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拜金女》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各位观众,欢迎收看‘轻松享美食’!我是小瞳,今天我们来到三芝,适逢当地的樱花祭,来自台湾各地的观光人潮都快把这里挤爆了!」 摄影机镜头前是一名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烫卷的短发挑染成桃红色,以极甜美的姿态吸引电视前观众的注意。 站在她身边的则是一名戴着木框眼镜、一身休闲服的男子,大约三十多岁,表情看起来颇腼腆,双手双脚有点不知该放哪里的窘迫感。 「我现在所在的这家咖啡店可是三芝的招牌喔!」女主持人小瞳继续用夸张的语调说,然后转向身旁的男子。 「林老板,最近来的客人是不是特别多?」 斯文的老板用手推了下眼镜,客气地说:「是比平常多了一点。」 「这家咖啡店听说历史悠久,可不可以帮我们介绍一下?」 「喔,好。」林老板吞咽了下口水,慢条斯理地说:「我爷爷五十年前从南部上来台北打拚,这房子是他当时买下的,后来我爸爸接手后才改成咖啡店。我算是第三代,店里的收藏大多是我爸跟我妈周游列国买回来的纪念品……」 随着林老板的介绍,摄影机镜头开始转向咖啡店内。 这座石砌的房子和周遭的平房相比之下确实有种别致优雅的格调,墙壁上爬满常春藤,庭园里草木扶疏,一棵硕大的春樱正绽放着,相当引人注目,不少游客特地停下来拍照。 店里墙上摆放着各式各样奇珍异物,仿佛走进了世界博物馆,其中一根来自印地安人的图腾柱更是让人好奇;林老板一改刚才的害羞态度,娓娓道来图腾柱的历史,看起来颇有研究。 「哇!小瞳,你来吃吃看,这义大利面好好吃!」 林老板讲得正兴致盎然,镜头却转向店里一名年轻男子,他的长相颇帅气,头发抹满发胶,就坐在一隅对着桌上的美味餐点大快朵颐。 女主持人没好气地走过去配合他「演出」。 「阿威,我们正在访问店长耶,你又失态啦!」 「什么失态,要怪就怪店长,食物这么香就是故意让我肚子咕咕叫!」男主持人阿威又捞了好几口面到嘴里,一副耍宝样。 女主持人手叉腰,拍了下他的额头。 「爱牵拖。」 男主持人没理她,直接招呼老板过来。「林老板,我点的这几样据说是你店里最受客人欢迎的菜色,对不对?」 林老板无奈苦笑,也跟着走过去配合两人「演出」。 「对。你吃的这道地中海海鲜义大利面是我们家的特制料理……」 此时,一名个子娇小纤细的年轻女子亦步亦趋跟在摄影师身后,目光专注。 她戴了顶鸭舌帽,卷卷长发扎成马尾,胸口挂着一副太阳眼镜,身穿贴身米色短t恤,搭配低腰牛仔裤,浑身散发出性感的况味;她一边注意着摄影机前两个主持人的互动,一边小心留意四周流动的人群,深怕他们影响到拍摄的进行。 女子名叫张培凐,今年二十五岁,是「良意娱乐公司」的执行企划,负责制作目前在冠霖电视台播出的外景旅游美食节目「轻松享美食」。她的工作说穿了就像个打杂,举凡撰写脚本、发通告、资料蒐集,甚至道具服装租借、跑带剪接等,攸关执行节目相关细节她都得一手包,有时候她也会跟过来外景现场,以防各种突发事件。 像是这家咖啡店,她早在录影之前就先过来拜访过店长,和他讨论采访的相关事宜。有些店家不愿意配合拍摄,或者店长有什么禁忌,都是她必须先深入了解的事前准备,避免大队人马过来拍摄,结果落空,浪费时间。 她还得负责经营节目的脸书,网友们会争相推荐喜欢的店,有时候她会从中挑选店家,亲自走访再挑出要去的店,毕竟网路上的「工读生」不少,目前节目的收视率很不错,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虽然工作很辛苦,但节目在去年得了金钟奖,两名主持人人气直线上升,算是苦尽甘来了。 「培凐,接下来要去哪一家?」摄影师宝哥一边嚼槟榔,率性地问。 「就在前面巷子口……」 张培凐正打算带工作人员过去,手机却突然响了,她望了眼来电显示,扬起眉头,比个手势要他们先等她几分钟。 「喂,peter,」她用迥异于平常的甜腻声音轻声细语说道:「找我有什么事?明天晚上?当然空下来啦,我说过要补偿你嘛……欸,你已经订好餐厅……你真好,我一直好想去那里吃吃看,可是很贵呢……嗯,我知道了,我等你,掰掰。」 挂断电话,她将手机放回包包,呼口气,回身就看见摄影师宝哥眼神促狭地打量她。 「peter?」宝哥吐掉槟榔汁,调侃她:「阿我昨天听到那个叫bill的又是你的谁?你到底交几个男朋友?」 张培凐耸耸肩,笑而不语,这是秘密。 peter,二十八岁,任职于公股银行,身高一七〇公分,体重六十五公斤,身材中等,双眼近视度数约四百度,头发稀疏,有秃头倾向。 张培凐凝望着「三号男友」,默默无语地吃着盘子里的美味烤鲑鱼。 这家法式餐厅价格不菲,她现任的三个男友当中就属peter最大方、最肯在她身上花钱,而且送她的礼物质感特别好。 他们是在一场朋友的婚宴上认识,她答应跟他交往——应该说「锁定他」,是因为他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光在台北市就有三栋房子,不是膨风,况且他的外貌还算顺眼,也只大她三岁。 张培凐虽称不上顶级美女,但她擅用自己的优势,加上化妆技巧高明,稍微打扮一下就显得甜美性感;而且她的声音悦耳,又很会撒娇,从小到大追求她的男人从没间断过。 peter有意追求她,她也就顺势和他交往,至今三个月,两人还没吵过架。她算是很会配合「演戏」的女朋友,这男人也没啥大问题,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妈宝」,这点让她颇难忍受。 他的发语词常常是「我妈说」。 「我妈说你应该去考公务员。」 由于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她有「其它事」不能和他共度,于是约在三月十四日出来吃饭。他订的餐厅气氛好、灯光美,可才刚坐下来,屁股都还没坐热,果然他又开始了。 张培凐刻意打扮一番,长发盘起,露出洁白优美的颈项,穿了件水绿荷叶洋装,看起来飘逸端庄,他没称赞她几句,倒是「我妈说」先抬出来了。 她觑着他,只是微微笑。 「我妈说在电视台工作很不稳定,随时可能被裁员;当公务员除非政府倒闭,可以做到老,而且退休金比民营企业更有保障。」他侃侃而谈,丝毫不察女友微变的脸色。「你也知道我本来在私人银行上班,我妈要我去考公家,所以我现在才有这么稳定的工作。有的银行连年终都没有,哪像我们银行年年赚钱……」 他人不坏,只是……他的人生就是建立在他妈妈的「丰功伟业」上。有好学历是他妈妈的功劳,找到好工作是他妈妈的功劳,能认识她好像也是他妈妈的功劳……总之,他一开口往往有让她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忍耐,他的礼物还没拿出来呢。 张培凐耐住性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幸好这家餐厅的食物很讲究,入口即化,让她暂时可以把「三号男友」的话当耳边风。 「凐凐,你会不会嫌我太罗嗦,管你管太多?」peter语带歉意地问,口气颇有试探意味。 「不会。」才怪。她镇定微笑。 他松了口气似的,继续他的「发语词」。 「我妈说,娶老婆就得娶个温柔的女人,像你一样,会替丈夫着想,绝对不能娶有女王病的女人,尤其是那种花钱如流水又爱花男人钱的,一定要敬而远之。」 反正你花的还不是你爸你妈的钱。张培凐暗暗吐槽他。 期待已久的草莓慕斯总算送上来了,再拖下去她可能要消化不良。 「peter,我好羡慕你有一个事事帮你着想的好妈妈,她真是一个伟大的女人,我要是有她万分之一能干就好了。」她一边吃着草莓慕斯,边慨叹:「可惜我不够聪明,现在国考录取率那么低,我应该达不到你妈妈的标准。」 第二章 「凐凐,不要放弃,我们要一起努力!」peter赶紧握住她柔嫩的小手,鼓励地说,然后掏出一个蓝色小盒子。 张培凐顿时眼睛一亮。 yes!yes!就是这条蒂芬妮的项链!要不是为了这条项链,谁有办法忍受这个妈宝那么久。 她表面佯装镇定,不动声色看他打开盒子,忍住雀跃的叫喊声,继续淑女式的微笑,千万不能露馅,拿到礼物就可以走了。 「凐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小如,你一定会喜欢这家餐厅,我千挑万选才选中这里。」 张培凐正期待收下「三号男友」的情人节礼物,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男声,害她心脏猛地一跳,迅速循声回头。 看到出声的男子,她反射性地转回来,接着一只手遮住侧脸,好像刚做贼被发现了。 peter颇纳闷。「凐凐,你不喜欢这条项链?」明明她说了好几次,他才买给她的,怎么会不满意? 「呃,不是!不是!」她赶紧解释:「我当然喜欢,只是……」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她的「二号男友」bill会来同一家餐厅。 bill,年纪约三十出头,在某间通讯行上班,身高超过一八〇公分,身材高大威猛,双眼没有近视,头发很多很浓,长相酷似日本明星竹野内丰。 真是的,项链就快到手了,他干嘛出来搅局啊!可不能让他发现她在这里。 虽然她不意外bill会有其他女友,毕竟以他的外型,光倒贴的女人就收不完了。她是去办新手机时认识他的,想必有不少女客人跟他「藕断丝连」吧,说不定他今天带过来的「小如」也是如此。 她不在乎他劈腿,可阻挠她拿到蒂芬妮项链就不可饶恕了。 「peter,我吃饱了,要不要我们先离开,去车里再说?」她的声音很轻,轻若蚊鸣,peter还要朝她凑过去才听得清楚。 「为什么那么急?」他都还没喝餐后酒呢。 「反正我先去车子那边等你。」她匆匆忙忙起身,也不管一头雾水的「三号男友」,就直接往店门口移动,内心祈祷可别被bill注意到。 他今天带了其他女人过来,应该不会花心思瞄其它桌的女客吧。 张培凐好奇地回身朝bill那一桌的方向望过去,单纯想看看他劈腿的女人长什么模样,这一望,却恰恰好和他对上眼。 「你……」bill惊愕得瞠目结舌,似乎瞬间也手足无措,而张培凐只想赏自己几巴掌。 我真蠢,有什么好看的! 这下她几乎是用跑的,哪管脚底下穿的高跟鞋鞋跟有多高,不论他会不会追过来,她可不想面对那种「当场被抓包」的窘境。 「小凐!你听我解释,那个女人只是同事……」 没想到bill还真追过来停车场。要辩解什么?张培凐难以置信,发现这男人还一把抓住她的手,俊脸露出痛苦懊悔的表情。 「是她说想尝尝这家餐厅的菜,可是没伴,所以我才勉强陪她过来,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拜托,这种烂藉口连十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好,我知道了,你快回去陪她,我不在意。」她挣脱他的手臂,随口敷衍,只希望他在peter过来之前消失。 「真的?你真的不生气?」bill好像不太能接受她如此冷淡的反应,试探地问:「对了,你跟谁过来吃饭?」 「朋友。」她冷冷地说。 你这家伙最好敢继续追问,你有脸管我脚踏几条船?要是害我拿不到蒂芬妮项链…… 「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凐凐,你怎么走那么快?」 好了,张培凐猛翻白眼,也不用她回答了,既然都聚在这里,就一次爆开吧。 peter看见女朋友身边站了一个年轻型男,顿时双眉皱起,不解地问:「凐凐,他是谁?」 「我是她男朋友。」bill挺起胸膛,好像被老师点名似的,大声承认,完全把晾在餐厅里的另一号女友抛诸脑后。 peter瞪大眼睛,仿佛听到天方夜谭,傻眼中。 「凐凐,他是你男朋友,真的吗?」他质疑道。 张培凐咬紧唇瓣,眼眶通红,双手猛地遮住满是泪水的脸庞。 「对不起,」她轻声啜泣着,语无伦次地说:「你们都对我很好,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反正先哭就对了。她在心中低喊着。 「那你喜欢谁?我还是他?」bill抓住她的双肩,不服输地逼问着。peter印证了女友真的劈腿,脸色刷地惨白,一时似乎不知该如何做。 「我……我不想伤害你们……」 「一定有比较喜欢的吧!」 「你不要逼她,」peter看张培凐哭得眼睛红肿,于心不忍。「我妈说,每个人说谎背后都有苦衷,不要随便下定论,我相信凐凐不是故意骗我,她也很痛苦,对不对,凐凐?」 望着peter谅解的双眸,张培凐首度觉得他的「我妈说」好可爱好动听,他妈妈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喂!你少装好人,我对小凐的感情可不会输给你!」眼看女友的心似乎全盘转移到情敌那边,bill警觉地和对方呛声,虽然他有一堆备胎女友,但要他无条件让出绝不可能。 张培凐暗瞪他一眼。这男人还好意思出来抢喔,干脆趁现在甩掉他,免得她的蒂芬妮项链落空。 「bill,我想我跟你已经……」 她话还没说完,叽一声,一辆酷炫的苹果绿奥迪车不偏不倚恰恰好停在旁边的格子里,一男一女走下车,神情愉悦地聊着天,丝毫不察这里二男一女的诡异气氛。 张培凐看到那名年轻男子,顿时倒抽口冷气。 老天!这家餐厅该不会是米其林三星级吧,怎么她的三个男朋友全聚在一起! 「培凐?」男人惊讶地大叫。「你也来这里吃饭?」 「小弟,她就是你交往半年的女朋友?这么巧?」女人笑嘻嘻地说,友善地朝张培凐走来。「张小姐你好,我是eric的二姐……」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号男友」,张培凐的脑袋呈现暂时当机状态。 eric,刚满三十岁,电视台编剧,身高一六七公分,身材略发福,双眼近视超过五百度,五官英俊,理平头,个性爽朗,有幽默感,跟他相处最愉快。 这对刚抵达的姐弟蓦地察觉到现场另两名男人的脸色非常难看。 eric顿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培凐,他们是谁?你朋友?」 很好,现在不用哭了,也不用装可怜了,全部都摊开来讲! 「小凐,我真不敢相信,你不只脚踏两条船,竟还有第三个!」bill最快发飙,大概受不了女人比他还花心。 看样子他只劈腿一个女人,心有不甘输她吧,张培凐挺佩服自己此时此刻还能自我解嘲。 「你不要激动……」 「培凐,这怎么回事?他说你脚踏两条船?!」一头雾水的eric也发难了。「你快讲清楚,他们跟你什么关系?」 「凐凐,我好难过,」peter摘下眼镜,竟然掉眼泪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妈也喜欢你啊……」 张培凐也好难过,那条蒂芬妮项链真是太太太可惜了,她可是忍了一整晚呢。 「你们别生气,」她尴尬地笑说:「大家就好聚好散……」 「死破麻!你真把我当白痴耍!」一得到证实,eric顿时怒火攻心,难听话率先飙出来,他姐姐赶紧拉住他,要他控制情绪。 不管怎样,现在是一对四,她最好……张培凐的眼角瞥到马路对面的「建筑物」,心下暗暗感谢老天留了条后路给她。 「eric,你姐姐说得对,你要冷静,冷静……」 「冷静个头!贱人!你欠揍!」bill跟着站出来声援情敌,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完全忘了餐厅里还坐着他的某号女友。 「张小姐,你这样玩弄别人的感情真的不对……」eric的姐姐摆出观音菩萨劝世的姿态,可惜拉不住怒到最高点的弟弟。 「干!把我送你的礼物全吐出来还我!」eric说完,就想上前扯她的手臂,跟她理论。 「对啊,我也花不少钱在你身上……」bill继续附和。 第三章 peter倒是没发声,他已经哭得鼻子通红,似乎受不了这个打击。 幸好他没说话,张培凐暗地里松口气,peter可是三个男友当中出手最大方的,她才舍不得把他送的礼物退还给他呢。 「你们既然都不听我解释,我只好……」她蓦地蹲下身,脱下两只高跟鞋拎在手上,一见红灯转绿—— 机不可失,冲啊! 张培凐趁隙落跑了,飞快冲过马路,跑到对面的警察局里「避难」。 停车场的一旁一女顿时傻眼中,呆呆看着她隐入局内。 「呼!」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管警局内众人惊骇的目光,露出最甜美的笑容。「请收容我一晚,谢谢。」 相信有人民保母的庇护,他们至少不敢硬闯进来找她算帐吧。唉,可一想到那条蒂芬妮项链,还是扼腕啊。 「活该,就是有你这种行为,女人才会被骂破麻。」 「嘿,这是生物本能好吗?我只是帮自己找一个最能给我安全感的男人,有什么不对?他们喜欢我就应该尽全力来追求我。」 「你唷,小心哪天登上社会版新闻头条,就别哭。」 午后阳光暖暖地洒落在「wecaf''e」的露台上,三名年轻女子聚在其中一桌,热切地聊天,一边享受美味豪华的下午茶。 张培凐心满意足地品尝草莓松饼,将红艳新鲜的大颗草莓送入嘴里,搭配她最爱的伯爵奶茶,简直像置身天堂。 要是好姐妹聚会讨论的话题不是上星期发生在她身上的糗事就更完美了。 搞什么,不同情她就算了,还把她当笑话看! 「你们两个都没资格教训我,」她大剌剌地反驳:「既得利益者讲话最大声,这叫分散风险懂不懂?谁会把鸡蛋全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同桌坐的是她两个认识多年的好友。现在正吃着香草千层派的短发女子名叫吴秀美,大学一毕业就嫁人,嫁给她打工地方的老板,婚姻美满幸福,还生了一对漂亮的双胞胎。 另一个长发飘逸的时尚女子叫范筱萍,有个交往稳定的男朋友,不仅条件好,很爱她又疼她,大概不久后就准备结婚。 三人当中就只有她是孤家寡人,听她们批评她的感情观让她很难听下去,她们那么幸运,哪懂她的苦恼? 「是你太夸张了,」吴秀美懒洋洋地翻动盘中的甜点,边数落:「根本活该,男女关系没处理好,一不小心惹祸上身都可能。」她向来看不惯好友的劈腿行径,无法理解她这样不忠诚的感情观。 张培凐撇撇嘴,不以为然。 「对啊,你也该认真谈感情,现在就是在浪费你的青春。」范筱萍笑着附和,接着又专心吃她那杯超级大杯的巧克力冰淇淋,开心的表情像个小女孩。 「我还年轻,又没结婚,多看看、多交几个男朋友有什么不对?」张培凐强调:「他们也劈腿啊!」要是她对bill专心一意,现在不就要哭死? 吴秀美猛翻白眼。「你没救了,懒得说你。」 其实,她们都很清楚这个好朋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拜金女」。 在她眼中,金钱比什么都重要,男人、感情或是忠诚根本不值一提。 根据她那一套说词,说这是「生物学定律」:世界上没有专情的人,男人永远在找年轻、激起他性欲的播种对象;而女人则需要一个给她安全感的对象。所谓安全感,在现代的社会思潮即指「钱」。 于是,张培凐非常实际,谁有钱、谁对她好她就跟谁在一起。 她的梦想就是,找个有钱男人结婚,之后最好能快速离婚,赚一大笔赡养费,下辈子无忧无虑,好爽啊! 话说最可惜的就是peter了。 她不在乎得躲进警察局避难,也不在乎被两个好朋友当笑柄,想到那条没拿到手的蒂芬妮项链就很心痛,但最气人的就是没把握住peter。 其他两号男友分了就算了,peter是她交往至今所有男朋友当中经济最富裕的,还是个妈宝,连离婚理由都帮她准备好了,偏偏在那家餐厅被抓包,他现在都不接她电话了。 实现梦想的路明明近在眼前,却硬生生被阻断,想到就捶心肝。 「烦死了,还是靠自己实在啦。」张培凐从包包里掏出手机上网,翻看节目的脸书。「现在开始我的情人就是工作。」短时间内不想交男朋友了,还不如把空闲拿去兼差赚钱比较爽。 「你的情人不是一直都是钞票?」吴秀美调侃她,范筱萍噗哧一笑,赞成似地猛点头。 张培凐赏她们几个白眼,继续上脸书看网友推荐的店。 吴秀美在餐饮界工作,而范筱萍则在杂志社当记者,常常都能给她不错的建议;她在节目开始录制之前得先确定好要采访的店家,这次要做甜点特辑,光是台北一地的店家就多如繁星,要怎么挑出有特色的店还真需要她们帮帮忙。 ‘caesar’张培凐皱起眉头,喃喃自语:「这家店的店名还真奇怪耶,真的是卖蛋糕的?」好多网友在推荐,让她想忽视都不行。 「你在说什么?」吴秀美已经吃完香草千层派,接着进攻另一盘法式洋梨塔,虽然身材丰腴,她却从不克制食欲。 她老公真是太纵容她了,张培凐瞄着她那双蝴蝶袖双臂,不由得感叹。 「喏,就这家店啊。」她将手机递到好朋友面前,范筱萍也凑过去一起看。 吴秀美蓦地发出惊叹声。「哇!是这家,秀色可餐。」 张培凐挺讶异,她这个好朋友向来嘴巴不留情,难得夸奖人。 「有那么好吃哦?」看来应该是珍馐美食等级。 范筱萍也认出那家店,顿时笑得很可爱。 「蛋糕是很好吃啦,不过最棒的……」 「蛋糕不是重点,重点是……」吴秀美直接点出结论:「店长非常非常非常的帅!」 连续用了三个「非常」,看来是帅到惊天动地了;不过,这是哪门子的重点啊? 「喂,我是美食节目,又不是明星选秀,店长帅不帅关我屁事!」她没好气地吐槽。 「你不知道啦,那个老板比蛋糕还可口!」吴秀美瞪她一眼,好像她多没眼光,不识货。 你这女人,我要告诉你老公! 张培凐差点被好朋友气到要去当爪耙子。 「够了够了,我看到你们的口水了,别滴到我身上。」 「培凐,如果你真的要去采访‘caesar’的店长,我奉劝你最好早点去,不然可能见不到他。」范筱萍好心提醒她,嘴角都沾上了深色的巧克力。 张培凐皱眉头。「早点是要多早?」 「嗯,」两个好朋友颇有默契,互看一眼,有志一同地说:「很早。」 话说帅哥店长应该有助于收视率吧? 张培凐凝望着眼前的日式老屋舍,很心机地计算着来这一趟到底值不值得。 两个好朋友都提醒她要早点到,因为这家甜点店很热门,常常还没开门之前就有人排队,而且店内的甜点是当天限量的,做多少卖多少,没了就没了,不管还有多少客人在等都不会卖,算是相当有个性的一家店。 于是她八点就过来了。这家店十一点才开始营业,现在店里有人吗? 她将单车停在一旁,在屋外观看。 ‘caesar’是一间位在巷弄内的二层楼木造老屋,看得出重新整修过,木栅围栏大概到她的腰身高度,划出一块小小僻静的庭园,如果不是外头摆着招牌,真难想像是贩卖西式甜点的店。 她昨天特地先打了电话,结果店员直接拒绝她,说店长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哼哼,她可没那么容易死心。 木栅门用大锁锁着,屋子也有安装保全系统,看样子应该还没有人来上班。 张培凐干脆坐在外头的石阶梯上等候,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悠哉地听起音乐。 原本她以为自己要等上一阵子,突然,一道身影冲了过来,俐落地停在店门口,她抬眼一看,是个身形高大的单车骑士。 首先她注意到他骑的是瑞士bmcslr01,是她很喜欢的牌子;再来就是他的身材很好,不只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体格维持犹如运动选手,穿的贴身白色t恤恰恰好贴合他宽阔的肩膀和胸肌,露出古铜色的漂亮肌肤;而长腿则套件浅蓝色牛仔裤,一头及肩黑发垂在颈后绑成一束。 第四章 当他摘下安全帽和护目镜瞬间,她呆住!男人的轮廓深刻,相当英俊,似混血儿,但最吸引人的是那双如湖水般碧绿深邃的眼眸,好美。 那名单车骑士只瞥她一眼,旋即从背着的后背包拿出一把钥匙开木栅门大锁,将单车牵进去,停靠在角落,用锁锁好,接着走近木造屋,解除保全密码,自始至终没跟她说一句话,好像她是透明人。 这人是店员还是店长?张培凐被他的「美貌」震慑几秒后,迅速反应过来,追上去。 「你好!」她大声地说,非常有礼貌的鞠躬。「我是……」 她还没自我介绍,对方就对她微微一笑,仿佛这时候才终于发现她。 他的笑容灿烂无比,又增添了几分帅度,张培凐发现自己一碰上他好似就变成花痴了。 「你好。」他回应她,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皮夹,掏出一百块钞票给她。「再见。」 张培凐傻在当场。「你干嘛给我钱?」 「你不是乞丐吗?」他扬眉,浑厚好听的嗓音讲出的话语却极端刺激人。「一百块不够,那一千块怎么样?」 「我不是乞丐。」他到底是凭哪点判断的啊? 「喔,抱歉,我看你坐在店门口,以为你在讨钱。」语毕,他将钞票收回皮夹,拉开店门走进去,关门,没再多看她一眼。 等一下!他都不问问她是谁、来干嘛? 张培凐直接按电铃。她既然来了,可别想她会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等了一分钟左右,绿眼睛的男人来开门了。 「又是你。」 对,又是我。 张培凐朝他露出最可亲可爱的笑容,非常客气地递出一张名片。 「你好,我是电视美食节目的企划人员,我想访问你们店长,介绍这家店。」 男人将名片拿起来看几眼。 「没听过。」他懒洋洋地将名片一扔,就落在张培凐脚边。看他又准备关门,她赶紧拉住门。 「我们节目收视率很高,在电视上曝光以后,一定能让你这家店的生意蒸蒸日上,知名度水涨船高!」 「没兴趣。」他还是面无表情。 这什么三字箴言啊!张培凐无奈地暗忖,看来他就是店长了。 「拜托你,至少先跟我聊一聊吧,说不定你会改变心意。」 男人一副用鼻孔看人的傲慢态度,突然露出阳光般的开朗笑容,柔声说:「好啊,我可以跟你聊一聊。」 太好了! 张培凐还没高兴五秒钟,男人随即加一句:「不过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衣服全脱光,在这里站一天,我就答应让你采访。」他面不改色地说,好像这条件很正常。张培凐脑袋瞬间一片空白,无法置信。 