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情》 传说 天神庙外的大榕树下,一群孩童在嬉戏。 大人们每次进天神庙拜神的时候,总习惯把孩子留在外面,以免调皮吵闹的孩子破坏了天神庙的宁静。小村子民风纯朴,村民们也彼此熟识,所以从没听说过谁家的孩子因此走失。 不过某天,来了一个陌生男子,他不进天神庙参拜,反而在大榕树下徘徊,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或许是农忙时节,村民们都忙着下田,所以来天神庙参拜的人就少了点,这一天留在树下的孩子也不多。 陌生男子看了半天,看上了一个年约五岁的小女孩。 「女娃儿,」几乎是弹指间,未见他抬腿、举步,陌生男人就从树後到了小女孩身边,笑容可掬。「你娘是不是去拜天神了?」 小女孩看着陌生男子,点了点头,用嫩嫩的声音说:「对」。 「你知道你娘跟天神求什麽吗?」陌生人很感兴趣。 「娘求天神爷爷给我们一点钱。」 「你们家很需要钱吗?」 小女孩又点点头。「有钱才能买肉吃,才能有新衣服穿。」 陌生人也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纸。 「等下你娘出来,把这张纸交给你娘,跟她说我可以帮你们哦。」 小女孩乖乖地伸手接过纸,纸上写了些她不认识的字。 「我姓风,叫风雪月,你可以叫我风哥哥……」陌生男子脸上露出了心虚的笑。装小总让人愉快。 「风哥哥开了家店,专门帮人完成心愿的,你们有心愿都可以来找风哥哥。」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着风雪月。 「心愿,就是美梦,就是你想要的。」风雪月比手画脚解释:「譬如说你娘想要钱,那你现下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我想尿尿……」小女孩很诚实地说。 风雪月嘴角抽动。 「哦,等一下哦,等一下你娘出来就会带你去,千万忍一忍哦。」 他已经放下身段亲自出来拉生意了,老天不会残忍到让他以把屎把尿作为开始吧。 小女孩嘴巴扁了起来。 「别哭别哭,」风雪月试着转移小女孩的心思:「你有没有什麽想吃的?」 小女孩果然眼睛一亮。「我想吃糖。」 「好。」还好他有准备,立刻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块糖。 小女孩望着糖流口水,风雪月却不马上把糖给她。 「小妹妹,哥哥知道你很想要这块糖,」风雪月敛去笑意,口吻郑重:「不过人生在世不可妄图坐享其成,要完成心愿必得要有所付出……」 小女孩根本不管风雪月在说什麽,两眼只直勾勾地看着那块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 风雪月硬着心肠不把糖给小女孩,继续阐扬他的主张—— 「拿一样你最珍惜的东西跟我交换。」 小女孩的心思已经完全被那块糖给占据了,根本听不进风雪月在说什麽,只急得拚命朝他伸手。 「拿一样东西来跟我交换……」风雪月被小女孩逼得有点手足无措。 「给我……给我……」小女孩急到口水都流出来了。 风雪月後悔起来,这才发觉他找错了对象;如果找个年轻姑娘、大婶甚至是老太太,都比找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好。 因为他那天仙似的样貌,至少能让她们稍微专注在他的说话中,而不会只贪恋一块糖…… 怪只怪他的人品太崇高,不想再用美色为祸人间。 「好好好,哥哥很快就给你糖。」风雪月很狼狈,忙着脱身。「随便拿一样东西给哥哥就好……」 「我没有东西。」小女孩要哭了。 风雪月真的不想提醒她,这太贬低他自己了,可是他还是说了—— 「地上有石头……」 「哥哥要石头吗?」小女孩面露疑惑,这个哥哥要石头为什麽不自己捡? 「对……」如果可以,他更需要一个地洞。 「好。」小女孩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怕哥哥觉得不够,又捡了几颗。 「这些够不够?」原来石头可以换糖,小女孩长了见识,等下一定要叫其他小朋友一起过来捡。 「够了……」风雪月脸孔扭曲,却还得郑重其事地将石头放进衣袋里。 