为人,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他相信自己被老天眷顾着,他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在花半郡之前,他确实什么都得到了,但只是在花半郡之前。 这幅刺绣就像是在昭示着余葇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从余桑遇到花半郡开始,这些事就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不论他做了什么,余桑都在慢慢回归他前世的轨迹,得到他曾经的一切。就连他自己,都会重归那条轨迹。 不,他绝不会像前世那样嫁一个没钱没势没用的女人。 半年后,余葇嫁去了洪同,夷昌的人们说余老板真是好命,先是二儿子嫁给了夷昌的首富,现在大儿子嫁的也是洪同首屈一指的富户。余葇的妻主比他大了十多岁,有个早亡的发夫,娶他是做继室,后宅的夫侍凑起来能打两桌马吊,他每日都活在勾心斗角中,怎奈强中更有强中手,离开了夷昌离开了余家重活一次已经没法给他带来更多优势,被休离回余家的那天,他在夷昌的街道上遇到了他前世的妻主,他被一个跑过的小孩撞倒,那人扶了他一把,“公子,哦不是,少君没事吧?” 那人在看到他的打扮时改了口,余葇从未像今日这般潦倒过,两世以来头一回他竟生出一种眼前这个女人也不算太糟的感觉来。 “妻主,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那人松开了他,转身迎上不远处的男人,相携走远。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他,曾经不属于他的仍然不属于他,原来就连曾经属于他的,都已经不再是他的。 “我宁可,老天从未给过我这一次重活的机会。” *** 番外不胜人生一场醉 如果算上当日被困亭顶的那一次,今年的蚕神祭是余桑第二次醉酒,闹了半宿还不肯睡,赵青禾总说花秣太惯着余桑,花秣每次在赵青禾面前乖乖认错回来仍是一如既往,这次也一样,大晚上去借了今年跳蚕神舞所用的羽衣舞裙回来,因为醉酒的余桑说他要跳蚕神舞,不跳就不睡。 折腾到凌晨余桑才抱着被子睡了过去,花秣收起羽衣舞裙在他身边躺下,没过多久就睡熟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蚕神祭,但跳蚕神舞的竟是余桑,梦里的余桑是余家最受宠的嫡子,后面发生的一切即便是在做梦都在情理之中,她对余桑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最终让他冠上了花姓。 第二天醒来花秣对着余桑的睡颜摇头,“大晚上看你『乱』跳舞,我都做梦你真跳蚕神舞了。” 她按了按眉心,大概是昨夜没睡够,今天醒的也不是很彻底,她仍对昨夜梦里余桑跳的蚕神舞记忆犹新,浏漓顿挫,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清晰,就连那一刻的心动都真实地就像是,她真的看过一样。 第239章 云归之处(一) 无尽的黑暗重重叠叠包围着他,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一丝光的痕迹,直到一个声音,毫无防备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乔云!” 床榻上的男子砰得一声滚下了地,唬得周围一干老仆小侍拥堵上前,这个抬胳膊,那个抬腿,把他又弄回了床上,有几个更是已经跑出了门,边喊还在边嚷着,“公子醒了,公子终于醒过来了。” 男子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四下逡巡了一圈,突然伸手重重在自己的脑门上砸了一巴掌。 该死的,除了梦中那道莫名将自己喊醒的声音,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这是乔云醒来后的第十三天,除了自己的名字,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公子放心,庄主已经收到您醒来的消息,她一定会很快赶回来的。” 乔云嫌弃地瞄了手里的『药』碗一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据说,他乔云,是恨天庄庄主白江豫金屋藏的娇。 对此,乔云只是低低嗤了一声,灌下了一大碗苦涩的『药』,抬起眼问那老仆,“东跨院里住的,是谁?” 老仆支支吾吾不愿回答,乔云站起身走到了门边,因为太刺眼的日光伸手挡了挡眼,“她藏的娇,可不只我一个吧。” 老仆没有回答他,乔云只是打了个哈欠,将窗口的竹塌挪到了晒不着日光的地方,握着一册书页斜靠着躺下,老仆端着空了的『药』碗离开了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缓步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乔云这一次大病初醒,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说话行事倒像是带上了三分行走江湖的飒踏,静卧之时,又是另一种肆意懒散,叫人移不开视线。 以他的样子,若是早些时候便是这般,这恨天庄又哪里还有东跨院那人的位子,可惜…老仆摇着头离开了院子。 乔云看着书,倦意渐渐上来,就这么歪在竹塌上睡了过去,这次的睡梦中没有了那些黑暗,变成了漫无边际的黄沙戈壁,塞外的高头大马正在放肆地奔跑,仿佛是感觉到了梦中的洒脱,乔云的身子动了动,手里的书册也滑落到了地上。 “乔云!” 乔云又被叫醒了,不过这次,他是被站在竹塌上的男人给叫醒了。 男人和他一般年纪,眉目隽秀,只是颇为不善,此刻正低头打量着乔云,“你还真醒过来了,我本来还以为你这次会干脆长睡不醒过去了。” “你是…” “还敢装不认得我?”男人微微俯身与乔云脸对着脸,不屑之情显而易见,“像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就是把自己折腾死也是活该,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明知道那人一死,庄主说什么都是会赶去的,你还偏要寻死腻活,结果怎样?你昏『迷』这么多日子,庄主还不是没回来。” “那人?”乔云就抓住了这两个字,好奇道,“是谁?” “乔云,以前也不知道你竟可以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男人直起了身,在房内走了一圈,“如今那个人已经死了,乔云,你这个替身还有什么价值呢?我真是替你担心。” “替身?” 老仆大概一直在门外听着壁角,乔云刚问出这话,他就敲响门推了进来,“公子…哎呀,郁公子也在,我刚见到二管家满院的在找您,郁公子还是早些回东跨院吧,万一二管家那里有什么庄主代传的消息,错过了可就不好了。” 男人重重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扫过老仆弯腰低下的脸,倒是离开了。 老仆斜眼看着他走开,一边嘀嘀咕咕,“神气什么,自己还不就是个替身…”老仆转过来想去安慰一下自家公子,却听见了乔云一声低笑,“真是可悲。” 关内四大势力恨天庄占据了一席之地,白江豫年纪虽轻,在江湖中的地位却绝不低,这些天听这些老仆小侍嚼了那么多的江湖八卦,要不是自己身在其中,还真是不知道这位年少有为的恨天庄庄主竟可悲的只能拥有被当成替身的男人。 “公子…” 乔云从竹塌上坐起身来,捡起了掉落在地的书册随手放在一边,冲那老仆微微一颔首,“我这一病,忘了很多事,不介意和我解释一下吧。” “这…”老仆很为难,伸手抓了抓头发,就听乔云又道,“你不告诉我,等庄主回来,我这提了什么不该提的,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你说该如何是好?” 老仆叹气道,“刚刚那人,是东跨院的郁公子祁郁,同公子一样,也是庄主的人。” “别转移话题,你明白我更想知道的是他刚才提到的那个已死之人。” 老仆又是一声叹,“公子呐,放在以前,您是最忌讳提到这人的,不过如今,罢了,您既然真的都给忘了,老奴便都和你讲了。正所谓内四庄外三帮,郁公子提到这人,便是能与恨天庄齐名的关外三大帮派之一白马帮的帮主,这个男人,据说是名刀客,据说,很是厉害。” “那这替身,又怎么说?” “这替身,郁公子是与他生得容貌肖似,至于公子,公子您…” “怎样?” “公子您只是恰巧,与他叫了相同的姓名。” 屋内一片寂静,乔云沉默了良久,才终于呢喃一般开了口,“白马帮帮主乔云,白马帮…”他低低笑了一声,“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好名字。” “庄,庄主,您回来了。”老仆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乔云回过身去,门口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庄主,公子醒来后甚是想念您,老奴就先告退了。”老仆退到门外,白江豫缓步走了进来,乔云看着合上的房门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连跟前的女人是谁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想念。 “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乔云不解,白江豫走到他跟前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是从哪里知道的?白马帮名字的由来。” 女人的眸『色』中多了一丝戾气,以她对乔云的了解,他早该吓得瑟缩了,可如今,他只是看了被她捏红的手腕一眼,“扭断了我的手,那个乔云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你…”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这么做,究竟算是低看了他,还是高看了我?” 女人一双眼仍是死死盯着他,乔云这才发现她眸中全是血丝,倒像是伤极累极的样子。好半晌,她松开了他的手腕,合上眼将他紧紧抱住,“乔云,乔云…” 她的胳膊直将他勒得骨节生疼,乔云没有动,只是那么任由她抱着,好半晌,白江豫才松开了他,也没有再问他之前的问题,只是交代道,“庄里来了不少客人,没事的话别出院子。” 一直到白江豫离开后,乔云又开始呢喃那个名字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与他相同姓名的白马帮帮主,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与亲近感,他实在是对这个人好奇到了极点。 *** 白江豫交代他不能离开院子,乔云自然不会照做。趁着老仆不在,他出了跨院,小侍们忙进忙出的也没空顾及到他,他循着下人们进出的方向,来到了白江豫招待客人的地方。 恨天庄的屋宅都高不过两层,这一栋虽然从外面看上去也是两层,实则却只有一层,门庭宽阔,飞檐霸气,和后面的跨院大不相同,小侍们从侧门端着茶水和各『色』点心瓜果进进出出,脚步凌『乱』,以至于乔云走近了里面也没有人发现。 “罗旷那老家伙在这个时候上穆家庄提亲,打的是什么主意路人皆知,穆庄主,只是你可想好了,就算你我,加上白庄主,三庄作保,这一次天峡之聚,她青帮也未必就那个能耐吞下白马帮。” “乔云一死,白马帮已不足为惧。” “话可不能怎么说,白马帮是死了帮主,可谁都知道,白马帮帮主虽是乔云,但它能有今日势力,是因为大漠第一刀客左泠沅。” “左泠沅,是那个人称阎王座下一血刃的左手刀客?” “没错,这一次白马帮来的人,正是左泠沅。” 屋内安静了一会,白江豫才开口道,“如果,能控制住左泠沅…” “白庄主有办法?” 白江豫顿了些许时候,紧接着拍了一下手掌,应该有人从偏房走了进去,乔云听到了几道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紧接着就是穆钊的惊喝声,“乔云!” 乔云一怔,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就听得白江豫又道,“穆庄主看仔细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侍们已经不再进出,乔云没忍住,还是走向了敞开的侧门,屋内有五六个女人,要数白江豫最为年轻,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正围着一个年轻男子打着转。 男人正是祁郁,穿着一身灰褐『色』的劲装,就像是荒漠风沙的颜『色』,额上束着一根约莫有一指宽的黑『色』绶带,他微微侧转,乔云看到了他背后绑着的大刀,刀柄不过一手握的长度,刀面上隐隐有一些暗『色』的图案,锋利的刀刃折『射』着刺目的光芒,看到那把刀的瞬间,乔云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几下。 中年女人看够了,对白江豫道,“像倒是像,只是细看来,还是很不相同,左泠沅能被糊弄过去?” 白江豫正要说话,一抬眼就看到乔云怔愣着站在门外,不禁微微蹙眉道,“你怎么出来了?” 乔云还沉浸在那把刀带给他的震撼中,直到白江豫叫了管家来将他带回西跨院他也没从中抽脱出来。 右手缓缓地收拢,紧握,挥划,仿佛都能看见眼前一闪而过的血光。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低喃,“你到底是谁?” *** 这天晚上,乔云睡得很不安稳,即便是睡着了,也仍在不断地翻着身,白日思绪烦『乱』,如今梦中,也是不得安生。 毫无章法的画面不间断地闪过,却又什么都抓不住,直到他听见了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好极,这才是我大漠刀客该有的潇洒。” “从今以后,我七煞堂,就改名叫白马帮了。” “留下来吗?加入我白马帮。陪我将它发扬光大,我要让大漠的每一个刀客都知道这个名字。” 一幕幕的画面,一句句的话语,都从他口中说出。 梦中的乔云伸出了手掌,“一诺千金。” 对面那个看不清楚面容的女人与他手掌相击,声音清晰得仿佛不是在梦中,而是直接传到了耳中,“五岳为轻。” 第240章 云归之处(二) 天峡之聚是内四庄外三帮比武切磋的例会,天峡关外就是大漠,狂风起时漫天蔽日的黄沙仿佛能将一切吞没。恨天庄的车队是内四庄里最后一个抵达的,卸行李的时候最大的一只箱子不慎被摔落在地上。 “这箱子怎么这么沉?”抬箱子仆从的话没说完那摔开箱盖的箱子里滚出来一个人,他啃了一口沙,自己拍着身上的沙土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乔云!”白江豫的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苍蝇,“你居然给我偷跑过来。”她把乔云拽到一边,“带着祁郁是有正事,这里不是玩的地方。” “我知道。”乔云的视线望向了远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送你回去,你最好老实点。” “我忘了很多事。” “什么?” 乔云往前走了几步,“我只是觉得在这里,我可以想起一些事。”他闭上眼感受着风中带来的细沙,这种熟悉感,就好像他本就属于这里。 白江豫没让他感受太久,帐篷一搭好她把乔云按进了里面,没事不许他出来。 外三帮里青帮已到,下午的时候炎帮抵达天峡关,黄昏的时候,又有一行二十余众的队伍在往天峡关而来,那二十余人有后背扛着大刀的,有前腰挂刀的,有在两腿佩刀的,有直接双手握刀的,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刀客,走在最后面的女人手里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一具棺木。乔云溜出来的时候,白江豫和穆家庄穆天元、翡翠山庄秦北、囚龙庄郑骁、青帮罗旷、炎帮萧炽已经带着下属帮众在天峡关各自选了地方站开来,一层层的人当中刀枪剑戟银光闪烁,远远看来简直像是阅军的阵仗。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就那么负手立于马前,一身亚麻丧服,胸口系着一个不大的包裹,额际绑着白绸,披散的长发一下下张牙舞爪一般散『乱』扬起,周围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女人的嗓音带着砂砾的质感,像是被大漠风沙磨坏了声带,就这么传到了乔云的耳中,“白马帮乔云,左泠沅。” 心脏没有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乔云的视线忍不住跟随着白马帮的众人,罗旷在左泠沅肩上用力拍了下,“多时未见,左副帮主别来无恙。乔帮主的事…”她摇着头叹息,“真是可惜了。” 萧炽和内四庄的庄主也都寒暄了一番,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左泠沅身后马背上,白江豫的眼神尤其奇怪,“乔帮主尸首已经火化,这棺木是…” 左泠沅身侧的高大女人大喝一声,将扛在后背的大刀一抽而出,近处的人全都戒备地提起了武器,就见那高大女人将那大刀狠狠『插』︱入了沙地中,只『露』出一段刀柄,左泠沅解下了胸口的包裹,将包裹中的骨瓷罐稳稳置于刀柄之上,左掌反手一挥,那具棺木从马背上冲下来碰得一声落在沙地上,溅起了一阵黄沙,“害死帮主的人,会跪在他骨灰前挨上我白马帮一人一刀。这棺木,自然是为她准备下的。” 萧炽在旁哼笑了声,视线故意瞟了罗旷一眼,“我说怎么这次白马帮来得这么气势汹汹,敢情不是比武来的,是来报仇的。” “乔帮主惨遭横死,我们同为外三帮,自当鼎力相助白马帮为乔帮主报仇雪恨。左副帮主,你是否已经找到了仇人?”罗旷问向左泠沅,左泠沅只回了她一句“白马帮内务,不劳外人『插』手。” 天『色』已经越来越晚,满天星子高悬,各庄各帮的人马陆陆续续回了帐篷休息,只有白马帮众人以左泠沅为首一个个盘腿坐在那置于刀柄上的骨灰后面。 那一个个人在夜幕下都只余下了轮廓,只有骨瓷罐的温润光泽格外显眼,乔云只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不住地说,过去,过去那里,那才是你该在的地方,那才是你属于的人群。 恨天庄的人往帐篷回来,他偏反方向往外走,被白江豫逮了个正着,拽回了帐篷里,“这就是不会给我惹麻烦?” 乔云从掀开的帐篷帘子直勾勾盯着白马帮一众人,白江豫也发现了,挥手放下帘子,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最好把你心里的念头全都给我收起来。他已经死了,你以前怎么闹我不管,但这不是庄里,白马帮的人你招惹不起。” 乔云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替身”的身份,替的还正是那骨瓷罐内骨灰的原主,白江豫不会是以为他会去找那骨灰的麻烦吧? “你想多了。” “总之你听话,我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那可不一定。”乔云在帐篷里走了几步,“说不定你想通了打算和祁郁双宿双栖,打算闷不吭声地借白马帮之手把我给就地解决了。” 白江豫被他给气笑了,“还在因为我带祁郁不带你怄气?说了是有正事。好了,你自己早点休息,不许再出帐篷,听到没有?” 乔云敷衍地挥了挥手,白江豫走后他想起那天在恨天庄听到的话,她们让祁郁假扮成了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白马帮帮主的样子,说是要制住左泠沅。 “我只是去看热闹。”乔云对自己说,“何况那个白马帮给我的感觉这么熟悉,指不定我就能想起些什么来。” *** 大漠夜晚的风沙比白天更大,帐篷四周都点起了火盆,左泠沅闭着眼不过一直没睡,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大,坐她右后方的女人突然间喊了一声,“帮主。” 所有人都睁开了眼来,之前将大刀『插』︱入沙地的高大女人在她脑门上抽了一巴掌,“你鬼喊什么呢?” “巴戟那是在喊鬼,帮主都死了你还不让他安生。” “不是,我刚才真的看见了,就在那边。”巴戟伸手指着其中一座帐篷,那里此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夜风吹得帐篷朔朔作响。 “帮主就是真成了鬼那也得找左老大,不会找你。” 一直没说话的左泠沅突然站起了身来,巴戟问她,“左老大,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靠前几个人都顺着左泠沅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不远处另一座帐篷旁边,正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几人,后背的大刀对在场白马帮的每一个人说都再熟悉不过。 那人缓缓回过了头来,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众人看到了他的脸。 “帮帮帮,帮主,左老大,真是帮主。” 第241章 云归之处(三) 白马帮以前不叫白马帮,叫做七煞堂。 最初的七煞堂不过是小小一个刀客堂,七煞堂堂主乔云有个绰号,叫做乔七刀,因为他一共就只会七个招式,他还给自己那把贴身佩刀起名叫做七刃,但就是这个只会七招的年轻男刀客,让大漠第一刀客第一次尝到了成为他人手下败将的滋味。 乔云究竟是如何赢了左泠沅旁人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位被人称为阎王座下一血刃的冷漠刀客自那之后就留在了改名为白马帮的七煞堂,和乔云一起将这曾经小小一个刀客堂扩张成为后来外三帮之一的白马帮。 白马帮的势力在外三帮之中居于末位,但已经隐隐有后来者居上的姿态,比起青帮和炎帮,白马帮是一个纯粹的刀客帮派,人数虽少,却个个都算得上是高手。 原本在夜幕下盘腿静坐的白马帮一众人当中出现了不小的动静,乔云的七刃刀在他死后一直不知所踪,如今突然出现,再看那肖似的相貌,同样的打扮,在昏黄夜幕中原先六七分的相似如今也有了九分。 “帮主呢,怎么又不见了?” “左老大…” 人影再一次消失了,夜幕下帐篷挨得紧密很容易藏身,乔云躲在边上一下子就明白了白江豫让祁郁这么做的目的,就这样忽影忽现一点点拖垮白马帮众人的神经,或者说,拖垮左泠沅的神经。 乔云好奇得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白马帮帮主对左泠沅的影响有多大,这两个人好像不单纯是帮主和副帮主的关系,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自己心里涌上来的这越来越强烈的熟悉和亲近感又究竟从何而来?“我到底是谁?” 祁郁这次没消失太久,巴戟眼尖,没多久又在另一座帐篷外看到了那道人影,“在,在在那儿。”左泠沅止住了其他几个想要起身的女人,自己站起了身,“你们,原地不动,提高警惕注意四周动静。”她的右手按住了腰际佩刀的刀柄,一步步踩着黄沙朝着祁郁走了过去。 黑夜、风沙和林立的帐篷本来是最好的掩护,但是被左泠沅厉眼锁住,祁郁这次来不及藏身,左泠沅停下来后视线从左到右缓缓扫过,又回到祁郁身上,她的眼神沉不见底,看得祁郁克制不住双腿哆嗦了一下。 左泠沅眯了眯眼,抽出了佩刀,朝着祁郁挥了过来。 “啊——”祁郁被吓得大声尖叫,扭头就跑,不过左泠沅的刀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割断了他绑刀的带子,祁郁没跑出去多远七刃刀就啪得一声掉落在沙地上,左泠沅收刀回鞘,“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七刃刀静静地躺在沙地上,白江豫没想到左泠沅居然完全没有被糊弄住,罗旷低哼了一声,“你这假乔云不顶事,还好我早就准备下了第二条路。” 白江豫皱眉,“为什么你之前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前对乔大帮主的心思,左泠沅最在乎的东西你也在乎得紧,告诉你非得坏事。” 不等白江豫再说话,不远处一座帐篷突然被破空而出的飞镖划破,飞镖瞄准的目标正是置于刀柄上的骨瓷罐。 左泠沅想都没想就将手里的刀扔出去打歪了飞镖,她反身折回来,没走几步就有大批人马从附近的帐篷里接连涌出,一部分将她团团围在当中刀剑相向。另一拨人马挡在了白马帮众人前面,她们想要去帮左泠沅免不得先要过了这一轮厮杀,左泠沅手中无刀,哪里等得起分分毫毫的时间。 白马帮众人全都拔刀处于战斗状态,“青帮的人。” “罗旷,你果真是个卑鄙小人。” “如果不想你们左副帮主变成一团面目难辨的血肉,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罗旷从暗处走出来,“卑鄙不敢当,既然你们乔帮主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们又没有新选个帮主出来的打算,何必还留着一个白马帮?” “你做梦。”白马帮的人不等罗旷说完就开始动手,罗旷哼了一声,喊道,“给我杀了左泠沅。” 一阵刀剑厮杀,左泠沅徒手应付有些吃力,左方突然传来闷哼声,紧接着是一声惨叫,罗旷的几个人手被甩了出去,她凑前一看身上竟都是刀伤,“什么人?”罗旷的惊疑没有维持多久,打斗中那个人的身形渐渐显出来,是个男人,然后她听到白江豫一声惊喝,“乔云。” 白马帮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集体抖了一抖,左泠沅右肩膀上哧得被划了一刀,不过左泠沅走神不是因为白江豫那一声,而是她看到了那个杀进来的男人,是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但他握着七刃刀,每一招,都是她熟悉到骨血的样子。 *** “让你的人停手。” “你疯了?”罗旷斜了白江豫一眼,“不待此时收拾了左泠沅,下一次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吗?” 白江豫皱眉,“那个男人是我的人,但他不太对劲,你叫人停手,左泠沅受了伤跑不了。” “不行,左泠沅不死我都不能放心。” 混『乱』中白马帮有人拾起了左泠沅的佩刀遥遥扔了过去,左泠沅抬起左手握住了刀,乔云已经和她离得很近,“这里我顶着,罗旷就交给你了。” “你…” “费什么话,动作不快点你以为我能顶得住很久?” 左泠沅深深看了他一眼果然没再说话,挥刀杀出去直取罗旷,论单打独斗罗旷远不是左泠沅的对手,白江豫在旁边袖手旁观没帮她,只是死死皱眉盯着乔云。 左泠沅的刀刃架在罗旷脖子里,已经割出了一道血痕来,“叫她们立刻停手。” “白江豫你是死的吗?嘶——都给我住手,立刻停下来。” 刀剑声止住,黄沙地上零零散散躺满了伤员,乔云终于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手一松,七刃刀啪得一声掉落在地上,左泠沅手下一紧罗旷脖子里的刀又进去了几分,罗旷破口大骂她也浑然未觉,不过就这一会功夫白江豫已经走上前把人抄抱起来转身就走。 白江豫抱着乔云,在帐篷外刚好遇到一副惊魂未定的祁郁,“庄主,那个女人差点杀了我。” “现在没事就好,你回自己帐篷休息吧。”白江豫的心思显然没放在他身上,祁郁嫉恨的眼神毫不遮掩地落在乔云身上,不过白江豫这会全然顾不上祁郁,进了帐篷一放下乔云就抓着他的双肩死死盯着他,“你为什么会使七刃刀?” “不知道,拿到手就会使了。” 乔云明显感觉到白江豫看他的眼神有些变了,竟是多了几分痴『迷』之意,也是,他本来就是那白马帮帮主乔云的替身,如今发现自己能用那位的刀,这替身不就更像了。不过…“你真觉得我是你原来的那个乔云?” “你不是?” “你说呢?” “你,是什么人?”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那些本能一样的习惯不需要思考就做出的动作说出的话,左泠沅被罗旷的人围住时那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出手的反应,一切都在昭示着他那些失去的记忆,一定和白马帮有着莫大的关联。 左泠沅,乔云眯了眯眼,他想要找回记忆,这个女人无疑是最关键的一环。 ***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白马帮的一众人仍在原地休息疗伤,地上甩着染了血的棉布,左泠沅的肩膀上也包着布,她正坐在地上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摩挲着七刃刀的刀身。 “左老大,左老大。”一个两腿靴子上绑着刀的小个人女人冲了过来,冲得太急还在地上打了个滚,满脸黄莎地站起来接着道,“我打听到了,昨晚那个是白江豫的男人,名字和我们帮主一模一样,也叫乔云。” “乔云。”左泠沅『摸』着刀沉声念了一遍,她沉默了好半晌突然严肃道,“呼延戈,我不管你是用偷的还是用骗的,把人带过来。” “左老大,帮主死了也还没多久,你就要红杏出墙不太好吧。” 左泠沅缓缓看了她一眼,手中七刃刀轻轻一甩,刀尖入地,正好和她自己的佩刀竖在一起,“他昨晚上用的招式,除了那七把式,还有一招…风从云生。这世上,除了我和乔云,不会再有人会。” 九江沅水深,泠风从云生。 乔云不想只会他那七把式,可他使惯了他仅有的七招,总是学不来新招,这一招风从云生是左泠沅专为他的七刃刀所创。 呼延戈咽了口口水,“所以,这其实是…借尸还魂?”她打了个哆嗦,转身跑开了,“我这就去。” 呼延戈跑没了影,旁边几个听到两人说话的人凑了过来,“左老大,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帮主还真的…那什么借尸还魂了?”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左泠沅还没来得及回答,刚跑没影子的呼延戈又一溜小跑了回来,拿手指着身后。 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近了,“左副帮主想见我何必这么麻烦。正好,我也想找你。” 他站定在左泠沅跟前,视线一一扫过两把刀和她右肩包扎的伤口,怎么看都觉得肩膀上包着的地方碍眼得很,他一撩衣袍蹲下了身,骂骂咧咧地解了开来重新给她包扎,“这谁包的?这结打得跟狗啃的一样。” 左泠沅默不作声地任他作为,连包扎伤口的手法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乔云打下最后一个结,习惯『性』地拂去她衣服上的沙土,顺口道,“再敢受伤休想我再给你包扎伤口…你抖什么?我又没弄疼你…你…” “乔云。” 半年前白马帮的临潼关堂口遭到夜袭伤亡惨重,左泠沅带了大半人马前往临潼关,临走前乔云对她说,“左小沅,你要是敢给我受伤回来,休想我再给你包扎伤口。”谁也没想到,等到左泠沅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乔云冰冷的尸体。 “乔云,乔云。” 乔云整个人僵得一动都不敢动,左泠沅毫无预兆地突然紧紧抱住他一遍遍在他耳边喊着乔云的名字,乔云觉得他应该把左泠沅摔出去的,这个女人显然和白江豫一样把他当成了那个白马帮帮主的替身,但他的手抬了抬,却怎么都用不出劲来。他无法从白江豫那一声声乔云中听到自己,左泠沅这声声乔云却让他觉得,她本就是在喊他。 乔云一时有些恍惚,唤回他神智的是白江豫的暴怒声,“左泠沅你在干什么?” 就那么左泠沅一撒手乔云一转身的功夫,白江豫和左泠沅已经打了起来,两人都没带兵刃,赤手空拳缠斗在一起,旁边的人也没『插』手,不一会另三庄庄主和炎帮的萧炽都来到不远处,“天峡例会的比武切磋没开始,怎么白庄主和左副帮主就撇开我们先打起来了?刚刚遇到罗帮主好像还受了伤,你们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两人一前一后停了手对面而立,白江豫皱着眉道,“乔云,你给我回来。” 左泠沅脚下一勾将七刃刀弹起握住,递到了乔云的面前。 “给我?” 左泠沅点头,乔云紧紧握住了七刃刀的刀柄,白江豫看不下去了,一把扯了他到身后,“左副帮主什么时候也开始干挖墙脚的事了。” 白江豫拽着乔云就走,左泠沅没有去拦,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乔云,是借尸还魂也好,是夺舍也罢,却似乎,不记得她了。 乔云刚刚被左泠沅那一抱惊了一下,一时也不太想面对她,任由白江豫把他拽了回去。 “乔云。”身后传来是左泠沅的声音。 “什么?” “五岳为轻。” *** “留下来加入我白马帮。陪我将它发扬光大,我要让大漠的每一个刀客都知道这个名字。一诺千金。” “五岳为轻。” “天地在上,黄沙为证,今日我在此任命左泠沅为我白马帮副帮主。左泠沅,从今往后,你当为白马帮洒尽最后一滴热血。一诺千金。” “五岳为轻。” “你敢死在我之前我就一刀刀剐了你的尸体让你死都不得安宁,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可以受伤,你的命是我的。你听到没有?听到就和我击掌为誓。一诺千金。” “五岳为轻。” 断断续续的画面和声音毫无章法地充斥在他的脑海中,混『乱』地快要炸开来,乔云一回帐篷就被白江豫按在床上,但他用力甩开了她,坐起身抱着脑袋痛苦地全身一阵阵冒冷汗。 白江豫俯下来将他按了回去,一低头就听到乔云齿缝间冒出来的声音,他说,“左泠沅,一诺千金。” 第243章 端午贺文(上)兔七七和粽子节 长安城郊金光溪的河岸边生长着大片的箬竹林,重五将至,这里能见到不少采摘箬竹叶来包粽子的男子。长安城的粽子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用竹筒做的筒粽,筒粽没有馅料,食用时可以蘸糖洒上一把白芝麻,或是依个人口味蘸醋蘸酱;另一种更为常见的是用箬竹叶将黍米包裹成多角锥形,又称为角黍,米中掺杂辅料的品种众多,最常见是猪肉、赤豆、板栗以及蜜饯。 箬竹生得郁郁葱葱,采摘箬竹叶的人大多都在岸边的竹林间穿行,只有一个白衣少年正盯着水中一株格外茂盛的箬竹不错眼地瞧。少年有一双奇异的红眸,他的上唇微微有些向上翘起,人中深邃,发丝格外柔软,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感觉,他换了个角度还在看那株长在水里的奇怪箬竹,怎么看,都觉得这宽阔的箬竹叶是所有这片箬竹林里最好的。 七七决定去采水里的箬竹叶,他施了个障眼法让岸上的其他人看不清他的人影,又用了避水术,小心翼翼地踩上了河面。 他的法力有限,这些法术维持不了多久,所以七七打算速战速决,他走到高大粗壮的箬竹前面,用力一揪,揪下了一大片箬竹叶。 箬竹整个抖了一抖,河面上涌起了一阵白雾,白雾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七七吓得差点现出原形来,他睁圆了一双红眼睛,就见到白雾里站着一个白头发的男人,男人的白发间别着好几片大大小小的箬竹叶,七七这才知道坏了,这株箬竹这么诡异地长在水里,是因为这根本就是眼前这个箬竹精的原形。自己连闻都没闻出来,可见人家的道行和他完全就不在一个等级。 “你这小兔精,『乱』拔我的叶子。” “对不起。”七七乖乖认错,把手里的箬竹叶双手递还给他,男人瞪眼,“拔都拔下来了,还能按上来吗?你拔我一片叶子,哼,我就把你也变成一片箬竹叶。” “啊…” 七七还没啊完,就听噗的一声,白衣少年猛地消失,一片翠□□滴的宽阔箬竹叶飘飘忽忽落在河面上,男人促狭地用法术让河水变得湍急起来,箬竹叶沿着下游漂去,“这十二个时辰,你就当片箬竹叶吧。” 水势很急,箬竹叶七七顺着水很快就漂出去一大段距离,他安慰自己,十二个时辰后就变回来了,还好妻主出城办差要明天才回来,不然她找不到自己可该担心了。 七七漂啊漂,下游的水势渐渐变缓,他开始在水里打转,转着转着就到了岸边。 岸边有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年轻男子正蹲在水边埋头淘米,他的脚边摆着一只竹箩筐,箩筐里放着好些洗干净的箬竹叶。 “咦,我怎么落下了一片叶子。” 男子从水里捞起了七七,和其他箬竹叶一起放在竹箩筐里。旁边不远处同在淘米洗叶的几个男子已经濯洗完毕,起了身过来喊他,“叶艾,你好了吗?” 叶艾又最后淘了一遍米,拿起放着箬竹叶七七的竹箩筐,加入了他们,“嗯,我们回去吧。” 叶艾的家位于金光溪下游的安宅坊,长安城最西角的里坊。他回到家,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馅料,搬了板凳坐在小院里开始包粽子。 七七旁边的箬竹叶被拿了起来,七七看到他做了肉馅和蜜饯馅,纤长的指间一只粽子很快就成了形。叶艾将做好的粽子托在掌心,微微歪了头,七七听到他在自言自语,“元叔说今年端午长安城的击鞠赛特别隆重,天策军神策军都有球队参加,这些天阿菖都在球场训练不回家,我要不要去给她送粽子呢?” “阿菖喜欢吃甜的,我还是多做点蜜饯粽吧。”叶艾一边自言自语,又开始做第二只粽子,这次轮到了箬竹叶七七,他被做成了一只蜜饯粽。 七七想,这回他自己都成了蜜饯粽了,等他变回去了一定也得尝试做一下,本来他打算做胡萝卜粽的。 叶艾包粽子的速度不慢,一会功夫就做了二十来只蜜饯粽和十只肉粽,进灶房开始生火。小半个时辰后,粽子都熟了,稍稍放凉后,叶艾将粽子十个一起扎成了一串,用一个篮子装了三串,顶着太阳出了门。 叶艾顺道先去了安宅坊的无恙『药』铺,『药』铺里的吴大夫正在给人抓『药』看诊,叶艾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和吴大夫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内室,吴大夫的夫郎正在天井里晒『药』材,“叶艾,你怎么来了?” 叶艾从篮子里取出一串粽子,“这是我自己做的粽子,来拿给先生和吴大夫。” “你这孩子真是的,每年都送东西来,你自己留着吃就好了。” 叶艾摇头,“先生补好了我的唇,对我有再生之恩,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补唇?还在叶艾篮子里的蜜饯粽子皮箬竹叶七七这才发现叶艾的上唇中央连着人中处有一道缝合的伤疤。 叶艾生下来就是兔唇,吴大夫的夫郎不懂多少医术,却擅长补唇,说是补唇,其实就是将分成两瓣的上唇进行缝合,虽然会留疤,但总比原先的三瓣嘴好多了,所以大家都称他为补唇先生,长安城里患了兔唇的人常有慕名而来。 叶艾出了安宅坊,一路来到了神策军的击鞠球场。七七跟着妻主去过天策军的地盘,这神策军的地方还是头一回来,端午日神策军和天策军的球队要进行击鞠赛,箬竹叶七七单薄的小身板上突然有一种潜入敌方内部打探对手虚实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小叶子,你怎么跑来了?” “给你送粽子。”七七从叶艾抬高的篮子里看见了刚跑过来那个大汗淋漓的女人,身上还穿戴着打球的护套,抹了把汗接过叶艾手里的篮子,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你给我送这么多我哪吃的完,这可不经放。” 叶艾的耳朵有点发红,“阿菖,你…加油。” 蒲菖直接撕开一只粽子三两口吃完,含糊不清道,“要留下来看我们训练吗?” “可以吗?” “当然。” 蒲菖擦了擦嘴,带着叶艾坐到球场边的凉棚,球场上长着郁郁葱葱的绿草,时常有人修剪,只没到了马蹄的高度,蒲菖翻上马背回到了球场,执着球仗互相追赶,击打小小一颗空心球,这些球队队员都是神策军里挑出来的,马术各个一等一的好,经常会做出各种高难度的马背动作,可想而知今年端午的击鞠赛有天策军和神策军的球队参加,观赏『性』大大增加,肯定会一座难求。 叶艾看了会又自言自语道,“阿菖真厉害,神策军一定会赢了比赛的。” 才怪,他脚边篮子里没了爪子的箬竹叶七七在心里默默握拳,天策军必胜! 叶艾看了会,有两个中场换下来休息的队员过来凉棚喝水,冲他打了个招呼,“哎,你是菖子那个邻家小弟弟吧,都长这么大了,样子倒是没怎么变,不过好像当年见到的时候还是个兔唇…”另一个人捅了她一下,之前那女人又哎了一声,“怎么了啊?不过你这嘴巴好了果真是好看多了。” 叶艾对着生人不太会说话,眼前两个是蒲菖的队友,也是长安城人士,和蒲菖一起去当的兵,倒不是第一次见,但也算不得熟悉,他只是小声打了个招呼,咬了咬唇。 小时候不是没有因为兔唇少被人嘲笑过,不过那些人大多被从小就是一方孩子王的蒲菖揍过,蒲菖十多岁的时候就去当了兵,刚开始去的是玉门关,一呆就是好几年,后来被调到神策军回到长安的时候,叶艾的兔唇已经补好了,以至于蒲菖回来后在他家门口还闹了个“小豁嘴呢?你是谁?”的笑话。 过了一会又有人过来休息,几人都知道他是蒲菖一直照顾着的邻家弟弟,打趣了几声就互相谈论着场上的训练情形。 “菖子这次怎么这么拼命?这些天都没怎么见她休息。” “户将军不是说了吗?这次比赛不论输赢,单人得分最多的可以求一个赏赐。听说户老太君要给身边四大美人许人家,这时候不好好表现还等到什么时候。” “贼娘的,我把这茬给忘了,那可不能被菖子一个人抢了好去,我也不能休息了,走走走,快上场去。” 几个人推推嚷嚷走了一半,叶艾却手脚发了凉,他听说过户老太君身边的四大美人,户老太君身边有四个最是贴身的小侍,是户老太君最喜欢的,神策上将府其他那些细侍粗侍都是这四人管的,不仅长得好看,更是一等一的贤惠,经常被神策军戏称为四大美人,这次户老太君想给他这四个小侍许人家,往高了里不行,倒是这些神策军里出类拔萃的年轻兵卒是个好选择。 阿菖也想娶那四大美人里的一个回家吗?所以这次才这么拼命的训练,都好些日子没回过家了。 箬竹叶七七自然不会知道叶艾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正在努力打探神策军球队的情报,嗯,刚刚吃粽子那个确实挺厉害的,一群人配合看起来也不错,阵型可攻可守,还是有两下子的。 好久之后蒲菖终于也下了场,她又连着吃了几个蜜饯粽,叶艾看着她嘴角不小心沾到的米粒,想伸手给她擦掉,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会耽误你训练的。” “不差这么一会。”她想了想,问叶艾,“剩下的粽子拿给我队友可以吗?” “本来就都是给你的。” “不过你自己吃过了吗?” 叶艾愣了一愣,蒲菖摇头,“一看就知道你自己还没吃过。”她从里面解出来两只看着最饱满的粽子,把剩下的拿给了她的队友。 箬竹叶七七做成的粽子正是那最饱满的粽子之一,此刻正被蒲菖拎在手里,她解下了护套,换了常服将叶艾一路送回了家,在门口将那两只粽子放在他手里,“记得以后给我送东西前先把自己喂饱了。” “阿菖…” “什么?”蒲菖停下了转身的动作,叶艾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把话问出去,出生后伴随了他那么多年的兔唇让他骨子里那些挥之不去的自卑根深蒂固,他没有四大美人好看,没有他们能干,他们还是户老太君最喜欢的小侍,娶了他们的人一定也能被户将军另眼相待几分,他,什么都比不上。 “…粽子,好吃吗?” 蒲菖像小时候一样刮他的鼻子,“小叶子做的粽子,当然是最好吃的。” 蒲菖走后,叶艾对着那两只粽子发了半天呆,那眼神盯得七七觉得他都快被叶艾的眼神被看穿了。 你到底吃不吃啊qaq 叶艾到底还是没有把那两个粽子吃掉,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叶艾将粽子放进了吊桶挂在井里,以免热坏掉。 井盖一盖上就黑乎乎一片,凉飕飕的倒是还挺舒服,七七挨着旁边的粽子,打了个哈欠,想着明天就能变回来了,明天妻主就回来了,『迷』『迷』糊糊沉入了梦想。 第二天七七是被照进来的日光给亮醒的,叶艾将吊桶扯了上去,两只粽子在凉爽的深井呆了一夜倒是没有坏掉,他稍稍热了一下,将两只粽子当早饭吃了,两片箬竹叶也没舍得扔,泡在了水盆里打算过会洗干净了晾干收起来。 不过等他忙活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咦,怎么只剩一片箬竹叶了?” 终于解了咒的小兔子七七正哼哧哼哧努力地往家跳,他只敢在没人的地方用了会爬云术,这会日当正午他不敢用,而且他也没什么力气用了,连跳的幅度都越来越小了,不过功夫不负有心兔,天策上将府就在前方了。 七七终于跳上了台阶,蹲着喘了几口气,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长靴,然后长靴的主人蹲下︱身将他轻轻捧了起来,凑在他身上嗅了嗅,“哪蹭来的一股甜粽味?” 七七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笨妻主,是蜜饯粽。熟悉的体温让他忍不住用脑袋在她脖子里蹭来蹭去,垂耳朵上软乎乎的『毛』顺了一遍又一遍,唔,粽子节快乐哟。 第244章 端午贺文(下)兔七七和击鞠赛 端午正日,天策上将府特有的胡萝卜粽受到除七七之外所有人的嫌弃,只有仇月给他面子的吃了两个。 “姐姐,击鞠赛,走走走。”七七变成了人形,穿着一身很是飒爽帅气的骑装,脚上的小马靴踩得噔噔作响,当然在老是被天策上将府的马喷一鼻子气之后他没敢自己骑马,只是坐在仇月身前。 端午日的击鞠赛是长安城一大盛会,尤其是今年天策军与神策军球队的比赛,一大早球场内外就熙熙攘攘人群往来不绝,不少贩卖瓜果零嘴的小摊更是看准了时机,还有细竹筒做的筒粽,在米里『插』了根竹签,拿刀将竹筒切开了举着竹签就能吃,方便得很。 “姐姐,你有没有对天策军的球队说赢了比赛会有赏赐?或者得了最多分会有?” “什么赏赐?”仇月微微挑眉看着他,“天策府特产胡萝卜粽?” 七七挤出来一张苦瓜脸,求放过胡萝卜粽。 仇月低头亲了亲他扁起来的唇角,“输赢不重要。要是天策军输了,端午过后我就有理由给她们加出『操』训练时间了。” 仇月带着七七坐到天策队的休息区域,队员入场前按照惯例是两军主帅鼓舞士气的时间,每队八人上场,击鞠赛是马背运动很容易受伤,替补也有八人,每队共十六骑,天策军穿红衣,神策军穿蓝衣,额头上绑着相同颜『色』的绸带,场下还有为烘托气氛设下的大鼓,两队队员骑马入场的时候咚咚咚敲起来敲得震天响,愣是把人群的哄闹声都给压了下去。 仇月例行鼓舞士气结束回到休息区看台就看到七七也在额头上绑了根红绸带,手里还举着一根非给她也绑上了,一边绑一边问她,“姐姐你为什么不上场?” 七七见过仇月击鞠,他跟着去看过仇月训练球队,仇月弯下腰由着他给自己绑上红绸带,“主帅不能上场,这是规矩,你要是想看我打,得等下次有外邦来朝邀赛的时候。” 咚——又是一声大鼓响,两边各八骑马对面而立,马蹄拨着土,带起烟尘阵阵,颇有两军对垒的阵仗,球场两端各立有一门,下开一小孔,两队队长互相敲击球仗,紧接着评判吹哨,示意比赛开始。 叶艾正坐在看台上,视线追着蒲菖的身影,这比赛还没开始多久,天策军一名队员就一脚离了马镫,侧身挂在马背上进了一球,神策军紧随其后也进了一球,进球的正是蒲菖,动作比之前那人更险,看台上一阵阵喝彩声,叶艾却看得心惊肉跳。 阿菖,千万别受伤。 中场休息的时候神策队领先了天策队一球,神策上将户渊晃到了天策队的休息区域,“仇将军,打个赌如何?” “说来听听。” “听闻仇将军有一只极为宝贝的垂耳兔,不如就以此为赌注如何?若是天策队输了,这兔子,就是我的。” 七七腾地跳了起来,仇月沉声道,“不赌。” “啧啧。”户渊冲着天策队的队员摇头道,“看来你们仇将军不相信你们能赢呐。” 七七的小马靴蹬蹬蹬跳得直作响,户渊嘴里还啧啧有声地转了身,仇月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肩膀,“拿球队输赢打赌不过动动嘴,有多大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规矩只说主帅不能上场比赛,没说你我不能一对一比一次,就趁这中场休息,先进球为胜,怎么样,敢吗?” “我会不敢?”