碰!店门关紧,又把她关在门外。 靠,这什么条件,耍人啊! 张培凐差点很没气质地飙脏话痛骂男人一顿,但她只是很没骨气地继续按电铃。 「你还没走?」来开门的男人冷眼睨着她。 她笑咪咪地轻声回道:「你刚刚在开玩笑吧,对不对?」 「是啊,你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条件太为难你了。」男人又露出迷死人的性感笑容,浅浅地挑了下唇角。 张培凐暗松口气。 「要不然你青蛙跳,从这里跳到这条路前面三个红绿灯那个路口,转弯再跳三个路口,再转弯再跳三个路口,然后再跳回来我这里,怎么样?这条件比较简单吧。」他一边指示一边温柔地说,还拍拍她的肩膀。「加油。」 碰!店门再度关紧。 张培凐瞠目结舌,瞪着门扉,不敢相信。 没错,他就是故意在刁难她! 她气愤地按电铃,还没等他开门,她绕着户外的庭园走动,忿忿地自言自语泄愤:「太过分了,拒绝就拒绝,我也不会死缠烂打!拜托,我拜访过那么多家店,吃过的闭门羹比你吃过的盐巴都多,我也不稀罕采访你,但你提出的条件根本就是污辱人,不把人当人!我也是拿人薪水,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有必要……」 她顿住话语,一名背着背包的年轻女子正站在木栅门边,用惊恐的表情看着她,貌似把她当成精神不正常了。 「小姐,你……」女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第一次见面,那个男人就快把她逼疯了。 讨人厌的店长名叫蔡成寰,今年三十岁,未婚。 张培湮不用特地去打探或上网查资料,光坐在店内,耳边就能接收源源不绝的八卦。 关于帅店长的传闻真是无奇不有。有人说他是豪门第三代,不愁吃穿,开店完全是嗜好,所以今天做了几个蛋糕就卖几个蛋糕,出名以后也不开分店,更不靠网路销售,每个甜点都出自他的手艺。他的家世充满传奇,是台英混血,父亲是欧洲皇族,是某干金大小姐的私生子,还有私人飞机等等…… 她当然不至于白目的大笑出声,不过得很努力憋笑就是了。 虽然差点被店长逼疯,她仍乖乖留下来品尝他的手艺。这家店会被捧上天该不会都靠店长的「美色」吧?她不屑地思忖着。 由于她一大早就过来,当然是第一个客人。吴秀美和范筱萍倒是没说错,这家店十一点才开门营业、十点就有客人来排队,一开门人潮旋即不断涌进,真是相当热门。 她挑了店里的招牌可颂、玛德莲蛋糕和米香面包,以及当日三项特制产品:覆盆子酥脆饼、焦糖柳橙以及柠檬苏芙蕾。 这家店主要贩卖面包、甜点和果酱,咖啡也很有名。除了三项招牌和当日特制外,其余都照旧,果然也是这几样最热门,她才刚点完找个位子坐下,几乎都快卖光了,难怪每个人都有限额。 简直跟抢限量包包没两样。张培湮一边等着热茶,一边观察店里的扣置。虽是日式古屋,内部却相当明亮宽敞,家具很有复古质感,木制餐桌椅搭配温暖灯光,窗边的座位区还可以全览外头的庭园,气氛不错。 吧台那边的两名女店员一个忙着煮咖啡,另一个则忙着记订单、算帐;此外还有两个女店员动作俐落地送餐点……全店好像就这么四名女员工。喔,听八卦传闻,店长有个厨房助手也是女的。 嗯,这家店「阴气」真重啊,来店的客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女的…… 一壶热红茶终于送上来了,不是用茶包泡的,而是货真价实的茶叶,可能很高档吧……张培湮第一个要试的就是玛德莲蛋糕。 越是基本简单的东西越能看出大师的功力,厉害的甜点师傅自然能做出令人印象深刻的风味。 这小巧如贝壳般的玛德莲蛋糕算是很普遍的法国甜点,且在法国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连怎么吃都有范本……张培湮撕下一小块蛋糕浸到汤匙的热红茶里,接着送人口中。 她蓦地睁大眼,脑袋空白几秒,又再试了一次。 柔软、香甜、温热,伴随着茶香和蛋糕香而来的……普鲁斯特在书里怎么形容这种超越味觉的快感? 好好吃。 张培湮词穷了,她不想用任何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这份纯真的美味。 对,就是纯真。 最纯然真实的味道,像是第一次吃到甜食的感觉。 如果普鲁斯特因为玛德莲蛋糕重拾往事的回忆,写下《追忆似水年华》,那么,张培湮则是想起品尝第一块蛋糕时的滋味。 真神奇。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那个坏心自傲男能做出如此绝顶的甜食。 她依依不舍吃完最后一块玛德莲蛋糕。 天堂,我在天堂。 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像是美食漫画中被主角厨艺震慑的某路人配角,很想再点一份,可惜目前已经完售,明早再来。 难怪男店长对她的采访弃若敝屣。这家店的确很有实力,根本不需要靠上节目打知名度赚人气。看着店里店外都是客人,除了吃蛋糕,她们还渴望有机会能见上甜点师傅一面,几乎是崇拜偶像的情结。 事实上,如果他们的节目能报导这家店,收视率可能可以创新高,这种帅哥老板最上镜,一堆师奶迷妹等着看。 张培湮离开‘caesar’时手上还带了一罐热销的柠檬酱,这还是跟一个高中女生用剪刀石头布抢来的。 我真要求人吗?她沮丧地想着。好恨,蛋糕真好吃!她不甘地想着……最终结论似乎是不言而喻了。 第五章 「好了,你们可以下班了。」 「店长再见。」 终于等到店长「放人」,厨房里的四名年轻女子大大松口气,开开心心互道晚安,旋即一起离开店里。 ‘caesar’的营业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到晚上九点,一名咖啡师加上三名服务生通常得在十点半以前到店打卡,整理店内店外;至于另外一名助手则得在早上九点前抵达,因为店长蔡成寰大抵都在那时候到店准备。 店里贩售的面包和甜点只要今天准备的材料用完了,就停止供应。店长通常会留一点做稍后的练习,一般在下午两、三点就销售一空,到时候店里只会供应咖啡和茶饮料;而厨房助手会继续留到晚上六点才下班,和店长讨论今日的工作和明日的预备,其余工作人员则在九点半下班,当然得在店长做过「店内总检查」合格后才放人。 ‘caesar’的店长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他长得很好看,帅气度无庸置疑,女店员们刚来上班时对他多少也怀有一点少女的怀春妄想。他的手艺极好,这点同样不需要怀疑,只要吃过一次,包准就会爱上他……做的甜食。 说实话,就像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就像美剧《the bigbang theory》里的主角之一sheldon,在书里或在萤幕上很迷人、很有魅力,但拜托,一旦这种「天才」真正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出现在自己身边,而且日日夜夜得跟他相处,只会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能逃快逃。 不过,‘caesar’付的薪水是其它店的两倍,这种丰厚的诱因倒是让她们愿意勉强忍受店长可怕难搞的「天才性格」。 他没有女朋友(或男朋友)她们可是一点都不意外。 那群长舌妇总算都离开了,蔡成寰面无表情坐到书桌前,翻阅一本厚厚的原文书,边做笔记。 他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安静时光,又继续独自在店内专业宽阔的料理空间多待了一个小时。 这里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烹饪厨具和食品储存区,更在角落辟了一块阅读区,有书柜和书桌,摆满跟烹调或食物相关的书籍,当然还有他大量的笔记书。 他喜欢在这里思考跟构想,虽然他家里也有个大型厨房让他创作,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离开‘caesar’时已经很晚了,蔡成寰锁好店门,设定好保全密码,正打算牵单车,这才发现阶梯那边坐了一个年轻女孩。 早春夜晚微有寒意,女孩身材瘦弱,上衣外只套了件白色运动外套,薄薄的,搭件水蓝笆牛仔短裤和白色球鞋,卷卷长发绑成马尾,戴顶鸭舌帽,虽然用耳机在听音乐,但不时的搓手驱寒,一副快冻僵的模样。 蔡成寰立刻认出是今早过来说想访问他的那个女子,好像在电视台工作? 他不以为意,自行开车锁就想离去,她却听到他的声音,迅速转头过来看着他。 女子的五官俏丽,化着淡妆,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像一只兔子。 不知为何,他就是直觉联想到兔子,或许是因为兔子小小的,而她也是小小一只。 她伸手拉下白色耳机,蹦蹦跳跳,兴奋地朝他跑来,定在他跟前,看起来很有精神。 相较于他高大的身材,她简直像从小人国偷渡过来的。 「你好。」她的脸庞绽开一抹笑容,眯着弯弯的眼眸,很亲切可爱。 他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兔子,诱拐爱丽丝进洞里的兔子,他可不要被诱拐。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漠然地说,对她满脸讨好的表情视若无睹。 张培湮可没这么容易放弃,她能等,也能忍受他的冷嘲热讽。 「拜托啦,我真的很想采访你这家店。」她睁着圆亮大眼,可怜兮兮地说。 「我不想上节目。」 「帮个忙不行吗?」继续装乞丐求情状,差点没抱他大腿。「我们节目的收视率真的很好,对你也有帮助。」 「我干嘛要帮你?」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牵着车就要闪人。 不行,不能让他走! 紧急状况,她不得不硬是抓住他的自行车尾,就差没抓下他的车尾灯。 他蹙眉,美丽的碧绿双眸燃起危险警告信号,怒瞪着她。 「放开。」 「好吧。听着,我对你一吃钟情!」 「啊?」 「虽然你这个人令人厌恶,讲话让我想吐,看到你的脸让我吃不下饭,想揍你出气,听到你的声音让人作恶,恨不得把你拖去巷子里打一顿,但是,」她停顿下来,好似莫可奈何地投降。 「咳,你做的甜点很好吃。」 她真的太想采访他、太想让他上节目,想把他的手艺介绍给全台湾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奥妙。 这种渴望几乎占据了她全部心思,逼得她离开这家店之后又转回头,像只被抛弃的小猫小狗坐在店门口的阶梯上等主人。 他应该不会懂吧? 「喔,」蔡成寰无动于衷,没太多反应,眼睛只定在她那双抓着车子尾巴的小手。「谢谢。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 可恶!他到底有什么毛病!没半点同情心吗?她都拍马屁到这种地步了! 「知道了。好,我跳!青蛙跳是吧,你最好跟紧我,我就跳给你看!」 她把包包塞到他胸口,背对着他,蹲下身子,双手抱头,开始双脚合拢向前跳。 他瞠目结舌,有点不敢置信她真的在众目睽睽下,从他这家店的门口往前面的路口青蛙跳。 她一边跳着一边喊着「嘿咻嘿咻」,惹来旁边走过路人的好奇心,还以为这在做什么整人节目。 蔡成寰盯着她移动中的娇小身影,不知不觉跟在她身后,发现她真的对周遭的注目人群视若无睹,仿佛脸皮练了铜墙铁壁功,丝毫不受影响。 他脑中突地萌生一个念头,或许她对他会有更「实质」的帮助。 张培湮跳得双脚有点酸了,可惜连第一个路口红绿灯都还没抵达,他高大的身子猛地挡在她身前。 「不用跳了,起来。」他冷冷地说,也没伸手扶她一下。 终于有点怜香惜玉的愧疚感了吧,张培湮慢慢站直身,脑子里光想着他出现在节目上的那一集要访问什么内容、会有多轰动就乐不可支,哪管他脸上此刻露出多狡猾的表情。 两人面对面,一高一矮的差距活像天龙地虎的搭配,但一点都不妨碍他们之间热络的思绪流动,彼此正各怀鬼胎。 「你答应我要上我的节目,下礼拜会开始录影,你哪天有空?」她兴致勃勃地问。 他不发一语,突然伸手掐了下她的右脸颊。 好痛!「你干嘛?」她摸着脸,感到莫名其妙。 「你的脸皮有多厚?」 「啊?」 「你非要达到目的,是吧?」他撇了下嘴,貌似轻蔑地说:「为了达到目的,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她蹙眉,不悦地噘嘴。「怎么?你又要换条件啊?嘿,我刚刚跳过了。」虽然只跳了一小段路。 「你说话要算数,反悔也来不及了,我有录音。」她倏地抢过自己的包包,从里头摸出一支手机,奸奸地嘿嘿笑。 他面无表情。「我换个条件。」 她沉下脸,收视率!收视率!忍!忍! 「什么条件?」 他的俊脸蓦地凑近她,那双美得令人屏息的绿眸紧盯着她,沉声说:「贱女人。」 她呆了几秒。「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 「贱女人,」他大刺刺地重复,直视着她的眼睛。「丑女,下贱,垃圾,没家教,猪圈长大的。」 靠,佛也会发火! 她直接踹他小腿,他痛得弯腰直皱眉头。 「去你的!我求你不代表你可以践踏我的尊严!听懂了吗?」她气冲冲就要走。人都有原则尊严,这已经是底线! 他摸摸小腿,望着她的身影,扬起唇角。 「这样就受不了?」他哼口气,凉凉地放话:「算了。」他大迈步越过她,朝自己店家移动。 张培湮瞪着他的背影,停下脚步,她并没有漏掉他刚才说的话,感觉他话中有弦外之音,这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快跑追上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耸耸肩,露出一贯狡黠的笑容。 「我说了,我要一个脸皮很厚的女人。」 第六章 穿过公路旁的小巷子,走入一处幽静园区,如果不是熟识人,可能很难发现的天地,柳暗花明又一村,座落在林木池塘间的玻璃屋餐厅,就是今日张培湮和蔡成寰的目的地。 蔡成寰将他开的悍马车停入宽阔的停车场,张培湮一下车,放眼望去,这里早已经停了满满的显赫名车,有的还配有司机,正闷闷地等在一旁抽烟或喝咖啡,看来今天来参加餐会的宾客非富即贵。 这间名为「天上人间」的餐厅虽然地处偏僻,可周遭美丽环境和餐厅的布置一点都不寒酸,相反地,从入门处金碧辉煌的配色,毫不吝惜的大手笔使用最新鲜的玫瑰和百合点缀,美不胜收。 精致的告示牌上用书法写着某某基金会举办的慈善餐会,帮贫苦家庭的儿童募款,让他们可以度过一个暖冬。 张培湮还不用进去,光站在门口就知道这是哪种等级的餐厅,她的职业经验告诉她,若不是这个男人带她过来,她根本没机会参加,但偏偏她今天的穿着…… 「你究竟有什么毛病?」她斜眼睨着男伴。 「没有。」蔡成寰悠然自在地说,还绅士地要她挽着他的手进去。「你乖乖跟我配合就对了,不然你现在就可以走。」 他们此时此刻的打扮就像槟榔西施搭台客,他刻意让她穿得很风骚,就一件露肩小可爱,下搭短到不能再短的红色热裤,丰满事业线和雪白大腿展露无疑,几乎快让她露点了,还要脚踏五寸细跟高跟鞋,大波浪长发挑染金色披着肩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浓妆艳抹喷着浓郁的香水,她自己都快受不了,真不敢照镜子。 而他则穿鲜艳花衬衫,下搭松垮垮的便宜西装裤,两脚就穿着蓝白拖,头上抹着厚厚一层发油,发型俗到极点,就差没叼根烟或吃槟榔了。 这是募款餐会,又不是化妆舞会,张培湮暗忖。 「会让我们进去才有鬼。」她凉凉地说,等着看好戏。 果然被门口两名体格壮硕的保镳挡下来了,大概以为他们是走错路的,还特地指着旁边的告示牌,说明今天餐厅已经被包场了。 蔡成寰不疾不徐从衬衫口袋掏出一张精致的白色小卡片,其中一名保镳看到上头的名字,旋即吓得脸色苍白,和同事低声窃窃私语。 「请你们等一下。」他慌忙跑进去,想确认什么,张培湮则是一头雾水。 「你到底是谁?」 他耸耸肩,似乎觉得这问题没啥好回答。 保镳很快回来,接着将卡片还给他,两人必恭必敬地请他们进去,还一起鞠躬。 张培湮惊讶得傻眼。 「他们是不是把你错认成谁?你从哪边拿到请帖?」她忍不住追问:「你是什么大人物吗?」 蔡成寰有点不耐烦,甩她一句:「我妈是基金会主席。」 这下,张培湮震惊得无言以对,只能任他拉进餐厅里,脑子仍一片空白。 当初她就怀疑他邀她出席慈善餐会的用意,还扯啥打工、愿意给她丰厚酬劳之类的……原来这根本是场「鸿门宴」嘛。 她用力扯开他的手,不满地说:「你有病?你妈是主办人,结果你穿这样?」她指指他的台客装,还指向自己。 「还要我穿这样,这不摆明让她难看吗?」事实上,最难看的是她这个「槟榔西施」吧,这群上流社会的人物说不定以为她在做特种行业。 「你觉得很难看?」他听了她的抱怨,脸上充满幸灾乐祸的表情,丝毫没有反省之意,看来真是故意的行为。 「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会这样想。」她嘲讽道。 「很好。」他点点头,毅然决然往热闹的宴会大厅走进去,一点都不犹豫。 好什么好,真是疯子! 张培湮为难地想抓头发;但他既然执意进餐厅,她只好跟着进去。早知道就不要受到他愿意接受节目采访的诱惑,现在把自己搞得骑虎难下。 她听到小型管弦乐的优雅音乐声,果然,他们一现身,瞬间引来众人侧目,怀疑他们走错了,可里头有几名宾客似乎认出蔡成寰的身分,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了然于心似地开始窃窃私语。 张培湮也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犹如身在「天堂」,豪奢的厅堂内布置极为气派,精致餐盘上摆着各式昂贵食材,香气逼人;更重要的是,聚集在这里的人群个个来头不小,穿戴的华丽饰品让她嗅闻到满满是钱的味道,她顿时眼睛发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老天,这根本就是「凯子池塘」嘛,等我来钓鱼! 虽然她故做镇定,仍被蔡成寰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这些人可不是虚有其表,能被我妈的基金会看中邀请过来的,口袋要够深才进得来。」 可恶!你以为我会握住你的手拚命感谢你带我过来吗? 张培湮斜眼睨他,捏大腿逼自己别跟他计较,把他想成一张钞票就好,他可是欧元级别的呢。 「阿寰。」 一名穿着高贵的女子朝他们走来,很欣慰地叫唤蔡成寰。 女子的肌肤似雪。。黑发如丝缎般柔顺,盘得高高的,还戴了顶钻石皇冠;她的气质很独特,年龄可能是张培湮的一倍,举手投足却有种少女般的纯真,美眸里漾着几乎是纯洁无瑕的光芒。 她看起来极有教养,谈吐口音可以感觉她受过高等教育,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艺术古典气息」,像一幅应该挂在墙上的名画。 女子身后跟了几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女,像一群跟班,两者相较之下更显得女子的气质出众。 「妈。」蔡成寰淡漠地叫,几乎是无感情地在她脸颊上亲一下。 蔡母毫不在意,对他的奇装异服似已见怪不怪,好像只要他现身就足够,即便穿着乞丐装也无所谓。 她和身旁那一群贵妇都对张培湮投以好奇的目光,除了她一身不合时宜的装扮外,毕竟她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位是?」蔡母很温柔地开口,眼里也没有任何歧视,就像想要认识儿子的好朋友一样平常。 但张培湮还没自我介绍,蔡成寰倒是很快搂住她的肩膀,亲昵地说:「我的女朋友,湮湮。」 他过于深情的口吻差点让张培湮当场吐一口血,这堪比核武级的攻击。 「女朋友?」别说蔡母受到惊吓,后面那群三姑六婆简直六神无主,难以置信,要不是顾及场合,大概每一个都要站出来咒骂他不孝,看上她这种「酒店妹」。 蔡成寰肆无忌惮地继续掰,态度可自然咧。 「对啊,她身材这么好,我一眼就看上她。」边说着,大手还游移到她的纤腰上,吃尽豆腐。 忍,我忍!为了收视率!他不是人,是一张钞票! 张培湮继续捏大腿,克制自己踩他脚、拨开他的咸猪手的冲动,很配合地笑咪咪。 她察觉这群贵妇人正用媲美显微镜的功力在上上下下观察她,从她穿的衣服到脸上的毛细孔都没错过。 「我们打算结婚。」他说。 轰!一阵响雷实实在在地打进她脑袋里。 她真的很想配合他演出,但这突如其来的「求婚」真是吓坏她了,她惊愕地张嘴瞪着他,就见他突然朝她唇上一吻,眷恋地说:「湮湮已经答应了。」 呸呸呸!不要诅咒我的人生! 张培湮心想自己可怜的大腿恐怕已经一片乌青,拜托他快点结束这场荒谬家庭剧。 蔡母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又忍下,仍勉强维持仪态,强笑着问:「湮湮,你爸爸妈妈做什么的?」 嗄?问我吗? 张培湮没料到话题会一下子转向,有点慌乱地说:「呃,我爸是吸毒惯犯,现在在坐牢。我妈一生下我就落跑了,我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我是我奶奶养大的,她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我现在无亲无故,算是孤儿吧。」 一口气说完,她补充:「喔,我在一家娱乐公司工作,是美食节目‘轻松享美食’的企划人员,你们有看过吗?」 一片静谧,估计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好像恐怖片女主角快碰到鬼之前的气氛。 张培湮深刻感受到这群女人正陷入一种「无知」的恐慌中,她们万万想不到像她这样的女人会混进她们的世界里,她应该存在在描写灰姑娘的电视剧里,或是社会新闻里,甚至是她们偶尔救济怜悯的对象,怎么会站在她们眼前大放厥词呢? 第七章 她们的表情显露出她们压根没听过、也没看过她认真制作的节目,更没半点兴趣。 「我……去跟其他人打招呼。」蔡母黯然地说,似乎有点伤心地转身离开,没有半句恶言设骂,明明应该很气儿子一点都不尊重她……张培湮忍不住要同情她了。 蔡成寰不发一语,漠然凝望着母亲难过的背影,突然一把用力环抱住娇小的张培湮,差点要把她压垮。 「你干嘛?」 他把俊脸埋在她颈项,正在偷笑,而且还很努力地压抑住笑声,轻声细语的说:「bravo,你干得太棒了。」 「你几岁?」她翻白眼,使劲推开他。「至少三十了吧,还在玩这种和父母亲闹别扭、搞叛逆的青少年游戏?你是不是感情受过创伤、有感情障碍,还是啥的?」 他皱眉头,不解地问:「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干嘛这样对你妈?我看她人还不错,而且真的很关心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他露出嘲讽的笑容,撇一下嘴角。「呵,你才见过她五分钟,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不然她是什么样的人?」 「花痴。」 张培湮不敢置信。「你太过分了。那我呢?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这家伙的嘴巴就是专门拿来损人的吧,她加倍同情他妈妈了,得忍受跟这张臭嘴相处那么长的时间。 他耸耸肩。「现实,拜金。在你眼中,只有两种人,有利用价值跟没利用价值的人。你不相信感情,只相信自己能掌控的东西,」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说:「你没谈过真正的恋爱……不对,应该说,你瞧不起爱情。」 她沉下脸,好吧,都被他说中了,那又如何?他以为她就会欣赏他那张臭嘴吗?还是帮他拍手说一句「bravo」? 等下辈子吧你! 「我看我要开始写部落格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什么意思?」 「你好会推理好会分析喔,我应该把伟大的‘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人在台湾的事昭告天下嘛。」 对她的冷嘲热讽他没特别反应,像是接受了她的「赞美」,还帮着补充一句:「你当华生不太够资格,人家是医生。」 去你的,你连讽刺都听不懂! 外星人跟地球人的思考模式和语言不通很正常,不能勉强他们。 「反正我做到了你要求的条件,你可别忘记你答应我的承诺,要是反悔,我做鬼都要纠缠你!」她不客气地直接恐吓。到时候节目制作团队杀过去‘caesar’,他就别给她脸色看。 张培湮大刺剌从他身边走开,没其它事,她要去交「新朋友」了。 她自然地混进餐会的人群中,把刚才的蔡家家务事抛诸脑后,开始去认识其他的「凯子鱼」,暗忖一定要钓到一只超级肥鱼,下半辈子就靠他了,呵呵呵。 蔡成寰也没拦她,算是她今天陪他过来的「福利」。 张培湮的穿着虽然很low,却很吸引男人的目光。他们嘴巴上不屑,身体倒是很诚实;她算是很有本钱的「小只马」,长相甜美性感,雪白挺立的双峰和白泡泡的瘦腿就像磁铁,男人们一看她落单,旋即一个个凑过去和她攀谈搭讪,给名片或电话是基本,说不定等会直接要「带出场」,哪管她究竟有没有伴。 反正一个有钱好色,一个爱钱爱到没原则,各取所需罢了,蔡成寰拿杯香槟边喝着,冷眼旁观这场看腻的戏码。 瞧她一副晕陶陶的模样,他都不忍心上前泼冷水。