小女孩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风雪月将糖交到了小女孩手里。 「就像这样,一样换一样。交换,懂不懂?」 小女孩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吃着糖。 「记得,把刚刚那张纸拿给妈妈看哦。」风雪月离开前不忘叮咛。 「哥哥,」小女孩忽然叫住他。「我帮你拿这张纸给妈妈,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块糖?」 交换。小女孩学得很快。 风雪月哭笑不得。等小女孩长大後,他一定要请她到他的如意山庄当帐房。 * 「这上面写什麽东西?」小女孩把纸张交给了妈妈,可惜的是她妈妈也不识字。 看在那两块糖的面子上,不识字的妈妈将那张纸拿给了村里私塾的先生看,私塾先生是全村最有学问的人。 好奇的村民们都聚到了私塾里,想知道纸上到底写了什麽。私塾先生清了清喉咙,开始念道—— 「寻人中举觅姻缘,去病解纷求平安;声声叫天天不应,鄙人为你把梦圆。」 上面一列四个横字写着「有钱必应」,下面写着「万事如意」。 最後是一个处所,署名「如意山庄风雪月」。 「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私塾先生忍不住笑了,立刻作出推测:「八成又是骗人的东西,如果真的这麽行,这人不早就发财了,还来赚我们穷人的钱?」 「对啊!对啊!」村民们讪笑一阵,一哄而散。 於是那张用两块糖才换来面世机会的纸,就这样被揉成一团,凄凉地被风吹了开去。 不过,不知是上天慈悲,时来运转;还是那张纸命不该绝,绝处逢生;那张纸被风刮到了村里的地主脸上,被地主给看见了;而地主正是什麽不多,偏偏钱最多的那种人。 地主根据那张纸上留下来的地址,抱着姑且一试的心,去了当时在草创中的如意山庄,交换了一个心愿。 结果令他很满意。 几乎是一夕之间,在世上不同的地方,突然都流传起关於如意山庄的故事;如意山庄仅靠着口碑就迅速地打响了名号,一年又一年,直到如今…… 以上只是关於如意山庄崛起的一种说法。不管什麽伟大的事业,都有它们筚路蓝缕、创业维艰的故事,倒也不用认真去考究。不过,当年那个拿过风雪月两块糖的小女孩坚信她的故事才是如意山庄的第一笔生意,因为,在大家都称呼如意山庄主人为「风大老板」的现在,只有她还记得那个名字,那个陌生男人亲口告诉她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 风雪月。 楔子 风雪月走进书房,目光照旧落在书桌上。书桌上,放着一封信。 这几年,直接送到他书房的信少了。如意山庄创立已逾十载,规模完备,所有大小生意分层负责,已无须他事必躬亲;所以今时今日会送到他这儿的信,大底不是些难以决断之事,就是机密大事。不过如果事涉机密,通常委托人会亲自接洽;而难决之事,总管会立时回报——他一向不许下属延宕请托的。 「又有难事了?」风雪月想着,不自觉加快脚步。 拿起桌上书信,却是一怔。信封中路以楷书写就,字体尚称娟秀,也有点眼熟。不过吸引他目光的却是「钧启」二字—— 钧启?若不是用错,那这信就是底下人写的了? 下属有心愿,大可直接开口,何须写信?在开信的同时,风雪月恍然忆起这似曾相识的字迹是属於谁的;及至展开那形制精美暗香浮动泛着银箔罗纹的花笺,他立时知道了写信之人是谁—— 霏霏。 霏霏为何要写信给他? 「年华似水,流光偷换,十年如水匆匆过……」 风雪月再次恍然。他与霏霏相识已经十年了。犹记当年见面,霏霏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父母双亡後,人口贩子抓了她,要把她卖给青楼,她在挣扎逃亡时遇上了他,为他出手相救—— 「哥哥,求你带我走吧!我什麽都会做。」 他记得她当时是这麽说的。 他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当时如意山庄根基未稳,他每天劳心劳力,实无暇顾及其它,不过他却答应了她,自己也不明所以。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他看出了她的潜质,也或许只是因为那声「哥哥」——唉!