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嫡女谋》 第一章 惊鸿一瞥命中劫 一辆装扮精致的马车歪斜着横亘在路边,车角随风飘摇的璎珞沾了尘土灰扑扑的失了颜色,散布在周围的横七竖八的尸体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入目便是一片血色,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反胃。一个好看的小女孩费力的挣扎着,想要把压在自己身上的这具尸体推开,但是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移动半分。 看着自己纤细嫩白的小手,洛真心里开始骂娘。 她不过就是通宵打游戏打到全服第一,游戏页面跳出个对话框问她愿不愿意接受穿越奖励,而她脑子都不转就手贱的点了同意……还以为是隐藏关卡!结果尼玛真的是穿越? 洛真一向如此走狗屎运。 三岁时从自家后院玩土挖出一个三国时期的环形玉佩,十岁倒垃圾捡到没过期的彩票中了五十万,十八岁她一个理科学霸自主招生a大却突发奇想去弹七弦琴结果还破格录取了。 未免人生再如此多的惊喜她干脆大学三年天天窝在宿舍打游戏。结果这样都能科科低分飘过,肤白貌美,身材匀称,吃嘛嘛香的夺了校花头衔,居然还没长……痔疮! 虽然21世纪穿越已经是有钱人的娱乐主流,不足为奇,但自己一穷二白的居然也穿越到一个孩童的身体里,还遇到了这么血腥的事情! 洛真脑海里一团乱麻时,身上压着的尸体倏忽间被拨开,一双温润如玉且骨节分明的手下一秒伸到了她的眼前。 “莫怕。”手的主人如是说。 洛真坐起身来大口呼吸了几下,眨着眼打量着眼前人。 这人不过少年般模样,眼若点漆,眸如星辰,单薄的唇有些苍白。身着的白色长衫上是金线绣着复杂的花纹,隐隐可见是只跃起的鹿。这样对比下来,头上戴着的黑玉冠便分外抢眼。 洛真还在恍惚中,连忙摆着小手摇着头,一脸认真道“叔叔,我们不约,不约!” 此话一出,两人都呆愣了半响。 洛真发愣是估摸自己这副身体不过十岁左右,为自己的穿越窘境觉得悲哀。而少年却是听得一脸的莫名其妙,姑且以为眼前这女孩是惊吓过度,口不择言。 见人家的手还在半空悬着,洛真略尴尬的将自己的小手递到那人掌心,只刚触及便觉说不出的柔软舒适。下了马车,一只手忽的遮住了她的眼。 “莫看,会梦魇的。” 洛真呆呆的嗅着他衣袖间的兰花香,心想这个年代就有洗衣液了么? 正脑洞大开着,她的耳边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公子,有个家丁说这家小姐是已故上蔡令甄逸的小女儿,家就在三里外的中山无极县,说完就断气了。您看?” “那便送她到无极。”他的声音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感,与安慰洛真时温柔的音色天差地别。 “可是老爷要我们即刻返回陈留,不得再耽误了。”那名侍卫的语气听起来很为难。 “无碍。”少年语气里微蕴怒意,随即牵着洛真的手走向自己的马车,遮着她眼的手却没拿开,可知外面究竟有多么惨不忍睹。 第二章 黑玉日暖姻缘线 洛真自知满身血污,局促的倚在马车外缘,少年道一声“路上颠簸,小心摔下去。”便面无表情的将她一把拦在自己身边。 这个面无表情是洛真猜的,从他的怀中向上看去,只能看到他英挺的鼻梁和莹白的耳垂。恍惚间再次瞥到少年头上那块黑玉。理科生的直觉让她不禁心下一凉,开口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感觉头晕目眩,不思饮食?” 少年低头望过来,眼神里一派探究“你是如何知道?我确是近日来微感不适。” “那是不是这些症状都是从你戴上头上这块黑玉开始的?” “是便如何?不是又如何?”少年的眼神中忽然开始出现戒备,连带着扣在她肩膀的手都用了力气。 洛真望进他漆黑的瞳,严肃的说道“若不是,那可能是我猜错了。若是的话,那这块黑玉恐怕是对身体有极大害处的,短期造成身体的不适尚且不易察觉,长期的话,致命与否也未可知。” 洛真虽是表现的犹疑,心中早已八成肯定,那分明是有放射性物质的重金属块!化学老师在介绍时还专门提及古代深山或者陨石里出现这种放射性重金属,可能会被无知的人视如珍宝随身佩戴,却不想对身体的危害是可以达到难以想象的严重地步。 少年侧过头去微微思索着,扣着她肩膀的手渐渐放轻了力道。 一路无言。 车夫像是急着回家收衣服一样把马匹抽的嗷嗷乱叫,疾驰着到了洛阳城门,隔着车帘,仍然可以感受到外面人声鼎沸。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回家去吧,若是不认得路,去跟城门的守卫报上你的名字,他们也会送你回去的。” 临别在即,少年清冷的面容也有了些暖意,他顿了顿说道“还有,谢谢你提醒的黑玉冠一事。” “是我该谢你救我一命才对,那再见了。”洛真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蹲着身子跳下了马车,未走两步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问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毕竟是她穿越过来认识的第一个人,知道了名字等以后回去吹牛也能吹得很具体。 “子恒,那……你呢?” 少年虽不吝啬告知他的字给洛真,但话一出却把周围的侍卫吓得一惊,好像他们的身份有多么隐秘,不能为旁人所知似的。 “我啊?”洛真笑意盈盈道“我叫洛……” “洛儿!”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喊从城门传来将她未出的话打断。 洛真顺着声音望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轻易地便看到那个妆容姣好,衣着显贵的妇人站在不远处的城门下向自己招手。 她的身后围着不少的家丁和妇人,相互簇拥着向马车方向走来。洛真心里猜测着这大约就是自己在这里的家人了。 那个领头走着的正是上蔡令甄逸的正妻,也是洛真这具身体的生母张氏,名唤张宴。 今天早上甄洛去往城南看望她寡居的二姐甄脱,张氏就一直心神不宁着,似乎有预感到要出事。果不其然,未过半响便有家丁浑身是血的跑回来说是在城南遇到山贼了。 第三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张氏担心小女儿的安危,一时间六神无主。还是林夫人有条不紊的安排人上报官府,又携着家眷随官差去往城南。偏巧在城门口,张氏一眼就看到了黑色马车前的小女儿,立刻疾步走过去将她紧紧在怀里。 张氏怀抱很清凉,在这个时代的初春里,洛真光是凭手感就知道张氏身上这件薄衫价值不菲。而跟在张氏身后的两位上了年纪的夫人也慢慢走近,一股扑面而来的脂粉味让洛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相比张氏素淡的湖绿色薄衫,脂粉味出处的林夫人却穿了鲜艳的绯色衣服,单眉如柳,面若桃花,一双媚眼好像在不停地勾人,不仔细看倒真不觉得她上了年纪。 站在她旁边的陈夫人穿着中庸,身材也有些发福,唯有一张暖意的笑脸让人觉得亲切。 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躲在林夫人身后斜着眼看着自己,看起来像是洛真与她有什么仇怨。那是林夫人唯一的女儿,甄荣。而另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孩则孤零零的站的稍远些,面上堆笑对着洛真道“小妹啊,你可安好?倒是急坏了母亲呢!” 甄道口中的母亲自是张氏,但却非她的生母。 自从甄逸在甄洛三岁时就病逝,甄府的家眷便开始了整顿。家中有些背景的都寻着路子改嫁了去,而无子嗣的女眷也都打发走了。如今甄府只余甄逸正妻张氏,林夫人和陈夫人。 刚刚与甄洛说话的甄道,因为生母病逝,十岁时寄养在张氏身旁,一向唯唯诺诺,没什么存在感。 林夫人一步三晃的走上前来柔声安慰“姐姐,看洛儿的样子吓得不轻,我们先回府吧。我已经派人去寻济世堂的李大夫了。” 张氏也就应了声,让丫鬟把洛真抱起坐回张氏的马车上。等到车辙吱呀的转起来时,洛真才想到那个少年,连忙掀了帘子向外看去。 那辆黑色的马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绝尘而去的马车上,少年细碎念着“上蔡令甄逸的小女儿……”脸上难得的有了丝丝笑意。 又想到了她说的话,便将头上的黑玉冠摘下掀开车帘丢了出去,一系列动作快且准,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甄家祖辈便担任太保,至甄逸为上蔡令,虽不显赫倒也算是名门。虽然甄逸早逝,但甄家家私甚厚倒也不至于破败了去。 张氏的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行往甄府,一路上洛真依偎在张氏的怀里很是安分,再加上瘆人的血污,张氏急的要哭了,不断地催促着马车快点。 洛真却是在心里盘算着准备假装失忆,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不是么? 城里的道路平顺通畅,很快便行至甄府。洛真刚下马车便又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眼前这人黑袍加身,腰缠铜印墨色绶带,头戴高冠,面容俊秀,年约二十几岁,正是甄家次子甄俨。 甄俨的生母在甄逸死后改嫁了去,他便寄养在张氏身边。张氏对他视如己出,甄俨也是知恩图报之辈,孝敬张氏,疼爱幼妹。闻说甄洛遇到了山贼,甄俨官服都来不及换便要赶往城南,偏巧在门口便遇上了。 第四章 别有阴谋暗恨生 “洛儿,你可无事?”甄俨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弯下身揉了揉甄洛的脸颊,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真真儿是焦急的不行。 洛真苦笑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委婉的表达出自己‘失忆了’这件事,便听到甄俨身后一阵惊呼,而后便有一美貌女子捂着小腹倒在府门口,下身不断渗出的血渐渐染红了整个裙摆。 甄俨大呼一声“玉如!”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将那女子拦在怀里快步向院里走去,地上散落着一串深红色的血迹。 流产! 宅斗必备情节居然真就被洛真遇上了!见着一大堆人大呼小叫的,洛真抚了抚额头,叹一声真热闹。 张氏也连忙跟上,一边不忘嘱咐家丁“快去看看李大夫到了没有!让他先去二公子的小院!” 李大夫来的也快,直接背着药箱走进内室,生死攸关也就没人在乎那些礼数了。 洛真随着张氏一行人坐在外堂,隔着重重珠帘,只看到丫鬟端着一盆一盆血水出来,又端着一盆一盆热水进去。那玉如痛的汗如雨下,却只是紧握着甄俨的手,竟一声哭喊都没有,许是怕甄俨担心。 甄俨怎会不知玉如的心思,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半跪在床榻边,不断地给玉如擦着汗,自己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早已经模糊一团了。 许久,李大夫走出来,张氏也就带着众人引步至正厅说话。 正厅里张氏要给李大夫赐座,李大夫却辞座鞠了一躬道“夫人,老生尽力了,少夫人的孩子还是没保住。” 张氏心底却更担心玉如的安危“大人可还安好?” “少夫人身子本就稳健,虽然小产伤了气血,我开几服药调养一下也就无事了。” 张氏闻言松了口气,眼角依稀有泪珠落下,泣下沾襟。 “玉如一向稳妥,怎就忽然小产了呢?” 洛真撅了撅嘴,心里道:还用说,这孩子肯定是谁的眼中钉了呗。 果然李大夫又鞠了一躬道“不瞒夫人,因这血色深红略有结块可知少夫人定是误食了活血化瘀之类的药物。” 张氏神色一凛,似有思索却没再追问。拉着洛真的手递到李大夫身前“我这小女儿今日遇到了山贼,还劳烦大夫看看,没喊过哪里疼,也一句话都未曾说过,怕是吓到了。” 李大夫闻言便将眼神转到洛真身上来,上下转了一圈和蔼的问道“小小姐,你身上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洛真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然后摇了摇头。 李大夫说了一句失礼了,便从袖间拿出一张白色帕子,透着淡淡的药材味道搭到洛真手腕上,又伸出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半响,开口道“小小姐脉象平稳,又无失血症状,待我开几付安神的药,也就无碍了。” 洛真一听便要装头痛,继而假装失忆,这便顺利成章。 哪知还未等她开口痛呼,李大夫眼色扑朔的说了一句“恕老生多言,尊府今日竟有两件血光之灾,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让小小姐失常至不能言语,因这孩童天眼还未关闭,兴许看见了什么……” 第五章 云破月韵鬼弄影 张氏闻言忽的手抖了起来,强装镇静的脸别样怪异。只吩咐着给李大夫包了块银锭子,便打发他走了。 这李大夫前脚刚走,林夫人蓦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挪到张氏身前,俯在她耳边神秘兮兮的说了几句话。 张氏的脸色越发惨白,最后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夜色已晚,众人在各自院子里用过晚膳便准备歇息了。 甄俨守在玉如身边照料,虽抽不开身却还不忘派人来问询洛真的情况。洛真房里的使唤丫鬟将李大夫说的话一五一十的答复了,这才将房门严丝合缝的关好,进屋来伺候洛真就寝。 这丫鬟不过比甄洛大四五岁的样子,名唤彩儿,性子温顺懂事,从小就养在甄洛房里,是张氏预备着给甄洛做陪嫁丫头的。浴桶里放着热水,让整个卧房都透着一样的温热感,彩儿将洛真身上一层一层的脏衣裳褪了下来,直接打了个团丢了,嘴里念叨着“算是除了晦气。”这便将浑身*的洛真抱起,放进浴桶里。 紧绷的神经在热水覆身的舒适感中缓解了不少,洛真乱麻似的思路渐渐解开,心下思忖,这贴身丫鬟彩儿对自己体贴入微,情真意切算是可以相信的人。 思及此,洛真便开口道“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只你不得与旁人说。” 彩儿面色含泣,点了头道“小小姐,见你受苦,我恨不得自己替你,你与我说过的事,我也从没与旁人说过,小小姐难道不信我?” 洛真闻言便放心的把自己失忆一事告诉了她,引得彩儿一阵惊讶,思虑过后便答应为洛真保密。盥洗完毕还搬了个椅子到洛真榻前要把甄府的事都细细说给她听。 只是这边彩儿还未开口,便听得隔壁张氏的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一个纤瘦的人影忽从窗外人力难及的高度的上空缓缓飘过。 彩儿吓得瘫坐在地上,直愣愣的看着窗外,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莫不是绿袖……回来了?” 张氏的院子位居整个甄府正中,坐北朝南,风水极好。可偏就这样的屋子闹了鬼。 守夜的家丁们很快拎着灯笼都向张氏的院子里聚集过来,张氏早就遣丫鬟点了灯,正端坐在灯火通明的厅堂。 堂下跪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丫鬟,洛真拉着彩儿赶过来的时候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张氏的贴身丫鬟,唤作翠屏。十四五岁卖到甄府来,如今也二十余了。素来贴心懂事,颇得张氏欢心,洛真记得白日里就是她一直抱着自己的,力气极大。 只是如今怎的跪在这里哭? 张氏看到洛真,怒极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洛儿,吵到你了吧?莫怕,母亲在呢。” 洛真也不说话,只把自己的手递到她的手心里,这才察觉张氏竟已满手的冷汗。 张氏将洛真揽到身前,转过头对着堂下的翠屏叹了口气“罢了,念在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服侍我的份上,自请出府去吧。” 第六章 东汉末年时局现 翠屏闻言这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哭诉着“夫人,您现在赶我出府不是要逼我去寻死么?我爹早就要把我卖到浣花楼去了,那岂是好人家女儿呆的地方?我翠屏早早就立了誓,要在您身边一辈子的!” 林夫人和陈夫人闻讯也都前后脚的赶来了,各自寻了座位便坐好。洛真四顾周围,这才发现白日里那两个小姐姐倒都没现身,想来是害怕极了。 张氏面露不忍,却是口刀锋利“那你便说说,没来由的你怎就大声叫嚷,搅得全府上下不安生?更何况今日小小姐和少夫人都出了事,正需要安寝。你倒没了教养!” 翠屏突然噤了声,一言不发的哭着摇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夫人在旁打了个哈欠,翘着兰花指从衣襟间抽出香巾掩住口鼻,嘟哝的劝道“翠屏你今日有什么错处,倒是解释清楚,姐姐便会原谅你的,若是你不说,旁人也不好帮你说什么软话了。” 翠屏看了林夫人一眼,这便叙叙的说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翠屏伺候了张氏洗漱,正端着铜盆去后院倒水,忽的就看到角落里有个白色的人影,待那人转过身来,翠屏便只看得两个绿色的眼睛,像是小灯笼一般大。吓得翠屏一路大叫着往回跑,而那两个眼睛竟然先一步飘到了她的身前,幽幽的看着她…… 翠屏惊得一下子就把水盆丢了过去,那眼睛便倏忽间不见了。再回头,那白色的人影也沿着别院的方向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翠屏一边说着还一边颤抖着,真真儿是吓破了胆。待她说完,整个大堂里也死寂一般安静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染着惧色,真不知是翠屏讲故事讲的太生动了,还是这时代人的胆子太小了。 洛真是不怕鬼神的,若是比较之下,她还是觉得活人更加难测。 张氏抬手便将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让众人都从那种恐惧的氛围里得以抽身。 “都散了吧,明日再议此事。至于翠屏,打发她去厨房帮忙。” 张氏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盖过了,但洛真却隐隐觉得似乎什么事情才刚刚开始。这一晚倒没再出什么动静,彩儿点了蜡烛放在卧房里,夜里又起来换了几次烛柄,那微弱的烛光摇摇晃晃坚持到了天亮。 洛真也从彩儿那里知道了很多信息。最让她心惊胆颤的便是现在的年代,汉代兴平194年。 即使凭着洛真初中学的历史知识也足够判断,这便是东汉末年,距离天下的格局重新洗牌也不过二十余年,而中山无极县属于邺城管辖,那个兵家必争之地。 甄府整顿,大姐甄姜早早便嫁人了,二姐甄脱丧夫后执意寡居,却待甄洛极好。甄洛也喜爱这个姐姐,时常便去看望她。 三姐便是那个看起来小家碧玉的甄道,平日里两人没什么交集。四姐甄荣是林夫人唯一的孩子,和甄洛差不多年纪。两人总是合不来。 第七章 绿叶素容纷可喜 除了甄洛早逝的大哥甄豫外,便是二哥甄俨与甄洛亲近。甄俨已经成家,娶得是无极县第一粮商家的女儿,传言二人一见钟情,婚后也极其恩爱。 甄洛还有一个三哥,便是陈夫人的孩子。只不过他素来孤僻,府里的人对他都知之甚少,尤其是相比甄俨的宽容亲近,甄尧便更不得人心了。 洛真大体整理了一下信息,便到了早饭时辰。早饭是府里的家眷一定要一起吃的,只是经历了昨晚的事,张氏干脆发话下去各自在房里用饭了。彩儿端了食盒进来,洛真便拖拉着木屐走向外室的桌子,哪知那木屐可不像现代的人字拖那么好驾驭,洛真没走两步便摔了个狗吃屎。 彩儿吓得匆忙放下食盒来扶洛真,将她扶到桌前便看到洛真两眼放光似的挥舞着手直奔食盒而去。拿起一个玉汤包便往嘴里塞,却被那汤汁烫的倒吸一口气。 彩儿看着自己小小姐的模样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洛真对于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也驾驭无能,干脆随便套了一下,齐肩的头发也没来得及梳洗,这模样倒惹得彩儿笑个不停。 待洛真喝了一大碗珍珠玉米粥,食盒也见了底。彩儿正好打了水进来,将她拉到铜镜前要给她梳洗。 铜镜光滑平整,已是无极县里最高规格的上品了,但用惯了镜子的洛真愣是看了半天才歪歪扭扭的看清楚自己的脸。 眼睛大大的又不失神采,眉毛纤细浓黑,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格外清晰,一张樱桃小口粉粉嫩嫩的,任谁看了都想亲一亲。 彩儿看洛真发愣着出神,禁不住笑道“小小姐若是再长几年,止不得是河北第一美人了,到时候来提亲的人定是要把甄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去。” 经过彩儿这么一提醒,洛真忽然脑中闪现了什么,却又没抓到头绪。好像,自己的身份不止是一个简单的宅门闺秀一般。 铜镜前,彩儿熟练地给洛真挽了一个时下洛阳城的小女孩最流行的发髻,将发际边的头发沿着披肩方向绑了辫子,最后拿密齿银簪固定在脑后,简单又别致。 洛真打了个饱嗝儿,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多看几眼便渐渐熟悉了,尤其是那灵动的大眼睛,和小时候的洛真简直一模一样。身上那一件一件的繁琐的衣服到了彩儿手里就像变魔术一般,整齐熨帖。 梳妆完毕,便到了请早安的时候,眼看着时辰快要到了,彩儿连忙教了洛真敬茶和行礼。这便拉着洛真往张氏的厅堂走去,沿着长廊转过个弯便到了。 张氏的厅堂和昨晚一样热闹,今日还多了三个人,两位见过的小姐姐暂且不提,那排在甄俨其后给张氏敬茶的便是甄尧了。 此人年纪十七八岁,眉眼锋利,器宇轩昂,颇有些冷酷傲娇的意味。衣着和甄俨一样的黑色长袍,宽袖管裤,正是汉服的标准形态。不同的是,甄俨腰缠铜印墨色绶带,而甄尧却是铜印黄色绶带。 第八章 云青青兮欲风雨 洛真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姑且把那当做区分官职的标志物吧。随着甄荣退下,洛真迈着方步走上前去,双手端着茶碗举至头顶“母亲喝茶。” 张氏接过茶碗轻轻地喝了一口,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又伸手把洛真拉到身前,眼里一片温柔道“洛儿,昨晚睡得可还香甜?” 与会保养的林夫人相比,四十出头的张氏自然是苍老不堪,失了几分颜色。但那溢满爱意的眼神却让洛真移不开视线,明亮又温暖。 洛真点了点头,却没想好说什么,也怕露出什么破绽。 张氏见洛真不言语,心里虽急,却也无奈。便让彩儿把洛真带回自己的座位去,本是柔和的脸瞬间凛冽道“昨夜一事,除了刚归家的尧儿还不知,其余的人倒是各自有什么看法?” 林夫人率先开了口,尖声细语的让洛真骨子里就觉得不舒服。 “翠屏所见是真是假尚且不论,光是洛儿突遭横祸加之玉如小产,我觉得该请个大师除除晦气了。” 陈夫人静默不语,似乎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一样。 甄俨心系玉如便点了头“求个心安也是好的,歪门邪道也权且一试吧。” 他的话一锤定音,张氏便立刻派人去四处打听寻觅岐黄之术之类的高人去了,满屋的人神情不定,各怀心事。 大师也在短时间内就请来了,听到前院里呜呜哇哇的唱词,府里的丫鬟家丁都偷偷摸摸的围在院门处看着,洛真实在对古代的跳大神没什么兴趣,便由彩儿领着将这甄府上下巡了个遍,让洛真心生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赶脚。 甄府极大,宅子结构也是古朴有致,若是碰上拆迁,估计要给不少钱,像北京的四合院一样,九位数起价。 只是半响未过,便有张氏的贴身丫鬟来传洛真去堂前一趟,问及何事,却又缄默不言。洛真遵训再次回到张氏的正堂时,那些呜呜哇哇的噪音已经没有了,周围的环境竟是安静的有些沉重。 此时的正堂里,张氏手握两个扎满银针的纸扎的小人,脸色铁青。因这小人的身上写的分明是她宝贝小女儿甄洛的生辰八字!另一个不用分说便是玉如的了。 原来今日那大师作法完毕后念念有词道“府中确有游魂作祟,如今已被本道收服。本是游魂自没那伤人害人的法力,却又听闻府上接连出了血光之灾,恐怕是人力诅咒所为。” 张氏当时便心生疑窦,鬼魂之说本就荒唐,若不是绿袖之事,恐怕她也不会冒失的请道士入府。如今道长指明这因果,张氏便已然全信了。 于是她把府中家眷都聚集在这里,而派出自己信任的丫鬟和家丁去搜府,居然真就搜出了这纸人!洛真躲在门后没进去,因这堂里的氛围实在压抑,所以她干脆拉着彩儿蹲在门后偷看。 堂下的人颜色各异,陈夫人出身乡野,自然知道这些纸人的用处,所以她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惊恐之色。而林夫人就坦然多了,一本正经的端坐着。 第九章 水落石出尘埃定 甄道和甄荣分坐在林夫人两侧,不时地向张氏手中张望着,似乎想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怎么惹得张氏发这么大脾气? 甄俨和甄尧并未在列,想来还未退朝会。 “大师说,洛儿和玉如是遭人诅咒,才会遭遇横祸……”张氏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却几番抑制不住,猛地拍了桌子大喊“林宛秋!你这妇人怎的如此歹毒?我竟看错了你!” 此话一出,林夫人陡然怔住了,指着自己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纸人是从我……我院子里搜出来的?” 张氏怒极“难不成那么多家丁和丫鬟都串通好了来污蔑你不成?这便是今日从你梳妆盒里翻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宛秋倏地站起身指着陈夫人,不住的颤抖,声音也嘶哑不堪“是你陷害我对不对?你这贱人看我和夫人熟络便心生嫉妒,使出此计来害我!你这贱坯子,从你勾引老爷在外生下那狗杂种开始,我们就不该被你的表象蒙蔽,你才是心机最深的人!”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相比于林宛秋的伶牙俐齿,陈夫人则显得木讷呆愣。她匆促摆手,急切委屈的表情在脸上一览无遗。 那么问题来了,侦探断案哪家强? 洛真扯了扯彩儿的袖子。 “走,我们去闹鬼的后院看看。” 洛真仔细回想着翠屏的叙述,并沿着张氏卧房到后院的路走了几遍,只是今日家丁和丫鬟将庭院打扫的极为干净,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来。 洛真本想置身事外的,可若不把这幕后黑手查出来,她总觉得芒刺在背,心生不安。 “咦,这是什么?” 彩儿在走廊的红漆柱子上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白粉,而那位置的高度却是成年男人的高度,所以洛真只好让彩儿把她抱上去查看。 手指捻了捻白色的粉末,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洛真眼中的疑惑渐渐消失,循着这条线索便顺藤摸瓜。 “彩儿,派两个家丁去房顶上看看,靠近房檐的位置是不是有一排黏了土的鞋印?” 彩儿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去喊了几个人搬着梯子上去了,果不其然,房檐上的家丁说“小小姐,这房顶上确实有好多泥印子,尤其是靠近房檐的位置,整齐的一排。” 洛真点了点头,便转身问彩儿“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大师是谁找来的?” 彩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小声说“好像是李大夫介绍过来的。” 这下洛真心里便是百分百的确定了,她便俯在彩儿耳边细声说起话来。 正堂里张氏也真假难辨了起来,看着陈夫人不像是有心计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陷害别人的事?而林夫人的表现确实是惊讶的,仿佛没想到纸人从她房间里搜出来的样子。 而林夫人是一门心思认定了陈夫人陷害她,口无遮拦的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倒真符合了她无礼的性子。 陈夫人则辩驳不过,捂着脸嘤嘤的哭了起来。张氏这才喝令林夫人住了嘴,林夫人仍旧忿忿不平,从胸前衣领处扯出块帕子来,擦了擦嘴角的飞沫,这才走回原处坐下。 第十章 连环计中解连环 正在这时,彩儿由门而入,怯生生的走到正堂前,跪在了地上。 “夫人,彩儿知道些实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氏眼前一亮“你且细细讲来。” “彩儿昨夜听了翠屏姐姐讲的,心里惶恐却又不相信,所以适才去了夫人的后院仔细查看,便在柱子上发现了一种白色粉末。那种粉末本属罕见,但在彩儿老家,经常有骗子用此装神弄鬼,招摇撞骗。所以才认得,那便是白磷。这种东西极易燃烧,发出绿光,又随着空气流动而飘到了翠屏姐姐身前去了,至于白色人影,彩儿妄自揣测那是有心人拿着白色衣物假扮的!” 林夫人闻言立眉嗔目道“你这个小蹄子是哪里来的?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么?胡言乱语……”只是她还未说完的话被张氏挥挥手打断了。 张氏蹙了眉“你继续说,你这样揣测可有什么证据?” 彩儿伏地磕了一个头,哽咽道“彩儿身份低微,自然不敢胡说。府里为了消暑,夜夜在掌灯后以井水铺地,故而地面潮湿且有湿泥,而今夫人的房顶上便有新干涸的泥脚印,便说明昨夜分明是有人以长杆等物控制白衣及白磷装神弄鬼!” 此话一出,满堂的人都哑口无言。彩儿轻声咳了咳,继续说道“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李大夫在诊病后莫名其妙说的那番话,翠屏见鬼,制造鬼影只是为了让张氏惶恐,这才能把被收买了的大师请回家来,顺理成章的指出纸人的存在,然后搜府搜得这被放在某处的纸人。 连环计。 洛真听着彩儿按照自己的吩咐,背台词似的全盘托出,不禁眯了眯眼,心下开始思索究竟是谁有如此狠毒的心思?杀了玉如腹中胎儿,还要嫁祸给他人。 张氏倒吸一口冷气,拳头已经握紧,追问道“彩儿,你且说那人是谁?” 彩儿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彩儿没有证据,不敢妄自决断,但翠屏,李大夫和那大师,应是知道这幕后主使的,能不能问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氏闻言马上吩咐道“去请李大夫,再看看那大师走远了没,把他追回来。还有,叫翠屏前来厅堂!” 洛真躲在门后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林夫人和陈夫人的表情,却怎么都看不出端倪来。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幕后黑手不在她们之中? “回……回禀夫人!”被派去寻翠屏的家丁面色惨白的来到堂前,表情惊恐道“翠屏在房里服毒自尽了,看情况像是今天早上的事……” 张氏闻言愕然,眼神中全是痛苦的痕迹,毕竟翠屏服侍她这么多年,一向尽心尽力,而自己一时气愤逼得她寻死……顿时心生无限愧疚,挥了挥手安排下去,给翠屏寻个好地方葬了。 话还未完,另一头去寻李大夫和大师的人也回来了。 “那大师早已没了踪影,李大夫药铺关的死死地,听其他人说许是回老家了,归期也无人知晓……” 第十一章 峰回路转掩真相 洛真不禁锁眉,若说翠屏自杀是巧合,那相关证人也依次失踪,就未免太巧了。 事若反常必有妖! 张氏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若按照表象来看,纸人出现在林夫人院子里,那么陷害她的人除了陈夫人,张氏也想不到旁人。反之,也许林夫人就是想到张氏会这么想,所以故意将纸人放在自己房间里…… 张氏看了看噙着泪的陈夫人和看不出破绽的林夫人,似乎无力决断,正踌躇着,堂外出现一个人影。 “母亲,玉如有一事相求。”来人正是刚刚小产的方玉如,张氏连忙走上去亲自扶着她坐下。 “玉如,你怎么不卧床静养,来这里作甚么?”张氏不嗔反怪道,眼神里浓浓的关怀之情。 方玉如今日着了素白的单衣,外面披着浅粉色的披风,倒更显得柔若无骨。洛真那日看的不仔细,今日一见,竟有几分惊艳。 浓眉大眼,檀口小嘴,肤白至欺霜赛雪,怪不得甄俨一见钟情!毕竟一见钟情钟的不是情,是脸。 玉如忽然颤巍巍的跪在张氏脚边,泣声道“请母亲不要追究此事了!” 张氏迅速将玉如扶起,脸上的表情却是又惊又气道“玉如,你可知有人要害你!教我如何不深究?” 玉如抬眼看了看堂下的二位夫人,黯然道“从绿袖自缢时起,我便心存愧疚,终日不安。若说因果,那便是这孩子与我无缘。加害我的左右都是甄府中的人,如今追究是谁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反而又教府中上下一番折腾,也让旁人看了笑话。” 纤纤玉指拂过平坦的小腹,玉如眼中含泪。 “故此,我愿意放过害我之人,是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权当是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和绿袖积福行善。希望有心之人听得此话,可知悔改。” 洛真顿时对她这个二嫂心生五体投地之意,以己心度人,宽容至此,该是多么坚强善良的心地? 话已至此,张氏再追究下去倒惹得玉如不快,便只说些放空的狠话便结束了这场闹剧。日后对林夫人和陈夫人却各自多生了戒心,此乃后话。 堂中人散了,也到了午饭时辰,彩儿把蹲麻了脚的洛真从门后扶回去,一路上又发了些感慨。饭毕午睡,躺在床上的洛真辗转难眠,便唤了彩儿来说话。 “绿袖是谁啊?”洛真忽然的发问,让昏昏欲睡的彩儿瞬间脸色苍白了起来。 洛真看着彩儿惊恐的模样,不禁微醺。明明已经带领彩儿拆穿闹鬼事件,走近科学了,如今彩儿居然还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似的,胆子赁小。 “小小姐,那绿袖原是二少爷房里的使唤丫头,生的水灵又懂事,夫人原就有意让二少爷纳了她进门。只是二少爷自少年时便洁身自好,没要了绿袖,后来娶了少夫人更是恩爱有加,没有一点纳妾的心思……” 彩儿说着说着便不怕了,反而哀伤起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不知怎的,在少夫人有喜的第二个月,传言绿袖也怀上了二少爷的骨肉。再后来,绿袖不知何故上吊自杀了,留了一封信,说是恨这个世间云云。” 第十二章 一曲长门展才绝 洛真越听越觉得整个甄府都蒙在一团雾里,弥漫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 彩儿自顾自的接着说道“那之后,府里便开始传言闹鬼一事了,小小姐你素来胆子小,这才去寻寡居的二小姐念念佛,也就遇到了山贼,虽然上报了官府,奈何山贼神出鬼没,却还是没什么头绪。” 在彩儿清喉娇啭的声音中,洛真看着雕花木床的床幔,和那繁杂的花纹,又萌生了睡意。睡着之前,洛真还在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回到现代去,那样就不用绞尽脑汁的想这么多,烧死了那么多脑细胞。 彩儿说了一会发觉洛真睡着了,便放下了床幔,径直去外室休憩了。 那之后,身子渐好的方玉如为绿袖做了场法事,说到底那日不过是甄俨喝醉了走错了房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她知晓后却怪罪于绿袖,无心的责备的话却害的她一尸两命的结局。 心存愧疚,只能尽力弥补。甄俨也亲自为绿袖上香,望她安息。林夫人和陈夫人却是自此形同陌路,整个甄府的气氛都压抑起来。 好在生活开始趋于平静,春日见暖,初夏将至。 这一日是学琴的日子,张氏重金聘请的洛阳的乐师已经候在了凉亭。洛真在现代拿的可是古琴a证,不过她这副身体之前却是个练琴的废物,据说三个未出阁姐妹中最优秀的是甄荣,那个善妒的姐姐。 日头偏西,空气中隐隐有些燥热,凉亭的荷花开的别样鲜艳。其中几捧莲蓬已经熟了,透着淡淡的清香。 洛真一路上忙着吃莲蓬,这便迟到了半刻钟。凉亭里老师和甄道,甄荣都已经闲坐半响,这远远的看着她悠闲自得的模样,心有怨言不说罢了。 洛真倒没看到他们的脸色,先给老师行了个礼,便入座了。她的座位正对着老师,居中,左面是甄荣,右面是甄道。 甄荣今天穿了一件绿色裙裾,两个丸子头也俏皮可爱,若不是她闲来无事便瞪洛真一眼的话,洛真肯定会喜爱这个小丫头的。 甄道就逊色了许多,头发有些歪斜,不知道是不是使唤丫鬟没有精心服侍,穿的也是有些破旧的嫩黄色襦裙。而她的眼神躲躲闪闪,让人不免心生可怜。 正对面这个老师身着褐色锦缎,头戴方形的纱巾帽,端坐在琴前,他的胡子随风轻轻地摆动着,格外滑稽,几乎让洛真憋不住笑了出来。 “咳咳,三位小姐这些时日可曾练习了为师教给你们的《长门怨》第一段?” 《长门怨》! 洛真顿时眼冒金光,学过七弦琴的都知道,长门怨是汉朝遗落的瑰宝,现今只有残本存于博物馆,但仅从残本的译本便可感受到那精妙的节拍和引人入胜的乐章。 如今这传世佳作就在自己面前!洛真心急的看向自己面前的曲谱时,笑容瞬间凝固了。 根本看不懂蝌蚪文! “请三小姐先来弹奏一下吧。”乐师龚明冷冰冰的点了甄道的名。 第十三章 七弦琴动乐生情 甄道起身行礼,然后拂开袖子,露出纤长却骨瘦如柴的双手,几个调音之后,便熟练地弹了起来。 洛真看不懂古代的乐谱,便只能强迫自己听音不忘。好在甄道弹得还算熟练,洛真记住了大半。 龚明只是点了点头便点了甄荣继续,似乎让甄道弹奏只是走个形式罢了。甄道明知被无视也不多言,只乖顺的坐着,眼神里平静如常。 洛真不经意间便看到了甄道那明显浮肿的十指,心下暗想,不知道她为了今日的顺利演奏付出了多少努力,该是个城府深的人。 甄荣比甄道弹得还要好,十指灵动,琴弦轻颤,一首曲子如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让洛真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她应是有天赋吧?若洛真是十岁之资的话,确实比不过她。 果然,龚明也面露赞叹,一只手慢慢的捋着胡须,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四小姐真是天生弹琴的料子,假以时日,必成这河北一绝。” 甄荣听了也很开心,起身给老师行了个礼,红着脸坐下了。洛真发现甄荣初具林夫人的形韵,身姿婀娜,一颦一簇都叫人心生无限喜爱。 “咳咳,小小姐,你今日能弹这曲子么?不能也没关系,私下里……” 龚明的话很快被洛真弹奏的琴音堵在了嘴边,他不禁惊讶的看向洛真。 此时的洛真面露轻松地微笑,双手在琴弦上极快的来回穿梭,让人看不清的她的指法,耳边已经萦绕着那动人心魄的乐章了。 实际上,洛真只有加快节拍才能将速记的琴谱无差错的弹奏出来,哪知这正好符合了《长门怨》的思想感情,饱含无尽的哭诉和呼喊的感情,让龚明不禁瞠目结舌,看着洛真的眼神像是盯着一个怪物。 任谁都知道甄府小小姐十指不沾琴弦,只爱读书。如今这情形莫不是做梦? 一曲完毕,洛真看着不出声的三人,轻轻起身行了个礼,安然入座。 龚明这才满足的点了点头,激动地无以言表“没想到小小姐才是这天纵英才,老生有幸得此学生,足矣足矣。”说到最后,他的眼中亮闪闪的泛起了泪花,日后更是将自身所学倾囊教授于洛真,此乃后话。 甄道和甄荣同样的惊讶的看向洛真,只那甄荣眼中明显的嫉妒,而甄道却是复杂的辨不清情绪。抛开这么一段小插曲,待龚明授课结束,已经夕阳西下。 守在凉亭外的彩儿给洛真披上薄薄的披风,洛真紧了紧领口转身道“彩儿,我们去母亲那里一下,我有事要与她说。” 彩儿点头称是。 厅堂里掌起了灯,龚明正叙叙的跟张氏夸奖洛真,直说的张氏又惊又喜。 退了朝会回来的甄俨闻言也高兴极了“我就说小妹如此聪慧,不该单在弹琴之事上如此笨拙,如今看来,她定是与母亲赌气,要读书呢!” 甄尧坐在一旁悠然听着,心里却忽的想起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似乎甄洛有哪里与以往不一样了。 第十四章 不喜女红爱笔砚 洛真刚抬脚踏入堂内,便撞入甄尧的视线里。 似是满满的探究和质疑。 洛真顿时就感觉到了一股冷意从脚趾蔓延到头顶,心底浮现出一个声音,这个男人很可怕! 她连忙别过脸来,不去看他,几步来到张氏身前,甜甜的笑着“母亲,洛儿来看你了。” 张氏刚刚送走龚明,又听得他对洛真不住的称赞,自然喜不自禁。于是伸手把她圈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宠溺的看着她。 “适才听龚先生讲你天赋异禀,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你可要勤奋练琴,不要辜负我的苦心啊。” 洛真心中一动,接话道“洛儿自会努力,请母亲放心,只是今日洛儿有一事相求,希望母亲答允。” “何事?” 洛真脸上堆笑道“洛儿想像哥哥们一样读书。” “读书学习,你难道想当女博士么?” 洛真沿着这略带清冷的声音望过去,只见甄尧正含笑看着她,那笑意却凉凉的。 洛真坦然笑着,将心底的想法娓娓道来“我听闻古时候贤良淑德的女子,都习书得前人经验,以此借鉴,我若不读书,怎么知道我以后的路要怎样走?” 甄尧的眼里是稍许的惊讶和赞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默然不语。 甄俨闻言则大笑了起来,起身走到洛真身边,摸着她的头欣喜道“洛儿小时候便与家中其余妹妹不同,节日里城中有杂耍之人,几个妹妹都去凑热闹,独洛儿不去,我问为什么?她答道‘此乃女子所看之物?’我看洛儿不是俗人,读书也未尝不可,假以时日洛儿定是惊才绝艳的女子!” 张氏似乎很尊重甄俨的意见,便欣然同意道“随你去吧,只是我不会帮你请私塾先生,叫旁人听了去,失了礼节。” 洛真喜不自胜道“只要母亲允我进出书房便可,闲暇时我自会寻二哥来教我。” 说着洛真还向甄俨那边凑了凑,像是寻求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想来这具身体应是很依赖甄俨,所以洛真自然而然的就觉得甄俨亲近。 甄俨笑着侧身看向甄尧“若说读书,我不及文轩,他可是十五岁便考取了孝廉呐!” 甄尧闻得甄俨赞赏,忙起身鞠躬道“兄长谬赞了,但若是能指点幼妹一二,文轩自当尽力。”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甄尧还刻意看向洛真,玩味的笑容似乎昭示着他在筹谋什么好戏一般。 晚饭后,洛真由彩儿引路,正大光明的出入于书房,哪知一推开门便看到甄尧站在书架前,嘴角噙着笑望着自己。 洛真转身想溜走,却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 “小妹,我有话要对你说。” 没办法,洛真只好让彩儿在书房外候着,而她踏步走了进去。 “不知哥哥唤我何事?” 甄尧褪下了官服,身着藏青色长衫,头系一条青色发带垂至耳边,额角周正,眉若悬杯,竟是不输于甄俨的俊貌,只那眼中时刻冷冰冰的让人觉得疏离。 第十五章 观海意溢于佳人 “我替我的娘亲谢谢你,那日纸人一事她被林夫人咄咄相逼,好在有人能指出真相,没让她受委屈。” 甄尧的眼里泛起了柔光,许是想到了他的生母,那个温婉怯懦的陈夫人。 洛真干笑道“哥哥说笑了,是我的丫鬟彩儿发现的真相,并不是……” “哦?” 甄尧饶有兴趣的看着洛真,继续说道“这种宅门中常生的事端,我小时候早就司空见惯,直到父亲去世,家中姬妾归宁,这才平静了许多。所以闹鬼一事,我早就猜到了些端倪,只是没想到妹妹你竟也看的如此透彻。” 洛真摆了摆手想要继续装傻“我说了,真的不是我,是彩儿……” “你能相信一个看起来笨拙的小丫鬟敢毛遂自荐在那么多人面前条理清晰的分析整个事件么?相比起来,我更相信是你教她说的那番话。” 甄尧的眼神直直定在洛真身上,一字一句让洛真不知如何反驳。 这真的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么?洛真觉得甄尧莫不是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i,started,two,thousand,yearster,and,you?(我从两千年后来,你呢?)”洛真拽了句鸟语,意在试探甄尧是不是如自己想象那般来自两千年以后。 实则不然,甄尧一头雾水,不解的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洛真连忙尴尬的赔笑道“没什么,只是三哥,你若认定是我做的,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或许是我们以前不够互相了解,你才觉得我有异常罢了……” 甄尧闻言略有所思,慢慢点了头“也对,我自幼时起便刻苦读书,誓要考取功名,自然与众多兄妹不够熟络,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洛真闻言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甄尧也没那么难应付。 “那我们以后便多走动吧,洛儿……我便像二哥一样唤你洛儿可好?” 甄尧眼中的笑意是难得的真诚,让洛真也没了防备,只点头称好。 那之后,甄尧便真的兼职做了私塾先生,教洛真识字。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妹妹居然过目不忘,凡是见过的字竟然都能牢牢记住! 拜托,真当她是十岁小孩啊? 洛真心里却对着《三字经》和《百家姓》竖起了中指,表面却还是要装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识了百余字,便入了夜,彩儿提醒洛真就寝,洛真这才拜别甄尧回了卧房,而甄尧却对着长廊里洛真那小小的背影恍惚着失了神。 这一夜洛真睡得极安稳,想来是脑细胞耗费太多的缘故。 而甄府的另一边,林夫人的卧房里却没得安生。 甄荣跪在林夫人脚边低声哭着,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林夫人手里拎着团扇不住的煽动着,却难消心里的怒气。一边的巧儿实在看不过去了,轻轻走到林夫人身前,面露不忍的说道“夫人,你就消消气吧,小姐真的用心练琴了,龚明乐师也不住嘴的夸赞来呢。” 第十六章 计破草木皆列兵 林宛秋一记白眼过去“你懂什么?今日我本想私下里给龚乐师塞点银子,让他日后多提点一下荣儿,没想到那个老不死的没收我的银子就算了,还连连说着荣儿不及甄洛,要多加努力才是!” 甄荣闻言哭得更伤心了,抽泣道“荣儿真的用心练习了,定是小妹这些日子寻得什么奇法才弹得如此之好,娘亲信我!” 巧儿也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小小姐自从城南回来之后,说不出哪里变了,只那看人的眼神就凌冽许多,这不,她的丫鬟彩儿都跟着聪慧了不少。” 林夫人放下扇子,眯起眼睛暗自想着这些日子的安排。 本想就着绿袖自杀一事,将甄府搅得天翻地覆,故才给城南的山贼通风报信谎称甄洛的马车里有财宝,哪想得甄洛竟然大难不死!好在巧儿没失手,玉如的孩子落了,李大夫也配合得好,翠屏家人也在自己的掌控内,还有那大师…… 唯一出了纰漏的,也是差点致命的便是那纸人,分明是趁着陈雅芝那小贱婢不在院落里,这才派巧儿将纸人放到她梳妆盒里,怎的最后却跑到自己屋子里来了? 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想把自己也一起除掉? 林夫人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只挥了挥手让甄荣回房歇息,留下了巧儿说话。 甄荣见自己娘亲脸色不好,未再多言,行礼退下了。 一阵风从未关的窗子吹来,将林夫人卧房里的烛火吹得摇曳,她转头看向巧儿,低声问道“你确定亲手把纸人放在陈雅芝的梳妆盒里了?” 巧儿闻言,颤抖着跪下,惶恐道“夫人明鉴,巧儿确是亲手办的此事,且巧儿行事时还可以躲过了那些丫鬟,确保万无一失。哪想到那纸人竟然……莫不真的有鬼魂显灵?” “胡言乱语!”林夫人怒喝道“世上哪有鬼魂一说?定是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计谋,想要将计就计把我们也除掉罢了。” 巧儿低头称是,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 若是陈夫人,那般懦弱的性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若是张氏,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这幕后主使?若是玉如,也不该现身劝张氏停止追查…… 这偌大的甄府,哪来的旁人了? 林夫人也想不通,便只得在后日里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了。 次日,除了玉如外,众人一同围坐在一起用早膳。 因着是府中的共餐,厨房准备的极其丰盛,洛真看着桌子上十二道菜品,咕咚一声咽了口水。 张氏居正中,左右便是陈夫人和林夫人,依次是甄俨,甄尧,甄道和甄荣,洛真在彩儿的带领下坐在最远的那个位置上。 原来是按照年龄排的啊,洛真心里暗叹道。 一直以为应是嫡庶有别,她作为嫡长女应该坐的靠前一点的。真是看小说看多了,在日常生活中嫡女似乎也没那么大的优待。 张氏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裙裾,布满绣线绣的繁杂花纹,看起来庄重而优雅,发髻高立,插着金凤呈祥镶玉步摇,额前缀一颗红色玛瑙,眉眼含笑,竟颇有些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意味。 第十七章 水澹澹兮情生烟 而坐在张氏身边,一向喜爱亮色,着装鲜艳的林夫人被生生比了下去。至于陈夫人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暂且不提。 甄俨笑问道“母亲今日盛装可是有什么喜事?” 张氏却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夹了菜。“饭间不议事,大家先用过早饭,我们去厅堂说话。” 就这样,张氏动了筷子,大家也就随之开动了。彩儿在洛真身侧候着,端着盛着清水的金盏,等着用完早饭便给洛真漱口。 三刻钟过去了,张氏放下了筷子,随后伺候张氏的丫鬟便拿着金盏上前,递给了张氏。 洛真注意看了一下那个丫鬟,好像是新来的,这几天都没见过。 巧儿也拿着金盏递给了林夫人,依次下来,彩儿也走到了洛真身前,举着金盏递到她的嘴边。 起先洛真可没注意到,这下见到了金子顿时两眼放光,一边将漱口水含在嘴里,一边重新审视整个甄府的摆设和餐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先不说堂上摆放的那些精致的瓷器,单是这暗红色的漆木桌椅恐怕就价值不菲。再往桌上一看,那碗碟竟是上好的白瓷,一点杂质都没有,那略有些重的筷子尖端竟也是镶了金边的…… 咕咚一声。 惹得众人都像洛真望了过来,洛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渴了,忘了这是在漱口了……” 甄荣眼里是止不住的嘲笑,嘴上却不说话,像是在看好戏一样。甄道却笑得天真烂漫“妹妹真是可怜。” 可怜? 洛真绕了好几个弯才想起来,文言文里可怜是可爱的意思,只好尴尬的回笑。 张氏轻轻咳了咳,便把这段小插曲跳过。“我们正厅里说话去吧。” 话音即落,众人便由用饭的偏房移至正厅。 “姐姐今日莫不真是逢了喜事?活脱脱的年轻了二十岁,这皮肤水嫩的恐怕只有孩子们能与之比上一比了。” 一落座,林夫人就急不可耐的问道,她的脸上堆起的笑容差点让洛真把鱼汤吐出来,实在是有点恶心。 偏偏张氏似乎对这些恭维的话很受用,又或许是真的有什么喜事,所以不去计较林夫人的阿谀奉承。 “今日确有喜事,一大早便接到邺城宝通布庄穆老板的书信,说是要与我们洽谈在无极县布匹销售的事情。” 甄俨一向对生意的事情不感冒,虽然他娶得便是中山第一粮商方中正家的独生女,但无论是甄府的生意还是方家的生意,他都一概不理。 若说甄俨究竟对什么上心,恐怕除了心心念念的玉如,也就剩下明月楼那帮故友了。 甄俨如今一听张氏提生意便要寻个借口离开,张氏却笑着让他留下了。 “俨儿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宝通布庄的穆老板有三个女儿待字闺中,今日也是有意要与我们甄家结亲的。” 早在甄洛六岁的时候,汉代便已经兴起了大变乱。 董卓控制中央集权,名为相国辅政,实际废除了汉灵帝的儿子刘辨,改立陈留王刘协,是为汉献帝。汉献帝年仅九岁,朝政完全由董卓把持。 第十八章 豪杰辈出英雄胆 甄洛曾经在甄俨酒醉时听他说过董卓“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而张氏只得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后又一人姓袁名绍,率先站出来反对董卓,将刀杖悬于城门之上。 当然别以为那袁绍是傻子,人家可是有后台才敢如此。其曾祖父袁安曾是汉朝司徒,自他起四世居三公位,因此权倾天下。 此次逆忤董卓,袁绍便蓄意聚集天下豪杰,起兵造反。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故此,袁绍便在众人推举下结成反对董卓的联盟,他被立为盟主,将董卓赶出了洛阳。 董卓走前一把火将洛阳烧的渣都不剩,让本最繁华的洛阳,也荒凉了起来。如今董卓挟持汉献帝藏于长安,袁绍便占据了邺城以便割据一方,发展实力。 中山无极县便属于邺城的管辖范围,甄府虽是官宦世家,那时候却没这个公务员制度,吃国家公粮就不许兼职。 所以甄家大部分经济来源便是那些副业,这出了名的头一样便是粮铺,依次是布庄,当铺等等。 此次自邺城来的宝通布庄穆老板也是闻听甄家家大业大,这才来了信要与甄家长期合作。 张氏怎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若是放到现代,她必是杰出的女豪门。且不论她操持家业如何,单是那撑起一府的气度便已是不凡。 “俨儿,我与玉如商量过了,她也是同意你纳妾的。” 张氏很小心的试探着甄俨的态度,似乎对这个儿子的喜怒哀乐颇为在乎。 果不其然,甄俨一口便回绝了。“玉如一向通情达理,她心知母亲盼孙心切,想要为母亲达成心愿。我却是在迎她入门时便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母亲可要逼迫堂堂男儿毁了誓言?” 张氏这便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也罢,是我心急了些,你们还年轻,不急在眼前。” 这头话落,她忽的头一转,看向甄尧。“尧儿也快加冠了,我看那穆老板的二女儿与你正合适呢。” 甄尧面无波澜,诚恳道“但凭母亲做主。” 但凭母亲做主?甄尧心生苦涩,什么时候他甄尧的人生由得别人做主了?陈夫人出身微贱,连带着他也不受宠,父亲在世时还好些,而父亲过世后,一时间有多少姬妾来欺压他们母子? 如果不是张氏让那些势力的女人都归宁了,他定要好好地算一算当年的仇恨。张氏对他并不是不好,只是无视他罢了。在她为甄俨的官位忙里忙外的时候,甄尧只能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自己考得功名,这才让他们母女在甄府有了地位。 甄尧看到张氏眼里满意的笑容,心里是不恨的,可是若不恨,那些年的苦楚又怎么轻易释怀?又何处所托? 甄俨忽的提议道“不若我将明月楼里的诗友带来与那三位小姐叙上一叙,定让穆老板觅得乘龙快婿。说起来,我那些好友中恰好有一个来自邺城,唤作袁显奕。” 第十九章 清扬惋兮尽善美 这样的相亲大会,洛真差点笑了出来,甄俨确是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自顾自的介绍他在明月楼结交的那群诗友,慢慢的竟也将张氏说的有些心动。 “那穆老板一家几时到洛阳?”甄俨见机询问道。 “昨日晚上已经到了许都,约莫今天正午就该到了吧。” 甄俨登时就站了起来“我这便去唤我那些朋友来,母亲你且把家中酒席安排好,待我回来。”说完便兴冲冲的奔往前门,未骑马,只快步往明月楼去了。 张氏无奈的笑了笑,便由着甄俨去了,只期望到时别出什么乱子才好。这便着手安排丫鬟打扫客房,又吩咐厨子做些中山特色的饭食,最后还不忘提醒甄尧换身体面地衣服,似乎是打定主意要给他结亲。 甄尧诺诺称是。 洛真却看到甄尧这么绷着的模样,顿时乐不可支了起来,明明是一只狐狸,却在装什么纯良的绵羊? 彩儿拉着洛真唤了声“小姐,我们也回去换身衣裳吧,到底是要见客人的。” 洛真“哦”了一声便要随着彩儿回去,无意间却瞥见甄道那破碎的裙角。 “彩儿,我有话要和母亲说,你在这等我。” 彩儿愣愣的点了头,这便看见洛真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张氏身前,而厅堂里的众人已经各自领了任务散了。 “母亲,我有一事与你商议。” 张氏捏了捏她的脸蛋“鬼灵精,你又有什么事了?难不成又要去学武?” 洛真把‘学武’听成了‘学舞’,心里暗自嘀咕,我民族舞也是过了四级的,咳咳,言归正传。 “母亲,我是想问你,家里各个姐姐和哥哥都是每个月有例银的么?” 张氏皱了皱眉“怎么?你这个月的例银用光了不成?又叫彩儿与你买荷叶鸡去了?” 洛真连连摇头“我只是想到甄荣姐姐每天都有新衣服穿,可是甄道姐姐却是穿的破破烂烂的呢……” “怎么可能?道儿自十岁后从我房里搬出去,因着没什么亲近的人照顾她,我每个月都要多给她一些银两的,置办衣裳是够够的了。” 话至此,张氏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唤了那个新来的丫鬟去喊人。 不一会便有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妇人来到了堂前。 那正是甄道房里的老婆子,因着甄道还小,一些女儿家的私房事自然需要这样的老婆子指点,所以才安排她去了甄道房里。 “夫人唤我何事?” 吴婆子行了个礼,圆滚滚的肚子让洛真止不住的看,心想她这到底是吃了多少油水? “你去把三小姐房里这几个月的账本拿来,我瞧瞧。” “这……”吴婆子满脸惊恐,言语间似乎很为难。 张氏听着洛真的描述就已经猜到了原委,厉声道“怎么?没有账本么?” 吴婆子连忙跪下,哭得凄切“我老婆子心知府里各房有记账的规矩,偏偏就生的懒,也揣摸着夫人不会查看这些小事。也就没记……” 张氏眯了眯眼,看向那眼神闪烁的吴婆子,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在撒谎,而且撒的也不怎么高明。 第二十章 暮霭沉沉人心薄 “哦,这样啊……” 张氏也不跟吴婆子计较,若拆穿她私自扣下甄道月例银子的事,再把她赶走,恐怕凭着她这名望也没办法再进到别人府里去了。 顿时心里柔软了几分,挥了挥手“你也年迈了,或回家颐养天年,或是寻些别的活计干,我这甄府怕是容不下你了。” 吴婆子眼前一花,连连求饶,却只落得被家丁拖着扔出去的命运。 “母亲,那甄道姐姐……” 张氏叹了口气“也是我没有关心她才酿成这种事,我自然要对她好一些,今日还有贵客临门,自然穿着便要体面些,我这便派人去成衣铺子给她选几件合适的,其余的日后再说。” 洛真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嘟着嘴亲了张氏脸颊一下,笑嘻嘻的说道“母亲,你真好!” 张氏欣慰的拍了拍洛真肩膀“你真的长大了,学会照顾别人了,还帮母亲弥补了这样的过失,洛儿,母亲很开心。” 厅堂内一片其乐融融,甄府内偏僻的院子里却是冷清无比。 甄道已是十四岁,出落得端庄得宜,单是那摇曳的身姿便该是难得的佳人。 可是那有些褶皱的裙裾,甚至开线的边角都与这美丽的少女不相称。 环顾卧房,没什么华贵的装饰,衣柜里也空空荡荡,不过几件衣裳,梳妆盒里连脂粉都要见底了。屋子里似乎散发着一股霉味,想来那些丫鬟也没有仔细地清洗‘三小姐’院里送来的衣物和被单。而那吴婆子更是可恨,对她没有一点好脸色,似乎她才是主子,甄道该是那伺候人的才对! 最恨的应该是那个唤作母亲的人吧,寄养在她房中的时候,对自己还算没有苛待,一搬出她的院子,便不闻不问,给的月例银子竟还不及甄洛的零头! 甄道看着铜镜里像是破布娃娃一样的自己,冷笑着,所以做出那样的事,也不该怪她了…… 只是这吴婆子哪里去了?今日府中来贵客,还有二哥那些朋友,应该都是些非凡清俊的男子吧,应好好打扮一番,或许能遇见心仪之人。 如此想着,铜镜里那人的笑容便带上了女儿家独有的娇羞,眼眸似水,十分清丽可人! “三小姐在么?我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宝儿,有事要与三小姐说。” 小院里忽的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将失神的甄道唤醒。她推开房门微笑道“我在,不知母亲有什么事?” 宝儿倒是个直爽的性格,十*岁来到甄府做事,从翠屏离开张氏之后,便是她尽心照料,相比于翠屏,张氏更喜欢她这办事麻利劲儿。她上前拉住甄道的手,丝毫不显得生疏。 “夫人叫我带你去成衣铺子选几件好衣裳,今日来不及了,改天寻自己布庄里的师傅来给你量身做几件。” 甄道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结巴的说到“给,给我选衣裳?” 宝儿看了看日头,便拉着她往院外走“三小姐,我路上再与你细说,只这时间不等人,若不快去,恐怕客人都到了,我们还未回来呢。” 第二十一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甄道就这样被半拉着塞进了马车里,径直往甄氏布庄的成衣铺子去了,路上宝儿把事情的原委细细说给甄道听,说到那吴婆子的时候,宝儿禁不住咬牙切齿。 “若不是小小姐发现三小姐你过得这么拮据,便不知道要被那吴婆子私吞多少银两去?夫人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只把她赶了出去,未四处声张。” 宝儿一阵唏嘘,甄道却不由得握紧了手,泫然欲泣。 “竟是……我想错了么?” 宝儿被外面热闹的街市吸引了,倒没听见甄道喃喃自语这句话,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了布庄,宝儿拉着甄道下车的时候才看到她的眼角有些红,像是哭过了。 一个转眼,甄道却是笑逐颜开,言笑晏晏。 正午时候,穆老板率家眷如约而至。 张氏闻得家丁禀告,便自正厅往门口迎接,洛真一众人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站的整整齐齐的。 此时作为嫡女的她的便有了不一样的待遇,她走在一众小姐的前列,若是互相介绍,张氏也只需介绍她和甄俨便足矣。 洛真想起来中学时候,学校要进行会操表演,班级里的人也要想尽办法摆出好看的队形来,只是好看归好看,走起来就散了。但是如今这一众人走起来却只看得见整齐的裙角,可见一斑。 穆家众人和甄府的人一样,尊卑分明,站的整齐有序。 穆老板名怀武,是个习武之人,曾效力于朝中某位声名显赫的大将军,最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辞了官位,到邺城做起了布匹生意。 谁说四肢发达的人一定头脑简单?穆老板简直是无奸不商的典型,十年时间便将邺城所有布匹的生意都统一了起来,如今更是想要将手伸向邺城周边的无极县。 一见面,两家主人便互相奉承起来。 “甄夫人真乃女中独秀,气度不凡!穆某冒昧而来,也未准备什么,只带了些薄礼,还望笑纳。” 洛真顺着穆老板侧身望去,满满五个大箱子几乎快要占满了街道。再看向穆老板,并无半分炫耀之意,似乎这只是见面礼罢了。 张氏自然也看得出来,谈笑道“穆老板真是过奖了,拙妇不过尔尔,穆老板才是这商路上的英才。这日头大了些,府里已经备好酒菜,我们府里叙话。” 张氏转身一摆手,众人便分立两旁,闪出一条通往正厅的路来。 穆老板也客气的回礼“您请。” 洛真微低着头站在一侧,眼角余光悄悄打量每一个经过自己面前的人,穆老板剑眉星目,不怒而威,颇有些侠士的风范,年纪似乎四十几岁,身材却健壮如虎。 跟在他侧身的便是他的正妻余氏,身材娇小,笑容可掬,洛真极喜爱她那种亲和的气息。 在后便是穆怀武那三位女儿了,每一个身姿都曼妙无比,透着女孩子家的轻盈,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岁,小的也十六岁余,却是一个个都遮着面纱,想到她们是来相亲的,洛真也就不难猜出她们的目的了。 第二十二章 水墨三千不及君 就像非诚勿扰的x女郎一样。 排在末尾的那个女子转头看向了甄尧的方向,眼中一瞬光华。洛真也跟着侧目望去,竟也被甄尧惊艳了一瞬。 以前的甄尧不是穿着黑色的官服便是苍青色长衫,沉闷无比。如今却换上了一袭白衣,整个人在阳光下像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一样。尤其是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洛真知道那眼睛有看透人心的深邃。 没来由的,忽然想到了黑色马车里那个少年,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神秘的少年。他也有让人难以捉摸的眼神,更让洛真不经意间便记在心里了。 彩儿推搡着洛真入了席,洛真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转出来。 酒席分了好几桌,家中长辈一席,甄家的女孩和穆老板的三个女儿坐在了一桌,另外还有一桌空着,暂且坐了甄尧一人。 张氏在和穆老板说着什么,两人似乎很投机,几句话不到便互称兄妹了。余氏也和林夫人讨论着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林夫人仍旧是谄媚的样子,余氏只淡淡的笑着,那浅淡的笑意让洛真觉得她似乎和沉默寡言的陈夫人更相处的来。 眼睛转了一圈,洛真这才发现甄俨还没回来,不知是否有什么变故。 “母亲,我回来了,未来得及迎接贵客,还望包涵。” 甄俨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堆男人。若是放到现代,洛真肯定要把他当成那种不良职业的领头人,和妈妈桑对应的,乃们自己去想。 张氏见到甄俨回来,眼中一片温柔,对着穆老板介绍道“这是我的二儿子,甄俨,现在朝中做个小官,不值一提,平常散漫了些,却是喜欢诗词一类的,倒也有些天赋。” 日头正盛,甄俨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却不减笑意,他拱手向穆老板行了个礼,徐徐说道。 “日前便与我的诗友相约今日聚会,不想恰逢穆老板做客府中,好在闻说穆老板也是‘雅士’,三位女儿更是才女,便自作主张将这酒席办在一起,唐突之处,还望穆老板海涵。” 穆老板被戴了一顶高帽,且身是客,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回应“不打紧,你们年轻人总喜欢热闹,只我这三个女儿倒不是一般女子,若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应该请各位多照顾才是。” 穆老板说的诚恳,却又像在客套,毕竟遮着面容倒也没看出来他这三个女儿哪里不一般了? 甄俨应了声,这便向一旁走出一步,将身后七七八八的人显露出来。 那人出现的时候,周围的人似乎都成了陪衬,只他弯弯的眉眼映在洛真的眼帘,白衫上点点水墨画,竟仿佛山水般的气质,清尘脱俗。 他不卑不亢,只将手间的扇子合拢,向张氏微微点头。 “吾名袁显奕,与文燃在明月楼结识,初次拜访甄府,不到之处还请担待。” 文燃是甄俨的字,诗道中人皆以诗会友,自然不在乎家世,故互称字号,不讲名讳。 第二十三章 观一相窥得千机 张氏也微微点头,只那穆老板的脸色倏忽间变得铁青,像是看到了什么危险的事物一般,袁显奕却是一直淡淡笑着,疏离又得宜。 在袁显奕身后又站出一个人,却是不敢越过他,只站在旁侧露出并不太出众的面容,尖嘴猴腮,眼珠转的极快,洛真心下便认定这该是个小人之资。 “吾名刘维善,说起来和贵府颇有些渊源,我的祖父刘良曾经为贵府小小姐算过命数,不知夫人是否还记得?。” 张氏闻言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来人,这才应承道“自然记得,你与你祖父长相确有相似,果真是刘大人的孙子,不知刘大人现在身子可还安康?” 刘维善面色一暗,悲痛说道“董国相与皇上舍洛阳而去长安,我祖父一心要跟随,却不幸半路得了急病,运回城中便是一具骸骨了……” 洛真本有些触动,生死大事总是惹人感慨,然那刘维善却并无语调那般伤心,反而在那漆黑的眼神中有一抹狡黠,顿时让洛真反感起来。 张氏闻言唏嘘之余又好生安慰了一下刘维善,毕竟刘良大人与甄府确有渊源。 甄逸故去后,甄府家眷四散,甄俨作为长子尚且年幼,全靠张氏一个人上下打点,才度过那举家无主的日子。 张氏认为大儿子早终,丈夫未过几年也去了,或许是自己的命数有异,于是便私下里宴请了当时洛阳城中最有名望的相士刘良来为自己相术。 那刘良是董国相最宠爱的亲随,据说在董卓失意的时候是刘良为他指点迷津的,所以在董卓篡国后一直颇受其器重。一般人请刘良出面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肯为甄府张氏而来也足以看得出甄家也不是无流之辈。 且说那刘良为张氏相面之后又唤她将甄逸的子嗣尽招至堂前来,依次从甄俨看过去并无话,只看到甄洛时,激动的不能自己,指着她言道“此女贵不可言,汝等要善待她!” 张氏大喜,百般谢过之后便将刘良送走了,倒忘了自己的初衷是要看看自己的命格一事。那刘良却抹了把汗,心下暗自喃喃道,正是因为你的小女儿命格极好,才会冲撞父母姊妹兄弟,就是夫婿也须得选个命格与之相当的。 只是这丧气的话,即使是相士也不好真就和盘托出,于是隔了几天便送了个符来给张氏,说是放在甄府正主的位置上可保百年富贵。实际是缓和甄洛的命格带来的尖锐之气。 那昏黄色的符,张氏一直压在枕头下,这就过去了七年也未敢有丝毫磨损。 刘维善旧事重提自有他的目的,张氏又何尝看不出,只是如今有外客在此,自然不便一一解释,只含糊着绕了过去。 刘维善也识相的退下,剩余的二人也依次介绍了自己,并未介绍家世,想来是还没有到今天的主题。 相亲! 酒过三旬,大家也就渐次没了约束。 甄俨脸色微红,举起了酒杯身形竟有些晃。 第二十四章 不爱红妆爱武装 “穆老板,今日才子佳人皆聚与此,何不各展才华,作些词赋助助酒兴?” 此话一出,甄俨那桌诗友三三两两的便向着洛真这桌看来,自然不是看她和甄荣这个十岁的黄毛丫头,而是穆家那三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和甄道。 甄道正是快要出阁的年纪,在这个年代,从女子初次葵水至便能婚嫁了。所以甄道已然有了少女的心事。 对面一票的男子也意兴阑珊,时不时的打量着甄道,因着穆家三女未得见真容,自然也只有细细打量甄道了。 洛真瞧这堪比非诚勿扰节目的场面,不由得嘁了一声,本是极小声,哪知就被人看在眼里。 抬眼便看见那个白衣点墨的男子斜起嘴角看向自己,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像是猎豹盯住自己的猎物一般,目光灼灼。 洛真觉得自己看错了,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怎么会由一个大男人看向一个小孩子的眼神里该有的呢? 难不成是恋童癖!洛真连忙错开袁显奕的目光,却仍觉得那人的眼神还停留在自己身上,非要把衣服烧出一个洞来不可。 另一边穆老板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像是默许了甄俨的建议,却时不时的偷瞄一下袁显奕。 注意到穆老板神色的洛真抚了抚额头,难不成穆老板也被袁显奕的美色吸引了?一个恋童癖,一个断袖癖。 甄俨清了清嗓子道“那我们就按照现在酒席的摆设来分组吧,长辈们做公证之人,穆老板的三个女儿及我家三个小妹为一组,我与贤弟文轩及明月楼四位才子为一组,由长辈们出题,我等应对,输了的人则答允赢了的人一个请求……” 穆老板脸色微愠,打断了甄俨的话“贤侄这个主意甚妙,只是这赌注是不是大了些?难不成什么过分的请求都要答允么?” 甄俨对着穆老板微笑道“穆老板莫心急,这要求自不是随便什么都可以,定是要合乎礼仪之事,且我等也不是奸诈之徒,自不会让女子难堪了去,所以若是女子那一组有两个人能胜了我们这边,也算作她们全都胜了,如何?” 余氏闻言清雅一笑“如此甚好,二少爷思虑周全,又不乏兴致,倒是我家老爷太爱惜这三个女儿了呢。” 一句话便化解了刚刚穆老板出言威慑,满堂的气氛再次柔和了起来。 甄俨笑着退下,张氏也请穆老板先出题了。 穆老板武将出身,自然更欣赏体力出众的男子,他朗声道“这第一题便请两方各派出一个人来比武吧!” 比武? 坐在甄道前面的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那应该是穆老板的小女儿,也是进府时偷看甄尧的人。 见她站起来,穆老板也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穆念寒,也是脾气秉性最像他的一个,平常不爱弹琴女红,竟喜欢舞刀弄枪! 穆念寒随手把面纱扯了下来,嘴里嘟哝着“热死我了,父亲你让我们姐妹三个戴这劳什子纱巾作甚,若是男子只在乎女子外貌,我是定不会与这样的人结交”。 第二十五章 管窥全豹英姿发 初初听到这话,洛真寻摸着穆念寒该是丑的不忍直视那种,待她转过脸来,却被小小的震撼到了。 简单的包子头似地发髻盘在头顶颇有几分男子气概,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又带了一丝柔美,在那仿佛被精心雕琢过的面庞上,眉若远山,鼻梁高挺,眼睛里绽放着迷人的神采。 洛真怀疑她是混血,否则怎么会生的几分异族风情? “姑娘此言差矣。” 闻声看去,那人翩翩而立,站在有着甄俨、甄尧和袁显奕的一众人中,外貌自是不够出色,但气势已经足够摄人,所以穆念寒微微地抬起了下巴,眼里一阵打量,嘴里念着“我哪里说错了?” 司徒羽缓缓走至堂前,与穆念寒并立,朗声道“人之所趋,亦是人之所避。姑娘天生丽质,所以不喜欢那些被姑娘外貌迷惑的人,反之,难道姑娘就不会被有着美貌的男子吸引么?” 穆念寒有些踟蹰“这……” 司徒羽笑道“且当在下开了个玩笑,姑娘自不必当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们容易被外物的美好所吸引也是自然之道,只希望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更能重于本心,这点希冀,我与姑娘是相同的。” 看着司徒羽那真挚的笑容,穆念寒脸色有些发红,她确实自持美貌所以看不上那些一见到她就眼冒金光的男子,但她又何尝不是看上了外表俊朗的甄尧?甚至对外貌并不出众的司徒羽不屑一顾…… 如今眼前这人似乎与自己心灵相通一般,穆念寒第一次有了些羞怯的感觉。 甄俨见此景略有尴尬,连忙解释道“我这司徒兄是文武全才,与穆小姐切磋一二也只有他有资格了。” 司徒羽转身向穆念寒做了个请的手势,穆念寒也低头回礼,两人步至堂中,便拉开了比武的阵势。 穆念寒身高刚及司徒羽肩膀,若是横冲直撞与之比体力,自是不如男子,所以她心下便想要以灵活取胜。 一出掌便劈向司徒羽胸口,划开空气的速度极快,若是寻常人定是躲不开这一掌了,但那司徒羽却含笑而立,缓缓将左手背置身后。 他要单手来与穆念寒比武! 穆老板顿时心生赞赏,此等气度乃是真男儿该有的。可穆念寒却不这么想,她只当司徒羽轻蔑与她,于是收掌变拳,在近了司徒羽身前之际忽的转了方向朝着司徒羽的脸上招呼。 如此凌冽的掌风及拳风,足以管窥全豹,可知穆老板定也不是平庸之人。而司徒羽似乎也躲不过去了,穆念寒嘴角微扬,心中已经胜券在握。 下一秒却忽生变数,司徒羽快速向后划去,快到甚至他的残影还停在原地被穆念寒击中了一般。 穆念寒瞬间愣住了,按说她的速度已是极快,况且司徒羽并未早早防守,只是在她攻到身前才有所动作,而且还能准确的判断出向后退才是能躲避的唯一方法。 就在穆念寒发愣的时机,司徒羽动了,右腿向后一顿,身形便稳住不再后退,再发力向前,竟是比穆念寒还快的向她攻去,一瞬间便以掌为刀落在佳人皓白的雪颈上。 第二十六章 诗词达意露悲情 “你输了。” 穆念寒的拳还未收回,此时正抵在司徒羽的胸口,却是失了先机,注定了没有还手之力。 微微抬头,穆念寒望着司徒羽那漆黑的眸子,微笑道“我输了,心服口服。” 穆老板大笑道“好好好!我这小女儿一向跋扈,如今从她嘴里能听到‘心服口服’这几个字,看来她确实是承认了司徒贤侄啊。” 司徒羽将手收回,依然翩翩有礼。 “穆小姐女中豪杰,司徒承让了。”说完便转身回了酒席,穆念寒微微地愣神之后也行礼返回,只是落座后不经意的便开始注意那个映在她眸间的人了。 张氏微笑道“如此胜负已分,便比试下一题目吧,在座才子佳人既是文人雅士居多,何不比一比作诗?就以这堂前满池荷花为引子吧,七律五律皆可,半柱香的时间为约束。” 此话一出,另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便站了起来,只她不像穆念寒般把自己的面纱摘下,但轻声燕语的嗓音也足够让人心神荡漾了。 “穆妙菡,善七律。” 甄俨拍了拍甄尧的肩膀“三弟,你也是七律中的佼佼者,何不与之比上一比?” 甄尧仍是浅淡的笑着,只洛真却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笑意,仿佛那笑容后面是一个空洞的麻木的灵魂。 “甄文轩,善七律。” 如此,两人便步至堂前,丫鬟们早已准备好纸墨,放置在一旁,桌案上半柱香正烧着,细烟袅袅,别具清幽。 众人都在看这堂前二人的时候,那袁显奕居然还在盯着洛真看,于是她恶狠狠的回瞪了一眼。 那眼神像极了杨阳洋,好像在说“别搞我!” 袁显奕正看那个有趣的小娃娃看得出神,忽的看到那个小狼一般的眼神一愣,随即禁不住的笑了起来,有趣! 洛真看到袁显奕冲着她笑,顿时寒毛就竖起来了,猥琐大叔爱萝莉…… 洛真与袁显奕的拉锯战在眼神中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另一边甄尧与穆妙菡也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诗句。 洛真知道三国时期已经有了造纸业,而且最发达的地方是在洛阳,时传洛阳纸贵,只是不知道究竟贵到什么地步去了。 甄尧抚了抚袖子,将毛笔递给丫鬟,便径自归了座位。而穆妙菡也在其后收了笔,回了酒席。两人都不言语,性子也是极其相仿的,冷淡疏离。 张氏唤那丫鬟将两人所作举起来供大家赏鉴,众人也就仔细瞧着那字字珠玑的诗句去了。 穆妙菡的字娟秀小巧,单是看字便知道她在笔墨一事上下了不少功夫,寻常女儿家哪得她这般智慧? 再细细品读这七律,更觉其中滋味。 《菡萏》 半池荷色翠叶残,重露风和有清欢 憔悴韶光初霜染,琼瑶绯玉寄情难 一路风尘颜凋毕,三生石畔碧树寒 幸喜诗书千般好,亦将意韵倚溦澜 洛真读毕,忽然间似是与穆妙菡心灵相通一般,仿佛看到她独自在小雨淅沥中,倚栏遥望着思念的人,眉间的苦味和心中绝望的希冀…… 第二十七章 广袖流仙媚争艳 另一边穆老板已经对着甄尧的诗拍手称好了,众人凑过去看也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 那字豪迈苍劲,点墨均是力,乃上上佳品,诗句更是相称得当。 《秀色》 轻霜日暖饮风餐,阑珊美景喜新乾 苍梧影曳池塘冷,月荷粉艳不畏寒 梦里荣华光阴短,壶中日月应达观 不羡诗情媚俗品,娇柔兑酒寄豪端 原来甄尧的内心竟是如此积极而豁达,洛真一直以为甄尧面上虚假的笑意,该是内心闭塞的表现。实际竟是通透如此,洒脱如此么? 洛真不由得看向甄尧,竟发现甄尧也看了过来,撞进她的眼里。一瞬间,洛真便懂了,那只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聊以自慰罢了。 穆妙菡读过甄尧的诗句后,心神也有些恍惚。满池荷花里,她的眼中只看得到那些衰败的残荷,而甄尧却看到的是新生的嫩荷,单是如此态度已经胜了悲观的她。 “我输了,谢谢甄公子指点。”穆妙菡施施然行礼,甄尧也起身回礼,虽是不发一语,但眼中眸光却是柔和温适,想必诗词达意,他也感受到了穆妙菡心中无限的苦楚,心生怜意。 众人渐渐落座,余氏也难得开了口“既是文武都比试过了,接下来不如比一比厨艺吧?” 甄俨笑道“夫人可别见我们一众男子,便想出这题目来欺负人,嘉许兄的厨艺,明月楼里的诗友们可是赞不绝口的,不知夫人要比试哪一种厨艺?” 余氏面色不改,看向穆家还未出场的那个女子笑道“莲蓬正香,不如做莲子糕吧。” 那名女子便缓缓站了起来,也解开了面纱,虽然不及穆念寒那般出众,也算是清秀好看。 一起站起来的还有贺嘉许,身材有些宽广,倒也没太过肥胖,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他一站起来就不好意思的自报家门“与妹妹比试厨艺,想来该是我以大欺小了,我家祖辈都是宫廷御厨,现下时局动荡,便改了门面在无极县谋生计,明月楼就是我家开的,那些茶点饭食也是我亲自出品。” 穆青晗欠身回礼道“小女子自幼爱好厨艺,万般菜品皆熟识,故不必谦让与我,我们这便去厨房准备吧,刚好可以给众人做饭后点心。” 贺嘉许也笑的真诚,两人便随着丫鬟去往后厨。 林夫人给甄荣使了使眼神,便夸张的笑道“姐姐,那我接下来就出题了哦,不知道弹琴一曲能不能给酒席助兴呢?” 甄荣立刻站起来,像是已经待命了一般,如今的甄荣虽是十一岁的年纪,却是早早发育了,个头和甄道不相上下,甚至身材也较之圆润不少。再遗传了林夫人那不错的五官,天资便要卓越许多。 尤其是今日这一身白纱质地的广袖流仙裙,简单却飘逸的发饰让她如不染凡尘的仙女一般,她一现身便让人移不开视线。 洛真只觉得那留仙裙有些怪异,细细一看便知她这不过是个次品,裙下线条生硬不够流畅,只可远观罢了。 第二十八章 渐入佳境觅情丝 甄俨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今日我的诗友中倒是只有我能弹上一二,那便我来与四妹比上一比吧。” 甄荣羞怯的一笑,已有天姿国色的影子。 两人对面而坐,各抚其琴,虽奏一曲,却比在心境。 甄俨虽然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是洛真知道穿越来的第一天,他给她的拥抱有多暖。看着流产的妻子,他的眼泪有多烫,人常说表现出来的一面和内心是相反的,所以甄俨的内心该是多么重情义。 一曲简单的长门怨,虽是甄俨故意放水给甄荣,最后却还是因为一只鸟撞了进来,惊扰了甄荣,使她弹错了一个音而输掉了。即使她没有弹错那个音,也该输在了甄俨琴音中炙热的情感。 林夫人瞪了甄荣一眼,面上却是微笑着做给旁人看。甄荣满腹委屈,也只能将眼泪憋回去。 洛真叹了口气,得母如此攀比善妒,是甄荣的不幸。 转眼却看到身旁的甄道幽怨的看着林夫人母女,洛真忽然想到在林夫人提到弹琴时,甄道似乎也要起身的,却不想被甄荣抢了先。 甄道只有这一个才艺,却不想偏偏和甄荣重合了,如今若是别的题目,恐怕也只有丢脸的下场。 见甄道心生怨怼,洛真叹了口气便凑了过去,细声细语道“三姐,一会无论再有什么题目,我若能帮得上你的,你就尽管来问我,我知道三姐一向偏爱琴艺,不习其他,所以三姐不必担心,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甄道眼中的阴云慢慢散去了,转身握住洛真的小手“妹妹还年幼,姐姐能体会到你的心意,自会努力应对,只是……诸葛亮是谁?” 额……诸葛亮现在还没红的发紫呢。 洛真呆笑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就是听那些丫鬟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三个普通人的智慧也会比一个绝世高人好一点。” 甄道矜持的笑了笑,越来越发自肺腑的喜爱这个妹妹,思及宝儿告知的真相,更是将手里那双柔夷握紧些许。 张氏见穆青晗和贺嘉许已经走远,而只剩陈夫人还未出题了,这便开口催促“雅芝,该是你出题了。” 陈夫人有些拘束的笑道“我是粗鄙之人,恐胡乱出题上不了台面,还是姐姐来吧。” 林夫人也鄙夷道“是啊,她能出什么题目啊,还是姐姐来吧。” 余氏抬手打断了林夫人的话,仔细端详着陈夫人说道“妹妹不必谦虚,我看妹妹不是蠢笨之人,该是独具慧心,且说个题目出来,倒不是什么难为之事,何故推辞呢?” 张氏也附和道“雅芝一向妄自菲薄,性格恬淡,故此不喜出风头,只是若再推辞,确有惺惺作态之嫌。” 陈夫人只得苦笑“那好吧,我见女子只余道儿和洛儿,那边却还有两位文人,为了公平,便对对联吧,谁对的妙,便为胜者。” 林夫人不由得嘁了一声,满脸的不屑,哪知穆老板大喜“好好,这对对联简单虽简单,难却也难,不只在文采,更在乎精妙!甚好!” 第二十九章 血痕岂化胭脂 刘维善缓缓起身“在下刘维善,对对联确有些妙处可示。” 甄道也松了口气,对对联倒不是什么难得之事。随即起身,欠身行礼。 “吾名甄道。” 甄道今日穿的正是宝儿从甄府的布庄里特意挑选的裙裾,粉色襦裙,银丝线对襟,衬得整个人温婉可人。 宝儿有一双巧手,将她的及腰长发也挽了个洛阳城里最流行的明月髻,更将甄道清秀的眉眼照应的如画般。 刘维善看的有些呆了,听到陈夫人出题时才反应过来,再看甄道也脸色羞红,不知其意。 陈夫人朗声道“日丽风和门厅有喜。” 刘维善略微思索便答道“琴耽瑟好金玉其相。” 甄道也跟着答曰“月圆花好家室咸宜。” 陈夫人面露微笑,称赞道“刘公子与道儿对的都很好,难分伯仲,刘公子文采斐然却与我这上联不押韵,道儿虽压住了韵脚,文辞却不如刘公子。” 张氏挥了挥手“那你便再出一个考考他们,总能分出高下的,不急在这一时。” 陈夫人点头称是,便又出了上联,难度却是增加了不少。 “桃花褪艳,血痕岂化胭脂。” 未出几何,刘维善便答了上来“豆蔻香绡,手泽尚含兰麝。” 洛真虽是不太懂对对子的讲究,仍是不由得被刘维善的文采折服,再看甄道面色羞红,一片为难的样子,想来胜负已分。 甄道欠身言笑自若“道儿心里确有下联,私以为仍不及刘公子所对,便不与献丑了,即为三夫人与刘公子所对对联填个横批吧,聊表心意。” 如此众人便知刘维善又赢一局,也在期待着甄道的横批。 “熏轸初调,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刘维善眼中一亮,三鼓其掌“甚妙,甄小姐也读了什么诗书不成?” 还未待甄道答话,张氏便接了话去“道儿哪里读了什么诗书,恐怕是跟着俨儿,尧儿,耳濡目染罢了。” 甄道也诺诺称是,便退下了。 洛真这才发觉,张氏古板,不喜女儿读书,闻说大家皆重视女子教育,却仍不为所动。好在答允了自己读书一事,洛真不由得松了口气。 甄道刚刚入席坐稳,穆青晗和贺嘉许便由偏厅走了进来,身后各自跟着一个丫鬟,丫鬟手里端着两个盘子,走近些看,正是刚刚蒸出的莲子糕。 穆青晗抿唇笑道“各位久等了,我与贺公子的糕点已经做好了,但是为了防止大家心有偏私,便不事先告知大家所尝的糕点所属谁出。” 贺嘉许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洛真面前由丫鬟分置了两块糕点,糯白的色泽,泛着缕缕清香。左面这一块看起来较松散些,洛真缓缓将其放入口中,甜香却不腻,只略微觉得口干。 待洛真喝下一杯水后,再拿起了另一块,较之前松散的那莲子糕,这块反而触手生湿,甚至微微用力还可随意捏出形状来,将其置入口中,更是入口即化,甜香四溢。 想来胜负已是定局,右面这块糕点必胜无疑,只是穆青晗和贺嘉许到底是谁做的这块糕点呢? 第三十章 云泥岂合得相亲 贺嘉许见众人品尝完毕便坦然道“实际上在莲子糕出蒸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输了,没错,大家品尝到的那略微干涩的是我做的。” 此话一出,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一般,堂堂御厨之家的传人居然敌不过小小女子? 贺嘉许解释道“莲子糕,由莲粉和着荷叶上的露水而制成为最佳,但如今已是晌午,露水早便没有了,只得用山间清泉水代替。但是大家已是饭毕,口干舌燥,再吃这松软的莲子糕便更加觉得口渴,反而无法觉出其中真味,但穆小姐不同。” 穆青晗微笑着继续道“我与贺公子不同之处便是我是用蜂蜜和的莲子粉,不仅使莲子糕不会干涩难以下咽,反而更添一分沁甜,也是考虑到了众人饭毕,均口渴之状。” 穆青晗说完,贺嘉许便赞叹道“穆小姐确实别具慧心,想来日后厨艺定不在贺某之下。” 穆青晗也娇笑道“贺公子谦虚了,若有机会还要与贺公子切磋。” 随着他们两人落座,张氏好笑的看了看洛真和袁显奕,说道“如今女子这边只胜了一局,也只剩下我最小的女儿和袁公子的比试了,穆老板你可是有什么好题目?” 穆老板颇为忌惮的看了袁显奕一眼,面上却还是强装镇定“便让他们各自出题去吧,年轻人之间的比试,我们就不要强行规定了。” 张氏苦笑道“我那小女儿才十岁余,怕是闹出什么笑话还望大家一笑置之。” 众人点头称是,这才把所有的目光都看到洛真身上来。 洛真今日穿的极为素淡,因着有客人在,自己不能太出风头失了礼仪。白色薄纱上衣配上水蓝色裙裾,飘飘若仙,举手投足间,虽仍有稚气,却隐隐可见倾城之姿。 洛真站了起来,别扭的行了个礼,虽是带着婴儿肥,仍是阻挡不住那双纯黑色的眼眸像是泛着光彩般,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袁显奕也面带微笑的站了起来,眼神里却不像之前那么有侵略性,反而带着一丝玩味般的笑容。 洛真早就有所准备,于是她轻声咳了一下便抬头望向袁显奕,糯糯的娃娃音还没有变声,听起来奶声奶气的。 “这位大哥哥,那我就先出题咯,你要是答得上来就算我输,你要是答不上来就算你输,怎么样?” 袁显奕彬彬有礼道“那是自然,一题定胜负吧。” 洛真勾起嘴角偷偷奸笑了一下,哼哼,看我出个二十一世纪烧脑神题来考你,定叫你输的下不来台! 就着还没有撤下去的笔墨,洛真拿起毛笔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两条腿。 洛真小学是学过书法的,这种简单的字也写得有模有样,但众人看在眼里却是惊讶的,因她是个十岁的女娃。 更惊讶的便是甄尧,他昨夜才刚教她写字,如今她却提笔行书如流水。看来他这个妹妹真是不简单啊。 袁显奕片刻的失神后便反应了过来,他早就看出她并非寻常女子,单是行为做派便别具一格,还有那滴溜乱转的眼神,透着鲜有的聪慧。 世间双全法不得顾采薇 今天申请签约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安排就是: 1、每天保底三更共3k字,时间定在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八点。 2、不定时加更,会在读者群里面通知,群号: 3、以上。 我话不多,但说的就会做到,么么哒。 另,新文在隔壁,养肥中,大家不妨去溜达溜达~~ 朝廷通缉簿上排第一的杀手顾奺甘愿三次被薛捕快拿下,不为别的,他长得好看。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炎光和苏子慕恨不得不认识她。 只是猫和老鼠相爱,注定单方面伤害。 薛宁辞挑断了顾奺的手筋,将剑抵在她的喉咙处“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满手鲜血的女人?” 顾奺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微笑的看着他“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她背负血海深仇,改名换姓,只为查明十四年前那桩惨案的幕后之人。 只是查到最后怎的卷进了皇室换位的阴谋中。 病怏怏的三皇子手里拿着鞭子,笑的妖媚“顾奺,我对你不好么?为何你还心心念念那个薛宁辞?” 顾奺笑的咬牙切齿“三皇子对奺儿甚好,甚好。” 好到她是唯一一个敢和他顶嘴的,她是唯一一个睡过他床的,她也是唯一一个他用命救回来的人。 神鬼渊底,毒发的云珂苦笑道“顾奺,你这没良心的,让你爱我竟那么难么?” 他说爱,那么她便赌一次。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康桑密达~ 第三十一章 有匪君子翩如玉 袁显奕道“甄小姐写这三个字意欲何为?莫不是与我比书法?” 甄俨从旁笑道“洛儿,显奕可是三绝在身,这第一绝就是书法,你这下可要输了。” 洛真巧笑,眼睛不由得向上一挑“是么?不过,我可没说我要和大哥哥比书法,这三个字是我出的题。” 袁显奕的桃花眼弯起了迷人的弧度,道了句“哦?那究竟是什么题?” “两条腿中间是什么?” 洛真一字一顿的大声说了出来,话毕,满堂的人都羞红了脸,尴尬的不知如何搭话。 张氏更是羞愧的恨不得把洛真塞到地缝里面去,这么隐晦的话哪是大家闺秀该说的? 袁显奕也是一愣,再看向洛真那掩饰不住的奸笑更是觉得好像有诈,只这题还是要答的。 他清了清嗓子,缓解场面的尴尬,徐徐说道“两条腿中间,是人类繁衍的奥秘,甄小姐还年幼,自是不懂这些,这问题虽然有些出格,因是孩童提出的,自是天真无邪念,不知我这样的答案算不算做正解?” 袁显奕话毕看向甄洛,却在甄洛眼中看到一丝得意,不禁心下一凉,似乎上当了。 果然,洛真故作一脸不解,嘟着嘴卖萌道“大哥哥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这两条腿中间……” 洛真走到纸前,指向中间那个字。 “不就是个‘条’字嘛………………” 满堂静默了几秒,洛真似乎能听得到每个人心脏扑通扑通的响声,却是没人说一句话,而袁显奕也恍然大悟般看向甄洛。 原来是挖了坑等我跳?怪我一直在偷看她么?袁显奕越加觉得有趣,连带着看向洛真的眼神都溢满了笑意。 张氏却怒了,狠狠的一拍桌子“胡闹,彩儿,把洛儿带回房里,这几日都不许出来,好好反省!” 彩儿闻言便向前拉住洛真的袖子,红着脸说道“小姐,我们先走吧……” 袁显奕转身对着张氏作揖道“夫人不必惩罚小姐,不过儿童的玩笑话,是大人的思路不同而已,怎能怪罪于她?说起来,我们这边却是输了,该是女子那边提要求了,这件事便略过,就此不提如何?” 穆老板也急忙附和道“袁公子说得对,本就是比试而已,况且小小姐年幼,说的话都做不得数的,不若看看我这三个女儿要提什么要求,可都是鬼灵精呢!” 话锋一转,众人的注意力便在穆老板的推动下转移到了女子这边,而张氏也只得赔笑,不再多言,洛真算是逃过一劫。 穆念寒第一个站了起来,直指司徒羽道“练武之人不拘小节,你可愿把提升自己速度的方法传授与我?我可以拜你为师。” 司徒羽笑道“穆小姐言重了,若有机会我自会指点小姐一二,拜师过于严肃,我们权当交个朋友便好。” 如此,两人便达成了约定。 穆妙菡也对着甄尧行了个礼,面上的纱巾微微地随着她的讲话颤抖着。 “我期望可以与公子谈论诗赋,以求长进。” 第三十二章 晚来风起花如雪 甄尧虽然疏离却仍旧礼貌有加“穆老板若不嫌弃,可在甄府住下,在洛阳逗留这些时日里,我与穆二小姐自是有机会交流。” 张氏也转身询问穆老板的意见,穆老板含笑答应。 等到穆青晗的时候,提出要去贺嘉许的明月楼看看,贺嘉许似乎对穆青晗有意,答应的也爽快。 甄荣却犯了难,林夫人可没告诉她该提什么要求?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就可以呢? “二哥,荣儿想要尝尝糖葫芦……” 甄俨抱歉的笑道“荣儿,夏天里没有糖葫芦,等到冬天,二哥带你去吃。” “好。” 甄荣笑的无比开心,比甄洛大一岁多点的年纪,哪来的那么多愁苦事?可转眼看到林夫人狠狠瞪她的眼神,甄荣差点哭了出来,还是说错了么? 甄道起身对着刘维善羞怯道“道儿没有什么想要的,刘公子自便。” 刘维善些许的期待眼神瞬间又有些失落,动了动嘴却没说什么。 旁人或许觉得甄道对刘维善无意,但是洛真却看得出来甄道的手段,欲擒故纵罢了。 果然,刘维善看向甄道的眼里更添了几分炙热。 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洛真才从观察别人的状态里反应过来,慌忙之中又对上袁显奕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洛真淡然道“我没什么想要的,这个要求就留到以后吧,无论何时何地,且答应我一个符合道义的要求。” 袁显奕勾起嘴角一笑,欣然同意。 另一边却出了状况,穆妙菡正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却不慎面纱松动,滑落至一侧,露出那张众人期待的面容来。 穆老板英姿勃发,余氏温软伊人,她们所生的三个女子面貌都不差,但要属二女儿穆妙菡最为美丽,远远胜过已经天姿国色的穆念寒。 只是如今,她的左脸上却有一条狰狞的刀疤盘踞着,像是一条毒蛇的形状,让本华光异彩的面容顿时变得可怖起来。听到众人的吸气声,她颤颤巍巍的把面纱覆上,低着头不再发一语。 穆老板深呼一口气,怜惜道“这是一场意外,我不愿再提起,只是我这女儿……” “伯父。” 甄尧面色庄重的来至堂前,郑重的向穆老板行了个大礼,徐徐道“自刚刚与穆二小姐比试诗词,文轩便对小姐有意,适才小姐面纱坠落现出真容,文轩才知小姐心中疾苦,更觉心痛。文轩不是世俗之人,自不会看重皮相,如此良妇,夫复何求,望伯父将小姐许配与我,文轩定穷尽一生一世照顾小姐。” 张氏有些惊讶,却又不想表现在脸上,只看穆老板有什么表示。而陈夫人却是面带笑意看向甄尧,似乎是赞许儿子如此做。 穆老板自然高兴,却也看向低头不语的穆妙菡道“婚姻大事,我也要问问我这女儿,公子是英俊良才,我甚为满意,不日就会给出答复。” 穆妙菡微微抬起了头,却还是没有说话,这个插曲便过去了,酒席也就在不多时的寒暄中结束。 第三十三章 春意昔往柳依依 洛真和彩儿在屋子里闲谈,说来也怪,彩儿的脸从刚才就一直红红的,怎么也褪不掉。 洛真笑话道“好啊,彩儿,你是不是看上哪个俊俏公子了?春心萌动的脸都红的发烫了吧。” 彩儿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样,羞怯道“小小姐取笑我,不过今日这场景触动了我,我只是觉得再有几年,小小姐便要嫁人了,而我也是要跟着做陪嫁丫头的……” 彩儿越说越小声,讲到陪嫁丫头几个字的时候,脸色更红了几分。 洛真当然知道陪嫁丫头的作用,白天么么哒,晚上咳咳咳…… 彩儿忽的瞪大了眼睛,表情疑惑道“而且小小姐你不觉得那个袁公子有些怪怪的,在座这么多位小姐,他为什么偏偏一直在看你?” 洛真点了点头,所以说袁显奕有恋童癖啊。 彩儿见洛真不说话,便继续自己的推测“而且小小姐你虽然十岁余,却是身量已足,倒像是快要出阁了呢!” 洛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两个旺仔小馒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大长腿,心中才反应过来,怪我长得太高咯? 彩儿没看到洛真这一系列动作,反而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说不准,袁公子就是对小小姐你有意呢。” 洛真恍然大悟的指着彩儿,调笑道“所以,你是看上了那个恋童癖不成?” “什么是恋童癖啊?”彩儿疑问道。 “呸,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个袁显奕了?所以想着陪房丫头的事……” 彩儿连忙捂住洛真的嘴“小小姐,你不要乱讲,袁公子玉树临风,我确实对他有好感,但自知身份卑微,世俗有别,况且他确是对小姐你有意思啊!” 洛真被捂着嘴“……” 彩儿点了点头,叹口气说道“我知道小姐你要说什么,你还小对不对?可是机会难得,我替你去打听打听那个袁公子去?” “……” “我知道我知道,小姐你不要害羞嘛,你看三小姐不是都已经有了人选了么?你早点准备也是正常的。” 洛真终于用力挣开了彩儿的手,深呼吸两下。 彩儿问道“小姐你要说什么?” “你差点捂死我。” “…………” 洛真自然对袁显奕没太大兴趣,她本来就是没长荷尔蒙接受器,所以大学三年硬生生一次恋爱都没谈,追她的人自然更是水涨船高,却无一例外的死在了去城堡的路上。 看着同寝室的人都有了男盆友,洛真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怪,但就是没有心动的感觉,无论对方条件多么好。或许是自己的青春期来的晚吧,洛真经常自己安慰自己。 只是穿越到十岁孩童的身体里,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能开开这恼人的情窦。 三天里,甄府别样热闹。 正巧方中正和妻子前来探望玉如,因着月前流产一事本是黑着脸来的,要为女儿讨个说法,哪知玉如拉着娘亲进房,母女间私房话说了许久,不知怎的就解释过去了。 第三十四章 金玉尔音有瑕心 和亲家的关系和谐了起来,张氏乐得轻松,不住的夸赞玉如懂事贤惠,又将客居府中的穆老板介绍给了方中正,三人在商路上都是个中老手,自然有说不完话题。 家眷们也就不在旁掺和,反凑在一起聊起天来,林夫人将方家陆氏请到了自己的别院里,不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定是些挑拨离间的鬼话,陆氏也不是蠢笨之人,只当林夫人讲的都是屁样的混话,压根没往心里去。 陆氏却是难得的和陈夫人很投机,凑巧余氏也在陈夫人院里,三人品茶叙话,关系日见亲密。 年轻一辈的都各自有约,穆青晗跟着贺嘉许去了明月楼的后厨,两人相谈甚欢,眸中情丝流转,已是有意。 穆妙菡一直在屋子里不出来,而穆老板也搞不懂自己女儿的意思,一直也没答复甄尧。甄尧却是不急,在书房里静静捧着竹简逐字逐句的看,眼前却总是晃过甄洛的侧脸。 穆念寒和司徒羽自不必说,两人找了个武馆,刀枪棍棒都比了一遍,穆念寒终于承认了,司徒羽确实是练武的难得之资。 至于甄道和刘维善,众人都以为没戏了,却在某一天来了辆马车把甄道接走了,说是去游明月楼,刘公子请的。 彩儿也给洛真带来了袁显奕的消息“袁公子后日就要返回邺城了,且他出入于高官府邸,事物繁忙,你若是想见他可要我先带书信给他?” 高官府邸?洛真看着彩儿忍不住吐槽“虽然我对他无感,但是彩儿你是侦查科毕业的么?能力这么出色!” 彩儿一头雾水,小小姐又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小姐是不是要吃药了? 洛真也意识到彩儿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尴尬的笑笑转述道“彩儿,你是怎么打探到他的行踪的?” 彩儿脸红了“其实不是我打探的,是袁公子派人来告诉我的,意图让你了解他。” 洛真醉了,这是*裸的勾引,不,是*裸的等待被勾引!袁显奕自然有要紧事做,来甄府聚会本是无心之举,哪知就认识了这么个有趣的小丫头,时不时的便要侍卫去把自己的行程透露给甄洛的丫环彩儿,在期待什么,袁显奕自己也不清楚。 “公子,穆大人写了书信来,要与你见一面。”马车边上,一个侍卫正悄悄地将信封塞到车里,而马车里慵懒坐着的人却是看也不看。 “不见,背弃之人哪能再度相与。” 侍卫原话传了回去,在酒楼雅间等候的穆大人正是穆老板。穆怀武为袁绍效力,在袁绍占领邺城后便辞官做起了买卖。外人皆不知其故,穆怀武也是有口难言。 穆家最美的女儿便是二女儿穆妙菡,袁绍一见倾心便起了明媒正娶的想法,因家中姬妾虽多,却无主位,便许诺穆怀武让穆妙菡做这正妻之位。穆怀武也十分敬重这位英豪,有意将女儿许给他。 哪知袁绍府中那刘夫人仗着育有三子,不知从哪听得消息,暗地里让人在花灯节使了刀划破了穆妙菡的脸。 第三十五章 君子攸宁骏其德 这亲事也就没了下文,袁绍虽是极怒,但也碍于三子的面子,没发落了刘夫人。穆怀武却是心疼二女儿,从此辞官遍访名医来挽回穆妙菡的容貌,袁绍百般相劝,加之愧疚难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穆怀武离开。 袁显奕就是袁绍第二个儿子,袁熙。 此事极为隐晦,所以他并不知情,只以为穆怀武背信弃义,图些钱财个人安乐去了。 穆怀武叹了口气,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虽然离开袁绍了,但是仍然记挂着他的宏图伟业,想着或许自己还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未几,穆怀武走出酒楼,深呼一口气,从此世间事就再与我穆某人没有瓜葛了。 洛真拿着手里袁显奕给她的字条,直拉着彩儿奔这字条上写着的地址去了。 明月楼天香海阁,三楼。 甄府的马车疾驰着向明月楼而去,看着洛真气的脸色都泛起了潮红,彩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小姐,袁公子这回写了什么啊?让你如此恼怒?” 洛真将手心团成一团的字条拿给彩儿看。 “甄洛小姐,那日聚会是袁某无礼,直视小姐许久,是袁某的过失。但是后来被你恶意拿题目嘲讽,袁某思想向后总觉得小姐之举过于卑鄙,若是正大光明的来与我比试一场可敢?” 彩儿看完道“这袁公子或许是想要与小姐私下里聚聚,这才故意激小姐前来,小姐切莫生气,且看他要与小姐说些什么。” 被彩儿这么一提醒,洛真才发现袁显奕的真正用途,原来是故意激她现身。竟然只见过一面便把她的脾性摸得透透的,这个男人真是可怕。 洛真连忙喊道“停车,我们回去!” 车夫却正好道“小姐,已经到了。” 这或许就是命,看着车外正对着的明月楼,彩儿脸色又红了起来,扯着洛真的袖子“小小姐,要不然我们就上去看看吧?” 洛真点了头,心下却隐隐觉得自己正随着命运的齿轮转动,该遇见的,该发生的,都会来。 何况二十一世纪高等学府大学生难道还怕一个纨绔公子? 袁显奕看着洛真趾高气昂的走进来扑哧一笑,杯子里的酒撒了一袖子。 “今日看你似乎才有些孩子气,不然我定以为你这孩童身子里藏着个大人的灵魂。” 洛真一愣,讪讪道“袁公子言重了,我不过是想法比较多而已。” 实际上洛真的心里已经在骂娘了,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的?难道识人识心? 袁显奕并没有跟洛真找茬的意思,对他来说,洛真可是乏味无趣的人生里难得的乐子。 “甄小姐想吃些什么?” 洛真摇了摇头,她本就不是个吃货,食物能填饱胃口就足矣。 “袁公子直说吧,此次让我前来所为何事。”洛真仍旧像一只倒起来的刺猬一样,。 袁显奕表情很受伤,嘴上却含笑道“为什么做什么事都要有目的呢?袁某只是对小姐很好奇,所以希望能和小姐叙话,并没有其他原因。” 第三十六章 星夜缺月挂疏桐 洛真惊讶了,满身的气势也渐渐散了去,开始柔和平静起来。两人一来一回的叙话中,洛真便对这个人改观了不少,至少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了。 而袁显奕也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个十余岁的女童难以捉摸,甚至用八面玲珑形容她也不为过。 两人从诗词歌赋谈论到脑筋急转弯,笑的前仰后合便不下十次。夜色将晚,两人才兴致缺缺的道了别。洛真一上马车就依偎在彩儿怀里睡着了,而彩儿面色绯红不知在想些什么。 袁显奕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像是在叹息,也像是喜悦,说了句。 “我记得了。” 当天晚上,洛真梦到了小时候那个在自己后院里挖出的玉佩。 博物馆的人说,那是三国时期魏国第一代皇帝曹丕的贴身之物,后来不知赠予了哪位女子,流落出了皇室。 有个声音将浑浑噩噩的她叫醒。 “喂……喂……”间次传来的信号断裂声让洛真觉得无比熟悉,那不是打电话的忙音么?怎么在这时代也有?算了……估计是自己幻听了。 洛真翻个身想要继续睡觉,忽的听那人喊她现代的名字“喂,是洛真么?” 洛真瞬间瞪大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环顾周围,只有隔着珠帘的彩儿睡得正香,摇曳的烛火安静的燃烧着,哪里来的旁人? “我们是中国穿越组织的维护人员,因为三国类游戏公司奖励给你的穿越安排有了错误,所以我们还没来得及对你进行培训便让你穿越过去了,至今才通过脑电波联系到你,我们在直接和你的大脑对话。” 洛真瞬间清醒了,关心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个……直到你现在的身体死亡,你才能穿越回来。” 要死亡么?如果甄洛能长命百岁的话,她岂不是要在这乱世停留很久? “洛小姐,接下来你要仔细听我说的话,每一次穿越都会有意外发生,所以我们会不定时的遣送维护人员穿越过去矫正,以免历史出现重大变动,对后世造成影响,而你这次穿越不在掌控之中,包括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洛真呆了,不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么? “甄姬,十六岁初嫁袁熙,二十四岁嫁曹丕,卒于三十八岁。洛真,这就是你所宿人物的一生。细节之处我来不及与你解释,你且当这是一部戏,虽然没有剧本,但是一切都已经注定……” 又是一段忙音,想来能通过脑电波联系到她已是费力之举。 “……我下次联系你的时候,就是接你回来的时候……” 声音从脑海里彻底消失了,洛真却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三国绝世第一美人,甄姬,是她了么?洛真玩的三国类游戏里,最喜欢的人物就是甄姬,形象华美,技能也取巧,于是连带着洛真也对历史上记载的她也有了解。 那寥寥数字的了解,哪抵得上亲自经历的一生。 第一章 紫陌香销红尘醉 彩儿从外间里拿了灯盏走了进来,揉着眼睛问道“小小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洛真惨笑道“不,不是噩梦,不过一场戏而已。” 天色已经蒙蒙亮,窗台的海棠已经褪了颜色,鲜嫩的露珠打在枝叶上竟像是海棠的残泪,美到令人心醉。 三年后,深冬。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覆盖了整个洛阳,街道上只有更夫拎着灯笼的身影和深深浅浅的一排脚印。 袁绍依然统治着邺城及北方绝大多数要塞,另有一枭雄名曰曹操,声名鹊起,隐隐有与之一争得形势。 穆家老板与甄府的布庄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尤其是冬日时节,又赚了一大笔银两入库。两年前,穆家三个女儿同时出嫁的盛景也从邺城一直蔓延到无极,大女儿穆青晗嫁了御厨世家贺嘉许,二女儿穆妙菡嫁给了甄尧,三女儿穆念寒嫁给了司徒羽,而这司徒羽正是袁绍手下驻守无极县的司徒鹤独子。 一年前甄府也招了刘维善入赘,原来刘家自刘良故去后便日渐败落,至刘维善已然捉襟见肘,张氏念着刘良对甄府有恩,甄道这孩子和刘维善也郎情妾意,便同意了刘维善入赘一事,将手下的几间粮店交给他们打理。 甄府这便添了不少人,厅堂里一派其乐融融,穆妙菡脸上的疤痕日渐消退,如今也只有浅淡的一个引子罢了,她整日挂着微笑,该是对现在生活极为满意。甄尧虽是眉眼含笑,却总给人清冷的肃杀之气,三年过去了,他果然比甄俨还要俊朗,性子却还是那么孤僻。 刘维善和甄道也坐在一旁,两人眼波流转,脉脉生情。 陈夫人称病,卧床休息许多时日了也不见好转。林夫人却是日渐光彩照人,像是吃了什么回春的药。坐在她身旁的甄荣也出落得美丽有致,只是这性格却越来越怯懦,本来的弹琴天赋也在压抑中泯灭了,林夫人便转而让她学起了跳舞,也算另有寄托。 洛真披着雪貂大氅,手握暖炉急匆匆的穿过小院去往张氏屋前的厅堂,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彩儿也紧随其后,三年过去了,甄洛身形越发出挑,竟是比彩儿还要高半个头,远远看着那婀娜的身形就足以令人心神荡漾。 厅堂里炭火烧的正旺,甄俨和玉如正在谈论儿子的趣事,惹得张氏连连失笑。彩儿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身后的人便连忙踏了进来,跺了跺脚,抖落身上的雪花。 彩儿接过洛真褪下的大氅后便退下了,洛真缓缓走上前,熟练地行礼道“母亲万安,女儿贪睡,来的迟了。” 张氏细细打量,洛真今日穿的蓝色棉线里衬和外挂狐绒披肩,及腰的长发简单的拿着银簪别再脑后,更显得鹅蛋似的小脸白皙如玉,睫毛如帘,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两个水潭,两道柳眉弯弯,鼻子挺括细巧,嘴如樱桃,秀发如瀑布,实在美丽动人,沉鱼落雁都不为过。 第二章 爱若失与爱加倍 记得甄洛小时候,张氏晚间迷蒙中就仿佛看见有人将一件玉衣盖在她身上,不几日便有刘良前来预言,便更加对甄洛寄予厚望,以为家族的荣显很可能就映在她身上。 张氏笑道“洛儿快坐吧,今日大家来议事可是与你有关呢。” 洛真悠然入座,心中却有些忐忑,与我有关,莫不是? 张氏见众人到齐便正言道“邺城袁大将军前来替他的二儿子提亲,要迎娶洛儿。” 甄俨立刻欣喜的站了起来。 几年的时间里他和玉如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仕铭,是个调皮可爱的小家伙。而他因着父亲这个身份,也变得稳重起来,褪去了年少的鲁莽,举手投足间皆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袁显奕那家伙如今要娶我的妹妹,可就甘愿喊我一声兄长了,哈哈。这些年看他一直对洛儿念念不忘的,怕是早就有了这个心思,难怪,难怪!” 甄俨自顾自的说着,倒引起了张氏的兴趣“俨儿,那袁熙品性如何,为人又怎样?” 甄俨略加思索道“洛儿才色双绝,早就声名远播,冠绝北方,足以称得上为足不出户知天下事的一代才女。而袁大将军育有三子,长子怯懦,次子鲁莽,唯器重二儿子袁熙,故为之来提亲。我与显奕相交于明月楼,酒品诗品即人品,有勇有谋,直爽豁达自不必说,是个足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 甄俨说道最后不忘去看洛真的脸色,见其脸色绯红,自然以为洛真对袁熙也有意,哪知是因炭火烧的旺,洛真有些热。 张氏满意的点了点头“洛儿,你父亲去世的早,大哥也早早的去了,是俨儿看着你长大,如今他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你怎么看?” 洛真抿了抿唇,淡然道“洛儿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因为,这不也是历史的安排吗? 从洛真知道自己的身份起,似乎她就少了一分对生活的积极,一切都在朝着已知的既定的结局走,那么她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戏子而已。 张氏满意的点了点头,甄俨和玉如也怜爱的看着她,只是谁都没注意到甄尧的拳头瞬间握紧,而角落里的甄荣也是黯然的低下了眉眼。 刘维善细细观察着一切,眼睛里还是让洛真不舒服的狡黠的目光,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什么。 众人又续了一会子话,便散开了去。 甄尧携着穆妙菡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沉静无话,到了门口,甄尧忽然停了下来道“妙菡,你且先回屋去,我忽的想起了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之后要去看望母亲,午饭不用等我了。” 穆妙菡将手里的暖炉塞给甄尧,微微笑道“去吧,只是天寒地冻,别累坏了身子。” 甄尧的手指在暖炉上摩拭着,指腹传来那舒适的热度不禁心生暖意,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了。 穆妙菡也回了屋,却把屋门开了个小缝隙,静静地站在那里看。 丫鬟雪儿是穆妙菡的陪嫁丫头,见自家小姐如此,不解的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 第三章 情到浓时堪可破 穆妙菡却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本是向着门口去的人却折返几下向着洛真院子的方向去了。 他的手里还有她递给他的手炉,在皑皑白雪中,那点温度又怎么能暖化一个人的心? 她转身叹息道“在看一个傻子,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 似是淡然的语气,眼中却已经含了泪,美丽的容貌也蹙起了眉,验证了许久以来一直心里猜测的事,她的心也如这寒九天,冷的发憷。 彩儿高兴坏了,回屋的路上一直在叙叙的说着袁显奕的好话。三年来,袁显奕来往于无极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都不忘给洛真带些小玩意,或是簪子,或是玉佩,或是耳坠,或是胭脂。 甚至在洛真第一次葵水至的时候,他还凑巧送了许多厚重的手帕。洛真以为那是手帕,彩儿一见却是脸红无比,耐心的解释道,那是月信垫。 靠,不就是古代姨妈巾么! 洛真反应过来时,也就明白了袁显奕的意图,他这是在对洛真宣誓主权么?袁显奕确实是个国民校草般的人物,洛真与他相交也是朋友之谊,直到第一次从甄俨嘴里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才开始有了一种抵触。 和命运的抵触,偏偏要寄托在袁显奕的身上,洛真暗嘲自己也是个没骨气的人。 只是历史就是历史,任谁也无力改变。 屋子底下通了地龙,使得摆放的花不知冬,自顾自的开了起来。洛真极怕冷,时时刻刻手里都要抱着一个暖炉,也就是回屋读书弹琴的时候,才搁下。 外间里彩儿刚要关门,便看到甄尧快步而至,不禁疑问道“三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找小小姐?” “无事……叙话罢了。” 洛真听得甄尧的声音,忙喊道“彩儿,叫三哥进来吧,我正有几处诗词不知其意,要请三哥讲给我听呢。” 话落,甄尧也走近了来。 坚毅的面庞不复当年的稚气,更添几分英姿。洛真曾说过,若是甄尧经常笑笑,定是比甄俨还好看。没想到,虽是没人能将他蹙起的眉心揉散,也没遮挡了他的英气。 洛真笑的开怀,捧着一把竹简拉着他坐在外间软榻上,指着那快要模糊了的小字道“三哥,你快瞧瞧这句诗,菟丝从长风,根茎无断绝,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其意是指,菟丝草对附着之物无情么?他可知菟丝可是寄生植物啊!怎会对附着之物无情?” 甄尧抿了抿唇,似乎要说什么,转而还是接过竹简仔细看道“不,诗人的意思是菟丝对风无情,所以要努力留在附着之物身边……” 洛真眼中一惊,将竹简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恍然大悟道“还真是这样,三哥你果然是天才!” “洛儿。”甄尧将洛真手里的竹简夺了过来按在榻上,看进她的眼。 “你当真要嫁给袁熙了……” 像是肯定,也像是绝望中最后一缕希望。 洛真轻轻叹了口气“女儿家的婚事,哪由得自己做主?何况我和袁显奕是……” 第四章 万里寒光生积雪 命中注定的。洛真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说出来也未必有人懂,莫不如不言。 “洛儿,我……”甄尧眼中鲜有悲戚的神色,他像是对洛真说的,又像是喃喃自语。 洛真却看到甄尧手里的物什,羡慕道“三哥,你这暖炉是三嫂给你的吧,天寒冷暖,有个贴心的人在身边,真是一生所愿呐。” 甄尧看了看手里的暖炉,微微一震,瞬间清醒了般叹了口气。 “不知怎的,我开始相信命运了。” 甄尧丢下句莫名其妙的叹息便离开了,洛真却有些头疼,怎么家里的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比如甄荣。 林夫人怎会察觉不到自己女儿的时常,只是那袁绍指名要为袁熙娶的是甄洛,她一个卑微的妇人又有什么办法? 何况张氏虽然将很多事情交予自己处理,但是财政大权她仍旧是亲自过问,整个甄府林夫人也只是表面风光而已。若是三年前那场好戏没有旁人出来搅局的话,现在与袁大将军结亲的好事哪轮得到甄洛。 林夫人只是想想就断了念头,如今仍然没有查出来打乱她计划的那只幕后黑手是谁,她早已草木兼兵不敢轻举妄动了。 甄道院子里倒是安静的很,吴婆子被赶出去之后,张氏给甄道安排了一个唤作‘春喜’的丫鬟,生的平凡样貌,性格也驽钝,待人却是极好的。甄道也厌烦了那些有心计的人,倒是对春喜不错,有什么好处也都赏了她。 刘维善自从入赘甄府,处处小心翼翼,行为举止也尽善尽美,张氏待他算尽了分,将城南几间粮铺给他,过了几月收益倒也不错,便由着刘维善自己管理了。 刘维善和甄道二人从厅堂回了自家小院,便叫春喜出去,两人在屋子里耳鬓厮磨,直折腾的累了,这才合寝而卧。 甄道额头沁了一层薄汗,脸颊上是不自然的潮红,樱桃小嘴一张一合的呼吸着,渐渐有了少妇的韵味。 刘维善赤着身子从挂在帷帐上的锦袋里掏出一个烟杆,又从衣服里摸出一小包黄色的叶子,细碎的捏了一撮丢进去,靠近炭火盆。 只见那青烟便细缕的飘了出来,刘维善对着那烟嘴狠狠的嘬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的吞云吐雾着。甄道皱了皱眉,推搡着刘维善道“好呛人啊,这是什么东西,你去外间里弄,别熏着卧房。” 刘维善正飘飘欲仙,哪管甄道说什么,一伸手就将甄道桎梏在怀里,将那烟嘴对上了她的嘴,念叨着“乖乖,你尝一尝,这个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呢。” 甄道挣扎不过,倒也起了好奇心,便吸了一口,却呛得连连咳嗽。 刘维善笑道“第一次都这样,惯了就好了,比那床肆之事还要爽利百倍。” 甄道半信半疑,便又吸了一口,你来我往,还真就习惯了,也觉出其中滋味。一斗燃尽了,便歇下睡了午觉。 甄尧从洛真房里出来便奔了陈夫人院子去,从甄尧成亲开始,这母子便分了院子,一个西南角,一个西北角,也不算太远。 第五章 素手呵雪试梅妆 还未至房中便看到陈夫人正披着狐裘赏院子里的梅花,甄尧快步走过去牵起陈雅芝的手,竟是冰凉一片,连忙将手里的暖炉塞到陈夫人手里。 “娘,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呢?” 陈夫人脸色发白,嘴唇也无血色,眼中却是有神采的。 “尧儿,你看这梅花开的多好,若是人不畏寒,也需当如梅花般肆意潇洒。” 甄尧看着那稀稀疏疏的梅花,却有些感触,然这雪融之地,越加觉得冷。便连忙将陈夫人带回了屋里,又添了炭火,陪她叙话。 陈夫人当初是赞成甄尧娶穆妙菡的,她一向教育甄尧,不为外物所动。所以甄尧识人识心,也正是如此,他才变得太过理智而缺少了该有的感性。 “妙菡肚子里可有动静了?”陈夫人看着手里的暖炉,关切的问道。 甄尧心中有别的心事,眼眸只盯着别处看,嘴里却答道“还没呢。” 陈夫人喃喃道“不急,不急。” 两人又说了些天下事,从时局的日渐动荡,延伸到邺城的危机。若是旁人见了该如何惊讶,这陈夫人不是个丫鬟出身的么?怎的如同不出门的秀才般,尽知天下事? “不出几年,这天下便无处可歇了。”陈夫人叹息道,转而又自嘲的笑着“嗐,我真是瞎操心,活不过春天的命数,如何去担忧身后事呢………” 甄尧眼圈有些泛红,紧紧地握着陈夫人的手“娘亲说笑了,这些小病小灾就和着春雪去了,该是长命百岁呢。” 陈夫人微笑着不再言语,只一下一下敲着甄尧的手。 待甄尧走的时候,陈夫人这才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尧儿,你……莫要怪我。” 甄尧转身泪水就落了下来,行了个大礼,把眼泪砸在了地上。 心下却隐隐觉得娘亲说的话里意味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瞒着自己。 冬日里的雪下得大,融的也快,不出几日这房檐院角便只余星星点点的残雪。 洛真和彩儿在屋子里绣花样,彩儿对着窗外的梅花绣,洛真自己对着纸上的字绣,歪曲却别具一格的‘洛’。那是word文档里她唯一记得的艺术字型。 “小小姐,今天袁府派人来拿小姐的生辰八字,算出个好日子便要办亲事了,我也要随小小姐去往邺城了呢……”彩儿语气里有些许伤感,嘴角却带着笑意。 洛真看了看放晴的天,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暗自嘀咕着“平静便好” 确实,这三年太平静了,洛真还记得当初刚穿越过来时见到的血腥场面,流产,鬼影,连环计,无所不用其极。她已经尽量不去招惹旁人,只求能安稳的过些寻常日子,因为她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是多么颠沛流离。 袁府来问名(问生辰八字)的人已经到了厅堂,正是那邺城最出名的媒婆,人称孙一嘴。无论什么样的亲事到她嘴上都说的跟天作之合似的,叫人听着心里爽快。 她年纪四十出头,虽然没有张氏保养得好,但仍是风韵犹存,尤其那眼波流转,生生要勾了魂去! 第六章 暗纵吉时兮良辰 “哎呀,夫人放心,甄小姐的名气在邺城也是如雷贯耳,弹琴一绝,诗赋也是其中翘楚,命定不是嫁给寻常人家的。袁大将军十分满意,这聘礼也是十足的重,这可是我孙婆子有生以来办的最光耀的喜事了!” 张氏一直禁不住的笑,也封了大红包塞到她手里“纳吉请期之事还望你多费心了。” 孙媒婆眼中冒起了精光,连连应承道“定选个叫夫人满意的日子!” 客气话说了几轮,孙婆子也就告辞了,出了前厅却被一个身着艳丽的丫鬟拉住了,小心的问道“敢问您是孙媒婆?” 孙婆子上下一打量,心生疑窦“你是?” 巧儿四下看了看,拉着孙婆子的手“我家夫人有请……” 邺城,袁府。 本来笼罩着喜气的府邸如今则有些悄然,刚刚置办了婚衣回来的袁熙一踏入门便觉得不对劲。 袁熙年方二十三,三年前在袁绍的安排下娶了吴氏。他不喜欢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洞房虽然入了,却是和衣而卧,从那之后更是连吴氏的门都没有踏进去过。 袁绍最欣赏自己这个二儿子,论脾气秉性也只有袁熙有他的影子,但这后院之事,却由不得袁熙胡来,出奇的是,刘夫人待这个儿媳妇很好,许是知道袁熙对她的冷落,算作一种补偿。 吴氏的表舅是袁绍手下的大将,若不是安抚得当,袁绍也难得控制中央集权。 袁绍在书房里看着一封封密信,四十岁的年纪却正是男子最英气的时间,他峨眉圆目,鼻梁高挺,皮肤是常年征战的小麦色,举手投足间尽是凛冽之气。 袁熙扣了扣门便进了书房,短暂行礼后开门见山的问道“父亲,我与甄洛的婚事……” 袁绍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婚书已毁,且当没有这回事吧,为父自会再为你觅得佳妇。” 犹如晴空霹雳,将袁熙近日来喜不自胜的心情,劈碎散落一地。“父亲可否告知孩儿所为何事,竟到了悔婚的地步。”袁熙眉头紧皱,眼中也迸出了血色。 袁绍抬头看向他,正色道“如今局势正是紧张的时候,曹操为解除许都的威胁进攻张绣先胜后败。你伯父(袁术)称帝,孙策与之绝交,曹操野心勃勃,定不服你伯父,早晚都要起兵。若我料的不错,一场大战便要发生,不出一年。” 袁熙也早对如今局势进行了分析,但他却不像袁绍这般没底气,只道“无论那曹操是否师出有名,都无法威胁我们的地位,邺城在,我们的势力依旧在,父亲何需担心?而这些与孩儿的亲事又有何关?” 袁绍拿出那批了生辰八字的婚书,面色不明道“甄洛是倾国色,众人才,为你觅得此妇我本甚为满意,可是她的八字却是难得一见的煞气命,克父克夫,如此你还要娶她么?” 袁熙不解,寻得孙婆子时,那媒婆百般答应,一张巧嘴什么不好的都能说成好的,怎的就宁可拆了这桩婚事也不要她的名声了? 第七章 偷龙转凤博锦绣 袁绍见袁熙不说话,便继续说道“那媒婆也算尽心,知道我们是要谋大事的人家,定不会在一桩婚事上寻晦气,这才毁了婚。” 袁熙依旧不说话,直觉告诉他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你意下如何?”袁绍试探性的问道。 袁熙抿了抿唇道“容父亲再给孩儿一段时间寻得破解之法,除了甄洛,我此生不愿再娶。” 袁绍闻言一腔怒气,却不忍训斥这个他最中意的儿子,只让他退下自寻其法去了,看他能寻出什么说法来? 甄府这边也闹翻了天,彩儿一路小跑着回了院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袁家退婚了,夫人正恼怒呢,你可要去劝劝?” 洛真手里的绣样正绣了一半,不急不忙的起身,脸色都没有变,只拎上手炉径直走了出去。 厅堂里张氏将手里的婚书揉的稀巴烂,大口的喘着气,不住的轻轻拍着胸口。众人只当她是气急了的模样,只有洛真知道这是典型的慢性哮喘,古代的人还没有认定这种病罢了。 众人都在,却没一个人敢吭声,只有洛真快步走了进来,给张氏递上一碗热茶,轻轻地替她拍着后背。 张氏的状况缓解了不少,抓着洛真的手道“洛儿,切莫与那些人生气,你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怎么会愁嫁不到如意之人,只是那袁大将军我们惹不起,只能忍气吞声。” 洛真轻轻安慰道“母亲也莫急,这桩婚事暂且搁置吧,女儿也不想嫁人这么早呢。” 张氏点了点头,面色却是忿忿难平。 堂下林夫人和甄荣交换了个眼色,竟是忍不住的欣喜,而林夫人也向堂中某人投去感激的眼神,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易。 那日巧儿拉住了孙婆子,林夫人这便出面了。 “敢问孙媒婆可否记得吴月梅?”像是拉家常似的对话,那孙婆子却是一震,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那可怜的姐姐?” 吴月梅就是甄道房里被赶出去的吴婆子,没了生计的她便写了信投靠亲生妹妹孙媒婆去了,哪知半路就被山贼抢了财物杀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吴月梅也是个可怜人,家里生计不好又生了两个女儿,父母便干脆把她卖了出去,随了夫姓。十几年来一直和这个亲妹妹有联系,姐妹关系亲密。如今林夫人把吴月梅被赶出去的事,换了面貌添油加醋一说,孙媒婆的眉心就拧巴起来了。 心下道一声,原来自己姐姐在甄府竟然过得这么惨,张氏竟如此苛待与她。 林夫人看着孙媒婆的脸色,心里一喜,缓缓将自己真实意图说了出来。 “那甄洛也和张氏一样,是个性子烈又好事之人,虽说盛名远播,但却不及我这女儿一半。” 林夫人说着便把甄荣推上前来,孙媒婆哪会不知其意,便细细打量起来。 甄荣虽然没有甄洛高挑,却是玲珑有致,一张脸也遗传了林夫人的妖媚之气,虽是豆蔻未熟,也可称得上是洛阳数一数二的美女了。 第八章 怀瑾握瑜何畏惧 眼见着孙媒婆露出满意之色,林夫人继续说“袁大将军也是极为信任你才托你来说亲,若是真与那等人成了亲事,日后你的名声可如何?况且张氏如此歹毒心肠,哪能让她与大将军结了亲去……” 孙媒婆心生怨怼,又确实怕搞砸了袁大将军的亲事,便与那林夫人合计,批了甄洛的八字,借着煞气重的由头,说了些不体面的话给袁绍听,这婚事自然就毁了。 接下来只要等再过段时间,待事情平复,把甄荣介绍给人家也就遂了心愿。林夫人打的一手好算盘,只是让她心头一直惴惴不安的是甄洛的态度,似乎漠不关心,又似乎是胸有成竹。 洛真自然不关心,谁能改变历史的洪流?无论出了什么变故她都是会嫁给袁熙的,也会遇见曹丕。 懦弱者常说命,洛真不懦弱,只是入了戏。 甄府婚事告吹的风波在洛阳掀起一阵小波澜,袁将军退婚的原因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焦点,但是毕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嘴上说说笑笑也就腻了,很快便淡了下去。 袁熙连夜将手边的工作处理好,便从邺城赶来了无极。 很难说为什么在洛真十余岁的时候便对她一见倾心,袁熙闭上眼睛仍记得她气鼓鼓的看着自己的样子,那双眼睛里有那么多的光华,足以照亮他的心。 掌灯时分,收到袁熙派侍卫送来的信件,洛真一点都不惊讶,倒是让郁闷了好几天的彩儿又开心起来,一直围着洛真道“看来不是袁公子的问题,小小姐,你看他还是惦念着你的。” 洛真嗯了一声,便将那写着隽永字体的纸条塞给了彩儿,她知道彩儿一直在收着袁熙所有的信,女孩子家的心事不难猜,难猜的是袁熙。 他要见自己做什么?难道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他还真就看上自己了不成?袁绍为袁熙向自己提亲不是因为政治阴谋,看上了甄家的财力? 明月楼里已经快要打烊了,贺嘉许和穆青晗将这里的生意打理的极好,洛真掀了黑色的斗篷踏进来,身后跟着彩儿,提着灯笼,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没办法,她们这次出来,是没有和张氏报备的,而张氏正在气头上也是不会同意的。 穆青晗的肚子已经微微的隆起了,她的笑容宁静而祥和“袁公子已经在等了,这边请。” 洛真微微颔首便跟了上去。 这是袁熙和洛真自三年前一别,第一次见面。 局势动荡,袁熙自然忙的不可开交,无极县和邺城也有数十里地的距离,在车马劳顿的当时也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而袁熙和洛真又都是不愠不火的性子,两人之间的交际便靠着书信。 穆青晗把洛真引至房间门口便退下了,洛真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便看到那个如玉般的男人。 袁熙本就生的不错,在灯火的照耀下更是连轮廓都柔和里些许,更显得眉眼温润,脉脉含情。尤其是赶了路,还乏着,便没了当年那种逼人的气场,整个人慵懒着却不失贵气。 第九章 被荷绸之初宴宴 没错,就是贵气。从三年前洛真第一次见到他便知这人定是养尊处优之辈,却不是朱门纨绔之徒,反而从他的眼神中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士气和抱负。 洛真定定的看了一会,心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君么?我的……第一个丈夫。 袁熙经过短暂的歇息也有了些精神,旁人不知道的是他有晕车之症,若是慢些还好,这快马加鞭的确实有些吃不消。但是心中那种要来见她的念头,确是让他生生熬过去了。 洛真如今的身高已经到了袁熙肩膀,站在甄荣甄道中间也极为扎眼,身材却是干瘪的没什么看头,但是仔细瞧上那张脸,任何人都要为之惊艳。 时传‘江南有二乔,河北甄洛俏’,此话不假,尽管三年前袁熙便已经预见了甄洛的姿色,此时却还是失神了。娥眉弯弯,眉色如墨,皮肤却如那洛阳的纸张一般,檀口粉红如桃花,眸中带水,深邃迷人。 所有能形容美好的词,袁熙心里都默默地过了一遍,却还是没能将她形容妥帖 “甄小姐先请坐。”袁熙谦谦有礼,洛真也就轻轻坐在了桌子对面。 两人都不说话,似乎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说这婚事? 洛真咳了咳,开了口“袁公子可知退婚何为?” 袁熙一听洛真如此问便知洛真的心思,该是同意的,心生雀跃便将来来回回的缘故细细说给洛真听。说到八字克夫的时候,洛真便领悟了了,又是典型宅斗桥段,可是这次她又平白无故的惹到谁了? 见洛真露出疑惑的表情,袁熙知道定是有人暗中使了绊子,也就松了口气,有人阻挠,破掉便好了。他怕的是洛真不愿而已。 洛真也从重重思索中抽离出来,转眼对上袁熙那双明若星辰的眼睛“袁公子,我有一话不知该不该问?” 袁熙道“知无不言。” 洛真抿了抿唇“你可否娶了妻?我若嫁给你,是什么身份?” 袁熙有些发愣,这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却也是如实回答了“我父亲为我娶了田将军的外甥女,她为正妻。你若嫁给我,该是做平妻。” 平妻,是和正妻平起平坐的地位。这是袁熙尽了最大努力给的承诺了,要知道汉朝旧部的官宦之家早已不得势,而像甄家如今只有甄尧和甄俨为官,又没有多大的权势,本是没落之流。若不是甄家行商,富甲一方,而甄洛又如此盛名,恐怕单是做姬妾,她都不够格。 洛真轻轻地哦了一声,转眼又笑颜如花,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知道曹操如今发展到何种地步了?” 袁绍把曹操一直看做自己最大的劲敌,因为汝南许劭曾言曹操是‘治世能臣,乱世奸雄。’许劭一向知人,他的话袁绍一直谨记,便时刻留心那个蓄势待发的曹操。 袁熙先是一愣,我们的婚事关曹操什么事?可是再细想下去不由得惊叹,一个闺中女子也知道曹操?甚至关心他的发展? 第十章 说者无心听有意 洛真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淡笑解释道“不过是寻些话题罢了,袁公子不必吃惊,我们之间的阻碍我会想办法查清,婚事也会水到渠成,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袁熙自嘲道“确是我心急了些,甚至连提亲一事都未与你商量,家父自作主张,恐唐突了。” 洛真哪听不出袁熙话中的意思,不过是在问自己的心意罢了,便微微颔首道“袁公子飒爽英姿,能嫁给你,是所有女子心中所想。” 袁熙看着洛真疏离却故作羞怯的模样,笑的悲戚“我只希望是你心中所想。” 洛真敛眉不语,待彩儿进来提醒该回府时,便告辞离开。 这真是一次不甚愉快的约会,目的简单明了,情谊却并无暧昧。洛真回头看了看灯火稀稀的高楼,叹一声,颠沛流离的始端。 袁熙揉着眉心,眼角尽是疲惫的痕迹,更让他觉得累的是揣测甄洛的心。 她爱他?她不爱他? 若是爱,为何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情绪藏得那么深?若是不爱,为何又肯主动将婚事提上议程?她的身体里难道有两个人的思维?为何如此矛盾? 贺嘉许携着穆青晗走进屋里来,谈笑道“我可是听说了,好好一桩婚事怎么就退了?你小子难道是对我有意思?可惜我已经有青晗了。” 袁熙苦笑“是家父的意思,恐怕难办了些,要费些时日。邺城的事宜我都处理好了,所以便在无极住些时日,甄洛不是普通女子,定不能用平常手段来驯服。” 穆青晗正色道“若是袁公子要‘驯服’甄洛,那恐怕会适得其反,甄洛脾气倔强,你首先要把她当做平等的人来看待,而不是像战场一样杀个你死我活非得对方认输才罢休。” 说完还瞪了贺嘉许一眼,仿佛略有嗔怪之意。 三人又说了些平常事便散了,袁熙细细捉摸着穆青晗那句话,像是开了窍。 甄洛偷跑出去一事,本无人知道,偏就那夜甄道吸了大烟,要除去烟味才在后院里散步,瞧得甄洛的身影,偷偷跟了上去。 彩儿小心的刺探道“小小姐,袁公子是何意思?” 洛真紧了紧袖口,淡淡道“这婚事早晚会成的,你莫须担心,袁熙他……意思也很明确了吧。” “可是这婚书不是因为小姐你和袁公子八字不合才作罢的么?若真如此,怎么会轻易地就解决了呢?”彩儿愁眉不展。 洛真看了她一眼,本不想说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八字不合?应该是有人故意在捣鬼才对。只是不知这幕后是哪一个人?” 洛真将甄府上下所有人都在心里数了一遍,却停顿在了某个人的名字上。 “刘维善?” 彩儿也吃了一惊“刘姑爷怎的了?” 洛真摇了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甄道有些晃神,只看着彩儿和洛真回了卧房,灯火亮了起来,人影绰绰,洛真说的话却还在她耳边来来回回。 第十一章 风吹撼人心所向 待她回了自己的别院时,刘维善已经快要睡着了,忽的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有些不耐烦,嘴里碎碎念着什么,甄道也没听清楚。 其实这些年来刘维善对甄道还不错,既是入赘便一切都谨言慎行着,可是甄道怎看不出这个男人眼中的狡黠,她只是不知道这个日夜和他同床共枕的男人在想些什么? 甄道换了中衣,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从背后紧紧抱着刘维善,眼泪忽的就落下来了。 刘维善感觉到背后的濡湿,轻轻转过身来错愕的看着甄道,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落满了枕头。 “怎么了?”刘维善轻轻拍着甄道的背,怜爱道。 甄道只将头靠近刘维善的胸口,泣声道“我母亲死的早,父亲对我冷淡平常,兄弟姐妹也不愿亲近我。维善,你知道的,我真的……只有你了。” 刘维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惹得甄道大发感慨,还像个孩子一样哭得这么伤心。在他心里,甄道一直是很坚韧的人,颇有几分男子气概,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道儿,你究竟怎么了,你这样闷着不说岂不是更叫我担心?” 甄道抬眼看向他,堪堪止住了泪水,眼中顿时一片沉静道“我问你话,莫要骗我。” 刘维善连忙答应,却听得甄道问“甄洛的婚事是不是你搞砸的?你祖籍是邺城的,刘良大人还给甄洛批过八字,这些只有你最清楚。” 刘维善敛了双眸看着怀里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道“是我。” 甄道没想到刘维善答应的这么痛快,反而微微一愣问道“为……为什么?” 刘维善敲了敲床头的锦袋,那里面装的是那只翠绿的烟斗。他的眼里露出一抹坚决,又像是惋惜道“我染上了这玩意儿的瘾,试过戒,没戒掉。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把父亲留下的家产败光了,而如今张氏只分给我几间粮铺,赚的银钱不够我每个月吃这玩意……” 甄道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声音也是颤着的“你这狠命的,这些事为何不与我说?你还偏偏去招惹甄洛,她可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呐……拆了人家婚事对你有何好处?” 刘维善将甄道颤抖的身体拢在怀里,他的声音穿过她的头皮,引得阵阵发麻。 “对我没好处,但是对林夫人和甄荣来说未必没好处,我一早便看出你家不平静,林夫人是个狼子野心的主,养不熟,早晚得害了张氏。陈夫人是不管她事,高高挂起,况且病恹恹的模样,不定还能活多久。至于甄俨和甄尧,志不在宅门,哪来的时间琢磨家里的私事?我看这甄府要变天了,而我们也该早早的做好准备……” 刘维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甄道却异常清醒地全部听了进去。林夫人又有所动作了?破坏甄洛婚事的是她。而她和刘维善要选择风向,随风而去。 那么,选谁呢? 那几日甄府很平静,刘维善跟林夫人通了气,便都开始提防起那个十三四岁的甄洛来,却只是私下里较劲,表面仍旧一团和气。 第十二章 凉薄人世掌心温 袁熙和洛真一商议便开始从孙媒婆入手,威逼利诱着让尚且逗留在洛阳的孙婆子吐了实情,而那实情竟让洛真哭笑不得。 当日吴婆子之事本是张氏宽大处理,在有心之人嘴里竟换了外貌,变成了欺辱下人。 洛真便耐心的将当时张氏为了吴婆子的名声,让她自请出府,哪知她投奔孙媒婆半路遇到山贼,丢了命这样的真相讲与孙媒婆听,只听得孙媒婆恍然大悟。 袁熙不说话,只坐在一旁看着洛真与孙媒婆交谈,很多时候他只是个陪衬,有威慑力的存在。因为洛真的缜密心思,早就将这破解之法贯用全局,倒不用他多费心。 洛真安慰了孙媒婆几句,又和她许下约定,以后还有事要请她帮忙,孙媒婆一口答应,她信报应,如今只能尽力帮助洛真才能消了这场因果。 早前下的雪渐渐融成了水,又就着冷气结了冰,还有那房檐上细小的冰柱,晶莹剔透。 洛真和袁熙从见了孙媒婆的客栈一路走回明月楼,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都禁不住看着这两个人,披着黑色大氅的女子和身着华贵的公子,心里只觉得堪比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洛真怕冷,在这个没有暖气和空调的年代里,她只能随手拿着手炉微微瑟缩着。袁熙极自然地将她的手攥入自己的掌心,属于男子的热血温度顿时就从洛真的手蔓延至四肢百骸,暖意融融。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是如同老夫老妻般默契。洛真很喜欢这种精神上的契合,虽没有男女之情那般亲昵,但她不说,他却都懂。 明月楼前的马车接了甄洛便向甄府而去,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开端,瞧着林夫人的手段,恐怕真的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洛真心生无限感慨,轻轻叹了口气,彩儿在旁不解的问“有袁公子在,小小姐你还在怕什么?” 洛真敲了敲彩儿的脑袋,语气像个大姐姐“女人不能靠男人一辈子,如池上浮萍,注定漂泊一生。女人要活的像棵树,自己迎风而立,屹然不倒,安全感不是旁人给的,是自己给自己的。” 彩儿一阵惊讶,毕竟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里,这番话着实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彩儿还是细细捉摸着,自己心里更加信服洛真了,好像小小姐忽然之间就长大了。 张氏的哮喘随着天气变暖渐渐有了好转,洛真时不时熬些冰糖雪梨过去,惹得张氏一阵窝心。看到小女儿如今悠闲地模样,张氏只当她想得通了,不计较那退婚一事,心里也就随着松懈了。 这冰糖雪梨甜的让人发腻,张氏吃了一碗便放在一旁,屏退了下人,拉着洛真说了些悄悄话。 “洛儿,你父亲去的早,留下一大家子人却不能散了,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也着实累了,见你二哥三哥朝堂之事并无大能,如今这年景止不住要打仗了,倒不如让他们辞了官,回家接手生意吧。” 第十三章 一计不成再生计 张氏说的恳切,洛真也点了点头,确实就要打仗了,邺城首当其冲,无极也会受到波及,哪能不提前考虑? “母亲说的是,不知母亲如何安排?” 张氏拍了拍洛真的手“我想让你二哥来当家,他虽然性子不稳,但是磨砺磨砺也就出来了,尧儿就在旁辅助,毕竟娶了穆家的女儿,管起事来也得心应手。”张氏自顾自的说着“当年我也曾和俨儿提过这件事,但是他还没做决定,就出了绿袖那样的事情,然后便是你和玉如也遇了那些晦气事。如今家里渐渐安定,你也到了许配人家的时候。所以才再次将这事提了起来。” 洛真如梦惊醒,此前她一直苦苦思索那些与她敌对的人究竟为了什么?甄府只有两个男丁,继承人肯定是他们中的一个,甚至洛真还曾一度怀疑过陈夫人。但是如今幕后之人现身,便知晓林夫人要图谋的,便只有钱了。 若说甄府家大业大,足矣让林夫人一辈子养尊处优,她却还人心不足,妄图更多的话,难讲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后果。 这也是洛真第一次后悔,没在三年前就继续查下去将林夫人揪出来,不然也免去了不少事。 张氏不知道洛真的心理活动,还以为一提到婚事便触了洛真的逆鳞,也就说些别的家常绕了过去。 袁熙忙里偷闲,约着洛真在洛阳城吃遍了小吃,每走到一处都有人能将洛真认出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了甄府。 林夫人浑不在意,只道那袁家难不成会再度来提亲娶甄洛?如今孙媒婆该是去提荣儿的事了,咦?孙媒婆那边怎么没动静了? 林夫人连忙唤了巧儿来,去打探孙媒婆的消息,她心中的不安更甚,便差人偷偷去喊了刘维善过来。 哪知来的不止刘维善,还有那唯唯诺诺的甄道。唯唯诺诺是林夫人一早对甄道的印象,这些年甄道越发安静,没什么存在感。 “刘姑爷,咱们之间的事你为何要将道儿牵扯进来呢?”当着甄道的面,林夫人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嘴上的笑意不减,却让人感觉到她的怒气了。 刘维善面色一僵,陪笑道“道儿前来,是有些话要与夫人你说的。” 甄道几步上前靠近林夫人的身侧,低声道“夫人可还记得三年前陈夫人梳妆盒底的纸人?” 她笑的迷蒙,眼神里似乎还掺杂了嘲笑,但此时林夫人已经不去计较她的失礼,单是听到那句话便已经愣在原地。 “你……是你做的,你陷害我?”林夫人皱着眉,眼中一片不可思议,她当时将府里所有可疑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哪想过竟是当时稚气未脱的甄道! 甄道低眉道“当时之事既然过去就莫要再提了,如今我们便同船共济了,所以我便旧话说开了。” 林夫人眼中还有犹疑的神色,嘴上却是连连同意,便要刘维善和甄道坐下,一起叙话了。 头一句就是“孙媒婆那里我估计是出了变故,这些日子有好多人看到袁二公子一直与甄洛保持联络呢,若是八字一事搞清楚,恐怕这婚事还是要成。” 我是可以缠在腰上的标题 明天就是周末了,作为一个没有存稿又罹患拖延症还不幸得了懒癌晚期的人。 我决定改文。 原因有以下两点:1、助理是个对三国那段时期历史了解的相当透彻的大神,他挖出了我的文的好多bug……然后我秉持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与他一起把漏洞全部补上,丢羊补牢,喂食不晚。(羊肉火锅……) 2、找不对一个好的切入点,一千字都要呕心沥血的才能写出来,反而若是刚开始的思路对了,行文如流水。我想现在的我可能就遇到了某些立意立得很晦涩的问题,干脆重来。年轻人,别畏首畏尾的,喜欢就买,不喜欢就分,多喝点水,重启试试!怕什么?(自己壮胆中……) 那么接下来的安排是:1、更新还会有,因为故事情节不会过多修改,继续看下去也没问题。我只是修改行文的节奏,再让故事饱满一点,我会在周末晚上八点前修文完毕,若是有其他问题再临时通知。 2、自白:三万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修文的想法,后来懒,是真懒。然后成绩明显就不好了,我才意识到,若是曾经有这个念头出现,懒就变成了将就,而我不愿意将就。 希望大家不要放弃我,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尽快完成改文工作,喜欢洛真,喜欢袁小西的,喜欢曹小呸的,喜欢甄小腰的。 且再等等看,不一样的三国。 周末愉快~ 第十四章 一骑红尘荔枝来 刘维善紧锁了眉,似乎没想到事情来了个急转弯。还是甄道先开了口“无碍,一计不成,我们便再想些别的办法,若要两个人在一起要费些力气,但是把两个人分开,却是轻而易举。” 甄道暗自说道“毕竟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感情了。” 三人便商议了些手段,直到心里有了十足十的把握,这计策才算定了下来。 邺城有了些急事,袁熙不得不赶回去。洛真去送他,城南外的雪还未消融,依旧残痕斑斑。洛真身着红色披风,白绒绒的团线勾了边,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袁熙的手掌细腻,指尖却有常年握笔的粗糙感。此时正握着洛真的手,轻轻磨拭着她的手背,一圈又一圈的画着圆。 洛真也不动,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好暖,即使暴露在寒风中,仍是不减那滚烫的体温。袁熙一低头便轻轻吻了吻洛真的前额,温热的触感让洛真瞬间僵直了身子。 袁熙笑了,看着她有些错愕的眼神说道“天冷,回去吧,下次来看你定会带来好消息。” 洛真点了头,微微动了唇,却什么也没说。 看着袁熙远去的马车,她不可遏制的想到了三年前那个黑色马车里的少年。只是一个晃神,那画面似乎重叠,可是少年淡薄的笑意却形成一抹淡影,被寒风渐渐吹散。 “子恒……”洛真脱口而出的时候也小小的惊讶了,自己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马上摇了摇头,嘲笑自己,都是要嫁人的了,还在怀着些什么说不明的心思。 放眼望去,马车已经绝尘而去,手心的温度渐渐冷掉,犹如燃尽了的沉香。洛真紧了紧披风,转身随着彩儿回府去了。 若是在这乱世能有片刻栖身之地,觅得一心人,洛真自觉是难得的福分。 日子照常的过,洛真除了弹琴读书外,便去找玉如嫂子一起逗弄甄仕铭,小仕铭长得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仔细看那一双好看的杏核眼竟和方玉如像是一个模子引出来的,但那眉目间的气度却又像极了甄俨。 “仕铭长大了定是个难得的美男子。”洛真拿着一个拨浪鼓和小家伙玩的不亦乐乎。 玉如眼中绽放着母性的光芒,怜爱的摸了摸仕铭,感叹道“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像他父亲多一点就好。” “我还是希望仕铭能像你一样,做个温柔体贴的人,不要像我,呆呆愣愣的不会讨女孩子开心。”甄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几串新鲜的荔枝。 玉如脸色羞红,看了洛真一眼娇笑道“当着妹妹的面,说什么混话呢?” 甄俨直接把手里的荔枝塞到玉如怀里,脸上一抹得意的神色“前天你梦呓说要吃荔枝,这不,快马加鞭,从南方运过来的。” 玉如轻轻锤了下甄俨的手臂“还说不会讨女孩欢心?这招数该是百试不爽才对。” 甄俨捏了捏玉如的脸颊,这才转身塞给了甄洛一串荔枝“洛儿也尝尝,新鲜的很。” 第十五章 青青子佩竹猗猗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洛真脑中闪过这个著名的典故,嘴里就念叨起来,却忽然想到那是唐朝的事,甄俨他们可不知道,连忙接过荔枝就扯了个借口溜了。 留下甄俨和玉如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甄俨开始琢磨起这句话来,转头笑了“洛儿写诗写的越来越有深度了,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玉如只轻轻拨开一只荔枝,塞到了甄俨口中,笑的安谧而幸福。 洛真拎着荔枝和彩儿说着话,喂了彩儿几颗,自己却不喜吃。一路竟走到了陈夫人的别院门口,念着陈夫人病久,便登门拜访。这剩下的荔枝也就拿给陈夫人尝鲜,不在于礼重,图她一个开心。 巧的是甄尧和穆妙菡也选在今日来探望,屋子里的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说些什么,莫名的尴尬。 陈夫人脸色越发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她这个病据说从小就有,每到冬日里寒气重便要折腾几日,如今年纪越大,也越发严重。 她让丫鬟剥了颗荔枝,细细品尝起来,连连称赞着。洛真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众人也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甄尧嘴边有了些青色的胡茬,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他一直用余光看着洛真,在洛真要转过来时又连忙正襟危坐,却是满脸疲惫。 穆妙菡坐在一边给陈夫人锤着肩膀,瞥过甄尧局促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却仍然面色不改,笑的庄宜得体。 陈夫人只吃了两颗荔枝就嫌腻了,叫丫鬟收好,转身又拿出两个锦盒来。 一个交给了穆妙菡,一个递给了洛真。 “这是我母家给我的嫁妆,不值什么钱,你们留着拿个念想吧。妙菡嫁过来时,我给过你一只红玉簪子,如今你手里盒子的红玉镯子正好是一对。本来是想等你有了孩子再交给你的,如今我怕来不及。” 陈夫人说的怆然,配上她如今的模样更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甄尧眼睛红了,语气有些倔强“娘亲,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陈夫人扯起一抹微笑,连连点头“好,不说不说。” 穆妙菡也十分动容,她将那红玉镯子戴在手上,只觉触手生温,再细看那桌子竟通透红润,没有一丝杂质。 这会是陈夫人口中不值钱的玩意?洛真心生疑窦,陈夫人真的出身卑微么?为什么有时候觉得张氏都敬重她三分呢? 洛真还在出神,便听到陈夫人叫了自己“洛儿,打开你手里的盒子来看看。” 洛真闻言称是,缓缓打开自己手里的盒子。 那是一块环形玉佩,难得的是质地绝佳,竟是难得一见的白玉。它的花纹极其简单,似乎是沿着玉的纹理雕刻而成,歪歪斜斜的像是一个‘洛’字。 洛真愣住了,不是因为她见识浅薄,也不是喜不自胜。 因为她认出了手里躺着的这块玉佩,正是她三岁时在自家后院挖出来的! 第十六章 锁窗朱户春之处 后来上交国家,放到博物馆去了。据考那是曹丕的贴身之物,出自魏朝皇宫。 此时竟穿越了几千年,重新归属于她。洛真有些恍惚,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三岁的时候,她扬着小铲子跑向妈妈,把玉佩拿给妈妈看…… 陈夫人见洛真愣住了,疑问道“怎么了?不喜欢么?玉佩确实更适合男孩子带,但这白玉养人,女子佩戴也是合宜的。” 洛真想问很多问题,但是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陈夫人像是看出了洛真心中的疑问,继续说道“这玉佩与我颇有渊源,只是我只觉她应该更适合你,将它交给你的时候也就将我的羁绊与因果缠在了你的身上,洛儿,你是否愿意?” 洛真哑然失笑,喃喃道“洛儿自然愿意。” 一切要发生的,该发生的,洛真都全部接受,因为这或许都是命定的一环。 甄尧看着洛真,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她还是那个十余岁的小丫头,靠在桌子对面跟着自己读书认字。她有惊人的天赋,过目不忘,诗情流露。她的一切一切都让他着迷,连他自己都不自知。 午饭时候到了,洛真便告辞了,甄尧和穆妙菡留下与陈夫人一起用饭。陈夫人今日心情不错,吃了小半碗玉米粥,还吃了些鸡肉。这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 甄尧愁眉舒展了不少,饭毕便要穆妙菡先行回去,自己留在陈夫人这里多说会话。 陈夫人躺在软榻上,屋里还烧着炭火,暖意融融,不一会就来了困意。甄尧守在一旁,不时地给陈夫人掖一下被角,表情细致又认真。 小时候,陈夫人院子里很冷清,只有甄尧和一个粗使丫鬟。那丫鬟叫什么,甄尧已经忘了,只记得她竟敢对陈夫人和他使脸色,而陈夫人却从来不计较。 每当甄尧觉得自己委屈时,陈夫人都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尧儿,这世间人性皆如此,你若不强大,便有人来欺负你。但他们只是昨日黄花,早晚你会叫他们俯首做小。” 所以甄尧便造就了如今这种不冷不淡的性子,在他灰色单调的人生里,只有洛真有颜色,她说的话,她出现的地方,都将他积蓄的黑暗驱散开来。 甄尧不禁有些心烦意乱,握着陈夫人的手也紧了些许。 “尧儿,我知你心中苦。” 陈夫人未睁眼,嘴角一动,平静的说着。甄尧有些内疚道“打扰母亲休息了,尧儿还是先走吧。” “坐着吧。”陈夫人缓缓起身,倚在软榻上,按住了甄尧要抽开的双手。 “为娘怎么会不知道儿子心中所想?刚才妙菡在,不方便说罢了。”陈夫人叹息道“尧儿,你不要怪我就好。有些事情,我本不愿提起,但看你这么折磨,我又于心不忍。” 甄尧眼皮跳了跳,一种莫名的恐慌感笼罩了他,他开口问道“娘亲可是有什么瞒着我?” 陈夫人面露难色,犹豫许久终是低眉道“尧儿,你爱上洛儿不违人伦,因为你们之间不是血亲。” 第十七章 千回万转不见君 甄尧闻言僵住了,喜悦和巨大的不解同时充斥着他的思路,连开口说的话都有些组织不清。 “我和洛儿,可以在一起?她不是父亲亲生的么?她不是我的妹妹……?” 陈夫人眼神有些空濛,像是想起了往事,喃喃道“不是她,是你。你的亲生父亲不是甄逸。” 未待甄尧作何反应,陈夫人又自嘲的笑了笑“我也不是陈雅芝,我本名夏侯樱,宗族夏侯,你的父亲是当世文学第一大家,蔡邕,你还有一个妹妹,与你一起出生的,唤作蔡琰,小字昭。你们是双胞胎。” 甄尧晃了晃,有些头晕,看着陈夫人苍白的面庞,更觉得额头丝丝痛楚直击脑海深处。 袁府。 袁熙将这孙媒婆从中作梗的来龙去脉讲给袁绍听,又拿了甄洛的八字来“父亲可叫许攸大人前来算一算,若八字还是冲撞,我也不再执意。” 袁绍怎会不知道袁熙这些日子一直逗留洛阳,如今又拿出一份铁证来,可见用心良苦。也就松了口“罢了,你若要娶便娶吧,只是我们如此反悔,不知甄家还愿意与否,不如再多提些礼金去,不要失了礼数。” 袁熙连连答应,心中一块石头就此落了地,顿时觉得轻松起来,与袁绍讨论了一下如今各处的豪杰的动向,便已是深夜了。 吴氏听丫鬟说袁熙从洛阳回来了,便盛装等着,哪知红烛换了三盏,却未见人影。 难不成还要去书房睡?吴氏捏紧了拳头,就这样羞辱她么?若不是刘夫人对自己百般示好,自己哪能咽下这般苦水? 吴琦岚母亲田礼,是田丰最疼爱的妹妹,自吴琦岚出生,便受到舅舅的偏爱,自小嚣张跋扈了些。面貌却是极佳的,有将门世家的英气,眉目凌冽,倒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 见袁熙迟迟不来,她干脆拎着灯笼上书房找他去了,非要讨个说法。哪知就听到了袁熙与袁绍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那桩与洛阳甄家的婚事又要成了? 这男人三妻四妾,她自然无所谓,可是几年没有与自己圆房,如今又要娶别的女人,这是否就说不过去了?她还当袁熙那方面有病,哪知原来是不愿意与自己…… 吴琦岚咬了咬牙,拎着灯笼回去了,跟着的一众丫鬟看到主子面色如此难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只快步跟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吴琦岚逮住,家法伺候。 袁熙带着比上次还要多的定金来提亲的时候,无极县的人们再次闹腾了起来,张氏虽是恼怒,却心里暗自定了主意要好好刁难一下袁熙。 林夫人在联系不到孙媒婆之后便早就确定自己的计策被识破了,但是她怎么也想不清楚,本就天衣无缝的安排,怎会被破? 按说那媒婆问字,定期,不合也是常有的事,倒没见谁人生生的去查这八字究竟为何不合。本是可以蒙混过关的,偏就遇到了并不迂腐的洛真,这点小把戏,还不如三年前的连环计来的高明。 第十八章 凌波不过横塘路 “家父事务繁忙,未能亲自来提亲,还望伯母海涵。” 袁熙容貌俊朗,举止翩翩,早就给张氏留下了好印象。但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张氏还是鸡蛋里挑刺道“我家洛儿恐配不上公子啊,前些日子既然退了婚,如今为何要再来羞辱呢?” 袁熙道“退婚实乃无奈之举,家父念及大业,思虑周密,又巧在那媒婆胡言乱语,迷惑人心才做出不和礼仪的事。既然误会已经消除,家父也甚为内疚,添了三份礼金,表示歉意。” 一边说着,一边派人拿上那排在队首的三个箱子,依次打开。 “第一箱是半人高的红珊瑚,人唤红如玉,极似人形。” 随着袁熙的解释,那红如血的珊瑚便出现在人们的眼前,确是似女子半坐,掩面回首之资。 袁熙继续说道“这第二件,是长白山出的人参,不知年岁,古言距离成精恐怕也不过一步之遥。” 随着箱子打开,仿佛看见了一个孩童躺在那里,轮廓清晰,四肢分明,皆惊叹不已。 袁熙亲手打开了第三个箱子,只看到一块囫囵没有形状的透明石头,掌心大小,反射着迷人的光芒。 “此物不知何为,坚硬无比,甚至能将金子敲碎。” 张氏见识匪浅,却也被袁熙拿出来的东西惊艳了,不说那还有几箱子的金银珠宝,单是这三件便价值连城。 袁熙缓缓道“我欲将自己对洛儿的感情拟作‘情比金坚’,如今将这怪石双手奉上,便该比作‘坚越万金’了,请伯母允了我与洛儿的婚事吧。” 袁熙说的恳切,连张氏都动容不已。 “把洛儿交予你手,我便放心了,只是你莫要负她让她受了委屈,否则我倾尽家财也要让你不得安生。” 张氏说的狠厉,袁熙也严肃的再次承诺“我会让她一辈子开心快乐。” 张氏微微笑着,眼角已经有了泪花。 这桩婚事便定了下来,只差定期了。洛真的房间里依次放置着那些价值连城的嫁妆,那人参虽贵重,但看着却是极其恐怖的,毕竟形状极似孩童。珊瑚也是,不过是一顿虫子的尸体。 可是那怪石却不一样了,洛真知道,那可是明晃晃的钻石啊。 这么大一颗裸钻,饶是见惯了珍宝的洛真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古代人不知钻石为何物,且亚洲产量极少,机遇难遇。偏就让她看到了这么大一颗纯裸钻。 目前已知的世界上最大的钻石是多少来着?1905年的‘库里南’,重达3106克拉,足有成人半个手掌那么大。而如今和自己手掌上的这颗足以与之媲美。 彩儿见洛真拿着这块怪石头不禁疑惑道“小姐,不就是块会发光的怪石么?怎的就迷住了?” 洛真也不解释“好看而已,这些都放到家里库房去吧,除了这块石头。” 彩儿哦了一声,就派人来将这几箱嫁妆搬走了,心情也高兴地不得了,在她看来小姐和袁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命定的夫妻。 第十九章 抑郁成疾心难痊 洛真一个人拿着钻石在床上发呆,钻石恒久远,一颗就破产这句笑话,如今却渐渐成了真理。试问现代能买得起这样大的钻石的又有几人?可惜不知道自己穿越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 院子的另一边,甄荣眼睛红红的,狠狠的揪着自己手中的帕子,直撕得变形破烂了才放手。她早就做好打算等着袁熙来提亲的好消息,可是娘亲不是说好了那提亲的该是我啊?为什么还是甄洛! 听那些丫鬟说,袁熙拿来的定金之礼,各个价值连城,世间罕见。今天过去,无极县又该有多少人羡慕甄洛?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 林夫人走进甄荣卧房便看见她一副气的要死不活的样子,上前便是一巴掌,狠狠道“你还是不是我林宛秋的女儿?一切还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你现在就要放弃了么?” 甄荣将眼中溢满的泪水憋了回去,脸上火辣辣的疼也浑然不在乎,问道“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做?” 林夫人坐在她的身边,看了看巧儿。 巧儿上前一步,神秘兮兮道“我们自然有办法叫她被袁家再退婚一次。而这一次,她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刘维善和甄道正在卧房里云烟缭绕的抽着烟杆,以前因为没钱还不敢过于放肆的刘维善如今也敢大把大把的烧烟了。甄道也双眼迷蒙,正享受着麻痹的快感,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服的想要呻吟。 半响过后,两人渐渐清醒。 “维善,我怎么觉得我越发离不开这东西了?”甄道懒懒道,一只*半裸着搭上刘维善的身子。 刘维善亲了亲甄道的唇,无所谓道“没关系,只要我们的计划成功了,这玩意管饱让你抽一辈子。” 甄道脑中瞬间清醒了,计划,成功。 她紧紧地抱住了刘维善,要堕落,便一起吧。反正她甄道哪是什么珍贵的人物了? 甄家有喜,甄姜也就回了门来探望。 甄姜是甄逸第一任结发妻子的女儿,只是生甄姜的时候就难产死了。甄逸重情,对甄姜是极好。偏偏她的性子却因着没有母亲照料而自小抑郁。 放到现在那就是抑郁症,好在不严重,没什么刺激便不发作。 在她嫁给陈留一个姓张的商贾后,才有了这第一次发作。她的手腕被自己割的鲜血淋漓,在洞房花烛夜里吓坏了张德著,慌忙请了大夫来,这才救了她一命。此后张家也就开始对她颇为注意了,一个是她毕竟出自名门,嫁给了张德著也是正妻的身份。另一个就是她的婆婆,张德著的母亲非常喜欢她,对她言听计从。 后来不出一年,甄姜生了男孩,便成了张家的嫡子,有了孩子思虑甚重,这自残的症状便又开始发作,直到近几年孩子大了才有所好转。 洛真听说这个姐姐的事的时候,心里是很同情她的,放在现代,抑郁症也是难治的顽症,而且不容易被人接纳,何况是当时那么封闭的社会。 甄姜也是很疼爱这个最小的妹妹,她小时候受了张氏的照顾,也记在心上,甚至发病时,也只有张氏说的话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此时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叙话,说些小时候顽皮的事,年龄相近的甄俨和甄姜笑的合不拢嘴。其余人也陪笑着,却是没有那种发自肺腑的感觉。 甄姜在甄府住下了,说是要住三天,孩子不过五岁,还担心着便尽快回去。张氏也是理解的,便没有强求。 晚间吃过饭,甄姜便来和洛真说话。 甄姜秀丽端庄,若不是腕上是不是便会漏出的可怖疤痕,没人能想到她会有那种病。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洛儿也嫁人了。”甄姜说着说着,神色就哀伤了起来。 洛真干笑道“我也不想嫁人,哪知这么快?” 甄姜疑问道“难道那袁公子待你不好?我可是听说光是彩礼就轰动了三城呢。” 三城自然是指北方最繁华的三城,洛阳,邺城,陈留。 洛真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连恋爱都没有过,却要忽然结婚了,自己与袁熙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却是异地恋。 自然还没准备好。甄姜笑道“傻妹妹,这世间事不是都要等你准备好了,才发生的。不能违抗的事有很多,父母之命,天子之命,等你结婚了,还有夫家之命。这些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洛真点了点头,笑的坦然了。被禁锢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世间万万人,谁能保证一定活的潇洒肆意? 与甄姜又说了些家常,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这三日多了个人,家里也热闹些,逢了喜事也精神爽,甄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只有甄尧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还是因为陈夫人的病。洛真几日前曾偷听道大夫说,陈夫人的病恐怕熬不过春分。那时候,甄尧便颓然起来。 客房的盥洗桶漏了,甄姜便借了洛真的屋子洗澡,哪知洛真想着甄尧和陈夫人,暗自感叹,不留神便闯进了自己的屋子,正看见甄姜的身子。 洛真脸色羞红,连忙跑了出去,而甄姜也似乎受惊不小,缩进了桶里。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洛真好像看到甄姜雪白的*上似乎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疤痕,圆圆的烫伤,柳叶似的鞭伤,在水汽氤氲中看的不真切。 洛真便守在门外“大姐,你莫要怕,我在门外守着,你若是洗好了告诉我一声。” 许久,甄姜怯生生的应了声。 不一会,穿戴整齐的甄姜便走了出来,跟洛真匆忙道谢便回去了。洛真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了。 第二天甄姜便要离开了,这天晚上却出了事。伺候甄姜的是个小丫鬟,吓得面无血色前来跟张氏报告“大小姐打破了镜子,拿着镜片正割自己的手腕呢。” 张氏连忙赶去,客房的丫鬟和家丁早已乱作一团,直到张氏下令按住她,这才让甄姜停了手。 第二十章 红烛滴泪情难托 洛真是继张氏之后最早知道消息的,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甄姜发病的模样。两眼无神,仿佛机械又麻木的划破自己的皮肉,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那一场闹剧到了深夜才处理好,大夫来的及时,甄姜只是失了点血,因那镜片不锋利,没有划破动脉。否则可就神仙难救了。 洛真只隐隐觉得甄姜今日发病,该是和自己撞到她洗澡有关,等到甄姜熟睡,张氏也回房了之后,便屏退了所有下人,和彩儿来到甄姜的床前。 “小小姐,大小姐已经无碍了,你不要担心了,我们先回去吧。” 彩儿拉扯着洛真的手,这话说出来却是颤抖着的,她第一次见抑郁病人发作,自然心有余悸。 洛真却慢慢走近甄姜,心里坚定了一个想法,她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甄姜的身上到底有没有疤痕? 纤纤玉指,拨开甄姜身上盖得严实的棉被,再缓缓解开腰间系着的中衣带子,中衣也就一层一层拨开了。 洛真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回,便僵直在那里。尽管肚兜遮住的部分看不到,但腰间手臂上已经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已经淡化成了粉红色,有的还在结痂,而有的似乎还在流血! 一只手瞬间抓住了洛真的手腕,甄姜忽的睁开眼睛看向洛真,力气无比的大。 “看够了么?” 洛真心神一悸,深呼一口气道“大姐,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甄姜缓缓松开了握住洛真的手,继而平静的把衣服整理熨帖,抬眼看向候在门边的彩儿道“你先出去吧,我与小妹说些话。” 彩儿见过了甄姜发疯的模样,本是担心洛真,却看到洛真转身对她点了头,这才关门出去候着。 洛真握紧了甄姜的手,她似乎有预感,甄姜说的该是一个不平静的故事。 那时候甄姜也如洛真一样,天真烂漫的年纪。虽然自幼丧母,好在张氏将她与甄豫一起抚养,并无偏私,她也并不像传言那样受尽苦楚,反而恣意的很。 直到那个叫张德著的商人走进了他的生命中,将她的生活搅得暗无天日。 婚姻之事不过如此,张德著表现的极得人心,甄逸和张氏都很满意这门亲事。甄姜也有着少女的心思,偷看了张德著几眼,竟是个翩翩佳公子,也遂了心愿。 哪知这一切表象都在洞房花烛夜彻底揭露。 张德著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新婚之夜便要与甄姜玩些烛台,皮鞭的把戏。甄姜单纯,哪知那是什么,念及遵从夫家的女德,便同意了,却没想那张德著红着眼虐待了她整晚,堵住她的嘴让她连哭声都无法发出,只有眼泪不住的淌在床上的喜字上,像是红烛的泪…… 那是她第一次发疯,精神折磨本就难堪其扰,甄姜狠了心要回家,张德著的母亲却跪在了甄姜面前,泪如雨下的哀求甄姜给张德著一次机会! 面对年迈的老妪,甄姜心软了,心底里甚至开始帮张德著开脱,念他年轻气盛,过分了些。 第二十一章 畏首畏尾负重深 张德著也跪在了她的面前,连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声泪齐下的哀求她留下。 罢了罢了,甄姜放下了手里的细软。 那之后,张德著真就没再做那过分之举,与自己举案齐眉,和和美美。直到甄姜发现自己的陪嫁丫头手腕上不经意露出的烫伤……畜生!甄姜怒极,非要讨个说法,一心急,晕了过去。 再醒来,被告知自己,怀孕了。张德著欣喜地握着她的手,张母也感动的落泪道“这是张家的嫡长子,也是张家家业的的继承人。” 甄姜抚上自己不甚明显的小腹,被眼前的温情捆住了思绪,忽视了那站在一旁几欲落泪的陪嫁丫鬟。 女人的悲哀便是仁慈,永远相信男人,永远顾头顾尾。比如感情,比如孩子。 甄姜生了孩子,继续忍让,这便让张德著彻底摸清了她的性子,那狠厉之事做起来也就无所顾忌。 她发病也就越来越频繁,一点刺激都让她无法自控。 甄姜说及此,眼中已全是泪水“我这破败的身子,死不足惜,可怜了我的陪嫁丫鬟,才十几岁,本想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可她不堪那畜生折磨,前几日,投了井。” 洛真心里堵得慌,想劝慰甄姜,却发现没什么可以说出口的话。 所嫁之人有如此怪癖,该是一生的悲哀,甄姜那柔软的性子却也甩不掉这样的癞皮狗,只能任由自己下坠,再下坠,坠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 次日,甄姜已然恢复,除了苍白的脸色外,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便踏上归途。 她离开甄府时一步三回头。 众人只当那是她念家心切,洛真却忍不住湿了眼眶,恐怕甄府是她唯一能安心休息的地方了,但那里有她的牵绊,注定是她的归宿。 甄姜走后,甄脱也送来消息,要请甄洛去城南一叙。 甄脱也是个命苦之人,恩爱的丈夫死了,没有子嗣的她自然归宁,凭着甄家的权势改嫁也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她却守了寡。 甄逸劝她,她也不动摇,最后干脆自己搬了出去,凭着些女红,绣样,自谋生计,日子过得紧巴却胜在清净。 四舍五邻只道她是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寡妇,对她也算照顾,柴米油盐短缺时都伸手来帮忙。 唯一不计较这些与她亲密的,便是七八岁的甄洛。张氏也可怜甄脱,每次借着甄洛去探望她,都塞些金银给她。却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倒也是个刚烈的性子。 洛真收到信,自然便备车去了城南。 城南给洛真的记忆很多,初遇的少年,送别的袁熙,还有这个寡居的二姐。 一路出神着,几经颠簸便到了城南民居一处破败的小房子前。 甄脱身着粗步褐衣,头发也用短布蒙的严实,露出那一张白净可人的脸来。 见洛真下了车,甄脱微笑了起来,调笑道“这是哪家的新媳妇?” 待洛真全然站到她的面前,甄脱也愣了,喃喃道“许久不见,洛儿你……竟出落得如此容貌,那袁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洛真听着甄脱的赞美,不禁红了脸“二姐取笑我,看我做个毒菜饼给你吃!” 第二十二章 此情堪比日月晖 甄脱宛然过得是农家的生活,下厨打扫都要自己亲手来,刚开始也不习惯,久了,便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其中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洛真以前来看望甄脱的时候便央求和她一起做菜饼,看着甄洛出品的黑乎乎的菜饼,甄脱笑的前仰后合道“莫不是毒菜饼?” 便有了这样的渊源。 一番寒暄后,甄脱便拉着洛真和彩儿进屋了。平整矮小的土房,外围着精致好看的篱笆,颇有一番田园趣味。 屋子里是一张简单的木床,和几件寒酸的摆设,虽然破旧,却干净整洁,洛真自寻了个椅子便坐下了。 甄脱从松木的梳妆盒底拿出一个红布包来,来到桌旁,坐在洛真对面。 笑盈盈道“妹妹,这是姐姐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后来归宁仓促,只拿的回这一件物什。” 洛真缓缓打开红布包,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耳坠便出现在眼前。白玉极贵,而如此无暇的白玉更是珍宝中的翘楚,单是玉质便和陈夫人送她的环形玉佩相差无几。 “姐姐,这是你的嫁妆,我怎么好意思收。”洛真连忙推辞道。 甄脱拍了拍洛真的手,黯然道“我与丈夫阴阳两隔,这耳坠不过图个念想,如今你也要嫁人了,我希望你能和你未来的夫婿恩恩爱爱,情深似海,如同我与言彧一般。” 言彧是甄脱的丈夫,起初不过一个穷秀才,甄逸看重他,助他读书步入仕途。来往甄府中,甄脱与他相识,而后两情相悦,甄逸也乐见其成。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个文质彬彬的人偏生了急病,生生咳血而死。 甄脱如今已然从阴影中走出来了,她细细的抚摸着那一对白玉耳坠,更加坚定的将它塞到洛真手里。 “洛儿,良人之侧,求得现世安稳,便是难得的幸福了。。” 洛真闻言微微点头,心中却无奈至极,她是甄姬,与谁求得现世安稳去? 留在城南吃过了午饭,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洛真便起身告辞了。甄脱眼里含泪,偏过头去悄悄拭掉,不想让洛真看见。 洛真也极其喜欢这个姐姐,哪会不懂她的心情。只好故作笑意“姐姐,洛儿有时间会经常来看你的。” 甄脱连连点头,心里却明白,恐怕洛真到邺城去,再见该是了了无期。 婚期定在了立春那日,讨喜的好日子。 洛真却觉得忐忑,她如今是十三岁,历史却记载她是十六岁余才嫁给袁熙,那么这三年的差距难道是凭空杜撰出来的? 右眼皮忽的跳了跳,洛真心下念叨着,可别在出什么事端了。那林夫人和刘维善之流,自己已经足够忍让,不过是要平平淡淡的过些安稳日子,这才能在日后的颠沛流离中有所怀缅。 等待出嫁的日子里,洛真侍弄着屋里那些早春的花。甄俨整日的给她送来各种式样的婚服,要她挑选。洛真越挑越眼花,干脆选了花纹最简单的那一条。 甄俨皱了皱眉“尚可,妹妹既然喜欢,那便这条吧,想来袁显奕也该是删繁就简之人,倒与你性子和称。” 逗比助理的吐槽 1:第一章中说甄逸在甄洛三岁时病逝,后面又说五岁时,他到底何时死的?醉了。实际上应该是三岁。 2:时间是194年?如果是194年,甄洛的年龄是十岁左右不差,曹丕则要小上三四岁。而且194年的时候汉朝的政治中心已经转移,不再是洛阳,洛阳已经被董卓一把火烧光,汉献帝被迫迁往长安,194年董卓已死,部下李傕、郭汜得到了汉献帝,击败马腾,吕布出逃,徐州牧陶谦管理下属不严导致曹操的父亲死亡,曹操发兵报仇,吕布得到陈宫建议,偷袭了曹操的根据地濮阳。曹丕此时在洛阳出现很奇怪,而且只有五六岁左右才对。 3:之前说过的,尼姑在汉朝并不存在,虽然佛教在两汉时期已经渐渐传入中国,但是在后来的达摩传道之前还并不普及,所以有尼姑的可能性不大。 4:三字经是宋朝诞生的学前教科书 5:诗是自己写的吗?相当不错,可惜的是三国时期不时兴七律,好像还没出现吧,多为歌行体。 6:文化生活方面有点扯,把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文人的文化生活也写进来了,比如对对联,这是唐代以后的行为,你以为这是红楼梦? 7:三国时期对女子读书限制并不大,文化上相对开放,对女子读书的强烈限制应该是从唐朝之后开始。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才女辈出的时代,门阀大家都很重视对家族女性的教育。 8:甄宓活了38岁,不是33. 9:甄仕铭珍视明,你想表达什么?你是来搞笑的吗? 10:袁绍三子,长子袁谭生性鲁莽,三子袁尚倒是颇有能力,被立为继承人,袁熙懦弱,袁绍死了之后跟着袁尚混,长子袁谭则带着郭图辛评辛毗一起占据了南皮,投降了曹操,企图利用曹操打败袁尚,结果曹操打败袁尚之后就灭了袁谭,袁尚和袁熙被曹操打败,离开邺城北逃,甄宓就是此时被留在邺城而被曹丕纳为妾室。 11:咦?哪里来的大烟? 12:吴宪何许人,恕我孤陋寡闻 13:提醒一下,虽然还没写,但是估计早晚也会写到,曹丕不是曹操的长子,曹操长子应该是曹昂,这点你应该知道,曹操的原正妻丁氏无出,卞氏生曹昂,曹丕,曹彰,曹植,曹昂过继给了丁氏,曹昂在宛城之战为了救曹操而死,丁夫人一怒之下离开曹操,曹操与张绣第一战并非先胜后败,而是张绣开始时投降了后来又因曹操嫖了他婶婶反叛杀了曹昂,后来曹袁开战,曹操为了稳定后方招降了张绣,对杀子之仇既往不咎,不过曹丕跟大哥似乎关系不错,曹操没有为难过张绣,曹丕却经常给他难堪,导致张绣后来郁郁而终。 23:30我的小感慨 改文用了整整两天,可乐喝了一桶、薯片吃了两包。 不负逗比助理和那帮企图让我把助理分给他们捉虫的逗比作者和依然关注着我的你们。 我成功的删去了接近一万字。 然后全勤不知道还在不在。。。。。 明天通过编辑审核才会让文顺序正确,建议大家先不要看,最晚明天晚上调整完毕,所以为了弥补大家我接下来要讲笑话了。 老石和老林每一次见面,总会相互调侃对方。一日,老林突然抚摸老石的光头,然后说:“你这个光头,摸起来可真像我太太的屁股。”老石笑笑地摸摸自已的光头,然后颇有同感地说:“嗯!的确 是一模一样。” 第二十三章 哪有动情是意外 甄俨是极力赞成这婚事的,在他所熟知的人里也只有袁显奕能与甄洛相配,不说家世才学,单那两人站在一起就叫人赏心悦目。 小仕铭已经牙牙学语,说的第一个字就是‘洛’,可知甄俨有多爱惜她这个妹妹。 甄俨的生母嘉夫人改嫁时,甄俨十四岁,看着母亲收起了梳妆盒上琳琅满目的首饰,叠起了自己心爱的衣物,他问“娘亲,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嘉悦温柔的抚摸着甄俨的脸,想笑却是笑不出来“因为你现在是甄家的长子。” 甄俨握紧那双手又问道“娘亲,你为什么不留下?” 嘉悦叹了口气“俨儿,娘亲有娘亲的选择,你要尊重我。” 就这样,嘉悦离府的那天,甄俨没有去送她。即使在很多年以后在官员的聚会上遇到了再嫁为人妇的嘉悦,那张望着他泪眼婆娑的脸,甄俨只别过头去,权当不认识。 既然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便要接受我的疏离。 实然,张氏待甄俨是极好的,许是对已故大儿子甄豫的愧疚,将那补偿也一分不差的附注甄俨身上。甄俨较之前在嘉夫人身边更是懂事乖顺,从不忤逆张氏,只是他的眼神叫人看了觉得冷。 那时候甄洛三岁,扑簌着大眼睛拉着甄俨的手“二哥,背背~” 甄俨眉间的锁,应声而碎,满眼只看得见甄洛眼里的光华,一寸一寸把他自以为坚固的心墙击个粉碎。 于是他开始以柔情温暖每一个人,他学会爱人,他的心里装着每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而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遇见方玉如的时候是个雨天,他在街上狼狈,她递上了一把伞。 那场雨淅淅沥沥便下进了甄俨的心里去,以致此生都不会忘了那满街嘈杂背景下,她如花笑靥。 即使失去了生母的关怀和陪伴,他还是拥有了更多的爱,那时候他才觉得老天并没有亏待他。 官场萧条,尔虞我诈,加之动荡的时局。相较之下,甄尧便同意了辞官,接手所有的家业,并亲自操办洛真的婚事。 从喜服到花轿,从请柬到酒席。一切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哪怕距离立春还有月余时间。洛真本来对这婚事并无感触,现下倒在满目的红喜字与众人的欢颜中开始有了期待。 这天选完喜服,甄俨便备了马车将甄道,甄荣,甄洛,甄尧和穆妙菡一齐请到了明月楼。 繁星当月,乍暖还寒。 明月楼里聚齐的正是三年前甄府那一席人,连事务最繁忙的袁熙都恰好来无极县公干,与甄俨一商议,便将那波人全部聚集在此。 三年的时间,两两成双的就有四对才子佳人,穆家三姐妹和甄道皆觅得良人。 眼下便要多了一个甄洛与袁熙了。 穆青晗与贺嘉许经营这明月楼三年,早就练就了一张巧嘴,便由她挺着隆起的小腹来主持筵席了。 这开头第一句便是“当年既是分了组的,那今日也便与当年一般吧。” 众人皆笑,也应了这安排,邻近而坐的夫妻便各寻了队伍坐好,洛真打量了一下,连座位都是和三年前如出一辙,不禁哑然失笑。 穆青晗注意到洛真的笑意,便将她请了出来“甄洛小姐自顾自的在笑些什么?莫不是寻了袁公子做夫婿,心中甚为满意?” 洛真尴尬的看了袁熙一眼,见袁熙也在抿唇微笑,偷偷的瞪了他一眼便悠然起身“不过是想到了旧时之事,这才忍俊不禁,倒叫大家看了笑话。” 贺嘉许连连摆手“甄小姐客气了,我们哪敢看你的笑话,你与显奕是定下来的亲事,我们跟着讨喜罢了。” 这样打诨过去,等到饭菜上齐,穆青晗才再次主持起来。 “队伍还是照常,赌注也不变,但这顺序该逆着来了。” 话音一落,洛真便苦笑不已,这场明月楼的宴会,还真像单身party,结婚前的狂欢。穆青晗摆明了要捧她当宴会主角。 洛真只得再次站起来,迈着碎步缓缓走至堂前。 灯火恍惚,人影蹁跹,洛真身着暖色裙裾行至众人视线中。尽管她的名气早就声名远播,但在座的部分人也是三年后首次见到她。几年前她还是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时,倾城之姿便可见一斑,如今更是已然花容月貌,灼灼其华。 袁熙不喜欢这么多男人围着洛真看,尽管他们心中并无它意,却也让他觉得不舒服。便起身行至洛真身侧,挡住了那一众目光。 “旧时乃甄小姐出题,今日可否由我出题?若是甄小姐答得上来便算作赢,若是答不上来便算作输,如何?” 未等洛真说话,穆青晗调笑道“你们夫妻二人哪来这么多客气?就按照袁公子说的来吧。” 洛真婉转道“也好。” 袁熙见猎心喜,若是赢了,可是能向她提出一个要求呢。不急不缓道“听闻甄小姐弹琴赋诗无所不精,不若听我弹上一曲,若是甄小姐能复奏出来,便是胜了袁某。” 洛真施然行礼“公子请。” 两人之间饶是相处了那么久,也是‘只如初见’般疏远,甄俨在旁看的有些心急,怎的袁显奕眼中含情脉脉,偏甄洛却是镇静如常呢? 一把古琴架在堂前,袁显奕轻拨了几个音后便抚起袖子,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弹拨,一双手轻巧的拂动,悠然而沉静的曲调便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琴音的情绪起初是犹疑的,后来便果敢了起来,充满了男二该有的自信。 洛真懂,那是袁熙对她的态度,无论她愿意与否,他都不会放手。只是朦胧的烛火中,袁熙的手像极了洛真刚穿越来,遇到的那个少年。 也是一双素白纤细的手,将她从血泊中拉了出来,又遮住了她的眼。 琴声戛然而止,洛真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对上袁熙探究的眼,不由得失笑道“听得入迷,倒忘了记那曲子,我认输了。” 袁熙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洛真。一方天地里,旁人都成了陪衬,袁熙的眼神婉转又哀伤,他分明在洛真眼中看到一丝炙热,偏偏是在她失神的时候。 她在想谁? 洛真不知道袁熙如此细致入微,连她出神的瞬间都看的清清楚楚。只行了礼便回位坐下了。 接下来便是按照次序的五对人依次反着顺序比试,洛真兴致缺缺。自从在脑海里唤醒那个关于白衣少年的画面后,似乎无论遇到什么相似的都能想起他。 比试结束时,酒席也凉了大半。 除了甄荣跳了一支舞艳艳群芳,胜了伴奏的甄俨外,女子这边没有一个胜出的,便改由男子来提条件了。 贺嘉许搓了搓手看向穆青晗,腼腆的笑道“青晗,等肚子里的孩子降生后,我们再生一个?” 一向大方的穆青晗此时脸色羞红,推了贺嘉许一把“满嘴没个正行。” 司徒羽几年内也领了武官的职位,看起来英姿勃发,颇具英气,他转身对穆念寒道“我们的孩子,不要叫他们学武了,迎合他们的喜好来吧?” 穆念寒微微吃惊,本以为武将世家的他也该让子嗣继承下去,哪知司徒羽有了这样的想法?却也明白他的悲苦,本来司徒羽好文,却自小被迫习武。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不希望在自己的儿女身上重蹈覆辙。 “都听你的。”穆念寒靠在司徒羽的肩膀上,微微笑着。 刘维善不知道在和甄道说着什么悄悄话,两人虽面色带笑,眼神里却更像是藏着刀。甄俨逗着甄荣道“荣儿妹妹莫不是还要吃糖葫芦?” 甄荣羞怯的红了脸,余光却瞥向袁熙那头,不知其意的人也就没在意,洛真却起了疑心。甄俨道“我对妹妹也没什么要求,便要求她一生安乐,幸福美满吧。” 甄荣行了个礼拜谢,面色动容,却在看了甄道一眼后又归于平静。 这边,穆妙菡却是拿起一杯酒敬了甄尧,不说话。只把自己灌得脸色发红,眼睛里却是泫然欲泣。 甄尧越加消瘦,本来俊逸的面容如今却极度憔悴,失了神色。 他也拿起面前的杯子,一扬手,杯酒下肚。 洛真道是陈夫人的病情越来越重的缘故,有好几次洛真去探望,只看见陈夫人昏睡着,而甄尧卧在床前神色难掩悲伤。 甄尧看了看洛真,又看了看袁显奕,心中悲苦更甚。 甄尧答应了陈夫人,在她去世后才可将自己的身世公布于世,这其中自然有其他的原因。可是一边是自己的病重的生母,一边是深爱的人,他如何能两全? 穆家姐妹聚在一起说着家常,洛真乏了便由袁熙送回家。 冬末的风是种温和的冷,不觉凌冽,陷入其中却渐渐难以把持。 洛真忽然想到袁熙似乎还没向自己提要求,便问道“你有什么要我做的么?我笨拙了些,女红之类的可做不来。” 袁熙微笑道“我要的,你有能力给,却不知你愿不愿意。” 第二十四章 哀动天地悲化柔 本该是吴侬软语的情话,从袁熙的嘴里说出来却过分认真了些。 洛真薄唇微启“你要什么?” “要你爱我,像我满心满眼全是你一样。”袁熙的语气有些暧昧,手也不知何时落到洛真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裳津热洛真的皮肤。 洛真笑的无奈“我们就要成亲了,难道还说明不了……我爱你么?” 他的眼睛里漫上一层水汽,反笑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你不爱我,却同意了这场婚事。” 话毕,长时间的静默将两个人包围。马车平稳的在路上行着,夜里没人,也就格外寂静,两人之间的气场很怪,即使不说话,却丝毫不觉不尴尬。洛真低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喃喃说起“袁公子,你还记得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袁熙愣了愣,随即想到那是三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说好这个要求可以以后再兑现。便点了头“我记得。” 洛真眼睛有些扑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掷地有声“你听好,我的要求是从现在起不要展露你的才能,假别人之手来帮助你的父亲谋大业。” 袁熙不解,皱眉问道“乱世出英雄,我袁显奕顶天立地,为何要做那幕后之人?” 洛真不急不缓道“你若是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我也答应你,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人。”袁熙闻言眯起了眼睛,第一次细细审视洛真的表情,甚至心里也有了几分猜忌。 洛真不告诉他原因,却抛出了与之交换的价码。只是这感情一事如何比作货物? 车夫打破了车内的僵局,诺诺道“公子,小姐,甄府到了。” 彩儿也从后面的车里快步走向前,先喊了声小姐,待洛真应声,这便上前掀开车帘。 出乎彩儿意料的是,车内的两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郎情妾意,反而透着些冷意。洛真起身下了车,行了个礼便要踏上府前的门槛。 袁熙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不复柔情,反而回到了初见时,冷漠和疏离。 “你说的我会考虑,但作何决定,都改变不了我们要成婚的事实。” 洛真只是怔了怔,便迈开步子走上台阶,她还以为袁熙会像霸道总裁一样,说一句‘你是我的女人,别想逃’之类的话,好在并没有,不然洛真肯定会觉得这狗血的穿越还不够,再加上俗套的霸道总裁设定,这日子没法过了。 彩儿诚惶诚恐的跟着,她不明白酒席上两个人还好好地,怎么一路回来就变得陌路了? 洛真是在赌,她赌袁熙更爱他的霸业,这样对她的百般好她便可以全盘否定,不爱他也有了理由,叫自己心安。 可是洛真忘了,二十一世纪有一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紧绷,相处下来恐怕也不复以前的微妙。那之后袁熙就再没来联系洛真,彩儿收着袁熙书信的匣子也没再打开过。 倒是林夫人和刘维善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让洛真觉得头疼。甄容自那天晚上一支舞,在这无极县便出了名,盛名快要与甄洛比肩了。 时传甄家二女娇,一个诗书歌赋好,一个鼓上起舞妙。 鼓上舞是西汉赵飞燕的绝技,一舞动天下。如今甄荣的效仿也为她博得一时的风头。果不其然,陆续便有媒婆来上门说亲事了,只是林夫人都一一回绝了。 张氏不解“宛秋,莫不是你要求过高?我看那提亲的人里不乏才俊。” 林夫人笑的嘴角抽筋道“是荣儿有心上人呢,那人家世也不差,只是还未定下来。” 张氏乐得拍掌道“可要快些,与洛儿一齐办才热闹呢。” 林夫人诺诺称是。 甄俨辞了官,有心人便把那官职安在了甄尧身上,洛真发现甄尧换了铜印墨色绶带后也为他感到高兴,尽管现在汉朝已然是一个空架子,但这体系还是照常运作,月俸是照常发放的,且这官位放在无极县也是个不小的官,免去了很多麻烦。 甄尧除了必须要去参加的朝会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陈夫人身边,甚至再像明月楼里那样类似的消遣,他也全部推了。另一边,穆妙菡衣不解带的贴身照料着陈夫人。然而病来如山倒,众人心里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陈夫人病的越加严重,天气越变越暖,景色也是日渐好了起来,她却连床都下不了。洛真贴心的把自己房里那些花运到陈夫人的房间里,说是填点生气,让陈夫人心底喜乐。 那日清晨,还是蒙蒙亮的。洛真便听见丧钟敲响了。 咚的一声,敲得人心底发凉。 彩儿与外面传话的丫鬟交头接耳了一阵便走进卧室来,声音里全然是哀伤的影子。 “小姐,陈夫人过世了,卯时的事。” 洛真闻言心中涌上一阵酸涩,连忙起身穿衣服,彩儿疑问道“小小姐,你要做什么?” 洛真一边穿一边轻声说“我要去看看。” 哪知彩儿走进来直接按住了洛真“陈夫人不过是个妾室,小姐你这样去不合礼节!” 洛真脑中一片混沌,她不知道那时候妾室的地位竟然如此低,大约是张氏不是那么暴戾的人,才使得甄府上下和气荣荣。 如今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洛真愣了一下,却依然自顾自的穿上衣服。 “可是我还是要去。” 彩儿嘀咕了几句,不知说的什么,却是拿了厚的披风随着洛真去了偏院。 陈夫人的院子里没什么人,她一向喜欢安静,如今忙活的身影三三两两,不过是穆妙菡带来的丫鬟和准备后事请来的外人。 在那一众灯火中,洛真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床边的甄尧,而陈夫人已经换好了寿衣,就要抬进棺材里。 一众抬棺人站在甄尧身后手足无措,穆妙菡也跪在甄尧身边,细细的劝说着,眼圈已然发红。 洛真看不到甄尧的面容,只是那背影就如此难过。 许久,甄尧侧身,闪出一条路来,露出陈夫人最后的模样。淡然的微笑还挂在嘴角,久病的脸色白如蜡纸,却写满了温情。 抬棺人将陈夫人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棺材里,又抬向外室简单设置的灵堂。 甄尧随着棺材的视线,陡然落到了门外那人的身上。 她站在夜色与灯火的分界线,只有半边脸打上了柔和光芒,却已是满布泪痕。身影绰绰,目光灼灼。 洛真一步一步走进来,周围已经没了声音,丫鬟们该是没想到洛真的到来,连穆妙菡的脸色也有些诧异。 “我想来送陈夫人最后一程……” 话还未完,便被甄尧一把揽在怀里。 他的怀抱冰凉,衣服穿得急,却也如此单薄。洛真感觉到他的呼吸在颤抖,似乎在抽噎,一滴一滴的热泪落进洛真的脖颈上,烫的让人心疼。 洛真本想抬起手环抱住他,却发觉穆妙菡深沉的目光正对着自己,抬起的手也放下了,只轻轻地在甄尧耳边说这“逝者已矣,何必徒增业障?二哥,我想陈夫人她也不会看到你现在这么无法自持的模样。” 一句‘二哥’让甄尧瞬间清醒过来,慢慢放开了洛真,抚了抚她的肩膀,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兄妹间的拥抱一样。 “洛儿有心了,这边也处理好了,你快些回去吧,叫人看见了总也不好。” 甄尧说的故作镇定,若不是脖颈的湿热,洛真也会被他表面的坚强骗了。可是看到穆妙菡怪异的眼神,洛真也有分寸,只说了些安慰的话便回去了。 天色将要大亮,照的世间一片发白。 白兮兮,是洛真见过最惨淡的颜色。 陈夫人不能入甄家祖坟,甄尧寻了个风水宝地,建了个衣冠冢,而将陈夫人的遗体火化了,细细的装进罐子里。 那时候火化是很忌讳的一件事,如果不是陈夫人希冀如此,甄尧也是不愿的。 丧事办的很隐晦,没有洛真想象中隆重。张氏哀叹过几次,见到甄尧时只问了句“你可想好了?” 甄尧点了点头“我有了决定。” 张氏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一阵叹息。 洛真不知道张氏和甄尧神神秘秘的说着什么,只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 入了夜,洛真刚要休息便闻得彩儿惊讶道“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洛真这头向外室走去,甄尧也堪堪站定。 “二哥,你有何事这么急?” 甄尧的脸色发白,胡须却剃的干净,看起来较前些日子还有了些精神。他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道“我要走了。” 洛真皱眉“去哪?还有很多事还未定,你就要出远门么?” 甄尧摇了摇头,不回答反而向前一步,靠近洛真。甄尧如今的个头已经很高,他一站过来就挡住了全部的烛火,洛真只看得见眼前他的脸,清晰却悲伤。 他说“洛儿,你愿意……和我走么?” 这一句话像是惊天雷一样让洛真不明所以,洛真苦笑“二哥,你在说些什么?” 话还未落,甄尧一把抓住洛真的手,悲戚道“洛儿,你不知道么?我的心里一直有你!” 第二十五章 此生已不复相见(有图。) 东汉灵帝熹平四年(175年),京城洛阳出了件大事。 在太学门口,立了一块石碑,内容是官方钦定的《六经》,作为天下读书人校订文字的范本,这就是著名的《熹平石经》。一时之间,太学热闹非凡,每天来此观摩的人很多,车马上千,道路为之堵塞。 石经的书写者便是蔡邕。 夏侯樱是夏侯宗族里的庶女,当时的夏侯宗族出武将,而夏侯樱的母亲性子寡淡,夏侯樱自小又对读书感兴趣,母女二人在宅门里的生活自是不得人心。 直到在一次洛阳书会中,偷偷溜进去的夏侯樱撞到了蔡邕。 蔡邕时年四十二岁,在那个古人多衰的年代里,他却保留着一副年轻的面庞。喜怒不形于色,超然脱俗。本有万千少女追捧,他却孑然一身,从未娶亲。 蔡邕微微攒眉道“你是哪家的女子?如此莽直,若是惊扰了贵人,可小命不保。” 蔡邕口中的贵人自是那些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公侯和卿大夫,他们肚中无墨却想要来与蔡邕结交,沾沾名气,一向为蔡邕不耻。 夏侯樱也就是闻得此言才惊觉蔡邕的不同,目光之中不由多了许多钦佩和赞赏。两人便由各自对*风气的看法,到诗书五家娓娓谈起,彼此仿若心灵相通一般,观点也是如出一辙。 蔡邕平静如水的眼神里终于起了波澜,看向夏侯樱的眼神渐渐温柔似水。待夏侯樱走后,那抹青色的身影已经落在他的心间,无法消散。 一文《青衣赋》闹得人声鼎沸,也将那位青衣女子的身份演绎的扑朔迷离。 大家都在猜那女子是谁的时候,蔡邕便登上了夏侯家的门提亲去了。让众人不解的是,蔡邕提亲的对象竟然是个庶出的女子,还是那个宗族里最不受待见的夏侯樱。 文臣武将之间有着微妙的矛盾,夏侯宗族的人本不愿答允,奈何蔡邕的盛名已经到了一举一动都被众人关注的地步,夏侯宗族也不好为难,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夏侯樱也是芳心暗许,如今二人结为连理,自然恩爱有加。 如果不是遇到了那个叫曹操的小生。 蔡邕对人才倾心结交,唯才是用,并具有相当的眼光,那时候他便看中一个洛阳部尉,唤作曹孟德,二十岁举孝廉。他出身与一个虽有权势,却为氏族之流所鄙视的宦官家庭,也就是这样的出身让他在官场中屡屡受挫,蔡邕却极力赞赏他,并大力举荐,两人遂成管鲍之交。 曹孟德时常来蔡府探望蔡邕,也就见到了他如花似玉的娇妻夏侯樱。 说起来曹操本是夏侯宗族的后裔,却因曹父曹嵩成为了中常侍大长秋曹腾的养子才改了姓氏。因着这层缘故,曹操与夏侯樱也相交甚好。 婚后第三年,夏侯樱生了双胞胎,女孩取名蔡琰,男孩取名蔡珂。 只是刚出了月子,夏侯樱便抱着男孩不辞而别,蔡邕几经搜寻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而后便抚养自己唯一的女儿长大,终生未娶。 第二年,曹操纳了个妾室唤作卞雪阳,据闻与夏侯樱有七分相似。 这是许多人知道的真相,而大家不知道的是,夏侯樱独自抱着蔡珂流落到无极县,凭着绣活在甄家的布庄里为生,遇到了当时的上蔡令甄逸。 甄逸觉得此妇举止气度不是寻常之辈便留心查探,奈何夏侯樱从不肯透露自己的来历,直到那天蔡珂生了急病,高热不退。恰逢大雨,街上哪来的医馆还开门了? 夏侯樱抱着蔡珂跪倒在甄府前,甄逸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便派人重金去寻了大夫来,这才救了尚在襁褓中的蔡珂一命。 而夏侯樱也将自己的身世袒露给甄逸,当讲到自己逃离蔡邕的原因时,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而甄逸也不禁为之动容。 曹孟德与蔡邕来往甚密,蔡邕也对他不设防,夏侯樱当那曹孟德该是文雅之士,也与之不计较虚礼。那时候夏侯樱怀孕四月余,逢着炎热的夏季,便身着薄纱,在四周挂了帐幔的凉亭休憩。蔡邕去了周边讲学还未回来,曹孟德不知怎的穿过前堂来到了这后院凉亭。 夏侯樱感觉到好像有一个人在抚摸自己的身体,大手游曳在薄纱上,尽是私密处。恍惚中睁开眼,却见曹孟德眼中炙热的看着自己,他的手还在自己身上,即使看到自己醒来也没有撤走的意思。 夏侯樱瞬间清醒过来,恼怒至极,一巴掌向他扇去,却反被他一把抓住握在手里。 “你在做什么?我是你的师母!”夏侯樱挣扎不得,便大声喊了起来,却不知因为正午的原因,还是别的,周围竟没有一个人闻讯赶来。 曹孟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对不起老师,因为我竟然喜欢上了你!” 夏侯樱愣住了,却仍然感受到巨大的屈辱“既然如此,还不快快退下!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曹孟德的眼中却显出一份狠厉“我既然来了,哪有不成事的道理。” 说着他大手一挥将夏侯樱身上的薄纱撕成碎片。 午后的燥热散去,凉亭一片狼藉。 曹孟德整理了衣裳翩然而去,留下一言道“我若是你,定不会将今日事说出去。” 夏侯樱裹上破碎的薄衫,定定的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形,强忍的泪水这才簌簌的落下。 她能说出来么?自然不能。她的脸面可以不要,可是蔡邕怎么办?看着眼前大片的荷花池,夏侯樱脑中空白,竟萌生了要跳下去的想法,可是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有了蔡邕的孩子啊! 终于,她选择了若无其事的活着,与蔡邕谈笑风生,甚至面对曹孟德也面不改色。 一次谈笑间,蔡邕道“孟德乃大才,只是年少气盛,不要让温柔乡牵绊住了脚步才是。” 曹孟德在席间悠然抬头,眼睛却瞥过夏侯樱,笑意耐人寻味“老师不要为学生担心了,学生已经把心中的心结解开了,女人与我如浮云。” 蔡邕注意到夏侯樱难看的神色问道“樱儿你怎么了?莫不是肚子里的淘气鬼让你没有休息好?” 蔡邕轻轻将夏侯樱揽在怀里,温柔宠溺的搂紧她的腰肢。 夏侯樱只得哑然失笑。 生产之后,蔡邕喜极而泣,半生无子女,如今夏侯樱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可是没人注意到,夏侯樱眉间的忧伤。 女儿身子弱,夏侯樱便选择抱着儿子蔡珂漂泊而去,离开这个让她忧愁繁琐,恨意加身的地方。她没办法再撑下去了,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个坎,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她也该离开了。 甄逸了解清楚这一切来龙去脉便以妾室之礼将夏侯樱改名换姓做陈雅芝,带回家中。不为别的,算作报答蔡邕当年对自己的提拔,且甄家家大业大,养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 张氏知书达理,闻得那襁褓里的孩子是蔡邕蔡大人之子,便与甄逸想法相当,给她一个名分,实则照料他们母子。 这样,夏侯樱便人家蒸发,而甄逸娶了个出身微贱的陈夫人做了妾室,蔡珂改名为甄尧,人世得以安稳了起来。 夏侯樱一直可以耳闻蔡邕的消息。 他在董卓当政时,官拜左中侍郎,故人称他“蔡中郎”。 他以往翩然的气质如今变得凛冽,没有了笑容。 他一心一意照顾女儿,没有再娶。 他随董卓去了长安。 王允除掉了董卓,将蔡邕斩首。那年,蔡琰和蔡珂都是十四岁。 张氏得知消息前来安慰他“如此,我与妹妹都是寡命人了。”说到激动时便相拥而泣,夏侯樱知道,此生已然与蔡邕不复相见。 夏侯樱,陈雅芝。 陈夫人临死前满怀怜爱的看着甄尧“尧儿,我早早便说了,你莫要怪我,可是如今我却有些恨自己了,没能陪在你父亲身边,还让你从小受了这么多苦楚。” 甄尧绷着脸不说话,是怕一开口便泪如泉涌。 陈夫人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畅了,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我死后,一把火烧了这身子,带着一把灰去长安寻你父亲葬在哪里了,便把我与他葬在一处。”说着,陈夫人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蒙道“想来都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收尸……” 陈夫人伛偻的手拉住甄尧,看了看跪在一旁的穆妙菡,别有深意的说道“尧儿,别让执念蒙住了眼,你要好好的,算作我与你父亲一生的安慰。” 那之后,陈夫人开始半梦半醒,说的话也连不成句,卯时,终究没了气息。 张氏知道陈夫人的安排,甄尧也决定完成她的心愿,离开无极,去往长安。 甄尧的精神有些消沉,却在看到甄洛的时候,黯淡的眼睛瞬间便染了神采,可是在他脱口而出那句‘我心里一直都有你’的时候,他看到洛真眼底是陡然的冷漠。 洛真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腕从甄尧手里抽出来,低眉道“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亲哥哥,所以,也请你收回刚才那句话吧。” 第二十六章 终把情缠尽辜负 甄尧闻言便释然了,嘴角翘起,偏偏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洛儿,我并非你的亲哥哥,只是我的身世不能告知于你。现在我就要去往长安,完成我母亲的遗愿。” 洛真再次愣住了,毫无心里准备的接受这些事实确实很困难,但是转念想起张氏对陈夫人和甄尧的态度便已经猜到些端倪,洛真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只喃喃的问道“然后呢?你还回来么?” 甄尧苦笑道“不知道,或许留在长安,或许四处漂泊,我一直想去江南看看……” 他的眼神变得宁静悠远,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些屋檐燕郊,落雨人归的场景。 “曾经,我当真以为你是我的妹妹,还想过我们可以逃去那里,没人认识的地方,我可以给你一个小小的家,我们安稳的过这一声。可是尽管我们之间并非血亲,我却忘了问你愿不愿意……洛儿,后会无期,各自珍重。” 洛真看着甄尧渐渐走远,直到那青色长衫也飘过院角,再没了影子才回过神来。 原来甄尧一直是爱着自己的,只是自己注定要辜负许多人,许多爱。 洛真招呼彩儿“把门锁了吧。”听起来竟像是叹息。 次日,甄尧走了,穆妙菡也随他而去。张氏把他的事解释给甄俨和洛真听,旁人也没告诉,这种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好,张氏自然懂得这个更道理。 甄俨低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洛真也觉得心里酸涩,但是人已经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归期。 张氏安慰道“我与尧儿说了,随时可以回来,我们都是他的家人。” 这样甄俨和洛真的心里才稍微觉得缓和些,而洛真心里想的是不知道甄尧回来的时候,北方该是如何的混乱,而自己又有处安身否?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甄俨忙里忙外的要累坏了,而刘维善和甄道也七手八脚的来帮忙,倒是甄荣小病了一场,林夫人忙于照顾她,一直没有露面。 如此平静,不知道是真的风平浪静还是暴风雨前的安宁。 张氏发现自己枕下的符纸不见了的时候,一阵吃惊。连忙唤了宝儿来,可是宝儿一问三不知,比她还要迷糊。毕竟这个符纸的时候只有刘良和张氏知道,宝儿哪知情。 倏忽间想到甄洛就要出嫁了,张氏也就不着急了,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那符纸也就没了用处,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转眼又沉浸在甄洛婚事的喜悦里。 甄府的另一处院子里,林夫人捏着那叠的整齐的符纸问道“就这个东西?可以让甄洛不冲撞自己的家人?” 刘良眯了眯眼,得意道“我父亲好‘黄老之术’,且登峰造极,甚至为董国相指点迷经,自然写的符纸也是有用的。” 甄道淡淡道“管它有没有用,且毁了去,再开展我们的计划,免得心里总觉得虚。” 甄荣裹着厚重的袍子,倒真是感染了风寒。此时面色绯红,附和道“就这样吧,从明天起,这甄府也该变了天了。” 符纸飘然落在红烛上,烧成的灰烬随风飘散到何处去了。 婚礼的准备还是甄府的日常,看着四处挂满红绸的甄府,洛真也被这喜气沾染着心情好了起来。只有陈夫人的院子没有挂红绸,也没挂白番,冷冷清清的,不过是平常的模样。 彩儿从门外叽叽喳喳的钻了进来,举着一纸书信喊道“小小姐,袁公子终于来信了!” 洛真挑眉,他来信了?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明已经僵住了,因着自己一时意气用事,如今他倒是先低头了么? 信上寥寥几字,字体却是行云流水般隽永,让洛真赏心悦目。 “城南等你,有要事相商。” 洛真不由得撇撇嘴,这语气还真是有点霸道,看完便将信递到彩儿手里,走至铜镜前整理妆容去了。 古人言,女为悦己者容,这话放到现代可不一定对,很多时候女生化妆是为了自己开心,给自己一个好的心情,好的状态。 彩儿将信小心翼翼的装到匣子里,这才发现之前的那些信全部不翼而飞了。 “定是宝儿偷的,前些日子我还听到她和别人谈论袁公子呢,等我一会去找她要。”彩儿嘟哝着心里有了定数也就没和洛真说,径自去备车了。 婚事将近,男女双方不得见面,洛真为避免麻烦就没从正门走,后门两辆马车也早已经候在那里了。 彩儿在奇怪为何车夫要备上两辆马车?后想到袁熙若是送洛真回来,自己确实不方便共乘,便欣然上了后面那辆。洛真倒没想那么多,以为是彩儿安排的也就没多问,只是瞥了眼那车夫有些眼生,好像是新来的。 春暖花开,集市上也有了人,听着嘈杂的人声,洛真又开始脑洞大开,胡乱的想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和袁熙闹不和,陈夫人的去世,甄尧的告白和离开……还有自己注定跌宕的命运。 甄府后门的车夫等的急了,便来前堂与甄俨报告,询问小小姐是否准备好了。甄尧纳罕道“洛儿要出去?” 车夫便把彩儿说的话告诉了甄俨,说是袁公子来了约了小小姐在城南见面,还叫他等在后门别让张氏看到。 甄尧初闻之大喜,本以为那日明月楼上两人的疏离会成为婚事的阻碍,好在袁显奕那小子机灵,主动来讨好洛儿,更可喜的是,洛儿似乎也有意…… 不对!甄俨脸色瞬间变得僵硬,袁显奕今日随袁绍去往许都,安抚众将,怎会抽身来见洛儿,况且还不和礼数! 甄俨一个趔趄迈步出去,拉住一个丫鬟大声喊道“快去看看小小姐在屋里么?” 那丫鬟哪见得甄俨如此大呼小叫的模样,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小跑向洛真院子。甄俨原地碎碎的走了几步,又拉住一个家丁道“去请司徒羽,带将士去往城南,就说甄府三小姐可能被人掳走了。” 家丁吓得扫帚一扔,急忙奔向马棚,牵了匹马直向无极县主城门而去,司徒羽此时正在守城。 甄俨嘴里碎碎念着,不知道念得什么,却是有效的缓解了紧张的气氛。直到那丫鬟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道“小小姐……不在。” 脑中的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甄俨吩咐下去,全部家丁都骑上马去城南,看到可疑的马车便去追上去问个究竟! 洛真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周围喧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只听得见车辙吱呀的声音。洛真忍不住掀了帘子喊了一声“彩儿。” 没有人答应,她将头探出车外,却发现身后的马车竟不见了!洛真恍然大悟,自己中招了。 车夫淫笑一声“小姐,莫急,一会便会把你和你那丫鬟聚在一起的,我们老大梳拢了你,那娇滴滴的小丫鬟还没定下来赏给谁呐,啊哈哈。” 奇怪的是,洛真此时反而很镇静,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不自量力的逃跑。她不屑的嘁了一声,问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做这勾当就不怕被抓?” 那车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个不停,间歇道“朝廷的官若是有能力早就整治了我们,还要等到现在?况且我们都和那人商量好了,毁了你的清白,他们便给我们送银子。这等好事……” 车夫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嘲笑道“你这小蹄子莫不是来套我的话?呵呵,你以为你还有命回去?” 洛真这才意识到致命的危险,头脑却很清醒,想要说服眼前人“你在你们那伙人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否则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一个小喽啰……” 车夫被激怒了“我可是我们老大最信赖的人,联系那人都是我来做的,我知道的可是我们山头最多的!” 洛真闻言马上转换策略,将头上的首饰和手腕上的银镯子全部摘下来放到车夫旁边,讨好道“原来你这么厉害,只是我若是死也想死的明白点,你就行行好告诉我是谁来害我的,这些值钱的都给你,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车夫将那些首饰颠了颠放进自己怀里,轻笑道“你还算识相,那我便告诉你,三年前,那个叫林宛秋的骚娘们就来骗我们老大说你的车里有财物,结果我们扑了个空,还让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队人给杀了几个兄弟。前些天,她又联系我们的时候,我老大本来是不想理她的,哪知她直接送了银子来,还说负责把你骗出来,只要我们老大做个顺水人情把你上了就行,这等好事我老大就答应了。” 车夫邪恶的瞥了洛真两眼“若不是第一口要老大先吃,我都快忍不住了……” 洛真没有时间去恶心那车夫的污言秽语,反而是一阵心凉。 她一再忍让林夫人的手段,以为她不过是嫉妒或者为自己女儿谋幸福,哪知她在三年前就想要自己的命!她早该想到!三年前玉如的流产都和她脱不了关系,只是自己为何如此仁慈,而将自己逼上绝路! 洛真咬了咬牙,闭月羞花的面容瞬间变得凌冽。 我若活着回去,定叫你生不如死! 出嫁公告yamiedie 夏天来了,我蹲在电脑面前码字,不是为了赚这几瓶饮料,半个西瓜的钱。 而是我是真的爱写文这件事。 亲爱的你呢,不过是几瓶饮料和半个西瓜的钱,便可以买到我呕心沥血(额呵呵,夸张了,夸张了~~)的绝世神作(脸皮真厚。。。)! 上架之后保底3k这是肯定,我尽量维持两更6k,但是考研很累,学生狗表示不一定能做到。(虽然之前好像还是承诺来着。。。) 打赏什么的,大家看的爽就来,看的不爽就吐槽,评论有赏,打赏没准加更。。。(加更这事一说就没底气了。) 说实话,前期的宅斗一点都不过瘾,什么肮脏的手段也都是烂大街的。我并不是写不出来那种工于心计的精妙的手段,而是切合洛真此时的心理,她轻敌,她仁慈,最后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 然后她才站起来反抗命运。 她一直逆来顺受就是被已知的命运束缚,也就是总把自己当做旁观者,终于在失去的那一刻清醒,她就是甄姬,命运应该由她来写。 甄俨为了救她而死,母亲郁郁而终,她与二嫂合力将林夫人与刘维善之流搞得生不如死。 她变得狠厉,变得残忍,浑身插满了尖锐的刺,可是换不回失去的一切。 嫁入袁府,便又是新的轮回。平妻的身份,婆婆的刁蛮,小叔子的垂涎,还有与袁小西和曹小丕的三角恋。 中间穿插着历史大事件,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著名的战役。且从女主的角度来看这历史事件背后的隐情。 袁熙身死,曹丕现身。 宫闱之中的斗争更是大招齐放!她一个出身普通官员家的嫡女如何翻云覆雨?不过是靠他的宠爱,可是无上的宠爱暖不回她荒凉的心。 相爱相杀中,她会不会后知后觉的注意到,相杀也是因为相爱呢。 穿越组织的维护者发现异常穿越而来,给她和曹丕的恋情陷下重重阻碍。 曹植落英,七步成诗。他爱的究竟是哪一个嫂嫂? 大戏都在后面,精彩从现在开始。 感谢编辑豆儿~~感谢小伙伴~~感谢来看文的你~~ 第二十七章 浓情滴落血成花 甄俨驾马狂奔,一路上不知道冲撞了多少路人。有人认出他是甄府的二公子,不由得惊叹,怎的一向温文尔雅,今日如此跋扈无常? 他们哪知这是要命的事。 甄俨眼中一片血红,身后零零散散只跟着不到十个家丁,因那大多数家丁跟不上甄俨的马,甩在了半路上。城南司徒羽已经到了,一见到甄俨立刻快步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穆妙菡也一身戎装站在司徒羽身侧,此时急切的表情一览无遗。 “有人假扮显奕将洛儿骗走,半个钟头之前的事了……” 已经半个钟头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把洛儿救回来。甄俨心下急切,连忙登上城门向地面望去,车辙的痕迹不多,却分散了两个方向。司徒羽当机立断“文燃你追左面,我和妙菡去右面,他们的马车再快也快不过马匹,我们定能追上的!” 甄尧重重的点了下头,随即带了一队人马向左面那条路追去,而司徒羽和穆妙菡也不拖沓,各乘一马,扬尘而去。 马蹄翻飞,甄俨紧紧地咬着唇,手握缰绳,指节泛着片片惨白。 车夫则悠闲地驾着车向寨子里赶去。心里还暗自纳闷,这可是掳过的最顺从的女人了,连挣扎反抗都没有,省心还省力。 车厢里,洛真摸起发间的簪子,狠狠的戳向自己的大腿,剧痛直逼脑海,洛真狠狠的咬着牙,硬是一声也没吭。 看着鲜血娟娟流出,穿过车板间的缝隙滴落到地上,洛真松了口气。这样若是有人发现,便能顺着血迹找到自己,若是没有,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很快车子便走上了山路,颠簸的极厉害,洛真的伤口不小心撞到车座上,痛的低呼一声。车夫这才发觉异状,掀开车帘一看,洛真乌黑的长发如今已经乱作一团,苍白的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腿上更是鲜血淋漓浸湿了裙摆,而洛真已经半梦半醒,只听得车夫咒骂一句,便是更快的向山上赶去。 洛真闭上眼之前忽的笑了,穿越组织的人说,若是死了就可以回去了。不知道睁开眼会不会躺在宿舍里,能不能赶上三国杀游戏大神的直播贴? 梦里都是闹哄哄的,却有一人紧紧地抱着自己,有温热的液体落到脸上,舒服的像是泡了个热水澡。迷蒙间那人好像趴在自己耳边呢喃着,说了句。 洛儿,你要好好的。 洛真在梦里撇了撇嘴,我怎么好好的?我刚刚还把自己的大腿都戳破了,怕被人发现都没敢哭。 咦?我在说什么?这是梦么? 慢慢睁开眼,便看见眼睛肿的像桃子似的彩儿大呼小叫“小小姐醒了,快去告诉夫人!”然后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声泪俱下道“小小姐,我对不起你,怪我一时激动没发现那山贼假扮的车夫,才……” 随着彩儿的叙述,洛真脑海里零碎的片段渐渐拼凑完整。袁熙,车夫,山贼,林夫人……大腿处还传来阵阵剧痛,洛真抿了抿干裂的唇,心有余悸的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彩儿还在嘤嘤哭着,洛真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别哭了,我这不是没出什么事么?” 彩儿闻言更加抽噎道“可是,二公子他……他……” 此时,张氏从屋外走了进来,脸色却是比失血过多的洛真还要白上几分,眼睛更是红肿的不像话,她慢慢走向床边,每一步似乎都费了很大的力气。 “洛儿,你感觉怎么样?腿还痛不痛?”张氏说的极温柔,却有气无力。 洛真摇了摇头,安慰道“母亲放心,我没什么事了,让你担心了。” 张氏点了点头,眉目间却难掩悲伤,似乎有什么事没告诉她。洛真心生凉意,看了看彩儿,又看了看张氏,试探性的问道“是谁救我回来的?” 彩儿只低着头流眼泪,张氏则深呼一口气握住洛真的手“是你二哥带人闯进了山贼的寨子里,把昏迷不醒的你救回来的。” 洛真皱眉“那……二哥呢?” 张氏红了眼,轻飘飘道“在大堂里……” 在大堂里?若是没受伤该是来看自己,若是受伤了该在屋子里养伤,为什么在大堂里! 洛真一怔,起身掀开被子就要向外走,哪知一用力,左腿便是剧痛,直直的栽倒在地。耳边传来彩儿的惊呼,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缥缈了起来。 洛真一瘸一拐的向大堂跑去,腿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又有鲜血浸染出来,她的眼前只有灰暗的路和躲避她的人影。她的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碎碎念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 “二哥……二哥……不要死……求你……求你!” 扶着大堂的门边,洛真堪堪站住了身子。 大堂很静,那些低头抽噎的丫鬟和家丁似乎都没发出声音,穆妙菡缩进司徒羽的怀里,肩膀一阵一阵的抖动。而方玉如抱着小仕铭坐在甄俨身边却是一动不动。 甄俨被平放在中央,头发散了,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甚至翻出皮肉来。血污遍布了全身,胸前却很干净。因为胸口是他护着甄洛的位置。 他的眼睛还在睁着,长长的睫毛翘着好看的弧度,甚至面含微笑,可是却挡不住死气沉沉。洛真抬脚踏进去,失魂落魄般直直走着,连腿上的痛也感觉不到了,只有心底巨大的空洞不断地吹进冷风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甄俨身边,却被接地的冷意僵住了全身,眼前只能看得见这具为了救他而破碎的身体,耳边却是初见甄俨时他说的话。 “洛儿,你可无事?” 似乎闭上眼也记得他怀抱的温度和眼神里浓浓的暖意,只是再也,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方玉如则在轻轻搓着甄俨的手,将他手上的血污搓掉,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洛儿,你说文燃他会不会冷啊?”一边说着,玉如一边将甄俨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呵气,小仕铭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只是小仕铭连哭泣的时候,喊得都是‘洛’。 玉如倏忽间清醒了些,温柔的拍了拍小仕铭的背,微笑道“仕铭乖,你父亲现在很冷,母亲要给他暖手。” 张氏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点了两个丫鬟道“把少夫人和小公子带回房间里休息,把俨儿的……尸体停放到后庭去。” 那两个玉如的贴身丫鬟红着眼抱起了小仕铭,又来拉方玉如,方玉如却死死地抓着甄俨的手不松开,奈何终是抵不过两个人的力气,指尖分开的一瞬,方玉如的脸瞬间落满了泪水。 “不!不要!让我在再陪他一会,就一会,他的手好冷啊,他一向怕冷的……” 佯装的坚强在悲伤决堤的那一刻,泣不成声。 洛真轻轻地抬手帮甄俨合上了眼,她俯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哥,你最后和我说的话,我记得了。” 滴落在脸上温热的液体是甄俨的血,那个温暖的怀抱是他将所有刀剑扛在了肩上,他温柔的话说在她的耳边,如同现在她对他一样。 “洛儿,你要好好的。” 家丁将甄俨的尸身抬走,彩儿也上前把洛真从地上扶起来,腿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再度崩裂,此时正沿着裙角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像是开了极小极小的花。 洛真却挣脱彩儿的手,走向张氏,刚握住她的手便觉冰凉与颤抖。洛真扶着张氏落座到堂上,轻声说“母亲,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动怒,保重身体。” 张氏不解,问道“你要做什么?你的伤还……” 洛真面无表情,紧了紧握住张氏的手,转身厉声道“去请林夫人!” 声音之重,掷地有声。堂前的丫鬟和家丁都愣住了,他们哪见过这样气势的小小姐?只是还未来的及反应,便听到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从堂外传来,定睛看去,正是洛真要‘请’的林夫人! 林宛秋正好向正堂赶来,满脸泪痕的上前握住张氏的手,却不发一言,叫别人看去只道是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了。 洛真却上前一步,将林夫人扯开,攥着她的手甩至一旁。冷冷道“林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夫人转了转被洛真攥的通红的手腕,瞥了她一眼,却深情道“自然是出了这等事,替姐姐伤心……可怜的俨儿!” ‘啪’! 林夫人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个红红的手掌印,她捂着脸看向洛真,眼中冒火道“你为何打我?” 洛真踏上前去狠狠道“这一巴掌是替三年前绿袖,翠屏,和玉如肚子里的孩子打得你!” 林夫人眼神一滞“你你……” ‘啪’! 林夫人捂住另一边脸,转眼便要上前推洛真,却被洛真一绊,反而栽倒在地,好不狼狈。 洛真居高临下踩住林夫人的裙角“这一巴掌是替我哥甄俨打的!” 张氏坐不住了,起身道“洛儿,你是说……” 洛真点了点头“没错,那帮山贼与我说了,三年前我在城南遇到山贼,和今日之事,都是林宛秋与他们一起策划的!目的就是要我死!” 张氏闻言,脸色怒红,便要上前来,却听得外间有人大喊“甄洛,你放开我娘亲,要打要杀冲着我来!” 甄荣从堂外踏进来,面色绯红,却是颐指气使的冲着甄洛说“你无凭无据,便来冤枉我娘亲?” 洛真勾起嘴角,狠狠的看向甄荣“我无凭无据?那我现在就给你拿出证据来!” 第二十八章 寒灯纸上春飞雪 本文首发于磨铁中文网,希望在别站看到此书的读者可以支持正版,支持作者。(本章为防盗章节,共3000字,十分钟后替换,字数只多不少,购买过了的读者不要担心,价格是一样的。希望大家理解支持。) 甄俨驾马狂奔,一路上不知道冲撞了多少路人。有人认出他是甄府的二公子,不由得惊叹,怎的一向温文尔雅,今日如此跋扈无常? 他们哪知这是要命的事。 甄俨眼中一片血红,身后零零散散跟着不到十个家丁,大多数家丁跟不上甄俨的马,甩在了半路上。城南司徒羽已经到了,一见到甄俨立刻快步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穆妙菡也一身戎装站在司徒羽身侧,此时急切的表情一览无遗。 “有人假扮显奕将洛儿骗走,半个钟头之前的事了……” 已经半个钟头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把洛儿救回来。 甄俨连忙登上城门向地面望去,车辙的痕迹不多,却分散了两个方向。司徒羽当机立断“文燃你追左面,我和妙菡去右面,他们的马车再快也快不过马匹,我们定能追上的!” 甄尧重重的点了下头,随即带了一队人马向左面那条路追去,而司徒羽和穆妙菡也不拖沓,各乘一马,扬尘而去。 马蹄翻飞,甄俨紧紧地咬着唇,手握缰绳,指节泛着片片惨白。 车夫则悠闲地驾着车向寨子里赶去。心里还暗自纳闷,这可是掳过的最顺从的女人了,连挣扎反抗都没有,省心还省力。 车厢里,洛真摸起发间的簪子,狠狠的戳向自己的大腿,剧痛直逼脑海,洛真狠狠的咬着牙,硬是一声也没吭。 看着鲜血娟娟流出,穿过车板间的缝隙滴落到地上,洛真松了口气。这样若是有人发现,便能顺着血迹找到自己,若是没有,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很快车子便走上了山路,颠簸的极厉害,洛真的伤口不小心撞到车座上,痛的低呼一声。车夫这才发觉异状,掀开车帘一看,洛真乌黑的长发如今已经乱作一团,苍白的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腿上更是鲜血淋漓浸湿了裙摆,而洛真已经半梦半醒,只听得车夫咒骂一句,便是更快的向山上赶去。 洛真闭上眼之前忽的笑了,穿越组织的人说,若是死了就可以回去了。不知道睁开眼会不会躺在宿舍里,错过了三国杀游戏大神的直播贴。 梦里都是闹哄哄的,却有一人紧紧地抱着自己,有温热的液体落到脸上,舒服的像是泡了个热水澡。迷蒙间那人好像趴在自己耳边呢喃着,说了句。 洛儿,你要好好的。 洛真在梦里撇了撇嘴,我怎么好好的?我刚刚还把自己的大腿都戳破了,怕被人发现都没敢哭。 咦?我在说什么?这是梦么? 慢慢睁开眼,便看见眼睛肿的像桃子似的彩儿大呼小叫“小小姐醒了,快去告诉夫人!”然后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声泪俱下“小小姐,我对不起你,怪我一时激动没发现那山贼假扮的车夫,才……” 随着彩儿的叙述,洛真脑海里零碎的片段渐渐拼凑完整。袁熙,车夫,山贼,林夫人……大腿处还传来阵阵剧痛,洛真抿了抿干裂的唇,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彩儿还在嘤嘤哭着,洛真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别哭了,我这不是没出什么事么?” 彩儿闻言更加抽噎道“可是,二公子他……他……” 此时,张氏从屋外走了进来,脸色却是比失血过多的洛真还要白上几分,眼睛更是红肿的不像话,她慢慢走向床边,每一步似乎都费了很大的力气。 “洛儿,你感觉怎么样?腿还痛不痛?”张氏说的极温柔,却有气无力。 洛真摇了摇头,安慰道“母亲放心,我没什么事了,让你担心了。” 张氏点了点头,眉目间却难掩悲伤,似乎有什么事没告诉她。洛真心生凉意,看了看彩儿,又看了看张氏,试探性的问道“是谁救我回来的?” 彩儿只低着头流眼泪,张氏则深呼一口气握住洛真的手“是你二哥带人闯进了山贼的寨子里,把昏迷不醒的你救回来的。” 洛真皱眉“那……二哥呢?” 张氏红了眼,轻飘飘道“在大堂里……” 在大堂里?若是没受伤该是来看自己,若是受伤了该在屋子里养伤,为什么在大堂里! 洛真一怔,起身掀开被子就要向外走,哪知一用力,左腿便是剧痛,直直的栽倒在地。耳边传来彩儿的惊呼,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缥缈了起来。 洛真一瘸一拐的向大堂跑去,腿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又有鲜血浸染出来,她的眼前只有灰暗的路和躲避她的人影。她的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碎碎念的声音。 “二哥……二哥……不要死……求你……求你!” 扶着大堂的门边,洛真堪堪站住了身子。 大堂很静,那些低头抽噎的丫鬟和家丁似乎都没发出声音,穆妙菡缩进司徒羽的怀里,肩膀一阵一阵的抖动。而方玉如抱着小仕铭坐在甄俨身边一动不动。 甄俨被平放在中央,头发散了,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甚至翻出皮肉来。血污遍布了全身,胸前却很干净。因为胸口是他护着甄洛的位置。 他的眼睛还在睁着,长长的睫毛翘着好看的弧度,甚至面含微笑,可是却挡不住死气沉沉。洛真抬脚踏进去,失魂落魄般直直走着,连腿上的痛也感觉不到了,只有心底巨大的空洞不断地吹进冷风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甄俨身边,却被接地的冷意僵住了全身,眼前只能看得见这具为了救他而破碎的身体,耳边却是初见甄俨时他说的话。 “洛儿,你可无事?” 似乎闭上眼也记得他怀抱的温度和眼神里浓浓的暖意,只是再也,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方玉如则在轻轻搓着甄俨的手,将他手上的血污搓掉,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洛儿,你说文燃他会不会冷啊?”一边说着,玉如一边将甄俨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呵气,小仕铭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只是小仕铭连哭泣的时候,喊得都是‘洛’。 玉如倏忽间清醒了些,温柔的拍了拍小仕铭的背,微笑道“仕铭乖,你父亲现在很冷,母亲要给他暖手。” 张氏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点了两个丫鬟道“把少夫人和小公子带回房间里休息,把俨儿的……尸体停放到后庭去。” 那两个玉如的贴身丫鬟红着眼抱起了小仕铭,又来拉方玉如,方玉如却死死地抓着甄俨的手不松开,奈何终是抵不过两个人的力气,指尖分开的一瞬,方玉如的脸瞬间落满了泪水。 “不!不要!让我在再他一会,就一会,他的手好冷啊,他一向怕冷的……” 佯装的坚强在悲伤决堤的那一刻,泣不成声。 