这群人确实口袋很深很敢花,有的甚至没把钱当钱,可是有人玩的手段也是出乎意料的下流,这女人要是知道,可能吓到腿软,她确定玩得过他们? 他一口气喝光杯中酒,只见前头一名穿着正式西装、年轻英俊的男人正朝他走来,走路姿态吊儿郎当的,他立刻认出是好友王子超,最近才从美国回来,没想到会出席这种场合,大概是被父母逼的。 王子超家境富裕,从祖父那一辈做传产起家,到他这一代基本上啥都不用做,每天数钱就够了。他从小到大读的都是贵族学校,和蔡成寰两人一直同班到高中,后来蔡成寰留在台湾读大学,王子超则和未婚妻去美国进修。 「你今天穿得真帅。」王子超笑着调侃蔡成寰的穿着打扮,一边和他勾肩搭背,也拿了杯酒喝,接着眼睛忍不住定在张培湮身上。 「那女的你去哪里找来的?」 蔡成寰扬眉。「你有兴趣?」 「很骚。」 「小心静婷知道。」他好意提醒。 李静婷和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读同所学校长大,个性开朗热情。她跟王子超算是欢喜冤家,爱得很热烈,却都很花心滥情,双方家长很有默契在撮合他们,让他们先订婚再一起出国读书培养感情,蔡成寰倒是很怀疑他们要是真结婚能不能维持一年。 李静婷现在还留在美国,不知道谁会先憋不住搞外遇? 王子超听了,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会那么没义气,背着兄弟打小报告?」 「我不会。但别小看你女人布下的‘眼线’。」 王子超莫可奈何地翻白眼,这点他倒是不怀疑他女人的能耐。 「别老说我,我姐上礼拜结婚,你怎么不出席?难道崩溃了?」他不客气地损他。 蔡成寰耸肩。「没收到请帖我干嘛去?」他脸皮还没那么厚。 「真的假的?我姐没邀请你?」王子超怀疑道:「你们当初感情那么好,又是和平分手、?没理由不邀请你吧。」 他们两家是世交,曾经他一度以为他们会结婚,他得改叫他姐夫咧。 蔡成寰坦率直言:「我是很喜欢你姐,不过喜欢归喜欢,娶她又是另一回事。」 王子超皱眉头,这话是说他只喜欢跟他姐上床? 「所以是你甩掉我姐?」 「算是自然分手。」 「我以为是她甩掉你。」 蔡成寰又耸了耸肩,没打算争辩什么。 王子超暗忖,这好友交往过的女人多如繁星,却始终定不下来,应该是她们无法忍受和他长期相处比较合理,偏偏他还自我感觉良好,想跟他结婚的女人得非常有勇气才行。 蔡成寰虽然和老友攀谈着,其实眼角一直注意张培湮那边的情况;既然是他把她带过来,自然有责任让她平安离开,可不能让她落入虎口。 突然,他注意到某男人偷偷在酒里下药,递给张培湮,而她竟然毫不设防的喝下去。 他翻白眼。这蠢女人,真得意忘形了。 「我去找她。」 没管王子超的反应,蔡成寰直接抛下朋友,走向那个被男人搭讪到「忘了我是谁」的笨蛋。 「走了。」 蔡成寰突地扯着她的手臂往外走时,张培湮正乐在其中,感觉自己像一代女皇武则天,钦点后宫人选,好爽啊! 她当然要怪他干嘛来破坏气氛! 「现在才几点,又没多晚,你何必急着走?」她忍不住唠叨抱怨,刚才忙着被有钱男人搭讪,那堆精致美食她都还没机会尝一口呢,这种场合哪时候还有机会来参加? 走到餐厅停车场,他才停下脚步,斜眼睨她。「傻瓜,你被下药了。」 张培湮一时反应不过来。 「什么?下药?怎么可……」咦!她感觉头晕晕的……越来越重……瞬间脚踏不稳,整个人软趴趴倒在他身上。 他的话比哈利波特的魔法咒语还有效……难道她真被哪个王八蛋…… 「是谁对我……」她话还没说完,双眼一闭,竟昏睡过去。 「喂,别……」别在这时候睡着!吼叫也没用了,蔡成寰无奈地抱住她的娇躯,她的雪白酥胸就这么大刺刺压在他胸膛上。 看来,今晚会是漫长的一夜。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张培湮睁大眼睛,瞪着白色天花板,上面挂着好漂亮的水晶灯,应该很贵吧。 为什么头昏沉沉的?我昨晚喝醉了吗?我的酒量应该不至于喝醉……奇怪,怎么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哈啾! 张培湮警觉地坐起身,她发觉自己正在一张超级大床上,全身赤裸,一丝不挂;更糟糕的是,她旁边躺了一个同样光溜溜、身材极佳的男人,背对着她,睡得好熟。 第八章 男人长发披肩,肉体健壮,肌理线条优美,让人看得目不转睛,不得不赞叹上天一定很爱他,才会让他拥有如此美好的身形。 现在不是作春梦的时候!对,我一定在作梦,呵呵,一定是梦,欲求不满的梦,呵呵…… 她用力掐了一下脸颊,啊,痛死了! 不是梦! 「起来!你起来!」张培湮不爽地踹了男人宽厚的背部一脚,愤怒地吼叫:「你是猪吗?要我拿台灯砸你的头是不是?!」 既然不是梦,她却对发生过的「事」毫无记忆,她又不是白痴,肯定事有蹊跷,这男人对她做了什么? 男人终于醒了,一手撑起自己,回身看她,睁着炯亮的绿眸凝望着她,佣懒地开口问:「现在几点?」 竟然是他! 男人的模样极帅,姿态极性感,但张培湮只觉得要昏倒了。 为什么是这个臭嘴巴的家伙?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嗄?」 「我们做了吗?」 蔡成寰好像此刻才反应过来,瞅着眼前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赤裸女子,慢慢在脑中勾勒出昨晚的情况。 他搔了下略显凌乱的长发,颔首。 「嗯。」 从他口中证实真是一点都不愉快! 「你有病啊!趁我喝醉昏迷不醒上我,这叫强暴!」她愤怒地用双手推他一把,他没躲没闪,像在思考什么。 「你没有喝醉。」他说。 「要不然我怎么……」她顿了顿,纳闷地说:「什么都不想起来?」 「你不是喝醉,是被下药,」他斜眼睨她,撇了下唇角。 「蠢女人。」 等等!下药? 「我被下药?」虽然记忆仍呈现一片空白,似乎对这点还有一丝丝印象。 「没错,你昨天是不是喝了一杯绿色的饮料?」他提醒道,「有个男的在里面偷偷下了药,你还喝得很高兴。」 绿色饮料?完了,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是谁递给她的都不知道。 「暂时失忆很正常,不然怎么会被当作强暴药?」他冲着她说,毫不客气。 「就说你蠢。」连最基础的防备都忘了,果然是得意忘形。 「等一下!就算我被下药,怎么会跟你在这里?我怎么会跟你……」 他扬了扬俊眉。「我本来要送你回家,可是不知道你住哪里,就送你来饭店,想让你在这边睡一觉。」 这样很好啊,她应该呼呼大睡到天亮吧,她会当他是救命恩人,怎么…… 「可是你一进来就脱衣服,一直抱着我、缠着我,所以……」他耸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什么意思?是她诱惑他吗?现在是她的错吗? 她的小拳头拚命揍他的胸膛。 「我被下药了神智不清,难道你也被下药?!」统统都是藉口! 「嘿,我是正常男人,加上你的身材还不错。」男人猛地抓住她的手。基本上,他不搞一夜情,这次算例外,某种程度他算有洁癖,不碰来历不明的女人。 两人肢体相触,彼此确确实实的「裸裎相对」,他俊美的五官闪过一丝戏谑的神情,绿眸里颤动的光芒像一种最真实的诱惑。 「提醒你一句,」他嘶哑的嗓音悄悄在她耳边低语:「你现在把自己置于很危险的状况。」 张培湮倒抽一口气,感觉他那双绿眼睛仿佛看透了她的心,她用力推开他,下床找贴身衣物。 说穿了,他就是色欲薰心,这种情况还能硬起来?根本不在乎是哪个女人躺在他床上吧。 「你有没有戴保险套?」她用最快速度把衣服穿好,尽量忽视他还懒洋洋的赤裸躺在床上,逼问他。 蔡成寰瞥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背靠着枕头,不疾不徐地看着昨晚共度一夜的女伴急匆匆的模样,从容地说:「一般来说,是我的女人准备。」 那就是没有的意思。张培湮顿时欲哭无泪,看来只好吃事后药了。 他一瞬也不瞬观察着她的表情,似乎读懂了她的焦虑,坦率地说:「你怕怀孕吗?放心,你要真的有了,想生就生,我养;不想生,我陪你去拿掉。」 他一副很有担当、很负责任的口气,她却是越听火气越大,冲去床边,拿起枕头打他。 「你说得可轻松,我看你明天就忘了我是谁!」语毕,直接把枕头扔到他脸上。她又不是没经验的小女生,以为她还会被那种谎话骗? 「算了,应该不会那么倒霉一次就中。」她无力地坐在床沿,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像是嫌此时的气氛还不够糟糕,很诚实地出声指正她。 「应该是两次。」 她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们做了两次。」 为什么他可以用那种「没事」的表情说出这种话? 张培湮闭上眼睛,揉了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往他的右脸颊使劲掐出一块红印。 「你完蛋了!我不会放过你!」 男人不敢置信,摸着自己发痛的脸颊,绿眼眸紧盯着她像在看一个现在才真正认识的女人。 但他倒是老神在在,没把她的威胁听进耳里,对着她打算离去的背影喊话:「干嘛生气?你也有好处。」 她转头呛声:「好处?我能有什么好处?」 「各位观众,今天不是我阿威在膨风,做节目两年多来,第一次看到我们小瞳变花痴。」 「什么花痴!少夸张了啦!」小瞳撒娇似地拍打一下主持拍档的肩膀。「大家不要听他乱讲!」 「干嘛打我?啊就事实啊,这么帅的男人我都快变同性恋了!」阿威夸张的形容,摄影镜头也顺势带到室内一名俊俏男子身上。 蔡成寰高大结实的身材穿起合身的纯白色西式双排扣厨师服相当有型,服贴着他宽阔的肩膀,及肩黑发梳拢整齐绑成一束,衬出一张干净清爽的清俊脸孔,碧绿眼眸熠熠有神,电得人心花朵朵开。 他一派从容,举止优雅,风度翩翩,丝毫不受身旁两个主持人插科打谭的影响,淡然的回应和简单的微笑照样迷死人。 蔡成寰遵守约定,安排一天空档让「轻松享美食」的节目幕后团队来‘caesar’拍摄访问,也没有太过刁难的要求,多少算是为了弥补他的「无心之过」吧,张培湮暗忖。 这次录影她没有像以前那么热切,相反的,她的同事们个个乐翻天,光从要访问什么问题就讨论一整天,企划内容还有好几个版本,就连制作人梅姐都亲自来到外景现场跟着摄影师,好像不愿错过蔡成寰的一举一动,简直把他当成偶像明星。 平常有点公主病的女主持人小瞳变身成个害羞小女人,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所以你特别在面包里加了糯米粉啊,难怪吃起来口感不一样呢,好好吃喔。」蔡成寰一边在厨房里示范着,小瞳很不矜持的一直朝他靠过去,几乎是黏着他,三不五时笑得花枝乱颤,另一名主持人阿威都忍不住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张培湮冷眼旁观,只期待今天的录影能尽快结束,顺便结束这段「孽缘」,她再也不想看见蔡成寰那张脸。 「培湮,真有你的!」梅姐兴奋地猛夸赞她,边盯着年轻帅哥的脸,宛若小女生看到偶像明星,聒噪地在她耳边吱吱喳喳个不停。 「‘caesar’的店长是出了名的重隐私,从来不让人采访,不管是平面或电视媒体都不露面,连名字都不透露,根本不在乎宣传或人气,结果没多久就爆红。」 现在市面上甜点烘焙店多不胜数,也因此,有「店长的神秘传说」这个卖点就更吸引人潮了。 「这可是扎扎实实的独家!培湮,你真是太棒了,到底怎么办到的?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他?」梅姐越来越好奇了,抓着她就想问出个端倪。 哎,靠我的肉体牺牲办到的。 「可能因为我一直求他,他看我可怜吧,呵呵……」张培湮打哈哈敷衍过去,根本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有「不轨关系」。 「培湮,放心,你这么卖力,姐姐我不会亏待你。」梅姐打包票的说。 张培湮沉默不语,暗忖,只希望她这次建功,能换来梅姐的信任,让她有单独制作节目的机会。 「培湮,我还要给你一个好康。」梅姐突然露出贼兮兮的笑容,顿时令张培湮脑中警铃大作。 第九章 什么好康?反正这吝啬老板绝对不会帮她加薪啦! 「我有个老朋友她儿子上个月从澳洲回台湾,是个小留学生,跟你一样大,还未婚,」接着,梅姐又一副小女生在说秘密似的,倾身在她耳边低语:「而且长得像一块蛋糕。」 这世界上当然不会有男人长得像蛋糕,梅姐喜欢用这词形容男人很帅、很可口的意思,她不能翻白眼,还要陪笑咧。 「梅姐,我刚失恋,没心情。」她试着婉转拒绝。 「就是失恋才要认识新男人嘛!」梅姐拍胸脯撂话:「听姐姐的话准没错!」 看样子是拒绝不了了,只能在相亲场合吓跑对方,张培湮暗自打算,自然不会傻傻的直接得罪强势的老板。 录影录了一整天,蔡成寰的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特别又有一个化妆化得超浓、香水味超刺鼻的女主持人亦步亦趋黏着他不放,要是平常,他老早放话要她滚远点,但今天得卖面子给某人,只好忍受了。 他瞄了下周遭,不自觉寻找起那个矮冬瓜身影,只见她穿着简单素面白t配蓝色牛仔短裤,就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化淡妆,戴顶鸭舌帽,蓬松长卷发绑成马尾,脚上一双白色帆布鞋,到处趴趴走,一下子跟摄影师交代什么,一下子又跑去跟两个主持人说什么,忙得不亦乐乎。 在场每个人都聚焦在他身上,唯独她,一和他四目交接,马上露出意兴阑珊的表情,好像很勉强才愿意跟他同处一室。 真有趣的女人。蔡成寰还特地为了她看了几集节目的内容,这是破例,基本上他觉得看电视节目很浪费时间。 他一放空就观察她和工作人员相处的情况,小小个子穿梭其间,存在感强大,没有人会忽视她;他发现她确实很享受节目录影的时分,双眼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目光专注,看样子这工作能给她不小的成就感。 望着那张表情认真的俏丽脸蛋,他的唇角轻轻扬起柔和的笑容。 好不容易捱到收工,终于结束录影,看到张培湮要跟着工作人员一起离开,他赶紧叫住她。 「你留下。」 不只张培湮很意外,其他人也颇诧异,但都很识相的先走一步,让他们独处。 「我吗?」 「就是你。」 「干嘛?我没欠你钱吧。」录完节目他的利用价值等于零,她可不会想讨好他,事实上她可是拚命隐忍住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他微微一笑。「你可真现实。」先前苦苦哀求他的模样实在应该录下来。 她狠狠瞪着他,怒气满点。「有屁快放!」面对这种小人不必讲礼貌。 「还生气吗?」他开口问她,口气还算温和,但态度就像见面问「吃饱没」一样没诚意。 「你做了什么惹我生气呢?」她笑得很客套,很有距离感,仿佛他们今天才认识一样。 看着她假假的笑容,蔡成寰一点都不意外她会「过河拆桥」,某种程度他还挺欣赏她这种迅速变脸的能耐,够直率,不拖泥带水。 「随你吧。」他淡然回应,张培湮反倒被他激起好奇心,其实有个问题一直藏在她心里,本来想当成访问的话题,却被梅姐觉得无聊删掉了,或许可以趁现在问他。 「你的店名为什么要叫做‘caesar’?」她试探地问:「是指征服罗马的凯撒大帝吗?」 蔡成寰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直视她的眼睛,颔首。 「你很崇拜他?」 蔡成寰侧着头,像在思考什么,轻声说:「caesar生平有一段轶事,在他准备攻打罗马、必须要度过卢比孔河的时候,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 「什么话?」 「骰子已经掷下。」 张培湮皱起眉头。「啊?赌博吗?」 「意思就像我们说的‘破釜沉舟’。」他耸耸肩说:「caesar看着河告诉自己他不能回头了,一旦度过卢比孔河,他就只能赢。」 「那你干嘛不直接叫‘破釜沉舟’?」 他翻个白眼。「太白话就没意思了。」 可是,一家卖甜点面包的店何必取这么沉重的名字?跟破釜沉舟有啥关系? 不能回头了……她原本以为蔡成寰就是个性高傲孤僻、眼高于顶、习惯用鼻孔看人的富二代,说不定,他也有个无法说出口的故事? 仔细想想,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不过,他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又帅到没天理,可性格实在太差太难相处,张培湮实在没有倒追他的动力。 最气的就是参加慈善餐会时拿到的那些名片电话统统得作废,蔡成寰既然不确定是哪个人渣对她下药,她可不能冒风险。她喜欢有钱人,但不代表她愿意忍受用那种下三滥卑劣手段的贱畜。 至于眼前这位还在留校察看中,话说他们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再见了。 蔡成寰感受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忍不住调侃:「怎么?爱上我?」 他挑起唇角,绿眼眸散发出一股充满危险的魅惑感。「劝你最好不要。」她恐怕玩不起。 仅仅只有几秒钟,张培湮和他对视着,一瞬间心中感受到某种微妙的悸动,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绿眼睛不只美丽,不只带着挑衅、带着轻佻率性,还有……她像看到了自己。 她竟然觉得他们两人有点像。 怎么可能。她暗忖,他们光是身高就差一大截,活像天龙地虎;性格、家世背景、职业等等更是截然不同,没半点相似的地方。 说不定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不想再见到对方吧。 「蔡先生,今天谢谢你,再见。」张培湮忽视他的调侃,恍若无闻,依然笑嘻嘻地伸出手要和他握手,内心则吐槽最好后会无期。 下次再看到他那张脸,非打他下巴一拳泄愤,哼。 蔡成寰挑了挑眉头,绅士地轻握住她白嫩嫩的手,感觉她的人和她的手一样娇小,不禁想起那晚的「意乱情迷」,她软绵绵的身躯、柔滑的肌肤触感……确实是很难忘的滋味,不过她像粒小辣椒,多吃对胃不好。 张培湮毫不眷恋地抽出手,一如以往对他露出假假的客气笑脸,转身帅气地离开。 她真的这么讨厌我?我今天这么「讨好」她还不够? 他瞅着她远去的娇小身影,竟有点惋惜,她甚至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蔡成寰自嘲一笑,走回店里的厨房,很快将那抹娇影抛诸脑后。今天为了录影浪费不少时间,要早点为明天做准备。 张培湮最近忙翻天,快跟大禹治水一样,只把家当成旅馆——睡觉用的。 介绍‘caesar’的那一集果然收视率一飞冲天创新高,是他们节目开播以来的最高点。蔡成寰的帅气风采比他的手艺更迷人,一堆观众在网路上留言,夸奖他的美貌。 她想‘caesar’的销售应该比以前更热络吧,真不敢想像那会是多恐怖的场面,原本还打算去那边尝试新品,但想到要跟一群女人排队抢购,她就没动力去排了,比抢限量包包还可怕。 虽然电视台和制作人梅姐双双乐开怀,心心念念想做续集,张培原可没那么傻,那神经病谁知道会提出什么新要求,上次已经奉献出肉体,这次要换什么?她才不干,绝不再跟那家伙有任何接触。 她推说「物以稀为贵」,对方摆明要低调,一直去打扰他说不定引起反效果等等藉口推拖,总算让梅姐转移目标,去寻觅其他帅哥主厨。 先是去韩国出外景,接着回国又忙着制作油桐花季和萤火虫特辑,好不容易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喘口气,张培湮仍逃不过要和梅姐朋友的「蛋糕儿子」见面相亲一事。 安排的地点是一间顶级义大利餐厅,气氛很不错,张培湮一进门,踏入磨得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凝望挑高吊着的豪奢水晶灯,暗自庆幸今天有特别打扮过才来,不然说不定在大门口就被拦下出糗了。 男人名叫林家成,出乎意料的顺眼,五官很清秀,脸刮得精光,干干净净又清爽,最重要的是穿衣服很有品味,让她眼睛一亮。 林家成似乎对这家店很熟悉,迅速帮她推荐菜色,张培湮吃着送上来的爽口沙拉、芦笋干贝奶油炖饭、酸酸甜甜的柠檬派……佳肴配美酒,加上林家成相当健谈,她得承认自己吃饭吃得很愉快。 第十章 果然是块可口的蛋糕,张培湮想起梅姐的比喻,不禁莞尔。 根据她和无数前男友交往的经验综合,男人很爱谈工作和金钱,尤其喜欢聊如何赚钱、要怎么投资;这两个话题可以让他们侃侃而谈、口沫横飞,瞬间忘了我是谁,只顾着大放厥词,要是连这两种话题他都兴致缺缺不想开口,大概就是关系走到尽头,准备散了。 喔,他们还很爱聊他们的兴趣或嗜好,更可怕的是开口闭口「我妈说」,总之喜欢聚焦在自己身上,要是女人谈一点自己的事或其它话题,他们很容易露出「女人唷」那种略带轻蔑的表情,可林家成不一样。 他很特别,将话题聚焦在她身上,大加赞赏她今天的穿着打扮,不是随便敷衍一句「你好美」那种,是真的留意到很多细节,甚至对她制作的节目也很感兴趣,说是忠实观众。 张培湮不敢置信,还有点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和他聊得很开心很投机,但就是有哪边怪怪的。 这种相处感觉不像是异性相吸,更像是……认识一个「好姐妹」。 他对她的衣着、饰品了若指掌,尤其她拿的包包是今年才进军台湾的日本牌子,并非极热门、打很多广告的那种,他竟然一清二楚。 她不由得怀疑…… 「林先生,不好意思,」张培湮露出客客气气的笑容,礼貌地询问:「你说你是从事什么工作?」 他很爽快地回答目前正在某科大的电机系担任讲师,和梅姐说的一样,没唬烂。 「你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没女朋友?」她试探地问。 林家成挥挥手,谦虚地说:「我忙到没时间,而且谈感情要缘分。」他意有所指的说,眼神像在暗示跟她会有戏。 越看越可疑……张培湮脑中迅速闪过一个点子。 她眯起眼,像只狐狸般笑着。 「林先生,我们来玩个游戏,叫‘你猜我猜’。」她旋即朝他凑过去。「我们各自猜对方身上一样东西。」 「好像很有趣。」 「那我先来,」她伸出纤指,调皮地摸了下自己丰嫩的唇瓣。「猜猜看我涂了什么牌子的唇膏?」 林家成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露华浓的奶油润彩亮唇膏。」 张培湮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瞠眼回应:「好厉害,你答对了。」这是发自内心的「赞美」。 林家成耸耸肩,仍遮掩不住他略显得意的神情。 「我还知道你用的是35焦糖苹果,一看那色彩光泽就猜中了。」他颇自豪地说道。 张培湮终于忍受不住,直率地开口:「请问,你是gay吗?」 这出其不意的问题让林家成傻了。「嗄?」 「还是你是双性恋?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林家成总算领悟她的意思,激动且大声地回道:「我不是同性恋!」 「不是那最好了。」张培湮坦然地撇了下嘴,「我最受不了有些男人明明是同性恋,却装成异性恋欺骗女人的感情,把女人当成幌子,这种卑鄙无耻的人渣真令人作恶,你说对不对?」 她不排斥同性恋,也认识几位圈内的同志朋友,但身为同志却欺骗女人的感情,把女人当成幌子,她实在瞧不起那种行为。 林家成的脸色非常难看。「你是在影射我吗?」 她直视他的眼睛,说:「你又不是同性恋。」自己刚刚才否认过,难道亡心了? 他似乎气得发抖,却又忍着不发作,突地站起身。 「我吃不下,先走一步。」 林家成拿走帐单,头也不回,大迈步离开餐厅,独留下她,丝毫不给一点面子。 不管真相如何,她倒是很确定自己搞砸了这次的相亲。 算了,至少他还挺有风度的去付帐。 张培湮心满意足地继续享受美食佳肴。吃完正欲起身,突然一阵恶心感直袭而来,她忍不住捣着嘴,快步冲去洗手间。 她关上厕所门,旋即转身对着马桶呕吐,刚刚吃下肚的餐点几乎被她吐光了。 好难受……她无力地蹲在一旁,思索自己该不会吃坏肚子,可这种感觉又不像,就算是林家成也不至于真让她吐这么严重吧……等等! 张培湮紧张地从包包里拿出记事本,详细检查过去几个月的行事历,赫然发现自己已经两个月月事没来,因为最近忙翻了根本没注意。 这下……她的脸色刷地惨白,一个念头从脑海窜出,难道……我怀孕了? 「张小姐,恭喜你。」年轻斯文的妇产科彭医生友善地对张培湮说:「你怀孕了,已经十周。」 张培湮呆呆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这消息。 「我怀孕了……」她小心翼翼地追问:「百分之百确定吗?」 彭医生一听她的问话,睨了眼她焦虑的表情,约略猜出她的想法,有点漠然地回应:「这张超音波照片确认你体内有胚胎,要不要生下来最好尽快做决定,对你的身体也比较好。」 虽然先前自己用了验孕棒,但此时此刻听到医生肯定的结论,张培湮差点要在诊疗室哭出来。 她茫然地拿着照片离开,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向来很小心避孕,不仅要求男人戴套子,也有吃药,她目前只想把时间重心都放在工作上,哪有时间怀孕生小孩? 张培湮找了间咖啡店进去休息,随便点了份特餐。真惨,以后只会越来越容易肚子饿吧,连身材都会被拖垮。 她坐在一张靠窗的座位,凝望户外明亮的庭园,其中有一棵高大的木兰树,枝叶迎风摇曳,飘入阵阵花香味。 多么惬意的午后,她的心情却跌入谷底。 