不服老这毛病,怎麽都得改掉。 无论如何,事实证明她果真是块璞玉。他请人教她读书、识字、习武,不过五年时间,她已经被雕琢成一块美玉,也理所当然地加入如意山庄,成为一把好手。 风雪月从回忆中脱出,重新看回「十年」那两个字,心下略有几分感慨。霏霏都已经二十岁了呢!双十芳华…… 那这封信…… 二十岁生辰的心愿,於公於私,他都应该帮她达成。 风雪月很有人情味又不失慷慨地想。 不过接着看下去,他的脸上却浮现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小女孩长大啦…… 是啊!换成一般姑娘,这时都该作娘了。霏霏会有这种心愿,可以理解,可以体会…… 风雪月略点了点头。 可是,行吗? 风雪月的眉头揪结了一下。他要让他的下属失望吗?以「帮人实现心愿」为宗旨而创立的如意山庄,竟然连自己下属的心愿都无法实现——於公,是浪得虚名,自砸招牌;於私,是不近人情,刻薄寡恩…… 该怎麽做?风雪月以手支颐,陷入长考。 一抬眼,忽见案头一纸契约,是前两日刚订下的,风雪月眼前登时一亮—— 这事,有解了。 第一章 琤琤琮琮的琴声中,两个年轻人在演武场上相对而立。 渊渟岳峙,气派端凝。 「请!」 作揖完毕,两人开始剑来剑去,场上人影倏分倏合,打得难解难分。 若是看得久一点,就会发现二人的剑法如出一辙,一招一式就像套好了般,完美一致。 「我兄弟二人练剑练到这份上,怕是天下再难有敌手了吧!」利家两兄弟一边尽情施展,一边兴起「高处不胜寒」的感慨。 不过,这种寒冷还真是令人愉快啊。 可惜,偏有人不知趣地来搅局—— 「中路大开」、「剑左偏半寸」、「踢他承中穴」…… 一声声宛转清亮的语音传入二人耳中,虽然心中颇不以为然,二人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声音的指示改变了动作。 匆促变招的结果,是两人跌作一团。 「唉!下盘不稳……」嗓音的主人似乎颇感惋惜,也彷佛失了兴致,从树上一跃而下,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就进了屋。 「童霏霏,你给我回来!」大哥利希一肚子火。 「你竟敢偷看我兄弟练剑!你不知道你犯了武林大忌吗?」弟弟利奇也追上来,补上两句。 「我看都看了,你待怎地?」童霏霏走了回来,面无表情。 「你……你最少该赔个礼吧。」利希的态度马上软了下来。 好男不跟女斗,利希心想。当然,打死他他都不会承认前两天他才吃过童霏霏的亏。 「赔个礼就行啦?好!对不住了两位少爷。」 「这还差不多。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梁子就此揭过。」 总算这丫头知道适时下台,没白白浪费他给她搭的下台阶。 「大哥,这样就算啦?」利奇却不识相。「这丫头明明在屋里弹琴,怎麽会到了树上?」 大哥故意挑童霏霏弹琴的时候与他切磋剑法,摆明了就是怕她偷看,没想到她竟然还是看了,这不是蓄意偷看是什麽? 「弹琴的不是我,是小春。」童霏霏道。小春是跟着童霏霏一齐到利府的丫鬟。 「一个丫头弹什麽琴?摆明了就是要掩护你偷偷摸摸的行径!」 利奇说得倒没错。自从前两天她出手教训过利希之後,利希就不在她面前展示武功了,可是她总得摸清这两兄弟武功的底,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做啊。 「不然利二公子想怎麽样?」 「把你刚才看过的招式全部忘掉。」利奇不理会频频向他使眼色的大哥。 「看都看了,一时半刻怎忘得掉?」 「那……那你就一辈子不准离开利府。」利奇说这话的口气虽强硬,脸色却忽然红了起来。 利希马上明白,利奇是对童霏霏有意思。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五天前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辆马车把童霏霏和小春载到了利府。童霏霏天仙似的容貌立刻惹得他娘打翻醋坛子,质问他那几个月前中风的爹这丫头是打哪儿来的。 可怜的利家兵坊大老板、堂堂朝廷钦点的「天下第一兵器作手」利叔敬,都已经半身不遂了,还得歪着嘴儿用尽力气来解释他和童霏霏的关系—— 童霏霏是他老友的女儿,他老友遭难,只好来投靠他。 