洛真轻轻地抬手帮甄俨合上了眼,她俯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哥,你最后和我说的话,我记得了。” 滴落在脸上温热的液体是甄俨的血,那个温暖的怀抱是他将所有刀剑扛在了肩上,他温柔的话说在她的耳边,如同现在她对他一样。 “洛儿,你要好好的。” 家丁将甄俨的尸身抬走,彩儿也上前把洛真从地上扶起来,腿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再度崩裂,此时正沿着裙角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像是开了极小极小的花。 洛真却挣脱彩儿的手,走向张氏,刚握住她的手便觉冰凉与颤抖。洛真扶着张氏落座到堂上,轻声说“母亲,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动怒。” 张氏不解,问道“你要做什么?你的伤还……” 洛真面无表情,紧了紧握住张氏的手,转身厉声道“去请林夫人!” 声音之重,掷地有声。堂前的丫鬟和家丁都愣住了,他们哪见过这样气势的小小姐?只是还未来的及反应,便听到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从堂外传来,定睛看去,正是洛真要‘请’的林夫人! 林宛秋正好向正堂赶来,满脸泪痕的上前握住张氏的手,却不发一言,叫别人看去只道是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了。 洛真却上前一步,将林夫人扯开,攥着她的手甩至一旁。冷冷道“林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夫人转了转被洛真攥的通红的手腕,瞥了她一眼,却深情道“自然是出了这等事,替姐姐伤心……可怜的俨儿!” ‘啪’! 林夫人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个红红的手掌印,她捂着脸看向洛真,眼中冒火道“你为何打我?” 洛真踏上前去狠狠道“这一巴掌是替三年前绿袖,翠屏,和玉如肚子里的孩子打得你!” 林夫人眼神一滞“你你……” 第二十九章 袖手天下描红妆 司徒羽在出事之后立刻派人通知了袁熙,南皮和中山无极相隔数十里,袁熙昼夜快马加鞭,才在第三天赶到了甄府。 洛真倚在袁熙的怀里没有动,她需要一个拥抱再给她一些力量,而他衣襟淡淡的风尘味和温暖的怀抱让她忍不住想沉溺进去…… 可是不能,甄府还需要她来主持大局。思及此,洛真轻轻推开了袁熙,努力的挤出一抹微笑,颤声道“谢谢你能来,若是要祭拜二哥的话,明日挑个好时辰去吧。” 袁熙听见了刚才那大夫说的话,他心中也极为悲痛,然而洛真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脆弱,他不明白,她明明只是一个弱女子,缘何可以承受了这么多? “洛儿……”袁熙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怀里,柔情似水道“这段时间我陪你一起。” 洛真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点了头。 那是十三岁那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洛真从此更加畏寒。 第二日洛真带袁熙去祭拜甄俨的时候,遇到了甄俨的生母,嘉悦。 嘉悦不过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是苍老不堪,想来再婚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她拎着一篮子衣裳站在甄俨的墓前掩面流泪。那些衣服细看都是些少年穿的大小,如今怎么带给甄俨? 洛真上前道“嘉夫人既是来悼唁二哥,便不要哭啼扰了他的清净。” 嘉悦闻言一愣,连忙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干,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 “我给俨儿拿些衣服,我离开之后给他做的……” “衣服放下便好,嘉夫人请回吧。”洛真冷冰冰的打断嘉夫人的话。 嘉悦闻言身躯一震,瞬间眼中又溢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落下来,喃喃道“好,好,我这就走。” 看着嘉悦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袁熙叹息道“洛儿,那是文燃的生母啊,你为何……” 洛真抬眼看向袁熙,一瞬间的肃杀之意让袁熙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洛真只看了袁熙一眼,转而上前将嘉夫人那些衣服统统丢的远远地,平静的说道“既然背弃了,何必再故作戚戚?要么永不离开,要么别再回来。” 轻飘飘的话落在袁熙的心头,看着那单薄的身影,袁熙仿佛能感觉到洛真变了,从对世事淡漠变得敏感而尖锐,浑身插满了刺,不过是为了保护要保护的人。袁熙心底却更觉悲凉,心下便想用余生暖她心间,携手与共,永不背弃。 洛真不知道身后那温柔炙热的目光,只伸出纤纤玉手,拂去甄俨墓碑上的雪。 无极县军营。 凭着林夫人的年纪,在营妓之中本是不上数的,营妓大多是罪臣家眷或者犯罪的年轻女子,单是年纪就将林夫人比了下去。可是林夫人保养得极好,又只生了甄荣一个女儿,身材样貌一点不差!不出几日便成了军营里的抢手货,直将林夫人折磨的下不了床。 而甄荣则卖给了富商陆仁甲,那陆仁甲可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家中正妻小妾歌姬足有一只足球队之数,而甄荣又是家妓,活在整个生物链的最低端,除了陆仁甲造访她屋子外的所有时间,都被其余人欺辱至连丫鬟都不如的境地。 洛真听着彩儿细细说着她们二人的情况,眼睛眯成一条线,颧骨眼角处一颗细碎的痣便显露出来,那早先便有了,只是近日来越加明显,衬得洛真绝美的脸忽生一种邪魅。 刘维善和甄道选择了避嫌,林夫人被赶出去那天更是连面都没露,只在张氏昏迷的时候来探望,却被洛真打量的眼神盯得发虚,也早早的离开了。 这些日子甄俨丧事已过,抛去照顾张氏的起居,玉如和洛真剩余的时间便开始接手甄府大大小小的生意,堆积多日的账单让洛真头昏脑涨,好在玉如是商贾世家出身,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洛真看着玉如手握毛笔,微蹙着眉,挥挥洒洒的样子,忽然知道为什么她能轻易地走进甄俨的心里了。饶是如此染着市井气息的商贾之女,却不缺少男人般的担当和坚韧,更是别具慧心之流。 洛真嘴角微微翘着,如此,日后将偌大的甄府交给她便放心了。 府中一片天地,外面战火纷纭。(同年)初平四年,蓄势待发的曹操率领自己的军事集团‘青州兵’将袁术逼退至淮水一带,又向东南发展势力。袁绍与公孙攒争夺青州,胜。然公孙攒杀刘虞据幽州而称雄。 就此北方军阀并起,各成一势。 袁绍势力属上乘,隐隐有一统之势,袁熙作为袁绍最器重的儿子自然事务繁忙,陪着洛真稳定了甄府后便踏上了归途。 阳光和煦,消融着皑皑白雪,洛真又来到城南。 袁熙仍是如以往般温柔的牵着她的手,似有所思“立春就在下旬,然你家出了这样的事,我父亲又处在紧要时期,我们之间的婚期便延后吧。” 洛真忽的一震,甄姬十四岁嫁袁熙乃是命中注定,所以起初洛真还在疑惑婚期之事,恐有变故。如今,真就样样应验了。 一瞬间洛真便觉深深地无力感,难道永远摆脱不了历史的设定? 袁熙看到洛真眼中的难过,以为是勾起了洛真的伤心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小心的问道“你可还记得明月楼之时对我提的要求?” 洛真眼中渐渐清明,点了点头,她还记得,让他放弃随父亲称雄,做那幕后操控之人,尽掩才华。那样,在曹操打败袁绍,诛其九族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救眼前之人一命。 袁熙皱了皱眉,字斟句酌言道“我答允你,自此行事皆冠以兄长贤弟之名,让世人不再知道袁熙的英才,若有机会,待家父一统北方,我们远离这些纷乱,纵情山水,陪你平平淡淡的过这一生,你觉得可好?” 洛真笑的凄然,心中蒙上一层水汽,轻轻点头“吾意如此。” 只是自己怎样反抗都逃不开这角色的设定,只能如痴如醉的做个戏子,待着繁华落幕,又情归何处? 袁熙将洛真拥在怀里,靠在她耳边说道“那么,你可以爱我了么?” 你可以爱我了么?隔着虚空的怀抱,洛真能听到袁熙胸腔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洛真伸出手臂环山袁熙的背,紧紧贴在袁熙的心口,动了动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婚期被推迟至什么日子,袁熙也没定期。如今曹操对邺城虎视眈眈,而袁术大败,远在千里,与袁绍之间还隔着个公孙攒。好在曹操的根据地兖州出了内乱,曹操后院着火,自然没了心思继续扩张,这才让袁绍有了喘息之力。 一匹快马飞驰在路上,马身上有个白衣男子,胸口中了一箭,正涓涓的流着血。而那马匹的前进的方向正是无极县! 刘维善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他的手端在胸口,不停地晃动。林夫人被抓个现形,落得如此下场,好在没把自己和甄道招供出来,不然……刘维善不禁后背发凉,甄洛怎的变得如此狠毒了? 甄道捧了手炉正从外面进来,面色却是镇静如常。 刘维善上前问道“怎么样?”这句问的是张氏,张氏作为当家主母,如今不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叫人不知如何应对。 甄道将身上的披风摘了,递给春喜,就叫她回自己房里去了。春喜虽然愚钝,却顺从无比,甄道很放心她,但涉及此等事还是要避讳一下。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甄道转头淡淡道“还那样,我去的时候,玉如和洛儿都不在。眼睛会动,嘴上呜呀着说不清楚什么话,看起来神智也失了。” 刘维善锁紧了眉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要想些办法了,张氏如此,大权必定落在二嫂和甄洛身上,待甄洛嫁人,这甄府可就姓了方了!我们可就只能分些残羹剩饭!。” 甄道闻言搭上刘维善的手“不如我去求洛儿吧,她一向心软善良,我跟她说我染了那玩意的瘾,她肯定会谅解我们,给我们一条活路的!” 刘维善冷冷道“你以为甄洛没有怀疑我们么?她只是没来得及收拾我们罢了,心软善良?她处理林夫人和甄荣的手段你也看了,至于活路,我刘维善自然会寻出一条来。” 甄道默不作声了,不知道低着头在想什么,而刘维善叙叙的将自己的计划说给甄道听,最后甄道艰难的点了头。 “就这么办吧。” 过了丧期,方中正和陆氏登门来看望方玉如,三人在堂前说话,洛真赶到的时候只听得方玉如喊了句“我不走,我要把文燃和我的孩子养大!” 洛真扶在门上的手便停在了那里,心中已经知道了门里发生了什么。该是来劝方玉如改嫁的吧?如此年轻就守了寡,父母自然担心,要为她寻好的出路。凭着方家的财力,在这无极县招个入赘的女婿,方玉如做起这正妻来,继承家业才是上上之选。 洛真无奈的叹息,可惜方玉如并不会这么选。 第三十章 余波未平风又起 三国嫡女谋由顾久则安所著,磨铁中文网首发,希望在别站看到的读者可以支持正版,支持作者。本章为防盗章节,十分钟后替换,已购买的读者不用担心,替换章节字数只多不少,价格相同。么么哒(* ̄3)(e ̄*)。 清冷的月光从巴掌大的天窗照射进来,聚成了一束青白色的光线,微尘在光线中仿佛有了生命,上下跳跃着翩翩起舞,在昏暗的牢房里,已是难得的美景。 角落里倚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敛着声息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若不是脸色白的如蜡纸,恐怕别人很难发现她的存在。她闭着双眼,并不出众的容貌面无表情,耳朵倏忽一动,便听见隔着厚重青墙外的声音。 墙外是刑房,炭火在铁盆里烧点噼啪作响。两个狱卒正在凌辱一个女子,不时传来女子微弱的哭泣声和那狱卒放浪的淫笑。 除此之外,还有常人听不到的引线燃烧的细微声响。 女子缓缓伸出葱白的双手蒙住了耳朵,与此同时,轰的一声震天响,刑房与牢房之间的墙便塌陷出一角来,而外面的墙也炸出了一个通口来。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灰尘滚滚中,抹了把脸上的土,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道“他妈的,炸歪了。” 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冷冷道“幸好这次你炸歪了,不然我就碎成块了。” 刑房里两个狱卒呆愣着看着这二人,裤子都忘记了穿,那物什吓得软啪啪的挂在跨间。 女子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走出牢狱,嘴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阉了。” 炎光嘴里嘟哝着,似乎很不乐意,手上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把飞刀甩了出去,再回首那两个狱卒腿间已经去了势,一片血迹。 “啊!!!有人劫狱!来人啊!” 一辆马车绝尘而去,一路通顺的奔出了云霁城。待那班看守的官兵闻讯赶到,哪里看的见一丝影子。 次日,十里外襄州城,浣花楼。 “这次多谢姑娘了,徐某如约将这百两纹银奉上,还望笑纳。” 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桌上的箱子打开,银色的光芒让黑衣女子不由得眯起了眼。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徐老板不必客气,若是无事就请吧。” 女子表面客气的微笑,那徐老板入目却觉得遍体生寒,只急忙走了,未敢再说一句话。 见徐老板没了踪影,女子冰冷的眼眸里忽的泛起了精光,趴在箱子上细细的嗅着,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炎光见状一个趔趄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抚了抚身上的土起身道“老大,不过是百两纹银而已,咱能不能别这么低俗,注意素质!素质!” 女子白了他一眼,转而深情的看着银锭叹息道“没办法,女孩子天生喜欢发光发亮的东西。” “哦,那奺儿可喜欢这个?” 推门而入的男子也身着黑衣,身形高挑,星眉剑目,极尽凛冽之气。 他的手上托着一个金丝线绣的锦盒,单是那盒子外面缀的细碎宝石便价值不菲。顾奺眼中精光更甚,连忙接过来打开看。 那是一颗通体血红的珍珠,产自深海血蚌,极难采摘,百年也只能出一颗。如今这颗正是临海的碧落国进贡的贡品! 炎光啧啧了几声,走过来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苏子慕,我这次是真服了你了,碧落国压送贡品的守卫何其多,你竟能全身而退!” 苏子慕微微皱眉道“也不算是全身而退,我这头发被削去了一截……” 炎光惊恐的问道“然……然后呢。” “然后他们都陪葬了。” 炎光不禁后背发凉,额头也冒了些汗。从认识苏子慕时他就知道他嗜发如命,如今杀了那么多守卫只为了给他的头发陪葬? 顾奺却是习惯了苏子慕这个怪癖,平时走在一起都尽量不去碰他的头发,免得因为掉落一根而被一通毒打,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想到此,顾奺也打了个寒战。 苏子慕自顾自倒了杯茶,问道“你们呢?可还顺利?” 炎光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也拎着凳子坐在桌边,想要好好跟苏子慕吐吐苦水,却看到顾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顿时就萎靡了,闭嘴不言。 顾奺转眼就笑呵呵的对苏子慕说道“金主委托的事我自是办的干净利落,在青楼头牌的床上杀人轻而易举,只是……” “只是碰巧捕快来的太快,于是你又被抓了。”苏子慕吹了吹飘起的茶叶,浅尝一口。 “你…怎么知道?” “更巧的是,抓你的那个捕快姓薛名宁辞。” 顾奺苦笑道“真是巧合……” 炎光沉痛道“老大,不巧了,这个月就三次了。” “额呵呵,是…吗?”顾奺继续装傻。 苏子慕将茶杯放下,轻飘飘的说道“干脆我去把他杀了吧,省的你总是‘巧合’的被抓住,炎光还要浪费火药去炸天牢,国家还要出资修补,哎,着实浪费,这归根结底都怪那薛捕快。” “别…别杀他。”顾奺脸色有些泛红,炎光就算神经再大条此时也看出来了,瞪大眼睛问道“老大,你喜欢那个小白脸捕快?” 捕快薛宁辞容貌俊美,早就在云霁城出了名,一身肌肉粗旷壮硕的炎光却始终觉得他和苏子慕那种人都少了些男人味,俗称小白脸,当然他是不敢这样说苏子慕的,否则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而现在除了这个理由也没有别的解释能说明天下第一杀手一个月被同一个捕快捉住三次! 苏子慕淡淡笑道“奺儿,那他对你又如何呢?” 顾奺闻言才清醒过来,喃喃道“他对我……”想起薛宁辞眸中的清冷,顾奺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苏子慕看着顾奺黯淡了的眸色怜惜道“有一些感情从一开始放置便是错误的,尽早收手才是明确的选择。” 寒光大大喇喇的拍了顾奺的肩膀“老大,你若是心痒难耐,我今天带你去点两个小倌开开荤,包你满意!” 话未完,顾奺和苏子慕一人一个拳头招呼了过来。 江湖传闻火飞刀炎光、青丝神盗苏子慕和第一杀手顾奺水火不容,如今若是看到这三人凑在一桌说说笑笑肯定惊讶的下巴都掉了。 跌宕的命运却从不为片刻温存所动,仍然悄悄走来,将他们全部缠绕其中,不肯温柔些许。 而这家国江湖都要变了天了。 卖鸡蛋的跟卖烧饼的说“你听说了么?云霁城第一富商董掌柜的死在了云霁城千阙楼头牌的床上,薛捕头雷厉风行将那犯人擒拿归案!却还是被他的同伙劫了狱,这个月第三次了!” 卖烧饼的转头对卖胭脂的说“你听说了么?云霁城第一富商死在青楼头牌的床上,那杀人犯还将那头牌先奸后杀,薛捕头英明神武将那犯人擒拿归案!却还是被他的同伙劫了狱,这个月第四次了!” 卖胭脂的转头拉住一旁经过的顾奺对她说“你听说了么?云霁城出了个杀人狂魔,男女通吃,薛捕头风流潇洒把他缉拿归案,没想到他还有同伙,把他给救了。这个月第五次了!哎呦~姑娘你皮肤嫩的,来块胭脂吧,物美价廉,价格公道。” 顾奺淡淡道“哦,这样啊。” 卖胭脂的见这生意有门,大喜道“那姑娘是来哪种颜色的?” 炎光见顾奺袖刀已出,连忙推搡着将顾奺拉走了,回头不好意思的冲着小贩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不买胭脂。” 小贩只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后背却湿了一大片,这艳阳天怎的忽然这么冷? 苏子慕摇着一把折扇在前面走着,一路上引来不少妙龄女子的窥探,倒没看见身后这一幕。只回头看到顾奺的脸色不太好看,想来或许是这张人皮面具戴久了,旧了的缘故。 “铛铛铛” 一队官兵敲着铜锣,来到襄州城这条最热闹的主街中心,将手里的通缉令贴在告示墙上,宣读道: 杀手顾奺,性别不详,出身不详,年龄不详。近年来杀害百余条性命,,其罪当诛,知情不报者,其罪等同。特悬赏白银千两,号令能人义士将其捉拿归案。提供有效信息者,亦有封赏。 “官差大人,容我问一句。”说话的是个剑客,顾奺一眼便看出来他腰间的软剑,只可惜他的功夫还不到家,剑气四溢。 “什么事?”领头的官差有些不耐烦,却又故作尽职尽责的询问道。 “既是通缉令,为何没有画像?难道没人见过他?” 官差道“顾奺善易容,谁知道哪张脸是她的真容” 说完便领队走了,留下一众莫名其妙看热闹的人和那个呆萌剑客。 炎光小声的啧啧道“老大,你身价又涨了不少,以后咱们没钱了,干脆把你交出去领了商银,再去救你。岂不快哉!” 顾奺眼眸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第三十一章 冲风至兮水扬波(有图) 于是当天下午便传出小少爷生了急病,怕是甄府运气不佳,少夫人才带着小少爷回方家去调养了。 第二天清早,洛真在后花园散步,细细的捉摸着将要开展的每一步路要怎么走,收拾刘维善和甄道不过是小菜一碟,可偏偏洛真不想给他们一个痛快! ‘笃笃笃’ 后门忽的传来诡异的敲门声,还有马匹四蹄践踏的声响。洛真本是心有余悸,然天已经快要全亮,丫鬟家丁也要起床工作了,洛真便有恃无恐的开了门。 一匹黝黑发亮的马立在门边,黑色的鬃毛已经挂满了尘土,一双大眼睛却似通人心。而一个白衣男子倒在甄洛的脚边,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裙角。 洛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她弯腰下去,男子刚好撑着抬起脸来,动了动干裂的唇道“把马赶走,甩掉后面的人!” 洛真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不是因为那句将要引火烧身的话,而是因为这张脸。 三年前,惊鸿一瞥,子恒。 彩儿见自家小姐拖了个男人回来顿时吓得将铜盆摔倒了地上。 ‘碰’的一声响,继而是彩儿的大呼小叫“小小姐,他是谁啊?他胸口还在流血!” 洛真深呼一口气“还不快来帮忙,这人气息微弱,怕是救不活了。”说到救不活了时,洛真心底一阵刺痛,只是细微到她自己并未在意。 人命关天的大事,彩儿也不再多言,飞速请了大夫来,那大夫细细的查探了男子的伤口,连连摇头,只将那伤口周围溃烂的皮肉削去,上了些金疮药,又拿缠头包扎好,这才出来与洛真说话。 “这位公子中的是箭伤,且有些时日了,如今伤口溃烂,又失血过多,就此醒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大夫捋了捋胡须试探性的问道“恕老夫多言,这人身上许多伤疤乃是常年累月所积,怕不是什么善类,小小姐仁慈,只是不若把他交给官府设的慈善堂去,生死由命……” 然那大夫还未说完,洛真便打断了他的话“我自有安排,老先生请回吧,只是还望先生不要将此事说与别人听,乱世求生,且给人一条活路。” 洛真的语气淡淡的,大夫却听出一丝凌冽的意味,倒是他自讨没趣了。心中暗叹了一声便跟着彩儿下去领了银子,又留下了个活血化瘀的方子。 看着床帏中那昏迷不醒的人,洛真记忆里那个少年的身影渐渐和眼前的狼狈重叠,他是谁?又发生了什么事? 刘维善和甄道却是凑在一起分析目前的局势,虽然小仕铭没被那包在糖里面的药毒死,却让玉如回了方家,只剩一个洛真也算是好对付了,况且张氏的药里还没被发现端倪,只要在洛真和方玉如还未掌握实权时,张氏就暴毙,那么便能趁乱分一杯羹,若是再进一步…… 刘维善眯起眼道“我们该去拜访一下刘管家了。” 本该是风声四起的一天,却出奇的平静。 宝儿早上照常用那春喜给的砂锅煎药,而后将那药尽数倒在了花盆里,眼见着要开花的牡丹就蔫了叶子。下午的时候再去偷着煎煮张氏要服用的药时,便看见了彩儿也在拿着扇子,端坐在砂锅前煎药。 宝儿凑上去问彩儿,彩儿却讳莫如深,只说甄洛最近睡得不好,开些安神的药罢了。不是彩儿防着宝儿,而是将一个男子藏在自己闺房之中这种事,传出去恐污了甄洛的名声。 彩儿端着药走进甄洛的房里时还在奇怪,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来路不明,自家小姐还敢留他? 推门而入,彩儿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却见洛真正拿着湿布给那人擦脸上的血污,一盆干净的水瞬间就变得黑红。彩儿上前道“小姐,还是我来吧。”话说着眼睛却瞥向那男子,只一眼便怔住了。 若说袁熙是俊朗丰逸,英俊潇洒,那么此人该是阴柔妖艳,美的不像男人!眉若远山,鼻梁纤挺,一字薄唇白的没有血色,皮肤在帕子的清洗下渐渐脱了污垢,露出白皙的颜色来。 彩儿道“小小姐,他……他是女的吧?” 洛真忍不住笑出声来,将手里的帕子丢进水里“要不然你来检查一下,看他究竟是男是女?” 彩儿的脸瞬间红到了脖颈,连连摆手转移话题“小姐,我去重新打盆水来,药碗在桌子上。”说完便匆匆跑了出去。 洛真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个傻丫头。”起身去拿起了药碗,再至床前,自己看向他的时候却也片刻失神。 原来三年之后,那个单薄的少年已经长成如此模样,身形壮硕不少却还是纤瘦,面容没怎么改变,那双桃花眼却是越来越好看了。洛真轻轻坐在床边,学着宝儿的方法给他喂药。 将那汤匙按下唇,慢慢顺着嘴角喂进去,一勺竟点滴未露。洛真欣喜地将手撤回,却忽然被紧紧握住,那人微睁着眼,似乎还没清醒,手上的力气却极大,洛真觉得自己手腕快要碎了。 “这是哪里,你是谁?”他的嗓音有些干涩,洛真闻之连忙答道“你昏倒在我家门口了,我救了你,这是我的房间。” 男子闻言慢慢松了手,略带歉意的说了句“失礼了。”却忽然想到什么瞬间又握紧了洛真的手道“马呢?追我的人呢?” 洛真愣愣道“你昏迷前叫我把马赶跑,至于追你的人,我没看见。” 男子这下是真的松开手了,眉眼中有些忧伤,睫毛也在微微颤抖,呢喃道“可怜了绝影……” 绝影?那匹马的名字?洛真只记得三国时期名将配名马,赤兔,的卢,这绝影可就没听说过了,想来是不出名的马罢了,毕竟那时候随便哪位将领的马都有名字。 洛真这边脑洞大开着,男子却皱眉问道“敢问小姐,现在是何时辰了?怎的不掌灯?” 洛真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下想这也太狗血了吧,为毛要变成瞎子啊?只是如今他身体还虚弱,怕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洛真便扯了个谎“子时刚过,怕家人发现你,我才没敢掌灯。” 没想到男子闻言便要起身“倒忘了礼数,小姐该是尚未出阁,我现在就走!” 洛真一把按住他,又怕扯到他的伤口,于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窝在了他的胸前道“无妨,我家里人很开明,不会见死不救,你先养伤,过了今晚,我明日与他们商议。” 男子略微思考,重重道“好吧,那便打扰了。” 洛真尴尬的从他身前爬起,将药碗塞在他的手里“先喝了药吧,一会凉了就不好了。” 男子再次道谢,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而后沉沉睡去。 洛真转身出来,这便与彩儿大眼瞪小眼。彩儿将手里的水盆放下神秘兮兮的问道“小小姐,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洛真挑眉道“胡说,他以前救过我的命!”见彩儿这般闻讯,洛真便干脆把三年前那场事故讲给了彩儿听,彩儿听后啧啧称奇,却还是担忧的问“可若因他祸及甄家,可如何是好?” 洛真却异常坚定“如何?我依然会救她。” 做人便是这样,知恩图报。洛真转而吩咐道“再去请大夫来一下,好像出了些问题。” 大夫给的答案是这样的,血气两虚,导致的暂时性失明,待身体补回来,自然就好了。洛真这才放了心,不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 男子这一晚睡得很安宁,甚至传出细微的鼾声,洛真心下觉得好笑,只听说过猫在睡觉的时候打鼾是在疗伤,莫不是人也是同一个原理?转身扯了扯被子,睡得很香。 隔天一早洛真梳洗好了还未见他醒来,细细查看发现没有发高热,只是睡熟了而已,这才放下心来。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让她一阵心慌,毕竟屋子里这么一个莫名来历的人不好解释。 彩儿也慌了,抱着被子就要来把男子遮住,洛真摆了摆手示意彩儿停下,开口向门外问道“谁啊?” 刘维善搓了搓手“洛儿啊,我是你姐夫,刘管家那边说账单出了点问题,要请母亲过去看一下才行,我想着母亲如今急病着,叫你过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洛真微微皱眉,这刘维善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也好,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心里翻腾着情绪,嘴上却是应了声“姐夫稍等,我这便与你一起去。” 洛真走到彩儿身边附耳道“等我出去后,你就一直守在屋子里,那位公子若是醒来,先叫他吃些饭食,失明之事解释给他听,切莫放外人进来。” 彩儿重重的点了头,洛真便放心了,走到门口开了门,巧言欢笑道“姐夫可吃了早饭?” 刘维善一愣,洛真向来与他不甚亲密,甚至有些避讳,如今这情景怎的显得二人多亲近?且看洛真娥眉弯弯,眸中带水,美的让他心里一颤,忙回笑道“还没……还没……” 这一低头,眼睛却是渐渐顺着曼妙的曲线渐渐冒出精光。洛真看在眼里,心底不禁嗤笑一声。 第三十二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本文由顾久则安所著,首发于磨铁中文网,希望在别站看到的读者,可以支持正版,支持作者!本章为防盗章节,十分钟后替换。朝廷通缉簿上排第一的杀手顾奺甘愿三次被薛捕快拿下,不为别的,他长得好看。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炎光和苏子慕恨不得不认识她。 只是猫和老鼠相爱,注定单方面伤害。 薛宁辞挑断了顾奺的手筋,将剑抵在她的喉咙处“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满手鲜血的女人?” 顾奺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微笑的看着他“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她背负血海深仇,改名换姓,只为查明十四年前那桩惨案的幕后之人。 只是查到最后怎的卷进了皇室换位的阴谋中。 病怏怏的三皇子手里拿着鞭子,笑的妖媚“顾奺,我对你不好么?为何你还心心念念那个薛宁辞?” 顾奺笑的咬牙切齿“三皇子对奺儿甚好,甚好。” 好到她是唯一一个敢和他顶嘴的,她是唯一一个睡过他床的,她也是唯一一个他用命救回来的人。 神鬼渊底,毒发的三皇子苦笑道“顾奺,你这没良心的,让你爱我竟那么难么?” 他说爱,那么她便赌一次。 清冷的月光从巴掌大的天窗照射进来,聚成了一束青白色的光线,微尘在光线中仿佛有了生命,上下跳跃着翩翩起舞,在昏暗的牢房里,已是难得的美景。 角落里倚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敛着声息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若不是脸色白的如蜡纸,恐怕别人很难发现她的存在。她闭着双眼,并不出众的容貌面无表情,耳朵倏忽一动,便听见隔着厚重青墙外的声音。 墙外是刑房,炭火在铁盆里烧点噼啪作响。两个狱卒正在凌辱一个女子,不时传来女子微弱的哭泣声和那狱卒放浪的淫笑。 除此之外,还有常人听不到的引线燃烧的细微声响。 女子缓缓伸出葱白的双手蒙住了耳朵,与此同时,轰的一声震天响,刑房与牢房之间的墙便塌陷出一角来,而外面的墙也炸出了一个通口来。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灰尘滚滚中,抹了把脸上的土,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道“他妈的,炸歪了。” 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冷冷道“幸好这次你炸歪了,不然我就碎成块了。” 刑房里两个狱卒呆愣着看着这二人,裤子都忘记了穿,那物什吓得软啪啪的挂在跨间。 女子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走出牢狱,嘴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阉了。” 炎光嘴里嘟哝着,似乎很不乐意,手上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把飞刀甩了出去,再回首那两个狱卒腿间已经去了势,一片血迹。 “啊!!!有人劫狱!来人啊!” 一辆马车绝尘而去,一路通顺的奔出了云霁城。待那班看守的官兵闻讯赶到,哪里看的见一丝影子。 次日,十里外襄州城,浣花楼。 “这次多谢姑娘了,徐某如约将这百两纹银奉上,还望笑纳。” 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桌上的箱子打开,银色的光芒让黑衣女子不由得眯起了眼。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徐老板不必客气,若是无事就请吧。” 女子表面客气的微笑,那徐老板入目却觉得遍体生寒,只急忙走了,未敢再说一句话。 见徐老板没了踪影,女子冰冷的眼眸里忽的泛起了精光,趴在箱子上细细的嗅着,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炎光见状一个趔趄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抚了抚身上的土起身道“老大,不过是百两纹银而已,咱能不能别这么低俗,注意素质!素质!” 女子白了他一眼,转而深情的看着银锭叹息道“没办法,女孩子天生喜欢发光发亮的东西。” “哦,那奺儿可喜欢这个?” 推门而入的男子也身着黑衣,身形高挑,星眉剑目,极尽凛冽之气。 他的手上托着一个金丝线绣的锦盒,单是那盒子外面缀的细碎宝石便价值不菲。顾奺眼中精光更甚,连忙接过来打开看。 那是一颗通体血红的珍珠,产自深海血蚌,极难采摘,百年也只能出一颗。如今这颗正是临海的碧落国进贡的贡品! 炎光啧啧了几声,走过来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苏子慕,我这次是真服了你了,碧落国压送贡品的守卫何其多,你竟能全身而退!” 苏子慕微微皱眉道“也不算是全身而退,我这头发被削去了一截……” 炎光惊恐的问道“然……然后呢。” “然后他们都陪葬了。” 炎光不禁后背发凉,额头也冒了些汗。从认识苏子慕时他就知道他嗜发如命,如今杀了那么多守卫只为了给他的头发陪葬? 顾奺却是习惯了苏子慕这个怪癖,平时走在一起都尽量不去碰他的头发,免得因为掉落一根而被一通毒打,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想到此,顾奺也打了个寒战。 苏子慕自顾自倒了杯茶,问道“你们呢?可还顺利?” 炎光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也拎着凳子坐在桌边,想要好好跟苏子慕吐吐苦水,却看到顾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顿时就萎靡了,闭嘴不言。 顾奺转眼就笑呵呵的对苏子慕说道“金主委托的事我自是办的干净利落,在青楼头牌的床上杀人轻而易举,只是……” “只是碰巧捕快来的太快,于是你又被抓了。”苏子慕吹了吹飘起的茶叶,浅尝一口。 “你…怎么知道?” “更巧的是,抓你的那个捕快姓薛名宁辞。” 顾奺苦笑道“真是巧合……” 炎光沉痛道“老大,不巧了,这个月就三次了。” “额呵呵,是…吗?”顾奺继续装傻。 苏子慕将茶杯放下,轻飘飘的说道“干脆我去把他杀了吧,省的你总是‘巧合’的被抓住,炎光还要浪费火药去炸天牢,国家还要出资修补,哎,着实浪费,这归根结底都怪那薛捕快。” “别…别杀他。”顾奺脸色有些泛红,炎光就算神经再大条此时也看出来了,瞪大眼睛问道“老大,你喜欢那个小白脸捕快?” 捕快薛宁辞容貌俊美,早就在云霁城出了名,一身肌肉粗旷壮硕的炎光却始终觉得他和苏子慕那种人都少了些男人味,俗称小白脸,当然他是不敢这样说苏子慕的,否则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而现在除了这个理由也没有别的解释能说明天下第一杀手一个月被同一个捕快捉住三次! 苏子慕淡淡笑道“奺儿,那他对你又如何呢?” 顾奺闻言才清醒过来,喃喃道“他对我……”想起薛宁辞眸中的清冷,顾奺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苏子慕看着顾奺黯淡了的眸色怜惜道“有一些感情从一开始放置便是错误的,尽早收手才是明确的选择。” 寒光大大喇喇的拍了顾奺的肩膀“老大,你若是心痒难耐,我今天带你去点两个小倌开开荤,包你满意!” 话未完,顾奺和苏子慕一人一个拳头招呼了过来。 江湖传闻火飞刀炎光、青丝神盗苏子慕和第一杀手顾奺水火不容,如今若是看到这三人凑在一桌说说笑笑肯定惊讶的下巴都掉了。 跌宕的命运却从不为片刻温存所动,仍然悄悄走来,将他们全部缠绕其中,不肯温柔些许。 而这家国江湖都要变了天了。“我们先去账房吧,免得刘管家等急了。”洛真挂着温和的笑容,而刘维善早就魂都丢了,只应承着跟在洛真身后,心里暗藏无尽的春光。 刘管家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自小跟在甄俨身边做陪读,待甄俨执掌甄府后,他便被安排做了管家。念及甄俨的恩情,刘培一直尽职尽责,张氏也对他极为信任,洛真也恭敬地叫他一声刘叔。 刘培端坐在账房里,脸上一片焦急的颜色,刘维善跟他说自家小小姐要把甄府拱手让人,叫那方家得了去。小小姐真是糊涂啊!虽然甄家只余甄仕铭一脉,但宁可让方玉如归宁也该让这偌大的甄府姓甄才对! 洛真一走进来就看见刘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禁疑问道“刘叔,发生什么事了?” 刘培抬眼见到洛真和刘维善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的正经事,忙起身说道“当铺那边出了大问题。” 洛真皱了皱眉“细细说来。” 刘培看了刘维善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世道乱起来了,百姓们都开始屯粮,拿着家中值钱的东西来当铺里典当,或者换取粮食。” 洛真点了点头,发生这样的事是意料之中的,甚至粮荒也是可能的。刘培眼中一片犹疑道“当铺老板刻意压低了价格,予之换粮,这个月多进账千余两白银。” 洛真闻言竖眉道“不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天下动乱,邺城乃兵家必争之地,若哪朝倾覆,无极县恐怕也难以幸免。如此,坐拥这么多财宝的甄府自然首当其冲!” 洛真向前一步,皱眉看向刘培,严肃道“刘叔,这笔不义之财我们不能赚!” 刘培眼底一阵惊讶,他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还未来得及说罢了,没想到竟然与小小姐不谋而合!短暂的失神过后,刘培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已经转告当铺老板,叫他停止收购珠宝首饰了。” 第三十三章 爱如星火恨如潮 本文由顾久则安所著,首发于磨铁中文网,希望在别站看到的读者,可以支持正版,支持作者!本章为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替换,已购买的读者不必担心,章节不会重复收费。 朝廷通缉簿上排第一的杀手顾奺甘愿三次被薛捕快拿下,不为别的,他长得好看。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炎光和苏子慕恨不得不认识她。 只是猫和老鼠相爱,注定单方面伤害。 薛宁辞挑断了顾奺的手筋,将剑抵在她的喉咙处“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满手鲜血的女人?” 顾奺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微笑的看着他“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她背负血海深仇,改名换姓,只为查明十四年前那桩惨案的幕后之人。 只是查到最后怎的卷进了皇室换位的阴谋中。 病怏怏的三皇子手里拿着鞭子,笑的妖媚“顾奺,我对你不好么?为何你还心心念念那个薛宁辞?” 顾奺笑的咬牙切齿“三皇子对奺儿甚好,甚好。” 好到她是唯一一个敢和他顶嘴的,她是唯一一个睡过他床的,她也是唯一一个他用命救回来的人。 神鬼渊底,毒发的三皇子苦笑道“顾奺,你这没良心的,让你爱我竟那么难么?” 他说爱,那么她便赌一次。 清冷的月光从巴掌大的天窗照射进来,聚成了一束青白色的光线,微尘在光线中仿佛有了生命,上下跳跃着翩翩起舞,在昏暗的牢房里,已是难得的美景。 角落里倚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敛着声息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若不是脸色白的如蜡纸,恐怕别人很难发现她的存在。她闭着双眼,并不出众的容貌面无表情,耳朵倏忽一动,便听见隔着厚重青墙外的声音。 墙外是刑房,炭火在铁盆里烧点噼啪作响。两个狱卒正在凌辱一个女子,不时传来女子微弱的哭泣声和那狱卒放浪的淫笑。 除此之外,还有常人听不到的引线燃烧的细微声响。 女子缓缓伸出葱白的双手蒙住了耳朵,与此同时,轰的一声震天响,刑房与牢房之间的墙便塌陷出一角来,而外面的墙也炸出了一个通口来。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灰尘滚滚中,抹了把脸上的土,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道“他妈的,炸歪了。” 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冷冷道“幸好这次你炸歪了,不然我就碎成块了。” 刑房里两个狱卒呆愣着看着这二人,裤子都忘记了穿,那物什吓得软啪啪的挂在跨间。 女子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走出牢狱,嘴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阉了。” 炎光嘴里嘟哝着,似乎很不乐意,手上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把飞刀甩了出去,再回首那两个狱卒腿间已经去了势,一片血迹。 “啊!!!有人劫狱!来人啊!” 一辆马车绝尘而去,一路通顺的奔出了云霁城。待那班看守的官兵闻讯赶到,哪里看的见一丝影子。 次日,十里外襄州城,浣花楼。 “这次多谢姑娘了,徐某如约将这百两纹银奉上,还望笑纳。” 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桌上的箱子打开,银色的光芒让黑衣女子不由得眯起了眼。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徐老板不必客气,若是无事就请吧。” 女子表面客气的微笑,那徐老板入目却觉得遍体生寒,只急忙走了,未敢再说一句话。 见徐老板没了踪影,女子冰冷的眼眸里忽的泛起了精光,趴在箱子上细细的嗅着,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炎光见状一个趔趄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抚了抚身上的土起身道“老大,不过是百两纹银而已,咱能不能别这么低俗,注意素质!素质!” 女子白了他一眼,转而深情的看着银锭叹息道“没办法,女孩子天生喜欢发光发亮的东西。” “哦,那奺儿可喜欢这个?” 推门而入的男子也身着黑衣,身形高挑,星眉剑目,极尽凛冽之气。 他的手上托着一个金丝线绣的锦盒,单是那盒子外面缀的细碎宝石便价值不菲。顾奺眼中精光更甚,连忙接过来打开看。 那是一颗通体血红的珍珠,产自深海血蚌,极难采摘,百年也只能出一颗。如今这颗正是临海的碧落国进贡的贡品! 炎光啧啧了几声,走过来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苏子慕,我这次是真服了你了,碧落国压送贡品的守卫何其多,你竟能全身而退!” 苏子慕微微皱眉道“也不算是全身而退,我这头发被削去了一截……” 炎光惊恐的问道“然……然后呢。” “然后他们都陪葬了。” 炎光不禁后背发凉,额头也冒了些汗。从认识苏子慕时他就知道他嗜发如命,如今杀了那么多守卫只为了给他的头发陪葬? 顾奺却是习惯了苏子慕这个怪癖,平时走在一起都尽量不去碰他的头发,免得因为掉落一根而被一通毒打,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想到此,顾奺也打了个寒战。 苏子慕自顾自倒了杯茶,问道“你们呢?可还顺利?” 炎光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也拎着凳子坐在桌边,想要好好跟苏子慕吐吐苦水,却看到顾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顿时就萎靡了,闭嘴不言。 顾奺转眼就笑呵呵的对苏子慕说道“金主委托的事我自是办的干净利落,在青楼头牌的床上杀人轻而易举,只是……” “只是碰巧捕快来的太快,于是你又被抓了。”苏子慕吹了吹飘起的茶叶,浅尝一口。 “你…怎么知道?” “更巧的是,抓你的那个捕快姓薛名宁辞。” 顾奺苦笑道“真是巧合……” 炎光沉痛道“老大,不巧了,这个月就三次了。” “额呵呵,是…吗?”顾奺继续装傻。 苏子慕将茶杯放下,轻飘飘的说道“干脆我去把他杀了吧,省的你总是‘巧合’的被抓住,炎光还要浪费火药去炸天牢,国家还要出资修补,哎,着实浪费,这归根结底都怪那薛捕快。” “别…别杀他。”顾奺脸色有些泛红,炎光就算神经再大条此时也看出来了,瞪大眼睛问道“老大,你喜欢那个小白脸捕快?” 捕快薛宁辞容貌俊美,早就在云霁城出了名,一身肌肉粗旷壮硕的炎光却始终觉得他和苏子慕那种人都少了些男人味,俗称小白脸,当然他是不敢这样说苏子慕的,否则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而现在除了这个理由也没有别的解释能说明天下第一杀手一个月被同一个捕快捉住三次! 苏子慕淡淡笑道“奺儿,那他对你又如何呢?” 顾奺闻言才清醒过来,喃喃道“他对我……”想起薛宁辞眸中的清冷,顾奺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苏子慕看着顾奺黯淡了的眸色怜惜道“有一些感情从一开始放置便是错误的,尽早收手才是明确的选择。” 寒光大大喇喇的拍了顾奺的肩膀“老大,你若是心痒难耐,我今天带你去点两个小倌开开荤,包你满意!” 话未完,顾奺和苏子慕一人一个拳头招呼了过来。 江湖传闻火飞刀炎光、青丝神盗苏子慕和第一杀手顾奺水火不容,如今若是看到这三人凑在一桌说说笑笑肯定惊讶的下巴都掉了。 跌宕的命运却从不为片刻温存所动,仍然悄悄走来,将他们全部缠绕其中,不肯温柔些许。 而这家国江湖都要变了天了。“我们先去账房吧,免得刘管家等急了。”洛真挂着温和的笑容,而刘维善早就魂都丢了,只应承着跟在洛真身后,心里暗藏无尽的春光。 刘管家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自小跟在甄俨身边做陪读,待甄俨执掌甄府后,他便被安排做了管家。念及甄俨的恩情,刘培一直尽职尽责,张氏也对他极为信任,洛真也恭敬地叫他一声刘叔。 刘培端坐在账房里,脸上一片焦急的颜色,刘维善跟他说自家小小姐要把甄府拱手让人,叫那方家得了去。小小姐真是糊涂啊!虽然甄家只余甄仕铭一脉,但宁可让方玉如归宁也该让这偌大的甄府姓甄才对! 洛真一走进来就看见刘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禁疑问道“刘叔,发生什么事了?” 刘培抬眼见到洛真和刘维善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的正经事,忙起身说道“当铺那边出了大问题。” 洛真皱了皱眉“细细说来。” 刘培看了刘维善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世道乱起来了,百姓们都开始屯粮,拿着家中值钱的东西来当铺里典当,或者换取粮食。” 洛真点了点头,发生这样的事是意料之中的,甚至粮荒也是可能的。刘培眼中一片犹疑道“当铺老板刻意压低了价格,予之换粮,这个月多进账千余两白银。” 洛真闻言竖眉道“不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天下动乱,邺城乃兵家必争之地,若哪朝倾覆,无极县恐怕也难以幸免。如此,坐拥这么多财宝的甄府自然首当其冲!” 洛真向前一步,皱眉看向刘培,严肃道“刘叔,这笔不义之财我们不能赚!” 刘培眼底一阵惊讶,他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还未来得及说罢了,没想到竟然与小小姐不谋而合!短暂的失神过后,刘培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已经转告当铺老板,叫他停止收购珠宝首饰了。” 第三十四章 一抔情丝何处寄 本文由顾久则安所著,首发于磨铁中文网,希望在别站看到的读者,可以支持正版,支持作者!本章为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替换,已购买的读者不必担心,章节不会重复收费。 朝廷通缉簿上排第一的杀手顾奺甘愿三次被薛捕快拿下,不为别的,他长得好看。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炎光和苏子慕恨不得不认识她。 只是猫和老鼠相爱,注定单方面伤害。 薛宁辞挑断了顾奺的手筋,将剑抵在她的喉咙处“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满手鲜血的女人?” 顾奺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微笑的看着他“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她背负血海深仇,改名换姓,只为查明十四年前那桩惨案的幕后之人。 只是查到最后怎的卷进了皇室换位的阴谋中。 病怏怏的三皇子手里拿着鞭子,笑的妖媚“顾奺,我对你不好么?为何你还心心念念那个薛宁辞?” 顾奺笑的咬牙切齿“三皇子对奺儿甚好,甚好。” 好到她是唯一一个敢和他顶嘴的,她是唯一一个睡过他床的,她也是唯一一个他用命救回来的人。 神鬼渊底,毒发的三皇子苦笑道“顾奺,你这没良心的,让你爱我竟那么难么?” 他说爱,那么她便赌一次。 清冷的月光从巴掌大的天窗照射进来,聚成了一束青白色的光线,微尘在光线中仿佛有了生命,上下跳跃着翩翩起舞,在昏暗的牢房里,已是难得的美景。 角落里倚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敛着声息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若不是脸色白的如蜡纸,恐怕别人很难发现她的存在。她闭着双眼,并不出众的容貌面无表情,耳朵倏忽一动,便听见隔着厚重青墙外的声音。 墙外是刑房,炭火在铁盆里烧点噼啪作响。两个狱卒正在凌辱一个女子,不时传来女子微弱的哭泣声和那狱卒放浪的淫笑。 除此之外,还有常人听不到的引线燃烧的细微声响。 女子缓缓伸出葱白的双手蒙住了耳朵,与此同时,轰的一声震天响,刑房与牢房之间的墙便塌陷出一角来,而外面的墙也炸出了一个通口来。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灰尘滚滚中,抹了把脸上的土,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道“他妈的,炸歪了。” 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冷冷道“幸好这次你炸歪了,不然我就碎成块了。” 刑房里两个狱卒呆愣着看着这二人,裤子都忘记了穿,那物什吓得软啪啪的挂在跨间。 女子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走出牢狱,嘴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阉了。” 炎光嘴里嘟哝着,似乎很不乐意,手上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把飞刀甩了出去,再回首那两个狱卒腿间已经去了势,一片血迹。 “啊!!!有人劫狱!来人啊!” 一辆马车绝尘而去,一路通顺的奔出了云霁城。待那班看守的官兵闻讯赶到,哪里看的见一丝影子。 次日,十里外襄州城,浣花楼。 “这次多谢姑娘了,徐某如约将这百两纹银奉上,还望笑纳。” 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桌上的箱子打开,银色的光芒让黑衣女子不由得眯起了眼。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徐老板不必客气,若是无事就请吧。” 女子表面客气的微笑,那徐老板入目却觉得遍体生寒,只急忙走了,未敢再说一句话。 见徐老板没了踪影,女子冰冷的眼眸里忽的泛起了精光,趴在箱子上细细的嗅着,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炎光见状一个趔趄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抚了抚身上的土起身道“老大,不过是百两纹银而已,咱能不能别这么低俗,注意素质!素质!” 女子白了他一眼,转而深情的看着银锭叹息道“没办法,女孩子天生喜欢发光发亮的东西。” “哦,那奺儿可喜欢这个?” 推门而入的男子也身着黑衣,身形高挑,星眉剑目,极尽凛冽之气。 他的手上托着一个金丝线绣的锦盒,单是那盒子外面缀的细碎宝石便价值不菲。顾奺眼中精光更甚,连忙接过来打开看。 那是一颗通体血红的珍珠,产自深海血蚌,极难采摘,百年也只能出一颗。如今这颗正是临海的碧落国进贡的贡品! 炎光啧啧了几声,走过来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苏子慕,我这次是真服了你了,碧落国压送贡品的守卫何其多,你竟能全身而退!” 苏子慕微微皱眉道“也不算是全身而退,我这头发被削去了一截……” 炎光惊恐的问道“然……然后呢。” “然后他们都陪葬了。” 炎光不禁后背发凉,额头也冒了些汗。从认识苏子慕时他就知道他嗜发如命,如今杀了那么多守卫只为了给他的头发陪葬? 顾奺却是习惯了苏子慕这个怪癖,平时走在一起都尽量不去碰他的头发,免得因为掉落一根而被一通毒打,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想到此,顾奺也打了个寒战。 苏子慕自顾自倒了杯茶,问道“你们呢?可还顺利?” 炎光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也拎着凳子坐在桌边,想要好好跟苏子慕吐吐苦水,却看到顾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顿时就萎靡了,闭嘴不言。 顾奺转眼就笑呵呵的对苏子慕说道“金主委托的事我自是办的干净利落,在青楼头牌的床上杀人轻而易举,只是……” “只是碰巧捕快来的太快,于是你又被抓了。”苏子慕吹了吹飘起的茶叶,浅尝一口。 “你…怎么知道?” “更巧的是,抓你的那个捕快姓薛名宁辞。” 顾奺苦笑道“真是巧合……” 炎光沉痛道“老大,不巧了,这个月就三次了。” “额呵呵,是…吗?”顾奺继续装傻。 苏子慕将茶杯放下,轻飘飘的说道“干脆我去把他杀了吧,省的你总是‘巧合’的被抓住,炎光还要浪费火药去炸天牢,国家还要出资修补,哎,着实浪费,这归根结底都怪那薛捕快。” “别…别杀他。”顾奺脸色有些泛红,炎光就算神经再大条此时也看出来了,瞪大眼睛问道“老大,你喜欢那个小白脸捕快?” 捕快薛宁辞容貌俊美,早就在云霁城出了名,一身肌肉粗旷壮硕的炎光却始终觉得他和苏子慕那种人都少了些男人味,俗称小白脸,当然他是不敢这样说苏子慕的,否则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而现在除了这个理由也没有别的解释能说明天下第一杀手一个月被同一个捕快捉住三次! 苏子慕淡淡笑道“奺儿,那他对你又如何呢?” 顾奺闻言才清醒过来,喃喃道“他对我……”想起薛宁辞眸中的清冷,顾奺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苏子慕看着顾奺黯淡了的眸色怜惜道“有一些感情从一开始放置便是错误的,尽早收手才是明确的选择。” 寒光大大喇喇的拍了顾奺的肩膀“老大,你若是心痒难耐,我今天带你去点两个小倌开开荤,包你满意!” 话未完,顾奺和苏子慕一人一个拳头招呼了过来。 江湖传闻火飞刀炎光、青丝神盗苏子慕和第一杀手顾奺水火不容,如今若是看到这三人凑在一桌说说笑笑肯定惊讶的下巴都掉了。 跌宕的命运却从不为片刻温存所动,仍然悄悄走来,将他们全部缠绕其中,不肯温柔些许。 而这家国江湖都要变了天了。“我们先去账房吧,免得刘管家等急了。”洛真挂着温和的笑容,而刘维善早就魂都丢了,只应承着跟在洛真身后,心里暗藏无尽的春光。 刘管家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自小跟在甄俨身边做陪读,待甄俨执掌甄府后,他便被安排做了管家。念及甄俨的恩情,刘培一直尽职尽责,张氏也对他极为信任,洛真也恭敬地叫他一声刘叔。 刘培端坐在账房里,脸上一片焦急的颜色,刘维善跟他说自家小小姐要把甄府拱手让人,叫那方家得了去。小小姐真是糊涂啊!虽然甄家只余甄仕铭一脉,但宁可让方玉如归宁也该让这偌大的甄府姓甄才对! 洛真一走进来就看见刘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禁疑问道“刘叔,发生什么事了?” 刘培抬眼见到洛真和刘维善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的正经事,忙起身说道“当铺那边出了大问题。” 洛真皱了皱眉“细细说来。” 刘培看了刘维善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世道乱起来了,百姓们都开始屯粮,拿着家中值钱的东西来当铺里典当,或者换取粮食。” 洛真点了点头,发生这样的事是意料之中的,甚至粮荒也是可能的。刘培眼中一片犹疑道“当铺老板刻意压低了价格,予之换粮,这个月多进账千余两白银。” 洛真闻言竖眉道“不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天下动乱,邺城乃兵家必争之地,若哪朝倾覆,无极县恐怕也难以幸免。如此,坐拥这么多财宝的甄府自然首当其冲!” 洛真向前一步,皱眉看向刘培,严肃道“刘叔,这笔不义之财我们不能赚!” 刘培眼底一阵惊讶,他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还未来得及说罢了,没想到竟然与小小姐不谋而合!短暂的失神过后,刘培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已经转告当铺老板,叫他停止收购珠宝首饰了。” 第三十五章 情不知所起为何 在甄府藏身养伤的这几天对子恒来说是难得的清净。 尽管此时的甄府正处在鸡飞狗跳的状态,但在那小小的床榻之上,每日听着甄洛与彩儿闲聊,听着春风吹响窗纸,和空气中丝丝缕缕的香气。 他没想到那个看似轻松和淡然的身影,不久前才刚刚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数。 珠帘摇曳,细碎的珠子打在子恒的身上,由那为他洗浴的家丁扶着,来堂前见过洛真。他们这是要演一场初次见面,子恒投奔甄府的戏码。 洛真却看着那袭白衣出神,子恒的模样没怎么变,身量却是更加高,骨骼看起来也壮实些,脱去了稚气,已然是个男人了。而几日的休养让他的面色也红润不少,纤白的唇也有了血色,那双好看的眼睛仍旧没有神采,倒让洛真心里小小的遗憾。 “拜见甄小姐。”子恒做了个揖,嘴角挂着笑容道“多谢小姐收留,我愿留在甄府,做个家丁以报答小姐救命之恩。” 洛真越看越觉得好笑,他若是放到现代去演戏,肯定拿最佳表演奖!洛真挥了挥手“你先好好养伤,待伤好了再做活去。” 子恒点头称是,那家丁便扶着他去分配给他的房间了。洛真吩咐彩儿跟上去,帮着打扫一下,再置办些新的被褥,彩儿也美滋滋的跟了上去。 洛真松了口气,拿起面前的茶杯来,轻轻酌饮一口,脑子里便开始继续接下来的事。 甄道自从怀孕后便开始娇惯起来,吃穿用度均用上乘,还未显型的小腹,却用手轻轻抚着,嘴角挂着得意地笑,而那笑容在见到洛真时则更甚。 “妹妹,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啊?母亲可还好?”甄道巧笑着,眼中却是挑衅。自从那日听了刘维善所说的话,她便认定洛真是对刘维善存了心思,女人的嫉妒会冲昏头脑,男人的色心也会让人失去理智。比如刘维善,比如现在的甄道。 洛真心里嘁了一声,嘴上却是乖顺的答应着“听说姐姐有喜了,妹妹自然要来贺喜,母亲的身子越发不好,倒是急坏了我。” 甄道故作忧愁叹息道“妹妹不必忧心,母亲身子一向硬朗,会挺过去的。” 洛真点了点头,话题便转移到甄道的肚子上来。“我听大夫说,孩子气息微弱,姐姐可要好生养着才是啊,这时候的胎儿最脆弱了!” 甄道闻言,脸色顿时紧张起来“三个月……不知道那玩意对孩子有没有影响……” 洛真不解的问道“什么玩意?” 甄道回神,尴尬的笑道“私房事罢了,妹妹你还未出阁,不便讲给你听。” 洛真哦了一声,便不再提,可是隐约总觉得要发觉什么不得了的事。两人又说了会客套话便到了午饭时间,也就分开了。甄道见洛真的人影消失在小院里,脸色顿时就焦急起来,忙喊着春喜去请大夫。 洛真为这想不通的事纠结了一下午,晚上刘培来把粮铺的账本拿给她看的时候,才从那些事情里抽离出来,对着刘培问好。 刘培却神色飘忽的说了句“小姐,前些日子放粮时,彻查了各粮铺的账本,发现刘姑爷的账目有些不对。” 刘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古怪格式的账本递给洛真看,洛真眼晕,扶着额头道“刘叔,我看不懂这个,你直说便好。” 刘培点了点头,严肃道“刘姑爷的账目有许多漏洞,虽然找人修补过了,可还是露出些端倪。我斗胆猜测,刘姑爷私自挪用了粮铺大笔的钱财!” 洛真缓缓地点了点头,所以刘维善起初拉拢刘培阻挠自己,不光是为了夺权,还要掩饰做假账的事?可是他平常的开销仅次于甄俨和甄尧等,哪里会再需要大笔钱财呢? 洛真抬眼问道“刘叔,这事你看怎么办?” 刘培愤愤道“做出此等事,定不能轻饶,轻者家法伺候,重者可逐出府门!” 洛真敛眉道“这件事再缓几天,我自有决断。”刘培闻言便退下了,对他来说,甄洛如今便是和张氏处在同一高度。 待从书房回了自己房间,便看到彩儿正着急的走来走去,见到自己连忙上前一把抓住“小小姐,你去哪里了?” 洛真不答反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彩儿拉着洛真进了屋,又把屋门关紧,这才说道“先前三小姐急急忙忙唤了大夫去,不多时竟然流产了!” 嗯?洛真分明记得上午见到甄道的时候,不是还趾高气昂的么?怎么会忽然就流产?洛真转身拉住彩儿的手“去看看那大夫还在不在,叫他来我这里会话。” 彩儿闻言便快步向甄道的小院去了,本是冷清的地方,如今接连热闹了许多天。刘维善正俯在床边看着甄道,而甄道泪眼婆娑“孩子……有问题,不能要。” 刘维善恨恨的捶地,怎会不明白甄道的意思,都是因为那一杆烟,自己败了刘家的家业。入赘甄府,又被迫算计夺权敛财,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害了! “道儿,此事不能说出去,莫要叫旁人发现。”刘维善悲痛道“我等不及了,以前的计划太慢了……我去寻些别的法子,早日成为这甄府的主人!要遍寻名医解了这个东西的瘾,道儿,你能原谅我么?” 甄道面色如雪,额角全是细密的汗水,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要走了……” 另一边那大夫在和洛真周旋着不说实情,洛真知道大夫定是收了甄道的银子,这才不好说话。便故意套话道“我听闻有一妇人,三月流产,出来的却是个浑身乌黑的死胎……不知这是为何啊?” 大夫闻言颤抖了一下,神色顿时不自然了起来,微笑道“自是吃了些有毒的东西,害了腹中胎儿。” 洛真点了点头,只看大夫的反应便可猜出大半,而那浑身乌黑的死胎不过是她想起现代许多吸烟的女人流产的产物罢了。 叫彩儿送走了大夫,洛真心中已是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起了大概。刘维善和甄道该是染上了大烟,这也是刘维善身上令人作呕味道的由来,因那味道渗入皮肉,不是遗物能遮住的了。至于死胎一事,不得不说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想通了这些,洛真便释然了,接下来便是如何折磨他们了。 灯火忽的一闪,好像有风吹过,那点光亮终于也没了支撑,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灰暗,洛真轻唤了声“彩儿,是你么?” 如今月缺星稀,再没了烛光,洛真一瞬间根本无法看清周围,只觉得未关紧的门倏忽间被推开了,随即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洛真屏住了呼吸,来者不善,况且也是从明亮到黑暗。洛真在赌那人也不能看清周围,该是凭着呼吸声寻人才对! 果然,那人似乎撞到了外间的软榻,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金属质感的脆响。也就是这样的响声让洛真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带了刀! 眼睛渐渐能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丝丝光线,一个壮硕的身影渐渐聚成轮廓,慢慢向洛真移动过来。洛真浑身都在冒着冷汗,却渐渐冷静下来,仔细寻摸着哪里有路可逃…… 忽然自外面冲进来一个碩长的身影,一脚便将那人踹到了衣柜上,衣柜倒下来正压在那人身上,倾泻而出的衣物将那人搅得挣脱不得。 而那个碩长的身影向洛真方向伸出了手“把手给我,快走!” 仿佛是救命稻草般,洛真扑上去紧紧握住那双温润冰冷的手,然而僵持了太久,洛真腿脚有些麻木,趔趄了几下才随着那人跑出了屋外。 外面房檐上挂的灯笼也不知何时被人弄灭了,可是就着微弱的月光,洛真惊讶的看着手的主人,却是无关痛痒的问了句“你的眼睛可是好了?” 那人转过脸来,皱眉道“小声些,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现在整个甄府都不安全!” 洛真身上的汗水被风一吹,更觉冷的彻骨,她又晚了一步,倒叫刘维善先动了手!而这一次,若不是又子恒,恐怕自己已经难逃一劫了。 子恒牵着她的手始终未放开,熟练地穿过小路从后门逃出了甄府,也就是这时,洛真才察觉到甄府异乎寻常的安静…… 街道上更是没几个人,摊贩也准备收摊了,提着灯笼吆喝着向家里走去。洛真问“我们跑去哪里?” 子恒的气息也有些不稳道“报官!” 洛真点了点头“去找守将司徒大人吧,我与司徒羽有故交,该是会尽全心帮我们!” 子恒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洛真这才想起来,子恒正在被袁绍的人追杀,如今她却要带着他自投罗网!思及此,洛真陡然间甩开了子恒的手道“我自己去吧,你快些寻个地方藏起来,别叫他们发现你!” 子恒笑了一下,重新把洛真的手握在手里“我送你到城门守将那里,否则我不放心。” 第三十六章 一往深而繁华散 初春的风打在脸上如刀割,洛真却始终记得那晚他的侧脸,和牵着她的手张皇飞奔的姿态。那时候洛真脑海里浮现出一首歌,旋律忘了,歌词却记得真切。 曾在你温暖手掌,不需要想象,我告别一切孤单流浪。 又是城南。 洛真跑的腿有些发软,距离城门不过百步,依稀可见那持着樱枪的卫兵。洛真耳尖,听到身后那大刀划过地面的声音,转身一看,那人追上来了。 雄赳赳一个结实大汉,刀背偶尔反射出微弱月光,满身的戾气。如果洛真在城南山贼寨子里没有晕倒的话,肯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就是那个山贼头领。 子恒也注意到了声响,转头看向那人,手却推了洛真一下,低声道“你快往城门那边跑,我来挡他一下。” 洛真心急“你的伤还没好!” 子恒看到洛真眼中的担忧,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出身武将世家,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那人的目标是你,只要你安全了,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洛真点了点头,脚下便开始向城门那边跑,,不多时,身后已然传来了二人交手的声音,洛真很想回头看看,可是子恒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只要自己安全了,那人不会对子恒怎么样的,所以她不能耽搁,只要到了城门…… 长街空巷,深夜无光。 洛真拖沓着酸软的脚奔向城门,那些守卫凑过来问道“什么人?” “我是甄府五小姐甄洛,那边有人要杀我……快去!”洛真扶着眼前守卫的胳膊才堪堪站立,指着她来的方向。守卫也觉出其中紧张氛围,连忙派了一队兵向着洛真的来路赶去。 洛真这才松了口气,拉着那个守卫的头领道“我与司徒羽是故交,派人去请他,提我的名字就好!” 守卫头领愣了一下,却也不疑的照做了。他早便听说了司徒大人与甄府二公子相交甚欢,只是月余前为了救被山贼掳走的甄洛,甄二公子身亡了。而甄洛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守卫不用确认她的身份,单是看她的脸就知道了。 不知等了多久,洛真的气息已经平顺,那队守卫已经回来了,报告说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但是路上有一大片血迹! 血迹,洛真的心咯噔一下,他……子恒……不可能!洛真上前揪住那人的衣服,立眼问道“什么人都没有么?就是……尸体也没有么?” 那守卫显然不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不耐烦的把她推到在一旁,道一声“没有没有!不知道你是不是闲的无事,拿我们寻乐子!” “把他拖下去,军法杖责十大板!” 司徒羽厉声说着,一边从马上跃下,将洛真从地上扶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在这里?” 而那个守卫则呆愣愣的被其他人拖走了,至板子落在身上都不知道究竟为何? 洛真将手搭在司徒羽的臂弯里,寻求一个支撑,转而开口“甄府出了些乱子,有人追杀我。你带些人助我回去平息内乱,再派人沿着我来的路搜索,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子……有个家丁为了送我到城门,与那贼人打斗起来,二人如今都消失了。” 司徒羽闻言蹙起了眉,迅速安排下去,一队人去城中四处寻人,而大部分则随着司徒羽和洛真一起赶回了甄府。 路上洛真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讲给了司徒羽听,司徒羽一阵痛心疾首道“维善怎么是这种人?我与他相识五年之久……如今却要亲手将他拿下!” 洛真冷冷道“我与甄道确是亲姊妹,朝夕相处十几年,又如何?” 司徒羽闻言不语,只来到甄府门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身后的卫兵则高举着火把冲了进去,将偌大的甄府照的通明。然而这诡异的安静让洛真眉心紧锁,她快步向张氏的卧房赶去,司徒羽也紧随其后,卫兵们陆续散开,去往各处搜索。 张氏的卧房里一片狼藉,床上也没了人,宝儿瘫倒在一旁,昏迷不醒。 “是迷药。”司徒羽嗅了嗅,继续道“时间还不长,看来人也没走远。” 洛真闻言后背沁出冷汗,刘维善把张氏带走了,便说明张氏还没有死。而他肯定有什么还没得到,他要什么呢? 库房钥匙! “去找刘管家,钥匙在他手里!”洛真只说了这一句,司徒羽便懂了,带着卫兵随洛真向刘培的院子里赶去。路上有人来报,全府的家丁和丫鬟都被人迷晕了,倒在院落和各自的房间里,倒没出人命。 洛真心里默默念着,希望刘培能多拖一点时间。刘维善在张氏的房间寻钥匙不得,定是拿张氏威胁刘培去了。而刘培定然会把钥匙给他,只是钥匙到了刘维善的手里,张氏和刘培的性命还能保住么? 刘培的院子里更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满地的杂乱中,刘培倒在门边,后背一片血迹斑斑,而张氏倒在他身侧,嘶吼着发出一些零碎的只言片语。 洛真眼中一片血红,扑过去将张氏扶起,仔细查看发现没有伤口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再去看倒在门边的刘培,背上的血肉已经翻卷了出来,露出狰狞的伤口。 洛真轻轻摇晃刘培的肩膀“刘叔!” 刘培也还算清醒,说了句“三小姐和刘姑爷卷了库房里的财物跑了……快去追!” 洛真转眼看了司徒羽一眼,司徒羽便明白了,吩咐下去追捕刘维善和甄道。洛真则负责留在甄府,处理狼藉的一切后续。 彩儿是在送了大夫出门后回到洛真的卧室,却不见甄洛的人影,这才发现整个甄府的异常,以为洛真去了张氏那里,这便急忙赶去,却正好目睹了刘维善和甄道在张氏房间里翻箱倒柜。随即拖着半身不遂的张氏去了刘培的院子,彩儿胆小,却还是跟了上去。 刘维善知道刘培的软肋,这便拿张氏要挟她,刘培确实老奸巨猾,消磨时间拖住刘维善更是正确的抉择。 奈何刘维善也是铁了心肠,拿起把刀就要砍张氏的手“刘管家,我数十个数就砍一根手指,到最后,就砍了她的脑袋,你若再不说库房钥匙在哪,那我可就刀下无情了。” 刘培只耗了九数,终是抵不过“在我书架第三层锦盒底。” 甄道闻言便一手捂着肚子,向着书架走去,不多时便拿到了钥匙。 二人一对眼神,便要对着张氏和刘培下杀手。彩儿躲在后面惊呼一声“小小姐,你怎么回来了?袁公子也来了!” 这番话自然是说给刘维善和甄道听得,黑灯瞎火,他们也判断不了彩儿在哪里说话,而她说的是否又是实情。 甄道扯着刘维善的袖子“快去库房搬银子,马车等在外面呢,甄洛一时半会也过不来!” 刘维善点了点头,手上却给了刘培一刀“这老头毁了我的计划,害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给他一刀我不甘心!” 刘培应声倒地,扑在张氏身旁,要护住她的姿势。见刘维善和甄道没了影,彩儿才窜出来扶住刘培,刘培却推她,有气无力道“去跟上他们,看他们去哪边……报官!” 彩儿诺诺的点头,这便跟了上去,见着他们的马车装了些贵重的东西便向西行了,也同时听到了司徒羽带来的卫兵的声响,这便反身回府,给卫兵们指了方向,在张氏卧房里看到了血红眼睛的洛真。 “小姐,夫人没事,刘叔的伤也不严重,你放心吧!”彩儿也默默守在一边。 洛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恼怒和惴惴不安。 因为那人现在生死未卜么? 司徒羽吩咐安置好了府中昏迷的众人便扬鞭策马向刘维善追去,他一定要亲手抓住他,问他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哪来的初始那股英气了? 刘维善则咬着牙驱车向城外飞奔,洛真没死?那个山贼头目失手了?还记得当初司徒羽率兵围剿山贼,只逃出了他一个,刘维善联系到了他,为了不时之需便好生收买,这才用在今日,没想到居然没成功! 那便快些逃命吧!甄道小产不过几个时辰,如此颠簸的马车让她下体涌出片片血迹,可是不能停。停就是死路一条,甄道咬紧了牙,口中还在催促“快点,城西的守卫我收买好了,悄悄放我们出城不成问题!” 距离城门不过几百米,刘维善扬起鞭子抽在马匹上“驾!” 司徒羽单枪匹马追的极快,已经与刘维善的马车不过五十米,更是加紧追赶,再一个飞身稳稳地落在刘维善的马车上! 甄道大惊“车顶有人!” 刘维善转眼一看,不是怒气腾腾的司徒羽还是谁? “司徒贤弟!念在往日的情分,你何不放我一马!” 司徒羽苦笑着,一抢戳进刘维善的肩膀“教你如何做人,才是真正的放你一马!” 洛真站在庭中,无月,无光。 一袭白衣不知从何降临,来到她身旁。感觉到身后的气息,洛真猛然一惊,转身微微笑着,眼角却要沁出了泪水。 “你没死,真好。” 第三十七章 云霭闭月雾羞花 刘维善被抓回来得时候甚是狼狈,肩头还涓涓的流着血,而俯在他身边的甄道更是紧闭双眼,额头满布汗水,眼睛却是狠狠的盯着洛真。 洛真却对那恶毒的眼神毫不在意,轻飘飘问一句“司徒大人,这二人交我处置可好?” 司徒羽在旁冷冷道“甄小姐没有报官,自行处置了,官府的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洛真点了点头,便请司徒羽上座,二人客客气气的端坐在正堂,商量的却是如何处理这堂下二人。 “彩儿,去看看刘姑爷带走我甄府什么东西了?” 洛真指着那被追回来的两个大箱子说着,她只是一时兴起想知道偌大个甄府库房,刘维善挑的是什么?彩儿知道洛真的心思,轻笑了一声便走到一旁打开了两个红木箱子,露出里面的物什来。 洛真眯起眼睛一瞧,愣了一下。司徒羽也微微怔住,而举着火把的卫兵却是个个目露金光,恨不得立刻将那两个箱子据为己有。 怪不得看这箱子这么熟悉呢,原来就是袁熙送来的彩礼!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和婴儿形状的人参。那颗闪闪发亮的大钻石,洛真却是放在自己房间里,捉摸着穿越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回去呢。 洛真定了定神看向刘维善“姐夫你可真是贪心哪!”话语间却是*裸的嘲笑。 刘维善憋着一口闷气,捂着流血的肩膀道“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早就不该被你的外表蒙骗,你的心可是世上最毒之物!” 刘维善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甄道,神色变了变,顿了顿说道“只是甄洛,道儿好歹是你的姐姐,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你能否放她一条生路呢?” 甄道闻言终是忍不住痛哭,嘤咛出声,紧紧握住刘维善的手。 洛真故作受伤道“姐夫,你这么爱姐姐么?你忘了祠堂族谱里,姐姐的八字是如何的凶厉了?” 刘维善嘁了一声道“就算道儿的八字克夫,我也……”话音一转,刘维善似乎恍然大悟,颤抖着手指着洛真道“你,你怎么知道!原来……都是你安排的……!” 甄道不知道刘维善和洛真说的是什么,却是能听出来刘维善话里的意思,单凭着恨意便想要把洛真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剜下来似的! 洛真却是扬着淡淡的笑容看向甄道“姐姐,我还没和你说吧,姐夫他还想非礼我呢!他还说你半点不及我,后悔娶了你呢!” 甄道身躯一震,顿时仰头看向刘维善,刘维善却有口难言,洛真前半句确实属实,可这后半句,分明不是刘维善说的话!只是这一犹豫,落在甄道眼里却是默认! 甄道淡淡的收回了搭在刘维善身上的手,顿时坐的笔直,只是头却低低的,不知道是不是混着夜色藏起来眼中满含的热泪。 “甄洛,我输了,不是输给你,是输给我自己。” 说完甄道便从发髻上拔下一直翠玉簪子,迅速插进自己的心脏里面。速度快的连刘维善都来不及阻止!只看着那具破败的身体渐渐倒下去,大片暗红的血迹流到光与黑暗的边界里,华光异彩。 甄道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翠玉簪,那一头已经深深地插进心脏里面了,她却含笑看着刘维善,呢喃道“维善……你还记得么……这只簪子……” 一只沾满血迹的手垂到地上,刘维善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我记得!道儿,那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在约你去明月楼的第一天,耗尽我最后的私财,因我已有把握入赘甄家,道儿……”刘维善揽着甄道的尸身,转眼看向洛真道“你究竟还要如何折磨我?” 洛真笑的凉凉的“当然还不够,姐姐死的倒是痛快,那她应该还的,你便都受了吧!” 司徒羽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声开口“甄小姐,无论怎样,刘兄与我还有甄俨都是故友,还是……” 洛真一记冷眼扫过去,震得司徒羽未完的话都憋了回去,他听到洛真一字一句的说道“故友?呵呵……司徒大人,你的故友会谋财害命?会买凶杀人,还会间接杀了自己的故友?” 司徒羽大惊,谋财害命,买凶杀人都好理解,只是他杀了谁? 洛真冷笑着解释道“他和林夫人不过是一丘之貉!我二哥的死,也有他的图谋!” 司徒羽闻言看向刘维善,而刘维善眼中的闪躲已经充分说明洛真所言非虚。司徒羽瞬间暴怒,大喝一声便要拿剑向刘维善砍去,却被洛真拦了下来。 “司徒大人住手!说了由我处置,便莫要脏了您的手。”洛真眼中一片玩味,很明显还有好戏。 司徒羽冷哼一声,收了剑,眼神却是锋利的看向刘维善,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洛真徐徐说着“听说姐夫最爱那一杆烟了,害的姐姐肚子里生来就是死胎,倒让我解气不少。不过我心里的恨哪能这么轻易就解开呢?那便重金买来最贵的大烟,日夜给姐夫享受着,算作我体贴姐夫了吧!” 刘维善常年吸大烟,哪能不知道量多了的后果,只是洛真提及她未出世的孩子,搅得他心神难定,紧紧搂着甄道渐渐发凉的尸身,恨意深深的问一句“你就不怕我等变成怨魂来找你索命么?” 洛真笑的坦然“我只怕你变成鬼魂不敢来寻我,若是来了,我定叫你连鬼魂都寸寸撕裂,永世不得超生!” 一阵风忽的吹过,满园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寒毛根根竖起,不止是因那凉风还是洛真满腔的凉意。 刘维善这便被人拖下去绑在了柴房,司徒羽起身准备告辞,这才发现洛真身后站的那个白白净净的男人。起先没注意到是因为光晕不及他身上,如今近些便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势,显然已经有所收敛却仍是霸气无虞。 司徒羽不禁多看了几眼,然那人始终低头颔首,不得见真容,只是在满堂的人都对洛真心生惧意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是柔和的看着洛真,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洛真注意到司徒羽的凝视,思及子恒的身份略微有些紧张,急忙说些场面话转移司徒羽的注意力,一直送到府门口,这才放下心来。 府里的家丁和丫鬟都中了迷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洛真和彩儿看望了刘培后又去照看了张氏,而子恒则将柴房里的刘维善多捆了几圈,以防万一。 忙完这些天已经蒙蒙亮,洛真看着白衣纤尘的子恒皱眉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能看见的?” 子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像个天真的孩子“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我还在暗自庆幸,幸好我看见了那个贼人向着你的小院而去,这才把你救了下来。” 洛真仍是起疑“那贼人呢?” 子恒摆了摆手“杀了。” 洛真似乎还想问什么,终是叹了口气,紧张的情绪瞬间瓦解,显得疲惫不堪,望向子恒的眼中也渐渐温柔起来“你受伤了么?” 洛真轻轻靠在椅背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却还要故作坚强。一袭锦衣华服流光溢彩不及她半分姿色。面容慵懒略显苍白,却就着淡淡的月光朦胧了出尘的五官,那双眼睛却拨开云雾,闪亮的看着子恒。 尽管早就预想到洛真的美丽,慌乱之中也曾多窥几眼,片刻失神,如今那人端正的坐在自己眼前,任谁也再移不开视线。 那是子恒这一生见过最美的画面,美人如花隔云端。 即使所有人觉她狠厉无情,只在他的眼里,那是谁都比不上的光华。他悠然的摇了摇头,心中却渐渐坚定了一个想法,若是自己能活着回去…… 洛真整整睡到了正午,听彩儿说着刘培和张氏的情况,才放下心来又小憩了一会才起床梳妆。刘维善按照洛真吩咐的,将那重金买来的大烟顿顿给他吸着,却是连饭和水都不用。几日下来,直教他面色蜡黄却神采奕奕,舒爽无比。再半月余,则全身溃烂,流出黑色的浓水,腐臭无比。 负责折磨他的家丁都呕吐不已了,洛真才点了头答应给他个痛快。 刘维善用仅剩的神智请求洛真,舌头也生了脓疮,话语说得不利索“把我和道儿埋在一起……” 洛真笑的嫣然“好啊,姐姐在城西的乱葬岗中等你呢。” 乱葬岗!刘维善长出一口气,眼睛瞪得浑圆,再没了生气。洛真转身翩然的走了,所有害她的,伤她的,如今全数还回来了。洛真扬起了嘴角“去,接少夫人和小少爷回府。” 风和日丽。 立春那天,方玉如和小仕铭回府,只风闻了些甄府的情况,如今亲耳听洛真云淡风轻的说着,却是另一回事。小仕铭一个月不见倒是越发的胖了起来,咿呀着喊了句‘洛儿’。让洛真眼睛红了许久。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偌大的甄府,如今零星剩了几个人。 沧海桑田,几番日月壶中留,不及思人鬓上霜。 第三十八章 月隐星稀鹊南飞 (大家仔细看一下图,主要看曹操,袁绍,袁术,公孙瓒的位置就好了。) 袁府。 袁绍紧锁着眉看着面前那张羊皮地图,自董卓死后,群雄并立,其中最得势的当属大肆发展的曹操和根深蒂固的袁术袁绍。 而曹操处在二人势力包围之中,若想打破僵局,则必有一战。 只是如今曹操仍对袁绍的实力颇为忌惮,尚未主动挑衅,甚至还有讨好之态,主动将大将军的虚衔让给了袁绍。恰逢曹操兖州内乱,据闻吕布 袁绍叹了口气“先发制人还是养精蓄锐?” 一人靠近前来,轩眉眯眼道“自然是先发制人,我们兵精粮足,正好可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话这人是袁熙的小儿子,不过十几岁却也大大小小参加了些战役,颇得袁绍偏爱,但若论军事才能却是莽撞了些。 “不可!”另一人也向前迈了两步,徐徐说道“曹操镇压黄巾军有功,又讨伐董卓为天下人钦佩,我们却师出无名,难得人心啊!” 这便是袁绍的大儿子袁谭,生的孔武有力,一副莽夫模样却瞻前顾后,性格怯懦。 袁绍闻言不语,只看着那个悠然看着地图不说话的袁熙,问道“显奕,你怎么看?” 袁熙淡淡说道“打。” 袁尚闻言立刻欣喜道“没想到二哥和我不谋而合!”袁谭则一副惊恐的模样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啊!且不说兖州内乱是真有其事还是曹操欲引蛇出洞,我们都……” 袁绍听得烦了,一挥手打断了袁谭的话,眼睛却是略有所思的盯着袁熙问道“打谁?” 袁熙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游走,到了幽州则停了下来。 “公孙瓒。” 袁尚和袁谭不解的看着袁熙,而袁绍紧皱的眉头却渐渐放松,眼中一片赞赏之意。 袁熙没看到这三人的表情,而是自顾自的分析道“公孙瓒连败我军,应是士气大减,此乃天时。幽州面积广袤,位于北上之地,我们若不解决这个隐患,很有可能腹背受敌。相反,若我们能拿下幽州,那便可高枕无忧,此乃地利。且公孙瓒杀了刘虞自立,如此,我们也师出有名,此乃人和……” 袁绍轻轻地点了点头,念着“天时……地利……人和……好!显奕,那接下来你随我前去攻打公孙瓒,显思(袁谭)、显甫(袁尚),你们留守冀州,坐镇邺城!” 袁熙双手作揖低至胸前,为难道“不知父亲可否带大哥三弟前去幽州,留我驻守邺城?” 袁绍略有不悦“为何?” 袁熙低眉笑了笑,笑的众人一阵莫名其妙。闻听他说“我才疏学浅,纸上谈兵尔尔,若论实战自然不如大哥和三弟。” 袁谭和袁尚闻言面色愉悦起来,不得不说袁熙说的话对他们来说很受用,所以尽管他们二人明争暗斗,各自仍然对袁熙和善以待。 袁绍不多言,便同意了袁熙的说法。可是身为父亲他又如何看不出袁熙正在藏起锋芒?却越来越难捉摸这个儿子的心理,也罢,留他驻守更放心些。袁绍便让他们都各自准备去了。 战局诡谲,然大能者先知而后制。 袁熙甘愿做了这帷幕之刃,敛起一身锋芒,不止为博红颜一笑,却也是更应了他寡淡的性子。 与袁熙指点江山相比,洛真的生活便随意了许多,无非是和彩儿说些县里有趣的事,教小仕铭说话,再不就是看着子恒在院子里耍剑法。 中国古代的武功传承至今便只剩了个好看的空架子,子恒那一柄软剑耍的更不知好看了多少倍,刺,挑,折,旋,看似轻柔,却招招散发着杀气。彩儿看的呆了,洛真却是意料之中的样子。 夏侯一族,本就是武将世家。 方玉如初见子恒的时候还诧异道“这么好看的公子,怎生了个家丁命” 彩儿偷笑不语,子恒却是点了点头道“人世多舛罢了。”方玉如顿觉此人神秘莫测,只她是极为信任洛真的,也就不再多言。 张氏还是老样子,而管家刘培要卧床休养些时日,方玉如便独身掌握起甄府的大权。商户之女,做事颇为潇洒,府里的人见过了洛真的手段,如今对方玉如也是心服口服,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直到袁熙一封书信至,言说几日后来看望洛真。 原来袁熙早派了眼线留在无极县注意甄府的变动,而关于甄洛和刘维善一事,他也是刚刚才从留守在无极县的人那里得知。奈何袁绍排兵布将,不日出征,要安排的事实在众多,于是书信先至,人则后到。 洛真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心里五味杂陈。他对她极好,洛真心里全然明白,只是洛真觉得苦涩的是,自己的心没有为他起丝毫涟漪,仍旧平静如深海。 彩儿远看不得,便问道“小小姐,袁公子信里说的什么啊?” 洛真笑了笑,却看似牵强。将信递给彩儿道“他约莫过几天便来无极,闻说袁大将军要征讨幽州,于是准备在起兵前主持婚事,迎我过门……” 彩儿顿时眉开眼笑,妥帖的收起了信“我这便跟夫人,少夫人说去!” 见着彩儿的衣角消失在庭院里,洛真深呼口气,倚在了栏杆上。衣襟间的帕子却被风吹走,落在檐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里。而那只手仿佛有些颤抖,不知怎样的情绪。 当天下午,无极县的百姓们津津乐道着兖州吕布被曹操杀了,尸首挂在白门楼上。 子恒也是在这个消息传到甄府的时候告辞的,洛真心里早就预料了他的身份,如今曹操解决了内乱,子恒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 似乎就没什么理由再留下了。 洛真问“你要去哪里?” 子恒答“许都。” 洛真想了想说道“那里往来行人盘查的紧,我送你走吧,我父亲的官印还在,经过各个关口时总是方便些。” 子恒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彩儿在一旁插不上话,却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怪怪的。 洛真计算过,行车路上通顺的话,不出三天就能到许都,便多拿了些散碎银子,挑了几个壮实的家丁一起上路了。走之前没忘留下口信给袁熙,就说是出游去了,若是回的晚了,叫他稍等几天。 四辆马车便向着许都去了,彩儿倒真像出游一般,四处看着,欢声笑语。倒是洛真和子恒沉默了许多,偶尔的眼神交汇,也连忙望向别处。 甄逸的官印确实可以通行无阻,第二天正午时,便到了许都。 子恒说“小姐到此留步就好,子恒余生定铭记小姐恩情,此生若不得报,来生再偿。” 洛真也回礼道“公子严重了。” 两人对视着不说话,一路上不敢有任何的眼神交汇,如今要临别了,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 子恒的眸中星彩点点,须臾,他说“小姐可愿去我府中坐坐?” 洛真略微惊讶了一下,点了头“好,如此便打扰了。” 彩儿在一旁看的更是莫名其妙了,这两个人从前些天开始就不对劲! 本以为子恒说的府邸是夏侯府,没想到他却带她来到了一个门匾都没有的独立小院,看似普通的门面,一推门便可窥其中乾坤。 面积虽不及甄府大,却是处处精致,雕梁画栋,假山流水,中心湖和凉亭也是独特雅致。府里的家丁和丫鬟见到子恒回来了,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激动,却仍是尊卑有序,不敢上前。 直到一个和刘培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从正堂迎上来,道一句“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 子恒笑着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去给我身后这位小姐准备客房休息,你随我来书房叙话。” 洛真和彩儿便随着下人去往客房,但洛真却觉得这里的下人明显不同,似乎并不真是普通的下人。眼前的丫鬟脚步稳健,身轻如燕,眼神也不似彩儿这般怯懦,反而目光如炬,也不怕人。 难道武将世家的丫鬟都与别处不同么?洛真不禁有些起疑。 车马劳顿,洛真与彩儿在丫鬟的安排下,舒适的睡了一觉。闻着枕间淡淡的兰花香,洛真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场血色的相遇里,他袖间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可惜直到傍晚里洛真睡足了,也没弄懂,自己为什么答应留下来,而他为什么挽留自己? 彩儿醒的比洛真早,与候在门口的丫鬟聊着天,见洛真醒来笑嘻嘻道“小小姐,公子的父亲准备了晚宴要请我们去呢。” 洛真没来由的右眼皮跳了两下,心里隐约有些反感,却已经走到了不得不答应的境地。 从细软里寻了件颜色艳丽的裙裾,没带什么头饰,彩儿便给洛真梳了个简单的编织发髻,显得端庄又别致。 随着丫鬟引路步至正堂的时候,洛真看见了正堂前的牌匾,上书‘千阙阁’三字,心下喃喃道,原来这座宅子名唤‘千阙’,倒让洛真想起了千千阙歌…… 堂中灯火通明,菜品已然上齐,静待佳人至。 第三十九章 鸿门旖旎断肠崖 千阙阁,书房。 “公子。”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面色喜悦,微弓着腰说“此次叛乱中,吕布与陈宫逃窜,其余人等斩杀暴尸城门,算是报了少主狼狈之仇。” 子恒眼中一片狠厉,当时没有察觉到陈宫和吕布的反叛之意,若不是绝影的速度胜了赤兔,恐怕自己也逃不掉了,只可惜了那匹好马! “父亲现在如何?” 管家闻言腰又弯了一度道“主公英勇,此时该是在府中休养,那吕布独自一人逃走,美艳的小妾貂蝉被主公收了……”说到这里,管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奈何曹操偏就是这种人。 子恒却皱眉道“貂蝉不是一般女流之辈,恐怕有诈!父亲该好生提防才是。” “我儿深得我心!哈哈哈!”书房的门忽的被推开,一个人迈着阔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带刀侍卫,守在门口。 此人长眉入鬓,须冉整齐,一对剑目不怒自威。头戴金冠,身着蓝色长袍,一手端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 管家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知主公深夜造访,未及远迎,请主公恕罪!”子恒则悠然行礼“见过父亲,孩儿多日与父亲失去联络,让您担忧了。” 低眉顺眼间,嘴角扬起莫名的弧度,似乎早就知道曹操在书房门前久立了。 曹操挥了挥手让管家退下,这便上前来扶起子恒关怀的问了句“你可有受伤?” 子恒无所谓道“吕布一箭险些伤及我的心脏,好在遇到了一位女子,救了我的性命。”言谈间子恒的眼中微微闪亮,曹操怎会不知其意,道了声“好好,那便是我儿的救命恩人,若未许人家,为父便做主迎她进门做你的妾室,如何?” 子恒本想说,甄洛是袁绍未过门的儿媳妇,但就目前的形式来说,若是这话说出口,不知道曹操会有怎样的作为,多生事端。 略微思索道“那位女子尚未出阁,但是不知是否对我有意,且子恒心中以大业为重,还未有心思念及儿女私情。” 曹操闻言更加赞赏子恒,又听说那女子现在在千阙阁歇息,便安排了晚宴要郑重酬谢她。然后便和子恒说起这次叛乱,及后续之事,父子间看似亲密。 这千阙阁是子恒自己在外居住的别院,极少有人知道,也算是曹操爱子心切,才在刚得到消息便赶来探望。子恒面上感动,心中却冷笑,一向最得曹操宠爱的大哥曹昂死了,所以曹操才开始将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晚风摇曳,曹操和子恒已经落座,洛真却迟迟未现身。子恒觉得有些不妥道“父亲,你这样的身份见她一个民女,是否不妥当?” 曹操却满不在乎的说到“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为父自当亲自感谢!” 这句话曹操说的极为自然,看在子恒眼里却是另一幅面孔,他分明是想要穷尽一切表现他对自己的重视,无非是要感动自己罢了。若是几年前,自己该是痛哭流涕了吧。子恒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是无波无澜。 话音刚落,便有一盏灯笼先出现在堂前,继而是那娉婷婀娜的的身影。 洛真这些年的礼仪学的很精,出身官宦世家自然比起旁人更加注重,所以一举一动看在子恒和曹操眼里都颇为得宜,倒叫曹操有些惊讶,本以为真是个寻常的民女,只见着身姿便觉非凡。 待洛真行至堂前,抬起脸来,曹操更是屏住了呼吸。 早便听闻王允义女貂蝉,美的月亮不敢与之比容,人称闭月之资。曹操已然不久前才被貂蝉惊艳到,暗赞道惊为天人,恐无人与之相比。哪知如今就又见到了一位,半点不输于貂蝉,而更添少女独有的娇羞之态。 “小女子甄洛,贪睡起的完了,请夏侯大人宽恕。”洛真悠然行礼。 曹操闻听‘夏侯大人’四个字才清醒过来,望向子恒,见子恒点了点头便知道他隐藏了身份,也不戳破,便接下了话道“甄小姐是客,又是我儿的恩人,自然得此礼遇,且入座去吧,不必拘谨。” 曹操笑得和蔼,眼中的贪恋之色也被那可掬的笑容掩饰的好好地。洛真当他是个慈祥的大叔,见子恒如此,想必他的父亲也该是个好人。便放松下来,径自入席,与子恒对面而坐,曹操居主位。 子恒换了件白色长衫,许是还没休息,眉间略有些疲惫之态。旁人看不见,此时他的拳头紧握,眼中也一片凛冽。他怎么看不出曹操的眼色,写尽垂涎,而甄洛却没有意识到,反而和曹操相谈甚欢! “不知甄小姐家居何处?可许配了人家?”几番觥筹交错,曹操便开门见山的问了。 洛真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看子恒,偏巧看到了子恒无波无澜的神色,心中暗暗叹了口语气,低眉道“家居邺城无极县,父亲已故,母亲一人持家,也许了人家。” 洛真如此答着自然不成问题,可是怕的就是曹操再问究竟许配何人?虽然洛真还当面前这人是夏侯一族,也知与袁绍水火不容,顿时就紧张起来。 曹操面色一暗,却没再问,自顾自吃起酒来。 洛真不由得松了口气,与之同样放松的还有子恒,曹操问话的时候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如今也算安然落到了胸腔里。只是听到洛真亲口承认她已经有了婚约,子恒的心不免一阵紧缩,微微疼了起来。 洛真也刚好对上那一道满含着不甘与苦涩的目光,只一眼,子恒便躲开了,拿起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洛真木讷的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说什么好。 曹操略有些醉意,又唤厨房做了个汤解酒,子恒本意便是醉一场,便没有喝汤。若是他掀开那汤盅看一眼,恐怕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那是一碗鹿鞭汤。 晚宴就这样结束了,曹操许诺了百两纹银随车送至甄家,洛真本想拒绝,但隐约觉得不想过多牵扯,干脆收下了。 归程定在第二天,因洛真谈及张氏重病,曹操也不好挽留,但见这女子确实对子恒没有半分情意,曹操心里却是暗喜的,早便隐约做了个决定。 月朗星稀,彩儿在外室睡得昏沉。 洛真略饮了几杯,此时不免有些燥热的睡不着,忽的就听见外室的门开了,还以为是彩儿要去解手,也就没管。 直到有人摸索着爬上她的床,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 洛真惊醒,然那人已经着手扯她的衣服,洛真穿的单薄,怎经得拉扯,没几下便暴露无遗。洛真的挣扎在那人绝对的力量之下完全没什么效果,此时受尽屈辱却连声响都发不出来,只感觉到那人粗糙的大手磨砂着自己的肌肤,渐渐向那隐秘处探去。 洛真能嗅到这人身上散发的酒气,和令人作呕的气味,甚至能听到他厚重的喘息声……隐约的光影里也能看清这人的轮廓,洛真心中一惊,他是……子恒的父亲? 真的要被人毁了清白么?洛真心里是绝望的,但是她不是古代妇女那般迂腐,失了贞洁要自杀明志。只要自己还活着,上天下海要把这人碎尸万段! 洛真顿时变得杀气腾腾,感觉到身下这人的冷静,曹操一瞬间发愣,难道是没力气了,所以连挣扎都不挣扎了?如此一想又欣喜若狂,动作便更加粗暴起来。 忽的脑后一阵剧痛,曹操在昏倒之前清晰地看到了洛真眼里瞬间溢出的泪水。 子恒酒后无眠,干脆在凉亭里静坐,心中却慌乱着,为那种不知名的恐慌感,子恒开始思索。直到思及曹操昔日的行径,子恒即刻起身向洛真的房间冲去。 当年张绣投降,曹操好生安抚,委以重任。偏偏曹操看上了一个美艳的妇人,百思不得,便霸王硬上弓,将那美妇占为己有。本是小事一桩,任谁都知道曹操的色心,哪会在意。偏这美妇哪是寻常人?正是张绣已故哥哥的守寡妻子! 如今曹操嫖了自己的嫂嫂,张绣哪能再忍,暗中反叛杀曹操个措手不及,正是借着绝影才逃出生天,而为其断后的大儿子曹昂则死在了张绣手里。 曹操恼羞怒极,压下此事,故外界同传的说法则是张绣诈降,反数落张绣的不义! 子恒越是心急,却踉踉跄跄,在凉亭也喝了几樽,如今酒劲上头,路都有些模糊。到了洛真房里,正看到曹操欺压在洛真身上,干脆快步冲过去一个手刀劈在曹操脑后,而酒醉气盛的曹操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直直的倒在了一旁。 洛真强忍着的泪水开始无声的滴落下来,她局促的扯着自己身前几块碎布想要遮掩裸露的身体,子恒则卷起床侧的软被将洛真包了起来,又一把抱住大步走了出去。 月光柔和的搭在子恒的脸上,泪眼朦胧中,洛真轻轻伸出手揉散了子恒紧锁的眉。 “子恒,我……没事,你的父亲……。” 子恒低头看了一眼,眸中深沉,看的洛真闭嘴不言,生怕打扰了这一刻的氛围。 子恒的脚步渐渐稳健,许是酒意渐退,转过长廊将洛真抱到自己的房中来。 第四十章 卿心似铁爱可摧 缕缕月光透过窗杦洒在地面上,也落在子恒颤抖的睫毛上。洛真蜷缩在床榻一角,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被子,这样细微的动作不经意的落在子恒的眼里。 “冷么?”子恒端坐在床边,嘴唇惨白,脸色却是微微红润。 洛真摇了摇头,伸出葱白的手扯了扯子恒的衣角“你的父亲他没事吧?我知道的,他可能是喝的醉了……” 洛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子恒的父亲解释,明明那人差点毁了自己的清白,而自己不也起了杀心么?可是看到子恒眉间隐忍又难过的样子,洛真忽的就不恨了。 子恒的手却不知何时将洛真的柔夷握住,滚烫的手心让洛真想缩回来,却被紧紧桎梏着。他的眼睛像是染了一层霜,让人移不开视线偏又心疼的紧。 洛真有些受不住了,开口说了句“你不要再看我了……” 未完的话尽数吞没在唇齿间,看着眼前那人放大的面容和唇上贴着的两瓣柔软,洛真的脑海瞬间炸裂,一片空白。她吃惊太过,连抗拒都忘了,只瞪圆了眼睛看他。美丽的眸子泛着淡淡的琉璃色,里面蕴藏着多少她看不懂的深沉心事。炙热的双唇安静的贴合,许多她知道、他明白,却说不出口的心事,无声的在唇间交汇。 喉间发出类似颤抖的呻吟,洛真轻轻闭上眼,任由他将自己紧紧环住。而他的吻却是温柔似水,细细吮吸着她的唇瓣,指尖摩挲着脸颊,轻柔却不轻佻,缓慢却不犹豫,一点一滴引诱她,蚕食她。 双手被抓过来环在他的脖子上,她仿佛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耳朵里只有心脏在急速擂动的声响,颤抖的唇齿被他引诱着放开,令他可以深入攻池掠地,在她口中种下火焰,一直燃烧去四肢百骸。她几乎承受不住,要向后倾倒,为他顺势附身上去,加重这个吻。他的掌心有烈火般的热度,顺着她纤细的脊背轻抚而下,环住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则轻轻拨开她身上裹着的软被,指尖触到锁骨上的肌肤,像是触摸一片娇嫩的花瓣。 洛真只觉得眩晕,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原本是痛苦的状态,偏偏从身体深处感受到一种极度的愉悦。无处可依,仿若一缕游丝,纤细缠绵的依着他,一时竟忘了要闪躲,要离开。 子恒的呼吸粗重,突然放开她的唇,声音沙哑,目光灼灼“明日便要启程,早些休息吧。”一边说着,一边将剥落的被子尽数拾起,盖在洛真几乎无寸缕遮蔽的身体上,又倒在一边紧紧拥着洛真,将头埋在她幽香的发间。 洛真呆愣着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红红的,仿佛火烧的痕迹。 许久,她轻声问道“子恒……你睡了么?” 子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细雨呢喃着“莫怕,我在这边呢。” 一如三年前,他向她伸出的手,他温柔遮住她的眼。洛真心里涌动着的情绪快要把自己吞没了,可是从未经历过感情的洛真哪知这是什么,只叹息一声,便静静睡去了。 子恒闻听身边的人呼吸均匀了,大臂一捞,将洛真轻轻揽至胸口,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他想留下她,即使千军万马阻挡,都拦不住他想要她的决心。可是发生今夜的事,子恒不得不开始慎重考虑他们之间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曹操与袁绍目前表面和善,但任谁都知道两人暗自较劲,难保哪一天便干戈相向。而洛真是袁绍的儿媳妇,强抢暗夺都会影响目前的和洽,况且如今曹操对洛真起了旖旎的想法,这免不了又是麻烦。 最重要的是,子恒心知洛真是何等女子,她要嫁的人如她所期望的是盖世英雄,那么在她心里,袁熙堪得此称?而她心里是有了袁熙的么?即使再喜欢,自己也不能做出强人所难之事,子恒拥着洛真的手渐渐松开了……叹一声,无缘。 次日一早,洛真便被噩梦惊醒,身边的人早已离开,枕旁放置着一套子恒的衣物,一纸上书二字:珍重。 洛真黯然了,默默起身穿好衣服,将宽大的袖子折了一下,又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折好,塞进胸口。捉摸着去寻彩儿,还未踏出房门便看到彩儿站在晨光熹微中等自己,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洛真当她冷,连忙上前抱了抱彩儿。 甄家那四辆马车在蒙蒙亮的天色里向着来路返回了,子恒端坐在正堂,掌心紧握着一个简单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word艺术字,洛。 那天的千阙阁和平日里一样安谧,曹操睡得餍足,翻身起来的时候注意到旁侧床褥上一片鲜红的血迹,心中又琢磨起昨晚的事,奈何酒足头晕,隐约只记得身下那人绝美的面容,具体细节倒是想不起来,想来已是成事。 思及此,曹操回了自己卧房,一番整理后与子恒共进早饭,却没见到甄家那位小姐。曹操纳罕道“甄小姐可是走了?这早饭都未来得及吃?” 子恒应了一声,却将手里的竹著握的极紧,眼里也微愠着怒气。曹操沉浸在昨晚的幻想中,倒没注意子恒的眼神,只感叹道“倒忘了问她许给了谁家?” 子恒面色变得奇异,抬眼道“邺城袁绍的次子,袁熙。” 曹操闻言略微惊讶,眯了眯眼,喃喃道“这就难办了……” 打理客房的丫鬟见到床褥上的斑斑血迹,不免有些惊吓,问过了粗使婆子才知道这是什么,暗自感叹起怪不得这甄家的小姐连招呼都没打就灰溜溜的走了,大约是自家主子做了什么不堪的事,不由得可怜起那甄家小姐来,羊入虎口。 一路上彩儿都没说话,闭着眼蜷缩着,薄薄的汗水浸湿了衣衫。洛真在车里将子恒的衣物换了下来,重新穿戴好自己的衣物,这才发现彩儿的不对劲。一只手抚上彩儿的额头,大惊道“你在发高热!” 彩儿抿了抿干涩的唇“小小姐……我没事的,我身子壮。”洛真不理她,自顾自的吩咐车夫“马上去最近的医馆!快!” 车子还未出许都,便转了个弯向着街上转悠,刚好寻到一家开门的医馆,洛真拖不动彩儿,便唤了一个结实的家丁把彩儿背进了医馆中去,一位白须冉冉的老先生走了出来,目光炯炯,仙风道骨。 洛真上前行了个礼,急切道“我这丫鬟不知怎的忽的发了高热,还望先生尽心诊治。” 那老先生打眼看了看彩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无碍,不过是夜里着了凉,未休息好,邪含入体,一副药下去,再安睡半响便利落了。” 洛真心中起疑,古代行医讲究望闻问切,而这位老先生只是看一眼便得了结论,未免令人不信。 帮着老先生打理铺子的药童见状便坦言“我家先生行医几十年,这点小病小灾何须大费周章,信者来,不信走便是了。” 洛真尴尬的摇了摇头“是我肤浅了,还望先生恕我无礼。”老先生则微笑着打量着洛真道“小姐心思通透,行事谨慎,老夫怎会怪罪。” 洛真连连道谢,便下去安排车夫和家丁的住宿,只留了那个结实的家丁和自己,守在医馆里。 医馆名‘三辞’,如此古怪的名字自然有古怪的规矩,据那药童讲,这位老先生有三种病人不救。第一种是不信之人,并非洛真这种谨慎而是不对先生的医术信任,心底排斥之人,第二种是自负之人,指不按照先生吩咐的方法治疗,延误了病情及加重之人,后果自负。第三种是权贵相许,威逼利诱之人,先生宁死不从。 故名‘三辞’。 而先生行医是不吝啬医药费的,若是大富大贵便多收些,贫贱之人便少收抑或分文不取。洛真不禁感叹,怪不得老先生看起来颇有些出尘的风范,该是气度所致。 洛真问道“先生名讳为何?” 药童眉眼间颇为自豪“先生名旉,字元化,姓华,世称华佗。” 洛真愣了一下,结巴的问道“华……华佗?” 药童得意道“怎么?小姐的家乡也听闻了先生的名讳?先生本是沛国醮县人,少时便在外游学,途径各地,救人无数,如今安居许都,也是为了研制使人感觉不到疼痛的药方,用于外伤手术。” 洛真惊叹道“麻沸散?” “麻沸……散?”老先生来到了医馆内室,望着洛真和蔼的笑着“倒是个不错的好名字。” 药童上前询问道“先生,那督邮顿大人的病可治得了?” 华佗微微一笑,点了头“待他抓了药回去静养,告诫他切忌行房事即可。”药童应声出去了,华佗这便走近洛真,先看了看床上酣睡的彩儿,说道“醒了,高热便退了,车马劳顿也不碍事。” 洛真连连道谢,却听华佗疑惑的问她“麻沸散这名字可是别的药名?若是没有,我便用于我这新研制的药剂了。” 洛真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名字未曾有过,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第四十一章 此去一别再经年 彩儿向来睡得沉,外室的门灌了风进来,彩儿迷蒙间睁开眼才看到门不知何时四敞大开。起身关了房门,忽的又看见内室自家小姐床上有个粗壮的影子,模糊一团,倒像是个男人。 彩儿唤了声“小姐?” 见那人没有应声,彩儿想着或许是小姐把被子揉成团了,这便凑过去扯那人的被子。曹操此时也渐渐清醒,身体躁动的感觉重新上脑,而床边站着个娉婷的身影,曹操哪管得了那么多,一下便把那人捞到床上,大手一挥撕碎了本就轻薄的衣衫。 彩儿吓得连反抗都忘了,待那双粗粝的手掌划过她稚嫩的肌肤时,她才反应过来,张口便喊救命。曹操被吵得烦了,伸手捂住她的嘴,反被彩儿张口一咬,手尖传来一阵刺痛。 曹操血红着眼,一巴掌甩了过去,彩儿仿佛坠入深渊,深不见底,下坠了那么久也没有什么来支撑。身子像是被风刀割裂成碎片,一块一块,一片一片。 醒来时是深夜,天边几颗星格外的明亮,照着自己毫无遮蔽的身体,和满床的狼藉。彩儿动了动身子,从腿间传来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是恍然大悟的惊讶于羞辱。 身侧那个男人睡得正香,微微地鼾声起,胸腔随之起起伏伏。就着星光,彩儿怎会认不出这就是夏侯公子的父亲!强烈的恨意快要把彩儿吞没,摸索着触到了烛台,彩儿的手颤了一下,随即便紧握住烛台向床边走去。 她要杀了他! 烛台挥至半空中,陡然停了下来。彩儿紧锁着眉,若是杀了他,自己的命不要紧,恐怕还要连累了小姐……咦?小姐哪里去了? 彩儿将烛台稳稳地放在了桌角,匆忙从细软里换了件新衣服,捡了些贵重物品和洛真的衣物包好便推门走了出去,这千阙阁不安全,小姐可千万别出事啊! 千阙阁不过几间卧房,彩儿很快就找到了子恒的卧房里,而子恒刚好推开房门走出来,一双眼睛对上彩儿慌乱的眸子。 “你家小姐在我这里,明日一早你们便速速离去吧。”子恒淡然的吩咐着,丝毫没注意彩儿的窘迫之色。 彩儿应声守在门边,心里却是疑惑至极。小姐为什么不在卧房里,偏又公子的父亲出现在那里,还对自己做了那种事,而夏侯公子的意思是,这些他都知道? “公子留步。”彩儿细细出声,子恒的脚步停了,站在长廊的尽头回望“什么事?” “公子的父亲……还在小小姐房里。”彩儿低头说着,本是极小声,奈何长夜寂静,空庭静谧,子恒听得清楚,神色越加难看,道了句“我不便多解释,明日去问你家小姐吧。” 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彩儿静立在晨晓中,染了一身的雾气。 又是深渊,又是下坠,彩儿大声的喊叫着,可是好像有一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让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彩儿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猛然间惊醒。 洛真手上拿着帕子,拭去彩儿的汗水,问一句“彩儿,你醒了,可还觉得难受?” 就这一句话,彩儿的泪水开始大颗大颗的的滚落出来,伸手紧紧攥住洛真的手,让洛真着急的不行“你哪里还难受?我去叫大夫过来,你等我。” “小姐……”彩儿沙哑着嗓子出声,扯住要起身的洛真,道了句“我没事了。” 洛真松了口气,摸了摸彩儿的额头“高热退了,这老先生着实厉害,你再休息一日,我们明天正午再启程。” 彩儿欲言又止,只点了点头,喝了些药粥,便又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洛真起了个大早,要去帮彩儿煎药,却见药童已经全盘打理,自己也插不上手,干脆去医馆后院转转,正遇到戏耍‘五禽戏’的华佗,洛真定定看了一会,喃喃道“第十届广播体操……” 华佗虽然上了年纪,但耳聪目清却是比一般年轻的人还要好,瞬间就发现了躲在一旁偷看的洛真,喊了句“小姐闲来无事,何不与老夫一起来耍这五禽戏,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洛真腹诽,我小学做了五年。 面上却是笑盈盈的,大步走了过来道“这五禽戏果然精炼,先生悬壶济世,圣手仁心,如今麻沸散也成了,五禽戏也成了!” 洛真问这问题不过是寒暄,华佗却惊讶的看着她“小姐的心果真玲珑,我与小姐不过几面之缘,如今得小姐赐名‘麻沸散’,还看得出我的‘五禽戏’已然完整,莫不是天赋医学之才?” 洛真连忙摇头“我不过是瞎说的,且老先生给人感觉亲切,便无礼了些。” 华佗慢慢悠悠道“无碍,我与小姐也投缘,若是小姐尘缘了却,可随身与我做个药童?” 洛真苦笑一声“红尘万丈,我还未入世,怎能说出世?若是老先生一直留在许都,我约莫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 华佗叹了口气“如今麻沸散已成,五禽戏也该发扬,我便要再次四处奔波,人生路哪有止境。” 洛真笑笑不语,叹一声,恐怕你便要被曹操陷入方寸囹圄,成为他的私人医生了!或许在自己二嫁曹丕的时候,还能再见? 华佗仿佛也思索到了什么事,连连叹息不不语。 彩儿的身子骨确实硬朗,早上便能下地走动,中午便和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了。洛真自是开心,只是略微觉得彩儿哪里不一样了,好像眉间染上了哀愁,淡淡的化不开。 到了临别的时候,洛真自报了家门,希望华佗若是途径无极,可上门一叙。华佗也欣然答应,挥手告别。四辆马车便出了许都,奔着无极县去了。 甄府里也是热闹,袁熙到的时候是洛真走之后的第五天,玉如接待了袁熙,只说洛真去看望一个远房亲戚去了,将要回来了,且先等等。 袁熙这便等了三天,三天里,看遍了洛真看过的所有书简,连洛真的琴也弹了几遍,却始终没有洛真的归期。 在凉亭喂鱼的时候,忽有家丁传来消息,小小姐回来了。 手一抖,一把鱼食撒了水面上去。 正堂里,洛真正与玉如说着话,只说送了那人回家,是个富贵公子,赠了一百两纹银。而路上彩儿生病耽搁了几日,半点没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玉如拉着洛真的手,打笑道“袁公子等了几天了,装作不急的样子,却是连丫鬟家丁都看得出来那焦急的模样呢。” 正说着,袁熙便踏进堂中来,洛真视线一转,便落进他的眼里。袁熙淡淡的笑着,眼中却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道了句“洛儿,这一路玩的开心么?” 洛真笑的怪怪的,应声道“景色很好。” 两人说话虽然看似尴尬,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莫名的契合和舒适。玉如对彩儿试了试眼色道“你们两人说话吧,我去看看午饭都做了什么菜,小仕铭开始吃些粗粮了呢。” 洛真起身行礼送走了玉如,又眼见着彩儿也跟着走了,偌大个正堂只剩下了袁熙和她两人。 袁熙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前来“我去看望过夫人了,她希望能尽快看到我们成亲,而我的父亲和兄弟准备出征,要在临走前办完婚事。” 像是在征求洛真的意见,又像是直接吩咐一般。 洛真倒不在意这其中的意味,只疑惑道“你为何没有从军而去?” 袁熙好笑道“你忘了?我答应你的,要泯然众人矣。” 