不能一直沮丧下去,事实既定,就想出最好的解决方法。 张培湮迅速提振精神,大口吃着送上来的汉堡餐点,精明的脑袋开始算日子,到底谁有可能是孩子老爸? 自从劈腿三个男友被抓包、白色情人节躲在警察局过后,她旋即和三名男友分手,就此没联络,暂时全心投入工作,没交新男友的打算,这段时间几乎没跟哪个男人有性关系,也就是至少超过三个月的性爱空窗期,怎么会……等一下! 一张帅脸猛地从她的脑海深处窜出。 她突然想起她做过,只是没印象罢了,应该说她完全失忆了。 这有可能吗?一次就中?! 张培湮恨恨地咬唇,这次她不只要打他下巴一拳,连他下面那根她都不放过! 混蛋,别想我生下他的孩子!色猪,敢不用套子,就负起男人的责任! 她飞快吃完餐点,喝着新鲜果汁,脑子里揣想着该如何教训他,不只叫他付抓娃娃费用,还要赔偿她受伤的心灵跟身体,否则不让他好过。 张培湮接着掏出包包里的手机,在上面浏览网页,输入蔡成寰的名字,「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上门理论前得先仔细做好功课,她暗忖。 突然跑出一连串网页,她定睛一看,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资讯。 这是她初次认真地想认识他研究他,不只因为他是‘caesar’的店长,而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更特别的连系。 她越看越入迷,眼神越加专注,双眼都要贴到萤幕上了。 老天,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金矿! 蔡成寰的母亲蔡亲芬出身名门,家大业大,在台湾读完大学以后,接着去英国爱丁堡留学,结果没读完书就「带球」回国,未婚怀孕,据说是校内某位已婚教授的种,一直都没得到证实。 从一出生蔡成寰就备受呵护,媒体几乎无法得知他的消息,前阵子「轻松享美食」节目播出后,他首度在电视萤幕上曝光,也引来了媒体的好奇,才知道原来蔡家这位神秘的小少爷开了一间甜点店,可惜此人仍旧不甩众人的注目,持续低调,不肯接受任何媒体的访问,这又更加带动‘caesar’的业绩,想吃到他亲手做的甜点可得更早一点去排队。 张培湮的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蔡成寰不仅是有钱人,而且是货真价实的超级「豪门」,她以前交过的那些男朋友一辈子赚的钱,恐怕连他的存款零头都比不上。 要是生下他的孩子,绝对可以大捞一笔,一辈子不愁吃穿,不用辛苦工作,每天玩乐就好了。 生孩子绝对值得!张培湮下了结论,突然感到饥肠辘辘,又叫了分超厚牛肉汉堡套餐,好好犒赏肚子。 第十一章 她摸摸肚皮,笑得颇具深意。 「从现在开始,我要叫你‘钱宝宝’。」 法语,意指既视感,描述一种似曾相识、好像曾经经历过的景象或事件。 当蔡成寰照例开始一天的行程,背着背包,骑着单车来到‘caesar’时,就有这种既视感。 一名个头娇小的年轻女子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用手机听音乐玩游戏,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貌似在等人。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他记得她的名字,还有脸上那种总是努力装出假笑的囧感。 「嗨。」发现他人来了,张培湮迅速起身,拔下耳机,落落大方的和他打招呼。 他一如她印象中倨傲漠然,顶着那张帅气无比的俊脸,却有一双难以亲近、仿佛天下人都被他踩在脚底下的漂亮绿眼睛。 「有事?」蔡成寰照惯例停好单车,蹲下身上锁,看也没多看她一眼。 她盯着他宽阔厚实的背影,很努力的去想像他们曾经做爱拥抱的感觉,可惜至今记忆仍是一片空白,但她的肚子里却怀了他的孩子,多不可思议。 「我怀孕了。」她用毫无起伏的音调淡淡地说。 他扬下眉头,站直身面对她。 他们之间有着相当大的身高差距,然而此时此刻的对峙彼此的气势却没有落差,四目交接,张培湮坦然回视他,表明自己并非说谎,而是事实。 「确定是我的?」他毫不客气地质疑。她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回应。 「对,就是你的。我被下药那一晚,你不是说你做了,还没戴套子?」甚至还强调做了两次,最好他敢忘记。 蔡成寰当然记得那一晚,却没料想到一次就中。 「这阵子我没男朋友,也没跟其他男人有性关系,怎么想就只有你的嫌疑最大。」 现代科技发达,只要做亲子监定自然可以分辨她说实话或谎话,她敢亲自跑过来找他,应该是相当笃定。 蔡成寰表面不动声色,脑子里的思绪却已经转了好几圈。 「你想怎么样?要生还是拿掉?」 「我要生下来。」 听到这答案,他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提醒她。 「确定吗?生孩子很辛苦,养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她仰起头,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确定。」 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下决心似地点点头。 「好吧,如果你坚持要生,我们结婚。」 「好,我待产这段时间不能工作,所以费用……」张培湮顿了顿,怀疑刚才听到的话。 「你说什么?」 「结婚。你也不想孩子变成私生子吧。」他碧绿的眼眸如两潭幽深的井,一瞬也不瞬,视线牢牢定在她身上。 他如此肯定的回覆如同一阵响雷打进她脑袋里,震得她暂时无法思考。 她原本以为他会不认帐,还打算找律师出面解决,或者干脆把事情闹大上媒体,像他这种豪门世家之后,又是名人,最怕名声被败坏了。 结果他竟然说……结婚?! 「等……等一下,你要娶我?你是认真的吗?」她吓一大跳,不是吧,她只想要钱,何况结婚她可以分得更多,他不会怕吗?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冷冽。「难道你要孩子父不详?」 她猛然想起他的「身世」,这应该是他的忌讳,也难怪他的反应是如此…… 「不是。这算是意外,我们没有感情基础就结婚很奇怪吧,该不会每个怀你孩子的女人你都要娶回家吧?」 他像是觉得荒谬,夸张地笑了。 「放心,我们的婚姻只会维持一年,一年以后就结束,放你自由,做做戏给别人看一下也是必要的,反正你也不是因为爱我,才想生我的孩子,对吧?」 他犀利的眼神直接看穿她的意图,张培湮本来就不打算掩饰,坦荡荡地回应他:「你就不怕以后遇到你爱的女人,要怎么解释我的事?」 「干嘛解释?」他撇下嘴角。「什么爱不爱的很无聊。」 她一愣,察觉他说的是真心话。 「你不相信真爱?」 他的表情显露出他已经很不耐烦。 「听着,我没有想过要当父亲,不过如果你执意要生,我不能让他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就这样。」 他的话简明扼要,却是发自内心,从那双绿眸里,她看见了一丝固执的痕迹。 这男人平常也许对身边所有事都表现得漠不关心,自我中心到极点,但在这当下他确实非常认真,他是真的想娶她。 她当然不至于花痴到以为他是突然爱上她,为了她而改变;很明显,他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要是离婚,我可是要分走你三分之一的财产。」她直言不讳,那种夫妻财产分开的合约她才不签呢。 这女人果然满脑子都是钱。 「干嘛不分二分之一?」他嘲讽道。 「三分之一要留给我的钱宝宝。」这孩子也算是帮她带来财运,她不会拿走他那一份。 唷,该说她还有一点做为母亲的良心? 「钱宝宝?」 「对啊,他的名字就叫蔡钱吧。」张培湮兴致勃勃地说,已经在想像孩子呱呱落地的场景。 「俗毙了。」他不客气地吐槽。「干脆叫蔡虫,好不好?」 「随便你,反正你是他老爸,要怎么叫都行。」她可不会简简单单就被他激怒。 咕噜噜…… 张培湮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怪声,害她好糗。 唉,刚刚才吃过一顿,竟然又饿了……她该不会怀了一个贪吃鬼,真担心生完孩子后的体重有多惊人。 蔡成寰挑挑眉,瞅着她微红的脸颊,绿眼眸流露出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 「饿了?」他调侃她:「没吃早餐,还是吃不够?」 她噘嘴,反讥:「可能是遗传到某人爱吃的基因吧。」谁叫他老爸是做甜点的,成天跟食物为伍。 蔡成寰迅速打开背包,掏出一个纸袋递给她。 「拿去。」 张培湮好奇地打开来,旋即一阵香味扑鼻,纸袋里装了六个甜点和面包,看起来都相当精致。 她肚子里的饥饿虫又在蠢蠢欲动,快流口水了。 「我要准备开店,晚一点等我关门,你来找我,我们再详细谈。」他背起背包,俊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谈一桩生意,丝毫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叮咛她。 交代完,也没管她的反应,便自顾自地就开店门走进去。 张培湮手提着纸袋,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消失在眼前,没跟进去。 她突然很庆幸怀的是他的孩子,因为这样等时间一到,她可以毫无眷恋地离开他和孩子。 蔡成寰住的地方位于静巷内的一幢二层透天老屋,经过翻修后,有着红绿色交杂的艳丽外壳,小小的院落和露台,在旁边一盏路灯的映照下,夜里竟有种别致的情调。 他好像很喜欢老房子……张培湮边跟着未来老公走进他家,揣想着,然而一踏进屋内,她恍然发现屋内屋外简直两个世界。 屋里的布置极具现代化,从地板、家具到墙壁的壁纸,像踏进好莱坞电影里主角的家,美轮美奂,高雅温馨,只是……像猪窝一样乱糟糟。 「你……都不打扫吗?」她怀疑可以找到能坐的地方。 蔡成寰随意把沙发上摆的几本西文杂志扔到一旁。 「钟点女佣每周来三趟,周末放假。」他率性地坐下来,一点也没把她当成客人来招待。 周末放假,今天则是周日……完美提供了眼前这可怕乱象的藉口。 「你的生活习惯是有多糟啊。」她摇摇头,直接吐槽,将包包放到唯一空着的茶几上。 「有没有水?我好渴。」其实连肚子都有点饿呢,真险。 蔡成寰瞅着她,没说啥,起身往旁边的一扇门移动,推开。 张培湮尾随其后,赫然发现这是一间厨房,而且是让她大开眼界的厨房。 二十坪大小的浅蓝色开放式空间内铺着繁复的马赛克磁砖,各式各样的专业厨具一应俱全,堪比‘caesar’店里的设备,而且擦拭得干干净净,器具排放得整整齐齐,和外头的紊乱情况大相迳庭,在角落还设计一处温馨的阅读区,沙发椅上摆着一本素描本,有几张图置放在上头,她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来观看。 她没有察觉蔡成寰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打开旁边的冰箱,从里头找了一瓶新鲜果汁。 第十二章 这些图都画得相当精致美丽,色彩缤纷,是他设计的一些面包或甜点的原型,还在图旁注明要加多少杏仁、牛奶、蜂蜜、桃子、奶油……这些甜点光是看图就让人垂涎欲滴,她暗忖这本厚厚的素描本应该就是他的专业机密吧。 蔡成寰倒了两杯柳橙汁,将一杯递给她。 张培湮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放下素描本,腼腆地笑了笑。 「谢谢。」反正她又不是间谍,看一下他的机密应该没关系吧,可别因此动怒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喝口果汁,犀利的眼神很快扫遍她全身。 「饿了吗?」 她窘得脸红。「别把我当成猪行不行?」这该不会要变成他们日后见面的开场白吧? 「要是你饿了,冰箱里还有剩下来的试作品,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他的口气很平,完全听不出是否真心在关怀她,或者捉弄她。 面子跟肚子,她终究很不争气地选了后者。 唉,谁叫我怀了一个贪吃的巨婴。 蔡成寰也没取笑她,就拿了几块面包和甜点进微波炉加热,高大身子倚着巨大橱柜,双臂环胸,翠绿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电力之惊人让她感觉颇难抵挡。 虽然张培湮自认非花痴,可这男人的外表实在太有杀伤力,不只是梅姐口中的「一块可口的蛋糕」,而且绝对是米其林三星等级的。 「结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他突然开口,震得她瞬间回神,免得继续耽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这男人可不是来自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而是非常实际的男人,她得比他更现实才能应付他。 「我答应。不过,」她很快就加但书:「你的承诺每一个字都要写成白纸黑字,而且要有律师见证。」 他盯着她,眼神颇具兴味。「你不相信我?」 「这对你也有好处,」她露出一贯假假客套的笑容。「你也不希望我事后反悔,苦苦纠缠你吧?」 「要签什么合约我无所谓。」他耸耸肩说道。 不知道是真大方还假大方呢,她碰过太多信口开河的男人,当下跟你浓情蜜意的时候啥都答应,等翻脸那一刻,贱人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卑劣。 「不过,」他也附注了:「前提是你怀的要真的是我的小孩,这也要白纸黑字写下来。」 意思就是他可不当便宜老爸,张培湮翻着白眼。这男人不仅精明,而且心眼真小。 「说穿了你也不相信我。」 「彼此彼此。」他微微一笑,笑容迷人,却带着冰冷的距离。 「丑话说在前头,我从来不想结婚,所以跟你的婚姻状态最多维持一年,就到你生下小孩为止,到时候我们就离婚,各过各的。孩子如果确定是我的种,其实你一点都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要是你能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子,我外公外婆绝对会送你一份大礼。如果不是我的,很抱歉,后续问题你自己想办法处理。」 老一辈的可是比他们年轻人更看重传宗接代一事,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外公外婆?张培湮听了,顿时眼睛一亮,整个人精神一振,差点忘了他那雄厚的资本……据说他母亲是家族里极受宠爱的小女儿,肯定爱屋及乌,对他这个外孙同样疼入心骨。 虽然他这番尖酸刻薄的话听起来非常刺耳,却恰恰合乎张培湮的意思,他们在这方面的想法和态度简直就像是双胞胎。 她根本不想结婚,也没想过生小孩,至于真爱,呵呵,她从来不信,金钱比爱情可靠多了。 和这个人结婚后说不定会很顺利。 我的钱宝宝,妈咪的下半辈子就靠你了!要是能赚到一栋豪宅就好歹。 张培湮满心欢喜地抚摸自己还不算太明显隆起的肚皮,看在蔡成寰眼中,既觉得荒谬可笑,又感到一股深深的怜悯。 他知道她是为何而来,也知道她并不爱他,甚至不爱孩子,他们未来的婚姻是建筑在没有爱的基础上,纯粹是为钱、为名分。 他可以想像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优渥的生活,而那是他不需付出任何代价、轻而易举就可以给她的。 「你现在住哪里?跟爸妈住一起吗?」 他突然想多了解一点她,这个即将成为他孩子母亲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培湮有点意外他会关心自己的事,坦率地说出目前正和别人合租一间小套房,对方是朝九晚五的女上班族,生活型态和她大相迳庭。 「你家人呢?怎么没跟他们一起住?南部人吗?」他揣测道。她这么爱钱,住家里应该更省吧。 张培湮愣住,迟疑一会,还是直接说了,反正他现在想落跑也来不及。 「我早就说过我爸贩毒在坐牢,我妈在我出生没多久就跟男人跑了,不知去向。」她顿了顿,虚伪地扯开嘴角一笑。 「我在你妈妈办的慈善餐会上说的都是实话,你以为我在演戏?我是我奶奶扶养长大。我爷爷被我爸气得中风过世,我奶奶一样被我爸气个半死,眼睛都快哭瞎,我十六岁的时候她就上天堂了,所以我现在基本上没有比较近的亲戚,孤家寡人一个。」 她的口气听起来若无其事,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淡然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跟自己无关。这是要练习多少次、要多努力压抑,才能学会的本领? 蔡成寰的胸口蓦地一阵闷痛,心揪得好紧好紧,他像是在看一面镜子,看见自己努力地学会不去在乎外界的闲言闲语。 他太能理解那种漠然了。 瞧他半晌不说话,张培湮讥讽道:「干嘛?被我吓到了?后悔说要娶我?」 他深吸口气,开口,声音极低,听不出情绪。 「我们很适合。」 她呆若木鸡,瞪着他,从那双碧绿眼眸底微微透露出的一丝淡淡温柔,不着痕迹地牵动她的心。 「对爱情、对婚姻、对家庭都没有太多幻想,这样很好。」他停顿了下,淡然地询问:「我的事你应该调查过了,对吧?」 他意指他是私生子一事?张培湮点了点头,担心他会不悦,他看起来却不受影响,可能早猜到了。 他不愿意在媒体上曝光、打店面知名度,可能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八卦掩盖过他的手艺。 「是真的吗?你真的从来没有和你爸爸相认?」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毕竟他们以后有「婚姻关系」,还是得确认一下他的身分背景。 蔡成寰没看她,自顾自地啜饮着杯中饮料,恍若无闻的神态就像她问的问题并不存在,只是一阵在空气中震荡的无意义声波。 气氛陷入僵持,张培湮思忖着是不是该找个藉口逃之夭夭。他放下空了的杯子,突如其来开口提议: 「要不要跟我一起住?」他柔声说:「你怀孕了,很多事都要旁人帮忙,你室友没办法帮你,干脆跟我住,我楼上有一间空的客房。」 张培湮万万没料到话题会急转直下,转向一个她完全想像不到的方向。 「跟你住?」她愕然说道:「可是你也很忙吧,哪有时间照顾我?」 他耸耸肩。「至少我会每天回家睡觉。」 啧,就是把家当成旅馆嘛。 但张培湮还是挺感动他会替她着想,其实她心里也是有点烦恼日后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该怎么办;她住的套房可是在五楼,还没有电梯、没冷气呢。 「想不到你还有点人性。」虽然她知道他应该只是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 「别爱上我就好,我讨厌花痴。」他微微一笑,却没有笑意,显示这并非玩笑话。 这么认真?张培湮盯着男人一脸煞有其事的模样,思忖着这是他第二次提到「花痴」,上回是用来形容他妈妈…… 这对母子的感情果然挺糟糕的,不过她又不用处理婆媳问题,就别管人家家务事了。 总之,能省下一笔租屋费还是很赞,吃住都赖定他。 「合住是可以啦,可是你不可以管我管太多,像是现在我虽然有孕在身,我还是要继续工作,你不可以逼我辞职。」 蔡成寰挺意外地扬起俊眉。他以为大部分的女人都恨不得辞掉工作,让老公养,当个没事做整天和姐妹淘喝下午茶聊是非的少奶奶,她倒是很热爱自己的工作。 也是。为了让他上节目都不惜「牺牲肉体」当代价,应该是真的很爱。 第十三章 「你高兴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他也没空绑着她。 「反正孩子在你的肚子里。」他学她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好欠扁的笑脸。张培湮眯起眼,就算他长相帅得惊人,还是让她有想狠狠捏他脸颊的冲动。 「既然我们要开始同居,有三项原则你要遵守。」 怎么忽然一副谈生意的口吻?不过,这才合他的本性吧。 「舍监大人,有什么规矩要遵守?」她也露出假假的笑容,敷衍地讥讽他。 蔡成寰斜眼睨她,态度倒是很直率,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违反我的原则,就算你大肚子,我一样会毫不留情请你滚蛋。」他挑一下唇角,接道:「第一,不准干涉我的隐私,不准问东问西。」 「那你也不可以多问我家里的事,不可以管我。」 「相信我,我真的没兴趣。」 就算没兴趣也不用摆出那种轻蔑的眼神吧。 「还有什么?」她不耐烦地问。 「第二,不可以带异性回家,普通朋友也不行。」 她皱眉头,疑惑:「难道你都没有带过女朋友回家吗?」还是,只管着她?那她可要大声抗议。 「没有,除了女佣,」他微微笑。「你是唯一例外。」 这一点都不让她感到荣幸。 「你是……同性恋吗?」她不禁起疑。 「还是双性恋?」这年头多问点才保险。 他笑得颇诡异。「我爱女人,可是带她们回家是一种灾难。」 「啥灾难?」 他耸耸肩。「自以为是‘女主人’的灾难,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控制,把我的地方变成她们的地盘。」 对上男人极冷漠的绿色眼眸,张培湮深刻感受到,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 别说女人,就连朋友,也没有机会踏入他的世界里。 「知道了,不带就不带嘛。」反正只是暂时同居,她没理由违逆他,而且她正怀孕中,不太有和新男人认识交往的机会。「最后一个原则是什么?」她没好气地问道。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任何争取的举动,颇令他满意。 蔡成寰不担心也不在乎她会用啥眼光看待他的孤僻,可既然同居,只有别人配合他,他并不打算忍受一个外来者的批判和习惯,她得学会容忍他、迎合他,这是同居愉快最重要的前提。 第三个原则是…… 「没我的允许,不准进厨房。」 「等一下,这太过分了!」张培湮终于忍不住出声抗议。她会肚子饿,要喝水、泡咖啡、吃零食……怎么可能不进去厨房,欺人太甚嘛! 看她反应这么大,他倒是老神在在,神色自若。 他伸长右手臂,指向前方,确定她有在注意他的动作,接着他往下一指,指着鲜艳的马赛克地板,笃定地用长臂划出一条界线,说:「从那里开始,不准进去。」 她蓦地恍然大悟他真正的要求是:不准动他那些专业的厨具,像是大炉,各式各样的锅子、刀具等等……也就是,她能动的就是这台冰箱,以及旁边的微波炉和饮水机。 虽然她很想对他比中指,但实际想想,真让她碰那些炉子啥的,说不定会大爆炸呢,她的厨艺顶多煮煮泡面、水饺之类的,连煎荷包蛋都煎得很难看,不让她进厨房其实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 既然他敢不让她进厨房,就应该有喂饱她的自信和准备吧,她可是孕妇唷! 「我才不想碰你的东西,」她嗤之以鼻的说:「可你要保证冰箱里会塞满食物。」她最禁不起饿肚子。 这方面可是他的专长,她多虑了。 蔡成寰耸耸肩,用帅气无比的笑容回应她。 「放心,跟我在一起,你会发现节食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 这魅惑人心的笑看在她眼中显得特别狡猾,该不会在算计她什么吧?这男人心机很重呢。 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就顺其自然吧,比心机,她可一点都不输他。 「祝我们同居愉快,」她笑得极甜腻,却一如以往的假,附注一句撒娇:「老公。」 他挑眉,突然期待起接下来的日子,和她同居可以想像应该会非常热闹,希望那份热闹是在他能容许的范围内,要不然……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远将娇小的她一把拉过来,轻啄了下她的唇。 「我会好好照顾你,老婆。」 张培湮瞬间表情扭曲。这甜言蜜语听起来一点都不甜蜜。 两人对视的眼神中,仿佛有数万伏特的电流在交缠着,谁也不肯认输。 于是,没有仪式,没有婚纱,没有宴客,没有蜜月,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梦想中婚礼应该有的行头,甚至没有任何人的祝福,张培湮成为蔡成寰的妻子。 他们结婚了。 蔡成寰是个怪胎。 虽然早在同居之前,张培湮已经观察出这一点,但直到真正朝夕相处,才晓得「人外存人,天外有天」的真意。怪胎也分等级的,而他一定是最难搞的那一级。 她怀疑他根本不需要睡觉。 他每天早出晚归,比她早出门,又比她晚回家,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忙了,他比她还夸张。 蔡成寰的生活习惯极差,东西用到哪里丢到哪里,家中简直跟个垃圾场没两样,幸好有钟点女佣每周来彻彻底底打扫三次,要不然根本不能住人;唯一例外的地方就是厨房,那里异常干净,干净得吓人,就像有洁癖的人住在里面一样,一尘不染。 但就连女佣也不准进去厨房,他自己亲手整理清洁。