户渊伸出了手,“一言为定。”仇月和她击了下掌,两队的队员一见主帅要上场一对一比试顿时全都来了兴致,消息传出去,看台上也沸腾起来,等到仇月和户渊换好骑装戴着护套各自骑着高头长腿膘肥体壮的大马出来,那鼓声又是咚咚咚连声敲得那叫一个热烈。 两人互敲了一下球仗,哨声吹响,户渊先一击球,两骑马并列骑出去,速度飞快,带起了一阵阵尘土,球远远滚出去落在两人前方几丈远,还没彻底停下来,仇月俯身贴在马背上,超出了户渊半个马身,球仗先是一挑,再是一击,球轻轻松松进了。 咚——鼓声很是配合地敲了起来,户渊一甩球仗,“一球定胜负如此草率,再来三球。” 仇月没理她,“中场休息马上结束了,别占了比赛时间。” 仇月牵马回了休息区,天策队有这一球鼓舞,下半场一开始就气势十足地连进了三球,一下子赶超了神策队。 “姐姐,姐姐,她鼻子都气歪了。”七七一双红眼睛直勾勾亮闪闪看得仇月差点没忍住亲上去,她『摸』『摸』他的脑袋,“嗯,看比赛。” 神策队大概是被主帅刚刚输掉那一球连累丢了些气势,虽然有包括蒲菖在内的几个人配合着接连又进了几球,与天策队差距一直只在一两球之内,但还是没能超过去,直到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还是惜败了一球。 “赢了!”七七开心直跳,接下来计算每个队员的进球数,天策队赢了比赛,全场单人得分最多的倒是神策队的人,那人七七还见过一面,正是蒲菖。 叶艾坐在看台上不知道是该为她高兴还是该为自己难过,酸涩的苦盖过了本该为她骄傲的喜悦,他甚至没敢留下来就匆匆离开了球场,他不敢看蒲菖求得赏赐的场景,他怕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控制不住眼泪。 端午日热闹的街道弥漫了一股雄黄酒的味道,叶艾心神恍惚地一路走着,他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他记得蒲菖叫他小豁嘴的样子,别人叫他豁嘴是嘲笑他,只有蒲菖叫的时候,叫得比小名更亲昵,那是不是错觉,他无法分辨。他还记得小时候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家家酒,玩抢亲游戏,别的小男孩都轮流扮演被抢的小新郎,只有他从来挨不上。 她们说,“你那么丑,谁要抢你。” 傍晚他哭着回家,蒲菖知道后第二天压着那群小孩过来,让叶艾盖着红盖头坐在当中,旁边四个假装抬轿子,其他的都扮演看热闹的人,蒲菖自己骑着竹竿假装是马过来抢了亲,叶艾趴在她背上,她丢了竹竿背着他原地转圈圈,看得旁边几个小男孩直羡慕。 还有蒲菖当兵离家前那犹豫不决的样子,她说,我不担心别的,我只担心我走了,你又被人欺负。 “阿菖…”叶艾回家趴在枕头上大哭了一场,有人来敲门的时候,他眼眶还红通通的,过去开了门,蒲菖还举着手维持着敲门的动作,一低头看到他一副哭过的模样,顿时怒道,“又是哪个欺负你了?” 叶艾摇头,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来了?你,你要到户将军的赏赐了?” “拿到了。”一提起这个,蒲菖又笑了开来,叶艾看着她喜上眉梢,觉得鼻子更酸了,他低着头打了个哭嗝,蒲菖突然将手伸到他鼻子底下,手上是两只很小的鼻烟壶,细细的肚子,还没人拇指粗,蒲菖满脸都写着求表扬三个字,“这是吐蕃上贡来的『药』,先拿白瓶子这个里面的抹在旧疤上,这会很疼,不过旧疤抹掉后再用蓝瓶子里的『药』膏涂上去,连着涂三天,新伤的地方就不会留疤了。” 叶艾傻愣愣地看着她,蒲菖挠了挠头,“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很想把嘴巴上的疤去掉,你总是会下意识地捂住那里。这贡『药』我们平时在军营里也用不到,户将军那里也就一份,好不容易这次击鞠赛户将军放了话得分最多的能提一个要求,我还以为…” 叶艾突然就哭了出来。 “…你会高兴。”蒲菖懵在那里,好半天才道,“那,我要丢掉这『药』吗?” 叶艾摇着头,一边止不住抽噎一边道,“我,我涂。” 蒲菖松了口气,还是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哭了。果然就像队友们说的那样,男孩子大了心思她就弄不懂了,不过就算弄不懂也没关系,小豁嘴还是那个小豁嘴,不管是三瓣嘴,是有疤还是没疤,永远都是最可爱的。 击鞠赛结束后,仇月带着七七和天策军一起庆祝,傍晚骑马回家七七还是坐在她身前,“姐姐,端午节就快过去了啊。” “嗯。” “剩下来那些胡萝卜粽子怎么办?大家都不喜欢吃。” “我吃。” “可你也不喜欢吃啊。” “没关系。”仇月低头亲了亲他,“我可以爱屋及乌。端午节快乐,我的七七。” 第245章 兔七七的围场一日游 端午过后没多久就是夏狩猎月,仇月要去围场狩猎,一去就得个把月,七七表示他不想和妻主分开这么久,要跟着一起去。 千百骑高头大马在围场排开,雕翎戎装,半空中有驯养的海东青在盘旋,天策上将的猎装在领口下方微微有些鼓,领子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白『色』的绒『毛』,随着她策马的动作,一只向下耷拉的长耳朵一个不小心『露』了出来。 猎手分散了开来,骑入树林,仇月旁边没了人,领口探出了两只耳朵,然后,七七的脑袋拱了出来,一直爬到鼻子也『露』在了外面。 一只小梅花鹿突然从树丛间蹿了出来,仇月拉弓搭箭,还没瞄准,一低头看到七七的两只垂耳朵向下捂住了眼睛。 “不敢看?” 小脑袋晃了晃,仇月『摸』『摸』他脑袋上的绒『毛』,“我要是带回的猎物少了,晚宴上可是会被罚酒的。七七,要不你先到营帐去,我打猎结束就来找你。” 七七点点脑袋,小短腿踩着一下下拱了出来,用了个爬云术晃晃悠悠落在地上,仰起脑袋冲仇月摇了摇耳朵,转身一蹦一蹦跳开。 林子里野兽虽多,小兔子却不是普通的兔子,好歹是只会法术的小兔精,仇月并不担心,策马继续追赶猎物。 七七向着营帐的方向跳回去,一跳,再一跳,吸了吸鼻子,有一股淡淡的『骚』味,七七回过头去,一只『毛』『色』发黑的狼灌正两眼发亮地盯着他。七七迈着小短腿朝后缩了缩,虽然他是只妖精,本质上却还是一只兔子,他低低叫了两声,使了个法术让一截树枝断裂,砸下来刚好压在那只狼灌身上,负伤的狼灌嗷嗷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七七松了口气,继续跳回去。这一次没过多久,他就听到马蹄声和人说话的声音,有好几个猎手在朝这边过来,而且天上还有跟着飞过的海东青。七七最害怕的东西,除了海东青,不做第二之选,那是他最厉害的天敌,从空中俯冲下来带起的风声都能让他瑟瑟发抖。虽然普通海东青其实根本不是一只兔精的对手。 这里有好多海东青,七七后悔了,他不要一个人回营帐,他要去找妻主,还是藏在妻主衣服里比较好,于是七七转了个头,朝着仇月刚才策马离开的方向跳去。 谁料没跳几下,他就一个不小心踩空,大树根底下有个洞,七七扑通掉下去一滑到底,落在一个温暖的地洞里面。 “唔…”七七摔了个四肢趴地,像张兔皮一样摊在了地上,他晃了晃耷拉着的垂耳朵,坐起身来,听到一道嘶嘶的男声从地洞的深处传来,“嘶——兔子的味道。” 七七睁大了红眼睛,看到地洞的深处盘着一大巨大的蟒蛇,浑身一环金『色』一环黑『色』的鳞片相间排列,正吐着舌头发出嘶嘶的声响,这蛇能说话显然也是成了精的,但他又不能变人形,道行还没有七七来得深,但是兔子天『性』,七七打了个哆嗦,迈着小短腿努力来到刚刚掉下来的地方,念了个咒,刚用爬云术将自己托起来还没升上两三寸,那蛇又嘶嘶道,“兔子,帮我个忙好不好?” 七七转头看他,那蛇微微滑动起来,『露』出了原来盘在当中的东西,却是两颗带着斑点的蛋,蛇用舌头『舔』了『舔』那两颗蛋,“帮我把宝宝送到林子东边的银环蛇那里去,好不好?” “宝宝?” “嗯,这是我和银环蛇的宝宝。”蛇抬起了头,“我是金环,原本应该是我来孵蛋的,但是之前出去觅食的时候我被人『射』中了一箭。”金环蛇将伤口『露』出来给七七看,“我现在要闭关修炼养伤,麻烦将我的宝宝带给银环去孵化。” “那…”七七犹豫了会,金环蛇又道,“银环的道行和我差不多,也还不能变人形,不过她很温和的,看到蛋宝宝就肯定不会为难你的。拜托了,我现在没办法一直给宝宝提供温度。等你帮我把宝宝送到后你再回来,我送你一颗地龙丸。” “那是什么东西?” “我和银环是这世上最毒的蛇,地龙丸是用我们的毒素凝固而成,佩戴在身上任何毒蛇毒虫一类的毒物都会不敢靠近。” 这倒是个好东西,七七想,他虽然用不到,但妻主可以用。 戴着两颗蛇蛋穿越偌大一个树林让七七有些犯怵,不过他还是答应了,金环蛇将两颗蛋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铺满了秸秆的草茎囊袋里面,七七还是不太敢靠近他,让囊袋慢慢漂浮过来,他给驮在背上,“那我去了,送到了再回来。” 七七用爬云术升出了地洞,里面黑漆漆的,一出来顿时眼前一亮,他开始往东前进。 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几个猎手,其中一个拉开弓瞄准了七七,另一人在马上歪过身子低身道,“你不觉得这兔子的模样有些奇怪?” 又一人道,“耳朵奇怪,背上是什么?草吗?” “不如抓活的。” 最早拉弓那人懒得听她们说,嗖得一声长箭『射』出,七七害怕一切兔子的天敌,对人就没多少害怕的了,三瓣嘴一动,那箭就歪掉直接『射』到了树干上,七七飞快地跑走了,很快就听不到那些女人的声音了。 七七一路翻过小土坡,绕过参天树,避猎手躲海东青,真可谓是翻山越岭历经艰难险阻…两个时辰后,他终于在东边一颗大树下发现了一个和金环蛇那边差不多的洞口,他把脑袋探到洞口喊道,“喂,是银环蛇吗?” 没一会,洞口里传出来伴随着回音的女声,“嘶——是我,你是谁?” “金环蛇让我把蛋送来给你。” “那你下来吧。” 七七滑下洞去,银环蛇的蛇身比金环蛇更粗,七七打了两个哆嗦,将驮着的两颗蛋漂浮过去,银环蛇将两颗蛋盘在当中,“金环怎么了?” “他受了点伤,说是要闭关修炼养伤。” 银环蛇点了点蛇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我走了。”七七跳出去几下突然又折回来问银环蛇要件信物,不然不好和金环蛇说蛋宝宝已经送到,要是拿不到那颗地龙丸就亏了。 银环蛇给了他一小块蛇蜕,七七踏上了归途,这次没走多远他又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不会又要躲箭了吧,他现在好累啊。 不过这马蹄声好像不太一样,很熟悉的样子…七七猛地停了下来,果然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缓下,“七七。” 仇月从七七身边擦过,弯腰一捞把他抱回怀里,“不是回营帐了吗?怎么还在这里『乱』转?我看你还是呆在我身上吧。” 他也是这么想的。七七开心地从她猎装的领口往里挤啊挤,挤进去了上半身,兔子屁股和小圆球尾巴还在外面一晃晃地往里挤,仇月催马加快了速度,七七终于都挤了进去,折腾半天掉了个方向将脑袋和两只前爪探了出来。 七七用爪子指着一个方向,呜了几声,仇月没腾出手,低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耳朵,朝着他指的方向骑去。 七七回到了金环蛇的地洞口,仇月抱着他下了马,守着他从地洞里出来,拿到了地龙丸的七七很开心,晚上仇月去参加篝火晚宴他没跟着去,呆在营帐里将地龙丸穿了个洞,做成了一个可以挂在腰上的佩饰。 户渊今天狩猎带回来的猎物比仇月要多,总算觉得扬眉吐气了一把,宴上使了劲地灌仇月酒,结果自己先喝趴下了,被她两个随行的神策军士兵给架回了营帐。原本也在随行名册内的蒲菖这回告了假,因为自从叶艾没了伤疤她已经见着安宅坊的红线媒公上门两回了,她觉得她得抓紧时间直接把她的小豁嘴给娶回家去。 夜渐渐深了,仇月回来的时候,她的小垂耳兔已经趴在毡毯上睡着了,仇月轻手轻脚地躺下把他抱到自己身上,结果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被沉甸甸的分量给压醒了,七七变成了人坐在她身上,见她睁眼一个劲催她起来。 仇月穿上猎装,七七将地龙丸佩挂在她腰际,说,“这是礼物。” 仇月单手托起来地龙丸细细看了眼,地龙丸个头不小,又是金环蛇银环蛇的毒素凝成,『摸』起来有种凉凉的玉石质地,不过是深褐『色』的,七七用银针在上面磨了个图案出来,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肥兔子,“这是你的自画像?” “对。” “你有这么肥吗?” 七七扁嘴,不会画画不是兔子的错。 仇月放下地龙丸笑了,“既不是过节也不是我生辰,怎么要送我礼物?” 七七想了想,“那就是补送的端午节礼物,端午节不是要戴香包辟邪吗?这个也是辟邪的,可以驱毒物。”他伸手拍了拍,“姐姐,要一直戴着哦。” “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补送个礼物?” 七七提要求,“也要辟邪的…唔…”好半天仇月松开了他,七七的胳膊还挂在她脖子里,咕哝道,“你又不是瑞兽,你亲我就能辟邪了吗?” “怎么不能?人的阳元之气最重就在唾『液』里,鬼怪之类的不是最怕阳气了吗?我的口水当然能辟邪。” “…” 第246章 情火炎炀(完) 在万方国的地方志记载中,丹霞城是一座富得流油的城池,这里有最饱满的稻米,最上等的蚕丝,最醇香的酒水,最回甘的茶叶,最剔透的玉石,最心灵手巧的匠人。凡是从丹霞城出来的货物,就等于已经贴上了一张看不见的标签,必是最上品。 丹霞城的名字来自于城内遍处的桃花林,春日里桃花盛开的时候,站在紧邻城南的血岩山上望下来,就好像整座城池都被淹没在一片绯红『色』的海洋中,艳若丹霞,所以被称为丹霞城。而在血岩山上,到了那时节,更是满山花海飘香。 桃花是丹霞城一宝,桃花树的种类很多,丹霞城内的桃花树种和各类嫁接变种不下于二十余,光是垂枝桃一种,花『色』就有纯白,浅粉,酒红,洒金,褐斑等许多。城内桃花仍是以绯红为主,从深至浅,花海也仿佛有深有浅,颜『色』渐变。 这些桃花的栽植和看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要培养出诸如洒金垂枝桃花等一些罕见稀有的桃花树,那就绝非易事了。而要说到丹霞城的桃花世家,就非卫家莫属了。 卫家的桃花栽培技艺堪称一绝,这年早春,卫家的嫡系小公子卫炀照例带着护花工前往血岩山查看山上新栽桃树的生长情况。 如果说卫家长房另外两名公子在丹霞城是艳名远播的话,卫小公子为人所知的,却是他鬼斧神工的桃花栽植技艺。 卫炀生在春天,他降临人世的那刻,丹霞城内数十载未曾开过花的那几株珍稀桃花种都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展开了花骨朵。 年过百岁的卫老太君双手叠放在拐杖上,看着襁褓中的婴孩舒眉微笑,“这个孩子,是桃花仙赐给我卫家的珍宝。” 卫炀将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给了丹霞城的桃花,他不喜欢和人亲近,然而不管『性』情如何冷淡,他也改不了身为卫家男儿血脉里流传下来的容颜和气质,艳若三月桃花更胜七分,桃花树下素手折枝之时,尤物如妖。 卫炀查看完新栽的一片桃林,下山时遇到了城内几家富户的公子来血岩山踏青,耐不住人家热情邀请,又是同路,便一起同行。一行人走在桃花林间,因为桃花都还没有开,卫炀也不知道他们这踏青是来看什么,只是听着他们说话。 “可惜桃花还没有盛开,不知道过些日子再出来桃花有没有都开了。” “有花骨朵啊。” “可不是。” “说起桃花还没开这事呀,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说这桃花要是和腊梅一样在冬天开,这雪中桃花,该有多美呀。” “围山?”卫炀冷不丁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几位公子都对他难得一开的尊口感到受宠若惊,“卫炀,你说什么?什么围山?” “我不知道,我只是记得,有一年冬天,有人曾经下令围山架炉燃火烧了半月。”卫炀的神情有些恍惚,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某种情绪之中,几位公子还在朝前走着,没发现他神情的怪异,仍是在笑,之前说雪中桃花那人回转过身来,“卫炀,没有人围过山,架炉烧火更是没有。” “我知道,我只是…”他的眼神像是没有了焦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我病了。” “病得神志恍惚,还以为在春天。” “我想看桃花海。” “我也看到了。” 那几位公子终于发现了他的不正常,一人走到他身边对他喊了一声,“卫炀,回魂。” 卫炀猛地颤了一下,没了怪异的眼神和表情,“什么?” “你刚才就像是中了邪一样,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卫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带着护花工很快地下了山。 *** “炀炀,乖,把『药』喝了,你会好起来的。” 卫炀觉得他自己漂浮在这偌大房间的半空中,挪不得动不了,床边有一个颀长的背影,是个女人,她扶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人在喝『药』,一下下轻抚着那人的背帮他下咽,那个人,是他,卫炀? 如果那是他,那他自己,又是谁? 卫炀想要上前走去,可他一丝一毫都动不了,病榻上的人喝了半碗就开始吐『药』,沿着唇角流出来的除了咽不下去的『药』,还有血。 女人抱着病榻上的人,也不管是不是脏,亲吻着他的唇,将那些反吐出来的『药』水和血水一起『舔』去,又覆上他的唇,像是要把那些『药』再喂进去。 卫炀还是看不见她的脸,可他看到她哭了,没有哭声没有抽泣,只有顺着病榻上那人的手腕流下来的泪滴,滑落在地上,让他有种揪心的痛。 卫炀捂住了心口,他听见病榻上的人开了口,低哑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属于他自己的声音,那么苍白又了无生机,“桃花开了吗?真想…再看一次桃花海,就再一次,最后一次。” 女人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眼角滑下的泪滴掉落在他脸上,她说,“好,我们再去看桃花海。” 卫炀松开了捂着心口的手,偏过头,看向窗外,正是三九隆冬的天,大雪纷飞。 *** 做着梦的卫炀痛苦地将自己扭成了一团,死死缠着被子,梦中纷飞的漫天大雪遮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眼前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了,一片白雾散去后,他发现自己正处在血岩山,还是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的状态,好似一个局外人。 仍旧是寒冬腊月天,他却在血岩山感觉到了温热,那是… 满山架起的炉,熊熊火焰,烧热了整座血岩山,卫炀几乎是颤抖着看到山上的桃树在半个月之内生出了花骨朵,最后,齐齐盛开。 “炀炀,你看,桃花开了。” 女人怀中抱着一个被白狐裘层层包裹的人,他瘦削凹陷的面目几乎能『摸』到骨头,了无神采的双眸中终于折『射』出一分生机,“桃花海。” “嗯,桃花海。” 没有血『色』的双唇终于漾起了一抹浅笑,他伸出手,指尖触及女人的面颊,“姐姐,答应我,你不会丢下丹霞城。这是我们的家,是我最爱的丹霞城…” 女人亲吻着他的指尖,笑得悲伤,“好。”就算你想用丹霞城来绑住她,不让她随你而去,但只要是你所希望的,她定会做到。 白狐裘包裹中的人在满山花海中永远地合上了双眼,卫炀伸出了手,那个触及不到的背影抱着逝去的人渐行渐远,他看到了她落地的眼泪,一滴又一滴,洒在桃花树下。无云的天上开始飘洒雪花,落在掌心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果然,这只是一个梦罢了。 那个看不到面容的让他心悸的背影,也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 *** “炀炀,炀炀…” 卫炀砰得一声从床榻上摔了下去,他抱着脑袋坐在地上,又是那个声音。 从那一晚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梦到那个背影,那个声音,总是不断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纠缠不休。有时候他会恍惚觉得那个人一定是在他耳边喊着他的名字,温柔而宠溺,也许,还在笑着。即便只是听着声音,他都有一种被人全心全意注意着的感觉。 丹霞城的桃花已经都盛开了,近日城内有许多外来踏青的外乡人,白日里血岩山更是上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卫炀努力将他的精力全都放在桃花树上,不去想那几乎让他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声音。 卫炀一门心思伺弄着他的桃树,直到这天,丹霞城城主苏千绪不慎落马昏『迷』了两天一夜,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卫炀抢进了城主府。 *** 在卫炀第一次见到苏千绪之前,他对这个丹霞城城主的印象,就和城中其他的百姓一样,她是一个好城主,就算尚且谈不上励精图治爱民如女,至少也是年轻有为,只要看从她当上城主之后城中百姓安居乐业日渐富裕的境况,就能看得出来。 但正是这个年轻有为的城主,用土匪行径将卫炀强行抢到了城主府中。 苏千绪说,你本该爱我。 卫炀很想问她这莫名其妙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苏千绪几乎是将他半软禁了起来,卫家来要人也没能要走,也不知道苏千绪和他家人说了什么,之后卫家就像是默认了他将长住城主府这么不合情理的事。 卫炀坐在他被软禁的房间内,这房中的每件摆设,都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合他心意的样子,他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他与苏千绪之间的瓜葛,究竟是从何而来。 但是,我不可能爱你。 能占据他心神的,一直都是那个看不清面容只能听到声音的梦中人。不知缘起何时,但他却能感觉到梦中的深爱。 卫炀被苏千绪带走一个月,平日里几乎离不得她太远,看着她处理大小事务就会发现丹霞城对苏千绪的传言错得是有多离谱。传言说她们丹霞城这位年轻城主待人一向亲切温和,但他在苏千绪身上看到的分明是没有温度的冷厉。 苏千绪对卫炀的态度,近乎偏执,这不是卫炀一个人的感觉,是所有人的感觉,甚至那天过来替卫炀量尺寸做衣服的裁缝都说他将卫炀从城主身边带走的时候,就好像剜了城主的肉一样。 “苏千绪,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总会爱上我,卫炀。” 卫炀抬眼看着苏千绪,半晌后突然笑了,他对苏千绪摇着头,“你又不是我的梦中人。”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梦中人?” 梦境里的声音太温柔,又怎么可能会是苏千绪的声音。 短短一个月,他也看到了,这个年轻的城主『性』情霸道手段狠厉,她的身上,没有半分柔软。 “因为,她很温柔。” “温柔?”苏千绪微微扬了扬眉梢,倒是突然笑了,卫炀抬起眼,看到了她眼中的哀伤,“若是有一天,你会因为一点仁慈而失去你的至爱,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要将身上所有的柔软,全数摒弃。” 她眼中的情绪深不见底,卫炀觉得他的身子竟在这样的对视下不由自主地轻颤,就好像,他能读懂她的伤痛。 “是什么样的温柔?是这样叫你吗?”苏千绪俯下了身,湿热的呼吸一点点靠近他的耳朵,卫炀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想动却不受控制的双脚扎了根一样站在原地,他闭上了眼,然后,他听到了那道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贴着耳低低响起,余音仿佛在他耳畔缱绻缠绵,不舍离去,“炀炀。” “你…你…” “你梦到了什么?炀炀,梦里面有我对不对?”苏千绪的声音更近了,“那从来都不是梦,炀炀。” *** 卫炀仍旧无法将苏千绪和他梦境中的女人对等起来,但他知道他的心防正在一点点为苏千绪卸下。 苏千绪终于渐渐同意卫炀出去饲弄桃树,同意他回卫家,但只是回一下而已,他住的地方,仍旧必须是在城主府。 卫炀以为他和苏千绪的关系开始缓和了,然而就在大半年后的早春,距离丹霞城只有几十里的磨河村发生大规模的瘟疫,死了大半,幸存下来的那些也几乎全都已经被感染,这些人来到丹霞城求救,苏千绪不仅将所有人尽数拒之城门外,还下令焚村。 “你怎么可以这样?磨河村也属于丹霞城的城域,你还配当一个城主吗?” 苏千绪不顾卫炀的挣扎再次将他彻底软禁起来,卫炀还能听到她继续下令,“立刻着手准备焚村,那些感染者全部送进百里外的地牢,三天送一次饮水和食物,全城戒严,但凡敢放一人进来…决不轻饶。” 还不到一个月,那些被隔离的感染者一个都没能熬过去,卫炀无法理解苏千绪的决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原本还有希望的,就算要隔离也不用选那么远那么阴冷的地方,丹霞城里也有空宅子,如果能得到好好的照顾…” “就算放了进来,她们也活不了,只会拖累别人。” “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怎么知道放她们进来的话她们不会好起来。” 卫炀还是第一次看到苏千绪在他面前如此震怒,“然后我再眼睁睁看着你被感染,看着你死在我眼前!” “你…说什么?” “十五年,你用丹霞城拖住了我十五年,这一次,你再也休想。” 卫炀跌坐在榻上,“那些,真的都不是梦吗?” *** 卫炀在他死后回到了出生之时,可他什么都忘了,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婴儿一样渐渐长大,然后做着有苏千绪的梦,却仍旧没有想起她。 卫炀用丹霞城拖住了苏千绪,十五年孤寂,十五年一心只为了卫炀说他最爱的丹霞城鞠躬尽瘁,终于在又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天在卫炀逝去的血岩山桃花林中咳血而亡。 那一次不慎落马,再睁眼时的苏千绪,已是多活了一世的苏千绪,那个说要尽数摒弃一切柔软的苏千绪,只为了,留下你。 卫炀依旧不敢置信,“都是…真的…” 如果一切梦境都是真实记忆,与苏千绪之间一切无法解释的纠葛都由此有了因果,所以才能感觉到梦境中缠绵的深爱,所以,她才会那般偏执地待他。 “炀炀,这一次,不论我们能一起走多远,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苏千绪如今难得一见的温柔所蛊『惑』,卫炀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点头的瞬间,那种感觉,好像已许下一辈子的誓言,一诺一生。 苏千绪说,“我们去看桃花海,你最爱的桃花海。” “你又要围山了吗?” “现在是春天,炀炀。” 血岩山的桃花林将天都染成了绯红『色』,卫炀站在山顶望着满城花海,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围绕着血岩山,漫天蔽日地燃烧,生生将寒冬烧成了春天的温度,生生在冰天雪地中烧出了一片桃花海。 火海中的背影回过头来,与身前的女人重叠在一起。 卫炀就在这片花海中泪流满面。 他就算忘记了一切,也会在梦境中忆起的深爱。 “我总会爱上你,苏千绪,我早已爱上你,一辈子那么久。” 第247章 何妨此生(一)) 秋夜凉如水,廷王府的大管家例行在睡前全府巡查,蓦地在前方看见一道披头散发的白影,吓得她丢了手里烛灯,就要转身逃走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白影处传来,“刘二,你跑什么?” 大管家颤巍巍转过身来,她捡回烛灯,近了这才看见,那披头散发的白影却是自家世女裴鹤,头发未束,穿着一袭白『色』单衣在院里溜达。裴鹤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巡查不用管自己,大管家躬身退开,留小主子自己一个人在夜『色』下晃悠。 大管家却不知道,裴鹤的耳边,此刻有一道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宿主任务失败。这是宿主第二次任务失败,三次试炼任务全部失败则本通界系统自动销毁,宿主将遗忘所有与系统有关事宜,当然,也得不到奖励。\" 几天前,廷王世女裴鹤被这个自称为通界系统的异物砸中,让她前往异世界完成试炼任务,任务要求她找到真爱,三次机会,任务成功便可获得一件奖励。因任务世界需借用其他身体,每次进入任务世界她都会被封印原本属于裴鹤的记忆,在任务世界里,她会以为自己原本就是那个世界的人,任务结束后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才会想起一切。 属于任务世界的记忆回到她回到本体的一刻一起回来,钝痛涌入大脑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任务世界里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裴鹤叹了口气。 在那个任务世界里,她是重权在握的安阳王轩辕鹤,助新皇夺嫡登基,受新皇倚重。某一日在御兽苑碰到两位年轻公子虎口遇险,斩杀白虎,救了二人。此二人一名君丹青,一名君朱碧,均为辅相君廖之子。君丹青为其嫡子,容貌迤逦,『性』情张扬,在被救后对她情根深种,多次央求母亲希冀嫁与她为夫。君朱碧为其庶子,生得腰不及握弱柳扶风,冰肌玉骨浑然天成,在京城素有出水白莲美名,人前无辜乖巧,常对君丹青小意讨好,实则内心嫉恨不已,因恋轩辕鹤权势对她百般讨好。 若是裴鹤自己,她闭着眼睛都会选君丹青,但在任务世界里的轩辕鹤,却将君朱碧捧在掌心,而将君丹青踩进了尘土。 “宿主本次任务装载有‘白莲花美颜滤镜’,在你眼中君朱碧从内到外美化加成百分之两百。这也是试炼任务的难点所在。” 裴鹤再次叹气,没了记忆不说,连审美也全被糊了。任务世界里,辅相宠爱嫡子,欲将君丹青嫁轩辕鹤,但她心念君朱碧,表『露』出求娶君朱碧的意愿,辅相不悦,只是在嫡子哀求之下,不得不提出将两子均嫁入安阳王府,君丹青为正夫。此时新皇日益忌惮疏远于她,为拉拢辅相,轩辕鹤娶了君丹青为正夫,君朱碧为侧夫。婚后她宠爱君朱碧,冷落君丹青,君朱碧仗着宠爱有恃无恐,终于将嫡兄踩在了脚下。后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被诬陷谋反,满门抄斩,君朱碧为保命,受人指使供出了许多伪造的谋反罪证,就连当初斩杀白虎,都成为了她有不臣之心的证据。轩辕鹤带领心腹杀出重围离开京城,但在城外遭到伏击,君丹青为她挡箭而死,任务失败。 没有了‘白莲花美颜滤镜’的影响,裴鹤实在无法发现君朱碧有何可取之处,只是可惜了那个原本自信骄傲却因为爱她而卑微入尘埃的君丹青。 “第三次任务会在明日子时开启,因宿主已经连续两次任务失败,激活真爱保护,可提取获知本次任务世界装载道具。” “本次任务世界宿主你会装载有“盛世美颜马赛克”。 裴鹤:什么鬼? *** 对于古沅界的人来说,近来最大的一件大事,莫过于七圣山的选侍。七圣山上住着七位圣人,掌天时节气,护一界黎民,她们有着莫大法力,与天地日月同庚。七圣山上的侍者由凡人中选出,只有男子担任,不仅承担了伺候七圣人起居,养护七圣山等等的职责,同时其实也是七圣人的后院人,房中人。 一旦成为七圣山上的侍者,那便一辈子都会生活在七圣山上,侍者肉体凡胎,寿岁不过百年,但若是得了七圣人青眼宠爱,赐下法力,便成为侍圣,有别于凡人,容颜不老,寿岁可有数百数千载,就看七圣人的心意,若愿意不断赐下法力,便可与其同庚。就如风圣座下最得宠的第一侍圣,如今也已有五百余岁了。 不过有消息传来,这一次选侍,其余六圣都是陪跑,真实目的是为了雪圣所办。雪圣掌霜雪,一如霜雪般高冷,她座下没有侍圣,侍者也只有寥寥几人,并且据说只是做着下人的活,并没有被收入房中。 归根结底,是因为雪圣要求太高,要做她的侍者乃至侍圣,需得是冰肌玉骨,真真白雪一般剔透的男子。但肉体凡胎,哪这么容易就有这等玲珑剔透的人物。 古沅界的都城雍城就位于七圣山下,近日雍城内的食肆客栈都是拥堵爆满的状态,满大街都是年轻适龄的男子,上了年纪的掌柜对手底下的学徒说,到了选侍的时候,你可以在这里见到一界所有的美人。 如今人流汇集雍城,这些美人的名声就一个个都传了出来,有好事的赌坊,甚至开出了赌局,列出一个个美人被选中的赔率。如今赔率最低的,是雍城七圣殿的小祝贺清泉。 雍城七圣殿是供奉七圣的殿宇,大祝负责节令时祝祷七圣的仪式,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小祝则由年轻男子担任,会记录下那些祈风求雨的愿景,由七圣派下来的侍圣带上七圣山。当初选小祝,就已经是过五关斩六将,历来,七圣殿的大部分小祝都会被选上七圣山,因而贺清泉的赔率,是所有人当中最低的。 贺清泉自己,却并不满足于只是做一个侍者,或者说,他的目标,是那个在传言中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雪圣。作为七圣殿的小祝,贺清泉知道的消息比其他人要更多一些,雪圣高冷,但她也是七圣之中,容貌最出众的一个。她座下侍者,其实是另外六圣相赠,并非她亲自选的侍者,平时连她的面也见不到。若选侍时能入得她的眼,那对她而言定然是独一无二的一份,将被她视若珍宝。 雪圣的要求,别人达不到,贺清泉却自信可以。他本就貌美无比,天生肤白,又每日以牛『乳』浸泡全身,所谓冰肌,不就是滑腻白皙,白得剔透,就连七圣殿的大祝都说,他是百年来最贴近雪圣要求的一人。 贺清泉信心满满,直到他在七圣殿听到前来祭拜的人讨论着雍城里新到来的一个美人,那些人说,如此盛世之颜,便是圣人也逃不过,说在此之前,从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冰肌玉骨。 越是临近选侍,这个新来美人郁松青的名声就越是传遍了雍城,美颜盛世不提,又有消息传言说他肤若凝脂,生来无汗,遍体清寒,真真是玉做一般的人,合了那冰肌玉骨清无汗之说。就连在赌坊的赔率,都已经直『逼』贺清泉,若不是贺清泉小祝身份的加成,恐怕已经被压了下去。 贺清泉在亲眼看见郁松青的那一刻摔碎了一桌茶具,此人绝对是他最大的威胁。这段时间两人均在万众瞩目之下,贺清泉有心给郁松青制造麻烦,最好是毁了脸不能参加选侍,但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选侍之日如期而至。数千名待选的适龄男子等候在七圣山下,旁边围满了旁观的人群,七圣山的山麓上,隐约可见七道光晕,凡人无法直视圣人天颜,但圣人可以清楚地看见山下一草一木,这也是绝无仅有的,凡人可以亲耳听见圣人声音的时候。 其余六圣一致让给雪圣先行挑选,并且早在选侍之前,六圣就“威『逼』利诱”雪圣今日怎么都不能空手而归了。 六圣均退了一步,道,“锦鹤先请。”锦鹤是雪圣的字,也就只有圣人之间,敢互相称呼。雪圣半晌未动,风圣笑道,“锦鹤的要求我也是知晓的,不若这样,我先来过一过目,为你挑选一波,你再来看。” 片刻后,一道绿『色』的柔光从七圣山上打下来,柔光慢慢地覆盖住了五六人,其中又有一人身上的柔光,更浓厚一些,正是郁松青。 风圣道,“锦鹤呐,这次待选的侍者当中,可当真有我都不太舍得让给你的可人儿。你可别辜负了我等一番心意。” 雪圣无甚情绪地看下去,第一眼便落在风圣着重用柔光覆盖的郁松青身上,能得风圣如此厚待,那必然是个姿容绝世的人物,但不知怎的,她竟看不清此人的面容,或者说,看过之后她完全想不起来这人长成了什么样,只觉得,大概就是个路人吧。 再去看其他柔光覆盖的男子,倒也有一两人能让她有些记忆,虽不到能让她真正看上眼的程度,但做个侍者也勉强足够。 风圣已经收回了属于她的绿光,雪圣白『色』的柔光就要打下去,不知道怎么,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看不清脸的才是对的!白『色』的柔光一点点往下蔓延,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袭来,那个念头不断在提醒她,就是看不清脸的才对! 雪圣一挥手,拍开了这个奇怪的念头,脸都看不清记不住的路人,选了做甚,风圣与她『性』情相左,审美天差地别也不是什么怪事。 白光落在了贺清泉和另一个男子身上。 在雪圣不知道的地方,系统已经在为她挽尊,“我已经预见到了任务的失败。” 第248章 何妨此生(二)) 做七圣的侍者看似风光无限,被选中的侍者会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被七圣的柔光包裹,慢慢离开属于凡人的土地,被柔光带上七圣山。 等到了七圣山才会发现,其实七圣山上侍者的日子却并不都如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云圣是个完美主义,眼里容不得一点瑕疵,在她座下行事往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风圣风流多情,座下侍圣侍者最多,为得她宠爱,必要费尽心力;雨圣无情,侍者如流水一般更换,偶也赐下法力有个把成为侍圣,但没有一个真正长久;雷圣暴躁,喜怒无常,可能今日将一名侍者捧若珍宝赐下法力,过一日便收回法力打落尘埃;电圣『性』烈,气头上可能还会体罚侍者;阴圣『性』情诡谲,极难捉『摸』。 至于雪圣,因为没有接触,侍者们还没有发现她除了高冷以外的特点。 七圣山名唤七圣山,但其实并不是一座山,只是在凡人的眼中,被具象成了一座山。七圣山本身更像是一处自成一片天地的仙境,这里有山川湖海,仙芝灵草,七圣的洞府坐落其间,于凡人遥隔千里之距,于她们而言,不过疏忽便至。 雪圣将她新收的两名侍者带回了洞府,除了贺清泉,另一人唤作杨弦,雪圣将两人留在洞府内,未作交代,自己一挥袖,往洞府深处而去。 这洞府乍眼一看,像是用冰雕所砌,但身处其中,却并不觉寒冷,贺清泉看着雪圣离开的方向,试图跟去,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面,他连着试了几次,换了几个方向,都是如此。 “别白费力气了。”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贺清泉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看上去已经三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跟着一起来的另外几人,“我们都是雪圣的侍者。在这里,侍者是不被允许进入洞府深处,也就是雪圣的起居地的。”他推开一扇冰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冰砌的楼阁屋舍一应俱全,“我们住在这里。” 贺清泉的注意力落在这几人身上,说话的男子三十多岁,另外几人看上去比他年纪还大,贺清泉在七圣殿时却是接触过七圣山的侍圣的,在他的记忆里,以及大祝的描述里,他们都是容颜不老的。 男子对他的视线见怪不怪道,“我们又不是侍圣,圣人不赐法力,我们也会一样衰老。” 雪圣丢开她的侍者,径自回到独属于她的冰雪世界,她伸手,点出一颗颗的冰树,一只只冰兽,不过却没想到,她这里很快就来了一个访客。 一道风卷碎了她大片的冰雪动物,雪圣挥手将碎裂的冰雪重塑成了原来的样子,飘着雪花的风里,走出来了风圣以及她身后带着的人,雪圣抬了抬眼,嗯,看不清脸,她大概也知道是谁了。 风圣走上来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了让给我,这个情,我承了。” 雪圣,“?” 风圣将她身后的侍者推了过来,“但你并大可不必如此,我虽爱美人,但实在不缺这一个,你却难得能遇上一个如此能合心意的人物,所以情谊我承了,人,还是给你。” 风圣非要将郁松青留下来,雪圣本要拒绝,但她脑子里那个奇怪的念头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看不清脸的就对了! 到底对什么对?雪圣一个犹疑之下,郁松青便被留了下来。 雪圣的侍者们很快就分成了三个阶级,贺清泉和杨弦作为雪圣亲点的侍者,自然排在第一位,郁松青本和剩下其他人一样,都是被送来的侍者,但他毕竟年轻,又有盛世美颜摆在那,便在第二阶级。但对贺清泉来说,郁松青对他的威胁可比杨弦大多了,不过好在雪圣对郁松青并无任何特殊,但同样的,对自己也是如此。事实上,除了那天雪圣将郁松青从洞府深处带出来之后,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雪圣了。 七圣山四季交叠全凭圣人心意,因而不觉岁月流转,外界却已经进入了凛冬,大雪从古沅界的北方先开始,纷纷扬扬落下,田地上覆盖的冰雪会冻死地里的害虫,并在开春时融化带来丰沛的雪水,迎接来年的丰收。 向来深居简出的雪圣也迎来了她的忙季,这一日,风圣座下的侍圣给雪圣送来了从山下带回的祈愿书,这几份祈愿书却不同于往日大多与民生农事息息相关的愿景,第一封来自雍城皇室,太后七十大寿,想看冰戏,皇帝希望雪圣能将雍城金湖冰封,以安排人在冰上踢球、杂耍。 这金湖是一条人工湖,就坐落在雍城帝宫外,就算冰封,也不会对百姓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雪圣在祈愿书上需点一笔,一个泛着金光的“许”字落在祈愿书上,很快隐去不见。 第二封来自古沅界常年冰封的极北之地,极北之地尊雪圣为七圣之首,说在冰层之中发现罕见鱼群,烹之味道极为鲜美,欲供奉于雪圣。 雪圣微微皱眉,她的冰雕洞府冰寒无比,凡人凡物根本无法存活,侍者们并不知道,雪圣其实已经赐下法力让他等可以适应这天寒地冻。能在冰层之间存活的鱼类,如此耐寒抗冻,又不需费心饲育,倒是可以养在她的冰雕洞府之中,食之可惜。 翘首以待的侍者们很快发现雪圣终于出现在了洞府外,最先发现的是贺清泉,他追上前几步问道,“圣人往何处去?” 雪圣冷漠寡语,但对于她自己选出来的侍者,她倒也不吝于回答个把问题,“极北之地。” 贺清泉对雪圣回答他的问题大喜过望,连忙又问道,“圣人此行是否需要人座下伺候?” 不等雪圣回答,又一道人影出现在她附近,躬身道,“侍者郁松青,极北人氏,愿座下伺候。” 郁松青一出现,雪圣脑海中那个叫嚣着看不清脸才对的念头又跑出来找存在感,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她无法不在意。雪圣伸手一点郁松青,“既是极北之人,那便你来。”雪花席卷,在贺清泉气极的视线中,雪圣和郁松青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雪圣并未惊动极北之地的百姓,她来到祈愿书中所写的地方,冻有鱼群的冰层已经被敲去了不少,她一挥袍袖,化冰为水,鱼群在水中游动起来。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郁松青突然道,“十年前,圣人也曾到过极北之地。” “是吗?”雪圣不经意地回了一句,郁松青轻笑,“时间对圣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自然不会记得。不过对我来说,却是刻骨铭心。” 雪圣这次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她并看不清郁松青,自然也不知道他此时的神情,他说,“我八岁那年孤身遇到饿极的雪彘,我不停跑,雪彘不停追,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在我跑过冰河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噗通的落水声。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见到的那一幕,我刚刚跑过的冰河,就在我过河的那一个瞬间,化成了流水,追赶我的雪彘就那么沉入了水中。” 整个古沅界,能在瞬间化去冰封的,只有雪圣一人。 郁松青深深注视着雪圣的背影,“救命之恩,从不敢忘。我从极北到雍城,只愿成为圣人座下侍者,任所驱使。“ 郁松青没有说的是,风圣素来风流,做不出也不屑于强人所难的事,他苦苦恳求,风圣方将他送与了雪圣。 风圣问他,“你就不怕惹怒我赐你一死?” 他说,“虽死不悔。” 雪圣带着郁松青和鱼群回到洞府,她在洞府的冰壁之中留出渠道,灌入流水,鱼群在其中溯回游动,意外的是这鱼群在黑暗中竟会发出莹莹蓝光,与冰雕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郁松青成了贺清泉的眼中钉,贺清泉觉得他果然不曾看错,郁松青就是他最大的威胁,抢了他与雪圣同行的机会,之后更是一有机会就在雪圣跟前『露』脸。这一日,终于忍无可忍的贺清泉拦住了郁松青的去路。 “不过一个其他圣人不要的侍者,偏生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也不看看你的前辈们,像你这种被送来的侍者,找再多存在感,也成不了侍圣。”贺清泉素来不把雪圣之前那几个侍者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自己才是雪圣亲自选出来的侍者,郁松青这种,就该随着年华老去容颜衰败,看着自己在雪圣所赐法力之下永远年轻貌美。 郁松青淡淡道,“我成不了侍圣,难道你可以?如果我没记错,陪同圣人出七圣山的人是我,近来能和圣人说上话的人,也是我。” 贺清泉被触了痛脚,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来就想往与郁松青那张招人恨的脸上招呼上去。郁松青架住了贺清泉的手,嘴角轻撇,张扬之气出现在盛极的容颜上浑然天成,“就凭你?” 贺清泉怒道,“果然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在圣人面前装什么温柔小意。” 郁松青眼角微动,发出一声哂笑,“但凭圣人喜欢,装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 他二人争执交锋,却不知道这一幕已经落入了雪圣眼中。雪圣恍惚了一下,总觉得郁松青此时的语气和状态,她有些似曾相识。 第249章 何妨此生(三) 在雪圣漫长而单调的人生之中,很少会出现什么特别的存在,不得不说,几次三番的异常已经让郁松青逐渐在接近成为这么样的一个存在。如果换成风圣,她一定会说,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太后七十寿诞,雍城金湖一夜冰封,皇帝要与民同乐,广邀雍城百姓同赏冰戏。一片熙攘喧嚣声中,没有人看见,宫墙之上站着的两道人影。 向来独行独往的雪圣如今离开七圣山入古沅界都会带着一个侍者跟班,这种不同寻常本就耐人寻味,就算贺清泉不愿意承认,如今雪圣的侍者之中,显然阶级已变,郁松青才是最顶层。 人群爆发出阵阵呐喊声,两队几十个穿着冰鞋的侍卫正在冰湖上飞快地滑走夺球,这两队侍卫一队穿紫衣,一队穿红衣,红衣队伍之中又有一人穿戴特别,红衣之外,还套着金『色』软甲,却是皇帝刚成年的幺女,非要加入比赛。小皇女横冲直撞,紫衣队伍遇上她,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被红衣队伍连着进了两球,小皇女朗声大笑,肆意得很。 “这小皇女可真够张扬的。”郁松青看着感慨了一声。 “你也不遑多让。”雪圣突然开口,郁松青愣了一愣。 “是我大意了。”郁松青叹气,“在圣人眼皮子底下,还指望能瞒过圣人。”他语气中满是唏嘘之意,显然又是装出来的,但这装却一点也不讨人厌。雪圣心想,不仅不讨人厌,还挺讨人喜…陌生的心绪波动让雪圣有些猝不及防,但更让她意外的是,郁松青一直看不真切的面容如同拨开了『迷』雾一般,『露』出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你…”雪圣迟疑了片刻,对郁松青招了招手,“过来。” 略带凉意的手指落在郁松青的脸上,郁松青僵住了身体,雪圣的神情带着探究,让他很是心里没底。手指从他的眼睛『摸』过鼻子,落在唇下,雪圣也不知道探究出什么,高深莫测地收回了手,她说,“回吧。” 郁松青觉得自打那天从雍城回来,雪圣召他同行的次数变得更多了,而且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有时候他在说话,雪圣会突然伸手,似乎想从他脸上拨开什么,让他总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雪圣待郁松青,已经太过特殊,特殊到让贺清泉嫉恨红了眼,他觉得若再任其发展,怕是过不了多久,郁松青就会成为侍圣,雪圣的第一个侍圣。而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贺清泉有心给郁松青下绊子,但郁松青也不会不防着他,一段时日下来都没能找到机会。直到这一日,好酒的雨圣新得一坛佳酿,邀其他六圣同饮,雪圣不在洞府,向来不接受他邀请的郁松青居然答应与他一起外出。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各怀心思,离开了冰雕洞府,越走越远,贺清泉看着不远处环绕着的冰水河,邪念一起,就把郁松青往那边引去。 雨圣的佳酿以古沅界供奉来的紫黑葡萄所酿,冰镇后饮用,滋味更佳,雪圣点水成冰,眼前一幕闪过,就看到郁松青噗通一声,落入了刺骨的冰水河。只要圣人愿意,这七圣山,除了其他圣人的洞府领地,就没有什么感知不到的角落。 雪圣留在侍者身上的微弱法力,能让他们在冰雕洞府生活,却不足以抵挡这严寒刺骨的冰河之水。雪圣在她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紧张是种什么滋味,来不及告知其他六圣就闪身离开,倏忽之间已在冰水河畔,袍袖一卷,浑身湿透的郁松青落入了她手中。 贺清泉看着横抱住郁松青的雪圣,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雪圣却没再看他一眼,抱着郁松青,径直回到了洞府深处。 源源不断的暖流从雪圣贴在郁松青后背的掌心送入,驱散了浸入四肢百骸的冰寒之气,最后一点法力点在郁松青眉心,他醒转过来,看见雪圣,“谢圣人救命之恩。” 雪圣冷哼了一声,“如此拙劣的伎俩,你当真避不开?” 郁松青顿了半晌,终于道,“我若落水,自然也瞒不过圣人。” “所以,你在试探我?”雪圣收回手,又冷哼了一声,“我如果不救你,你就会在冰河之中被活活冻死。” “可是圣人救了我。”郁松青抬眼看向雪圣,掀起的唇角绽放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掩盖视线的『迷』雾随着雪圣的心绪波动而渐渐散去,玉面含笑,惊鸿一靥。雪圣常年冰冷的表情很好地掩盖去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难怪,难怪风圣说,连她都舍不得。 贺清泉被送回了古沅界,被选上七圣山又被驱逐的侍者在下界也往往过得很艰难,那是被圣人所厌弃的人,与他一道说不定也会被圣人所厌弃。 贺清泉都落得如此下场,雪圣的其他侍者自然更不敢挑战郁松青的地位,他们都已经默认,郁松青很快就会成为雪圣的侍圣。但白驹过隙,岁月流转,其他六圣又在古沅界选了几批侍者,郁松青已经褪去了年少时极盛的容颜,雪圣仍然没有让他成为侍圣。 雪圣的心思,总是让人如此难以捉『摸』。 又是一年凛冬将至,雪圣将郁松青带到了极北之地,郁松青看着满目皑皑冰霜,意识到这正是他当时被雪彘追赶过的那条河,他们真正意义上初遇的地方。他有些不解,“圣人?” “你可唤我锦鹤。”雪圣说。 “锦…鹤。”郁松青想,他一定是开天辟地第一个见过雪圣笑容的人,她伸出手,轻抚他的面颊,“哪怕赐下法力让你成为侍圣,肉体凡胎也不可能真的与天地日月同庚,只是寿岁足够长,长到在凡人眼中,已为长生。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真正脱胎换骨,现在,我想到了。 郁松青,“?” “郁松青,汝可愿,为吾伴圣,天地见证,心血为誓,永不背弃。” 雍城七圣殿,圣人亲传圣音,由大祝上禀皇室,下昭黎民,七圣山上,出现了伴圣。伴圣不同侍圣,是圣人由天地见证立下心血誓言的伴侣,法力同享,香火同受,同岁同庚,若违誓言,圣人陨落。 古沅界从未出现过伴圣,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七圣殿供奉的圣人铜像又增加了一尊,就在雪圣身侧,有圣人法力加持,铜像面目宛若真人,祭拜之人每每想要凝神去看,都会觉得什么都看不清。 有人说是雪圣故意不让人看清伴侣的面目,也有人说,雪圣的伴侣,美颜盛世,不可『逼』视。 *** “恭喜宿主,任务成功。”裴鹤抱着胀痛的脑袋接受完冗长的记忆,就听到系统在耳边传来的声音。雪圣的记忆太过于漫长,在郁松青出现之前,是千篇一律的枯燥。圣人没有寿尽,在郁松青成为伴圣后的某一日,她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之中,再醒来时,她已经变回了自己。 比起在进入任务世界前她不断给自己下的暗示居然真的起了作用,裴鹤更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到后来,我可以看清他的脸。” “道具是为了增加试炼世界的难度,但并非完全无解,一旦宿主接触了解真爱,并对他产生好感,道具的作用就会随着好感的增加而减弱。比如在上一个世界里,如果宿主多接触君丹青并在接触过程中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他的好,白莲花美颜滤镜的作用就会不断减弱,直到完全消失。” 裴鹤叹了口气,在那个任务世界里,她心系君朱碧,对君朱碧口中常常仗着嫡子身份欺辱自己的君丹青可以说是只有厌烦,见他一面都嫌多,更别说是去了解过他。 “宿主第三次试炼任务成功,可在系统能力范围里提出奖励要求。” 裴鹤沉『吟』片刻,问道,“什么都可以?” “需在系统能力范围内,控制人心、死而复生、扭转时空等均不在系统能力范围内。” “那么我的奖励要求便是…我要回前两个任务世界,带着记忆。” “宿主的奖励要求不在系统数据库内,不过也没有超过系统能力范围,但进入时间不能保证,宿主是否确定?” 裴鹤点头,我很确定,我需要去确认一件事。 第250章 何妨此生(四) 呼啸而过的狂风吹『乱』了裴鹤的头发,她骑在马背上,仰头喝干了背囊里的水,一踢马肚子,疾驰而去。 这是她的第一个任务世界,在这里,她叫做刘鹤,是名震雁南武林的流云山庄的少主。雁南这块地方,走在路上十个人里有九个是江湖中人,武林门派最是聚集,向来是朝廷放管之地。在这个任务世界里,她又是被猪油蒙了心,或者说,被道具蒙了心。 这个任务世界的道具叫做“白月光普照”,刘少主的心中,有一抹白月光,是武林世家司徒家的幺儿,叫做司徒玟。司徒玟好穿白衣,清丽出尘,他运轻功掠过的时候,白衣拂过,简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他是刘鹤心头一颗朱砂痣,也是雁南武林众多侠女剑客心中的朱砂痣,不然怎么叫白月光“普照”呢。 在司徒玟众多追求者之中,又以流云山庄少主刘鹤和戚家堡少堡主戚枫家世地位最高,她二人武功在伯仲之间,常因为拈酸吃醋大打出手,也没分出个上下来,不过到最后,司徒玟还是选择嫁给了戚枫。刘鹤一转头,就娶了叶家的小儿子叶兰青,她这个任务世界的真爱。 叶家同为武林世家,叶兰青和司徒玟的父亲是亲兄弟,两人是表兄弟,连长相也有两三分肖似,因而知情的人,都说刘鹤是找了个替身。刘鹤倒并没有找替身的想法,她只是因为司徒玟选择戚枫一气之下,娶了向来和司徒玟不对付又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叶兰青。其实如后来系统所说,若这么相处下去,刘鹤也未尝没有摆脱道具作用的可能,对司徒玟的『迷』恋自然也会消失。 坏就坏在,司徒玟和戚枫成亲没多久,戚枫她死了,半年后司徒玟改嫁刘鹤,有善解人意的白月光在身边,后面小气又爱找司徒玟麻烦的叶兰青的处境,便可想而知了。只是戚枫的死,并非偶然,司徒玟这个白衣仙子其实却是蛇蝎心肠,他真正的相好并非戚枫和刘鹤任何一人,戚枫的死正是他一手造成,刘鹤也差点难逃毒手,和第二个世界的君丹青一样,又是叶兰青为她枉死,任务失败。 裴鹤回到这个世界的时点,正是她娶了叶兰青没多久的时候,她当初成亲时心情可不怎么美好,成亲不到三日就丢下叶兰青,一个人外出散心,从雁南到雁北,一路上各门派踢馆找人打架。如今,裴鹤正在赶回家的路上。 裴鹤归心似箭,不过还没到流云山庄,她先被人在半路拦了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正追着她的马连连喊道,“刘少主,刘少主,我是司徒公子的贴身小侍。”裴鹤心内冷笑一声,拉住缰绳停了下来,那小侍后头还跟着一个带刀的侍卫,小侍停下来喘着粗气道,“我们去流云山庄找过刘少主,只是刘少主不在庄内,叶公子也不放我们进去。” 以叶兰青的脾气,能放司徒玟的人进门才有鬼了。 那小侍掏出了一封请帖,送到裴鹤跟前,“下个月初八是我家公子生辰,少堡主设宴为公子庆生,广邀雁南武林同道,刘少主这封请帖是公子亲自所写,特地吩咐我一定要送到刘少主手中。” 戚枫抱得美人归,设这个庆生宴一来为讨司徒玟欢心,二来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显摆,尤其想在她这个头号情敌面前示威,可惜她不知道,这压根就是她的催命符。裴鹤收起请帖,淡淡道,“知道了。”这庆生宴她自是会去,不过却不是为了给司徒玟庆生,而是去救戚枫那个倒霉蛋的命。 那小侍还等在原地,毕竟,以刘鹤以往的『性』子,她一定会继续追问司徒玟的近况,但裴鹤一骑马已经绝尘而去,徒留下一阵卷着灰尘、带着马屁股味的风。 那小侍自是不解,但也没有多想,便是他回到戚家堡,司徒玟问他刘鹤可有问什么说什么,答复一字未问,司徒玟也只当刘鹤因求他不得而在气头上,要知道刘少主娶了他的替身,又在新婚燕尔上各门派踢馆出气的事,都已经传遍雁南了。 裴鹤一路都在赶路,赶回流云山庄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早前就喝光了身上背囊里的水,此刻嗓子眼里干得都快冒烟了。她将马缰绳丢给前来迎她的大管家,问道,“少君呢?” 大管家愣了一愣,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少君是在说谁,刘鹤以前可从没这么称呼过叶兰青,“…房里。”裴鹤点了点头,径直往里走去,留下大管家挠着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鹤推门进去,房内点着几盏烛灯,屏风后面细细索索的动静因她推门的动作顿了一顿,裴鹤发现她自己,竟有些近乡情怯的紧张,她说,“我回来了。” “哦。”屏风后面,叶兰青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裴鹤等他半天他也没要出来的时候,她只得拿起桌上的茶壶喝水,一来当真口渴,二来也是缓解紧张。正喝着水,叶兰青终于半遮半掩从屏风后面踱着小步走了出来,这不看还好,一看他,饶是裴鹤还在紧张之中,都没忍住喷了满嘴的水。 “你这是干嘛?”这白衣白鞋,珠环束发,本来就是差不多的身段,从背后看,她差点能以为看见了一个司徒玟。 叶兰青满脸鄙夷,“你不就好这一口?” 他小声嘟嘟囔囔,“我自己还嫌弃,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打扮成我最讨厌的模样?” 裴鹤哭笑不得,推着他去屏风后换衣服,她坐回桌前,想起从前,再看叶兰青今日所为,她却笑不出来,只余心疼了。那个时候,叶兰青也花过很多心思,想把刘鹤的心从司徒玟那里抢回来。成亲前,他是那么敢爱敢恨的『性』子,便是司徒玟刚进门那会,他也和司徒玟正面硬杠过几次,可任他如何,他的妻主,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刘鹤将她的白月光司徒玟捧得多高,就对欺负司徒玟的叶兰青有多无情。她一次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叶兰青的感情弃之如敝履,她当着叶兰青的面,让他知道她可以多宠司徒玟。叶兰青也在这一次次受伤之中变得也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寡言,到后来,她甚至十天半个月都看不见他。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如此鲜活的叶兰青了。 叶兰青换了衣服出来,他原本就是张扬的『性』子,穿衣服也喜欢明亮的颜『色』,白『色』其实一点也不适合他。他问裴鹤,“你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我怕流云山庄被醋淹了。”裴鹤身上风尘仆仆,解了沾染不少灰的外衣,顺手将请帖也放在桌上,被叶兰青眼疾手快地捞了过来。 “哦,我说呢。”他瞪着眉眼,”火急火燎地回来,原来是为了去给老情人庆生!” 裴鹤叹气,洗白不易,自己曾经造的孽,就是跪搓衣板,也是自找的。 第251章 何妨此生(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让叶兰青相信裴鹤去戚家堡不是为了给司徒玟庆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叶兰青一心想让妻主的心向着自己,但原来的刘鹤对司徒玟如何,已经让所有人都有了一个固有的印象,所以他又不会敢相信,他真的这么容易就做到了。 裴鹤倒也不急,这次,她有足够的时间让叶兰青相信,“我已经不再喜欢他了,青青,再者说了,司徒玟他除了一张皮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你的地方?” 叶兰青更怒了,“你就是觉得他比我好看。” 裴鹤:说多错多,求不踩雷。 但戚家堡还是不得不去,除了救戚枫,司徒玟这个蛇蝎美人和他背后人的阴谋不解决,对于整个雁南武林,对她和叶兰青的安危都仍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裴鹤点齐了流云山庄所有精锐好手,叶兰青在一边冷眼看着,最终也没说出口不让裴鹤去戚家堡给司徒玟庆生的话,因为他内心知道,裴鹤一定会去,他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是在自讨没趣。所以他只是说,“我也要去。” 裴鹤顿了顿,“…好。”她当然会更希望叶兰青呆在流云山庄,因为安全,但她知道她就算不带着叶兰青一起,他大概也会想办法自己前往戚家堡。上一次,刘鹤不曾回流云山庄,而是直接在司徒玟的生辰时上了戚家堡,也在那里遇到了叶兰青,从亲缘上来说,叶兰青还是司徒玟的表弟,他想要去也没人真能将他拒之门外。叶兰青上戚家堡是为了盯着妻主,然而,他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妻主对另一个男人情深不悔。 这次,戚家堡已不会再成为叶兰青的伤心地,何况,比起口说无凭,显然亲眼所见更能让叶兰青相信她的话。 雁南是对雁归山以南一带的统称,从流云山庄到戚家堡,以马车正常的速度,不赶路的话满打满算也要一天,到戚家堡的时候已是黄昏,有负责招待的下人带着裴鹤和叶兰青往住处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将他二人安排在不同的两处。 叶兰青直接推开给裴鹤安排的房间门,用力哼道,“免了吧,我就睡这里,不然大半夜我妻主房里掩进来一个司马司牛的人,你家戚少堡主脑袋上也不好看是不是?” 那下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被裴鹤挥手轰走了,没一会又有人送来晚饭,四菜一汤,可惜连菜带白饭都只有一人份的量,叶兰青气得连连拍桌子,“让我们分开住就是他的主意,我就不信,他会不关注会不知道我也在这里,还送这么点吃的,他就是欺我!” 裴鹤抓住他快拍红的手,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叶兰青已经腾地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和他好好理论理论,别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自己都嫁来戚家堡了,还吊着别□□主,秦楼楚馆里干事都不带这么婊的。” 裴鹤拦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了,她进戚家堡前已经暗中派她带来的精锐前后打探过,司徒玟和他背后人的爪牙尚未抵达,以叶兰青身手,此刻的戚家堡尚且是安全的,再者她也要去找戚枫好好聊一聊,虽然以她们两个人的旧怨来看,一见面就动手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叶兰青一路拽着人问,很快就『摸』到了司徒玟的行踪,戚枫忙于明日设宴事宜,并未在旁,司徒玟微笑着给叶兰青倒茶,“表弟,好久不见。” “少来这一套,我警告你,离我妻主远一点。”叶兰青甩上了门,“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嫁了戚少堡主,又不想放过刘少庄主这块肥肉,怎么,以防你妻主遭遇不测,不想守寡先找好下家?” 叶兰青哪里知道他瞎口胡掰竟还真合了司徒玟的计划,司徒玟慢慢沉下了故作良善的神情,不屑道,“劝我离你妻主远一点,不如自己看好你妻主,别让她再缠着我。毕竟整个雁南谁不知道刘少庄主为我娶了一个替身的事。” 叶兰青怒道,“以讹传讹,不过都是谣言。” 司徒玟阴沉沉地笑道,“是不是谣言我不知道,不过你想不想亲眼看看,你妻主到底在乎谁?” 叶兰青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试一试,如果我和你同时遇到危险,你的刘少庄主,会救谁?”司徒玟嘴角挂着笃定的笑容,看得叶兰青极其不爽,可要让他理直气壮地反驳,他还真得没那么大底气。刘鹤曾经为了司徒玟和戚枫你死我活的事实还在眼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在那样的假设下,刘鹤会弃司徒玟救自己,但他不能输了这口气,“那自然是救我。” 司徒玟的笑容更深了一些,“那就走着瞧。” 叶兰青回来后总有些心不在焉,半夜居然还说起了梦话,裴鹤『迷』『迷』糊糊被他一把抓醒了,“不许救他。”裴鹤哭笑不得地把他作『乱』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夜深人静,裴鹤想起今日和戚枫不欢而散的谈话,暗自想着明日只能将她自己的人手潜进戚家堡了,最近戚家堡人进人出,她们想要混进来不算难,也正是如此,其他人想要混进来,也变得容易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裴鹤依着上次的轨迹,知道今日被盯住的目标是戚枫,她不听自己劝告,料想仍会被司徒玟下『药』,手脚无力,于是裴鹤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戚枫周围。戚枫与一众女客在前厅寒暄,内眷则都在司徒玟的招待下在后堂休息,他们所在的地方上次并没有受到攻击,司徒玟也在戚枫死后完好地将自己摘了出去,裴鹤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但她没等到前厅遭受攻击,却从后堂传来了大喊救命的喧闹声。 “怎么回事?”戚枫大怒,下人跌跌撞撞冲进来,大叫道,“有刺客,侍卫都被放倒了。少君落在他们手里了。” 戚枫大惊失『色』,待要运功赶去,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竟是一丁点内力都使不上来了,再一扭头,裴鹤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事情的走向不在她的预料之中,怪她太依赖发生过的轨迹,若是这次叶兰青再有任何闪失,她简直无法想象。 戚枫为她的少君庆生,请的自然都是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一辈,这里面,又数她和裴鹤武功最高,裴鹤是最先赶到后堂的,其他的内眷都蜷缩在角落里,只有两个人,落在了蒙面人的手里,司徒玟,和叶兰青。 裴鹤眯起了眼,司徒玟却已经在心内勾起了嘴角。为了将戚枫置于死地,这个时机本就是千挑万选,戚堡主不在堡内,还带走了不少人,此时的戚家堡,正是防卫最弱的时候。戚枫请来的客人中,除了刘鹤,并无一流的高手,他是知道刘鹤的,她和戚枫看似巴不得对方死,但戚枫真的被人刺杀,刘鹤定是会出手相救的,既能调虎离山从戚枫身边支开刘鹤,又能给叶兰青一个下马威让他亲眼看看,他的妻主是如何在他面前救另一个男人,何乐而不为呢? 司徒玟内心想着,脸上却是另一副神情,他对裴鹤说,“别管我,快救兰青。” 叶兰青简直要气死,这种时候还能做戏,怪不得他赢不过司徒玟。 但没人会想到,裴鹤居然抽出一把袖刀,直接往司徒玟面门上飞去。 司徒玟被吓得花容失『色』,原本挟持两人的蒙面人无暇顾及叶兰青,一个旋身用佩剑替司徒玟挡下袖刀,就这功夫,裴鹤几个起落轻点已经将叶兰青抓回了身边。 “你,你…”司徒玟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裴鹤冷眼看着他,“不是你说的,别管你,快救兰青。” 第252章 何妨此生(六) 刀剑相击的金属脆响毫不含糊,裴鹤真的是用了全力,要是没人阻挡,司徒玟自己根本躲不过袖刀,不死也得重伤,就算是司徒玟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和自己说这是气他嫁给戚枫吃醋吃出来的怒气。 裴鹤甩刀救人,蒙面人挥剑挡刀,都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蒙面人替司徒玟挡下袖刀,也不再假作挟持他,此番目的在于取戚枫的命,戚枫此刻武功尽失,身边又无高手,必逃不过…前厅不亚于此处的动静也在此刻传来,蒙面人觉得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却没有料到裴鹤早就暗中布下的人手,戚家堡内的高手都不在,她流云山庄的却都来齐了。 刺客折了一地,蒙面人眼见大势已去,卷起司徒玟纵身而去,待到离开戚家堡一段距离,她才放下司徒玟,司徒玟怒道,“你把我带出来做什么?” 蒙面人觉得他不可理喻,“那么多双眼睛看见我救你,你还敢留下来?” 司徒玟气得不行,“我有一百种办法让戚枫相信此事与我无关,你此刻带走我,我却是百口莫辩了。” “刘鹤对你下的是死手,留你在那恐有『性』命之忧,我不好和主子交代。”蒙面人解下了罩面,司徒玟懒得再理她,武功高又如何,也不过是个下属,就同戚枫和刘鹤一样,武功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在无上的地位和权力面前,她们什么都算不上。司徒玟想不通刘鹤的行为,但他若是留下来,大庭广众之下刘鹤不可能再对他动手,他又有十足的有把握说服戚枫,现在他一走倒像是畏罪潜逃了,全被这个不长脑子的家伙毁了。 但司徒玟最终也没打算回去,毕竟,他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那个温文尔雅和戚枫、刘鹤这样只知道动武的粗人完全不同的女人,也是许诺给他最终的荣耀与尊贵的女人。 叶兰青还处于没缓过神来的懵劲中,不过蒙面人逃走的时候他回过了神来,他拉裴鹤,“你不拦住那个蒙面人吗?” 裴鹤摇头,“我尚不是她的对手。” 此人是司徒玟背后之人手下最得力的高手,武功之高尚不是如今的她可以抵挡,从她前一次入任务世界时交手的经验来看,恐怕可与她母亲巅峰功力一战。上一次蒙面人没有挟持司徒玟和叶兰青,所有攻击都冲着前厅而去,当时刘鹤与其他人联手与此人交战,因而无暇顾及没了功力的戚少堡主,后来才发现她们的目的其实是戚枫的命。没有人怀疑到司徒玟身上去,戚枫死后他是那样伤心,一想到曾经因为他的悲痛欲绝而心疼至极的自己,就算当时没有记忆还有道具影响,裴鹤都觉得没眼看。 叶兰青不知道裴鹤在想什么,他依然还在震惊之中,“你怎么会…”他做了个挥刀的动作,裴鹤理所当然道,“我只想救你。” “救我…简直像在做梦。”叶兰青用一副梦游的口吻连连道,不过他很快想起了正事,他和裴鹤说,昨天司徒玟和他提过要试探两人同时遇到危险她会先救谁,“我以为他就是说说这样的假设,来气我。但没想到今天就真的发生了,这也太蹊跷了。” 裴鹤捏了下他的脸,“确实。不过你不用担心,很快就会解决的。” 戚枫虽然没了功力,但说话没问题,戚家堡的下人陆续开始打扫狼藉,在裴鹤友情提供人手的帮助下,折在地上的刺客都被关进了地牢,戚枫身上的『药』力过了一个晚上才解开,大张旗鼓的庆生宴成了夫君跟人跑路的笑话,戚少堡主简直能气疯。 戚少堡主生气自然要找人出气,所以一恢复她就来找裴鹤,裴鹤挡住她的袭击,“我提醒过你。” “少废话。”掌风铺天盖地袭来,两人来去二十多招后,戚枫终于停了下来。裴鹤问她,“消气了?可以谈正事了?” 戚枫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裴鹤自然不可能告诉她重来一次的真相,“一旦看清他的真面目,司徒玟便不足为虑,难对付的不是他。” 戚枫又问,“可是,为什么是我?” “不仅是你,还有我。”裴鹤嘲讽一笑,“有人要改变雁南武林的现状,但她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她在筹谋、等待,而二十年后,你我二人,将会是她此举最大的障碍,所以要在我二人尚未形成气候前,一举除之。”这是上一次直到临死前,她才知晓的阴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在雁南武林,皇权却毫无威慑力,大大小小的江湖世家,自成一体的势力体系,朝廷在此所设官衙均为虚设,如流云山庄戚家堡这样的江湖势力,才是这里的领头羊。 裴鹤并未当面见过司徒玟背后的人,他心里面真正相好的那个女人,但她可以从司徒玟和她其他手下的描述中大概刻画出这么一个人,她曾到过雁南武林,或许还在这里受过气,在这里,皇女的身份还比不上一个世家的少主,于是她发誓,待她登上帝位后,必要拿雁南武林开刀。 而她手下最厉害的高手说,刘鹤、戚枫,不出十年,对上其中一人,我恐不可一战。但她此时没有能力对付整个雁南武林,她需要时间,她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来登上帝位,并在雁南布下她的势力。到那时,刘颜戚正元之辈已年迈,不足为虑,但刘鹤、戚枫此二人,当为大敌。刘颜是刘鹤的母亲,流云山庄庄主,和戚家堡堡主戚正元正是如今雁南武林最如雷贯耳的名字。 戚枫沉默许久,谁都知道戚少堡主和刘少庄主二人不对付,但她也知道裴鹤不会拿整个雁南武林前途的事来和她开玩笑,她问,“你想怎么做?” “你我二人联手,拔了她的爪牙。”这也是裴鹤一开始的计划,现实中的廷王府世女根深蒂固的思想让她不可能做出“造反”这样的行为,所以她不可能杀了皇女,那就基本等于和朝廷开战了,于是退而求其次,她一个人不是蒙面人的对手,不代表她和戚枫联手,不能与之一战。 干掉蒙面人再往后的事,裴鹤便不打算同戚枫说了,毕竟戚枫是一个纯粹的武林中人,但她却不是,若不是来了任务世界,她本也是皇室中人,宫斗夺嫡的事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可以助那位皇女的对手,一臂之力。 蒙面人带着司徒玟,还没能离开雁南就被围堵了,没等裴鹤同戚枫联手,闻讯知道女儿差点没命急赶来的戚堡主亲手解决了她,虽然负了点伤,但也无关紧要,还将司徒玟带回了戚家堡。 戚枫将司徒玟关进了黑漆漆的空房间,锁在梁柱上,她说,“我想知道,究竟从最开始认识他就是一个骗局,还是那人发现你我对他心意之后,开始引诱他。” “有区别吗?”裴鹤不置可否,“我可没兴趣知道,你想怎么处置他都是你的事。母亲离家已久,我这次又把人手都带出来了,可别有人找上门踢馆,我得赶快回流云山庄了。” 戚枫懒得理她,虽然这次两人合作了一把,但她们还是相看两厌,戚枫挥了挥手表示不送,“除了你,还有谁整天上人家门踢馆。” 叶兰青临走前去看了司徒玟一眼,司徒玟此刻已经没了他平日仙气飘飘的模样,叶兰青问他,“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不等司徒玟打断,他继续道,“你总是做出一副清高脱俗故作大方的样,我是俗人,难道你就不是?你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真的是让人讨厌透了。” “我勾勾手指就能屁颠屁颠跑来的女人,偏你当个宝,你以为刘鹤救你是真的喜欢你?”司徒玟突然开口,“别做梦了。” “是你别做梦了。”叶兰青走向了门口,“你再勾勾手指试试,看她砍不砍了你?” “你…”司徒玟的话被推开的门打断了,等不到叶兰青出来的裴鹤怕司徒玟又在他面前胡说,毕竟他最擅蛊『惑』人心,而刘鹤曾经的黑历史,又确实是事实,所以她跑来打算把他拽走。 叶兰青哼了一声,“看,人来了,你倒是勾啊。” 司徒玟微微抬头,哀凄的视线落在裴鹤身上,眼中泫然欲泣,语气充满了怀念,“阿鹤,你曾说过,我永远是你最爱的人,哪怕我没有选择你,你的感情也永远不会改变。” 叶兰青扭头对裴鹤怒道,“你还对他说过这种话?” “我…”裴鹤刚说完一个字就被叶兰青又打断了,“你还犹豫,那你就是说过,还嫁给别人你也感情永远不会改变,你可真够伟大的…” 裴鹤头痛地低头,封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双唇,她没再看司徒玟一眼,抱着叶兰青挣扎的身子,带着他上了马背。“青青,该回家了。” 直到两人都垂垂老去,叶兰青都没有放过用这件事嘲讽她,他说,你看,你以前眼睛多瞎。 一直到叶兰青寿终正寝的时候,裴鹤离开了这个世界。 系统在耳边问,“宿主是否需要休息,还是继续进入第二个任务世界。” “不用休息,继续。” 郁松青、叶兰青、君丹青,她只需要再确认一个。 *** 入夜的安阳王府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了门窗,身边不断有人在说,“恭喜殿下,双喜临门。” 居然回到了成亲这一夜,要知道,上一回的新婚之夜,安阳王轩辕鹤可是撇下了她的正室王君,一整夜都宿在侧夫房中。她眼下,可不就已经快到君朱碧房门口了。 房间内,君朱碧的贴身小侍正在同他私语,“公子放心,殿下一定会过来的。” 另一个小侍也道,“就是啊,以前是嫡子,如今是正室,除了这些身份,那边有什么能同公子你争的?谁不知道殿下的心在公子这里,若不是君大人偏心,殿下压根就不会娶他。” 先前的小侍又道,“君大人也太偏心了,偏偏殿下为了娶到公子,还不得不将正室的位子腾出来给他。”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正在靠近门口,两个小侍低声道,“公子,殿下来了。”但很快,那脚步声停住,随后转身离去,越走越远。 裴鹤可没空管君朱碧那里的想法,她很快来到君丹青的房门外,推门进去,便看到了坐在床沿上盖着红盖头的身影。 第253章 何妨此生(七) 裴鹤揭下了君丹青的红盖头,他唇上抹了一点胭脂,衬得看上去更显迤逦。裴鹤一步步与他结发、喝交杯酒,君丹青时不时看她几眼,像是有些狐疑。 终于在裴鹤端了温水,用软帕替他擦去唇上胭脂的时候,他问道,“你居然没去那边?这可不像你了,你以前可不会给我好脸。”顿了顿,他用一种你肯定有阴谋的表情看着裴鹤,“你是不是怕我趁你不在找他麻烦?你是不是这会还在想着他?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占了你正室王君的位置?” 有了两辈子和郁松青、叶兰青的相处经验,裴鹤对他极具发散『性』思维的醋坛子本『性』了如指掌,这个时候,还是转移话题得好。 “饿了没有,来吃点东西。”裴鹤抱他到桌边,上面堆满了各『色』喜庆吉祥寓意的瓜果点心,“这糕点看着不错,来一口。会不会太甜?腻不腻?再来点咸的,吃个饺子。” 君丹青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吃了糕点又吃了饺子,嘴里嚼着略有些夹生的饺子道,“这个时候你该问生不生?”没等裴鹤说话他又自顾自回答道,“生。” 裴鹤扑哧失笑,待他又吃了几筷,两人脱去嫁衣,君丹青总算是相信她今晚确实不会走了。他砰得一声把裴鹤压倒在床上,盯着她看,“你今晚可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 “你从来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呀。”君丹青用手指捅了捅身下的人,“你还对我笑。你以前,只会对他笑。” 裴鹤叹气,君丹青看着有些难过,“其实我也想过,我是不是也该收敛自己,学着朱碧那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你就会喜欢我了。” “不会。”裴鹤撑起身子,君丹青眼见着就想发火,但他大概想起了君朱碧,表情又黯淡下来,前脚还说要温柔,后脚就崩。裴鹤顺势和他换了个上下姿势,“你可不能变成那样,你就该张扬着,肆无忌惮着,这才是你。”她俯低身子,沉声道,“我就喜欢这样的。” 一夜温存,晨起君丹青心情甚好,在贴身小侍帮他梳发的时候还在哼着小调。但在空房独守了一夜的君朱碧心情可不怎么好,他换了一件素净雅白的新衣,找上了门来,就看到房内一片和谐,好一副新婚蜜里调油的气氛。 君朱碧咬了咬唇,微微抬眉看向裴鹤,眼神如泣如诉仿佛还含着隐隐约约的泪光,“看到哥哥和妻主这般好,我也就放心了。妻主能好好待哥哥,真是太好了。” 裴鹤对君朱碧的小手段没什么耐心,直接打发走了他,“你先回去。”对她的话语理解有误以为裴鹤等会就会过来的君朱碧果然走了,身后君丹青已经凑了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昨晚是他让你过来的?他让你对我好?所以你给我好脸是因为他要你这么做!?” “青青,我有件很重要的正事需要和你商量。”裴鹤又开始她的转移话题大法,“我打算去买一块地,给你盖楼。” 君丹青:你说啥? 对于裴鹤来说,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帝座上的人,轩辕鹤曾经试图拉拢君相来增加自己的筹码,她以为新帝不敢动自己,却不曾想这一举动反而触动了皇帝本就怀疑的内心,手握兵权还拉拢文臣,若非皇帝默许,当初她被指造反,又怎么会不经彻查就直接被定罪。 若非上辈子君丹青的死让轩辕鹤任务失败回到现实,再『逼』下去,等轩辕鹤杀离京城,她说不定真的会造反。 但裴鹤干不出这事,所以她只能想别的办法来化解皇帝的忌惮。 三天后,裴鹤带着君丹青君朱碧回门,与辅相君廖深谈了一次,君廖对朝堂局势了如指掌,自然也明白安阳王如今的处境。不久之后,京城便有传言,安阳王在回门当日被君相轰出府门,君相骂其荒唐,耻与为伍。 “你娘是个明白人。”裴鹤对君丹青说,君丹青瞪她,“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给我盖楼?” “当然是为了让你,名垂千古。” 不论裴鹤是如何调戏君丹青,她说的盖楼之事却并非玩笑,安阳王在寸土寸金的内城买了一处旧宅,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房子。等房子拆完,她又开始大兴土木,在原地砌楼。 春去冬来,君朱碧已经在裴鹤的漠视下快绷不住他出水白莲的美名形象,裴鹤的楼也终于即将完工。千里迢迢从江南运来整块太湖石雕刻的狮子镇于楼前,待到楼成,裴鹤亲自提笔落下“丹青楼”三个大字。 看来一年稀奇的京城百姓方才恍然,当初君相的荒唐二字,由何而来。没多久,京城内流传着昔有亡国帝王为宠君砌摘星楼,今有安阳王效仿古人为博美人一笑行荒唐事之说。皇帝跟前上奏安阳王劳民伤财的折子堆了一封又一封,若是细看,一半都来自于君相。 安阳王广邀文人墨客在丹青楼『吟』诗作画,但却不许她们谈朝政不许谈民生,只谈风花雪月,由喜人作诗词夸赞她的王君,一时之间,各式各样的丹青赋层出不穷。京城百姓们将一群文人聚于丹青楼穷尽华丽辞藻为安阳王君赋诗的场面引为奇观,怀春男儿艳羡君丹青,安阳王的荒唐形象也越来越深入人心。 微服出巡的皇帝在茶楼听见一群人谈安阳王的荒唐事迹,一老者感慨,“幸亏当初登上帝位的是今上,若是安阳王当时没有扶持皇上登基,而是自己…这就是妥妥一个亡国之君的节奏啊。” 迎合者甚众,莫不深以为然。 这一日早朝时,裴鹤发现皇帝都调侃了她几句,她知道,自己的危机已经暂时度过了。只要她一直这么荒唐下去,尽失民心,皇帝就不会担心她在朝野威望过高,威胁着帝位。 君丹青望着丹青楼一脸深沉,“我觉得我被利用了,我现在一出门都被人用看祸水的眼神看。” 裴鹤问他,“那我要怎么补偿你?” 君丹青一指丹青楼进出人流,“你老让别人写丹青赋有什么意思,你自己写一篇来看看。” 入夜,裴鹤撑着下巴苦思,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君朱碧的小侍在门外连连磕头,“殿下,公子,我家公子他病重,求殿下救救他。” “病重?”裴鹤抬起头来,她想起来,曾经的轩辕鹤因为君相的恳求,也曾有一次打算在君丹青房内过夜,但很快就被“病重”的君朱碧差人请走了。裴鹤挑眉,“所以是心口痛还是脑门痛了?” 小侍一噎,君朱碧自然是没病,这心口痛和脑门痛正是他打算用的两个借口,反正真痛假痛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他表现得足够“痛”就可以。 君丹青砰得一声关上了门,回身瞪裴鹤,“心疼了是不是?你倒是快去安慰美人啊。” “那…我去了?”裴鹤逗他,君丹青怒道,“你敢。不许去。” 裴鹤丢了笔,也不高兴憋诗了,过来抄抱起君丹青,“我休了他好不好?” 君朱碧不似司徒玟蛇蝎心肠,裴鹤倒没想要他的命,一纸休书,还了曾经的背叛,也算两清。 君丹青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片丹心向丹青。” 裴鹤陪着君丹青直到他白发苍苍闭上了留恋的双眼,回到现实,系统在耳边道,“宿主的奖励已经结束,通界系统即将销毁。” “销毁前,再问你一个问题。我在不同世界的这些‘真爱‘,是不是同一个人?” “对不起,宿主的问题不在系统可以回答的范围内。” 裴鹤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其实她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君丹青、叶兰青、郁松青,如出一辙的『性』子,只除了出身环境的不同而有些许差异,很多时候,若是撇开不同的长相,她甚至觉得她在和同一个人相处。“那就换一个问题,你曾说,我进入的这些世界都是真实的,那么…“裴鹤突然话锋一转,“是谁创造了你?” “通界系统进入销毁倒计时,十,九…三,二,一,销毁中。”冰冷的机械音彻底消失在了耳边。只留下当初砸中她的这块媒介物,一块木质令牌,此刻也失去上面的萤火微光,成了一块普通的木牌。 第二天,裴鹤找到翰林院最博古通今的老翰林,掏出木牌问她,“杨大人,可能认得这上面的文字?” 老翰林端详许久,又在纸上拓印下来,好几日后,才答复裴鹤,“这文字,与西边异族羌族人的文字略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你这些字,古意更浓。”老翰林翻出一本古籍,指着其中一页,“羌族人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羌族的语言文字受到当时许多氏族的影响,尤其是其中一支,叫向月族,《博异志》上载,向月族通巫术,她们认为九重天之下三千世界,我们所处的只是其中之一,世女你怎么抖了?” “没什么?”裴鹤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她问,“如今这个向月族何在?” “没了,早就灭族了,我只是觉得这文字与羌族文字相似,又更具古意,是不是有可能是向月族的古语。” 第254章 何妨此生(完) 廷王的封地在都庸,十七岁之前,裴鹤都生活在这里。裴鹤记得,从都庸出来,再往西骑马骑上两天,便可以看到界碑,迈过去,便是大业朝的西邻,也就是羌族人的地盘。羌族人她也曾见过不少,但大多因为语言不通,没什么交流,只有生活在相邻地带经常在两国往来的年轻羌族人,才会说大业朝的话。 十七岁后,裴鹤便搬来了皇城,天子脚下,也没再见过异族人。 裴鹤摩挲着手里的木牌,她当然可以将这几个世界的轮回都当成黄粱一梦,抛下这一切,重新开始生活,但是…动过的情,付出的心,怎么收得回来?闭上眼,相处的一幕幕总是不停在眼前闪现,有时候清早睡醒的时候,她总觉得身边还躺着人,伸手一『摸』一片冰凉,思念便如『潮』水般席卷过她的全身,连指尖都觉得寒冷。 所以哪怕是再微乎其微的希望,裴鹤都不想放弃。到了此时,她却有些恨自己,不管是哪一个世界,她都还有没有说出口过的不舍,与深爱。 裴鹤打算回都庸,再从都庸往西,去羌族人的地盘,打探向月族的事迹。她要回廷王封地,自然要上奏天子,皇帝准了她回都庸的折子,但要求她将行程延期三个月。“西羌派了使臣过来,队伍几天后就会抵达皇城,朕『摸』不准她们这趟来做什么,你去负责招待,顺便打探。” 羌族人…裴鹤隐约有种说不出来的预感,一路上恍惚了好几次,刚回廷王府,大管家便说有人上门求见廷王府世女,已经在偏厅等了许久。 裴鹤踏进了偏厅,坐着的人站起了身来,那是一个陌生的少年,他拉了拉衣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道,“世女可还记得我?” 裴鹤摇头,少年一耸鼻子,皱眉瞪眼,连声音都提高了两分,“你果然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熟悉的神情,如出一辙的语气,裴鹤迟疑道,“青青?” “我是说以前啊,在‘青青‘以前,你就不记得我了?”少年不死心地追问道,裴鹤却整个人连汗『毛』都炸起来了,她仍是不敢相信,“青青?” “哦,我不知道你在叫谁。”少年摇头,在裴鹤的心快沉下去的时候,他又道,“我不知道你是在叫叶兰青,还是君丹青,还是郁松青。但我其实叫赛安,在我族的语言里,就是青『色』的意思。” “青青…”裴鹤如梦游一般喊着他,她自己都没发现,两行泪从脸上滑落了下来,少年走过来踮起脚拍了拍她的头,“好了好了,是我是我,我不走了。” *** 赛安是跟着羌族人的出使队伍一起过来的,甚至这次出使,也是他撺掇的。裴鹤问他,“你是羌族人?” “不是啊。”他愉快地拉着裴鹤出了门,穿走在皇城街道间,“只不过我们向月一族人口本来就少,在外面都假装自己是羌族人,所以大家都以为向月族已经灭族了。”他拉着裴鹤的手,转过脸来,“你是不是更想知道那些世界是怎么回事?” 裴鹤点头,赛安道,“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就同我们的世界一样。”他掏出一枚木牌来,与裴鹤身上的大同小异,“这上面的字,在我们的语言里,就是通往异世界,在那里,我和你一样,没有自己原本的记忆,直到回来后,我才会想起一切。” 赛安把木牌递给裴鹤,“我的师傅,是向月族的大巫,原本,以后我也会接受他的传承,成为新的大巫。传承的有记忆,还有最重要的,联结异世界的能力。” 裴鹤抓住他的字眼追问道,“原本?” 赛安点头,“原本,师傅已经把我逐出师门了。大巫有通天之能,所以受天道所限,自己不得离开此界,且不得婚配,不得有后。过得无欲无求,跟个出家人一样。”他摊了摊手,“你说,那样的日子,就算有通天之能,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从小就喜欢到处溜出去玩,师傅觉得我年纪小,以后会收心,就由着我。后来,我在都庸,遇到了你。” 裴鹤一怔,赛安狠狠瞪了她一眼,“就算我当时头上裹了头巾脸上抹了煤灰还扮了女人贴了胡子,你也应该记得我!我们还一起喝过酒聊过天。” 裴鹤哭笑不得,“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她确实曾经在都庸遇到过一个异族打扮的少女,小小年纪非得贴胡子装老成,只是她看出了她的胡子是假的,却没看出来连女儿身都是假的,两人在酒肆相谈甚欢,那是裴鹤少有醉酒的一次,醒来时,少女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桌上的酒钱。后来,裴鹤还去两人相遇的酒肆找过她几回,毕竟她难得遇到如此投契的知交,时日久了,她也就将此事忘了,不曾想,两人还会有接下来的奇缘。 “我回去和师傅说,我不想继承大巫了,我要来找你。师傅狠狠揍了我一顿,把我关起来,关了三年。后来,他给了我这枚木牌,他说,这是他给我的唯一一次机会,你我没有原本的记忆,再次相遇,若灵魂相互吸引,自然会再次相知,如果你能通过他的考验,他就不再要我继承大巫,放我自由。”赛安在裴鹤跟前转过身来和她对面而立,他抬头看着裴鹤,“所以,谢谢你。” “不。“裴鹤按着他的双肩,也顾不得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微微俯身将他拥入怀中,”谢谢你。”谢谢你赐我的奇缘,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愿意再陪我一生。 既已缘起三世,又何妨,再共此一生。 *** 廷王府贴满了大红喜字,大红灯笼高悬,裴鹤走在张灯结彩的长廊中,仿佛回到了轩辕鹤同君丹青那一世,一步步走向她的新郎。 “裴世女,留步。”庭院中一道看不清脸的人影叫住了她,那道人影走到近处,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只木盒,“这是给赛安的礼物,我就不去看他了,劳你带给他。” 来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神『色』清冷,有种出尘离世的距离感,裴鹤福至心灵,“你是,赛安的师傅。” 来人冷笑了一声,“我要找个有天赋传承大巫之能的徒弟有多不容易,偏偏被你搅和了,算你运气好,在最后通过了我的考验。” “若非师傅手下留情,给了在进入七圣山那个世界前的提示,又在那个世界遇到青青时给了暗示,我只怕,根本不可能成功。” 被裴鹤点穿,来人忍不住叹气,他没有告诉赛安,他原来根本就没有打算给过裴鹤通过考验的机会,赛安不知道,他在裴鹤的通界系统上动了手脚。他在成为大巫前,也曾去过异世,在其中一个异世,他见识过美颜滤镜、马赛克这样混淆面容的伪装,于是他略加改造,用在他用联结异世界的能力创造出来的通界系统上,他有把握,这会让裴鹤根本不可能通过他的“真爱”考验。 裴鹤在接连两个世界任务失败,赛安回到现实,他看着这个素来张狂骄傲的少年抱着腿哭得不能自己,终究是心软了。在第三个世界前,他给了裴鹤提示,也让她在异世界,能够回想起自己在知道提示后给自己下的暗示。 裴鹤看着来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她来到新房,将那个木盒递给了赛安,赛安奇怪道,“这是什么?” 