「那这丫头要待多久?」关起门来,利夫人不放心地追问。 「半年。」利叔敬虽然口齿不清,但他努力用诚恳的眼神向夫人作出保证。 「半年?」这敏感的日子立刻引起利夫人的联想。半年之後,是他们利家与名剑山庄大比的日子。 利叔敬艰难地点头。「童姑娘……是我们……的……救星……」 「凭她?」利夫人不信。这丫头年纪看来不超过二十岁,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会是他们利家的救星?而且她若真这麽厉害,为什麽还要来投靠他们? 利叔敬仍是艰难地点头。「虽然……我……不知道她……有什麽……办法,但是……我们一定……要相信她……不然……利家就……完了……」 他用利家一半的家产作为报酬,请如意山庄的主人出手相助,保证利家能赢得今年的比试。这事却不敢给他夫人知道,怕她舍不得钱财而坏了事。 看在利叔敬这麽看重童霏霏的份上,利夫人也只能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毕竟他们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所以……以後她的话……就是我的话。她要……做什麽,你们……一定要……全力……支持……」 「我知道了,老爷。」利夫人用手巾替利叔敬抹了抹流下的口涎。 「还有……还有……一点,」利叔敬不放心地交代:「叫……两个儿子……千万……千万……不要……冒犯她……也不要……妄想……」 利夫人嘴上虽应着,心中却不是滋味。她两个儿子哪里不好了?一表人才,家世显赫,武艺精湛,人品俊朗,端的是举世无双。这童霏霏虽有几分姿色,毕竟是家道中落,怎地自己儿子就配不上她了?是以利叔敬这番叮嘱她就没放在心上了。 结果不过两天,她「举世无双」的大儿子就被童霏霏搧了一耳光。 利夫人心疼儿子,几乎立刻就要跟童霏霏拚命,利希连忙拉住她。 「霏霏妹妹家破人亡,难免心情不好,娘就别跟她计较了。」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怎麽就不躲!」 「儿子想不过是一巴掌,如果这一巴掌能让霏霏妹妹心情好些,儿子甘愿受。」 「唉!你怎麽就这麽老实……」利夫人心疼地对着儿子的脸摸了又摸。 利夫人不知道的是,她老实的儿子根本没有说实话。 怪只怪童霏霏生得太美了,怪只怪她爹要遭难,怪只怪她要寄人篱下。 在风月场中打滚多年的利希看多了女人,心想像童霏霏这样的大家闺秀,没什麽跟男人来往的经验,只要他一出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绊、二搂、三带,再来是关怀、松手、自责…… 这招一出,面皮薄的姑娘定是含羞带怯地奔进房,从此心头抹不去他的影子;若是解事的姑娘,那还不投怀送抱了? 「嘿嘿嘿嘿……」利希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口水都快流满地了。 那天下午,他真的等到与童霏霏擦肩而过的机会,也真的伸出了脚;而童霏霏也真的颠踬了一下,然而—— 他想像中的「搂腰」场面并没出现,童霏霏在几乎不可能回身的情况下硬是回身赏了他一巴掌,动作快到他连搂抱之手都还来不及伸出。 利希呆立在那儿。 「收起你那些肮脏念头,你爹没教你安分点吗?」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童霏霏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来她会武功。」惊骇过後,利希得出了这个心得。当然还有他不愿承认的部分——童霏霏的武功在他之上。 这件事情他当然没有跟任何人讲,所以此时看到利奇就要重蹈他的覆辙,利希心中虽然暗叫「不妙」,却也有种奇妙的兴奋在酝酿。 啊!他真是不应该啊!利希心中的光明面在责备他,不过很快地黑暗就战胜了光明。 「你说『不准离开』是什麽意思?你要娶我啊?」童霏霏话问得直接。 没料到童霏霏说话如此大胆,利奇霎时脸红到耳根。「嗯。当然还要先问过我爹娘的意思,还有我们要先相处一段时间……」 人家他虽然对她有意思,可还没决定马上许终身哩。 