根据她的观察,那里有书籍、食谱跟笔记,他会一边制作一边记录,光在那里就可以待上大半天,这种研究精神都可以拿博士学位了。 他只喜欢做甜食、果酱跟面包,其它都不爱,她甚至没见过他下厨煮过面或饭之类的主食。 可这样就够了。 张培湮以前很喜欢赖床,同居之后每天一睁开眼睛,心里就充满期待。 整间房子都弥漫着一股香气,是新鲜面包出炉的气味,不用看列实物,光是气味就带来无数的想像,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他总是一大清早就在家里试做新品,做出六种,然后带去‘caesar’给员工们品尝,选出三种当「今日特制」。而今,她成了新的试吃员。 这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工作吧。 满满的鲜奶油,是真正的鲜奶油,搭配着一颗颗鲜艳红樱桃,尝起来绵密又不过于油腻,仿佛融化在唇舌之间的甜酸滋味……张培湮闭上双眼,享受老公特制的樱桃奶油蛋糕,整个人好像飞到云端上,舍不得回到人间。 怎么办?还有气味香浓的卡娜蕾,柠檬塔用的可是他亲手制作的柠檬酱搭配浓郁的松露巧克力,红豆抹茶蛋糕看起来也很诱人,紫米餐包内他裹着苹果切丁和葡萄干沙拉,最后是可口的杏仁小蛋糕……真是甜蜜又痛苦的负担哪,反正她怀孕中,体重问题先搁一边吧。 「怎么样?」蔡成寰穿着专业的厨师白袍,坐在餐桌对面,及肩长发绑成一束,衬出一张五官俊毅的脸庞,绿眼眸异常专注地凝望着她。 如此美好的景致值得浪费时间,但张培湮正面对另一个甜蜜又痛苦的折磨,无暇为他发花痴。 她双手托腮,苦恼地盯着餐桌上摆着的六个盘子,耐刚她才尝过每个盘子上的甜点,虽然只有一口,如梦似幻的滋味仍游荡在她的唇舌之间。 「每一样都好好吃喔。」她慨叹地说。 蔡成寰翻白眼,又来了。 「我要你排顺序,不需要你的赞美。」 张培湮睨他一眼。好践的言论!为什么性格这么恶劣、跩上天的男人,却有一双可以做出人间美味的手?上天的安排真奥妙。 「我真的排不出来,都很好吃。」 「你排不出来?我找别人试吃。」 不!张培湮几乎要大叫出声。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好不容易从厨房助手那边抢到的试吃员位置,休想她让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她恼怒地说,差点要抓头发了。「总要让我思考一下吧。」 「谁要你思考。」他皱起眉头。「我要你凭直觉选。」 受不了,又不是要她写美食评论当美食家,有何好纠结? 她吁口气,终于痛苦地做出选择,这一选,有三样就得从‘caesar’的「今日特制」中被删掉,意味着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尝到,这么重大的任务哪能怪她陷入挣扎。 第十四章 瞧她一副「事关重大」的模样,他简直哭笑不得。这女人演什么内心戏,不过就是要她挑出喜欢的三样甜点,搞得像选「台湾好声音」入围者……即便嗤之以鼻,他倒是耐下性子,等待着,顺便欣赏她小脸流露的苦恼神情,看久了也挺有趣的。 「好啦,就这三样,行了吧?」她一脸难过地挑出三个盘子往前推,推到蔡成寰面前,后者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行了。」他又把那三样推回去,扬扬俊眉。「剩下的你吃完。」 就等这一句!张培湮饥饿已久的肚子受尽诱惑和折磨,终于捱到大快朵颐的时刻。 刚才的烦恼早已抛诸脑后,搭配着热腾腾的斯里兰卡奶茶,她大口大口吃着,活像个幼稚园里好不容易等到点心时间的小朋友。 蔡成寰一手撑着下颚,漂亮的绿眼眸目不转睛瞅着她略显幼稚的举止,唇角因着她雀跃的表情,不知不觉也跟着扬起弧度,一哂,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融化般,暖呼呼的。 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承认他不喜欢她,她的礼貌很虚伪,她的笑容很做作,为达目的满腹心机,脸皮超级厚,厚到令他反感,她是他最不想接近的女人类型。 可真正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他发觉那只是一部分的她,揭开虚浮的表面,她竟坦率得可爱。 这样的她,或许只在他面前展现,意识到这一点,他竟有些许得意。 张培湮吃得正欢乐,突然他伸长手过来,纤长的食指轻轻地擦过她的右脸颊,拭去那一抹奶油,放到他唇边舔着。 她抬眸,怔愣地凝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没有轻蔑取笑之意,相反的,带着让她心悸的温柔和宠溺。 「像个小孩子。」他说,食指整个放入口中,边尝边喃喃自语:「这鲜奶油确实很不错……」 这自然、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张培湮瞬间心口怦怦跳。 她低下头,免得被他发现她羞赧晕红的双颊。 一大早就让心脏做如此剧烈的运动似乎不太健康? 喂喂,你脸红心跳什么啊?不能因为这男人平常刻薄嘴坏,稍微对你好一点就心动,爱上他跟下十八层地狱没两样! 「张培湮?」他在她眼前弹一下手指,俊眉微蹙。「你发什么呆?」 「呃……没事。」她露出假笑敷衍,要是让他知道她在发花痴,肯定把她赶出去。 「你身体怎么样?孕吐严重吗?」 干嘛突然关心她?张培湮感到诡异,还是爽朗地回应他。 「我很少孕吐,也没什么不舒服,怀孕以后连脾气也变好,真不可思议。」她满足地摸摸肚皮,笑说:「简直是奇迹,我的钱宝宝好像跟我很合喔。」 他瞥她一眼。「这样就好,要是你出事,我会很麻烦。」 果然,张培湮翻了个白眼。不要对这个男人有啥遐想,只需要两分钟就可以从梦中回到现实。 看他整理东西准备去店里,她好奇地问:「你昨晚几点回来?」 「十一、十二点。」他随口说,也没看她。 「我一直很想问……你有睡觉吗?」 蔡成寰停下动作,回头望着她。 「我是人,当然会睡觉。」这哪门子蠢问题? 「你每天睡几个小时?」 他耸耸肩。「我没算过。」谁会浪费时间算这个?「累了就睡,休息够了就醒来,满意了吗?」 「我看你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每天比她早出门,比她晚回家,又能比她早起床,根本是超人体力。 「那又怎样?」 「这样够吗?你是不是在硬撑?」她可不希望孩子还没出生父亲就过劳死。 虽然是蠢问题,可看她一脸认真,他勉强地回覆她。 「睡觉很浪费时间。」 「嗄?」 「人会因为不喝水不吃饭死掉,可是不睡觉并不会死。」 「就算不会死,人还是需要睡觉、需要休息吧。」 「我有睡觉。」他又耸了下肩膀,像拿她的蠢脑袋没辙。 「这样好了,如果你嫌我的睡眠时间不够长,那就把我当成需要休息、不需要睡觉的人吧。」他扯一下嘴角。「满意了吗,‘老婆’?」 这种口气代表讨论就此结束,别浪费他宝贵的时间……也对,争这个确实让人头痛又无聊,他高兴就好。 张培湮目送他离去的身影,不得不佩服自己,可以跟这个怪胎老公一起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至今仍相安无事,说不定这才是奇迹。 蔡成寰是一个很孤僻的人,家里没有电话,他有手机,但几乎没有响过,她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开机过,他有朋友吗? 他跟家人不亲,也没有朋友,工作上的同事就只是同事,没有多余的交流,也许女人在他眼中也只是发泄的工具吧。 当然,他们也可能是受不了他难搞的个性,任谁跟他长久相处下来,要不被惹毛还真需要相当的定力呢。 他漠然到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可怕的是,他是主动把所有想亲近他的人统统推开,不给任何人窥探接近他的机会,异常保护自己的私生活。 他家没有一张照片,有着很昂贵的现代家具,却没有过去的历史,没有属于他以外的人的痕迹,干干净净的,像一张白纸,仿佛他的世界只有现在、只有未来,而过去是不存在的。 他在隐瞒她什么她感觉得出来,可是他不愿意透露,她也不可能探听,这侵犯了他的第一原则,况且她也不想为他的秘密负责,算了吧。 在他家里唯一让她感觉独特或者格格不入的东西,是一个蝴蝶标本,摆放在客厅一隅。 约a4大小的玻璃标本箱内,是一只黑白条纹相间的蝴蝶,展开双翼被固定住,成为一个华丽又安详的展示品。 张培湮好奇地盯着那样东西,完全不能理解在这个几乎没有任何移余装饰品的家中,为什么会有一个蝴蝶标本? 「那是黑尾剑凤蝶。」 蔡成寰主动过来为她说明,凝望着标本的绿眼眸里绽放着异样光芒。 「也叫木生凤蝶,是台湾早春五宝之一,通常只在春天出现,算是很稀有的蝴蝶。」他侃侃说道,向来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庞在此刻竟有种亲切、热诚的神态,仿佛小孩子在谈论着自己最爱的玩具,兴致勃勃地解释着。 「你看它的后翅尾端整个突出,像一把黑剑,还有很明显的特殊黄斑,是它最显眼的特征。」 她愣愣凝望着他俊美的侧颜。他们的身高差异很大,却丝毫不妨碍她注意他脸上流露出难得美好的笑意。 这样的他很迷人,但显然的,他非常擅于把自己讨人喜欢的,而彻底隐藏起来。 「你喜欢蝴蝶?」她试探地问:「你抓的吗?在哪里抓的?」 他耸耸肩。「这是别人送的。」 「送的?」她忍不住追问:「这么稀有的蝴蝶标本是谁送给你?」 这一瞬间,蔡成寰沉默了,表情不大好看,盯着她的眼睛里射出的冷光,简直要冻死人。她吓到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第一原则。」他冷冷地撂一句,转身走人,甩也不甩她。 这也会侵犯他的隐私?这家里的地雷还真不少呢。 何况明明是你自己主动靠过来! 张培湮对着他的背影扮鬼脸、吐舌头,想呛他几句、酸酸他,最终还是硬压下来……算了,反正他的脾气就是阴晴不定,认真就输了。 虽然和他同住得忍受「晴时多云偶阵雨」的天气性格,撇除这点,他们倒是意外地合拍。 蔡成寰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管她,从来不过问她的起居时间、跟谁来往,只要不过界、触怒他的三大原则即可。 她以前交往过的男人几乎都把她视为禁脔,做什么都要交代清楚,周末做什么要交代、平常几点回家要交代、跟谁见面吃饭要交代……大大小小事情钜细靡遗,跟「交报告」没两样,说好听是关心她、爱她、在乎她,其实就是控制,就是不信任。 话说,他们盯那么紧,却从没发现她劈腿,该说她太有经验、技巧高超,还是他们根本状况外? 而蔡成寰是真正给足她自由空间,第一次觉得原来跟一个人在一起也能享受自由自在的感觉。 虽然确切来说,他们并不算真正在一起。他不爱她、没把她当回事才能这样纵容她吧,这刚好是她最需要的男女关系——像朋友一样,不黏腻,很好。 第十五章 因为她最近累死了,没多余心力去经营感情。 女人怀孕不仅处于一人吃、两人补的状态,像个大胖子行动迟缓,而且非常容易疲倦、想睡觉,三不五时就感觉想打盹,怎么吃都吃不够,吃饱睡睡饱吃的,像只小母猪。 张培湮背靠着客厅沙发,双眼都快阖上了。 企划案还没做好呢,她盯着眼前的笔电萤幕思忖,可意识已经很不争气地准备跟周公下棋,不断跟她大声抗议:我要睡觉、睡觉、睡觉…… 看来是时候得跟梅姐请假,暂时离开工作团队了。这行时间抓得很紧迫,哪可能让她这个大肚婆悠哉悠哉过日子。 唉,我就稍微眯一下吧,至少要把这案子赶好交出去…… 张培湮就这样睡着了,睡得很熟,整个人成大字状平躺在沙发上,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蔡成寰瞪着挺着大肚子的她。回到家的当下就看到这一幕——偌大的客厅开着一盏昏黄小灯,而她毫不设防地熟睡着。 桌上摆着小笔电开着,旁边散落一地资料文件,还有吃完的食物、饮料…… 这女人还好意思抱怨他生活习惯差,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蔡成寰没好气地把背包一甩,落至旁边地板上,接着他站到沙发后方,倾下身仔细端详她的睡脸。 他靠她靠得好近,近得可以看清她脸上每个毛细孔,还有眼角微弯、流露出的满足平静,仿佛正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本来想把她叫醒,看她睡这么熟,又有些不忍。 当初他提议一起住,却没想过她可以真的待下来这么长一段时间,算算也有一个多月,瞧她那颗肚子越来越庞大,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他的孩子。 蔡成寰深知自己性格古怪,从来只有别人忍他,他几乎不妥协也不配合,讲好听是有个性,讲难听一点就是很中二幼稚。 他不在乎也不打算改变,原本以为这点会让她很快逃之夭夭,看来她似乎适应良好,也不会试着挑战他的三个原则。 初搬进来时,虽然她带了一堆行李,唯独手上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木盒子,雕工精致,感觉她很宝贝很珍惜,说是她奶奶留给她的珠宝盒。 「这是我奶奶的遗物,」她对他说,口气带着些微的感慨。「我奶奶唯一留下来给我的遗物。当时为了还债,房子、家具、首饰什么有的没的不是给银行就是黑道钱庄拿光光,就剩下这个。」 这个木盒子打开来空荡荡的,没有盛装任何宝石美玉,一点都不起眼,但在她眼中胜过任何贵重的行李。 他不知道她有这一面,跟他刻板印象中的她差很大,果然有些事没有亲自相处过不会知道,不论好的坏的。 她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忙碌程度丝毫不下于他,看她挺着一个肚子跑来跑去,他都要怀疑她有没有一点身为孕妇的自觉了,搞不好他比她还担心她的身体。 依他的能力,要让她过贵妇生活不成问题,偏偏她坚持要继续工作到身体撑不下去为止……让他难以理解。 看她每每提到钱就双眼发光,大概算存款簿上面增加多少数字就是她最大的兴趣吧…… 张培湮一有空就爱跟姐妹淘喝下午茶、逛街,喜欢用有质感的东西,有时候斤斤计较,连一块钱都要省;但遇到喜欢的东西,基本上不管价钱就要抢下来,毫不手软。她算不上购物狂,因为她更爱存钱;不过自从嫁给他这个金主之后,花钱似乎越来越没节制,刷他的副卡刷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呢。 「看我这么辛苦怀着孩子,」帐单一寄过来,她摸摸肚子,笑容很甜也很假,「就当老公疼爱妻子的表现吧。」 蔡成寰眯起眼,他的第一印象果然正确,这女人脸皮很厚。 喔,她好像还喜欢骑单车,他想起来了。她带过来的行李当中有一台健身车,很坚持要摆在客厅;平常她在家里骑健身车,虽然一个月只休假两天,依然要去参加单车协会的出游;别人是在家睡懒觉,只有她兴致勃勃要跟车友们出去玩,连大肚子都不管。 「这周末我放假要去南投,去骑集集自行车道。」她一边吃着他特制的「早餐」,还很开心地跟老公报备一声。 看着她兴奋的神情,蔡成寰以为自己听错,眉头很诚实地抬高。 「你脑袋没问题吗?你怀孕了还跟人去骑车?」 张培湮不悦地噘嘴。「嘿,我是有身孕,不是车祸断手断脚,骑个脚踏车不会怎样!」 她不客气地撂下话,回他一个很假仙客套的笑容。「我要去。」 好不容易等到休假,谁都别想阻拦她,通知他一声是出于礼貌,别以为他能阻拦她,哼哼。 蔡成寰戏谑地挑了一下唇角,偶尔发现她这异常固执的一面也挺好玩的。 「要不要陪你去?」他旋即想起身为「人夫及人父」的责任,似乎该关心一下准妈妈。 没想到这一问,倒让张培湮面露惊恐,慌张地说:「不要!你不要来!」接着,她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说你那么忙,不用为我浪费时间吧,我不会有事啦!」 本来只是抱持着问问的心态,也没有真的想陪她去,但她的剧烈反应可真激起他的兴趣,有什么大不了? 看样子他得多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老婆了。 凝望着张培湮安详的睡脸,蔡成寰初次这么仔细认真观察她的脸。她的五官分开来看很普通,组合起来倒是颇顺眼,虽然当不成第一眼美女,事实上跟美女的标准距离有点远,可却有种独特的魅力,独一无二、专属于她的魅力,不是那些经过整容雕塑出来的「复制人」,而是在人群中,可以一眼认出她。 他思考几秒,绕过沙发椅,站定在她面前,张开双手,轻轻柔柔地一把将她抱起,抱进自己宽阔的怀抱里,让她安稳地倚着他,像个沉睡中的公主。 体重好像没增加多少,他暗忖,太瘦了,她肚子里可是怀着一个宝宝,还是要帮她多做一点营养的补一补…… 他毫无察觉,自己是用多么温柔的眼神在凝视着她。 虽然他向来习惯一个人过日子,可有人陪伴的感觉挺不错的,这就是所谓「甜蜜的负担」? 高大魁梧的他抱起娇小玲珑的她是毫不费力,一边往客房移动,脑细胞仍不断运转着——习惯真可怕,他已经从看不惯她,到现在抱她上床,接下来还会演变成什么? 希望不会有接下来了。 他为什么会睡在我旁边? 张培湮瞪着床上熟睡的男人,脑子像塞满浆糊,一时间无法思考。 貌似几个月前也曾经有过很相似的一幕,但那时候的她和蔡成寰都是赤身裸体,她还因此怀孕了,可今天他们衣服工整,她也没被下药,这里是他家的客房不是饭店房间……昨晚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以为你不睡觉只休息呢,结果睡得这么沉。 她侧身,对着他的俊脸默默在心里吐槽,边龇牙咧嘴扮鬼脸,正做出极丑的表情时,他蓦地睁眼,绿眼眸直视着她。 时间仿佛静止流动,应该有一世纪那么漫长悠久…… 「现在几点?」他若无其事起身,对她的尴尬视若无睹,瞥了眼旁边的闹钟,挑下俊眉。「我睡太久了……」 他搔搔一头及肩乱发,下床迈步走进卫浴间内,明明就是颇粗鲁的动作,可他做起来就是男人味十足。 张培湮就这么被晾在一边,身在如此诡异情境当下的自己,竟还能对着一个帅哥背影发花痴,她也是十足的佩服。 她很不自在,但他既然没做什么,她也不好计较,毕竟这是他家;可为什么他可以那么自在,搞得她显得太过认真? 一般人在异性床上睡一晚多少也要交代一下情况吧,难道他是习惯跟女人同床吗?或者,他对她没感觉,根本没把她当女人? 这想法令她胸口涌起一阵酸涩,旋即想到自己怀孕的原因,她很快抛开。 她的怀孕就是一场意外,他们之间根本没感情。 蔡成寰走出来时已经梳洗得清爽干净,散发一股清新沐浴乳香味,加上下腹隐隐若现的人鱼线,简直…… 「咳咳。」张培湮清清喉咙,一边打断自己的遐想,一边提醒老公注意她的存在。「那个……我们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 第十六章 男人停下脚步,露出兴味的笑容,坐到床畔和她面对面。 说实话,这女人不知道哪里特别,跟她睡在一起总能让他一觉到天亮,一再打破他的睡眠时数,对他堪称是个无解的谜题。 昨晚本来他只想小眯一下,结果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或许,和她在一起有种特别的安心感吧。 「你希望发生什么事?」蔡成寰口气佣懒地说,话中别有深意。 这么英俊的脸近在咫尺,又用那么美的绿眼睛盯着她,还说出这种暧昧的话……就是在逼她脸红嘛。 「嘿,我是怕你又一时‘冲动’,后悔莫及!」为了掩饰内心的不自在,她大声呛道。 「后悔?」他歪着头,眯起眼观察她。「我后悔什么?」 张培湮愣住,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应。 「因为我怀孕,你被迫娶我,难道不后悔?」她纳闷地问。 「我是自愿娶你,没人强迫我,」他微微一笑,坦率地说:「反倒是你,算是被迫嫁给我,你不后悔吗?」 其实她也不后悔,但担心他会想歪,把她当花痴,只好顾左右而言它,敷衍道:「反正把你当成一张面额很大的钞票就好啦。」 蔡成寰一听,霎时哭笑不得。这是夸他还是贬他? 他起身。「你放心,我不至于饥渴到对孕妇下手,」他淡然转身离开客房。「我可不想伤了小孩。」 最后那句才是重点吧,他才不可能真的关心她咧。 张培湮往后一倒,仰躺在大床上。这间客房很宽敞舒服,配的卫浴都快跟她以前租的房间差不多大了,虽然是老屋改建,可室内相当现代化,一点都不会不方便。 他其实对她不错,吃的住的都帮她张罗好,满足她的生理需求,也从来不去管她限制她什么,只要别违反他那几项规则,大概她交男朋友他也不在乎吧。 为什么心里深处总感觉空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没办法被满足……难不成相处久了,开始对他有幻想? 她猛地坐直身。真是见鬼了,他可是超级冷血、无情、偏激又仇女,对他抱有幻想跟把钞票扔进水里一样愚蠢。 一定是她太闲了,脑袋一空就胡思乱想。跟梅姐请假之后,就算不忙工作也要找点事做,她可不想变成他眼中爱倒贴的花痴。 忽地,一阵悠扬的乐曲在房内响起,旋律陌生,不是她的手机。 张培湮循声找着,在床板下找到了一支手机,应该是蔡成寰的,除非这房子住了第三者。 不小心按到萤幕,接听了电话,对方的声音顿时精神奕奕地传了过来。 「阿寰,外婆好想吃你做的面包,找一天有空回家来,外婆很想你呢。」 外婆?张培湮咽口口水。糟糕,这么重要的电话不能随便挂断吧。 「呃,我不是阿寰耶,」她打哈哈笑说:「我帮你接给他。」 她欲起身找蔡成寰,对方倒是兴致勃勃,追问:「你是阿寰的新女朋友?」 惨!他是不是没跟家里人报备结婚一事,要她怎么说? 她可不想为了他说谎。 「我是他太太。」张培湮大大方方地承认。出问题他自己扛,她才不管。 「太太?」对方惊呼:「你们结婚了?唉,小李怎么没跟我说。」 小李?难道是指李律师?那好像是他们家的家庭律师,他们的结婚手续也是他在办理,估计是蔡成寰要他不准说吧。 「我们不想劳师动众啦,哈哈。」她顺便帮老公解释:「未婚怀孕这种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嘛。」 「你怀孕了?!」对方似乎一时无法接收如此大量讯息,连连喘了几个大气,张培湮不禁担忧起老太太的安危。 她的嘴巴真管不住,什么都说光光,蔡成寰不知道会不会想杀了她? 「我去找阿寰。」她讷讷地说,对方赶忙出声唤住她。 「别管阿寰,我们见个面。」 「啊?」她愣住,一时想不出藉口拒绝,这是终于要见公婆吗? 这下,蔡成寰应该磨刀霍霍,想好好修理她一顿吧……可她又没破坏他那些「伟大」的原则,不能将她扫地出门吧。 想至此,张培湮爽快地答应对方,至于后果,再说喽。 蔡成寰的外婆莎宾娜是个外国人,一头灰发削短,美丽细致的五官略施脂粉,穿着随性,披着水蓝色的披肩,碧眼神采奕奕,坦率地直望着她。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七十岁的老妇人,腰杆直挺挺的,脸蛋红润,声音中气十足,标准的人老心不老。 她们约在医院见面,莎宾娜还帮她预约好产检,是个相当着名的权威妇产科医生,一般人要排队看诊,可能得等上好几个星期,但莎宾娜一出马,她连等都不用等就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莎宾娜竟然连蔡成寰都叫过来,这可是她老公第一次陪她产检呢。 「阿寰,孩子你也有分,你是爸爸,不是射完精就没事了,怀孕对女人是很大的负担,你知道每天在身上抱个几公斤的球有多累吗?所以以后产检一定要陪你太太过来,知道吗?」 莎宾娜说中文没有一点外国口音,就跟台湾人一样,连用语都很道地,张培湮怔怔地瞅着老太太,像在观察一个刚从火星降落地球的外星人。 这个老太太真的好有精神,而且应该在台湾住很久了,她暗忖,不太敢看她老公,其实她宁愿一个人来产检,也不想一个臭脸男人跟着。 但蔡成寰对他外婆的态度比起对他妈妈,明显好太多了。 莎宾娜要他今天暂停营业陪张培湮过来医院,他二话不说就应允,虽然对她颇冷淡,却也没责怪她把消息泄露给他外婆知道,一副「事情已经发生,就顺其自然」的态度。 面对外婆的说教,蔡成寰俊脸上照例面无表情,可也没有以往那种嘲讽、冷言冷语的姿态,相反的,他看起来异常温和,始终对外婆很尊重。 原来在他心中,还是有重视的人。 张培湮仿佛在今天才真正认识了蔡成寰这个人,他并不是完全的尖酸刻薄,他也有他柔软的一刻,但只对他重视的人。 她有没有可能变成他眼中珍惜的人? 这个念头太过突如其来,像根针猛地刺痛她的心,她来不及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能转开脸,不想让他们发现她的傻念头。 张培湮,你真的好傻好蠢,你只会变成他眼中的花痴。 「湮湮,轮到你了,我们一起进去。」莎宾娜笑吟吟地挽着她的手臂进诊疗室,真把她当孙媳妇了。 「呃,好。」她装出一贯假假的笑容回应,虽然此刻她有点笑不太出来。 蔡成寰莫可奈何地尾随她们进去。 「胎儿身体主要的器官都已经发展成形,你们看,他正在吸吮自己的手指……」 医生一边帮张培湮照超音波,不忘热心地讲解。张培湮盯着萤幕上的影像,总感觉很不可思议。 才几个月时间,她肚子里已经孕育一个小小人儿蜷缩着,继承了她一半的基因,正努力的长大成熟,期待健健康康地离开她的肚子,成为一个全然独立独特的个体。 这是一个生命,她初次确切感受到自己背负多重大的责任。 或许蔡成寰也有相同的感触,在他们四目相接的一刻,她难得地在他眼中见到了一种认真的焦虑;以前做为父母亲像是空中阁楼般虚幻,如今却是真实展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如同儿戏一样的婚姻,会给这个新生命带来怎样的影响?