赛安打开木盒,和裴鹤一起往里看去,却是两块让人充满熟悉感的木牌,两人各拿起一块,熟悉的机械质感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分别响起,“这里是通界系统-蜜月之行,即将传送进入异世界,宿主可能会与你的伴侣分别落在不同的地方,请宿主做好准备。” 赛安:哇! 裴鹤:……说好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第255章 妻主她审美有恙(一) 城南的“鹊桥仙” 冰人馆是四九城冰人馆里的一块金字招牌,口碑好,信誉佳。四九城冰人馆不少,在官媒挂牌的却不多,“鹊桥仙”便是其中之一。 “鹊桥仙”的冰人以男子居多,临近年关,“鹊桥仙”生意兴隆,冰人馆内熙熙攘攘,人手不足的时候几个伶俐些的学徒都不得不独自顶上,但即便如此,“鹊桥仙”的大媒金有文仍然在这百忙之中出门求媒。 傍晚时候,裹着大袄的金有文回到了“鹊桥仙”,冰人馆内也已经空闲了下来,几个人都围上来问他,“怎么样?南安郡王答应了吗?” 金有文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接过小学徒送上来的茶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说起了郡王府的景致,偏就不回答。 南安郡王傅元宁、平阳王世女程永蔚、永宁侯府二小姐苏广眉以及沈相府上大小姐沈挚,是这四九城众儿郎心目中最热门的妻主人选,所以再忙,冰人馆的大媒们也都孜孜不倦地上门,若能做得这几人的媒,必然轰动四九城,让冰人馆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这南安郡王傅元宁又与其他几人不同,像平阳王世女,虽说世女自己心意不明,但平阳王君却一直在相看,另外两人也是家有高堂,在大媒巧言之下都在冰人馆挂了名,只是要求高了些,至今正夫的大媒都尚未能做成功。因此这光是来求说给这几人的生意,求说正夫的、侧夫的,都够“鹊桥仙”赚得盆满钵满。但南安郡王的爵位却并不是世袭的,而是几年前傅元宁于江南道治水有功后庆元帝亲封的。南安郡王出身平西王府,分府后大有与平西王府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如今平西王府当家的王君也并非郡王生父,事涉权贵阴私,知道真相的并不多,但从传言来看,也无外乎就是宠侍灭夫之事。平西王府既然做不得南安郡王的主,这求媒之事只能找郡王本人,只是南安郡王是出了名的冷面郡王,大媒们不敢贸然上门,这一次,金大媒也是心里打鼓,完全不怎么抱希望。 只是没想到,却意外的顺利。 金有文卖足了关子,终于道,“早知道南安郡王这么好说话,我早上门去了。” 旁边一个和金有文资历差不多的大媒道,“不过我们也不要高兴的太早,这些勋贵之家的要求也不是一般的高,出身、才貌、『性』情、谈吐,什么都要拔尖,更甚者连父亲生了几个女儿都要看。” 金有文摇了摇头,“我说南安郡王好说话,并不只是说她答应我们给她做媒,还包括她的要求。” 围着的冰人们异口同声问道,“是何要求?” 金有文道,“好看。” “什么?” “南安郡王只有一个要求,好看。”金有文站起身来,总结道,“早知道郡王是个只看脸的,我早带着四九城出名美人的画像堵上门去了。” 金大媒行动力惊人,说干就干,没几天都搜罗了一堆美人的画像,又往郡王府去了。既然南安郡王不在乎其他,他这次带的画像,既有出身高的,也有平民小户之家的,有才貌兼备的,也有花瓶美人,笼而统之,看脸,是唯一的要求。 然而这天下午,金大媒蔫头搭脑地回到了“鹊桥仙”。一回来早已等候许久的冰人们一齐问道,“如何?郡王可以看得上眼的?” 金有文将一大摞画卷放下,叹气摇头。 其他冰人惊讶道,“郡王一个都不满意?那要怎么样倾国倾城的美人才能入得她眼?” 金有文道,“我便大着胆子问了,郡王说,‘不要锥子脸’。” “啥?啥叫锥子脸。” “锥子我知道,锥子脸是什么?” 一众冰人七嘴八舌讨论半天也没能明白郡王究竟是何意思。金有文隔三差五的有了新的美人画卷总还想去郡王府碰碰运气,碰壁多了便也去的越来越少了。 大媒们烦恼,却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南安郡王傅元宁自己也觉得挺烦恼。 没有人知道,傅元宁从出生起,就模模糊糊留有前世的记忆,时日久了,很多东西她也忘干净了,只是审美问题,却怎么也扭不过来。她看脸向来挑剔,这四九城里的男子,五官在她眼里真算得上好看的那也是少数,而这少数美人,都是清一『色』水一溜的尖下巴,嫌下巴不够削尖的还要涂脂抹粉让下巴看上去显得更尖一些,想找个合她审美见之难忘的少年简直难如登天。 傅元宁不知道近来越来越少上门的金大媒已经在心里把她定为极度难伺候的南安.看脸.郡王。这天下了朝,她在回府的一条岔道上让轿子停了下来,突然起了念头想在大街上溜达一圈。拜这身皮相所赐,她每次出现在四九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满大街男子不论老的少的都要行注目礼,每次都有走路不看路乃至于撞头的崴脚的,所以傅元宁出门很少不坐轿。至于这天为什么就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后来她想,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 傅元宁抬手让轿子先行回府,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拐了个弯,走上了朱雀大街,一抬眼,就见那少年临街而立,身姿形如青竹,眉目皎若月华,粉黛不饰,天质自然。傅元宁如遭雷击,只觉得心漏跳了一拍。 还没等傅元宁缓过神来,那少年抬步就走,他步履轻盈脚下如风,像是习过武,南安.文臣.郡王哪里跟得上,立马让两个侍卫紧追,务必知晓少年身份。只是傅元宁第一次尝试这等当街追人的纨绔行径,她的侍卫业务不熟练,沿途又时不时有大胆的男子想凑到郡王跟前『露』脸,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先去救郡王还是先去追人,顾此失彼,差点跟丢人,好在少年沿途停下来过几次,才算能勉强完成了任务。 “明和宫?”侍卫们跟着少年,一路来到了明和宫,看到少年拿出腰牌,进了明和宫西门。傅元宁站在书案后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微微皱起了眉。四九城城池四方,勋贵大多聚集住在东边,南安郡王府也位于四九城城东,而在四九城东南方位最恢弘两座宫殿,一座是庆元帝的兴庆宫,另一座,就是储君太女的明和宫。 少年打扮并不像是已婚内眷,但他又是明和宫的人,傅元宁也没料到这一点,她本以为是哪家的少年公子。不管怎么样,先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才是关键。 南安郡王府幕僚不少,但没人能在这事上帮到忙,傅元宁只能派出了人在明和宫外盯梢,另一边同时试图打入内部,好在明和宫偌大宫殿,人多口杂,宫内采办日常用品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费些心思,终是打听到了少年的身份。 “太女的凤羽卫。”傅元宁自言自语道,“观他身手,我该想到的。” 三朝以前,大庆神宗所创凤羽卫,挑选根骨上佳的男『性』幼童,专习上等武艺,为下一任储君所培养的一支均由男子组成的贴身护卫队,至如今,也是大庆皇室已经传了百余年的传统。神宗出了名的多疑,当时的大庆又不似如今太平,叛党余孽尚存,神宗据说睡觉时枕下都要藏刀,门外屋顶上更是都要有贴身侍卫守夜,但她的多疑不仅是对外面可能存在的刺客,也包括自己的侍卫,宫内毕竟内眷诸多,她多疑之下,便成立了这么一支由男子组成的贴身侍卫队。大庆也由此有了从太女时起便培养凤羽卫的传统。 但如今的凤羽卫,却有那么些变样了。这二三十人的护卫队之中,大概只有不到一半确实是培养出来的武艺不俗的男『性』护卫,剩下的都是家里想办法找门路塞进来的,也习了些花拳绣腿,但明眼人一试便知真假,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凤羽卫本来就是太女的私卫,当护卫也好,暖床也好,都是太女一句话的事。若得宠,等太女登基,凤羽卫的护卫出现在了后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这凤羽卫之中,一半以上都是美人胚子,清一水的尖下巴。 少年名叫无垠,是个孤儿,名字也是幼时被发现习武天资后被当成凤羽卫培养,照着名册取的。按说以少年相貌,在现世算不上美人,太女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自是不会将他收入后院,傅元宁如今风头正盛,又是庆元帝跟前的红人,太女素来想拉拢她,她要问太女讨要一个并不得宠的侍卫,算不得难事。 但这少年在凤羽卫中的地位,却着实不低,凤羽卫大多养在明和宫,唯有太女出行时才能随同外出,少年却能一个人从明和宫自由出入就能看得出来,太女甚是看重他。这自然不是因为脸,而是因为身手。 便是再难,总也要想办法将人要到身边,毕竟,“颜即正义。”南安.看脸.郡王如是说。 第256章 妻主她审美有恙(二) 无垠在明和宫中,通常都是负责守夜,这个差事过得日夜颠倒,和太女殿下接触的机会也最少,尤其天寒地冻的夜半三更,在殿外守夜,可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作为最苦差事的犒赏,每个月,无垠都会有一次出宫的机会,这一日他可不会用来睡觉,而是抓紧机会出去放风。大家都说,等太女登基成了皇帝,明和宫成为新的权力中心,他们就必须一辈子呆在深宫之中,运气好的成为后宫君妃,其他的,有的继续给陛下守夜,有的,则会被指派给得宠的君妃,负责他们的安危。 无垠并不觉得成为君妃算是件多么运气好的事,但他知道,可以外出放风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他要好好珍惜。 年关刚过,满朝文武休沐,春假一直会持续到元宵,太女近日新得一宠君,无垠守夜时总能从房内听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但他习以为常,早不会同一开始那样心跳不已了。甚至,他有些希望能听到这样或是那样的动静,太女养的团狮犬发情那会大半夜到处『乱』窜,其他人被它扰得苦不堪言,无垠各种蹿上屋顶,扑进树丛抓团狮犬,还挺乐在其中。后半夜夜深人静万籁俱无的时候,一个人数着数等日出,才是守夜最难熬的地方。 过了元宵,兴庆宫复朝,太女待新宠君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热络了,不过她近日心情甚好,不是因为宠君,而是她原本一直拉拢不成功的南安郡王态度有所变化,与她交谈甚欢。 南安郡王出身勋贵,但她不曾袭爵,而是一步步科举出身,又因功绩受封的爵位,在与勋贵素来不对盘的清流一派中,观感甚好。可以说,傅元宁是极少在勋贵与清流中都吃得开的臣子,而且她又得庆元帝看重,太女拉拢她一为稳固自己的地位,毕竟庆元帝尚处壮年,她身后的妹妹也并非都是善茬;二来,也是觉得将来登基,此人可堪大用,当为肱骨。 不过主子心情好,对明和宫当差的人来说,都是好事,对无垠自然也是如此。便如这日,太女心情一好,让明和宫的厨子做了不少枣泥酥酪、枣泥山『药』冻糕,每个凤羽卫都分得了一小碟。这酥酪做起来要用掉许多牛『乳』,山『药』冻糕也不是寻常点心,都是食材精贵又极费功夫,平日里除了太女宠君,旁人可享用不到。那唇齿留香的滋味,无垠回味了一整夜。 第二日午后,无垠正在酣睡之中,他晚上守夜,白天大部分时候自然都在睡觉,他和另两个凤羽卫同住的房间被人推开了门,白天不比晚上安静,无垠已经习惯了在吵闹之中入睡,所以在这样的动静下照样睡得很熟,直到来人用力晃醒了他。“快起来啊,太女的命令,所有凤羽卫都到前厅去。” 无垠『揉』了『揉』眼,“去干嘛?” “太女要送一个凤羽卫给南安郡王,让郡王自己在挑!” “啊?”无垠很震惊,一般都只有送美人,怎么还有送侍卫的。不过太女有令,他们自当遵从。 这近三十多个凤羽卫之中,没有出身特别尊贵的,真尊贵的就算想进太女的后院也犯不着要走凤羽卫这条路。不过也有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基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其中长相最出挑最有手段的几个,已经成了太女的房中人,自然也不在此行送侍卫的选择中。 无垠就知道好几个,曾经为了争夺白天在太女附近当值的差事而大打出手过,但今日也都刻意梳妆打扮过,让人羡慕的削尖下巴在脂粉的衬托下显得更有棱角了。 无垠听见他们说,太女身边繁花『乱』眼,日后更是会有后宫三千,自己的出头之日太渺茫,郡王府却不同了,且不说南安郡王此人如何,郡王府的后院最多能有多少人,竞争哪能有明和宫这般激烈。何况,四九城最热门的妻主人选之一,传言中的冷面郡王,并不好接近,但是文质潇洒,清隽无双,撇开旁的不说,便只是她此人,都足以让人跃跃欲动。 “可是…”郡王不是来挑侍卫的吗?无垠的后半句话没问出口,大概长得好看的人和不好看的人,想法总是不太一样,像他这种不好看的,就不会觉得自己除了侍卫,还能当别的。很快,他已经和其他凤羽卫一起来到了前厅。 傅元宁最近状似无意地和太女提了一句,年前她在江北处理的青莲邪教最近似有余孽在四九城活动,为防万一,她现在进出都得带着侍卫,只是在行某一事的时候,这些女『性』贴身侍卫总不太方便。顺便,就感慨了一下当初神宗创建凤羽卫的英明。 太女果然很上道,说要送她两个凤羽卫。 傅元宁自然推脱许久,最终,承了太女的好意,答应挑选一个凤羽卫。 近三十人挨挨挤挤站在前厅中间,傅元宁随意扫了一眼,又随意朝边上指了一下,“就那个吧。” 太女看过去,发现傅元宁这随手一指,倒是挑了她这么多凤羽卫里少有的一个好手,对太女来说,凤羽卫分成两种,一种是真侍卫,可守夜可当值的那种,另一种,就是比普通侍从更高一等的侍君备选。侍君备选她不在乎,真侍卫反倒有些舍不得了。不过她让傅元宁随意挑的话已出口自然不好收回。再一想,傅元宁又不知道这些凤羽卫之中武功高低,想来反而是怕自己舍不得才没有挑其中相貌好的那些,而是选了其貌不扬的这个。 如此斟酌,南安郡王这显是有归附之意啊,说白了她又不是神宗,也不缺这一个男侍卫,南安郡王的归附却是她极大的助力。 太女一时心下大悦,屏退了其他凤羽卫,将无垠招上前来,“今日,孤就将你赠与南安郡王,日后你便在郡王身边当差,自当事事尽心,以郡王安危为己任。” 凤羽卫全都登记在册,如今便是要除了无垠的名,郡王府也是敕封的府邸,上下人等都是有名册所载,于官府报备,一边除名,另一边入册,事涉明和宫,自然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 傅元宁在明和宫与太女又同进晚膳把酒言欢了一番,终于,如愿把无垠领走了。 轿子回去的路上,无垠觉得他这位新主子老是在观察他,他有些不明所以,就好像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郡王选中,想一想,肯定是因为郡王要挑的,本来就是侍卫,真.侍卫。而不是之前那些凤羽卫猜想的那样,还有他用。 像他这种长相,一看就是真.侍卫。 无垠打死也不会想到,那个时不时在观察他的南安郡王此刻心里正在想着,真好看啊,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第257章 妻主她审美有恙(三) 无垠被郡王府的管家带到了给他安排的房间,傅元宁很克制地没让他睡在自己隔壁甚至是房里。不过这房间也实在不像是给他一个侍卫住的,无垠看着这房间里还带了两个门的套间,雕花大床铺着的丝绸软被,还有那个梳妆台,他一个侍卫要什么梳妆台,郡王府真是太奢侈了。 无垠问管家他是负责白天当差还是晚上守夜,管家『摸』着头有点难办,干脆带着无垠直接去找傅元宁。 “白天。”傅元宁道,“白天跟在我身边负责我的安全。”听说他在明和宫都是守夜的,这可怎么能行,日夜颠倒,再好的身子时间长了都该垮了。 无垠应下,“是,大人。” 傅元宁道,“不过这几天你不用当差,先调整一下作息,要适应晚上睡觉的节奏。” 郡王可真好说话真温柔啊,无垠想,为什么外面都说她是冷面郡王呢? 傅元宁没有娶夫,又是从平西王府分府出来单过的,上面也没有长辈,所以郡王府的人口很简单,一应闲杂事务基本都由管家主理,因为没有当家的正君,所以郡王府的开销支出打理也有管家负责,厨房有大厨二厨和负责采买摘捡清洗之类的帮佣,还有两个老爹,带着一些负责郡王府上下扫洒清洁的小侍。郡王府上也有侍卫,这就不归管家所管,直接听命于郡王本人,除此之外,便是傅元宁的幕僚了,多是来投靠的寒门文士,她们住的地方,会离傅元宁以及当初建府时预留给她男人的后院离得更远一些。 无垠闲了三天,期间帮府里的小侍上树拿回了掸被子时太用力甩上去的竹编掸子,上树的动作太潇洒,以至于府内小侍现在都把他当老大。 傅元宁每天都会问他,在郡王府过得习不习惯?无垠有些受宠若惊,他又怕这是对他的考验,连忙道,“我不挑地方也不认床的,哪里都呆的下。我可以贴身保护大人,也可以出去办差的,大人尽管吩咐,深山老林都不在话下。” 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人,可对方对自己的侍卫身份牢记得根深蒂固,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换了凤羽卫其他那些别有心思的男侍卫,早把自己洗洗干净送进主子房里去了。 “你明天来我身边当差。”傅元宁对他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痒痒,吩咐他,“一早就来。” 一早,傅元宁盯着无垠吃完了属于他的那顿早膳,为了骗他,她『逼』着自己惯常用的两个贴身侍卫一起坐下用早膳,两人早先替郡王当街追男人追着无垠跑了一路,大概也是府里最清楚郡王心思的两人,一顿早膳吃得战战兢兢。 傅元宁要去上朝,朝会可长可短,端看今日奏本的人有几个,本有多长,没个定数,傅元宁让无垠送他到午门外,然后,“你就去玩吧,午膳前回府。对了,去管家那里领些钱。” “啊?”无垠满脸震惊,扭头去看正因为与郡王同桌吃饭屁股上像被开水烫了一样不舒服的两个女人,郡王府的侍卫就是这么当的? 傅元宁咳了一声,“她们已经玩腻了,会在兴庆宫外等我。” “我也当在宫外等候大人。”无垠起身一拱手,“时辰不早了,大人需要出发上朝了吧,我去安排车架。” 无垠一走,两个侍卫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傅元宁无力地挥了挥手,“他肯定会一丝不苟地候在宫外,你两今天放假吧。” 今日早朝,沈相参了平阳王一本,结果又勾得勋贵与清流之间你争我辨,足足折腾到晌午,回去路上,傅元宁问无垠,“饿了没有?” 无垠摇头,但他的肚子却适时的咕噜起来,傅元宁一笑,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心想,郡王笑起来也太犯规了,说好的冷面呢? 傅元宁怕吓到他忍着想去『摸』他脑袋的念头,道,“先不回府了,带你去吃东西。” 南安郡王想得好好的,难得的独处机会,要让无垠一点点慢慢适应,破开他的侍卫边界。她当然也可以仗势压人,强取豪夺,但她难得看上眼的人,又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 为免又遇到认出她会打扰两人的大胆男子,傅元宁特地挑了四九城里价格最贵菜量最少,每日限制客人非权贵官宦不接待还觉得酒香不怕巷子深坐落在偏僻胡同里的那家拾味阁,心道,这下,总不会被人打扰了。 然而事与愿违,刚入窄胡同,轿子就一晃,砰得落下地去,傅元宁没坐稳朝左边一歪,被无垠托住了胳膊,他飞快地掀帘而出,就见到几个轿娘被人打晕了倒在一边。 无垠抽出佩刀护在傅元宁身侧,“大人,这可就是你说的邪教余孽?” 傅元宁张了张嘴,没找到该回他什么,这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她为了哄得太女送她凤羽卫编了个邪教余孽的谎话来,结果还真有人来给她圆谎? 第258章 妻主她审美有恙(四) 空『荡』『荡』的窄胡同并没有其他人出现,无垠察觉到了拐角处的动静,但他不放心离开傅元宁太远,便也没去查看,片刻后,他对傅元宁说,“人应该已经撤走了。” 他蹲下身探了几个轿娘的情况,起身道,“大人,只是被打晕了。”无垠觉得很是奇怪,他以为是有人要对付傅元宁,能追到这窄胡同里想必是从兴庆宫外就跟踪了一路了,但费这许多周折,打晕了轿娘却又突然撤走了。他问傅元宁,“这是在,先行试探?” 傅元宁盯着那几个晕倒的轿娘神『色』不变地看了许久,这种手段并不像是青莲教余孽所为,若真是邪教余孽,下得肯定是死手,而不是这种小打小闹给她找不痛快。傅元宁心里隐约有些想法,但她并不能十分确定。眼下出了这事,她也没法再带着无垠好好去拾味阁用饭了,轿娘都醒转后几人回到郡王府,大夫看下来,那几个轿娘确实都是后脑勺被飞击的重物砸中而致晕倒。这些轿娘是外雇的,不算郡王府下人,傅元宁让管家每人给了些赏钱一算是无妄之灾的赔偿,二算是封口费。 然而就在这天晚些时候,四九城里,关于南安郡王今日在大街上遇袭的事就传了出来,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外出的下人回府告知主子此事,傅元宁淡淡点了点头,身后无垠不解道,“大人,那些轿娘收了您的封口费,还敢出去传话?”她们就不怕得罪郡王? 傅元宁冲他勾了勾嘴角,眼里却并不见笑意,“不见得是她们,你且等着看吧,会有后招的。”傅元宁不是很想去搭理这些来招惹她的人,比起来,她更愿意花心思在她的小侍卫身上,虽然让他破开侍卫边界尚需时日,但眼下看来,她之前的态度起码让他对自己这个主子并没有那么强烈的距离感,问她话和她交谈的时候还是挺自然的。 想到此,傅元宁对无垠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我想了想,为了我的小命着想,从今日起,你要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贴身保护我。” 无垠微微愣了一下,之前郡王说他白天当值,如今十二个时辰便是晚上也要守夜,主子开口他自是要遵从,以前在明和宫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也曾试过日夜当差,连着十多日,对精力实在是个大考验,所以如今日夜不歇他也不是很能确定他能连着撑上多久。 入夜,趁着郡王去沐浴的功夫无垠狠狠洗了一把冷水脸,好让自己夜里清醒一些,他在傅元宁房门外站得笔笔直的,微微一抬头,就见到散着半湿长发的南安郡王缓步走来,可能是因为天『色』暗了,原本就不让他觉得是冷面郡王的脸似乎看起来更柔和了。 傅元宁跨进了房间,回头道,“还傻站着干嘛呢?进来。” 无垠一个愣神的功夫,他已经站在了郡王的卧房内,他指着关上的房门,“大人?我,该出去守夜了。” “不是说你要贴身保护我,你呆在房外面,怎么贴身保护?”傅元宁站在无垠跟前,低头看他发愣,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无垠很想反驳她,但他又被她一句话绕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想说他以前在明和宫保护太女,可从来没贴身保护进房里。但是再转念想想,其实不过只是他没有,其他凤羽卫里,可也是有贴身进房里的,但那是…他双眼猛地睁大,想起了曾经在明和宫守夜时听到过的那些甜腻的□□、喑哑的呼吸、暧昧的水声…不不不,他在『乱』想什么呢,郡王一定是因为最近敌暗我明,怕半夜遭人袭击,怕他在房外护卫不及时,才要他进来。 无垠转了好几个念头,傅元宁已经坐了下来,胳膊撑在茶几上托着下巴看他神情变化,长得就如此勾她,连『性』子都讨她喜欢得紧,简直就像是给她量身打造的这么一个人,就眼前这一板一眼的认真劲,实在让人忍不住想逗他。傅元宁突然开口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在无垠看过来的时候,她才接着道,“你很好看,不是,是特别好看。” “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了。”无垠自然是不会相信傅元宁在说真话,只觉得她在拿自己寻开心,但还是没忍住在她专注的视线下耳朵根有些发红,他抓了抓耳朵,“我去房里检查一下。” 无垠把床底、房梁、所有的角角落落全都仔细查看了一遍,回来对傅元宁道,“大人,都看过了,没有人掩进来。”他在靠窗的地方坐下道,“大人我会守在这里,您放心休息吧。” “我睡床,你坐那里?”傅元宁一脸的不赞同,“都说了要贴身保护了,你离那么远怎么‘贴身’?”她坐上床榻在身边拍了拍,“过来吧。” 无垠心想,我又不是傻子,还能真信了你贴身保护还能贴身到床上去的道理,可是,他有什么能值得郡王看上眼的呢?别说这四九城里从权贵公子到平户百姓肖想着南安郡王的男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就是退一万步讲这郡王府里的小侍,比他好看的都大有人在。 傅元宁看他纠结到眉『毛』都要扭到一起去了。其实一开始她确实只是在逗他,逗完了自会让他回自己房里睡觉,但此时看他这纠结的模样,傅元宁突然觉得她之前太过温吞的做法未必是个好主意,或许下一点点猛『药』反而才会在他太过正直的内心里注入一点点的邪思。 看他这会,不就终于开始想一些除了他的侍卫职责之外,其他的心思了吗? “好的侍卫该听主子的话,乖,过来。”傅元宁招手,无垠磨蹭着上前,那些□□和水声又适时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傅元宁看着他的耳朵越来越红,眼神飘忽,两手无意识地捏着拳『揉』搓着,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站到了自己跟前。 无垠依然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有哪里入了郡王的眼,难道是因为他可以顺便保护郡王,所以郡王便凑合一下?他觉得自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毕竟在明和宫,他听过许多,而他发现自己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的排斥。明明在明和宫呆了那么久都未对太女有过哪怕一丁点别样的心思,为什么才来郡王府没多久,他就成了一个爬床的侍卫,他真是变坏了。 他爬上了南安郡王的床,钻进了被窝,然而等了许久,只是等到傅元宁顺着后脑『揉』了『揉』他的头发,“睡吧,反正你就挨着我旁边,有动静第一时间就能发现,睡觉吧。” 傅元宁深吸了口气,决定自己忍一忍背过身去睡觉,今天这点程度的猛『药』也也差不多了,她得给她的小侍卫时间来让那一点点的别样心思生根发芽,可不想真的把人吓狠了得不偿失。 无垠原本满脑子胡思『乱』想,静不下心来,但这也让他没记得坚守着自己保持清醒守夜的职责,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以至于第二天送傅元宁去上朝的路上,他一直在自我唾弃。 今天的朝会没有持续太久,有了昨日遇袭之事,回程途中,无垠极为小心地关注着周遭动静,离开兴庆宫没多久,他冲傅元宁使了个眼『色』,傅元宁明白这是又被人跟踪上了,她道,“昨日拾味阁没有吃成,今日便再走一趟吧。” 人『潮』涌动的大街上不好动手,一进昨日的窄胡同,无垠就突然掀开帘子,足下几个轻点,朝跟踪人藏身之处掠去,抬轿的四个女人也放下了轿子,有两个一起跟了上去。今日抬轿的自然不会是雇来的轿娘,而是郡王府侍卫乔装所扮。暗处躲着两个女人,眼见不好就要撤走,奈何无垠动作太快,佩刀扔过去『逼』得两人不得不后退了一步,佩刀转了一圈他伸手接过,不带间歇地朝两个女人面门上攻去。 两个女人很快被反手制住,带回了郡王府,郡王府没有专门的地牢,傅元宁只得将人关进了柴房,审讯了半天,南安.文臣.郡王也没能从两个女人嘴里撬出什么来。她走出柴房,无垠迎了上来,有些不自在道,“大人,让我来吧。” “我学过这些。”无垠低下了头,闷闷道,“也做过。”傅元宁想起来,明和宫是有地牢的,太女的身份注定了那里面的人,怕还是不会少。 “好。”傅元宁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把她们的嘴撬开。” “大人,您能不能,不进去?” 无垠有些小心地抬头观察傅元宁的神情,虽然他不觉得来袭击郡王的人需要同情,但他不想让傅元宁看见那样的自己,已经不好看了,还不善良。 “好,我在外面等你。”傅元宁点头。 柴房里很快传来了惨叫声,过了会,无垠推开门走了出来,“大人,那两人招了。她们受人指使来下绊子,若能让您受些无关紧要的伤,还有额外奖赏。她们从指使那人嘴里听来,她上头还有主子,她不曾告知来历,只是下了定金,说是剩下的钱款等她们『骚』扰满半个月后再结清,但是她们怕人赖账,偷偷跟踪,看到那人,进了平西王府。” 傅元宁冷笑了一下,无垠迟疑了下,问道,“大人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哪里看出来的?” “我刚刚和您说的时候,大人您一点都不意外啊。” 他总是全心关注着自己的情绪,或许不是因为她想要的原因,只因为她是他的主子,但傅元宁看着这样的少年,觉得自己实在很难克制心下的喜爱之情,她甚至连那些她向来耻于启齿的阴私事都不介意说给他听,“你看,无垠,我是平西王的嫡长女,但却并非平西王世女,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傅元宁继续道,“在我被封郡王前,这种明里暗里的绊子都是家常便饭,就算我离开了平西王府也不曾少过。不过自打我被封为南安郡王之后,这类事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毕竟她们已经不用担心我回去抢平西王的爵位了。” “我还真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傅元宁微微侧头对上无垠的目光,“所以无垠,我将自己交给你了,记得保护我。” 傅元宁开始称病不上朝,她还将那两个女人放了,为了拿到平西王府剩下的钱款,她并不觉得两人会将被抓的事去告诉指使她们的人,反而会顺水推舟认下伤了她的事实去领那份额外的赏钱。 夜里,无垠再次被傅元宁拉到了房里,床上。无垠看着腰上多出来的胳膊,只觉得被触碰到的地方灼烫无比,就和他此刻的耳朵一样,前两天明明都是背对背睡的。 而那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南安郡王却美滋滋地想,今天搂小腰,明天,似乎可以亲小嘴了。 第259章 妻主她审美有恙(五) 无垠刚到郡王府那会,他想着,原本等太女登基后明和宫成为真正的深宫内院,他就不能再出宫,但郡王府不一样,他以为的一辈子就那么困在深宫内院的将来,已经不会再发生了。 为此,无垠很是庆幸南安郡王在许多的凤羽卫之中,选中了自己。 对他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人来说,好好地做一个侍卫,尽职尽责地保护主子的安危,若是在得了空无事的时候再能出去放个风,无垠觉得也就足够了,他原本,是真的没有其他心思的。 如果郡王没有把他拉进一个被窝里睡觉的话。 无垠没忍住大叹了一口气,被称病告假在家的南安郡王听见了,“叹什么气呢?拾味阁总是没去成,今天我们再去一趟,总该能吃成了。” “可是,大人,您还在‘病中’。”无垠连忙拦她,心下嘀咕装病也装得像样点吧,万一被人撞见参上一本怎么办。 “受点轻伤,坐轿出去吃顿饭又能怎样?”傅元宁不以为然,“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傅元宁最终还是吩咐人去拾味阁打包了许多菜回来,两个三层的大食盒打开,尚且冒着热气的菜肴被一道道安置在桌上,拾味阁的菜量是真少,味道却是真好,尤其是那些仿佛工艺品一般的点心,无垠看着那做成桃花模样,连花瓣纹理都一丝丝清晰可见的酥点,心想做这一道糕点就得费多少心思。 “桃花酥酪。”傅元宁看他一眼不眨盯着,夹起一片花瓣送到了他嘴边,“尝尝。” 牛『乳』的『奶』香中混合着桃花的清香,还有酥油浓郁的香气,无垠被傅元宁的动作惹得有些僵硬的肩膀都在这样的香味下放松了下来,他自暴自弃地想着都一个被窝了,张开嘴将桃花瓣形状的酥酪咬进了嘴里。酥中带软,每个花瓣中心还有一点点冻起来的『奶』糕,『奶』糕之中,又有桃花瓣做出来的粉『色』甜酱,变幻的滋味在唇齿间炸开,无垠想,原来还有比那日在明和宫吃到的枣泥酥酪更好吃的点心啊。 菜『色』都很好吃,但显然最得无垠心爱的还是桃花酥酪。傅元宁在心里默默记道,爱吃甜味糕点,尤其爱吃酥酪,府里厨子不擅做糕点,看来要让管家去招一个点心师傅回来。 南安郡王是个行动派,当天下午就让管家去物『色』点心师傅,务必手艺高超,一定要会做好吃的酥酪。 甜点总是能让人保持好心情,太过好吃的桃花酥酪让无垠一下午都像被桃花粉『色』的气息影响了,从里到外都软和了下来。直到夜里,属于傅元宁的沐浴完清冽的气息从头顶笼罩下来,他的后背又僵直了起来。 “放松点,小无垠。”贴得近了就能感觉到他瞬间不自然的变化,低下头都能看见他头顶两个并列的发旋,傅元宁又站直了从他身边擦过,披散的长发在他脸颊上略过,又痒又麻。无垠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傅元宁对他指了指自己的面颊,“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亲一下,以后每天都有酥酪吃。” 无垠低下了头,傅元宁凑近了才听见他在嘀咕,“一会贴身侍卫贴身到床上去,一会又用点心哄我,干嘛拿我当小孩骗,我又不傻。” 傅元宁好笑道,“你当然不傻,那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无垠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傅元宁看到他点头,又听见他闷声道,“可我不明白。就我这样的,全身上下,到底有哪里能让郡王看上眼的。” 终于有被她看上的自觉了,实在可喜可贺。傅元宁『摸』着无垠的头发,语重心长,“你看,你这么好看,全身上下,哪儿都好看。” 话毕,她就看见无垠用一脸‘你莫不是在骗鬼’的表情看着她,“我说了我又不傻。” 傅元宁想,这个问题大概是很难解释了。“反正你好看,你说什么都对,你觉得我看上哪儿了我就看上哪儿了。所以现在,你该‘贴身’保护你的主子了。” 无垠跟在傅元宁后面一点点蹭进被窝,过了会,他期期艾艾地问道,“那刚才说的,还算数吗?” “哪个?”傅元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小声道,“酥酪啊。” 傅元宁一愣之后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半撑着身体,在无垠越来越红的脸『色』中,蹭上了他的嘴唇。 轻轻的碰触后,无垠听到她说,“让我亲一下,保证你一辈子都有酥酪吃。” 第二次,傅元宁没有再点到即止,无垠觉得那或重或轻的吮吸让他嘴唇上的皮都要破了,他没有相信傅元宁那些说他好看的话,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单纯做个侍卫的正直心思,再也不复存在了。 管家没几天就挖了回来一个很会做酥酪的点心师傅,虽然拾味阁的特『色』桃花酥酪不会做,但桂花酥酪枣泥酥酪还是不在话下的。傅元宁本身没那么爱吃甜点心,但她这些天心情很好,总觉得闻着这些甜香,让她原本就美得冒泡的心情更甜了一些。 心情太好的南安郡王几乎有人给她下绊子的事快把忘到了脑后,直到她称病告假的七八日后,南安郡王府,接到了平西王府的拜帖。 平西王君大张旗鼓打着探病的旗号,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郡王府。 “你一个人分府单过,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我们怎么能放心?”平西王君用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为免碰到他面颊上涂的脂粉,他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听说之前还遇到袭击了,四九城里都传遍了,说你其实不是生病,是受伤了,这怎么能行呢。这郡王府毕竟是新立起来的,和王府多年底蕴不能比,你母亲和妹妹都特地吩咐我,挑了这些得力的人手来。” 无垠跟在傅元宁身后,在那一行人里,看到了一个格外吸引人注意力的年轻男子。 他看了傅元宁一眼,心想,这才能算是你嘴里说的,哪儿哪儿都好看吧。 第260章 妻主她审美有恙(六) 傅元宁没有搭话,平西王君一个个指着带来一行人,说有侍卫,有管家,有杂役,尤其是侍卫,都是从平西王府里特地挑出来的,就怕傅元宁再受歹人袭击,最后着重来到那个年轻男子的身边,“我和你母亲最担心的,就是你身边没个可以好好照顾你的人,你还记得你表弟涵珺吧,若是有他在你身边照顾,那我们也能放心许多。” 傅元宁冷哼了一声,“我可没什么表弟。”她对平西王君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我会让你们把手伸到郡王府来?” 平西王君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元宁,你遇袭受伤不是小事,若是贼人仍旧不死心,你怕是会有『性』命之忧,你让我和你母亲怎么能不提心吊胆?让这四九城的百姓如何看我们?我这一路带了这么多人过来,若再带回去,不平白让人看我们平西王府和郡王府的笑话?” 傅元宁又是一声冷哼,平西王君又道,“不瞒你说,这些下人已经从平西王府除名了,她们身上都是官家的死契,普通人家不能用,若是不能入郡王府的名册,就只能打回官府下设的人牙行。这四九城权贵圈子里我可没听说最近哪家要新招下人的,这官府的人牙行也不会白养人太久,指不定就去充军了。” 平西王君话音刚落,就有他带来的人朝前跪下地去,朝着傅元宁磕头,很快又有其他人跟着一起,除了那个被平西王君称是傅元宁表弟年轻男子,齐齐跪了一地,口中求着郡王收留。 无垠提步挡在傅元宁身前,“冤有头债有主,有不平你们也该上平西王府去闹,与我家大人有何关系?” 那些人仍是翻来倒去说着恳求的话,颇有傅元宁不答应就长跪不起的意思,傅元宁看着平西王君嘴角没控制住的得意,虽然他很快又收住,换上了另一副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的慈父表情。她叹了口气,就在平西王君以为她终于是架不住这么些人齐齐下跪恳求的时候,就听她道,“全都给我轰出去。” 敢送来郡王府的人定然都是这男人和她那位世女妹妹的心腹,就看这配合演戏的架势,都够忠心耿耿的。不消傅元宁再多吩咐,郡王府的其他侍卫就在平西王君的脸『色』大变中将人一个个全都架了出去,无垠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傅元宁身边。 郡王府里很快只剩下了平西王君和那个年轻男子,毕竟身份在那里又是男人,侍卫们不好动手,傅元宁发出了最后一声冷笑,“原来在王君眼中,我是个这么有同情心的人吗?所以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下个跪卖个惨我就会把人留下来了?无垠,帮我送客。” 大门很快被关上,傅元宁转头往里走去,无垠跟在她身后,觉得她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任谁被这么闹了一通,大概心情都好不起来了吧。他小跑两步追上傅元宁,“大人,您没事吧?” “有事的话你要怎么办?”傅元宁转头看了他一眼,无垠犹豫道,“那,吃酥酪?”无垠想,甜点总是会让人心情很好呀,前几天两个人一起吃酥酪的时候,郡王看起来确实很高兴的样子。 没多久,两人果真又坐了下来,小桌上摆着点心师傅新做出来的金果酥酪,甜中带着微酸,无垠咬了一口,果香浓郁,些微的酸味下肚,莫名有些像他之前看到那个哪哪儿都好看的年轻男子的时候,涌起来的奇怪感觉。 “大人,那真的是您表弟吗?” “谁?” “就平西王君说是您表弟,您又说不是的那个。” 傅元宁哼笑了一声,“这位王君本来也不是我爹,他那边的亲戚,我哪里搞得清。” “哦。”无垠又小口咬了口酥酪,酸味过后,似乎还是甜味来得更浓郁一些,他又道,“其实我不太明白,平西王府,我是说那位平西王君,为什么,那么笃定大人会收下这些人的样子?” “遇袭一事常理想来事关『性』命,现下她们以为我真的受伤了,大概觉得事关我这条小命,我一怕死肯定想身边多些人手。”又是卖惨博取同情,又是自以为那样的美『色』可以『迷』『惑』于她,可惜这样一张下颌削尖,眼睛又大到在她看来比例不协调的脸,她实在是多看都欠奉。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先找人伤你,又以此为借口往府上塞人,他直接来塞人不就行了吗?” “总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这种勾心斗角之中,不使上些阴私手段就浑身不舒坦,还以为别人也都一样。无垠,你若要对付这种人,最忌讳就是陪他玩心计玩手段,你只需要简单粗暴,一力降十会。” 无垠吃完了一整块酥酪,问道,“那,您还要继续‘生病吗?’” “过两天,就‘痊愈’吧。” 无垠点点头,看了眼桌上瓷盘里还剩下的酥酪,“大人,您不吃吗?” “我已经饱了。” “可您一块都没吃啊?” “秀『色』可餐。”傅元宁伸手,用食指擦过他嘴角沾到的一点碎屑,在无垠瞪大的双眼中含进嘴里添净,她接着道,“足以饱腹。” 郡王说他好看,说他哪哪儿都好看,说他秀『色』可餐。就这眼神,无垠心想,她还能看得清人吗? 傅元宁的态度太明显也太坦诚,郡王府从管家到下人,甚至与傅元宁走得近些的幕僚,都把无垠当主子对待。郡王待他,实在是太好了一些。无垠又是想不通又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已经放弃去问傅元宁缘由了,因为得到的理由,总是让他觉得更不可思议。 郡王说,你太好看,你好看到我情不自禁。 或许,真的是眼神不好。 两天后,傅元宁恢复上朝,这天,她终于带着无垠来到了拾味阁,无垠又吃到了他最爱的桃花酥酪,这次没有打包路上耗费的时间,直接新鲜出炉就送到嘴里,那滋味,给他当神仙他都不要换。 吃到满嘴桃花香气的小侍卫跟着傅元宁离开拾味阁的时候,被她拉到角落里低头咬了一嘴,唇齿交融间,傅元宁觉得这股充满桃花气息的甜香,可比桃花酥酪本身美味多了。 无垠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下意识地对着傅元宁动手,他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了半天,后者一脸冠冕堂皇,“你这满脸陶醉的模样,我没忍住。” 无垠瞪她,傅元宁微微一笑,敬称不用了,还会瞪她了,这可真是个大进步。果然这么一点点的宠着,慢慢就会不自觉地恃宠而骄,看你还怎么当你的真.侍卫。 傅元宁没看见,无垠被她惹得心神不宁也没去注意周围,不远处的胡同口,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侍从正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满脸愤懑不平,双眼,几乎快被嫉恨淹没。 这年轻男子急匆匆回到平西王府,找到了平西王君。 平西王君听完他的话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就那天那个小侍的模样,我又不是没看见,傅元宁她好歹一个郡王,这四九城里想嫁她的男人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是我亲眼看见。”冯涵珺急道,说话间,正好平西王世女回府,也来到房内,冯涵珺喊了声表姐,又把看见的事同她又说了一遍,“我真的看见了。”傅元宁往日那副冷淡的表情他见得不少,却从未看见她可以『露』出这样柔情蜜意的笑容。“表姐没有见过那个小侍,长相普通,毫无特别之处,南安郡王为什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傅元新嗤笑了一声,“你管她是什么原因呢?对付个这种没根基的下人,还用的着我教你?” 平西王君也附和道,“确实,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通房侍,不值得费心思。现在其他人进不去郡王府,关键就在你,如何能拿下傅元宁,等你入主郡王府,还怕对付不了这么一个下人。” 傅元新和平西王君显然并不在乎这么一个得了傅元宁宠幸的下人,傅元宁如今得了圣上青眼,升官封爵,在朝堂上更是如鱼得水,与之相比,傅元新除了一个世女的爵位,一个并不在重要位置的官位,朝堂之上,也说不上什么话,更『摸』不准圣心。对父女两来说,如何在郡王府安『插』下人手,布满眼线,知晓傅元宁的一举一动,并将傅元宁的政见夺为己用,成为傅元新的建树,才是更重要的事。 冯涵珺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听进去。得多喜欢,才能在外面都忍不住亲近,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他仍然看见了南安郡王当时的神情,要是能被她这么温柔而专注地看着,能让这个对旁人不假辞『色』的冷面郡王『露』出这样的笑容,怕是这四九城里大半的适龄男子做梦都得笑醒。 第261章 妻主她审美有恙(完) 冯涵珺已经意识到和平西王府绑在一起只能惹来南安郡王的敌视,事实上他也没有和平西王君多么的一条心,他依附于平西王府,但若是能得到傅元宁的心,他完全可以倒戈。 不久前被傅元宁眼都不眨地轰出了郡王府,已经让他决定改变策略,与其指望依靠平西王府接触傅元宁,不如反其道而行,他甚至已经给自己塑造好了一个为了生存不得不在平西王府寄人篱下,内心排斥但表面上不得不与他们虚与委蛇的形象。 但是胡同里的一幕如同毒蛇一样扎进了他的内心,越想就越是愤恨,冯涵珺与平西王君不愧是一家人,将阴私手段作为行事宝典,就好像只要费尽心机用上了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他就能得偿所愿。 无垠照例送傅元宁上朝后在兴庆宫外等她,宫门外的角房内有专供朝臣侍从休息的地方,但那里都是女人,无垠也不高兴去,傅元宁倒是总让他出去玩,但无垠还是会等她,虽然当日两个袭击的女人已经被收拾过了,但谁知道平西王府会不会搞些别的幺蛾子出来,郡王她就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他还是不放心。 然而这日,他在等待的时候,有人来给他递了个字条,说约他在六条街外的金水堂见面,说有关于傅元宁遇袭一事的重要信息要告诉他。 无垠用手夹着字条,自言自语道,“一个两个都当我傻子,我有这么傻吗?金水堂…唔,大人应该还不会出来,一个时辰,我就去打个来回吧。” 他脚下飞快,顺着字条上简单的线条路线图找到了巷子深处,金水堂是这巷子的名字,只有最尽头半开着一扇虚掩的大门,他悄无声息地跃上房顶,沿着屋子查探了一圈,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日的年轻男子,还有藏在暗处的女人,都一本正经做着劲装打手装扮,可惜脚步虚浮,一看就不是什么高手,数了数,也有那么七八个。 无垠轻轻落地,回到大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冯涵珺在堂内看见他走近,嗤笑道,“你还果真来了。” “不是你约我来的吗?”无垠停在冯涵珺跟前几步,冯涵珺不屑道,“随便骗骗你,你就信了。” 