洛真脑海里开始渐次将那些关于袁熙的片段调动至眼前,大约是雪夜和城南,还有甄俨死后的拥抱最深刻。她说让他敛起锋芒,她便一心一意只爱他一人,如今袁熙真的做到了,洛真心里却莫名觉得愧疚。 袁熙看着洛真复杂的神色,上前牵起洛真的手放置掌心,说了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是洛真对他说的话,一模一样,如今他重复着,只为消散洛真眉间的犹豫。 果然,洛真抬起头来,眼中万般思绪涌动,最后汇成一句话。 “好,我们成亲吧。” 袁熙紧了紧握在掌心里的手,将洛真轻轻拥入怀,叹一句“洛儿,四年了。” 他们已经相识四年了,从四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相亲大会,到如今的牵手成婚,袁熙从来没有对哪个人如此用心过,如此深沉的爱着,等待着。 婚事重新操办起来,洛真坚持要用甄俨为她准备的那一切,喜服,喜帖甚至甄俨亲手写的喜字都全部沿用。玉如自是懂洛真的心思,也尽心的安排事宜,让甄俨的心事就此了却。 张氏的病情在红色的氛围里奇迹般的好转着,洛真便更加放心,守在卧房里绣着一块精致的帕子,上书百年好合。忽的刺破了指尖,一滴血滴到了那池中菡萏上,竟别样的好看。 和子恒写的字一样好看。 那张写着‘珍重’二字的字条在回来的路上遗失了,洛真只当那是有缘无分的报应,但那隽永的字迹却写在了洛真的心上。 一印经年,再见无期。 那是百姓们见过的最盛大的婚事,天气也好的不像话,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十里红妆,潋滟红尘。 洛真盖上了红盖头,迈向了她注定波澜的一生,彩儿微笑着,牵起洛真的手,走向那个如玉的男子。 第一章 夏津不知秋日凉 十里暖阳。 卧房里,洛真遮着红盖头,只看得见脚上一双鸳鸯绣鞋,那鸳鸯金丝勾边,绣的极精致。边角也都缀着珍珠,走起路来一闪一闪,格外亮眼。彩儿从旁搀扶着她,脸上的红晕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因她做的是洛真的陪嫁丫鬟,此次也是要随行嫁到袁府去的。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洛真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扯着嘴角微微笑着,眼底朦胧,看不出什么情绪。 正堂里,张氏由宝儿搀扶着端坐在主位,嘴角大大咧咧的笑着,看起来有些怪异。玉如则坐在侧位,微笑着看着踏进来的人。袁熙一身红色长袍,黑色缎带细细的收了边看起来端庄周整,金银线交替绣着的繁杂花纹,更添了礼服的光彩。 媒婆跟在袁熙身后,上前说着吉祥话,又引之行了大礼,女方家的礼便成了。 张氏咿呀的说着话,眼中泪光点点。玉如仔细地听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对袁熙说“婆婆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洛儿,她就放心把洛儿交给你了。” 袁熙再行大礼郑重道“请母亲放心,我不会让洛儿受半点委屈。” 张氏含糊了两声,用力的点了点头。 熙攘的声音近了,洛真知道袁熙一行人该是来结亲,随即便听到媒婆敲了敲门,彩儿吆喝着上前,按照礼俗故意为难袁熙,直叫袁熙承诺了许多软话,这才放了进来。 门开的一瞬间,洛真坐直了腰身,神经绷得紧紧地,连呼吸都不敢重了。媒婆笑嘻嘻的扭着走了进来,牵起洛真的手交到袁熙手里,喊了句‘天生一对地一双’。洛真只看得见另一双红靴子,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而手心也与另一人滚烫的手心贴在一处。 袁熙抿唇笑着,身后随行的侍卫立刻给媒婆封了个银锭子,叫那媒婆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路行着,袁熙没说什么话,只紧紧握住她的手。到了正门,宝儿一铜盆的水泼了满地,媒婆捏着聒噪的嗓子喊一句“鸳鸯交颈鱼水欢”。 袁熙这下忍不住笑出来声,悄悄在洛真掌心写道‘你若看见这媒婆,也该笑了。’ 细细痒痒的触感从掌心蔓延,搅得洛真浑身发麻,酥到骨头里去了。洛真勾了勾手指,让袁熙停了下来。再往前走,便是烧着炭火的火盆,袁熙便伸手一捞,将洛真稳稳抱在怀里,踏了过去。 袁熙胸腔里的躁动声很响,洛真听得清楚,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开始有了不平静的律动,仿佛一潭死水终于注入了新的血液。 媒婆再喊一句“永结同心琴瑟和!” 那句话是晕晕乎乎的洛真,听得最清楚的一句。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头上的凤冠极重,洛真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酸掉了,媒婆时不时的便掀开车帘看一眼,安慰道“小姐,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女人总得经历这一次!” 洛真愕然,自己却是要经历两次。 袁熙坐在高头大马上也不见得有多舒服,顶着日头把自己晒黑了好几个度。就这么车马劳顿,中途都没来得及歇,傍晚才到了邺城。 因许了洛真平妻的身份,花轿便从正门抬了进去,一直抬到了后院里。洛真看不见这袁府的构造摆设,彩儿却是从旁看的清清楚楚,连连惊叹,这比甄府大了几倍不止! 进了后院便向左行,穿过一个小花园才到了大红喜字贴着,挂着红色绸缎的新房。门庭上写着‘疏桐院’,该是袁熙别院的名字。彩儿暗叹,果然大户人家就是连别院都要取个名字,更是瞠目结舌了起来。 短暂的休息过后,便是拜堂的时候了。洛真实在是乏了,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亏了彩儿在旁扶着她,这才到了正堂。 正堂里酒席便有十几桌,分居两侧,袁熙牵着洛真径直的向堂中正坐的袁绍和刘夫人走去。旁侧的人安静的一言不发,只看着袁熙和这个婀娜的身影。早便闻说甄洛名动邺城,如今袁绍为袁熙娶了甄洛也算是对袁熙格外的厚爱。一众武将文臣都不由得看向袁熙,眼中皆是赞叹之色。 媒婆指挥着二人行了大礼,洛真给袁绍和刘夫人敬了茶后,便开口先让洛真退下了。而袁熙不得不留在酒席上,招待着来宾。这不是他头一次成婚,早先娶吴琦岚的时候,他便走过了这些流程,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因那盖头下的人是他挂在心上的,所以格外的认真。 酒过三巡,袁绍便开口了,倒有些喝醉了,词不达意。 “我儿袁熙,今天大喜之日,借着这个喜宴,也算是给我们的将士出征提前庆功了!公孙瓒,待我袁军取你小命,拿下幽州!” 随着袁绍的慷慨激昂,酒席上的众多将士也红着脸跟着呐喊“拿下幽州!拿下幽州!” 只一人苦笑着喝了杯闷酒,来到袁熙身边,问了句“二公子,你与我说实话,我那外甥女是不是不得你心?” 这人鬓发微白,只松散束了个冠带,头发垂在肩上,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正是袁绍手下的谋士田丰,也是吴琦岚的亲舅舅。 袁熙八面玲珑,即使醉的一塌糊涂,也迅速摇了摇头“岚儿甚好,端庄贤德,我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田丰闻言便释然了,敬了袁熙一杯道“我那外甥女满心满眼只公子你一个,虽说跋扈了些,你与她和睦就好,就好……” 袁熙将酒樽里的一口干了,笑的坦然。田丰也不再多言,返回酒席中,与其余人一起吃酒去了。席间自是一片欢腾,寂静的后院却并不平静。 洛真由丫鬟引着往回走,却发觉路线似乎不对,该是经过一个小花园的石子路,如今却走了许久都没有再踩到。彩儿留在房中整理,所以此时扶着自己的是袁府中的丫鬟,洛真略微起疑问道“还没到卧房么?” “就快了。”耳畔的声音有些发颤,洛真的身形一凛定住了脚。“不对,这不是回去的路,你的主子是谁?” 丫鬟却紧紧攥住洛真的胳膊,将她用力向前一推,盖头和凤冠都落在了尘土上,滚了几下才定住。洛真不顾擦破了皮的手,连忙起身扑倒门边,却只在缝隙里恍惚那个娇小的身影将门上了锁,然后快速的跑掉了。 夜色已暗,洛真四下打量发现这里是柴房,而四周都静悄悄的,想必是袁府偏僻的角落了。洛真喊了几句,却没有看到丝毫人影,干脆寻了个角落,抱着自己的盖头和凤冠侧身躺了下去。 是谁居然敢明目张胆的与自己过不去?以至于一来就给她一个下马威?洛真无奈的撇了撇嘴,如今只能等彩儿或者袁熙发觉异状来寻自己了,难得清静,洛真干脆闭上了眼,小憩起来。 只是累了一天,这眼睛一闭便睡着了,意识昏沉的前一秒,洛真似乎在期待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彩儿整理好了床铺,又把洛真随身的衣装放到了柜子里,点了熏香,这便去外室候着洛真回来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彩儿便懈怠了,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起来。 这不是简单的卧房,单是看起来就比洛真的卧房大了几倍,左面隔间是软榻,浴桶,尽头才是床铺。而右面则是书架和一把古琴,倒像是为洛真量身定做的卧房一般。 指尖触到琴弦上,彩儿微微一震,这可不就是袁公子为了小姐亲自装饰的卧房?全部都是洛真喜爱的东西,这房间的主人不就是洛真么? 彩儿伸出手指勾动了琴弦,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瑟音,彩儿的眼神变得怪异,喃喃道“你这般为她,可知她却已经委身给了另一个人?” 门在此时砰地一声被推开了,彩儿如梦初醒般敛了神色,急忙向着卧房那侧走去,关了外室的门,向内室看去,还以为是洛真,没想到却是一步三晃的袁熙。 彩儿上前扶住袁熙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袁熙脸色红红的,仔细瞧了瞧彩儿的脸,才堪堪认出来“彩儿啊,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彩儿一愣,可是小小姐还没回来啊?再看了看天色,心中顿时觉得不对劲。 “公子,小姐她……” 彩儿顿了顿,看着已经半躺在床上,醉醺醺的袁熙道了句“好,我先退下了。” 袁熙听得朦胧,挥了挥手“去吧。” 这便向床里头摸索,却不见人,轻声唤了句“洛儿,你在哪呢?” 无人应声,袁熙却是越加昏沉了,微微眯起眼向盥洗室和软榻那边看去,又唤了声“洛儿?” 忽的看见一袭红色裙裾包裹着的倩影向他走来,袁熙拍了拍发昏的脑袋,暗自想道。 是了,洛儿已经嫁给他了,穿的是红色的衣服。 上前便将那人拥在怀里,吻了吻她的脖颈。 第二章 池边杨柳晚来风 袁熙的新房里红烛点点,一派旖旎。那毗邻的凌波院里也是烛火通明的热闹。 吴琦岚正轻轻地擦拭一柄软剑,剑面光华平整的像镜子一般,映出面前人一双细细的眉眼。眉峰高凌颇有些男子气概,一双薄唇肆意的上扬着不知筹谋着什么好事。 不一会一个丫鬟便推门进来了,迈着小碎步移到吴琦岚身边,仔细一看,那丫鬟倒是生的水灵,娥眉檀口,只一双眼睛里太过怯懦,她名唤暮辛,是吴琦岚的贴身丫鬟。 此时低头小声的道一句“夫人,那新夫人已经被我锁到柴房去了,小院无人,不会有人发现她的。” 吴琦岚将剑收入剑鞘,眉色一凛,说一句“好,袁熙与我成亲之日起便没有踏入我房中半步,如今新娶的贱蹄子还能叫她得了先?” 暮辛递上一杯茶,小心地问道“夫人就不怕公子发现人不见了,大肆寻找,闹得鸡犬不宁还好,若是查到夫人的头上……” 吴琦岚将茶碗重重的放到桌子上,吓得暮辛没敢再开口,只听得吴琦岚冷哼一声“他袁家对不起我,还敢来寻我的晦气,若不是母亲这些年对我极好,我早便大闹一场,叫他袁家颜面尽失!” 暮辛只低着头站在一边,未敢多言。吴琦岚散了邪火,幽幽的喝了口茶“若是今晚无人察觉,明个清早把柴房的门开了,让粗使婆子把新夫人带回新房去,你别露面。” 暮辛点了点头,却暗想公子怎么会察觉不到新夫人不见了呢,恐怕半夜就要闹起来。 正堂的酒席到了深夜才散,后院各院的烛火早就熄了,还真没什么动静。 破烂的柴房里,洛真抱着沾了灰尘的凤冠和头盖头睡得沉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紧锁着眉头,狠狠的咬着牙,直到天色将亮。 忽的听到门上的锁链响了,洛真瞬间惊醒,这便看见一个身着短褐衣衫的老婆子惊恐的看着自己,尖细着嗓子问道“你是……”苍老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洛真,继续说道“新夫人?”洛真从地上站了起来,抚了抚身上的土,这才觉得全身冰冷如坠冰窟,笑着说了句“我就是,不慎走到这里来了,倒闹了笑话,不知道你能否带我去新房,我寻不得路。” 老婆子自然言听计从,一路上说了洛真百般好话,谄媚的模样叫洛真有些哭笑不得。而红色幔帐的大床上,袁熙一手拦着女子的肩膀,睡得踏实,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彩儿却冷冷的睁着眼,竟是一夜没睡,直到天明才悄然下了床,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把那件属于洛真的红色裙裾整理好,塞进了衣柜里。 做好这一切后,恰好听到门口传来洛真的声音。 “彩儿,你在么?” 彩儿一愣,眼中堪堪流出泪水,悄悄开了门,一下子扑到洛真怀里,泣声道“小姐,你去哪了?” 洛真推开彩儿搓了搓肩膀“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说话。” 待进了屋,洛真细细扫了一圈屋内的摆设,又看到了床榻上隐约的人影,悄声问了句“袁公子可发现我一夜未归?” 彩儿摇了摇头,“袁公子喝醉了,倒头便睡,谁都叫不醒,我见小姐不见人影,却又无人可问,只干着急了一夜……” 洛真看着彩儿通红的双眼,叹了句“我被别人锁在柴房了一夜,如此看来,以后的日子可不清闲了。” 彩儿一怔,问道“是谁一开始就要与小姐过不去?” 洛真摇了摇头“只能多提防着了,我们初来乍到,哪分得清谁要与我们作对。” 正说着,袁熙翻了个身,嘟哝了一声,吓得洛真和彩儿半响没敢动。听着袁熙的呼吸平稳了,洛真连忙把身上的嫁衣脱了,着中衣跳到了床上,钻进被窝里。 彩儿知道洛真的目的,便伸手把洛真的头发弄得乱些,又定了定神,拿起烛台戳向自己的掌心,将涓涓流淌的鲜血滴到床榻上,霎时便像开了朵绮靡的花。 彩儿忍着剧痛苦笑一声说道“小小姐,若是不见红,恐怕会遭人非议。” 洛真点了点头,眼中一片冷静,心里却掩饰不住的惊讶,彩儿向来胆小怕痛,此时却表现的冷静又狠厉,不由得让洛真心中五味杂陈起来,沉思着看了看彩儿,说了句“谢谢。” 彩儿的身躯不自然的震了一下,回笑着摇了摇头,抬脚去往外室,整理好了洛真的衣服便开门去了自己的房间。 袁府的规制要比甄府分明许多,各房各院都有名字来分别,丫鬟和侍卫也各有自己的房间,像彩儿这种贴身丫鬟是住在洛真卧房的附近的单间屋子里。而粗使丫鬟和婆子则在最后院,那种大的房间睡通铺,因临近洗衣房,厨房和柴房,做事方便。 彩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前的时候,洛真紧了紧裹住自己的被子,周身的冷气更是从毛孔里向身体里钻,被窝里越是温暖,自己却越冷。 听到身侧之人稳稳地呼吸声,洛真也有些头晕,闭上眼也就睡着了。 本就车马劳累,又在柴房睡了一夜,春寒乍暖,洛真的身子骨自然扛不住,在萦绕着熏香的床肆间,洛真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随风吹在杨柳岸边,却是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无所依靠的飘荡。 嘴里被灌了苦涩的药汁,洛真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袁熙半跪在床边,头发像是匆匆梳的,一缕散发落在鬓边,眼睛里亮闪闪的,手里拿着药碗对着她笑“洛儿,你可觉得好些了?” 洛真稍微动了动,却觉得全身燥热,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手心里全是汗水。 袁熙将药碗放到一旁,起身坐在床边按住洛真不安分的手,扯起被子将她露出的脖子也遮了起来说道“大夫说你身体虚弱又着了凉,发汗出来才好的快,不要乱动,再忍一会。” 洛真只露着一颗头在外面,沙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我们还没去给父母问安呢。” 袁熙重新把药碗拿起,道了句“午时了,我与母亲解释过了,问安一事改日再去,先喝药,凉了便不好了。” 洛真只得由着袁熙喂了一碗药,实在苦的紧,不好意思的说道“能不能给我拿一颗糖?” 袁熙倏忽一笑“好,我这就去。”待剥了颗糖塞进洛真嘴里,袁熙刮了下洛真的鼻子宠溺的说了句“倒还像个孩子。” 那语气极亲昵,洛真一时愣住了,咕咚一声把整颗糖咽了下去。 袁熙见此笑的格外欢畅,却并无半分嘲笑的意味,眉眼弯弯皆是蜜意。洛真撇了撇嘴,刚想说话却见袁熙低头便吻了上来。起先是唇瓣相依,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再就一发不可收拾,开始撬开洛真的唇齿,手也从洛真的脸上渐渐向下移。 洛真窘迫极了,挑准空隙说了句“拜托,我还在生病,传染你怎么办?” 袁熙闻言便停止了动作,渐渐拉开距离,坐直身子。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却还是一片温柔,他揉了揉洛真的头发,笑的傲娇“我不嫌弃你。” 洛真哑口无言,只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人得意的扬起了唇角,明媚又耀眼。 后院的凉亭里,百花都渐次的开了,算算时节,倒是比山野间的花开的还要早。袁绍去了军营排兵布将,做着战前的准备。刘氏便率领着一众家眷来花园里赏花,围坐在一桌上,叙些家常。 刘氏年近五十,眉眼高挑,皮肤紧实,身材也不走样,一双眸子黑亮,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她身着紫色裙裾,搭个银纱对襟,显得雍容典雅。 “母亲今日可真是好看的紧,不知道是不是二哥新娶了媳妇,让母亲也跟着高兴了!” 说话的是袁尚的正妻,年纪不过十六岁,名唤逢萤,是袁绍亲信逢纪的女儿。长得娇小可爱,性格也颇为直爽,刘氏很喜欢她。且当年袁绍去董卓出奔,是逢纪和许攸与袁绍出谋划策,渐渐平定河北一带,因此也颇得袁绍信任和中用,如今娶了逢纪女儿做了小儿子的妻子,刘氏作为后院之主,自然也心中偏爱。 吴琦岚端坐着阴不阴阳不阳的说了句“母亲如此穿戴等着见新儿媳,哪知那甄洛装病,不愿给母亲请安呢!” 刘氏闻言脸色一变,却不说话。逢萤旁边那位绿衣女子却笑了起来“弟媳此言可是吃醋了?我身边的丫鬟倒是看到了二弟急匆匆请了大夫去疏桐院,想必新夫人急病不假,怎会是装的?” 此人眼媚含笑,唇红齿白,年纪二十出头,却给人感觉沉稳又踏实,正是袁谭的正妻郭宜安。与逢萤的出身一样,郭宜安的父亲是郭图,颖川人,效力袁绍许久,尽忠职守。 然刘夫人不喜袁谭木讷,与郭宜安的关系也不过尔尔,故而郭宜安为了给刘氏解围而与吴琦岚对峙起来,其意在讨好刘氏罢了。 第三章 深情不寿机缘妙 彼时荀彧分析袁绍手下谋士道:“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智,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无用。”意思是田丰很忠诚,智商没问题,但情商没有,经常顶撞袁绍。许攸智商不错,但为人贪婪,忠诚不足,而且利令智昏。审配德行很高,但专权擅权,虑事不周全,有一定的谋略,但会犯错误,变通力比较差。逢纪小聪明不少,关键时刻能带来利益但不长远。 荀彧所言为他个人所得及看法,却不想这句话在若干年之后全部应验。只如今的袁绍虽依旧广纳贤士,但军事和政治重心还是落在这几人身上无疑。 袁绍资貌威荣,加之大权在握,身边则成了女子逐鹿的战场。袁绍本有六妾,无正妻,奈何经过穆妙菡一事,也就绝了色心,立了育有三子的刘夫人为妻,治理后庭。 刘夫人自是有些手段才能控制其余五个颇得袁绍宠爱的妾室,还有更加不省心的儿媳妇们。袁谭的正妻郭宜安便不必说了,因袁谭不得刘氏宠爱,父亲郭图也并未握大权,所以郭宜安一向讨好刘氏,无需在意。 袁尚较袁谭更得刘氏宠爱,因是小儿子的缘故,刘氏凡事都要操心些。而逢萤又可爱直爽,更是比溜须拍马的郭宜安讨刘氏欢心。再者便是袁熙的两个平妻,甄洛她们还不熟识,吴琦岚却是出了名的跋扈。 田丰无儿无女,对这个外甥女是诸多偏爱,吴琦岚从小又好舞枪弄棒,体格健康性格刚烈,见不得一点忤逆她的事。加之刘氏自知袁熙对不住她,也对她颇为迁就,甚至她的出言不逊都全盘接受。 吴琦岚听得郭宜安调笑,脸色不悦道“真病了?娇声娇气的偏还是个病秧子,娶来当大小姐养着么?” 郭宜安闻言也不再与吴琦岚辩驳,默默地喝着茶。刘氏干笑一声忙转移话题“今春的花开的早,你们院子里的都开了些什么?” 逢萤嗔怪一声道“花没开几朵,显甫倒是去外面带采了不少野花!” 刘氏无奈的笑了笑“尚儿年幼,自不懂得把持,任他在外采了多少野花,若敢不经我允许带回家来,打断他的腿!” 逢萤破涕为笑,拉着刘氏的手道一句“母亲真好。” 郭宜安也忙说着“母亲可喜欢迎春花?我云清院里的迎春开的热闹着呢,不若我摘几枝给母亲送去?” 吴琦岚不屑的嘁了一声“迎春迎春,阿谀奉承,媚俗之物。” 郭宜安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只暗自咬牙。逢萤只隔岸观火,笑的明媚,好像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似的。 刘氏忙见状,总算郭宜安一个台阶下,淡淡说道“花本无意,何必多增噱头?宜安,你且挑几枝开的好的给我送来吧,添添生气。” 郭宜安委屈的快哭了,脸颊羞红着点了头称是,只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日短,未觉着时间怎么过,便到了傍晚。疏桐院里,洛真裹着厚重的棉被,汗如雨下,几乎感觉到全身都像是水洗过了似的。袁熙和大夫在外面说着话,彩儿和另一个小丫鬟也凑在一边,在往浴桶里面加水,准备着晚浴之用。 那丫鬟比彩儿矮一些,是刘氏给洛真添的贴身丫鬟,其余各种粗使丫鬟和婆子也添了不少,全然按照袁府的规制来安排的。丫鬟名唤朝露,笑起来的声音和银铃似的,长得也不差,肤白干净,见着洛真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倒有些自来熟的性格。 这一整天袁熙都守在洛真身边,就连午饭也是喂了洛真吃完,自己才去吃。洛真也从刚开始的尴尬变得习惯了,偶尔睡醒了就和他说几句话,不痛不痒的,平淡极了,似乎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就这样固定了。 此时袁熙大步踏了进来,摸了摸洛真的额头,欣喜的道了句“大夫说寒气已经散出来了,只需要注意点别再受寒就好了。” 洛真看了看浴桶“我能洗个澡么?这被褥汗湿了,也换些新的来吧。” 袁熙的脸忽然有些发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旖旎的事,匆忙起身“我会吩咐丫鬟照做的,你莫忘了吃药,我先去书房了。” 说完便再次大步离开了,只关门之前好像回头看了洛真一眼,脸确是红的明显。洛真唤了彩儿来伺候她洗浴,那朝露则贴心的关好门窗,收拾床铺去了。泡在热水里,洛真舒服的又要睡了过去,却听彩儿轻声说一句“小姐,那朝露似乎有古怪。” 洛真猛地一睁眼,水汽氤氲中看向忙碌的朝露,小小的身影有些恍惚,看不真切。洛真重新闭上了眼,舒展了下四肢,叹了口气“由她去吧。” 彩儿便笑了笑,没再多言。 喝了药之后,急忙漱口,看着洛真皱眉的样子,朝露不禁一笑“夫人连喝药的样子都赏心悦目。”洛真勾了勾嘴角,想从朝露透亮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来,却不知是朝露伪装的太好,还是这句话实打实的是朝露的真心话,洛真倒没觉得那里怪异。 朝露换了新的松软的被子,洛真拢了头发轻轻躺了上去,舒服的直叹息,似乎是药劲上来了洛真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只模糊着看见彩儿放下了床帘,留了盏蜡烛在床边,便退下了。 这一晚睡得极安稳,洛真只觉得掉到了云层间,触到哪里都是软软的,连嘴唇间的触碰都是柔软的像是在吃棉花糖。洛真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却似乎碰到了另一瓣温热的唇。 美眸微启,便看到枕侧之人正歪着头吻着自己。他的眼睛是好看的桃花眼,即使闭着也画成迷人的曲线。洛真却下意识的将手搭在袁熙的肩膀上,想推开他。 然而满目的红色,轻纱落账,这是她的婚房,吻着她的是她的丈夫。洛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明明在现代就是很开放的一件事,何况她与袁熙已经成婚。 搭在袁熙肩膀上的手边悄悄滑落,任由袁熙予取予夺,洛真闭上眼之前却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 袁熙不是禁欲之人,虽然未与吴琦岚洞房,却在外花天酒地,只片叶不沾身。学会了千般手段,却仍然对着身下心爱的人束手无策般拘束。轻解罗裳,洛真白皙透亮的肌肤便触及指尖,袁熙心间一颤,连抚摸都极近轻柔。 一件件衣衫褪下,袁熙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洛真也羞红了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袁熙俯在洛真耳边问了句“没来得及问,昨晚是否弄疼你了?” 洛真先是愣神,随即反应过来,那床褥间的落红不过是应付刘氏,许是让他误会了。洛真轻轻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到袁熙说了句“我喝得多了,只依稀记得你咬了我的手臂。” 洛真不由的皱起了眉。 咬了他的手臂?不可能,自己早上才回到新房,倒头就睡着了。哪来的闲情逸致咬他的手臂?那么,那个人是谁? 袁熙见洛真不说话,还以为她害羞,柔声道“别怕,我会轻一点。”一边说着一边分开洛真细白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腰间,洛真心里叹了口气,喊一句。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咦?袁熙似乎并没有继续动作,洛真微睁双眼看过去,却看见袁熙正直直的看着自己两腿间,画面像是定格了一般。许久,袁熙哭笑不得的说了句“洛儿,你的葵水来了。” 大姨妈!洛真这才感觉到一股暖流从体内涌出,小腹隐隐胀痛。心中莫名的有一丝喜悦和放松,看向袁熙的眼睛里,却是尴尬。 袁熙将洛真的衣物一件一件给她穿好,下了床去唤丫鬟来处理,脸色羞红的更甚,倒是比洛真还像小孩子。 一派忙乱中,洛真的脑海里全是疑虑,且不说新婚之夜被人关进柴房,如今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的床上睡了别人?只是洛真却没注意到,今日不该是葵水至的日子。 婚后第二日,袁熙和洛真才去给袁绍和刘氏请安,念及病情,刘氏并未刁难她。早便听说熙儿如今娶得这位是名动北方的美女,如今见到了本尊确觉得所言非虚。 洛真今日着一身白色裙裾,边角上是大段的蓝色勾边,走起路来像是行在水中,如弱柳扶风。一头长发换了妇人的装束,尽数盘起,坠一只白玉簪子,素淡又雅致。远看便觉面容清晰,近看更为之惊心动魄。 眼中不笑却带媚,嘴角不扬却生姿。眉若远山,脸庞周整,果真是一等一的绝色。 袁绍看的有些呆了,到了洛真给他敬茶的时候才尴尬的接过了杯子道一句“早日替我们袁家开枝散叶,便是你的本分。” 刘氏也提醒道“如今只有熙儿尚未有子嗣,你可要加紧才是。” 洛真温婉称是,退到袁熙身边站立。 袁熙今日也着一身白色长沙,不知是不是故意配合洛真的装束,两人凑在一起,格外的养眼。 刘氏对洛真极满意,但是这不哗众取宠的性子就颇得她的欢心,只是刘氏眼眸一转道了句“你虽是平妻的身份,却也该去琦岚那边多走动,毕竟是一家人。” 洛真莞尔一笑,正想去会会那人。 第四章 针锋相对避锋芒 袁熙一路手忙脚乱的解释着,他与吴琦岚的婚事不过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政治联姻。像是他的大哥袁谭和三弟袁尚一样,娶得都是袁绍手下谋士的女儿。 洛真一阵好笑“这么说,吴琦岚是田丰的外甥女咯?” 袁熙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听说她脾气不好,好舞枪弄棒,动辄便打骂下人。” 洛真注意到袁熙的措辞“据说?你们成婚四年,难不成你了解她都是凭着据说?” 袁熙顿时苦笑一声,无奈的点了点头“我与她并无夫妻之实,如此想来,我确实有些对不起她。” 洛真听得脸色微红,慌忙说着“无须再与我解释。” 袁熙也有些好笑自己的行径,男人三妻四妾纯属正常,为什么自己要怕洛真吃味而急忙解释呢? 两人闲聊着,走到了凌波院内。 还未登门便听到一个丫鬟嘤嘤的哭声,还有堪比女高音的骂声,此起彼伏,倒像是歌剧院里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歌剧。 守在门口的丫鬟眼尖,看到洛真和袁熙来了,连忙走进去通知了吴琦岚。没过几分钟便看到门开了,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吴琦岚今日着一身靛青色裙裾,白色绣线的花边,一头长发盘的整整齐齐。洛真走进了些再看,便觉得吴琦岚不是好相与之辈。 俗话说相由心生,很多时候单是看面相便能看出这人的性格,*不离十。 吴琦岚是窄额头,高颧骨,眼窝深邃,睫毛浓密,忽闪忽闪,看起来倒觉得是个美女,只再看她的尖细下巴便觉得此人生了尖酸刻薄之相,叫人心生防备。 吴琦岚站的笔直,看向袁熙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喜和怨念,期待又埋怨,让洛真一时辨别不清。 “呦,这是我的新妹妹么?真真儿是个美人呢。” 吴琦岚转眼看向洛真,尽量表现着宽容大度的风范,然这话一不留神叫人觉得有些妒意。 洛真悠然行了个礼,笑着道一声“昨日抱病,不便来看望姐姐,今日身子爽利许多,便看过父亲母亲之后,特意来凌波院拜访姐姐。” 洛真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欢畅,却不是按辈分的意思,只扎眼打量过去,这吴琦岚该是比洛真大了许多岁的模样。 吴琦岚也夹着尾巴充好人,上前便握住洛真的手“妹妹还是快些进屋吧,若是再受了寒便不好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搭着手进了屋,袁熙面上带笑,心里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吩咐了丫鬟在外候着,自己也进了屋。 吴琦岚明着与洛真说话,时不时便要向袁熙望一眼,柔情似水的模样仿佛两人鹣鲽情深,不似一般,袁熙则一边喝茶一边起鸡皮疙瘩。 洛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甚在意,只问了句“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倒是要多由着姐姐带我四处游玩了,我看府里也是极大,柴房似乎就要好几间呢?” 说到柴房二字的时候,洛真特意咬重了音节,意在试探吴琦岚的反应。 吴琦岚微微笑着随即回问道“妹妹卧病了一整日,如何知道袁府的卧房有好几间?” 这人不简单啊! 洛真暗叹一声,吴琦岚并不是看起来那般鲁莽跋扈,该是个反应机敏也极聪慧的主儿。果然,随着吴琦岚话锋一转,袁熙也笑了笑问道“洛儿,我在这袁府生活了许多年,都不知道柴房在那里,你是如何知道的?” 洛真傻笑了一下“我是看袁府的门面这么大,夫人公子们都各有居所,想来厨房和柴房都不止一个才对。” 袁熙闻言点了点头“细微末节的东西,我确实不曾在意,你若是好奇便四处去看看。” 洛真微微点了下头,心下却黯然些许。似乎感觉到新婚夜把自己关进柴房一事与吴琦岚脱不了关系,但是却抓不到她任何把柄。 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吴琦岚心下也暗自猜度着洛真,她一来便试探自己,说话间方寸不乱,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又闲话叙了一会,洛真便因为大姨妈而觉得疲惫,只刚露出倦姿,袁熙便开口道“该是吃饭的时候了,我与洛儿先回去,你们以后再走动也不迟。” 吴琦岚连忙塞了个香囊到袁熙怀里,面色自然道“听闻妹妹好诗书古琴,想必女红不甚熟练。这香囊你且拿着,安神之用。” 袁熙手握着香囊,有些尴尬的看向洛真,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洛真莞尔一笑“姐姐心灵手巧,以后这活计确实要拜托姐姐了。”话说及此,袁熙便放心的拿着了,却没立刻系在腰间,只掌心里握着。 待洛真和袁熙出了凌波院不过几步,那叫骂声便再次响了起来,不知是哪个倒霉的丫鬟。 袁熙狠狠的捏着香囊“果然刚才那副纯良的模样是装的,我不想要她日后寻你麻烦才对她有些好脸色,你莫在意,这香囊我现在就扔了去。” 洛真忙按住袁熙的手“若是姐姐不见了这香囊,该更是疑心我挑拨离间了,干脆这香囊我帮你收着吧,算是为了后院的安宁。” 袁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一个香囊,你是否想的太多了?”只是说着说着,袁熙便黯淡了神色,牵起了洛真的手,轻声道“自从文燃出事后,你就变了,走一步看三步,小心翼翼的……” 洛真低眉不语,忽听他继续说着“在我身边,你是否可以继续天真烂漫?” 洛真紧紧的握住了袁熙的手,当做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是心里却苦笑着,女人间的战争,哪是男人可以插手的?若你真想看到我天真无邪,除非带我隐居山野,一世无虞。 而那,又怎么可能呢? 这可是东汉末年,而袁熙注定是惊才绝艳之辈。 回了疏桐院,早有侍卫在等袁熙,说是袁绍找他商议派兵及驻守一事。袁熙看着彩儿扶着洛真进了屋,才跟那侍卫走了。 洛真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床帏,手边的香囊散发着的幽香让她觉得身心舒爽,便随手丢到床边。想来吴琦岚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在上面,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讨好袁熙,甚至面对自己时也隐藏了暴戾的性子。 明明对自己该是恨之入骨才对。 洛真噗嗤一声笑了,想起了现代很非主流的一句话,我喜欢你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如今看来,这句话形容吴琦岚也颇为贴切。 彩儿端了碗药来,听到洛真的笑声,不禁问道“小小姐,你在笑什么呢?我看那位夫人可没有善意,我们该小心提防才是。” 洛真轻抿了口药汁,叹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这下马威我接了,初来乍到,我们也没什么势力,不好与她对,且安宁度日。只是……” “只是什么?”彩儿手里拿着杯盏,盛着精糖,端到洛真身前。 洛真淡然“只是不要欺人太甚,世间事,转瞬即变,得意之人下一秒或许就会流泪。” 彩儿听得半知半解,却也知道洛真的手腕,甄府不就被她整治地干净彻底?待洛真喝了药,便与朝露一起撤了碗,收拾庭院的花束去了。 朝露虽是刘氏拨给她的贴身丫鬟,但难免不是刘氏的眼线,洛真不相信每个走上顶峰的女人都是泛泛之辈,必有过人的手段。只是被人监视的滋味不好受,洛真便可以疏远朝露,私密话也背着她才说。 大姨妈那几天睡得格外香,袁熙也安分着,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每天早上在如狼似虎的眼神里醒来,都让洛真惴惴不安。 一转眼到了三天,回门的日子。 刘氏与洛真说了些亲密的话,大抵是按照习俗该怎么回门的细节,言谈之间对洛真颇为宠爱,极满意的样子。洛真也对这个端庄又些微严肃的婆婆心生亲近,大抵觉得两人投缘。待上了马车,只看见袁熙一张疑惑的脸问道“母亲一向严厉,除了三弟妹,就是对你最宠溺了。” 洛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何,大抵是缘分。” 袁熙拍了拍洛真的手调笑道“你注定是她儿媳妇的缘分?” 洛真冷冷道“若非如此,那我愿天下有情人,都是亲兄妹。”袁熙闻言哑然失笑,只觉得洛真越发可爱,眼中无限蜜意。 念及洛真的身体,他们中途找了客栈歇息之后,第二日午时才到了无极县。 甄府。 张氏和方玉如早就收到了信,等在正堂里,一个劲的向外张望、看到袁熙和洛真一对璧人似的走进来,顿时笑的合不拢嘴。 小仕铭看到洛真,拍着手笑,嘴里喊着‘洛’‘洛’ 玉如捏了捏仕铭的脸蛋,嗔怪道“叫姑姑。” 小仕铭不听,只向洛真伸手央求她抱,嘴里喊得还是‘洛’。 袁熙给张氏行了个大礼,郑重的喊了母亲,张氏连连摆手,话说的也清楚“快起来吧……好孩子。” 洛真正抱着小仕铭玩的欢,方玉如调笑一声“待你和袁公子有了孩子,便该烦了。” 洛真和袁熙对视一眼,两人的脸同时红了起来。看在方玉如眼里又是一阵打趣。 第五章 琴瑟和鸣恩爱戚 回门待了三天,见到甄府人丁萧瑟的样子,洛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往昔的一幕幕总在眼前盘旋。曾经围坐着的几院子的人,死的死,离开的离开。洛真嫁人之后,便只剩下张氏和方玉如了。 偌大个府邸,却让人心凉。 好在张氏的身体越加好转,方玉如持家有方,甄府眼见着稳定下来,洛真便放心了不少。 三天一晃而过,洛真和袁熙再次踏上归程。那时候尽管离得不远,但女子回门都是被限制的,此次一别,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看着张氏的头发渐渐有了银丝,洛真转头擦掉了眼角的泪,对着张氏和方玉如挥了挥手“外面风大,母亲快些回去吧,洛儿走了。” 袁熙则拦住洛真的肩膀,让她倚在自己身边,微微笑着。春风轻柔,带着微寒,模糊了洛真眼睛。 袁绍出兵的日子定在七天后,找人算过了,东北而行,心想事成。 府里一派紧张忙乱,无非是因为袁谭和袁尚都要随军而去,虽说是按照袁熙说的,这场仗好大,仍未知归期何时,谁不惦念? 袁熙和洛真去拜访袁谭和郭宜安的时候,正逢着郭宜安在给袁谭收拾行装,连厅堂里都是一团乱糟糟的模样。袁熙尴尬的笑道“不若我们改日再来吧?” 袁谭则扯住袁熙的袖子“让她们二人去内室叙话去,我与你倒也有些话要问。” 这问的自然是军事,虽袁熙向来不避讳洛真,但在外人跟前自然要注意。郭宜安也熟络的拉着洛真的手,上下打量着道一句“新弟媳可真是可人!这小手嫩的,都不敢用力了!” 洛真却不喜郭宜安眼中的谄媚之色,客气的回道“哪里哪里,倒是嫂子气质如兰,美艳无双呢。” 两人打笑着,去往了内室。留下一众丫鬟还在给正堂里忙活着整理杂物。 袁谭拉着袁熙走到一旁,悄声问了句“二弟,你与我讲真话,你为何不随父亲去征讨公孙瓒?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你是不在意?还是你觉得这根本是块难啃的骨头?” 袁谭一副小人戚戚的模样,袁熙淡然一笑“局势我分析的很清楚,此次攻打幽州,只要没有天灾*,必胜无疑。我不去自是因为别的原因。” 袁熙向着洛真的方向望了望,再次看向袁谭,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若大哥不信我,且让三弟自己去吧。” 袁谭闻言脸色变得不好看,搓了搓手“我就是随口一问,怎会不信你?你是我们三兄弟中最让父亲赞赏的,恐怕父亲将来会委大任与你呢。” 袁谭话语间的试探之意实在太明显,袁熙心中不悦却还是淡然笑道“长幼有序,该是大哥将来接任父亲才对,而我自当追随。” 袁谭干笑道“哈哈,弟弟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言之尚早,这种话还是不要轻易说与外人听了。” 袁熙笑着称是,眼中却是玩味的笑。明明是你非要试探我的态度,却还要装作置身事外的样子。 内室里,郭宜安唤丫鬟递上冬日里冷藏在冰窖里的葡萄,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色让洛真有了食欲。刚剥了一颗放进嘴里,便想到自己的大姨妈还没有走,忙吐了出来。 郭宜安疑惑道“怎么了?是葡萄太酸了么?” 洛真干笑一声“我的葵水还没有走,算算今天是第六天了。” 郭宜安闻言便撤了水果,让人准备热茶去了。转头问一句“六天是拖得有些长了?” 洛真略一思索道“可能是路途颠簸,这才延迟了许多天吧,平日里至多五日。” 郭宜安恍然,道一声“无极县略有些远,琦岚和逢萤,还有我,我们都是住在这邺城的。虽住的近,却也不能轻易回家,和你倒也没了差别。” 说着,郭宜安眼中也泛起了水汽,倒像是想家了。洛真忙安慰道“无碍,只要父母平安喜乐便好。” 郭宜安点了点头,却眼色一转,狡黠起来道“你可去凌波院见过吴琦岚了?” 洛真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嗯,倒像是个武将世家的小姐。” 郭宜安嘁了一声,摆手道“她哪算什么武将世家,若不是田丰田大人无儿无女,偏爱她,怎会由得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嫁到袁府来?” 洛真早便听袁熙解释过了关于田丰和吴琦岚的事,当时并未细想,如今再看,倒有些想知道的,便轻声问道“那田大人为何无儿无女?” 郭宜安眼眸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伸手比划了一下,尖细着嗓子道“他好龙阳!” 洛真顿时瞠目结舌,天雷滚滚,劈的她外焦里嫩。现代虽是对同性恋有了渐渐开放的态度,但是洛真仍然接受无能。 郭宜安见洛真的模样,不禁一笑“我刚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稀奇了。” 洛真嗯了一声,微微笑着喝茶,没再说话。郭宜安却像是把洛真当成了天真之辈,不辞辛劳的说着吴琦岚做过的恶事,无非是要拉拢洛真与她同气连枝,一同对付吴琦岚罢了。 洛真自不会傻到给人做枪手,然多一个朋友总比敌人好,于是洛真暗示着同意了郭宜安的‘结盟’行为,倒喜得郭宜安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将洛真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当初逢萤嫁过来的时候,可是听了郭宜安几句话就厌烦的告辞了,像是不屑与她多来往。而自那之后,逢萤虽然同样不喜吴琦岚,却是变着法子讨好刘氏,博得刘氏欢心。而刘氏还极度迁就吴琦岚,只余她一个人遭人冷落,和她这个不争气的丈夫一样。 所以郭宜安笼络了洛真,便有了一丝安全感。 到了午饭时候,洛真和袁熙便告辞了,袁谭和郭宜安都带着满意又放心的笑容送别了二人,像是各自遇到了什么好事一般。 洛真只细心的琢磨着这袁府的各般局势,再次忽略了她身体的异状。 午饭是从沿海运过来的螃蟹,洛真因着身体的缘故倒是一筷子未动,袁熙见了便吩咐整盘端下去做了蟹膏,待洛真身子好了在吃。 洛真看在眼里,心里莫名的一暖,看着那个细嚼慢咽吃着饭的人,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安宁到似乎久居在自己心间那个模糊的人影都有了动摇。 袁熙见洛真盯着自己看,不禁有些局促,轻声道“洛儿?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洛真则莞尔一笑“才发现自己的丈夫真是个美男子呢。” 袁熙红了脸却还一脸臭屁问道“难道你以前都没有发现么?还是不看重我的外表,也愿意嫁给我?” 洛真一愣,似乎袁熙还真说准了。当初嫁给他的本意不过是由着命运牵着走,不讨厌,就足够了,哪有心思去考量袁熙的条件。 洛真垂眸一笑“人生漫漫,以前没发现的,没看见的,早晚都会来到身边,何必在乎早晚。” 袁熙顿觉洛真高深莫测,话题一转,有些严肃的问道“七天后父亲出征,先摆出师宴,需要些歌姬舞娘助兴,只这琴师没寻到好的……” 洛真接话道“左右不露面,我来弹琴就好了。” 袁熙摇了摇头“不,我和你一起在筵席中弹奏,以壮军心,该是露面的。” 洛真叹了口气“可惜我那把古琴,早先便损了边角,便没带来。” 袁熙笑道“无妨,我这有一把更好地,名唤‘涅槃’,是大学士蔡邕的心爱之物。” 饭食吃的差不多了,洛真喊人撤了桌子,这便随袁熙向着卧房里的琴室走去。隔着竹帘便隐约看着琴架上一把造型别致的琴,通身由暗黑到火红渐变而成,尤其是暗黑的部分,仿佛烧焦了一般。 洛真直呼“焦尾?” 袁熙点了点头“你也听说了?当年蔡邕大学士遍访江南寻求良木不得,途径农家闻烈火焚焰之声,慌忙买下那烧了一半的桐木,果真做出了这把旷世的好琴。几经流转到我手里,想到你善琴,便留至今日。” 洛真第一次听到蔡邕的名字是和陈夫人(夏侯樱)、曹操、甄尧捆绑在一起的,想着不过是个学识渊博的老学究,还是个情场白痴。如今见了这琴,不觉心生敬仰。 琴意通人心。 暗黑的焦尾像是无尽的绝望在呐喊,直到遇见火红,如涅槃重生,淋漓尽致。 洛真静静坐在一边,十指微扬着弹起了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篁竹箜管幽幽,凤鸣九天瑟瑟。 袁熙眼底一片温柔,悠然看着那个如仙如魅的身影,满心满眼只她一个。 次日一早,洛真和袁熙便等着袁尚和逢萤前来拜访,因是尊卑有序。逢萤是个可爱的小丫头,看起来和洛真差不了几岁,喜欢穿着粉色的衣服,一张脸明媚的像桃花一样。袁尚稍显稚气,然五官不必袁熙差,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二哥二嫂,我带着萤儿来祝二哥二嫂,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袁尚说的抑扬顿挫,听起来好听,真心却稍显不足。袁熙熟悉袁尚的秉性,倒不在意这些,便让他们坐着叙话。 逢萤一双大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洛真,惊讶道“果真是不负盛名,二嫂竟然如此美丽,二哥好福气!” 袁熙叹一声“我三弟一表人才,风华绝代,弟妹,你也好福气!” 虽是打趣的话,逢萤也忍不住红了脸,道一声“二哥,你就会欺负我!” 第六章 雪染红尘春风起 袁绍手下的谋臣看似和平相处,实则内斗不断。 大多是因着地域之争,颍川的郭图便不怎么受待见,河北和河南一派也隔阂许久。不止是对于袁绍霸业的策略有分歧,单是对于袁尚和袁谭掌权的多少主次都是争议不断。至于袁熙,早在三年前答应了洛真后,便甩开了尾随者,对那高处的位子似乎没什么兴趣。 袁尚和袁谭的区别便是对于袁熙的信任程度。 袁谭心疑多猜忌,又无大局观。看不出袁熙的谋略,偏还惦着别人害他。三番四次的试探袁熙,直到得到了肯定得答复才放心。袁尚便高明了许多,他与袁熙关系亲密,自是极为信赖。只是袁熙忽然间的可以退居幕后却还是让他多少起了疑心。 就此,洛真在拜访与被拜访了几日之后,彻底的与袁府融在了一起,也了解了各院大致的信息。 袁绍和刘氏居竹漪院,现有五妾各居一阁,平日里在刘氏的盛威下,明面上安分得很。美妾如云环绕在怀,刘氏独守空房的日子比比皆是,但却并未有人敢觊觎她的位置。细看下去,五名姬妾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女儿,其中莺莺燕燕,素淡的,妖娆的,风格迥异。而洛真只记住了其中一个身影,因她的眉眼和已故的陈夫人极为相似,细一打听,竟也是夏侯家的人,名唤夏侯娴。 袁谭和郭宜安居云清院,袁谭行为拘束,唯一纳的妾还是郭宜安的陪嫁丫鬟,以前叫寒绯,现在比她辈位低的要恭敬地叫一声‘寒夫人’。洛真对着人没有多深的印象,只觉得她眼中透着的精光,似乎比郭宜安还要聪慧些,在郭宜安诞下一女后,也生了个女儿。 而袁尚的辰景院里却是实打实的热闹,逢萤过门不过一年,却有个两岁的儿子。原来是袁尚在外豢养的舞姬,倒是个清白的人,在舞姬有孕后,袁尚便请求刘氏将她纳进府来。刘氏怎能答应?那时候舞姬是多么卑微的职业,就算是做妾似乎都不够格。 袁尚也惧怕刘氏,便将舞姬安置在城中一处小院里,生了个男孩后却在做月子时,生了重病死掉了。袁尚只得把孩子抱了回来,因是袁家的血脉,刘氏也只好答应,连忙在各大人千金中挑选年纪与袁尚相符的,这便选中了逢萤。 逢纪本就中意年少却表现老成的袁尚,认为其必成大才,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只是委屈了逢萤,一嫁过来便成了母亲辈的。好在孩子总归是自己名下的,倒成了袁绍第一个孙子。也招致了不少得意之处。 至于袁熙娶得吴琦岚和洛真是平妻,便干脆分了两个院子,却是相邻的。 一个凌波院里放着,一个疏桐院里养着。 袁熙这些天很郁闷,除了新婚之夜与洛真亲密了一次,便再也没得逞。眼见着葵水一来七八天,洛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唤了彩儿去请大夫。 这大夫看着有些面熟,华发斑白,长髯及颈。念想到都是医者慈祥的模样,便不在意了,搭着帕子号了脉,皱眉说一句“无碍,不过是身体劳累,待静养几日便可。” 洛真这才放了心,心中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彩儿送了大夫出去,半响才返回来,喃喃说一句“小姐,公子去了军营,这大夫是我央求了侍卫去城里寻得,你若不放心,我们再找别的大夫看看?” 洛真摇头“我也觉得是因为那几日的颠簸,不必再找人看了。”。 几日里,袁熙和洛真闲暇时便凑在一处练琴,郎情妾意看呆了一众小丫鬟。朝露最甚,躲在门后被彩儿抓了个正着。不知道彩儿为何看她不顺眼,总处处提防着她,而朝露则委屈着不说话。 一晃便是几日后,春意正浓,袁府了一派欢腾的景象。 出师宴与袁熙的婚宴阵容相近,不同的是多了些舞姬来表演舞蹈助兴,正堂里人熙攘攘,数十张桌子按照军位不等,排座也参差不齐。最靠近袁绍和刘氏的那几张桌子便是之前提过的那四位谋士,田丰,审配,逢纪,许攸。除此外还有一个长发垂肩,胸口敞开的男子,隐约露出完美的胸线,在一众大腹便便的谋士中,单是凭身姿便极为扎眼。细看面容,鼻梁高挺,细眉细眼倒像个女子般精巧样貌。 洛真坐在袁熙身侧悄声问了句“那不拘一格的人是谁?” 袁熙顺着洛真的眼神看过去,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那是郭图的同宗弟弟,名唤郭嘉,一向不喜拘束,除了郭图,还没什么朋友。” 洛真皱了皱眉,她虽然不知道历史,但是她玩的三国类游戏里,郭嘉可是曹操的人! 袁熙见洛真抿唇不说话,刮了下她的鼻子道了句“你想知道的还真多,我现在还记得你曾与我提过曹操,莫不真是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 洛真尴尬一笑“无非是觉得那人奇怪罢了,再者你看过哪个秀才不出门,算尽天下之事了?顶多是个夸张的说法罢了。” 袁熙被说得一时语塞,只讶异的看着洛真道了句“这样的你,才和四年前是一样的。” 一样的让人惊讶,一样的耀眼。 筵席一开始没有人谈论军事,仿佛真的只是个酒宴一般。袁熙和洛真的一曲《琴耽相好》让众人鼓手称赞,却由着琴艺只赞叹二人郎才女貌去了。田丰看了看被晾在一边绷着脸的吴琦岚,再看看笑靥如花的洛真,暗暗握紧了手里的酒杯。 郭宜安也注意到了吴琦岚脸上明显的不悦,恨不得拍手称快,然面上却是温和的笑着,给袁谭添了杯酒。 而袁谭却并未注意到身侧之人的动作,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接下来上场的人,正是郭宜安的陪嫁丫鬟,如今袁谭唯一的妾室,寒绯。 寒绯曾是个破落贵族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后卖到别人家做起了丫鬟歌舞琵琶样样精通,然直是郭宜安的贴身丫鬟,哪来的机会表现。直到夜里独自在院中起舞的时候被袁谭看到,纳做了妾室,才算是有了些身份。 如今寒绯主动请缨,轻纱蒙脸上场弹一曲琵琶。刘氏似乎很喜欢听琵琶曲,登时便应了,只是要蒙着脸,不可露出脸来,叫别人发现身份。 寒绯也向着袁谭望过来,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叫袁谭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手捧一把琵琶,立在堂中,指尖轻颤,仿佛拨在每个人的心弦上,随之跳动。 由浅及深,曲调渐渐急促起来,仿佛面前是千军万马,尘土飞扬的景象。众人皆身临其境,不可自拔,直到最后一根弦响,才渐渐清醒,面前烛火摇曳,美人顾盼生姿,哪来的什么战场? 与袁熙和洛真情投意合的琴曲相比,如此杀戮般的曲调更让将士们有了共鸣,掌声却是比之前更加猛烈。 寒绯遮着脸,不见表情,一双眼睛却是平静无澜,似乎主角不是她一般。袁谭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不落半步,送寒绯到了幕后。郭宜安轻哼了一声,若不是见她平凡乖巧,哪能带她陪嫁?谁知之前的平庸都是装的,一到了袁府便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袁谭! 再看袁谭,果真是魂都没了的模样。郭宜安默默地再给袁谭的酒杯里添了酒,不发一语。 逢萤天真,没准备什么,刘氏便安排从外面请来的舞姬上堂前来,曲子悠扬,一众舞姬身着寸缕。衣着暴露着吸引了一众将士的目光,纤细的腰肢,窈窕的身姿,果真是训练有素。 洛真扯了扯袁熙的袖子“你看她们中间哪个最好看?” 袁熙认真的扫了一眼,“自然是最中间,领舞的那人好看。”说着,袁熙转过身来轻声道“可惜啊,她们都不如坐在我身边这位女子好看。” 洛真好笑着,指了指坐在袁熙另一侧,端坐着屹立不动的吴琦岚,声音压得极低说了句“你可是在说姐姐?” 袁熙笑的坦然,眼中却柔光点点“洛儿,你拿手的绝活便是装傻。” 洛真浑身都因着这句话震颤起来,本是欢乐的氛围瞬间又变得严肃。在与袁熙的这段感情里,她可不就是一直在装傻? 不是有人说过么?世间唯有深情与美食不可辜负。洛真不是吃货,却是个傻子。 一声疾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将士们沉浸在美妙的歌舞中,哪来的及反应那正中间跳的好好的人,在一系列翻转动作后跳到了袁尚面前,袖中泛着冷光的刀直直的向他胸口插去。 袁尚正与身侧的逢萤说着话,根本没注意到如此突然的情况,呆愣着看着那把刀越来越近,而那个舞姬的笑容也越来越狰狞。 危急时刻却是郭嘉奋起,一脚将舞姬踹翻在地,袖中的短刀则顺势划破了郭嘉的手掌。 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将那个舞姬团团围住,樱枪高高的举起便要向她心口刺去。 “慢着!” 袁尚冷着脸站起来,冲着那舞姬说了句“雪染,你为何要杀我?” 第七章 隔尤唱后庭花 本书为顾久则安所著,磨铁中文网独家首发,希望在别站看到的读者可以支持读者,支持正版。本章为防盗章节,十分钟后替换。 雪染笑了笑,*裸的嘲讽之意让袁尚更是莫名其妙,他记得她们相识是在云梦的介绍下,那时候云梦已经怀孕,袁尚便托了雪染来照顾她,许以重金。 而雪染是个有气节的人,说什么也没拿袁尚给的钱,说是不想让金钱来衡量二人的姐妹情谊,袁尚便放心的将云梦交托给了雪染。 可是云梦在月子里受了风寒死去了,雪染却从那之后再没露过面。如今她却来刺杀他? 雪染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狠狠的说道“你这天杀的负心汉,还敢来说我为什么杀你?云梦她一心一意对你,你却在她没出月子就狠心毒死了她,我等了这么久才寻到这个机会接近你,只恨我没一刀刺穿你的心,看看那流出来的血是不是黑色的!” 袁尚闻言便愣住了“你是说,云梦不是受了风寒死去的,而是被人……下了毒?” 雪染悲戚道“那毒混在补药里,云梦只喝了一口就呼吸不畅,片刻就死去了!你在说什么风寒?你这个……” 刘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给卫兵的头领使了个眼色,那卫兵一枪便戳进了血染的心口,她却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眼中仍是恨恨的看着袁尚。 那时候云梦吐了血,雪染心慌之下便跑出去找大夫,领了大夫回来却发现小院已经被封了,云梦连人带孩子都不知所踪。哪有人会这么快,不过是雪染跑上街寻个大夫那么一功夫,雪染暗道,这定是有人设计好了的!云梦恐怕生机渺茫。 果不其然,第二天便听到街头巷尾议论着袁家二公子圈养的舞姬月子里便因着风寒死掉了,孩子自然带回府里,那舞姬也安排着风光的葬了。 而雪染几次想去袁府寻袁尚查明真相,都被卫兵们饶有默契的乱棒打了出来。 如此,事实还不明显么?雪染一门心思为云梦报仇,便重拾本行,暗中寻觅机会亲手杀了袁尚。 可是,还是失败了。雪染倒地的时候,依稀看见袁尚血红着眸子望向主位上的刘氏,一向乖顺不敢忤逆刘氏的他,第一次咄咄逼人道“母亲,请你告诉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刘氏笑的自然“一个疯婆子的话哪值得你费心思考虑?来人啊,把这人裹了马革扔到乱葬岗,也算是怜悯她,至于其余这班舞姬……” 刘氏扫了扫那瑟缩在一团毫不知情的舞姬们道了句“严刑拷打,确定不是同谋的便放了。” 其中一个立刻跪在地上吓得哇哇哭了起来,却还是被力壮的卫兵拖走了,喧闹的堂中又是一片寂静。 郭嘉接过了刘氏丫鬟递上的白布,缠在手掌的伤口上,面色镇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袁尚一整晚都沉默不语,即使是在家眷们撤了,只留了将士和谋士们大肆讨论的时候,一向斗志昂扬的他,破天荒的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同样怪异的还有逢萤,那个一直带着笑的天真女孩,不知是被卫兵一枪刺进雪染心口的血腥画面刺激到了还是被袁尚的反常感染了,嘴边没了笑意,连退去的影子都颇为落寞。 洛真躺在床上揉着眉心,感叹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床边那个精致的香囊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洛真渐渐安睡起来。 袁熙摸上床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洛真轻声说了句“我去给你取亮来。”袁熙按住她,自顾自的脱了外衫道“月亮大,我看得见。” 洛真向外看了看,果真好大的月亮,前半夜的酒宴时还不明显,如今逃出了云层,亮的有些刺眼。洛真本睡得昏沉,忽的就没了困意。看着袁熙脱得只剩了件中衣,缓缓爬上了床,躺在洛真一边,手却顺势搭在了洛真腰间。 洛真脸色一红“我的身子还没好,你莫要流氓。” 袁熙轻声笑了笑“原来洛儿你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笑了一会却疑问道“怎的还没好?以前时间也这样长么?” 洛真捏了捏袁熙的手,撇嘴道“女儿家的事你知道的这么多么?” 袁熙苦笑一声“旁人的我不知,但你的小日子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时候还特意叫安插在无极县的人给你买去红枣,姜糖之类的。” 洛真一愣,倒是不记得这些琐碎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在意而忘记了。只笑着道“你这个样子,在我们那个地方被称作‘暖男’。” 袁熙来了兴趣,凑近洛真耳边问道“哦?说来听听。” 洛真顿时想起了大学中的事,那时候自己顶着个校花之名,自然招蜂引蝶。其中不乏舍友推荐的,美其名曰暖男,但若是对所有女生都‘暖’的话,在洛真眼里等同于男人中的绿茶婊。 洛真转换了些说辞将暖男解释给袁熙听,袁熙若有所思,紧了紧搂着洛真的手道一句“还好我是对你一个人‘暖’。” 洛真嗯了一声,心生旖旎,连忙转换了话题“你怎的这么晚才回来?晚宴这么晚结束,明日巳时便要出征,哪来得及?” 袁熙语气里有些感叹,喃喃道“晚宴在你们走之后不久就结束了,我之所以这么晚回来,是因为袁尚去母亲那边闹了起来。” 洛真心里一紧,想到席间袁尚通红的眸子,便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解决。 果然,袁熙接续说道“对于当年云梦的事,我也有耳闻。但凡第一个动心的女子,此生都格外记得强烈些。袁尚今天散了晚宴后便奔到了竹漪院,非要让刘氏把当年的事情讲给他听。” 袁熙顿了顿,对这个疼爱的弟弟,他似乎感同身受。洛真也感觉到袁熙的情绪低沉,转头问了句“他心里早有了答案,何必再去求母亲解释?” 袁熙苦笑一声“可能他心里也期望着会有那么点可能性,雪染说的是假的吧。后来父亲怒了,一脚把他踢下了台阶,叫他明天也不用跟着上阵,去那云梦的坟前守着去吧。” 袁绍的话说的太狠了,袁尚几乎一下子就愣住了,最终头也不发的走了。 袁熙追上去说道“你莫与父亲,母亲置气,他们做的什么事自有他们的道理,你要体谅。” 袁尚转头说了一句“若甄洛不是甄家的嫡女,家财甚厚,和云梦一样,只是个卑贱的舞姬。你还能云淡风轻的说出这种话来么?” 袁熙拉着袁尚的手渐渐松开,不回答却是问了句“明日出兵,你去么?” 袁尚却忽然笑了,月光清冷中,他的笑容有些邪魅,淡淡的回了句“去,为什么不去?” 他袁尚为什么不去?娶得是逢纪的女儿,自然拥有河北一系谋臣的支持,而他天资卓越哪点比袁谭差?若是袁熙有什么野心,还可与之一争,如今袁绍所打下的一切将来不都是他囊中之物么? 所以他怎么会因为这件事便甘愿放弃北伐一事,天下霸业,唾手可得。 而云梦,终究成了梦。 袁熙看着袁尚的背影,果真觉得他有着王者风范,任千万情绪纠缠,仍然在王图霸业前面理智对待,而自己,却对情之一字陷得太深。 洛真听袁熙简单讲了经过便了解了,看到袁熙已有困意,便扣住袁熙的手,不再言语。不多时便听到袁熙沉稳的呼吸声,洛真也轻轻闭上了眼。 巳时,邺城城门。 袁绍亲自击鼓,将士们声势如雷,而袁谭和袁尚立在袁绍两侧,表情各异。放下鼓槌,袁绍大喊一声“出征!” 应声而来的是将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和盔甲摩擦的声音,袁绍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袁尚,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下了城门,翻身上马冲在了前面。 袁尚和袁谭紧随其后,郭宜安和逢萤站在城门挥手泪别。 可是若每个人的心思都如面上这么简单便好了,男人们离开了,偌大个袁府该是女人们的天下。 在葵水至的第十天,洛真已经面色苍白,头晕脑胀的厉害。袁熙请的是当年给汉献帝看病的御医后人,早先便因洛真感了风寒来过一次,确是一般人请不动的。 御医名唤*,年纪四十出头,在一众白须冉冉的大夫里算是年轻的,然而医术颇佳,让那些老学究也口口称赞。 因是妇科病,便不同于隔着帕子搭脉,而是一根红线系在洛真的腕间。 *紧抿着唇,指腹轻轻触碰着红线,半响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一句“夫人葵水可是有十数日了?” 洛真细声答道“今日刚好第十日。” *稍稍松了口气“那便还有的救,否则不敢说夫人的子嗣,就是性命也不报啊!” 彩儿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眼圈红红的忙低头收拾起来。袁熙来不及怪她,忙问*“这究竟是为何?” *摇了摇头“赶在夫人葵水的时间内,不管出了什么差错,误食了什么药物,我都不敢确定。因这葵水是女子正常的调节过程,若是遭到破坏,必是对身体大大不利的!” 第八章 桃花拂面十里风 本书为顾奺则安所著,【磨铁】墨墨言情网独家首发。希望在别站看到本书的读者可以支持正版。作者是考研党,只有晚上有时间码字,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而盗文,一秒钟就成了。未免对我,和付费支持我的读者都不公平。但对于真心喜欢本文,善意推广的盗文党们表示感谢。 另推荐作者的其他作品:《燕辞归》:杀手和皇子相爱相杀、《临安诡闻》灵异:原来我早就死了、《时光与终老为邻》:没遇到陆泽琛之前,沐蓝一直以为自己是同性恋。 袁熙皱眉,看向洛真的眼神里急切又嗔怪“你莫不是胡乱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洛真却后背发凉,这哪是乱吃了什么东西,这分明是有人在给她使绊子。心里五味杂陈,却对着袁熙抿唇笑着“我怎会吃什么不该吃的?且听大夫说说救治之法吧。” *随即捋着胡须说道“迅速止血,长期调理。” 袁熙镇静的点了点头“那就拜托您了。” 外室里*又俯在袁熙耳边说了几句话,袁熙脸色一变,拿起了*留下的药方,亲自送了他回去。 洛真忙唤彩儿来,问一句“前些日子我喝的治疗伤寒药是谁煎的?” 彩儿略微思索道“是我照着药方抓了药,亲自煎的,没经别人的手,连那煎药的砂锅都是我买的新的。” 彩儿特意解释了一下砂锅的新旧,估计是想到了甄府里甄道给张氏下毒便是用猝了毒药的砂锅下手。 洛真呵呵的笑了两声,微愠着神色“我与袁熙吃住都在一处,旁人定不可能在这些方面下毒手,独独我一样的,就是那些日子喝的伤寒药了。如今却也没什么端倪,难道这人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了?” 洛真气急,早便料想袁府里的日子也该不好过才对,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准备好,人家就已经放了个大招。而自己却连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彩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嘤嘤的哭着“小姐,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莫生气,小心身子!” 洛真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有生你的气,快些起来,难道还要我去扶你?” 彩儿闻言便站了起来,含着泪的眼睛忽然一亮“小姐,我忽然想起来,伤寒药确实是我亲自煎的,绝对出不了差错,可是那药方却是朝露给我的。” 洛真扶着床慢慢坐了起来,道一句“愣着干什么,去把朝露叫来。” 彩儿忙不迭的去了,看着彩儿轻盈的身影,洛真却恍惚间觉得彩儿到了袁府之后,许是压力太大了,竟然动辄便给她跪下。以往在甄府无论做了什么事,却都不曾如此激动过。 只是这一跪,人情就淡薄了。仿佛她和彩儿真就是主子和奴婢的关系。 洛真暗自思忖着,朝露便由着彩儿拉进屋里来。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眼中尽是惊恐,哪来的半点当初讨好洛真模样。 刚踏进内室,朝露便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泣声道“夫人明鉴,那药方确实是张大夫亲手交给我的,我自幼不识字,哪会做什么改药方的事?” 洛真听得头疼,摆了摆手“你先不要哭,不过是回答我的问题,怎的我还没问你就自顾自的倒豆子似的说出来了?” 朝露啜泣一声,眼睛瞟了瞟彩儿说道“好,夫人想问什么,我一定照实回答。” 洛真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乎是准备来一场长谈。 “先说说你在来疏桐院之前是在哪里吧。” 朝露身子一僵,眼睛直直的看着洛真,似乎有些惊吓,却还是低眉恭敬道“奴婢之前……在凌波院伺候吴夫人。” 彩儿狠狠的呼一口气,就要上前揪朝露的胳膊。洛真连忙给彩儿示意,叫她先等一等,继续问道“那把你调到我院子里来的是母亲还是吴琦岚?” 朝露定了定道“是老夫人见我伺候吴夫人伺候的好,才要了我来伺候您。” 洛真仔细观察着朝露的表情,发现朝露确实没有说谎的迹象,可是那药方却是怎么回事? 洛真最后试探性的问了句“从你拿了药方到送到彩儿手里,可曾发生什么事?” 朝露便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说道“我跟着张大夫取了药方就从堂前往院子里走,正遇见暮辛,她问我拿的是什么,我便说了您受了风寒一事,那药方在她面前打眼而过,没有经她的手。然后绕过花园回了小院,交到了彩儿的手里……” 洛真似乎摸到了事情的一角,继续追问“暮辛是谁院里的丫鬟?” 朝露“我和她一同进的府,分在吴夫人房里照顾,如今她还在伺候吴夫人。”说完这句,朝露反应迟钝的问了句“夫人,你莫不是怀疑暮辛?她心地善良,与我情同姐妹,况且那药方是隐秘之物,我发誓她只是看了一眼,怎会记得?” 彩儿受不住了,上前捏了朝露一把道“小姐在静养,你小点声,谁还能冤枉了你们不成?” 洛真温柔的冲着朝露笑了,眼中却没有笑意,道了句“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我会慢慢查的,” 朝露心急着还要解释便被彩儿拖了出去,似乎彩儿对她颇有敌意。 洛真静静倚在床边,心中一团乱麻。 从药方到煎药都毫无差池,唯一的插曲便是暮辛的出现。洛真不觉得是朝露撒了谎,若诚心要骗她何不矢口否认,为何要把暮辛说出来平白招人猜忌。所以朝露说的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只是不知道暮辛看到了药方上的多少内容。 洛真抿唇细细思索,不对,即使知道了药方又能做什么?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啊! 可是除了那些时日的伤寒药,问题还能出在什么地方? 一晃便到了晚间,袁熙尽早处理完了军务便赶回来与洛真一同吃饭。彩儿在一旁候着,时不时的添些茶水,洛真还在想着那些隐藏在身边的危险,压根没注意到面前的碗里被袁熙夹了许多菜。直到袁熙喊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看着堆成了一座小山似的菜苦笑着“晚饭不宜多吃,尤其是这鸡蛋羹,不易消化。” 洛真一边说着一边把鸡蛋羹的碗推到袁熙身边“你吃吧,男人消化的总是快。” 袁熙把碗推到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下午吃了罐凤梨蜜饯,性凉,就没给你拿过来。若在吃这鸡蛋羹便犯了忌。” 洛真点了点头,确实,糖精和鸡蛋混在一起是典型的食物中毒…… 混在一起……! 洛真手间的竹著啪的一声滑落到地上,眼中渐渐明晰。 彩儿忙上前换了付新的竹著,小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洛真抬手,淡淡一笑道“无事,手滑罢了。” 袁熙看着洛真葱白的指尖,心中一动“我们的女儿,应该和一样,手指细长又白润。” 洛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来的女儿?大夫都说了,我这身子……” 袁熙倏忽间握住了洛真的手,洛真手一松,竹著又落到了地上。 “不许胡说,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袁熙的目光灼灼,叫洛真浑身发烫,彩儿再一次默默地递上来一双新的竹著,却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晚上入睡前,洛真把床头的香囊挂在了院子里的桃花树上,桃花刚打了个骨朵,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香囊倒是格外的别致。袁熙笑一声“洛儿还是吃醋了,那天看你那么深明大义的模样还真以为你不在琦岚送我香囊呢。” 洛真随便应了一声并未说话。 确实,洛真自从踏入袁府一步一步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先是给她一个下马威,新婚大喜柴房里关了一夜。再是摸清了洛真的药方,寻出其中特殊的药材,再生一计。 那便是这个香囊,洛真直觉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药里被动手脚未免太显眼,而吴琦岚的手段着实高明,她知道送给袁熙的香囊,袁熙对她无意肯定是不会把它带在身侧。而洛真作为一个新夫人,自然不能被人捉住小辫子,遭人口舌,所以这个香囊便由洛真保管,吴琦岚的这个香囊其实是早就准备好了给洛真的! 洛真冷叱一声,可惜百密一疏,单是暮辛这个小丫鬟,不就暴露了你么?吴琦岚! 袁熙拥住洛真,轻叹一声“外面凉,回屋歇息吧。” 洛真看了看风中摇曳的香囊,笑靥如花。 “好”。 疏桐院里熄了灯,凌波院却是依旧不安生。 朝露偷偷摸摸跑到暮辛院子里的时候,被吴琦岚抓了个正着,强行当做小偷正按在堂前,一派要拷打的架势。朝露吓得要哭了“夫人,我真的只是来寻暮辛说会话的,我不是来偷东西的。” 吴琦岚勾唇一笑,看了看旁边静默不语的暮辛,问道“她与你说什么了?” 暮辛薄唇一抿,把朝露说给她的话全部告诉了吴琦岚。原来朝露今日被洛真一吓,连忙来问暮辛实情,她怕暮辛真的和此事有关系,哪知暮辛捂住她的嘴不让她问,只道一句“你信我。” 朝露点了点头,眼中一片湿润。她性格懦弱,又有些呆,总是言不及义惹得吴琦岚生气,若不是每次都有暮辛在旁求情,恐怕自己早就被吴琦岚活活打死了。她自然信她。 所以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暮辛,而暮辛对吴琦岚也全盘托出。 吴琦岚握着手里的皮鞭,幽幽的绕着圈“所以,洛真现在是怀疑我下手咯?” 暮辛点了点头“因为朝露拿着药方的一路只遇到了我,所以新夫人自然会怀疑到您身上。” 吴琦岚凭空甩响一鞭子,吓得朝露瑟缩在暮辛脚边,再看暮辛则神色如常。 “我对她下手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一鞭子抽花她的脸岂不是更解气?” 第九章 红粉佳人舞长鞭 桃花三月,那挂着香囊的桃树一夜之间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袁熙手握一卷竹简抛到桌面上,发出砰的声响,座下的人皆噤若寒蝉。此次出兵,随袁绍而去的大多是袁绍历来的亲信,而后至的颍川的郭图,郭嘉一行人则留守邺城。本就不受待见,遇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是摸都摸不到,*裸的歧视。 桌面上是郭嘉的辞呈。 袁熙微微皱起了眉,却也无可奈何。当初的曹操,刘备皆投奔袁绍,却也因为得不到重用而离开,各自发展,如今除了那刘备不成气候,曹操却是声名鹊起。人才的流失让袁熙每每痛心扼腕,然袁绍麾下地域党派之争如此激烈,却是连他都没办法掌握,只能暗中调度,互相压制。 “曹操如今何为?” 堂下一个中庸模样的人起身答道“自曹操进驻了洛阳,迎汉献帝,迁都于许昌。如今则攻打吕布于徐州,久攻难下。” 袁熙点了点头,回问道“公则以为徐州城将破否?” 那人摇了摇头“徐州城是一座坚城,若不是陈宫使计,哪会轻易从刘备手里夺了来?曹操若无良策,恐累月不得。” 袁熙闻言,将桌面上的书简缓缓拿起,心里虽然极赞同郭图的说法,但总惴惴不安。郭嘉选择另谋良主,却不知能否将他惊才绝艳之才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抬头看向另一方向问道“许大人,将军出征情况如何?” 席间一八撇小胡子的人拱手起身道“将军一路通顺,不日便可抵达幽州,并无异状。” 袁熙笑了笑“那就好,希望若有粮饷不济等紧急情况,还望子远及时报备。” 许攸连连称是,哪听不出袁熙口中所言的真意。 许攸贪,雁过拔毛便是对此人最贴切的描绘,袁绍多次想要惩戒他,却碍于二人年轻时便交好,而不得。 会议即散已是午时,袁熙设宴与众人一起,便遣了侍卫回去禀告甄洛不必等他。疏桐院里,洛真正与彩儿候着,听到传报,回了声便动了筷子。 只这筷子还没碰到菜,门口便挤进一众的身影来,打头便是身材高挑的吴琦岚,而后跟着几个小丫鬟,见那身形竟是朝露,不过是踉踉跄跄的,不知受了什么苦。 吴琦岚走近笑着“哟,正赶上饭时,实在不好意思,只是这小丫鬟昨夜来我院里偷东西,我想着还是给妹妹送回来,希望妹妹严加管教,不要再犯才是。” 朝露头发凌乱,身上还有几处鞭痕,眼皮耷拉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昨晚吴琦岚心生邪火,拿朝露撒了气,偏又有暮辛护着朝露,俯在她身上挡了大半的鞭子。朝露哭哭啼啼一夜未眠,身上的伤粗看瘆人,若是与暮辛相比,却是轻的。而暮辛扶着她,站在吴琦岚左面,面色镇静,倒根本看不出受了鞭伤的模样。 洛真放下碗筷,倏忽间瞥见吴琦岚腰间别着的鞭子,心知来者不善,轻步走上去,路过彩儿身边的时候小声吩咐了句“从后门走,去请显奕快些回来。” 对付旁的女眷,请刘氏便是又方便又省事。但若是对付来势汹汹的吴琦岚,想必只有袁熙能镇得住她。彩儿慢慢从门后隐了身形,见吴琦岚没注意自己便立刻从后门绕了过去,走出院子。 洛真笑的嫣然“姐姐说朝露昨夜去凌波院偷了东西,不知道偷了什么贵重的宝物?” 吴琦岚还未开口,右侧一个描眉画眼的小丫鬟却尖细着声音道“我们凌波院自然贵重物品数不胜数,这小丫头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定是起了祸心。” 吴琦岚转身一巴掌扇到那丫鬟的脸上,怒喝“谁叫你说话了?”那小丫鬟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眼巴巴望着吴琦岚,而吴琦岚则稍显底气不足。 洛真笑问道“原来并没有抓到朝露偷了什么东西啊,我倒是听闻朝露曾经还伺候过姐姐,不知道姐姐为何如此不念旧情,光凭臆想就将朝露定了罪?” 这下那个捂着脸的丫鬟立刻知道自己刚刚不小心暴露了,马上改口道“我哪里说没有证据了……” 话未完又是一巴掌,吴琦岚直接将那丫鬟扇倒在地“闭嘴,蠢货。”再回头看向洛真的眼里也是狠狠的神情“你是说,我是故意冤枉一个小丫鬟咯?” 洛真心里一阵叹息,为什么她们总是自己就把真相说出来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是恭敬地很“姐姐误会了,若姐姐有证据证明朝露偷了东西,我自然无话可说,可是若真是冤枉了小丫鬟,传出去对姐姐,对袁府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吴琦岚脸色一僵,气焰却没有丝毫减弱,冷哼一声“就算是冤枉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就算死了,乱葬岗里一扔,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暮辛闻言止不住的颤抖,手上的力道却不减,紧紧地搀着摇摇欲坠的朝露。眼睛死死地盯着吴琦岚,快要把她的身体洞穿一般。而吴琦岚浑然不觉,笑的张狂“朝露不堪鞭打,还吐露了些关于妹妹的私密事,不知道妹妹有没有兴趣听呢?” 洛真摇了摇头“没。” 吴琦岚顿时噎住了,暴怒被点燃,深呼一口气,手却向着腰间摸索,像是要抽出那鞭子来。洛真指了指院中的桃花树道一句“姐姐可认得那上面挂着的香囊?” 吴琦岚顺着洛真所指一瞧,那风中摇曳的可不就是自己送给袁熙的香囊?挂在桃树的枝桠上,灰扑扑的,像是被遗弃一般。顿时咬牙切齿道“妹妹是在炫耀什么?” 手却已经紧紧的握住了鞭子,只需一秒便可以抽出来,狠狠的甩向甄洛,抽花她的脸。 洛真却自顾自的说道“我没兴趣听姐姐说从朝露嘴里套出来什么话,因为从姐姐登门那一刻,我就都知道了。姐姐知道我葵水不断,便是因为这香囊中的东西与我的伤寒药犯了忌,所以我怀疑姐姐加害于我这不过分吧?” 吴琦岚一愣,倒没想到洛真把话挑明了说,不屑的瞥了嘴“确实不过分,但是……” 洛真打断吴琦岚的话道“既然不过分,那请姐姐给我一个解释吧。” 洛真一直静立不动,却并未摆出傲人的姿态,反而谦卑有序,让吴琦岚想发难与她都找不到时机。可是既然已经要撕破脸,何必在乎时机,吴琦岚缓缓地将鞭子往外抽,邪笑道“我给你解释?呵呵,我倒是想要妹妹给我解释,你的丫鬟到我院子里偷东西,如今我登门还人,你却将我送与显奕的香囊挂在树上折辱与我,还将脏水往我身上泼,难道是看我吴琦岚好欺负么?” 一边说着,吴琦岚已经将鞭子握于掌心就要向着洛真抽过来,只消一下,便叫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剥皮见骨,看她怎的再讨袁熙的喜欢? “住手!” 洛真早便做好的准备,想要循着吴琦岚的鞭向躲过这一鞭子,忽的听到院门口的声音,身体骤然放松,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一步。定睛看向那人,却是袁绍的姬妾夏侯娴。 夏侯娴身形婀娜,站到吴琦岚身边则矮了不少,身后的彩儿也悄然凑到洛真身边,诺诺说着“小姐,公子去城中宴客了,我正要出门,遇到了夏侯夫人,这便请了她来。” 洛真无奈的笑了笑,夏侯娴身份低微,不过一个侍妾,哪能压得住吴琦岚,然而现在再去找袁熙已经来不及了。 吴琦岚也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住手?” 夏侯娴本是冷淡的眸子,闻言却火热琦岚,目不暇赏盯着吴琦岚道一句“那你又算什么东西,公然动用私刑,打骂下人也就算了,甄夫人却是二公子的平妻,与你同辈,你也要随意打骂么?” 吴琦岚稍显有些不自然的慌了神色,似乎之前是气性过了头,忘了洛真的身份和她的地位。却还是嘴硬道“那又如何?我舅舅是袁大将军麾下第一谋士,她不过一个破落官家小姐,我教训她一下又怎样?” 夏侯娴挥手让自己的丫鬟向后退,一只手背在身后“既然夫人不在乎礼数,执意要动手,那贱妾也斗胆教训一下夫人如何?” 吴琦岚大喝一声“好”手中的长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蜿蜒着抽向夏侯娴的脸,夏侯娴也不躲,软臂一伸,沿着鞭子抽过来的方向随之转身,将身子拧成一个奇异的弧度,从鞭子的下方躲了过去,但是手却已经紧紧地握住了鞭身。 吴琦岚用力一扯,却纹丝未动。夏侯背对着她笑道“夫人可还有别的招数?这鞭子是百家武器中最无用的下品,倒与夫人相配呢!” 吴琦岚自从入府来哪里受的这种屈辱?将手里握的鞭子也向夏侯娴扔去,却像是扔布头一般,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原来这鞭子一头控制在夏侯娴手里,哪能尽得其用? 吴琦岚像个相扑选手一般向着夏侯娴冲过去,却见夏侯娴将整条鞭子握在手里,淡然的笑了笑“我来教教你,这鞭子怎么用才能伤人不留痕?” 第十章 柳塘新绿却温柔 起初洛真还在担心夏侯娴,如今想来,夏侯一族本就是武将世家,怎会在吴琦岚手下吃亏? 夏侯娴手握长鞭,只闻清脆的响声却不见吴琦岚身上衣物又破损,可分明看她眉头紧蹙的模样该是受了几鞭子,想来那鞭子挥出去的力度已经被夏侯娴掌握的炉火纯青,隔着衣服伤人于无形。 没几个回合,吴琦岚便不敢再向前了,身上各处都传来火辣酥麻的痛感,而她却连夏侯娴的身都近不了,再打下去也只是自讨屈辱罢了。 吴琦岚冷冷瞥过夏侯娴和在一旁看戏的洛真,道一句“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转身走掉的身姿依然潇洒,却难掩落魄。暮辛把朝露交给彩儿,黯然说一声“麻烦你了。”便加快脚步跟上了吴琦岚。洛真盯着暮辛瘦弱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那看似萧条的背影却给人一种极为强大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一个小丫鬟身上出现,让洛真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彩儿扶了朝露下去休息,夏侯娴则收了鞭子,慢慢向洛真走过来,盛气凌人的气势渐渐湮灭,倏忽间温婉可人,问道“甄夫人,你可无事?” 洛真回神,对上夏侯娴那一双酷似陈夫人的眼睛,哑然失笑道“她还没对我动手,多亏你来的及时,改日定登门拜谢。” 夏侯夫人爽朗一笑,眼神却瞥过桃花树上的香囊,啧了一声道“那么好看的香囊怎的挂到树上去了?” 洛真干笑一声“兴起之举,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不知道夏侯夫人吃过午饭了没有?” 夏侯娴顿时便明白了洛真的意思,就势答一句“还未吃过,小院里该是已经准备好,料想吴琦岚也不会再来寻你的晦气,我便告辞了。” 洛真再次感谢,送了夏侯娴到疏桐院门口,夏侯娴转身走之前,眼神扑朔的说了一句“小心吴琦岚一些,她素来莽撞跋扈,但她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若我是你,最该注意的是那些躲在暗处的危险。” 洛真心神一动,想说什么却见夏侯娴自顾自的离开了,顺手把那一副皮鞭丢到了花园的假山高处,像是一条蛇蜿蜒在怪石嶙峋间。 吴琦岚卧在床上,由着暮辛给她的鞭伤涂上药草。然那鞭伤尽是紫青淤痕,却无半块破皮,草药的疗效也就大打折扣。吴琦岚狠咬着牙,脑中尽在算计如何报得今日之仇,眸光一转,看着默默不出声的暮辛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整治甄洛和夏侯娴?” 暮辛摇了摇头“如今甄府里只有公子一个男人,想必什么事都要听他的,此时去招惹甄洛是下下之策。但是我们或许可以想些别的办法去整治夏侯娴,她一个侍妾,比我们这些丫鬟好不了多少的位置,只是她那一身武功还是要格外注意。” 吴琦岚思路清明的点了点头,她一向没什么聪明的计量,不过都是靠着暮辛罢了。 思及此,吴琦岚盯着暮辛那一双平静的眸子道“你可听甄洛说,她的病是因我送的香囊与伤寒药犯忌?” 暮辛微微点头,吴琦岚则眯起眼睛“那香囊……是你给我准备,让我当着甄洛的面送给显奕,以表贤惠和示好之用。” 暮辛继续点头“正是。” 吴琦岚厉声道“难不成是你借我之手,加害于她?” 暮辛微微笑了笑“夫人,分明是甄洛假病,归咎于香囊,无非是想将你从公子身边赶走,如此浅显的道理,夫人难道不信我?” 吴琦岚则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说说,怎么整治夏侯娴吧,好让我出了这口恶气!” 暮辛轻轻拭去头上一层薄汗,面色不改的俯在吴琦岚耳边说着。 袁熙回府的时候有了些醉意,刚下马车正看见门庭中立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老者慈祥的笑着“吾乃华旉,世人则称我为华佗,此次前来拜见袁府二公子。” 袁熙自然是听过华佗之名的,世人称华佗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此时便更加恭敬道“我便是袁熙,不知前辈寻我何事?” 华佗捋着胡须上下打量着袁熙,满意的笑道“不错不错,甄家小姐嫁的人果然是人中龙凤。我与你夫人甄洛是故交,途径此地特来拜访。” 袁熙爽朗的笑道“原来是与洛儿相识的神医,快快里面请!” 华佗也不推辞,大步踏进了袁府,随着袁熙去往疏桐院了。 洛真用过饭,折了几支花正要插在一起,便听到彩儿来报“小姐,华佗大夫来府上了,正在堂前与公子说话呢。” 洛真拢了拢花枝,微微笑着“我知道了,待我洗洗手便去,这手上尽是花汁。” 彩儿笑着便上前帮洛真递上帕子,闻听洛真问到“朝露现在怎么样了?”撇了撇嘴道“身上没几处伤,涂了药,睡得香着呢。” 洛真点了点彩儿的鼻子问道“你为何总故意不与她亲近,我倒觉得她是个天真的好孩子呢。” 彩儿嘟了嘟嘴“确实是天真,但毕竟是吴夫人房里呆过的人,总觉得有隔阂。” 洛真点了点头,确实是,不过日久见人心,她倒是对朝露有几分期待。 净了手便向堂前走去,看到桃花树上那个香囊的时候便顺便叫彩儿带上了她。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洛真眯了眯眼睛,一片光影里看到了那个白发苍苍的华佗,笑着行礼道“华先生好,一别数月,华先生又年轻了几分呢。” 华佗挥了挥袖子,叹一声“你这小丫头这么早就嫁人了,否则我还想收你做徒弟呢。” 洛真笑而不语,再看袁熙的表情,却是僵笑着,面色极不自然。道了句“老先生今晚留下吃晚饭,我中午饮了酒,先去歇息一下,洛儿与你叙旧便可。” 华佗点了点头“去吧去吧,睡前含一片山楂,醒来便不头痛了。” 袁熙连连应声,只是走的时候特意看了洛真一眼,似乎有什么事情要问,却又不便在外人面前开口,最后只得先行离去了。 洛真纳闷,这是又出了什么事?缓步走到华佗对面,悠然落座问一句“先生此行何为?” 华佗扬声笑道“五禽戏,麻沸散都到了该传承发扬的时候了,我准备先在北方诸地游学,再下江南和蜀地,若是有机会去往海外,此生便足矣。” 洛真闻言有些悲伤,她心知华佗的梦想不可能完成了,随着他名气越来越大,患有头疾的曹操便强行把他滞留在身侧,哪来的半分自由,最后省不得两种结局,一种是被生性多疑的曹操杀死,一种是不愿屈服与曹操而被下狱。 皆是死路。 华佗见洛真一片哀伤之色忙问道“怎么了?初见你便觉你血气亏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洛真闻言便把彩儿手里的香囊递给华佗,把自己葵水不断一事原原本本的讲与华佗听,华佗再次给洛真搭脉后点了点头“那*医术不错,你这病已经在渐渐回转了,平日里多注意些保养就好了。” 说完,华佗将香囊打开,拿出其中的药材细细的看着,却并无异样。最后抬手嗅了嗅手上的香囊,面色一变“谁人竟如此恶毒?作孽啊!” 洛真早便知道那香囊有问题,现在倒是可以气定神闲的问一句“是不是与我那伤寒药有犯忌之物?”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华佗摇了摇头“药材都是些寻常药材,性温和,不会伤害身体。问题不在香囊里面的药材,而是香囊本身!” 本身?看着那精致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洛真有些想不明白了,吴琦岚已经算准了自己会接过她送给袁熙的香囊,所以她完全可以在药材上动手脚,毕竟有理由可推脱责任。可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在香囊上做文章?她性格粗狂,不该是这么谨慎的人啊。 那么也就是说!洛真背后有些发凉,那便是吴琦岚自己也不知道这香囊有问题,有人在暗中操控着她来对付自己! 华佗没注意到洛真的异状,自顾自的说着“伤寒药里定有活血祛瘀,温和养气的药物,而这香囊受长期熏香,自带的药性加剧了伤寒药里活血的性状,恰逢你葵水至,生出此病。若非葵水预警,恐怕长期下去,你又不自知,子嗣是难以再有了。” 洛真盯着那香囊,语气淡淡的“究竟是什么熏香呢?” 华佗眼色一凛“麝香,活血祛瘀,用作流产,催产。” 明明是大白天的,洛真却生出一阵冷意,仿佛几年前在甄府门口,亲眼看到方玉如流产的那一刻。 那时候她好像还是局外人,如今的她却正在经历其中。 袁熙侧卧在榻间,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原来华佗与他谈话中涉及了几月前甄洛去往许都之事,那时的他尚未怀疑,如今想起来,既是去看望亲戚,为何支吾着不肯说出其姓名? 第十一章 长衣裳薄转街巷 “麝香……”洛真喃喃着,她印象里的麝香不过是现代跌打损伤的药膏里,那种有些刺鼻的味道。 华佗一看这情况就了明,捋了捋胡须问道“莫不是有人要害你?” 洛真苦笑一声“宅门深深,什么污秽物都有,叫先生见笑了。” 华佗却径自从背篓里拎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花狸来,怜爱的抚了抚它的毛,将它塞到洛真手里道“这花狸自小随我上山寻药材,鼻子好使得很,能帮我找到生在地下的药材,还专爱吃一些有毒之物,你养在身边,若是有什么人再拿毒物害你,它一下便能嗅出来。” 洛真捏了捏花狸的脖颈,再看看笑的慈爱的华佗,不好意思道“这是先生心爱之物,我怎么能收,还请先生拿走吧。” 华佗眼中一阵闪烁“我此次要四处游逛,居无定所,让这小家伙跟着我岂不是遭罪去了,你便替老夫照顾它吧,左右与你有缘。” 洛真摸着花狸身上一道黑一道白的毛皮,只觉得触手生热,竟像个暖炉。 “那我便收下了,谢谢先生。” 华佗则叹息道“小家伙已经被我安置好了,我也就带上我那药童,无牵无挂四海漂泊去了。” 洛真开口道“其实先生不必……”只说到半路,洛真忽然禁了声。 华佗皱眉“不必如何?” 洛真摇了摇头,眼中一片凄然“敢问先生,气节和性命孰轻孰重?” 华佗思索片刻,感慨道“若为了千古留名,自然气节重要,但若论眼下我要将自己所学传播开去,自然性命重要。” 洛真放心的点了点头“我也正想如此劝您,肩负着更重要的事业,忍一时又何妨,惟愿先生保重自己才是。” 华佗哭笑不得“你这丫头,说的好像我老头子会出事一样。” 洛真眼圈泛红,仍是扯出一抹笑容,摸了摸睡成一团的花狸道“先生长命百岁,中华医术也指望先生复兴,我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两人又说了会花狸的事便到了晚饭时间,洛真遣彩儿去请袁熙,一同到正堂来。 不多时饭菜上了桌,袁熙也衣着整齐的踏进堂里来,只是面色稍黯,似乎不悦。席上却是尽了地主之谊,风度翩翩,偶尔看向洛真那几眼却迷蒙不知其意。洛真心里觉得不知道哪里又出了什么问题。 彩儿将风衣给洛真披上,表情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小姐,小心风凉。” 堪堪日暮,确实有风从敞开的门里灌进来,凉的让洛真不自觉地心慌。 本安排华佗居于客房,但华佗念及那个小药童独居客栈,恐不妥便就此辞行。 见着那略显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长街那头,洛真轻叹一声便转身往府里走,想要伸手去拉那翩然而立的身影,手上却未触到那人掌心,再看袁熙径自挥了袖子,向院子里走去了。 洛真的感觉应验了,看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细碎的步子跟在袁熙身后,有好几次袁熙发间的束带都飘到了他的耳鬓,洛真很想喊他停一下,帮他扶正发带,可是几次动了动嘴唇,都没有出声。 疏桐院里各房渐次点了灯盏,袁熙端坐在小院的客厅里,烛火摇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夜色给他镀上了一层落寞。 洛真轻轻坐在了他旁边,却没在去拉他的手,问一句“你不开心。”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袁熙这才抬眼看向洛真,一双眼睛里尽是悲情,拳头紧紧地握着,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松开手,一张揉皱了的纸条落在了洛真面前。 隽永的字迹让洛真眼皮一跳,缓缓将纸条打开,正是‘珍重’二字。眼前晃过那日清晨仓皇的逃离,和那如雾般蔓延的天青色。 洛真抬眼,丝毫没有心虚“你在哪里找到的?” 袁熙则伸手将洛真掌心的纸条扯了过去,撕得粉碎,眼中已经有了血色,看向洛真却还是阻挡不住的温柔“你心里那个人究竟是谁?” 三句对话,答非所问。 两人静静地对望着,靠窗的灯盏被夜风吹熄了,彩儿急忙拿了火折子去点起来,再回看,袁熙已经走了,只洛真一人静静地坐着,维持着刚刚那个姿势,终是长长吁出一口气。 “关门吧,他今天不会回来了。” 梦里是一片白茫茫,洛真亲手埋了那人的坟冢,也习惯了牵起另一个人的手,却摸到一手的空。 他甩开她的手“你心里那个人究竟是谁?” 洛真也不知道了,她看着满天飘落的尽是染了墨迹的纸片,上书‘珍重’。 醒来的时候,彩儿恰好推门进来,端着铜盆来到榻前,小心问一句“小姐,温水已经备好了,您起床了么?” 洛真起身,将一双玉手浸在温水里,忽的问了一句“昨晚公子是怎么发现那张纸的?” 彩儿闻言慌忙跪下,将水盆举得高高的,泣声道“都是彩儿不好,我本是来唤公子去往堂前入席的,又想着小姐恐凉,便去衣柜里取了风衣来,那纸条从风衣里掉落,不偏不倚飞到了公子面前。” 彩儿哭得梨花带雨,继续说道“我一时吓坏了,任凭公子问了什么我都没回答,现在想想当时若是答一句那时旁人给我的便好了,也不至于招致公子与小姐间的疏离。” 洛真见彩儿举着铜盆的手已经颤抖了,无奈的叹一声“我怎么会怪你,快些起来吧,难不成让我的手一直湿着?” 彩儿忙起身,袖口抹泪,拿了帕子过来给洛真净手,关切的问“小姐为何不与公子解释解释?” 洛真敛了眉眼,细细的擦着指尖的水珠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他难道仅凭一纸两字就断定我红杏出墙?” 彩儿闻言点了头,指了指一旁放着的竹笼子问了句“那就好,不过小姐,那花狸要喂些什么啊?” 洛真看了看笼子里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吩咐道“清水,新鲜菜叶,兔肉少许即可。” 彩儿便记着这几样向厨房走去,只说是甄夫人养了个宠物,便顺利取了回来。洛真兴起,亲自给花狸喂食,倒忘了自己还未吃早饭。因着以往是与袁熙一起的,如今少了个人提醒,真就忘了。 洛真心里一阵苦涩,若是对一个人渐渐养成了依赖,那才是致命的危险。 这世上谁真的离不开谁?若你用了心,动了情,命运琢磨,受苦受难的只能是你。 袁熙一连几天不见踪影,若不是吴琦岚趾高气昂的登门入室,洛真恐怕都不知道袁熙这几日宿在了凌波院。 吴琦岚此次来嘴角含着笑意,倒有些女儿家的姿态,站在门口喊一句“妹妹。显奕要我来帮她拿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还有青色冠帽,他要去会见那些入幕宾客,不得不庄重些。” 彩儿气的直跺脚,洛真却笑得悠然“彩儿,去按照姐姐说的寻了来,可不能让姐姐等急了。” 吴琦岚面上笑意不减,挑衅似的盯着洛真,而她身旁今日只有暮辛一人,那个被她掌掴了两下子的丫鬟估计被派到洗衣房去做粗活了。彩儿暗瞪了吴琦岚一眼,无奈还是将那衣服和冠帽递到了吴琦岚面前。 吴琦岚忽然捂着额头哀呼一声“哎呀呀,我这头怎么忽然眩晕了起来?显奕急用这套衣衫,那便麻烦妹妹亲自去送吧。” 彩儿指着暮辛道“为何不让你的小丫鬟去?” 吴琦岚回瞪了彩儿一眼,明显想要上前动手,却又想起来自己在装晕,只得暗暗咬牙道“暮辛还要去看望朝露,妹妹体谅一下她们姐妹情深,便帮姐姐这个忙。” 彩儿还要在说话,却听洛真笑着说“好啊,妹妹去去便回,姐姐既然头晕且先在我这里歇息。” 你不就是想要我扮演一个吃醋的妒妇,好让袁熙对我失望么? 洛真笑的灿烂,那我便好好演这一场戏让你如愿。 吴琦岚听到洛真的话,初始惊讶的不行,心里却在窃喜,连连点头“那便麻烦妹妹了,我在妹妹这里坐一会,等妹妹回来再叙话。” 一番话说得熟络,好像前几日的拿着鞭子耀武扬威的画面时假的一般。洛真也不计较,拿着衣服便向院门口走去,不忘吩咐彩儿“你留下,好好照看姐姐。” 言外之意是叫彩儿看着她,别再动什么手脚。彩儿此时倒是突然变得机灵起来了,连连点头,目送着洛真离开。 疏桐院与凌波院不过百步的距离,两院里都栽了大片的桃花,如今已是纷繁遍地,惹得几日未出门的洛真连连驻足,磨蹭着总算来到了凌波院,一路直达卧房。 不得不说吴琦岚的小院装潢的富丽堂皇,用的家具画屏,虽不及洛真院里的精巧雅致,却同样价值不菲,尽显奢华。 而那红木漆着的门后,便是袁熙与吴琦岚的卧房。 洛真生在一夫一妻制的年代,心底多少是有些排斥古代种种恶习,但袁熙自从她嫁过来后,哪在外留宿过?每次都是与她相拥而卧,碍于身体原因没有同房,却也让洛真对这个男人多了几分欣赏。 可惜呵,洛真自嘲的笑了笑,男人的逃避方法永远是跑到另一个女人身边,像是在示威。 第十二章 人世浮沉与喧嚣 红帐暖香。 洛真不由得掩了口鼻,她素来不喜这浓烈的香气。看着榻上那个单薄的人影,辨不出语气的道一句“衣服我放在外榻上了,便先走了。” 袁显奕一怔,隔着珠帘果真看到了那个刻画在他心间的影子。 “等一下。”袁熙的嗓音有些沙哑。 洛真扶在门上的手顿了顿,转过脸来问“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袁熙抿了抿唇,道一句“你还是不准备给我解释么?”一边说着,缓步走下床来,却是连鞋都忘了穿,直掀开了珠帘,来到了外室。 洛真回身,淡淡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么?我何须浪费口舌。” 袁熙闻言自嘲的笑了起来“呵呵,想我袁显奕何等聪明,却绕不过一个女子的心思。” 洛真心里的一丝侥幸也崩塌了,冷冷抬眼,问一句“所以你绕到了别人的床上?。” 袁熙哑然。 抚开袖子,洛真不回头的走了,她知道光是顶撞夫君这一条便该被休了,可是若不是良人,何必将就?当初的信誓旦旦,还不是如此脆弱,一张轻薄的纸条便竖起一道心墙。 一连月余,袁熙都再没出现在疏桐院里。 彩儿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逮着空就明里暗里的提醒洛真袁熙对她有多好,只要她服个软,两人依旧可以重修于好,洛真皆缄默不语。倒是伤好了的朝露,活蹦乱跳起来,整日和洛真一起逗花狸玩,两人越来越亲近。 直到听说夏侯娴被刘氏打了十大板,连床都下不了时,洛真才有些心慌。匆忙便向着刘氏的竹漪院赶去,绕过正堂来到夏侯娴居住的小庭院里,只看见一个丫鬟极不情愿的端着一盆血水从屋里出来,见到洛真时倒是诚惶诚恐的行了礼,喊一声“见过甄夫人。” 洛真皱眉“你主子的伤如何?” 丫鬟答道“不过是点皮肉伤,无碍,劳烦甄夫人挂心了。” 一盆血水,染得颜色深沉,她还说无碍?洛真一挥袖子便不再理会这个势力的小丫鬟,踏进了房中。 夏侯娴的房间极朴素,却是胜在简单干净。此时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彩儿捂着嘴便吐了,匆忙跑了出去。夏侯娴闻声转过头来,隔着轻纱珠链,洛真看到夏侯娴刻意挤出的笑容“甄夫人来了,只是我不便下床行礼,望夫人恕罪。” 洛真顺着夏侯娴的身段向下看去,正看到刚换上的白色亵裤已经红斑点点。走上前去坐在床边,叹一句“你我之间不用客气,倒是你怎么惹到母亲了,若是再多几板子,这身子就废了。” 夏侯娴明明已经疼的冷汗连连,却悄声笑着“我们身份卑贱哪敢去惹旁人呢?倒期望别人不要故意来让我日子难过才对。” 洛真听得一阵心酸,拿起帕子给夏侯娴擦着汗,问一句“还疼么?我已经派朝露去买上好的金创药,你再忍一会。” 夏侯娴微微怔忪,感动的笑了笑“不疼,腰间以下已经麻木了。” 洛真嗯了一声,便看到那个端水的小丫鬟进了屋来,见到洛真还在,故作恭顺问夏侯娴“夏侯夫人,客人在我便先去门外候着,有事吩咐我。” 夏侯娴淡淡的点了头“辛苦你了。” 待那丫鬟出了门,洛真不解“明明是个桀骜的丫鬟,你不好好管教她,倒叫她骑到你头上来了。” 夏侯娴无奈叹息道“左右我的身份不比她高多少,也怪自己没本事,她在旁人的丫鬟面前也没地位受欺凌,怎能再去苛待她?” 洛真愕然,一时语塞,想再问些这伤的缘由却怎也套不出话来。待朝露回来,帮夏侯娴涂了药,洛真便告辞了,却是安排好朝露每天都来帮她换药,门口的小丫鬟不知道这几番谈话听进去了多少,却是脸红红的送了洛真出去。 彩儿早早便回了院子,洛真拉着她的手问“天气渐渐热了,小心避暑,那血腥味确实恶心,你可好些了?” 彩儿低头道“好多了。”却是看不见表情。 次日郭宜安便登门而来,领着她八岁的女儿,名唤袁维秋,小字秋月。洛真是极喜欢小孩子的,一见到秋月便连忙唤彩儿去把点心和水果拿来,亲自递给秋月。郭宜安笑道“月月,你婶婶给你点心,你要说什么啊?” 秋月眨着一双大眼睛,糯糯道“谢谢婶婶。” 看着是极乖巧懂事,惹人喜欢。然洛真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甄荣的影子。不过郭宜安比林夫人更有手段罢了,否则难说为什么袁谭膝下无子却不敢纳妾。 不过那寒绯倒是个例外,在郭宜安眼皮底下上位,也生了个女儿,五岁余,名唤袁维冰,小字冰凝。 洛真一个晃神便想了如此多,倒差点错过郭宜安的八卦。 郭宜安让自己的丫鬟带着秋月逛疏桐院去,自己便与洛真凑在一处,神色兴奋地讲了夏侯娴挨了家法的来龙去脉,听得洛真一阵揪心。 原来刘氏去年赐给吴琦岚的一只金步摇无故丢失了,吴琦岚哭闹着说是去了疏桐院回来后就不见了,刘氏从血色宅斗里一路摸爬滚打出来,这点耳力不会没有,只一听还以为吴琦岚意在洛真,使的计策。 悠然问道“既是在疏桐院丢的,你自己去问问甄洛便是,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吴琦岚神色诡异道“妹妹大户出身,不会做出这等事,不过恰好那天夏侯夫人也在,就不知道这步摇……” 刘氏了然,便开了口“那你便去夏侯娴那里看看去吧。” 这一搜,真就在枕头下面搜出了那只步摇来。刘氏以正家风为名便打了夏侯娴十大板,只打的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那夏侯娴竟一声也没吭。 郭宜安拿起一颗葡萄专心的剥开,塞进嘴里道“也不知道夏侯娴哪里惹到那个小祖宗了……” 洛真笑着应声,眼中却一片恨意。 朝露正巧给夏侯娴换了药回来,浑身颤抖道了句“夫人,夏侯夫人那个贴身丫鬟被打死了……” 洛真倏忽间站了起来,却猛的一阵眩晕,不得不慢慢坐下扶着额头“你且慢慢说来。” 朝露咽了咽口水,定了心神才缓缓说道“我去给夏侯夫人换药,正说着怎的不见她那个小丫鬟,便听到外面旁的丫鬟来传话,说是刘氏给她送来的补品和上好的补药。” 夏侯娴直觉不妙,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是刘氏身边的得力助手,名唤紫橦平日里趾高气昂,旁的丫鬟和小主都免不了要巴结她。此时对着夏侯娴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道“昨个不是在你的小院里搜出了金步摇么?原来是你的丫鬟受了吴夫人的指使,栽赃于你,今日一早便去夫人那里自白,夫人赏了她二十大板,她没扛过去,断了气。” 夏侯娴身子一震,冷眼道“那吴夫人作何处置?” 紫橦略有些尴尬道“夫人本也准备赏十大板的,奈何吴夫人有喜了,刚一个月的事……” 郭宜安听得正起劲,此时却一整颗葡萄忘了嚼就咽了下去,噎的猛咳几声道“吴琦岚她……她她怀孕了?” 洛真一脸平静,站在她身旁的彩儿却是面色一僵。 再踏进夏侯娴的小院时,洛真一下子便看到了那具白布裹着的尸体。 仿佛时光交错中,又回到了年前,张皇失措的呼吸声中,看到那具染血的尸体。明明是还对着他笑,要亲自送她出嫁的人,却渐渐失去了温度。 洛真向后一个趔趄,被彩儿慌忙扶住。而夏侯娴却是忍着腿上的剧痛,跪在了那具白布裹尸前。 “你真是傻,我一早便知道你偷着放了金步摇在我枕下,我也知道刘氏放任吴琦岚害我,我忍下一切不过是为了你能好过点,能得到从我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可是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就去自白了!我的名节有什么重要?重要过你一条命么?” 院里除了洛真,彩儿和朝露,没有了旁人,所以夏侯娴的喃喃自语洛真也没去阻拦,只是惊讶于夏侯娴的隐忍。 吴琦岚不过是刘氏的棋子,看似吴琦岚主导了这一切,但是刘氏才是暗中推动这一切的人。如今牺牲了小丫鬟,而吴琦岚凭着怀孕逃过惩罚…… 洛真唤了家丁安排了小丫鬟的后事,又留下朝露照看夏侯娴,领着彩儿便向着凌波院去了。 彩儿不解“小姐,你不要冲动啊,这是要去凌波院寻仇么?我们……我们打不过她。” 洛真冷笑了一声“寻仇?不不,我是要去看看她真的怀孕了么?母亲偏袒的太过明显,我怀疑他是假怀孕!若真如此,这板子还是要挨得……” 没错,那个熏了麝香的香囊吴琦岚毫不知情,便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 吴琦岚也被人下了毒手,而那香囊不过是恰巧长时间熏染,然后给了洛真才对。 凌波院里一阵热闹,刘氏也在,正吩咐着给大夫包银子下去,大夫经过凌波院的时候看了洛真和彩儿一眼,竟像是旧相识。 彩儿疑惑道“这不是上次我去请来给小姐看病的济世堂的李大夫么?” 第十三章 爱如孤岛载流光 那鬓发斑白,长须长髯的人可不就是上次来给洛真诊脉,言之车马劳顿致使葵水不断的那个大夫?此时袖子里鼓囊着,该是揣着刘氏赏给他的纹银,一脸的奸诈相,倒没了行医之人的风度。 与*相比,不过是个庸医罢了。洛真鄙夷的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不见,才迈开步子向院子里走去。未走两步,洛真如醉初醒,惊异地问道“彩儿,你刚刚说他姓什么?哪家药铺的?” 彩儿愣愣道“济世堂,李大夫啊,在邺城小有名气。” 济世堂,李大夫。洛真眯起眼睛,一派思索。四年前玉如小产,还有闹鬼事件,那隐约参与其中的不就是后来失踪的李大夫?如今跑到了邺城,因着小有名气,却是连药铺的名字都没换。 院子里仍然一片欢声笑语,洛真却后背发凉,直觉有李大夫参与进来的事,定然没那么简单。 吴琦岚见到洛真的时候,笑的连眼角纹都挤成了堆,上前便拉着洛真的手放在肚子上,笑的嫣然,眼中却尽是得意之色“妹妹,先前大夫说我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思来想去,我总觉得是沾了妹妹的光,不过妹妹不必着急,你还年轻,哪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洛真则轻轻抚摸着吴琦岚的小腹,只觉平坦泛凉,道一句“我确是不急,有姐姐先承了袁家的血脉,左右都是大喜事。” 刘氏点了点头“洛儿识大体,但是我听说这些日子显奕没去你房中住,不知道你两个可是有什么矛盾?” 洛真瞥了吴琦岚一眼,微笑道“让母亲挂念了,我与显奕并无矛盾,不过我得身子还未调理好,不能伺候他,便特意拜托了姐姐照顾。” “哦?原来是这样。”张氏看向吴琦岚,而吴琦岚干笑一声,满脸尴尬,却不否认。 刘氏接着道“我听紫橦说了你的病,如今怎样了?”精致的妆容不苟言笑,语气却充满了关心。 洛真有些受宠若惊,她一向觉得刘氏是严厉古板的人,没想到似乎对自己比别人要宽容些,连忙答道“显奕请的是*张大夫给我看了病,如今已好了大半,只是病去如抽丝,该还需要些时日才能痊愈。” 刘氏闻言又出声安慰了几句,吴琦岚在一旁也装模作样的说些进补的法子,洛真话锋一转道“我看张大夫医术精湛,不如让他来给姐姐瞧瞧,看看还有哪些旁的大夫没注意到的?” “不行!” “不行!” 竟是刘氏和吴琦岚一齐说的这话,洛真看着两人神同步的尴尬表情轻声道“为何?” 吴琦岚看了刘氏一眼,开口说道“那李大夫自我进府里来就一直用他,自然他更了解我的身体状况。” 刘氏定了定神色道“岚儿说的是,既然那张大夫一直给你看病,那么以后也独给你一人用,免得姐妹间生了嫌隙。” 洛真诺诺称是,瞧着吴琦岚的肚子晃了回神,三人又扯了些旁的家常,便散了。 朝露留在夏侯娴那里照看她,等着刘氏给她分了新的丫鬟下来再把朝露遣回来。故此,疏桐院里便只剩了彩儿和洛真,少了那个爱叽喳的朝露,倒像是空旷了不少。 天气渐渐地热了,洛真胃口不好,只喝了点蔬菜汤便卧在榻上休息,听着彩儿忽的失手把茶盏打碎了,继而是一阵衣服窸窣的声音,洛真睁眼便看到那人慌张的站在自己面前。 袁熙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道一句“洛儿,你睡了么?” 洛真心里一阵酸,却是径自坐起来,低眉道“有什么事么?” 彩儿拾起了茶盏的碎片便出去了,不忘把门关上。袁熙站在珠帘前,似乎想要上前一步,却刚抬起脚又放在了原地,抬眼看向洛真“琦岚怀孕了,我也才刚知道,听闻你去探望了她,我想……” 袁熙这话停顿了半天也没说完,洛真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悠然起身,走到袁熙的面前“没关系,左右都是你的孩子,母亲欢喜,你欢喜,姐姐欢喜,我哪里敢有别的情绪?” 袁熙蹙眉,一把按住洛真的肩膀“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当初白雪茫茫中,你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可还作数?” 洛真苦笑一声,却是淡然道“如今那个执我之手的人,已经先松开了。” 袁熙眼底一片苦涩,手上的力道不减,紧紧握着洛真圆润的肩头。明明肩胛传来痛楚,洛真却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冷冷看着袁熙。半响,袁熙松了手,叹一声“这些日子,你可有按时吃药,张大夫可按时来?你后夜里有没有着凉?” 袁熙忽然转变的语气里全是温柔,洛真有些发愣,漠然回一句“都好。” 袁熙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推开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手还搭在朱红的门框上,留下一句“洛儿,希望过一段时间,你可以不要恨我,也不要再推开我了。” 珠帘还在晃动,人影消失在门边,洛真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从袁熙拿出那莫名出现的纸条质问她开始,他们两个人便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一个不愿解释却还期待那人能懂,一个不愿放开却还纠结着等着答案。 最后,他们都在委托给时间来重新将两个人渐渐松开的手连起来。可是时间从来都会将一切换了模样。 夏侯娴的伤口好的很慢,一连几日都不见结痂。洛真心急的不行,正好想到了那个李大夫便唤了彩儿去请他。李大夫见到端坐在正堂的洛真眼底有片刻的慌张,不知道是不是也认出了这便是四年前甄府的小小姐。 夏侯娴将自己的伤口的症状说了,李大夫摸着胡子回一句“天热,总是捂着伤口便容易发炎,老夫建议伤口处通风才好的快些。” 夏侯娴闻言细细一琢磨,便连连点头,想来确实是因着这个原因。诊治完毕,叫新来的丫鬟送大夫出去领些银子。新来的丫鬟叫柏华,好像是刚入府的丫鬟,从牙婆子手里买来的苦命孩子,生的水灵,就是怯懦极了,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洛真坐在夏侯娴小院的正堂里,见李大夫出来,忙唤一声“李大夫留步,我这几日身子也不适,还请到我的院子里给我诊治一下。” 李大夫偷着抹了把汗,嘴上却是恭敬道“夫人请。” 疏桐院里只有朝露在守着院子,指挥一众家丁和粗使丫鬟打扫院子和房间,见到洛真领着李大夫回来了,莫名的皱起了眉,不为别的,因这李大夫是吴琦岚的‘专用大夫’。却还是腿脚麻利的帮着开门迎客。 李大夫一路冷汗连连,入了座便开口问道“夫人哪里觉得不适?” 洛真做了个请的姿势“李大夫先饮茶再言。” 李大夫堆笑一下,拿起茶碗咕咚喝了一口便焦急的再次开口“请夫人快些,我一会正好要去给吴夫人请脉,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洛真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不会耽误大夫太多时间,只问一句。” 李大夫闻言略松口气“夫人要问什么?” 洛真轻笑一声“无极县济世堂的李大夫是您何人?” 李大夫面色一僵,连连摆手“堂弟,那是我……远房的一个堂弟。” 洛真扑哧一声笑出来声“竟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堂弟?李大夫,你是不见官便不肯说实话么?”洛真的语气瞬间严肃起来,冷冷道“玉如小产不知你有没有参与,与林夫人勾结却是铁板钉钉,也幸亏是你跑得早才没落到我手里,不然……” 扑通一声,李大夫慌忙跪在了洛真面前,虽是过了几年,他也一直探听着无极县的消息,听闻甄府的林夫人卖做了营妓,而那个年纪不足十几岁的小小姐却是一手遮天时,他便一身冷汗。 如今那正主就站在他面前,他还侥幸的以为洛真没认出他来,愚蠢! “甄小姐,哦不,甄夫人饶命,我当时就是被钱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我上有老母,下有……” 洛真听得烦了,挥手让他闭了嘴,叹一句“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再追究你,只是你要老实回答我,吴琦岚她到底有没有怀孕?” 李大夫面色难看,眼睛左右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洛真轻飘飘道了句“彩儿,去请侍卫大人来,将这人……” “没有!”李大夫眼神一狠道“她没有怀孕,她子宫已经受损,根本不可能怀孕!” 洛真眯起了眼睛,这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吴琦岚也是麝香的受害者,恐怕她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察觉。那这假怀孕又是谁来导演的戏份呢? 洛真思索着,却没注意那李大夫猛的起身向前压倒在洛真的身上双手扼住洛真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不再担心过去的事被别人知道了,你死了,夫人也不会怪我把秘密说出去了,我还能保住一条命,免得背井离乡!” 洛真奋力的挣扎着,奈何怎挣脱的过一个男人的临死反扑,眼前越来越黑,手上也渐渐没了力气。 只听得砰的一声,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畔。 第十四章 雨纷故里草木深(有图) 春初润雪,风如细刀。 曹操率军乘胜追击吕布,围其于徐州,却奈何徐州易守难攻,两军对峙已久,曹操也有些力不从心起来,恰逢得力谋士戏志才去世,曹操悲恸不已。 荀彧见状便引荐一人与曹操,三人对酒成欢,共论天下。而那人也为曹操出了水淹下邳之计,成功攻克徐州城,将吕布悬尸白门楼上,陈宫也决意赴死。曹操就此又得徐州,一出内乱之气。 从此那新晋的谋士一举成名,正是弃袁绍而去的郭嘉。 庆功宴上,曹操问及郭嘉为何弃袁投曹,郭嘉看了看手上刚刚愈合的伤口道“袁公只想效仿周公的礼贤下士,却不知道使用人才的道理,思路多端而缺乏要领,喜欢谋划而没有决断。与之共计成大业,实乃渺茫,我自择良木而栖矣。” 一番话说得曹操拍手称快“助我成大业者必为奉孝也!” 郭嘉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公亦乃良主。” 荀彧在旁笑而不语,心中亦感慨良多。三人酒醉便放浪形骸,从天下之事转而说起当世美女来。 荀彧摸了摸嘴边的八字胡,慢悠悠道一句“美女都在江南,一笑倾城。” 曹操爽朗大笑“那乔公二女都是天资国色,唤作大小乔,年纪所以小还未许人家。” 郭嘉的头发有些散乱,长袍更是大敞,露出胸口坚实的肌肉来。轻笑道“远的不说,且说北方诸郡各州可有一人美若天仙,身段曼妙,名唤‘甄洛’。” 曹操手里的酒樽忽的就落到了席上,半盏酒打湿了衣襟。听着郭嘉叙叙的叹息着“可惜啊,叫袁绍娶给他的二公子袁熙了,我曾在宴席上有幸目睹甄洛的甄荣,一张焦尾琴上纤纤素指,紫色锦缎,肤白眉秀。一双眼睛不动含笑,笑则生风,吹得人浑身都酥了。” 荀彧笑道“奉孝言过其实了,哪会有这么美的女子?我只听闻王允之女貂蝉,月下起舞,倒是连月亮都隐进云层里,不敢出来与之争艳。后吕布兖州出逃,狼狈的连貂蝉都没带走,如今已被主公纳入内室了。” 曹操扶正了酒樽,道一句“不,我也见过甄洛……”曹操嘴角轻笑,想起了那晚身下挣扎的人儿和晨光中,榻上的血红。眯起了眼睛,定言道“貂蝉不及其三分。” 荀彧看着曹操的表情,猜出其中几分来,慷慨一句“待主公平定北方,美妇尽归主公所有!” 曹操哈哈的笑了两句“食色性也,不可缺却不可沉溺,与你们共勉。” 郭嘉也笑的耐人寻味,三人说说笑笑,便到了深夜。 