两个毫无爱意的男女,会成为怎样的父母亲? 莎宾娜毫无察觉这对年轻男女的担忧,一听医生确定张培湮怀的是男孩子,便乐不可支,当下脱口而出一堆人名,还说要以祖父名帮他取名,真令她怀疑难道外国人也会重男轻女? 倒是蔡成寰一脸遗憾。 「我喜欢女的,连名字都想好了。」 「什么名字?」她好奇地问。 「cake。」他煞有其事的说。 她愣了一下。cake?蛋糕吗? 「你认真的吗?」 他耸耸肩。「dessert也不错。」 她蹙眉。dessert?甜点? 她勉强地挑挑唇角,呵呵笑。 「我知道了,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呵呵呵……」 气氛很冷,蔡成寰用诡异的眼神瞄着她。 「你不喜欢?」他扬扬俊眉,妥协似地说:「要不叫croissant、madeleine……」 第十七章 够了!幸好不是怀女的,张培湮暗忖,怒瞪着他质疑:「你为什么非要用甜点、面包帮小孩取名字?」 「因为我喜欢。」他理所当然地说,一本正经地回应她。「而且别瞧不起甜点跟面包,真的有人叫——」 「父母喜欢的东西跟小孩子有什么关系!」她气呼呼地打断他。「我很爱钱,难道我要把小孩子叫蔡钱,小名money,这样?」 蔡成寰被她呛得兽愣住,半晌后,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清澈的绿眼瞳内带着捉弄的笑意,口气极温柔地说:「只要老婆喜欢我举双手赞成,第一胎听你的,第二胎如果生女的就听我的,叫蔡蛋糕,小名cake,很公平。」 两人互瞪着对方,空气中仿佛有两道强力电流互相碰撞,谁也不肯认输。 蔡钱?蔡蛋糕?一旁的医生听到傻眼。现代的夫妻观念真先进,什么古怪的名字都肯用,包准不会有撞名的。 莎宾娜始终在一旁淡定地观察这对夫妻,眼中不时流露出关怀慈祥的光芒。今天这个孙子表现得跟以往不大一样,虽然还是倨傲、冷漠、难相处,但终于有那么一点人味,瞧他盯着妻子的眼神,是真的把她纳入他生活的一部分,向来孤僻、讨厌人陪的他也能忍受有个伴侣,算是跨出很重要的一步了。 她一直以为在一个不正常家庭长大的他厌恶婚姻,大概不大可能结婚和另一个女人共组家庭,听到他结婚的消息确实让她吓一大跳,如今看来,他们似乎很相配,她放心了。 「湮湮,我家这个大麻烦就请你多多包容照顾。」离开医院时,莎宾娜紧紧握着张培湮的手,真诚地说。 看样子,老太太很清楚自己的孙子是多沉重的负担呢。 张培湮赶紧跟她鞠躬,目送她搭蔡家司机开来的私家车离去。 「走吧。」蔡成寰自然而然朝她伸出手,她盯着那只手,轻轻握住,他的大手包覆着她的手,更加重了力道。 他没有看她,只是一迳牵着她的手往医院停车场移动,配合着孕妇的步伐,缓慢走着。 他们之间巨大的身高差,加上一前一后,看在路人眼中简直就像大人抓小孩吧,她暗忖,忍不住想笑。 这男人平常一点都不体贴、不贴心、不懂为人着想,但此时此刻,被他牵着手的感觉很好,亲密得像真正的一家人。 意识到自己不该有的心思,张培湮几乎胸口发疼,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小小的,很微弱,却非常清晰地在提醒她——一切都是假的。 她深呼吸,逼自己想像他平常讲话刻薄的样子,他瞧不起人的眼神跟利刃没两样,极度伤人,除非有m属性,不然爱上他就是自讨苦吃。 蔡成寰丝毫没察觉妻子心中复杂的愁思,来到车旁,拿钥匙开车锁,却没进去,只是倚在车门边,绿眼眸凝望着她。 「你觉得孩子会比较像谁?」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和他眼底过于温柔的眸色,令她不禁心跳加速,想不花痴多想都难。 她撇过脸,佯装满不在乎的口吻回道:「既然是男生,还是像你比帔好。」要是遗传到她的身高,恐怕会欲哭无泪,恨她一辈子。 蔡成寰默不作声,双臂环胸,眼眸眨也不眨,像在观察她。 然后,他点点头。「原来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也对,谁都希望能遗传到比较优秀的基因。」 对对对,你最优秀、最棒、最了不起,要不要帮你这个优秀的爸爸拍拍手、掌声鼓励? 张培湮真想呛回去,但现在她的心情不适合跟他抬杠。漠然地走向副驾驶座想开门坐进去,没想到他却大跨步走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右手腕,将她按在车门边,她一时动弹不得。 「你干嘛?」 他的身材又高又壮,不用多少力气就可以压垮她,可此时他凝视她的视线却夹带着一丝戏谑,像是对她这般惊慌失措的表现感到有趣。 「你今天怪怪的,」他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回事?」 「没事。」她闪避他的眼神,却立刻被他用手扳正小脸,非逼得她看他不可。 「你又来了,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压低身子,俊脸又凑向她,靠得好近,近到他的呼息轻轻吹拂至她脸庞。「难道你爱上我了?」 「放屁!」她激动得连粗话都飙出来,这才真的让蔡成寰觉得不对劲,原本只想逗逗她、捉弄她、开她玩笑,她的表现却出乎意料认真……认真得令他胸口猛地涌起一股热潮,想更进一步。 「我说过了,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张钞票,其它什么都不是!」 他挑起唇角,眸色变得深沉,挑衅地说:「钞票可不会吻你。」 一抹暗影逼近,他温暖的嘴唇突地吻上她的唇瓣,高大的身子压迫着她无法挣脱。他的吻一点都不温柔,有点粗鲁,好像在生气,那么恣意又胆大妄为,终于他缓下步骤,不急不迫,探询地侵入她唇舌间,挑逗她,吻得她心痒痒,整个人都发烫了。 她想,他放开她时,她的脸红程度一定媲美熟透的红苹果。 「有感觉吗?」他欣赏地凝望她娇嫩欲滴的粉唇,唇膏的色泽仿佛都被他吻亮了,诱惑着他再去攻城掠地。 惨了,有感觉,很有感觉。 张培湮暗忖要是承认,肯定会被当成花痴赶出他家,她不敢想像自己挺着大肚子找房子的窘境。 死都不能承认。 「你应该是这世界上我最不可能爱上的男人。」她抹了下唇,漠然地说。 他黯下眼色,刚才胸口漾满的热情之火瞬间浇熄。 「可我偏偏是你孩子的父亲,」他微笑。「你不觉得这个矛盾很有趣?」 「是很悲哀吧,」她撇开头,一把将他推开,力道毫不客气。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怀孕只是意外,我们可不是真正的夫妻,不要对我动手动脚!」语毕,她迅速闪进车内副驾驶座。她禁不起他再吻她的风险,她没把握还能掩饰得这么流畅。 蔡成寰只是瞪菩她。 遗憾吗?他忖度着内心此时的空虚感,对家庭、婚姻没有任何想法的他,竟然开始觉得有妻有儿的感觉还不错,甚至对她产生出乎意料的感情? 他一定是疯了。这女人可是拜金女,她看上他的钱,不可能对他认真,他陷进去就跟沉船没两样,注定落得伤心伤神。 他可不想变成恋爱中的蠢蛋。 「你快点,我要回家收拾行李。」看他没动作,她忍不住按下车窗催促。 蔡成寰回神,开车门坐到驾驶座,边发动车子,疑惑地问:「你要整理行李?为什么?」 张培湮翻白眼,这男人果真自我中心,才讲过的话就当耳边风吹过就忘。 「我早就告诉你后天我要去南投集集,去三天,参加一个单车营队的活动。」 她期待了好久呢,趁着肚子还不算大,可以放轻松去玩玩,暂时摆脱身边大大小小的烦心事,光想到骑车遨游的痛快感,她忍不住露出愉悦的表情,什么窘迫、不自在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 蔡成寰斜眼睨着她,瞧她唇角上扬、一副开心的模样,心里猛地一阵不舒服。和他在一起,她似乎从没流露出真心开朗的笑容,永远是假假的、敷衍的笑。 因为她和他在一起从来不快乐。 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她。 蔡成寰开着车,沉默不语,脑袋却萌生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或许,他该好好认识自己的妻子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在作梦吗? 张培湮瞪着自行车团队中出现的一名身材换颀长的背影,瞬间还以为是错觉,可他一转过头来,四目相望,她绝对不会错认那对湖水绿的眼眸。 「蔡成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将他拉至。旁,双手叉腰,相当不满地质问他。 就连这块她好不容易保有的私人休憩空间他都要插一脚? 他们车队约十多人,一大早聚集在南投的集集火车站,准备展开为期三天的活动…… 张培湮原本兴高采烈在等待同伴,却没想到…… 蔡成寰耸耸肩,俊脸摆出无辜的表情。 「我也喜欢骑单车,不能来参加吗?」 「那你可以去参加别的团队啊,为什么非要参加我这团?你是跟屁虫?」她气呼呼地数落他。台湾骑单车的人那么多,各式各样的社团一大堆,他干嘛跟她挤一团?想到这三天又得跟他「形影不离」,简直就像在她身上绑了锁链,毫无自由可言。 第十八章 蔡成寰盯着全身包得像颗粽子的老婆,从安全帽、太阳眼镜、头巾……各种防护用品一样不缺,肌肤完全没有晒到太阳的可能性,真是爱玩又爱美,反正就是坐不住,怀孕也非玩不可就是了。 他想尽办法查到这个她参加的单车社团,还混进一个名额,当然是故意的;至于动机,应该就是心血来潮,看她开开心心的准备行李、满脸期待的模样,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她期待的是什么?她真的这么喜欢骑车?还是终于可以摆脱他?或是这车队有她想见的人? 也可能他就是无聊吧,难得有一个可以陪他玩、又能忍受跟他相处的女人。 不过,这集集火车站的气氛真不错,他盯着眼前以桧木建造的典雅建筑,他向来喜欢这种风格的房子。 「我担心我老婆,不行吗?」他笑得颇狡猾,一点都没有关心妻子的「真心真意」,张培湮哪可能感动受骗,暗忖他一定是故意跟过来想整她吧。 这男人的脑袋思路一直都很诡异,就是个怪胎。 「小湮,一大早怎么火气有点大?」一名体格健壮、理平头的中年男子朝他们走来,红润的脸庞露出爽朗的笑容。「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 「南哥。」张培湮的态度顿时变得很恭谨,一副不敢放肆的模样,似乎很尊敬他。 面对蔡成寰好奇的眼神,男人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以前没见池你,是新同学?我是队长李震南,欢迎你加入我们‘酷玩队’,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不用拘束,多来参加活动。」 李震南看起来貌似四十多岁,孔武有力,手劲十足,声音一样中气十足,热情的姿态简直像哪个道上大哥在招揽兄弟……蔡成寰突然明白张培湮安静的原因了,虽然他的人际关系敏感度近于零,也能感受到男人毫不低调的霸气。 有这个「正义大队长」在,其他团员应该不敢随便造次、胡闹吧。 「我叫蔡成寰,是她的丈夫。」他佣懒地朝张培湮那里点了点下巴,后者蓦地一脸尴尬。 「小湮,你结婚了?」李震南惊愕地大叫,「怎么不说一声?大哥会包个大红包送你们啊!」 「不……不用了啦。」张培湮露出一贯假笑,敷衍地说:「我们没打算请客啥的,去公证登记就行了。」 她发现刚才南哥那一吼,顿时吸引了其他团员的注意力,这下她肚子要开始疼了,她的钱宝宝可能很不满,在踢她了吧。 「你们感情真好。」李震南激赏地拍拍蔡成寰的肩膀。「夫妻一起来参加活动是最好了,我们有不少团员是把全家大小统统带过来,可惜我老婆怕晒太阳,怎么叫她都不肯来。」 「其实是她怀孕了。」蔡成寰面不改色地抛出一颗炸弹,炸得周遭有听见的人纷纷目瞪口呆盯着张培湮,视线集中在她的肚子上头。 这混蛋!要不是众目睽睽,张培湮说不定会用握紧的拳头演出一场「家暴」剧场。 果然猜中。就知道这女人不会说实话,蔡成寰凉凉在一旁看好戏。 「小湮,你真的怀孕了?」 「看不出来耶!」 「怎么不说一声呢?要是出事怎么办?」 张培湮顿时被团团包围,不管熟或不熟的队友们都过来表达关心,顺便看热闹。 队长李震南更是气急败坏,忍不住出言指责:「小湮,你不说实话这样很糟糕,我们就像一家人,这种重要大事不可以隐瞒!」 「不是啦,因为才刚怀没多久……」她讷讷地反驳,一些女性队友们理解地点头附和。 「也对。南哥,人家说怀孕三个月内要保密,小湮是不想我们担心她。」 「不过你都怀孕了还来参加活动,真的很爱骑车耶!」 「因为我闲不住嘛,呵呵……」张培湮打哈哈想蒙混过去,但李震南仍严肃地劝告她。 「小湮,我对你很失望。喜事应该要跟大家分享,以后不可以再瞒着我们,要不然我可能没办法再继续把你当成家人。」 喂喂,有这么严重吗?张培湮简直欲哭无泪,都怪她的「好老公」! 她正想狠狠朝蔡成寰瞪几眼,却没想到李震南竟热情大方地抱了抱她老公,还举起右手大拇指说赞。 「多亏有你,不然我们还被她瞒着,你跟过来就是为了照顾她吧。」接着还用「你真不懂事」的眼光扫向她。 「小湮,你很幸运嫁了个好男人。」队员们个个点头赞同老大的话,好像正打算颁给蔡成寰「一百分爱妻奖杯」,但后者显然很不以为然,完全没表情。 张培湮傻在当场。欸,在演哪出?是不是哪里误会了?他要是好男人,天下就没坏男人了。 你们要是跟他相处够久,大概每个人都想踹他一脚。 「你不要靠近我。」张培湮懒得争论,直接低声朝老公耳边警告。不知道他来意为何,但果真跟他在一起就是会倒霉,最好保持安全距离。蔡成寰耸耸肩,他来也不是为了演「爱妻好男人」这种角色,其实真要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有些事情可以用理性逻辑解释得一清二楚,但有些事……好像不需要理由、不用解释就想去做,身体自有意识,像属于自己,又像不属于自己。 张培湮毫无察觉自家老公内心正在上演鬼打墙的杂思,决定把他当成透明人,视而不见;要不就当成不熟的陌生人,装客套就行,绝不能走太近,谁知道他脑袋里有啥鬼点子想整她。 骑着单车在这个集集小镇里畅游,她很快便将某人抛诸脑后,啦道平稳,穿梭在古朴的巷弄间,还有枝叶扶疏的着名绿色隧道,令人心旷绅怡,什么俗事烦恼都可以先放一边。 队长南哥领头在一棵百年樟树下停住,边休息喝水边乘凉,虽顶着烈日,迎面而来的凉风仍让她感到极舒服,流汗的感觉好畅快。 原本只是她为了维持身材骑健身车,后来干脆参加自行车的社团,不知不觉就迷上了,至今已经三年多,整个车队真的就像个大家庭,谁结婚生子都要报备一下,难怪南哥对她隐瞒婚事不高兴。 其实一段注定短命的婚姻有啥好通知,根本算不上喜事。 「还行吗?」蔡成寰骑到她身边,停下来询问。 「我没事。」她凑上前,低声警告他:「拜托你别把我当病人,你越担心我,其他人会更不自在。」 虽然她觉得怀孕出来参加单车旅游没啥,可其他人那种异样关怀的眼神总让她很窘,好像做错事一样。 蔡成寰挑挑眉头,酷帅的脸庞面无表情,接着也不管众人的注目,揽过她的腰,高大的身子瞬间朝她逼近,唇瓣就这么贴上她的红唇,吻她。 有人吹起口哨,张培湮感觉自己脸颊发烫,当他松开她时,俊脸上洋溢的笑容很帅很迷人,却也很贼。 「我怎么舍得不关心你,」他顿了顿,眼神充满「爱意」,加重语气地说:「老婆。」 够了吧!张培湮面红耳赤,正想反击他,却发现他脸色蓦地变了,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后方。 她纳闷地转过身,发现是队上一名男团员,下巴留着胡髭,戴副眼镜,看起来年纪跟蔡成寰差不多。 「你……你是蔡成寰?!」那人欣喜地朝他们走来,几乎是有点激动。「真的是你!我是袁志国,好久不见!你……」 但蔡成寰根本没理他,相较于袁志国的热络,他几乎漠然以对,直接走人,甩也不甩他。 袁志国霎时兽住,满脸尴尬,却好像又觉得不意外,摸摸鼻子,正欲回自己朋友身边,张培湮赶紧叫住他。 虽然他们并不熟,可显然这个人认识她丈夫,至少过去认识。 她想多了解一点他的过去。 「袁志国,你是我老公的朋友?」她好奇地问,她以为蔡成寰就是个独行侠,孤僻又难搞,没人受得了他。 也许,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袁志国歪着头,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算朋友吗?我们其实是大学同学,还一起读研究所,不过,」他突然顿了下,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好像不应该多说什么……」 欸,怎么说一半就不说啦,吊人胃口嘛! 「不过什么?你们吵架哦?」她试探地问。 「不是,」他笑着挥挥手。「是他后来休学不读了,之后就像从人间蒸发,没跟我们这些老同学联络过,教授想找他都找不到人。」 第十九章 休学?人间蒸发?怎么听起来有点严重……张培湮赫然察觉自己跟肚子里孩子的老爸一点都不熟。 「你读什么的?」惭愧,她连自己丈夫大学读什么系都不知道呢。 「我读昆虫学系。蔡成寰很优秀,是我们系上的第一名,还代表学校去国外参加国际研讨会,他的专长是蝴蝶。」袁志国侃侃而谈,丝毫没注意到这对夫妻不大熟。 昆虫学系?蝴蝶?张培湮顿时想到摆在客厅那个蝴蝶标本,当蔡成寰向她详细说明时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她原本以为标本的存在跟他格格不入,或许事情刚好跟她猜想的相反?在他的生命中占有很重的分量吗?有多重? 「他这么优秀怎么会休学?」她追问,通常休学应该是念不下去或家境因素,他应该不会有这些问题吧? 「是啊,任谁听了都觉得很奇怪。」他摸摸下巴的胡髭,困惑地说:「连续四年都是第一名,大学一毕业就直升研究所,每个人都以为他会一直读到博士,没想到……」他顿了下,眯眼像回到久远的过去。 「蔡成寰去了一趟英国爱丁堡大学参加那个国际研讨会,接着就消失无踪,没有人能联络上他。」 消失无踪? 「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我也是听说的。当年带他去参加研讨会的教授说,原来研讨会的主持人竟然是蔡成寰的爸爸。」 张培湮瞬间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们教授说,他们父子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袁志国绘声绘影地描述着,表情夸张到好像他人也在场。「那时候我才知道蔡成寰的家庭背景,他是私生子,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因为他家里刻意隐瞒的关系,他连他爸爸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都一概不知。那个研讨会是他们父子第一次见面,他爸爸正是蝴蝶领域的研究专家。」 「终于可以见到亲生父亲,难道他不开心?」 袁志国摇头。「据说他们没有相认。我们教授说他一点都不高兴,是脸色惨白,而且马上跟我们教授说他不念了,然后自己离开,从此不再踏入我们学校校舍一步。」 他停了下来,仿佛在做总结,感慨地说:「想想遗传的力量实在很可怕,他妈妈没告诉他,他自己也没想过要去查,结果他和他爸爸走上一模一样的路,这,就是生命奇妙的地方。」 听至此,张培湮总算明了蔡成寰凝望着蝴蝶标本时,绿色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情结。 从那一刻起,他抛弃他本来的学习之路,不论他的表现成就有多么优秀,毅然而然走向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大道。 他唾弃自己的遗传因子,完全不想承认烙印在dna里头的宿命。 这时,张培湮忍不住搜寻蔡成寰的身影,他正靠在一棵树旁,孤傲地独自喝着矿泉水。 这么一个我行我素、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很难相处的男人,她竟然在他身上找到如镜影般、酷似自己的一面。 他们很像,或许也是最能理解对方心中的缺失。 当晚,张培湮作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蔡成寰伟岸的背影穿着像电视剧里的古罗马人的装束,站在一条大河流前方蹙着眉头深思,突然开口:「我赌下所有,再也不能回头。」 我需要解梦。 张培湮期待已久的三天两夜自行车之旅全被那个怪梦毁了,后面两天过得浑浑噩噩,连去了哪些地方都有点记不清楚。 蔡成寰倒是没来打扰她,似乎一发现袁志国也在自行车队中,那晚就自行离开,也没通知李震南一声,搞得全队的人都以为他们夫妻闹别扭呢。 她被他害得都没兴致游玩了。 回家后,她一放下行李,就忍不住走向客厅角落放置的那个蝴蝶标本。 这个家的书柜里有满满的书,连厨房的架子里都摆着书,而且全是原文书,都是关于甜点、厨艺,没有一点关于昆虫相关的书籍,一本都没有,有谁会相信这个书柜属于一个念昆虫学系出身的人? 唯一一样保留下来的,就是蝴蝶标本,这个小小的蝴蝶标本。 他说这种蝴蝶叫黑尾剑凤蝶,她想查查看这是什么样种类的蝴蝶,能被他如此视若珍宝? 她首次萌发想要了解这个男人的心情。他在想什么?他不再只是一张钜额的钞票,而是一个人,他脑袋里装了什么? 他说过不准逼问他的隐私,那么,她该如何了解他? 「醒醒。」 蔡成寰修长的手指在餐桌上敲了敲,这才让张培湮猛然回神。桌上照例摆着六样香味扑鼻的甜点蛋糕,她却似乎一点都没被吸引,发呆中,这让他不大高兴,眉头拢得高高,斜睨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你从南投回来以后就不大对劲。」难道这也是孕妇的症状之一?三不五时就发呆? 「没事。」她闪避他的视线,拿起汤匙试吃他的成品。 以前她可以泰然自若和他相处,因为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就是一个金库;可现在,他对她有了金钱以外的意义,她实在无法抑止对他的好奇心。 这种感觉太强烈,强烈到她怕自己会不由自主违背他的原则,被他赶出他的世界。 「蔡成寰,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妈妈?」她小心翼翼地问。 这问题像在他能容忍的范围。 「我不讨厌她。」 「你不是说你讨厌花痴,你又说你妈是花痴,这不等于你讨厌她?」 「你因果关系弄错了,」他耸耸肩,淡漠地说:「不过无所谓。她是她,我是我,各过各的生活就好。」 「以后你也要这样对我们的小孩吗?」她冲口而出,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可已经来不及。 他的脸色骤变,自他绿瞳孔射出冰冷的视线,她知道自己踩到一颗大地雷了。 「不要越界。」 他撂下话,音调毫无起伏,蓦地起身做自己的事,傲然身影不禁令她感到深深的歉意。 她不是有意的。 张培湮确实戳到蔡成寰的痛处,他从未想过当一个父亲,有一个孩子,应该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他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尽责的爸爸,或许不知不觉中他会步上自己父母的后尘,这令他打心底感到恐惧,甚至害怕她和未出世的孩子。 这真是一件他最不愿见到、却很有可能成真的现实。 蔡成寰很快整理好东西,准备出门。 张培湮大胆地跟着他,试着对他释出善意。 「你现在就要去店里了吗?」 他没看她。「今天不开店。」 公休吗?还这么早出门? 「那是要去哪里?」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我可以跟着去吗?」 他终于回过头看她,俊容浮现愕然神情。 「你想跟我出门?」 有没有搞错?她不是一直嫌弃他难相处,避之唯恐不及? 张培湮耸耸肩。 「我闲到快发霉。」她坦率直言。平常忙惯了,现在不用工作,落得清闲,却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几个姐妹淘都有要忙的事,不可能整天陪她逛街吃饭,骑单车也不可能骑一整天,要顾身体,上网读书啥的也腻了,家事又轮不到她动手,于是…… 「你可以去学烹饪,」他讥讽道:「做一桌好菜犒赏你辛苦的丈夫。」敢情这女人是抱怨日子过太爽? 她露出假假的笑容。「你真的想吃我煮的菜?」 算了,蔡成寰面无表情。 「先说清楚,我的行程都订好了,不可能为了你更改,你要是中途想下车,就自己回家。」他放话,而她则不甘示弱。 「别把我想成弱女子,我是怀孕,不是断手断脚。」 好歹她也是怀着他的亲生骨肉,什么态度嘛。 「请问,你到底要去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啊?」她同样嘲讽回应。 这个嘛,他睨着她逐渐胀大的肚皮揣想,应该不会是一个孕妇喜欢的地方。 我干嘛要带着一个累赘?不,应该是带着两个累赘。 蔡成寰开着车,斜眼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孕妇,瞧她像个要出门郊游的小学生雀跃不已,突然觉得,或许路上多个聒噪的伴也不算坏事。 