无垠默不作声看着他,冯涵珺抬起了下巴,“我喊你来,是要教教你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就你这样的下人,怎么配呆在郡王身边?” 无垠没说话,冯涵珺自己又嗤笑道,“但我想你也没有这种东西,那我就来帮你一把,你认不清自己应有的位置,我就送你一程。”他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毁掉眼前的人只会让他觉得痛快,一想到胡同里那刺眼的画面,他就想割花这张脸。 “你该觉得荣幸了。”冯涵珺道,“就你这样其貌不扬的一张脸,原本哪里有这个资格让我动刀子,我可只对极好看的人做过这事。”他突然扬高了声音,“过来绑住他,等我划花他的脸,我会将他留给你们,随你们处置。” 无垠叹了口气,他看都没看身后扑来的女人,在冯涵珺恶毒而快意的笑容中,他轻轻跃起,在墙上借力,一个回旋踢上了那个女人的后脑,然后没有停歇地,在冯涵珺逐渐消失的笑容中,挨个撂倒。 没有被直接踢晕的女人一拥而上,无垠掏出了佩刀,游刃有余地挡住了围攻,鲜血的味道让冯涵珺一个劲地缩到了强角落里,很快倒了一地的人生死不知,无垠提着刀,脸上还被溅到了某个女人的血,他一步步走到冯涵珺跟前,“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就这些三脚猫的家伙,就可以困住我?”他学着傅元宁那日的口气,冯涵珺又怒又怕,看着他刀尖往下滴的鲜血,一个字都没敢再说。 “我既然敢来,就因为我能保证全身而退。”无垠蹲下身去,直视着已经缩成一团的冯涵珺,“也想让你帮我带一句话。” “你,还有和你一起的人,别再来『骚』扰郡王,否则…”无垠轻轻笑了一声,“我别的什么都不会,刺杀暗杀之类的却都学过也干过,若再有人给郡王找不痛快,我不介意重『操』旧业,反正我贱命一条,回头给她们赔上也无所谓,能替我家大人将这些扰人的苍蝇解决,也算是值了。” 冯涵珺哆嗦着手,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不敢发出,他没少仗着身份欺辱过人,也曾经甩过人巴掌抽过人鞭子,甚至划花过一个貌美小侍的脸,但在这样真的血腥打杀武力压制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根本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提起来,他怕死,怕痛,怕那把滴着血的刀割上自己的身体。 无垠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把提在手里的刀朝后一扔,佩刀飞出,擦着冯涵珺的头发『插』进了他身后的墙上,碎发落在地上,冯涵珺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无垠又折回去拔了刀,擦干净血和墙灰带回身上,郡王府的佩刀锋利无比,可不值得浪费在这里。他想,这样心气好像顺多了,之前那些话,听着可真不让人舒服。 傅元宁下朝出来,就看到她的小侍卫倚着轿子在等她,虽然无垠已经擦过了脸上的血迹,但傅元宁还是眼尖地看到了一点没有彻底擦干净的印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嗯…赶苍蝇。”无垠一股脑都告诉了她,包括自己最后的威胁,他问傅元宁,“我可以去平西王府悄悄吓唬一下她们吗?” “不可以。” “哦。”无垠低下了头,有点担心傅元宁怪他自作主张,不经主子吩咐就自说自话放狠话,他这是怎么了?以前他可是最守规矩永远按命令行事的,可从未这么自行其是过。是郡王待他太好让他的心变大了,还是被郡王府所有人不一样的对待养得忘乎所以,真以为自己可以做主了。 他的神情黯淡地太明显,傅元宁伸手落在他肩膀上,“无垠,我知道你身手好,郡王府的侍卫一个都不是你的对手,但平西王府毕竟是世袭多代的王爵之家,府内人口众多,你真要去,我会不放心。” “大人不怪我吗?我自作主张。” “不,其实你还可以再大胆一些,自作主张一些。” 无垠不明所以,傅元宁收回手看着前方,嘴角却勾着一抹类似于得逞的笑容,“你是要在郡王府当家做主的人,你要习惯于做决定。” 无垠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当家做主,但他很快明白了过来,舌头都打结了,“我,我…我怎么能…” “不是能不能?而是你愿意吗?”傅元宁低下头来直视着他,眼神太专注太诚恳,无垠觉得他似乎从中看到了紧张,鬼使神差但又遵从内心地,他点了头。 傅元宁再次勾起了笑容,“所以你要开始习惯。” 午后的“鹊桥仙” 仍是忙忙碌碌,金有文金大媒正在他的馆阁内接待求媒的客人,刚送走了前一个客人,他的小徒弟腾腾腾地冲了进来,嘴里不住大喊着有贵客有贵客,被金大媒打了一记头,“嚷嚷什么,有多大贵客,你要嚷成这样,难不成还是平阳王君来给世女相看来了。” “比那还厉害。”小徒弟苦着脸,金大媒一怔,他的馆阁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南,南安郡王,您怎么亲自来了?” “上无高堂,只得亲自跑一趟。”傅元宁在金大媒连忙拉开的座椅上坐了下来,金大媒忽略了她明明平西王平西王君都在世却说上无高堂的话,吩咐小徒弟去看茶,问道,“郡王但凭吩咐。” “我不太懂这些,三书六礼你都帮我备齐了,再挑好日子,总之一手『操』办了。”傅元宁掏出一张银票交给金大媒,“这礼,你就下到祥瑞居,就是离郡王府最近那家客栈。” “客栈?”金大媒一脸懵,这是什么神『操』作?他还在愣神,傅元宁又掏出了一张画像来,画像上是一个年轻男子,金大媒傻愣愣接过来,就听傅元宁又道,“他会在天字一号客房。他上无高堂,亦无族亲,你多带些人手,下完礼,再连人带礼,一起送回郡王府。” “郡王。”金大媒终于『插』上了话,忙道,“这样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怎么你接办过的亲事,就没有男方无亲的?” “那倒也不是,可像您这样的身份,三书六礼齐备又是正君之礼,那还真没有过。” 傅元宁交代完事情,已经在往外走去,边走边道,“现在有了。” 傅元宁走后,鹊桥仙的媒人们一个个挤进了金大媒的馆阁,抢着要看这位看脸郡王最后要娶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天仙绝『色』。 房内一时竟鸦雀无声,好半天,金大媒才道,“郡王之前肯定是在说笑,她怎么会是看脸挑人的呢。” 太女近日很是春风得意,南安郡王邀她主持婚事,傅元宁的母亲继父都在世,按理这种事是轮不到她头上的,但傅元宁和平西王府的龌龊满城皆知,当初原配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立了侧房,闹得夺爵长女,『逼』得最有出息的长女分府,反而将世袭的爵位给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次女,满朝大臣基本都觉得平西王这是老眼昏花了,就连素来最重孝道的清流一派都站在傅元宁这边,傅元宁不想让平西王来主持大婚,也是意料之中。 大婚当日,太女见到了傅元宁的新郎,震惊无比。“所以你当日在孤宫内挑侍卫,到底是看什么挑的?” 傅元宁一脸真诚,“看脸。” 无垠正坐在新房里发愣,自从那日郡王让他去祥瑞居的天字一号客房住一晚上开始,他就开始发晕,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傅元宁真的要娶他,当家做主不是那么随便一说,这是真的郡王君啊。 从明和宫过来的那天仿佛还在眼前,他不是来当侍卫的吗?怎么就歪成这样子了呢? 但是,你愿意吗?无垠想起了傅元宁那日问他的话,此刻他也问自己,他想,他当然愿意啊,他只是仍旧不太明白也不敢相信。 无垠在房内等着的功夫,他听到外面传来了比之前更大声的喧闹声,似乎不只是前厅传来的觥筹交错敬酒交谈的动静,他推开一条门缝,问守在外面的小侍,“前头怎么了?” 几个小侍都摇头,一个跑了出去,很快又跑回来,喘着气,“郡王君,是平西王府的人来了。” 怎么还敢来?无垠顿时侍卫脑上头,一把扯下盖头,撩起袖子就往外冲,几个小侍哪里拦得住他,只能一路追着他来到了前厅,他一个箭步挡在了傅元宁和正和她对峙的平西王世女之间,傅元宁原本有些愠怒的脸变了一变,突然就有些想笑了起来,她的小无垠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大姐,今日你大婚之日,先不说你这位正君的身份是否当得起郡王君的位置,就说母亲与父亲都不到场,是否也有些太不合规矩了。”傅元新的视线在无垠脸上扫了一圈,冯涵珺当日哆哆嗦嗦回到平西王府,说南安郡王那个得宠的小侍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根本嗤之以鼻,冯涵珺一个没见识的男人,怕是随便动动刀子都能吓破他的胆子。 太女主持完婚事喝了几杯酒已经离开了,没有受邀又来晚的傅元新并不知道今日主持婚事的人是谁,一心要搅『乱』傅元宁的婚事。暂时抢不走傅元宁的政绩,给她找不痛快也好。 “无垠。”傅元宁对跟前穿着大红嫁衣的小侍卫道,“对待不受欢迎的客人,要怎么办?” “送客。”无垠想要抽刀,发现自己穿着嫁衣没刀,他一个旋身,傅元新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发现自己的佩剑落在他手里,银光一闪,剑锋竟对着自己面门,“世女,请。” 傅元新大怒,“谁给你的胆子,胆敢用剑指着我。” “我。”傅元宁嘴角一勾,周围的客人有朝臣有幕僚,都看戏一样看着这一幕,谁都知道平西王世女是个不成器的,毫无实权,没有人会为了她去得罪在圣上和太女跟前都极为得眼的南安郡王。 无垠剑尖『逼』近,傅元新勃然大怒,冲自己带来的几个侍卫道,“都给我上。” 大婚之日,郡王府下人不多,侍卫都去干了招待客人跑腿的活,一时不在旁边。不等郡王府的侍卫赶过来,无垠已经和几人交起了手,这几个侍卫到底是平西王府内身手最好的侍卫,不是那天冯涵珺带来的三脚猫可比,无垠没那么轻易可以解决,傅元宁站在侧方,突然在某一个角度看去,其中一个侍卫的刀尖,就要划上无垠的脸。 傅元宁大惊之下喊了声小心,就听得噗一声,鲜血溅出的声音传来,傅元宁一下忘了自己全无功夫的事实,往无垠的方向跑去,无垠余光扫到,吓得大叫,“你别过来。” 傅元宁双脚顿住,就见到无垠已经打翻了两个人,很快郡王府的侍卫一起过来制住了所有人,傅元宁拽过了傅元新的衣领,“我本不想与你一般见识,今天我把话撩在这里,等我婚假结束上了朝,不把你参到丢官丢爵,我就不是傅元宁。扔出去。” 无垠走回了傅元宁身边,他没顾及自己脸上溅到了血,还在嘀咕,“大人你跑来瞎凑什么热闹啊,吓死我了。吓得我都…”话没说完,就被傅元宁抱着往后院走去,看了一晚上热闹的客人终于可以再次发出恭喜的哄笑声,一个朝臣叹道,“平西王府,这是要败了啊。” “平西王当初废长女,立次女,就已经是败亡之相。”另一朝臣道,“南安郡王如今年纪轻轻,已经为圣上做出了多少治国富民之策,圣上称之有鬼才,早晚青云直上,位极人臣,她要是日后一心对着干,谁能讨得了好,平西王世女,这是自寻死路啊。” 傅元宁抱着无垠回到房内,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脸,才发现那不是他的血,那声音,也应该是他砍上了别人,她松了口气,替他擦干净脸,无垠看她神情变化,小心地喊了声,“大人…” “还叫大人?” “妻主。” “乖。”傅元宁『摸』了『摸』他的头发,给他倒了交杯酒,喂他喝下,无垠喝完,忍不住抬头问他,“妻主你可以告诉我实话吗?你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我告诉过你无数遍了。” 无数遍,无垠此刻手里拿着两人交杯酒的酒杯,终于开始觉得,或许他真的该接受这个事实了,郡王大人,他的妻主,就是审美有恙。 “真的就只是因为脸吗?” 傅元宁低低一笑,抚上了他的面颊,那里,刚刚她替他一点点擦去那道差点没把她吓死的血迹。或许一开始,是真的只是因为脸吧,但是后来,其实也都不重要了,所以哪怕她真的以为他被毁容的瞬间,她也全是心疼,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始于颜值,终于…”话到嘴边,傅元宁一时想不起来后半句是什么内容,无垠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她低下头,凑近了,又是一声低笑,笑声暗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终于,深情。” 第262章 七夕贺文 天策上将府院中的老槐树上停着两只喜鹊,树下,一只『毛』绒绒圆滚滚的垂耳小兔仰着头,白『色』的绒『毛』在日头下充满着水润润的光泽。 左边的灰喜鹊正在感叹,“难啊难,今年搭桥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两只喜鹊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喜鹊,而是两只喜鹊精,兔七七不解道,“鹊桥年年都搭,为什么今年就难了?” 右边脑门上有块白斑的喜鹊道,“小兔精你有所不知,往年搭鹊桥,是不拘于喜鹊精或普通喜鹊的,事实上,搭鹊桥的喜鹊之中,八成以上都是普通喜鹊,由我们这些喜鹊精安排它们的位置,确保鹊桥搭成。” 灰喜鹊接着道,“但我们可以安排好这些普通喜鹊的站位,却控制不了它们吃喝拉撒啊。于是每年七夕过后,天河里都会落下许许多多的喜鹊屎,为此,天庭已经诟病许久,今年终于下了死规定,不允许普通喜鹊参与搭桥,就算不是修炼成精的喜鹊,也起码得是开了灵智的。” 白斑喜鹊也道,“哪来这么多的喜鹊精呢?” 兔七七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灰喜鹊道,“请救兵咯,小兔精,一起来帮忙吧。” 兔七七大惊失『色』,“我是兔子,又不是喜鹊,鹊桥里还能有兔子的?” 白斑喜鹊笑道,“当然不是,是让你变成喜鹊来一起搭桥。” 兔七七摇头,“我变形术不到家,时间短还好,时间长肯定要出岔子,到时候喜鹊长出兔耳朵就不好了。” 灰喜鹊道,“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们祖『奶』『奶』是个修为很高的老喜鹊精,变形术尤其厉害,可以辅助你们变形。” 兔七七还是摇头,“不了,我要和妻主一起过七夕。” 灰喜鹊道,“哎呀呀,成了家的兔精就是不一样了。” 白斑喜鹊一唱一和道,“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 聊了会,两只喜鹊又飞走到处去找救兵了。 七月初一开始,长安城里就立起了乞巧市,售卖各种乞巧用品,各种规格材质的巧针、丝线,做成各种花样的巧果,还有各种七夕赠礼,甚至连喜蛛都有诸多品种,巧言的小贩们会大力推销那些价格更贵的喜蛛,游说前来购买的男子那种喜蛛可以结出最好的网。 金光溪畔,朝廷派出的工人从月初就开始扎灯楼,到了七夕当日,灯楼已经可以看出规模,足有五六层楼那么高,就得夜晚点灯,照亮整个长安城。 七七总是很喜欢这些节令的日子,他已经化成人形在乞巧市上转悠了好几回。仇月这些日子总是很忙,有外邦使臣来朝,七夕这天的白日里,她们与外邦使臣之间还有一场击鞠赛,比赛就在宫内,并不公开。 晌午时分,仇月回到天策府,换下击鞠赛的护甲,有些歉意地接住了扑上来的小兔精,“抱歉,七七。” “怎么了?”七七不解,仇月『揉』了『揉』他的脑袋,“今晚不能陪你去看灯会了。” “啊?”仇月抱着他坐下,解释道,“外邦使臣提出要与我们连赛三次,击鞠赛是第一场,第二、三场,要与我们比技艺。” “什么技艺?” “从木雕、绣花、泥塑、草编、剪纸之中,双方分别选择一种。我们这边选了绣花,对方,则是选了泥塑。对方有备而来,这泥塑,显然不会是随便选的。” 七七又问道,“那绣花呢,你们选了绣花肯定有底牌可以稳赢的吧,赢两场不就可以了吗?击鞠赛你们赢了吗?” “平手。对方是客人,为显大国待客之道,需让一球。”仇月道,“所以,可以算是输了。这样子,后两场就不能再输了,否则输在自己的地盘上…”仇月摇了摇头。 “那你们找到厉害的泥塑匠人了吗?” 仇月点了点头,“匠人倒是有,她有一手绝技,以泥塑龙凤壁画,施以彩绘,栩栩如生,气势不凡。但匠人说,这泥塑壁画对泥的质量要求非常之高,尤其又是比赛形式在短时间内塑成,普通泥土根本不行。她平日塑壁画,用的泥需特殊制作,历三九寒冬三伏酷暑,几番添加佐剂,费上一年功夫,方可得成。” “唔…泥…”七七陷入了沉思,仇月叹道,“比赛就在明日,短时间内哪里能找来足够好的泥。陛下留我商讨对策,我赶回来和你说一声,马上又得入宫。抱歉,七七,今晚不能陪你了。” 七七挥了挥手,“没事,你去好了,我会给你准备礼物的,等你回来,一定有惊喜。”七七想起了两只喜鹊的话,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好主意。最好的泥土,这世间,还有比天河里的天河泥更好的泥土吗? 仇月前脚一走,七七后脚就跑去城东的喜鹊精老窝,他找到那天的白斑喜鹊,用手指着自己,“我来帮忙搭桥。” 白斑喜鹊甩了甩尾巴,“哟,你不和你妻主过七夕啦?” 七七挠挠头,不过白斑喜鹊也没再多和他聊天,他们马上就要准备飞上天河去了,白斑喜鹊很快就带他去找老喜鹊精,噗,小兔精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胖喜鹊。 “走吧,该出发了。”白斑喜鹊拍拍胖喜鹊,长安城内的喜鹊精和许多请来帮忙变成喜鹊的救兵一起从城东出发,往天际飞去。除了长安城,各地的喜鹊都在往天河飞去,每个方向都有熙熙攘攘的喜鹊成群飞来。 平日里,天庭与下界之间都有结界,这些小妖精怪都是不能进入的,今夜七夕特殊情况,结界打开,成群的喜鹊飞到了天河之上。 喜鹊们从天河的一侧开始,翅膀挨着翅膀,鸟嘴挨着尾巴,扇动翅膀保持着停留在空中的姿势,一排一排跟上,很快鹊桥已经初具规模。七七变成的胖喜鹊跟着白斑喜鹊一起,挤在大部分之中。 夜幕逐渐降临,天河之上星幕倒挂,天河水星光闪耀壮丽无比,七七忍不住在心里哇了一声,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天河,果真壮观。 闲着无事,周围的喜鹊和伪喜鹊们开始聊八卦,聊得最多的自然是今日即将走上鹊桥的主角。 七七听见他侧前方的花喜鹊说,“去年他们吵架了哟,好像是为了把孩子送去哪里拜师,织云仙子大发了一通脾气。” “我也听到了。“后面的蓝尾喜鹊说,“我去年排在桥中心。我听见织云仙子说要送孩子去南海,牧牛女说要去跟着托塔天王习武,然后就吵起来了。” 织云宫有七位仙子,专职织云织霞,分不清他们排行的妖精们都统称为织云仙子。鹊桥很长,织云仙子和牧牛女-如今也入了仙籍该被称为牧牛星君-通常鹊桥会的时候都停留在桥中心,所以桥头桥尾的喜鹊是听不到她们在聊什么的。 七七问白斑喜鹊,“除了七夕,他们平时真的不能见面吗?” “应该是不能吧。”白斑喜鹊道,“织云宫在天河东边,牧牛女虽然当初破例得以入了仙籍,但她被下了禁制,不能度过天河以东。不过有没有偷偷见面我们都不知道了。” 七七的位置离桥中心还有一段距离,牧牛女和织云仙子走上鹊桥的时候,他伸长了喜鹊脖子,大概看到了一眼,织云仙子确实是天仙绝『色』,不过牧牛女在七七的心里,看着也就一般般了,反正是不如他自己妻主的。 七七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他尽职地保持着自己的姿势,过了也不知道多久,牧牛女和织云仙子又朝两边,分别下了桥。 鹊桥一哄而散,胖喜鹊七七在混『乱』中一头扎进了天河。天亮前,结界就会恢复,他得速战速决,带着天河泥下界去。 没了老喜鹊精变形术加成,七七很快就在水里变回了小兔精七七,他在水底用兔爪子刨着泥,捞起来一大捧就浮出去堆在岸边,不一会,就攒了许多,全都堆在一起,小兔精坐在一大堆泥土上,施起爬云术,泥土托着他,一起晃悠悠飘了起来。 七七打算下界去了,泥土飘飘悠悠,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属于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叫唤,“兔兔。” 他一惊之下一个打跌,从泥土上摔了下来。就见到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跑了过来,小娃娃生得唇红齿白漂亮极了,那个男娃娃一把抱起了七七,“兔兔。” 两个娃娃身后,一头老黄牛跟了过来,老黄牛哞了一声,对七七道,“小兔精,你挖天河泥做什么?” “带下界去做泥塑用。”七七被男娃娃抓着耳朵,老老实实道,老黄牛大笑道,“泥塑?你不知道天河泥一旦下界,就不会是你如今看到的这么多了?你挖了这么多泥,这是搬了一座山下去啊。” “啊?”七七震惊道,“一座山?” “你这些泥,到了下界,能化成一座山,做泥塑,你用你的兔爪子沾一点点就够了。”老黄牛将女娃娃驮到背上,又对抱着七七的男娃娃道,“走了,牛小暮,我们该去找你娘了。” 男娃娃抱着七七不肯撒手,“不要,我要兔兔。” 老黄牛对七七道,“这是牧牛女和织云仙子的孩子,牛长夕,牛永暮。牛小暮看来很喜欢你,不然你跟着我们一起走?” 七七连连摇头,“我得下界去了。” 老黄牛哄男娃娃,“我们去广寒宫找嫦娥仙子,那里有更漂亮的兔兔可以陪牛小暮玩。” 男娃娃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七七,老黄牛驮着两个娃娃,踏着云飞走了。七七用他的兔爪子沾了点泥,想想又不放心,怕不够,毕竟过了今晚他就来不了天河了。 七七最终拿了和他兔爪子差不多大的一团泥,剩下的泥扔回天河,下界去了。 那一点点天河泥一下界,就将天策上将府整个院子都占满了,七七无比庆幸他没有把一开始的大堆泥带下来,不然,长安城外,就该平地起一座山了。 天渐渐放亮,仇月回府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被泥填满的院子,和躺在泥堆上同样沾满了泥的垂耳小兔,七七累了一晚上,半睡半醒支棱着耳朵,对她道,“这是七夕礼物。” 仇月把沾满了泥的垂耳小兔抱了过来,也不嫌弃他一身烂泥,低头和他蹭了蹭,“七夕快乐,我的七七。” 天河泥做的泥塑果然非同凡响,大败外邦,就连外邦使臣都说壁画上的龙凤仿若有灵,凑近的时候似能听到凤鸣龙『吟』,输得心服口服。 外邦使臣离开后,仇月在天策上将府动工扩大了院子,剩下的天河泥,有的被填进了池塘,有的被塑成了假山。 七七看着院子里的新假山晃了晃耳朵,他顺着仇月的手爬到她肩膀上蹲着,叹道,“这个七夕过得,可真特别。” 仇月轻笑,“和你一起,每天都过得很特别。” 第263章 烛芯烬(一) “快,趁人还没醒,先把衣服给换上。” “她醒过来了怎么办?” “谁管呀,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堂也拜了,亲也成了,她没处赖去。再说了,沧都九郡二十城,论富庶,我们皖城绝对排的上前三,池家又是皖城大户,能入赘池家,也算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要不是池家公子是个病秧子,我又要去宁家,这好事哪里轮得到她。” “柳姐你说的是,池家那病秧子能活多久都说不好,肯定也继承不到多少家产,如今宁家公子也看上了你,宁家可比池家有钱,更何况宁家公子不知道胜过那病秧子多少倍,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屋里一阵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柳姐,她脖子里带着的这块玉佩看起来是好货呐。怎么弄不下来?” “时间不多了,你别管玉佩了,快点给她换衣服。” 好一番折腾,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被穿上了一身大红喜服,给她换衣服的两个女人擦了把汗,其中一人对着床上哼了一声,“便宜你了。” 另一人『摸』了把喜服的料子,垂涎道,“这么好的事,就给她摊上了,柳姐其实我也可以顶替你…” 另外那人斜了她一眼,“就你这样的,拜了堂池家也得退货。我就算得找个顶替的,那也至少得生的人模狗样吧。” “那是,那是,虽然和柳姐你比还是差远了。不过柳姐,这万一池家追究起来…” “再过几天,我就是宁家的新姑『奶』『奶』了,池家能奈我何,再说了,池家也丢不起这人,那病秧子本来就嫁不出去,池家再要退货,以后怕是连这人模狗样的也找不着了,喏,就只能你这样子的凑合了。” “话说回来,柳姐,这人你哪里找来的?” “找?她自己倒在我家后门那儿。” “我刚才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好像瞅着身上有些伤,不会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吧?” “这你就别管了,我教你那些话,你记得怎么说?” “记得记得,柳姐你病了吹不得风,嘴鼻得掩一掩,又站不稳脚,需要人搀着拜堂。”那女人扶着床上昏『迷』的女人起了身,“哎,还真沉。” “你当心着点,把这事办好了,以后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少不了你的。” “放心吧柳姐,就交给我了。” 池家的庭院内高高挂着大红灯笼,红『色』喜字贴满了门窗,就在当天晚上,皖山山脉的各条山道上来来去去许多佩剑侍卫在搜寻着什么,一直到天亮才离开。 山道上负手站着一个眉目冷厉的年轻女人,若是柳化宣和此刻正扶着那昏『迷』女人拜堂的吴散看到,肯定会觉得惊讶,因为她和那昏『迷』不醒的女人生得肖似,一看就关系匪浅。 “大少,到处都找不到二少。” 侍卫们离开后,那冷厉女人才对自己身边的心腹道,“确定『药』已经下了?” “是属下亲眼看着二少喝下去的。二少这次即便没死,也不会记得她自己究竟是谁了。” “很好,我们回沧都。” 池家的新房内,昏『迷』不醒的女人动了动眼皮,好半响,抬起手『揉』了『揉』脑袋,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四下看了一圈,就见满目红『色』,大红锦被红罗帐,门窗家具上都贴着鲜红双喜字,镶金红烛燃着火,就连靠墙一张轮椅,都被系上了大红『色』的流苏。 女人抬起眼,床柱上挂着一只格外精致的八角宫灯,红木雕刻的架子,刺绣的灯面,细细端详来,竟连垂下的流苏结都是极为繁复的双喜结。女人看了一圈下来,又抬手去按脑袋,就在她抱着脑袋的时候,房门被推开,门外传来些许喧哗声,又像是被人给喝止了,好些个喜爹和小侍一起护着一个身着喜服的年轻男子进了门,男子看上去行动不便,一进门就被安置在了靠墙的轮椅上坐下。女人停下了抱脑袋的动作,有些奇怪地打量了进门的这些人一眼。 “好了好了,公子也泡好『药』浴了,剩下来的事就交给新姑『奶』『奶』了,大家都走了,都走了啊。”最年迈的喜爹将人都赶出了房,走在最后带上了门。 女人缓步走到男子的轮椅身后,又看了被紧紧关上的门一眼,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脑袋,她微微一低头,就看到了男子衣领处『露』出来的一截白皙脖颈,闻到了他身上飘散着的『药』味,大概是因为之前那喜爹说的刚泡过『药』浴的关系,肤『色』还有些许泛红,她咳嗽了一声,犹豫了会,还是开口道,“新婚之夜说这个可能有些奇怪,不过,你认得我吗?” 男子坐在轮椅上转过了头来,他的头发不是很黑,也许是身体不好营养不足的缘故,泛着棕黄『色』,皮肤特别白皙,一双狭长凤眼天生湿漉漉的,右眼眼角还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色』泪痣,这病美人似有若无回眸一眼看过来,女人怔了一怔,竟愣愣看着他一双眼睛忘了反应,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我不认得你。”他的声音不大,飘乎乎的,倒是轻灵悦耳得很,“你是娘与爹亲为我挑选的妻主,今日之前,我不曾见过你。” 这下可好了,女人在心底苦笑了一声,模模糊糊的似乎能记起些什么,却又好像把最关键的事都给忘了,现在,她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想不起来。 男子又回过了头去,闷闷的声音半响才传来,“池芯。” “嗯?” “我叫池芯,灯芯的芯。” “我…”女人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下,只在脖子里『摸』到了一块挂在胸前的玉佩,她拉出玉佩前后翻看了一眼,玉佩的一面刻着她看不明白的图案,还有一个烬字,会是她的名字吗?刚才那喜爹叫她新姑『奶』『奶』,那便是入赘的了,“既然已经入赘,而我又想不起来…那我以后,就叫池烬吧。” 池芯转动轮椅,转了个方向正面面对着她,眼神有些奇怪,“就算是入赘,你也不用这么…委曲求全。” 这么看过去,他的发『色』在烛火下显得更加漂亮了,池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池芯微微抬头,又低下了头去,后颈『露』出来的那段白皙肌肤似乎比原来更红了。 池烬微微蹲下身,双手一抄把他整个人从轮椅上横抱了起来。池芯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一只手抓着衣服,一手无意识地搭在了她的肩头,池烬将他放在床榻上,撑着双手俯下身,见他全身紧绷,那双湿漉漉的眼中水光更盛,看得人心里痒痒的,带出了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这种感觉陌生得很,池烬恍惚间觉得,若是她没有失去记忆,她本不该会有这种心软柔情,这并不是她该会有的心情。 但此刻,她抓起他的手,掰开握紧的手指贴在自己颈下,轻声问他,“我是谁?” “你说,你叫池烬。” 她摇了摇头,“叫什么不重要,你该记住,我是你的妻主。” 池烬自己都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她什么都忘了,如今与她有所牵扯的人,就只有身下的病美人,她不愿再失去这唯一的联系,就像是离开了栖息地的藤条总要有一个来扎根的所在,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贴在他耳边重复着,“我是你的妻主。” 池芯从未与女人如此亲密过,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样子的,虽是新婚之夜,他也害怕看到一张不耐敷衍的脸。 女人『潮』热的气息贴着耳朵,他连耳垂都全红了,是,妻主吗? 她有着俊朗的眉目和不凡的气势,扣在他肩上的手霸道却温柔,池芯并不是一无所知的闺阁男子,他此刻这个妻主,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娘与爹亲口中那个有小聪明与上进心又生得格外好的账房。 眼角扫到了床柱上八角宫灯下垂挂着的双喜结,心中突然就松了,他这么一个除了做宫灯其他什么都不会的病秧子,娘再心疼他,家业早晚也会交到庶姐手中,还能有什么值得人来谋划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不妨,就随了一次心意,这般毫无嫌隙的亲昵,他实在舍不得推开。 清晨鸟雀的鸣叫让池烬醒了过来,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发现自己胳膊下紧紧圈住的人。哦,对了,她丢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而昨晚,是她的新婚之夜,她娶了一个病美人,一个总是能勾起她陌生情绪的病美人。 池烬把玩着池芯比常人颜『色』更浅的褐『色』头发,直到怀里的病美人睁开眼,看见她,面颊上又飞上了红晕。 “芯儿。”池烬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来吧,妻主伺候你起床。” 池烬的双腿不能走路,因为常年不能运动的关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羸弱白『色』,池烬显然不是会伺候人的人,在池芯的口头指导之下,终于好不容易给他换好了衣服,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她又将池芯抱到轮椅上安顿好,舒了口气,池芯扑哧一声,池烬挑眉,“笑什么?” 池芯摇了摇头,不肯说。他笑,大概只是因为他的妻主,手忙脚『乱』累得哼哧哼哧,他却未曾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丝的不耐。 几年前,爹就曾经发卖过伺候他时不耐烦的小侍,像他这样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娘和爹也清楚,就算有人看到池家的份上娶了他,也早晚会因为他的身子而厌弃了他。所以,才会替他招赘。 只是这位妻主,实在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娘和爹口中那个人。果然,在池烬推着池芯来到前厅,中堂牌匾之下,坐着等敬茶的池家家主池长青和正君王氏同时一脸惊愕地指着她,“你是什么人?” 池长青怒道,“柳化宣呢?” 王氏则是走下来到了池芯跟前,小声地问他,“你有没有,和她,那个…” 池芯低下了头,耳后根却是红透了,答案不言而喻,王氏连连叹气,这下生米煮成熟饭,芯儿这个来路不明的招赘妻主,怕是不认都只能认了。王氏抬头去细细打量推着轮椅的女人,越看却越是心惊,这可哪里像是来路不明的女人了,说是哪家大户出来的当家小姐,他也信啊。 池长青接到了王氏的眼神,知道这亲事,怕是已经成了定局,她问了池烬一些姓名出身之类的问题,又叫了池烬过去也不知道单独在聊些什么,王氏则在问池芯,“芯儿,她叫池烬?” “她是这么说的。” “她对你,可还好?” 池芯点了点头,王氏拍了拍他的手,“那便好,爹和你说,你这个妻主,若是光这么看着,娘和爹之前给你找的那个账房,还真是半点比不上,她若能好好待你,我们也就不去追究顶替之事了。” 王氏看了正在和池长青说话的女人一眼,叹道,“原本挑了那个账房,是想着等你们成亲后,可以让她做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如今这个,看着是好,就是也不知道能不能立得起来。” 池芯跟着父亲的视线也看了过去,正好池烬回过头来,和他视线相交,池芯又挪开了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这个妻主的背后,有着他此刻触『摸』不到的,远比他所能想到的更复杂的过去。 第264章 你不知道的事(一) 陶萄喜欢沧洹,这在沧都的贵公子圈里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话说回来,放眼这沧都九郡二十城,尤其是沧都都城的贵公子圈,对沧氏真正掌权的两位嫡长房小姐有念想的男子,那实在是数都数不过来,但能明恋到陶萄这种地步的,就不出其二了。 没人觉得陶萄能得偿所愿,包括他自己,因为哪怕是偶尔在家宴上遇到,沧洹也从来都对他视而不见。沧洹的身边,从来都没有他就算是一个角落的位置,他只是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喜欢着她,希冀着偶尔一次擦肩而过,并因此开心地几晚上睡不着觉。 陶萄的家世算不上真正的贵公子,他娘亲的身份更适合用暴发户来形容,陶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不过好在几年前他的大姐花钱捐回来了一官半职,并且总算混的如鱼得水,步步高升,陶府才勉勉强强够上了沧都贵族圈子的边儿。 三月春日,沧洹从皖城回来,没有多久,沧氏内传出来了二少在皖城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并在半个月后,沧洹接掌沧氏,正式成为了沧氏唯一的掌权人。 陶萄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放着香烛,从陶府后门往外走,正好被他爹卢氏看到,“陶萄,干什么去?” “去上香。” “又不是初一十五,你上什么香?” 陶萄叹气,“沧洹坏事做太多了,烧香都得惹鬼叫,我去替她烧。” 卢氏一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沧洹用得着你去给她烧香?不对,什么叫沧洹坏事做太多了,陶萄,这话你也就和爹说说,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说。” “我知道。”陶萄还是坚持着上香去了,沧洹和沧烬一起去的皖城,却只有沧洹一个人回来,他又不是傻子,以沧洹的为人脾气,这事要是和她没关系,他陶萄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那天傍晚,上完香,陶萄提着篮子往家走去,天『色』昏黄,他沿着街道的一边走得很慢,冷不防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大喊着抓贼,抓小偷。陶萄停下了脚步,正想要回头去看,身子被一个快速奔跑过来的人狠狠撞了一下,一下子没能站稳,摔了下去,胳膊压在他的篮子上面。 这篮子是竹篾编制的,用的日子长了,已经不怎么牢固,这么一撞一压有些地方已经散架了,尖利的竹篾尖戳进了陶萄的胳膊,伤口入得很深,顿时陶萄的胳膊血流如注。 旁边路过的几个年轻男子见着这么多血,都吓得尖叫起来,叫得陶萄抖了一下,随即他迅速地撕下一截衣服,请人草草包扎了一下,等上医馆全都打理好,提着内服的『药』,拖着被绑的白花花的胳膊回到陶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陶萄没敢去吵醒他爹,找了个小侍去煎了『药』,喝完便草草睡下了,因为怕压着胳膊,他睡得很不安稳,翻了好几次身。 第二天免不得被卢氏好一顿数落,不过完了还是数不尽的补品往肚子里填进来,陶萄觉得自己的脸指定又变圆了。 没几天后去参加一场家宴,陶萄还拖着这白花花的胳膊,他没想到沧洹会出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迎面走过去,一如既往视而不见地擦肩而过。周围传来几声嗤笑,陶萄没管,扭过头,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果然和传言中一样,真是白日做梦,也不想想那可是沧都第一氏族的掌家,就凭他一个暴发户的儿子,哼,也想飞上枝头。” “不过为什么洹少会来唐家的家宴?以洹少的身份,这种程度的家宴没必要亲自来吧。” “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是因为唐四?” “你说唐四公子?那倒也说不定,沧都的贵公子里,论才论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切,一般人是这么想,那可是洹少,以唐家的身份,他只怕还差点,要我说,当个侍君唐四是够格了,但这沧氏掌家的主君么,只怕只有君家那样仅次于沧氏的人有资格吧。” “不像某个人,当个侍君,他都差远了。” 这些嗤笑陶萄都听见了,听多了他也懒得往心里去,只是还是有些难受,尤其是听他们提到的唐四公子、君家公子,听他们把沧洹和那些人在一起说,听他们说自己连在沧洹身边当个侍君的资格都没有,他还是不好过。 他想要的,从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眼,一个角落。 他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胳膊,替他娘亲送了贺礼,也没等家宴结束就找了个借口早早离席回家了。 陶萄回家给胳膊换『药』去了,可他却不知道,他并不是那天唯一一个提早离开的人。 沧洹阴沉着脸,书桌前站着她的侍卫统领,“他的胳膊怎么回事?” “大少,安『插』在陶府的侍卫在半年前已经全都撤走了。” 桌面一角的书册都被沧洹重重一挥扫到了地上,她那心腹手下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道,“大少,这会不会,就是上齐大师所说的孽报?二少的事…”那手下顿了顿,接着道,“毕竟上齐大师之前所断的几件事,都分毫不差。” 沧洹倒背着手走到窗前,站着没有说话,向来冷厉的眉目显得更加阴森,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拳头捏得指骨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那个该死的神棍老太婆,说她所泯灭的良心,她所造下的孽,必将还到她最爱之人身上。 她不信,就算这个该死的神棍,断准了她母亲的死期,断准了沧都的旱涝之灾,她都从来不信,沧烬在的时候她不敢被人发现陶萄是她的软肋,她本以为这一次皖城之行一劳永逸解决了沧烬,就再也不用强撑着对他视而不见,天知道,她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做到对那双眼睛三年如一日的冷厉。 然而,就在她动身前没多久,被她软禁的上齐让人给她递了张条子,说她若是不消了此刻心里打的主意,孽报,早晚会还上她守着的那个人。于是她撤走了安置在陶府的所有侍卫,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她不敢拿来冒险。 “不可能,不可能。”沧洹一拳重重砸在墙面上,墙面上留下了浅浅一道血痕。 “大少,现在该怎么办?” 沧洹半响都没有说话,说她泯灭天良?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生在她们这种家里的姐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对沧烬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放弃的道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唯一做错的事,大概就是因为那神棍的一句话撤走了陶府的侍卫,不再守着他,对他视而不见,还以为这样就能换得他平安无事。 夜深人静时分,沧洹提着灯来到一处隐秘的别庄,站在一个紧闭的门洞前,里面传来一个年迈女人的声音,“你既然来找我,就说明我说的事应验了。沧洹,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 沧洹冷笑了一声,“你不怕我拿安宁寺那一百多个尼姑开刀?” “你软禁我在此,以安宁寺众人要挟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你如今恼羞成怒,更说明你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会派人来送你一壶水酒。” “不管你如何掩饰,孽报都只会加之于你唯一在乎的那个人身上。” “谁告诉你我要娶别人来掩饰?” “你…” 沧洹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我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这孽报,要怎么报到他身上去。” 天气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陶萄正在被他爹训话,刚训到一半,卢氏身边一个公公从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一只手高高举起连连朝外指着,卢氏正要骂他没规矩,那公公喘着气连连念叨着,“沧…沧…” “好好说话。” “外面,翻天了。” “什么翻天了?” “洹少来了。” 陶萄已经跑了出去。 外面确实是翻了天了,事实上,从浩浩『荡』『荡』的提亲队伍从沧氏主宅出发的时候,一传十十传百,沧都的大街小巷都沸腾了,队伍后面跟满了人,真真是万人空巷。 没有人知道队伍要往哪儿去,沧都贵族圈里的家族从一得到消息就派了人出去打听,但再怎么打听也没发现沧洹之前有任何与人结亲的迹象,所以说这一次洹少完全是突然袭击,上哪一家都说不定。 君家唐家早就『乱』成了一团,各位名声在外的公子们急急忙忙地梳妆打扮,不好意思出去打听又急着想知道情形,都打发了贴身的小侍出去查看。 队伍越走越偏,如果是去君家唐家就真的是绕太大圈子了,所以看样子洹少的目的地并不是君唐二家,其他贵族世家顿时沸腾了,各个都希望雀屏中选的是自家,只是随着队伍出了沧都中心城,贵族圈凌『乱』了。 队伍最终停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宅前,宅子的主人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有钱,大门的把手都是金打的,这宅子,不是别家,正是经常被贵族圈当做暴发户典型的陶府。 沧洹翻身下马,亲自叩响了门。 *** 陶萄觉得他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像是踩在云端一般不真实。他每天都要拧上自己一把来确认他就要嫁给沧洹这件事不是臆想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陶萄的暴发户娘和卢氏都觉得自家儿子是修了八辈子的好运,对于成为沧洹的岳家这事更是笑得每日见牙不见脸,陶府最近的门槛就快被人踩破了,不过陶萄住的地方却被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沧洹还是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即便是在成亲这件事上,从提亲到迎亲的日子不过短短十天,快得在沧都史无前例,更别提提亲当日她就往陶府安『插』了不下三十个侍卫,明里暗里,将陶府尤其是陶萄住的地方守得像个铁桶滴水不漏。 不管君家唐家最近被摔破了多少瓷器,陶萄坐上花轿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红盖头盖上,沧洹即将成为他的妻主。 不过老天似乎看不得陶萄或者是看不得沧洹的亲事一帆风顺,轿子刚出陶府的大门,原本还灿烂的日头就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乌云盖顶,没一会狂风刮起,豆大的雨点一滴滴砸下来。 原本还想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散走了大半,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沧洹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往轿子过来,跟在她后面的两个正副侍卫统领面『露』忧『色』,今早沧洹出门前,沧府后园池塘中养着的金水锦鲤一条条全都翻肚皮暴毙,如今天『色』骤变,哪个都不是什么好兆头,让人实在无法不去想那孽报一说。 大少口中再如何说着不信,其实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陶萄坐在轿子里,天气的变化自然也感觉得到,听到了外面呼呼的风声,抬着他这顶轿子的人是沧洹手下的侍卫,原本脚步稳当,是不会受这风雨的影响,却不曾想,这今日才头一回用的新轿子竟然咔擦一声,轿杆断了。 陶萄在里面一个踉跄,好歹几个侍卫训练有素,很快稳住了轿子,却是没法再抬了。 陶萄扯了扯差点掉落的红盖头,一道脚步声渐渐走近,轿帘被人掀开了,一只手伸到他的跟前,指节修长,伴随着让人安心的温度,握住了他的手,“别怕。” 陶萄想说他没怕,不过就是变了个天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沧洹紧紧握着他的手有些颤抖,这肯定是错觉,这世上还会有沧洹害怕的事吗? “轿子坏了,我带你回去。”