无月,夜黑的让人心凉。 曹丕端立在庭院中,闭着眼仿佛回到了受伤留宿甄府那几日,看着那人在一旁拿着书卷看的专心,隔着珠帘,她眼睑处小小的黑痣仿佛点进了他的心里。 “洛儿……” 不开口则已,终于忍不住念出她的名字时,从四周蔓延过来的冰冷快要把他淹没。 他有多想她,可是她已经穿起了嫁衣嫁给了另一个人,以她不同于世俗的性格,若不是爱那人,定不会嫁给他。 是的,她说过她要嫁给盖世英雄,七彩祥云来接她。 他遇见她,不是早了一点,就是晚了一点。 袁府。 洛真看着李大夫血红着眼,掐住她脖颈的手渐渐松开,整个人忽的倒了下去。洛真深呼几口气,眼前才渐渐清明起来,却看到彩儿张皇失措的立在那里,眼睛直直盯着倒地的李大夫。 地毯上渐渐被血迹沾染,李大夫脑后尽是鲜血,还在缓缓地流淌着。而随之散落一地的是木制的灯盏台,木屑点点,很快被血染的鲜红。 洛真连忙伸出手去探测李大夫的鼻息,却是身躯一震。 彩儿指着他问道“小姐,他,他死了?” 洛真蹙眉,轻点了下头,而彩儿捂着嘴后退了两步,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侍卫们很快便涌了进来,见这情景皱眉问道“甄夫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洛真定了下心神,淡定的开口道“济世堂李大夫欲对我不轨,被我的丫鬟失手……打死了。” 侍卫头领也没处理过如此事,道一句“甄夫人,我需得把此事报告给公子和老夫人,才能处理此事。” 洛真挥了挥手“尽快去吧。” “是。”侍卫差人将李大夫的尸体抬了下去,朝露与侍卫一起进来,倒是没有如洛真料想的那样吓得大呼小叫,反而冷静的将彩儿扶起来差人送回了屋,又唤粗使婆子和丫鬟把地毯换了新的。眉色紧张却井井有条,洛真有些讶异。 一队婆子和丫鬟行进来换地毯的时候,朝露则扶着洛真道“夫人,你可要歇息一下?我看你面色不好看。” 洛真点了点头,看了看身上衣服的褶皱道“我要去换件衣服,想来一会母亲该去唤我问话了。” 朝露点了点头便搀着洛真向内室走去,步子都稳健无比,若不是这幅面容分明是那个小丫头朝露,洛真还以为搀着她的是旁人。 换好了衣服从内室出来,朝露递上来一杯茶,严肃的面容又恢复了往常的松散,叙叙的说着“彩儿姐姐哭了一会,我安慰她道老夫人一向断事公正,即是失手,便不会怪罪与她,她这才止住了泪,适才被王荣大哥带到老夫人那里去了,正在问话呢,还说等夫人换完了衣服也过去一趟。” 洛真轻啜了口茶便起身道“我们这便去吧,只是那王荣是谁?” 朝露面色稍一紧,笑着道“就是刚刚领队的侍卫,名唤王荣,与我祖籍一样。” 洛真点了点头,快步向着刘氏的竹猗院去了,朝露不发一言的跟在洛真身后,不出半刻便到了正堂。 侍卫重重,堂前坐着的正是刘氏,侧面坐着袁熙和吴琦岚,见到洛真出现,袁熙便要起身,却只是做了个势便没再动作。一双眼睛遥遥的望着她,看的她浑身不自在。更何况还有那一旁冲着洛真挑衅的笑着的吴琦岚。 洛真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上前行礼“母亲,洛儿来了,不知还有何事未明?” 彩儿的眼角红红的,确是哭过,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般。只是眸中淡然,想来刘氏确实是个公正的人,没有为难彩儿。 果然,刘氏摆了摆手“事情的经过你的丫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此事确是李大夫不轨在先,一条贱命不值得袁府遮遮掩掩,就报请了官府,昭示给百姓就可以了。” 洛真刚要行礼感谢却听吴琦岚刺耳的笑声“母亲,我倒是想知道妹妹为何要引李大夫去她的院子,妹妹素来金贵,看病都有*大夫在侧,唤李大夫何为?” 刘氏略微挑眉,似乎也起了疑心问道“洛儿,你且说说这是为何?” 洛真心中一动,嗤笑道“姐姐真的想知道为何?” 吴琦岚感受到洛真直直的盯着自己的肚子,不由得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为何?” 袁熙和刘氏怎么会闻不出这其中的火药味,只是无从插话,任由洛真淡淡的说道“因为姐姐你与李大夫一起撒了个谎骗了众人啊,姐姐,你根本没有怀孕。” 吴琦岚有些恼羞成怒,愤然起身指着洛真的鼻尖“你胡说,我还没说你是想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想拉拢李大夫害我,李大夫不从,你便杀人灭口!” 刘氏和袁熙均是一愣,好像吴琦岚说的猜想也合情合理,不由得看向洛真。洛真却是云淡风轻的抚了抚袖子道“李大夫四年前与我甄府里的侍妾合谋,害了我嫂子肚子里的孩子,还意图制造混乱趁机掌权。后来事情败露,他便逃到了邺城来。见他为姐姐诊脉的时候,我才认出他来,敢问这样品行的人,我能不生疑?” 吴琦岚渐渐呆滞,而袁熙则吃惊于洛真曾经历的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洛真继续说道“所以,我便以他过去的罪行逼迫他说出他的意图,这才招致他的暴行,也得知了这个掩埋了的秘密” 洛真冲着吴琦岚嫣然一笑“那就是姐姐,你并没有怀孕啊。你嫉恨夏侯夫人,联合她院里的丫鬟诬陷她拿了你的簪子,赏她的十板子让她现在都下不来床。而这一切昭然的时候,那个小丫鬟因此丧命,你却装作怀孕躲过了属于你的惩罚!” 洛真眼中一片冰冷,逐字道了句“这十板子,你也该试试才对。” 袁熙立刻起身质问道“琦岚,你没有怀孕是不是?洛儿说的都是真的?你竟然还是如此恶毒,我还以为你会改!” 吴琦岚连连摇头,扯着袁熙的袖子“显奕,你信我,我真的怀孕了!我能感觉得到,不信,你摸摸!” 吴琦岚一边说着一边把袁熙的手往自己小腹上放,而袁熙则厌恶的甩开,走到一边对刘氏道了句“母亲,如此妒妇,不要也罢!” 吴琦岚闻言陡然安静了,瞪大了眼睛,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袁熙,当初是你八抬大轿迎我进门,如今说休便休?当我吴琦岚好欺负?又置我舅舅于何地?” 一提田丰,袁熙的表情果真犹豫了,刘氏也犹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洛真轻飘飘道了句“田大人并非愚钝之辈,若知姐姐如此跋扈,该是羞愧才对,如何会心怀恨意?况且男儿志在沙场,后庭之事与他地位何关?” 一连两句,让刘氏顿时明了,暗暗下定了决心道“吴琦岚,善妒生非,品行不端,十大板!” 洛真看着呆怔住了的吴琦岚,扬起了嘴角。 第十五章 孤城自闭鸦雀绕 十大板。 洛真悠然听着外面院子里凄惨的喊声,心里跟着那此起彼伏的高低呼喊默数着。 一,算作你新婚之夜将我锁在柴房之报。二,算作你拿着皮鞭盛气凌人寻我麻烦之报,三,算作为夏侯娴所受苦楚之报,四,算作为被活活打死的小丫鬟之报。 再没了喊叫声,区区四数便没了下文。洛真转眼看向外院的方向,心中疑惑,只四板子就停了?难道这么快就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忽见一侍卫满头大汗的跑进门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夫人公子不好了!吴夫人她刚挨了四板子,下体却尽是血红,像是……像是……” 刘氏许是猜出了什么,顿时紧张起来一拍桌子喝声道“像是什么?” 侍卫重重的把头磕在地上,泣声道“像是小产了!” 洛真猛地一怔,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外院行家法的地方走去,袁熙和刘氏也连忙一起向外院赶去。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极度凝重,若侍卫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又该如何才能善终? 袁熙赶到的时候,先入眼的便是洛真僵直的背影,然后便是两条老虎凳上的血迹斑斑。吴琦岚俯在凳子上,眼眸紧闭,面无血色,早就昏了过去。 而她两腿间触目惊心的血迹,分明是小产的征兆! 洛真眼前人影晃动,耳边是刘氏焦急的喊叫,一众人四散而去,侍卫去请大夫,几个丫鬟将吴夫人抬回了凌波院。而洛真仿佛灵魂抽空一般,眼前回放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最后却只定格在眼前的一滩血迹上。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刘氏走过洛真面前时,狠狠的道一句“你自求岚儿无事,否则她受的苦楚,定要加倍还与你!” 洛真低头不语,手上却是紧紧扯着裙裾。脚边是袁熙雪白的靴子,他只随着洛真静静地立着,眉头紧皱,也盯着那片血迹。 许久,袁熙走了,一句话都没说。洛真心里的一根弦忽的就崩开了。彩儿和朝露匆忙上前扶着洛真也紧接着了凌波院,一路上更是无人说话,整座庭院寂静的让人觉得可怕。 凌波院里立了许多人,郭宜安和逢萤听到消息也赶来了,一言不发的静立在刘氏身后。袁熙则进了屋里去,守在了吴琦岚身边。 洛真则心神恍惚,若不是朝露在旁稳稳地扶着,早便站不住了。 她不是怕惩罚,她只是不甘心,仿佛有一双手在操控着她,她的生活,她的动作都逃不出那人的掌控,而她却在亲手害死了吴琦岚肚子里的孩子的后,才开始察觉! 香囊,麝香,李大夫,小产! 那人一步一步全部给她铺好了路,暗中指引着让她走下去,最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是邺城温慈堂的大夫,姓周。平日里经常给刘氏问病,除了洛真之外的众人也都熟识。 刘氏有些颤抖,在紫橦的搀扶下才堪堪开口问一句“我这儿媳如何?孩子可还……” 周大夫摇了摇头,叹息一句“孩子不足月,还未稳便落了。吴夫人体格稳健,性命无碍,只是恐怕……” 刚从屋子里出来的袁熙恰好听到了这句,语气顿时有些冰冷“恐怕什么?” 周大夫微弓着身子道一句“子宫受损严重,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袁熙闻言越发沉静,周身萦绕着冰冷的气氛。郭宜安连连轻叹,面色惋惜。而逢萤却是上前握住了刘氏的手,安慰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大嫂了,待她身子好些再说,我怕她再受刺激。” 洛真却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前对着周大夫问道“姐姐子宫受损只是因为受了外伤?还是本身就有损才招致小产?” 周大夫抖了抖袖子刚要开口,却见刘氏缓步走过来,抬起手,一巴掌抽在了洛真脸上。雪白的脸颊登时便现了五个泛红指印,刘氏这一巴掌实打实的卯足了力气。 洛真稍一愣,却是淡然开口道“母亲,姐姐小产绝大部分原因在我,这是我应得的。但是我方才说的话也句句属实,李大夫确实告诉我姐姐没有怀孕!” 刘氏喝一声“住口,如今死无对证,自然任凭你胡说,我就是信了你素来纯良温顺,才亲手害了自己的孙儿和儿媳!”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洛真仍转身侧过刘氏看向周大夫道“请大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姐姐她本就……” 啪,又是一记耳光落在洛真的脸颊上。刘氏颤抖着手指着洛真,气不可遏道“你还要来迷惑视听,我绝不会再信你!来人啊,把她关进柴房,等候发落!” 朝露和彩儿闻言立刻给刘氏跪下了,连连求饶,可如今这情景,刘氏怎会再听信她一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挨了两记耳光的洛真却真就未再多言,还挥了挥手示意朝露和彩儿住嘴,淡然转身随着侍卫去往了后院柴房。平静的仿佛供认不讳,又仿佛自清自白。只留下满院人,目送着倩影远去。 袁熙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跟刘氏求情,可是一想到吴琦岚如今颓败的身体确实拜洛真所赐时,心里又气又恨。气自己轻信了洛真的话,若是能寻个旁的大夫一诊脉便知,也可以挽救如今的局面。恨则是恨洛真的鲁莽,庭院深深,他袁熙要如何才能保护好她? 在刘氏一巴掌打向洛真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在关她进柴房的时候没有阻止,不是他不想,而是让他真正寒心的,她竟然一点向自己求助的意思都没有,只要她有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他都会义无反顾壶她周全。 可是洛真却丝毫没有想过依靠他,尽管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枕边人! 染血的闹剧随着夜幕渐渐收了场。 吴琦岚醒来的时候,刘氏正亲自端茶送药,而袁熙也立在一旁,一双眼睛尽是愧疚的痕迹。 吴琦岚左右望了望,眼神狠厉却因为面色的苍白而弱了气势,问一句“甄洛呢?” 刘氏将药碗递给紫橦,转身道“岚儿,怪我误信了甄洛的话,这才害了你和我的孙儿,母亲对不住你啊!” 泪眼朦胧中,刘氏看到吴琦岚也红了眼,一向刚强的人忽的抱着刘氏的肩膀声泪俱下“母亲为我做主啊,那甄洛见我与显奕恩爱有加便心生妒意,又闻听我怀孕便妒火中烧,收买李大夫不成反杀人灭口,反诬陷与我,如此妒妇不施与惩戒,怎么对得起我没出世的孩子?” 吴琦岚一番话早便在堂上说过,那时众人只觉得虽合情理但未免是猜测,如今情形急剧反转,叫人不得不开始思索起吴琦岚所言的可能性来。 刘氏拍了拍吴琦岚的肩膀,柔声道“岚儿想如何责罚甄洛?” 吴琦岚咬牙道“我受了四板子,她便也该领了剩余的六板子。” 刘氏点了点头“好好好,只要你好好养身体,母亲都依你,那便传令下去给甄洛六大板伺候。” 袁熙终于开了口,躬身道一句“请母亲……三思。” 刘氏恨恨道“她忤逆你许久,我只放在眼里不去责怪她,如今她又害了琦岚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还要为她求情么?” 吴琦岚倚着床边慢慢躺下,留一抹侧身对着袁熙,看的袁熙愧疚更甚,只得渐渐直起身子,沉默。 刘氏这才面色稍解,淡淡扫了袁熙一眼“区区六板子,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你该谢岚儿。” 袁熙嗯了一声,轻的让人还以为是幻觉。 而背着身的吴琦岚已是紧咬着牙,手指拂过空荡的小腹,眼中蕴着无尽的恨意和怒火。 雷声滚滚,空气里全是沉闷的*味道,板子刚落一下的时候,洛真就咬破了嘴唇。六板子尽数落在股间,洛真的嘴角也溢出了血,点点殷红,叫苍白的脸生出些决绝的意味。 彩儿和朝露跪在一旁哭着,待侍卫收了板子,连忙扑上前扶起洛真。 一瞬间,瓢泼的大雨也落了下来,空荡的庭院里,彩儿哭喊着“小姐,凭什么?我们一句虚言都没有,定是旁人害我们!老妇人何不明察?” 雨势太大,凄厉的喊叫也化作无声无息消失在遍地的水花中。洛真却是笑了,雨水浇的满身湿透,却让她异常清醒。 她不服输,她一定要查清楚这来龙去脉,她才不会任人摆布。 模糊的视线里,那一袭紫衣站在堂前,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洛真还记得他的掌心和怀抱有多暖,还记得他把她捧在掌心般温柔以待。 也记得他的怀疑,亲手锁了她的心。 雨落成河,接连下了三天,被子潮湿的泛起了霉味。 痛。 洛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知道四肢百骸仿佛全然拆碎了再重新组装。好像小时候玩过的积木,她从来都是搭积木搭的最高的那个,她从来都是不会认输的那个。 第十六章 釜底抽薪两难全 温度骤降,疏桐院里开的繁盛的桃花早已零落成泥。 短短几日,原本冷清的凌波院现下却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彩儿气鼓鼓的说着,郭宜安和逢萤都大包小包的拎着去看望吴琦岚,刘氏和袁熙也日夜守在那里。 洛真俯卧着,拿起一卷书读着,佯装听不见。人心凉薄,哪能太过在意。 一转眼便是半月余,雪白的腿上尽是青紫的淤痕,却仍是一触便疼痛难忍。彩儿轻轻地给洛真涂药,而洛真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却不吭一声。 朝露在旁举着灯盏,见此便红了眼睛,啜泣一句“我知晓夫人是好性子,没想要惹过谁,却是自从嫁到甄府来,连几天安生日子都不好过,受了委屈也没处说。若是二公子宠爱着也就罢了,偏二公子也把夫人冷落了,满院势力的人,哪会再睁眼瞧咱们一眼。” 自从经历了此事,彩儿倒是对朝露另眼相看,如今听得这么一番话,更是明白了朝露的心,是向着她们的。此时叹一句“你莫要说这些不痛快的话让小姐心烦,日子总是要过得,且走一步看一步。” 朝露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抹掉了眼角的泪。洛真却觉出其中不对劲来,微微侧脸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有人为难你了?” 朝露顿时面露委屈,道了句“先前我去账房领我们院的月例银子时,那管账的人说军库吃紧,刘氏便下令缩减了各房各院的月例银子,我自然无法辩驳便只领了一两银子回来,却见暮辛领了二两,便想上前问个明白,反被管账的赶了出来……” 洛真却淡然道一句“若是院里吃穿用度缺了的,就拿我的嫁妆来用,只那个白玉环佩和白玉耳坠不要动,其余的有需要均可变卖。” 朝露弓起身子惶恐道“那怎么可以?夫人,那可是你的嫁妆!” 洛真轻轻抬手拭去额角的汗,葱白的指尖圆润通透,绯色红唇轻启,在幽黄的灯盏下格外魅惑。 “左右不过是死物,人心是否活着都未可知,还在乎它作甚。” 朝露不语,也就没再提月例银子的事,日子过得如往常一般,饮食衣着都没短了去。再去看向别院,不仅饭食花样短了,置办新的衣物也不过几件。当然还要除去吴琦岚,因着刘氏有心按往常只多不少的给她。 又过半月,皮肉已经愈合,看起来倒与正常肌肤无异,只逢着雨天,洛真便觉骨缝里酸痛细痒,想来只能慢慢调理了。 凌波院里仍旧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吴琦岚身子骨健壮,伤好的也快,倒真是应了她素日里来爱舞刀弄枪的习性。吴琦岚虽然跋扈却是极喜爱小孩子,见着郭宜安领着的秋月和逢萤抱着的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便觉欢喜。只是欢喜过后,便隔着院墙也要狠狠的望那人一眼,她怎么会忘了丧子之痛,定是要想尽办法让她以后的日子里不得安生。 郭宜安和逢萤也是审时度势之人,早先不愿亲近吴琦岚是见她性格刚烈,如今出了这等事,若是不和她站到一个队营里,恐怕尽管是甄洛之祸,却要殃及她们。而吴琦岚却只想着孤立洛真,自然与郭宜安和逢萤亲近起来。 洛真却是一个月里读了几卷书,静了性子。军库吃紧,袁熙在外奔波,偶尔几次回府也是去的凌波院。洛真嘴上不说,心里仍旧觉得怅然。 午食后,朝露拿起几枚绿色的杏子,洗净了递给洛真笑道“小姐要不要尝尝,这青杏可真是酸到心尖尖上去了。” 洛真拿起一枚左右看了看,贝齿轻启,还未咬到却听到彩儿干呕一声,捂着嘴跑了出去。洛真便把杏子放回了盘里道“看来是酸的很,彩儿可尝过了?要少吃些,否则胃里酸胀。” 朝露摇了摇头,面色有些着急“彩儿姐姐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吃不下去饭,一见到吃的东西就反胃,我叫她去看大夫她也不去,约莫着两个月没见她葵水来了……” 洛真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忽的就怔了一下,眼眸一垂“你且去休息吧,一会叫她来我榻前,我来问问她怎么了。” 朝露连忙点了点头“夫人说的话,彩儿姐姐该是听得。” 洛真嗯了一声,眉头却不自主的皱了起来。 春末夏初,午后已经开始有些燥热,洛真轻执一纱蒲扇,眯着眼睛休憩。隐约见彩儿蹑手蹑脚的进来了,小声问一句“小姐,你睡了么?” 洛真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随手放到一边,慢慢坐起身来,看向彩儿有些仓皇的眼,问一句“彩儿,你可有事瞒我?” 彩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打湿了桃色的薄衫。 “小姐……我,我怀孕了。” 洛真虽然已经料到大半,听到彩儿亲口说出来却仍然觉得讶异。微蹙起眉道“那孩子……是谁的?” 彩儿将头磕在地上,重重的一声,只击洛真的心里。 “是……袁公子的。” 洛真一时间有好多话要问,踟蹰半天却只说出一句“你可知这若是先与正室所出的孩子,谁能容得下他?” 彩儿闻言顿时哭了起来,连连磕头“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洛真缓缓起身弯腰将彩儿扶了起来,叹了口气“莫怕,我怎么会不救你呢,只是你莫要骗我,这孩子……真的是显奕的?” 彩儿泪眼朦胧,重重的点了下头“小姐与公子大婚当夜,公子认错了人……” 洛真的手有些颤抖,也没看见彩儿低垂的眼眸中欲言又止的扑朔,只拉起了彩儿的手“这些日子,你一定隐瞒的很辛苦吧?” 彩儿扑进洛真的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小姐,我还以为你会气我恼我……” 洛真勾起嘴角,笑的勉强“怎么会?你陪伴我这么多年,我早把你当做自己的家人一般,且那夜意外重重,我怎会怪你?” 彩儿抚上自己将要隆起的小腹泣声道“小姐,这孩子你便帮我安排打了去吧,左右留不得。” 洛真看的清彩儿眼中的留恋之色,平静地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母亲选你做了我的陪嫁丫头,自然便是有与我共侍一夫的准备。况且你对显奕无意么?这也是你和他的孩子啊……” 洛真还记得袁熙写给她的信,彩儿都一封一封仔细收着,她一见到袁熙便泛红的脸颊。其中情意不言而明。 只是一面是自己的丈夫,一面是与亲人无异的彩儿。 洛真心里的痛翻江倒海,却微笑着要保护彩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彩儿眼中含泪,惊讶的握紧了洛真的手“小姐你是说,这孩子,我能留下?” 洛真点了点头,眼中迷蒙“只要让他冠上正室所出的名声即可。” 洛真早便想好,自己假装怀孕。将彩儿送回无极县,安然生养,待要生产的时候便借口回门而不慎早产,将彩儿的孩子抱回来。 此种惊险却也难以捉摸,暂且不提堪堪七八个月的待产期里是否会被识破,单是买通所有大夫来假装怀孕便是大问题,何况还有一边虎视眈眈的吴琦岚,和不知身在何处的操控之手。洛真咬紧了牙“彩儿,莫怕,我肯定会保护好你。” 好像一下子回到四年前,刚刚从山贼手下逃生的洛真也是看着彩儿的泪眼。彩儿的小手很暖,她的话也暖到了洛真的心里去。 “小小姐,见你受苦,我恨不得自己替你……” 三日后,洛真在疏桐院摆了酒席,派人给袁熙送了张绣帕,墨线绣着一行字。 “君若磐石,妻如蒲苇,蒲苇如丝,磐石无转。” 袁熙正在调度军粮,军营里乌木席上,袁熙手握着帕子,嘴角却终于勾了起来。一连多日氤氲的眸子也放了晴般,星采奕奕。 “还有何要紧事?若没有,且待我明日再议。”袁熙悠然起身,在一众谋士莫名其妙的眼光里大步踏出了军营。 只要你的心没有改变,我便一直依靠着你,不会改变。袁熙脚步轻快,骑一匹骏马直奔袁府而去,到了疏桐院才连忙整理衣着,朝露眼尖,喊一句“夫人,公子回来了。” 倒叫袁熙连整理衣物的时间也没了,只好快步迎上从里间踏出来的人。衣袂飘飘,身形袅袅,那么轻易的就飘进了袁熙的心里。 洛真上前行礼,却不说话,只低着眼眸。而袁熙则大步向前,一把将洛真揽在怀里,将头抵在洛真的肩膀,轻叹一句“现在才明白,竟是我较真了,该是我先给你道歉才对。” 洛真身子一僵,心里一阵酸楚,开口道“还没吃过饭吧?快些进去吧,饭菜怕要凉了。” 天色渐渐暗的晚了些,袁熙喝了几杯酒,脸色微红。直直的盯着洛真,想说的话多了,却无从开口。洛真亦如此,便给袁熙满了杯盏,轻声道“你信我,我便不负你。” 袁熙眸色闪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十七章 雨过岸天破晓 残羹冷炙,如渺远星空点点,照的洛真心凉。 如今这般境况,明明是恨着自己的愚蠢,却还迁怒于袁熙的置之不理。是了,他不是说过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可是从开始便不信她的,便是他了。 洛真拿起酒盏自顾自的饮了一杯,喉间一片辛辣,像是吞了团火一般。 彩儿上前推了推倒在桌子上的袁熙,抬头道“小姐,公子已经睡过去了,我这便扶着公子去榻上。” 洛真点了点头,把袁熙碰到的酒盏扶了起来,指甲间剩余的白色粉末都抖了进去,随即倒进了窗边一枝牡丹花里。 蒙汗药的效果不错,洛真也脱了衣服躺到袁熙身侧,伸手把自己中衣弄得凌乱些,也扯开了袁熙腰间的衣带。彩儿落下了床帏,依次关好门窗退了出去,朱门落了栓的那一声响动时,洛真也轻轻合上了眼。 静沐暖阳,晨光打在一片青纱帐幔里,映出一双人影。 一双手轻轻将洛真蹙起的眉抚平,沿着脸庞下滑捏了捏洛真的耳垂,圆润精致,袁熙有些爱不释手。直到眼前的人睁开了眼睛,才匆忙红了脸收回手来。 “你,你醒了……” 洛真轻勾起嘴角,却是倦意不减道“我再睡一下。” 袁熙坐起身子,转身下了床,一边系起衣带一边羞红着脸“睡吧,早饭好了我再叫你。” 洛真嗯了一声,算作应了。袁熙推开门走了出去,心情大好。 疏桐院里一片绿意融融。 刘氏所居竹漪院居袁府正中,妾室五房,渐次相邻。 除了夏侯娴,洛真甚少与其余四位夫人来往,最多不过见面点头一示。听朝露说,袁绍最宠的是当年洛阳最美的舞姬和夏侯娴了,甚至当年出逃洛阳时,其余家眷全部留下,只带了刘氏和她们。 夏侯娴这人洛真是知道一二的,真性情,武将世家出身,身上总带着不同于吴琦岚跋扈一般的英气,袁绍征战沙场,自然爱她这气质。而那位舞姬,名唤江舟晓,据说也是因家中败落而流落风尘,却没风尘味,总爱穿些素淡的衣裳,眉目清晰,恬静安然。 其余三位便略显得没什么特点,出身庶女,便注定了在这大门大院里受尽冷落。尤其是在刘氏决定缩减府中吃穿用度时,她们更是首当其冲耐不住其中的苦楚。 袁熙与洛真用过了早饭便去了军营,两人谈笑如常,仿佛又回到了新婚那些时日般郎情妾意,其中辛味旁人哪知几何? 洛真送走了袁熙,便着朝露和彩儿去把自己的嫁妆尽数取来,留下了一部分疏桐院用,其余全部换了银钱去。 朝露不解“夫人,这大笔的银钱有何用处?” 洛真摩挲着手里温润的白玉环佩淡淡道“买人心。” 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陡然间节衣缩食恐怕这府里的人鲜少能消受的起。而各院之主皆出身官宦,确实比不得甄家的家境。甄俨当初给洛真准备的嫁妆又是极为丰厚的一笔财物,一方面当初袁府提亲的聘礼可谓贵中之贵,作以回报。另一方面便是为了洛真能在袁府里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洛真拿着帕子裹了白玉环佩和当初甄脱赠给她的白玉耳坠,其余的尽数换了银钱。除了夏侯娴是洛真亲自去的,其余各房各院也派朝露和彩儿送了不少钱去。夏侯娴的伤口好的慢些,至今仍是走起路还略微蹒跚,洛真关切道“我这几日心烦,没来得及看你,你可是缺什么?都去买来……” 夏侯娴打发柏华去给洛真沏茶,转眼笑的淡然“这样的生活我都已经习惯了,且我也不计较这些,吃得饱穿的暖就好,旁的便祈求无病无灾便是。” 洛真一阵感慨“你既是如此寡淡的性子,当初为何要出头帮我,惹怒了吴琦岚,如今见你这模样,我难辞其咎。” 夏侯娴眼中片刻的慌乱,但瞬间便又归于宁静“不过是与你投缘罢了,你却觉得愧疚,有时间来教我绣些花样吧,我自小摸爬滚打,对女孩子家的玩意好奇得很。” 洛真微笑着应声,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便分开了,洛真知晓夏侯娴不接受这份银钱便悄悄塞给了柏华,叫她买些补药和好的布匹,饭食也丰盛些。 柏华轻点了头,眼神中却还是有些怕生似的怯懦。 一路上已是骄阳万丈,明晃晃的让人不由得眯起了眼,从竹漪院出来,洛真迎面便撞上了那个她一直想避之不见的人,吴琦岚。 吴琦岚身着银白色薄纱对襟,配着绛紫色裙裾,脚下生风,步姿摇曳,见到洛真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微微昂起了头,嘴角勾笑的走了过来。 洛真则低垂着头,想要从旁侧走过去,两人擦肩而过,吴琦岚却一撑肩膀,将洛真撞了一个趔趄。 洛真扶住了长廊里的柱子才堪堪站稳,道一句“姐姐可无事?” 吴琦岚嗤笑一声“哟?这才想起来关心我了?我的孩子落了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哦,想起来了,那时候妹妹也领了板子,连床都下不了吧。” 洛真定了定神,抬眼看进吴琦岚挑衅的目光里,沉静道“姐姐,我知你恨我,我也没有证据辩驳。此事定有幕后之人指使,只要你给我时间查出真相,我……” 吴琦岚则拎过暮辛手里的钱袋丢到了洛真身上,冷笑道“真相?不必了,我自有眼睛去看,耳朵去听。我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区区六板子,能换回我的孩子?若不是母亲念在你出身……” 话还未完,吴琦岚忽然变了脸,向着洛真身后恭敬地行礼道“母亲,您去哪里了?我正要去竹漪院寻你呢。” 洛真缓缓回头,正看见刘氏在紫橦的搀扶下走过来,赶忙行礼“见过母亲。” 刘氏缓步走近,瞧了瞧两人的脸色便知吴琦岚和洛真免不了争吵,再看散落在地上的钱袋,不由得皱起了眉问道“这一袋银钱是哪里来的?” 吴琦岚轻蔑一声道“是妹妹派人拿给我的,说是贴补月例银子短缺,我见这不是笔小数目,边想着拿给母亲您瞧瞧,可是有什么端倪在里面?” 紫橦上前拎起那袋银钱,颠了颠,随即走到刘氏身边站定。刘氏面无表情的看向洛真,问了句“你是何意?” 洛真抿唇道“军饷不足,母亲缩减了府里各院的吃穿用度。洛儿心系各位姐姐和长辈,拿出自己的嫁妆,分给各院。一心念着叫各院过得好些,并无它意。” 吴琦岚不屑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们?以为我们自私,不愿拿自己的嫁妆出来贴补?还是惺惺作态,故作好人?” 吴琦岚咄咄逼人,刘氏虽不帮腔却也不阻止,似乎是在等洛真如何回答。 洛真扫了吴琦岚和刘氏一眼,坦言道“门前雪,瓦上霜。有能力者担起的责任便更大,洛儿并非瞧不起各院,只是凭心考量,唯我母家家财甚厚,贴补给我的嫁妆也多谢,府里既然蒙此窘迫,我自然不会独善其身。母亲以为如何?” 吴琦岚憋着口气,却找不到洛真这一番话的漏洞,刘氏也渐渐挂上了浅淡的笑意道“洛儿如此识大体,是袁府之幸,为母感念你的好意。但府里各院各居,人数众多,杯水车薪也无济于事……” 洛真再次躬身行礼道“母亲放心,我已经想到了筹备军饷之法,正要寻机会告知显奕。府里的境况也只需再撑几月便可如常。” 刘氏大喜,上前握住洛真的手,激动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显奕他可为了这件事坐立不安了许多时日,若你真能解决,可真是我们府里的大喜之事。” 洛真拍了拍刘氏手,微微笑着“午饭时,我便与他商榷,若真行得通,立刻来告知母亲。且请母亲宽心。” 吴琦岚咬牙切齿的站在刘氏身后,满腔怨气与怒火却无处释放。她家出身平凡,若不是借着舅舅这门关系恐怕也嫁不到袁府来,家中境况自然远不如甄府,嫁妆也稀松平常,可偏又虚荣无比的性子,叫她自己穷尽了心思也不得其法。 刘氏与洛真分别后便与吴琦岚回竹漪院说话去了,那袋银钱被紫橦紧紧攥在手里,最后的归处也未可知。只是洛真起身回疏桐院的时候,恍惚间瞧见了暮辛的眼神,倒是有些犀利,叫人冷不防便记在了心里。 暮辛,朝露。都是吴琦岚身边的人,刘氏挑了朝露来伺候自己,初初觉得是个愚钝的单纯丫鬟,可是那日大变乱时,却又冷静的引领着洛真踏出泥泞。 香囊,麝香。怀孕,李大夫。 洛真一路上念叨着单调的字节,却连不起一句完整的话。到了疏桐院里,却见彩儿和朝露早便等候在正堂里,朝露一见到洛真便笑意盈盈的凑上前来道“夫人给各院送的银钱和要说的话都带到了,那些夫人都极满意,说着要改日回访呢。” 冷清了许久的疏桐院就要再次热闹起来了么?洛真笑的凉凉的,却听彩儿淡淡道一句“却是那个江夫人,分文未收,只说谢过我们的好意,便把我们请了出去。” 江夫人?江舟晓? 第十八章 老舟新客知多少 梦偏冷。 洛真手握着簪子戳向自己的腿,血红点点撒了一路……甄俨来救她了,将她护在胸前,嘱咐她要‘好好地’。 洛真苦笑了起来,腿上簪子的疤痕还泛着粉色,股间紫痕斑斑。我哪里好好的了? 二哥,你知道么?彩儿怀了袁熙的孩子。我和袁熙呢?若不是为了彩儿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和他重归于好么? 然而那个微笑的身影转眼就慢慢远去,洛真想伸手拉他,却跌倒在地上,只看着甄俨渐行渐远。 “洛儿,你要好好的。” “二哥!” 洛真猛然惊醒,却被人一把捞进怀里。袁熙轻轻拍着她的背“洛儿,我在。” 洛真紧锁了下眉,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勾住了袁熙的肩膀。是了,这个怀抱还是那么暖。 “我等你回来吃饭,便睡着了,饭菜可冷掉了?”洛真神色如常,渐渐拉开与袁熙的距离。 袁熙微笑道“军务繁忙,没能及时赶回来,下次你不要等我了。” 说话间,朝露和彩儿已经摆好了碗筷,静立一旁。袁熙起身拉着洛真入席,叹一句“前方军情有变,公孙瓒不与我们正面抗衡,反而退据守城,似乎意图要与我们拉锯,消耗我们的军资。” 一边说着,袁熙不由得笑出来声“快些吃饭吧,你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洛真抿唇笑了笑,举著夹了菜放进袁熙的碗里“我也耳闻了些,如今可是需要大笔的钱?” 袁熙稍许惊讶后点了点头“确实,正逢乱世,钱财来的不易,若是强取豪夺,人心溃散。却也没有别的办法短时间弄到大笔银钱,我正左右为难。。” 洛真微微抬眼“前些日子,我正好读了些书卷,不知是哪年哪代的事,却是有趣。” 袁熙不解“可与如今我遇到的难处有关?” 洛真笑意盈盈“有这么一个县丞,为了发展道路而缺大笔银钱。便使得官衙里的侍卫假扮山贼,深夜搜刮了一位富商府邸,吓得全城富商都大张旗鼓的往官府里送钱修路,为了不成为山贼的下一个目标。” 袁熙眼眸一亮,轻叹一声笑出声来“这真是个好主意!洛儿,你果真聪慧,若是男儿身,恐怕我不及你。” 洛真也不反驳,曲臂给袁熙盛了碗汤“快些吃饭吧,这些事情还要尽快布置下去,越少人知道越好。” 袁熙接过了汤碗,眼中一片暖意。 用过了饭,袁熙便就匆匆出门去了。洛真睡得足了,反倒不困,允了朝露和彩儿去午睡,自顾自去往云水亭。 夏日初始,满池碧波,荷叶纷叠,隐约可见几枝亭亭玉立的花骨朵,洛真坐在凉亭里看的出神。余光里忽的出现了一个袅袅的身影,一身素白径自从长亭那头向着洛真所坐的正中凉亭而来,一路行着,眼睛却只盯着池中的菡萏,嘴角笑意吟吟。 洛真远远瞧着便觉是个美人,待走得近了,见那人青丝如绢,散散披在身后,巴掌大的脸更显精致。媚眼如丝,唇似抹砂。 正是袁绍最疼爱的江舟晓,上午洛真给她送的银钱,尽数退了回来,叫洛真对她更生了几分好奇。江舟晓踏上亭中,冷不防看见倚栏凭望的洛真,似是收到了惊吓,倒退一步,微微行礼“不知夫人在此,我先退下了。” 洛真起身道“今日暖阳正好,如此美景我想与江夫人共享。” 一边说着,洛真微微颔首,抬眼则是淡淡微笑“也有些话要与江夫人说。” 江舟晓脸色变了变,终是点了头“那便打扰了。” 江舟晓翩然走着,身形婀娜叫洛真看着都觉赏心悦目,只她眸中的防备叫人觉得无味起来。 洛真邀江舟晓一同坐在亭中,这便开了口“上午派我的丫鬟给夫人送去了银钱,却被夫人尽数退回了,不知夫人何意?” 江舟晓眉眼低垂,轻声道一句“无功不受禄,嗟来之食,我不会接受的。” 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玲珑,淡然气质的人,洛真有些惊讶,在烟花柳巷之地脱出的人,不但没半点风尘味,反倒颇有些傲骨。 顿时尴尬笑道“江夫人误会了,我不过是银钱代表心意,想要与府里各位熟络起来。且当它是一枝花,一捧水。左右心意最重,也不会被那铜臭味染了我的心意。江夫人何必看不开?” 江舟晓微抬起头,看进洛真的眼里,似乎没料到洛真会说出如此一番话。眼眸中那一层冰冷也在渐渐融化,嘴角又有了起初的笑意道“夫人如此通透,倒是我固执了,但各凭己心,我仍不会接受夫人的银钱,心意却是领了。” 洛真渐次也不多言,只说一句“心意既然领了,我们便多走动些。若是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和我说,我极喜江夫人的性子,并无别的目的,只管放心。” 江舟晓弯起了眉眼,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只是洛真总觉得江舟晓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左右顾盼。便开口问道“江夫人可是惦念着什么事?” 江舟晓眼中一抹惊讶,一闪即逝,随即笑道“后庭安宁,我不惹旁人,旁人也不来惹我,哪来的惦念。” 洛真呵呵的笑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向着池中心看去,那里有几只蜻蜓在上下翻飞,洛真刚想指给江舟晓看,却看见江舟晓面色一紧,眼神向着洛真身后呆滞了一瞬。 洛真沿着江舟晓的视线转身看去,正看见一个黑色的衣角消失在长亭那头。 江舟晓一把拉住洛真,脸色有些潮红道了句“我有些乏了,今日便先回去了,改日再约。” 洛真面色温和点了点头“江夫人自便。” 江舟晓翩然行礼便急匆匆的走了,和来时不同,她的脚步细碎混乱,心神也不定。洛真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也没了赏荷的兴致,转眼再看了看消失的那抹衣角的方向。心里一阵怪异,却不知在怀疑什么。 暗叹一声,洛真便回了疏桐院。 郭宜安正好要来探望洛真,与洛真在院门口遇见的时候惊讶一下,笑嘻嘻道“弟媳越发水灵了,可叫人羡慕呢。” 洛真轻笑着,却是体面得宜道“嫂嫂才是容光焕发,想来这些日子过得可滋润?” 郭宜安面色略显尴尬,为了不被吴琦岚敌视,她刻意的疏远了洛真,从洛真挨了六板子到现在确是第一次见面。如今拿了洛真给的银钱,自然没有不登门道谢之礼。 洛真此话也并无它意,她心知若是自己是郭宜安,想必也会如她般,半斤八两。但如此的作为总叫她觉得心存芥蒂。 郭宜安大笑着掩饰了两人间的尴尬,进了院子坐在正堂里说话。朝露和彩儿也午睡醒了,在旁端茶倒水伺候着,却见是郭宜安,而满脸的不情愿。 洛真率先开口“母亲缩减了月例银子,我还有些多余的,便赠与了各房各院,不止是嫂嫂一人。如此,嫂嫂不必为此特意来疏桐院。” 郭宜安面色仍旧一阵红一阵白,浑身不自在。却是轻抿了口茶道“我今日来,一是来表示谢意。但既然妹妹如此说了,我也就不端着,直接来与妹妹说第二件事。” 洛真轻挑了下眉“嫂嫂直说无妨。” 郭宜安红了脸,抚了抚袖子道“秋月想学七弦琴,我念着弟媳弹得一手好琴便想请弟媳来给秋月指点一二。” 洛真微微思索道“为何不去请乐师来教?” 郭宜安敛眉叹一声“一来,府中兴简朴之风,这笔请乐师的钱无论是府里出,还是我自己拿都不合适。二来,寒绯的女儿冰凝一直也想要学琴,我若是请了乐师,左右便要教两个孩子……” 其余的话郭宜安没说出口,洛真却是明白了郭宜安的心思。 她不想让寒绯的女儿沾光罢了。怕冰凝出色,超过自己的女儿,便更不得宠。如此对比,甄府里,张氏该是如何宽厚大度之人。而郭宜安不过是林夫人之流罢了。 洛真答应的痛快“左右我闲来无事,秋月便每日下午送来我这里吧。” 郭宜安闻言喜不自胜,连连说着好话,直说的洛真打了哈欠,才告辞离开了。 郭宜安一走,朝露便凑上来道“夫人,我素来不爱嚼舌根子,可这郭夫人做的实在不地道,我都……” 洛真以手掩唇嘘了一声,示意朝露不要说话。拿起一颗葡萄塞进了嘴里,沁甜的汁水叫洛真精神一震。 洛真眯了眯眼道“去给寒绯带个话,说我要教冰凝七弦琴。” 朝露皱了皱眉随即笑了起来“我这就去!” 看着朝露蹦蹦跳跳没了身影,彩儿上前问道“小姐,你这是为何?” 洛真看了看彩儿渐渐隆起的肚子,低声道“自然是制造些混乱转移注意力,将你送回甄府。其余的,交给我就好了。” 彩儿呢喃着红了眼“小姐,对不起,我……” 洛真笑了笑,眼角却是苦涩的痕迹“别说那没用的了,如今我们该想想,如何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第十九章 沉默亦诉尽衷肠 袁熙彻夜未归,洛真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早上刚用过了早饭便听朝露说邺城周边出了伙穷凶极恶的山贼,深夜里躲过巡逻的卫兵,闯进了富商金一毛家,捆了府里的全部的人锁进柴房里,等晨光大亮时,一个家丁挣开了绳索才把所有人放了出来。 金一毛哭耗着奔向库房,却只剩了个空落落的壳子,就是一枚铜钱都没剩下。 此事上报给袁熙的时候,袁熙便放出榜文,声讨山贼,另劝其余的富商将府里贵重物品看管好,或者交由官家来守卫。 每个富商都心有戚戚,终是与洛真设想的一样,大张旗鼓的将一箱箱银钱送进了官府。 洛真闻之微微一笑,笑的朝露一脸莫名其妙。 官府里,袁熙眉间一片清明,缠绕在心间几天的心事也终于解开了,待处理好这些事情再回府去。 刘氏也琢磨出其中的意思来,亲自来了疏桐院,赐了洛真一只坠了红玉的金簪子,红玉如血,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洛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行礼道“母亲,我本就是袁府的人,所做之事也只是分内事,此等大礼,实不敢收。” 刘氏微微笑道“洛儿聪慧,你我之间说话不需说的明白便可知心意,好生收着吧。” 洛真心神一动,稳稳接下了那只簪子。 自此袁府里的风向,似乎又变了,那偏向吴琦岚一边的众人又被拨动着向洛真偏过来。郭宜安带着秋月来时,洛真已经等候了许久。袁维秋着一身杏黄色襦裙,梳两个髻,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见人便笑,倒是好教养。洛真心里叹息一声,有多少纯洁的好孩子败在了父母手里。面上却是笑意道“秋月可喜欢学琴?” 哪知秋月一听这句话,本来笑意融融的脸顿时闪过一丝委屈,看了看郭宜安才点了头“秋月喜欢……” 郭宜安尴尬笑道“秋月本喜欢跳舞,我却觉得那是献媚之物,不愿让她学习。改而学着弹琴,将来与弟媳一样,成为大家闺秀,许个好人家。” 洛真怎会听不出郭宜安这话刻意奉承自己,微微一笑“我们先来看琴吧。” 郭宜安牵着秋月的手便要随着洛真向内室走去,却忽然看到了彩儿引着一袭紫色的身影,婀娜有致,向着堂前走来。洛真回眸一看,来人手里牵着另一个小姑娘,着一身水蓝色裙裾,粗略看去竟与秋月七分相似,不过身量不足,略显童稚。 寒绯着一身紫色裙裾,秀发挽了个松散的发髻,一根银簪别在脑后,格外雅致。细看她的面容,一双媚眼如盈盈秋水,皮肤晶莹剔透,与郭宜安相较,自然年轻又美丽。她上前一步施礼道“闻说甄夫人有意教冰凝七弦琴,寒绯亲自前来拜访,以表谢意。” 郭宜安看到寒绯便心生妒意,早就恨不得一双眼睛光是看着便能剜下她的肉来。可闻听寒绯此言,顿时便转了头看向洛真“弟媳莫不是,也要教冰凝?” 郭宜安昨日一番话虽未明说,却是只想让洛真教秋月一人,甚至根本不让寒绯知道才好。难道是洛真没明白其中意味? 郭宜安满脸的疑惑看向洛真,却看到洛真也顿时惊讶起来,疑声道“莫不是你,误会了?” 这下寒绯顿时窘迫起来,转眼看了看彩儿,躬身道“确实是这位丫鬟来请我来此的。” 洛真顿时皱起眉来,厉声道“彩儿!我分明是唤你请的郭夫人,你怎会带错了人?” 彩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不已“可能是奴婢听错了……还望各位夫人恕罪。” 洛真怒色道“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明日收拾着,回甄府去吧!” 此话一出,堂里的人都惊住了。寒绯将头压得低低的,仿佛早已习惯做尽卑微姿态。而郭宜安则愣愣的望着洛真,倒没想到洛真如此盛怒,将要把陪嫁的丫鬟赶回去?一时想要开口,却是语塞。 朝露也不知其意,也跟着跪在一边“请夫人饶恕彩儿吧,先前……” 朝露自然记得洛真确实是派了她去告知了寒绯,不过是今日忽的遣了彩儿去请寒绯,那此情此景又是为何? 朝露还未说完要说的话便被彩儿哭着,推搡着拉了出去。 这下寒绯算是明白事情由来了,连忙尴尬笑道“无碍,姐姐和甄夫人既然还要忙,我这便带着冰凝先走了。” 郭宜安轻轻嘁了一声,昂起脸来,眉梢一抹得意之色。洛真余光里瞥着,弯起了眉眼笑道“寒夫人是头一回来疏桐院,若是这么急着走了,倒显得我招待不周了。且看冰凝活泼可爱,不若留下和秋月一起学琴,不过是填把椅子的事,嫂嫂觉得如何?” 郭宜安被这一连串的事搞得莫名其妙,如今洛真话锋一转,又将视线引到她身上来了。顿时眯起了眼睛,不情愿道“自然听弟媳的安排。” 洛真笑得爽朗“那我们便去内室吧。” 一张琴在洛真手下,如涓涓细流,十指轻挑,华音绽放。秋月从开始的不愿竟也生了几分兴趣,拉着郭宜安的手笑的开心。而端然立在寒绯身侧的冰凝,却是保持着安宁的微笑,像是个看尽沧桑的老人般,叫洛真不禁蹙起了眉。 秋月冰凝两人轮番弹了会琴,寒绯便起身告辞了,洛真也随之去,屋里便再次只剩了郭宜安和秋月。 郭宜安面色有些不悦,却不敢表示出来,只满怀怨气的问一句“弟媳为何要拉上冰凝?” 洛真故作惊讶“嫂嫂,我带上冰凝可是为了你着想,寒绯若是知道你要秋月学琴却没带冰凝,该如何想?若是她捅到母亲那里去,母亲又如何想?再者,等大哥征战回来,枕边风一吹,大哥又该如何想?” 郭宜安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你做得对,倒是我想的不周了,好在歪打误撞解决了此事,如此一来还该谢谢你那个小丫鬟。” 洛真冷冷道“彩儿犯下这样的错误,惹得嫂嫂不快,我怎会把她留在身边,趁早送回甄府去了。” 郭宜安闻言又是一阵感动,自此更是对洛真言听计从。而彩儿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收拾了行李,拜别了洛真便上了马车,向着无极县去了。 洛真看着马车颠簸,渐行渐远。轻轻叹息一声,此后的路再艰难,我也只有一个人走了。 袁熙回来的时候,天色也晚了,朝露点起了灯盏,却是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 洛真正在喂花狸,小花狸与洛真越来越熟,如今已经可以放出笼子,随意的伏在洛真的裙角边。 袁熙想要上前逗弄它,小花狸却忽然间炸了毛,窜到躲在洛真身后向着袁熙呲牙。袁熙不禁失笑道“果然和你主人一样呢。” 洛真放下手里花狸的食碗,抬眼笑道“解决了?” 袁熙点了点头,富商的家私尽数运到了官府,暗中借用调度军资,可保前方无忧。 “不过我有一个坏消息。” 洛真莞尔“什么坏消息?” 袁熙轻笑一声将洛真揽进怀里“此后,我便可清闲下来,日日守在你身边了。” 洛真不动声色的将袁熙推开“姐姐这几日该也是想念你。” 袁熙不解“你可还是在生我的气?洛儿,你怪我不信你?我却也有自己的苦衷……” 洛真伸手掩住了袁熙的唇,淡淡道“姐姐丧子,不管真相如何,我总归是难辞其咎。你若此时还与我亲近,恐怕更是让我以后的日子难过了。我们走到这般地步,我亦没有资格怪谁,如今要做的,便是让你来维系袁府的平衡。” 袁熙自然懂得洛真所言,若是起初不去凌波院便好,而如今弄得小心翼翼,哪会与曾经一个模样? 袁熙叹一口气“罢了,我这便去。只你别贪凉,晚上备好被子。” 洛真点头,在氤氲的光影里,袁熙看不出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心事重重,像是蒙了一团雾一样。自己似乎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袁熙去了凌波院,吴琦岚自然欢天喜地起来,早先刘氏和府里众人不待见洛真的时候,自己还颇为得意。自从洛真拿出嫁妆贴补家用,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刘氏开心,送了她那只吴琦岚一直想要的红玉簪子。府里的风又开始变了方向,好在袁熙还算惦念自己,否则这日子定是没法过了。 吴琦岚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洛真自然清楚她的性子,故而将袁熙拱手相让。一则为了接下来的一切都可以风平浪静,二则自己仍是完璧,若与袁熙同房,一切都白费了。 朝露剪了烛芯,服侍着洛真睡下了。 彩儿还在路上颠簸,她却不是回甄府,而是到了无极,寻个小院住下,安稳待产。 手里还握着洛真塞给她的细软,里面是洛真特意给她留的银钱,足够她生活所用。彩儿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微笑。 天边一轮弯月,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安然睡去。 第二十章 你我从未至陌路 辰景院里,婴儿清脆却微弱的哭声让每个人都惶恐不安。逢萤更是以齿扣唇,生生咬出一道血印。而那个卧在床榻上满面通红,呼吸急促的婴儿更是纠织了众人的目光。 袁尚与雪染所生的男孩早便寄养给了逢萤,名袁淮,小名江黍,现今不过两岁。因着是袁绍长孙,小江黍在所有人心里都有着举足轻重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地位。如今忽的发了高热,可不是急坏了逢萤和刘氏一众人。 “萤儿,江黍怎的忽然发的高热?你怎么照顾他的?”刘氏瞧着颔首站在一旁的逢萤,心中又怒又急。 逢萤没说话,那个不断拧着帕子给小江黍降温的丫鬟却登时跪在刘氏面前“老夫人息怒,今日里院外跑进来一只野猫,我转身给小公子拿糕点的时候,小公子便和野猫玩了起来,待我回来及时赶走了野猫,晚间小公子却发起了高热……” 刘氏蹙眉“若是小公子出了事,你便跟着陪葬吧。” 一句话让小丫鬟连连磕头,颤抖着跪在一旁,却不敢求饶,只怯怯的哭着。忽然外间里有人说着张大夫到了,原来是刘氏早在赶来辰景院前便派人寻了*来。 *是医中圣手,没顾的了礼节。进了屋便直奔内室,打眼看向榻上的袁淮,眉头紧皱,伸手拨开小江黍的衣裳,只见白皙的皮肤上生了许多的红疹,瞧着便有些惨不忍睹。 *面色一紧“劳烦夫人让屋子里的人都别出去,小公子得的怕是天花。” 天花两个字如掷地有声般,屋子里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时候得了天花基本就是死路一条,全身生疮,溃烂而亡。 刘氏禁不住向后趔趄一步,好在被紫橦稳稳扶住,才回了些神智问“张大夫,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也会被传染么?” *神色不定“我也不知,请尽快把与小公子接触过的人都聚在一处,三日后若无相似症状的,才能放出去。” 逢萤闻言立刻从床榻一边绕的远远地,仿佛唯恐避之不及一般,这一切看进刘氏眸子里却一阵冰凉。 “那就谨遵张大夫安排了。”刘氏转身向着张大夫躬身,行礼。张大夫也诚惶诚恐躬身回道“请夫人放心,我必定竭尽一生所学保众人平安。” 只这一夜,辰景院便被封了,一只老鼠都没放出去。 袁熙遍请了邺城名医,全部守在了辰景院外,几个凑在一团,拿着笔墨写写画画,写成了个方子便赶忙派人去照样煎药,再隔着重重布幔把药递进去,众人分食。 可这天花若是这么容易治好却还至于如此令人闻风丧胆?*眼见着小江黍身上的疹子渐渐长成脓疮,越来越多。而那天跪在一旁的贴身侍候小江黍的小丫鬟也渐渐在皮肤上冒出了红疹,成了天花之势。 *只得叹一声,听天由命吧。 疏桐院里,洛真正在给花狸绣一根细绳,备着往后出行时可以拴住它。朝露神色惊恐的跑进来,喊一声“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洛真手一抖,一个针脚便落错了,本是灵动的兰花,却瞬间变成了杂草一般。浑手团成一团,洛真心中念着,难道是彩儿出了什么事? 朝露快步靠近洛真身边,眉头紧锁道“辰景院里小公子得了天花,如今张大夫封锁了那里,不让人进去,也不让人出来。老夫人和逢夫人都在里面呢,公子在外守着,急的不行。” “天花?”洛真心头一颤,天花即使是放到现代也没办法有效治愈,唯有接种天花疫苗,才能预防。难道那一院子的人都要死光了么? “走,我们去看看。”洛真即刻起身便要向外走,朝露却在原地跺脚,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夫人,我们还是躲得远远的吧,现在辰景院没哪位夫人赶过去,我们也不要去了吧?” 洛真闻言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我们确实不能就这样去……” 朝露松了口气,却听洛真说“先拿好水桶随我去厨房。”话完,洛真便快步走开了,朝露心里虽然疑问,却不得不紧跟上去。 两人到了厨房,洛真唤来了几个促使丫鬟,拿了水桶,把家中仅存的盐都倒了进去,搅拌着直到盐不再溶解为止。朝露脑中满是疑惑,想开口问却见洛真行色匆匆指挥着几个粗使丫鬟拎着水桶又拿了些帕子便向着辰景院去了,只得再次跟上。 距离辰景院还有几十步的距离,那些丫鬟便踟蹰着不再向前走,每个人脸上都是戚戚的神色。洛真自是明白她们心中的顾虑,开口道“你们便把水桶和帕子放在这里吧,我不为难你们。” 几个粗使丫鬟如蒙大赦般落下水桶,行了礼便赶忙走了。朝露凑上前来问道“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洛真拿着帕子浸入盐水中,稍稍一拧,蒙在自己的脸上,系在脑后道一句“你也照做,我保证你不会被天花传染,且帮我把这些水桶抬到那边去。” 朝露细细打量着手上的帕子和那同盐水,哭笑不得“夫人,那只是盐水而已,怎的……” 洛真看了看辰景院门口熙攘人,也不与朝露解释,挽起袖子便拎起两桶水向着那边走去。朝露看着洛真摇摇晃晃的身影,一跺脚,连忙照洛真一样,系了浸了盐水的帕子,抬起两桶水向着辰景院走去。 袁熙眯起眼睛,紧抿着唇,攥的紧紧地拳头看向院中。他几次三番想闯进去却被*在里面喝止了,只说现在情况还不紧急,叫袁熙不要犯险。 余光里一抹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着沿着院墙走来,袁熙一转眼正对上洛真的眸子。顿时大步跑过去,接过洛真手里的水桶放在脚边,怒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赶快回去!” 洛真一边将浸在水里的帕子捞出来,素手一翻,拧出多余的水分,抬脚覆上袁熙的脸。急切道“快些蒙上,这样才不会感染,你不必担心我,我是有着准备才过来的。” 袁熙身量昕长,洛真踮着脚也没办法给袁熙系上帕子,袁熙稍许呆怔片刻,便伸出手握住洛真湿漉漉的手,接过帕子系在脑后。 袁熙的眉眼生的极好看,如今蒙了大半,倒像是个女孩子。他瞧了瞧洛真身后跟过来的朝露,问道“你所说的准备便是这水和帕子?” 洛真点了点头“天花的传染是接触和飞沫,只要不去触碰病人,并且掩住口鼻的话,便无虞了。” 袁熙见洛真一脸认真地模样,来不及问她如何知道这么多,便心底里信了。忙唤些大夫帮着朝露把剩下的几桶水搬到了辰景院门前。 不知何时,袁熙已经牵上了洛真手。问一句“如果你的方法真的有用,我这便进去让张大夫来控制众人病情。” 洛真紧了紧袁熙的手“我和你一起进去吧。”话说着,洛真看向院里张大夫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了个奇妙的想法。 袁熙闻言却温柔的望向洛真,眼中一片深邃。 刘氏端坐在正堂里,还未熟悉的妆容有些散乱,而逢萤却是躲在角落里,除了喝药以外不让任何人靠近她。丫鬟们各自为了保命哪还在乎尊卑,有新的药送进来时便一拥而上,若不是有*主持大局,恐怕场面会更加混乱。 半掩着的院门,像是鬼门关一般,踏进来的人都被盖上死亡的阴影。 袁熙和洛真牵着手走进来的时候,*忙上前推搡着袁熙“公子!你快些出去,莫要来犯险!” 洛真却拿出手上拎着的帕子道“张大夫,你也知道,一旦得了天花便是没了活路,但是天花的传染极其有限,一是接触,二是飞沫。我敢保证,此时此刻院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健康的人,可若是不及时帮助他们防止传染的话,真就白白送了许多人丧命啊!” *怒喝道“古往今来遇到天花只有这一种办法,医生们自从学医初始便先立了誓,天花祸害世人,宁可身死也不能蔓延而去。我不能听信夫人的片面之言,还请公子和夫人快些出去吧!” 洛真淡淡道“张大夫既然不信,我不强求。只是院里有我的母亲,弟媳,侄子,我既然进来了便不准备再出去。如此,张大夫可还要拦我?” 未等*说话,袁熙却皱起了眉“洛儿,你先出去,这里我一人足够了。” 洛真轻轻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袁熙。 *看着面前二人,终是松了口“罢了,我该劝的已经劝了,且看看夫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吧。” 洛真轻叹一口气,将手里的帕子递了上去“还是先请张大夫掩住口鼻,待帕子干了还要再去浸湿,水桶放在门口,另请大夫不要用手接触天花毒痘,以防感染。” *见洛真说的条理清晰,心里疑惑,手却是接过了帕子,轻嗅一下,觉之没味道,便系在了脑后,微微躬身行礼,让开通往正堂的路来。 第二十一章 愿一双手共白头 一片灰蒙蒙的氛围笼罩在辰景院上空,袁熙牵着洛真拨开云雾,仿若曙光紧随,纷至沓来。 路上所遇到丫鬟侍卫本想回避,却被洛真招致身前,仔细地讲解如何能让他们不被感染的法子。一众丫鬟侍卫眼中本是灰色,却忽然间有了亮光,连连拜谢后便去往辰景院门口领取帕子。 袁熙柔柔的笑着“莫不是神医华佗交给你的这些?” 洛真正不知如何对袁熙解释,倒被袁熙自己帮着找了借口,轻点头道“老先生还说,等我放弃尘缘便去与他做个药童,流浪四方去了。” 袁熙却倏忽间紧紧握住洛真的手,表情认真道“我不许。” 洛真敛了眉眼,没有言语,随着袁熙的脚步踏入正堂里来。刘氏正在喝茶,转眼看到蒙了帕子的袁熙时,手一颤,茶碗便滚落到地毯上,浸湿了一大片。 “熙儿,你快些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刘氏匆忙起身却不敢靠近袁熙,只挥着手臂作势让袁熙出去。 袁熙则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递上洛真准备的帕子道“洛儿说以这湿帕蒙了脸,再不接触发病之人便可保平安,母亲,你且试试。” 刘氏还未动作,逢萤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头发有些散乱,面容憔悴,眼睛直直的盯着袁熙手里的帕子。洛真见状便几步上前,把自己拎着的几条帕子抽出一条递给逢萤,道一句“萤儿既然已经听到了,我便不再言,相信与否均不妨暂且一试。” 逢萤哪来的刘氏那么多考虑,迅速拿了帕子蒙在脸上,这才露出些许放松的神情,眼中堪堪溢出泪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自然脆弱,不比旁人。洛真想安慰她,却也不敢伸手去接触她,只能说些舒心的话。 刘氏虽是有些半信半疑,却还是顺从的照做了。系上帕子后绕过袁熙走向洛真,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仍是眉峰凌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问道“小江黍发病时,我碰触了他的衣物,不知会否感染?” 洛真微蹙起眉,摇了摇头“洛儿不知,但若诚如张大夫所言,挨过这三天若无天花症状,便是无恙了。” 刘氏微垂着头,一副丧气的模样“如此等着便是了,只是可怜我那小江黍了,这么小便要遭受这么大的罪。” *恰好安排好了一众丫鬟和侍卫所用湿帕的事情,踏进堂里,正听得洛真与刘氏这一番话,心想莫不是这袁府二公子的新夫人也是懂医理的人?顿时开始打量起那个形销骨立的人影来。 洛真正无奈的叹息道“天花没有办法治愈,我想着,只能不断地给小江黍降温,补充营养,期望他自己挺过这一关。” *闻言愕然,以往天花病人一经发现便是深坑活埋,因着没有办法保证病人周围的人不被感染,以绝后患。而如今洛真已然提出了办法防止感染,那么便能试着救治天花病人了。 *快步上前,行礼道“老生也认为夫人说的有些道理,可以试试。” 刘氏眼中的犹疑在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也消散了,望向那众人避讳的内室,疑问道“可是,这势必要接触到小江黍,便有了被感染的风险。我虽心系江黍,却也不能白白见你们送命。” *闻言也沉静了,性命攸关之事,总不得莽然。心里犹豫着,*的眼睛却是瞥向洛真,想要看她作何反应。 洛真却是淡淡道“我来吧。” 袁熙眸中一片幽深,紧张道“不可!院外那么多大夫,我这就下令让他们进来救治江黍!” 洛真则挽上袁熙的手臂,微微笑着像是在抚慰他的情绪“隔离感染之法,他们大多是不信的,怎会甘愿以身犯险?倒不如我来亲自救治江黍,一方面让众人相信我的办法而平心静气,另一方面,我也是唯一深知如何防感染的人,既全力照顾江黍,也可自保。” 一番话说完,满堂寂静。 许久,刘氏面色动容道“洛儿,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不阻拦,只等你安然回来。至于小江黍,尽力便可,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你。”洛真闻言便点了点头,一旁的逢萤则低眉垂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则心生敬佩之意,躬身道一句“夫人有何需要老夫的地方,尽管言之,定竭尽全力。” 洛真也回礼道“还要麻烦张大夫了。” 最后便是袁熙缓缓按住洛真搭在自己臂间的手,坚定道“我和你一起去。”洛真开口便要拒绝,却看到袁熙眸子里的坚决,一抹一抹的暖意将洛真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只好点了点头“好。” 你若还记得生死与共。 此时洛真心里的结似乎渐渐松动,滂沱雨夜,股间的痛楚似乎都被抚平。你信我,你陪我,那就够了。 一桶桶夏日消暑的冰块被运进了小江黍所居的内室里,刘氏和*站在内室珠帘外候着,洛真和袁熙则靠近床榻,用重重帕子包裹住的手掀开了小江黍身上盖着的被子。 只一晚,小江黍已然高热的全身泛红,呼吸急促,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身上本穿着薄衫,却为了让*探病,那个小丫鬟便动手尽数脱了去,露出*的全身来。而那属于婴儿的光滑的皮肤,此时却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水泡样的脓包,有的甚至已经破裂了,流出水样的浓浆来。 洛真干呕一声,忍住胸口的恶心立刻提醒袁熙道“别碰到他,帕子干了便赶快去换。” 袁熙点了点头,问一句“接下来怎么做?” 洛真指着那冒着幽幽寒烟的冰块道“把湿帕裹了冰块放到小江黍身上,最好能全身都覆盖起来。” 袁熙重重的点了头“好。” *却忽的嘁了一声道“那个感染了天花的小丫鬟呢?分明在这个屋子里的,怎的不见了?” 洛真也扫视了屋里,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快去找她,怕是吓跑了,若是出了府便是大麻烦了。” *连忙大步踏了出去,吆喝着外面的侍卫,又是一阵喧嚷。 袁熙则小心翼翼的开始用湿帕包着冰块放到小江黍身上,江黍身量未足,不出片刻便见他全身都堆放了冰块,而本来绯红的全身,慢慢的展现出淡淡的白色来,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小江黍本是紧缩的眉也稍稍打开了些。 袁熙忍不住叹息“可怜我这侄儿了。” 洛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天花病毒本是家畜身上的痘毒,传到人身上则肆虐破坏,全身高热,疼痛难忍。一旦患上便难以痊愈,即使保命,也会因高热引发炎症,再往好了想,保住了命也没有别处发炎,蛋那全身的痘痕便丑陋无比,给病人带来的是一生的自卑感。 而小江黍不过两岁。 刘氏终是惦念小江黍,忍不住掀了珠链走进来,瞧见江黍的小脸渐渐平缓,轻唤一声‘江黍’便要落下泪来。洛真忙劝慰道“母亲,现在只是初见起色,你莫要心急,我和显奕在这里守着,随时给他降温。但小江黍的用药和吃食便要交托给你了。” 刘氏连连点头“没问题,我这便吩咐下去,药是随我们吃些清热解毒的,但饭食……他现在能吃什么?” 洛真想了想“先食糖水,继而甜粥,温热即可,不可或冷或热。” 刘氏应声便下去了,经过立在珠链后的逢萤时,则淡漠的瞥了她一眼,眼中清冷,不知其意。 刘氏走远了,逢萤才轻步来到内室,瞧着床榻上那小小的人影,手指狠狠揪在一起,发出咔咔的响声。洛真移至逢萤身边,微微笑着“你先出去吧,时刻注意更换湿帕,不要与人接触,三天一晃眼便过去了。” 逢萤却是望向床榻,问了句“小江黍他真的有救么?” 洛真则露出忧伤的神情“尽人事而后听天由命。” 患了天花的小丫鬟想要从狗洞跑出去,被侍卫发现,却只持着刀围住了不敢上前。小丫鬟满脸起了红疹,奇痒无比,神情恍惚,扑到侍卫的大刀上摸了脖子,*连忙派人拿重重布幔裹了,上报给官府,埋进了深坑。 降温用的冰块换了又换,小江黍的高热真就退了下来,第三天的时候,辰景院里再无一人发病,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乌云总算散去,露出一片清风朗月。 众人纷纷议论着那湿帕的奇效,更是想知道那一桶桶的水究竟放了什么神药可以阻隔天花。朝露只能摇摇头,对此保密,因为洛真当初把食盐放到木桶里的时候便嘱咐过朝露不能对任何人说。朝露不知其意却也守口如瓶。 *和辰景院门口的大夫均是议论纷纷,以往那一次闹天花不是一死几百人。如今除了那个自己撞刀的小丫鬟,和渐渐恢复的小江黍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死。 *捋了捋胡须“若是研解出这湿帕的奥秘,对天下百姓都是大福德。” 第二十二章 花落春晚燕辞归 吴琦岚幽幽的喝着茶,听暮辛讲着辰景院里的近况。 在洛真有效的隔离方法下,来势汹汹又令人惶惶终日的天花竟然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初闻之,吴琦岚禁不住的惊讶,而后暮辛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小公子还是没有醒过来,足足烧了三天,怕是不行了。” 吴琦岚面无表情道“小江黍一向最得父亲宠爱,若是待父亲征战回来,闻此噩耗……” 纤纤玉手一翻,盖上了面前的茶盏。 暮辛低眉不语,眸色却是漆黑明亮,似乎在考虑什么一般。 辰景院内,一行人正在排队接受检查。*仔细检查了所有人,均未发现天花迹象,总算松了口气,把面上的湿帕摘了下来。细细的盯着,捉摸着,却是怎么也捉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内室里,洛真和袁熙轮番熬了三天,冰块用去了几桶。小江黍的高热虽然缓解了许多,却仍是昏迷不醒,众人心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却在第三天傍晚,小江黍忽然退了烧,醒了却不说话,只是见人便笑。 那张遍布着红疹的脸,笑起来格外诡异。 刘氏泣声喊了一句“江黍,我是祖母啊,你身子可还难受?” 小江黍继续笑,每个人都打量一遍,看向逢萤的时候才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来,却还是没说话。逢萤顿时就红了眼,却是有些恐惧的退了一小步。 *赶来的时候,先是惊讶于江黍竟然挺过了天花,却很快便察觉了不对劲。江黍早语,如今两岁余,话早便可以说的清楚了,此时却是如同痴呆了一般。 洛真心下便知道了,连续的高热引起了脑膜炎,如今的小江黍已经变成了痴傻之人,药石难救。*片刻之后也便下了定论,小公子命是保住了,只是心智恐怕永远如婴孩一般了。 刘氏登时便心痛的皱起了眉,问一句“可还有旁的办法?” *摇了摇头“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其余的我也无能为力,请夫人节哀。” 袁熙几步靠近刘氏,像是给她一个支撑一般道了句“我袁府养他一辈子便可,能永远像婴儿一般又如何?母亲不必忧心,保重身体要紧。” 几天的折腾,刘氏也未睡个安稳觉,此时总算尘埃落定,虽然不尽如人意,却也是最好的结果。想通这一切,刘氏便点了点头“熙儿,你和洛儿也好好休息一下吧,派别人来守着江黍,如今想来洛儿的湿帕定是奇效,丫鬟们便可放心了。” 洛真躬身行礼“洛儿这便安排下去,请母亲先去歇息吧。” 刘氏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床榻,便由着紫橦扶着,回了竹漪院。逢萤便帮着洛真挑了几个丫鬟,安排好了换冰块和喂糖水的事情,夜色便渐渐深了。 *一直想寻个机会向洛真问那湿帕之事,洛真似乎也注意到了*的神色,却是故意在躲着他一般,每当*要开口问时,洛真便岔开了话题,叫*憋得脸色通红,却不敢言语。 终于,小江黍再次睡着了,袁熙拉上洛真的手,眉间疲惫,却仍是温柔的笑着“这些天辛苦你了,我们回去吧。” 洛真稍一犹豫,便看见外间一个人影凑上前来,诺诺的说一句“公子,夫人这几日很担心你,请您去凌波院休息。” 暮辛站在珠帘后,躬身低眉,嘴上却掩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湿帕。三天发作时间已过,天花便过去了,但天花的阴影却经久不散,以至于众人仍是小心翼翼的掩着口鼻。 袁熙皱了皱眉,眼中一片不屑“既然担心我,三天里却是连一面都没来看望我呢!想来这担心也不过如此,不去也罢。” 袁熙说的强硬,暮辛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仍躬身站在珠帘后,没有离去的意思。 洛真轻轻挽上袁熙的手腕,开口道“你去看看姐姐吧,这些日她怎会不关心呢?生死面前,总是什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你何必执念?” 袁熙笑的凉凉的“你说生死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可是这三天里,我们难道不是选择了直面生死?你何尝又不是执意闯进这旁人视作的鬼门关里,一己之力挽救了这么多的性命。你说的和做的都不一样,我不知道哪个是你了。” 洛真心间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脸上有些僵硬,苦笑一声道,“哪个都是我,肆意莽撞,一腔孤勇。但是姐姐不一样,她既然主动差了人来寻你,该是多么惦念,你便去看看吧。” 把枕边人推向别人的怀里,洛真心里有些绞痛。但是一旦选择了要走的路,便不到达终点不罢休。 揪出幕后陷害自己之人,还要保护彩儿和她的孩子顺利生下来,至于对于吴琦岚的愧疚,她得寸进尺,我便退一步好了。 袁熙凝神良久,终于点了头。他也知道吴琦岚对于洛真的敌视,此时若是再刻意宠爱洛真,给她带来的只能是更多的麻烦。 暮辛一直在旁静默不语,直到袁熙答应下来,才迈动步子,引着袁熙去了凌波院。 一阵夏风穿堂而过,洛真的一缕头发被吹起来蒙住了眼,也遮住了袁熙离去的背影。 心里有微微地痛楚,却不想睁开眼,他有他的考量,自己也有自己的无奈。是爱是恨,是久伴,且再等等。 朝露见着洛真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傻呵呵的问道“公子呢?不和夫人一起回来么?” 洛真扯开嘴角想笑,却是望向凌波院的方向微皱起了眉,“吴琦岚把他请了去,今晚该是不回来了,我们早些关了门,明日还有事要做呢。” 朝露嘟着嘴哦了一声,心里也在疑惑。看着公子和夫人那么恩爱,怎的总有旁人插进来。若不是凌波院里那个主因着自家夫人小产,恐怕无论是公子还是夫人都心存愧疚,想要补偿她罢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补偿,何时是个头。 门吱呀一声关的紧了,洛真合上了眼,跌进了沉重繁旎的梦里。 凌波院里却是灯火通明,吴琦岚特意备了些晚膳,与袁熙一起端坐在桌边。饭菜还冒着热气,看来是加温过的,倒真是有心。 吴琦岚松散的着一身藕色薄衫,身姿尽显,举手投足又带着媚意,旁人见了定要被勾了魂去。然袁熙却是饿了,只略略打量了吴琦岚一眼便奔着莲蓉桂圆粥去了,囫囵吞了几口,放下碗便往着床榻去了。 吴琦岚面色一僵,却暗暗吞了口气,吩咐着暮辛收拾了碗筷,自己也起身去往了内室。袁熙脱了外衫正站在衣架前,忽的便被一双手搂住了腰肢,有些刺鼻的花香涌入鼻腔,隔着薄薄的衣物,袁熙能感觉得到她胸前两团圆润和皮肤滚烫的温度,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忽的外室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原来暮辛不甚打碎了一个碗,连连念着‘岁岁平安’便撤出屋外,袁熙却忽然间脑海清明,扯开吴琦岚的手,道了句“我累了,歇息吧。” 稍稍离得吴琦岚远一些,那股奇异的香味也渐渐淡了,袁熙这些时日是真的累了,刚沾了枕头便睡得昏沉。而吴琦岚却是浑身燥热,吹了会凉风才摸索上床。 袁熙睡至朦胧,头却有些痛,鼻尖若有似无的又缠绕上了香气,只是似乎这奇异的香味以前便闻到过。那是第一次和洛真吵架,袁熙赌气似的踏进了凌波院。吴琦岚有些受宠若惊,吩咐着准备了酒菜,袁熙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没喝几杯,再看吴琦岚,只觉得格外的迷人。 第二日早上醒来,却只记得自己纵情声色,神智已然不清楚了。 第二日一早,*便请了拜帖,前来探望洛真。朝露见洛真悠然的坐在正堂喝茶,顿觉自家夫人有些高深莫测,仿佛知道*张大夫会来似的。心里念着,脚步却不停,前去接应*。 茶叶是新采的雨前新茶,只掐去嫩尖的三分之一,阳光下均匀晒着,不染纤尘。洛真忽然怀念起现代那些可乐雪碧来,不知道以后回去还喝不喝得惯。 *是带着礼物来的,洛真微笑着接了,打开一看确是一本书,疑惑间*开了口,极度恭敬道“这是我张家整理至今,各路疑难杂症的解法汇编而成的书,今日带给夫人是希望夫人成全老夫一件事。” 洛真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嘴上却接着话问道“何事,不妨直说。” *捋了捋胡须,感慨道“我张家祖辈世代行医,家族中一直有一个共同的心愿,便是将世间的病症记录在案,尽求解决之法,。一代不成便世世代代传下去,造福百姓。” 洛真心生敬佩,感慨道“倒与愚公移山不谋而合。” *尴尬笑道“愚公的心却是不愚啊。夫人该也是猜到了,我今日来便是央求夫人将那湿帕所蘸之水的配方给我,还望夫人成全。” 洛真微笑着点了头“张大夫心怀天下,我哪有不成全之理,只是我恰好也有一事需要张大夫帮忙。” 第二十三章 细柳扶摇菡萏香节日快乐 *左眼皮微微挑了挑,抬眸道“不知夫人需要老夫做何事,自当尽力便是。” 洛真抚了抚袖子,问道“当真是何事都能应允?” *苦笑道“只要夫人别太过为难我,做些违背医道之事。” 洛真点了点头,却在想这与*合谋假装怀孕,不知道算不算违背了医道。再打量着*诚惶诚恐的模样,看来是对这湿帕的奥秘趋之若鹜,如此心里便有了把握,坦言道“张大夫,我需要你做的很简单,只需诊断出我怀孕即可。” *松了口气,笑道“夫人是想要尽快怀孕?这自然好办,只需安养调理……” *未完的话被洛真打断,她眼中似有深意,喃喃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真的怀孕,而是……” *的面色一僵,连连摇头“夫人年轻,早晚都会有子嗣,何必急在一时,况且假怀孕总有被拆穿的一天,夫人执意如此么?” 洛真淡淡笑着“我自有打算,张大夫不必费心,只需给我个准话,这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将手端在胸前,左右来回踱步,眉间紧皱,似乎是在仔细衡量其中要害。洛真见此又说出一句话“不止是湿帕的秘密,将酒提纯提高浓度代替湿帕之水,功效可甚百倍。再者,你可听说华佗华老先生所制麻沸散?可用于重伤之人全身麻醉,开膛破肚,伤口缝合毫无痛苦。你若是感兴趣,我或许有办法可以得到麻沸散的配方。” 麻沸散一事早便在医路上口口相传,大夫们都对此眼热,却没人能寻得到华佗的踪迹只知道他四方游历,居无定所。站在华佗这方面讲,麻沸散是把双刃剑,若是像*这种品行优良的大夫得到还好,若是被有心之人用作他用,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却是他所不愿看见的。 *闻言大为惊讶惊讶,结巴的问道“夫人……与华旉老先生是何关系?” 洛真敛眉笑道“不过几面之缘,老先生还想要收我做药童,然我已深陷俗世,不然倒也是个好去处。” *叹一口气“想来华旉老先生看中之人定是出色之辈,却不想夫人一介女流,倒真叫我刮目相看。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要假装怀孕,但可料想如夫人般通透之人定不会做无故之事,这差事我*接下了,但望夫人明白,此事即成,你我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望夫人慎重行事。” *面色紧张,这假装怀孕之事若成了还好,一旦暴露,却是名声扫地的结果。可面前这人却神色淡然,似乎一切运筹帷幄。 洛真微微笑着“请张大夫放心,退一万步讲,事情若是被揭穿,我定力保先生无虞。” *再度鞠躬“老夫便听候夫人差遣。” 洛真仍是抿唇笑着,眼中却幽深一片,思索着更进一步的打算。 送走了*,洛真起身再次来到了辰景院,丫鬟侍卫们都对洛真恭敬有加,朝露在一旁也得意的挺起了腰。 内室里,逢萤正在准备甜粥,拿着勺子搅拌着,沿着碗沿分发而散着热气。其余丫鬟见到洛真都躬身问好,逢萤这才抬起头来,却是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道“你来了,江黍今日又好些了,吃了一碗甜粥却还要再吃呢。” 洛真拉着逢萤的手,柔柔的问道“你昨晚休息的可好?” 旁边立着的一个小丫鬟向前一步糯糯开了口“我家夫人昨晚一直守着小公子,丑时才睡下,早上刚蒙蒙亮便又起来亲自准备小公子要吃的饭食和药……” “退下。”逢萤转脸喝止,干笑一声“我院里的丫鬟都没规矩些,嫂子莫要怪罪。江黍如如今这般,该怪我当初没好生照料……” 逢萤眼圈红红的,话未说完便停住了。洛真微笑着安慰道“世事本无常,怎能说怪谁呢?” “可是母亲嘴上虽没说,心里定是怪我的,况且父亲向来疼爱江黍,等父亲回来,我的日子……” 逢萤还在叙叙的说着,洛真眼中的柔和却渐渐消失,心下想道,原来逢萤担心的不是江黍的健康,而是自己日后的生活。如今怕是母亲怪罪,而故意做的样子吧。 “萤儿。”洛真温和开口,眼中略有冷意,逢萤抬头问一句“嫂子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不是死了个小丫鬟么,你只需要把事情推脱到她身上去便罢了。” 逢萤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手里的粥碗温度渐渐适宜,逢萤转身将粥碗递给刚刚那个小丫鬟“何欢,你去喂小公子再吃一碗吧。” 那小丫鬟正要上前,洛真便接下了粥碗道“我来吧,正好看一下小江黍今日如何了。” 逢萤尴尬笑了一下,便点了头,跟着洛真进了内室,而那个唤作何欢的小丫鬟倒是时不时的打量洛真一眼,眼中略有惊讶,似乎是奇怪洛真为何对小公子这么好,毕竟刘氏不在,她没必要演戏。 小江黍的高热退了,正拿着一个拨浪鼓玩的欢,身上的毒痘却是痒的他总想伸手去抓,而一抓便破,浓水所过之处,又生毒痘。所以身边不能缺了人,他哪里痒,便用湿帕去轻轻擦拭,冰块也可止痒。 洛真看着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的江黍,心里叹一声可怜,来世投在普通人家,总好过这人心凉薄的府门。 袁熙正安排押送军资的人,许攸哪会放开这到嘴的肥肉,连连自保,让旁人都无话可说。郭图眼见着许攸露出贪婪的目光,顿时起身道“路途遥远,不若我与许大人一同去,相互照应。” 许攸连连摆手,抑扬顿挫道“不可,自从吕布陈宫死在了下邳,曹操渐渐养精蓄锐,隐隐有与主公一争之势,此次押送军资定要秘密行事,最好掩人耳目扮作商队。若郭大人与我一同,定会叫曹操觉出其中端倪,而那时邺城空虚,难免不会被曹操觊觎。” 郭图闻言倒有些赞同许攸说的话,他向来有这些鬼主意,便开口问道“如何才能不让人怀疑?” 许攸悠然道了句“自然是劳烦郭大人时不时的便到城沿逛逛,叫曹操的探子知道我们邺城早有防备,固若金汤。” 郭图皱了皱眉“曹操麾下旁人我倒是不怕,唯独荀彧和我那堂弟郭嘉,两人机关算尽,如何看不出我们这点把戏?” 袁熙闻之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袁绍手下党派之见能缓和些,也不至于失去郭嘉这个天纵英才。 许攸讳莫如深的说了句“郭嘉聪慧至极,我们便反其道行之。就是因为你出现在城门守城,他才不敢断定城中是否虚空,所谓物极必反。” 郭图这才放了心,叹一句“琢磨人心,我不如你。” 袁熙便就此同意,许攸领了诏令便压着大批军资装成过路商队一路北上向着幽州去了。 掌灯的时候,洛真还伏在桌上写写画画,按照记忆中蒸馏器的印象,洛真仔细讲解了每一个零件的形状以及材料,好在洛真平日喜欢用蒸脸仪,故而大学时学到蒸馏器时印象便深了点。想不到在这里倒派上了不小的用场。 落笔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一轮圆月挂在团团薄云漫过的夜空中,竟比屋内的烛火还亮。洛真倚在门栏上定定的看着,现代的污染越加严重,哪看得见这漫天闪烁的星星和泛着柔和光芒的月亮。 洛真伸着手指比划着,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然后是大熊星座,小熊星座,天枰座…… 袁熙站在门口看的出神,此时的洛真简直美的不食人间烟火,嘴角含着淡淡笑意,眼望天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恍惚间一打眼,洛真才看见不远处的袁熙,心里一动,开口便问“你是什么星座的?” 袁熙缓步走来,皱眉道“星座?洛儿,你家乡可又有什么说法了?” 洛真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对啊,我们那边不同的生辰会有不同的星座,你是生辰是什么时候的?” 袁熙笑着刮了一下洛真的鼻尖,好笑道“不过是要问我的生辰罢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转身扣住洛真的肩膀,一同走回房里“外头渐渐冷了,我们回去吧,下次不让你等这么久了。” 袁熙身上淡淡的香味让洛真一时情迷,阴阳怪气的说了句“我还以为姐姐又把你叫了去,今日不回来了。” 袁熙一转身将洛真抵在门边,一手扣住洛真的脑袋,温热的唇便落在了洛真嘴角,细细的摩挲着,如同对待这世间最好的礼物。 他们已经许久没这样亲密了,自从发现子恒留下的那张纸条,袁熙便认定洛真心有他人。洛真却也不愿意解释,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对子恒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吻过她,却也如同做梦一般,从此天上地下哪会相见,不过是过客。 袁熙迷蒙间离开了洛真的唇,笑着道一句“你在想什么?连这种事都不专心一点……” 洛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句柔柔的话“我的生辰是下个月四日,记得准备礼物哦。” 第二十四章 此情若是长久时 袁熙打横将洛真抱起,径直向床榻走去。目光灼灼,直把洛真看的面色羞红,小鸟依人般偎在他的怀里。大红软被,金丝荷线绣着一对鸳鸯,袁熙的吻细密的落下来的时候,洛真已经不想拒绝了。 他义无反顾的牵着她的手踏进辰景院的时候,他留下和她一起照顾江黍的时候,他为了调和她与吴琦岚之间关系而去了凌波院的时候,她心里的那层屏障再次被他打碎了。 衣衫一件件剥落,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洛真睁着眼睛仔细扫过袁熙的胸膛,却被一只手蒙上了眼。袁熙面色羞红,道了句“你……不许看。” 扑哧一声,洛真没忍住笑了出来,反手扣住袁熙的眼睛笑道“那你也不许看。” 袁熙无奈只好拿开蒙着洛真眼睛的手,却起身吹熄了床边的灯盏,柔柔的月光照在床帏上,泛着银色。 洛真向着床里面靠了靠,只露出一双纤长匀称的*,却也足够让袁熙情动。长臂一捞,两人再次肌肤相亲,严丝合缝仿佛要融为一体。 袁熙好笑的说了句“以前那两次抱你的时候,不知为何,都没什么印象,许是喝的多了些。” 洛真苦笑一声,心想一次你认错了人,一次我们也并没有发生什么,自然没印象。 洛真身上也只剩了最后一件衣物,袁熙像是不舍得拆开一样,流连在洛真的颈间,上下摩挲。许久,他叹了一句“我竟然等了你四年……” 洛真心里也跟着说了句,谁叫你有恋童癖,十岁就盯上了我。但是在朦胧的月光里看到袁熙那双好看的眼睛时,饶是一向无谓的洛真也禁不住定住了。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柔情,一波一波的荡漾在眼底,仿佛要漫过眼眸,流向洛真的心间。 洛真微微笑着“所谓郎情妾意,莫不如此。” 袁熙大手一挥,将隔在二人中间最后一件衣物扯掉,头发细细痒痒的落在洛真耳边,唇舌相抵,意乱情迷。洛真的双腿被袁熙搭在腰上时,才忽然清醒,自己还是完璧之身,若是被发现了该作何解释? 却恍然间发现袁熙定定的望着自己,没了下文。 许久,袁熙迅速裹了衣服倒在洛真身边,轻轻的喘息着,道了句“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洛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红着脸背对着袁熙穿好了衣物,才安然躺在袁熙身边。许是画图画的累了,本以为睡不着的,却是闭上眼便睡了过去,梦里竟然还上起了化学课。 月亮隐进了云层里,袁熙却是毫无睡意,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才不行? 转身看着睡得安宁的洛真,袁熙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心里五味杂然。 一阵鸟叫声唧唧喳喳的把洛真叫醒,睁开眼便看见袁熙已经穿的整整齐齐,拿起外室桌子上的白纸仔细地看着。 隔着轻轻晃动的珠帘,袁熙望着起身的洛真笑道“这是你琢磨出来的什么古怪玩意?” 洛真提拉着木屐,将衣物穿的妥帖才慢悠悠走出来,瞧了瞧图纸饶有深意的道了句“你可看得懂?” 袁熙皱眉“瞧这构造,倒像是把什么东西放进去加工一番。” 洛真点了点头“不错,这就是用来酿造酒精的。” 袁熙大为惊讶“酒……精?” “酒中多为水,淡薄无味,而用这玩意提纯过后便入口醇香,绵柔,待出了第一批的时候,我拿来给你尝尝。” 袁熙轻轻拦过洛真的肩膀,惊喜道“洛儿却是比我还要见多识广,说说这图纸又是从哪里看来的?” 洛真扁扁嘴,故作不经意道“我家中有一本鲁班残书,这图纸也是其中的残品,还不知能否造得出来,我与交给*张大夫一试。” 袁熙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是公输般的遗作,那便不奇怪了。” 两人说话间,朝露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和洗漱用的水,用过早饭后,袁熙便去往军营处理军务。而洛真则再次请了*来,把图纸交给了他。 *接过图纸,露出与袁熙一样的惊讶表情“这……真的可以将酒提纯?” 洛真淡淡笑着“只要按照图纸所示去请个打铁师傅造出来,便可以用了。” *诚惶诚恐的将图纸细细折好,躬身问一句“夫人还未告知我那湿帕水里究竟放了什么配方?” 洛真面色有些羞涩,道了句“说出来张大夫可能会不信,但我确实是放的食盐,不断加入水中,至食盐不再溶解,形成饱和的食盐水。” *捋了捋胡须嗤笑一声“夫人可是在诓我?” 洛真认真的摇了摇头“人的伤口也会溃烂发炎的原因是因为伤口被我们看不见的细小细菌侵入,而饱和的食盐水会使细菌脱水而死,从来起到了一种杀死细菌防止伤口化脓的效果。相比之下提纯后的酒精效果更好,张大夫若是不信可试用与受了外伤的患者,必有明显不同。” *听得呆了,再问一句“夫人可是看得到我们看不见的细菌?” 洛真笑一句“我能跟你解释的便尽告知于你,其余的我不愿说,你也莫要早问。” *恭敬地行礼,面露愧色“是我失礼了,天机不可泄露,夫人可谓神人也。” 洛真也不再言吩咐朝露送走了*,本想再去看望一下小江黍,但一想到逢萤那般便觉得揪心,干脆窝在内室里弹琴。 未到午时,便听到脆生生的一句“甄夫人可在?” 洛真起身去往外室,打眼便看见一袭绿衫,窈窕有致,正是寒绯。而小冰凝也着一身粉色襦裙,连连打着哈欠,似乎困倦了。 洛真应一声“寒夫人来了?今日可是带冰凝来学琴的?” 寒绯笑笑道“天花过了,我便想着要来看看夫人,莫怪我无情,只是顾着冰凝罢了。” 这话说的极真诚,洛真心下便放松下来,与寒绯坐下来说话。 冰凝似乎很喜欢七弦琴,一见到琴便精神百倍,征得洛真的同意便自己去往内室弹琴去了。寒绯不好意思的笑笑“冰凝素来顽皮,夫人莫见怪。” 洛真摇摇头“无妨,倒是寒夫人不要再拘谨了,你我以后可是要多走动。” 寒绯闻言似乎很惊讶,疑声道“我出身卑微,夫人不嫌弃我,愿意教导冰凝学琴已是莫大的荣幸,怎敢再多叨扰。” 洛真微微笑着“初初嫂子提议我教秋月弹琴时,我便想着也该带上冰凝才是,一方面总不好叫人说了闲话,一方面我对嫂子对你的苛待不敢苟同。” 朝露递上两杯茶,洛真接过茶盏幽幽的说道“况且身份低微又如何?据我所知,大哥宠爱你更甚嫂子,如今不过是大哥不在府里,她才如此对你罢了。” 一席话将寒绯的面具接了开来。 她自然审时度势,袁谭在府里时,饶是郭宜安也要讨好她。而如今袁谭不在,她自然不能再张扬,反而选择了含蓄内敛,处处忍让,未尝不是好的选择。却没想到洛真竟看的清楚明白,寒绯一时眯起了眼笑道“甄夫人果然识人识心,怪不得能在天花一事中得到老夫人的赞赏,起初那吴琦岚小产,我还以为夫人如此鲁莽,不识大局,竟是我看错了。” 提及吴琦岚小产,洛真苦笑一声“吴琦岚一事另有隐情,我势必要查个清楚,届时还望寒夫人能帮我一程。” 寒绯搭上洛真的手,坦言道“只要你信我,需要我时我定然会帮你,不为别的,就为我当初也莫名其妙失去了的孩子。” 寒绯眼中一片黯然,苦涩道“在冰凝之前,我还有过一个孩子,五个月的时候莫名其妙流产了,是个男孩……” 洛真眸中一紧“难道是……嫂子?” 寒绯嗤笑一声,似是不屑“我整日提防,郭夫人没有那等计谋来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洛真点了点头,郭宜安确实无计无谋,中庸之人罢了。开口问道“你可怀疑谁?” 寒绯皱眉,摇了摇头“我仔细想过,却毫无头绪。” 洛真叹息一声,两人又说了些这袁府中旁的事,便到了吃饭时候,寒绯带着冰凝走了,说好下午再来学琴。 冰凝糯糯的行礼拜别,逗得洛真一阵笑。 袁熙派人来说午饭在军营里吃了,天气有些闷热,洛真便随便吃了些凉菜,便准备去休息,却听得朝露唤了自己一声,站在桌边吞吞吐吐的。 洛真拿起团扇,轻轻扇动两下,好笑道“朝露,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朝露绕了绕手指道了句“夫人,你能不能借我些银钱,我有急用。” 洛真再次笑道“院里的银子都你管着,自用自取便得了,只要不是太大数额,不必禀告与我。” 朝露干笑一声,露出两颗小虎牙“夫人,我可能要借几十两……” 洛真放下团扇,立直了身子,严肃道“那你便说说有何急事?” 朝露低下头道“王荣哥哥好像是家里出了急事,急用钱,我想着同乡一场……” 洛真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才想起来朝露口中的王荣正是袁府侍卫的头领,长得挺拔健硕,面容清秀,倒是个不错的人,再看朝露红着脸,便明白了朝露的心思,缓缓道“你莫不是喜欢你那同乡?” 朝露闻言连连摆手“王荣大哥有心上人的,我记得他袖间有一块香帕,绣着个‘晓’字,不知道是辰景院的晓兰送的,还是云清院的芳晓送的……哪里轮得到我。” 朝露不由得嘟起了嘴,面露委屈。 洛真笑了笑,心里暗想,我只知道若是提到‘晓’字,便只能想到江舟晓罢了。 第二十五章 唇亡齿寒故人心 朝露拿了银钱便下去了,洛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朝露对王荣的心思显而易见,那王荣却对旁人情有独钟,这便是红尘里的纠葛,终究无法圆满。 郭宜安和寒绯来的时候,洛真午睡刚醒,瞧见那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小身影,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郭宜安拉着洛真的手,堆笑道“你可无事?辰景院天花一事我都听说了,母亲对你赞不绝口呢。” 洛真淡淡道“多谢嫂子关心了,许久不见,我可要和这两个小丫头多说些话,嫂子和寒夫人就自便吧。” 话毕,洛真转身便拉上秋月和冰凝向着内室走去,郭宜安则一路目送,直到见着洛真没了影子,便马上换了副脸色,径直坐到椅子上,抬眼看向寒绯,开口问道“吴琦岚那边怎么没什么动静?孩子被旁人害死了,却一点没闹?” 寒绯微微躬身道“恐怕她也学会了隐忍,在等待机会罢了,何况甄夫人先是帮着袁府贴补了自己的嫁妆,又是解决了军饷的问题,现在小江黍的命都是她救回来的,若是出什么事,老夫人怎会不护着她?” 郭宜安点了点头,深思道“你我都是显思的人,事事要先为他考虑,母亲偏爱三弟,父亲则对二弟寄予厚望,唯独显思……我们总要寻些机会搏一搏,后庭风雨也不容小觑。” 寒绯微微笑着,眸中一片深沉,道了句“妾明白。” 洛真正耐心的教秋月冰凝弹琴的手法,挑,抚,弹,拨,指法精髓可造千般变化。 秋月笑一句,脆生生的说道“婶婶,你生的这么美,缘何还去学琴?若我生的婶婶如此容貌,便不在乎那些琴棋书画了。” 洛真微微一愣,揉了揉秋月的头“你以后肯定也是个美人,但是以色侍人总不长久,容貌总有衰败的一天,琴艺却是随着年岁越来越精湛,若是画画读书,亦有小成。如此对比,你还要选美丽的容颜么?” 秋月转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道“那我要练就举世无双的琴艺,成为比婶婶厉害的人。” 洛真笑着点头“好,但是切记不可好高骛远,基本功要练扎实,这些指法,平日里回到房间也可以自己练习。” 秋月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张小嘴笑的像花一样。 洛真转身再看冰凝,却瞧见冰凝直直的望着书桌上的笔墨出神,恍惚间想到秋月确实对七弦琴有兴趣,而冰凝却是强拉着进来的,如今见这场景便开口道“冰凝,你不喜欢弹琴么?” 冰凝连连摇头,眼神闪躲“母亲善琵琶,她也希望我学习七弦琴……” 一句话让洛真想起当初袁绍出兵的宴席上,寒绯那一曲琵琶弹得满座称好,如今想来,该不是普通陪嫁丫鬟才对,竟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洛真微笑道“你若是喜欢读书写字,我可以简略教你一些,只要你刻苦些,不会影响学习七弦琴的。” “真的么?”冰凝瞪大了眼睛,几步跑向与她同高的书桌,高兴地蹦了蹦,向桌面上看着。秋月切了一声“婶婶,你去教她习字吧,我一人练琴,难得清静。” 洛真答应着“好,我一会再来看你。” 隔着一幕珠帘,一边是音节半律,一边是墨香点点。 暮色将至,郭宜安和寒绯便带着秋月和冰凝告辞了,朝露也不知何时回来的,端立在门口不出声。 洛真笑问道“你去给你的王荣哥哥送了银钱,他没有好好感谢你么?你怎么不开心?” 朝露连连摇头“我没有不开心……只是……” 洛真哪听不出这画外音,叹一声“傻朝露,握不住的沙,就松开吧。” 朝露眼圈红红的,却是笑了“是呢,只要王荣大哥开心就好了,过了今晚,他就可以无拘无束,和她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了。” 朝露傻傻的笑着,洛真却皱了眉,连忙问道“王荣说的他要和他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你可知那人是谁?” 朝露愣愣的摇了摇头“王荣大哥恰好失神的时候说了一句‘过了今晚,便与晓晓一起离开这俗世的牢笼。’我瞧着他的表情像是在准备什么,看来是如话本子里写的,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洛真心里一紧,恍惚间便想起了云水亭与江舟晓一遇,她似乎便是去那里与别人相会,而那抹让江舟晓紧张的衣角,分明是袁府侍卫的服装! 洛真叹息一声,如果真的能逃脱这俗世也好,眼睛一撇却瞧见夏侯娴出现在院门。已是快要掌灯的时候,各院都预备着安寝,袁熙也该回来了,她这时来又有何事? 夏侯娴的伤好的慢些,早在洛真从辰景院回来的时候便遣了柏华来问候,不知为何,洛真对她极为信赖,不止是因着当初夏侯娴救她于吴琦岚的鞭下,更多的是她委曲求全的照顾自己的贴身丫鬟,那种感觉很像洛真记忆里的陈夫人。 同出身与夏侯世家,夏侯樱,夏侯娴,夏侯子恒…… 洛真的思绪有些恍惚,直到夏侯娴来到她面前,焦急的问一句“夫人可无事?” 这一句‘可无事’闻得洛真一头雾水,天花之事她早便派人来看过,如今这句是问的什么? 夏侯娴见洛真呆愣着的模样更是心急,开口道“袁府里今日莫名多了许多侍卫,由以往的一个时辰一巡变为了半个时辰一巡,我恰好闲来无事在云水亭喂鱼才察觉其中端倪,便遣了柏华去问,这才得知,原来吴琦岚又丢了东西。” 夏侯娴的语气有些恨恨的,许是想到了当初吴琦岚诬赖她一事,还害死了那个小丫鬟。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想着莫不是吴琦岚又要拿这招来对付你?” 洛真摇了摇头,心下暗想,且不说自己拿嫁妆贴补袁府一事,谁还敢拿这等钱财之事陷害自己?再者,疏桐院里向来安生,而朝露确是天真之人,不会是吴琦岚的奸细,这招如何用的顺手? 洛真笑笑“不用去管她闹什么幺蛾子,左右害不到你我。” 夏侯娴也笑了一声“倒是我想多了,只是你害的她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才觉得她做什么事都是要害你一般。” 洛真的脸色霎时有些苍白,股间似乎隐隐作痛,仿佛那夜的滂沱大雨扑面而来,让人压抑而无助。 许久,洛真垂眸道“是呢,我也觉得对不起她,她那么喜欢小孩子……再等等吧,我定会查出这幕后真凶,还我清白。” 夏侯娴安慰了洛真几句便告辞了,洛真回身进屋,刚走了两步便定在原地。 不对!吴琦岚怎么会丢了东西不像上次那般闹腾,只是默默地吩咐了侍卫,还改变了巡逻的时辰。 朝露正在布置饭桌,转头便看见洛真走过来,神色紧张的问道“王荣今夜轮岗休息对不对?” 朝露略一思索“对啊,我想着他可能正好就此机会请辞。” 洛真紧紧握上朝露的手腕“你当真不知道王荣的心上人是谁?他今晚要带谁走?” 朝露顿时浑身颤抖起来,不敢正视洛真的眼睛。 洛真眯了眯眼,她早就看出朝露今天说的话似有隐瞒,前后矛盾,想来王荣应该是对她全盘托出了,思及此,洛真渐渐放开朝露的手腕,道一句“是江舟晓吧?” 朝露猛地抬头,眼中一片不可思议,却是瞬间便冷静的摇了摇头。 洛真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淡淡道“如果不是江舟晓还好,若是的话,今晚恐生事端,他们走不了了。” 朝露仍是闭口不言,洛真只好解释道“吴琦岚莫名丢失的东西,院子里忽然间增加了的守卫,巡逻时间也改变了,偏巧是你王荣大哥轮岗休息的今天,偏巧是他要带某个人走的今天,你还不明白么?他们的事已经暴露了,有人要当场捉住他们!” 扑通一声,朝露应声跪在了洛真面前,泣声道“是江夫人,王大哥和江夫人今晚要私奔,请夫人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吧!” 洛真叹息一声,将朝露扶了起来道“我不爱多管闲事,不过与江舟晓一面之缘,喜欢她的性子。即使你不求我,我也会救他们的。” 朝露则紧紧握着洛真的手“他们约在子时云水亭见,绕过云清院从东侧门出去,我现在就去王大哥的住所拦住他,劳烦夫人去通知江夫人。” 洛真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朝露在紧急情况时竟然如此冷静,和旁的时候大不相同。点头道“去吧,路上小心,赶在子时前就来得及,不要太慌张” 朝露定了定神便快步出了院门,侍卫们住在袁府最边角的营房,王荣在袁府多年,破格独居在靠近柴房的一处小别院,向来清净。只是如今不知道王荣还在不在,或是出去准备车马……朝露一个心急,脚步便更加快了。 洛真恍惚间想起了当初挨那六板子的时候,彩儿已经慌张的六神无主了,也是朝露冷静的从旁安排。不由得笑了,朝露倒真是个有趣的人。 如此想着,洛真便赶忙向着竹漪院去了,心里却有些发慌,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第二十六章 情意渐浓心扉转 本书为顾奺则安所著,【磨铁】墨墨言情网独家首发。希望在别站看到本书的读者可以支持正版。作者是考研党,只有晚上有时间码字,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而盗文,一秒钟就成了。未免对我,和付费支持我的读者都不公平。但对于真心喜欢本文,善意推广的盗文党们表示感谢。 另推荐作者的其他作品:《燕辞归》:杀手和皇子相爱相杀、《临安诡闻》灵异:原来我早就死了、《时光与终老为邻》:没遇到陆泽琛之前,沐蓝一直以为自己是同性恋。 贴个广告:《燕辞归》 朝廷通缉簿上排第一的杀手顾奺甘愿三次被薛捕快拿下,不为别的,他长得好看。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炎光和苏子慕恨不得不认识她。 只是猫和老鼠相爱,注定单方面伤害。 薛宁辞挑断了顾奺的手筋,将剑抵在她的喉咙处“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满手鲜血的女人?” 顾奺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微笑的看着他“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她背负血海深仇,改名换姓,只为查明十四年前那桩惨案的幕后之人。 只是查到最后怎的卷进了皇室换位的阴谋中。 病怏怏的三皇子手里拿着鞭子,笑的妖媚“顾奺,我对你不好么?为何你还心心念念那个薛宁辞?” 顾奺笑的咬牙切齿“三皇子对奺儿甚好,甚好。” 好到她是唯一一个敢和他顶嘴的,她是唯一一个睡过他床的,她也是唯一一个他用命救回来的人。 神鬼渊底,毒发的三皇子苦笑道“顾奺,你这没良心的,让你爱我竟那么难么?” 他说爱,那么她便赌一次。 清冷的月光从巴掌大的天窗照射进来,聚成了一束青白色的光线,微尘在光线中仿佛有了生命,上下跳跃着翩翩起舞,在昏暗的牢房里,已是难得的美景。 角落里倚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敛着声息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若不是脸色白的如蜡纸,恐怕别人很难发现她的存在。她闭着双眼,并不出众的容貌面无表情,耳朵倏忽一动,便听见隔着厚重青墙外的声音。 墙外是刑房,炭火在铁盆里烧点噼啪作响。两个狱卒正在凌辱一个女子,不时传来女子微弱的哭泣声和那狱卒放浪的淫笑。 除此之外,还有常人听不到的引线燃烧的细微声响。 女子缓缓伸出葱白的双手蒙住了耳朵,与此同时,轰的一声震天响,刑房与牢房之间的墙便塌陷出一角来,而外面的墙也炸出了一个通口来。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灰尘滚滚中,抹了把脸上的土,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道“他妈的,炸歪了。” 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冷冷道“幸好这次你炸歪了,不然我就碎成块了。” 刑房里两个狱卒呆愣着看着这二人,裤子都忘记了穿,那物什吓得软啪啪的挂在跨间。 女子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走出牢狱,嘴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阉了。” 炎光嘴里嘟哝着,似乎很不乐意,手上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把飞刀甩了出去,再回首那两个狱卒腿间已经去了势,一片血迹。 “啊!!!有人劫狱!来人啊!” 一辆马车绝尘而去,一路通顺的奔出了云霁城。待那班看守的官兵闻讯赶到,哪里看的见一丝影子。 次日,十里外襄州城,浣花楼。 “这次多谢姑娘了,徐某如约将这百两纹银奉上,还望笑纳。” 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桌上的箱子打开,银色的光芒让黑衣女子不由得眯起了眼。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徐老板不必客气,若是无事就请吧。” 女子表面客气的微笑,那徐老板入目却觉得遍体生寒,只急忙走了,未敢再说一句话。 见徐老板没了踪影,女子冰冷的眼眸里忽的泛起了精光,趴在箱子上细细的嗅着,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炎光见状一个趔趄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抚了抚身上的土起身道“老大,不过是百两纹银而已,咱能不能别这么低俗,注意素质!素质!” 女子白了他一眼,转而深情的看着银锭叹息道“没办法,女孩子天生喜欢发光发亮的东西。” “哦,那奺儿可喜欢这个?” 推门而入的男子也身着黑衣,身形高挑,星眉剑目,极尽凛冽之气。 他的手上托着一个金丝线绣的锦盒,单是那盒子外面缀的细碎宝石便价值不菲。顾奺眼中精光更甚,连忙接过来打开看。 那是一颗通体血红的珍珠,产自深海血蚌,极难采摘,百年也只能出一颗。如今这颗正是临海的碧落国进贡的贡品! 炎光啧啧了几声,走过来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苏子慕,我这次是真服了你了,碧落国压送贡品的守卫何其多,你竟能全身而退!” 苏子慕微微皱眉道“也不算是全身而退,我这头发被削去了一截……” 炎光惊恐的问道“然……然后呢。” “然后他们都陪葬了。” 炎光不禁后背发凉,额头也冒了些汗。从认识苏子慕时他就知道他嗜发如命,如今杀了那么多守卫只为了给他的头发陪葬? 顾奺却是习惯了苏子慕这个怪癖,平时走在一起都尽量不去碰他的头发,免得因为掉落一根而被一通毒打,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想到此,顾奺也打了个寒战。 苏子慕自顾自倒了杯茶,问道“你们呢?可还顺利?” 炎光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也拎着凳子坐在桌边,想要好好跟苏子慕吐吐苦水,却看到顾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顿时就萎靡了,闭嘴不言。 顾奺转眼就笑呵呵的对苏子慕说道“金主委托的事我自是办的干净利落,在青楼头牌的床上杀人轻而易举,只是……” “只是碰巧捕快来的太快,于是你又被抓了。”苏子慕吹了吹飘起的茶叶,浅尝一口。 “你…怎么知道?” “更巧的是,抓你的那个捕快姓薛名宁辞。” 顾奺苦笑道“真是巧合……” 炎光沉痛道“老大,不巧了,这个月就三次了。” “额呵呵,是…吗?”顾奺继续装傻。 苏子慕将茶杯放下,轻飘飘的说道“干脆我去把他杀了吧,省的你总是‘巧合’的被抓住,炎光还要浪费火药去炸天牢,国家还要出资修补,哎,着实浪费,这归根结底都怪那薛捕快。” “别…别杀他。”顾奺脸色有些泛红,炎光就算神经再大条此时也看出来了,瞪大眼睛问道“老大,你喜欢那个小白脸捕快?” 捕快薛宁辞容貌俊美,早就在云霁城出了名,一身肌肉粗旷壮硕的炎光却始终觉得他和苏子慕那种人都少了些男人味,俗称小白脸,当然他是不敢这样说苏子慕的,否则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而现在除了这个理由也没有别的解释能说明天下第一杀手一个月被同一个捕快捉住三次! 苏子慕淡淡笑道“奺儿,那他对你又如何呢?” 顾奺闻言才清醒过来,喃喃道“他对我……”想起薛宁辞眸中的清冷,顾奺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苏子慕看着顾奺黯淡了的眸色怜惜道“有一些感情从一开始放置便是错误的,尽早收手才是明确的选择。” 寒光大大喇喇的拍了顾奺的肩膀“老大,你若是心痒难耐,我今天带你去点两个小倌开开荤,包你满意!” 话未完,顾奺和苏子慕一人一个拳头招呼了过来。 江湖传闻火飞刀炎光、青丝神盗苏子慕和第一杀手顾奺水火不容,如今若是看到这三人凑在一桌说说笑笑肯定惊讶的下巴都掉了。 跌宕的命运却从不为片刻温存所动,仍然悄悄走来,将他们全部缠绕其中,不肯温柔些许。 而这家国江湖都要变了天了。 第二十七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空远旷,一片湛蓝,难得的好天气。 彩儿的信到了,说已经寻了个安静的小住处,还请了个便宜的婆子跟着照顾着,银钱也足够。洛真将信撕了个粉碎,丢进了云水亭里。再一瞧,长亭那头正娉婷的着走来的正是江舟晓,一件翠微色裙裾摇曳生风,一双媚眼望向洛真,较之以前的冷漠已经柔和了许多,翩然行礼道“甄夫人,可等的久了?” 早饭过后,珠珠便来请洛真去云水亭,说是江舟晓有话要与洛真说。偏巧朝露送来了彩儿的信,便一并带到云水亭毁尸灭迹了。 洛真笑了笑“我恰好想来这边坐坐,算起来,第一次与江夫人见也是在这里呢。” 江舟晓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洛真裙角边,轻声道“昨夜一番思量,才觉出其中险境,夫人的大恩大德,晓晓没齿难忘。” 洛真连忙把江舟晓扶起来,跪拜大礼她如何也不习惯,微笑道“我不过是不忍看江夫人落难,若是不知实情也就罢了,恰好发现有人欲加害夫人,若是不提醒夫人,但怕良心难安。” 江舟晓冷淡惯了,却恍然间觉得心头一暖,握着洛真的手紧了紧“可我今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安然,那人既然设下圈套守株待兔,便是知道了我与王荣的私情。如此,我俩的性命终难保全。” 江舟晓面色戚戚,洛真轻笑一声“我看未必,那人既然没有直接告发你,便是还没有证据,只要你与王荣矢口否认,量谁也无法给你们定罪。” 江舟晓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我便稍稍安心了,只是我平静度日,哪里招惹到谁了?” 洛真也皱起了眉头,虽说是因为吴琦岚丢了东西为引设下的圈套,但吴琦岚和江舟晓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加害于她? 洛真定了定说道“此事蹊跷,幕后主使不止一人,我们暂且不动,循序渐进,慢慢探明。” 江舟晓微微点了点头,眼中一片冷静。 军营里事务松散,袁熙早早便安排好,换了件普通褐布短衫去了城中一家不显眼的医馆。 上次探病那家大夫只说是劳累所致房事不行,袁熙甚微不信,如此便干脆换了一家。大夫是个年迈的老人,却精神抖擞,眼神清明,他捋了捋胡子道“你这壮汉闲来无事为何要去弄那些花楼里用的玩意?房事讲究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如你这般急火攻心,自然会萎靡不振。” 袁熙闻言脸色暗了暗道“你是说我吃了……春药?” 老大夫点了点头“瞧你眼角泛青,和如今有的症状,大抵便是如春药一类催情的药物。” 袁熙敛起眼眸,周身泛起了尖锐之气。 凌波院的门砰的一声被袁熙从外面踹开,暮辛慌忙迎到门口“公子您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袁熙冷冷道“你家主子呢?” 暮辛一看袁熙脸色沉重,顿觉事情不妙,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屋子里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话语“显奕回来了么?我正炖了银耳,预备着做些甜羹,等你晚间回来吃呢。” 话音落,吴琦岚也出现在屋门口,眉间的英气借着巧笑转化成了媚气,看起来确有些不伦不类。袁熙哪注意到这些细节,冷笑一声“你做的?” 吴琦岚觉察到袁熙的不对劲,登时立直了身子,试探道“是我亲手做的……怎么了?” 袁熙几步进了屋子,果然见着桌子上正放着一盅热气腾腾的银耳,旁边裹着冰桶,想来是要冰镇之用。吴琦岚凑上来,一只手拦着袁熙的腰,喃喃道“留下来吃完饭?” 袁熙捏着腰间那只手转身,手上的力道不减,吴琦岚登时便痛呼出声“显奕,放手……” 袁熙邪魅一笑,倏忽间靠近吴琦岚的脸,一双桃花眼死死地盯住吴琦岚的眼睛,“你我该心知肚明,那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我才上了你的床!你来说说,你做的东西我还敢吃么?” 大夫说的明白,春药起催情之用。袁熙在凌波院两次,一次岁了吴琦岚的意,另一次却是与洛真将要和好,忍着没碰她,才落下了这病。 吴琦岚不由得僵住了身子,脑中一片空白,袁熙见她这个模样轻笑一声“如此毒妇,我想田大人若是知道也不会阻挠我休妻。” 袁熙松开了手,只见吴琦岚洁白的手腕上显出红红的五指印,触目惊心的景象与此时吴琦岚的心境倒也般配。袁熙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银耳羹你自己留着吃吧。” 暮辛在旁低着头一言不发,见到袁熙的衣角从眼前飘过,微微侧目,直到袁熙的身影出了院门才收回视线,眼中情绪不明。却恍然发现吴琦岚不知何时晕倒在地,顿时失声喊着,把吴琦岚扶起“夫人!” 吴琦岚眼中一片空洞,连连念着“去找母亲……快带我去!” 疏桐院里,王荣送了些新鲜的水果来,朝露笑笑道“夫人可不要嫌弃,这可是王大哥的一片心意。” 洛真拿起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点了点头“心意无价。” “我这便拿下去洗。”朝露欢快的转身出去,却愣在了门口“公子?” 洛真抬眸,撞进袁熙一双怒火燃烧的眼睛里。缓缓起身迎上去道“你这是?” 朝露识趣的拿着水果篮退下了,袁熙苦笑一声“不提也罢,我自能解决的事,今日军务不忙,我便早些回来陪你。” 洛真点了点头,她知道袁熙向来心高气傲,若他不肯说的,她也不必再问。 两人说着话,朝露便捧了一盘洗好的水果进来了,袁熙挑眉“这葡萄很新鲜呢?洛儿有心了。” 洛真呵呵的干笑了一声,撅嘴道“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 袁熙侧躺在软榻上,摘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忽然一皱眉“好酸。” 洛真紧张道“是么?我就说这紫色尚且青稚,该是酸的。”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袁熙,拿着帕子去接,却冷不防被院系一下子扣在怀里,嘴唇便贴了上去。 唇齿间都是辛甜,洛真瞪大了眼睛,恨恨的看着眼前那个心满意足的继续吃葡萄的人,终是笑一声,乖乖坐回了原位。 袁熙却是瞬间心情大好,惹得一众将士都暗自猜度袁二公子和传说中美若天仙的新夫人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旖旎的事? 快要傍晚时分,却传来急报,前方军情有变。袁熙看完手上袁绍亲笔信后,紧跟着皱起了眉,座下将士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袁绍传书给公孙瓒,想招安公孙瓒,公孙瓒没有答复,反而增强守备。袁绍于是大兴兵攻打公孙瓒。 本来生性好战的公孙瓒此次却时刻采取自私的自保策略,先是公孙瓒一别将被围,公孙瓒不肯相救,说:“救一人,那以后众人都会只等救兵而不肯力战。”等到袁绍来攻时,公孙瓒的界桥别营自度不能自救,而公孙瓒必不肯相救,众人或降或逃。 袁绍直接攻到了城门前,公孙瓒派他的儿子公孙续向黑山黄巾军求救,又想亲自率兵冲出重围,占据西南山,仰仗黑山军,切断袁绍军的后路。 袁熙脸色一片沉重,若是黑山帅张燕真的与公孙瓒联盟,两面夹击袁绍,那么此战即使不败,也必定两败俱伤,大伤元气。 此后如何再应对虎视眈眈的曹操等人? 袁熙左右踱步,问一句“许大人押运的军饷可安全到达了?” 席下一人出列道“军饷已经抵达,许攸大人正在返回的路上,此刻军饷充足已经无需担心。” 袁熙点了点头,再问一句“你们可有什么好计策?” 众人皆伏低了头,细细言语,却是没人敢大声回话。 袁熙压根也没指望他们能出谋划策,此言不过是走个形式,敛眉淡淡道“张燕出身草莽,敏捷剽悍,却是有勇无谋,此时他收到公孙瓒的联盟书信也该是在考虑之中,我看不如我们也暗送密信过去,至于许诺的好处,只要比公孙瓒能给的恰好多那么一点点,风向便该向着我们这边了。” 此言既出,已有人摊开信纸,拟起书信来。写到密信的具体内容时,那人抬头问袁熙一句“这好处要如何把握?” 袁熙定了定神“且留给父亲身边的谋士考量,因地制宜,我未必能揣度出公孙瓒的心思来。” 那人应了声便如实写下了,蜡纸封好,快马加鞭向着幽州而去。 竹漪院里也不平静,吴琦岚扑倒在刘氏身边嘤嘤的哭着“母亲,求求你帮帮我吧,显奕发现了我偷偷用了催情药,要休了我呢!这次怕是舅舅也没办法帮我了,如今只有您能说服显奕了,我知道错了!” 刘氏恨恨道“你做什么不好,偏用那些脏东西给熙儿蒙羞,他本就一心对甄洛,若不是我看你这么多年一心对熙儿,此次也该逐你出门!” 吴琦岚闻言哭得更是梨花带雨“母亲,且看在我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帮帮我吧!” 刘氏眼神晦暗不明,终是点了头“我尽力保你,只是你以后行事要谨慎些,别再让熙儿挑出错处来” 最初的爱越像火焰 沈熟糖发了个公告卖萌,我的手就痒痒。 故事到这里,就好像你最喜欢的甜点,初初很喜爱,但吃到一半却发现有些面目全非,索然无味。 我想说,累了就歇一歇吧,本来说好上架两更的,但是没做到,对不起。 喜欢是海啸,而爱是海。 你们喜欢这个故事,而我爱它,希望我们都可以等下去。 肩膀有些痛,上一章发布的时候,好朋友送来了宵夜,顿时觉得满血复活,然后忽然觉得快乐也可以这么简单。 有时候真话太尖锐,我们都爱说些谎言。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晚安,明天会更好。 第二十八章 风尘覆盖浮世劫 平静的日子水样般过,除了寒绯和郭宜安每日带着秋月冰凝前来学琴,江舟晓和夏侯娴偶尔也结伴来与洛真话些家常。 逢萤却是内敛起来,整日躬身伺候着神智渐失的小江黍,倒真的让刘氏没再另眼看待她,笑颜笑语,恢复如常。只是见到小江黍全身那可怖的痘痕,众人心里都不免感叹一番。 凌波院那位更是安分的不像话,舞刀弄枪的手拿起了绣花针,闷在院子里学着绣花样。刘氏见此颇为满意,时不时的便在袁熙面前说几句吴琦岚的好话。袁熙却是一笑带过,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前方军情稳定,府里的日子也宽松起来,刘氏开始张罗着置办袁熙生辰的事情了。 洛真脸色一红,她自然记得那天晚上袁熙亲口告诉她的,下个月初四,不过十几天。说来也怪,袁熙这些日子与洛真相拥而眠,却始终没碰她,或是在两人都情动时分戛然而止。 洛真心里觉得怪异,又觉得庆幸。 这时候彩儿已经快两个月的身孕了,若是与袁熙发生关系落了红,恐怕就要打乱之前所有的安排。