张培湮才不管身旁男人在想啥,总算能出趟远门,她开心极了。 第二十章 她向来坐不住,自从肚子里多了颗「肉球」,几乎哪里都不能去,别说工作得暂停,连去百货公司逛街,姐妹淘都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深怕她跌倒摔伤,又很容易肚子饿,三不五时想上厕所,走没多久就累得想坐下来休息,难怪她们宁愿找间店吃吃饭喝下午茶聊八卦。 怀孕要牺牲的东西可真多呢。 偏偏她天性好动,要她整天关在家里发霉简直要她的命。 不管她老公要去哪里,她都跟定了。 出门前张培湮特地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蔡成寰看她边照镜子,因为不知道该挑哪件衣服在叹息,还讥笑她。 「大肚子还这么爱漂亮,」接着他又撂话:「放心,要去的地方没人管你穿什么,随便找一件舒服的衣服穿就行。」以为要去参加派对还是大饭店喝下午茶? 对他的不耐烦和白眼,她也嗤之以鼻。 「你不懂,女人不管何时何地都希望自己展现出最好看的一面。」可惜的是,好看的孕妇装实在不多。 他懒得理她,随便啦。 「快点,没空等你。」照催不误。 张培湮老早练就出快速化好妆的功夫,即使在捷运上短短的通勤时间也能旁若无人地化出完美的妆容。 更何况这时候车上只有一个驾驶陪着她,她很快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再多瞄几眼,确定满意了才阖上粉饼盒。 蔡成寰的悍马车早已经驶出城市,逐渐往乡间走,她这时才想起没问过目的地。 「你要去哪里?」 他斜睨她身上穿的那件宽松缎面洋装,脚底下则是一双尖头平底凉鞋。 「乡下。」他简明扼要地回答。 随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景致,终于揭晓谜底,他们确实正在往山上移动,可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他干嘛到乡下? 这问题也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原来他带她去的是有机农场,而且都是他合作过的农场,包括养鸡场和果园,另外就是乡间的市集,相当热闹。 她看着他实际去品尝那些鸡蛋、面粉、新鲜水果、乳酪、鲜奶油……等等食材,表情很认真,确定品质再下订单,其中有个养鸡场的女主人很热心,拉着她的手教她怎么分辨一颗好鸡蛋,还教她煎出漂亮的荷包蛋。 张培湮心想,可以吃就好了,何必那么麻烦? 但她可没说出口,客套地附和着,没打算破坏气氛,要是到时候蔡成寰叫她自己回家就惨了。 最后他们抵达一个貌似教育农场的地方,现场有许多小朋友,特地辟了一个宽阔的蝴蝶园。 张培湮跟着热心的农场主人踏进园中,听他口沫横飞地介绍,目光仍忍不住追随蔡成寰驻足在园中的背影,莫名的,胸口竟涌起一阵酸楚。 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他是用多么温柔的目光在凝视着一群群飞舞的蝴蝶,说不定他仍不自觉地跟着父亲的脚步,在刻意忙碌的生活中找出闲暇时间,接纳了dna当中烙印的宿命。 她走到他身边,轻声问:「蔡成寰,你怕不怕?」 面对他疑惑的表情,她接着说:「我的家庭背景不大好,很复杂,你不怕我们的孩子是个‘坏种’?」 他的眼色瞬间黯了下来。 「你是你,你的爸妈是你的爸妈,小孩是小孩,不要混为一谈。」 「你可能不懂,我从小就告诉我自己要战胜遗传,要战胜我的不良基因。」 他忍俊不禁,笑了,她的表情倒是很严肃。 「好笑吗?如果从小在你身边的大人天天说你不应该出生,你将来会跟你妈妈一样下贱,跟你爸爸一样没用,是个毒虫,你能毫不在乎的笑出来吗?」 蔡成寰凝视着她。奇怪?他喜欢这个假面心机女每次吐露真心话的样子,虽然这种时刻很稀少,仿佛只有几分钟的日落时分,得好好珍惜,但他很高兴她愿意在他面前露出这短短几分钟的真我,让他看见她的真性情。 就好像他对她而言是特别的,不只是一台提款机,更不是她虚与委蛇、敷衍应付的陌生人。 他上前摸摸她的肚子,装出一副无辜样貌,开口问:「几个月了?」 她愣住,不加思索地回:「六个月。」他不是上星期才陪她去做过产检? 他点点头,语带讥讽:「你不觉得现在才来警告我遗传问题有点太晚了吗?」接着,他挑眉一笑,洒脱地说:「不用打预防针,我很清楚我跟什么样的女人生小孩,」他顿了顿,难得诚恳地直望着她的眼睛。 「我不后悔。」 张培湮呼吸一窒,胸口瞬间涨满热潮。 这个男人讲话从来不好听,尖酸刻薄又爱损人,可此时此刻,她很庆幸他认识的是真正的她,而且他接受这一点,不试着去改变她、要她配合他。 至少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接纳全部的她,不必在他面前演戏,她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她很自私,很爱钱,很拜金,就是这样。 曾经,她做过无数的贵妇梦,渴望有个男人能拯救她,带她脱离总是为钱烦恼的窘况,可骨子里她从没有把握自己可以始终如一地扮演好那个男人渴望的妻子形象,她一心只想捞一票就跑,骗到钱就赶快想办法离婚。 这是她初次意识到,或许她有办法和一个男人建立长久的关系。 这会不会只是她的错觉? 别忘了,等孩子出生我跟他就会离婚。 她提醒自己,却不禁脱口而出:「孩子不知道会比较像我,还是像你?」说出口的瞬间,她猛然回想起蔡成寰也曾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难道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蔡成寰似乎并不介意,歪了歪头,坦率地回应她:「以生物学观点,是一半一半。」 她白他一眼。「你真不浪漫。」 「我就是这样。」他耸耸肩。 「我知道。」她撇撇嘴。 「你却没有离开。」他觑着她,挑一下唇角,笑容别有深意。 她沉默了。 正值日落时分,在璀璨的橘色光芒照射之下,山林溪谷仿佛变成一座金色堡垒,耀眼壮丽,然而就在短短几分钟后,黑夜骤降,远方可见天空闪烁着第一颗星星。 她屏息,享受这美好时分。 有些事没经历过,没有亲眼目睹,很难想像其中的美好。 而有些人没有真正相处过,无法判断到底是喜欢或讨厌。 张培湮对自己的「假丈夫」感觉很矛盾,有时很讨厌,有时似乎又喜欢他陪在身边,可她不愿去细想这样的矛盾代表什么。 反正迟早要离婚,她再度提醒自己,可别陷太深。 「哈啾。」张培湮突然打个喷嚏,摸摸手臂,觉得自己穿无袖的洋装有点冷,山上的气候像变脸,一下子就换个样子。 蔡成寰斜眼睨着她。 「都当妈妈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孕妇要是感冒就惨了。 她噘嘴反驳:「你也不像个爸爸。」最好他有资格说她啦。 他微微一笑,没跟她争论,将自己身上穿的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现在像了吗?」 他的口气像是调笑,却又带着无尽的温柔,这样有意无意的举动让人无法不浮想连篇。 她凝睇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拉紧了外套。 她不愿多想。 蔡成寰注意到她的动作。 盯着她娇小的身子,似乎更显单薄了,一点都没有因为怀孕而健壮点,怎么补都补不胖,真麻烦。 他想抱住她,又忍了下来。 这是初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女人。 是因为他很在乎她吗?他暗忖,他对女人何尝有过顾忌? 像是为了否定自己对她的在意,蔡成寰忽地一把将她的身躯搂进怀里,让她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她是如此小巧柔弱,令他油然产生一股冲动想好好保擭她,将她护在自己有力的双臂里。 张培湮无法动弹,更不知所措,他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面对她惊讶的表情,他故做淡然地说:「我怕你冷到,感冒会害孩子生病,没有其它的意思。」 这话如同一大桶冷水从张培湮头上淋下,她一时几乎承受不了,用力挣脱开来,撇过脸,倔强地说:「我没离开你只是因为时间还没到,没有其它的意思。」 「我知道。」 第二十一章 蔡成寰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为何待在他身边,可这回应里竟然泄露出一丝丝苦涩的惋惜。 他竟然对她产生期待,会不会太傻了点? 他身旁的女人来来去去,都是过客,她们离开他时他几乎没有感觉。 而她,却不知不觉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介意她终会离开,因为他在乎她。 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却是来自一个拜金女——一个将他当成钞票、当成提款机的女人。 而她不是其他人,是他的妻子。 这是多么悲哀的体认。 「你是孕妇,怎么老爱跑来跑去?」 「我就是闲不下来嘛。」 张培湮应该是蔡成寰印象中最爱动的孕妇,不过,她算是他唯一认真观察过的孕妇,或许也是他唯一关心、真诚对待的女人。 他从不缺女人,可能因此也不懂得珍惜,她们的离开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他不难过,甚至觉得这样也好,少了一个麻烦。 他很冷血,也许;他没感情难相处,也许;最匪夷所思的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尖酸刻薄又难搞,身边却从没缺过女人。 要感谢父母亲帮他生了一副漂亮的皮囊?还是,感谢他们给了他丰厚的身家背景? 这样就够了,他甚至不需要付出感情。 张培湮是不一样的,他认知到这一点,不只因为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怀的是他的孩子;而是这是第一次他愿意有耐心地和一个女人相处,和她生活,容忍她偶尔愚蠢的行径,可以冷言冷语地嘲讽她,她也可以冷言冷语地讽刺回来,他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法忍受和任何人长期生活互动,同样也没人能忍受和他长期相处,却不知不觉开始宠爱她让着她,这真是从未有过的奥妙心情。 她在医院生下他们的儿子那一刻,他外婆莎宾娜全程跟随,还拍下影片纪念。他默默跟着,初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不知所措,至今还不敢置信一个新生命就这样诞生,和他有着深深的血缘羁绊。 我可以当一个好丈夫吗?我可以成为一个好爸爸吗?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窜进脑海里,他困惑,却没有答案。 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长大,从小被父亲抛弃的自己,能给别人幸福吗?能给自己的孩子幸福吗? 对于得承担如此重的责任,他竟然感到害怕。 「湮湮,恭喜你生了,小孩好漂亮!」 吴秀美捧着一束花,手上又提着一篮昂贵的水果走进房间内,大包小包的,一看见张培湮就兴奋得大叫。 范筱萍尾随其后,不断东张西望,像在观察这间单人病房的豪华摆设跟环境,不时露出羡慕的眼光。 「身体还好吗?我看你都没怎么胖。喏,我还特地熬了鸡汤给你喝,让你补一补。」吴秀美热烈地继续说着,还真把一锅鸡汤摆在桌上,顿时香味四溢。 范筱萍忍不住笑了出来,躺在床上的张培湮则扬扬眉,直接吐槽:「少来,买现成的吧。」这位好友从不下厨,她老公都比她会做菜。 「哪是现成的,」吴秀美反驳:「真是自己熬的。其实算是我老公的心血啦,我也有帮忙啊。」 虽然只帮了几个小忙,算她一份也没差吧。 就知道。张培湮笑笑没说啥,接纳了好友的心意,赶紧开锅舀了一碗喝,有两个姐妹淘陪在身旁大笑大闹,她感觉自己又活了起来,心情好很多。 很奇怪,生完孩子后,她内心空空的,也不知道在闷什么。 倒是房间内的另一位男士面对突然闯进来的女士们显得不大自在。 蔡成寰受不了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吱吱喳喳,会让他耳朵很痒,所以他向来隐身在甜点店的厨房内,图个清静。 看样子是该闪人的时候了,反正有人陪着他老婆,也不怕她无聊。 「我店里有事,先走了。」语毕,他旋即快步离开,免得一不小心自己的毒嘴憋不住,吐出难听话吓跑人。 张培湮也没留他,面无表情地喝着好友的心意,倒是另两个女人几乎是目送他高大的身影离去。 「老天,湮湮,你老公好帅,身体练得好结实,看看他的屁股。」吴秀美慨叹地说,就差没流口水。 「混血儿就是不一样。你小孩长大一定不得了,有他老爸十分之一帅就够了,你光是要赶走花痴女人就忙坏喽。」 「喔。」张培湮只应了声,暗忖:你要是和他多相处几分钟,就不会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湮湮,你老公对你真好,好疼你。」范筱萍一副羡慕的口吻说:「这间妇产科医院很贵的,你还是vip的待遇呢。」 「喔。」张培湮仍没多大反应。确实,这间妇产科医院不仅有名医进驻,另外还附设一流的坐月子中心,可说是一体成形,让孕妇宾至如归;但这点小钱对蔡家不过是九牛一毛,没啥好感动的。 吴秀美和范筱萍互看一眼,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相较于她们的热情,张培湮显得意兴阑珊,感受不到喜悦,只是在敷衍她们。 「欸,当妈妈的感觉怎么样?」吴秀美试探地问,话说她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妈,生孩子很有心得。「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想生孩子。」 她凝望着两个知心好友,淡然回道:「我是不想要。」 她生孩子是为了钱,这一点,她从没隐瞒也没掩饰过,即使到此时此刻,孩子呱呱落地,她的想法一样没变。 吴秀美和范筱萍颇有默契,确认她的态度后,也没多说什么,东扯西扯地聊些闲话,像是试图要让她的心情好一点。 直到姐妹淘们离开病房后,张培湮躺在床上好一会,实在没有睡意,这才起身,初次踏进育婴室探望自己的孩子。 在这间医院生孩子不仅像在度假,就连育婴室也相当宽敞舒适,有专业的护理师小心翼翼地照顾每个婴儿。 能在此生子的人非富即贵,俗话说就是幸运的精子投对胎了,她暗忖着,站在外头走廊看着她的儿子。 他的轮廓酷似蔡成寰,唯独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像极了她。 这孩子长得很漂亮,家境富裕,才刚出生就拥有许多人一辈子无法得到的东西,一定让人很羡慕。 想至此,张培湮的心猛一沉。拥有像她这样的母亲,像蔡成寰这样的父亲,真的值得羡慕吗? 从生下小孩那一刻,张培湮始终感到很困惑,她的身体因怀孕生子起了不少变化,在在提醒着她为人母的责任,一副准备好要养育孩子的状态,有时候胀奶胀得很痛,仿佛在对她说快去喂饱孩子。 可是,心理上,她却感到很疏离。 我会是一个好妈妈吗? 从未拥有一个正常家庭的我,能给我的小孩幸福吗? 有时候,她甚至半夜惊醒,一夜无眠。 张培湮觉得累了,在走廊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思忖今后到底该怎么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生完小孩,她的任务算告一段落,她还能奢求什么? 不知不觉,她竟在育婴室门口打起盹,睁开眼时已经天明,然而那些困惑依旧找不到答案。 「你怎么不多休息?」 蔡成寰拎着一个纸袋走向她,即便她刚生完小孩在做月子,他还是习惯让她当他的试吃员,品尝他每天的新作品。 今早看她不在房间,他出来到处找了一圈,没想到竟然在育婴室找到她。 张培湮耸耸肩,自嘲:「我快闷死了。」 他微微一笑,像在纵容一个任性的小孩。 「就这么闲不住,急着想回去工作?」他调侃:「这样怎么当贵妇?」 张培湮用复杂的眼神凝望着他,明明是尖酸的话语,配上温柔的口气,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突兀讨厌,真奇怪。 他就是一个能融合这些矛盾点的男人,一开始她也很受不了,现在倒是习以为常了。 不行,张培湮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再对他有所留恋。 「我在想,」她深呼吸一口气,「我们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蔡成寰的脸色蓦地一变,仿佛刚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神情竟有些狼狈。 他撇开俊脸,手握紧纸袋。 「我想过了,」他低声说,语调没有特别起伏。「也许我们不一定要离婚。」 张培湮震惊地瞪着他,难以置信。他说过讨厌纠缠的女人,不是应该急着想要摆脱她?这种虚假的婚姻有什么好维持的? 第二十二章 「为什么不跟我离婚?」她有点激动,她不信他会对她产生感情,这男人有真感情吗? 蔡成寰瞅着她的眼神颇有深意。 「我想给孩子一个正常的家庭,孩子有妈妈陪在身边长大比较好。」 为了孩子?正常家庭?这话怎么听起来充满讽刺? 张培湮笑了,他们这种组合算正常吗? 「原来是为了小孩。为了小孩你愿意牺牲,愿意忍受我,真了不起。」她充满酸意地说着:「可惜我没这么伟大,会为了一个孩子牺牲我的人生。」 她停顿下来,空气中弥漫一股可怕的沉默。 「对不起,」她冷淡地说:「我没办法爱这个小孩,当他的好妈妈。」 这短短瞬间,他们视线交缠,在他清澈的绿眼眸底,流露着仿佛悲伤失落的痕迹,她不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怎么可能为了她难过呢? 她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个拜金女。 「是吗?就这样吧。」他沉声说,面无表情。 就这样吧。 一句话结束他们短暂的婚姻生活。 张培湮离开医院那天,他们同时办好离婚手续。 安静的结婚,也安静的结束,一切都是简单的纸上作业。 人和人的关系就靠着这几张纸做决定,想想总感到不可思议。 「你自由了。」最后,他对她说。 是啊,她自由了,她美梦成真了,她成了单身富婆,可这自由怎么感觉带着一丝苦涩呢? 「蝴蝶和主要的蜜源植物呈现一种完美的生态平衡,一个是花媒,而另一个则做为足够的食物来源,相辅相成,共同演化,缺一不可。接下来我们来看看这些蝶类幼虫主要的寄主植物有哪些种类……」 蔡成寰走进阶梯大教室时,课程正上到一半。 讲台上是一名外国男教授,两鬓花白但身形依旧健朗,西装笔挺,气质优雅,清俊深刻的五官中以那双浅绿近乎透明的眼眸最为吸引人,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温柔,台下的学生一大半都是女性,有的甚至坐在阶梯上听课,眼里满是陶醉。 蔡成寰不禁怀疑她们究竟是来听课或者看人。 他选择一个偏僻的角落,站着聆听。这教室已经塞满人,没有座位可坐了。 威廉斯教授开的通识课「蝴蝶生态学」相当热门,他本身也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做为t大昆虫学系邀请而来的客座教授已经两年,他成了女学生崇拜的人气教授,开的课程人数永远爆满,连教室都挤得水泄不通。 「你们知道这首词吗……江南蝶。斜日一双双,身似何郎全傅粉……」 「知道!是欧阳修的‘望江南’,他也是教授您最欣赏的中国文人。」 「呵呵,这位同学真的很认真听讲,连我的喜好都一清二楚。」威廉斯教授的绿眼眸电得回答的女学生心口怦怦跳,脸都红透了。 「欧阳修的这首词将蝴蝶歌咏得极为美,蝴蝶栩栩如生,好像就在我们眼前飞过……」 他不仅幽默风趣,英俊潇洒,重点是讲得一口流利中文,且富有国学涵养,和学生之间的交流毫无障碍,难怪台下那群年纪足以当他女儿的学生们个个用仰慕的眼神凝望着他。 他的年纪丝毫未掩盖他的丰采和魅力,事实上这种熟男更吸引有恋父情结的女人。 蔡成寰暗忖,幸好他父亲近年来已节制许多,否则这一趟来台之行,说不定会让他多出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从小到大,他一直有个疑惑,以他妈妈的条件,可以拥有任何男人,为什么偏偏爱上一个已婚且永远不可能专情于她的男人,甚至甘愿为他未婚生子? 是因为男人充满磁性动听的嗓音,搭配那口顺畅的中文,勾起他母亲在英国时思乡的愁绪? 或者是因为他那双迷人深邃的绿眼眸,当他凝视着她,仿佛只看见她,心里只有她一个,那般的深情款款填补了她寂寞的心灵? 蔡成寰不知道,猜不透,而这个无解之谜,一直令他痛恨自己的出生——他就是两个幼稚大人搞出来的烂摊子。 直到今日,他当了父亲,才稍微理解生命的奥妙。 有时候人无须去质疑生命的存在,只需要去珍惜。 「你一进教室我就注意到你了。」讲课完毕后,不若以往会用下课时间和学生课后交流,威廉斯教授匆忙整理好东西即离开教室。 教室外,站了一名和他一样高大英俊的混血男子。 「是吗?」蔡成寰耸耸肩,语带讽刺:「我以为你只注意女学生的腿。」 威廉斯教授眯起眼眸,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内,威廉斯教授感慨地说。 蔡成寰凝望父亲已显苍老的脸庞,深知这话中蕴藏着无限深意。 他曾经也以为,他再也不会踏入这座学校。 据说他父亲自从知道他的存在,曾试图来台湾找他,抢夺监护权和争取探视权,却因为外国人身分,以及一些复杂因素被迫放弃。 而蔡成寰自幼在母亲这方亲戚们的「洗脑」下,早就将他父亲视为不存在的角色。 在他二十三岁那年,他才第一次见到父亲,就在英国那场国际研讨会上,他们父子不仅外貌神似,连气质都相仿,可怕的是两人的研究专题也非常类似,很多在场学者不明真相,都感到不可思议,还对他说「你们长得好像父子」。 不是看起来像,他们实际上就是父子。 那天,蔡成寰匆忙逃离研讨会现场,内心激荡难以平复,自此也逃离他热爱的昆虫学研究领域,开始在欧洲各地流浪,接着又跑去美国纽约各个餐厅端盘子讨生活,最终觉得累了倦了才回台湾。 他选择做甜点,那是因为他可以专心、心无旁骛地离开他母亲的家族势力,也同时远离他父亲的专业领域,只做他自己。 那些年他父亲曾试图找他,却不得其门而入,因为就连他母亲这边也找不到人。 或许是为了他,他父亲才来台湾当两年客座教授,而他却直到今日才过来学校找他。 他父亲下个月就要回英国了。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妻子生了一个男孩子。」蔡成寰停下脚步,突如其来地说:「我当了爸爸。」 威廉斯教授非常讶异,他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结婚,更别说还有了小孩。 「是吗?」他难掩喜悦地追问:「小孩健康吗?像不像你?」他猛地顿了顿,露出有些腼腆的表情,低声说:「你最像我。」 尤其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绿眼睛。 「我想……」蔡成寰犹豫几秒,下定决心似地说出口,「也许你可以帮他取名字。」 威廉斯教授足足怔愣了一分钟,像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他低下头,绿眸仿佛闪动着朦胧的泪意。 蔡成寰并没有原谅父亲,他只是放过他自己,从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手中解放自己。 他想爱自己的孩子,于是他试着去接纳自己的父亲。 当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胸口涌起一股暖意,他想,他终于不再逃避面对他注定的命运。 这男人是他的父亲,赋予他一半的生命,让他的心脏跳动,让他的血液流动,无论他多想忽视他,这都是逃避不了的事实。 和张培湮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让他体认到人生因缘的奇妙和可贵,也给了他面对的勇气。 只是,蔡成寰顿时心下一阵黯然,那个给他勇气的女人已经是前妻。 「名字就叫蔡东坡,怎么样?」威廉斯教授欢欣鼓舞地开始命名,各种天马行空的提议,兴致勃勃。 「要不然叫蔡白,蔡安石也不错,他们都是我很喜欢的中国文人。」 干脆叫白菜好了,蔡成寰努力忍住不吐槽。 算了,他苦笑,至少比蔡钱或蔡蛋糕好听吧。 这房子原来这么大。 离婚已经整整一个月,蔡成寰恢复过往悠闲自在的单身男人生活,却找不回过去的逍遥。 第一次觉得住屋很大很空虚,总感到心底有个地方空荡荡的。 他想,这就叫做「寂寞」吧。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在乎孤独,在欧美流浪那段日子,他抛弃自己的身分,几乎什么工作都尝试过,在巴黎面包店打工时偶然发现自己的天分,后来又去了纽约学了不少,最后回台湾确定自己想开一间甜点店。 