沧洹握了下他的手,又改成揽上了他的腰,一抱出了轿子,解开披风将陶萄裹起来,仔细戴好帽兜,抱他上了马。 温热的气息贴在陶萄的后背,沧洹的声音再次从耳后传来,也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她说,“没事,别怕。” 第265章 烛芯烬(二) 池烬推着池芯回房的路上,池芯问她,“娘和你说什么了?” “让我这几日在家陪你,也见见家里其他人。再过些日子,娘说会带我去家里的铺子看看,也看看我能做什么,给我安排一个生计。” 池长青当然还盘问了她许多其他的问题,尤其是她的身世,可惜池烬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编了一通应付过池长青。后来,就是池烬在问池长青关于池芯的身子,池长青说,池芯刚出生时并没有哪里不正常,只是随着他渐渐长大,她们才发现,他的双腿天生瘫软无力,不能行走,看过的所有大夫都说这是胎中带来,是不可医治的绝症,如今所用『药』也都是为了保持他下肢的知觉,不至于彻底坏死,以及他气血亏欠的不足之症,至于每日用『药』情况和一干注意事项,池长青显然也并不十分清楚,只说照顾池芯起居的公公和小侍们自然知晓。 这些,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初春的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池烬慢悠悠地推着轮椅,走过院中曲折的长廊,院中的草木一片欣欣向荣,她觉得这种悠闲的感觉很是新奇,大概在她丢失的过去中,很少会有这种散漫的时光。 池烬问池芯,“你平日,都做些什么?”她有些好奇,不能行走的病美人是做什么来消遣时光,是琴棋或是书画? “做宫灯。” 答案有些出人意料,池烬想起了昨夜在房间里看见的那盏极为精致的八角宫灯,一抬头,正好看到长廊的房梁上,也挂着一盏,这次,是一盏圆鼓灯,缎面灯罩上是用她看不出材质的细丝编织而成的鸟雀图案,鸟雀的绿豆眼编得灵动『逼』人,栩栩如生。池烬抬高手,『摸』了『摸』圆鼓灯垂下的流苏,“这些,都是你做的?” 池芯点头,做如此精致的宫灯其实极耗费功夫,就像这圆鼓灯上的图案,是他一刀刀拉出竹丝,给竹丝染『色』,一丝一点编织而成,做这么一盏灯,就需要花费一个月,但对于他这种行动不便的人来说,如此消磨时间的事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池烬说要看他做宫灯,看了一会又说要学,池芯便教她给竹片拉丝,但她根本不是这块料,半天下来,就毁了池芯所有的竹片。 池烬『摸』了『摸』鼻子,“你还有竹片不?” “家里没了。”池芯道,“集市上有卖竹子,我会让侍从买回来,劈成小片。” 池烬看着池芯过于白皙但是毫无血『色』以至于显得很不健康的肤『色』,摇头道,“不用侍从,我们自己去买竹子。” 池芯迟疑道,“我,我很少出门。” 池长青没说池芯的身体情况允不允许他适度的外出,池烬顿了顿,问道,“是身体不适合出门?” 池芯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个样子,去哪里都要依靠别人…”以前他也曾愿意出门去自己亲自挑选做宫灯用的木料竹料、绸缎丝线,直到有一次碰巧听到轮流推他出门的几个小侍在和其他人抱怨,说他瘸了腿还一点不识趣,非要出门,每次推轮椅都累得他们够呛。他至今都能记得,其中有个尖利的声音说,就这样的瘸子,怎么还偏生命好,生在富贵人家,就这种活着只会麻烦别人的废人,不如死了算了。虽然那几个小侍后来已经被爹发卖了,但他却已经并不愿意再出门了,何况,他也不想看见那些落在身上或鄙夷或可惜或同情的视线。 “我又不是别人。”池烬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抓过他捏着膝盖衣服的手捏在掌心,视线相触,那双总是湿漉漉盈满水光的眼睛看过来,池烬觉得她心都快酥了,她又问道,“天气这么好,你的妻主,不是别人,带你出门去走走,可好?” 池芯点了点头,池烬喊了池芯院内伺候的公公过来,问公子出门需要注意什么,带些什么。公公拿了一件稍厚些的外衣,以防起风,又道,“公子每日都会午睡一个时辰。” “知道了,晌午前会回来。” 轮椅推过青石板,石缝间的草芽一根根顽强挺立着,迎面吹来的微风让池芯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替池烬指着路,让她去城东花市,边指路边道,“竹子不能用今年的新竹,新竹水分太多,不好拉丝,也不能用太老的陈竹,又太干,我试过,最好就是三年生的斑竹,韧『性』最好,不过斑竹少见,不常能买到,退而求其次,便用慈竹。” 春日里的花市最是热闹,老远就能看见姹紫嫣红一片花海,卖竹子的人家很少,池烬推着池芯,小心避开运花的板车,池芯的视线左右逡巡,寻找竹子。他募地双眼一亮,指向右前方,正要开口让池烬往那过去,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他将要开口的话,他转过头去,就见到走过来的人。 “唉哟,池家的瘸子也敢出门了,可真是难得一见。” 男人身后带着两个小侍,池芯认得他,是宁家的公子,但池芯并不记得两人有过多少交集,他有什么曾得罪过这位宁公子的地方,值得他口出恶言。池芯对上了宁珏落在他双腿的视线,池烬推着他一路走来,落在身上的视线并不算少,但这是恶意最满的一次。 池芯都没来得及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他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妻主略带寒凉的声音,她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人,就干脆别开口了。” 然后,就是宁珏身后小侍的尖叫声,池芯不知道池烬是什么时候站到他前面去的,她随手从路边抽来的一根花枝,断裂的尖刺位置正抵在宁珏喉间。从池芯的角度,能看到她眼中毫无情绪仿佛此刻面前的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嘴角带起的凉薄笑意,让池芯感到无比陌生。 池芯伸手一把拽住了池烬的胳膊,“妻主。” 旁边经过的路人低着头避开了几人,左手边花铺的老板将脑袋藏在了一大盆马蹄莲后面,池烬回头看了池芯一眼,半晌,她扔了手中的断枝,对已经被吓傻的主仆道,“滚。” 宁珏跌跌撞撞往反方向跑去,两个小侍追着离去。池芯还死命拽着池烬的胳膊,他舒了口气,“你可真能吓人,莫说他被吓唬到了,我都被吓到了,还以为你真的要戳穿他的喉管。” 池烬低下头,看着他还留在自己臂弯里的手,她一根根拨开他的手指,又握住,“我没吓他。”她看着池芯一字一顿认真道,“我是怕吓到你,所以让他滚了。” 池芯看向她的双眼,想从中看到一丝玩笑,但他没能找到。 温柔的笑意一点点,慢慢回到她的眼中,填满了之前了无情绪的冰冷,池烬重新推起了轮椅,“走罢,我看到竹子了。” 池芯尽可能将之前那一幕抛到了脑后,他认真挑选起了合适的竹节,让店家劈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用粗布包起来搁在腿上。往回走的时候,两人在半路被拦了下来,宁珏带了好些手持棍棒的下人又回来了,一副要找回场子的模样。 宁珏摇着其中一个女人的袖子,指着池烬,“就是她。” 女人身后一个面相有些粗鄙的矮个女人上前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柳姐,居然是那个昏过去顶替你入赘到池家的。” 柳化宣显然也认出了池烬的脸,她嗤笑了一声,“一个泥腿子,沾了我的光入赘到了池家,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一转头对上宁珏,又是另一副多情面孔,“小珏你也知道,当初池家主想要让我入赘池家,娶这个瘸子,我心里只有你,哪里能答应,奈何池家仗势欺人,『逼』我就范,不得已,我只能在大婚之日,捡了个人来顶替。”柳化宣指了指池烬,“喏,就是她,你别看她如今换了身衣服人模狗样,其实原本就是个摆不上台面的泥腿子。” 宁珏看着池烬的脸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鄙夷道,“我就说,除了那些看上池家家产的混子,还有谁会娶这么个瘸子。” “谁说不是呢?”柳化宣附和道,她对着身后手持棍棒的人一吆喝,“来,给我狠狠揍那个女人一顿。” 池烬将轮椅往后拉开两步,一抬腿,一脚踢飞了最快冲上来的矮个女人,池芯听到她沉声道,“我早说了,不会说话的人,还是别再开口的好。” 一拥而上的人几下就被打翻,连滚带爬跑了个干净,只剩下柳化宣被池烬踩在脚下动弹不得,宁珏在旁边想跑又撇不下柳化宣,哆嗦着往后退。池烬徒手掰断了一根棍,她蹲下身,故技重施,将断口顶在了柳化宣的喉管位置。 池烬缓缓地,抬高手,断棍高高举起,猛地落下,就在快要用力砸向柳化宣喉管的时候,池芯的一声妻主打断了她。 断棍停在离柳化宣半寸远的位置,池烬叹了口气,站起身扔了手里断棍,“滚吧。” “你,你给我等着。”柳化宣一拐一拐,和宁珏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池芯这次没再问池烬是不是真的想砸穿柳化宣的喉管,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用问了,他看向池烬,“这么粗的棍子,这样的力道,往脖子里砸,她丢的,大概不只会是声音,还有命。” 池烬无所谓道,“让一个人不能再开口有很多种办法,这也算一种。” 轻飘飘的语气让池芯有些不敢置信,他的眼神很好地表达出了他的想法,池烬推着他离开了这一段路,围观的人远远避开两人,一直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池烬突然道,“芯儿,我早上在前厅,说的那些关于出身的话,都是假的。或许听起来像是个骗子,但我确实,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但我想,就算失忆了,也改变不了我的本『性』。” “如果,我就是这样的人呢?”池烬问他,池芯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反问道,“如果,我不希望你这样呢?” 池烬沉默了许久,久到池芯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无奈的声音终于从背后响起,“好吧,我尽量。” “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该来谈谈你失忆的事了?”池芯皱眉道,“你如果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怎么保证你以前没有娶过夫?” 池烬想,这你还真问倒我了,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在失忆前曾经娶过夫,就好像刚才她想对柳化宣和宁珏下手的时候驾轻就熟毫无违和感,面对池芯时架不住他一句话就对他有求必应的感觉却是极其陌生的。但说没有吧,毕竟失忆了太笃定听着都像是假话。说有吧,她除非不是失忆而是成了个傻子她才说有。 第266章 你不知道的事(二) 如果陶萄以前做梦曾经梦到过沧洹娶了自己,他也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的新婚夜会是这么度过的。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迎亲队伍回到沧氏主宅的时候,所有新人需要走过的『露』天地方已经都搭好了雨棚,沧氏陶萄被沧洹牵着手,一路走进了沧氏主宅如殿宇一般的正堂。高堂位上供奉着两块牌位,两侧坐满了沧氏一众族老,拜过天地高堂,两人对拜之后,陶萄就被送进了洞房。 沧洹这人独断专行惯了,自打沧烬失踪后,沧氏就成了她的一言堂,她要娶谁,莫说是一个暴发户的儿子,就是路边捡回来的乞丐,也不会容人多说一个字。 陶萄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上,透过红盖头下偷眼打量着来来去去脚步匆匆的人,直到一道脚步声进来的时候,这些声音都停了下来。 瓢泼大雨仍未停过,黑漆漆的屋外划过一道闪电,此起彼伏的声音恭敬地喊着家主,之后,便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沧洹揭下了陶萄的红盖头,陶萄微微仰起了脸,黝黑的双眸如两颗发紫的葡萄一般剔透,闪电再次划过,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沧洹看见陶萄眉心点下的一点美人痣,伸手轻轻触碰,一干喜爹喜侍忙上前送上斟好的交杯酒,嘴里说着吉祥话。 “并蒂莲开,合欢屏暖,同心同爱两相…”轰然炸开的雷鸣将喜爹的话全都盖了过去,等到雷鸣过去,另一个喜爹带着喜侍上前往床榻上撒起了干果,又道,“一撒荣华富贵,二撒金玉满堂,三撒鱼水合欢,四撒百年情长,五撒麒麟送女,六撒贵女拜相,七撒恩爱偕…”接二连三的雷响声不断压下了喜爹的话,沧洹将喝干的酒杯放在桌上,沉声道,“下去吧。” 屋里的人很快便走了个干净,陶萄分神打量了眼四周,偌大的房间正中有一张雕花绿檀圆桌,铺着绣有鸳鸯戏水图样的红锦绸缎,桌上布着八道果品,八道甜点,八道咸点,并八道汤点,道道精美别致,他『舔』了『舔』唇,视线又回到了沧洹身上。 大红『色』的喜服衬得她素来冷厉的眉眼似乎软化下了几分,陶萄歪了歪头,突然就乐呵了起来,他低声喊道,“沧洹。” “嗯。” “沧洹。”陶萄又喊了一声,这次喊得响了一些。 “嗯。” 他就像是为了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翻来覆去喊了十多声,沧洹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应声,终于在他还要再喊的时候低头侵身,唇舌交融间,沧洹伸手,拉下他头上发簪,青丝泻下。夜幕之下又是一道闪电袭来,远比之前更响的雷声近在咫尺,雷电裂空而下,劈在后花园两百余年的老松树上。 陶萄瞪大了眼,他微微后仰,喘着气道,“听声音好像劈到东西了。” “不用理。”沧洹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发间,将他按在自己胸前,“别怕。” 这是沧洹今日第三次对他说别怕了,陶萄奇道,“天气不好罢了,我怕什么?” “不怕就好。”陶萄听到沧洹胸口一动,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他从沧洹怀里挣出来抬头去看她,正和她低头看下来的视线四目相对,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欲/念,幽暗深邃,如有深渊。 嫁衣被一层一层脱下,屋外的电闪雷鸣盖住了红罗帐里的颓靡水声,情到浓时,陶萄只觉得难以自持的快/感从脊梁骨里一路蹿上了脑门,在脑海中如烟花炸开,几乎让他连小脚趾都失去了知觉。沧洹太霸道,受不住的时候他小声呜咽着不要,指甲挠花了她的背。 沧洹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怎么办?还是不想放过你。”她忍了太久,想了太久,恨不能把人揣进兜里含进嘴里,『揉』进心血之间。 那个神棍上齐起码有一句话没说错,这是这世上,她唯一在乎的人。 *** 沧氏主宅占地极广,整体布局呈现出一个扇形,中轴线上从南大门进来依次是前厅、前院、正堂,再往北在扇形的中心坐落着已经翻新过几次的议事楼点苍楼,沧洹所居的东院位于点苍楼东,沧氏算得上主子拥有独院的人都会给自己的院落起一个名,唯独沧洹没有,她的无名院落就被人称为东院,在这里,谁都知道,沧宅东院,非请擅入者,出来时还能有一口气,就算命大。 东院的花园里,被雷劈断的老松树周围冒着一股焦味,沧洹的侍卫统领极有眼『色』的在新主君起床前,带着人悄声连根挖走了老松树,光秃秃的地上,翻新种上了一丛美人蕉。翻肚皮的金水锦鲤尸体已经换上了更好养活的银背锦鲤,一夜大雨过后,抬高的水位几乎要漫上岸去。 陶萄打着哈欠,坐在桌前看着比昨夜合卺宴也豪不逊『色』的早膳。昨日房内的绿檀圆桌是为了布合卺宴专门抬进里间去的,这屋子原本是个套间,此刻陶萄就坐在外间数桌上的早膳,光粥就有六种,环着粥品一圈是十多碟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的下粥小菜,更别提满桌让人眼花缭『乱』的早点。 伺候的小侍说,这些都是为他一个人准备下的,沧洹平日里喜食晨面,所以都是在到时再现送来。陶萄『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睁大眼睛清醒过来,从六种粥里挑出一碗最简单的白粥,他也不知道这白粥是用一两银一两米的青梗米所煮,只觉得入口即化,香糯无比。 陶萄看着那些下粥小菜,转头问伺候在一边的小侍,“萝卜干有吗?有的话下次给我来一点。”他又扒了口白粥,道,“以后不用这么多,我就喜欢白粥萝卜干,再来几个肉包子就更好了。” 几分伺候的小侍别说对他这不识好货的土包子行径表示轻视鄙夷了,一听新主君要吃的东西居然没准备上,连大气都吓得不敢出,面『露』惶恐,连连道,“有,一定有。”其中一个飞快的躬身退出去,陶萄『摸』了『摸』头,这些小侍诚惶诚恐的态度让他有点奇怪,正好沧洹从里间走出来,他发现几个小侍明显惶恐更甚的时候他恍然大悟,就说嘛,他怎么会突然变得可怕起来,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的那个。 老虎此刻脱下喜服换上了平日里的装束,象牙白的底『色』绣有鸦青『色』林木,不见了夜里情『迷』时勾起的唇角,软化的眉眼,脸上又只剩下了冷厉,还有那骨子里带出来的阴狠,也难怪这些小侍一个一个头都不敢抬起。 早膳用完,也没有高堂需要敬茶,沧洹也不可能让陶萄去给在她眼里无关紧要的长辈敬茶问安,她喝了口茶水漱口,对陶萄道,“今日与南四郡的几个管事有个议事会。” 陶萄挥挥手,“你去好了。” 沧洹斜眼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与我同去。” “啊?” 陶萄不明白这种他压根听不懂的议事会要带着他做什么,他跟在沧洹屁股后面,几步追上去非要挽住她的胳膊,沧洹又斜了他一眼,他一脸绝不撒手的表情,在沿路遇上的所有人震惊甚至崇敬的眼神中,来到了点苍楼。 沧都有九郡,九郡之下,又有二十城,沧氏的势力遍布这九郡二十城,二十城的管事,尚没有资格见到沧氏的家主,而这九郡的管事之中,在沧烬尚在的时候,也并不都是看好沧洹的人。但如今,她们都一口一个家主主君对沧洹和她身边的人弯腰躬身行着大礼。 集权是沧氏历任家主一贯的风格,所以成王败寇,不管过程如何,如今最后赢的人是沧洹,她便是唯一的主子。放到六七年前,那是沧烬如日中天的时候,就算如今大权在握成了最后赢家的大少沧洹,也曾有过跌落谷底的时候。 所有人都不看好都觉得她翻身无望,早晚会成为沧烬接掌沧氏后用来杀鸡儆猴的那一只鸡,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小少年在和一群人吵架,他说,“沧洹最厉害了。” “切,谁不知道沧家主喜欢二少沧烬,以后要成为家主的人也是二少。” “就是说,等二少成为沧家家主,沧洹肯定什么都得不到。” “你没听说吗?沧洹被沧家主赶出主宅,只能住到别庄去了。” “这样子还怎么和二少争?” “才不是,沧洹最厉害了,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全都夺回来。”少年握着拳,气鼓鼓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他义愤填膺地好像那个被赶出主宅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面容阴狠的女人发出了一声低笑。 如今稚嫩的面容已经长开,只那双眼,亮若星辰,看向她时那满满的信任,可以扫去她心头所有阴霾,一如当年。 第267章 烛芯烬(三) 池芯的双眼有些执拗地看着她,还在等一个回答。 池烬推动起了轮椅,朝前走去,“我想,如果在这之前,我和你就已经成亲。”她说,“我一定不会忘了你。” 池芯嘟囔道,“油嘴滑舌。” 两人带着竹节回到池家,午后,池芯教池烬将竹节劈成了竹片,他在轮椅上打了个哈欠,池烬道,“你该去睡午觉了。去睡吧,醒来我就都劈好了。” 池烬将他推回房,没让公公和小侍帮忙,从轮椅上把他抄抱起来放到床上,池芯躺在枕头上,犯困的眼睛沾了床就有些睁不开了,他抓着池烬的手,问道,“如果你突然记起来了,发现,发现我和你的过去相比,不值一提,你会丢下我离开吗?” “别胡思『乱』想了。”池烬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在池芯睡着前,隐约听到她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的过去和你相比,一定不值一提。” 池烬悄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她没急着去劈竹片,而是叫来了池芯院中的公公小侍,问他的身体。 “公子每日晨昏各饮一次汤『药』,『药』方由城里固元堂最德高望重的朴大夫所开,隔日泡一次『药』浴,每三日一次艾炙、五日一次针灸,每个月会请朴大夫上门看诊,主要是看『药』方是否需要调整。”公公数着手指,旁边小侍补充道,“公子每日需要午睡,公子很怕冷。” 池烬一一听完,点头道,“行了,下去吧。” 池长青那日说,池芯的双腿到了最后,会彻底坏死失去知觉,如今所做的,便是在延缓这一步。池烬有些心不在焉地劈着竹片,一个不小心,一刀划在了左手虎口位置,顿时血流如注。 等池芯睡醒起来的时候,池烬将他抱到轮椅上,他看见她手上缠着的白『色』纱布,顿时有些急切地拉过了她的手,“怎么包扎成这个样子?” “手抖了一下。” 劈好的竹片一块块堆在桌上,其中有那么几块沾上了些许红『色』血迹,池烬看他脸上有些自责,哄他道,“你看,这几片拉出来的竹丝直接就是红『色』,你都不用染『色』了。” 池芯剜了她一眼,“上『药』了吗?伤口深不深?” “上了,伤口倒也不算深,不过…” “什么?” 池烬『摸』了『摸』被刀切到的虎口位置,“放掉了点血,我倒是突然觉得,脑子清醒了几分。” 池芯不明白道,“什么意思?” 池烬眯起的眼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些模糊的片段画面出现在了脑海之中,画面中的自己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一呼之下,躬身者不知凡几。 她听到有人喊自己,“二少。” 池烬没有在模糊的回忆中沉浸太久,眼前人溢满关切的视线很快就将她拉回了现实,池烬心想,温柔乡当真是英雄冢,不管过去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位高权重,在眼下此刻,当真都不值一提。 池烬学了几日也没能学会拉竹丝,她见到了池家的其他人,包括池芯那位将来会接下池家家业的庶妹池扬。池芯和他的庶妹感情平平,这也是王氏为什么一定要让池长青带着池烬看能给她安排什么合适的位置。王氏没生出女儿,没法『逼』池长青不将家业传给女儿而是给儿子最后间接落到外姓人手里,只能希望池芯的妻主可以立起来,当个管事多少有些在池家有些话语权,日后,也不至于让池芯跟着她受累。 几天后,池长青将池烬和池芯喊到了前厅,她问两人,“你们最近遇到过柳化宣了?” 池芯点头道,“几日前遇到了她和宁家的宁珏。” “这个白眼狼。”池长青愤愤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还想招她入赘,她倒好,一个转头,入赘进宁家去了。” 池芯倒是没什么大反应,柳化宣确实生得极好,不然也不会让宁珏看上还让池长青动了招赘的念头。但自那日在花市见过柳化宣,池芯就无比庆幸这个女人看不上他。 “她不止入赘进了宁家,还将我金果堂的几个大客人一起挖走了。”柳化宣曾在池家金果堂当过账房,池长青当初提了想让她入赘的意思,她那个时候还没有得到宁珏肯定的答复,自然不会放过池家这块肥肉,一口应下,但很快,她就反悔了。池长青原本还想在她和池芯成亲后再提她一提,却不想,柳化宣找人来替婚不说,还想搞垮金果堂。 池家在皖山脚下有大片果园,如今金果堂的大客户被挖走,大量成熟的枇杷积压了下来,还有即将进入收货季的李子、杏子,眼见着都要滞销,无怪池长青要大骂白眼狼。 池芯问道,“皖城没有其他要大量收果实的商家了吗?邻近城镇呢?” 池长青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对池烬道,“我去金果堂看看情况,你随我同去罢。” 池芯拽着池烬的衣摆,“我和你一起去。” 池长青诧异地看过来,池芯向来不喜欢出门她是知道的,怎么竟会主动提要出门。池芯在母亲先是诧异后又看了眼池烬自以为了然的视线下耳根微微发烫,这些日子习惯了和池烬同进同出,他竟是一时冲动开了口。 沧烬包揽了他所有起居事宜,推着轮椅带他走街串巷,每日将他抱来抱去,这些日子,他甚至都没有因为双腿感到不便过。原来在身边人不会觉得他的双腿是累赘的时候,他其实并不介意离开家门,原本仅有能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 有她在的地方,他不用担心身边人会因为种种原因突然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或许她们觉得只是短暂离开留他在原地等待一个人也无妨,却永远无法理解那种在陌生人探究目光下不能行动的无助。 三人来到了池家金果堂,池烬发现斜对门有一家布局相似货架上堆满鲜果的商铺,门楣上挂着的牌匾写着佳果苑三个字,池长青顺着她视线道,“那就是宁家的佳果苑。” 池烬问池长青,“宁家果园规模,与我们相比如何?” “占地规模基本差不多。” “往年鲜果可有大批量滞销?” “应该没有,怎么了?”池长青话刚问完,还没等池烬回答,她正好一眼看见斜对门佳果苑走出来的女人,顿时怒不可遏,大跨步走过去,“柳化宣。” 柳化宣被池长青一叫,转头看见三人,“池家主,池公子,和这位…” 池烬没接柳化宣的话,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化宣,看得柳化宣直发『毛』。池芯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池烬,就见她的视线扫过柳化宣的脖子,居然还一脸遗憾。 柳化宣显然还记着那日的仇,宁珏回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觉得她没用,她哄了好久才哄了回来,总算婚期照常没有出岔子,她如愿成为了宁家的新姑『奶』『奶』。柳化宣避开了池烬的视线,这个她捡回来替嫁的女人简直是个疯子,动起手来完全不可理喻,如今身边没人,柳化宣不敢说什么刺激人的话就怕她又发疯。 柳化宣暂时咽下了这口气,心道自己如今已是宁家姑『奶』『奶』,手里有钱有势,而这个疯女人,入赘进去也不过是池家养着的废人,早晚好好收拾了她。 “好你个柳化宣。”池长青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居然挖走我的客人。” “池家主慎言,我作为宁家的姑『奶』『奶』,最多只算是与池家公平竞争,怎么能说是吃里扒外。”柳化宣不欲多留,池烬那日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她如今都心有余悸,因而急急离开。池长青虽气,却也不好多作纠缠,只翻来覆去骂着白眼狼。 “娘也不用太过生气,我想,不用再过几天,宁家就会来找娘,想要低价收我们的鲜果。”池烬打断了池长青的骂声,池长青一怔之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对,对,没错,那几个都是大客,宁家果园就能种出这么多鲜果,卖给了她原先的客人之后也不会再有足够的余量了。这睆城之内,剩下的都是散户,再没有我两家这般多的鲜果了。” “娘大可以回她,我们就是烂在地里也不会低价贱卖给她。” 池长青犹豫了一下,“鲜果做的都是时令生意,一点也耽搁不起,低价也总比真的全烂了的好。如今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些不值了。” “这种时候,就看谁更沉得住气。”池烬道,“娘只要沉住气,几天之内,自可见分晓。” 池长青看上去仍有些迟疑,池芯扭头看着池烬,只几句话,她就揪住了最关键的点,他总觉得她之所以轻描淡写,正是因为如今发生这些,和她的过去相比,都是那么不值一提。有那么一个瞬间,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住了他。 池长青留在了金果堂,池烬带着池芯回家。今日是固元堂那位朴春朴大夫来给池芯看诊的日子,朴春稍加改了改池芯泡『药』浴的方子,看完诊池芯按新方子泡『药』浴去了,朴春还在斟酌他的汤『药』方子,池烬拉开桌边椅子坐了下来,“朴大夫,还请你给我个准话,我夫郎的双腿,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朴春放下手里狼毫笔,问道,“你了解了多少?” “说是,最后会失去所有知觉。” 朴春叹道,“照这样下去,就算艾炙针灸放血疗法齐上,也拖不过五年。五年之后,他的双腿感知就差不多全都坏死了,再往后,双腿肌肉也会越来越萎缩,最终不得不截去双腿。” 池烬心下一紧,就听朴春又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学艺不精,若小姐当真不愿放弃,不如带你夫郎去沧都,那里会有大夫医术比我精湛,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就是睆城往沧都去路途不短,令夫郎的身体,小姐要格外当心才行。” “好,多谢朴大夫。” 等朴春改好汤『药』方子,池烬接过来,问道,“你刚才提到的放血疗法是什么?” “十指放血,或是对症的『穴』位处放血,能治气滞血瘀,也有祛邪清毒之效。” 池烬『摸』了『摸』已经结痂的虎口,“清毒…” “打个比方说,用『药』时不甚用了相反的两味『药』产生了毒『性』,可刺大椎『穴』放血。” “所以中了毒可以刺『穴』放血。” “这得看具体情况,不可随便…” “无妨。”池烬打断了她,冲朴春深深作了一揖,“还请朴大夫为我刺『穴』放血。” 第268章 你不知道的事(三) 沧洹的议事会一直开到了午后未时,午膳是送到点苍楼来用的,饭后她们继续议事,陶萄在一边昏昏欲睡。 那些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的,陶萄『迷』『迷』糊糊陷入了睡梦,等他一个激灵突然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诺大的议事厅里只剩下了他和沧洹两个人,“人怎么都不见了?” 沧洹翻看着手里的册子,头也不抬道,“已经结束了。” 陶萄拍着嘴打了个睡醒的哈欠,身上搭着的一条软『毛』毯啪嗒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沧洹什么时候叫人送来给他盖上的。他捡起来抱着身上,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毛』毯里,舒服地蹭了蹭,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沧洹的视线从手里的册子里挪了出来,落在他身上,“等你睡醒。” 两人一起出了点苍楼,昨夜大雨过后,今日午后已经出了太阳,日光明媚,陶萄仰着脸感慨道,“今天天气真好啊。” “你接下去想做什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你不忙了吗?”陶萄扭头问她,沧洹『摸』『摸』他的头,道,“这几日本都该陪你的,只是有些重要的事需要谈,所以这个议事会我没有改期。接下去几天不会了。” 陶萄开心道,“那我想去游湖。” 沧洹停顿了片刻,道,“湖水深处有些危险,换个别的吧。” 陶萄挠头,“游湖也危险?那你可以去教我骑马吗?我想学骑马。” 沧洹再次沉『吟』,“太危险,再换一个。” “那,那我们去燕支山踏青摘早杏?” “燕支山一带有些过于荒凉了,太……” “危险。”陶萄接上了沧洹的话,他一脸不可思议,“你还是我知道的那个沧洹吗?” “换个别的。”沧洹道。 片刻后,陶萄放弃了提建议,他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其实在家呆着不错,或是去安全些的地方,像是……”沧洹停了下来,上齐的警告之语她仍能清楚地记起每一个字,她口口声声不信不可能不在乎,但眼下,她思前想后竟是不觉得有什么对陶萄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沧洹有心事,陶萄想,她没发现眉宇间隐现出的和她往常冷厉神情很不相配的忧『色』已经出卖了她。虽然不是很明白沧洹在忧虑些什么,不过…陶萄扯了扯她的衣袖,“其实去什么地方一点也不重要,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在哪里都不重要。” 沧洹就着他拽衣袖的动作将他的手握进了掌心,心里的暴虐却在这一刻有如猛虎出栏,她捧在掌心里的人,本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如今却连出个门都要束手束脚。 “沧洹。”陶萄摇了摇她的手,“别生气。” 沧洹叹了口气,猛虎被关回了栏内趴伏而下,无奈地用另一只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虽然陶萄说他可以在家里呆着无所谓,但沧洹知道他的『性』子,不让出门一定会闷得慌,沧洹考虑了许久,决定带他去沧氏主宅附近几条街道走走。她怎么想都觉得她一直盯着,走在路上逛街应该是最不危险的活动了。 沧洹想着她之前急着成亲,聘礼中的金银珠玉准备得并没有特别多,于是带着陶萄上了几家金楼,这里的金楼基本不是属于沧氏,也都是与沧氏合伙。陶萄的审美受到他的暴发户家庭影响,若是以沧都许多贵公子的眼光看来,总有些不那么高贵典雅,他在那里看着金镶玉,沧洹的注意力却是停留在了被锁在琉璃柜中的一串黑晶葡萄,黑亮剔透,就像某人的眼睛,可惜没有那么灵动。 由整块黑晶雕刻而成的葡萄串价值连城,因为易碎,被锁在琉璃柜中。等陶萄全都看好,挑中的首饰会由金楼直接送去府上,也包括沧洹亲自点的那串黑晶葡萄,回去的路上,陶萄挽着沧洹的胳膊,小声道,“我发现有人在偷偷瞪我,看,唐四公子在瞪我。” 迎面遇上的美貌公子无法掩饰自己嫉恨的目光,沧洹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冰冷的目光只看得对方一怔之下避开了视线,陶萄没注意到,还在自顾自道,“我以前还听人说,你会娶君家公子,会娶唐四公子,这个那个,就是从没有人提到过我,他们说我给你当侍君都不配。” “你若不喜欢,就让他们开不了口,睁不了眼。” 陶萄语重心长道,“沧洹,你不能老是这样。他们嫉妒我,我还得意呢。” “那就留着,让他们嫉妒你。” 陶萄叹气,心道你这脾气,这辈子大概是改不了了。他一副老气横秋地样子摇了摇头,看得沧洹伸手要来捏他的脸,陶萄转过身跑开几步冲她吐舌头,沧洹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她正要伸手去拉陶萄让他慢一点,突然楼上一道尖叫声大喊,“小心。” 一只种着花的陶盆就在陶萄的头顶,直线落了下来,沧洹用了她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扑向陶萄,带着他避开了那只陶盆,砰得一声,陶盆砸在地上,碎陶泥土撒了满地,陶萄被沧洹扑倒在地上。 “唔…”陶萄叫了一声,他痛得眉眼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这样扑在地上倒是没多大撞击力,但是后背被尖锐物刺入的痛感让他几乎要疼得颤栗。鲜血从他的后背逐渐漫开,浸湿了衣衫,沧洹只觉得肝胆俱裂。 “不!” 陶萄的后背被一支食指长度的钢钉扎入,□□的时候喷了很多血,伤口本身没有伤到内脏,原本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但坏就坏在那根钢钉上,锈迹斑斑。 这些锈斑带来的伤口感染,足以让毒素侵入五脏六腑最终人心力衰竭要了人的命。 大夫割开伤口,切除了钢钉碰触到的肉,并用盐水和草『药』熬制的洗『液』一遍遍冲洗他的伤口,陶萄痛得浑身痉挛,房间里不断传来他压抑而痛苦的喊叫声,“啊!” 在许多遍的清洗过后,大夫包扎好了伤口,不敢去看沧洹被陶萄咬得满是牙痕血印的胳膊和她的脸『色』,“有没有被感染,只能听天由命了。” 入夜,陶萄满头大汗陷入了半昏『迷』半沉睡之中,沧洹提着灯,出现在了别庄紧闭的门洞前。她的声音,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我要怎么做,才能,还清你说的孽报。” “你自己作下的孽,问我有何用?”上齐叹息道,“你从现在开始为他行善积福,或许,还能保下他一命。” 昏暗的别庄内,年迈的女人睁开了眼,发白的双眉之下,眼中满是悲悯,她叹了口气,点起了一盏烛灯,她想起曾在安宁寺时不止一次见过的少年。 少年挎着大大的竹篮,篮内满是香烛,跨进寺内跪在地上,他说,“若苍天有报,我愿为沧洹担下所有孽报。” 沧洹啊沧洹,有些事,你根本不知道。 第269章 烛芯烬(四) 池长青这两天有些心焦,自那日池烬说让她沉住气之后,宁家确实来了人说要收鲜果,价钱压得很低,被池长青断然拒绝后表示可以提价,池长青还是一咬牙拒了。之后两天,宁家都没什么动静,倒是果园那里最早成熟的一波枇杷已经扔了好几筐。 然而这天傍晚,王氏发现前两日回家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池长青居然一脸喜『色』,“你这是遇到什么大好事了?” “宁家想抢我们的客人,却把自己原来的大客人丢了,宁家拿不出足量的鲜果,对方等不及了,直接上门找到了我。”池长青心情不错,对王氏道,“这个池烬,倒是个可塑之才,我准备多带她接触一下家里的生意。” 王氏连连称好,没几天池长青果然开始带着池烬外出,这回,池芯没有再提出来要一起跟着,他坐在轮椅上,望着院墙边自打入夏后越发茂盛的花草,又想起了前几日王氏单独找他说的话。 “我听你娘的意思,是觉得你妻主经商颇有天分,打算好好提携她。如今你庶妹尚且年幼,这样下来,等到日后你庶妹接掌池家的时候,你妻主在池家,也有了足够的人脉势力。”王氏拍了拍池芯的手背,叹了口气,“我是既盼着她手里有权,可以让你过得好些,又担心她的心被养大了,你拿捏不住。” “我…拿捏什么?” “傻孩子,你这个身体情况,往好人家嫁是难了,所以我和你娘才想着与其下嫁过苦日子倒不如为你招赘,但你终归子嗣艰难,日后她有了旁的人,还需要你自己拿捏。你看你娘那些侍君,就算生了女儿起码也不敢爬到我头上去。” 池芯使劲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纷『乱』的心思抛到脑后。池烬回来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做一盏宫灯,初成的轮廓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盏六角灯。池烬伸手去拨他手里的竹丝,被他眼尖地拉住了手,指着几个手指指甲旁细小的血痂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哪里不小心蹭到了。”池烬轻描淡写地抽回了手,在他身边坐下,“一个人在家可习惯?” “说的好像嫁给你之前我不都是一个人在家的一样。”池芯瞥了她一眼咕哝道,池烬微微偏头凑到池芯颈侧,抚了抚他的头发,“外头天热了,晒在大太阳底下于你不宜。 ” 之后的个把月里,池烬开始早出晚归,将池芯留在家里一来是因为入了夏白日在外对他有些过于热了,二来是因为她确实有件需要单独去做的事。每天在与池长青分开后,她都会去固元堂,虽然朴春觉得不可随意放血,但在池烬的坚持之下,还是分次与她在许多『穴』位都刺『穴』放血试验了一番。 夜深的时候,睡意朦胧的池芯半闭着眼,突然对枕边的人冒出了一句话来,“觉得你有些变了。” 池烬微微一怔,“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池芯挨着她的脖子,努力撑起脑袋,『迷』糊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好像没变,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池烬将他的脑袋按回身边,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池芯的呼吸已经开始变沉,池烬没有拿开手,她看着帐顶,轻声道,“没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是我,就算有…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 她停了下来,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了那两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眼,“感情。” 天渐渐开始入秋,气温也开始转凉,这天池长青回府后,显而易见的喜上眉梢,跟王氏说要摆一顿宴好好庆贺一番,“今日原本约了岁丰粮行的钱掌柜谈生意,没想到童管事也在,你听说过吧,这岁丰粮行的背后,可是沧氏,这位童管事,就是沧氏在睆城负责主管的管事,童管事亲自和我谈生意,我去的时候也是想着试探下能不能再多要一分利,其实也没抱希望,但没想到居然还真让给我谈了下来。” 王氏好生恭维了她一顿,池长青问道, “池烬呢?” “池烬?她还没回来,她不和你在一起吗?” “前脚后脚走的…”池长青和王氏正说话间,池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她走过来,池长青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来,今晚我们娘俩好好喝一杯。” 此刻的岁丰粮行内,钱掌柜拿着刚签下的契约书,问童管事,“你怎么会让了一分利出去,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了?” “和池长青谈事那会,我晃了下神。”童管事『摸』了『摸』头,“像,可真像。” “说啥呢?” 童管事还在『摸』头,“我们这个级别的管事是没资格见到沧氏主宅掌权的主子的,不过两年前在沧都时,我跟着齐郡的管事,曾远远见过一次。池长青今日带来那个年轻人,与我当日见过那两位当权的主子,还真是像。” “两个?” “都说了是远远见过。那两位是姐妹,本就有些像。”童管事收回了手,从钱掌柜那接过契约书,“沧氏如今只有一个当权的主子,没人敢提起另一位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你说,我是看错了,还是…” “我说,主子那边神仙打架,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不管是看错还是看对,都当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池府内,池长青几杯酒下了肚,原本的好心情却被池烬一句话给搅和了,她说,“我想带芯儿,去沧都。” “什么?去哪儿?” “沧都。”池烬道,“其实几个月前我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夏日天热,芯儿不宜出远门,所以等到入秋。” 池长青将手里的酒杯砰得一声砸在桌上,“你还知道芯儿的身体不宜出远门?夏天不适合,秋天就适合了?他哪里也不能去。” 王氏拉了池长青一把,问池烬,“好好的大老远去沧都做什么?” “求医。” 王氏愣了一愣,池长青哼道,“说的倒是轻松,你以为在沧都那样权贵云集的圈子里,真正医术高超的大夫,是你贸贸然跑过去就能看到的?” “我知道。”池烬握着身边池芯的手,直视着池长青,“但我总要试上一试。” “娘,我想去。”池芯的视线也迎了上来,池长青愤然站起了身,“好,一个个翅膀都硬了,去去去,都去吧,到时候碰壁了我看你们哭着回来。” 寂静的秋夜里蟋蟀的鸣叫声显得格外清晰,回到屋里,池芯坐在轮椅上对着打开的窗发呆,池烬从背后给他披了条『毛』毯,看着他在光线下泛黄的发丝,“想什么呢?” “娘说,沧都权贵云集,我们去了那里,什么都不是,也找不到好大夫。你真的觉得走这一趟,对我这破身子,会有什么改变吗?” “我一定尽我所能。” 身子突然离开了轮椅,池芯啊了一声,池烬总是喜欢搞突然袭击,毫无预兆地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过了这么多次,他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池烬把他扛在肩膀上,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又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让你胡说,这是破身子吗?” “本来就是。” “哪怕我们求遍名医也不能带来什么好转,这也是我最喜欢的身子。” “油嘴滑舌。” “那你看看,我是真心还是油嘴滑舌。” “唔…”池芯新做好的六角宫灯挂在床头,替代了原先挂在那里的绢面八角宫灯,这次是竹丝编织的灯罩,掺了池烬手上血迹的竹丝被编了进去,成了渔舟唱晚图案里晕开的晚照霞光,罗帐里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宫灯随着床榻的晃动也轻轻摇晃着。 第二天,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池府门外,其中一辆是普通的马车,另一辆却是池烬这些日子找了人改造过。这马车比普通的马车要大了一圈,长度足以躺下一个人,马车的内部也确实有一半都打造成了供人躺卧的软榻,垫着多层包裹丝缎的棉垫,尽可能地减少马车颠簸带来的震感。 池长青还没消气不肯出现,只王氏和两人道了别。普通马车里装了池芯的轮椅和其他行李,再加上两个赶车的车娘,这天中午前,两辆马车离开了睆城。 考虑到池芯的身体状况,哪怕是兜远路绕道,池烬也尽量只走在城镇内穿行的道路,每日上午赶路一个半时辰后便找地方用饭,并要了房间让池芯午睡,起来再赶路走上一个半到两个时辰,实在没有住店的地方,才在马车里休息。 就这样,足足走了近两个月,才来到了沧都。 “我们可能会在这里留的时间长一些,就不住客栈了。”池烬将马车里的池芯抱了出来,虽然做足了准备,但这么长时间的车马劳顿还是让池芯不可避免地消瘦了一些。“来看看我找好的住处。” 一直到用完一顿很和他胃口的午膳,然后被安顿在点着好闻熏香的房间里,坐在舒适的床上,池芯才发现,她不止是找了一个不算小的宅子,而且宅内的下人行事井然有序,安排妥帖,根本不像是临时找来的。疑问有很多,但池芯很累,也很困,他歪在床上,睡着了过去,池烬替他掖好被子,走出了房间。 这个位置算得上隐蔽的宅子里,此刻有许多难掩激动之『色』的人,自从池烬出现在这个宅子,并派出人去打探她心腹手下的下落后,就陆续有人来到了这里。池烬在房内安顿池芯的时候,她们就等候在外面。 “二少。” 池烬,或者应该说,沧烬的视线在几人身上逡巡过,她微微挑眉,“我倒是有些意外,沧洹居然留下了你们的命。” “其实,我们原本确实被都抓住关了起来,大少忙着成亲无暇来要我们的『性』命。