「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啊?」利奇有点担心假使童霏霏现在就要嫁给他,他到底要不要答应?他爹娘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很简单,」童霏霏毫不忸怩。「你怕我记得你利家的功夫是吗?这表示你利家的功夫必有独到之处,但若我能打赢你,那我记不记得你家的功夫,也就没有那麽要紧了,是吧?」 「嗯?」利奇怀疑自己的耳朵,童霏霏要同他较量武功? 「来吧!看你是要比剑还是比拳脚。我觉得用剑比较好,毕竟半年後的大比,你们要与名剑山庄比拚的是剑法。」 童霏霏衣袖一卷,一柄木剑就从架上飞到了她手上。 见了这一手,利奇才如梦初醒,然而梦醒之後却觉得这更像是梦。 「你真要与我比剑?」利奇仍不敢置信。 「不然?」 「刀剑无眼,我怕错手伤了你。」虽是木剑,但在他真气灌注之下,威力绝对非同小可的。 「如果你真能伤了我,那就最好了。」童霏霏这话倒是真心真意。 「还是不要,我还是与你比拳脚好了。」利奇想了想道。而且比拳脚少不了要碰手碰脚,与比剑相较,当然是有情趣得多了。 利希马上就明白了利奇的用意,不禁暗暗咬牙。 「好吧!」 童霏霏边答应边顺手将木剑往地上一插,手起落间,那柄木剑霎时只剩下剑柄,因为剑身部分全被她插进了土里。 这是什麽惊世骇俗的功夫啊?利家两兄弟吓得张大了嘴巴。 童霏霏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样子在较量之前,还得先把两兄弟的下巴安回去。 * 「霏霏姐,如何?」 童霏霏一进客房,小春就关心地问。 小春并不是童霏霏的丫鬟,而是她的後辈,此趟跟来是要助她一臂之力,顺便学习的。 「两个脓包。」 童霏霏走到案前拿起朱砂笔,将〈制胜方略〉上「提升两兄弟功夫」一行划了去。 纸上被划掉的,还有「帮利叔敬打通血脉」、「替利家上场比剑」这两项。 利叔敬脑中血块积了太久,短时间内不可能打通;而且即使打通,功力仍会折损大半。 替利家当剑手上场比剑是最省事的办法,可惜朝廷有规定,比剑者必须是制剑者那一方的亲属。 这什麽烂规定嘛!童霏霏很不以为然。既然是买兵器,当然是只看兵器的品质,谁管制剑人的剑术高下啊! 可是,做为利家的帮手,她实在也没什麽立场批评,因为当初之所以订下这个规矩,就是为了图利利家。利家的上上任主持人,也就是利叔敬的父亲,曾是江湖中不世出的剑术名家,在七年一较的大比中,接连两次打败了名剑山庄的主人,使利家做了制剑这行当的领袖长达十四年。「利家兵坊」几乎成为朝廷御用的民间军械作坊。 後来,名剑山庄换了主人,新的主人莫少康励精图治,打败了利家的新主人利叔敬,却又在六年多前被利叔敬的兄长利伯恭打败。 莫少康为此抑郁而终,利伯恭则在战胜之後飘然远去,而利叔敬在四个月前中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再也不能动手。 所以今年的大比将是一个全新的局面,由名剑山庄的新主人莫子麒对上利家的新继承者。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辈分,一样的身分,看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 势均力敌? 「呸!」童霏霏忍不住啐了一口。 卧薪尝胆含悲忍辱励精图治的句践对上人头猪脑锦衣玉食乐不思蜀的後主,这场仗根本不用打就知道结果了嘛! 更何况,莫子麒素有人中龙凤的美誉…… 「唉。」 童霏霏从桌上成叠的纸张中翻出了一张画像,画中人眉目俊朗,一表人才,端的是相貌堂堂;唇边微露一抹浅笑,自信,却不令人厌恶。如此英姿焕发的少年,任哪家爹娘看了,都会不自觉兴起「生子当如莫子麒」的感触吧。 不过看着这张足以安慰全天下父母心的脸,只让她觉得头痛。 自己家这两个脓包怎麽跟人家比啊! 「霏霏姐,怎麽样?」看着童霏霏简直要纠结在一块儿的眉头,小春关心地问。 「我觉得我这次一定会搞砸。」童霏霏叹了一口气。 「大老板不会弄错的,霏霏姐你一定有办法完成任务。」小春信心十足地道。 是吗?童霏霏可没有把握,因为小春不知道,大老板这次派她出这个任务,根本就是要修理她。 