洛真自问对袁熙确有情谊,却偏偏逢上了这样的事情。 刘氏四下看了看,道一句“洛儿,熙儿的生辰便交给你办吧。” 洛真抽神回来,倒是没听清刘氏说什么,便急着应了。 她这边一应声便听见吴琦岚忍不住问道“显奕的生辰向来由母亲亲自办,且酒席等用度母亲心里也是有数的,若是此次贸然交给妹妹,怕是会出乱子。”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任谁却也听出其中酸楚滋味来。刘氏瞥了吴琦岚一眼,冷冷的似是警告。转头仍旧温和的笑着“洛儿是甄家的嫡女,甄家家大业大,想来洛儿也耳濡目染,这等小事如何做不来?” 洛真这才知道原来刘氏要让自己来办袁熙的生辰,只是自己未与账房的人熟识,做起事来未免许多麻烦的地方。抬眸再看刘氏信任的眼神,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 众人便便又叙叙说起别话来,没人瞧见的是,吴琦岚斜眼瞥了洛真一眼,露出一抹狡诈的微笑来。 回了疏桐院,洛真便暗自琢磨起来,若想把生辰办好,需要全府上下都进行打点。首先是账房的人,因着府里刚刚结束节俭用度的时日,可用于置办生辰的银钱必定不多,偏袁府声名在外,若是办的不够隆重,恐怕有失颜面。 其次便是府里的人是否愿意听候差遣,洛真的眸色又沉了几分,上至各位夫人,下至扫地打水的丫鬟,除了素日里与洛真亲近些的,其余人等那会尽心尽力办事? 最后便是要防着有人在其中捣鬼,陷自己与窘境中,那有心人中恐怕不乏吴琦岚之辈。 朝露见洛真失神,便微微提醒道“夫人,张大夫在院子里等候许久了……” 洛真抬眼正看见*候在堂门口,见到自己立刻躬身行礼“甄夫人。” 洛真瞧着*严肃的脸难得的欢快,笑一句道“张大夫可是有什么喜事?” *再躬身,近一步道“老夫按照夫人给的图纸,寻了个巧匠把那物什打造出来了,今晨提纯出了第一碗酒精,酒香四溢,比往日里的酒醇厚了不少。” 洛真向着堂里走着,*跟随其后,还在继续说着“若真如夫人所言,这酒精可以作药用,倒真是解决了许多麻烦。” 洛真点了点头“外伤患者可用于擦拭伤口,防止伤口发炎,但要注意酒精有刺激性,会使患者倍感疼痛。酒精还可用来隔离时疫,防止感染。另外若是逢着发热的病人,也可擦拭皮肤散热。” *心里默默记一遍,抬头诺诺道“老夫记下了。” 洛真立身道“下个月初四是公子的生日,我与你约定的时候便是那时候作数。” *本是欢快的神色登时变得凝重,开口道“谨遵夫人安排便是。” 洛真笑笑“食盐与酒精一事我都已遵守承诺,接下来我若能联系到华佗华大夫,便与他讨麻沸散的方子来,你只需再等等。” *眼睛一亮,面色缓和几分“夫人可真是小瞧老夫了,我既然答应了夫人便不会反悔,请夫人放心便是。” 洛真顿时尴尬的笑了笑,自己仿佛太紧张了,以至于人人都要谨慎的试探一番。 “张大夫仁人志士,是我失礼了。” *慈祥的笑了笑“无碍,我早便见惯这庭院幽暗,血色阴谋不沾其身。唯独见夫人心思通透,愿尽己力,帮夫人分忧。” *说的是实打实的掏心话,初初以为甄洛不过是凭着美色得到袁府二公子的喜爱,早晚会被这尔虞我诈的后庭吞噬,却见她手执湿帕,救人于水火。 *又道一句“夫人好心肠,却总有旁人来惹你,多谨慎些也无妨。” 洛真轻轻叹口气,面色动容“多谢张大夫提醒,我只当总要入这红尘,才能不被缚住双眼,所有经历的一切,都是一种磨练罢了。” *捋着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便是本心。” 次日,洛真预备了礼盒去拜访帐房里的管事,那人姓孟,年逾五十,步履已经渐渐蹒跚,一双眼睛却是透着精明般黑亮。 孟管事负责打理所有袁府的开支和入账,很多时候刘氏都要听从他的安排,譬如上次缩减用度一事,若没有他的安排,恐怕难以安稳过渡到今日。 孟管事也从丫鬟婆子嘴里听闻了袁二公子的新夫人的事情,尤其是在袁府拮据的时候,她仗义变卖了自己的嫁妆之事。从他年少便随着袁绍,打理袁府伊始至今,洛真倒是头一个自己往袁府砸银子的,其余人莫不从袁府拿银钱往自己怀里塞罢了。 洛真淡然行礼“孟管事,母亲安排我来置办显奕的生辰一事,不懂之处还望孟管事多多提点。” 孟管事眯起眼睛一打量,顿时便明白外边的传言非虚,洛真今日着一身荷粉色裙裾,鬓间一只翡翠簪,盈盈如水。不施粉黛的面容素净白皙,一双美眸只一看便要沉沦进去。 孟管事叹一声,早便闻美人天生媚骨,如今活了大半辈子才是真真切切看的清楚了。 “甄夫人无需多礼,你有什么安排不妨说说,只是最近库房吃紧,夫人也要审势而为。” 洛真点了点头,便拿出一张纸来,上面细细的写好了酒席安排与菜品种类,包括布幔等等,尽然标好了价钱。 孟管事略有吃惊“这价钱可算得准确?若是照夫人这般安排,规模与以往不变,银钱却是生生缩减了一番!” 洛真笑笑“近来战乱不断,许多商家都降低了价钱,这是其一。另外以往府里派人出去采购,都是打着袁府的名声,自然要被商贩抓住时机,悄悄提高价钱。昨日,我派了几个侍卫以私人名义出去打听,便是这个价钱。孟管事可以放心。” 孟管事闻言又是一阵吃惊“夫人来府里的日子还不长,便能驱使的动那些下人尽心为你办事,实属不易。这样吧,夫人报上来的这个账单,我便先批了,此后夫人若是另有安排,短缺了银子也可以来寻我。” 洛真再行礼道“如此便多谢孟管事了。” 出了账房,朝露便活蹦乱跳了起来,笑道“孟管事向来刻薄,却没有为难夫人,倒真是夫人实在厉害!” 洛真苦笑一声“他为人精细,自然给人刻薄的印象,我已经请了你王荣哥哥私下里在邺城四处转了,货比三家,才求出账单上最便宜实用的东西来。他自然是满意的,怎么会为难我?” 朝露嘟了嘟嘴“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觉得夫人与旁人不同,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 洛真点了一下朝露的鼻尖“就你嘴甜。” 只是这事情安排下去就未免开始麻烦起来,本来负责采购的是厨房里的管事丁婆子,如今洛真竟然交给了侍卫首领王荣,那婆子未免便有些吃味,便跑到了刘氏跟前告了一状。 洛真闻听消息却不理会,一方面她早知道丁婆子素来雁过拔毛,自己本就不多的预算若是交到她手里,恐怕更加捉襟见肘,难以成事。再者刘氏自然既然交予自己全权置办,恐怕丁婆子即使告状也没办法得到什么。 果不其然,朝露小跑回来笑嘻嘻道一句“老夫人发怒了,要把那丁婆子赶出去呢。” 洛真点了点头“从此便好办了。” 王荣作为侍卫首领,自然可以驱使一班侍卫亲自出去采购,按照之前敲定的价格不出三日便将需要用的东西置办齐了。洛真拿出些碎银子交给王荣,请他们吃了顿酒。王荣是为报恩,自然本不想要,但那班兄弟却也需要安抚,便收了银子退下了。 朝露拿着账单一项一项的比对着,最后道了句“夫人,我们这便只剩下酒水了……咦,酒水这里怎么标价为零?” 第二十九章 画情为蛊爱凹凸 恐怕孟管家也没注意到酒水这里竟然标价了零。 按说筵席中耗费最多便是酒水,如今竟然完全撇除在外,也怪不得孟管家发现竟比去年少了一番的用度。 洛真淡然道“酒水我自有办法。” 蒸馏器不是刚打造出来么?该是大兴起用的时候了。洛真登时便拟了封信,约张大夫与他寻的巧匠一见,不止是为了酒水一事,洛真还希望能送给袁熙一个特别的礼物。 袁熙每日回来都能看见洛真一副劳累的模样,心知她是为自己的生辰而操劳,只得将她揽在怀里亲昵一番,说些甜言蜜语哄洛真开心。 温香软玉在怀,袁熙却不得不静心宁神。那位老大夫说的好,为了以后的健康,日日去他医馆里喝一碗药,也需克制自己,不兴房事。袁熙只轻轻吻了吻洛真的额头,便侧卧着安寝了。 洛真近日费了些心力,倒也困顿了,只觉得额头一偏温热,便含着笑意睡了过去。 交颈鸳鸯,连理同枝。 张大夫祖辈是宫廷御医,自董卓一把火烧了洛阳后,便迁徙至此,成为邺城里有名的神医。既是有名,便同样结识了一众不凡之辈,其中便有帮他打造蒸馏器的铁匠,李达吹。 李达吹有名可是胜在了一双巧手,普通的兵器,农具他不打,只爱自己琢磨些奇怪的东西。饶是再普通的东西,经过了他的手便能带上些精巧的机关,让人爱不释手。 李达吹向来不修边幅,如今被张大夫拉着去见洛真前,倒是把自己整理的像模像样。 张大夫瞧着颇有几分英气的李达吹笑笑道“一直以为你与老夫是同龄之辈,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哈哈哈。” 李达吹也不怒,蹭了蹭鬓边刮胡须时留下的几道细浅血痕道“年龄大小又如何?我本不在意,不过那日你拿图纸来,我便惊诧几分,早便存了心思要见见这图纸的主人。” 说着,李达吹尴尬的笑了笑“可闻言竟是出自有名的美人甄夫人之手,我料想自己出身微贱,恐怕此生都见不到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她主动邀约……” *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是寻常女子,你整理仪容表示尊敬,也合情理。” 李达吹眼中略有激动,也不再多言,便随着*去往了袁府。 夏日里的风也带着燥热,洛真便干脆把门窗都关的紧实,屋子里镇了几桶碎冰,效仿空调之法。几次下来,倒真的比旁的屋子里凉快许多。 李达吹一踏进堂来便看到了那抹倩影,衣袂飘飘,待洛真转过身来,他却是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洛真穿的略凉爽些,紫色薄衫尽显妖娆,头发则高高的掬起,几缕碎发落下来,点缀在脸侧。眉若远黛,烟波媚视,李达吹直愣愣的瞧着那双眼睛,竟呆了。 *浑手捏了李达吹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躬身赔礼道“请夫人恕罪,鄙人失礼了。” 洛真倒不知道李达吹怎么了,她刚刚也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中规中矩的衣着,脸上还有些胡茬和刮痕,想来是来的匆忙。 “李师傅过谦了,师傅一双巧手邺城人尽皆知,如何是鄙人呢?”洛真盈盈道。 闻言,李达吹也就明白如何*讲甄夫人不是寻常女子了,这一番话翩然有礼,不讨好也不浅薄,张弛有度。 *也躬身行礼“不知夫人今日唤我们来有何要事?” 洛真便请了二人入座,细细讲自己要做的事讲来。话毕,*率先点了头“夫人需要多少酒精?这些天我也想过,光是这点改良酒精的商机,便足矣赚的盆钵丰满,奈何我时代行医,不想经商。” 洛真点了点头,她自然明白每个人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也不强求,便看向李达吹道“李师傅如何想的?” 李达吹略微皱眉“我只是一个做粗活的人,这商人我可做不来……” *更言道“不过我倒认识万香楼的老板,若是跟他谈谈这笔买卖,十拿九稳会成功。” 洛真淡淡道“那便劳烦张大夫了,只是切记莫要提的太纯,否则对身体有害。” *应声记下。洛真又转向李达吹道“我还有一事要劳烦李师傅帮忙。” “请夫人开口便是。” 洛真笑笑便问道“不知李师傅在炼铁的时候可见过火焰有不一样的颜色?” 李达吹捉摸了半天才明白洛真问的事情,他虽然手巧,脑子却略有些愚钝,忙不迭的点头道“火焰的颜色……我记得倒是见过些铜青燃烧出现绿色,铁屑为黄,还有葡萄紫色,金盏明月色……” 洛真惊喜的打断了李达吹的话,问道“不知道李师傅能不能找到那些有不同颜色的东西,聚在一处,只一燃银线,便可见斑斓?” 洛真的心情自然是激动地,她想要送给袁熙的礼物就是烟花。 烟花是以不同金属的焰色反应为原理制成的,洛真记得烟花最早出现在宋朝,那已经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如今也只有铁匠才能在炼铁中发现端倪,这也是洛真要见李达吹的原因。 李达吹也是喜爱这些稀奇古怪玩意的人,一听到洛真描述,顿时便起了兴趣,便与洛真详细谈论起来。洛真便干脆执笔,又把现代烟花的形状画了出来,不过其中细节便不甚清楚,洛真也只能交给李达吹自己去琢磨。 *从旁听得莫名其妙,李达吹却如获至宝,说定赶在下月初四前制出来这种玩意。 “此物极危险,还望李师傅小心为上,另外那些燃烧会变颜色的物质恐怕也难以寻找,希望李师傅不要过于着急,一切小心。” 洛真说的诚恳,李达吹笑笑道“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但望不辱使命。” *便与李达吹就此告辞,洛真抬头看了看从来没有燃放过烟火的天空,忽然想看到袁熙惊喜的表情。 他素来爱笑,笑意一波一波在他嘴边荡漾,配上那双桃花眼煞是好看。但洛真知道,笑只是他的伪装。外敌在侧,兄弟相争,甚至连枕边人的自己也有很多事隐瞒他。 洛真叹一声,再等等,待安顿好了彩儿,寻出这阴谋暗害她之人,她也可以对他倾心交付。 生辰宴紧锣密鼓的筹办了十日余,总算到了最后一日,明日便是袁熙的生辰。 袁熙亲自去派送请柬,要晚些才能回来。洛真遣了人送信给李达吹,无论烟花成与不成,都命他与*来回个话。 几日不见,李达吹似乎醉心研究,整个人邋遢着,只在赶来袁府前匆忙洗了把脸。见到洛真时尴尬笑了笑“夫人莫怪,我这些日废寝忘食,日夜钻研,疏于打理仪容。” 李达吹顿了顿,忽的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正拎着个布包。洛真见李代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惊喜问道“李师傅做成了?” 李达吹只轻轻把布包放到桌子上,慢慢解开露出三只长筒来。他一边将长筒扶起,一边笑嘻嘻念到“与夫人所描述的几近相同,不过并非每一个都能飞到高空,我就险些被一个闷雷炸伤。” 李达吹一边说着一边后背发凉,若不是洛真提醒他万事小心,恐怕他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便难逃一劫。如此想着,李达吹看向洛真的眼睛里便更加温和。 洛真微微笑着“辛苦李师傅了,想来凑出这三支恐怕也费了不少心力,我这里有一些碎银子,权当敬意,请李师傅收下。” 朝露便从旁递了个钱袋到李达吹眼前,而李达吹却是摇了摇头“我今日不收这银子,只希望夫人能多教授我一些精工技巧,以图乐趣。” 洛真一愣,心想这人还真是呆,便点了头“左右以后还有要拜托李师傅的地方,今日这银钱暂且存在我这里,哪日师傅需要了,便来取。至于师傅所说要我教授你精工技巧,我却是不能答允……” 李达吹难掩失望之意,定定的看着洛真。洛真坦然道“男女有别,若非赶上生辰宴会,恐怕我也不敢贸然招师傅进府,落人口实。” 李达吹闻言苦涩一笑,刚要开口却听洛真继续道“所以以后我若是想到了什么稀奇玩意,便画了图纸,让张大夫转交给你如何?” 洛真一双眼睛真诚无比,*默默地点了头“老夫愿意做个信使。” 李达吹却是几乎要激动地落泪,尤其是经历了这种落差巨大的心理活动,他诺诺开口“谢过夫人,此后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需开口,我定当尽力。” 洛真微笑点了点头便看向*,问一句“万花楼的老板可愿意与我们谈生意?” *从袖口拿出一张纸来,低头呈给洛真,欣喜道一句“万老板亲自尝过了提纯后的精酒,口感不输百年陈酒,登时便写了个协议要我拿给夫人看。” 洛真忽然皱眉“你向他说明了我的身份?” *连忙摇头“我只道是个避世高人,谋求生计罢了。丝毫未敢透漏夫人姓名,请夫人放心。” 洛真心里一定便垂眸看向手里的协议,不由得抿唇一笑,让李达吹却是看得呆了。 第三十章 喜上眉梢计伊始 万花楼是邺城达官贵人,名流商贾偏爱之所。而万老板更是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使得万花楼远近闻名,尤其是它的酒品。所以洛真是想要借万老板之手,拿这蒸馏器与他谈生意,换取筵席所需要的酒水。若是张林谈的好的话,或许还能有额外的收获。 名医张林造访万花楼,万老板自是亲自迎接,然而并无旁的,阅尽千般美酒的万老板是对着张大夫手里那一樽酒香四溢的佳品起了莫大的兴趣。张林也不卖关子,将提纯酒的方法和仪器图纸直接拿给了万老板看,道一句“我需要万老板的酒铺来大批酿造酒水,此物操作简单,几百坛次酒半个钟头便可酿成几十坛,坛坛如此,弃其糟粕。事成之后便将此物卖给万老板。” 张林停顿许久见万老板仍是思索的模样,不禁说道“万老板若是不接这单生意,我便还要去往下家,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万老板大腹便便,眼露精光。终于幽幽道“这单生意我自是要定了,只不过这价钱,是否能再商榷一下。” 张林略微皱眉,他还没开口提价钱,万老板却先说要商榷,莫不是怕自己狮子大开口不成?还是说在他私自认为这仪器会价值万金? 思及此,张林笑道“我是代人来谈生意的,价钱方面,这仪器的主人也未多提,不如万老板自己揣度,写个契约容我拿给这仪器主人看?” 万老板先是一愣,继而起了好奇心问道“张大夫在邺城也颇有名望,能驱使的动你的人,我倒想亲自见一见。” 张林闻言顿时拉下脸来“万老板可是没诚意?也罢,我这便走。” 张林一向是个直性子,怎么会习惯商道上推来挡去那一套,万老板不过奉承的话他却当了真,只叫万老板好不尴尬,连忙挡住张林解释道“张大夫且慢,我这便拟一纸契约,请稍等片刻。至于酒水一事,权当做我付的定金,待仪器送到我的酒铺,需要多少开口便是。” 张林闻言略舒缓了脸色道“大约是百人左右筵席的用度,稍后我便把仪器运至万老板酒铺,酒水只待明日早上雇车来取。” 万老板一听到百人这个数字的时候便是一阵肉疼,奈何这仪器将来可创造的财富却是不可限量,只得连连点头,答允下来。 疏桐院里,洛真手捏着契约,淡淡笑着“万老板好大手笔,那图纸可值一百两纹银?” 张林躬身道“自然,契约我已经看过,觉得也是合适的。” 洛真摇了摇头,唤了朝露取了笔墨来,在契约上又添一行,随即抿唇道“他拿了图纸便是买断,以后张大夫如何作药用?我自是不许的,只管把这个契约重新送回去,我只卖他一鼎仪器,图则纸不予交付。” 张林闻言,自明白洛真在为他考量,已是感动不已。接过了契约便与李达吹一起告辞了,出了袁府,不由得对着李达吹感叹一句“夫人乃真性情也。” 李达吹则揉了揉乱糟糟的胡须点了点头,脸色愉悦。万老板却脸色铁青“图纸不给我?只这一个样品?” 张林点了点头,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心知万老板肯定不会放任这商机流入别家,若是旁的酒楼借此出了名,他偌大个万花楼岂不是丢了面子? 果不其然,万老板虽是怒极却不松口,似乎还在考虑。张林适才开口道“万老板放心,图纸虽然不能给你,但我以我张家百年声望担保,其亦不会流落别人手里。而且,若你的仪器若是年久损毁,我自派人再给你重新铸造一樽。话已至此,万老板可还有疑窦?” 张林这番话也是洛真的意思,李达吹也是同意的,万老板自然心服口服,签了契约,将银钱尽数抬到了张府。 次日里,晴川历历汉阳树。 全府上下喜气洋洋,府中正堂更是铺了红绸,瞧着那鲜艳的颜色便觉心情舒畅。刘氏率一众家眷在正堂迎客,今日她看起来格外雍容华贵,发髻端庄,坠一颗水滴红玉坠子,与一身绛红色裙裾相得益彰。 袁熙站在刘氏身侧,一袭青色长衫,袖口银线绣着一只翠竹,眉目含笑,神采飞扬。而站在他左侧的洛真近日也着一身黛色外衫,内着水蓝色裙裾,浅浅笑着,不失仪态。两人站在一处便活脱脱成了风景。 吴琦岚本也与袁熙比肩而立,奈何竟有一外客不认识她竟把她当成了丫鬟,只顾着与袁熙洛真说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吴琦岚暗恨的瞥了洛真一眼,转身走到了刘氏身边,表情极度委屈,却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好戏还在后面呢,她倒要看看洛真还能得意到几时? 未几,宾客已然到齐,有序落座,洛真与袁熙同坐一席,居左,吴琦岚居右,面色戚戚,不知道谁又惹到了她一般。想来她今日着一身桃红色襦裙,站在袁熙洛真身边,任谁看都像是个丫鬟。 刘氏居正中,笑意融融开口道“感谢各位赏脸至此,为我次子庆贺生辰。今日诸位可莫要端着,好酒好菜随意便是。” 说罢,刘氏看了看筵席,忽的皱眉看向洛真,低声问道“洛儿,这酒水怎么还不呈上来?” 洛真悠然起身行礼道“洛儿听闻万花楼新酿的精酒,口感极佳,香醇浑厚,只是入口干烈了些,所以想在上酒前先提醒众位大人。” 说着,洛真向朝露使了使眼色,朝露便招呼着一众丫鬟每人执一斛迎上堂前,依次给每一桌都上了酒。 洛真再次笑道“一斛虽小,却是酒中精品,众位大人请品尝。” 众人皆是稀奇的瞧着,待斛中香气溢出来的时候,便个个都坐不住了,都想要快些尝尝这佳品。袁熙见此便起身先饮了一樽道“显奕先干为敬,众位随意。” 堂中一人也起身代众人言“恭祝二公子生辰安康,福寿延绵。” 众人和一声,便拿起酒樽,缓缓饮了起来。幸好洛真先做提醒,否则若是从喝惯了的低浓度酒一下子跳到浓度高的来,恐怕谁都别想走着出去。而此时润泽入口,众人皆啧啧称奇道“万花楼何时有这等好酒?” 洛真应声“正是前几日出的,袁府恰好大宴宾客,便先纳入此酒,以示恭敬。” 一番话说得得宜又叫人舒心,堂中之人莫不连连称赞洛真,直说的洛真有些害羞,侧到袁熙身后去了。袁熙一只手始终握着洛真的手,嘴角一弯浅笑。 军务自无大事,袁熙又不喜歌舞,此场筵席便全然谈起了各处奇闻。酒菜皆是上乘,让所至宾客全然尽兴。逢萤还要回去照顾江黍,便早早退了。郭宜安和寒绯也是念着秋月冰凝,向刘氏请退。至于江舟晓,夏侯娴一众袁绍妾室,刘氏干脆准了她们各自在房里用饭,不必出席。 如此半响下来,席中只余刘氏,袁熙,洛真和吴琦岚。堂下一门客正说着南来北往的奇闻轶事,滔滔不绝的吸引了一众人的心思,说道兴起之处,众人皆拍手叫好,再饮一杯酒,一片其乐融融。 此时已近傍晚,夜色将起,众人皆略有倦意。洛真轻轻抿唇,轻声道一句“母亲,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先……” 话未说完,洛真便掩面干呕了几声,袁熙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吴琦岚似有笑意“妹妹难道是吃了什么,不舒服?” 洛真转眼看向吴琦岚,不知怎的,吴琦岚这句话让洛真有些心慌。难道吴琦岚又安排了什么对付自己?正思虑着,却听席下一人淡淡道“老夫来为夫人诊脉吧。”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林。洛真见张林眼中一片清醒的光芒,暗道一声,还好这老头没喝多,忘了正经事。 袁熙扶着洛真坐下,洛真又干呕了几声,将一只纤白的手伸到张林面前。张林随身带着脉枕,再搭一张帕子,便屏息号脉。 刘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从正位起身来至袁熙坐席。还未站定便听到张林高呼一声“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公子,甄夫人有喜了!” 吴琦岚的脸僵住了,只听得席下喝醉的没喝醉的都赶忙着来恭喜袁熙。而不远处那个俊秀的人影也是藏不住的笑意,吴琦岚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洛真笑的淡然,向着张林点了点头,转而娇羞的握住袁熙的手。袁熙也就势把她揽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真好……洛儿,我们有孩子了……” 一句话,让洛真几乎哭出来。她真的不想骗他,可是箭在弦上,哪能弃彩儿于不顾。 刘氏笑道“熙儿莫急,待周大夫确诊后也不迟。” 闻言,一个慈眉善目的人便从张林身后站了出来。洛真自是记得他,姓周,出入于竹漪院,算是刘氏的私人大夫,那日吴琦岚流产便是请他来诊治的。 他躬身行礼刚要上前却听张林冷冷道“周大夫莫不是瞧不起我张氏一族的医术?是否怀孕我怎会检查不出来?还是周大夫要故意给我难堪?” 第三十一章 紫薇泣泪笙箫起 这一番话明着是说给周大夫,实则句句直指刘氏。周大夫闻言果然不动了,瞥了刘氏一眼,见刘氏没说话便径自开口道“晚辈失礼了,张大夫博古通今,连天花都能完克,自是我等望尘莫及。” 一番说笑,此处尴尬便掠过去了。众人只当张林喝醉了酒才敢如此放肆,却不知这是洛真早便想到的,以张林的盛名如此一番便可免去许多麻烦。此后邺城怕是无人再敢给洛真请脉,说出真相了。 恰是众人都离了席,便各自告辞归家去了。刘氏瞧了瞧袁熙和洛真恩爱的模样,笑道“熙儿喝得多了些,你们便早些休息去吧,洛儿有孕一事,我们明日再做安排。” 安排?洛真苦笑一声,想起吴琦岚上次怀孕时,吃穿用度无不是最好的,难道刘氏也要照搬着给自己也如此待遇?心里想着却是行礼告辞,离开时却忽的瞥见吴琦岚眼中的一抹歹意。 各院渐渐掌了灯,侍卫丫鬟们正用井水铺地,以解燥热。袁熙见这路滑,便紧紧地搂着洛真,生怕她摔倒。洛真嗅着袁熙身上淡淡的酒香,笑道“你是不是怕你自己喝多了站不稳呐?” 袁熙轻笑一声“我若不愿醉,千杯不倒。” 洛真刚想开口取笑他,却发现他说的确实是真的。他一共就醉过一次,在他们新婚的时候,与别人上了床。 袁熙没看到洛真安然的神色,自顾自的问道“洛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怀孕了,故意在今天给我个惊喜?当做礼物?” 洛真闻言点头笑道“只说对了一半。” 袁熙不解“另一半……” 两人站在疏桐院的门口,朝露则独自先行,袁熙只当她去掌灯,却不想过了许久仍没见到光亮。洛真也在屏息等待着,马上就会给袁熙看到烟火了,三支烟火是否会让袁熙开怀一笑呢? 等了许久只等到朝露一声怯怯的“夫人,你过来一下,这两支没燃……” 袁熙挑眉“什么东西没燃?” 洛真道了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说罢便松开了袁熙的手,朝着朝露所在的院子中央而去。凑得近了,正看见朝露一副委屈的表情,手里拿着两只没了引线的烟火道了句“夫人,这引线燃尽了,却没出来什么……” 洛真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心下暗想,李达吹初次做这个,恐怕是生疏所致两个都是哑炮。思及此,洛真拿起最后一个,叹了声道,只能靠最后一个了。 弯腰将烟火落在地上,洛真拿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点燃了那根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引线。朝露快速的退至门后,露出一颗脑袋来。洛真也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口,拉着袁熙的手,看向院内。 仍是一片漆黑。 袁熙一阵好笑问道“神秘兮兮的到底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洛真不禁有些失望,开口道“可惜失败了,我本想让你看……” 话未完,周围瞬间亮了起来,照在袁熙好看的眼睛上,是一片斑斓的颜色。洛真来不及转身,那转瞬即逝的烟火便消散了,但是洛真却在袁熙的瞳孔里看到了不输于现代烟火的美妙景色。 一瞬间所有人都怔忪了,朝露唤人出来掌灯,周围再次被和煦的烛光点亮时。洛真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才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袁熙抚了抚落在头上的碎屑,轻轻将洛真揽在怀里“你总能带给我不一样的快乐。” 洛真轻轻蹭了蹭袁熙的脖颈笑道“明明有三个烟火的,却是只余了这最后一个,好在它比我想象之中还要美丽,希望你喜欢。” 袁熙抱着洛真的手臂又紧了紧,道“喜欢,你送给我的三个礼物我都喜欢。” 洛真皱眉“三个?” 袁熙抬手抚了抚洛真的鬓发“一个是这唤作‘烟火’之物,一个是我们的孩子。” 洛真摊开双手“还有一个在那里?” 袁熙噗嗤笑了一声,低头吻了一下洛真的嘴角“这也算做一个吧。” 候在院子中的丫鬟侍卫都不禁羞得低下头去,洛真的脸也瞬间通红,捏了袁熙腰一下道“流氓,难道不知道回屋再……” 袁熙眼中笑意更深,打横将洛真抱了起来向着内室走去,低眸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洛真躺在袁熙怀里,清醒的听到袁熙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响,心里是无比的安宁。夜风习习,拂过洛真的脸颊,也终于将情动的洛真吹得清醒。 袁熙的衣襟间还带着酒香,他欺身过来吻她的时候,洛真却是轻轻推开了他,一双玉手抚上小腹道“前三个月不能……” 袁熙表情惆怅,箭在弦上终于还是落了膛。侧躺在洛真身边,一双手覆住了她的。一如记忆中那般温热,袁熙的掌心熨帖着洛真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在洛真小腹上绕着圈。 “我们的孩子便唤作‘仓舒’如何?仓杰望舒,无论男孩女孩,像你送我的烟火一样,肆意张扬。” 洛真应声念着“仓舒……倒真是个好名字。”只是明明想笑的嘴角,却是挂着一抹黯然。 千里共明月,彩儿此时已是三个月的身孕,正孕吐的厉害。伺候她的婆子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手脚也不灵便,忙递上一碗水,行至彩儿身前,已经撒了半碗。 婆子叨叨一句“你这孩子肯定是个男孩,才这么不安生,在肚子里便这么折腾。” 彩儿漱了口,在婆子的搀扶下回了内室,嘴角却是笑着的“若是个男孩,我也是开心的。” 可是这孩子终究不能堂堂正正唤自己一声母亲。彩儿苦笑一声,却蓦然回首望向那一轮明月。尽管前路坎坷,她还是想要把他生下来,因为这是她和袁熙的孩子。 次日清晨,凌波院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向着竹漪院去了。 刘氏起的早,正在拎着水壶浇花,却是一晃神便浇到了自己的裙角。登时便将水壶向着一从紫薇砸去,萎靡了一大片叶子。 听着声响,紫橦慌忙上前问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刘氏还不解气,抬起脚狠狠的踩向紫薇的根茎,汁水浸湿了刘氏的绣鞋,狰狞着露出根须来。 “马上换个旁的花来,这丛紫薇丢出府去。” 紫橦诺诺称是却是头都不敢抬,刘氏已经许久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如今这般可是为了二公子新夫人怀孕一事?紫橦连忙唤人将这开的鲜艳的紫薇连根铲除,又派人去往花市寻些更加鲜艳的来。 这一回头,紫橦便看见吴琦岚带着暮辛站在门口,悄声问道“母亲可是起床了?” 紫橦忙凑上去“老夫人刚发了顿脾气,夫人还是先走吧,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吴琦岚闻言点头感谢,转身便要走,却听到刘氏开朗大笑“这么早来的,不是木槿便是琦岚,快些进来吧。” 木槿是袁绍新纳的一个小妾,出身寒门,祖辈都是秀才,却没什么大出息,却也算是书香门第。进府已经一年多了,心明的攀附上了刘氏,算是刘氏忠心无二的跑腿。 吴琦岚听着刘氏的口气,似乎并无紫橦说的那么可怕,便踏进了院里,行礼道“岚儿失礼了,这么早打扰母亲休息,只是心中仍有疑虑,却是急的半响都等不得了。” 暮辛与紫橦便相顾一眼,知趣的退了下去。院中晨风徐徐,刘氏不由得裹紧了披风,抬眸道“说来听听。” 吴琦岚这便将满腹疑虑尽数说了出来,直说的刘氏眼眸一亮,表情似是惊喜“你是说……洛儿是假怀孕?” 吴琦岚扬起嘴角“今天早上请周大夫来为甄洛诊脉,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揪出来。” 刘氏定了定神色,佯装淡然道“那好吧,我这便派人去请周大夫,你也先行回去,免得叫人生疑。” 吴琦岚应声退下,天光渐渐大亮,府里却是静谧如常,唯有疏桐院里却是一阵热闹。 昨夜里的烟火虽然转瞬即逝,却是不少丫鬟和侍卫都瞧了个真切,不过一晚上时间便传遍了府里。起得早的人都要到疏桐院门口瞧一瞧,若是看到烟火残留的纸片都当做宝贝似的,拿去给旁人显耀。 洛真便是被吵吵闹闹的声音搅醒的,瞧一眼身旁袁熙还睡的熟,便起身披了衣服唤了朝露进来。朝露手里也捏着一纸碎片,满脸的愧疚“可是吵着夫人了?这班人昨夜没瞧着烟火的,今日非要来看个热闹,刚刚听到夫人醒了,这才四散去了。” 洛真点了点头,倒也不怪罪。瞧着天光便干脆起床梳整,今日免不了又是一场拉锯战。瞧着昨晚上吴琦岚的眼神,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果不其然,早饭刚吃完便见到紫橦笑着登门来了,给袁熙和洛真行了礼便道“老夫人说新夫人怀了身子,该是好好安排,请公子夫人一并去往竹漪院。” 洛真淡淡笑道“辛苦母亲为我挂念,只是不知道张大夫是否也到了?” 紫橦仍是得宜的笑着,若有所思道“张大夫是否到了奴婢不清楚,但是周大夫已经在候着了。” 第三十一章 汐澈沐兰白芷鸢 周栾的声望在邺城仅次于张林,况且还是刘氏面前的大红人,若不是袁熙和洛真,任谁敢叫他如此等着。 袁熙也意识到略有失礼,转头看向洛真道“我们不要让周大夫久等了,这便去吧。” 洛真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笑着应声,起身时却是差点把茶碗抚落,好在朝露手疾,接住茶碗,悄声问一句“夫人怎么了?” 洛真抿唇不言。 袁熙抚了抚袖子,将手递到洛真面前“军务闲散,我今日便先陪你去见过了周大夫,再去军营。” 紫橦便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今日阳光正好,洛真却越发觉得冷,将手塞进袁熙手里,已全是冷汗。 竹漪院里新种了一丛杜鹃,洛真打眼便瞧着怪异,问一句“昨个紫薇开的好好地,今天怎的变成了杜鹃。” 紫橦眼色略显怪异,应声答着“老夫人瞧着那紫薇眼晕,换了个略浅淡的。” 洛真也没在意,随着袁熙便向正堂走去。 正堂里熙熙攘攘,乍一看倒是除了逢萤外,整个袁府的家眷都在了。江舟晓向洛真微微点头,美好的不像话。夏侯娴却是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眼中尽是担心。洛真微微笑着,尽量保持平静,想让夏侯娴安心,更多的却是让自己安心。 刘氏居主位,身后依次站着四位夫人,除了常年卧病的苏夫人,倒是连木槿和花俏也来了。这木槿是书香寒门出身,花俏却是个大户人家的庶女。两人虽是刘氏的左右手,却是互相看不过眼,明里暗里都要争一番。 洛真还记得上次袁府短缺了月例银子时,她们二人收到了洛真送的银钱,派人回谢的时候却不忘打探一下有没有给对方送,想来也是心存芥蒂已久。 郭宜安见着洛真出现在门口时,一张脸笑的比花都灿烂,迎上去道“你真是好福气,这么快便有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洛真平坦的小腹,眼中尽是羡慕。 洛真仍是淡淡笑着,眼神越过郭宜安,果然看到寒绯也朝着自己眨了眨眼,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要提醒自己。 再一瞧,吴琦岚可不就是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的指甲,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倒是长进了不少,学会了喜怒不信于色。洛真轻笑一声,随着袁熙向刘氏行礼。 刘氏唤紫橦给赐了座,便开口道“昨夜筵席吵闹,没来得及好好给洛儿安排些什么,今日可要好好听周大夫怎么说。” 周栾面无表情的起身,来到洛真面前,道一句“失礼了。” 袁熙满眼期待的看向洛真,再转头看向刘氏笑道“洛儿这几日被孩子折腾的,都没好好吃下去东西。” 刘氏点着头,眼神却只盯着周栾搭在洛真腕间那一双手上。吴琦岚也坐正了身子,将涂着丹寇的指甲搭在腿上,鲜红的扎眼。 洛真仿佛紧张的能听见自己略重的呼吸声和心脏要跳出来一般的响动。眼睛却是四处扫了扫,从吴琦岚到刘氏。 她自知周大夫是刘氏的人,本以为张林可以震慑邺城里一众大夫,可这假装怀孕的骗局今日是躲不过了,究竟是谁要处心积虑把自己揪出来? 洛真心里那团云雾渐渐要露出真容来,却见周大夫收回了手,躬身道“甄夫人今日干呕,食欲不振,恐怕是因着天气燥热,肠胃失调。” 话音未落,吴琦岚已然气焰嚣张的站起身来,指着洛真道“原来你才是假装怀孕!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那死去的孩子……” “够了!”袁熙则愤愤起身,惊得吴琦岚话音戛然而止,定定的望着袁熙。 “孩子的事,你还要说多久。”袁熙一步一步靠近吴琦岚,而吴琦岚步步后退,直抵到桌子上才不动。 袁熙眼中一派阴郁“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他没了……我也很伤心,我留你到如今也是看在那孩子的面子上。可你为何总把他挂在嘴边?难道是故意叫我内心难安么?” 吴琦岚眼圈通红,却是不敢哭出声来。直到刘氏开了口“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罢了……” 袁熙闻言,转身坐回原位,却是连看都不再看吴琦岚一眼。 刘氏淡淡道“周大夫可是清楚了,洛儿并没有怀孕,可是肠胃失调?” 周栾垂首道“确是,甄夫人现今还不到孕吐时候,该是肠胃失调。” 洛真看到袁熙紧紧握了握拳,又松开了,笑道“辛苦周大夫了,那便也帮洛儿开些调理肠胃的药吧。” 这句话倒是干脆把洛真假装怀孕一事掠过,仿佛并不在意。 吴琦岚哪听不出其中保庇宠溺的意思,瞬间瘫坐在椅子上嘤嘤的哭了起来。那日她被洛真诬陷假怀孕,却是连大夫都没请来确认一下,便生生打掉了她的孩子。 而洛真竟然只轻描淡写便带过了? 吴琦岚扑到刘氏脚边,泣声连连“母亲,我不甘心!” 刘氏见此只得斥责道“来人呐,去请张大夫来,为何医术不精,谎称洛儿怀孕?” 候在堂前的侍卫还未应声,周栾却是上前一步道“夫人误会了,我所说甄夫人现在还不到孕吐的时候,所以干呕是因为肠胃失调……” 袁熙忽的笑了起来“你是说……洛儿怀孕了,只是还不到孕吐的时候?” 周栾转身躬身道“正是,甄夫人已经有一个月左右的身孕,自然不到孕吐的时候。现在也不宜吃调理肠胃的药,多食些蔬菜水果,自然调理吧。” 这下所有人都仿佛看了一场峰回路转的戏码,江舟晓和夏侯娴也放了心,紧绷的神色也渐渐放松了。 郭宜安爽朗笑道“吓得我还以为……哈哈,没事就好,我这便正式恭喜弟妹了。” 寒绯也在旁躬身应和“恭喜甄夫人。”嘴角也终于染上了笑意,倒真是替洛真开心。 此时跪在刘氏脚边的吴琦岚却生生变成了最大的笑话,刘氏瞪了她一眼,她也只好起身灰溜溜的退下了。只是眼中的错愕和不解仍是没有消退。 洛真没时间去注意吴琦岚的反应,她只是定定的望着周栾,眼中的不解更甚于吴琦岚。 难道她一个完璧之身真的怀孕了?不可能,可是周大夫为何要帮她撒这个弥天大谎? 周栾微微抬眸向着洛真笑了笑,好似完成任务一般轻轻松了口气。 袁熙则再度握住洛真的手“你瞧,周大夫竟像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好在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洛真也轻轻回笑着,却是笑的脸都僵了。 刘氏便安排下去,月例银子多拨给洛真一成,又分了两个贴身丫鬟到疏桐院里,让朝露带着。袁熙送洛真回了院子便赶着向军营去了,见袁熙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洛真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连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了下去。 这茶还没落进肚子里,便听到王荣在外面跟朝露说话“我有要事要告知甄夫人!” 朝露这边还没应声,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柔柔的“进来吧。” 王荣这便和朝露一同来到堂前,今日王荣着一身湛蓝色长衫,腰饰佩剑,星眉剑目,颇具英气。 洛真忍不住再打量两眼,将眼前这人与江舟晓嘴里讲述的那般过往里,那个救她出血海的人联系起来,恍然间便理解了为何江舟晓这般痴心。 如此俊朗,义气之人,会是多少人梦里的英雄。 王荣略有些尴尬,却还是先把急事说了“城里流传着一件笑闻,说是昨夜参加了公子生辰宴的诸位大人,都腹泻不止,直到天明……” 洛真恍然间明悟,是了,这才是吴琦岚的手段。 只是要趁着这个消息还没传进府里,便该先发制人。洛真想了想,开口问道“后厨管事的人是谁?” 朝露撇了撇嘴“就是那个丁婆子,还去老夫人那里告状来着,夫人险些把她赶出府,听说是吴夫人求情,才把她又留了下来呢。” 洛真点了点头“请她来我疏桐院,就说生辰宴的菜肴我甚是喜欢,要赏赐她。” 朝露转了几个弯才明白其中意思,掩嘴笑道“夫人稍等,我这就去。” 王荣轻轻松了口气,道一句“夫人已然有了解决办法,我这便退下了。” 洛真清浅一笑“去吧。” 王荣躬身行礼,走了几步却是又反身回来,行跪拜大礼。 “我与晓晓承夫人救命之恩,还未当面感谢,此生无以为报,愿为夫人肝脑涂地。” 字字掷地有声,洛真欣慰笑一声“先起来吧,莫叫旁人看了去。此等大礼也万万不敢受得,今后之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且看当下,这番话与君共勉。” 王荣闻言起身,抚了抚袖子叹一句“世间男儿,半数不及夫人。”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多言,王荣便离开了。 未几,朝露没回来,倒是新来的那两个丫鬟进了门,对着洛真行礼。 “见过夫人” 一人绿裙袅袅,名唤小沐,另一人则着粉衫,名唤小汐。 瞧着两人,洛真却觉得有点眼熟。 第三十二章 唯将昼夜长开眼 周栾是张林当初举荐进入皇宫的,本能凭着才华在太医院谋得一官半职,却正赶上了袁绍讨伐董卓,董卓一把火烧了洛阳城,昔日巍峨宫殿化为一片焦土,这些宫女太监太医全部逃难的逃难,随着董卓去了长安的也大有人在。 周栾却是跟着张林回了邺城。 张林声名显赫,身为地位不及他的自然无法让他出诊,周栾却是放下身段,渐渐混出了些名声。但他始终惦记着张林的知遇之恩,对待张林亦师亦友。 生辰宴散,张林挥着袖子走在前面,周栾紧跟其后,长街无人,周栾喊一句“易宽等我。” 几步小跑到了张林身前,瞧着他面色绯红,皱眉问道“你今日可是喝得多了?那万花楼新酿的酒果然好滋味。” 张林大笑一声“那酒我早便尝过了,不再稀奇,何至于喝多?” 周栾笑道“可不是喝多了?甄夫人说那酒可是刚酿出来,万花楼还没外卖,你如何尝过?” 张林自觉失言,干笑一声不再说话。周栾背着手走在张林身边,试探一声道“再者,甄夫人可是怀孕了?我瞧着她面色清寡,步履轻快,不像是有了身子。” 张林转头笑的神秘莫测“她确实没有怀孕。” 周栾大惊,结巴道“那你……如何敢扯谎?难道不怕……” 张林捋了捋胡须,笑的坦然“我谅她有苦衷,想帮帮她罢了。除了华旉华前辈,我活了这许多年,最钦佩的便是她了。” 周栾呆愣着,连步子都怔住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不过一个女子,除了姿色绝代,哪里有什么特别?值得你钦佩?” 张林也不解释,只撂下一句“明日若是袁府寻你去给她请脉,便看你如何毁我名声,抑或与我一起,撒下这弥天大谎。” 周栾瞧着张林越走越远,恨恨道“明知道我不可能做出对你不利之事,也罢,若明日真去袁府……这么多年,权当还了当年的恩情!” 一语成箴。 周栾没想到,一大清早便真的被刘氏传来了袁府,登时也明白了庭院深深里免不了伎俩,叹一声,暗潮涌动,竟把张林与他也牵扯了进来。 只今日再见甄夫人,才觉出她的与众不同来。早便在吴琦岚流产时见过她一面,觉得她似乎冒进了些,生生自己招了祸端,不过是个浅薄之人,倒可惜了那副皮囊。 而如今,明明知道若是自己说出真相,免不了便是又生事端,恐怕不能善了。可她却淡然宁静,似乎并不为危险所动,又似乎仿佛超然一切。 与两个月前的模样似乎已然天差地别,周栾心底道一声,世之成大事者,无不有坚忍不拔之志也。 但洛真似乎并不是多么淡然,她只是尽自己所能,保护好身边人而已。 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是死不了的,历史的齿轮还在转动,她也正向着甄姬的身份走去。抗拒不了,那么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悔。 世传,袁绍宠爱小妾是出了名的,酒色穿肠,缠绵床肆。 木槿是其中翘楚,素来清高孤傲,袁绍偏喜爱她那股冷劲,有几分像江舟晓,却又比江舟晓懂得磨人。至于花俏却是谄媚之相,庶女出身自然生出一股小家子气,倒是生了副好相貌,入府比木槿晚了半年,却是比她更得刘氏欢心。 至于久病在床的苏冬雪,倒真是无人问津了。 洛真瞧着小汐和小沐,初初觉得眼熟,很快便想起这两个丫鬟正是跟在木槿和花俏身边的贴身丫鬟,怎的拨给自己了? 洛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念头,却是转瞬即逝,再也想不起来了。见这两个丫鬟还跪着,洛真便唤了她俩起来,吩咐了些疏桐院的规矩,便让她们自行去安排食宿了。 朝露也带着丁婆子出现在了院门口,洛真正了正身子,端起了茶碗,‘咣’的一声打碎在堂前。 碎裂的瓷片正落在丁婆子的脚边,吓得她倒退一步,却听到洛真怒斥道“茶水都凉了,不知道我有客人来么?” 这一句话实在吼得莫名其妙,落在朝露和院里的人耳朵里,自是觉得不知针对谁。落在丁婆子耳朵里,却是陡然间得意起来,开口笑道“夫人何必发脾气,倒是老身来迟了,让夫人恭候了。” 洛真佯装惊讶,起身道“丁婆婆在这后庭,位高权重,哪能不细心伺候着?朝露,快去倒杯热茶来。” 丁婆子闻言更是挺直了身,她早便看洛真不顺眼,采购之事一点油水都没捞到,自是不能让她日子过得舒坦了。如今这新夫人可不是也得来讨好自己? 丁婆子笑问道“夫人昨夜筵席的菜肴吃的可爽口?” 洛真点头“自然是回味无穷,尤其是那道金丝雪燕……” 丁婆子闻言脸色略不自然,喃喃道“是么……府里资金有限,买的雪燕可都不是上好的,只能排个中等罢了……” 洛真轻笑一声“所以,客人们吃的也是中等的?那可是败坏了我袁府的名声呢……” 丁婆子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倒是微微躬身,不复趾高气昂的气焰,道一句“夫人可还有什么事?老身还有事要忙……” “丁婆婆忙什么?一会便该有人来我袁府闹事,说是因着生辰宴吃坏了肚子呢,我想着这件事倒是该丁婆婆出面解决一下才比较好。” 洛真瞧着丁婆子越发乌青的脸色,继续道“或者,我先去找母亲说说那雪燕的事?” 洛真眯起了双眼,她依稀记得张林临走之时与她说了四个字,雪燕有异。再看丁婆子果然躬身的弧度更加明显,朝露奉茶进来时,她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夫人饶命!” 朝露端着茶水立在一旁,看向洛真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她早便知道自家夫人手段非常,没什么事能难得到她。 洛真仍是淡淡笑着“闹事的人应该也是你们安排的吧,去告诉他们别来了,否则连累的可是你自己。” 丁婆子眼中一片讶异,夫人怎么会知道这全盘计划,连那闹事的人都是自己安排的人? 试问堂堂袁府,即便吃坏了肚子,哪个不长眼的敢出来说什么,更何况来袁府闹事?洛真挥了挥手“帮我转告吴琦岚,叫她放聪明些,别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 丁婆子这下彻底的说不出话来了,在她眼里,那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似乎比阎罗还要可怕,顿时忙不迭的退下去了,此后一日倒真的平静无常,看来丁婆子倒真的还分得清形势。 洛真轻叹一声,可怜的是吴琦岚,她性子太烈,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自知。 凌波院里,丁婆子把话一五一十的带给了吴琦岚。 吴琦岚却不似以往般暴怒,淡淡的挥了挥手让丁婆子退下了。 暮辛察觉到吴琦岚的不对劲,凑近问道“夫人……你可无事?” 吴琦岚苦笑一声,眼中难得的忧伤之色“为何,老天那么眷顾甄洛?生得好样貌,好家世。显奕爱她,如今还有了孩子……” 暮辛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得道一句“夫人是要放弃了么?” 吴琦岚眼中的暗淡忽的被点亮,狠狠的咬牙笑道“放弃?我为什么要放弃?孩子不是还没生下来么?该去和我的孩子一起做伴了……” 暮辛嘴角扬起一抹笑,看起来确是有些怪异。 一连几日,登门贺礼的人不计其数,袁熙瞧着洛真有些疲惫的神色,愧疚道“大部分人我已经婉拒了,这些是关系重大的,又紧密来往的人。辛苦你了……” 洛真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懂,只是这般热闹,我总怕姐姐会心里不平衡。她失了孩子,我却喜形于色。” 袁熙也无奈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自觉对不住她,但也已经忍让了许多,该是不欠她的了” 袁熙话锋一转“当初李大夫为何谎称吴琦岚没有怀孕,幕后之人又居心何在?洛儿,我怕……不然我们搬出去住吧?直到孩子安稳的生下来?” 袁熙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有愧疚,也有担忧。 洛真摇了摇头“这未尝不是机会,可以揪出幕后黑手,解开我与姐姐之间的误会。” 洛真挽上袁熙的手,轻轻安慰道“放心吧,我会时刻小心的。” 袁熙皱眉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将洛真揽在怀里。微微低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洛儿,再等等,等父亲大胜归来,我们隐姓埋名,去往一个安宁的地方。” 话语轻柔,一如往昔。 洛真紧紧环住袁熙,点了点头,眼中已然湿润。 这真是个美丽的童话。 如今诸雄并立,纷乱四起。他和她能逃去哪里,才能逃脱红尘纷扰,和既定的轨迹。 洛真忽的抬脚吻上了袁熙的唇,眼角一滴泪滑落,落在地毯上,开出一朵水花。 袁熙先是一愣,继而拦住洛真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许的承诺太美好,却在日升月落中模糊了初心。 争,前路莫测。推,任人宰割。洛真不知道哪一条路才是最适合袁熙的,当初敛起锋芒的选择又是否正确? 第三十三章 梧桐半死青霜后 云清院。 冰凝一人拿着笔墨习字,寒绯端坐在一旁,却是望着她娇小的身影出神。 从昨晚生辰宴席上,张林大夫当众诊出甄洛怀孕的时候,她便觉寒风阵阵,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几年前,自己失去肚子里的孩子的瞬间。 郭宜安对她着实不错,既同情她家族破败的经历,又点了她做陪嫁丫鬟。若不是袁谭看中了她的话,或许她可以一辈子安然做个丫鬟。 寒绯善琵琶,也正因府里某日来了戏班子,琵琶歌姬却忽然生了重症,而她手痒代替登台献曲后,才就此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郭宜安心里对她是有怨的吧,也是因为那么多年朝夕相伴的感情,也生出怨恨来。寒绯每每后悔,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一直偷着喝些避子汤,让郭宜安先诞下子嗣。 秋月出生后,寒绯也怀孕了,五六个月的时候,有眼尖的大夫预言寒绯肚子里的是男孩。袁谭自是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郭宜安虽然不悦,却也没什么旁的心思。 可是那孩子偏就落了,深夜里,寒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身下一片血红。。 五个月流产,稍有不慎,恐怕寒绯也别想逃出鬼门关。刘氏自是寻了个有名望的大夫来行医,郭宜安难得的也关切不已,似乎生死面前,一切恨意都消散了。 命救回来了,只是寒绯目光空洞,一双玉手抚着平坦的小腹,头一次有了对人的恨意,可笑的是,却连加害自己那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再次怀孕,寒绯生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护她周全,或许因着诊出是女儿的关系,冰凝安全的降生。 男孩?女孩?莫非只有女孩才可以安全降生…… 袁尚在外与云梦所生的小江黍却是被刘氏接回了府里,为袁尚娶得是逢纪的嫡女逢萤,只这一次便将寒绯的念头再次坚定下来。 恐怕若不是云梦不在袁府生产,小江黍能否安全生下来都是未知数。如今甄洛也有孕了,幕后之人是否又要有动作了? 冰凝笑着把一副刚写好的字拿给寒绯看,寒绯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瞧,横顿勾捺之间竟有些甄洛的字的味道,颇具风骨。 万花楼的酒水只一夜便红透了整座邺城,座无虚席暂且不说,单是排队买酒的人就从街头排到了巷尾。从此风光一时,传为笑谈。 疏桐院里,洛真正悄悄把安胎药倒进一盆六月雪里,淡淡的药香随着热气萦绕在鼻尖,洛真的心神难得的安定。 第一步已经成功,只要安然撑过八个月,便可以假装早产,接彩儿回来了。“仓舒……”洛真念着袁熙给孩子取得名字,忽然有些惦念起彩儿来。 药碗刚放下,小汐和小沐便并肩走进内室,欠身道一句“夫人,逢夫人到了堂中,正等着呢。” 洛真假装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你们把药碗收拾了,来正堂奉茶。” 朝露被洛真派出去寻张大夫,问问关于周栾的事。所以院子里能使唤的也只有新来的这两个,偏偏洛真对她们总也不放心,余光里时刻注意着她们的神色。 尤其是特意安排她们接手了洛真的安胎药之后。 洛真前脚去往了正堂,小汐和小沐一改怯懦之色,直直向着桌旁走去,拿起安胎药碗仔细看了看,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意。 逢萤也是来恭贺洛真怀孕的,拿了些江黍小时候做的多余的衣裳和小被子。若是普通宅门,这些剩余的衣裳自是羞于拿出手,而洛真也不会接受的。 但小江黍的吃穿用度,自这些多余的尚未穿过的衣裳中便可见一斑。 衣衫被面无不用的是上等蜀锦,精丽华美又舒适柔软。每年自蜀地出产运往北方也不过几十匹,袁府所得一年也不过五指之数。除了照例给刘氏做一套裙裾,其余的竟是全拨给了小江黍。 洛真含笑接下了衣裳,开口问道“小江黍现在如何了?” 不问还好,这一开口,逢萤便红了眼睛“本来是个活蹦乱跳,机灵聪慧的孩子。现在整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大小便失禁,更让人难受的是他满身褪不去的痘痕……” 洛真瞧着逢萤伤心的模样,刚想开口安稳,却听她继续说道“若是父亲和显思回来了……还望嫂子帮我说些好话……” 洛真心里一凉,倒是差点忘了,逢萤哪是为江黍觉得难过,她不过是担忧自己的处境罢了。眸中冷淡,嘴角得宜的挂着笑开口道“天灾人祸,哪能怪你,届时你若受了委屈,尽管往我这里来。” 逢萤闻言顿时破涕为笑“我早便说嫂嫂是个好人,萤儿先谢过嫂嫂了。” 洛真点了点头,却觉人心凉薄。 晚些时候。朝露回来,将张林与周栾的事带给了洛真,她这才松了口气,不禁对张林心生感激,也终于对周栾放下了一颗芥蒂之心。 陆陆续续的,府里的人都来过了,送了些贺礼,除了吴琦岚。 洛真对吴琦岚更多的是可怜。从一开始的香囊一事,麝香是长时间侵染在香囊上的,便说明吴琦岚身边定有大量麝香,不知时日多久,却也知道有人早就对吴琦岚下了手。至于那个孩子,如果不是洛真恰好撞在了枪口上,恐怕以吴琦岚的身子,那个孩子也保不住。 再就是李大夫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他口中的‘夫人’又是谁呢? 袁府里这两日倒不是一般的热闹,洛真这头探望的人渐渐散了,木槿和花俏却是一言不合,在小花园里大打出手,直到刘氏现身才停了手。 所为的争端,不过是竹漪院里那一方凉亭究竟归谁的院子。 郭宜安下午来时还笑着说“那方凉亭明明是苏夫人小院带的,被她们这两个莺莺燕燕平日里欺压了多少月例银子还不够,竟是连凉亭也敢光明正大的夺,可知母亲一向多偏向她们。” 提起苏夫人,洛真倒除了初来府里时见过一面,此后再没见过。印象里是个寡病模样,一张素颜清汤挂水,又常年卧病,没什么存在感。 派人给她送去的贴补银钱,像是了无声讯一般,连句道谢都未曾有过。 郭宜安瞧着洛真思索的神色,叹一句“不必琢磨苏夫人了,她名唤苏冬雪,也是个在朝为官的大人庶女,从嫁到袁府来,几日一小病,多日一大病的,父亲也便几日新鲜,多年没去过她的小院了。若不是父亲怜悯她多病的身子,早就把她逐出府去了,还容得袁府养个病秧子?” 洛真却是笑了笑,不与郭宜安搭话。想着这人若不是太过清高孤傲,便是个看透纷扰的高人。 。心里却隐约觉得苏夫人该是后者。 郭宜安见洛真不语,也明白多说失言,便说了些孕妇要注意的事情给洛真听,便告辞了。朝露送了郭宜安出门,转身回了堂前,眼珠转了转道一句“我倒是觉得那个苏夫人不简单呢?” “哦?”洛真摇了摇团扇,问道“你哪里看出来的?” 朝露摆了摆手“上次去送银钱,是我去的苏夫人的小院,瞧着却不像个久病之人,约莫是在装病吧。” 朝露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洛真禁不住笑出声来“她为何装病?装病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朝露瞬间哑口无言,尴尬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了……” 洛真看着郭宜安拎过来的些新鲜水果,神色一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竹漪院门庭众多,若不是朝露指路,恐怕洛真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像是杂役房的小小门户便是苏冬雪的屋子。 且不与各院正房相比,但是江舟晓和夏侯娴的小院便要比她这好上许多。更何况洛真还没去木槿和花俏的小院看看,该又是一番景象。 朝露拎着篮子顿住了脚,扯了扯洛真的袖子“夫人,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样不合礼数,也不符合您的身份。” “你不说,我不说,哪里来的旁人知道?权当散散心吧,我倒是嫌疏桐院太热闹了。” 洛真说完话便对着院里一个洗衣服的丫鬟道“苏夫人在么?” 那丫鬟穿的破旧,行事也不利索,抬都没抬头道一句“夫人在屋子里写字呢,不方便见客。” 朝露有些看不过去,走上前道“写字有什么不方便见客的了?我们甄夫人亲自来见她,还要被你一个小小丫鬟赶回去不成。” 许是自报了身份,那丫鬟连忙扑地磕头“翠竹有眼无能,没认出新夫人来,还望夫人恕罪。我这便去通报夫人……” 洛真唤住她,笑笑道“我自己进去吧,你忙你的。” 翠竹闻言愣住了,迈出去的脚只得收回来,躬身候在门外。 朝露上前敲了敲门“苏夫人在么?甄夫人前来看望你。” 等了许久,洛真几乎以为她不会给自己开门了,却听吱呀一声,门扉微敞,露出一张略有些惨白的脸来。 第三十四章 缭乱人世半苍茫 苏冬雪身量纤长,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却略有枯槁之态,一张脸更是惨白的让人心悸, 她倚在门边行礼道一句“门庭简陋,吝于招待,还望夫人莫见怪,可有何事来寻臣妾?” 这一番逐客令下的着实高明,洛真却假装听不懂,大步登上台阶道一句“闲步至此罢了,正巧有些新鲜水果,赠与夫人,不知可否赐座?” 洛真定定的望着苏冬雪,凑的近了,竟发现她苍白的脸色分明是敷了厚重的粉,想来方才磨蹭许久才开门便是做这一番伪装去了。思及此,洛真嫣然一笑,看来这个苏夫人果然有意思。 朝露从旁拎着一篮水果也上了台阶,苏冬雪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便侧身请洛真进了正堂。 屋子里略有些阴冷,许是在院子角落的关系,竟像是个难得的避暑之地。 洛真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忽听到吱呀一声,椅子便摇晃起来。苏冬雪淡淡道“椅子破旧,平日里权当个摆设,夫人还是小心些。” 洛真有些哭笑不得,四处一打量,不仅是椅子破旧,就连窗帷桌幔都是一副破败之色。再看苏冬雪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并不为窘境感到窘迫,反而浑不在意。 眼神越过苏冬雪,洛真注意到桌子上那几张铺展开来的白纸和笔墨。便起身走过去,手还未触及,却被苏冬雪一把撤走,折了起来。 洛真也不恼,瞧着苏冬雪一副慌张的模样笑道“苏夫人家徒四壁,却用得上好的洛阳白纸,可见爱字如命。” 苏冬雪手中折纸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洛真道“甄夫人难道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前些日子赠我的银钱,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若是为了今日你以恩惠来侮辱我,请自取回去罢。” 洛真一愣,明知道苏冬雪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释,反而抬笔在桌上仅剩的一张白纸上翩然落笔。 笔走游龙,气生竹节。任谁看也会赞叹洛真这一手好字。 苏冬雪眼中的敌意也渐渐消散,神色略有动容,将自己手上的纸也渐渐摊开,铺在一边道“论字,我不及夫人。” 洛真瞧着那透着笔墨香的纸张上,一个个娟秀美妙的字,不禁微微笑道“苏夫人何必自谦?与你相比,我却是豪放了些,少了些女孩子家的秀气,我不如你才是。” 苏冬雪闻言脸色竟略微红了起来,叫苍白的面容也有了些微生气,两人执笔论字竟说到了掌灯时分。朝露等的急了才上前提醒道“公子该回来用晚饭了。” 洛真只好与苏冬雪辞别,却是转身便吩咐了朝露去买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来,赠与苏冬雪。朝露应声记下,心里却奇怪,那么怪的一个人有什么好相与的? 苏冬雪站在院门口,目送着洛真没了身影才回屋,连忙洗去厚厚的粉露出一张红润健康的面容来,虽不倾城,却也妩媚。 袁熙早便在院子里等着了,因着洛真怀孕,原本的四菜一汤也加了两道菜,小小的桌子上放满。见着洛真出现在门口,袁熙起身立在门边,背着手笑道“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洛真瞧着袁熙像个小孩讨喜一般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难道也怀了我的孩子?” 哪想到袁熙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若真能生,肯定会给你生十个八个小洛儿出来,可惜啊,现在能证明我爱你的只有这个了。” 话音落,袁熙掌心拖着一只银簪递到洛真面前,道一句“你仔细瞧瞧,内有乾坤。” 洛真拿起簪子转了转,便发现上面刻了一行小小的字‘君生如熙,潋滟如洛。’ 如此小字刻在上面恐怕要耗费许久的时间,不知道袁熙已经准备这个准备了多久。洛真轻轻地拿起簪子抬眸道“你帮我带上。” 袁熙脸颊微红,拿起簪子别到洛真的发髻上,银星如炼,别样的好看。 朝露最近看惯了两人亲昵,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公子夫人,菜都要凉了……” 小花狸在笼子里‘啾啾’的叫着,翻出花肚皮睡得香甜。 六月雪,花如其名,六月盛开,仿佛下了雪一般洁白。 可是洛真却对着那一盆血红的六月雪寒了心,昨日把几碗安胎药倒进去,今早便开出了血色。 药里不是不是红花又是什么? 小汐和小沐正端了热腾腾的安胎药进来,糯糯道“夫人,该喝药了,这还有一碗糖水,压压苦味。” 隔着珠帘,洛真笑一声,想得倒是还挺周到的,是怕红花苦么? 洛真拿起药碗嗅了嗅,皱了鼻子,然后递到小汐面前“你喝了它。” 小汐眼中一片慌张,连连摆手“夫人,这是安胎药,奴婢哪能喝?” 洛真有转到小沐面前,抬眸轻笑“安胎药不过培本固原,谁喝了又有何妨?小沐?你喝了吧。” 小沐倒是比小汐镇静多了,欠身行礼道“奴婢不敢放肆,主子的药还是快些喝了吧,冷了可是要减了药效呢。” 一双丹凤眼笑起来也煞是妖娆,洛真才发现小沐穿着打扮竟是用了心思,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在这袁府混个夫人当当。 “我瞧着这药颜色发红,且等我寻了张大夫来看过再喝,你们先下去吧,不必在屋子里守着。” 洛真轻飘飘撂下这句话,余光里却瞥见小沐也终于变了眼色,狠狠的握了握拳,上前端起了碗,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又从袖口扯出一张帕子来,擦了擦嘴角笑道“夫人不要怕药苦,奴婢替夫人尝过,了滋味适中。一会子差小汐再去煮一碗,我也去给夫人准备糖水去了。” 这话说的天衣无缝,连‘放肆’的喝了药都顺利成章的一带而过。洛真眯起眼睛笑了笑,让她们二人下去了。 只是第二碗药来的晚了些,洛真怀抱着小花狸等了许久才看见小汐神色不宁的走了进来,奉上药碗。洛真拿起看了看,没什么红色,看来是没放红花了。 那放了什么呢?洛真缓缓拿起药碗,果然见着小汐睫毛颤抖个不停,是心虚至极的表现。 小花狸啾啾的叫了几声,便窜到洛真肩膀上,俯在药碗旁喝了起来,胡须翘着,倒像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华佗说过,这小花狸自小吃毒物长大,对有毒的东西有着天生的敏感和喜爱。 洛真眼中的淡然彻底消失了,有人已经要她的命了么? 小汐见到小花狸先喝了那药,顿时大失惊色,以手掩唇定定的望着喝的欢快的小花狸。 洛真抚了抚小花狸的毛笑道“莫怕,小花狸自小食毒而生,这点毒恐怕不会让它丧命。” 小汐闻言点了点头,眉眼间都是放松的神色。却是转瞬又呆住了,抬头看着微微笑着的洛真,大张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花狸喝的足了,蹑手蹑脚的钻回了笼子里晒太阳。洛真这才开了口“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小汐冷汗直下,倏忽间紧紧捂着肚子,吐出一口血来。 洛真连忙上前扶住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不禁皱眉道“你也被人下了毒?看来他们是叫你也有去无回罢,当真是黑了心肠。” 小汐又呕出一口血,才开了口“我对不起夫人你……是她们要害你……最后主使是……是……” 小汐接连不断地呕血,已经无法发声。洛真心下一凉,完了,电视剧里演的这种时候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看来小汐也该下去领盒饭了。 洛真已经不抱希望,既是要杀人灭口,恐怕小汐所中之毒已经无可挽救。洛真轻轻将小汐扶起,至少换了舒服的姿势,小汐却是俯在地上,伸出手指沾着自己呕出的血,在地上比划起来,歪歪扭扭却也可以看清是个字。 十. 小汐还要抬手,却是又一口血喷出来,连刚刚写好的半个字也模糊掉了,再看小汐已经没了生息。 朝露正巧去给苏夫人送了笔墨纸砚回来,忍不住捂着嘴失声尖叫。 洛真回头道“去找王荣,告诉他去追捕小沐,料想小沐还没跑远,要活口!” 朝露虽然瞬间被吓呆了,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除了院子便扯住侍卫安顿了院里的事情,自己转身去找王荣,一来一回耽搁着,朝露再回到疏桐院,小汐的尸首已经被装殓好,抬到旁处去了。 洛真却是换了一身衣服,正幽幽的喝茶。 朝露凑上前去道一声“王荣大哥已经带人搜城去了,夫人,你可无事?” 洛真点了点头“我有事。” 朝露皱眉,却是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忽听洛真叹了口气“同一块地毯,同一间屋子,就连位置都是一样的,死过两个人了……” 朝露顿时后背发凉,颤抖了一下身子道“夫人别说了,我自小最怕那些……” 洛真却不管她,以食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划了个十字,抬头问朝露“你瞧着,这个再填几笔,能写出我们府里谁的名字来?” 第三十五章 白头鸳鸯失伴飞 王荣领着一众侍卫先封了城,再挨家挨户的搜,总算在一家客栈里找到了刚落脚的小沐。 小沐哪会束手就擒,推开窗子就要往楼下跳,王荣身手快,一把便扯住了她的衣袖“别妄想了,还是乖乖与我回去复命吧!” 小沐被吊在窗子上,身下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楼高几十尺,跌下去不死也没了半条命。小沐却是笑的凄然“我早便知道小汐去给夫人送药前便被下了毒,已经没有活路了,难道我也要回去送死?她们不会放过我的!” 话完,小沐扯断了自己的袖子,直直的坠了下去。 王荣赶下去的时候发现小沐落地之处正有一块石头,撞在了小沐的头上,而小沐已经断了气。只得派人把她的尸身也抬了回去,手中一截断袖确是让王荣悔恨不已,他也知道这唯一的人证死了,如何帮甄夫人揪出害她之人呢? 疏桐院里,小汐死在洛真的脚边,眼睛睁得浑圆,嘴角还在滴着血。 洛真被刺目的场景触动的深了,却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若是不存害我之心,也……罢了,总算最后良心发现,助我一场。” 侍卫走进堂来装殓了小汐的尸身,又麻利的换了新的地毯,除了洛真袖间的血迹,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疏桐院外凑起了许多人,还有些人时不时的跑动,奔走相告。洛真便换了衣服等候刘氏和其余人的到来。 朝露回来的早,却见自己夫人在桌子上画了个十字,还问她谁的名字这样写? 朝露仔细思索半刻,开口道“我名字的朝,木夫人的木,若是写的偏些,或许还是花夫人的花,苏夫人的苏,暮辛的暮……” 洛真闻言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便听到刘氏焦急的声音“洛儿!你可无事?” 洛真抚了袖子将桌子上的水渍擦了个干净,这才起身道“母亲放心,洛儿无事。” 刘氏拉着洛真的手,面色狠厉道“究竟是谁敢害我的孙儿?还在这府里使出这等恶毒的手段!” 洛真则搀扶着刘氏落座,继而幽幽道“若不是此次来人已经要害我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我也不至于要如此多生猜忌,还望母亲莫怪。” 刘氏挑眉“哦?你都怀疑谁,说来听听。” 洛真便将这来龙去脉都说给了刘氏听,最后才下了定论“既然小汐和小沐曾是木夫人和花夫人的贴身侍婢,我想着便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刘氏眼色暗淡,吩咐道“去请木槿和花俏,直接来疏桐院,快些!” 躺下有人应声,便快速朝着竹漪院去了。 洛真还在琢磨小汐写的那个字,虽然凭着小汐和小沐的身份,洛真早就猜到木槿和花俏要向她下手,可是她们有何目的?而小汐最后写的那个十字,又真的是指木槿和花俏么? 洛真屏息等待着,或许见到这两位夫人也便可以有更一步的线索。 王荣倒是回来的很快,却也只带回来了半截断袖,他躬身站在堂前恨恨道“我办事不利,还请夫人责罚。” 瞧着这半截袖子,便可知抓捕路上的艰难,洛真怎么会怪王荣,淡淡问道“小沐可说了什么话?” 王荣寻思许久道一句“只说了小汐被下了毒,还有她若是跟我们回来也难逃一死,说她们不会放过她。便从窗子跃下,丢了性命。” 洛真暗暗念着,她若回来也难逃一死,她们……便是说,要她性命合谋暗害她的,至少有两个人。 木槿和花俏正出现在院门口,洛真微微侧目,一眼望过去,正好是两个人。 两人到了堂前各自行礼,立在一旁。 刘氏开口问道“小汐给洛儿下毒,自己也毒发身亡。小沐出逃,摔死在客栈前面。你们可知道这件事?” 木槿露出一抹苦笑,戚戚道“来的路上刚刚得知。” 花俏也忙不迭的点头“小汐曾经是我的丫鬟,但自从拨给新夫人后,我们便没再有什么联系了。” 呵呵,这番话倒有些像不打自招。果然花俏的话刚落,木槿便黑了脸接话道“小沐也是我的贴身丫鬟无疑,但我与夫人无冤无仇,自然不会指使她做什么勾搭,还请夫人明察。” 木槿比花俏高明许多,直接指出了她与洛真并无利害关系,倒叫洛真再度思索起来。 确实,她们是刘氏身边的红人,虽无子嗣,但也可保一世无虞。为何要来害她? 不是为权,不是为势,又没有恩怨,难不成她们暗恋袁熙?洛真已经渐渐把她们排除在外,倒是开始思索起吴琦岚的可能性来。 刘氏不知道洛真的想法,开口道“你们的丫鬟要害洛儿和我的孙儿,你们一时半会也脱不了干系,来人啊,把她们关进柴房,没查清楚这件事之前,不许放出来。” 木槿和花俏闻言呆愣着,却是连反抗也不敢便被拖了下去。刘氏转头问“洛儿还怀疑谁?” 洛真摇了摇头“到了两位夫人这里,线索便断了,洛儿也不知道还有谁想害我。” 刘氏攥了攥拳头“若说利害相关,岚儿倒也可疑,可是她素来与那些下人不合,就是和小汐小沐也没什么交往,我倒觉得不是她……” 洛真微微点头,若是吴琦岚,此时就该老老实实免得招人怀疑,更不会真的那么蠢的主动来招惹洛真。 既然如此,又有谁与自己过不去呢? 刘氏安慰了洛真几句,便回去了。说是还要再给洛真拨两个丫鬟过来,被洛真拒绝了。朝露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实在不需要再招致祸端。刘氏也不强求,便由着洛真去了。 袁熙匆忙赶回来的时候,洛真正卧在榻上小憩,朦胧间听见袁熙在问朝露话,意识昏沉着又睡得深了,倒是梦里都在写十字,写了满篇的十字,却是偏偏写不出下一笔是什么。 醒来的时候便看见袁熙正搂着自己,微微一动袁熙便醒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洛儿,你怕不怕?” 洛真轻轻摇头“我答应过你,会小心的,喏,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袁熙闻言,眼中担忧更甚“可是我怕……洛儿,这府里究竟谁要害你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我们还是搬出去吧?” 洛真眨了眨眼“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把要害我的人找出来,我也不会心安。” 袁熙只得摸了摸洛真的头发,叹一声“好吧,我会跟王荣说,让他把疏桐院的侍卫增加一倍,朝露也亲自给你熬药,试菜,倒是辛苦她了。” 洛真点了点头,不知何时,她竟然如此信任朝露,与彩儿无异。 一夜平静,次日早饭时却传来消息,柴房失火,木槿和花俏都死了。 袁熙皱紧了眉“有人要杀人灭口?” 洛真夹了菜塞到袁熙碗里,淡淡道“若是我,便说是木槿和花俏畏罪自杀,自己引燃的柴房。” 话音未落,朝露便几步蹦进来道“公子,夫人,听说找到了木夫人和花夫人的遗书,看来是畏罪自杀呢。” 袁熙转头看向洛真,神色不明道“难不成是你干的?” 洛真苦笑“我就是说说而已,倒没想到……还真的说中了。” 朝露听得莫名其妙,抬脚去喂小花狸了,这件轰动一时的事,竟然真就草草结尾。 江舟晓来探望洛真时,幽幽道“甄夫人莫要觉得此事不合常情,我却觉得或许真有可能是她俩做的,虽然与你并无利害关系。可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道理,我与王荣又是惹到吴琦岚哪里了?她那时候不是故意要抓我们?” 江舟晓微微眯眼,似乎想到了许久之前的那一晚,若不是洛真,恐怕真就中了吴琦岚的圈套。可是说到底,她与吴琦岚不正是洛真与木槿花俏?哪来的什么利益之争,又哪来的恩怨? 洛真却是不动声色,她不相信世上会有人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如今她还好好地,木槿花俏却死了……难道? 洛真蹙眉“难道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江舟晓侧身,眉色不解。洛真再度开口“有人想借木槿花俏二人的手取我性命,若是不成,又顺利成章的杀了她们。左右都是威胁到她利益的人……” 江舟晓似乎明白了“你是说那人当初也是想借吴琦岚的手来害我……我也是威胁到她利益的人?” 洛真似乎马上就要抓住那缠在绕在所有事情中的答案,却一晃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或许吧,只是这个人真的太厉害了,你我以后都要小心些。” 江舟晓重重的点了点头,姣好的面容上是拂之不去的暗淡。 不仅是江舟晓,洛真有些脑洞大开,自己一进府便被香囊里的麝香搅得生活不宁,吴琦岚恐怕更是不自知自己已经中了麝香之害。而夏侯娴当初不也是中了吴琦岚的计谋,被打的半死不活?寒绯也在许久前莫名其妙失去过一个孩子,吴琦岚的那个孩子不也是自己被李大夫陷害? 细细数来,整个袁府,似乎苏冬雪那里是难得的清静之地。 第三十六章 美人恐死轻盟 三个月后,邺城已进入初秋,前方的战事越加分明。 公孙瓒修建高楼,将自己悬于高筑,以为据。而张燕收到公孙瓒与袁绍的信后也左右摇摆,犹豫不决,这正给了袁绍主动地时机。 秋收时节,兵精粮足,战役一触即发,便可酣畅淋漓。偏偏袁绍对着那坚不可摧的高楼犯了难,麾下并无良计,人人居而自危。袁尚和袁谭却更是不合时宜的闹起了争端,气的袁绍下令让他们撤回了邺城,又一纸书令让袁熙赶往幽州,代替袁谭袁尚二人领军之位。 彼时邺城袁府里也平静了许多日,自从木槿花俏二人*而死,洛真还真就安心‘养胎’,各种补品牟足了劲吃,倒真的越发圆润起来,仔细看似乎还有了重下巴。 平日里除了教秋月冰凝,再与苏冬雪一起练练字,便是去拉着夏侯娴和江舟晓说话。几番日月下来,都快把那些浸着血的记忆淡忘了,偶尔想起却仍是没有头绪,十字也写了不知道几篇。 袁熙收拾行李去往幽州,洛真也便跟刘氏商量着想要回娘家待些时日。 肚子还没有现形,洛真只好悄悄缝了层薄面在衣裳腹部,看起来便有了几分‘孕味’。袁熙自然是同意的,他也惦记着那不知何处存在着的敌人,待他走了,更是危险。莫不如让洛真回了无极县甄府里,最好多待些时日。 刘氏也不好说什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便放她们回去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朝露,她也得了洛真允许随行,倒像是出游一般。暮辛不知道哪里听得了消息,赶到疏桐院里来,给朝露塞了些银两和衣裳,目光切切,如同朝露被吴琦岚打的遍体鳞伤那天,她眼睛里的炙热。 朝露说过,她与暮辛一同进府,分在了吴琦岚的院里。吴琦岚性格乖戾,她们没少受了毒打。唯有暮辛能将吴琦岚服侍的服服帖帖,这才护得她时日安宁。 瞧着院门口那一双形似姐妹的人影,洛真有些恍惚感。自从自己怀孕,倒没见她有什么动作,难道真的被袁熙吓到了?还是另有图谋? 袁熙轻轻从洛真身后将她绕在怀里,伏在她耳边问一句“你可怪我?此次大哥三弟闹了矛盾惹怒了父亲,我已经推脱不掉了。 洛真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注意安全便是,战场上的事我没办法帮你,但你要多听田大人的意见,他虽然性格耿直,刚而犯上。却是个有着深谋远略的忠义志士。” 洛真低了眼眸又说道“至于你要休了姐姐一事,还是作罢吧,且不论田大人是否会就此与你生了嫌隙,单面对姐姐诶和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便是愧疚的。” 袁熙紧了紧手臂,冷声道“旁的我都可以允你,但吴琦岚,我是非得休了不可。” 洛真不知道吴琦岚给袁熙下药一事,自然不知道袁熙的厌恶之意自何而起,只得缄口不言,心里却想着,待大胜归来,田丰作为有功之士,你如何能开的了这个口? 府里各院都依次来探望了洛真,袁熙起初也跟着应付,后来被女儿家谈论的事磨得烦了,便干脆跑到军营去与将士们告别。 袁熙前脚刚走,夏侯娴便到了。 府里众人里,洛真是最不懂夏侯娴的。若说江舟晓是因为自己救了她而感恩,郭宜安是墙头草虽风势倒,逢萤是对自己有所求,苏冬雪是以字结交。 那么夏侯娴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在吴琦岚为难自己的时候,不顾身份挺身而出。事后自己遭了刁难而默默忍下,并未向自己要求什么,反而总能察觉到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洛真,比如江舟晓要私奔那晚。 洛真本是对夏侯娴有着防备的,可过了这许久,便也知道夏侯娴虽然冷淡,却对她并无害心。至于她为什么要拼命帮她,洛真自己也不明白。 夏侯娴翩然行礼,眼中平静无澜“听闻夫人要回无极探亲,特来恭送。” 洛真拉着夏侯娴的手道“无极与许昌方向一样,莫不是让你也想家了?” 旁的还好,偏夏侯娴听到许昌二字,全身禁不住轻微颤抖一下,转而恢复正常。抬眼笑道“既是嫁出来的姬妾,哪有什么颜面再回去?我生母过世得早,更没什么可惦念的人了。” 洛真拍了拍夏侯娴的手“都怪我,招你伤心。你若不嫌弃,我便带你也回无极怎么样?” 夏侯娴惊喜的抬眼,却是瞬间暗淡下来“老夫人不会允的……” 洛真皱眉琢磨一会,便开口道“不如你说你在无极也有亲属,此次随行,即可探亲,顺路照顾我。我再帮你说说,想来母亲也该应允了。” 夏侯娴眼中难得的起了波澜“太好了……” 刘氏自然是不同意的,瞧着堂下夏侯娴站的笔直的身影道“这可是坏了规矩?姬妾若是能随意回门,可叫旁人怎么看我们袁府?” 洛真笑盈盈道“母亲,夏侯夫人与我私交甚好,此次回无极身子也越发重了,除了朝露,我也只放心她了。” 刘氏瞧了洛真一眼,再看了看洛真的肚子,终是软了下来“去便去吧,只是要当你的丫鬟,不许说出真实身份来。” 洛真连连应声,转眼看向同样动容的夏侯娴,相视一笑。 是夜,袁熙轻轻吻着洛真,却不舍得做什么大动作。两人说着些悄悄话,转眼便是深夜。 次日一早,袁熙与洛真便出发了,先去无极安顿好了,袁熙再行上路。 府门口送行的人很多,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苏冬雪竟然也出现了,虽然还是惨白的脸色,病怏怏的模样。站在江舟晓身后,朝着洛真摆了摆手。吴琦岚没有现身,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朝露和夏侯娴一同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说说笑笑倒也热闹。袁熙与王荣一同策马引路,轮番歇息。 王荣是主动请求护送洛真的,袁熙也对他放心。秋收道路平顺,好走了许多,夜色起的时候,便到了无极。 张氏病情大好,在方玉如的搀扶下稳稳站在门口,洛真与袁熙一同给张氏行了大礼,这便与众人一起进了院子。 许是呆惯了袁府的大门户,洛真第一次觉得甄府似乎小了许多,庭院依旧没变,四处都是熟悉的景色。 张氏摸了摸洛真的手,含糊不清说一句“洛儿,饿了么?”洛真握着张氏的手红了眼。 玉如的眼角也湿润了,不动声色的擦了擦,开口道“饭菜都准备好了,我们边吃边说吧。” 袁熙点了点头,翩然有礼“麻烦嫂子了。” 饭桌上都是洛真小时候爱吃的那些,每人面前都盛着饭,唯独洛真面前是一碗葱花蛋面。 张氏笑的憨憨的“洛儿,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袁熙似乎已经猜到了,温柔的望向洛真。玉如也微笑着看着洛真道“这是母亲亲自下厨给你煮的,还怕你今天赶不回来,耽误了呢。” 张氏抚了抚洛真的脑袋笑道“洛儿,生辰快乐。” 是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洛真记得自己是农历八月初六的生日,穿越到现在,竟也是八月初六的生辰。以往每次生辰,或是张氏,或是甄俨,都会给自己煮一碗热腾腾的面,那时候洛真不觉得什么,如今却是不由得泪流满面。 张氏亦动容道“傻孩子,哭什么,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小人影从堂前跑了进来,一下子扎进玉如的怀里,只一眼,洛真便瞧见与甄俨八分相似的眉眼。 小仕铭伸出食指指着洛真笑道“洛儿……” 玉如则轻轻拍了小仕铭的手“叫姑姑!” 小仕铭只好嘟了嘟嘴“姑姑……” 一番逗趣,忧伤的气氛顿时化作温暖,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间。 还是洛真那一方小院,玉如早便派人打扫的干净,洛真四处转了转,回身便落进袁熙的怀抱里。 袁熙问“我忙的都忘记你的生辰了,可怪我?” 洛真轻轻摇头“我自己也忘了……可是我记得,以前还没嫁给你的时候,每次生辰你也会送来些小礼物,怎么?嫁给你了就不好好对待了么?” 袁熙瞧着洛真嘟嘴的模样,竟与小仕铭的表情很相似,不由笑出声来“希望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以像小仕铭一样可爱。” 洛真依偎在袁熙怀里,想的却是待安顿几天便该去看望彩儿了。 毕竟袁熙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已经六个月了。 无极县一处小院,彩儿刚吃过夜宵,正望着月光出神。今日大夫例行出诊,瞧着她的肚子说了句“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却发育的不好,夫人可要好好调养啊!” 七个月? 洛真与袁熙成婚是在初春三月,孩子怎么会有……七个月? 彩儿的思绪渐渐坠入那最不愿揭开的往事里,许昌,夏侯子桓,千阙阁! “啊!”彩儿大声哭喊,落下行行眼泪。惊得外面守着的婆子连忙掌灯凑近来,只看得彩儿眉间紧锁,神色惶恐不安。 那一场像是逃亡般的狼狈躲避,彩儿闭上眼的时候,叹一声,仍旧没躲过去。 第三十七章 千里婵娟人长久 中山无极。 朝露正与夏侯娴一起,见过了张氏和方玉如,便随着安排的人去了洛真的卧房。小院里燃着烛火,尽是些新面孔,朝露喃喃道“奇怪?彩儿姐姐不是被夫人赶回了甄府么?怎的不见人影?” 夏侯娴没听得朝露说的话,像是心中惦念什么似的,魂不守舍的模样。安顿了随身带的行李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小院。 朝露一转身便没见了夏侯娴的影子,出门问了几个丫鬟也没有人见到她,只得闷闷的自己收拾起洛真的衣物来。 敏捷的身影在夜色的遮掩下迅速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了墙边,又一个反身轻盈的跳了出去。夏侯娴手里攥着一块煤炭,在每条街墙角都画了个环形图案,彼时四下人影稀疏,加之身手轻快,竟是没有人发现夏侯娴的动作。 无极县街道十余,夏侯娴这一番下来也是身心俱疲,待翻回了甄府,听着前厅的熙攘才知道,饭席已经散了。朝露一看到夏侯娴便心急的凑上去“夏侯夫人,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夏侯娴将手抵在唇边嘘了一声,笑道“说好隐瞒身份,叫我小贤的,可别再喊错了!我听着前院散了,想来甄夫人和公子一会便要回来了,我们还是快些准备着吧。” 朝露应声便去整理床铺了,夏侯娴这才端了铜盆去洗掉了一手的煤灰。 洛真与袁熙一路说笑着回了小院,念着袁熙明日便要赶路,两人很快就睡了。外间里朝露也睡得熟了,唯独夏侯娴仍旧微睁双眸,望着夜空中那弯弯的月亮。 袁熙此行匆忙,连明月楼那一众好友都没来得及通知和会面便再度返回邺城,领兵北上,向着幽州去了。 洛真整日里与小仕铭玩的也开心,张氏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玉如在旁绣着帕子,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又过了几日,洛真便邀请明月楼贺嘉许与穆青晗,司徒羽与穆念寒来甄府一聚。故人情分在,便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再加上每个人身边都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倒是和小仕铭也凑做了一堆。 洛真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叹一句“若是生在安稳世道,想来院里的孩子们长大,又是可与我们相比的情谊。” 司徒羽如今已经做了无极县的县尉,保一方平安。闻言,他眉间便染了几分忧伤,也随即说道“杀伐四起,只盼望世道变换别连累了百姓。” 穆念寒轻轻挽上司徒羽的手臂,笑一声道“尽己力便可,只要你问心无愧,何必去在乎世事无常。” 贺嘉许连连拍手“妹妹倒是比司徒还看得开,只是今日我们不要说这些丧气事,你们可忘了,显奕与洛儿可是有了好事呢!” 穆青晗淡淡笑着,附和道“袁公子为洛儿,可是自初见后便看的紧,如今倒也成了一段佳话。” 洛真脸色微红,一向伶俐的她却有些哑口无言。 天上一轮弯月柔柔的散着银辉,洛真随口念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立在一旁的朝露虽然不知道这其中韵味,但见席上众人皆沉思琢磨,忽而又赞赏之色,便也知这是一句好诗,轻笑一声凑在夏侯娴耳边道“我去把这句话记下来。” 夏侯娴则敛了眸色,狠狠的咬着唇,手心更是攥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夜无云,整片天透着苍茫的青色。 筵席散了,洛真便回了小院,朝露跑得快些,早去准备整理床铺。夏侯娴则不缓不慢的跟在洛真身后,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夫人。” 洛真微微挑眉“怎么了?” 从刚才她便瞥到夏侯娴的神色不对劲,似乎坐立不安,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夏侯娴咬了咬牙,尽量表现的平静,慢慢将掌心之物送到洛真眼前“祝夫人生辰快乐,虽然晚了些,倒也是心意,请夫人不要见怪。” 洛真扬起嘴角“你我之间何须见怪?有心便好,不在乎早晚。我还当你有什么事,原来是要送我礼物么?” 夏侯娴轻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以后,我一定会护夫人周全。” 没头没脑这句话让洛真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但见夏侯娴略带决绝的表情,洛真知道就算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干脆执起夏侯娴的手,一同向小院里走去,朝露正提着灯盏在院门口向着他们招手。 许是闹得晚了,洛真精神大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枕旁放着夏侯娴送她的礼物,是一纸小小的平安符,幽幽的散发着一股兰花香味…… 兰花香?洛真脑海中有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却又禁不住自嘲般笑了笑,终是握着平安符沉沉睡去。 平稳的呼吸声细微不可察,夏侯娴却是精于查探,待洛真睡熟后便悄声出了小院,翻墙而出,直奔无极县明月楼而去。 贺嘉许喝的多了些,明月楼的账目便交给了掌柜的去管,自己与穆青晗一道回了家,早作歇息。掌柜却是对着眼前这位白衣男子打量了许久,不仅因为这人是生面孔,更是因为他生的一副好样貌,若是做了女子打扮,恐怕与那闻名的甄洛也不相上下了。 子桓被打量的久了,略有怒意道“可是没房了?” 掌柜顿时回神,连连躬身“有,有,还有几处上房,楼下吵闹,房间里却安静的很。” 子桓应声落下一两银子“来几瓶好酒,待会若是有人来寻我,也一并领进房里来,不必通报。” 掌柜接下了银子,便派人领着子桓上了楼,吩咐的事情也记得一清二楚,却没想到寻他的人深夜才到,而且还是个女子。 明月楼里已经去了喧嚣,静谧舒适,夏侯娴一边随着小二上楼,一边捉摸着,这么晚了是不是公子已经睡了?可是公子说无论如何要来回禀一声,难道是怕甄洛识破? 轻轻推开房门,传来淡淡酒香,夏侯娴一眼便望见漆黑的房间里,那个对月而饮的男子。 月光清冷,那人眉目更冷,微微转身看向自己便像是被寒刀刮过,禁不住遍体生寒。 “娴儿?你可要来一杯?” 桌上已经三三两两倒了许多瓶子,子桓却是清醒异常,叹一句“这酒不好,我都醉不了。” 夏侯娴进了屋,将倒地的瓶子扶起,这才到了子桓身边,轻轻说一句“甄洛她收下了……没有什么异常……” 子桓轻轻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酒一干而尽,淡淡道“我明日还要去江东,这便歇下了,你若是一个人回甄府不方便,便去找掌柜开个房间。” 夏侯娴诺诺称是,退到门边,关紧门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一声啜泣,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子桓的。 夜风清冷,夏侯娴呆呆的走在路上,那人扶身而过的兰花香还萦绕着鼻尖,可她与他之间从来都是天地之间的距离。 曹操近年来运筹帷幄,将一众世家收入麾下,其中便有夏侯世家。不仅是为了弃暗投明之策,更是因为曹操本就是夏侯世家一脉。 夏侯娴那时候已经由袁绍定下了亲事,却是因着庶女的地位,竟无人关心,似乎只等时间一到将她丢上花轿,就此还省了伙食一般。可是又有谁知道,夏侯娴日夜苦练,轻功武功毫不逊色于嫡系子女!只是如此惊才绝艳,还不是要在那寂寂空庭里*,颓老。 夏侯娴在自己独居的小院里发了疯般将唯一陪伴她的稻草人打成了一地碎屑,却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那个注视她良久的人。 子桓说“你的身手不错,可是夏侯家的小姐?” 夏侯娴这才惊得转身,一眼便看见那个单薄却又好看的少年。那是第一次,夏侯娴觉得窘迫,因为汗湿的头发和衣衫。 子桓见她不答,又打量一番道“庶女也没关系,如此才能,想来伯父们该会好好栽培的。” 伯父?夏侯娴恍然间明白,站在自己面前这人该是曹家的公子。 只是看他并无随行,想来也是个不受宠的公子罢了。 苦笑一声道“我已经要嫁人了,即使爹爹知道也不可能毁了婚。” 子桓再问“你要嫁的人是谁?对你可好?” 夏侯娴眸中无神“袁绍,我是他第七房妾室。” 两人之间便就此沉默了,子桓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是没开得了口。而夏侯娴又会有什么期待?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翩翩佳公子,与落魄无比的庶女。 一别经年,但夏侯娴仍然忘不了那天,人世里稀缺的久违的温暖,竟是从一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的。 街道寂静幽深,有几个小混混似乎瞄上了夏侯娴,几番试探终于把她围到了中间,污言秽语不断从嘴里冒出来,见夏侯娴没反应,便暗自得意准备上下其手。 “啊!啊!啊!” 惨叫声从巷子深处传来,许久终于归于平静,一个袅袅的身影从幽暗中走出来,眸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天光渐亮,夏侯娴在院子里坐了一夜,听到了鸡鸣便起身打了水送去房里。朝露也起来了,接过了夏侯娴的水便向着内室走去。 却听见洛真淡淡的问了句“夏侯夫人,这平安符,究竟是谁送给我的?” 夏侯娴惊讶转身,只看见洛真素手掀开了珠帘走来,一张脸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第三十八章 洗尽铅华呈素姿 夏侯娴微微抿唇,不知该如何与洛真解释这一切来龙去脉。两人对峙着,一站便是许久。洛真却忽的笑了起来“你莫当真,我昨晚做了个梦,说这平安符不是你送我的,那人假手于你……” 洛真顿了顿,抬头看向夏侯娴“你这幅表情又是怎么了?” 夏侯娴连忙扬了扬嘴角“没……没什么,昨夜睡得晚了,还不清醒,夫人不要再拿我打趣了。” 洛真应声道“好好,你既然没休息好,用过晚饭便再睡一会,我这小院僻静,没人来打扰你。” 夏侯娴点了点头,额角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在无极呆了几日,便不像前几日一般黏着张氏和玉如她们,洛真自然是有要紧事去办,比如彩儿。 按照彩儿信中提及的地址,洛真偷偷安排了车夫,从甄府后门上了车,一路绝尘而去。 城南的一处小别院,四周都是些平民百姓,是个静谧的好地方。 洛真笃笃的敲了敲门,心里忐忑而惊喜的想着见到彩儿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呢? 门嘎吱一声开了,透着年久失修的霉味。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出现在门后,上下打量着洛真问道“你是谁呀?” 洛真答道“我来找彩儿。” 老妇先是皱了下眉,随即想到自家主子便唤作‘彩儿’,这才开口道“稍等一下,我想去通报夫人一声。” 洛真失笑着点了点头,却为彩儿这个‘夫人’的称呼感到不舒服。若不是彩儿对袁熙存了心思,若不是新婚夜自己遭人刁难,若不是袁熙酒醉酩酊……一切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彩儿的肚子已经有半个铜盆大小,走起路来已经需要微微仰身,她见到在门口静立的洛真,不由泣声道“小姐……” 洛真连忙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彩儿,细细一看才发觉彩儿眼眶乌青,白皙的皮肤布满了色斑,除了肚子浑圆,其余的地方竟是比之前还要瘦。 洛真心间一痛“彩儿……你的身体不好么?” 彩儿眼中含泪,未等说话,那位老妇人倒是开了口“我们家夫人啊,孕吐的厉害,整日吃不下去东西,都已经几个月的光景了,一点没好转。” 老妇人转身关了院门幽幽叹息“夫人也是极看中这个孩子,生逼着自己吃东西,大夫来看过,幸好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发育的晚了点。” 洛真闻言更是着急,握着彩儿的手扶她进了房里,又差了老妇人去请个最好的大夫来。 彩儿抹了抹眼角的泪“这些时日,旁的倒没什么,我一个人倒是无聊些,便总是想起小时候与小姐一起玩耍闯祸的日子。” 洛真坐在床边,安慰的笑了笑“再忍一忍,孩子生下来,我便来接你,到时一起看着孩子长大,过得还是我们小时候一起闯祸的日子。” 彩儿点了点头,眼中却划过一份怨厉。 小院幽静,洛真这次来也没准备什么东西,此次见彩儿都是掩人耳目,便只拿了些银两留给彩儿。彩儿不收,洛真便塞到了老妇人手里,老妇人含着笑意收下,却不是贪财的模样,倒也稳妥。 大夫来得很快,号过脉后开了几付止吐的药便走了,洛真见此也就放了心。与彩儿又说了会话,便不得不离开了,怕朝露和家里人该是着急了。 彩儿明白事理也不挽留,送洛真到门口时左右看了看“小姐,车夫呢?” 洛真无奈笑道“傻彩儿,车夫认得你,我怕多生是非便叫他回去了,不过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也无碍。” 一边说着,洛真抚着自己鼓起来的小腹,转身便走了,逗得彩儿笑出声来。 城南给洛真的记忆,大约是深刻又惨烈的那种。 子桓,袁熙,甄俨。 洛真轻轻叹一口气,数着檐角向前走着,忽的眼前一黑,便被人捂住了嘴又桎梏了手脚。听这脚步声,至少有四个人,而且都是些身手不错的。洛真心下一凉,恐怕是有人早就盯上了自己! 被捆得结实丢到了车上,洛真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怕连累到彩儿。 马车吱呀的走着,倒是平稳又缓慢,洛真脑海中迅速翻腾着,此次这些人不仅有备而来,安排有秩序又不慌乱,看来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马车很快出了城,这才颠簸起来,像是上了山。一路上那些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没让洛真听得半分机密去,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洛真才听到车夫道了句“就是这吧。” 旁边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似乎他说了不该说的事似的。 洛真冷笑一声,倒真是感谢车夫这一口的邺城口音,否则自己死的都不明不白。 那么这些人如此训练有素,便是袁府的侍卫了? 洛真被拎下马车,丢在一棵树旁,随即耳边便响起挖土的声音。四个大汉行事利索,很快便挖出一个深坑,其中一个将洛真扔进坑里时,洛真才知道他们的意图,活埋。 倒是个省时省力,又不留痕迹的方法。 洛真有些好笑,死到临头竟然还在赞叹对方的手段。一层一层的土落下来,很快便渐渐将洛真埋到了脖子,这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只有半寸之遥。 洛真有些兴起,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很多年之后才会死,却也想不到如此险境,究竟还会有什么变故可以救她一命。 土已经埋到了嘴边,忽听一阵马蹄声,洛真不禁笑了起来,变故来了。 四个大汉急忙丢了铁铲,拿起马车上的刀剑迎上去,洛真被蒙着眼,只能听到一场激烈的打斗,只是随着更多马蹄声的靠近,这边的响动也平息了,看来害自己的人已经被解决了。 马蹄声止,黑布的光影中有微弱的光线闪动,似乎有人站到自己面前,空中传来淡淡的了一丝兰花香。 似乎围上来很多人,不发一语的拿起铁铲将自己又挖了出来。洛真感觉到始终有一个视线在紧紧地盯着她,直到她被解开手脚,那人才走上来揭开蒙着她眼睛的黑布。 刺目的光线中,那个似乎已经遗忘了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洛真不知道此时自己笑的表情是不是比哭还难看,轻声道“谢谢你。” 话音未落便被牵引到他的怀中,子桓紧紧地拥抱的着她,似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一般。而稀稀疏疏围着的人都静默的转过身,自觉地仿佛训练有素。 许久,洛真的肩膀快被捏碎了,终是忍不住嘤咛出声,伸手去推他的肩膀“痛……” 子桓这才清醒一般,连忙松开了手,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失礼了。” 洛真连连摆手“没关系,我还得谢……”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洛真盯着自己手上染的鲜血,顺着视线望过去,落在子桓那一身黑衣上,肩膀处已经破损,氤氲出大片的深色。 肩膀处果然受了伤! 洛真连忙拿出帕子上前捂住子桓的伤口,开口向周围的人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子桓受伤了!” 离得最近的侍卫一愣,拔腿便上了马像城中飞奔,愣的那一下子却似乎是因为这个女人直呼了公子的名讳。 洛真紧锁着眉,帕子很快被染红,血似乎止也止不住,仿佛回到一年前,他倒在她家后门那天。 猛然抬眸,便落进一双幽深的眼睛里。 子桓轻轻抚上她抵在他伤口的手,开口却是无关痛痒的话“你过得好么?” 仿佛在寻常的打个招呼。 洛真怔忪半刻,开口道“我很好,你呢?” 这一句话让子桓的眼中顿时布满血丝,他一手提拉着洛真将她带到那四具尸体面前,指着尸体上袁府的令牌道“你过得好?来杀你的人是袁显奕的人!你还说你过得好?他是怎么照顾你的?” 一番挣扎,子桓的伤口更是涓涓的流着血,洛真没有回答他,仍是固执的拿着帕子覆上他的伤口,语气却是凉凉的“别乱动,伤口又裂开了。” “跟我走!”子桓握住洛真的手,染着血的帕子便翩然落在二人脚边。他的眼中情真意切,眉目染上忧伤之色“一年前我以为,他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可是并没有。洛儿,你跟我走,我……” “我怀孕了。”洛真冷冷的说着,将子桓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子桓闻言向着洛真腹部看去,果然有微微地隆起,耳边是洛真带着笑意的问话“怀了别人孩子的我,你还要么?” 子桓握着洛真手腕的力道不减,却是目眦欲裂,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一众侍卫连忙上前扶住子桓,人影憧憧,洛真没看见子桓嘴角动了动,说的那句“我要。” 马蹄声起,先前去请大夫的人已经带了人回来,将那个被晃得晕乎的老大夫扶到子桓身边,便开始了包扎。 洛真拂了拂身上的土,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是扑簌扑簌的落了泪。 那个领头的侍卫冲上来拦住她“小姐,公子还没醒,如果醒来不见你,我怕他……” 洛真低下头,故作决绝道“你们这便带他走离开吧,最好不要再找到我,我与他……” 话未完,似乎又已经说完了。 第三十九章 暮色春晚燕辞归 洛真离开了,连那截染血的帕子都带走了,似乎什么都不想留下。而子桓醒来时,已经到了十里外的驿站。 如此这般决绝,子桓握着那一纸平安符,感受着巨大的疼痛穿胸而过,久久不能平复,似乎侍卫那一刀划破的不是他的肩膀,而是捅进了他的心里。 洛真将自己身上的土拍掉,又简单理了理头发,这才走进城里来,低着头循着街道回了甄府。 朝露和夏侯娴确实着急了,只吃完早饭便不见了人影,心想着若到了午时甄洛还不回来,便去报官,忽的就看见那个蹁跹的人影出现在院门口。 朝露赶忙迎上去,呼喊一声“夫人,你这是……” 洛真也不解释,似乎劳累不堪,只开口吩咐道“我要沐浴更衣,快些准备。” 朝露闻言便招呼着院里丫鬟去烧水了,夏侯娴也走上来,打量着洛真一身的污泥和手上的鲜血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洛真坐在椅子冷哼一声“袁府里的人害我害到这里来了。” 夏侯娴眸色一紧,听着洛真将整件事叙述完毕,却独独没有说是谁救了她。望向夏侯娴,洛真略带愧疚的说道“回来的路上我才发现,你送我的平安符遗失了。” 夏侯娴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浑不在意的摇摇头“看来这平安符还是有用的,至少保了夫人一命。” 洛真抿唇不语,脑海里渐渐开始担忧起那个人来。而夏侯娴大概也猜到了*不离十,应该是公子见到了洛真挣扎中落了的平安符才循迹救了她。 沐浴更衣,洛真擦好了头发,斜倚在软榻上,舒适的伸了伸懒腰,这便开口道“去唤王荣来。” 朝露虽不知其意,但也欢快的撒腿便去了。夏侯娴也为合规距,拉起了帘幕,将洛真的倩影遮了个严实。 王荣躬身行礼“夫人唤我何事?” 洛真冷冷道“你的随行侍卫可都在,没缺了什么人?” 王荣皱眉喃喃道“方才正好整队,倒是少了四个,还想着他们莫不是偷懒跑到街上去了……夫人怎么知道?” 思索出其中隐含,王荣变了脸再问一句“难道出事了?” 朝露倒是才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急的想要说话,却也插不上嘴,只听得洛真淡淡道“他们绑架我到了城外,要活埋了我……” 这话一出,朝露和王荣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唯有夏侯娴不在意,伸手替洛真掖了掖被子。 洛真躺的乏了,开口吩咐道“他们已经死在了城外,不必管它,且去好好调查,那四人与府里谁亲近,或者有关系……小心些,别打草惊蛇。” 洛真转身便睡着了,朝露掀开帘幕出来把话带给王荣便叫他下去了,转身将洛真半干的头发又擦拭一遍,才与夏侯娴一并离开了。 梦里,洛真仿佛又回到子桓拉着她的手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走的时刻。 洛真苦笑,一年前你不带我走,你道是你有你的为难和考量。如今,我寡母寡嫂,还有怀了身孕的彩儿,你叫我又如何跟你走? 有许多感情清醒的时候,总会被意念压制,唯独酒醉梦中,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洛真转身投入袁熙的怀抱,留给子桓的只一句“有缘无分。” 又在甄府逗留了几日,便到了归期。 张氏自然是极舍不得,却也不敢在洛真面前掉眼泪。玉如倒是开朗调笑一句道“下次见面,该是带着孩子回来了,我倒要看看,袁公子和洛儿的孩子究竟如何卓然不群,母亲你说是吧?” 张氏连连点头,眼中却是满布泪花。洛真则紧紧地再抱了抱张氏,道一句“母亲保重。” 小仕铭则扑上去抓着洛真的衣角,嘴里喊着“姑姑姑姑……” 洛真伸手摸了摸小仕铭的脸颊,浅浅笑道“仕铭,姑姑下次再回来,给你带邺城里的小面人怎么样?” 小仕铭哭泣的脸顿时笑逐颜开“好。” 一番逗趣,便没了离别的忧伤,每人心里都怀揣着对下次相聚的期待,一行马车便吱呀的上了路。 袁府疏桐院。 朝露一到了府里便拎着自己的细软跑了出去,想来是把自己带的新鲜玩意给暮辛送去了。夏侯娴也回了竹漪院,代洛真报告了一下行程,刘氏便叫她也歇息去了。 洛真躺在软榻上,分析起王荣报告的事情来。 那四个侍卫是在府里待的时日较长的,较王荣还有资历,侍卫里除了王荣便数他们四个最有威望。若说安排得了他们四个来加害洛真,恐怕不是巨大的利诱,便是身份尊贵的人了。 利诱?洛真早便知道府里家眷皆出身袁绍手下的谋士家庭,哪里来的大富大贵,她们依仗的还是袁府的例银过活呢,那里来的那么多钱可以收买这四个人? 若说是身份的话,以长为尊,便不过郭宜安,吴琦岚,逢萤三人的地位足以驱使他们了。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确实与她们三个的利益冲突比较大。 尤其是逢萤。洛真眯了眯眼睛,小江黍没有得天花变得痴傻之前,颇得袁绍和刘氏的疼爱。特别是在袁熙放弃继承袁绍大业之后,便是袁谭与袁尚之争最为激烈,但若以子嗣论,恐怕有小江黍的袁尚赢面更大一些。 可是如今,小江黍痴傻,难成大事。袁家公子三人,唯有洛真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变数,若真是个男孩,届时恐怕袁熙不想继承大业,也并无其他人选了。 若是洛真仍然劝说袁熙不建立自己势力,甚至故意避开的话,在有心人眼里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手段,届时若动荡爆发,恐怕毫无势力的他们只能沦为刀下鱼肉。 洛真不禁心里一惊,原来一个孩子便能影响整个时局的变动,看来袁绍的继承大位,必须非争不可,否则便是丢了性命的事。 而逢萤,若是再敢有什么动作,便不要怪她不念及昔日那点情分。 日子流水般过,转眼便入了冬。 袁谭和袁尚接过了袁熙的守城任务,倒是没有了在幽州时那般争执,反而平和许多。尤其是在得知袁尚的小儿子江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后,袁谭倒行使起作为哥哥的责任,遍请名医给江黍探病,虽然并无好转,两人间的关系倒是缓和不少。 不知道还不是袁谭和袁尚回来的缘故,倒是再也没有人给洛真是使绊子,洛真待在一方小院里,没了提防,过得倒也舒坦。与她交好的人都时不时的来与她说话,弹琴写字,解了闷。肚子越来越大,洛真已经将棉絮塞到了与彩儿肚子一般的模样,还在脸上点上一些斑点,加之臃肿的身材,倒真是与当初的自己天壤之别。 朝露笑一句“夫人,我都比你好看许多了。” 洛真撇了撇嘴“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长斑,变胖变丑,我倒是不在意。” 肚子上是暖暖的棉絮,一向畏寒的洛真头一回发现这倒是个保暖的好法子,转瞬却又为自己的荒唐想法觉得好笑。 王荣亲自送来了袁熙的信,一别三月,洛真倒有些想念他。 字迹平整豪迈,又有些活泼,与洛真头上的银簪上的字一样,字字落在心间。 看完信,洛真笑逐颜开。袁熙说,还有几天他们便回来了。 幽州军营里更是庆贺声此起彼伏。 袁熙到了幽州后,才得知黑山帅张燕终是发觉了袁军的拖延政策,与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率兵十万,分三路相救公孙瓒。援兵还没到,公孙瓒秘密派人送信给公孙续,让他率五千骑兵于北隰之中,举火把为应,公孙瓒就从城内出战。袁熙劫得了这封信,将计就计,举起火把。公孙瓒以为救兵到了,率兵出击。袁熙便设伏兵袭击公孙瓒,公孙瓒大败,又回到城内坚守。此番惊险已经破了公孙瓒的气势,袁熙得了田丰的计策,掘地道到城楼下,毁坏其望楼,渐渐到达中央的土丘。公孙瓒自料必败无疑,先杀掉自己的妻子、儿女,然后引火*。 洛真折好了纸,不免叹息。公孙瓒也是一方豪杰,奈何在杀戮中渐渐少了当年的英气,反而贪生怕死,踌躇不前,终于导致了*而亡的结局。 朝露接过信笺,细细折好。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洛真想起了彩儿,此时快要临盆的彩儿,已经在来邺城的路上,只待时机一到,来一出借腹生子的戏码。 越是到最后时刻,洛真越觉得紧张,瞧着铜镜里小腹高高隆起的自己,洛真又有些轻松,成败在此一举,熬过了便是生。 院门口来了一众人,有人刚迈上台阶便大声笑道“瞧着这肚子,倒不像八个月的身子,倒像是快要临盆的!” 郭宜安这一番奉承的话倒是说的洛真一笑,她哪知过不了几天,这孩子真就以早产的名义生下。洛真缓缓坐正了身子,瞥见那一众人里,竟然在来人中瞧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吴琦岚。 第四十章 圆圈勾勒成指纹 自从洛真怀孕后便深居简出,整日闷在凌波院里绣花的吴琦岚,居然亲自来了疏桐院。 郭宜安神秘兮兮凑在洛真耳边说一句“当心,这小贱人今日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跟着我们来看你。” 逢萤紧随郭宜安后,递上一个小小的肚兜,针脚严整,一只小老虎活灵活现。洛真惊喜的接下,抬眸笑道“萤儿有心了,这小老虎我看着甚是喜欢。” 逢萤脸色微红,点了点头便退到一边,叫旁人看见还以为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却没人看到她转瞬即逝的狠厉眼色。 再后面便是吴琦岚了,洛真率先开口“姐姐莫怪我失礼,身子重了,实在不便给姐姐行礼。” 吴琦岚虽无笑意,却是强抹出笑容道“妹妹说哪里的话,倒是我这半年多都在学着绣活,没时间来看望妹妹,还望妹妹不要怪罪。” 郭宜安闻言,端着茶碗的手跟着抖上一抖,看向吴琦岚像是看什么怪物。洛真故作平静,身子却是不动声色的向后移动,笑道“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么敢怪罪姐姐呢?” 吴琦岚眼色微动“那就好……” 洛真注意到吴琦岚眼神古怪,开口问道“姐姐莫不是有什么话要问?” 吴琦岚尴尬一笑,却是瞥了郭宜安和逢萤两眼。逢萤识趣,起身便要告辞,郭宜安却按住了逢萤的手“且慢,我们与洛儿交情甚笃,难不成还听不得吴夫人要与洛儿说的话?再说满屋子的人若是出去了,如果有人想对洛儿动手……” 吴琦岚眉峰一凛,恶狠狠的剜了郭宜安一眼,转眼看向洛真却是温和的笑意。“本是些私密话,如今也只好说了……显奕快回来了,我与他有些误会,届时希望妹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帮我说些好话……” 吴琦岚面色动容,试探性的瞥了洛真一眼继续道“至少看在我也为显奕怀过孩子的份上……” 郭宜安闻言更是生气,但这事是洛真与吴琦岚的旧怨,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好在一旁大口的喝着茶水。逢萤倒是抿唇一笑,似乎在看好戏一般。 洛真也不急着回答,只吴琦岚这一开口,她便知道吴琦岚是呆傻鲁莽之辈了。袁绍为袁熙和吴琦岚联姻,建立在田丰的贡献上。如今田丰又帮助袁熙拿下头功,即使袁熙有心要休了吴琦岚,袁绍这关都难过。 更何况今后不能再忍让,而是该试着博上位,哪能放弃田丰这么好的外援。 电光火石间,洛真便已经算计清楚,悠然笑道“瞧姐姐说的什么话,你我都是为了显奕好,他既然误会你了,待他回来,我与他说说,把误会解开便是。” 郭宜安和逢萤闻言都愣住了,吴琦岚似乎也没想到洛真答应的这么痛快,面上尽是惊喜之色道“我便先谢过妹妹了,来人啊,把我给妹妹带的礼物呈上来。” 随着吴琦岚这么一吆喝,倒是有几个面生的小丫鬟端着木盒走上来,渐次打开都是些金银首饰,价格尚可,若是唬唬寻常人家的小姐也就过去了。洛真心中嗤笑,恐怕甄府库房里随便拿出什么来都好过这几盒。 瞧着吴琦岚得意之色,洛真给面子的故作惊喜收下,几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着边际的聊着天,到了晚饭时节也就散了。 洛真瞧着吴琦岚与一众小丫鬟离开的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灵光乍现,洛真仔细瞧了瞧那几个丫鬟,怎么没有暮辛? 回身再一看,朝露也不见了,难道是两人凑到一起说话去了?洛真略略放下心来,待晚间朝露伺候着吃了饭,也就忘了这事。 次日午时,*出面接彩儿入住在袁府周边的一处小宅子里,安顿好了彩儿便进府来向洛真回禀,言之彩儿即将临盆,三天之内。 洛真略微皱眉,日子是不是有些不对?此时彩儿应该刚满九个月的身孕而已。当着*的面,洛真没有问太多。自己又沉思一阵,面前浮现出彩儿憔悴的脸,心里的疑惑便消散了。 大约是自己算错了吧,学生物的的时候怀孕的周期是多少周自己倒是记不清了,十个月无非是个大概数目。 *却是欲言又止,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嘴唇蠕动了两下,终是没开的了口,行礼告辞了。 朝露整日傻呵呵的逗洛真开心,洛真却远望着袁府后方那一方宅子里,紧张到惶恐。心里却也知道彩儿过的日子不会比她轻松多少,好在只要再等一等,一切便柳暗花明。 三天转瞬即过,*借着每日给洛真搭脉的由头前来禀报彩儿的情况,终于在最后一天午时,洛真睡得迷糊便瞧见*不顾礼节闯进内室,小声却是焦急的道一句“彩儿姑娘生了!” 洛真连忙起身,正瞧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模样比洛真还要忐忑。 洛真定了定神,开口道“按计划进行。” *应声点头,转身便往外走,忽听洛真似是犹疑的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摆出别的表情,只得抿唇道“是个公子,足月生的,就是体质差了点……” 洛真哦了一声,便挥了手让*下去安排,自己却缓缓躺下,苦笑起来。当真是个男孩,那恐怕不止是自己,袁熙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走了。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府里都知道新夫人吃坏了东西,早产了。刘氏和一众家眷吓得都守在疏桐院里,一边揪着心一边听着洛真卧房里传来的凄厉喊声。 *早便准备了半盆新鲜的猪血存放在洛真卧房,医药箱里背着的也是彩儿刚出生的孩子,朝露虽然被允许进入卧房,却也只是隔着重重珠帘,瞧着洛真模糊的人影。轻声问道“张大夫,需要我帮忙么?夫人她还好么?” 洛真把嗓子都喊哑了,演场戏倒真是费力气。她向着*使了使眼色,*连忙答道“暂时还不需要,你在那里候着,待会孩子生出来的时候需要你来帮我给他洗浴,所以你身上不能有寒气。” 朝露闻言连忙点了头,拿了床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外室软榻上,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内室不敢移开。 许久,洛真的嗓子已经喊不出声音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道一声“是时候了。” 这便打开药箱,将睡得安稳的婴儿提出来,抹上些猪血,继而向着那圆滚滚的小屁股一拍。 “呜哇……” 一声清脆的啼哭盖过了洛真沙哑的嗓音,*这便唤了朝露进来,端着准备好的热水给婴儿净了身,又拿起软被轻轻包裹住,放到洛真的身侧。 