但奇怪的是,上个月,又都给放了出来。” “成亲?我这个谁都不放眼里的好姐姐,居然成亲了!?”沧烬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手下的脸上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大少不仅成了亲,放了我们,就在几个月前,她开始在沧都和南四郡建育苍院,收养无母无父的孤儿,据说还有往其他几郡继续建下去的苗头。” 另一个手下道,“不止这些,还设地方专门有人教习贫苦人家姊娣各种手艺活,学成后安排去各地做工。沧都是没有,但我听说,那些个不甚富庶的城镇,还有施粮救济的。” “沧洹这是中邪了吗?”沧烬觉得除此之外,沧洹的诡异之举别无他解,若是别人,可能还会为了好听的名声来沽名钓誉做这些事,但这是沧洹,天老大她老二,把旁人都当成蝼蚁的沧洹,谁会去在乎蝼蚁如何看待自己。 “沧洹中邪不中邪我不管。但她从我手里夺走的东西,也该还回来了。”沧烬对几人道,“还有其他没有归顺沧洹的人,都给我找来。” “二少放心,人手很快就会点齐。二少准备从何处下手?” “我可没心思跟沧洹慢慢耗了。当年她既然能被赶出主宅,我就再赶她一回。”沧烬哼笑了一声,“母亲临死前,可是留了些沧洹她不知道的东西给我,比如说,沧氏主宅内的密道地图。” 重新被激起斗志,等着沧烬交代具体布置的手下们就听到她话锋一转,对她跃跃欲试的手下们道,“不过这些都不急,先替我去葆春堂的把那个姓阎的老家伙,就在外面号称沧都第一圣手那个,还有你们知道的,医术够好的大夫,都给我找过来。” 这还不急,这难道不是最急的事情?手下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刚才等候时隐约听到的男声,心想,大少中邪了,二少您,大概,也不远了。 手下们散去后,沧烬在原地站了会,她轻轻推开房门,绕过屏风,看到床上的人还保持着睡觉的姿势,但已经太了解他睡觉呼吸声的沧烬知道他已经醒来了。 沧烬拉了拉被子,池芯睁开了眼,四目相对,半晌,池芯突然道,“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沧…二少?” “你听到了。” “你明知道我醒来就会听到还在屋外说话,你也没想避着我。” “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想听天由命,看你会不会听到。” 池芯从床上坐了起来,沧烬给他背后垫了个厚枕头,池芯看着她的动作,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暗哑,“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我…算是什么?” 沧烬叹了口气,她拉过池芯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摩挲,酝酿了许久,终于道,“其实,如果没有失忆,感情于我而言,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在遇到你之前,我真的,谁都不在乎。或许这次若是没有失忆,我也不会喜欢上谁。但世上没有如果,我失忆了,我陷在你身上,不可自拔,以至于在我想起一切之后,我发现,我仍然对你不可自拔。” “芯儿,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也会给你所有你应得的一切,我会让你成为沧氏的主君。” 沧烬微微眯起的眼不知道想到了谁,她的嘴角又勾起了那种让池芯陌生的冷冽弧度,“起码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这位好姐姐,可不是会随随便便成亲的人。以前倒是藏得够好,我居然都一直发现,她还有这么一个软肋。” 池芯伸手,捂在她脸上挡住了那个刺眼的冷血笑容,“沧氏也好,沧氏主君也好,于我而言都太遥远,我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只你答应我,不要滥伤无辜。” 沧烬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她似乎就是做不出拒绝他的事来。握着掌心里的手,沧烬发现,她对她的病美人,陷进去不可自拔的程度,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的更深一些。 第270章 你不知道的事(四) 陶萄『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意识和疼痛一起回笼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听见了沧洹有些沙哑的声音,絮絮叨叨,甚至拖着鼻音,实在太毁她平日里阴狠毒辣的调调,“只要你醒来,萄萄,只要你没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做善事也好,救人也好,所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都可以去做,只要你没事…” 陶萄很想问,沧洹你不会是哭了吧,这快控制不住的抽泣声是怎么回事。他努力动了动手指,沧洹握得太紧没发现,她翻来覆去地说着“只要你没事,我做什么都可以。” 意识已经清醒,奈何全身都像被压住了一样,半点劲都提不起来,陶萄听了沧洹半天的唠叨,终于积攒了力气,然后他睁开眼,抬了抬手,眼睁睁看着沧洹真的在他面前,红着眼眶,有眼泪滑落下来。 沧洹抓着陶萄的手放在嘴边不住亲吻,“你终于醒了。”在陶萄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是有多害怕,他会真的离她而去。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会去做那些曾经在她眼中无比可笑的所谓行善积德之事,她并不是真的相信,她只是不能拿陶萄来冒险,哪怕是一丁点的可能。 陶萄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养病日子,大夫说目前看来并没有被铁锈感染的迹象,这是件好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沧洹开始建育苍院,收养孤儿赡养鳏寡,在所有人觉得她铁定是中了邪的目光中,做这些救贫济苦的事。 被放出来的上齐说,“我知道你没有一点真心,你内心觉得这些举动本身毫无意义甚至可笑。” 沧洹摇头,“不,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赎我的罪,让他远离所有这些孽报、伤害,保他平安喜乐,我就是真心,我真心,我不惜一切代价,要他平安。” 上齐但笑不语,在她回到安宁寺前,她对沧洹道,“其实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不管你是真心想要去做这些善事,还是只是为了一个人,起码,你已经在赎罪了。” 这只猛虎显而易见地已经有了枷锁,若是沧氏出来的这两只猛兽都有了缰绳和围栏,那么沧都,整个九郡二十城,都会真正安宁许多,对太多人来说,都实在是一件好事。 陶萄后背的伤口开始收干结痂,之前大夫说那铁钉上的铁锈有带来感染的可能,沧洹搜罗了各种有祛毒之效的名贵『药』材,库房里珍藏多年的那朵晒干的金蕊雪莲也被拿出来磨粉制成了二十余枚『药』丸。 大夫没敢说,若铁锈当真感染,任你这些『药』材再名贵再难得,人也救不回来。好在陶萄命大,伤口在足够的清洁过后,没有被感染。雪莲本身滋补,这金蕊雪莲更是万中无一,直接一颗颗服用怕是要补过头,便每日在陶萄的炖汤中刮下一些,月余才用上一颗。 结痂的伤口总是很痒,沧洹打掉陶萄偷『摸』『摸』伸过去后背的手,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沧洹。”陶萄喊她,“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说。” 陶萄摊靠在她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成亲前,整个沧都,知道我喜欢你的人很多很多,我又不是没有缠过你,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你以前,明明连看我一眼都欠奉陪。”不然,也不会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做白日梦,觉得他绝没有得偿所愿的可能,但如今,他何止得偿所愿。 他又不是傻子,感觉不出来沧洹的紧张,她就差把心都剖出来给他看了。 “你知道,我和沧烬的关系吗?” “猜得到。” “我和我这个妹妹之间,从很早开始,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如果她有了软肋,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也一样。以前不理你,是不想你有危险。” “明明是亲姐妹,为什么要不死不休?”陶萄扭过头想去看沧洹的脸,被她用手指捏着下巴又转了回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从记事起,我们两个人,就一直都是争锋相对的状态,一山难容二虎,大概命中注定,我们两个人,就不可能和睦相处。”就如两人的名字一样,水火不容。 沧洹继续道,“胜者为王,在这样的家里,谁又不想成为最后的赢家?母亲向来不喜欢我,她一直嘱意沧烬,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她早晚会将沧氏交给沧烬。我们都是不择手段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了赢,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沧洹『摸』了『摸』陶萄的头,“沧都想成为沧氏主君的男人有很多很多,但我知道我的萄萄,从头到尾,都只想成为沧洹的男人…” “啊呸,知道以前还对我那么坏。你何止不理我,我第一次和你说,我喜欢你,你跟我说啥了,你让我滚。”虽然少男心碎成了渣渣,陶萄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他不再当面追赶她,但他偷偷看她,制造每一次擦肩而过,哪怕沧洹从来不会看他一眼,他都依然会因为每一次相遇而雀跃。 沧洹收紧了扣在他身上的手,埋低了头,贴在他脑袋旁,“我怕不狠一点,我会忍不住,我一定会忍不住。” 密密的吻落在陶萄的额上,脸上,他听见沧洹在他耳边说,“这是当时欠下的。” 那是沧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幕,这个自以为已经隐秘地制造过好多次巧遇的少年,毫不掩饰地跑到她面前,说我喜欢你,他觉得自己的喜欢光明正大没有什么需要掩藏的,他想陪着她,想留在她身边,于是他不断被人嘲笑,说他不要脸,说他离经叛道,说他这样的名声这辈子别想再嫁出去了。 他不需要什么破名声,沧洹对自己说,所以她一定会赢,她一定会给他所有他应得的荣宠。 陶萄不知道,他第一次跑到沧洹面前,假装巧遇的时候,沧洹从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当年一个人和所有人吵架非要争口气说沧洹最厉害的少年。或许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是特别的。一次一次,他就像个小太阳,一点点烫热了那颗阴冷死寂的心,直到他跑来说喜欢的那一刻,沧洹全心全眼,早就已经被他填满,如果不是顾忌被沧烬看出来给他带来危险,她一定会卸下满身所有冷硬铠甲,紧紧拥抱这个只属于她,也是她仅有的太阳。 陶萄扭头回亲她,还故意把口水留在沧洹脸上,“这是对你的惩罚。”他一本正经道,“因为你以前对我那么坏。” 天气炎热,出了汗不洗干净总是不太舒服,怕沾湿伤口,沧洹每天都帮陶萄擦洗身体,看着那被切开清洗而变大变深的伤疤,想起那日陶萄痛得满身冷汗难以抑制的喊叫声,沧洹问自己,如果她不择手段的胜利,最终却连他的身体安康都不能保证,那她,真的还想要这份胜利吗? 夏去秋来,育苍院已经从沧都建到了南四郡,议事会上管事们一脸便秘想问不敢提,最终都归结于沧洹中了邪。从点苍楼出来的时候,沧洹的侍卫统领过来告诉她,沧烬曾经的旧部近日有些异样的动静。 侍卫统领迟疑道,“那『药』,难道可解?不过没有发现二少的踪迹,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她回来了,我们要不要派人盯着?” 沧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她也好,沧烬也好,都有对方不知道的隐秘别庄,沧烬若是真的回来,自然会去这些秘密的据点,若要顺藤『摸』瓜,盯着她那些旧部自然是最好的办法。“沧烬没这么简单,尤其是在她着了我一次道之后,若真是她,能被我们明显察觉到的那些旧部的动作,说不定就是来混淆视线的。” “那…” “盯还是要盯。” 侍卫统领很快安排好人手离开了主宅,无风不起浪,沧洹有种感觉,沧烬,确实是回来了。但她这次『摸』不准沧烬的心思,她是想大张旗鼓地回来,还是…直接来对付自己。 沧洹倾向于后者,她更担心的,是陶萄的存在已经无法掩盖,沧烬会把主意动到他身上。沧洹加大了沧氏主宅尤其是东院的防卫,虽然伤快好了,但陶萄最近是更别想出门了。 可惜沧洹料到了其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她本以为安全的沧氏主宅内,竟布着她都不曾知晓的密道,她那位好母亲,在临死前,居然还给沧烬留下地图,摆了她一道。 书房内厚重的书架随着机关的启动左右挪开,『露』出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地道,地道里冲出来一拥而上的各个都是好手,沧洹终究双拳难敌众手,等屋外侍卫发现动静冲进来的时候,陶萄已经落到了对方手里。 地道里传来了一道慢悠悠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所有人面前,她对着沧洹挑了挑眉,“好久不见了,我的好姐姐。” “沧烬。”沧洹咬着牙,恨不能生撕了胆敢把刀架在陶萄脖子里的人,但她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动弹。 “没想到你都成亲了,却竟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请来喝杯水酒。”沧烬摇着头,无视沧洹紧握的拳头,接替过制住陶萄的手下,亲自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要的,无非是这个。”沧洹褪下拇指上的扳指,那个代表沧氏历任掌权人独一无二至高权力的墨晶扳指,“放了他,扳指给你。”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更想看到你痛不欲生的表情。”沧烬遗憾地看了陶萄的后脑一眼,“可惜我答应了人,否则我一定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放了他,我可以公开表示退出,放弃我在沧氏的一切权力。”沧洹沉下眼,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嗜血的欲望,她不能让陶萄受到伤害,也不能冒险做出有可能给他带来那所谓‘孽报’的事,“你心里清楚,这屋外都是我的人,眼下的状况,凭你如今的势力,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干掉,就算我离开,你也没那么容易在短时间内收回所有权力。我主动退让,对你而言,是有利的结果。” 沧洹将扳指拿在手里,沧烬努了努嘴,“好吧,反正我现在也不能随心所欲。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相信你。” 沧烬架着陶萄往前挪动,所有人都让开了路来,她对沧洹道,“这样吧,我保证好吃好喝伺候着他,等你兑现了你之前说的话,我就放了他。” 第271章 烛芯烬(五) 对于阎新禄来说,处在她的位置上,她很清楚自己要活得长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对谁都不能说。就比如说几个月前为沧氏新主君拔后背的铁钉,为了防止被铁锈感染生生剜了他不少肉,她一度怀疑如果这位新主君真的被感染,自己压根没法活着走出沧氏大宅;又比如说,被传言中失踪已死的沧氏二少“请”来给她的夫君看诊。 这些事,这些话,她都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她活了一大把年纪,医治了无数人,家长里短见过不知凡几,女人如何对待家里的男人,也无外乎在好或不好之间,程度不同罢了,到最后细想来,终究还是好的少。像沧氏两姐妹这般的,倒还真是罕见。沧都最有权势的两姐妹,在外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要说她们无情吧,偏生都能见着她们用情至深的样子,别说什么侧夫侍夫了,房里连个能近身的貌美小侍都见不着,旁人家的小姐恨不能收齐十二生肖,她们倒好,都只守着一个男人,掏心掏肺,恨不得连命都一起给了人家去。 阎新禄分心的时候在想,这得亏两人没有爱上同一个男人,不然还不得闹得风云变『色』,沧都大『乱』。 看诊的时间有些长,结束的时候池芯已经很困乏了,沧烬便抱他去床上睡下,这才转头来找阎新禄。 “令夫君身上,确如二少所说,一个是气血虚亏,还有一个,就是他的腿疾。前者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的腿疾所致,他常年静坐,难免会有些,不可根治但可调理,回头我开些『药』补食补的方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腿疾…” 沧烬心下一紧,问道,“如何?” 阎新禄摇了摇头,“这是先天带来,无法医治。想要起身甚至走路…”她连连摇头,“这压根也不可能。二少可否将令夫君以前用的方子拿来,予我看上一看?” 沧烬将带来的方子一并拿出,阎新禄一一细看,她点头道,“果然如我所想,我刚才看令夫君的腿,发现他的双腿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恶化,感知比常人会迟钝一些,长此以往,怕是会彻底坏死。” “这方子不对?” “倒也不是不对,只能说,『药』效不够。” 阎新禄拿起纸笔,饱墨后斟酌写下了两张方子, “第一张为内服『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一帖『药』,第二张制成『药』膏,每日帖于脚底涌泉『穴』三个时辰。腿疾根治是根治不了,但起码不至恶化到坏死萎缩的地步,还是没问题的。” 阎新禄将两张方子递给沧烬,道,“这『药』方中有几味『药』极是珍贵难得,若是旁人,我也不会开这样的方子,但二少求医,想必是要『药』效最好的结果,若是换了替代『药』,『药』效稍有不及,二少怕是会怪罪于我。” “阎大夫是个明白人。”沧烬扫过『药』方,她不怎么懂『药』材,但作为常识,也知道阎新禄开的这些『药』里哪几味是她口中所说极为珍贵的『药』材,她一一念了过来,“…雪莲,这些『药』材我都会找来,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阎新禄又道,“你找几个贴身伺候令夫君的小侍来,我还有一套『穴』位推拿手法,教给他们后,经常给令夫君按上一按。” “不用。” 阎新禄一愣,就听得沧烬又道,“直接教给我就行。” 离开前,阎新禄道,“按说,若是将普通雪莲换成金蕊雪莲来用,其实这内服『药』方的『药』效还能更上一层楼。不过金蕊雪莲如今已经绝迹,再难寻得了。” 阎新禄是记得沧洹手里,就有金蕊雪莲,甚至之前沧洹为她夫君搜罗的无数名贵『药』材之中,沧烬此番需要的品种一应俱全,但她并没有提。不过沧烬却知道,沧氏主宅的库房里,是有金蕊雪莲的。 “存了有年份的干花,是否可用?” 阎新禄点头,“可以。” 沧烬那些手下很快发现,她们原本说着不急的主子突然又急切起来,风风火火谋划起了正经事。 沧都沧氏,在继今年三月沧烬失踪沧洹全权接掌后,再次变了天。 沧烬知道池芯心软,所以她把陶萄安顿在其他的地方派了人看守,她没让两人见面。沧洹的动作比沧烬想象中还要来的快,她在当天就宣布将让出家主之位,她的人手全部撤出了主宅,消息往九郡送了出去,第二天代表着家主的扳指送到手里的时候,沧烬也如约放了陶萄。 沧烬带着池芯,搬进了沧氏主宅。沧氏的权力中心从沧洹的东院转移到了沧烬的无风院,然而新上任的沧氏家主却在库房外大发雷霆。 沧烬带着一身低气压回到无风院,伺候的小侍全都躲得远远地不敢上前,她走到池芯跟前,蹲下身,低头把额头靠在他腿上,池芯『摸』『摸』她的头,问道,“你怎么了?” 沧烬咬牙切齿道,“我和沧洹果然就是命里反冲,天生死敌。” 没有金蕊雪莲,便只能先用原先的『药』方熬起了『药』来,阎新禄说这『药』方的『药』效已经不差,并不一定要强求金蕊雪莲入『药』,但沧烬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个疙瘩,明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偏生就被沧洹给带走了。 沧烬抬起头,对池芯道,“你就该用最好的『药』。” “可是…” 沧烬没有给池芯辩驳的机会,她一心要将金蕊雪莲拿回,她之前靠着密道打了沧洹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沧洹吃过一次亏有了防备,虽然能打探到沧洹搬去了那处庄宅,但要再想故技重施,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沧烬没有发现,其实池芯更想问她,我以后,还能再回睆城吗?这个富丽堂皇极尽繁奢的宅子,光是堂画摆件的珍贵程度都能让他大开眼界,然而,却是如此的冰冷又陌生。 伺候的小侍摄于沧烬威势对他嘘寒问暖尽心至极,莫说要他开口,他一个动作想要自己转动轮椅,就立马会有人上前来推。但他内心清楚,他是沧烬带回来的,在这个沧氏主宅里,没有正儿八经花轿迎门拜过天地,虽然沧烬对所有人说他就是沧氏日后的主君,但他仍能感觉到那些以为他不曾注意时偷眼打量的探究视线。 大概没有人相信,一个瘸腿的病秧子,会是沧氏的主君吧。换了他自己他都不信。 因为换了新主,九郡的管事在这个月里全都赶来沧都,聚集在点苍楼开了一次议事会。沧烬和沧洹两个人水火不容,在处理事情的行事风格却颇有相似的地方,因而这个月里,沧烬除了调整了些人手,并没有做出太大的改动动作来。 手下来报说,“大少那边,除了育苍院还在往按部就班地往其他地方发展,其他并没有什么动静。” 沧烬派了不少人去盯沧洹,一来防她后手有变,二来更重要的,是想找机会拿到金蕊雪莲。沧洹带走了她的心腹手下和一些私产,但最让沧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沧洹居然没有放弃她那个育苍院。 “再绑到那个男人一次的机会太渺茫,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和沧洹换她手里的金蕊雪莲…”沧烬『摸』了『摸』下巴,“不然我也来建几座育苍院,和她换?” 第272章 你不知道的事(五) 陶萄很自责,沧洹因为他丢了沧氏家主的位置,她为之筹谋了那么久放弃了那么多才得到的位置,居然说让就让出去了。 陶萄对沧洹说,“我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好金贵好值钱。” 沧洹不明所以,陶萄道,“用沧氏家主之位换回来的,我也太值钱了。” 沧洹没忍住,笑声让院外正要来找她的侍卫统领被吓得一个踉跄,看了看天,决定晚一些再来。 陶萄问沧洹,“你会再去抢回来吗?” 沧洹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不会,不论我是输是赢,又会给你带来危险的事,都算了。”自打陶萄差点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化险为夷,沧洹就知道,只要眼前的人好好的在身边,没有什么是她不能舍出去的。权势、地位,曾经汲汲于求的一切,什么都可以放下。 而放下这一切,原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如今闲下来,拥着怀里的人,岁月静好,连她身上的戾气都少了很多。 沧洹觉得她如今无心再去和沧烬抢家主的位置,沧烬派来盯梢的人却只多不少,沧洹哼了一声,“她就这么不放心我。” 侍卫统领迟疑道,“似乎不只是不放心那么简单。属下在沧氏主宅留了些暗桩,不过混不到二少的心腹里面去,打探不到二少的心思,但最近有消息传来,二少开始在城东的空地皮上建宅子,宅子内里结构是书院的构式,连名字都给起好了,叫培苍院。暗桩去打探了一番,说这培苍院不算书院,不能教人考学,只专教简单的读书识字,所以更适合穷人家念不起书的孩子,因为不收钱,若是里头有好苗子,还能减免束修费送到正经书院去。” 沧洹静默了片刻,又片刻,一直到侍卫统领和旁边副统领相携离开,她最终也没说啥。 副统领道,“大少已经无语凝噎了。” 侍卫统领嘘了一声,压低嗓子道,“讨打吧你。” “怕啥,大少现在脾气可比以前好多了。” 沧洹想不通沧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建育苍院是为了赎罪,而赎罪的根源只是为了陶萄的平安。沧烬搞出一个培苍院是为了什么,和她打对台抢名声?这不像是沧烬的风格。 天气转凉,沧都进入了冬日,腊月祭百神,陶萄说要去安宁寺上香,等他上完香,沧洹带着他往安宁寺的后院厢房走去,越往里走,檀香味越是浓郁,一个年轻的小尼姑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施主,这里不接待香客。” 屋里传来一道年迈的嗓音,“让她进来吧。” 陶萄不明所以,沧洹这种一看就不是信客的家伙,怎么来这里还像是有熟人的样子。 屋里上了年纪的老尼生着两道白眉,陶萄呀了一声,惊呼道,“你是那位传言中的神算上齐大师,之前听说你已经不在安宁寺,出去远游了。” 上齐微笑,“这就要问你妻主了。” 沧洹别过脸,陶萄听见她没好气地低声咕哝,“老神棍。” “所以,大少来找我,所为何事?”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若坚持,上天有报,自可平安。” 上齐含糊其辞,沧洹心里清楚,陶萄却是被她两人一问一答弄得『摸』不着头脑,他倒是很想再和上齐聊聊,比如问问沧洹命里会有几个孩子这种事,但他被沧洹半抱着拖了出去。 “神算大师哎,多好的机会,我还想问问你啥时会有孩子来着。” 沧洹斜眼过来看他,“这种问题,问她不如问我。” 两人离开后院厢房回到了安宁寺的庙宇大殿前,几个明显有别于其他香客的人看似不经意地走过来,沧洹的侍卫统领和几个跟随的侍卫警觉地挡在沧洹和陶萄跟前,那几人见状也不再掩藏,大殿侧方更多藏着的人拥了上来,刀剑相向,在大殿门口两方对峙,庙里的香客被吓得不敢出来,本要上山来的也都逃了下去。 沧洹面无波澜,“沧烬人呢?” “这儿呢。”沧烬一边走上前一边叹气道,“姐姐哎,逮到这种机会我也不容易,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沧洹给了她一个冷笑,沧烬看了眼陶萄,举起双手,“我发誓,我不动他。” “是吗?”沧洹扯了扯嘴角,“可我不相信。” “别啊,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们可以去山头那往下看,不远处有座正在新建的宅子,那可是我送你的大礼,培苍院,和你的育苍院是不是很般配?” “你想做什么?” “也不想做什么,就想问你要点东西,代价嘛,好商量。”沧烬挑眉,“借一步说话?” 沧洹还是要笑不笑的冷脸,沧烬摊手,“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绝对不动他。” 山道上,有道熟悉的人影在跑上来,沧洹这次勾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你看,我的好妹妹,你会盯梢我,不代表我不会派人盯着你。所以你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相信,就比如,以牙坏牙,你的命根子,落在我手里的时候。” 沧洹的侍卫副统领跑了过来,沧烬心下一个咯噔,抽得一紧,出门的时候池芯要同行她想着反正自己人多,就没拒绝,只是没让他上山,在山脚下找了个酒楼休息,也留了不少人守着。 侍卫副统领对沧洹道,“都控制住了,二少的那位夫君腿脚不方便,就没带上来,原地控制住了。” 沧烬咬牙切齿道,“你又想怎么样?” “同样的话,还给你,你今日若不搞这出,我也不会动手。” “好,那既然你现在放心了,我们就去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 陶萄不知道沧洹和沧烬去说了什么,他确定他听见山道那里传来过打斗的声响,反正两人回来的时候,一个青了眼眶,一个肿了嘴角。 沧洹拉过陶萄的手,对侍卫副统领道,“下去通知放人。”又对陶萄道,“我们回家。” 陶萄在她的手里,发现了半枚扳指,那枚在两人之间几番转手的家主扳指,被利器劈成了两半。没几天,陶萄就发现,被分成两半的,不止是扳指。 陶萄觉得沧氏的老祖宗泉下有知,大概会跳出来把这两个分家的败家姐妹胖揍一顿,不过他倒是挺高兴,沧洹没有因为他丢掉了其他一切,也不用再和沧烬争锋相对斗个你死我活。 沧氏的权势范围被一分为二,沧洹留在以沧都为中心的南四郡,沧烬则掌北五郡,她将新的权力中心安在了齐郡睆城,这一脉,会在日后,被称为睆城沧氏,以和沧都沧氏进行区分。 “沧烬究竟想问你要什么东西?” 沧洹拿出一个鼻烟壶,原本里面二十余颗金蕊雪莲『药』丸如今只余了几颗,“这个。我留了两颗给你补身体,其他都给沧烬了。” “所以她用半个沧氏和你换了二十几颗雪莲『药』丸?” “嗯。” 陶萄震惊过后,扭头对沧洹道,“我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值钱了。” 沧洹难得愣了一愣,随即她笑出声来,伸手把陶萄捞进了胸前,“你可不值钱。” “啥?” “无价的,才是最珍贵的。” 东院的花园里,正在盯着小侍给银背锦鲤喂食的侍卫统领心想,沧氏东院的人可以不再因为主子的笑声吓得拐脚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久了。 第273章 沧都纪事(完) 沧烬在和沧洹处理好分家之事,搜罗好『药』材后,带着池芯回了睆城。她还想把阎新禄一起带去,但阎新禄年纪大了,不愿意背井离乡,沧烬倒是可以枉顾她本人的意愿,但她想想,真绑去了日后时不时看诊配『药』方池芯早晚得知道,还是算了。最后,沧烬带走了阎新禄最得意的徒弟,并允诺她会在睆城替她开一座医馆。 马车驶离沧都的时候,沧烬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城池,她叹了口气,又笑了一下,池芯有些担心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有些怅然,但想到日后都有你在身边,心情就又好起来了。” 再见,不,应该是再也不见了…姐姐。 沧都沧氏主宅内,陶萄也在问沧洹同样的问题。 沧洹低低一笑,“从不死不休,到如今,此生不见,已经是我们最温和的结局了。” 今生,各自安好,再不相见。 ***烛芯烬番外*** 回程的路,又走了两个多月,回到睆城的时候,年关都已经过了,初春寒意料峭,池芯发现自从换了『药』方,他似乎确实没有以前那么怕冷,并且手脚冰凉了。 刚回池家,池长青就没好气地哼道,“看大夫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王氏拉过池芯看了一圈,很想说一句瘦了,但除了车马劳顿带来的些许疲『色』,他愣是没好意思说出这句话。 沧烬对池长青喊了声娘,池芯没忍住哆嗦了一下,他在想,娘若是知道此刻喊着她娘的人,是那个平日里她想见一见睆城管事手下各掌柜都困难的沧氏的二少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沧烬道,“娘,爹,芯儿的『药』方已经换了,我也带了些下人回来,他们对新『药』方的用法比较熟悉,以后会和我们院里原本的人手一起伺候他。我现在有不少事需要去处理,这些日子可能会有些忙。” 池长青皱眉道,“刚回来有什么好忙的,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我还等着你过来帮我。” 沧烬道,“说来有些话长,我回头慢慢和两位细说。” 要将北五郡新的权力中心安在睆城,沧烬有许多事需要忙,她也不可能一直和池芯住在池家,睆城也需要有一处沧氏大宅,这毕竟是以后她要和池芯安家落户的地方,沧烬不放心交给其他人,所以也要亲自去挑选。 池长青看着沧烬离开的背影对王氏气道,“你看吧,你还想着让我提携她,以后让她做管事,结果她这么不务正业,怎么扶上墙去?” 沧氏分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沧都,渐渐地也传到了九郡,许多如池家这样的富商大户都十分关心这一消息,分家后另一脉沧氏势必会有一个新的据点,而这个地方,想来不用过多久,就会成为仅次于沧都的富庶之地,成为第二个沧都。 十多天后,北五郡的大小管事齐聚睆城,显而易见,分出的那一脉,以后会将权力中心落在睆城。池长青喜忧参半,喜的是有沧氏坐镇,睆城以后来往客商车马人流势必都会多出来,对大家来说都是机遇,忧得是如沧都一样,睆城许多商户以后要么在沧氏手下过活,要么会被直接吞并。 但是池长青依然不知道沧烬整天见不着人影是在忙什么,因为池芯突然起了坏心眼,故意没告诉池长青沧烬真正的身份。 沧氏在睆城步入正轨之前,倒是先开起了一座医馆,医馆开张这天,睆城排的上号的富商大户基本都去了,都想见一见这个睆城沧氏的家主,曾经的沧氏二少。 阎新禄的徒弟叫做孟宁,这家医馆也是沧烬把她挖来睆城所允诺的医馆,孟宁给池芯看诊,正常是上池家去看,不过这一日医馆开张,沧烬便带着池芯一起来到医馆,在内堂看诊。 “主君气『色』不错,脉象也很平稳,『药』方暂时不需要做什么调整。”医馆外宾客盈门,孟宁给池芯看完诊,便先行离开内堂去招呼。 沧烬歪头看向池芯,“气『色』不错?我看看,是比之前在沧都那段时间要好。” “有吗?” “其实不光是气『色』,你好像,心情也比那个时候要好。” 池芯有些诧异,在沧都的时候,沧烬忙进忙出的除了睡觉并没有多少时间和他独处,居然会发现他心情不好,沧烬道,“那个时候我一心想着给你找『药』,有些忽视了你的感受,后来,我发现我找到了你心情不好的原因。你想回家。” 池芯一怔,沧烬在他的轮椅前蹲下身,注视着他,道,“所以,我带你回家。” 沧烬推着池芯出来的时候,池长青也来到了医馆,她正忙着和熟人寒暄,没注意到两人,跟着宁家主一起来捧场的柳化宣和宁珏却是看到了池芯的轮椅推出来,旧恨一堆,又仗着这里都是睆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觉得沧烬肯定不敢动手,宁珏不怀好意地盯着池芯的腿,“瘸子是来换新医馆看腿的吗?” 柳化宣前两日跟着宁家主搭上了童管事,睆城在沧氏的管事,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顺着宁珏的话讽刺道,“听说这里的主事大夫是沧都来的,医术高超,日后来求诊的人肯定得多到踩破门槛。”她瞥了沧烬一眼,“就你这个吃软饭还没本事的妻主,日后怕是诊金都付不出来。” 池芯发现他现在的第一反应已经不是为了这些话不快或是去反驳两人,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拉沧烬,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见血。 沧烬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她冲柳化宣微笑了一下,伸手指在脖子里划拉比了一下,柳化宣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随即又直起腰来,对沧烬放狠话道,“你等着,如今睆城的天已经变了,我已经搭上了沧氏的大船,早晚收拾了你。” 柳化宣还想再说什么,不过她被宁家主拉走了,和许多睆城大户的家主一起,在门口候着童管事,童管事跟在一个中年女人身后,对一群人介绍道,“这是沧氏在齐郡的马管事。” 马管事根本没来得及和她们说一句话,她的眼神越过所有人,落在后面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年轻女人身上,急忙推开所有人,躬身来到那年轻女人身前,“二少,您怎么自己就先过来了?” 背后有一个声音颤巍巍的问道,“你叫她什么?”池芯听得出来,是池长青的声音。 马管事道,“二少啊,沧氏二少,睆城沧氏家主,还能有谁,你们在这里呆了半天,都分不清今日的主角应该是谁吗?” 池芯已经无暇去顾及宁珏和柳化宣的反应了,因为他此刻不得不承受自己一时坏心眼的后果,池长青正用手哆哆嗦嗦指着沧烬,交好的的老友小声提醒她这样指着沧氏家主太过失礼,她双眼瞪大,在沧烬喊出一声娘的时候,终于没扛住,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场面一度兵荒马『乱』,『骚』『乱』之中孟宁过来扶起了池长青,看过后说她没什么事,就是震惊过度情绪波动太大了。 震惊?池长青缓过神来后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和嘚瑟的眼神让池芯想,娘这是惊喜而且是喜大过于惊吧,而且,大概也不会介意他故意没告诉她的事了。 池芯低头掩下嘴角的笑意,成亲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将来的日子就是嫁给娘给他挑的那个账房,那人或许会厌烦他的双腿,或许会碍于池家善待于他,相敬如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过上这样『色』彩斑斓的日子。 他本觉得,像他这样的身体,过得,也会是灰白寡淡的生活,如今,却是如此『色』惨斑斓。就像他最喜欢做的宫灯,曾经在竹丝上才能染出的姹紫嫣红,也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 谢谢你,妻主。 ***你不知道的事番外*** (一) 没有了来自沧烬的威胁,池子里的银背锦鲤安然度过了第一个冬日,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育苍院、培苍院开始正常运作,陶萄的活动范围也终于被允许离开沧洹眼皮子底下。 这天沧洹出城办事,陶萄溜达回了陶家,卢氏一见他就大惊小怪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妻主同意你回来了吗?” 陶萄不解道,“这还需要她同意的吗?” 卢氏连声哎呀呀,“萄儿啊,你怎么嫁了人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你嫁进去的可是沧氏,沧氏,你可上点心吧。你回来怎么也得征得你妻主同意,让她派人送你回来吧。” “没事。”陶萄摆了摆手,“沧洹不会在乎这些的。”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会在乎了?” “因为我是她的心尖尖啊。”陶萄摇头晃脑,卢氏拿手指点着他的头,一脸被他的不要脸惊吓到的表情,“你说你怎么还这么不知道收敛?当初那么明目张胆追着沧洹跑,背后被多少人说风凉话你都忘了?” “那有怎么样,他们也就能说说风凉话了,现在还不是得羡慕嫉妒我?” 陶萄在陶府吃了顿午饭,傍晚的时候,沧洹知道他回了陶家,骑马过来接他。 陶萄拉着沧洹来到卢氏跟前,“来,你跟爹说,我是你的什么?”他冲沧洹挤着眼睛,沧洹冲卢氏点头喊了声爹,没接收到他的眼『色』,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陶萄不指望她自己领会到含义了,“你告诉爹,我是你的心尖尖对不对?” 沧洹于是对他道,“”你是我的心尖,心肝,心头肉。” 卢氏捂着胸口,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被沧洹说出口的话,还是她嘴角居然勾起的笑容被吓到手脚发软,他那个一向面『色』冷厉,阴沉狠辣到深入人心的儿媳,居然用一种腻死人的眼神看着她的傻儿子。 “我得去缓缓,去缓缓。”卢氏慢悠悠往房里走,沧洹带着陶萄回家,马背上,陶萄对沧洹道,“爹的承受力可真不行,得亏我没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他要是知道我可是价值整个沧氏的男人,他不得厥过去?” (二) 陶萄最近接到许多帖子,大大小小的家宴喜宴,许多沧洹都没有空去参加,他油然而生了一种责任感,决定作为沧都沧氏主君,去参加这些宴会。 去了几场之后,陶萄回来对沧洹说,“你给我拉了好多仇恨,我以前追着你跑的时候人家嘲笑我,现在不嘲笑改嫉妒了。我偷听到有人说要学我!说你就喜欢死缠烂打追着不放的!” 沧洹没什么反应地哦了一声,陶萄也没对这事太上心。没几天,之前说要效仿陶萄的一个年轻男子打着哆嗦回到家中,被吓得瑟瑟发抖,他好不容易堵到了沧洹,却看见她当着他的面削了一个女人的双耳,她不带任何温度的冷眼在他身上扫过,“再出现在我面前,这就是下场。” 几次下来,打着这个主意的男人一个个全都歇了心思。 侍卫副统领提着一个女人的后领跟在沧洹身后,女人被削了耳朵,鲜血流了满脸,“大少,大少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沧洹挥了挥手,侍卫副统领丢了女人在地上,女人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副统领擦了擦手,有点不解道,“大少,这波吃里扒外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暗房里一起削了不就得了,怎么要一个个单独提出来处理?” “你最近话越来越多了。”沧洹踩着林子里的树叶往前走,副统领跟在她身后,“有吗?嘿嘿,那是向大少靠拢,跟大少学习的。” “胆子也越来越肥了。” 侍卫统领后来知道副统领和沧洹说的话后一直啧啧称奇,“大少居然没把你一起削了?” (三) 陶萄很喜欢夏天,因为夏天到了,葡萄成熟了,而他最喜欢吃葡萄了。绿葡萄、紫葡萄、红葡萄、黑葡萄、玫瑰葡萄、金香葡萄,只要香甜多汁,没有陶萄不喜欢的品种。 他扑哧扑哧吐葡萄皮,沧洹坐在对面翻着书页头也不抬道,“自己吃自己,真的好吗?” 陶萄冲她吐了一嘴葡萄皮。 沧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手撑着脸,看着他吧唧吧唧吃葡萄,许久后,陶萄听见她说,“我也想吃葡萄了。” 陶萄把面前的一盘黑葡萄推过去,“给你。” “不是这个葡萄。”沧洹摇头,陶萄又推了一盘绿葡萄,沧洹仍是摇头,她站起身来,走到陶萄身后,一抄一抱,把人抱了起来,“该去吃葡萄,生小葡萄了。” 第274章 凶凶相印(一) 大兴的皇都盛世繁华,权贵云集,销金的花样自也是百般变化层出不穷,今日花灯会,明日斗酒宴,青院画舫内更是轻歌曼舞旦夜不歇。正所谓是灯火皇都夜,箜篌起调歌,笙香满道闻,人间好颜『色』。 大兴朝的隆盛帝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除了她知人善用治国有方的贤明之外,还有她那广为人知的爱好,封郡主。 亲王异『性』王的儿子封郡主就不用说了,功臣的儿子封郡主那也是不用提的,凯旋的将领归来那也得查一查人有几个儿子封上一串郡主,进献了良策的臣子赏其儿子一个郡主之位,心情好了给后宫得宠君妃的父家兄弟子侄封上一封,发展到了后来,皇都出了名的节夫孝子,都能被封上郡主。 皇都最不值钱的爵位,非郡主莫属。 权贵遍地走,郡主多如狗。 大兴历来男多女少,男卑女尊,有些人家甚至在娶夫之时都娶为侧夫,言明率先产女者,扶为正夫。像刑部尚书秦朝晖这般,九位侧夫,十三个儿子,依然无女的,也并不算是极少数。 秦朝晖的十三个儿子,除了年纪还特别小的四个,另外九子,没有例外的,个个都是郡主。 早些年的时候,隆盛帝封郡主,还赐封号,后来郡主封的越来越多,封号越来越难取,隆盛帝索『性』大笔一挥,只封爵位,不赐封号。 自从不赐封号以后,郡主就开始越来越不值钱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权贵小姐们收到手软的画册里,十个里起码有七八个,都是郡主。 此刻的燕南王府内,燕南王世女被王君『逼』着相看的厚厚一沓画册里,就有着秦大人的其中几个儿子。翻着翻着,燕南王世女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凶兽’郡主吗?” 燕南王君凑上来一看,画上少年的长相果然生着褐发蓝眸,异于常人,他不禁怒道,“这媒人如此不懂规矩,不行,我得换了他。” 那蓝眸少年的画卷随即被抽出来撕碎丢弃,这种事时常发生,甚至连将他的画册送进去的媒公都会被迁怒。这少年本是秦朝晖的第二子,他被人戏称为凶兽,却是因为曾经皇族权贵饲养奇珍异兽的御兽苑内有一只狮子,生着一身褐『色』『毛』发,蓝『色』瞳眸,与少年一般无二,狮子后来因为伤人被赐死,少年却无故多了个‘凶兽’的称号。 少年的褐发蓝眸承继于他的生父,一个在酒肆卖唱的胡人。胡人祖居大兴西南边陲之地,被隆庆、隆盛两代皇帝打得俯首称臣割地赔钱,年年上供,因而大兴的胡人地位十分低下,女人皆为苦力,男人更少一些,也就青院酒肆之类的地方可以见到,总有一些喜欢尝新鲜的女人好这一开口。 秦朝晖这个胡人侍君,也是在酒肆里遇上的,一夜温存过后怀了身孕,这胡人男子不求秦朝晖能纳了他,只求她将孩子生下后接回府中养育。不过秦朝晖这人生来随『性』,不像其他女人那样一边百般看不起胡人,一边偷偷『摸』『摸』尝鲜却又绝不会收回府中。她将胡人男子纳为侍君,后来在其他儿子都被封了郡主唯独这个混血儿子被忽视的时候,主动又去要回来个“郡主”封号。 “凶兽”郡主如今已经年过十八,却依然待字闺中无人问津。秦朝晖的第三、第四甚至第五子都在最近出嫁了,某日在胡人侍君处留宿一夜后,秦朝晖在胡人侍君的忧心忡忡下也想起了这个混血儿子老大难的婚事。 “行吧,我会留意的。” 秦朝晖留意来留意去,也没发现哪家官宦人家会娶一个有胡人血统的男子回家,侍君都不可能。莫说官宦之家了,普通的富户不乐意要,清贫书生最是看不起胡人,自然也看不上有胡人血统的男子,大概也就只有那穷到连男人都讨不起的,愿意接纳了。但秦朝晖总不能把自己儿子推进那样的火坑里去。 下朝后,秦朝晖和她的同年并同僚户部尚书严柠提了一嘴此事,她其实是想着严柠家里,似乎有个身体不太好的侄女儿,想来也是婚事艰难,是不是有希望考虑一下,但严柠只字不提,倒是提了一嘴其他,“过阵子,西北军班师回朝,那里的守将见惯了外族人,说不定不会在意血统。” 秦朝晖一想,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她天天和隆盛帝去卖惨,终于让隆盛帝烦不胜烦,大笔一挥,给她的西北军主帅修书一封,大概意思就是说为犒念她劳苦功高,特将青眸郡主赐给她做个侍君。 青眸是隆盛帝临时给秦朝晖的混血儿子想的封号,她当然不会记得这个少年叫什么,但倒是记得秦朝晖这个混血儿子,生着一双蓝眼珠子。这青眸,可以指清亮的黑眼珠子,当然也可以指蓝眼睛。