第二十三章 窝在厨房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面对人群。 他就是孤僻,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也无妨。他习惯把自己跟他人隔绝开来,像个浪人,没有归属,没有家。 在台湾,他被当成外国人。 在英国,他还是外国人。 不管在哪里,他都被当成外人。 蔡成寰累了一天,回到家已经三更半夜,疲惫的身躯摊在客厅的躺椅上,眯起眼,眼前仿佛出现一抹幻影。 他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不怕着凉,笔电还开着,桌上、地板上到处是散落的文件,一盏微弱昏黄的小灯温暖地亮着。 蔡成寰忍不住苦笑,看来他真是太累了。 他怀念有她陪伴的日子,他怀念她给他带来麻烦、同时带来温暖的日子。 温暖好像毒品,一旦上瘾就难以自拔,让人在失去之后深深怀念那种感觉。 我想她。他轻声叹息。 无可救药的想念她,想要她回来他身边。 是生病了吗?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划破宁静。 他提不起精神接,可一看到来电号码,他如触电般,整个人惊坐起。 是张培湮,她打给他! 「喂?」他怀疑地开口,深怕又是一场幻觉——自从离婚后,他们两人已经一个月未见面未交谈。 对方深呼吸一口气。 「你在家吗?」张培湮小声地问。 真的是她的声音,确确实实是她。 蔡成寰全身放松,又仰躺下。 「嗯。」他回应着,想像着在电话另一端的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她脸上的表情竟是意外的清晰,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你好吗?」 「还好。你呢?」 「还好。」 普通客套的问候,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面对已经离婚的前夫,该做什么? 张培湮没有头绪,感到喉头紧缩,鼻子酸酸的,无言以对。 或许不该在冲动之下打这通电话。 她不想跟他走到这一步。 「我搬家的时候……有东西留在你家里。」 他闻言笑了笑。「你随时可以回来拿,反正你知道备用钥匙放哪里。」 「孩子好吗?」 他愣了几秒,像有点意外。 「想看他说一声就行,莎宾娜在带他。」他平常忙到半夜才回家,又一大早就得出门,只能休假时才有空去看孩子。 「有莎宾娜带他很好啊。」至少比她这个失职妈妈好太多了。 张培湮安静半晌,蓦地像是隐忍不住,突然转移话题。 「我告诉过你我爸爸因为吸毒、贩毒去坐牢的事吧。」 这话题出乎意料,蔡成寰很讶异,仍默默聆听,或许这正是她打电话来的主要用意。 「上星期我接到电话,说他生病快死了,我隔天去看他,他已经死在病院,看守所的人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要我带走。」她猛地停下话,好似这才恍悟打这通电话的缘由。 这些话她只能告诉他。 「他留了一封信给我,跟我说我奶奶珠宝盒的秘密,就是我一直很宝贝的那个旧盒子。原来盒子里有一个夹层,他在夹层里藏了一个小袋!」 「藏了一个袋子?」蔡成寰皱眉头。 「我现在才知道当年他入狱之前把毕生为非作歹赚来的钱换成一颗颗钻石装在一个袋子里,就藏在我奶奶最珍惜的珠宝盒夹层内,本来可能打算等出狱再好好享受,结果没机会了。」 「钻石?」怎么越听越像好莱坞电影情节? 「是啊,袋子里大概都是一克拉的钻石,总共十二颗。」她轻声说,不带情绪。 他吹口哨,开玩笑地说:「你不用要心机骗男人的钱,就已经是富婆了。」 对他的调侃,她沉默好一会。 「那不属于我。」她语气漠然地说。 蔡成寰感到惊讶,他以为她会很开心赚到一笔,特别是知道她有多么重视金钱,但她的反应却是……不关已事。 「我一直很恨我爸爸,从小就恨他,恨不得他早点死一死,快点从世界上消失。我恨我是他的女儿,我恨我身上流着他给的血、他的遗传基因,所有的一切我都恨透了,我根本不想当他的家人,可是他现在死了,他的东西还是只能留给我。」 蔡成寰一边听,不得不惊叹这巧合。他也是在最近解决和父亲之间长久以来的痛苦牵扯,血缘的诅咒让他们两人都很难逃脱,而他父亲就在昨午搭上离台的飞机,也许要好一阵子才有机会再见面。 他有股冲动想对她吐露他的心声,他想告诉她他能理解她的痛苦和矛盾,她对家庭和家人的不舍、却又想挣脱的复杂感情,他可以懂她的一切。 也许她也能懂他,能理解他这个很难相处又孤僻的男人。 「我……」蔡成寰想说些什么,可喉头突地像被梗住,声音就是出不来。 这一迟疑,也失去了吐露的冲动和勇气。 「你怎么了?」感觉他似乎欲言又止的,张培湮忍不住问道。 「我没事。累了,想睡觉。」 她不禁蹙眉。睡觉?他不是一向睡很少,觉得睡觉浪费时间? 「你……有没有话想跟我说?」她摸不着头绪,试探地问。 沉默持续整整一分钟。 「晚安。」他说,接着迅速挂上电话,像是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时间。 回来,回来我身边。 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摊回椅子上。 他说不出口,他凭什么以为她会回来? 在她眼里,他不过就是一台活的提款机,她对他没有感情,这次,他又打算用钱买她的人? 巷弄内一家居酒屋里,三个女人众集在一起大肆庆祝,桌上摆了满满的美味菜肴。 吴秀美和范筱萍特地帮张培湮策画了这场「离婚快乐」众会,本来想在她坐完月子那天举行,结果一直拖到她离婚超过一个月才有空团聚。 「恭喜你重获自由。」吴秀美大刺剌地喝下一杯清酒,接着对张培湮眨眨眼睛调侃:「现在可以开始物色新男人谈恋爱了!」 还暗示店里某个年轻英俊的服务生,完全忘了自己做为人妻的身分。 后者没啥表情,倒是范筱萍不满地瞪了吴秀美一眼。 「湮湮才刚离婚,别乱说。」 吴秀美耸耸肩,自顾自地吃起下酒小菜。 范筱萍则举起酒杯,开心地说:「湮湮,你美梦成真了,我真替你高兴。」 张培湮凝望着姐妹淘愉悦的神情,心情却略显复杂。 她们从高中就认识,彼此互相了解,而她爱钱的性格,以及想嫁给有钱人、赚一大笔赡养费的「梦想」,她们也一清二楚。 如今,她已经离婚一个多月,蔡成寰很大方,该给她的一点都没少,完全不计较。 照理说,她应该很满意,可心中隐隐然存在的空虚感是怎么回事? 离开他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遗憾,像失去了什么不该失去的东西,仿佛在懊悔错过了什么,这种前所未有的迷惘让她越来越烦躁。 直到上星期接到父亲的死讯,感觉更加强烈,她甚至忍不住打电话给他,将心中的情绪宣泄而出。 挂电话的当下,她突然明白了。 她很想他,很想见他。 是犯贱吗?她暗忖,想念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除了犯贱,还有更好的形容词吗? 「哇,这乌鱼子好好吃。」吴秀美赞叹道:「吃起来有苹果的香味。」 「这家店的老板聘请了一个很厉害的日本师傅喔。」范筱萍开始描述起酒馆的特色,还介绍起各式各样的下酒菜肴,宛若老板娘。 「我想见他。」两个好友聊着,吃得正欢腾,张培湮突然无意识地说出口,她们蓦地全转头看她。 面对她们愕然的眼神,张培湮这才察觉自己的失言。 「他是谁?哪个他?」吴秀美纳闷地问:「男的?女的?我们认识吗?」 她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眸,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范筱萍观察她的脸色,揣测道:「难道是……蔡成寰?」怎么想好像只有他有点可能性。 「啊?」吴秀美因为觉得荒谬而笑出声。 「怎么可能?你是说湮湮离婚以后才发现她爱上蔡成寰?」 张培湮听了她们的讨论,却没有否认,这令两个好友更震惊了。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想见一个人就是爱上他吗?看不到他会觉得寂寞,想要他陪在身边,就是爱吗?」 第二十四章 张培湮没爱上过任何人,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陌生,陌生到让她害怕,不知该如何面对。 原本她以为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钱,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可以让她拥有一切,有够多的钱、有知心好友、能做喜欢的工作,人生至此圆满。 结果,她还是贪心地想要多一点。 「说什么傻话。」吴秀美吐槽她:「想见他就去找他嘛,又不是生离死别,他人在哪里你一清二楚。」 「我不能去见他。」她摇摇头说。 「为什么?」范筱萍感到纳闷,这个朋友向来是行动派,想到就立刻去做,这次如此犹豫迷惘,真的很不像她。 张培湮沉默半晌,淡淡地说:「我不想被他讨厌。」 她心知肚明蔡成寰讨厌花痴女人,讨厌纠缠不清的关系,他已经用金钱买断跟她的关系,她凭什么再去找他?他已经把她视为眼中只有钱的拜金女,怎么可能会相信她对他产生真感情? 他只会厌恶她,以为她在耍心机,又想欺骗他,就是要讨钱。 他已经不可能爱她,她实在无法忍受再被他讨厌。 吴秀美和范筱萍面面相觑,感到难以置信,这年头连高中生……不,恐怕连国中生都说不出这么「纯情」的话,更何况还是出自她们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在她心里向来是金钱至上,男人排最后,如今…… 「你好不容易碰到喜欢的男人,就这样放手,不会不甘心?」吴秀美同情地觑着她问。 连一句表白都不敢开口,这一点真不像张培湮的性格。 「我不敢告诉他我很想见他,是因为我还不够喜欢他吗?我不知道。」她黯然叹道:「我想他,很想见他,可是我说不出‘你比钱还重要’这种话,这表示其实我还是不够喜欢他吗?我不知道。」 一直以来,张培湮只把男人当作达到目的的「工具」,这是初次她把男人当成「人」,不知不觉投入感情,真诚的对待。 也或许因此,她才那么害怕受伤,不知所措。 「湮湮,你不要对自己那么严格。」范筱萍劝她:「也不要想那么复杂嘛,把你的心情坦率地告诉蔡成寰就好了,说不定他也喜欢你。」 是吗?真的是她想太多吗? 张培湮吐口气,耸肩,故作坚强地说:「没事啦,我只是发发牢骚,一时神经错乱,我才不在乎什么爱不爱那种麻烦事呢。」她扯了扯嘴角,像在勉强自己笑,「对了,下礼拜你们都要来帮我加油喔。」 「加油?」吴秀美蹙眉。「加什么油?」 张培湮从包包里掏出一张宣传广告纸,摊开在餐桌上。 「我要参加一项自行车比赛。」 「你?参加自行车比赛?」两个姐妹淘同时惊呼,顿时引来店内其他客人的好奇注目。 「干嘛大惊小怪?」张培湮倒是挺淡定。「我平常就有在骑车啊。」 「欸,玩玩跟参加比赛差很多耶,」吴秀美调侃她:「半途落跑会很糗。」 「别瞧不起我。」她噘嘴,「我一定会骑到终点,绝对不半途而废。」她握起秀拳,像要证明什么似的。 吴秀美和范筱萍互相无声地交换眼神,瞬间交流了一项共识——张培湮确实怪怪的。 她们认识多年,这是真正感受到她心底某处的蜕变,像出现一个让她们很陌生的部分,而打开那部分的关键钥匙不在她们身上。 或许,她们该想个方法帮帮这个好朋友。 蔡成寰,如果你对湮湮还有留恋,不想永远失去她,劝你快点去找她,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蔡成寰接到张培湮两个好朋友的电话后陷入长考,在一番挣扎之后,他来到「东海岸自行车大赛」的现场。 这场比赛办得热闹非凡,参赛人数众多,由于今天天气极佳,沿路风景秀丽壮观,加上奖金优渥,吸引不少单车爱好人士参加。 他来并不是为了参赛,是为了等候张培湮;他直接到了终点线。 他凝望着大批人潮逐渐离去,李震南他们的车队已经走了,太阳西沉,该回来的车手都回来了,摆放的摊位也开始收拾,工作人员纷纷整理场地,一副要收工的态势。 随着人潮散去,唯独他停留在原地不走,有些人离去时还用异样的眼神瞄着他,估计在揣度他的身分。 他没去算自己来了多久、等了多久,眺望着夕阳西下的海洋,金澜层层如波,迎面而来一阵阵刺鼻的海潮味,身处在恬静安详的海滨,蔡成寰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很平静,终于领悟自己不顾一切来此的缘由。 他发现自己并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就算等不到人也没关系。不知为何,在他心底就是有股莫名坚定的信念,相信张培湮一定会来参加比赛,她一定会出现,她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她也许不想看见他,也许对他没有真感情,也许并不在乎他。 没关系,他不想计较,不想算计,不想用他那自以为是、精明锐利的脑袋,去探究他可以得到什么。 他可以在这里,毫无理由地等待她,即使机会渺茫。 就算被当面拒绝也无所谓,他只想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不给自己逃避的理由,无论结局如何都不后悔,就是这样。 而另一端,距离终点线不远处,张培湮几乎要累摊了。 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要放弃,我一定可以撑到最后。 张培湮一边骑着单车,不断在心里鼓励自己。 她不是为名次而来,也不是为了奖金参赛,她只想把自己逼到极限。 曾经,她以为金钱是人活着的最重要目的,但当它真正到手后,她才察觉自己渴望的东西用金钱无法买到。 钱很重要,可有些东西却是难以金钱衡量,无法出价,无法取代。 她很遗憾自己体认到这一点,却又庆幸自己能体认到这一点。 能够拥有一段真诚的感情是多么难能可贵。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为钱伪装演戏,能不能有一个人能接纳最纯粹、最真实的她? 四周天色已暗下,张培湮几乎看不清楚周遭的景色,原本热闹的人群都散光了,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 她喜欢骑自行车,却从未有过如此高度竞赛的经验,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全部透支,好似只要有个人在她背后推一把她就会立即倒地不起。 没关系,我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我…… 终点站就在前方,张培湮却怀疑自己可能产生幻觉。 路旁伫立着一名身材高大结实的年轻男子,满头浓密的黑发绑成一束,露出轮廓很深的俊挺五官,身穿白t恤和牛仔裤,简单随性,却丝毫不掩帅气,看起来很酷。 他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碧绿如水的眼睛,从初次见面起,就长驻在她心底,她不愿承认,可一颗心早已弃械投降。 是蔡成寰吗?真的是他吗?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他是为她而来吗?他怎么可能会等待她呢? 还是因为太过想念太渴望了,才出现他的幻影,就像沙漠中渴望水源的人们眼中出现海市蜃楼…… 脑子一片紊乱,出现一堆待解的疑惑,不管如何,张培湮终于抵达终点,骑车穿越的瞬间,她力气用尽,旋即无力地摔倒在路旁的草地上,整个人成大字状在喘气。 「我还以为你半途回家了。」熟悉的男人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蔡成寰坐到她身旁,她这才确认他真的跟随她而来。 可为什么呢?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夜幕低垂,她凝望着星空,点点星光灿烂,她思忖着黄昏时随着日落出现的第一颗星星叫什么? 那天在山里,他们也一起等到了满天的星星。 「你怎么会在这里?」舒缓了气息,她坐起身,疑惑地面对着他。 「你的好朋友告诉我你会来参加比赛。」他耸耸肩说。 张培湮没好气地哼了声。结果她们没来帮她加油,他倒是过来了,真是「好朋友」呢。 她一点都没变,蔡成寰默不作声地观察「前妻」,虽然身材和过去怀孕时相比是消瘦了许多,可眉眼间那股倔强神情仍一如他熟悉的模样。 真见到她才明了心底有多想她,想到几乎要立刻将她搂入怀中,确定她的存在,确定她真正在自己身边。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又得不到奖金名次,还硬要拚到最后?」 张培湮未察他心里情绪的波涛起伏,自嘲地说,也许她早该回家洗澡睡觉比较实际。 第二十五章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他笑着反问:「明明不确定你到底有没有参加比赛,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骑到终点线,还坚持在这里等?」 所以,他真的是为了她在此等候? 她一愣,内心悸动不已,深深望进他美丽的绿眼眸里,轻笑出声。 「好吧,我们都是傻瓜。」她笑说,语毕,一股无需言语的默契在彼此心中滋生,仿佛能从眼神的交流中窥见对方的心情。 「我只是想重新整理自己,就这样。」 张培湮率性地说。她从来没对任何人事物认真过,唯独今天,她想真诚地面对自我、证明自己。 蔡成寰凝望着她,像是下定决心,笃定地说:「我想见你。」说出口的这一刻,禁锢心灵的某种魔法咒语似乎终于解开,再也无所顾忌。他深呼吸,发自心底又说了一句:「我需要你。」 无视张培湮呆若木鸡的惊愕模样,他比了一个「先听我说完」的手势,一古脑儿地诉说:「你不敢相信我我能理解,连我都不敢相信我要说的这一切。」他顿了下,坦然道:「以前我总以为一个人过生活就行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说我难搞、难相处、讨人厌我都不以为意。嫌我孤僻骄傲又如何,我过我的日子,反正活着就是这么回事,干嘛在意别人怎么想?直到遇见你。」 他轻轻一叹;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投降,又像是一种「找到了」的满足。「有人陪伴的感觉真的很好,我好想你。」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还承受着剧烈运动之后活络的感受,每个细胞邯仆提醒她她在真实世界里,张培湮一定会以为自己在作梦。 「为什么?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这些?」她激动地问:「是因为小孩吗?」 她蓦地低下头,几乎不敢看他。「你爱我吗?」 蔡成寰安静半晌,低声说:「我不知道。」 她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却忍下了,因为他的手轻轻地抚上她脸颊,抬起她的脸,温暖了她的心,而他那双绿色眼眸直视着她,漾着真诚的情感,毫无虚伪。 「我想念你,想要你陪在我身边,这是爱吗?我不在乎你只看上我的钱,只想利用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这是爱吗?我能容忍你的坏习惯,睁只眼闭只眼,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这是爱吗?我愿意为你妥协,为你退让,只要你开心快乐,这是爱吗?我不知道。」 张培湮屏息倾听着,他说的每个字、他说话的声音都重重敲进她的心房里,每一句都是问号,却是如此坚定。 她感觉自己的心变得好柔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 他不懂爱,她也不懂。 他很迷惑,她也一样。 他们明明各方面条件回异,却又相似得惊人,会相遇仿佛彗星撞地球的机率,就这么恰恰好的让他们撞上了,遇到了彼此。 她可以无条件地对一个人好吗?她不知道。 她可以无条件地爱一个人吗?她也没有答案。 她已经习惯性地先算计过得失,再决定要付出多少,但这一刻,她几乎脱口而出—— 就算你一无所有,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她一定是疯了。 也唯有他,可以让她疯了。 张培湮故意噘嘴,佯装不悦地说:「我哪有什么坏习惯,你的坏习惯才多咧。」到底是谁要容忍谁? 他没有浪费时间争辩,突然紧紧拥抱住她,低头吻上她的嘴唇,他们之间已经用嘴吵过太多次架,斗嘴斗了无数次,针锋相对的情况势必该用另一种柔情反转回来。 她没有抗拒,寻索着他的双唇,回应着他的感情。他的吻如此深刻如此甜蜜,她不想再违抗心底的声音,对爱情的恐惧仿佛在他的无尽温柔中消弭,她愿意相信他,全心地相信他。 当她离开他的怀抱,猛然想起,虽然他们上过床、生过孩子、当过夫妻、甚至离了婚,可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吻,没有任何条件、任何价码、全心真诚的真爱之吻。 蔡成寰微笑凝望着她娇红的脸蛋,轻抬起她的下颚,绿眼眸瞅着她,问道:「你的朋友告诉我,你还没找到新的约会对象?」 啧,她们是跟他泄露多少情报?重色轻友! 「听起来你已经跟她们很熟了?」她忍不住调侃。 「下周二我店里公休,愿不愿意跟我约会?」 接着第一次正式的吻之后,是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她的唇角扬起,掩不住喜悦之色,表情淘气地说:「餐厅由我选。」费用由你负责。 他耸耸肩。「motet也可以交给你选。」 她的脸霎时烧烫到可以煎牛排了。 「第一次约会就想上床?你想得美。」 他不用想,而是直接再度偷袭她娇嫩的丰唇。 她闭上眼睛,感受唇瓣叠合时他所留下的温度,从唇舌之间,传遍全身的甜意。 她想,他们可能会是最幼稚、最不懂爱的一对夫妻;同时也是一对最努力、最想去爱的父母,因为他们都渴望和彼此建立一个温暖的家庭。 听起来矛盾,却又理所当然地存在。 如同傍晚日落时出现在西方的第一颗星星,同时也是清晨东方迎接日出的最后一颗星星,就是金星。 张培湮觉得很开心、很幸运、很满足。 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原来也可以变成珍宝。 她和心爱的男人紧紧相拥,在满天星斗的见证之下,找到了爱情。 「先生,小姐,你们好相配,要不要来拍婚纱?」 男人和女人手牵手亲昵地走在街上,听到那句话,不禁双双回头。 相配?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觑。 这个婚纱店老板根本睁眼说瞎话!光看外型,以他们天龙地虎配的身材,男人足足高了女人快三十公分,哪里看得出「相配」两个字?这年头为了赚钱都没节操了。 但男人摸摸下巴,一副赞同的语气对身旁娇小的女人说:「我看她挺有诚意的,要不要进去看看?」 「哪有诚意?」女人嗤笑,「跟早餐店老板娘见到谁都喊帅哥美女一样假,」她斜眼睨着他,「你是不是藉故跟我求婚?」 男人耸耸肩。「其实我是想帮忙提振台湾经济。」 鬼扯—— 「既然如此,前面有家珠宝店,干脆让我过去挑一颗大钻戒,跟你一起振兴经济,怎么样?」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伸手指向左边街道。「那边有间花店,你可以顺便选捧花样式。」 还真的咧,女人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看再干脆一点,请帖也顺便选一选,宾客名单填一填,婚礼场地挑一挑,送入洞房好了。」她调侃道,然而,男人的表情倒是相当正经。 「只要你答应。」 女人心下一凛,蓦地口干舌燥,跟着紧张起来。 「你是认真的吗?」张培湮直视着蔡成寰的绿眼睛,问道:「我以为你不相信婚姻。」 打从复合同居之后,她以为他们早已有了默契,没有必要碰触婚姻话题,她也不在意,原本想说这样的关系也很好,可没想到他今日竟会突然提起。 蔡成寰轻轻将她拉入怀中,微笑着。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诚挚无比地问出口,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慎重的一刻,近来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终于有机会对她说。 她心底深处其实很欢喜,但另一方面却又感到犹豫。 「你是因为孩子,才想娶我吗?」 没办法,她就是很在乎这点。当初如果不是怀孕,他根本不可能看上她、为她停留。 蔡成寰也很清楚她内心的恐惧,可对他来说,他一样没有把握。 「不一样喔。」他在她耳边低喃:「你是你,孩子是孩子,在我心里,完全不一样。」 他亲了下她的小耳垂。「我是因为想要你当我的妻子才娶你。」 她深吸口气,将自己更投入他的怀中,握紧他厚实的大手。 「好,我们去试婚纱。」她仰起头,灿然一笑。 那是蔡成寰见过最美最幸福的笑容。 他想,他要给他的妻子一个最盛大最隆重的婚礼,让她永生难忘。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