此时的洛真看起来狼狈的不像样子,头发散乱,满头的汗水,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身下更是大片的血迹,鲜红刺目,连空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朝露立刻手脚麻利的处理起这内室来,裹了洛真身下垫好的行李打包扔了出去,热水一盆接一盆的送进来,帮洛真擦了汗水,大致洗了身子。 *这便给洛真使了个眼神,出去给刘氏回话。 刘氏早就等得急了,可是女人坐月子自然要安稳妥当,单是门窗便要严丝合缝的,更不可能让她们一行人随意进入,只得等丫鬟和大夫安置妥当,出来回话。 *笑眯眯的出现在门口,向着刘氏行了个大礼道“恭喜老夫人,喜得金孙!” 刘氏闻言笑的合不拢嘴,连忙叫人包了红包封给*,自己提着裙角便进了内室去。郭宜安逢萤和吴琦岚等人本想随着进去,刘氏却让她们各自回院子,免得人多冲撞了婴儿。 如此,三人便领着丫鬟各自回房,郭宜安和逢萤也正急着想把消息告知袁谭袁尚,各自密谋什么,则不可知。夏侯娴江舟晓和苏冬雪之流也算是等到了消息,开心之余不免也为洛真担心起来。 洛真脸色苍白,瞧着胸前那个皱巴巴的婴儿,不禁皱眉“这孩子怎么这么丑?” 刘氏在外室站了一会,去了寒气,这才踏进屋里来,笑道“洛儿好福气。” 洛真动了动唇,故作疲惫道“母亲才是好福气,洛儿是沾您的光罢了。”说话间,刘氏已经走到床边,将婴儿连着襁褓一起抱起,忽的皱眉道“重量是轻了点,还好张大夫医术了得,早产了两个月也能保得住。” 洛真闻言连忙接话道“大夫说我身子弱了些,承不住孩子,加上午时吃了些凉的点心,才让孩子这么早就来到了世上……” 洛真显得有些委屈,刘氏连忙安慰“无碍,孩子没事便好,你第一胎,自然是不稳,以后便好了。” 正说着话,*带着奶娘到了,候在外室。 刘氏一边与洛真细细的说着坐月子要注意的事项,一边轻轻哄着襁褓里的婴儿,话说到一半,刘氏忽的挑眉问道“孩子可取了名字?” 洛真一愣,随即答道“名字还没起,小名倒是取了,显奕说无论男孩女孩,都唤作‘仓舒’。” 刘氏捉摸了一会,笑道“好名字,与小江黍倒也合辙,听起来也像兄弟。” 第四十一章 红尘如戏歌舞休 初冬时节,袁府里早早通了地龙,洛真的房里格外多加了炭盆,烧的正旺,凡是进屋里来的人都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 刘氏面上含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取名字这等大事,等你父亲和显奕回来再说吧,仓舒这名字我很喜欢,便先用着吧。若是他们的车马快些,仓舒三天酒席的时候,该是到家了。” 洛真应声,却是忽然抹了把冷汗,若是赶在袁熙回来后再生孩子,恐怕想蒙骗过去,便要费好大一番功夫了。 彩儿这孩子生的还真是好时辰。 思索间,外室里的奶娘随着*进了内室来,洛真打眼瞧过去,看面相地正方圆,倒是个憨厚之人,加上是*亲自寻来的,便更加放了心。 奶娘依次向刘氏和洛真行礼,瞧见小仓舒的时候又说了些吉祥话,直说的刘氏眉开眼笑,除却工钱又封了银两给奶娘。如此,奶娘倒是更加尽心极力,照顾仓舒也是妥帖。 晚饭时候,仓舒睡得很香,洛真记忆里的亲戚家小孩子都很爱哭,仓舒却是除了那一巴掌外,再没哭过。洛真念着,仓舒长大也该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自己便省心了。 朝露和奶娘两人交替照顾着洛真和小仓舒,刘氏担心洛真,还想给她拨两个丫鬟过来,再次被洛真拒绝了。现在的境况容不得半分差池,所以也不必多生枝节。 *早中晚各来一次,夹带些新鲜的猪血,代替洛真该有的‘恶露’。洛真将猪血泼洒在身下的垫子上,抬眼笑道“大恩不言谢,张大夫的恩德,我记下了。” *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我早便说过,承蒙夫人指点,得酒精一物造福百姓,便甘愿与夫人共进退。” 洛真微微笑着“是我多言了,张大夫莫见怪,不过是计划完成,终于开始轻松,才如此多的思虑。” *也含着笑意,拨开襁褓,给小仓舒检查了一遍,忍不住叹息“小公子中气不足,所以不喜哭,这虚弱是娘胎里带的,此后需要好好调养,十年半载才能彻底改善。” 洛真也早便察觉到了仓舒的异样,此刻听得*亲口说着,不免心里一痛“彩儿独自一人,孕育他长大,又担惊受怕,自然是亏待了他。” 一提到彩儿,*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开口道“彩儿姑娘确是很虚弱……” 洛真抬眼看向*,等着他说完下半句,等了许久仍没见*说话,奇怪?洛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难道自己误会了,*大夫不是欲言又止么? *似乎有自己的考量,辞别了洛真便去了袁府后方的小宅子,彩儿正在那里坐月子,按照计划,待她身子好了,便继续回去袁府做洛真的贴身丫鬟。 一见到*,彩儿便焦急的开口道“张大夫,我的孩子他怎么样了?” *一眼望过去,只瞧见一张苍白的脸,神色疲惫无神,生产那日可是吃尽了苦头。彩儿第一次生产,加上中气不足,几次疼的晕过去,却都凭着毅力醒过来,终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思及此,*紧了紧袖子,来到彩儿床前。宅子里的丫鬟伺候的倒也周到,床头上吃余的粟米粥还是温热的,去了大半,看来彩儿的胃口渐渐在好转。 *给彩儿搭了脉,这才开口道“小公子体质弱,但慢慢调养也无大碍,另外……” *眯起眼睛看进彩儿有些躲闪的眼神里,道一句“我提醒一下彩儿姑娘,一个月后回了袁府,可莫要喊错称呼,那孩子是夫人的小公子,却不是你生的。” 彩儿闻言脸色更加苍白,紧紧抿唇点了头,唯有一双眼珠黑漆漆的有些瘆人。 三天很快过去了,刘氏安排着举办了三日宴,从早上忙到了午时。洛真正逢着葵水至,便也不需要泼猪血也掩饰。心情好的时候便下床抱着仓舒,在内室里走动几下。仓舒还未睁眼,头上一缕胎毛生的又黑又亮,洛真时不时的便要摸几下,触手生柔,让人心生喜欢。 朝露隔着珠帘笑道“夫人,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换衣服?正堂里客人都要到齐了。” 洛真应身轻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仓舒似乎听到了响动,一直没睁开的眼睛倏忽间便睁开了,盯着洛真一动不动,倏忽间撇开嘴,笑了起来。 洛真禁不住红了眼睛,惊喜道“朝露,快看,仓舒睁眼了,正在对着我笑呢。” 朝露隔着珠帘向里面望,嘴里嘟哝着“哎呀夫人,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冷,待我缓缓……我听说小孩子都是三天左右睁开眼睛,他们看见的第一个人便认作这辈子最亲的人了。” 洛真没听得朝露碎碎说的什么,只望着仓舒的眼睛出了神,原来一直认为小孩子长得皱皱巴巴的很丑,不过三天,似乎仓舒便变了模样,五官俊俏,此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灵动无比,嘴角的笑意煞是好看。 就是有点像……洛真苦笑一声,怎么会觉得仓舒长得像子桓? 朝露终于暖和了身子,踏进来接过仓舒,逗得仓舒笑出了声来。洛真便赶忙去换了衣服,即便不能洗澡,却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些……奶味。 待洛真整理好了,彩儿也已经给仓舒裹了重重软被,想来外面该是又冷了许多。 三人很快穿过光秃秃的花园,来到了正堂里。 郭宜安眼尖,喊一句“甄夫人和小公子到了。” 席下宾客便纷纷起身贺词,洛真一一回礼,席间更是听尽了好听的话。瞥一眼吴琦岚和逢萤,似乎即便是刚刚看起来很开心的郭宜安都渐渐露出些不一样的神色来。 刘氏从朝露手里接过了仓舒,惊喜道“仓舒睁开眼了?瞧这双眼睛多好看呐,倒和洛儿很像。” “我要看看是不是与我也像!” 熟悉的声音传来,洛真沿着声音看去,正是袁熙,一身戎装站在堂前。 似乎瘦了些,嘴角边的胡子也没修,冒出一片青色,却显得更加稳重。洛真鼻尖有些泛酸,嘴上却是笑着的。 袁熙亦在众人中锁定那个披着厚重披风的身影,动了动嘴角,做着口型道“洛儿,我回来了。” 当着众人面,袁熙不好说些什么夫妻间的情话,这话落了,便招呼了宾客,待驱散了一身的寒气,才凑到刘氏身边,将仓舒抱在怀里。 一双大眼瞪小眼,袁熙笑了“这鼻子长得像我,其余的倒是像洛儿多些。” 仓舒却似乎看到了什么怪蜀黍一般,本是笑着的小脸顿时便哭了,袁熙只好把仓舒递还给刘氏,转身做到了洛真席边。 洛真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柔柔的“洛儿,你辛苦了。”心间融起一股暖流,洛真却有口难言,辛苦的其实并不是她。 席上宾客起身祝贺道“恭喜袁二公子旗开得胜,又喜得贵子,此后大展宏图,建功立业!” 袁熙抬起酒樽,一口干了,随即恭敬道“多谢了。” 洛真适时看向袁谭和袁尚,似乎宾客那句话让他们本来轻松地脸顿时凝重起来。 刘氏从旁开口“熙儿,你父亲去哪里了?还没和你一起回来?” 袁熙起身答道“父亲领军去了军营,此次行程保密,便是外人也不知道我我们已经得胜归来了。” 刘氏虽是不解,却也没多问。席间宾客皆是谋士,自然略一思索便知其中厉害。袁谭和袁尚只刚自顾自的喝着闷酒,似乎不愿理会。 洛真却是笑一声,袁绍这真是留的好一手。 将得胜归来消息封锁,以便整顿残军,囤积实力,防的自然是虎视眈眈的旁人。待时机成熟,再放出消息,届时兵精粮足,也没人敢来贸然攻打。 否则,与公孙瓒一战,伤了元气的袁军,如何再去应对其余如狼似虎的势力? 袁熙的话点到即止,众人心中各有算计,一派筵席下来,每个人都尽兴而归。 朝露抱着睡着了的仓舒早早回了疏桐院,洛真与袁熙携手走在长廊里,快近傍晚,冬日里的夕阳一向转瞬即逝,袁熙俯下身来吻着洛真的唇,再睁开眼时,天便黑了,各院都掌了灯。 洛真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红着脸道“你的胡子有些扎人了,明早别忘了修。” 袁熙则将头埋进洛真的肩膀里,狠狠的吸了一口道“洛儿,你好香,好像是……奶味。” “臭流氓!” 洛真转身便走,袁熙则笑着跟上来,两人打打闹闹便到了院里。奶娘和朝露照顾着仓舒,洛真便放心的与袁熙坐到一处去说话。 说着说着,袁熙便不安分的动起手来。 军营里有不少的军妓,很多都是些抢来的清倌,可即使再干净,袁熙也不愿意碰。差点让旁人以为他与田丰田大人一样好龙阳,安排了不少肤白貌美的小生到他帐子里,无一不是被他赶了出来。 虽然洛真一直不说,但自从那次他与吴琦岚发生了关系,洛真有多久没理他,他自然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自己想守着,那是他与洛真之间无形的约定。 如今温香软玉近在眼前,袁熙自然有些绷不住了。 第四十二章 冷香飞上莺和燕 洛真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断袁熙,可是自己名义上还在做月子,实际上来了姨妈,怎么都不合适做那事。 终于还是狠心推开了他,“再等等,我出了月子,这时候若是……对你我身体都不好。” 袁熙猛然清醒,倒是忘了今日仓舒刚刚三天,洛真的月子还有二十余天!袁熙不禁咽了咽口水“对不起洛儿,是我失礼了。” 洛真则伸手堵上他的嘴“夫妻之间不要这么客气,再说,应该是我对不起你……” 我与你根本没有一次夫妻之实,孩子是你和彩儿的,你说是不是我对不起你。 洛真听见自己心里叙叙的说着实话,心里更加难受,紧紧搂着袁熙的脖子,眼中禁不住泛起了泪花。 袁熙则慌乱的推开洛真,轻咳两声道“别靠近我,否则我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咳咳,我去看儿子了。” 话音落,袁熙也一溜烟跑到了对面奶娘和朝露住的房间,仓舒早睡得熟了,袁熙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扎的小仓舒不舒服,撇了撇嘴。 袁熙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远远看着的洛真也心满意足的笑着。 几个院墙之隔,却是一派冷清。 辰景院里灯火微茫,袁尚醉醺醺的一脚踢开了旁边掌灯的丫鬟,那丫鬟惨叫一声,连忙捂住了嘴。逢萤低着头跟在袁尚身后,见之无故暴怒,更加不敢出声。 内室里小江黍已经蹒跚学步,嘴角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的说着话。瞥见袁尚和逢萤的身影后,他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向着袁尚走去,袁尚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将江黍一把抱在怀里。 逢萤见此更是不敢抬头,浑身都在打颤。 自从袁尚回来,知晓了江黍发生的事后,哪给过逢萤一分好脸色。那可是他和云梦唯一的孩子,甚至云梦都为了江黍而死!可是不过出征半年,再回来,心爱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傻子,面貌丑陋,神智全无!袁尚怎能不恨! 袁谭身为兄长,若是才德服众,自己何必以下犯上?偏偏他无德无才,还妄想凭着长子之位得父亲继承?二哥惊才绝艳,却撇去一众谋臣的支持,独善其身,对父亲继承之位无意。如此,便轮到自己与大哥来争一争才是。 袁尚抱着江黍,轻声哄着,却是微微皱眉,看向疏桐院的方向。 云清院里,袁谭倒是乐得开心,夜宿在寒绯那里,一番缠绵。 酒意上头,却是清醒无比,袁谭绕着寒绯的一缕发丝问道“绯儿,你得加把劲,赶快给我生个儿子出来。” 寒绯却猛地一震,拂开袁谭的手,泛着红晕的脸确实迅速冷淡下来,幽幽道“我若是生下男孩,难道又要像我们第一个孩子一样,被人害死?” 袁谭微微皱眉,叹口气道“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怪我无能,明知……罢了,如今有心人都盯上了显奕,不会来算计我们了。” 袁谭话语里的重点落在后面,寒绯却呆愣的开口“你明知什么?” 袁谭一愣,随即轻轻拍了拍寒绯的脸颊,宠溺道“你还是莫要知道的好,且等我将新仇旧恨全都报了,给你满意的答案。” 寒绯闻言倒也乖顺,靠在袁谭胸口,轻轻闭上了眼睛。 而竹漪院里倒是平静,自从木槿花俏死了,便只剩下了性子寡淡的江舟晓,夏侯娴和苏冬雪。刘氏似乎很满意,闲来无事便要提上一提现如今府里的平静,似乎所有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月上寒空,刘氏却对着门口一个跪着的侍卫大发脾气。 “他居然为了那两个狐媚玩意恨我?连府里都不回?” 刘氏愤然紧扯住一边袖子,今日席上袁熙一番话,虽是解释了为何袁绍没有回来的原因,可刘氏却知道,恐怕另一方面原因,他是收到消息,怪自己没有照顾好那两个小妖精,害的她们死于非命。 袁绍一向宠爱那些小妾,对刘氏也颇有微词,偏偏无奈如今后庭安稳,若是有什么变动,恐又招来祸端。如此,袁绍只能任由刘氏把持后庭,即便知道她并非纯良。 天寒地冻,侍卫跪在地上,两条腿都快冻僵了,才听得刘氏吩咐道“传信给他,说江黍出了点意外……” 为了不影响袁绍在外抗敌的心思,江黍出的事,刘氏一直压着,没人敢告知袁绍。如今若是说出来,以袁绍疼爱江黍的地步,恐怕不顾刘氏也要赶回来。 侍卫得了令,连忙一瘸一拐的出了院门,便向着军营去了。刘氏这边也熄了灯盏,安心的等待第二天,那人自己回来。清冷的月光落在枕上,照凉了半张床。 初冬时节倒比其余三季让人更嫉恨些,尤其对于怕冷的洛真,简直连屋子都不想出。 袁绍回府,这等大事却还是要踏出房门。一路走着,听着朝露神秘兮兮的说一句“大将军一回来便去了辰景院,出来的时候,脸色实在不好看……” 洛真嘘一声,拍了一下朝露的头“父亲的是非你们也敢议论,小心一些,不要被旁人捉住把柄。” 小仓舒躲在洛真怀里,瞧着朝露笑的合不拢嘴,朝露冲着小仓舒撇了撇嘴“小公子,你也来笑话我!” 袁熙先行一步去了正堂,洛真和朝露一路上嬉笑着也随即到了,前脚刚踏进屋里,洛真便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微微略一眼,果然看到席上众人都是严肃的神色,而袁绍更是气不可遏。 “我在外杀敌,为保国土,那是何等威风!可是你们呢,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明里暗里那些手段,木槿和花俏俯首认罪?引火*?她们为何要去害洛儿?再者,旁人怎么就没得天花?偏偏是我可怜的孙儿!府里哪跑来的野猫?” 袁绍气急,胡子都吹了起来,音色暴戾,吓得朝露怀里的仓舒应声大哭,众人这才看到门口立着的洛真。袁熙几步迈过去将仓舒抱到怀里,拉着洛真来到堂前。 仓舒与袁熙似是有心灵感应,只哄了一会便停止了哭泣,揪着袁熙发间垂下的发带玩的开心。主位上,袁绍听闻哭声也缓了脸色,待这边安宁下来,开口道“抱过来给我瞧瞧。” 袁熙低头向着仓舒道一句“去见爷爷了,仓舒要乖啊。” 小仓舒似通语意,笑的更加灿烂,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来。 而袁绍望着仓舒的笑,脸上的凛冽之气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随即也笑了起来,道一句“取了名字么?” 袁熙答道“小名仓舒,大名待父亲定夺。” 袁绍点了点头,暗自思忖一阵开口道“江黍名淮,仓舒便取名为‘泓’。如何?” 袁熙连连点头“水深而广,是为泓,果真是个好名字。” 此时的氛围渐渐缓和,众人也都敢开口附和,洛真念叨了几遍,突然想起来,这名字和现代一个明星的名字撞了。转念又一想,罢了罢了,两千年之后的事了,谁来计较这些? 袁绍与仓舒玩了一阵便把他又送回袁熙的手中,蓦然开口道“待时机成熟,我们放出去得胜的消息,朝廷的封赏很快就会下来,到时候我会把你派去幽州,暂居州治蓟县,你可要准备好。” 一番话落,众人都怔忪了起来。 袁谭登时便起身道“二弟尚且年幼,幽州乃军事要塞,需稳妥安排,还望父亲三思。” 袁尚心中亦有不服,若不是袁谭开了口,恐怕自己也要起身争一争。幽州虽然偏远,但地大物博,是军粮储备的不二之选。另外,幽州已无势力残余,是袁军抗敌的安全退路,坐拥幽州,便可像公孙瓒一样,蓄势待发,无后顾之忧。 袁尚眯起了眼睛,父亲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袁熙管辖,可是有何深意? 袁绍一记眼刀甩向袁谭,刚想暴喝,却瞥到一旁的小仓舒,顿时略略低声道“不派给熙儿,难道派你去?谭儿,昔日与公孙瓒对战,两军阵前,你做的荒唐事,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顿时便见到袁谭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袁尚作为知晓内情的人则轻声嗤笑一声,却还是被袁谭听得真切。 两人视线相交,刀光剑影酝酿其中。 那时刚刚收到消息,公孙瓒向张燕求助,许攸押运的军资还没到,军心不稳。偏偏袁谭作为一骑之长,酒醉胡言,恰逢天上一道惊雷,吓得他上马便逃,众人拦都拦不住,直到清晨才在五里外的官道上寻得酣睡不醒的他。 袁尚悠悠起身,叹一声道“大哥自然不能堪此重任,二哥虽然才华出众,但毕竟经验有限。父亲,显思毛遂自荐,希望父亲考虑一下我。” 袁绍看着袁尚确是有了些好脸色,仍是摇头道“你虽然有智有谋,但却略有偏激,好战又莽撞,不适合据守幽州。” 这番批评虽然比对袁谭的温和许多,仍是让袁尚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继续开口道“二哥志不在战场,父亲也要勉强他么?” 第四十三章 一袭微雨蔼芳 袁绍闻言才转头看向袁熙,微笑问道“熙儿,你意下如何?” 袁熙抱着仓舒,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不免有些为难。他不做声,直直望向洛真,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此时的洛真衣着厚重,尽显臃肿之态,然美眸微启,任谁看去都心生荡漾。她动了动唇道“届时,我倒也想跟着显奕去幽州看看,听闻那边的雪是糯糯的,比邺城的好看些。” 袁熙微微一愣,洛真的意思是,同意他去了? 袁绍大声道好,而袁尚则不做声的退回了位置,闷闷的喝了一口酒。袁熙微眯着眼睛,只看见洛真对着他点了点头,似乎别有深意。 此时刘氏倒是安分得很,坐在袁绍一旁一言不发,旁人不知道,洛真却是察觉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来。 袁绍继续说着些府里的事,洛真已经无心听了。她似乎琢磨到了什么端倪,却不敢确定,抬起手边的茶碗,徐徐喝着热茶。 待众人散去,各自回了府,袁熙这才开口问道“洛儿,你一向不喜欢我争权谋势,今日为何要我揽下那幽州刺史的位置?” 洛真瞧着朝露和奶娘抱着仓舒走到外室去,这才淡淡开口道“我还没与你说过,那日你送我到甄府走后,我被人绑架,差点活埋……” 袁熙登时便紧张起来,握住洛真的肩膀,想问的多了,一时全堵在喉咙,没开的了口。 洛真笑笑“没关系……正巧有官差巡逻救了我,可是你能想得到么?杀我的人竟然是袁府的侍卫!” 袁熙深呼一口气,“府里的人?” 洛真点了点头“我叫王荣查过了,他们在府里待的久了,在丫鬟侍卫里也有些威信,能驱使动他们的,恐怕也是位高权重之人。” 袁熙念到“位高权重……那便是大嫂和萤儿?” 洛真扯了扯嘴角“我不能确定,但是经此一事,我便想着以往的想法都该摒弃,我们应该强大起来,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仓舒……” 洛真说着话,心里却是矛盾。虽然建立权势可以保一时无虞,却怕往后的日子里,这权势却成了旁人的眼中钉,阴谋阳谋只怕会更加猛烈的涌来。 洛真更担心的是曹操一统北方的时候,袁熙该作何下落? 出神间,袁熙已经把洛真揽在怀里,叹一句“生在乱世,便只能自己谋求安宁,洛儿,你不要怕,我会护你和仓舒周全。” 寒风起,最后一片落叶也从枝头落了下来,丫鬟赶紧提着扫帚打扫了去,自此便只剩清冷。 袁绍的话不知道警告到了什么人,分明那日袁谭和袁尚都与袁熙差点撕破了脸,却是安稳度日,连郭宜安和逢萤来看望仓舒时都是笑模样。洛真却心里忐忑,若不是郭宜安逢萤之辈呆蠢愚昧,或是识得大体不与洛真交恶,那便是有大招等着洛真呢…… 第二十天,彩儿便自后门,由王荣和朝露接应,来了疏桐院。 袁熙恰在外室逗仓舒玩,仓舒清脆的笑声传遍了整座院子,再瞧袁熙也笑的前仰后合,竟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彩儿红了眼,喊一声“公子……” 袁熙看见彩儿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温和道“洛儿说你回家省亲,家里可还好?” 彩儿苦笑一声“父母都走了,我守了几个月的孝,差点被哥哥压去卖了,这才连忙赶回来,想着公子和小姐能庇护我。” 袁熙安慰道“莫怕,进了我袁府,走出去的丫鬟都要比旁的人高一等,如何有人敢来寻你麻烦?” 彩儿闻言低头擦着眼角的泪水,眼睛却是不住的瞥向袁熙怀里的仓舒。而小仓舒似乎有感应一般,转过头来望进彩儿的眼睛里。 血浓于水,彩儿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紧紧把他抱进怀里。二十个日日夜夜,彩儿第一次怀念仓舒还在自己肚子里时日子,至少那时候,没人能把他从自己身边抢走。 袁熙笑道“这是我和洛儿的孩子,刚二十天大,取名仓舒。以后啊,还要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彩儿笑的苦涩,却还是行礼道“那是自然。” 洛真闻声出来,上前便拥住彩儿,欣喜道“你回来的快,可安全?” 彩儿尴尬的伸出手拍了拍洛真的背,道一句“一切都好。” 有*的照顾,彩儿的身子渐渐补了回来,若不是彩儿急着回来,*会再帮她调理至月末,届时气色会比现在还要好些。而如今彩儿虽然瘦,却是比怀孕时胖了些,洛真瞧着也心安。 自此彩儿便与朝露和奶娘一起照顾仓舒,冬日渐冷,大家都凑在一堆,仓舒便成了众人的开心果。 晚些时候,袁熙被袁谭请去喝酒,这边夏侯娴来了疏桐院。 袁绍自从回来便宿在了夏侯娴处,今日才去了江舟晓那里,还送了东西给苏冬雪。瞧这架势,似乎独独不愿意理会刘氏。 朝露和彩儿给夏侯娴行礼,她先是一打眼,继而仔细一瞧道了句“可是彩儿?” 这语气似乎是惊讶,又像是担心。洛真有点愣住,点头道“彩儿家里出了事,来求我,我便重新把她招进府里来。” 这一惯的说辞,是洛真早就和彩儿对好的台词。即使是夏侯娴,洛真也不敢轻易说实话。 彩儿也微微躬身道“夏侯夫人,正是彩儿。夫人还记得彩儿,真是彩儿的荣幸。” 这番低着头,叫人瞧不清彩儿的表情,这话虽然得宜,洛真却总觉得不对劲。夏侯娴客气几句便随着洛真进了内室。 四下无人,洛真开口笑道“你可是太小心了,难道连我的陪嫁丫鬟都信不过了么?” 夏侯娴却是皱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早些时候我以为你发现了什么,才把彩儿赶走。如今看来,你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洛真手里的茶盏一歪,洒出来半盏的茶。 望一眼重重珠帘外,彩儿与朝露她们正哄得仓舒开心,洛真低声道“此话何解?” 夏侯娴轻叹一口气“你可还记得当初吴琦岚拿着鞭子寻你麻烦?那时候你派了彩儿出去寻袁熙……她与你说恰巧遇见我……可是你知道么?” 夏侯娴勾出一抹冷笑“我看到她时,她正在花园里悠闲地赏花,丝毫不着急,就好像……等着你出事!” 洛真的手开始颤抖着,茶碗送到了嘴边,又落了下去放在一旁。她笑了笑道“彩儿那时也不过刚入府里,或许不认得路……” 夏侯娴微微点头,一派淡然“时间会让一切真相大白,你静静看着便好。” 洛真嘴上挂着微笑,心里却如坠冰寒。再瞧一眼,外间里温婉的彩儿,微微摇了摇头,心里暗道一句,不可能,不可能。 另一边,袁谭和袁熙正推杯换盏,袁谭被袁绍分往了青州,也是处要塞,却是望海的要塞,若说中原大势,哪里有人会想到偏远的青州。 袁熙看着醉醺醺的袁谭,不免安慰一句“大哥不要泄气,父亲欲成大业,身边自然要放些推心置腹的人,又有谁能比得过亲儿?我看父亲早晚会把你调回来……倒是我,父亲如此安排我,却是三年五载不会调度了。” 袁谭不解,口齿不清的问道“你那幽州可是退关守将的好去处,父亲究竟是何意?” 袁熙笑一声,似淡然道“即是退关守将,便说明父亲将我派做成大业的退路,他日功成,无我半分功劳。唯有兵败……众人溃散之时,才会有我用武之地。” 袁熙却不像语气那般失落,眼中尽是平静,他去了幽州也好,至少在袁家没有倒之前,他和洛儿仓舒都不会有事,一世无虞不可期,一时安稳倒是尚可求。 袁谭虽是已经醉倒,涕泗横流,脑瓜却转得飞快。他开口道“父亲拿我做弃子,拿你做退路,那拿显思做了什么?” 袁熙笑了笑,不言。袁谭似乎冷哼一声,便蜷缩在酒席间昏昏欲睡,袁熙见此便告辞了。 一袭白衣飘飘,健步如飞,半分醉酒的样子都没有。 疏桐院里,洛真望着窗杦发呆,朝露和彩儿守着仓舒,奶娘喂饱了仓舒便退下了,屋子里静的只能听见朝露哼唱曲子的声音。 “公子……” 洛真应声转头,正看见彩儿朝着袁熙行礼,袁熙挥了挥手便向着内室走来。 “你回来了?头晕么?酒吃了多少?” 袁熙刚脱下外衫,拿在手里愣愣的看着洛真道“你怎么了?” 洛真摇摇头“我……没怎么。” 袁熙觉察出不对劲,将外衫挂在衣架上,转身便去拉洛真的手“今天都见过什么人?” 洛真眨了眨眼,不知是委屈还是难过,突兀的落在一滴泪来。吓得袁熙连忙上前捧住洛真的脸,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 一双眼睛里全是忧伤的痕迹,洛真开口,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难过,亦或是恐惧。 “你说如果你很相信一个人,那种浸透在血脉里的信任,却忽然有一个人把她从你身边拎出来,说她怀里可能藏了一把刀。” 洛真微微扬起唇角,即使没有笑意,依旧美的不像话。 “有人说,她可能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给你一刀……你会去翻查她,你会有勇气掀开她的衣襟么?” 第四十四章 三边曙色动危旌 刘氏看着袁绍整日出入于别院,却独独不来她这正房。她也不急,约着吴琦岚一齐做些蜜饯,泡在坛子里埋进树下,待来年开春便是好吃的凉品。 吴琦岚的性子倒是长进许多,不知是不是跟随刘氏的缘故。自袁绍回来,分赏了有功谋臣,田丰当属第一位。若是往常,吴琦岚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如今却是耐着性子,精习女红。田丰派人送来给她的东西也都四处分散了,甚至还有洛真的一份。 袁熙嗤笑一声“吴琦岚这虚情假意半点不及她的暴烈,那样的她至少让人觉得真实。” 洛真则把玩着吴琦岚派人送来的玛瑙手串,随手套到朝露手上,瞧着朝露欣喜地模样道一句“可小心些,别让旁人看见。” 朝露连连点头,在手上比划着手串,瞧着便让人开心。洛真转头看向袁熙“我答应了姐姐要与你说些好话给她,你若是有时间,便去凌波院看看。” 袁熙皱眉“她没说我为何与她决裂?” 洛真好笑摇头道“怎么?还有我不知道的秘辛?莫不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姐姐手上了。” 袁熙尴尬的轻咳了两声,一挥袖子“总之,她的院子我是绝对不会再踏进去的,你也不必多言。” 洛真低头不语,逗弄仓舒去了,这事便揭过。 再说袁绍从夏侯娴去了江舟晓处,洛真便见到王荣整日黑青的脸。他与江舟晓的感情如何能正大光明?她终究还不是别人的姬妾……王荣不开心,朝露连带着也是没精打彩的模样,洛真远观他们的纠葛,却只能暗自叹一口气,自己的感情一团糟,如何去插手别人的事? 等待着兵马休整,放出战胜公孙瓒消息的日子里,袁府是难得的平静,即使只是表面。 疏桐院里,平静被划破,洛真的眼泪滚烫的落在袁熙的手背上,似是平静的语气里尽是心伤。袁熙不知道洛真忽然间的崩溃是为了什么,他只能吻吻她的唇角,一字一句的告诉她。 “随心去吧,你若不信她了,可以更加信我。若她捅你刀子,我帮你挡着便是。” 一去十天。 仓舒爱笑,弯弯的眉眼倒真的有些像洛真,瞧着他这双桃花眼,洛真禁不住想到以后又会出现一个像袁熙一样,风采绝代的人。三十天的相处,洛真几乎忘了这个孩子是从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反倒会因为他的哭闹而揪心,因他的喜怒而哀乐。 洛真这边睡得朦胧,便听到袁熙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向着外室走去。睡眼惺忪中,高大的身影把婴儿榻上的小小身影抱起来,听到仓舒嘤咛一声,洛真弯起了嘴角。 今天是仓舒的满月宴,天气依旧干冷,却是要下起雪来的架势。 府里一早便忙活起来,洛真与袁熙着了一色的华服,遥遥看去似是神仙眷侣。朝露问一句“公子,夫人,小公子今天穿什么好?” 洛真正由着袁熙给她画眉,随意道“去问彩儿吧,她向来眼光独到。” 朝露眼色怪异一下,便应声去了。袁熙瞧了瞧铜镜里洛真的模样,忍不住赞叹一声“得妇如此,夫复何求?” 洛真则拢了拢一旁的鬓发,右眼皮倏忽跳了两下,笑意便凝固在嘴角。 袁熙看到铜镜里洛真的呆滞,轻声道“怎么了?今天可是仓舒的满月宴啊,你不要想那些烦心事,开心一点。” 洛真点了点头,揉了揉太阳穴,看来自己最近真的太累了。再一转身,朝露和彩儿已经给仓舒包裹的严实,隐约露出的肚兜,竟是难得的蜀绣。 洛真依稀想起,该是逢萤送的那些衣服里的一件,她最喜欢绣着小老虎的那件,逢萤的绣工着实不错。 一番磨蹭,便到了见客的时候。 筵席洛真早已轻松应付得来,如今多添了一个仓舒,确是有些手忙脚乱。好在彩儿朝露和奶娘一直在旁边候着,虽然喧闹,但也在掌控中。 秋月和冰凝围过来要看弟弟,身着明黄色裙裾的江黍也挣脱了逢萤的怀抱,凑了过来,指着仓舒,留着口水道“弟弟……好看……” 脸上的痘痕已经淡了许多,痴傻的模样却是更甚,洛真依稀听到座下似乎有人在偷笑,连秋月和冰凝也望着江黍,害怕的退到一边。小孩子自然顾不得礼节,她们也确实害怕江黍如今这般模样。 一时间,这边角落竟成了众人目光聚焦之地。 洛真笑着摸了摸江黍的头“江黍也好看,和弟弟一样好看。”江黍满足的摇了摇头,蹒跚着回了逢萤的坐席。秋月和冰凝也被郭宜安拉走了,寒绯黑着脸,似乎怪冰凝不懂事,更多的是怕招致怨恨。 洛真一转眼便看的清楚,席上各种嘴脸,世间百态。 夜色黑的早,待掌灯的时候,正堂的筵席便从为庆祝仓舒满月,变成了男人们讨论军事的酒宴。洛真待的闷了,把怀里睡着的仓舒递到奶娘怀里,再一瞧,朝露也打起了瞌睡,便干脆叫她们先回去了。 彩儿低声道“小姐,你呢?” 洛真抚了抚胸口“我有点闷,我们出去转转吧。” 彩儿点了点头“云水亭结了薄冰,一片白茫茫煞是好看。” 两人一前一后来了云水亭,正瞧见苏冬雪也独身从正堂侧院出来。初初怀孕时,两人来往密切,待仓舒出生,袁绍回来,似乎苏冬雪便忙了起来。不知道是忙着装病,还是别的什么? 苏冬雪瞧见洛真,便直直走了上来,轻声道“借一步说话。” 洛真转头看着哭笑不得彩儿,不知道为什么苏冬雪要避讳彩儿,只得吩咐道“你在这等我一下。” 彩儿行礼,便退至一边。 苏冬雪一路提着灯笼先行,走了十余步转身四顾,这才开口道“我最近心有不安,总觉得府里如此平静,该是要有大事发生。” 洛真右眼又跳了两下,嘴上却是无所谓道“苏夫人,你是想多了吧,你素来与人无冤无仇,独居寡淡,怎的预料到要发生大事?” 苏冬雪却面色镇静道“我哪里要小心?该小心的是你!以往我看的不清,便干脆装病躲了起来,期望能躲过灾祸,可如今看来……” 苏冬雪顿了顿,抬头冷笑道“你可知道袁大将军一共娶了多少姬妾?” 洛真先是思索,继而摇了摇头。 苏冬雪道“夏侯娴是最晚进来的,七个。” 七个。倒也不是很大的数目,在一夫一妻数妾的年代制度里,袁绍不算是其中令人觉得惊讶的,但是……洛真冷下眼来,但是七个姬妾,不过几年便只剩下了……三个? 况且除了苏冬雪,夏侯娴受过板刑,若是身体差也便熬不过去。江舟晓更是被人设计陷害,差点被人当场捉奸……如果不是自己横插一脚,如今七房姬妾,可能剩下两数? 苏冬雪提起灯笼便要走了,经过洛真身边时,只道了一句“小心老夫人……” 一瞬间,洛真惊得挺直了脊梁。 脑海中无数的画面回旋,李大夫掐着自己的脖子道“夫人也不会放过我……”,小汐沾着血写的那个十字,难道不是老夫人的‘老’字?刺杀洛真的袁府侍卫,受雇于位高权重之人,后庭里最位高权重的莫过于刘氏! 洛真趔趄一步,触到了冰冷的柱子,再一瞧,苏冬雪已经没了身影。 刘氏要杀自己,要杀了她肚子里她的亲孙儿?那么吴琦岚不能怀孕的麝香,也是刘氏安排的。吴琦岚为难夏侯娴她便顺水推舟要杖杀她。江舟晓与王荣私奔若说是吴琦岚安排的,恐怕也是刘氏指使。而刘氏收买了小汐小沐,计划失败顺手又除掉了木槿花俏!!! 洛真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一切都如此合理,只是她从未想到那人竟是袁熙的亲生母亲,自己的婆婆,刘氏! 不对,洛真分明记得江黍得了天花那时,刘氏的仁义和对江黍的疼爱。都是孙儿,为何刘氏只疼爱江黍,却要对仓舒下杀手? 自己在无极偷偷看望彩儿,为何会被刘氏安排的人早有预谋般抓个正着? 真的是……母亲么?洛真头痛欲裂,却听彩儿哭耗般的喊叫“来人啊!湖里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湖里有人?洛真扶着柱子回望,正瞧见那明镜般的湖面上,映照着月光,一片明亮。而湖面上轻轻漂浮着一个小小的明黄色身影!!! 江黍?洛真急忙沿着长廊凑近了看,正是筵席间江黍穿的那一袭衣裳,蹒跚走路的样子还在洛真眼前晃动,此时却如浮尸一般,一动不动飘在湖面上。 他周围的冰面化了,泛出一片深绿色。 许多人闻讯赶来,侍卫们前仆后继的扑进水里,直至将那个小小身影拖至岸边。洛真几个趔趄跑了过去,却只瞧见,江黍那冻得发紫的脸,和死死睁大的眼睛。 王荣身上尽是湿漉漉的痕迹,想来刚刚跳进去救人的头一个便是他。此时他却满面忧伤,看向洛真道,“江黍公子……死了。” 第四十五章 一诺从来许杀身 江黍死了,悄无声息的诡异。 筵席还没散,噩耗便传到了堂前,逢萤登时便嚎啕大哭,提起裙角便向着云水亭而去。刘氏和一众家眷紧随其后,袁绍遣散了宾客,立时也挂上了哭容。 云水亭边已是灯火阑珊,王荣差人安置的妥当,已经用白布裹了。小小的身躯,裹了却像是一板蒙着帆布的豆腐,洛真没忘记他死气沉沉的脸上,是怎样的恐惧与痛苦。 “江黍!” 逢萤一声哭喊扑了过来,声音凄厉,似是路上便已经用尽了气力,如今更像是老鸦寒叫。 逢萤身后跟着个小丫鬟,颤抖的腿脚已经站不稳,登时便跪在地上。洛真认得她,是逢萤身边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是专门照顾江黍的,方才江黍出事,她也是在王荣之后第一个跑出来的。 “夫人,是我没看好小公子,小公子吵着喊着要来亭子,转眼却不见了,我四处寻找,听得有人喊叫才发现……小公子落进湖里了……夫人,我该死,我该死……” 小丫鬟哭得梨花带雨,逢萤却直接动了手,几个掌掴便把她打的嘴角渗了血。 “住手,这件事可要好好查清楚!” 刘氏在身后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赶到了亭边,袁熙走过来将洛真揽在怀里,才发现洛真已经冻僵了,急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给她披上。眼睛瞥过那白布盖着的小小身影,袁熙眼中酸涩轻声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刘氏似是向着洛真这边看了一眼,掩面泣声道“江黍出事的时候,都有谁在亭子里?” 那个被打了的小丫鬟此时却贸然出了声“奴婢不知,但是奴婢看到小公子的时候,身边有甄夫人,她的丫鬟彩儿,和一些侍卫……” 刘氏这便正大光明的望过来,寻常问道“洛儿,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洛真自方才便一动不动,天寒腊月,身子早便僵了,此时微微动唇,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想来亭子里透透气,听到彩儿的喊叫才发现湖里有人,王荣虽然来得及时,但是江黍已经去了,萤儿的丫鬟也便到了……” 刘氏似乎很相信洛真,缓缓点了头“那便是这丫鬟失职,杀了,给我的孙儿陪葬!” 刘氏的话锋冰寒,一瞬间便将江黍死去带来的忧伤加剧到极点。袁熙却是不断地揉搓着洛真的肩膀,似乎想让她赶快暖了身子。洛真却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刘氏,似乎一分一毫的表情都能看出些端倪来。 如果苏冬雪提醒的对,如果自己的所有猜测都是对的,那么今天江黍之死是不是也是有人安排的,目的又何在? 洛真似乎想从刘氏脸上找到答案,盯着她,像盯着一个怪物。 侍卫们上前便要拖走那个丫鬟,她张大了嘴,惶恐不安,呼号饶命已经没有用,拖了几步远,丫鬟忽的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小公子与我刚一起玩过荧光粉,如果小公子是被人所害,那么那人身上定然也有荧光粉!不关奴婢的事啊!” “慢着。”刘氏看向小丫鬟那边,皱眉道“你是想说如果谁身上手上有荧光粉,那便是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小丫鬟连连点头,满面泪水,似乎吓坏了的模样。 袁尚将逢萤扶起身,面色虽然哀痛,却仍是理智道“江黍落了水,再上来时侍卫们,二嫂都已经碰过江黍的身体了,即使沾染了,如何能作数?” 小丫鬟挣脱侍卫的禁锢,扶到柱子上指着湖中江黍落水的地方道“小公子落水后便洗去了一身荧光粉,所以之后碰触自然不会沾染,只要身上有荧光粉的必是在小公子跑出筵席后与落水前有接触的!” 袁熙也开口质疑道“这荧光粉是哪里来的?你一个小小丫鬟可花了重金去买荧光粉与江黍玩?” 一番话便将所有疑点指向小丫鬟,荧光粉是夜明珠研成粉末后制成,而一颗夜明珠便价值不菲,怎么做了江黍消遣的玩意? 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地道“是逢纪逢大人带给小公子的,说是自家的夜明珠恰巧碎了,便干脆拿来给小公子磨成了粉玩……” 逢萤从旁出声道“确是,家父喜爱古玩,前些日子着实打碎一颗,心疼不已,却也无用了。便干脆拿来给江黍玩…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帮我们查明真相的法子……” 袁尚握了握逢萤的肩膀,深呼一口气道“熄了灯火,我倒要看看是谁害死了我的儿子?” 袁绍从旁的听得久了,也不说话,只愣愣点了头“熄灯。” 黑云压城,灯火烬后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空中尽是干冷,洛真抿了抿唇,却是瞬间又干涩冰冷起来。 荧光渐渐在不知名的地方亮了起来,一边是落在地上的江黍,尽管湖水洗去了大半,仍然透着微茫的星光。而另一边亮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像是两只手的形状,诡异的漂浮在空中。 洛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一声。原来他们的目的还是自己。 掌了灯,刘氏气急败坏的指着洛真道“我没想到,竟然是你!!!洛儿,江黍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 袁熙则撑开披风挡住洛真,急切道“不可能是洛儿,肯定是在方才洛真去救江黍的时候沾染上的!” 逢萤血红着双眼道“那为什么她手上的荧光粉比江黍身上的还多?为什么王荣也救了江黍,他的手上却没有!嫂子!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江黍啊!” 逢萤哭得可怜,身后围着的其余丫鬟也禁不住抹了泪。 “江黍得了天花,那时候你还一心一意的救了他,我那么感激你,对你那么尊敬。如今你有了仓舒,就要来害我的江黍了么?” 逢萤的哭喊倒是找了顶帽子,稳稳当当的戴在了洛真头上,旁人尽管不解洛真的动机,如今心里也是明了。 袁熙却不信,冷冷道“萤儿,你莫要胡乱臆测,洛儿如何待你,你自然心中有数。我与她朝夕相对,难道不知道我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洛真本是混乱的心情,因着袁熙这一句话便安定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洛真开始皱眉分析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中了圈套? 一袭披风将众人指责隔绝在外,袁熙还在与众人议论着什么,洛真已经无心去听,她唯有尽快找出其中破绽,还自己清白才是正经事。 刘氏见袁熙如此维护洛真,便换了嘴脸看向一旁的彩儿道“你说,你可看见你家夫人方才都做了什么。” 袁熙闻言不由放了心,他自是信任彩儿的,只要有彩儿作证,洛真便可少几分怀疑。一时间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彩儿身上。 彩儿四顾看了看,似是怯懦一般,跪倒在地哭喊一句“夫人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夫人做的……” 这番话一出,袁熙的脸便黑了下来。 彩儿低着头,不断地重复这些话,似乎是受了惊吓。而在众人看不见的面容上却是悄然挂上了一抹笑意。 吴琦岚朝着暮辛点了点头,暮辛便连忙去把彩儿扶了起来,开口道“有老夫人和大将军给你做主,你若是看到了什么,说出来便是!” 彩儿却神色凄切,连连摆手“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不是我家夫人做的……” 欲盖弥彰,恐怕所有人心里都是这种感觉。 袁熙则更甚,若是彩儿平静开口说出过程,众人也便信了。偏偏彩儿却仿佛受到威胁或者惊吓的样子……难道? 袁熙转身看向低头不语的洛真道“洛儿,是你做的么?” 他的眼睛里却是忧伤,拳头却紧握着。她说不是,他便依然信她,站在她身前,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揣测。 她若说是,他也愿与她一起承担,鞭刑,板子,烙铁。 杀人罪,他愿意做她的共犯。 第四十六章 试玉要烧三日满 洛真仔细回想着发生的一切。荧光粉既是铁证,也是突破口。 刘氏安排了这一场杀局,便是叫自己有口难辩,有去无回。其目的为何,洛真暂且不去琢磨。单是此次手段,便是处处谨慎,难以探查。 江黍死的悄无声息,衣着整齐,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至少是有两个人合作,或是溺死,或是别的方法杀了他,然后把他丢进湖里。 否则天寒地冻,怎么创造出自己一到云水亭,江黍便刚巧才落水的时机? 逢萤与自家丫鬟上演的一出好戏,亏得刘氏导演有方,才叫众人觉得事情循序渐进的自然,唯有刘氏悄然露出的笑意出卖了她,没错,是笑意。 自己疼爱的孙儿死在了冰冷的湖水里,洛真竟然在刘氏的脸上窥探到一丝笑意。 难道江黍已经成为刘氏的弃子?她或许有了新的棋子? 仓舒! 洛真向后一怔,差点站不稳。江黍呆傻,已然无法成材,而袁绍不久前才初初有了明确表示要确立继承人,那么仓舒便是一块至宝! 转念一想,洛真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仓舒是自己的孩子,刘氏若是除掉了自己,怎么掌控袁熙与仓舒呢? 仓舒……是彩儿亲生的才是。 洛真的脑海中承受一波又一波思索的冲撞,不由得捂着头。是了,彩儿早便投靠了刘氏。 所以自己在无极刚探望了她,便遭到刘氏派来的人的伏击。 所以吴琦岚整日的安宁平静,等待着这场好戏。 所以彩儿与仓舒尽在刘氏掌握中,刘氏才干脆杀了江黍陷害自己。 所以彩儿今日给仓舒穿的是逢萤送来的蜀绣肚兜,那上面定然抹了荧光粉! …… 袁熙解开披风,将面前那帮奸诈邪恶的嘴脸再度呈现在洛真眼前。 袁熙问“洛儿,是你做的么?” 洛真苦笑着摇头,看向彩儿的时候,眼里的泪啪的一下落了下来。 “彩儿……我现在还记得,十岁那年,我差点死在山贼刀下,你说你恨不得替我受伤,替我痛。即使我嫁来了袁府,你依旧叫我小姐,只要和你一起,我好像只需要一转身便能回到幼时。” 彩儿微微眯起眼睛,面色有些难看,她似乎感觉得到洛真已经发现了一切。 洛真苦笑一声,暗自摇了摇头“没想到,最后是你害得我!” 此话一出,袁熙便松了口气,不是洛真做的。他自然信她,登时随着洛真的视线瞥向彩儿,他今日也觉得彩儿不对劲,虽然不是刻意,但似乎是将洛真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的最后一把手。 一阵一阵尖锐的痛楚从洛真心口袭来,似乎要将她撕碎一般。 夏侯娴提醒洛真彩儿有异的时候,她竟然仍然选择信她,信她,信她!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刘氏忍不住道一句“洛儿,这可是你的陪嫁丫鬟,她为何害你?” 洛真反讽一笑“母亲不知?” 刘氏坦然自若“我如何得知?” 洛真淡淡道“是了,死在母亲手下那么多冤魂,若不是母亲每日吃斋念佛,加之装傻充愣,恐怕日夜寝食难安吧。” 袁熙扯了扯洛真的袖子“洛儿,不得对母亲无礼!” 洛真也红了眼,甩开袁熙的手道“自我进府,夏侯娴的丫鬟是第一个被您打死的,然后是姐姐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再然后,小汐小沐,和如今的……江黍。” 吴琦岚冷笑一声“甄洛,你记错了,害死我肚子里孩子的是你啊!” 洛真也嗤笑一声,挑眉道“你一入府里便被人放了麝香,三年,母鸡也不生蛋了。哪知机缘巧合,你虽然怀上了却是留不住,早安要滑台。李大夫临死还要摆我一道,告诉我你没怀孕,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事6” 吴琦岚闻言虽是冷笑,却是僵在了嘴角,心中也开始捉摸起来。暮辛站在吴琦岚身后,悄悄望向洛真,眼中神色不明。 逢萤依旧是泼妇的模样,若不是袁尚拦着,似乎马上就要扑过来撕了一般。“甄洛!荧光粉只在你手上有,你还敢血口喷人,诬赖母亲!” 洛真点头“是,荧光粉只在我手上有,但是有一个地方也有,不如我们现在派人去把仓舒今日穿的衣物肚兜拿过来,一看便知!” 袁熙在旁似是恍然大悟“有人早便把荧光粉洒在了仓舒身上,让你的手上沾染……” 逢萤顿时便萎靡了下去,面上却还是硬撑着,直到彩儿说了一句“那便派人去取今日小公子穿的衣物吧,否则,大家也不会安心不是?” 远处传来熙攘的声音,洛真打眼望过去,朝露和夏侯娴正一前一后的来了。夏侯娴面色凝重,而跟在后面的朝露更是快哭出来的表情。 凑得近了,两人顾不得行礼,夏侯娴悄悄隐在人群中,朝露却是凑到洛真耳边道一句“夫人奶娘跑了,没丢什么东西,就是把小公子今天穿的衣裳都偷走了。江夫人现在在院子里看着小公子呢,我和夏侯夫人听到这边出了事,赶过来看看……” 洛真心意索然,看来彩儿倒是心思缜密,连半分证据都没留下。 彩儿还在故作惶恐般说道“小姐,衣物可是取来了?” 洛真笑道“还没……” “我有证据。”夏侯娴忽然出了声,继而伸出自己的手来“在奶娘卷了衣物跑的无影无踪之前,我倒是抱了仓舒一下,想来手上也该沾染了荧光粉才是。” 袁绍点了点头,掌灯的人便再度把灯熄了,此时发亮的不止洛真那一双手,莫名又出现了两双。 朝露惊讶道“啊,我的手怎么在发光?” 灯明,众人的脸色各自缤纷,唯有彩儿的最难看。袁绍动了动唇“来人啊,把这恶毒丫鬟乱棍打死,趁夜深寻处野地丢了。尚儿,明日你便写休书,把逢萤送回逢府!” 洛真站的笔直,还在等着袁绍的下文,却见袁绍住了口,似乎并没准备对刘氏做什么。 袁熙轻轻拍了拍洛真的肩膀,眉宇间已然轻松。夏侯娴和朝露也向着洛真这边靠了靠,态势已然分明。洛真却紧锁了眉看向刘氏,刘氏亦挑衅的看过来。 逢萤被王荣带人押走的时候还在不住的哀求,虽是对着袁绍,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逢萤求得是刘氏。彩儿被拉扯着站起来的时候,却没像逢萤那般狼狈,甚至还面带笑容。 刘氏望向洛真,眼中挑衅更甚,她动了动唇,却没出声,似乎只想给洛真一个人知道,她说的是“好戏开始了……” 洛真心下一惊,难道彩儿要…… “公子,你可知道被人欺骗的滋味?”彩儿挺直了后背,嘴角挂着奇异的笑,乍一看过去,灯火朦胧中竟有些婀娜之资。 袁熙有些不耐烦,他决不允许有人伤害洛真,尤其是洛真最信任最亲密的人! “来人,快把她带走……” “你若知道我消失的这八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可还要赶走我?”彩儿目光灼灼,看向袁熙的眼神里掺杂着浓浓的爱意和恨意。 她自初见袁熙与甄府家宴上便爱上了他,她默默做着他和洛真传情达意的侍者,她收好了他所有的信,她随着洛真嫁给他,她上了他新婚的床榻。 洛真自然没错过彩儿那溢满深情的眼神,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虽然早便知道彩儿对袁熙有情谊,却没想到彩儿对袁熙的情谊竟然已经深到如此地步。 她可以为了袁熙,弃自己于不顾,还可以顺便推自己一下,掉入深渊。 洛真忽然有些可怜起彩儿来,尽管自己下一秒在别人眼中才是最可怜的人。 彩儿低了眼眸,轻声对着袁熙道“仓舒,是我和你的孩子。” 第四十七章 视尔不藏我思远 袁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连连挥手“快把这个疯子带走,她竟然说仓舒是她和我的孩子……哈哈” 可是他只笑到一半便定住了,因为他看到了洛真脸上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彩儿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你与小姐新婚那夜,小姐莫名不见了踪影,你喝的醉醺醺的,错把我当成了小姐……那一次,我便怀了仓舒。” 袁熙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变的面无表情。 “小姐知道后,并没有让我打掉这个孩子,反而来一出偷天换日,将我送到别处养胎,待生产之时,我才再度回来。”彩儿的眼中渐渐映出怨毒之色“小姐,你口口声声对我好,还不是气我与公子做了那事,所以不仅要我生下这个孩子,还要把他夺走!你的心难道不是在那一刻就苛待与我?” 洛真一愣,苦涩笑道“原来,你竟是这么想我的……” 彩儿弯了嘴角“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还是你更早时候,说着要把我做陪房丫头嫁给公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嘲笑与我了?” 好像是在冰天雪地中,有人递给自己一杯冰水,而自己张开嘴,灌了下去。 洛真闭上眼睛,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你不懂我,不值得我再为你掉眼泪。 郭宜安总算在旁看够了热闹,凑上来假惺惺说一句道“洛儿,仓舒真的是彩儿生的?” 刘氏终于开了口,道一句“如此,彩儿既是仓舒的生母,便干脆纳进府里来,做熙儿的妾室。江黍落水,纯属意外,逢萤照顾不周,休。” 简单明了,袁绍在一旁点了头,没人再敢说话。 洛真亦不语,感觉到肩膀上那双手渐渐松开,回头正对上袁熙那双绝望,难过,又忧伤的眼。 飘雪了,一片雪花落在袁熙的睫毛上,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独独没了半分笑意。洛真垂眸,伸出手去拉袁熙的手腕。 却被袁熙稳稳脱开。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我……”洛真想解释,却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一偏头,发间的银簪落地,清脆的声音似乎落进心底。 那上面刻的字还依旧清晰,如今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不是一步之遥。 “够了。”袁熙目眦欲裂,拂袖而去“幽州路远,我这便先行。至于彩儿,母亲愿意纳进府里来,便纳进来,左右我不会回来便是!” 袁绍皱眉,喊了袁熙几句,奈何袁熙脚步稳健,直奔了军营而去,连袁绍的话都置之不理。 他早便看的明白,刘氏的阴险,彩儿的背叛,连环成计,要把府里的安宁日子搅得天翻地覆。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同床共枕之人,竟然在新婚之夜便已经欺骗了自己,此后更如滚雪球一般,拿仓舒当做两人的子嗣……会不会在自己每一次情动,每一次表露,每一次对着她百般示好时,她心里是暗暗地嘲笑。 瞧,这人多傻,我骗了他这么久,他还那么相信我! 袁熙到了军营,喊醒众将士,调兵遣将,组织军队,天刚蒙蒙亮,便拔营而起,向着幽州而去。 袁熙最后那一席话,前半句是说给洛真听的,后半句是是说给刘氏和彩儿的。 刘氏似乎无感,彩儿的眼眶里却已经溢满了泪水。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被洛真识破,按照自己和刘氏的计划,除去洛真。仓舒无辜,便可留下彩儿等人继续照顾,待时机成熟,再由刘氏做主,嫁给袁熙做妾。 吴琦岚是蠢笨之人,刘氏若不是惦念着田丰在袁绍手下的分量,早便像踢掉逢萤一般把她也赶得远远地。再瞧逢萤,没照顾好江黍害他得了天花之时,刘氏就已经对她颇有微词,今日之事还不是办砸了? 虽然自己出身微贱,却比旁人更得刘氏器重,不仅是因为自己是仓舒的生母,更因为自己知晓刘氏所做一切,究竟意欲何为…… 只是如今一切都被洛真从中作梗!逼得自己兵行险招!最后虽然扭转了结局,然而袁熙却是绝望而去,言语间对自己尽是厌恶!彩儿血红了眸子,死死咬着唇。 这一切,究竟值还是不值? 夏侯娴却是如旁观一般,看得一场好戏,尤其是听到彩儿说仓舒是她所生之时,神情似乎有些惊喜?洛真孤零零站在那里,夏侯娴却不顾旁人眼光,靠近扶住她道一句“莫怕,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周全。” 护你周全…… 洛真呆呆的,这句话好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只是那人最后留给她的只一句“够了。” 雪渐渐大了,落在了每人个人的身上,心上。 洛真笑了,这一切谁都不怪,只怪自己。 刘氏仍是故作伤心的模样,吩咐道“把小公子的尸体抬到后堂停放,至于新夫人……” 刘氏转头看向洛真,眼中是得意的笑意“污蔑与我,欺瞒众人,压入柴房,明日处置。” 王荣温柔的架起洛真的胳膊,轻声道“失礼了,夫人跟我走吧。” 白雪茫茫,便只剩下一地散碎的脚印。 柴房?洛真有些好笑,新婚嫁入袁府,便被人骗到这里关了一晚,如今临死之际,居然兜兜转转,还是这里。 雪夜,并不冷。洛真却裹住了衣衫,仍觉遍体生寒,似乎那些雪翩翩转转全落在了自己心间,堆成一座雪坟。 然而自己并不会死,和袁熙的婚姻还有五年左右,洛真不知道只这一夜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隔壁房间里逢萤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别的什么。门口恍惚出现的黑影,洛真还以为只看花了眼,直到门口的锁链被打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来。 “夫人莫怕,我是王荣。” 洛真向后缩了缩“你来做什么?我不需要你救,别让我连累你,否则我会更加良心难安。” 王荣笑一声“我自然是万死都要救夫人,只是这次轮不到我来,夫人,大将军要见你。” 袁绍? 洛真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契机。 似乎已经是子时了,白茫茫的大雪铺地,竟是别样的好看。若是寻常,洛真恐怕单是赏雪便可看几个时辰,如今却是脚步飞快,连半分停顿的意思都没有。 整个袁府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喧嚣都被这场雪掩埋,还世间一个清静。 王荣将洛真送到了袁绍书房的门口,道一句“将军在等着了,夫人无须担心,我在门口守着。”说话间,王荣的面上已无起初那般担心的神色,反而略带笑意。 洛真微微点头,敲门。 袁绍书房的灯盏总是亮些,加上外面白雪皑皑,甚至有些刺眼。 洛真得了允许便推开门,站在书桌前不远处行礼“父亲。” 袁绍却似有所思,半响开口道“一年前,熙儿也站在你那里,跟我说他一定要娶你。” 仿佛一柄重锤,钝钝的敲在洛真心上,她微微低头,似乎想看清脚边的位置,却不由得落下一大颗眼泪。 袁绍叹了口气,徐徐道“熙儿那孩子,是真喜欢你,可你呢,也真的伤了他的心。” 洛真低头不语。许久才开口,却是绕过了袁熙这个话题,她自己感情的事向来不喜欢别人评头论足,无论那个人说的是对是错,也无论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洛真此时关心的只一件事“父亲,母亲的手段,你究竟知道多少?” 从袁绍方才的态度来看,似乎他早就知道一切,却任由发展。无论是郭宜安,逢萤,吴琦岚,袁绍知道的可能比洛真还多。 袁绍噙上一抹无奈,叹息道“芳兰,十八岁嫁给我,入府三十年,如今我这三个儿子全是她所出。你说,她的手段,我知道多少?” 第四十八章 只恐人心不可测 刘芳兰不过庶女出身,本就是鄙贱至极的身份,却能在三十年的明争暗斗里,踢开别人给下的绊子,登上正室之位,成了袁绍的夫人。旁人一无所出,即便是怀有身孕,孩子也没有生下来的运道,独独她育有三子。这三十年之中,有多少浸着血的日子,又有多少阴谋阳谋,袁绍心中自有一杆秤,对刘芳兰的本性,也着实清楚的很。 袁绍面上显出一丝怅然之色,冲着洛真说道。 “洛儿,先坐罢!” 给洛真赐了座之后,洛真看着袁绍的模样,似乎是要与她要来一场长谈。 “芳兰最初入原府时,也是个很好的人,天真烂漫,并不知内宅之中的阴私之事,干净的仿佛一汪清泉,每当与我独处,羞窘的模样当真可爱非常……”袁绍眼神迷蒙,似乎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眸光中透着难掩的怀念之色,让洛真不由有些诧异,却仍是稳坐在椅子上,听着袁绍开口。 “她恼我花心,将我娶得妾室统统欺凌个遍,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将这些妾室收拾的服服帖帖,这些内宅之事,我自然是知晓的,只不过不欲多管,心下不免也对她生出了几分厌恶,毕竟一个女子的手段能如此毒辣,着实少见。 如此,我便更加冷落她,有时连她所居的院子都不会踏足,直到木槿和花俏出事,我一早便知道此事和她脱不了干系。”袁绍顿了顿,低叹一声,看向洛真道“只是没想到,她已经疯魔到了这种地步,居然为了袁尚,还捎带着把手伸向了你。” 洛真没进府之前,刘芳兰便已经将郭宜安,吴琦岚,逢萤调和的服服帖帖,后宅之中俨然成了刘芳兰多的一言堂,别人能有一条活路便不错了。待洛真进府之后,吴琦岚妒性大发,恼袁熙对洛真另眼相看,自然是要出手给洛真下绊子。 出乎刘芳兰意料的是,洛真只不过动动嘴皮子,便能将把吴琦岚的招数挡了回去,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还把一向高冷的夏侯娴收为心腹,这般运道,刘芳兰在诧异的同时,心中对洛真也不由生出了嫉妒,若是她当年也有这般好的心机手段,便不必看着袁绍将那些妾室一个一个的纳回府了。 这样的人心中自有谋划,再加上袁熙的青眼,日后定不会乖乖听刘芳兰的话,为她所用,所以那时候起,刘芳兰便不想留洛真,最好能够除掉洛真,让吴琦岚把住袁熙,对袁尚才更为有利。 至于府里子嗣。寒绯的孩子是个男孩,刘芳兰只需给安胎药里加些料便叫她滑了胎,刘芳兰掌管原府,她亲自动了动手脚,谁又能查出证据?因为袁谭是长子,若真是寒绯又有了男孩,子承父业,袁谭的地位便无法撼动,她的袁尚又该如何自处? 吴琦岚身为袁熙的妻子,刘芳兰先前便在吴琦岚身边安排了人,给她常年使用麝香,将身子损了个透彻,即便洗尽杨花,也无法再怀孕,如此吴琦岚便是个不中用的,且因着性子莽撞,对洛真也极为嫉恨,倒是一把特别好用的尖刀。 后来刘氏又派了小汐小沐去弄掉洛真的孩子,一切与洛真所想差不多,一剑双刃,一石二鸟。弄不掉洛真的孩子,还能嫁祸给木槿花俏,除去了刘氏的眼中钉。当真是好谋划,好手段! 刘氏的目的似乎直接,又婉转了些洛真看的出来,她想扶持袁尚继承袁绍的大业。刘氏对疼袁尚,为了这个儿子都已经快疯了,在原府翻云覆雨,不知要了多少孩子的性命,原府之中的冤屈,数都数不尽,难不成刘芳兰就不怕夜半时分有阴魂前来索命吗? 刘氏害死了云梦,把袁尚的亲生儿子接回府,为了给他一个好的出身,亲自教养着。又迎娶了逢纪的女儿逢萤。如此般,兄弟三人,竟是袁尚先得了儿子,有了长孙,袁尚的地位当然更加稳固。 可惜一场诡异的天花,让江黍变得痴傻可怖,人事不知,哪还有半分用途? 也是因为天花,让洛真大放异彩,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能让堂堂御医出身的*虚心求教,将天花之乱给解决了!这哪里是常人能做到的?刘芳兰心下清楚,似洛真这样的人若不能收为己用,便尽早除了去,否则日后定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所以刘芳兰对洛真百般讨好试探,起了惜才之心,欲要将洛真收为己用,奈何发觉洛真与夏侯娴,江舟晓,苏冬雪之流走的近,而那几人也是刘芳兰的眼中钉,肉中刺,断然没有和解的可能,如此,洛真这颗棋子,便彻底入了杀局,再无半点转圜之机。 彩儿的来信却是意外之喜,让不知道如何下手的刘芳兰似乎见到了曙光。想必洛真也不会清楚,自己手下的丫鬟,居然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罢?到底洛真还是太过年轻,总是信任身边之人,不知道彩儿根本就是一条毒蛇,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将自己的主子给踩入无尽深渊 在邺城之时,洛真前脚进了彩儿院子,彩儿便给院里那个看似憨厚的老婆子使了眼色,后脚便给甄府里安排的侍卫送了信,想要杀了洛真。 当真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彩儿计划的很好,却偏偏能有子桓出现救了她,若是子恒没有及时赶到的话,那洛真全然没有半点儿活路。 刘氏气的银牙紧咬,偏偏没有半点法子,之后彩儿却给出了另一个天衣无缝的好主意。 即将临盆那天,*去接彩儿入住袁府后方的小宅子时,便发觉彩儿有异。先不说进入城里时,官差盘查彩儿时,一个丫鬟罢了,似乎受到了‘礼遇’,这便是刘芳兰早早打点好的结果。*那时候只是起疑,忍了忍,认为此事并无大碍,也便没与没和洛真说。 而后,洛真自以为一切瞒天过海,其实不过是跳入了另一个必死无门之局。 郭宜安,逢萤,吴琦岚对她百般示好,不过是使她放松警惕。彩儿暗中收买了*找来的奶娘,重金买了荧光粉,制造出这一出戏里重要的‘证据’。 刘芳兰亲自派人将小江黍先行溺死,继而看准时机抛石湖中的时候,她的心也在难过,可是事已至此,若是不继续谋划的话,小江黍也就白死了。刘芳兰到底也是个心狠了,弃子终究是弃子,天花之后,江黍便失了刘芳兰的心,若是能够物尽其用,反而使之迸发出最后的光芒,重伤敌人,才是明智之举。 刘芳兰,一向如此狠毒决绝,谋害洛真的同时,将自己也逼入了绝路之中。 可是这样的死局,还是被破了。一向隐藏的好的苏冬雪,居然大发善心,不顾自己暴露,忽然跳出来指点洛真。加之洛真早先便积累的许多蛛丝马迹,如此生生的将刘芳兰的事情拼凑了出来! 那时候刘芳兰是当真欣赏洛真的,如此聪慧的天资,却不能为她所用,偏偏站在了对立面,真是可惜了。 彩儿的无奈之举重新扳回一局,然而袁熙远走幽州,逢萤抗下祸端,洛真身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袁绍笑了笑“洛儿,你是否怪我?怪我独善其身,明明知晓后宅之中的阴私事儿,却放任刘芳兰胡为?将我原家子嗣一个个的谋杀殆尽,手段毒辣令人发指!” 第四十九章 篷卷沙坪连白雪 洛真听完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及其中详情,不知怎的,似乎能理解其中每一个人的心中艰辛与酸楚。洛真摇了摇头“输了就是输了,我谁都不怪,唯独觉得对不起一个人罢了。” 袁绍自然知道洛真说的是袁熙,笑笑道“我有三子,长子袁谭胆小无谋,次子袁尚勇决鲁莽,唯独熙儿是最让我喜欢的一个。很多时候,我明知芳兰的所作所为,却也不阻止,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和她的目的是相同的。” 洛真闻言一愣,怎么也未曾想到居然是如此缘故。却听袁绍继续说道“谭儿据守青州,不毛之地,我希望他可以借此反省自己。熙儿去往幽州,坚实后方,至少可以让我们有路可脱。而尚儿留在我身边,我希望可以身体力行,教他如何坐上我这个位子。” 袁绍见洛真眼中的迷蒙渐渐散去。便知道聪慧如她,即便是天下大事也该理解贯通。继续说道“谭儿虽是长子,但年纪已大,本性难改。熙儿虽然各方面是全才,却独独与人和善,少了一分霸王之气……如果他没有遇见你,我或许带他征战沙场,还可磨砺几分。如今他却是中了情毒一般,心里哪还装得下大业,温柔乡是英雄冢,此言果真不虚……” 袁绍话虽如此说,却丝毫没有怪洛真的意思,似乎是觉得庆幸。洛真的出现改变了袁熙,才让袁绍能在袁熙和袁尚之间做出清晰地选择,不必再让袁绍太过为难。 “尚儿虽然鲁莽,却不乏凌冽之气,智谋尚可,武技超群。且胜在年幼,尚可雕琢,假以时日,方可继承我之大业。” 话音落,袁绍几不可见的叹息一声“这是从理智上来讲,我选择尚儿。若是从私心来说……” 袁尚出生的时候,刘氏还在与袁绍的一个妾室吵闹,似是失手将袁尚摔了一下。那一下,差点让袁尚没了命。 袁绍本就讨厌刘氏争风吃醋,故意宠幸小妾。惹出这事,袁绍也自责不已,便迁怒于那个小妾,直接丢出去府去,发卖了。 袁尚虽是活过来了,却身子骨羸弱,自小便整日病怏怏的。袁绍和刘氏耗费在袁尚身上的心血,比袁谭和袁熙加起来还不止。好在渐渐长大了,袁尚习武健身,这才脱了病根。饶是如此,这个儿子在袁绍与刘芳兰心中的分量,也是远远超过其他两个儿子。 只是这体贴未改,刘氏和袁绍嘴上不表示,可心底同时偏爱袁尚。 袁绍揉了揉额角,苦笑一声道“芳兰做的也对,谭儿与尚儿争权夺位,熙儿虽然没有建立势力,却也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我原家的血脉,哪有不具野心的?袁熙现下还看不清楚,等他有一日明白的势力的重要,便会与尚儿争抢,芳兰也是怕尚儿争不过熙儿,这才使出手段。 虽然控制子嗣正统是狠毒了些,可确实能减少很多未来不必要的纷争。一想到未来他们兄弟相争,我便宁可现在与芳兰一般,下手狠毒,至少可保以后他们兄弟三人不会反目成仇,至于那些还未出生的孩子,到底是我这个做祖父的对不起他们。” 洛真看了看外面微微亮的天色,道一句“父亲与我说这些,是不是也该说道重点了?不可能是让我单纯的理解你们的苦衷,或是不怨恨母亲,姐姐,还有那一干人等?父亲到底是何用意,便直接开口罢,洛儿受得住。” 袁绍重重叹息,开口道“我许是无聊了些,找人叙叙这些话……正题?哦,我想着熙儿走了,我会安排你回甄府,不会让外人知道,让你和芳兰这些人分隔开来,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 洛真苦笑“父亲这个主意,治标不治本。只要我们的利益存在冲突,即使在无极躲着,难道不会被母亲找到了?到时她再对我出手,我该如何自保?” 袁绍点头,笑的温和“只要你出了府,芳兰,宜安,彩儿……这些人便要开始内讧了,谁还会去管你?你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因为有你,她们才能站在同一战线,只要你去了无极,事情便解决了。” 更夫的锣鼓敲了几声,洛真数不清了,只觉得那种铜锣震耳的感觉,引起一阵头晕。 袁绍此时不是一方霸主,更像是一个调和家庭矛盾的公公,他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走吧。如果你和熙儿还能在一起,便是你们的缘分,若是不成,那便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我唯独能说,我没有对不起天下人。” 洛真似乎睡着了,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荣走进来把自己抱起出了书房,一路向着后门而去。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显然袁绍早便准备好了。 洛真不知道自己是困顿的不行,还是袁绍怕自己反抗点了迷香。仿佛自己的灵魂飘出体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摆放在车厢里,一骑轻尘,马不停蹄的离开了邺城,往无极赶去。 门口熙攘着,站着数不清的军士,是袁熙领兵离开邺城,洛真心里清楚,很想掀开车帘看他一眼,却根本没有力气,哪怕一点力气去掀开车帘,再看袁熙一眼。 夹杂着雪的寒风帮了忙,卷动车帘,露出一条细缝。漫天风雪中,洛真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背影落寞的人。袁熙的脊背听得笔直,着了铠甲的他,看不清近来消瘦的身量,只是让人平白觉得寂寥。 马车与军队并排走着,一车之隔,洛真见到了袁熙,而袁熙只望着遥遥远方,连个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他根本不知道洛真在马车上,正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只是洛真不知道,这一去,千山万水,袁府里的血雨腥风再与自己无关。 这一去,落败而逃,又失了心。 这一去,竟是与袁熙的最后一面。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马车才回了无极,以一种洛真不愿的,仓皇逃窜的姿态。路上的颠簸让洛真渐渐失去了药力,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赶车的是王荣,跟在自己身边的竟然还有朝露。 此时见到洛真醒过来,朝露分明眼中含泪,嘴上却是笑着的“夫人,我与你说实话,你莫怪我。” 洛真压抑着胸口的翻腾,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一天之内与她说过这句话,似乎旁人都对不起她,可她真的不怪谁,只不过对难以扭转的结局多了几分悲凉罢了。 朝露道一句“起初,我是老夫人派到你身边的眼线……暮辛,是吴琦岚身边的眼线,还有其余丫鬟,三三两两,都是旁人安插在夫人您身畔的钉子。” 洛真喝了口水,眼睛没去看朝露,耳朵却听得明白,那又是一个故事。 刘芳兰意图掌控袁府上下所有人,自然靠的还有这看似不起眼的丫鬟们。暮辛在吴琦岚身边,出了不少馊主意,拿着吴琦岚做枪炮来使,达到刘氏自己的目的。而朝露亦非表面那么呆傻,这一点,洛真早便窥得蛛丝马迹,偏偏朝露又没有对她做什么,如此才觉得矛盾。 原来,朝露是刘氏的眼线,带着麝香的香囊,夏侯娴的莫名到来,与吴琦岚的矛盾重重,尽数上报给刘氏。 直到洛真出手救了江舟晓和王荣。 朝露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愿意被王荣听到,由此可见,朝露的一片真心。 自那之后,朝露便断了与刘氏的联系。这很危险,好在刘氏似乎怕打草惊蛇,没对朝露做什么。尽管后来刘氏还想再往洛真身边安插别的人,却都被洛真拒绝了。 那时候,朝露是松了一口气的。她以诚心报恩,却还是没能护洛真周全。朝露低了眸子,满面愧疚。 洛真握着朝露的手,笑一句“无妨,我知你真心,也知旁人假意,那是装不来的。如今父亲安排我们回无极,躲开那大宅子里的纷扰,倒也是一件好事,以往的种种,你也莫要挂在心上了。。” 朝露苦笑“可是我有点想念仓舒了……” “彩儿肯定会对他特别好的。”洛真第一次回头望了望,只能看见不断倒退的风景,和匆匆的行人。 夏侯娴,江舟晓,苏冬雪还在那里煎熬着,不知会得到怎样的结局。 无极,甄府。 凄清的正堂里,没有张氏想象中三代同堂的场面,反倒是洛真孤身一人跪在地上,语调平淡,不带一丝波澜,仿佛被抽了灵魂一般,叙说了事情经过。 张氏满脸心疼之色,抬手轻抚着洛真一头柔顺的秀发,不由道一声“孩子……苦了你了……” 洛真摇头,苦的是自己,伤的却是那个人。 自此经年的岁月里,再也不见,他是否会怪,会恨,会难过?若非因为她,袁熙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远走幽州,失了袁绍的心,也失了前程,断了大业。 儿女情长,终是最难解的毒。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第一章 渊生珠而崖不枯(有图) 官渡之战的布局。 建安五年九月,秋初暮色,泱泱生波。 甄府小院里,一束紫苑开的繁茂,细碎的花瓣落在墙角边,被一阵风吹得卷了起来,飘飘洒洒好不惬意。 远远见着一个如画般的人物正端坐在亭边抚琴,遥遥听着便觉心神惬意,仿若在琴声中,自己也如花瓣一般,漂浮在天地间肆意…… “铮!” 如玉帛被刚刀瞬间划破,如狂风强劲拂过竹林,又如有人在你心间落下冰刀。洛真落下双手,稳着也落下曲子最后一个音。 三年,如白驹过隙,时间在人们脸上刻下划痕,却似乎偏爱洛真一般。 今日洛真着一身紫色裙裾,肩上披着薄纱裁的轻衫,身量高挑,也越加玲珑有致。一颦一动都带着媚意,那媚意却不是故意散出来的,而是如同印在骨子一般。本就出尘的面容更具成熟的风韵,眉如细柳,鼻若点漆。唇上染了绯色,随时都带着浅淡的笑意。更让人移不开眼的便是那一双眸子,仿佛眨眼间便看透你的心,紧紧抓住。 亭边,方玉如轻轻叹一口气,这三年,世人仍然以为那绝色美女乐居袁府,却有谁想得到,洛真早便被以一种近乎‘休戚’的方式送回了甄府。张氏起初不愿意如此息事宁人,唯一的女儿遭此羞辱,还妄想让他们忍气吞声? 洛真那时候却是笑了,只是叫谁看上去都觉得心伤,她安安分分在甄府住了下来,与出阁前无异。唯一变化的是便是越发安静了,安静的有些……不像话。张氏便明白了,洛真这是想要给她和袁熙之间,留一丝余地。 他们之间如同天堑,而洛真只能摒弃所有,什么都不做。不念过往,不生嗔怒。以图某一天,袁熙能原谅她。 “洛儿,堂里有人寻你,是你的故人。”方玉如打破了亭里一方沉静。 故人。洛真眼中似乎被点亮,提起裙角便随着方玉如去往堂前,朝露奉了茶来,也只瞧见洛真飞扬的裙角,不知翻腾的是对谁的期待。 正堂里,立着另一个卓然的身影,几米远便听得洛真的脚步,早在洛真一踏进堂门便躬身失礼道“甄夫人好。” 洛真眼中的期待虽然淡淡熄灭,却也难得有了笑意“夏侯娴。你怎么来了?” 夏侯娴微微侧身,似笑非笑“我也学你,金蝉脱壳。” 洛真略略苦笑“你莫打趣我,我倒是想知道如今袁府是何境况了?” 夏侯娴却是不知何意,先说起这天下大势来。洛真也不拦她,抬起一杯茶,叙叙的喝着。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此种动乱惨象虽是洛真预想得到的,却不是亲眼所见。如今听夏侯娴说起,才发现身在袁绍的政治中心,生活是多么平静安逸。 三年时间里,袁绍在洛真回到甄府次年三月放出消息,战胜公孙瓒,据幽州、冀州、青州、并州,尽有河北之地。令袁熙为幽州刺史,袁谭为青州刺史,而袁尚则留在自己身边。 如此一番调动,也昭示着华北最重要的两个政治军事集团之间的决战势所难免。此时,袁绍已无后顾之忧,地广人众,可动员的兵力在十万以上。曹操则是处于四战之地,除了北方的袁绍,关中诸将尚在观望,南边刘表、张绣不肯降服,东南孙策蠢蠢欲动,暂时依附的刘备也是貌合神离。 同年六月,袁绍挑选精兵十万,战马万匹,企图南下进攻许都。 消息传来,曹操部将多认为袁军强大不可敌。曹操大笑道“袁本初志大才疏,胆略不足,刻薄寡恩,刚愎自用,兵多而指挥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我未必不能胜他。” 那时,曹操左右不过三万人,如此出口之言,在有些人眼里未必不是狂妄了些。 可曹操接下来的部署却渐渐让那些人刮目相看,他派臧霸率精兵自琅玡入青州,占领齐、北海、东安等地,牵制袁绍,巩固右翼,防止袁军从东面袭击许都。 又亲自率兵进据冀州,令于禁率步骑二千屯守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延津,协助扼守白马的东郡太守刘延,阻滞袁军渡河和长驱南下,同时以主力在官渡一带筑垒固守,以阻挡袁绍从正面进攻。 郭嘉和荀彧相视一笑,心中亦是赞赏之意。曹操所采取的战略方针,不是分兵把守黄河南岸,而是集中兵力,扼守要隘,重点设防,以逸待劳,后发制人。 却不想那一年十二月,当曹操正部署对袁绍作战时,刘备起兵反曹,反而被曹操迅速打败,还丢失了一员猛将,关羽。 彼时,曹操虽然击溃刘备,却也军困马顿。袁绍谋士田丰建议袁绍“举军而袭其后”,但袁绍却拒绝采纳,致使曹操从容击败刘备回军官渡[7] 袁绍莫非是不想趁人之危,故意放曹操一马,才错过这天赐良机?洛真抿了抿茶,看见夏侯娴亦笑的神秘。 建安五年,元月正式开战。袁绍派出河北上将,颜良文丑进攻白马,夺取黄河南岸要点。而曹操为解白马之围,派出张辽关羽为前锋,急趋白马。关羽于万军之中取颜良首级而回,文丑亦被乱军杀死。曹操于是安然退回官渡,而袁绍一下损失两员河北名将,而且是一战而斩,不免锐气大挫。 再年七月,袁绍凭着兵力的优势,南下许都,与曹操对峙与官渡,旷日持久。 一直到如今九月。 洛真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着,无非是听到了‘官渡’二字,任她是理科生也清楚地知道历史上官渡之战,是中国历史上典型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也是曹操军事生涯最辉煌的一页。 思及此,洛真终于不再气定神闲,开口问道“既是两军抗衡,想必府里亦该人心惶惶,她们……” 洛真顿住了,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夏侯娴虽然不知道洛真究竟想问什么,却还是尽数答之道“田丰田大人阻挠大将军此次再度南下攻取官渡,被大将军关进了牢房。吴琦岚自是心急闹腾起来,反被刘氏禁足不许出凌波院。逢纪逢大人则随着大将军南下,风头正盛,逢萤自然精神焕发。彩儿则颇得刘氏欢心,照顾仓舒也是妥帖……” 越到后面,夏侯娴的声音越小,提及仓舒更是细微到几乎听不见。洛真虽是颤了颤,却微笑道“既然如此,你来寻我,且说了这一番天下大势,可是有什么目的?” 夏侯娴不语,似乎没想到洛真问的这么直接。 洛真挑眉,细细打量起夏侯娴来,道一句“况且,你身居宅院,又是从哪里得知这近乎于秘闻的军事消息?” 夏侯娴却不解释,拿起一把袖刀比在自己脖子上,清浅道一句“甄洛,我笑你可怜。不过是被人背叛一次,便处处提防。有些事情并非我不愿让你知道,而是不能。你若不信我,我这便割破喉咙去,往日的情分不必顾念。” 反正支撑我活下去的任务,也剩下了帮你…… 夏侯娴心里默默念一句,嘴上含笑望着洛真。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情一起经历过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子桓爱她爱的那么绝望,那么无法自拔。 一个女人有出众的外貌自然是得天独厚的资本,洛真却不止于此。她聪明,善良,却又有些偏执与犹豫。让人心生怜爱,又让人敬佩不已。 洛真怔住了,脑中闪过的全是夏侯娴为她肝胆相照的画面。她救她与吴琦岚鞭下,她凡事都要来提醒洛真,她说她会守护自己。 洛真低眸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可怜……夏侯娴,我不问了。这是你的秘密,我选择相信你便是,刀,放下吧。” 夏侯娴应声,心里却略微酸楚。甚至有一些莫名的希冀,期待洛真穷追不舍的问下去,这样她是不是就能说出来,子桓的良苦用心? 天青*雨,惊雷作响。 洛真与夏侯娴次日便一同回了袁府。 张氏和方玉如虽是不解,却也知道洛真的性子,凡事哪由得她们为洛真做主?方玉如只得一边依依不舍,一边帮洛真打点行囊。张氏更是躲进自己的卧室里不出来。 近年,张氏的身体每况愈下,洛真一想到当初张氏中风时,大夫便说过,张氏的寿命不过几年了。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反倒要抛弃生母,去往那伤心处。 洛真跪在张氏门外狠狠的叩了三次头,泣声道“孩儿不孝……只是此次情况危急,我必须要重返袁府,否则此生只怕良心难安。” 方玉如瞧着洛真孤弱的身形,暗暗抹了泪。小仕铭已是五六岁的样子,直奔洛真跟前将她扶起,眨巴着眼睛,糯糯道“我在父亲批阅过的书里看到他写的这样一句话‘行于世间,不怕风雪前路,不惜身后牵绊,但求无愧于心’。无论姑姑你要做什么,我和母亲还有奶奶,都会支持你……” 提及甄俨,洛真眼中忍着的泪水终于翩翩而落,她轻轻吻了吻小仕铭的额角“二哥定会以你为骄傲,你也答应姑姑,在姑姑离开之后,照顾好你的母亲和奶奶,好么?” 小仕铭重重的点头,眼中全是承诺之意。 张氏的声音也终于从一门之隔的屋里传来,明显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洛真则泪落得更甚,似乎预感到,那是张氏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洛儿,你要照顾好自己,因为你从来不是为自己活着。你的命运里,已经捆绑了太多……无论你愿或不愿,你都得好好活着,带着他们那份一起活下去。” 张氏说的是甄俨,却让洛真窥得自身更遥远的路途。含泪而去,面对的是迷雾重重,又泥泞难走的路,可是袁熙,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你不恨我了。 夏侯娴带给洛真的,不止是如今天下大势,更多的是袁绍手下部将的调动对袁府内形势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必然对毫无依靠的江舟晓,苏冬雪等人是不利的。除此外,洛真更担心的是袁绍此次兵败,便从巅峰摔落,直至谷底。 作为袁绍所留的后路,袁熙则不得不踏进这烽火四起的战场。而曹操,杀了吕伯奢后便被冠以‘奸雄’名号的人,定会斩草除根! 洛真紧了紧手里一根银簪,时局动荡,天下大乱都与她无关。她只想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她不想对谁有所亏欠,尤其是感情。 第二章 纤手相凝香有时 路上的颠簸丝毫没让洛真失了精神,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此次回去免不得要打一场硬仗,自然要保持好的状态。夏侯娴则心事重重,一路下来,却是都没怎么休息。 知微而窥天下,许多大事反而能从一方宅院里看的清清楚楚。洛真前脚踏进袁府正堂,便瞧见堂中人神色各异。只一个照面,立时便知道如今形势的逆转。 刘氏稳居正堂,瞧见洛真的表情像是施舍般,笑道“当年大将军看在熙儿与你的情分上,没治你一个‘七出之罪’,如今你不好好在你那甄府里待着,回来做什么?” 洛真微微躬身,竟是极为恭敬“父亲既然没有做主休了我,显奕也没有表示,我甄洛自然还是袁府的人,是袁二公子的妻子,自然应该回来。” 一番话虽是不卑不亢,可洛真挺直的脊梁后已经冒出冷汗来。瞧着刘氏渐渐僵硬的脸色,不由有些忐忑。当年一走了之,毫无交代。如今再度回归,刘氏自然对自己千防万防。 果不其然,刘氏登时便嘲笑道“好,我袁府养一个闲人倒也养得起!只是疏桐院已经是彩儿的院子,如今彩儿和仓舒也住的惯了,我也不好叫他们搬走……你若留下,便只能住在疏桐院的丫鬟房里了。” 朝露和夏侯娴站在洛真身后,此时不免都有些气愤,却见洛真微微点头“如此也好,谢过母亲安排。” 刘氏惊讶的呵一声,像是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当初云水亭畔,孤傲清高的洛真,却是接下了自己的下马威,甘愿屈居与丫鬟房?甚至和当初背叛自己的彩儿,同处一片屋檐下? 郭宜安淡淡开了口,瞧着她眉间略微得意之色,便知这几年该是也在府里有了地位。然而这地位是刘氏给的,还是自己谋来的,便不得而知了。 “当年一事,萤儿都未重处,如今与三公子重修于好,也算是众人乐见。如此,若再以当年之事为难洛儿,情理上是否有些过不去?” 刘氏乍一听还以为郭宜安这是在帮衬洛真,可瞧着郭宜安似有所指的笑容,才明白郭宜安是在将矛头转向逢萤。 当年袁绍虽是放话休了逢萤,可任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形势之举,逢纪与袁绍出生入死多年,如何动她女儿分毫?所以不过与洛真一样,只在柴房关了一晚便放了出来。不同的是,洛真被送走,而逢萤留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竟是彩儿与郭宜安渐渐出彩。刘氏即使偏心袁尚,却也要先避嫌,冷淡逢萤。直到袁绍挥军南下,逢纪担任运输总管兼护军,府里才再度平衡起来。 田丰下狱,吴琦岚禁足,郭宜安眼中自是不屑于彩儿这种卑微出身的人争权谋势,她的眼光时刻放在逢萤身上,如今由洛真再度扯上逢萤,也是想看她难堪。 逢萤果然面色难看起来,当年江黍死状凄惨,即使不是她一手造成的,也与她脱不开关系。三年来,每每想到江黍,逢萤便心悸不已。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哪来的那么多害人之心?若不是为了袁尚,若不是一心听从刘氏的安排……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不如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再提?”逢萤红着眼,一字一句回着郭宜安的话。 刘氏轻声咳了咳“宜安?秋月该是去学琴了吧?” 郭宜安脸色变了变,随即应声,起身行礼离开了正堂。逢萤稍稍露出些得意之色,也借口着什么告辞了。一时间,堂前只剩余了刘氏与洛真一行人面面相觑。 洛真微微一笑“母亲,我这便去整理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刘氏按着眉心,极不耐烦的模样,挥了挥手“去吧,先去跟彩儿打声招呼。” 疏桐院里,夏侯娴不放心,坚持着把洛真一直送到院里。还未踏进门,便听得一阵咿呀学语,洛真僵直了身子,内心泛过一阵酸涩。 朝露推了推洛真,几人这才走进院子里来。 三年间,许多摆设都变了,唯独院中间那棵桃花树已然开始飘着落叶,和往年一样衰败的景象。 彩儿和仓舒正在树荫下的藤椅上玩乐,许是听到人声响动,仓舒转过身来。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便落入洛真的眼中,他伸出手,直直的向洛真伸过来“抱抱……” 彩儿也是一愣,随即按下仓舒的手,起身唤丫鬟把仓舒抱走,自己则迎了上来。 即使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妾室,想必彩儿过得较吴琦岚也差不到哪去,脚踩素白云靴,一身暗绿色裙裾衬得身形窈窕有致,耳坠上一颗红玉坠子晃啊晃的晃花了洛真的眼,而那一头飘逸的黑发则绾的整齐端正,配上那张白净秀气的脸,说不出的养眼。 养眼?洛真苦笑不已,正是她将自己狠狠蹂躏在脚底,踢入深渊。 彩儿微微昂首,虽不致盛气凌人,却也高傲。“甄夫人?可是回来久住?呵呵,不巧,这院子仓舒甚是喜欢,老夫人派给我了。” 洛真颔首,叫人只看得她颤抖的唇。“我与朝露同住,彩儿夫人不必挂念。” 一句甄夫人,一句彩儿夫人。两人心里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不止是加了个后缀称呼的距离。 彩儿转身,身形潇洒“请自便。” 待彩儿身影消失在正房里,朝露终是忍不住大声道“她算什么东西!” 洛真转身嘘一声,笑的凉凉的“走吧,我们放下行李,去看看那些故人。” 夏侯娴与洛真寒暄几句便回了竹漪院,此次亲自带洛真回来,刘氏不知道该如何整治夏侯娴,可是无论怎样对付她,她都会保护好洛真,将她送到袁熙的身边。 朝露的房间不算小,原本便是与彩儿两人住的房间,如今却是蒙了尘。朝露手脚麻利很快便打扫的干净,洛真则负责整理衣物,拿出一叠当初袁熙给她写的信来。 巧的是,彩儿虽然收集了那许多的信,却留在了甄府小院里,藏得床下角落,恰巧被洛真发现。这三年,便是这些信陪着洛真度过的,让她还有信念,可以求得袁熙原谅。 朝露看见洛真愣神的模样,叹一声道“夫人,公子一直没有给你回信么?” 洛真收了信,码得整齐,放在枕头下面。 “不说他了,我们去看看江舟晓和苏冬雪吧,许久不见,不知道他们……” “甄夫人。”江舟晓出现在门房边,逆光里,瘦骨嶙峋的她难得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芒。洛真倏忽间心疼,望向江舟晓憔悴的脸色,木讷开口“你……还好么?” 江舟晓却扑通一声跪下,整个人像一个落叶一样,呈现出衰败的姿态。 “求你,救救王荣吧!” 朝露忍不住上前,她与王荣已经数月没有联系了,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眼中的焦急丝毫不比江舟晓短却半分。 洛真按住朝露的手,转而将江舟晓扶起,三人关了房门,这才说起王荣的事。 原来自从刘氏安排那四个侍卫跟随洛真去暗杀她,反被子桓一刀毙命。侍卫的家人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明不白自家人便丢了性命,几次三番明里暗里来袁府寻个缘由,都被刘氏搪塞过去,最后才干脆推到侍卫头领王荣身上。 王荣知道真相,可是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那些侍卫的家人哪能就此罢休,明知王荣没有动机,却也得了刘氏的指点,揪住王荣不松口。 洛真皱眉道“难道不能和解?” 江舟晓抿了抿唇“可以……一百两纹银。” 洛真心中一算计,此事只有拿钱解决的办法,别的路也行不通。自己随身携带手势珍宝大约五十两,江舟晓和王荣亦有存蓄,该是够了。 “既然是一共一百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个人一百两。”江舟晓的表情快要哭了“一共四百两……” 四百两,在战乱年代,大多数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即使是在袁府,家眷们的月例银子不过一个月十两,丫鬟侍卫则是二两。 洛真这下沉寂了几秒,才开口道“或许还有一个热有办法,朝露,你还能联系到张林大夫么?” 朝露先是一怔,继而连忙点头“我这便去寻张大夫!” 袁府几年前那夜的变故完完全全被压了下来,旁人哪知其中天翻地覆?所以张林的名声仍然在,不过会被旁人打笑着问一句“怎的不见张大夫往袁府跑了?” 张林只得笑笑“袁家有了周栾,怕是瞧不上老夫了。” 此番一话,竟是将周栾无形中捧了起来,三年一过,周栾的名气还真就渐渐盖过了张林。张林却也不计较,似乎过了那件事,他对于名利都不在乎了。整日去万花楼找万老板尝一尝新酿的酒,或是自己鼓捣着酒精提纯器,适用于外伤患者。 生活不过是平静般无波,直到朝露找上门来,道一句“张大夫,夫人找你。” 当年万花楼万老板付给洛真的一百两纹银还存放在张林处,若不是江舟晓和王荣遇到今日的麻烦,或许洛真还想不起来。 张林皱着眉头打量洛真这一件小小屋子,可再见洛真却发现她则更加出众,仿佛坠入人间的仙子,不受环境险恶影响,单是坐在那里,便发着光。 “夫人,别来无恙。” 张林微微笑着,仍是慈祥的模样。洛真却是几乎红了眼“当初的事,还是连累您了,我着实过意不去。如今却又有麻烦需要您帮衬……” 张林躬身道一句“夫人请说。” 江舟晓和王荣的积蓄加上洛真的随身物品能凑够一百两,所以洛真便向张林开口说起剩余三百两的事情。 张林捋了捋胡子“夫人可还记得当年万花楼老板付给你的一百两契约金?剩余的二百了,我张某还是出得起的。” 淡然的话语在耳,洛真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江舟晓也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朝露也禁不住擦了擦眼角。 这便是洛真再回袁府的开端,已然步履维艰。 而袁绍与曹操的对峙,已经进入拉锯战中。让袁绍气急的是,自己明明可以碾压曹操的兵力优势,反而占不到半分便宜!倒被他几万兵力制约…… 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制胜的关键,偏偏上天似乎格外苛待袁绍,扔给他一个又一个失败的诱因。 第三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官渡两岸,曹袁二军依沙堆建营,曹军一度出击,不利而归。 双方相持三个月,曹操已然粮草不济,兵少粮缺,士卒疲乏,后方也不稳固。曹操一度打起了退堂鼓,写信与荀彧商议退守许都。 荀彧则不然,回信道“袁绍将主力集结于官渡,想要与公决胜负。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这是决定天下大势的关键所在。” 荀彧略有所思,继而写道“当年楚、汉在荥阳、成皋之间,刘邦、项羽没有人肯先退一步,以为先退则势屈。现在公以一当十,扼守要冲而使袁绍不能前进,已经半年了。情势已然明朗,绝无回旋的余地,不久就会发生重大的转变。这正是出奇制胜的时机,千万不可坐失。” 曹操于是再度定下心来,等待时机。郭嘉献计偷袭袁军粮车,于是曹操派出曹仁,史焕暗劫袁绍粮车千余辆,使得袁绍一时间也乱了阵脚。 粮草是战之至重,许攸献计,回到袁绍的封地里大肆征粮,务必要保证后方供给,才能继续与曹操对战。而曹操该也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曹操必定狼狈撤退! 由此,征粮的消息便迅速在河北蔓延开来,所过之处,人心惶惶。战乱年代,谁不知粮食就是性命?穷苦人家即使拼上了性命也不愿交出半斗米,许攸也只好向着乡绅商贾下手,首当其冲便是粮商。 方玉如得到消息的时候暗暗松了口气,甄府和方家早在许多年前便听从洛真的意见,开仓放粮,救济乡里。所以许攸到了无极一打听,有余粮的粮商名单中,压根没有甄家和方家的名字。 许攸不知其中奥妙,还以为袁二公子的新夫人家也不过如此。 呼天抢地,鸡飞狗跳的闹剧很快在高压手段下平息,许攸带上了近三千粮车,更是派了万人护送,向着官渡而去,屯于乌巢。 袁府里却是维持着安静祥和的一派天地。 洛真将银两给了江舟晓,解决了王荣的麻烦。两人先后前来表达谢意,王荣的憔悴比江舟晓更甚,七尺男儿被银钱逼迫的难堪,实在是耻辱。 洛真却知道,现在他们面对的,哪比得日后灭顶之灾?曹操大军所过之处,无不烧杀抢掠。并非他心性凶残,而是无力喂饱几十万俘虏,这也是他的悲哀。 安顿好了一切,洛真便与朝露去往苏冬雪的院子。 当年匆匆一别,只言片语的提醒,虽然救洛真于水火,却也让洛真在之后的几年间担心不已。苏冬雪早便察觉了刘氏的伪善其表,这些年来的手段也是见怪不怪。自己一个人屈居与丫鬟房无异的小院,却也乐得逍遥自在。 如果不是那个如清风般的女子推开自己的房门,素手捻起笔墨,写下通往自己心间的一划。自己也不会甘愿为了她,淌入这浑水里。 许久不见,洛真千算万算,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彼时苏冬雪的丫鬟虽然不尽心,至少还安分守己。如今那蹲坐在池子边洗衣裳的却是苏冬雪?而那个丫鬟反而倚在门边晒太阳。即使瞧见洛真,也不情不愿的行礼道一句“甄夫人好。” 苏冬雪闻声抬头,面色是一如既往的白,然而以往的白是苏冬雪的掩饰,如今的白倒有些惨烈的意味。 她窘迫的起身,正迎上秋风凛冽,她冻得略微颤抖的手急忙在衣角处蹭了蹭,这才开口笑道“你回来了。” 洛真弯了弯嘴角,没笑出来,拉起苏冬雪的手。越过倚在门边的小丫鬟时,朝露狠狠踩了她一脚。登时那丫鬟便呜嗷出声,与朝露争执起来。 洛真不去管她,与苏冬雪进了屋,刚落座便听见门外没了响动,不知道朝露使了什么法子吓唬住了那个小丫鬟。 苏冬雪敛了眼眸,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面容凄清。“你还回来做什么?有能耐逃出这里的早就走了,只有我们这种无能之人,才在这里耗着,吊着一条贱命。” 洛真按住苏冬雪的手,表情却是更加凝重“我回来,只为了做一件事。那就是护你们周全。” 话音落的时候,自己说的那句话倒像是在哪听过一般,搅动着鼻腔泛起酸涩。 苏冬雪眼中迷蒙,怅然道“我一生只顾自己周全,倒遇上了你这样的人物。” 洛真闭上眼,她与彩儿一同嫁入袁府来,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牵绊。 “你可要报仇?”苏冬雪红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刘氏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而郭宜安,逢萤等人如今更是凭着家族原因,在府里颇有威望。而……彩儿育有仓舒,完全沦为刘氏的棋子,你也是动不得的……” 苏冬雪略微激动着,陈述了这样一个事实。她似乎怕洛真不能接受,反握起了洛真的手,掌心新起的茧子,摩挲着洛真的指尖,让洛真的心尖又是一阵疼, 洛真望了望湛蓝的天,瞧着远处云卷云舒,似是笑着的“我等,天意自有安排,何必我来动手。” 疏桐院里,彩儿却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仓舒正在睡午觉,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握着彩儿的手指,十指连心。可彩儿却忽然想起,洛真方才回来,仓舒竟与她极其亲近的模样。 都说孩子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自己这辈子最亲的人,那么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仓舒,真就抵不过他初初睁开眼,看到的那一个人么? 彩儿微微皱眉,似乎此次见到洛真,她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似乎眼神中并没有多少恨意,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更多的是一种……可怜? 彩儿轻轻嗤笑一声,自己有什么可怜的地方,如今不也堂而皇之住在袁绍平妻的院子里,占着妾室的名分,怀里的也是袁熙的孩子。如此一比,她甄洛才是天大的笑话! 仓舒却是揉了揉眼,睡醒了,彩儿低头一瞥,却是心惊不已。仓舒如今的面容已经初具棱角,却越来越像,夏侯子桓。 千里外,空气中飘着腥甜的血味,马匹吃力又缓慢的走着,将士们口干舌燥,心里倒是忽的念起远在家乡的老母和妻儿来。 许攸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捋着长长一缕胡子,神情得意道“粮草运达,解得我军辎重匮乏,你我都是头等功臣!” 一袭褐色长衫,头戴冠帽的身影微微震了震,连带着身下的黑色骏马也哆嗦了一哆嗦。 淳于琼微微打量着许攸的表情,恭谦道“属下不敢居功,自然是大人独揽头功才得风光,我蹭一蹭大人的衣角都不甚荣幸。” 许攸笑道“你这张嘴,我是真喜欢,改日割下来挂在我军帐里,免去大半无聊差事。” 淳于琼则笑的更加恭迎,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一条舌头未免难看,我不若连带耳朵也给大人奉上,只要大人乐得开怀,属下万死不辞。” 许攸笑的更加开心,轻轻锤了锤淳于琼的肩膀,眼中则满是意味深长的眼神。 乌巢即到,许攸与淳于琼领兵去往官渡,却不想迎来的不是嘉赏,而是一纸书状,上书有人告发他在当年攻打公孙瓒的时候,押运辎重粮草,私自克扣,谋取财物。证据证言,历历在目! 袁绍暴戾异常,似乎久攻不下的战事让他不免烦躁起来,暴喝一句“许子远!你还有何话说?” 许攸一时懵了,平日里牙尖嘴利,小聪明不断。此时却怔忪着,哑口无言,似乎不敢相信多年前的旧账还会被人翻出来?而自己本是预备着来领赏的,此时却被叩了罪名,众目睽睽。 许攸不说话,袁绍瞧他神情已是猜的差不多了,登时便下令把他抓捕起来。 将士的铁腕抓的许攸肩膀痛,可他看向座正中的那个为之尽心尽力的人影,丝毫不留情面。许攸低下头,随着将士下狱。 夜深露重,许攸买通将士,一骑轻尘向着河对岸而去。 那里也是布满盈盈火光,仿佛希望。许攸眼中满是决绝,想当初他与袁绍,逢纪一同脱离董卓,同到冀州。即使自己不如逢纪计谋多,除却智谋,却也总做些下苦力的活计。可只为了那些许的军资,便将自己下狱? 月升至正中,许攸已经到了曹营外,早有巡防士兵将他挑下马,一柄樱枪抵在喉头。 “你是谁?为何深夜到此?” 许攸笑的淡淡的,大声说道“南阳许攸,求见曹公!” 彼时,邺城已是一派肃杀之景,时间过得快些,早便到了深冬。 洛真怕冷,拿着刘氏特意嘱咐过的‘月例银子’,却是连最糟的煤炭都买不够,何况还要加上饭食。洛真不得不求助于张林,卖得些优质炭火,整日的烧着。回报给张林的倒也简单,不过是又一张设计图,酒精灯的制造。 似乎年岁大了,洛真总喜欢回忆,手里捏着图纸,仿佛袁熙就在耳畔,嘲笑一句。可是洛真却头一次不希望他回来这里,只要他好好地活着,一辈子不回来都可以。 第四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图) 广袖流仙裙 郭嘉早便提出十胜十败论,言袁绍必败。时人以为戏言,觥筹之间静看官渡之战末,是袁绍意料之中,还是曹操能出其不意。 如今许攸叛逃,袁绍气不可遏,下令杀了邺城里许攸的家眷,一个不留。 而许攸咬碎了一口牙,向曹操献计,偷袭袁绍的辎重粮仓乌巢,轻骑而去,务必万无一失!曹操采纳了此计,留曹洪,荀攸守营垒,自己亲自率步骑五千,走小路趁着夜色围攻放火。袁绍得到乌巢被袭的消息,左右两难,犹豫不决。 张河建议救济粮仓,保住战争之命脉。郭图却建议趁曹操不在官渡,强攻曹营。袁绍于是派张郃等人为首将,却因曹营坚固,久攻不下。此时曹操在乌巢已然杀淳于琼,尽毁其粮草。郭图知道自己建议失策,反诬赖张郃攻打不力,张郃气急,自知袁绍无胜算,于是投降曹操。 自此,军心动摇,内部分裂,大军崩溃。袁绍只余八百骑,仓皇逃回。曹操则坑杀袁军八万人众,就此胜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袁府里得了消息,一片哭天抢地。刘氏满心满眼盼望着袁绍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已然寝食难安。众人皆惶惶度日,先忧未归人,更多考虑的还是袁军落败后,自己的安危。 吴琦岚却是难得展了笑颜,当初田丰便劝谏袁绍此次不应出兵,否则必败。如今应了他的话,袁绍若是回来便该对田丰器重有加,自己也该重新在这袁府里直起身来。 吴琦岚扯了扯有些褶皱的袖子,眼中已然得意起来。“暮辛?暮辛!” 暮辛不似吴琦岚,被禁足在这凌波院里,渐渐失了势,连些下人都敢时不时的到院门口冷嘲热讽几句,气的吴琦岚直跳脚。暮辛却是悠然进进出出,与刘氏汇报,虽然不至于与吴琦岚交恶,却也不像往常那般恭敬了。便是吴琦岚心里有气,也不得不忍气吞声,讨好起暮辛来。 只是这天下大势,变幻莫测,府里亦有人欢喜有人愁。倒不知,这欢喜的吴琦岚又能欢喜几时? 暮辛很快来到吴琦岚身边,恭恭敬敬欠身道“夫人何事?” 吴琦岚斜眉一挑,打量着暮辛俊俏的小脸,却是开口道“突生如此变故,我自应该去安慰母亲,然母亲未开口解禁我,我又怕失了礼数,你瞧着呢?” 暮辛眼珠子转了转,微微笑道“老夫人定会怜你一片孝心,怎会怪罪?” 吴琦岚张扬笑道,哪里有半分哀伤之意。“这便去吧,去帮我把当年洛阳巧匠做的金缕霓裳拿来,接近一年的时间,怕是府里的人都小瞧了我吴琦岚了。” 暮辛微微含笑,低首不语,腿脚麻利的去了衣柜寻出那锦盒里的衣裳来。 疏桐院里,洛真瞧着那空空的竹笼子,有些想念小花狸。 那日张林取了银两送到王荣屋子里,解决了他棘手的麻烦。洛真便把养的圆润的小花狸交托给了他。 张林皱眉道“不可,这花狸是夫人保命的宝贝,老夫如何能拿?” 洛真却是对着张林深深鞠躬道“昔日拖累与您,我无以为报。如今我该是粉身碎骨,也该报答您。” 张林闻言顿时惶恐不安,他哪听得洛真说过如此严重的话?急忙接过小花狸,慌张问道“夫人有话还请明示。” 洛真抿唇“袁军必败,邺城也安稳不了几时,你若信我,便赶快去往许都落脚,若是再过几日,怕是邺城该要封城,届时……” 张林疑惑,打断道“我军十几万兵力,敌不过曹阿瞒几万?” 洛真动了动嘴角“这世上谁能想到袁大将军会败?说出来恐怕会被当做笑话……除了田丰。”洛真心神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林见洛真不愿详细透露,也不再问,反而关心道“不知夫人安排老生走,却置自己与何地?” 洛真挺直了身子,眼中略微放空,似乎能看得到邺城破,曹军长驱直入那日,满地的鲜血,和血色里那个将她带走的人。 曹丕。 “我留下来,是因为还有人不能走,我要保护她们。还有人没有回来,而我不想让他回来。” 张林于是走了,带上了李达吹一起,至于周栾,如今已是邺城里首屈一指的名医,料他也舍不去那些名利,张林也就不费口舌。 举家悄无声息的搬走了,倒也没惹得谁注意,毕竟在如今年代,人命轻贱,谁还去注意旁人来往? 李达吹问过张林,为什么那么相信甄夫人,当年一起图谋假装怀孕,甄夫人不也信誓旦旦?张林摇摇头“我走过了半辈子的时间,救回来的命无数,无能为力的也已几何。” 张林笑的坦然“我看人不错,直觉也告诉我,信她。” 张林不知道,他这个决定救了自己的命,也改变了他此后的生活。 彩儿抱着仓舒也去看望刘氏,一行人吵嚷着向着竹漪院去了。朝露关上门的时候瞪了她一眼,转身去翻检洛真的衣物。 秋去冬来,幽州怕是更冷,不知道是否落了雪。 洛真倚在窗前,紧了紧袖口,却听得朝露惊讶一声道“夫人,这件衣物真是好看。” 衣柜旁,金线绣的锦盒落在桌子上,朝露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件广袖流仙裙,轻轻展开。 湖蓝色裙裾线条飘逸,白色纱衬,袖口宽广,触手生凉。 洛真些微晃神,只记得这是当年为自己算命的刘良赠与的衣裳,出自江南绣纺。那一年雨水与阳光正好,桑叶肥妹。新蚕吐丝精密制成,据说世间只有两件,董卓赐给了刘良。 而刘良把其中一间送给了洛真,另一件则送给了蔡琰。 蔡琰,蔡邕唯一的女儿,甄尧的妹妹。若是与甄尧一胞所出,与甄尧同等好看的容貌,也该是倾国倾城。 甄尧一去长安已经这么多年,不知道有没有找到蔡邕的尸骨,与夏侯樱同葬。又有没有找到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 朝露有些爱不释手,却又不敢蹂躏,只蹑着手又将衣物仔细折好放了回去,回头却看见了洛真悲伤地神色。 “夫人,你怎么了?” 洛真走过去,拿起锦盒,不答朝露的话,却说些无关的事“这衣裳薄,怕是等来年夏日才能穿上了。” 朝露的心思顿时又转移到这裙子上,开心笑道“夫人若是穿上这件衣物,定是风华绝代,世上无人能及。” 洛真却垂眸,素手纤纤拂过锦盒,一颗泪痣越发明显,却也越加美丽诱人。 吴琦岚着金缕霓裳,禁足后首次踏出凌波院,不由深深出一口气“去疏桐院,甄洛和彩儿,我总要去见一见。” 暮辛躬身提醒道“不先去见老夫人么?” 吴琦岚皱眉,面上恢复了一贯的跋扈之气“疏桐院,开路!” 暮辛暗暗咬了咬唇,应声在前面走着,向着疏桐院而去。吴琦岚则一身珠光宝气,亮得耀眼,趾高气昂的望着偌大的袁府,待大将军回来,将舅父从狱中放出,这里又是她的天下了。 朝露是被一道闪着金光的人影吓到了,再一瞧,正是穿的隆重又显眼的吴琦岚。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一声“吴夫人到。” 洛真放下手中书卷,从丫鬟房里走了出来,却见吴琦岚掩面而笑“甄夫人原来住在这里,可是比甄府舒服?不然为何会不在无极老是待着,回来作甚?” 洛真上下打量了一下吴琦岚的行头,真心道一句“姐姐这件衣裳倒是合身,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既是喜事,姐姐便不必与我寻开心了。” 吴琦岚受的夸奖,脸上笑意更甚“也罢,你不过一个落水狗,我也就不再插一刀。若是疏桐院的丫鬟房住不惯,便来我凌波院的丫鬟房住,那里可要更宽敞。” 朝露气的直握拳,洛真却是幽幽行礼“谢姐姐关心,请自便。” 吴琦岚便抚了抚袖子,向着彩儿的正室而去,左右寻不见人心下便知道她这是去竹漪院看望刘氏。脚下也麻利起来,与暮辛急忙去了,路过洛真门口还是忍不住掩唇嘲笑一句“妹妹可是天生的好命数,不要着急。” 洛真不语,手中书卷上正写着一句‘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天高路远,汝等且看。 刘氏是真心在哭,两个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她哪里想到留给自己小儿子的江山,就要这么白白断送了!自己多年苦心经营,暗中调度只为了袁尚能继位,如今哪里能有位可承? 逢萤亦伤心欲绝,却好在自己的父亲逢纪和袁尚都能平安归来,且得袁绍信任,算作安慰。 郭宜安则是暗中抹了一把汗,大军即殁,距离最近的青州袁谭也该回来保卫邺城。而自己并没有解决掉府里的逢萤,袁绍麾下自己的父亲郭图同样不及逢纪,此等境况,如何能与袁尚一争继承之位。 即使在刘氏眼里去了大半的江山事业,仍是旁人眼中令人垂涎的肉。 第五章 月中天百五更寒 袁绍是在冬日里第一场雪落的时候回来的,面色乌青,风尘仆仆。 众人皆去府门口迎接,各个神色哀愁,唯独吴琦岚面上带着些笑意。袁绍四下打量,正看见默默跪在一旁的洛真,不由皱起了眉。 刘氏上前扶着袁绍,恢复了一贯的雍容,紧紧抿着唇,眉间却是凝重。众人分开一条路来,望着刘氏与袁绍一同走向正堂。 袁尚跟在其后,衣裳皱着,有些狼狈。许久未见,逢萤自是赶忙凑过去嘘寒问暖,洛真却清楚地看到袁尚眼中的不耐烦和厌恶。 洛真垂首随着众人去往正堂,竟是悄无声息般,让人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无人看到,彩儿一双眼却是盯她盯得紧紧地。 她发现甄洛似乎变了。当年甄俨被刘维善,甄道和林夫人害死,彩儿是亲眼见着甄洛是如何铁腕手段将他们整的生不如死。可是几年前甄洛亦受了委屈,该是对刘氏与自己恨之入骨才对,可她却是一连消失三年躲在无极甄府不说,即使再回到袁府也是忍气吞声。 在她的眼神里还是恨的,但更多的是……等待?等待什么呢?彩儿右眼突突的跳了两下,恍然间发现她与甄洛相处这么多年,却仍然看不懂她一丝一毫。 仓舒在彩儿怀里自是安分,一双大眼睛只瞧着洛真笑。洛真亦回首温柔望着仓舒,抬眼对上彩儿的,却是凛冽。 袁绍开口了,几年不见却是苍老了十几岁的样子。“此次,一败涂地,唯有安顿好接下来的事情……咳咳……才是对你们的交代。” 刘氏急忙帮着袁绍捶了捶后背,咳嗽几声,涨的满面通红。 吴琦岚尖声细语,此时在满堂沉寂中陡然发声,更是搅得人打心眼里不舒服。“父亲何故说丧气话?我舅父定会竭尽全力,辅佐与您,共谋大计!” 袁绍抬起暗淡的双眼,已是布满血丝,接过刘氏递来的茶水喝了几口才缓和过来。 “田丰……是我没有听他的意见,才至如此地步!咳咳,来人呐,快些将田丰从牢狱里接出来……” 袁尚应声,便下去了,逢纪紧随其后,两人大步流星,看起来比袁绍还焦急。 郭宜安瞧着一众人中郭图的身影,不禁红了眼,再一瞧郭图却是紧紧盯着袁尚与逢纪身影,则皱起了眉,不解其意。 此番颠簸,袁绍重病,急需行医,众人便各自散去。 郭宜安瞧着吴琦岚得意的模样,心知若是田丰重新得到重用,恐怕府里的江山便又要分她一半,不免心生献媚之策,刚要向着吴琦岚离开的方向去,却被郭图一把抓住,低声说道。 “女儿不可,你且速速与谭儿联系,让他快些赶回府里,其余的人和事都不要掺和。” 郭宜安重重点了点头,望着郭图离去的背影却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田丰重新启用一事还有变数? 郭宜安一向愚钝,此时倒是歪打正着猜对了。 吴琦岚描眉画唇等着自己舅父出狱的好消息,却不想只等来一袭孝衣。暮辛捏着白的惨烈的孝衣站在门口,朝着吴琦岚努了努嘴。“夫人,田大人死了,丧事从简,你速速穿上这衣裳与我去吧。” 清脆一声,胭脂落在地上,溅得一处殷红。吴琦岚微微咧嘴“暮辛,你胆子够大的,竟然来开主子的玩笑,你别以为你是母亲身边的人,我就不敢动你,等我舅父出来,我就算杀了你,母亲也不能奈我何!” 暮辛站在门边仍是笑着,望向吴琦岚的眼睛里皆是怜悯。 “你快说你是骗我的,我还能饶你一命!”吴琦岚的眼中尽是不安,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暮辛斜起嘴角“田大人在狱中嘲笑大将军不听他所言,以致兵败。大将军一怒之下将他砍了头,倒是念及他往日的功劳这才没草草埋了。这下,你可是清醒了?吴夫人?” 吴琦岚一个趔趄瘫坐在椅子上。 暮辛走过来将白色番布简单拼凑的孝衣往吴琦岚身上套,动作缓慢又优雅。“夫人,我劝你还是安生度日,府里养一个闲人吃口饭也不是难事,千万别想着……” 啪的一声。 暮辛脸上浮现出五指印,一袭破布白衣裹着的吴琦岚倒是红着眼“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暮辛揉了揉脸颊,漫不经意的笑道“从你一入府,便睡在麝香熏的席子上,你还蛮喜欢那个香味的,你说你好不好笑。” 暮辛伸手将吴琦岚身后的白色帽子拢起来,一边继续说道。“那种情况下还能怀孕,你也真是造化。老夫人便只能安排李大夫去故意惹得甄洛怀疑,指证你假怀孕。夫人连大夫都不请来确认便直接对你动了刑,你却还去怪罪甄洛,你说你好不好笑。” 吴琦岚脸色越发惨白,暮辛却是细心地替她扯着衣服边角,嘴角含笑。“后来,夫人故意让你发现江舟晓和王荣的奸情,为的便是借你的手除掉他们。而你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聪慧无比。你说你好不好笑?” 吴琦岚终是忍不住握紧暮辛的手腕,眼中迸发着愤怒的火焰。“这么说,江黍死的那晚,云水亭边,甄洛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手腕微微刺痛,暮辛却是笑的灿烂“直到彩儿与老夫人达成协议,你便成了废棋,这些年的憋屈,你可受的舒服?” 吴琦岚仍旧气不可遏“我早便知道你是母亲身边的人,但我自问待你不薄,希望能拉拢你。即使你有一点点的良心,为什么如此对我?” 暮辛眼角忽的落了一滴泪“我的亲妹妹,比我先入府为奴,头一个伺候的主子便是你……你却活活拿鞭子把她打死!” 雨夜簌簌,小茅房岌岌可危的门被推开,送来的是妹妹的尸体。父亲和母亲当场便哭晕了过去。而她却清晰的记得,袁府的人赔了二两银子,说是病死的。 满身的伤痕浸着血,妹妹的眼睛睁得浑圆,这会是病死?从那一刻起,暮辛便立了誓,叫伤害妹妹的人也尝一尝死不瞑目的滋味。 暮辛挣开吴琦岚的桎梏,微微躬身道“夫人请吧,田大人的丧车在后门候着了。” 初雪便如此厚重,一步一步走上去都那么艰难。 吴琦岚着一身白,跟在一辆马车后面,而马车上是田丰的棺木,黑漆黑底。 暮辛尽职的跟在后面,时不时的瞥向前方,尽职尽责的查探路况。车夫一路稳妥,很快便到了城东坟地。 简单立了木碑,吴琦岚默不作声的燃了些纸钱送田丰上路,念念有词,暮辛却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但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暮辛向着车夫使了使眼色,车夫便拿起一把刀悄悄移到吴琦岚身后。 “呃……” 一声闷哼与刀剑穿透皮肉的声音中,暮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夫人,老夫人和将军觉得你也不必回去了,这里山清水秀,你可满意?” 吴琦岚呕出一口血来,仰天长叹“满意……我这便解脱了,半世的争来抢去,宠爱冷落,倒也厌烦了。只是恨自己一心要嫁给袁显奕,当年潇洒的吴琦岚竟成了如今这般肮脏的样子……显奕!” 车夫将刀从吴琦岚背脊中抽出,带出一泼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 吴琦岚则没了生息,眼中含笑,似乎看到了十四岁及笄那年,红枣骏马上挥着长鞭的少女。 路上走过一个手拿一把折扇,弯着眉眼的少年。 暮辛转身,头也不回,直到听到衣帛被刀剑刺裂的声音,和暖暖的热流从胸腔喷到面前的雪地上。 车夫掂着手里的钱袋,叹息道“老夫人说,你也不必回去了。” 暮辛跪在地上,车夫却是连刀都懒得拔出来,直接驾车而去。暮辛轻声咳了咳,捂住要呕出的鲜血,只觉喉咙一阵腥甜。 要死的时候,已经没有痛觉了。暮辛倒在地上,看着灰蒙蒙压抑的天,忽的就想起了朝露来。那个和自己妹妹一样傻傻的孩子。明明受了刘氏的指点要监视对付甄洛,却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与他爱的人在一起,敢于背叛刘氏,站到了甄洛那边。 真是个傻孩子。 如果自己能回去,倒是想带她回家看一看爹娘,便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暮辛微笑着,僵直了手指,雪落下来,覆上她忧伤的眉眼。 袁尚与逢纪自然不能让田丰出来,且不论田丰效力于袁熙,且不轻易动摇。单是他的才能便为逢纪忌惮,牢狱里屈居的田丰自然颇有怨言,逢纪则添油加醋亲自给田丰带上了个不敬主公的帽子,送他上了黄泉路。 吴琦岚和暮辛在送葬途中被匪徒掳走杀害的消息只传回了府里,朝露登时便哭出了声,眼中全是疑问。洛真却是转瞬之间便知道其中由来。 未绣完的绣帕搁置在一旁,朝朝暮暮四字已初见轮廓,可伊人身影犹在,却再也没了暮色。 第六章 容华谢后山河寂 袁绍这一场急病来势汹汹,眼瞧着身形日渐消瘦起来,田丰一事,让袁绍气不可遏的呕了口血,刘氏犯了急,急忙招周栾来。