怪只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天真地以为生辰当日百无禁忌,故选在她生辰那天给大老板写了封表达仰慕之忱的信,然後隔天她就收到了回信—— 回信就是这个该死的任务。 从加入「如意山庄」开始,童霏霏出过不下二十次任务,大部分的任务都是帮妇女找回他们花心的夫君。她,童霏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描而笼翠,天生一张「美死人不偿命」的标致脸蛋,笑起来动人,嗔起来可人,哭起来揪人心,娇嗲起来更是让人酥麻到骨子里。凭着这能动、能静、能端庄、能妩媚的千般变化,她想引男人上勾,从来就没失手过;等男人上勾之後,她再用各种手段折磨他们,让他们幡然悔悟,体悟「野花再香,还是家花好」的道理。 当然有时候也会遇到冥顽不灵的男人,想跟她「同生共死」。行!既然他不怕死,她就成全他—— 「妾身的骨灰就埋在城外十里乱葬岗下,一个馒头大小的黑色坛子,不重,公子如果不嫌弃,就去把它挖出来,随身带着,妾身就会一路相随。妾身因为上辈子与公子有未了情缘,故今生特来相伴。只是公子与妾身在一起,会折损公子的阳气;不过好在一直这般折损下去,公子不久就会和妾身一样,妾身也就能与公子永远在一起了……」 然後在对方惨白的脸色中,童霏霏飘向窗口,咻的一声消失不见。 不过就是轻功而已。不过只要是看过这场好戏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去收惊的。 看多了薄情男子的嘴脸,使童霏霏对男人寒透了心,才会神智不清地把最後一点点对男人的希望寄托在大老板身上。 事实证明,大老板是冒犯不得的啊。 「大老板的话就是命令。」这是他们加入如意山庄第一条、也是最高的守则。 童霏霏无奈地把那张〈制胜方略〉的下半截看了又看,那半截写的都是些下三滥的招数—— 「色诱莫子麒……」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像莫子麒这种循规蹈矩、品行端正、背负家族使命、堪称家族之光的出众少年,肯定对女人缺乏了解;而勾引男人正是她的拿手好戏。只要略施小计,她绝对有办法让他成为纵情声色消极颓废的家族耻辱,到时别说是比试,莫子麒不寻死觅活就算他坚强了…… 不好,太不厚道,童霏霏想。因为根据探子回报,莫子麒已经订了亲,她不能为了帮利家这两个脓包而害了一个无辜少女伤心。 她完全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她担心的是伤及无辜。她挺慈悲的吧! 「烧了名剑山庄的铸剑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名剑山庄没做错什麽,毁人家业是要断子绝孙的。 虽然在被大老板如此伤害後她已决定这辈子再也不成亲,断子绝孙对她没影响;但如果在比试之前名剑山庄突然遭难,必定会引起官府调查,利家那两个脓包不死也要脱层皮。 虽然这种结果可以说是大快人心,不过她可能会被大老板调去扫茅房。 「打伤利家兄弟……」 这麽做不过是多挣得一些时间,等两兄弟康复之後还是得与莫子麒一战,除非她能让这两兄弟一伤再伤…… 她是不介意多动几次手啦!不过这段康复的时间如果一直没完没了地拖下去,莫子麒的功夫必定会更为精进,到时要胜他就更难了,除非能拖到找到两个脓包的伯伯利伯恭回来出战;但人海茫茫,找人这事哪有个准呢? 「暗算莫子麒……」 在比试之前,她也可以先让莫子麒受伤,削弱他的功力。不过这伤必须要够隐密,不然莫子麒一样可以以受伤为由要求延後比试。 要受什麽样的伤呢?童霏霏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莫子麒的功夫应该颇为高强,因为六年多前害他爹莫少康抑郁而终的那一仗,本来是他要代他爹出战的,那时他才十六岁,是他爹坚持不准才作罢。不管当年的莫子麒是否真够资格与利伯恭一战,他这样的勇气已令童霏霏感到佩服,也更让童霏霏不敢大意。 「在剑上喂毒……」 这是眼下看来最可行的办法,不过她要喂毒的对象却是莫子麒的剑。 「用毒」一向为武林人士所不齿,所以这项比试也明订禁止用毒,只要哪一方用毒就直接判输。就利家两个脓包的功夫来看,只要上场就少不得要被莫子麒的剑划个几下,所以她只要想办法让莫子麒拿着毒剑上场就可以了。 