隆盛帝心里暗暗给自己的文学造诣竖了个拇指,叫来信差,将书信加急送了出去。 秦朝晖满意了,她印象中西北军主帅出身也是贵族之家,是个挺有风采的小辈,他也不指望自己的混血儿子能进这样的人家当正君,能混到个侍君已经很不错了。 几天后,秦朝晖与兵部尚书齐常月闲扯的时候提及此事,秦朝晖随口问了一句,“我记得西北军主帅是姓陈吧,陈老将军家的子辈?” 齐常月嫌弃道,“你这都是老黄历了,陈心年之前战术失误,差点全军覆没,让北胡人一锅端了,被她的副将就地呼噜下来,取而代之。现在的西北军主帅,就是这个副将。” 齐常月口中的北胡人和被大兴打怕像鹌鹑一样年年上供的胡人不同,其实是完全不相干的两支外族人,北胡人居西北之地,大兴朝廷对他们的称呼本叫北狄人,但大兴人以前只知道胡人,习惯将外族统称为胡人,便把北狄人都叫做北胡人。 秦朝晖惊讶道,“陛下居然默许了?” “这个副将孟千古出身贫寒,自小参军,好像说书都没怎么念过,但她会打仗啊,上位后接连几次大捷,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所以何止默许,这次西北军班师,陛下绝对会给她加官进爵。” 这下张冠李戴,把人给搞混了,秦朝晖得了这消息,便去打听了一下如今的西北军主帅孟千古的为人,不过孟千古以前只是个副将,陈心年回来述职的时候她都留守西北,皇都没什么人了解她,秦朝晖兜兜转转找到了以前的西北军将士,一问之下,说孟千古此人,脾气暴,路子野,在西北军中,素有野狼之名,凶狠起来,不要命。 秦朝晖又愁了。 “秦九禾呐秦九禾,娘是真没想推你进火坑,结果,火坑没进,进了狼窝。” 第275章 凶凶相印(二) 孟千古收到隆盛帝传来的消息时正在和几个副将议事,于是没过多久,西北军全营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隆盛帝赐了一位郡主给她。 陈心年满脸逃过一劫的庆幸,对孟千古连连作揖道,“恭喜恭喜啊。” 外面都道是孟千古撸下了陈心年自己上位,其实不过是当时箭在弦上生死关头,战后孟千古本欲将主帅之位还给陈心年,只是陈心年自己觉得自己经验不足,空降来当西北军主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主动退位让贤。 孟千古勾住了陈心年的脖子威胁道,“你是皇都里的人,你一定知道这个…”她又看了眼送来的书信,“青眸郡主,是个什么章程?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要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缺陷,堂堂一个郡主,怎么轮得到我?” 陈心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道了吧,皇都里的郡主可不值钱。这个青眸郡主我倒是不曾听说过,帮你去打听一下。” 陈心年于是往家里修书一封,打听这个青眸郡主的虚实,书信回来后她告诉孟千古,这个青眸郡主,是一个混血,好听点是混血,在皇都权贵们的心目中,其实就是杂种,所以年过十八依然是个嫁不出去没人要的老大难。 “反正不过是个侍君。”陈心年安慰她道,“不喜欢撇一边就行了,陛下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不过是被秦大人念叨得心烦了,不然怎么只是赐个侍君呢?” 孟千古没说什么,她看起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西北军的其他人除了口头调侃她几句,也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到底也不过一个男人。 西北军按部就班地踏上了回朝之路,抵达皇都的那一天,隆盛帝特地在入城的玄武大道上安排了花车舞狮作为仪仗队来欢迎凯旋归来的功臣,老老少少,都想来看看这支一向只闻其名的骁勇之军。 一个戴着头纱的男子挤在人群之中,和路上沿街楼上的一众年轻男子一样,大概是对传言中的西北军将领向往已久,特来一看究竟,不过他没像其他人一样,都在看那个副手位置看起来文质风流面容俊秀的女人,而是在看骑马走在最前主将位置上那个形容粗犷的女人。 那就是现在的西北军主帅,人群中有听说过底细的人在说,说她是草根平民出身,没文化,就是能打仗,在好战的隆盛帝手下,自然平步青云。 还有说她脾气暴躁的,杀人如麻的,传到后来,甚至有了她的大名在西北,能止小儿夜啼之说,极尽荒唐。 孟千古,头纱下,男子低声念了这个名字一遍,她生得很高,长相也和皇城里素来推崇的清雅俊逸丝毫搭不上边,浓眉大眼,五官因为深邃反而有种在这里并不被人喜欢的异域味道,颈侧从靠近耳边的灌骨划到脖子里的伤疤更是给她添了几分凶相,男子又看了一眼,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男子回到家中,摘下了头纱,『露』出了棕褐『色』的头发和一双湛蓝的眼睛,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身后一个年长些并且同样生着蓝眼睛的男子问他,“阿鸠,看到那个…孟…孟什么了?” “她叫孟千古。”秦九禾接口道,秦朝晖的胡人侍君说起大兴的官话总是带着些不着调的口音,他重复道,“孟七故?你看到了,她怎么样?” “她…”秦九禾想了半晌,终于道,“如果她要打我,我大概经不住一下吧。” 胡人侍君很是忧愁,他都有些后悔当初求秦朝晖给儿子找人家了,但如今尘埃落定,他再愁也没用。 孟千古面见了隆盛帝,两人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反正隆盛帝帝心大悦,大笔一挥,封她做了二品将军,封号虎威,赐了虎威将军府,将军府的府邸是现成的空宅,整修完,秦九禾也就要被送过去了。 侍君没有什么三叩九拜的大礼,一顶小轿抬进门,敬了高堂正夫一杯茶,就算是礼成了,将军府里没有高堂正夫,秦九禾便直接被送入了洞房。 秦九禾坐在床沿上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喧闹声,握着手腕上父亲清早给他戴上的编绳,父亲用胡语对他说,“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了一生艰辛,我能遇上你娘,已经是万幸,胜过了太多与我同样出生的人,阿鸠,你一定要学会忍,你…”他说着说着便哭了,而秦九禾被送入了小轿,抬进了将军府,最终坐到了这张铺着烟粉『色』锦被的床上。 秦九禾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些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小时候总被其他孩子杂种杂种地喊,他那个时候还不明白,自己的褐发蓝眸代表着什么,直到年纪渐长,他才知道自己的血统,就如父亲所说的那样,注定过得一生艰辛。他被无数媒人视作洪水猛兽,他被人喊了那么多年的“凶兽”郡主,有时候秦九禾想,或许他真的应该“凶”一些,才能对得起旁人给他的这个称呼,或许,才能过得不那么艰辛。 吱呀,门被推了开来,秦九禾手下哆嗦了一下,他听到那道女声把一个上前说吉祥话讨喜钱的喜爹给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孟千古两个人。 孟千古几步上前,掀了在她看来碍事的盖头,床榻上坐着的男子果然如听说的那般,是个混血,他生着一头蓬松的褐『色』长发,看起来异常柔软,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试一试触感,眉眼深邃,双眸湛蓝如汪洋,一样纯粹的『色』泽。 孟千古回想起了之前陈心年打听来关于这个青眸郡主的消息,没人要?老大难?孟千古心道,这狗娘养的皇都人眼光都是有多高哟,就这天仙似的宝贝,居然没人要? 秦九禾的视线正看过来,那如汪洋般的蓝眸随着他视线游走仿佛有波光在其中流转,简直能把人溺死。 孟千古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她觉得,今晚她大概是要死在这张床上了。 第276章 凶凶相印(三) 这天夜里,秦九禾累极了,几乎是在孟千古放过他的瞬间他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他做了很多纷纷杂杂的梦,天快亮的时候,他梦到自己被一只大狗压着『舔』脸,然后他『迷』『迷』糊糊觉得脖子里真的有湿漉漉的触感,他猛地惊醒过来。 “阿鸠。”正在亲他脖子的女人完全没有把他吵醒的负罪感,她似乎很得意把他给弄醒了,“我听人说洞房花烛夜第二天早上起来需要给长辈敬茶,现在既然没有茶要敬,那我们就来做点别的事吧。” 昨夜,秦九禾告诉孟千古,他的小名叫阿鸠,不是阿九,是斑鸠的鸠,爹自打知道鸠字在大兴文字中是九鸟之后,就给了取了这个小名,“九条命。”爹固执地认为斑鸠是一种有九条命的鸟,也希望他和斑鸠一样拥有极强的生命力。 秦九禾困顿顿地不解道,“做什么?” “当然是夜里没做完的事。” 秦九禾惊愕道,“没做完…不,不,没力气了。” 孟千古不相信他,“睡了一晚上还没力气。” 秦九禾觉得她睁眼说瞎话,据理力争,“根本没有睡到一晚上。” 孟千古皱起了眉头,颈侧的疤痕微微鼓起,看上去要多凶有多凶,“你体力太差了,明天早上开始和我一起晨练。” 但是秦九禾昨晚被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为了不让他睡觉宝贝长心肝短地哄,实在是看着她的凶相也怕不起来,他这会彻底醒了,眼睛睁得很大,“我,晨练?” “对。”孟千古点头,“今天先放过你。” 秦九禾在心里暗想,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不过他就算目前不怎么怕她,也还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来。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之前,孟千古没有再提过这件事,秦九禾有些放松地想,她大概就是吓吓我,不会是来真的。结果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孟千古已经穿戴整齐,等在了床边,瞥了他一眼道,“可真能睡,来,起起起,晨练起来。” “真,真的要去啊?” 孟千古『摸』上床在他屁股上打了一把,“快起了,已经让你多睡了好一会了。” 秦九禾只能认命地跟着她到院子里做了几个动作,孟千古说第一天不为难他,热热身,活动活动开手脚,跟她学几个最简单的打拳动作,就算完成,但结束的时候,秦九禾还是觉得手脚瘫软,从后背到脚脖子里都在冒汗。 晨练持续了十多天后,孟千古说为了奖励他最近坚持晨练表现不错,带他去御兽苑看孔雀。 隆盛帝不仅允许孟千古殿前走马,还赐了她御兽苑随意出入等等一系列的特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对于好战的隆盛帝来说,得到孟千古,就好像大兴的版图,照着她臆想中开疆拓土扩展版的大兴版图,更近了一步。 御兽苑内由各地搜罗或是异邦上供来的奇珍异禽很多,孔雀是最近皇都权贵们比较青睐的新欢,尤其是贵族公子们,由以谁能让孔雀开屏为荣。孟千古问陈心年年轻的男孩子喜欢什么,陈心年说什么送珍珠首饰都太俗了,你带他去看孔雀啊,又能彰显出你的权势又能讨他欢心,毕竟能随意带人出入御兽苑,就已经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于是孟千古带着秦九禾去看孔雀,结果这天下午,本来正要午憩的隆盛帝被人给打断了,近侍来禀告说燕南王十万火急地来求见,说是她的世女女儿被新上任的虎威将军给打了,断了两根骨头这会躺在床上都起不了身。隆盛帝皱眉道,“燕南王世女?没印象,孟千古没事干打她干嘛?” 深知隆盛帝脾气的近侍一听这个话头,就知道燕南王今天这个状,怕是告不成了,从隆盛帝酷爱封郡主的嗜好就能看得出来,她不是一个那么看重贵族面子的皇帝,封起爵位来随心所欲,所以皇都的权贵从来不值钱,手握实权的才是真大佬。 一个在隆盛帝眼里都排不上号的世女,和她十分器重可以给她拓版图的将军,在隆盛帝心里孰轻孰重,可想而知。 隆盛帝听燕南王哭诉了一通孟千古如何在御兽苑不分青红皂白把她的女儿痛揍了一番,与此同时,她刚派出去探听情况的侍卫也已经回来,听到的却又是不怎么一样的另一个版本。 自打御兽苑里那只狮子因伤人被赐死后,送狮子来的津南府府尹一直心内不安,所以前段时间,她又送来了一只幼狮作为补救,孟千古带着秦九禾去御兽苑,正好燕南王世女这天也在御兽苑内赏玩,她见着秦九禾就指着幼狮出声调笑,“哎哟,‘凶兽’郡主来看你的兄弟了吗?还是说,这其实是你的崽儿?看这一样的『毛』『色』…”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千古狠狠揍了一顿,来的时候活蹦『乱』跳,回去的时候,是给抬回去的。 隆盛帝一听立马甩手说不管这事,“你们自己解决,自己解决去。你也是的,也不好好管教管教你这女儿,别人的男人,能给她这么调戏吗?谁要敢来这么说朕的后宫君妃,朕直接赐死她。” 燕南王苦着脸心道,这谁敢来说你皇帝的后宫啊,这自己解决,不就是摆明了偏袒孟千古吗?孟千古她一个混不吝的粗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皇帝还偏袒,谁能和她讲道理解决什么问题。 燕南王赵墉只能回去对在床上哎呀哎呀惨叫的女儿道,“你就自认倒霉吧,以后长点记『性』,别老是嘴巴没个遮拦。” 赵瑾环要不是骨头断了,差点没跳起来,“什么叫自认倒霉?她把我打成这样,这账,就还不能算了?” “你不认又有什么办法?”赵墉叹气道,“我问你,我们的陛下,最喜欢做的事什么?” “封郡主?” “是打仗啊,陛下她和先帝最大的区别在于,先帝穷兵黩武,而陛下她知道先养民生,但在内心,她们最大的追求还是一样的,一心要拓大兴版图。你还没看清楚吗?孟千古这个人,这官位,绝对还没到头。大兴朝从来不缺文官,缺的一直都是武将,能打胜仗的武将,皇帝还不得当个宝?关键她还是个没文化不识字的粗人,在外面名声还不好听,她值钱吧还就特别值钱在这点,皇帝都不担心她功高震主。” 燕南王府发生的事,孟千古自然并不知道,她也不屑于知道,要是打人还要瞻前顾后在乎对方的身份在乎后果,她都活不到这么大。 她更好奇的是,今天夜里她的混血小美人,似乎格外主动。要是往日她让他坐上来自己动,他绝对会把自己团进被子里扒都扒不出来,但是今晚居然涨红着脸真的坐上来了。 虽然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但在孟千古难得尽兴的时候,他抬着困倦的脸凑上来亲了亲她。 主动凑上来亲和被动被亲的区别太大,直接把孟千古给亲懵了。 他说,“谢谢你。” 孟千古还是没明白,秦九禾把自己缩回了被窝里,又说了一声,“谢谢。”他说,“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维护过我。” 一直到秦九禾睡着后,还在发懵的孟千古突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顿悟了一件事,什么晨练、什么御兽苑讨欢心都是狗屁不通毫无用处的事,要让她的小美人主动配合,只有对他好,更加好,仅此而已。 第277章 凶凶相印(四) 秦九禾被孟千古十多天的晨练给训练得一到点就睁开了眼来,奇怪的是今天没有人拍着屁股催他起床打拳,孟千古安抚地拍了拍他,“想睡就继续睡。” 秦九禾支起了半个身子觉得很不解,“我不是应该要去晨练吗?” 孟千古的手『摸』『摸』索索伸进来在他后背抚『摸』,“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秦九禾知道她的手一向不会老实,『摸』背绝对没两下就会捏到屁股上,还会到……虽然距离新婚之夜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但秦九禾还是红了红脸,他推了推孟千古,“其实,我没有不想去晨练,我想跟你学更多。”他伸手『乱』挥了几下,“学那种真的可以打痛人的。” 那双蓝眼睛亮闪闪的,孟千古大笑起来,然后把他拉过来狠狠亲了一把,“好,教你可以把人往死里揍的。” 能有还击之力的感觉太好了,秦九禾想,我要学妻主这样,我要“凶”一点。 秦九禾的年纪毕竟已经错过了最佳练武的时候,孟千古研究了一番,给他量身打造了一套基本招式,考虑到秦九禾本身的力道有限,尤其注重四两拨千斤的巧劲,以孟千古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自然知道攻击什么地方最能让人毫无还手之力,又如何攻击能达到最痛的效果。 秦九禾这次不像之前那样疲于应付,有了盼头有了动力以后,每天早起累到双腿酸软竟也不觉辛苦,时间一长,倒开始慢慢习惯了,也不觉得胳膊小腿酸痛肩膀提不起来了。 也习惯了孟千古动不动打着奖励的名头在晨练结束的时候糊他一脸口水。 秦九禾已经越来越不怕她了,他想起西北军班师时自己偷偷『摸』『摸』去看的那一眼,那个时候所有无处安放的不确定、担忧、恐惧还有内心最深处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隐隐期待,此刻都安放在了肚子里,他已经不太能再重新体会当时那些不确定的负面情绪,倒是有一些新的情绪在一点点发酵。 秦九禾终于是明白了,难怪后宅的男人都要去争宠呢?在体会过受宠的滋味后,还有谁能忍受冷遇呢? 不知不觉,孟千古已经在皇都的虎威将军府住了有半年,但她毕竟是武将,还是最擅长于大兴和外族接壤地最混『乱』的西北战场的边关武将,她不可能久居皇都,这天隆盛帝单独召见了孟千古,北胡人刚安分下来,另一支以游牧为生的鞑靼族却又有些蠢蠢欲动了,“边疆无大将镇守,朕无法安睡,你该回西北了。” “末将领命。”孟千古应完又问道,“臣可以把家眷一起带去吗?” “你是说,朕赐你那侍君?” “对,陛下赐臣的青眸郡主。” “边关守将的家眷历来都是留在皇都的…”守将的家眷留在皇都本就是为了防止守将天高皇帝远的不受控制叛变,其实就是以其家眷子嗣为人质,隆盛帝摇头道,“也就你会来问朕这种问题。” “所以可以吗?” “你娶个正夫,留在皇都,侍君你要带走就带走。” 孟千古唔了一会,“也不是不行,不过…”她提醒隆盛帝道,“娶了我也不会在乎,我要真想干嘛,你砍他脑袋也没用。” 孟千古总是不太适应凹着口,一口一个臣的自称,动不动就要蹦出个我来,尤其是在她又想说大实话的时候,隆盛帝把案上批到一般的奏折朝她砸了过来,“你还想干嘛?” 孟千古接了奏折给她摆回案上,“我就是打个比方,娶了也没用。” “那就把你那侍君给朕留在皇都。” 孟千古看起来为难的很,隆盛帝瞪眼道,“你还想说什么?” 孟千古想了会,不太确定道,“不是有那什么病来着,对,相思病,万一我犯了病无心打仗…” 隆盛帝这次丢了一摞折子过来,“滚滚滚,带走带走。” 隆盛帝和她的母皇隆庆帝一样,行事风格颇有些『性』情,虽然以燕南王为首的一众文臣对于隆盛帝允许孟千古携家眷随军的做法上书强烈反对,但隆盛帝还是力排众议没有收回成命。隆盛帝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拎出其中反对地最厉害的一个文官道,“不然你给朕去打仗去?” 朝堂上的声音很快偃旗息鼓,而将军府内,秦九禾不敢置信道,“我,也去西北?” 孟千古『摸』了『摸』他刚洗完还没有干透的棕褐『色』头发,“离西北军驻营之地最近的城镇叫做木兰镇,稍远一些是金安城,我在两处地方都有宅子,你都去看看,看想住哪儿。” 孟千古看秦九禾还在发愣,问他道,“你是怕以后都见不着你爹?别担心,若是没有急役,我每年年节前后都会回皇都述职,我会带你一起回来。而且边关平静的时候,我们也会在皇都久住,这次不就留了挺久。”末了,她『舔』了『舔』嘴唇,道,“你会喜欢那的,信我。” 离开前,秦九禾回去看了一次他爹,胡人侍君又给他编了一段编绳戴在手腕上,“阿鸠,你还记得爹和你说过的话吗?凡事你一定要忍,你好好的。” 这是出发前的最后一天,夜里孟千古折腾完他,突然问道,“你爹要你忍什么?” 秦九禾低声道,“很多。” “比如呢?” “被骂杂种,被喊凶兽……”秦九禾将脸埋在孟千各胳膊肘边,“被人当面拿来做谈笑的话柄,被撕碎画像扔进泥里践踏,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我,而我只能忍。” 孟千古察觉到肘边似乎有些湿,她把秦九禾的脸掰过来,果然发现他眼眶红了,连哄带亲道,“忍个屁,我们以后都不忍,你想揍谁就揍谁,打不过的妻主帮你揍!噢,心肝肝不哭了。” 秦九禾的难过情绪全都被她给搅合了,又哭又笑地拿手擦了擦眼角,突然反应过来道,“我爹和我说的是胡语,你怎么会懂?” 孟千古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为什么不能懂?” 秦九禾没和她计较,也没追问,圈着她的胳膊很快就睡了过去。 大概是日日晨练打拳,身体体质确实好了许多的关系,近一个月的行程里秦九禾倒也没有太多水土不服,大军回营后,孟千古带着秦九禾来到了金安城。 秦九禾走在对他来说充满新奇的街道上,看着和皇都全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发现在这里,并没有人会对他的褐发蓝眸『露』出避之唯恐不及的嫌弃,边陲之地,来往的异域客商打扮各异,时不时有经过的路人对他『露』出惊艳的眼神,甚至有想上前搭讪的女人,差点被孟千古痛扁了一顿。 秦九禾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孟千古说,他一定会喜欢这里。 第279章 (迟到的)情人节&(提早的)元宵节贺文小短篇 “我说小老板,你这够特立独行的啊,人家情人节都是红玫瑰,你卖橙玫瑰?” 燕市台安路商圈,在林立的写字楼和综合体夹缝中,一家和行『色』匆匆的人『潮』有些格格不入,『色』调温柔忧郁一眼看去就让人忍不住陷入慢节奏的花店前,一个经常路过这里的中年男人和正在扎花束的青年男人聊了几句,青年男人穿着一件牛仔布围裙,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慢条斯理,花店前用洋桔梗和银叶菊装饰的木牌上烫着几个木纹字,写着“时来运转”。 这家花店就叫时来运转,青年男人名叫元时,是这家花店的老板,中年男人走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早在几周前他就为了今年的情人节预订了一批空运的进口玫瑰挚爱系列,这个系列的玫瑰『色』艳而饱满,刺还特别多,对这片cbd许多追求格调的白领来说,这扎手的刺正是将真玫瑰与各种仿玫瑰月季区分出来的最好证明。但不知道怎么的,以前都没出错过的进口商会将他预订的烈焰搞错成了橙汁,送来了这大片的橙玫瑰。 橙玫瑰的花语是羞涩而神秘的爱,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并非不适合情人节,但到底不如红玫瑰受众广,少有人问津,元时加急又订了一批当地合作花田的红玫瑰,但情人节红玫瑰吃紧,到这会花还没有送来。 元时的花店不大,但胜在位置好,就是众多写字楼之中,一早忙到现在,之前预订的花束都已经扎好写好了卡片,元时今日没空亲自送货,约了物流小哥,正在帮物流小哥装货,店前还来了几个客人,一辆奔驰重卡开到了花店前,元时一回头,卡车刚好停下,车屁股就在他旁边。 元时还没反应过来,车厢的门就被打开了,一卡车红玫瑰差点闪瞎了他的眼,他惊喜对物流小哥道,“我订的红玫瑰终于到了。” 元时转头看向车门,就见打开的车门里先出来了一双长腿,再然后,下来了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女人,风衣墨镜,长发红唇,微一抬头就自带有镇场气势扑面而来,元时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这花田现在连招个送货员都得看脸看腿看气场?或者是花田老板忙到亲自出门来送货了? 不过想归想,元时还是很快迎了上去,女人看着他,他等了几秒钟,“不……给我签收单吗?” 这会,正好店外的客人喊老板,元时只好对女人道,“麻烦稍微等我一下。” 等元时招呼完客人回来,女人已经摘下了墨镜,一双眼看过来,元时莫名觉得腿软了一下,他估计这个送货员不是老板就是老板请来帮忙的新手外援,签收流程都不清楚,于是自己先哼哧哼哧搬完了红玫瑰,对女人道,“没有签收单也没事,反正我们也合作挺长时间了,回头我就把尾款打过去。” 元时抓紧时间去收拾红玫瑰了,走回店里的时候他老觉得女人有些眼熟,没忍住回头,结果正好和她四目相对,不知怎么就有一种做坏事被抓的心虚感,连忙收回了视线。 女人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难得因为诧异放空了一下,重卡停在路当中有些阻碍交通,她将车开出去停在路边,单手扶着方向盘,皱了下眉,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响了两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齐总。” 女人发出一声哼,对面小心翼翼道,“齐总,战果如何?” 女人面无表情道,“轿车后备箱装花太俗?要玩就要玩大的,一卡车花才够刺激,保准心跳加速瞬间心动?” “齐总您别学我说过的话,您这样我好心虚。” “他把我当成了送货的。” 对面激动道,“他是眼瞎吗?” 女人打断了对面的嚷嚷,“轿车、后备箱,给你一个小时准备好。”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当中用花摆出一个心那种。” “这样不…”对面咽了口口水,把“俗吗?”两个字吞了下去,“好,我这就去安排。” 快到中午的时候,时来运转的花店前面,一辆车稳稳停下,元时透过玻璃门看了眼那辆绿牌照的特斯拉,以为是来买花的客人,但是车门打开,那双长腿迈出来,然后长腿的主人走出来的时候,元时有些不解,他走出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上下来的女人打开了后备箱盖。 元时觉得自己心脏骤停了一下,虽然后备箱里满满的玫瑰花配『色』有一些『迷』,但中间那颗红玫瑰组成的红『色』爱心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他也实在没明白眼前这个状况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齐阮。”女人对元时道,“我的名字。”她递给元时一张名片,干净到几近空白,只有名字和联系方式,但这个名字,瞬间让元时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眼熟。 齐阮,擎天科技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擎天科技上周刚刚上市成功,最近经常在各个热门公众号里被点名,连带着这位颇有传奇『色』彩的女总裁,也时常被提及,就在前两天,元时还在其中一个公众号的文章里,看到过她的照片。 “齐总,这花……” “送你的。情人节快乐。” 元时觉得他的大脑基本就处于死机状态了,齐阮摘下了墨镜,她看了元时一会,似乎在评估下一步是否应该直入正题,紧接着在下一秒,她就有了决定,“明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送花,约饭,下一步大概就是看电影,如果被齐阮的秘书听到现场,她大概会忍不住吐槽,齐总追求人的套路,还活在上个世纪。 “不是……等会,我们以前认识吗?” “现在认识了。” 齐阮素来行动力惊人,后备箱里的花被搬到花店后,元时的表情还处在一种懵乎乎的状态,于是她很快转变了战略决策,戴回墨镜,上车前对元时道,“你可以慢慢考虑,我明天再来。” 元时看着特斯拉绝尘而去的车屁股,整个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客人来的时候他机械地动作,客人用支付宝扫码付款的时候,他还输错了小数点,幸亏是往小里算了,在客人的提醒下重新收了一笔。 “滴滴。”门外传来了喇叭声,一辆五菱货车停在了店门口,“元老板,收花了。” 男人一边搬花一边道,“抱歉啊,今天太忙,来晚了。” 元时看到了他熟悉的那个花田送货员,反应慢半拍的元时这会终于突然意识到,“齐阮……早上卡车里的花……”他一拍脑门,“要命。” 特斯拉只开了出去一条街,再一个转弯,齐阮进了和时来运转花店就隔了一条马路的写字楼,这座写字楼一共108层,最顶上有两层的旋转餐厅,从45层到66层是擎天科技的办公地点,齐阮坐电梯来到66楼,一个三十多岁的干练女人迎了上来,“齐总,视频会议在二十分钟后开始。” 总秘书离开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秘书跑了过来,这个新招进来没多久的年轻姑娘苏米更像是齐阮的生活助理,她跟进了齐阮的办公室,“齐总齐总,效果如何?今晚需要订烛光晚餐海景套房吗?” 齐阮看了苏米一眼,她掏出了一本记事本,用笔和本子来记录是齐阮的习惯,她的记事本一本本都写的密密麻麻的,不过这一本是干净崭新没有用过的那种,打开来,扉页上写着一句话,“2.14,宜出击。” 齐阮翻过来,在第二页落笔,因为字写得不小,也没有避着苏米,所以苏米很清楚地看见齐阮在第二页写下,“一击未中,猎物『性』子慢,宜徐徐图之。” 元时忙了一整天,晚上想起白天被送花的一幕,莫名觉得脸有些发热,他洗了把冷水脸,双手撑在水池台盆前,脑子里的两道声音就像小天使和小恶魔在博弈交锋一样。小恶魔说,“这不就是你的菜吗?自带酷帅气场的干练小姐姐。” 小天使怒目,“二次元的菜能和三次元混为一谈吗?” 小恶魔狞笑,“你敢说你刚才心脏没有砰砰跳,还不快答应躺平等撩,你一个男人,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小天使道,“一个都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来送花约饭。” 小恶魔又道,“你还怕人对你有所图谋不成,以她的身家,你身上有什么好图的?” 小天使道,“就是这点才奇怪,以她的身家,你有什么好图的?” 电话铃声打断了小天使和小恶魔的交锋,元时擦了擦手拿起手机,里面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方言声,“阿时,我是婶婶。” 元时的声线低了下去,“我知道,堂弟的『药』费我前几天刚打到你的卡里。” “那个,已经收到了,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是你弟最近终于谈到了一个不介意他生病的女朋友,不过对方家长提出要男方准备婚房,你也知道,以你弟的情况,相到个媳『妇』不容易,我和你叔觉得这回怎么都得咬咬牙把婚房给买了,就想问你要个几十万。” 对面说的是要,而不是借,元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哪里来这么多钱。” “我听人说,你几年前卖了老家的房子在燕市买了个店面房,现在那一带的房价已经翻了好几番…” “婶婶想让我卖房?” “也不是这么说,是换个房,你卖了房只要拿出一部分给你弟,其他的,你可以换个房价不那么贵的地方重新买个店面。” 元时许久没有说话,对面听起来有些急了,“阿时,你可别忘了,你弟是为什么生病为什么没上成大学。” “我知道了。” 元时挂断电话,眼神有些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刚才因为白日里的事而带来的遐思全都已经散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带来的影响,怎么能比得上就在眼前的现实。 来买花的客人时不时会和元时聊天,说小老板你这个地理位置这么好,一定赚得不少吧。 赚得确实不算少,但他却攒不下任何钱,因为几乎全部的盈余,都用来给堂弟购买高价的进口『药』了。 抽屉里,还收着巴黎flower secret专业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可他根本没有出国去fs进修的可能。他用了很多银叶菊来装饰店面,因为喜欢银叶菊雪绒羽『毛』状的外形,银叶菊的花语是收获,他又到什么时候才能时来运转,得到真正的收获。 第二天,情人节的余温还没有过去,买花的人也比平时要多一些,元时将滞留的橙玫瑰搭配其他植物扎成花束、小花篮,忙到快中午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昨天说今天会再来的女人,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已经快十二点了,门外空『荡』『荡』的,然后又有些自嘲地收回了视线。 “叮当。”门上传来了撞击声,元时抬起埋在花丛中的脑袋,看着走进门的女人,没收住有些惊愕的表情,齐阮的手里提着食盒,“刚才来过一趟,没进门,看你很忙。” 齐阮想找个空地把食盒放下,一时都没找到,元时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把她带进里间,找个张空桌子把食盒放下,一层层打开,还冒着热气的菜卖相喜人,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齐阮递给元时一双筷子,元时看了她一眼,她掀了下眼皮,“怎么?” “没什么,你比我想象中,看起来还要年轻一些。”饭快吃完的时候,元时忍不住道,“我能问为什么吗?” “嗯?” “昨天那些花,我们素未谋面…” “素未谋面?”齐阮打断了他,“是你忘了而已。” 元时惊讶道,“我们认识?不可能,认识我怎么可能忘记。” 齐阮道,“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反正,现在又认识了。” 饭后,齐阮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我在旁边看你做花艺,你不介意吧?” 元时摇头,“不过,你不忙吗?” “人生大事,需要放在其他事之前。” 元时重复了一遍,“人生大事?” 齐阮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元时,“你懂的。”元时从来没在一个女人身上见过这种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她的视线仿佛在攻城略地,要将他从里到外,侵占地一分不剩,元时都能脑补出她接下来要说的两个字,睡你。 不过现实是,他听见眼前的女人说,“明天,看电影吗?” 花送了,饭也送了。齐总觉得是该到看电影的时候了,元时推说没时间,她也没再更进一步追问,在旁边看着元时扎了一会花束,一点多的时候,她起身离开,元时突然喊道,“等下,这个送你。”他递给齐阮一小捧用牛皮纸包扎的手捧花束,绿绣球白绣球搭配同『色』系的花叶,齐阮用一只手接过来那束不算大的小捧花,“你这意思是,告诉我我还有希望?” 绣球的花语是希望,元时只是随手把自己最喜欢的配『色』给了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层,连忙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我,一点希望也没有?” “不是……我不是……”元时特别后悔自己那一下的手贱,他舌头打结两回后特别蹩脚地试图转移话题,“没想到你知道绣球的花语。” “别的不知道,就这个,刚好知道。”齐阮看了眼手里的绣球花,又看进了元时的眼睛,“两年前,曾经有人送给过我一朵蓝『色』绣球花,告诉我,绣球花代表着希望。” 元时愣道,“是,我?” “对。” 元时努力回忆,才想起似乎在某一个他要关店门的冬天傍晚,他看见了一个蹲坐在自己店门外的人,冬日的夜『色』降临的很早,他看不清那人的样子,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只觉得她身上有种失去希望的消沉感,于是将今天没有卖出去的绣球花送给了她。 齐阮道,“两年前,我和我的团队濒临解散的边缘,项目进行到一半,产品还没有研发成功,却找不到投资,眼见着所有心血都要夭折。” 她对元时道,“那天,我在附近的国金大厦被第五十九个投资人拒绝,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vr项目会成功,都觉得那是痴人说梦,那天晚上,我原本已经决定放弃了。”她微微笑了一下,“是你让我决定再坚持一下,于是我找了第六十个投资人,拉到了第一轮融资,度过了那段最困难的时候。” 擎天科技起家的就是其突破『性』的虚拟现实技术,随着擎天科技的崛起,虚拟现实也成为了如今势头最热的技术,作为擎天科技的实际控制人,齐阮如今的身家,可想而知。 “我总算知道前因了。”元时又再次绕回了之前的问题,“就算我们勉强算是曾认识,我以为齐总的眼光,应该更高一些才对。” 齐阮感兴趣道,“你觉得我的眼光应该是什么样?” “和你一样功成名就叱咤商场的人物?或者齐总更喜欢长得好看的,娱乐圈的当红小生,随便挑一个哪个不胜过我?” 齐阮笑了笑,“可惜,我的眼光,恰恰好就是你的样子。” 元时手下一颤,捏坏了一朵玫瑰,“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坚持本意。” “什么本意?” “我们不太合适,不在一个圈子,我,高攀不起。” 齐阮没立刻反驳他,只是问道,“为什么很难坚持?” 元时低头修剪着花枝多余的叶子,没有看着她,而是对着手里的花道,“因为你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在现实中遇到的,理想中的那款。” 齐阮眼中的光芒,明显亮了一下,她说,“既然如此,加个微信,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吧。” 元时最终还是答应了,齐阮在苏米的建议下千挑万选买了一部小众文艺片的票,结果电影散场的时候,元时对齐阮道,“你怎么会远这部电影?” 齐总背了一段特别走心的影评,元时哦了一声,突然道,“可你刚才睡着了。” 齐阮严肃道,“你看错了。” 元时没忍住想笑,他也确实笑了,他搔了搔头,“其实我也没太看得进去。” “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动作、科幻一类的,或者爆米花片,更大众一些的那种。” 齐阮松了口气,口味一致就好,刚才那种,她实在是不太能看得懂。 齐阮基本不是每天也隔天就会来花店报道,有时候元时在『插』花,她在旁边带着笔记本电脑开会或是干活,偶尔还会陪他一起去送花。就像元时说的,理『性』中的那款对你横撩竖撩发起攻势的时候,基本就只有丢盔弃甲所有防线溃不成军的份。 这天元时一起床,就用糯米粉搓了一些元宵,还做了馅,因为不清楚齐阮的甜咸喜好,所以各做了一些,快中午时他下好元宵捞出来,正好看到齐阮发来的微信,说她今天有事去邻市估计当天回不来了。 元时自己吃了一大碗元宵,下午物流小哥收了货走后,元时都收到一个加价的急单,他亲自去送了花,傍晚回来的时候,在店门外看到了特斯拉的车屁股,他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齐阮跟在他身后进了花店,元时问道,“不是今天回不来吗?” “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元宵节,就赶回来了。” “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我早上做的元宵还有一些,给你热一热?” “好。” 齐阮不挑,把一碗甜咸混在一起的元宵吃了个精光,放下碗感慨道,“要是经常能吃到你做的东西,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我突然发现……” “什么?” 元时刚才撑着下巴在看她吃元宵,这会放下了手道,“你真是,情话技能满点。” “这是看见你,就发自内心冒出来的。”齐阮一本正经道,“所以我能有这个荣幸吗?可以吃到你做的其他东西吗?” 元时看着她,其实齐阮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她故意继续问道,“我好像在你以前的朋友圈里翻到过你自己做的馒头,面条。所以你什么时候,下面给我吃。” 元时一个愣神,耳根刷的红了一片。 齐阮道,“我是说,下碗面给我吃,小老板你不要污。” 元时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燥,明明你自己重音放的地方在误导我,你还好意思说我污。 元时锁了店,两人沿着街散步,渐渐走到了江边上,夜风吹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齐阮突然道,“你把花店店面,挂出去卖了。” 元时点了点头,齐阮问他为什么,出了什么事,他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要需要钱。” 他抬眼看到齐阮关切又怕他不想回答欲言又止的样子,对她道,“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事,就是,堂弟谈了个对象,需要买婚房。” “堂弟谈对象你还负责婚房?这样的堂哥是国家发的?” “我刚上大学那年,堂弟高考,我爸在家突发脑溢血,我妈走的早,家里就我爸一个人,幸亏隔壁叔婶发现,把我爸送去了医院,但却耽误了叔婶原本打算给堂弟送考的计划,堂弟在去考试的路上,出了车祸。”元时叹了口气,“他没能考成试,还落下了病根需要终身服『药』。” “所以,你觉得他的车祸是你爸造成的,是你需要去补偿的?他结婚你买婚房,他以后生孩子了,你来养?” 元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父亲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躺了一段时间还是离开了,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已经年满十八,父亲也在那时就将家里的房产证写上了他的名字,大学毕业那年,他就不顾老家亲属的各种责骂,卖了老家的房子,买下了当时房价还不算很贵的店面,开了时来运转花店,后来,燕市地价房价疯长,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转卖来赚一笔。 从他开始赚钱,堂弟高昂的进口『药』『药』费就都是他在供养,在老家的所有亲戚眼中,这都是理所应当,是他元时欠了堂弟的,但这个永无止尽永远填不满的沟壑,确实给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疲惫。 元时看着齐阮,大概是觉得心累,他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只在求安慰求『摸』『摸』头的『奶』狗,软萌可欺,完全煞到了齐阮内心最深处,但这个可欺,齐阮心道,是只有我可欺。 元时也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他能付这么多年的『药』费,就说明他内心,其实也抱着亏欠感,让他一下子撇清关系不现实,齐阮道,“一次『性』付清。” “什么意思?” “亲兄弟明算账,让他们开个价,签好协议公证,一次『性』还清,以后互不相干。” 元时眼睛亮了一亮,这样需要一次『性』付出的代价肯定不会小,但他却是完全愿意的,有一种,买自己一个自由身的感觉。 店面很快有了买家,对方买下来只做投资,愿意继续租给元时,元时当即签了租房协议,卖房款一到位,他就买了回老家的车票。 擎天科技,66楼,有人问总秘书两年都没休过大假的齐总怎么会突然想到休长假。 “问苏米。” “啊。”苏米连连摇头,表示她不知道,但她脑子里却想起来齐总昨天来交待她休假期间一些事的时候,她无意在那本被她暗搓搓里称为老古董追求计划本的记事本上,看到了最新写下的那一页,“最后一层壳能否剥开,在此一役。” 元时在车站检票口遇到了他意想不到的人,他惊愕地看着齐阮,“你,你怎么来了?” “你私奔不带我,我只能把自己打包送来了。” 元时哭笑不得,她人都来了车票都买了,两人一起上了车,元时和人换了个座坐到齐阮身边,六七个小时的车程后,两人下火车又转了两次车,来到了元时出生的县城。 元时后来无数次回想这一次行程,内心都复杂的无以复加,如果不是这次突然袭击,他也不会在叔叔家门口无意听到关于当年父亲急救堂弟车祸的真相。 叔婶打了120后,就送堂弟去考试了,路上车祸,叔婶都是轻伤,只有副驾驶座的堂弟伤得最重。救护车耽误时间破门才将父亲送去了医院,后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专门来欺骗他的恃恩挟报的戏码。 元时坐上了回燕市的火车,齐阮看起来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我很好,不能更好了,我现在一身轻松,以前那些,就当都喂了狗。” 回到燕市没多久,就接到了熟悉的电话,“阿时,不是说要回来的吗?怎么还没到,钱都准备好了吗?我们看好了一个楼盘,就等……” 元时啪得挂了电话,他连挂三次过足了瘾,才在婶婶快抓狂大骂的声音中道,“以后,婚房『药』费,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赤佬……”旁边还夹杂着堂弟的骂声,说他是个卖花的娘炮,元时音『色』平常,“你们当真对我有恩吗?元健出车祸的时候,是叔叔在开车吧。” 对面似乎一惊,但元时已经懒得再说,他挂断电话把相关的几个号码全都拉进了黑名单。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被这些枷锁扣住,元时想,大概齐阮的重卡开到店门口的时候,就是他时来运转的时候。 他也不想再因为高攀不起这样的理由,推开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遇到的人,对方已经将所有枝条递到了他的跟前,等他去攀,他手脚并用,也不会再放开了。 小秘书苏米终于在齐总的记事本里,看到了一句,“猎物已擒获,好好养一辈子。”以及下一页新的开始,“待睡。” 回来一段时间后,元时厚脸皮地找到了买下花店店面的投资人,也是他现在的房东,问他能不能再把店面买回去。 “唔,我得问问……” 元时一愣,对面道,“毕竟我只是代人买下了这里。” 元时突然就想起了自己这顺利无比的卖房过程,没有还价,全款付清,签买卖合同当日,对方主动提出的出租意向,一个名字在眼前呼之欲出。 这天齐阮出现在花店的时候,元时问她,“是你买下了这里吗?” 齐阮没有否认,“这是一个,对我有很重要意义的地方。” 甚至后来擎天科技选择如今这座写字楼作为办公地点,也是因为,她曾经在这里的邂逅。 元时想从齐阮手里买回花店,齐阮道,“下次吧,反正我会给你留着,这笔钱,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吧。” “你是说……” “去fs上学吧,我看到你抽屉里的通知书了。” “我出国那一年,我们就是异国恋,你不会担心吗?” “担心什么?”齐阮扬眉,“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朋友吗?” 元时摇头道,“不能。” 齐阮想了想道,“不过在你走之前,我还是要盖个戳留个记号。” 那天所有的情绪都很到位,一切都发生的顺理成章,鸣金收兵后,齐阮对元时道,“当时我拉到第一轮融资后,我给自己定了一个三年计划。” “什么?” “这个计划有两个议题,第一个,是三年内我要让擎天科技上市。第二个,是……”齐阮亲在他眼睛上,“睡你。” 恭喜齐总,计划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