用一个猪头换来七年的生意,对利家来说并不吃亏,只是不知道利家两个脓包中哪一个会衰运地当上这个猪头。虽然她私心希望是由利希来当这个猪头,毕竟利奇比他哥小了两岁,还不大懂得花天酒地的乐趣,好好管教的话,未来或许还能有一点希望。 只是这麽一来,莫子麒这个「人中龙凤」就要彻底地毁了,而且是毁在一个脓包的手里,这对莫子麒来说,未免也太不值了。 不过,她还能有什麽更好的方法呢?江湖本就是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杀戮战场啊。 可是这样对付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青年,是不是阴损了点? 「唉……」 童霏霏拿着莫子麒的画像,看了又看,踌躇不决。 小春瞧着童霏霏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不过从她一迭连声的叹气就听得出来她在烦恼。作为她的助手,小春觉得她应该说些什麽话来鼓励她的前辈—— 「霏霏姐,你知道大老板怎麽说你吗?」 听到「大老板」三个字,童霏霏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大老板说过我吗?」 小春点头。 「在小春出来前,大老板跟小春说,霏霏姐是山庄里顶顶优秀的一个,交给你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 喔,是啊,她是没有失败过,不过这没有什麽好得意的,因为她做的不过就是骗骗男人、耍耍男人而已。 「大老板说,这个任务或许有些不容易,但他相信你一定可以克服万难,达成目标。」 是吗?大老板对她真的这麽有信心? 「霏霏姐人长得漂亮,手段高明,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霏霏姐的魅力……」 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她的魅力?这个男人,也包括大老板自己吗? 「大老板真这麽说?」童霏霏不由得脸红了。 「嗯!」小春很用力地点头,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事实上,大老板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小春说的不过是她自己的心声。她进山庄才两年,还在受训阶段,这次能够随童霏霏这种连战皆捷的前辈出来办事,对她来说是无上的光荣,当然会加意讨好她。 本来以童霏霏的精明应该能立刻察觉出这番话的真假,不过面对深不可测的大老板,她只能根据那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来猜测大老板的心意,就像现在这样。 看到霏霏姐脸上有了光采,小春受到鼓舞,更加信口开河起来—— 「大老板说,他会在山庄里等着你成功回来。」 大老板会在山庄里等她回来!这是暗示吗?难道大老板对她…… 原来这是他给她的最後一个考验! 童霏霏忽然觉得全身充满力量,心中阴霾尽扫,她重新思索起来—— 「莫子麒,如果你真的被我引诱了,那只能证明你用情不专,正好让你未过门的妻子早点见识到你的真面目,免得日後伤心……」 「兵器是凶器,烧了你家的铸剑坊,你们就能少造杀孽,算是帮你家积阴德……」 「替你打伤利家兄弟,以免那两个脓包的花拳绣腿污了你的手,跟他们比试可是会降低你的格调的……」 「如果你被我暗算了,那只能证明你本事不济,输了比试也是天公地道……」 「如果比试时你真的拿到毒剑,那只能证明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你不是输给了利家,是输给了天……」 童霏霏忽然发觉不管使出什麽样卑鄙的手段,她都是慈悲为怀。发现了这点,让她的内疚之情霎时间消失得乾乾净净,此刻她的心情简直开朗得不得了。 在走向光明前,她知道她将会带着一颗黑色的佛心,勇敢地走进黑暗中。 没有经历最深的黑暗,哪能迎接光明的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