周栾却只是连连摇头道“大将军只是偶感风寒,身体上的病好医,但这心里的病……” 刘氏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袁绍心里的结。可谁又能说得动他,谁又能说些什么给他听。 周栾身形稳健,不急不缓的出了袁府。回头望一眼,见送自己的丫鬟侍卫尽数返回袁府后,拔腿便跑,引得路人惊奇。 王荣站在墙角,看着周栾的身形不禁纳闷,甄夫人怎么知道周栾大人给大将军诊完脉,便是这幅落荒而逃的模样? 疏桐院里,彩儿头一回抱着仓舒进了洛真的门。 仓舒已经可以在地上蹒跚学步,头发拢在脑后束了个发髻,再瞧着那好看的眉眼,竟有些像个女孩子。 彩儿看着洛真面前的字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甄夫人倒是不急,呵呵。大公子已经离开青州,在回邺城的路上,三公子则守在大将军身边,日夜照料。唯独显奕……” “显奕?”洛真放下手里的笔,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叫他这个名字?” 彩儿伸手捂住仓舒的耳朵,笑一声道“你与公子新婚之夜,我在床上叫这个名字,不下数次呢……或许我最尊贵的小小姐也没想过,你千方百计守身如玉的现今,竟是成了天大的笑话!哈哈!” 朝露上前便要给彩儿一巴掌,却被彩儿的随身丫鬟手眼明快的按住了。 朝露却是挣扎着对着彩儿啐一声道“你这心肺被狼吃了的贱人,夫人待你如何,你却不识恩德,倒打一耙!” 彩儿悠然拿出帕子掩面嫌弃道“朝露,倒没见过你这么失礼的模样,看来还真是跟什么样的主子,便养什么样的性子呢。” 朝露闻言又要向着彩儿扑去,洛真却挥了挥手“彩儿,你此次便是为了羞辱我来的?” 彩儿这才收了张扬的神色,低声道“袁府要有变故,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告辞。” 彩儿牵着仓舒慢慢的走了,窗外的风雪很快便掩了她们的身影。朝露重重的关上门,气鼓鼓道“大冷天的,不在自己屋子里老实的待着,非要来寻我们找些气?” 洛真再度抬起笔,将那副字帖细细写完,这才开口道“彩儿是在提醒我,大将军恐怕缠绵病榻,命不久矣。袁谭已然收到消息,急速赶回来,欲与袁尚一争高低。唯有显奕,还没有动静。” 幽州茫茫,袁熙领兵驻守一方,彩儿哪知刘氏和袁绍的心思,还想着让袁熙也赶快回来,争一争这人人趋之若鹜的位子。由此,倒是能看出彩儿这一片为着袁熙的心思。 洛真展开桌上这一副字帖,弯了弯嘴角道“只要显奕知道我在袁府,他恨极了我,便不会回来,也才能置身事外,保得平安。” 笃笃笃。 夹杂着风雪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这寂静的氛围,朝露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抹了眼泪,转身用袖子擦了擦才凑到门边问道“是谁?” “夫人,我是王荣,有要事与夫人说。” 洛真已经折好了字帖,捏在手心里开口道“进来说话。” 王荣拂去身上落雪,转身向院子里张望两眼,这才关了门与朝露一同踏进屋里来。朝露许久未见王荣,自然时不时偷瞄两眼,再看王荣却是浑然不知的模样,不知道是否真的不知道朝露的心意。 “夫人,周栾周大夫果然刚出了府便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向着他府方向奔去,不知为何……” 洛真点了点头“看来彩儿说的确实不错……王荣,我这里有一副字帖,还有些散碎银两,你帮我拿去给江舟晓,她看完自会明白。” 王荣有些局促,不敢接下这字帖和银钱。他与江舟晓两情相悦,却是小心翼翼的往来,哪敢光天化日之下便送这等信件去,招人非议。更何况还是袁绍在府里时? 洛真知道王荣顾虑,继而开口道“这字帖暗藏玄机,即使被人发现也不妨事。府里现在人心惶惶,你去见江舟晓也没有以往那般顾虑才是。” 王荣闻言,这才收下了字帖和银钱,就着茫茫大雪向着竹漪院去了。 洛真见朝露还依依不舍的站在门边望着,叹一句“朝露,王荣与江舟晓今晚将离开袁府,你若愿意,一同随他们去吧。” 朝露惊讶转身,思虑片刻已然明白,洛真是要把她们都送走,远离这即将到来的血腥杀戮。可她哪能随着王荣他们走? 朝露笑的苦涩“夫人,王荣是专情之人,我遇到他便只能默默守着,连旁的心思都未曾有过,只希望他与江夫人两人安稳生活,自是不敢与他们一同离开,多做打扰。” 朝露定定看洛真一眼,眼中晦涩不明。“我自小孤苦,无父无母,上天恩德,让我遇到这么多真心待我的人。暮辛,王荣大哥,和夫人你。只是如今,去的去,走的走,好在你还在这里,我便有了归处。夫人,我不走,我要与你一起。” 朝露悄然跪在了洛真脚边,言之切切,让洛真禁不住红了眼。急忙把朝露扶起来,洛真微微笑道“你既是清楚王荣与江舟晓,便无需我多劝导。放你离开我也不放心,便跟着我吧,只要有我在,便有你的活路。” 这话说的略微惨烈,朝露却重重点了头,刀山火海,血雨腥风,一起闯便是了。 另一边江舟晓拿起了字帖,倒转过纸张才从左至右读的通顺。 ‘子时,趁谭归邺,往许昌。’ 王荣立在门口,灯火恍惚了他的身形,他似是噙着笑,望着江舟晓,坚定而又犹疑。 江舟晓将字帖递给王荣,淡淡开口道“如今邺城闭城已久,来往进出盘查严密,袁谭大公子回来倒是个出城的好时机,只怕我们这一走,再也帮不上甄夫人什么了。” 王荣渐渐握紧手中的字帖,眉色一紧。“你我势单力薄,若是留下,或许还是给夫人添加负担,她是个稳妥的人,我们便听从她的安排吧。你这便收拾行李,我先去安排其余的事。” 两人约定下来,燃了字帖,便各自行动去了。 子时。 袁谭自青州而归,城门大开。江舟晓与王荣二人躲在城门后,见着骑兵奔腾而过,大门就要再度关紧,王荣急忙拉着江舟晓乘上一匹骏马,重力击向马臀。 嘶!骏马长吼一声,向着正在关紧的城门而去。 马身上的颠簸让江舟晓禁不住紧紧拦着王荣的腰,一如董卓下令屠杀洛阳里袁府那年,也是身前这人单枪匹马救自己于血海。那时年少,自不知一份感情竟会如此之重,时光荏苒,她还在他身边。 十米的距离,城门已关了一半,守卫们拿起刀枪围了上来。 王荣问“晓晓,你怕么?” 江舟晓攥了攥掌心,王荣的衣衫,嗫喏一句。 “不怕。” 马蹄翻飞,守卫们哪敢靠近,只眼睁睁看着两人一马飞驰而去,穿过只余一人缝隙的城门,向着许昌方向去了。 竹漪院里,袁绍深夜里咳了血,故而满院通明,刘氏连忙下了令去寻周栾来。袁尚则跪在床边,衣衫不整,端水喂药,旁人看了都赞叹不已,深以为孝。 袁谭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身上的落雪被热汗蒸化,氤氲成一点一斑的水渍。他亦疾奔竹漪院而去,见着刘氏便行礼道一句“母亲,儿子来迟了。” 刘氏眼睛红红的,扶起袁谭道“快去看看你父亲吧,几日了,都没有好转。” 袁谭这便随着刘氏一同去往内室,袁尚见着袁谭却不说话,仍是手拿着汤匙耐心的给袁绍喂药。 袁谭冷笑一声“这药可干净?母亲,还是等大夫来了,让大夫看过了药,再给父亲喝才是。” 刘氏还未说话,袁尚登时便摔了药碗,药汁四溅,惊得刘氏不禁倒退一步。 袁尚一步上前揪住袁谭的领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会害了父亲不成?” 袁谭双手扯开袁尚的手,轻蔑一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看还是你我轮流照顾父亲才是,那样才不致互相猜忌,合家安乐。” 袁尚气急,挥着拳头便往袁谭脸上招呼,暴怒道“你凭什么?回你的青州老实待着不好么?” 袁谭亦迎上去,几下挡住了袁尚的拳头,两人这才分开了身形。袁谭不禁笑道“我回青州?然后看着你领兵十万只身而归?弟弟啊,我看还是你去守那沿海的青州去吧。” “住嘴!” 袁尚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这气势如雷的声音,呆呆转身,露出那倚在床边,目疵欲裂的人影来。 刘氏迎上去赶忙帮袁绍顺气,安慰道“孩子不懂事,你不必与他们置气,养好身子要紧。” 袁尚与袁谭也乖顺的立在一旁,哪还有刚才的气势。 袁绍却谁都不理,径自吩咐道“去,让熙儿回来。” 第七章 玉在山而草水润 袁绍这一开口,刘氏和袁谭袁尚兄弟顿时便呆住了。袁绍皱眉,咳嗽着怒喝道“怎么,没听清么?赶快派人去把熙儿带回来!” 袁尚首先反应过来,躬身应道“父亲莫急,我这便派人去通知二哥回来。”说着,袁尚便出了门,刘氏回头望一眼,略有所思。 袁谭面色虽不悦,到底也凑到袁绍跟前,寒虚问一句“父亲,您身子可好些了?” 袁绍看着地上碎了的药碗,冷哼一声“你们连药都不让我吃的安生,还来问我病好不好?” 袁谭嗫喏一句“我这是怕弟弟对您有旁的心思。” 刘氏上前,冷声道“那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们都是我生的儿子,如果他都敢谋害他的父亲,你是不是也存了同样的心思?” 袁谭慌忙跪下,连呼不敢。 刘氏粗喘着,似乎气不可遏。“谭儿,你这么急着赶回来,我还以为你是一片孝心,原来竟是忙着来怀疑尚儿?” 袁谭张嘴想要解释,却看见袁绍眼中的厌恶,心里更是憋屈的紧。“父亲好生歇着吧,孩儿先告退了。” 袁谭起身便走,刘氏暗自松了口气,转头看见袁绍忧伤的脸。 周栾不见了,四处也寻不到,刘氏无奈只好另寻旁的大夫,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是这等大事,想必大夫为了保命,也有隐瞒。 果不其然,新寻的大夫也说只是寻常风寒,好生调养便是。刘氏问了些注意事项,便遣丫鬟送大夫走了。遥遥望着疏桐院那边,刘氏想到了袁绍所说让袁熙回来的话,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凌波院空了,刘氏安排洛真住进去,洛真委婉拒绝了,说这简单的丫鬟房倒也住的习惯,不必搬来搬去,惹得麻烦。 刘氏哪会这么好心?不过是想着袁绍若是知道甄洛住在丫鬟房里,免不了该以为自己张扬跋扈,故才将吴琦岚住的晦气院子分给洛真。 洛真明白刘氏的意思,倒也不拆穿。听着刘氏讲些袁绍如今的情况,倒也为袁绍担心。尽管早便知道袁绍在官渡之战后便命不久矣,如今切实的数着日子等着,倒也觉得揪心。 刘氏看着洛真软下来的神色,悠悠道一句“将军昨个晚上让尚儿赶快传熙儿回来,幽州路远,怕是要些时日。” 洛真心里咯噔一下,忙想说不可能,此时袁绍病重,袁谭即归,与袁尚明里暗里的争这继位,何故要袁熙进来插一腿? 再看刘氏的担忧的脸色,倒不像是来骗自己的,倒像是来试探,否则也不会如此和颜悦色。思及此,洛真起身道“我也该去探望父亲了,母亲请便。” 刘氏尴尬笑了笑“我正好要去看看彩儿和仓舒,将军惦记着。” 洛真应着,身子却向外走,丝毫不在乎刘氏还在叙叙说着。朝露紧跟其后,偷偷回首看一眼刘氏,不禁轻声笑道“老夫人气的脸都白了,夫人,这些时日的气,我这算是解了一半。” 洛真却似乎并不在意,只快步向着竹漪院而去,嘴上随意说着“另一半,很快应是能解了。” 袁绍年纪大了,身子也大不如前,本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加上心火郁结,竟成了火气与寒气共盛的急症。若是搁到平常,周栾也敢用些烈药,强行祛除寒气再泄火气。可是见袁绍的精神已经萎靡,怕这一副药下去,若是熬不过去,自己恐怕也便成了陪葬。 周栾跑了,洛真也就知道,袁绍这病怕是没救了。 一步一步走向内室,洛真依稀想起几年前,袁绍与自己彻夜长谈,同样也是这漫天的大雪。 内室里,袁绍还在休息。紫橦被刘氏留在竹漪院看护,手里端着一碗药,缓缓地搅动着。见到洛真则讶异一声“甄夫人来了?夫人刚去了疏桐院呢。” “我与母亲已经遇见,她现在正在彩儿处,我是来探望父亲的。”洛真侧目向内室里望了望,隔着重重帘幕,只瞧见一片灰蒙蒙。 紫橦斜眼挑了挑,道一句“不巧了,大将军刚睡下,甄夫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洛真闻言便要转身,忽听到袁绍轻咳一声,渺茫的声音透着微弱,让人听着便觉心伤。 “是洛儿么?进来说话吧。” 洛真应声,便由着朝露掀开珠帘,走进内室,来到床前。 屋子里暖意融融,干净又整洁。若不是袁绍那苍白的脸色,倒丝毫不见病人房里萦绕的衰败之气。 洛真行礼,开口问道“父亲可觉得冷?” 袁绍似乎笑了笑,扯着干涩的嘴角,笑的让人难过。“旁人都问我好不好,独你问我冷不冷?”说完这句,袁绍忍不住又掩着嘴咳嗽两声。 “天下寒士何其多,我却还能暖和这惨败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我最后的宽待。” 洛真鼻子一酸,笑着安慰道“多少人暖了身子,却暖不了心。父亲是有福气的,子孙皆在,阖家平安,如此,不知多少人羡慕。” 袁绍微微垂眸,不语。转瞬抬眼道“是芳兰与你说的,我要令熙儿回来,所以你才来问我的是不是?” 洛真知道袁绍是聪明人,自然也不绕弯子“我来便是要问此话真假,父亲又是何意。” “你以为尚儿会通知熙儿回来么?芳兰也是去试探你,目的也是为了经你之口,来我这里打探消息而已。” 袁绍自嘲般笑了笑“而你,不想让熙儿搅进来,只想让他在幽州安逸的待着,故才委屈自己,受着芳兰和众人的欺凌,回来这里。洛儿,若是熙儿知道你的心,也该原谅你了。” 话毕,袁绍又咳嗽一阵,面色因为呼吸不畅而潮红起来。洛真走至桌边,倒了杯热茶递到袁绍面前。袁绍接过,还未递到嘴边却呕出一口血,染红了茶水。 洛真心里刺痛,却只能唤紫橦进来,照料袁绍。 离开竹漪院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内室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却重重的敲在洛真心里。 洛真曾经想过,若袁绍不是这雄踞一方的豪杰,只是个寻常富贾人家。那么三子之间便没有这种非死即生的争位,也没有那惨烈的血色阴谋。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他雄姿英发,写下许多辉煌,经此一败,却再也难起,无形之中,都是命运的安排。 云清院里,郭宜安与袁谭正焦急的等待着,先前刘氏请去给袁绍探病的大夫倒被袁谭派人绑了回来,威逼利诱的这才说了真话。 袁绍活不过一个月了。 袁谭一拍大腿,怔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却是吩咐把这大夫杀了,扔到乱葬岗去,以免袁尚再得了消息。 郭宜安皱着眉头道“三弟与父亲一同征战多年,想必父亲是有意让三弟继承的吧。” 袁谭耸了耸鼻子,满不在乎道“无论父亲最后意欲为何,关键便是看谁的手快,谁的眼明,谁的人多……” 郭宜安细一思索,又道“父亲让二弟回来又是何意?二弟领兵据幽州,正是块兵精粮足的宝地,二弟又颇具英才,以往也是深得父亲心。” 袁谭瞧着落雪,轻笑一声“既是三弟接下了统治二弟的口令,怕是直到父亲没了,二弟才能收到消息了,谁又能怪到我们头上?” 郭宜安这才算放了心,招呼着人准备饭菜,破天荒的把寒绯和冰凝也一并喊了来。 袁谭身边围坐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自然心情舒畅,难得的开怀大笑。到了这种一致对外的时候,郭宜安对寒绯便颇为优待,而寒绯知道自己并无背景,即使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郭宜安却不一样,她是郭图的嫡生女儿,她在便意味着郭图一众人都支持袁谭。 由此,寒绯倒也不计较袁谭此时的偏爱,甚至对待郭宜安也更加尽心。 相比之下,辰景院却是冷清的有些可怜。 袁尚志在必得,唯独忌惮袁绍还有意与袁熙,心中左右衡量,便压住了袁绍要袁熙回来的消息,至于以后袁熙怪罪与他,另说便是。 逢萤备好了饭菜,怯懦道“显甫,吃饭了。” 自从江黍死后,袁尚便要休了她,可连她也知道,只要逢纪在,她哪是能被说休便休的人? 虽然没有休,却就此守起了活寡。 袁尚年轻力胜,睡遍了辰景院的丫鬟,却独独不碰她。忌惮着逢纪,虽然没有再娶,可谁都知道他在外养了多少歌姬舞女? 逢萤气,可是这种事情纠结到底,还不是怪自己不争气,只能懦弱的讨好着袁尚。 袁尚被这脆生生的声音打断,心中自是不悦,抬头看着饭席旁那个站立的娉婷人影,眉头一皱,却是挂上了笑意。 袁尚走过去,执起逢萤的手,一同落座。逢纪有些惊讶,开口道“显甫,你不是不喜欢与旁人一同用饭么?” 袁尚勾起嘴角,俊俏的脸带了些邪魅。“你哪是旁人,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呢。” 逢萤差点潸然泪下,蹲坐在一旁,不住的给袁尚夹菜,她以为袁尚良心发现,终于对她好了,她以为袁尚体谅她的苦心,终于肯原谅她了。 却听得袁尚幽幽问道“岳父大人,什么时候能来一趟辰景院?我有事与他商议。” 呵,逢萤落了滴泪,却是笑道“待用过饭,我这便去请父亲来。” 第八章 鸿飞何复计东西 江舟晓与王荣私奔了的事,让刘氏恨得咬碎了一口牙。倒不是气她不顾袁绍,与人偷情,而是气她跑得快,没落到自己手里。瞧着袁绍吊着一口气的模样,刘氏也就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他,只安排了夏侯娴和苏冬雪来各自照顾几日。 袁绍虽是病着,仍是召见了不少人,问一问如今的形势。 官渡之战仓皇而退后,曹操在袁绍大营发现许县及军中的某些人员,曾写信向袁绍表态,他下令将信件全部焚毁,以示安抚反侧。如此一来,倒起了收买人心的奇效。 相比于曹操的春风得意,袁绍这边却又生事端,冀州发生叛乱,袁绍重整旗鼓派兵镇压,耗费半月余得以镇压,总也算保住了一方危土。 袁绍知道,曹操在等待时机,而这时机最好不过自己驾鹤西去的时候。望着一种伏地的谋士,和袁谭袁尚二子,袁绍轻咳一声,“官渡虽败,底蕴犹存,曹阿瞒若想取我的江山,恐怕要费些力气。” 袁绍所言不虚,座下谋士亦随声应和。直到袁绍乏了,众人这才退下,却人人面带忧色,似乎为袁绍的身体担忧。 苏冬雪搀扶着袁绍回了竹漪院,正撞见彩儿抱着仓舒候在堂里,与刘氏说的热闹。见着袁绍回来,彩儿连忙行礼“父亲。” 袁绍抬手“你不必唤我父亲,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我袁绍的儿媳。” 一番话说的彩儿登时就挂不住脸,却也不敢多言,只黑着脸站在一旁。刘氏则抱着仓舒到袁绍面前,笑道“仓舒又长了不少,现在说话说的也可清楚了。” 仓舒虽是快要五岁的年纪,却极聪慧,拍拍袁绍的手道“母亲给祖父带了一只人参来呢。” 袁绍惊讶挑眉,倒没想到一个孩童便能看穿自己对彩儿的厌恶,反而存意缓和,又不生硬。当真是少有智慧的人! 袁绍这才有了笑意“既是有心,我便收下了。仓舒被你照料的这样好,洛儿以后接过去也省心许多。” 这话一出口,满堂的人都呆住了。刘氏不知道袁绍为何要提这茬,虽然洛真是明媒正娶,如今吴琦岚死了,只她一个是袁熙的正妻,彩儿作为妾室,所出的男孩自然可以过继到洛真名下养着。可是洛真已经回来这么久了,她自己都选择不争不抢,安然度日,袁绍这是在瞎操什么心? 苏冬雪倒是满含笑意的看着彩儿欲哭无泪的表情,她知道袁绍不过是气彩儿的行径,想要故意让彩儿难堪才是,怎么会还来搅混这后庭的水呢? 彩儿满脸涨红,泫然欲泣,还未张口,便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母亲对仓舒很好,甄夫人对仓舒也很好,以后仓舒长大了,除了要孝敬祖母祖父之外,便是要孝敬母亲和甄夫人了。” 说话间,仓舒从刘氏的怀抱里下来,走到袁绍面前握住他一双大手。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发亮,也委婉表明了他想留在自己母亲身边的意思。 袁绍觉察出仓舒的意思,短暂的惊讶后笑意更深“乖孙儿,既是如此,你愿意与谁一起便一起是了,祖父不干涉你自己的决定。” 言语间,袁绍死气沉沉的面容,难得的迸发了些光彩。 仓舒闻言笑了笑,弯起一双好看的眉眼,彩儿一颗心也放到了肚子里,暖暖的望着那个小小得人影。 刘氏却黯然道“可怜我的孙儿,乖巧懂事,知道孝敬这么多人,却独独没有他的父亲。熙儿也真是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回来看看呢!” 刘氏眼圈红红的,难得说了句真心话,似乎是被仓舒触动了心弦。 彩儿默不作声,低着头,也想起了那个她放在心底的人。可是那人却从来没有爱过她,决意离开前对她则是充满了厌恶。 是厌恶。彩儿记得清楚,心底也明白。世间的道理懂了许多,却永远在自己身上看不透彻。 苏冬雪不愿对着人多,便告辞了,恰好打断了刘氏提起袁熙的事。袁绍与刘氏与仓舒说了会话,彩儿也便不再打扰,抱着仓舒回了疏桐院。 丫鬟房里,洛真仍然安静的不像话,手上绣着花样,脑子里却是飞速的运转着,计算着,怎么把夏侯娴和苏冬雪安置好。 瞧着刘氏以往的所作所为,若是袁绍一旦去世,恐怕夏侯娴和苏冬雪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也是洛真安排了江舟晓与王荣离开的原因。 可惜苏冬雪素来寡淡,哪来的什么人际关系,让她一个人走,自己又不放心,却又没有谁可托付。至于夏侯娴……洛真停住了针脚,暗叹一声。夏侯娴的身手自不必说,只要再有开城门的机会,便可以安排她一个人离开。 可是她会愿意离开么?洛真的眼前浮现出夏侯娴信誓旦旦说要守护自己的面容,忽的一笑,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女人对自己这是哪门子的好。 可是却真的很安心。洛真抿唇笑了笑,继续绣着这一方手帕。 袁绍便由着刘氏扶回屋子里卧床休息,一缕头发散下来,已是花白。一代枭雄,走到桑榆暮年,留下的也不过一个苍老的剪影,待后世唏嘘。 曹操按兵不动,袁绍和袁谭袁尚守在了邺城。袁府里则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刘氏与众人轮番照顾袁绍,郭图逢纪屡屡出入后庭。大家都在等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洛真瞧着雪化后初春的天,难得的呈现出浅蓝色。风起云涌,这里仍旧是东汉末年,而洛真从一方小宅院,走到了这触手可及天下动荡的袁府,再接下来等待她的,是更高的山顶。她想做的,是不让自己身边的人落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202年初夏,袁绍病逝。 洛真与一众家眷跪在竹漪院外,心中莫不悲恸。洛真不知道屋里是什么情况,但她明白,推开门走出来的是谁,谁便是袁绍的继承人。 丧钟敲响的时候,逢纪,刘氏和袁尚推开了紧闭着的院门。自此袁绍后继有人,大权仍然维系。袁绍平素有德政,去世之时,河北百姓市里巷间挥洒着眼泪,如同失去亲人一般。 而他真正的亲人却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展开了一场权利纷争。 袁尚继位,袁谭不服,自称车骑将军,屯兵黎阳。 袁尚心气高,只分给袁谭少部分兵力。逢纪劝道“显甫,你初掌大权,若是苛待兄长,怕是人心不服。” 袁尚一向听从逢纪的意见,可真的登上高位后,哪能容得旁人指指点点,嗤笑一声道“我哥哥若是嫌少,岳父大人不妨去帮他便是,谁人不知‘逢纪抵万军’?哥哥该对我感恩戴德了吧?” 逢纪大怒,一挥袖子领兵去往黎阳。袁谭不知其中典故,以为袁尚不仅拿这少量兵力羞辱与他,更明目张胆的派了眼线来看着他,登时便不悦起来,对待逢纪也是爱答不理。 洛真这边也是心急,等待许久仍然没有好的时机送夏侯娴和苏冬雪走,刘氏已经开始若有似无的针对她们,若是过了袁绍的丧期,恐怕更加来不及才是。 朝露从门外走进来道一声“夫人,夏侯夫人来了。” 洛真急忙走到门边,握住夏侯娴的手,将她带进门里来。还未开口,却听夏侯娴轻笑一声“听说了么?逢夫人哭天抢地的跪在竹漪院门口求老夫人,让袁三公子,收回成命,别派她的父亲去黎阳。” 夏侯娴挑了挑眉,似乎看透一切一般“自从那年,江黍小公子没了,袁三公子对逢夫人便是忽冷忽热,偏又牵扯着利益关系。呵,如今利用完了,便过河拆桥了。” 洛真思索片刻,点头道“如此,逢纪被派去黎阳便是铁板钉钉了?” 夏侯娴微笑点头,却见洛真如释重负般深呼了一口气“快去准备,你与苏冬雪混入军中,一同离开吧。” 夏侯娴的笑僵硬在嘴角,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走,苏冬雪那性子,怕也是不走了。难为你替我们牵挂这么多了。” 洛真皱眉“你们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刘氏会用多惨烈的手段除去你们且不说,战火早晚要烧到邺城来,届时……” “你呢?”夏侯娴反问。 洛真一愣,低眸道“我,我自有我的路要走。也只有安排了你们离开,我才能安心,毫无顾忌的,走我的路。” 夏侯娴抿唇不语,半响才开口道“我不走,但是我会离开袁府,带着苏冬雪,到城里随处一个地方。既可以远离刘氏,也可以在近处守护你。” 夏侯娴看着洛真松动的神色,继续说道“若是你不放心,我们再麻烦一点,制造个我和苏冬雪混进军队出城的假象,如何?” 洛真眉色舒缓,总算是点了头。 刘氏还在心里捉摸着怎么收拾夏侯娴和苏冬雪,解一解这些年在袁绍那里受到的冷落。却没想到在夏侯娴和苏冬雪的房间里早没了人影,只搜出两套军装。 刘氏满肚子活没出撒,正听见门外逢萤还在哭哭啼啼,煞是烦人。 第九章 昔我往杨柳依依 袁谭既然自封了车骑将军,却只领了些鸡毛蒜皮的兵力,自是不悦。再度向袁尚讨兵的时候便拿出些当哥哥的身份来压袁尚,袁尚此时初尝权利的滋味,哪容得旁人来坏了滋味,再度不许。 袁谭大怒,杀死逢纪,自此与袁尚之间的关系僵化到了极点。 逢纪即死,逢萤便发了疯般的四处折腾,逢人便说她逢家扶持袁尚到如此地步,袁尚却不知感恩,将她父亲送到了旁人手里,白白丢了性命。继而再去刘氏那里哭闹一番,哭得刘氏厌烦,便砍断了她的四肢,割了舌头,丢到水缸里泡着,直到断了气才拖走埋了。 袁尚恐怕麾下谋士听闻逢纪之事后,再联想到逢萤惨状,便干脆传出消息,那水缸里的‘人棍’是袁绍以前的姬妾,犯了偷盗罪,施以惩戒。 刘氏早便有恶妇的名声,自然不在乎多加一条,在袁绍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把他的宠姬施以极刑,一时之间传遍了邺城。 洛真只得暗叹一声,袁谭带着郭宜安和寒绯去往了黎阳,偌大个袁府如今走的走,死的死,竟只剩下了竹漪院和疏桐院还有人了,倒也冷清不少。 疏桐院里的桃花又开的热闹起来,洛真依稀还记得吴琦岚拿着鞭子耀武扬威的站在桃树下,多么张扬生动,此时不知埋在三尺地下,腐烂成累累白骨。 曹操终于按耐不住,首先挑了袁谭这个软柿子捏,大军直上黎阳。袁谭吓破了胆,左右无援,只好厚着脸皮向袁尚求援。袁尚念着曹操若是轻易拿下黎阳,便要向自己伸手,还不如与袁谭一起对抗曹操。便留审配驻守邺城,自己亲自率军前去营救。 袁尚气盛,袁谭心有怨气。二人率军屡战屡败,最后竟节节败退,退回到邺城。彼时城外尽是小麦,曹军割了小麦使城中人心惶惶。 邺城坚固,恐一时难以打下。郭嘉望向那座雾霭之城,幽幽道“袁绍生前身边只余这两个儿子,继承人立了袁尚也颇有蹊跷。如今,他们权力相等,各有党羽辅佐。情况危急,就相互援救;局势稍有缓和,就又会争权夺利。不如先向南进取荆州,等待他们兄弟内讧,然后再进攻,可以一举平定。” 曹操拍掌笑道“好。随即回到许都,留部将贾信驻守黎阳。 曹军急退,袁谭请求其弟袁尚增加所部兵员,更新军仗铠甲,乘曹操退兵之际追击。袁尚疑袁谭有二心,丝毫不予理睬。袁谭大怒,起兵攻打袁尚。二人战于邺城门外,袁谭兵败,退保南皮。 当年八月,袁尚亲率大军进攻袁谭。袁谭大败,又退至平原,据城固守。 此事一时之间传为笑闻,曹操闻之更喜,赞郭嘉才智过人。 袁府里也是一片欢天喜地,刘氏为袁尚娶了三房姬妾,还放出话来谁能生出头孙,便能得这正妻之位。 相比之下,疏桐院便冷清许多。刘氏也不似以往那般优待彩儿,对洛真也是心有气而不敢动。此时袁熙尚没有动向,若是心有它意,刘氏也可拿洛真与彩儿仓舒做挟持,由此,便好生养着这二人。 夏侯娴时不时与朝露传来消息,她与苏冬雪二人在万花楼待的倒也舒坦,叫洛真不必担心。 洛真眉间的哀愁却散不开,自从回了袁府,洛真一直与方玉如通信往来。可如今战乱四起,甚至到了城下,这书信便倏忽间断了,洛真本不愿多想,可心里总惴惴不安。 仓舒越发的懂事,也越来越亲近洛真,却每每招致彩儿一副恐慌的表情,似乎洛真会把仓舒夺走一般。 仓舒自幼便体质不好,总爱生病,张林当初便嘱咐洛真要好好给仓舒调养,仔细一看,彩儿倒做的不错。如今仓舒的个头倒不像个六岁的孩子,反倒有几分七八岁的样子。 袁熙一直没消息,袁谭袁尚打的火热,彩儿才算稍稍明白洛真的苦心。许多事情需要多一些经历和算计才能看的通透,彩儿自幼便是丫鬟,贫贱出身,不过凭着在洛真身边养出几分小聪明,怎会看出天下大势的曲折变换,又怎么寻出其中真意? 彩儿倒真的从心底佩服起洛真来,可是嫉妒也随之疯长,像是背阴而生的植物,密密麻麻长满了心间。 洛真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三天后。失联许久的方玉如终于写了信传到洛真手上,却是带来了噩耗。 张氏病重,看一看写信日期,已是三天前。 洛真非得回去无极不可,可是如今邺城的形势不比当初险峻几分,来往途中且不论是否安全,单是这城门便不好过。 洛真咬了咬牙,去了辰景院。 逢萤不爱花,以往辰景院里种的都是葡萄架,俏皮可爱。如今新来了些莺莺燕燕,使得洛真一踏进院里便不得不掩住了口鼻,满院混杂的脂粉味。 袁尚悠悠然,哪来的袁绍当年的励精图治,便是袁熙的兢兢业业也不及。他恨逢纪逢萤,害了自己和云梦唯一的孩子,故才如此对待与他们。可如今却是被色欲权利蒙住了眼,哪管得当年的凌云壮志与深情不寿? 洛真行礼,淡淡道“大将军,我母亲病故,家中哥哥皆亡故,独我一个可以为母亲守孝。还望将军给我一纸通行令,出得城去。” 袁尚对洛真还是很客气的,不仅是因着袁熙,单是他自己便对这个聪慧又美貌的女子心生好感。此时连连应声“通行令自是不难,只是无极一去几十里,敌军狡猾,我怕嫂嫂出什么意外……” “我必须回去。”洛真几乎要落下泪来“请大将军准许。” 袁尚叹一句“嫂嫂保重便是,我这便去写通行令。” 洛真收拾了细软,带上朝露便乘了马车直奔城门。夏侯娴不知道从哪听得消息,半路上拦了车,藏在座位底下,势要保护洛真。 既是袁尚亲手写的通行令,城门守卫哪敢为难,大开城门放了洛真的马车出去。走的院里,夏侯娴才钻出来透气。 洛真眉头皱的紧紧地,车程一日半,加上信件耽搁便是五天,母亲还能撑得那么久么? 夏侯娴和朝露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只得紧紧抱着洛真,握着她冰凉的手。 无极已不复以往繁华,许攸为了官渡之战大肆征粮,继而又逢袁氏权利动荡,曹操兵临城下。 苦的都是百姓。 进了无极,洛真总算开口说了话,也只是催促车夫。“快点。” 再快也来的晚了,洛真掀开车帘,只看得见府门上飘动的白布,晃啊晃的,晃出洛真满面的泪水。 朦胧中有人出现在府门口,那身影似乎极熟悉,却有些微不同,似乎更健硕了,也更豪迈了。 甄尧头戴孝布,身穿白色孝衣,向着洛真伸手,柔柔道一句。“洛儿,到我这来。” 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许多年不见,他眼中的宠溺更甚,如果不是洛真下一秒便扑进他的怀里,想必他也是要过去,将洛真紧紧抱住,若是能揉进骨血里,他也要试一试。 这些年,他真的想她。当初炙热的情感,缓缓发酵,酿成如今这种超越亲情,超越爱情的灵犀。 四方江山,无处不动乱。甄尧去长安寻到了蔡邕的墓,将夏侯樱与之合葬,守孝三年。期间才知道自己的妹妹初嫁后归,再被匈奴左贤王掳走。 甄尧几次想要去往匈奴和谈,未果。直到听到袁绍兵败官渡,继而去世的消息。本以为有袁熙在,洛真应该过得不算差。可是甄尧从北方的形势中渐渐发现了问题,为什么袁熙不肯回邺城? 甄尧动身从长安穿越南北,回到无极,其中艰险不必言明。刚到了无极甄府,便赶上了张氏临终。甄尧与张氏感情并没有多么亲密,可如今一别多年,竟像自己的亲生儿子及一般。有甄尧守在榻前,敲响丧钟,张氏也算瞑目了。 洛真回来的时候是守灵的第二天,两人拥抱过后,洛真看到了站在甄尧身后的穆妙菡。穆妙菡也随着甄尧一起奔波,几年不见,脸上的疤痕淡到几乎看不见,俨然一个美妇。 洛真看着甄尧和穆妙菡两人和睦的模样,心中涌上一股暖意。甄尧也从方玉如那边听说了洛真与袁熙的纠葛,不免叹息,却也无能为力。 感情这种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旁观者,也只能是旁观者。 洛真见惯了生死,也早早在心里有了准备,如今真的见到那一方黑漆漆的棺木,只觉得浑身冰冷,连哭都没有了力气。 小仕铭跪坐在棺木前,哭得眼中都肿了,见到洛真回来,禁不住抱作一团。 洛真轻轻抚了抚小仕铭的脑袋“仕铭乖,祖母去了一个病痛,没有战争的地方。那里有祖父在,也有你的父亲在,他们会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洛真说着,自己却泣不成声。 甄尧站在一旁,轻轻拍了拍洛真肩膀。方玉如也抬手给小仕铭擦了擦眼泪,自己却是红了眼。 第十章 芙蓉花暖醉人心 将骨血从己身剥离出来的痛楚,大抵与至亲之人离世的痛苦相当。 张氏去的安详,嘴角似乎含笑,穿着也是方玉如精心准备的。刘培已然老态龙钟,立在一旁哀伤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进黄土,夫人却先走了。” 洛真不语,静静地跪在灵堂前。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她只能再陪伴张氏这停留在人间的最后时日,以慰藉亡灵,也慰藉自己。 方玉如和甄尧一同将张氏的丧事置办的隆重,刘培本是拿出了等同于甄逸的陪葬标准的财宝,欲为张氏风光大葬。 甄尧不许,劝道“如今灾民四起,民不聊生。人人食不果腹,若我们将母亲陪葬的如此隆重,怕是要遭到盗贼惦记。挖坟盗墓之事常有,若真如此,也会算计到母亲的坟墓来。” 刘培冷汗涔涔,急忙求教“三公子,你说怎么办?” 三公子,这个称呼倒是久违了。刘培习惯性的称呼,便将甄尧拉近一分。甄尧微微抿唇道“不若我们将母亲的陪葬品全部救济乡里,博得善名。再大肆公告,让盗墓贼也不再惦记。” 刘培闻之欣喜,便按照甄尧所说的安排。重回甄府,甄尧心中感慨良多,颠簸多年,物是人非。若再没有妹妹蔡琰的消息,他也该寻个安稳的地方住下来,与穆妙菡偏安一隅,白首共携,也是一生所愿。 贺嘉许的明月楼倒是成了无极顶尖的酒楼,消息灵通不说,在这乱世中与司徒羽一家互相扶持,也可自保。如今来甄府吊唁张氏,正遇见归来的甄尧和穆妙菡。 穆妙菡与自家大姐和小妹亦是多年不见,山高路远,连信件都没有一封。穆青晗和穆念寒早就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毕竟兵荒马乱,甄尧一去长安,穆妙菡执意跟随,谁能知道两人命途如何? 而如今三人重聚,自是诉不尽的牵挂。穆青晗与穆妙菡早作人母,如今孩子已经在膝下成欢,穆妙菡见着,不免眼圈红红的,无尽的羡慕。 甄尧没见到穆妙菡这头的异样,他正愣在原地,听着贺嘉许与司徒羽谈论的大事。原来曹操派使者周近侍玄玉璧出使匈奴,赎回流落匈奴12年的才女蔡琰。曹操念及蔡邕当年知遇之恩,对蔡琰也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将她再嫁给董祀,令之好生宽待。 天下人皆知蔡邕之德,故此有蔡琰的消息便也四处传播,这才落进甄尧的耳朵里。 那个从未谋面,却颠沛流离的亲妹妹,如今便在许都。甄尧有些心急,与贺嘉许等人随意说些话后便去找了洛真。 洛真正在与方玉如一起整理张氏的衣物,不免再度潸然泪下,林林总总,将张氏的遗物也整理好了,与纸钱一同火化,烧了个干净。 方玉如开口问一句“洛儿,你可还要回去?袁二公子在幽州也没什么动静,不知道还会不会接你去,单是袁大公子与小公子的内讧便使得邺城不安生。莫如,你便留在无极吧。” 留下?洛真也不是没考虑过,夏侯娴和朝露也逃了出来,唯独一个苏冬雪还留在万花楼。听夏侯娴隐约提起过,苏冬雪与万花楼老板也脉脉生情,总也算有了依靠。如此,留在无极,似乎是很好的选择。 方玉如还想再劝洛真几句,如今张氏没了,她打心底便将洛真当做一个责任来承担。以往知道洛真对袁熙的情谊,张氏和方玉如几经劝和都无济于事。今时不同往日,方玉如希望洛真能对袁熙死心,留在无极,不要再回邺城那伤心地去了。 可这话还未开口,便瞧见甄尧远远地过来了,表情严肃,似是有什么大事。洛真也望见了,转身迎到门口。“三哥?怎么了?” 甄尧丝毫不避讳方玉如,回到无极看到甄府的安稳,倒也对这个嫂子的所作所为心生敬佩。只对着洛真淡淡开口道“蔡琰被曹操从匈奴手里赎回,现在在许都,嫁给了董祀。” 洛真看着甄尧焦急的表情,便知道甄尧是想去许都,不由得皱起了眉。此时许都的戒严情况不比邺城好多少,即使能穿过无极县外兵荒马乱的道路,到达邺城,能不能进的去,又是另说了。 洛真抬眼道“三哥,你能否再等等?以往还好,曹操大开许都城门,戒防松缓。此时曹军与袁军势如水火,再想要来回两城之间,难如上青天。” 方玉如亦点了点头,看着甄尧也是一副急切的神色,心里也在捉摸着办法。 甄尧深呼一口气“我等不及了。曹操既是如此看重蔡琰,定会重重保护。而他与袁尚袁谭之间势必要一争高下,战火无情,烧到哪里谁又能最终取得胜利,我们都不知道。” 甄尧侧眼向着许都的方向望了望,郑重道“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到她身边,保护她。我这妹妹,一直都很苦……” 洛真闻言似乎也理解了甄尧的心情,再一思考日后两军形势更加紧急,莫不如此时将甄尧送入许都,以保住性命要紧。继而微微笑道“此时需要多些消息,贺嘉许消息灵通,二哥你且去再多询问些许都的境况。路途遥远,我们也要多做打算。” 甄尧听了洛真话,莫名的安心,转身便要走。抬起的脚却慢慢撤回,甄尧转身不解道“我们?洛儿,你也要去许都?” 洛真点头“我在许都有些认识的人,或许能帮上些忙。” “可是这实在太危险了……” “我主意已定,三哥且先去与贺嘉许打探情况,我们晚些时候再议。”洛真一直笑着,可心里却是没底。 张林,江舟晓,王荣。这些人也不知道在不在,可是若不去试试,白白错过了这个时机,日后便更难上加难。 甄尧知道洛真秉性,不再多言,转身去寻贺嘉许与司徒羽。方玉如这才开了口,刚压下去的忧伤情绪又引了上来,红着眼道“洛儿,甄尧是男人,总也安全些。你若是去许都,我不放心……” 洛真握了握方玉如的手,却是试探道“你可愿一起去?若是可能的话,带上伯父伯母和仕铭……如果真的能进城,你们便在邺城安家吧。” 方玉如一怒,狠狠的甩掉了洛真的手。“你这是要我们离开无极?洛儿,这里是甄家世世代代扎根的地方,祖坟,祠堂,全部都需要我们来守护。你要我离开这里?” 洛真一愣,从没见过方玉如这么失控的模样。心里一急解释道“我是为了让你们平安。” 方玉如微微叹息“洛儿,你读书多,应该知道,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以生命为重。” 她的眼眸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平静自己的情绪。终于呼吸平稳下来,才继续说道“我嫁到甄家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如今仕铭也十二岁余。母亲去世,家母和家父身体还康健。生意虽然不好做,但至少在十几年内保得府内上下衣食无忧。” 方玉如深呼一口气,主动牵上了洛真的手。“是我太激动了,可是洛儿,我书读得不多,没有你看事情看的长远。我想,如今我是不会离开无极的,这里即安稳一时,我便留一时,尽自己之力,守护一府上下。” 洛真愕然。 洛真其实是站在一种俯瞰众人的角度,她知道历史的必然结果,便自以为是的安排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结果。幸好有人相信她,张林,江舟晓和王荣都选择义无反顾的相信她,所以洛真以为,她能做的更多。 方玉如便是异类,她是典型的传统女子,嫁进夫家便恪守本分,对于宗族观念极重。对祠堂,祖坟,甚至甄府的声誉都时刻记挂在心。而她也不愿由洛真支配她的选择,至少她认为此时,留在无极才是正确的选择。 洛真想的透彻,已过了许久,方玉如还在握着她的手,一双泪眼却是微笑着望着她,等待着她的最终答案。 洛真言笑自若“嫂子,我尊重你的决定。” 朝露和夏侯娴到甄府也已是熟门熟路,素日里朝露与洛真一同进进出出忙着丧事的事宜。夏侯娴却偶尔失踪,不知何故。朝露几乎快起了疑心,可念在洛真杂事繁多,心力憔悴,便没与洛真说。 甄尧在贺嘉许那里打听了不少关于许都的消息,尤其是听说曹操南下对抗刘表,势夺荆州。而他的长子曹丕先是随军而去,不知何故近日来要回许都守城,若能赶上那个时机,倒也是混进城里的手段。 书房里,洛真便与甄尧商议着带些贵重却占地小的包裹,佯装普通人守在城门外,等待时机。 甄尧仍旧担心不已“洛儿,此去百里,形势艰险,你当真要去?” 穆妙菡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怯懦又坚定道一句“我也要随你去。” 第十一章 林雨风音万里扬 甄尧皱眉“你又来凑什么热闹?从长安来回这番,受尽的苦楚我不愿你再尝一遍。你留在无极,与你的姐妹还可互相照应。我若回不来……你……” 甄尧顿住了,似乎不知作何安排。洛真瞧着穆妙菡泫然欲泣的模样,淡淡开口道“三哥,你与三嫂一起去许都吧。若是能寻到妹妹,便留下。寻不到,也莫要回来了……你也可以自己好好考量。”洛真本是决绝的语气,忽的便软了,似乎是想到了方玉如那番话。自己所考虑的最好的,未必是人家想要的,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甄尧抿了抿唇,上前将穆妙菡拉进屋里,抬手拭去她额角的薄汗,微微叹息道“我正不知如何作别,留在许都守护妹妹本就在我的计划之中。洛儿的话让我也更加相信自己的决定,妙菡,我们此去许都,大约是再也不回来了。” 甄尧将穆妙菡轻轻拦进怀里,柔柔道“漂泊了这许久,若是能安定下来,平淡也好,劳碌也罢。妙菡,我不能丢下你了。” 穆妙菡扯着甄尧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却在微微颤着,不知是不是落了泪。 甄尧转头望着洛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洛真亦对着面前这对璧人,弯起了嘴角。 小院里,安静的有些清冷。朝露正收拾着要去往许都的行李,脸上尽是担忧之色。连她一个小小丫鬟都知道此去危险,可若按照自家夫人那般作法,先后把张林和江舟晓王荣都送去了许都,看来这次送甄尧去许都也是势在必行的了。 朝露不知道洛真为什么那么自信的认定许都安全,莫不是也认为曹操早晚有一天把袁氏灭了不可?可是袁家世代名门,袁绍即使官渡之战惨败,继承给袁尚的实力仍在北方首屈一指,竟会输给那个曹操? 朝露不知道,可夏侯娴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自从脱离了袁府,夏侯娴在外与子桓传递消息倒是更加方便。在洛真回家奔丧的时候,子桓便从荆州撤回许都,他其实想来见洛真一面。又知道洛真要与她哥哥一同去往许都,子桓干脆就回了许都等着,免去了许多麻烦。 夏侯娴难得言笑晏晏,她希望这一次,子桓能把洛真留住。 头七即过,洛真脱了丧服,便与甄尧一同乘车去往许都。府门前的白布仍旧刺眼醒目,洛真忽然想起那个在母亲面前发誓要保护她的人,一去千里远,洛真哪来的立场去责怪他。心底却仍然期待他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给自己一个拥抱,一个拥抱就好,就足以让洛真安心。 总是失去之后,才能在无数次咀嚼记忆中,获得那些无法释怀的温暖。可那些曲折的温暖,在岁月洪流中如何穿透屏障,抵达洛真的身边? 盛夏时节,路边日头正盛,途中也难得通畅。甄尧却紧锁着眉头看向路旁,饿殍三两,灾民无数。穆妙菡则执上甄尧的手,叹一句“世道不公,历史常有。” 洛真失神,朝露和夏侯娴也随着安静不语。夏侯娴则难掩轻松之色,似乎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一般。转眼却落进朝露探究的眸子里。夏侯娴不禁好笑问道“朝露,你这么看我是何意?” 朝露先是皱眉,一双眼睛将夏侯娴全身上下扫了个遍,继而天真的笑了笑“夏侯夫人,此番奔波,你似乎瘦了不少。” 夏侯娴挑了挑眉,直觉朝露似乎在怀疑她,怀疑什么?难道是发现她与子桓的通信? 他们之间用的是隐秘的暗号,全国都渗透在各自的组织下。夏侯娴只需在墙角画一个环形标记,便会有人次日在那里等她,接受讯息,继而奔走相告。在信件已然瘫痪的这个年代,培养起自己的情报组织,着实有效。 大多数的组织人员都是些乞丐,数量巨大又好收买。即使是重要信息他们也难以理解,更无所谓机密泄露。 夏侯娴抿了抿唇,望向朝露,见到朝露也对着自己露出思索的神色,便知道朝露也只是处于怀疑阶段,倒是个机警的人。 洛真不知道朝露和夏侯娴这一番动作,待回过神来时,便到了午饭时分。简单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洛真继续陷入了发呆。 摆在面前的事情繁多杂冗,便让洛真开始不断地失神,沉思。有时候洛真恨不得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荒凉又热闹的梦,总好过如今这般算计和隐忍。若是单纯的陷入宅门明争暗斗倒也好,偏偏又惹了情债难还。 洛真倚在车门边,感受着车身的颠簸,似乎连带着能将她心里那些散乱的思绪也颠簸去了,让她睡个安稳觉。 许都在次日晚间抵达,如贺嘉许所说一般,城门高耸,卫兵把守严苛。本想趁着曹丕归城蒙混进去,一打听才知道,曹丕已经在午时到了许都,他们晚了一步。 暮色将至,一行人只得扎营城外,再待时机。洛真试图和城门守卫说些话,打探一下张林或者王荣江舟晓的消息。塞了好几块碎银子,总算得到点消息。前些日子许都进出还没这么严,除了穿的破烂的灾民和通缉犯不能进,其余的大都放行了。 看在这几块碎银子的份上,那守卫还好心告诉了洛真一个消息,让她在城门多呆些时日,逮到空便能进城去了。虽然谁也不知道这空档什么时候来。 洛真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心里隐约觉得无论是张林还是江舟晓王荣赶上的那个时节都是‘前些日子’之前,而自己和甄尧该也能寻到时机。城门外宿着许多外来人,不知道是不是都给那城门守卫递了银子,得到再等几日的‘好心赠送消息’。 虽是人多,可甄尧和洛真丝毫不担心被人惦记,他们此行穿着落魄,连车都特意弄得脏污了些。晚上宿在马车里,洛真竟是破天荒的睡得香,许是也解决了一件心事,放松许多。夏侯娴却是屏息分辨着每个人的呼吸声,众人早睡得熟了,唯独朝露似乎有意防着夏侯娴似的,还再强撑着睡意监视夏侯娴。 夏侯娴心里一乐,倒想看看这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能撑到几时。 月正中天,晃得人睡眼惺忪,嫌弃起如此明亮的月亮来。夏侯娴总算发现朝露睡着了,呼吸平稳。睁开眼睛望过去,暗笑一声,果不其然。朝露给自己和洛真眼上蒙了层黑纱,凑做一堆睡得正香,看来是对夏侯娴放了心。 夏侯娴翩然起身,四顾周围,随即跑到城门处画了个环形标记。只需城门洞开,那带着标记的大门便落入城中人的视线里了。 做完这一切,夏侯娴再度回到车里,依坐在车门边,安然合上了眼。 次日一早,便有一队卫兵赶到城门外。在一众扎营在城门的外来人中搜索,直到来到了洛真的马车前。 卫兵头领呛声道“你们是不是无极县甄府的人?” 甄尧正在喝水,闻言收了水壶,起身道“我们确是无极县甄府的人,不知长官大人有何事?” 那卫兵起先嚣张的神色转瞬间便磨灭不少,略微咳两声,上下打量了甄尧两眼道“夏侯大人有请,随我进城复命去吧。” 夏侯? 一听到这两个字,洛真登时便明白了,那人是子桓。甄尧回头望向洛真,莫名其妙道“这夏侯大人是谁?我们要跟着进城去么?” 洛真没说话,却是点了点头,眉间是如临大敌般凝重。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洛真和甄尧所乘两辆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进了许都。几年没有来过,许都变得越来越繁华,大街小巷几乎都变了模样。 洛真对许都的记忆只有昙花一现,却记住了三个人,子桓,华佗和子桓喝醉酒的父亲。 相比于被子桓父亲非礼的狼狈,或许那个人凉薄的唇和那个决绝的吻才深深地烙进了洛真的心间。 那时候他若是让自己留下,自己便不会嫁进袁府,不会被刁难陷害,不会为了替彩儿隐瞒而欺骗袁熙,不会为了补偿袁熙而重回袁府屈居多年。 或者在袁熙受传令去往与公孙瓒对阵前的时候,他将她从被活埋的危险中救出,问她好不好,让她和他走…… 洛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即使他那样做了,自己又真的会接受么? 初时,洛真十岁,他救她于血色中。再见,她已有婚约,却被他以吻封缄。相救,他要带她走,可她身披重重算计。 如今,她孑然一身,再无牵挂,唯独欠袁熙一份情,偿还过后,她和子桓还有无可能? 朝露见洛真出神,不由问道“夫人,这夏侯大人是谁啊?” 洛真开口想要解释却听朝露将话头转向了夏侯娴“夏侯夫人也是夏侯宗族出神,难不成是夏侯夫人的亲属?” 洛真转头看向夏侯娴,不需任何解释,只要看到夏侯娴脸上些微的表情,洛真便已猜到大半。 “你认识子桓。” 洛真笑着开口,不是疑问,是百分百的肯定。 第十二章 汉霄苍茫繁华伤 有果必有因。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以洛真心里一直有着疑问,对于夏侯娴过于激进的保护状态。夏侯一姓,本就是最好的联系,可奈何洛真怎么也没想到子桓会把手伸到袁府来。 千阙阁。 子桓的宅子一如既往的寂静,守卫匆匆将洛真一行人送到又迅速撤离,似乎不想让人怀疑院里人物的身份。生在乱世,能拥有这么一处僻静的好地方,想来耗费了不少心思,尤其是在安定的许都。 甄尧和穆妙菡两两而立,扫视千阙阁一眼,便心里有了猜测。洛真下了车,正对上甄尧探究的眼神。 “洛儿,你与那夏侯大人有何渊源?虽然人家帮助我们进了都城,可若是他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宁可现在就出去,不受他恩惠。” 甄尧说的词真意切,让洛真不由有些感动。 “他曾救我三次性命,今天已是第四次有恩与我。”洛真微微抿唇,眸中尽是急切之意。“所以,我也想问问看,他究竟为何?” 甄尧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似乎在洛真坚硬的面具下看到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羞怯和期待,顿时心中便明了。 “如此,我们这便进去与他会面,表示谢意。”甄尧说着,已经携着穆妙菡踏上了台阶。 前来迎接的丫鬟都遮起了面,洛真走在甄尧身后,细细打量着这些年,千阙阁悄悄变化的一切。假山,荷花池,亭子,仍旧雅致的仿佛宫廷缩影,却在细微之处彰显荣华。 转过前厅便是后院,甄尧首先停步在那里,眼中似有笑意。而洛真和朝露则直接愣在原地,夏侯娴倒是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千阙阁的后院什么时候和洛真的小院一个模样了?且不论长廊花纹,木饰色泽,单是那院中梨花树到门庭的七步距离,都是一模一样。 引路的丫鬟见身后没了动静,这才转身微微躬身道“我家公子在书房等候,各位且随我移步。” 甄尧笑道“书房莫不是也要照搬我甄府摆设?夏侯公子什么时候竟对我甄府了若指掌了?” 丫鬟的轻纱晃动,露出的眼中尽是疑惑,似乎根本不知道甄尧在说些什么,倒显得甄尧尴尬几分。 几人不再多言,随着丫鬟向书房走去。这次甄尧倒是猜的错了,千阙阁的书房仍旧和整座宅院的风格一样,奢华典雅。而在无极已经首屈一指的甄府的装饰,强行镶嵌在千阙阁里,倒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一张牌匾,上书‘紫竹阁’。笔走游龙,真墨白触,格外相称。 书房已经近在咫尺,甄尧有些期待,倒想看看,这个对甄洛如此用心,又让甄洛如此纠结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丫鬟轻轻敲了敲门,道一句“公子,您要找的人,到了。” 得闻云淡风轻般应了一声,丫鬟轻轻推开珠花雕扇镂空朱门,露出那一抹昕长虚无的身影来。虽是还有几步之遥,甄尧仍能感觉到眼前这人强大的气场,不张扬却时刻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眉目如风,眸若幽谷。甄尧心中恍惚觉得,若说袁熙与洛真是天造地设,那么面前这人也必定打破天注定的一切,来到甄洛身边。 这边停顿一秒,洛真也来到书房门口,她只是微微抬眸看那人一眼,便转过头去。 子桓起身,眼神却是越过甄尧望了他身后那个翩翩的人影一眼,同样是一瞬便佯装不识般再转向甄尧。“甄三公子,路上可还辛苦?” 甄尧丝毫不在意子桓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尽管他自少年时便一去长安,此时只礼貌的笑着,回答道“路上还好,城门那关却是难过,多谢夏侯公子相助。” 甄尧举手深深躬身道“文轩铭记在心,此生不忘。” 子桓淡漠的笑着,微微侧身“里面坐。” 甄尧和穆妙菡随即落了座,洛真也默不作声的跟了进来,悄然坐下。倒是朝露瞧见子桓的真面目时,惊讶的‘咦’了一声,随即连忙捂住了嘴。而夏侯娴则直直的盯着子桓,快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丫鬟依次进来奉茶,仍旧蒙着纱巾,动作干净利索,袖间生风。 “好茶。”甄尧接过茶盏,还未掀开盖子便闻到略有似无的香气,沁人心脾。甄尧掌中温着茶,闲问一句“不知公子院中这些丫鬟为何皆遮面侍人?” 子桓似乎顿了一下,徐徐说道“因着一些旧的缘故罢了。” 旧的缘故?洛真抬起眼来,正与子桓对视。 是因为当年他的父亲对自己不轨?洛真直觉是的,子桓的眼神里跳动着一簇火焰,越来越热,却越来越幽暗。 甄尧轻声咳一声,端起茶稳稳喝一口,再次赞叹道“好茶!” 洛真悄然看向别处,可不知怎的,竟有些心猿意马。子桓也随着甄尧这一声别有用心的打岔,再度回归正题。 “文轩兄此次来许都,可要久住?” 甄尧轻轻吹了吹茶水,笑一声“夏侯公子是在明知故问?”甄尧笃定面前这人早已知道自己的来意,甚至快要把祖宗八代查了个遍。 子桓仍旧淡漠着,嘴角噙着笑意,茶香幽幽,水汽氤氲。子桓道一句“蔡文姬却是在许都,已经被曹司空(职位)许配给屯田都尉,董祀。明日完婚,居城北董府。” 甄尧的手抖了一抖,缓缓放下茶盏。“公子万事皆知,文轩佩服。既然又承蒙公子透漏蔡琰去向,便又欠公子一番恩情。感谢的话不再多言,心中皆记得清楚。” 子桓弯了弯嘴角,从袖口又掏出一个令牌递到甄尧面前“拿着这个令牌可以进出董府,你且收下。若不嫌弃,今日便先在我这宅子里下榻,明日去寻你的妹妹后,再作打算。” 甄尧接过令牌后抱拳“那便叨扰了。” 闲聊一番,甄尧早便知眼前这人不仅无恶意,反而手眼通天一般,不是一般的强大。这样的人与洛儿,是福是祸,谁都说不清。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已经牵连在一起,便是纠缠到底。 甄尧与穆妙菡随着丫鬟去收拾行李,两人走的快,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子桓和洛真创造空间。洛真木然起身跟随其后,脚还没迈出去,便听身后那人叹息般道一句“许久不见了。” 无头无脑的招呼,任谁听上去都觉得莫名其妙,可洛真真就稳稳定在原地,僵硬的动弹不得。朝露本想上前扶洛真,却被夏侯娴一把拉出去,俯在耳边说了几句,两人一阵风似的跑了个没影。 甚至朝露在转过墙角时还满含深意的望了洛真一眼,更让她觉得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 子桓再向前一步,一只手绕过她的脖颈,将一只小小的护身符系在她的颈间。似是满足的说道“这平安符,是我亲自为你求得,上次在无极,你被绑架差点活埋,就是因为它落在了路边恰好被我看到,才循迹赶去救你一命。” 子桓的鼻息落在洛真耳边,登时便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洛真缩了缩肩膀,听见子桓继续说着“如此,我便更加坚信,这平安符是有奇用的。而那次你不辞而别之后,我便再没机会把它交给你。现在……太好了。” 洛真看不见,便不知道此时那个被曹操部将一致认为阴毒狠辣的公子,竟笑的如孩童一般天真。 洛真微微低头,看着那有些泛黄的平安符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苦笑一声“我记得,这是夏侯娴送我的生辰礼物……” 子桓的手一颤,片刻后仍是缓慢的将绳结打了个死扣,眉间渐渐皱了起来。“你怪我?”子桓轻轻开口,似是试探。 洛真沉思片刻,抿唇道“我不怪你……” 子桓瞬间喜笑颜开,将洛真的头发轻轻扯出来,盖住绳结。一双坚毅却无血色的手马上就要落到洛真的肩膀上,却听面前这人冷冷道。 “我恨你。” 子桓的手僵在半空中,洛真消瘦的肩膀只有一指的距离,子桓却没有放下去。 “你打乱了我本来安稳规划的人生。”洛真苦笑一声,似乎又想起了那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穿越组织人员对她所说的,历史上甄姬既定的一生。“你让我有一种罪恶感,尤其是在面对显奕的时候。” 提到那个人,洛真似乎恍然间开了窍,甚至本以为一团糟的感情,竟也丝丝缕缕解的通顺。 “我的命运是注定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能改变什么。尽管我费尽心力去救别人,可终究救不了自己。恐怕连你,我也不信了。” 洛真幽幽叹一口气,心里却是舒缓的。不知为何,面对子桓时,自己可以那么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心。那个心里似乎早便有了这个人的位置,是自己太迟钝,还是自己太信赖属于‘甄姬’的命运。 洛真没看到身后那人凝重的表情,停滞在半空的手落下来,却是从肩膀滑下,紧紧搂住洛真纤细的腰肢。再一用力,将洛真扭转过来,两人对面而视。 子桓微微垂首,闭上了如星辰般好看的眸子。 他说“你若不信我了,我该去哪里呢。” 第十三章 韶华一倾覆紫陌有 甄洛二十岁。大家还记得之前那张甄洛十四岁的时候那张咩。 千阙阁极似甄府洛真那一方小院里,夏侯娴拉着朝露的手,脚步匆匆。合上门,朝露绷紧了的脸才放松下来,连忙问道“你说我家夫人,和这夏侯公子之间……” 夏侯娴转身坐下,抚了抚胸口,似乎气息不畅。半响抬起眼,平静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夏侯公子多半是对夫人有意。” 朝露的表情轮番似的换了个遍,终于抽动嘴角道“夫人和公子之间似乎颇有渊源,你若说夏侯公子看上了我家夫人,那夫人对夏侯公子意如何呢?” 夏侯娴起身接过朝露挎着的细软,敲了敲她的头,调笑道“你这刁丫鬟,还敢议论主子的私事,看来甄夫人是极纵容你呢。” 朝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尴尬笑了笑,便上前与她一起整理行囊。却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为什么微笑着的夏侯娴,像是一张哭泣的脸? 紫竹阁里的气氛仍旧降至冰点,洛真僵直了身子,望着子桓那一双忧伤的眉眼,心里某处似乎也在狠狠的刺痛着,可开口却是更伤人的话语。 “夏侯娴是你的人,所以也是她一直将我周围的讯息传给你……所以你冷眼旁观我的一切,像是看笑话……所以,你现在是来惩罚我的么?” 洛真每说一句,子桓眼中的痛便更甚一分,待洛真话毕,子桓才开了口。 “我惩罚你?……知道你在袁府受他人欺凌的时候,我恨不得替你还回去。知道你没有怀孕的时候,我是恼你欺瞒我,甚至用孩子的理由逼我离开你。可是下一秒,知道你被袁府赶出来,我便一点都不气了,反而无休止的心疼!” 子桓的眼睛一眨一眨,睫毛上似乎沾了泪水。“一直以来,分明是你在惩罚我!……惩罚我不自信能让你过得更好,惩罚我看着你嫁给袁熙,惩罚我没和你说过一句……这么多年,我仍旧爱你。” 洛真笑的凉凉的,为什么子桓说爱的时候,自己的心反而如坠深渊,沉溺久远。爱?爱一个人是会痛的吗?和袁熙在一起,他那么温柔那么细腻,对自己千百般好。即使吵架分开,洛真也从未像此时这样心痛,丝丝麻麻,落在心间。 洛真犹疑了,声音都在发颤“子桓,我不知道……” 隔着半步的距离,连呼吸都静止了,子桓倏忽间低下眼眸,一个吻落在洛真眉间的时候,她的心一下便提了起来。 子桓轻轻推着洛真,缓慢的移到墙角,如同华尔兹舞步一般,让洛真在迷蒙中不断深陷。他衣襟间还是淡淡的兰花香。 如同十岁那年,他遮住她的眼,告诉她别怕。十四岁那年,山贼追杀,他送她到城门,让她先走。十六岁,她险些被活埋,他为救她受伤,要带她走。如今,洛真已经二十岁,他心心念念的仍旧还是她。 这是什么道理?子桓自己也不知。他只知道,许多破碎荒诞的梦里,都是在甄府小院,眼睛再见光明时看到的,那个笑靥如花的人。 洛真僵直的手指动了动,却被子桓一把扣在墙角,桎梏的稳稳地。而他的吻也渐次向下,终是落在洛真紧抿的唇上。灵活的唇舌几次三番攻城略地,却被洛真防守的坚实。子桓微微皱眉,一口便咬了下去。 他等不及了,也不想再等了。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守候,在她眼里竟没有感动么?洛真淡漠的眼神更是如飞刀般,戳进心里。 洛真的唇角被咬破,顿时痛的轻哼一声,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子桓的舌尖则顺势探了进来。凉凉的触感让洛真不由得一震,子桓则拉着洛真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左手不知何时揽上了洛真的腰,一个用力,便将洛真抱了起来。 洛真身子一飘,手上便赶忙用力搂住子桓的肩膀。侧面看去,刚巧能看到子桓好看的轮廓,和微微泛起青色的胡茬。一头黑发束在白玉冠里,真墨白触,格外分明。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唯独爱恨曲折,守候绵长。 洛真被子桓抱着,绕过书架便是休息用的软榻。珠帘轻摇,将五彩斑斓的光影投到白纱帐幔上,缭乱了洛真的眼。软被方枕,皆是兰花香气。洛真直愣愣的盯着子桓的眼,直看的子桓皱眉,一扬手遮住了她的眼。 身上的衣物被迅速又有些暴戾的扯掉,夏日衣裳薄,很快便露出大片肌肤。洛真还未等说话,便再度被柔软的唇堵住。顿时便面色羞红,几番拉扯才拂去子桓蒙住她的手,倏忽间对上他一双泛着血丝的眼。 “子桓,我……”洛真只望了一眼,要拒绝的话便化作悄无声息。 子桓居高临下,一只手撑在床边,另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带上。白衣纤尘,遮不住他消瘦的身形。墨发如玉,也亮不过他眼中灼灼之华。 他抱歉的笑了笑,垂着眼眸让人心疼。抬起手抚上洛真露出的锁骨,轻轻摩挲着。“我等不及了。我不想你再离开我,如果让你成为我的人,是有效的手段……洛儿” 子桓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相继展开,衣裳渐次剥落,两人很快赤诚相见。 洛真已不是初嫁那般稚嫩,胸口的平谷早已变了模样。呈现出浑圆的形状,若是穿的轻薄些,春色定是更加难掩。腰肢仍旧纤细,雪白的双腿如流线,素日里隐在裙裾后,床肆之间却是看的清楚明白。 相比于洛真平滑无暇的肌肤,子桓的全身却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 洛真忍不住皱了眉,伸着葱白的手指抚上子桓的肩膀,那个丑陋的伤疤是子桓晕倒在甄府外,身上所中那只箭留下的。顺着坚实的胸膛向下,又是一道剣伤,那是自己险些被埋那次,子桓被袁府买通的侍卫砍伤,深可见骨。 肉眼可见的疤便有七八处,陈年旧伤则是不计其数。洛真忽然间发现,她对这个男人居然一无所知,不过是夏侯世家出身,便要如此拼命?眼中略有些湿润,洛真似乎忽然间懂得了子桓素日里冷冰冰的面容为何。 越懂,越沉溺。 子桓按住洛真乱动的手,移至胸前,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快速而有力。他望着她笑,然后吻上了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从脖子到敏感的胸前,洛真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更是无处放,只好搭在子桓的肩上。他柔软的手掌更是四处煽风点火,掠过洛真晶莹的全身,最后停留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如此这般周转,洛真有些意乱神迷,只看见子桓情动的双眼,弯弯的,很好看。 动作骤停,子桓附身落在洛真耳边,沙哑着嗓子问一句“你的心里,有没有我?” 洛真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觉身下一痛,耳畔是子桓满足的闷哼。因着疼痛,洛真的身子再一次僵住,子桓则温柔的再度抚摸着洛真,像是夏风抚摸着初荷。 洛真眼神略微空洞,似乎在那一段断裂的时间里,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灵魂控制。当灵魂归体那一刹那,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原来那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在乎。 她的心里有没有他,他并不在乎……提着的一颗心,在剧烈跳动之后便再度冷却。洛真终于明白,子桓并不爱她,只是想得到她。 人的劣根性便是,得不到的,都念念不忘。 尽管子桓极尽温柔,之后的洛真都仿佛木偶,被牵扯着线,四肢和眼睛渐渐蒙上凉意。 餍足过后,子桓盯着床榻上那刺目的殷红,不由得抿了唇。 “洛儿……我不知道……” 对着洛真裸露光滑的脊背,子桓忽然间像一个做错的孩子。他伸手拦过洛真的腰,却发觉洛真皮肤异样的温度。 子桓迅速将洛真翻转过来,才看见洛真此时已经紧闭着眼,皱起了眉头,而额角尽是汗水。 “洛儿!洛儿!” 子桓起身,迅速穿起衣衫,拿起一床薄被盖住了满床春色。 千阙阁里不养闲人,所以所有丫鬟侍卫都是聪明机灵的人。子桓这边只需吩咐一声便有人寻大夫,有人去给甄尧夏侯娴传话,随便编些什么理由拖延时间。 大夫来时,紫竹阁里的原本旖旎的气氛已经恢复如常,床榻上换好了新的被褥,洛真也穿得整齐,唯独汗湿的鬓角打扰了出尘的美色。 子桓握着洛真的手坐在床边,眉头不曾松开些许,他细细听着,洛真似乎在昏迷中胡乱说着什么。 “答案……不在乎……” 子桓随着洛真不断地念着,她到底在说什么? 大夫战战兢兢的起身,向着脸色不悦的子桓行礼,道一句“公子,夫人她近日思虑过甚,体虚受寒,故此……” “你能医好么?”子桓没心思听大夫啰嗦,只冷冷问道。 大夫吓得连连点头“公子放心,老夫行医多年。这区区……” “下去备药,夫人……她病好之前,你便留在府上吧。” 子桓眼中只看着床上那人忍耐痛苦的表情,心中似有千百只蚂蚁噬咬。 他分明知道她为了保护袁熙而在袁府忍气吞声,继而逢丧母,又为兄长寻妹奔波。可是在她身体这么虚弱的情况下,他竟然还强行要了她,甚至她还是第一次……子桓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道一句“好好伺候着,若是甄小姐……不,若是夫人出什么事,你们全部都别想好过!” 话音落,一众丫鬟侍卫和刚到门口的大夫登时跪地不起,连连应声。 床榻上,洛真还在不断的喃喃着。 “原来问题的答案,你根本不在乎……” 第十四章 一指流沙念风华 次日便是蔡琰与董祀的大婚,甄尧与穆妙菡一早便去往了城北董府。 蔡邕的名声横扫汉末,无人能与之齐名。故而他为人所知唯一的女儿蔡琰(蔡文姬)的命运,便为人乐道。曹操感恩,亦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冲动,害的夏侯樱与蔡邕生离死别,以金壁从匈奴换回了蔡琰,如今又指婚给董祀。 董祀是屯田都尉,主管军事屯田公粮,算是捞油水的肥差事。他年纪与蔡琰相当,文笔不错,是个谦谦君子,更主要的是董祀也曾受蔡邕恩惠,自然对蔡琰也有别样的感恩之情。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甄尧一路上打听的清楚,心里这才安定几分。穆妙菡则安稳的依偎在甄尧身边,她期待着解决了这最后一桩心事,能在这里与甄尧安稳度日。 董府宅子不大,坐北向南的好格局。门面中规,也算是中等府邸。但迈进府中,便觉门庭精致,雅致非常。 此时府中铺天盖地的红色,欢庆又热闹。旁人依次递上请柬,才得入内。甄尧将子桓给他的令牌递上去,换来的是一众人的瞩目,甚至投向他的目光也颇有敬意。这让甄尧有些哭笑不得,可转念一想,那个气质非凡的人也该有与之相衬的地位。 外亲谢礼皆送纹银一对,可甄尧却在礼单上写着“白玉茶花簪一只,晶莹红玛瑙坠两颗。”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娘家人的陪礼,负责登记的人员只得仔细地打量面前这对年轻的夫妇,努力回想着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人,这两人分明不在内亲之列,甚至有些面生。 甄尧微微点头,便与穆妙菡入席。席上大多是朝中都尉级别的官员,偶尔一些高官,则席位更加靠近正堂。堪堪两排,竟大多都是互不相识,各自随意吃喝,这也免去了甄尧不少的尴尬。 屁股还没坐热,便有管家凑到甄尧身边,恭敬道“您是曹公子派来的人,又写了大礼,自是不好坐在这边,且随我移至正堂吧。” 甄尧正要推脱,却见许多人都看向这里,若是推辞,免不了吸引更多目光。便干脆笑了笑,携着穆妙菡去了正堂。他却忽略了管家所说的‘曹公子。’ 正堂里的人比外间的人员看起来颇具气势,目光流转之间,各自皆有联系,却比外间复杂的多。瞧见管家领着甄尧和穆妙菡进来,衣着简朴,虽是男才女貌,却不似身居高位之人。众人这便悄然流露出一丝不屑。 甄尧和穆妙菡倒是微微行礼,寻了个座位坐下。便有旁人凑过来问一句“小生摸金校尉王辊,敢问您官居何位?” 甄尧刚要开口解释,袖中的令牌便落了出来。 暗黑色的木刻琼花,绕成圆环的形状,中书一字‘桓’。 王辊登时便抽了抽嘴角,连连堆笑道“原来是公子的人,还未见过,失敬失敬。”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自顾自喝酒的人险些呛死,喷出一口酒来,望着甄尧和穆妙菡也是惊恐之色尽出。甄尧屈身拾起令牌,一转眼,宴席上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董祀父母健在,居于正堂端坐。而满地红纸的另一头,便是一身喜服的董祀和窈窕的倩影。 那便是自己的亲妹妹么?甄尧的手心有些发汗,看着董祀牵着红色丝绸,拉着蔡琰一步一步走上堂来。 董祀的心情是喜悦的,满堂宾客皆送上祝福,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正堂中那个安静的一言不发的人。只一眼便险些站不住脚,那人怎么和蔡琰生的一模一样,不过身材略高,像个男子罢了。 董祀惊愕的望了甄尧两眼,便按耐住内心的惊异,拜堂行礼。送蔡琰回了新房后才再度赶至酒席,却四处张望,再也寻不见那人的影子。 借着敬酒时候,董祀来到王辊身前,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先前你旁边站的这人是谁?” 王辊醉醺醺回头,咦了一声。“怎么不见了?他是曹丕公子的人,与他的夫人一起来填礼的。” 董祀微微皱眉,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所以然,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紫竹阁里,洛真已经醒了,瞧着天光大亮,白纱轻摇的帐幔,有些晃神。 几个守着的丫鬟察觉床榻上的轻微响动,连忙奔过来欣喜道“夫人,你醒了?”随着话语,丫鬟面上的轻纱摇晃,看不清面容,却能在眼神中看出她们的紧张? 她们在紧张自己?这程度未免有些虚假,洛真宁愿相信是有人把自己的命和她们的绑在了一起,所以她们才会如此。 而那个人是谁,洛真已经不需要猜测。 “夫人,公子守了你一天一夜,耽搁了许多要务,今早才不得不去处理。你觉得如何?头还重么?” 丫鬟似是邀功一般,故意说了几句话,意图帮自家公子感动洛真,却未曾想洛真竟是没有半分兴趣。径直坐起身,道一句“我三哥他们呢。” 丫鬟愣了愣才答道“甄公子去董府参加婚宴了,还未归。” 洛真微微点头,还未说话便见一个大夫匆忙走进来,躬身道“夫人总算是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洛真摇摇头“没有哪里不适,劳烦大夫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夫连连摆手“夫人平安便好。” 洛真在丫鬟的伺候下喝了碗粥,虽是没有哪里不适,可走起路来脚步发虚,身子也易出汗。沐浴过后,洛真再度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曹操大军驻扎西平,欲与刘表开战,势必拿下荆州。而北方袁尚袁谭仍然没有平息,不失为一方隐患。子桓的任务便是严密监测袁谭和袁尚的动向,却发觉刘表意欲联合袁谭袁尚,共讨曹军。 子桓一心守在洛真身边,大大小小的事务皆交由手下处理,可此事却是重中之重,让子桓不得不快速去往军营,以商对策。 子桓来紫竹阁的时候,已经是午时。 洛真正睡得迷糊,倒不像昨夜一晚都在叙叙的念叨什么。朦胧中自己的手落到微凉的掌心中,鼻尖似乎又嗅到那淡淡的兰花香,洛真不禁皱起了眉头,似乎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子桓则俯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床榻上的那人,像是猎豹盯住了心仪的猎物,又像是恋人看着缱绻的爱人。 丫鬟们识趣的退下了,守在门外,眼中尽是羡慕。可折起的面纱,已经昭示着她们永远不可能成为这座宅子的主人。 睡得热了,洛真轻微翻了个身,却发觉自己的手被牢牢锁在一处,微睁开眼,便是那个靠在床边睡得香甜的人。 昕长的身子委屈的缩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洛真的手,而另一只手则枕在耳边。眼角微微地青色看起来像是睫毛的阴影,洛真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样子,他都那么好看。 洛真抿了抿唇,试图将手抽出来,几番动作却没有下的去手,怕吵醒了他。 如今寂静的注视着他,一时间五味杂陈,爱恨怨嗔,在心底连环滚了个遍。洛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只是看着他的侧颜,什么都不想便落了泪。 如今天下大势,将面临重新洗牌的重大契机,袁氏一族奔溃,袁尚袁谭必定要拖累袁熙。而自己,怎能袖手旁观?尤其是还欠着袁熙一份情债。 如果能再早一点,那么自己便可对子桓如飞蛾扑火般爱的惨烈。 只是没有早一点,无奈深陷在红尘织就的网中,遵循因果循环。 子桓似是睡得熟了,睫毛微微颤动,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美丽的梦境。 洛真则隐约做了一个决定。 另一边,相比于甄尧看的通透,故而不甚担心。夏侯娴和朝露则是有些心慌。原本见着洛真不回来休息,还以为是与夏侯公子两情相悦,发生些情难自控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今日已经过了许久,还不见踪影,朝露未免有些胡思乱想。 莫不是自家夫人不从,被夏侯公子杀人灭口? 朝露打了个冷战,按了夏侯娴一把。“我现在便要去寻夫人,不然我不放心。” 夏侯娴定了定,挽上朝露的手,严肃道“我和你一起去。千阙阁纪律森严,我怕有人会为难你。” 朝露点了点头,这便出了门直奔紫竹阁。未走出小院,便见着子桓牵着洛真的手,迎面而来。长廊微光,两人面容胜仙,身姿卓越,画儿一般的人物。相视一笑,洛真红了脸颊,子桓弯了唇角。空气中流动的似乎都是那旖旎的气息,任谁沾染了都禁不住微笑。 朝露躬身道“夫人,我正要去寻你。” 洛真点点头,“让你担心了,我偶感风寒,才刚刚好些,正要回去告诉你和夏侯夫人。” 夏侯娴闻言连忙行礼道“我与朝露怕叨扰夫人和公子,才拖到此时去寻你,还望夫人莫怪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着子桓。子桓却是微微笑着,仅仅握着洛真的手。 他从来没有笑的如此开心过,至少在夏侯娴的记忆中。 第十五章 不问曲终人聚散 在洛真的床榻旁,子桓做了一个梦,时间回到了十几年前,他还不是嫡长子的时候。 曹操有许多夫人,原配丁氏无所出,反倒自己的陪嫁丫头先育有曹操的儿子,曹昂。未几,丫鬟病故,便交由丁氏抚养曹昂长大。聪明且性情温和,二十岁时举孝廉,为曹操喜爱。随曹操出征张绣,张绣倒戈,曹昂为救曹操,将身下快马‘绝影’让给曹操逃命,自己则和大将典韦负责断后,战死沙场。 在曹昂还活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子桓亲眼见证着曹操后庭的阴谋诡计。自己的生母卞氏出身倡家,身份低微,而自己是继曹昂后第一顺位继承人,她们不敢对丁氏和曹昂下手,便纷纷明里暗里对付起卞氏和自己来。 那些浸泡在痛苦和黑暗的童年里,那些冷嘲热讽,暗里飞刀,无数次戳中自己和卞氏的心房。 遇到洛真的时候,那个黑玉冠,是素日里和卞氏交好的姬妾所赠。子桓还记得那位夫人弯弯的眉眼,和她温暖的手,将那个黑玉冠端端正正戴到自己的头上。如果说那位姬妾是子桓年幼时对人世美好的唯一期待,那黑玉冠便将那可怜卑微的期待丢入深渊,万劫不复。 越受伤便越是强大,卞氏不是无能之人,混迹在风月场,她的心计和隐忍如何比不过旁人?她在等待,如同暗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时机一到,便将猎物撕得撕碎。子桓的性格也大多像卞氏多一些,自黑玉冠一事后,他便敛了性子,对谁都是不冷不热,仿佛往身上套了个保护罩。 曹昂身死,丁氏忧愤至极,与曹操反目。曹操亦盛怒之下将她打发回了娘家,可事后又思念她,亲自委身去迎她回去。 丁氏却不理会,只在织布机前安静的织布,留下一句话“与君绝。” 曹操无奈,也只得离异。 后庭不可无主,曹操左右思量,曹昂死后,便是曹丕为长子,况且卞氏还育有三子,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是为最佳人选。 就此,那个备受欺凌的人物登上了后庭的顶端位置,府中上下谁人料得如此变故,皆大惊失色,纷纷前来讨好卞氏。子桓本以为卞氏会苛待那些人,却不想卞氏收下了谢礼,还给予回礼,仿佛丝毫不在意当初的芥蒂。 子桓不解,卞氏则微笑说道“桓儿,旁人对你如何,皆在于你的位置有多高,你即比他们低了,他们便踩你。如今你站的高了,可是再与他们一般,沦落成他们那样的人么?现在他们对你如此,是因为我成了正位。我希望有一天,他们对我讨好,是因为你站到了你父亲的位子。” 如此一番话,子桓幡然醒悟,待人也不像以往那般刻意防范,反而谦卑适度,略有大成风范。 曹操亦开始将重任放到这个长子的身上,征战沙场,曹丕有勇有谋,竟比曹昂还要优秀。可曹操却没在曹丕的眼神里看到如曹昂般对他尊崇的目光。 曹昂待他为父,以命换之,热血扑救。曹丕则视他如主公,尽忠职守,冷淡疏离。 两者区别,可见一斑。 若是寻常百姓家,亲生儿子对自己如此冷漠隔绝,父亲未免寒心。而此种境况,曹操却对曹丕很满意,认为他颇具帝王风范,冷血无情,便更加器重他。 自此子桓一步一步,走在众人尊敬又艳羡的目光中,却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历多少挣扎,才磨砺出如今闪闪发光的姿态。 是在吕布一支穿杨箭,直穿胸口的剧痛中醒来的。梦里见是甄府一方小院,洛真安然绣着花,阳光的阴影柔和的打在她的脸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 而眼前,自己微麻的掌心中还握着那一双柔夷,软软的,却堪比利剑,轻易地刺透自己已然铜墙铁壁的心。 洛真也在看着子桓出神,直对上子桓微茫的眼,才清醒过来,淡淡道一句“你醒了。” 子桓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昭示着疲惫,此时闻言便干脆翻身上床,躺在洛真身侧。一只手探上她的头,半响嗯了一声道“这大夫的药倒是很见效,你可还觉得头晕?再随我睡一会吧。” 一提到睡觉,洛真难免红了脸,想到些少儿不宜的场景。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红晕,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惹得子桓惊诧道“洛儿,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难道是哪里不舒服?” 洛真则低着头缩了缩,一直缩到子桓胸口,让他看不到自己通红的脸,才开口道“没事没事……你快些睡觉吧。” 子桓也是累了,一只手将洛真牢牢扣在胸前,将头埋进洛真的发间。许久,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发出轻微的鼾声,惹得洛真一阵好笑。 依偎在他的怀里,洛真的鼻尖还是那颐神的兰花香,于是开始翻动子桓的衣角,想要找出来子桓究竟带了什么香囊,却又怕吵醒了他,只得小心翼翼的翻找着。 又是半响,子桓睡得足了,还微睁开眼便发觉身上一只小手在四处乱摸,轻轻地却惹得他酥痒难耐。嘴角噙着笑,子桓想知道怀里这个不安分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洛真憋得满头是汗,将胸口后背摸了个遍,还是没发现香囊。只好将手向下伸去绕着腰摸索,隔着衣物仍然可以感觉到子桓肌肉的坚实,洛真怀着忐忑又好奇的心情,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摸着。 头上传来一句无奈的叹息“你再摸下去,我可就不能再彬彬有礼的对你了。” 手上动作一滞,洛真有些局促道“我……我就是想知道……” “知道什么?”子桓好笑的皱眉。 “你为什么这么香?”难道这个年代真有洗衣液么?洛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往回缩,脸上难得露出些羞怯的表情。 子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罪魁祸首的那只手握在手里,从腰间抬起按在床角,一个翻身,便与洛真四目相对。 洛真脸红的不像话,连连结巴道“你……你要做……做什么?” 子桓扬了扬嘴角,将手从衣领处伸进去。洛真连忙闭住了眼,皱着眉道“你……流氓……” 子桓哭笑不得,将脖颈上一个薄薄的平安符拿出来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香么?喏,你看。” 洛真慢慢睁开眼,看着子桓手里那与送给自己的一模一样的平安符,吸了吸鼻子道“怪不得当初夏侯娴给我那个平安符的时候,我就嗅到了和你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 子桓将平安符再度塞回衣服里,笑道“鼻子这么灵,怎么闻不到自己身上也有了兰花香呢?” 洛真惊讶笑道“是么?”话完便抬起袖子,掀起自己的衣服嗅了嗅,又拿起自己的头发嗅了嗅。 子桓轻笑着,按住洛真的手,将头埋到她的颈间,轻轻嗅着,道一句“香肌玉骨,你嗅衣服作甚?” 子桓的鼻息喷吐在洛真的皮肤上,像是一片羽毛拂过,柔柔的让人心醉。可当洛真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姿势有多么暧昧时,便红着脸道一句“你……” “我?”子桓弯着手臂,低下头,越靠越近,近到洛真可以清晰地数着他纤长的睫毛,近到可以看到他莹白的皮肤透着光,近到他微微高挺的鼻梁凑上她的,轻轻摩挲着。 他的唇近在咫尺,洛真咽了咽口水。然后听到他魅惑的说一句“洛儿,你要不要我……” 轰的一声,仿佛在耳边炸裂无数惊雷,洛真只觉气血翻涌,直到撞上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要……要,切克闹。 洛真真是难为自己,在这么煽情的关头,居然还能想到段子。登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子桓一阵莫名其妙。 门外传来丫鬟怯懦的声音。“公子,夫人,可休息的好了?夫人的哥哥从董府婚宴回来了,要见夫人一面。” 子桓没应声,黑着脸坐起身。洛真也起身应道“我知道了,一会便去,你先去回哥哥一声。” “是。”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子桓没头没脑说一句“这个丫鬟一会便打发了去。”仍旧黑着脸。 两人略作整理,便沿着小院方向走着。子桓极自然地拉上洛真的手,仿若老夫老妻那般。洛真略低着头,却忍不住弯着唇角。却没人知道,子桓将这个场景,在心底模拟了多少遍。 不同的是,以往每次模拟都伴随着无望的痛苦和折磨。如今却是踏踏实实的触感,承载着巨大的满足感。 恰好在长廊遇见朝露和夏侯娴,见着主仆二人说话,子桓这才望向夏侯娴一眼,微微垂首以示感谢。 如果没有夏侯娴,他们不会有如今的牵手。 子桓还记得,在夏侯府那破旧的如同柴房的小院里,那个挥汗如雨,身手矫健的女子。 他问她“你的身手不错,可是夏侯家的小姐?” 她不说话,他瞬间便明白了。“庶女也没关系,如此才能,想来伯父们也会好好栽培。” 夏侯娴终于开口,却是叹息。“我已经要嫁人了……” 满城飞絮飘飘洒洒。 第十六章 一梦迷过桃叶渡 甄尧携着穆妙菡绕过筵席,从侧门走了,谁也没惊动。穆妙菡不解“为何不表明身份,与蔡琰认亲?才了却你一桩心事。” 甄尧动了动唇,似是已经释怀。“她正逢喜事,我若出现,必定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来日方长,我们在许都留下,做些营生,总不会缺了机会。” 穆妙菡伸手蹭了蹭甄尧的掌心,微笑道“也好。” 沿着穆妙菡的鬓角向下望去,甄尧只看到一张素面俏颜,玲珑的脸颊,柳叶般的眉眼。甄尧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手,恍然间发现,身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陪伴,如同融进了血肉一般。 年少时,以为对甄洛那样朦胧的美和禁忌的期待是爱,待时光流逝,才发觉唯有握在手里的真实,才是爱。 千阙阁。甄尧解决了这一桩心事,便准备与甄洛商议接下来的事宜。寻了个丫鬟打探,才知甄洛还在紫竹阁里,与夏侯公子一起用午饭。 这自是丫鬟的说辞,甄尧却没料到千阙阁的人都这么机灵,反而做了真,吩咐着丫鬟通知甄洛来小院叙话。 这丫鬟名唤铃儿,因着说话声音像是铜铃般清脆,悦耳之至。此时铃儿应声便去了,心里却暗叹命苦。先是绕过了差点给甄夫人陪葬的劫,这又变成了打搅公子好事的闲人。可又怕误了事,踌躇一番,连忙便奔了紫竹阁去。 隔着朱门上禀此事,果不其然没听到自家公子应声,心里已是估摸着子桓难看的脸色。好在甄夫人倒是个好脾气的,自己的差事还能保得住。 子桓和洛真遇到朝露和夏侯娴后便一同往甄尧的屋子去了,四人走起路来前前后后,倒没什么规矩。洛真一向也不喜欢那么多规矩,在甄府便是和彩儿情同姐妹,到了袁府,和朝露夏侯娴等人也不计较身份。 几步路便到了甄尧的屋子前,正望见穆妙菡在沏茶,热气氤氲,颇有些人间烟火的味道。 甄尧见着子桓,将那个乌漆木的刻字令牌举到子桓面前,微微点头道一句“多谢公子相助,事情很顺利。” “顺利便好,言谢过之。” 子桓一只手接过,随意的握在手中,另一只握着洛真手却是不愿意松开。 甄尧也注意到了洛真微红的脸色,面色略紧道“夏侯公子,洛儿,你们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洛真淡淡笑着,看向甄尧的眼神中,似乎还当他是血脉至亲,尽管他们之间半点血缘都没有,那些朝夕相处的情分仍旧沉重。 “生父早逝,长兄早终,两姐外嫁,二哥为救我丧命。其余亲属恶端,我不愿再提。生母亡故,唯有三哥你的归来让我觉得欣慰。” 洛真丝毫不在意将自己如此凄惨的家景娓娓道来,只是说到痛楚时,手掌心里尽是冷汗。洛真回首望向子桓,仍是浅淡的笑着。 “亲眷之命,我之哀。得遇子桓,我之幸。” 一阵夏风吹起,洛真鬓角的发端遮上了眼,可嘴角的弧度仍旧迷人。子桓则捏捏掌心中的柔夷,也随之笑了起来。 甄尧见此便心知肚明,连连称好。“洛儿自小便不是寻常女子,我相信你自己的决定。” 穆妙菡从旁却微微皱眉,她自然记得当年袁熙和甄洛是如何的相称,况且如今袁熙和甄洛还未离异,夏侯公子和洛儿在一起是否于礼不和?昔日明月楼群友又是否能接受? 甄尧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见洛真似乎略有隐瞒的神色,便知她自有考量。众人便落座,将话题扯到甄尧和穆妙菡定居许都一事。 子桓客气道“不知甄兄是否愿意做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甄尧和穆妙菡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不免有些惊讶。子桓耐心解释道“因丧乱以来,学校多废,后生不见仁义礼让之风,曹司空遂下令郡国各修方学,县满五百户,即置校官,选乡中俊才教学。公卿、六百石以上官吏及将校子弟为郎、舍人者,皆可诣博士受业。能通一经以上,由太常分等授官。”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洛真没想到夏侯世家世代武将,何时开始关心起政治文学了?而甄尧则惊讶于曹操重学的举措,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敬佩。 “若是能做个教书先生,留在许都,倒也安稳。”甄尧思虑片刻,如是说道。 子桓点了点头“我这便安排下去,明日便有着落。” 甄尧刚要开口致谢,却见子桓拉上洛真的手,冲他笑了笑。似乎在说,既是一家人,便不需那些客气。 一家人么?甄尧了解洛真丝毫不比子桓少,尽管洛真心里有他,爱他。可洛真会将袁熙置于何地?恐怕洛真是在编织频临破碎的,最后一帧梦境罢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甄尧在许都一处官署里教学,由官府置办了一处小宅院,虽是简陋了些,但聊胜于无。穆妙菡更是袖口一挽,将院落打扫的整齐。待甄尧晚间回来,便是炊烟袅袅,一桌饭菜。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若不是子桓越来越频繁的去往军营,洛真真的以为那些战火飞烟该是隔世的事。夏侯娴和朝露在这里也越来越习惯,似乎脱离了袁府那么阴暗的云霭,连呼吸都觉得舒畅起来。 朝露想着,若是夫人能与夏侯公子举案齐眉,留在许都,便免去了回去袁府后半生的奔波辛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夏侯娴知道朝露的想法,却是心里苦笑。初初她期望洛真能与子桓在一起,可经历了这么多牵绊,两人是否真的能毫无顾忌? 没有人知道那个答案,洛真也不知道。她与子桓朝夕相对,枕榻同眠,如同最普通的眷侣一样,两个月的时间于他们而言不过眨眼间。 是夜,一番缠绵。子桓总揪着洛真不让她下床,今日倒是因着处理军务,实在劳累,便早早睡了。见子桓睡得熟了,洛真才下地提拉上鞋,悄然去往厨房。 铃儿正守在那里,手里端一碗药汁,四顾周围,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洛真走过去,将碗接过,尽数喝下,眉头都不皱一下。铃儿倒是苦的打了个冷战,怯生生问“夫人,铃儿谢夫人跟公子说好话留铃儿在千阙阁,可这避子汤一事,夫人真的不打算和公子说么?” 洛真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微微笑着“你莫怕,若是被他发现了,我不会说出你的。谢谢。” 话毕,洛真转身便走了,铃儿跺了跺脚,心里替公子着急,可这事实在不是自己能开口的事情。 再次悄然爬上床,已是起了寒风,洛真拿起薄被给子桓盖好了后背,这才掀开另一角钻了进去,轻轻握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月色如水,洛真不知道在她睡去后,子桓陡然睁开的,忧伤的眼。 八月十五。 洛真很少过节日,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每逢节日便是开仓放粮,救济乡里。家里一桌人团团圆圆吃个饭,已是难得。到了袁府,节日里尽是些礼节繁务,没什么乐趣。 可当身边真正有想要陪伴的人的时候,节日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相比于城外郡县的穷苦,许都作为天子脚下,繁华许多。中秋佳节里,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灯笼,一些酒楼花楼便以此为噱头办起了灯谜宴会,倒也招致了一众看热闹的人。 子桓早早便从军营里回来,拉上洛真上了马车去往许都最红火的酒楼,楼外楼。 楼外楼依水而建,檐牙高啄,远远看去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空中花园。此时楼外楼更是一片烛火通明,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上面都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灯谜。 下了马车,子桓和洛真由着小二的指引,直接去了最高楼。屋里尽是灯火摇曳,柔和的光线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心。 甄尧受雇于楼外楼,负责写灯笼上的灯谜,一手好字惹得众人赞叹不已。几百个灯笼写下来,甄尧的手臂便酸麻了,领了工钱,便放下纸笔,来到为穆妙菡租赁的房间。如此佳节,他们竟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楼外楼度过。 灯谜都是些字谜,诗谜,洛真看了几个便觉得乏味。倒觉得还是现代的脑筋急转弯有趣些,便提笔写一字“冰。” 子恒微微抿唇“字写得不错,颇有风骨。” 洛真倒不在意他的夸奖,反而挑衅似的问道“你知道怎么样能最快的把冰变成水么?” 子恒一愣,看着洛真眼中柔柔的笑意,不禁有些失神,却是提笔在“冰”字上划去两点水,轻笑道“喏,给你水。” 洛真有些惊讶,却是再问道“从前有六个馒头,分给六个乞丐,每人一个,为什么最后盘子里还剩下一个?” 子恒略微皱眉,随即笑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洛儿把盘子和最后一个馒头一起给了小乞丐。” 洛真咽了咽口水,眼前这人真的是两千年前的人么?怎么会这么聪明…… 洛真不服气,开口再问道“有一件事,你做,我做,大家都做。一个人能做,两个人不能做。请问这是什么事情?” 子桓脸色变了变,凑到洛真耳边轻声道一句“两个人真的不能一起做么?” 流氓!洛真真想一巴掌抽他! 第十七章 听弦断三千痴缠 美酒佳肴,灯火微醺。 子桓有了些醉意,望着眼前人比红灯笼还要绯红的脸颊,不免心神荡漾。他执起洛真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一双薄唇掠过她如玉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我们的婚事,你想怎么办?” 洛真僵直了身子,连呼吸都停滞了,脑中一团乱麻。半响才堪堪开口“你要知道,我还未与袁熙离异,恐怕我们的婚事……” “如今许都和邺城之间来往不易,恐怕只能委屈你在许都了,婚礼的规模自是最大的,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嫁我为妻。” 子桓似是没听到洛真的的话,自顾自的说着。或许洛真以为这是轻飘飘的一句,却不知子桓实施起来有多么艰难。 洛真微微笑着,眸中却是压抑着涌动的情绪。“婚事暂且搁置吧,我母亲的丧期未过,总也要满一年。” 子桓紧了紧掌心,抱歉道“是我心急了。” 两人对视着,不再说着什么话。分明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最后却尽数吞没在沉默里,悄无声息。 月色正中,一只烟花陡然间划破天际,与月比肩,惊艳世人。一时间无论是街道上的人,还是酒楼里的人都对着天空那彷如奇迹般的烟花指指点点,更有甚者便直接跪地磕头,说这些神迹降临,战乱平息的话。 子桓皱了皱眉,不禁皱眉道“那是什么?莫不是什么鬼把戏,意在扰乱人心?” 洛真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李达吹和张林都来了许都,好好地生活着。尤其是李达吹,该是将这烟花研究的透彻,成功了,不像那时候,只能做出一个残次品来。 那时候……洛真禁不住晃了神,似乎眼前便是袁熙好看的眉眼,黑亮的眸子里是转瞬即逝的光亮。可是转眼间,便是纷飞雪夜,他决绝的身影。 “怎么了?” 子桓伸出手指在洛真眼前晃了晃,洛真这才回过神来,抿唇道“被烟花吓到了……” 子桓有些不解,追问道“你如何得知那个东西叫做‘烟花’?” 洛真淡淡道“其形如花,散漫似烟。我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子桓也微微笑着,继续看着那如圆盘似的月亮,可越来越喧闹的人声不免打扰了他的闲情雅致。 “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洛真也别有深意的望一眼夜空,心里盘算着该是去寻张林和李达吹,稍作联系。起身扯了扯衣角,便随着子桓下楼去,寻得马车,回了千阙阁。 一路上,子桓都在闭目养神,仿佛在缓解他与洛真之间的尴尬。洛真却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稳定,子桓对她知根知底,却猜不透她的心思。而她,对子桓的身份来历几乎一无所知。 有时候不去了解,身退之时便可少一分牵绊。 次日,一则小道消息在许都城里炸开了锅,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有这么一个姓李的铁匠,做出了昨晚放飞到天上的物件,被守城的军队循迹抓住了,正严刑拷打,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普通的铁匠能有什么居心?洛真听闻这个消息时几乎红了眼,正逢乱世,一点惊人的举动都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故此,李达吹也被人怀疑成了别有用心之人。 子桓早早便去往了军营。洛真左右思量,等待不得便拉着朝露出了门,上了马车直奔县衙。 许都比邺城大足足四倍有余,千阙阁已是在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了,去往同样是城中心的官差办事机构——县衙,却还是走了半个钟头。 朝露疑惑问道“夫人,那个李铁匠莫不是当初帮着制烟花的李达吹?” 洛真点了点头“我想不出还有旁人。”她记得那个颇具英气的耿直汉子,废寝忘食的爱好这稀奇古怪的玩意。 可是洛真来的晚了,李达吹死了。浑身鞭痕溢满了鲜血,裹上白布抬出了衙门。门外等着的是同样眼中含泪的人,张林。 抬尸的侍卫把张林送进去的银两尽数退了回来,道一句“上头吩咐的,要他的命来平民心,张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张林连连点头,哽咽着拿起了包好的银两,却是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雇来的马车上下来几个人,将李达吹的尸体抬起,便向车上装殓。张林擦了擦眼泪,一回头,便瞧见几步远的那辆精致华美的马车旁站的人。 又是一年不见了,她似乎更美了,站在那里,那里便是一处美妙的风景。 张林急忙走过去行礼道“甄夫人,这些时日可还好?” 洛真也才刚下车不久,自然将侍卫与张林的话听得清楚,登时眼前便蒙了泪花,望着不远处车上那白布裹着的血尸,泣声道。“生母即逝未几,机缘巧合来到许都,便是要我来看着李师傅惨死的么……?” 张林则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张道“嘘,夫人即使心有不平,也不可妄言,免不了被官差听去,惹得不必要的麻烦。唉……此时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达吹时运不济,偏偏在昨晚制出了烟花,他那急性子,怎么会忍得住,便点燃了一个。那一个,便成了他通往鬼门关的钥匙!” 张林连连嗟叹“罢了罢了,这世道也就是如此了。” 洛真闻言更是自责“若我没有央求李师傅为我制作此物,恐怕也不会招来今日祸端。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 张林苦笑一声安慰道“恐怕达吹不这样想,他时常与我说,此生孤寂,唯独寄情于异物,你给他的烟花,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如今,也算是实现了。” 洛真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啜泣。从袖子里拿出些银两,手帕包了塞到张林手里“好好安葬他,替我多给他烧些纸钱。” 张林打量了洛真身后的车马几眼,皱眉道“我已听闻袁氏兄弟内斗之事,幸好夫人料事如神,将我和达吹送来此处,才有安稳日子。如今,夫人也要留在许都么?” 这一问,洛真的手抖了一抖,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张林轻声叹息“夫人是个聪慧的人,自然不用老夫担心。夫人若有什么事便来寻我,我已在许都重操旧业,开了个医馆,名曰‘仲景堂’。” 洛真点头记下,却觉得耳熟,便念叨着“仲景?” 张林淡淡道“来到许都,我便改了名字作“张机”,字仲景。我在邺城稍有名气,怕在许都惹人怀疑,故此更名。” 洛真却是惊愕不已。张林便是与华佗齐名的张仲景?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大夫之二都被自己撞见了,还生了些渊源。外科圣手‘华佗’,医圣张仲景!洛真深呼一口气,微微笑道“我记得了。” 车上的人催着,张林便与洛真就此作别。 回到千阙阁门口,却正遇见子桓的马车,遥遥看着从马车上翩然走出的人,只觉得那人器宇轩昂,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势。再一转眼,那人对着自己柔柔笑着,伸出了手。 “洛儿,你去哪里了?” 洛真走到他身边,开口想要说李达吹和张林的事,却怕一开口便停不住,只好摇摇头。“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你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子桓将洛真的手塞到掌心中握着,牵着她上了台阶,向着宅子里走去。 “袁谭不敌袁尚,向我……曹司空投降。曹司空为拉拢袁谭,为他的第二十个儿子娶袁谭的一双女儿为妻。先摆喜宴,再战袁尚。” 子桓的手紧了紧,似是轻松地笑了笑“不久,邺城必有大战,你回不去了。” 洛真却是一愣,怔住了脚步。子桓转身,牵着洛真的手,蹙起了眉“怎么了?” 抿了抿唇,洛真开口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子桓伸手捋了捋洛真鬓角的发丝,似是在压抑着极大地不安,点头道“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言。” “秋月和冰凝如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出嫁未免尚早。那曹司空第二十个儿子多大年纪?” 子桓轻轻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洛真在乎的是能否回邺城袁府的问题,此时听到洛真的疑问便稍稍放了心,开口答道“六岁。” 六岁?洛真差点爆粗口,六岁的小屁孩能干吗?这曹操是真心拉拢袁谭么?这摆明了是折辱他! 袁谭也是无路可走,与袁尚反目成仇,被死死相逼。这才背弃了自己的父亲,去向袁绍的死敌求救,还甘愿拿自己两个宝贝女儿的幸福和名声做交换! 洛真已经可以想象到郭宜安和寒绯她们哭丧的脸,是如何的声泪俱下。而那两个少不经事的天真少女,是否又能预料到她们未来坎坷难走的路途。 随着子桓的脚步,洛真木讷的走着,心里却是连连叹息。 看到洛真忧伤的脸,子桓便知道她是在为袁谭的两个女儿忧心。夏侯娴说过,洛真素日里便是和她们一起弹琴,深宅里的枯燥生活才得以有了些乐趣。 “你莫要担心,我看这场联姻,该是成不了的。”子桓幽幽说着,倒是说的洛真眼前一亮。 “既是联姻,如何不成?” 子桓敲了敲洛真脑袋,扬起唇角,笑的有些邪魅。 “因为,袁谭也在利用曹司空罢了。” 第十八章 海水深抵相思半 喜欢郭嘉的,带图走~ 袁谭投靠曹操,意图致自己的兄弟于死地。刘表闻之郁愤难言,可这场祸事追根究底便是袁绍废长立幼,使得兄弟反目。如今曹操大军兵临荆州,与刘表僵持不下,而袁氏兄弟已经嫌隙颇深. 郭嘉一纸折扇摇的幽幽的,言道“时机已到,返军归邺。” 千阙阁里,子桓倒是难得清闲,曹操已在返程路上,袁谭袁尚之间也再无动静。看着书桌上叠起的公文杂乱,洛真笑一句“你这公务不去军营里解决,非要带回来,连陪我的时候都要记挂着,旁人见了,岂不是要说我不思人事,耽误了你的宏图大计?” 子桓闻言,向着椅背靠了靠,露出几分调笑的意味。“难道你不是么?” 子桓的话自然没有说完,他所指的是袁熙。作为枭雄袁绍的次子,袁熙可比他其他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早些有名气,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何,他忽然间敛了声势,如流星陨灭一般,急速的暗淡,暗淡到旁人只知他是个幽州刺史,忘记了他曾经的才华横溢。 子桓却是清楚地知道,他退出群雄逐鹿的战场,不过是从遇到甄洛开始的。这也是他和自己的区别。 因为袁熙以退为守,而自己则是在激进中强大。 洛真不知子桓这一句话带出的深意,她轻声笑了笑,便拿起书桌上散乱的公文,一页一页仔细地整理起来。 子桓丝毫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机密’被洛真看见,倒不是这些公文上承载的秘密不重要,而是他自信于洛真不会将机密传出去,因为她已经在他的掌心,怎么会松手放她走。 于是便闲闲说了些话,忽的说到昨夜那稍纵即逝的烟花来。洛真的手顿了顿,心头有些酸涩。 李达吹草草的埋了,倒不是张林不给他好好安葬,而是他是戴罪之身,官府不许。张林亦无奈,连纸钱都不敢一次烧的太多。在整理李达吹遗物的时候,张林发现他在邺城最得意的巧物,夹层胭脂盒中,还有几只成型的烟花筒。思来想去,张林便自己留了下来,之所以没有交给洛真,一方面是怕她睹物思人,心生愧疚。另一方面,便是怕这烟花筒连累与她。 尽管洛真不说,张林亦知道她此时的处境未必比在袁府好几分。她向来是心里藏着许多事,却不轻易为人所知。 张林猜的不错,因为此时的洛真正对着子桓书桌上那一纸文书,震惊不已。她的手指因为紧紧攥着纸张而咯咯作响,泛出些青白色。 那是一纸判决书,由子桓亲自攥写批示,李达吹烟花蛊惑人心一案。 白纸黑字,看的洛真心凉, “烟花案……是你下令抓的李达吹?”洛真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子桓皱眉,试探问道“怎么了?” 洛真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恍然间想起昨晚楼外楼上,他看到烟花时说的那句‘扰乱民心’。 她早该想到!早该觉察出子桓话语中的冷意,早该知道这人对自己再温柔,仍旧是雷霆手段,铁打的心。 子桓见洛真不语,倏忽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认识他?所以怪我杀了他?” 洛真淡淡摇头“烟花是我昔日赠与他的,我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死。所以,不是你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子桓微微一愣,倒是不知道其中缘故。可看着洛真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里忽的生了些怒火。“洛儿,我不知你是如何与李达吹相识,及烟花一事。但是你也该知道,烟花一物为大多数人所惶恐,若是碰到有心人,做些噱头,扰乱治安,后果不可估量!我自问良心。这件事情我思虑在民,秉公处理,没有任何对不起谁。” 洛真侧目,笑的凉凉的。“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是我没有身在其位,不理解你的冷血手段罢了。” “冷血?”子桓嘴角噙着一抹惨烈的笑。他走近洛真,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大片胸膛来。而那洁白如玉的皮肤上,是洛真早便见过的道道伤痕,深可见骨。 他指着自己锁骨下面一道陈年刀疤道“这一刀,是初遇你之后,返回陈留的途中遭到伏击所中,若不是当年那个侍卫头领以身护我性命,杀出重围,我怎会活到今日?” 子桓望进洛真有些悲恸的眼,手上却是顺势滑到肩头。“这一箭,你应该知道的。吕布谋反,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几千精骑,独我一个逃出了兖州,到了袁绍的领地。是你救了我……” 手指向着腹部指去,子桓眼中渐渐凌冽,如一把尖刀,直直戳上洛真的心。“这一剑,官渡之战,曹军几万兵力对袁军十几万兵力,何等艰难……洛儿,如果我也像袁熙那般,退出这场天下霸唱的好戏,我便会和他一样,处处温柔细腻。我便不会活在刀光剑影中,刀背舔血而活。我便不会为斩后患,除之而后快……” 洛真低眸看向别处,嘴角微动。“你……别说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子桓一件一件将衣裳整理好,深情却像小孩子一般落寞。“旁人说我无情,旁人指我无义,大不了杀了他们让他们闭嘴!可是洛儿……这世间,我只希望你可以懂我……我不要别的人,我只要你懂我就好了。” 洛真轻轻叹息,看着子桓为着腰上的绶带打结而局促,只好伸手替他抚平,整理妥当。这才抬眸道“性命可贵,战场杀敌尚且崇尚兵不血刃。李达吹一事,未必没有更好地解决办法,凡事不要只追求效率,更不要失了本心。” 子桓微微抿唇,将洛真说的话仔细捉摸一遍,才点头道“我记得了。” 伸手将洛真揽在怀里,子桓焦急的心才些许安定下来。在洛真说他冷血的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她要离开他了,无论是哀求也好,示弱也罢,他只怕她真的头也不回。 洛真紧紧攥着的掌心,慢慢松开,扯住了子桓的衣角。 许都里传说着那烟花是一个铁匠妄图造一些稀奇的东西,结果失败而终自己还因为烟花爆炸丧了命。唏嘘之余,老百姓们便开始议论起那烟花的美丽来,连连称赞那位让人惊叹的能工巧匠。 紫竹阁里那日的争吵之后,两人绝口不提,心有灵犀般的不去触碰那些荆棘,免得揭破隔膜,鲜血淋淋。 甄尧和穆妙菡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中秋节刚过,便给洛真捎信来说,穆妙菡已经怀孕一个月有余。洛真欣喜之下,不由得看了看蒙着面纱的铃儿。 而铃儿也饶有深意的回望一眼,似乎很为难的样子。洛真只得笑笑,心里却是泛着苦涩。如今已进入九月,曹操还有几日便回了邺城,届时该是离开的好时机。 曹操归邺,必定与袁谭结盟,将袁尚攻下。而袁谭怎么会真心投降曹操,届时便该举旗反目。曹操更是将袁谭猜的透透的,任他如何折腾,都无法再撼动曹操在北方的地位。 那么……幽州早晚都是曹操囊中之物,袁熙又该如何? 洛真来到那方小院,特意避开夏侯娴与朝露商议。彼时夏侯娴在外晾晒衣物,朝露拉着洛真的手,神色两难道“夫人,说实话,夏侯公子对你真的是无可挑剔。甚至不知道为何,我觉得他比公子对你还要好!” 朝露敲了敲自己的头,一副傻傻的模样“我似乎能明白夫人你的心思,你离开邺城想要救公子于水火,弥补自己的亏欠,却不免要辜负了夏侯公子的情谊。” 洛真蹙眉轻叹道“我终究要亏欠谁,便让我去欠子桓的吧。待我将显奕安排好了,我会再回来找他,若是可能的话,我愿意用余生来偿还他……” 洛真的脸颊泛起了点点红晕,可目光坚定的无比真切。朝露亦是连连垂首“夫人,既然如此,我愿意随你离开,多一个人,路上总算多些安全感。” 洛真本想拒绝,可撞上朝露坚定的目光,便知道她的决定也是那么坚决。于是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好,那便待曹操归邺那日,我们趁乱出城,回无极准备些行李,继而去幽州。” 幽州,洛真的眸子深了深,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在曹操攻下邺城之前,便将袁熙说服。纷乱四起,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些道理,袁熙一向看的通透。 是夜,子桓不知在哪里喝了酒,连吻着洛真的唇角,都带着淡淡的酒香。 洛真连带着也醉了起来,身体飘忽,像踩在云彩上一样,软绵绵的。子桓却忽的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洛真,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这才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洛真心尖一涩,含泪点头“有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 子桓又问“第一次那夜,你说‘问题的答案,我根本不在乎’那是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洛真笑了笑,吻上他的唇。“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有些问题,不需要回答才是最好的答案。” 第十九章 染火枫林琼壶歌 一夜缱绻。 洛真来到厨房的时候,铃儿已经靠在门边睡得熟了,食盒里一碗避子汤也已经泛了凉,洛真悄无声息的喝了个干净,才把铃儿唤醒。 铃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慎将面纱滑落,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脸颊来。若是真的白璧无瑕,即使五官不出彩也已姿容并貌。可那左面颧骨上堪堪刺着的,是死囚犯上尽数有的标记。 铃儿匆忙将面纱掩上,却也被洛真看了个真切。 “夫人,你不要怕,我们本都是犯了死罪之人,公子可怜我们,故将我们收作丫鬟。” 铃儿捏着自己的手指,忐忑道,生怕洛真对此心有芥蒂。 洛真却也想的明白,六年前的千阙阁里,丫鬟侍卫无不样貌上等,如今子桓却是将这些可怜之人收作己用,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 人孰能无过,恒改之,善莫大焉。 洛真轻轻拍了怕铃儿的肩膀,夜深冷,铃儿的衣裳凉薄。“放心吧,你既然心里知道,便尽心照顾子桓便是,旁人见你有何干?” 铃儿心中感动,连连点头“夫人,我今后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公子……”话到一半,铃儿忽的顿住了,讳莫如深问一句“可是夫人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你要离开公子?” 洛真垂首望进铃儿的眼里,恍然间失了神。遮住大半张脸的铃儿,竟是和彩儿几分相似,尤其是那杏核眼,流露出的关切。 倒不知道若是邺城被曹操所破,彩儿和仓舒的命运又是如何? “夫人?”铃儿出声唤了洛真,洛真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道“你想多了,世道荒乱,这里难得是个安稳之所,我怎么会离开?” 一席话将铃儿说服,洛真不禁苦笑,自己随口编的这些,倒真是足以打动人心。铃儿抿了抿唇,叹息道“我还以为夫人是要离开公子,才会喝下这避子汤,如今听得夫人这番话,便知夫人还是有别的苦衷……” 洛真微微笑了笑,似乎没想到还有别人理解自己,却看到铃儿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道“夫人放心,公子心里只有你一个,任氏虽是公子嫡妻,奈何性格狷急不婉顺,一向不得公子喜爱……” 洛真嘴角的微笑渐渐凝固,终是忍不住问了句“子桓他……已有妻室?” 铃儿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慌忙捂住了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铃儿多嘴!原来夫人不知道此事,我还以为夫人是因为这个不想有孕,铃儿多嘴,铃儿该死!” 一边说着,铃儿已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额角蹭上了许多划痕。洛真连忙把她扶起来,叹息道“不关你的事,即使你不说,事情还是会摆在那里。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额角擦些药酒,别留了疤。” 洛真转身便走了,唯独铃儿愣在原地,一副懊恼的样子。 子桓似乎还在熟睡,洛真先褪去外衫,褪去些许寒气,才安然卧在子桓身侧。 嗅着那淡淡的兰花香,洛真格外的清醒,一直望着朦胧的月光到晨星闪烁,听到院子里似乎已经有丫鬟起了,端着铜盆,小心翼翼的走过。 洛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不过是被子桓感动,委身于他。不过是想要飞蛾扑火般轰轰烈烈爱一场,因为他值得。 可是自己却还甩不开昔日的情债牵绊,却又撞上如此尴尬的情景。 身侧的人微微侧身,长臂一捞,将她揽进怀里,沙哑着嗓子道。“几时了?” “天快亮了,约莫该是辰时了。”洛真抬手帮子桓掖紧被角,嘱咐道“早上风凉,若是醒了,自己把被子盖好些。” 子桓蹭了蹭洛真的肩膀,满足的笑了笑“你既然在,何须用我。” 洛真不语,子桓很快又睡了过去,看来昨晚的酒着实喝了不少。便径自起床,吩咐着煮一碗解酒汤,待子桓醒了,正是温热着,免去宿醉的头痛。 子桓瞧着洛真疲惫的神色,不由得心疼道“洛儿,昨夜我可是吵到你了?” 洛真掩唇一笑“不知道谁睡得那么沉,连发生什么都忘了,还想来吵我?”笑的有些累,洛真便惘然自若的解释道“怕你酒喝的多,发汗着凉,倒是给你盖了一晚上的被子。” 子桓面露愧疚,轻轻地抱了抱洛真,悦耳的声音穿过头顶,直达心房。“不如改天你也喝的醉醺醺的,我来寸步不离的照顾你?” “那我可是会耍流氓的!”洛真笑的坦然,心里却是蒙上了浓浓的暖意。感觉着子桓的手又开始不安分,洛真用力推开了他。“你今日该是还有什么要紧事才对,还不赶快去准备?” 洛真说的没错,既是酒席招待,便会有下文。况且整晚,子桓睡得也不熟,早上刚睡醒便问了时辰,该是还有应酬才对。 子桓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好好,我的洛儿最聪明,我不说便什么都知道。” 起身穿上外衫,子桓眸光闪烁道“今日我要与我四弟商议些事,他素来风流不羁,唯独饮酒不节。怕是今天晚上又要大醉而归了……” 洛真温婉笑着“没关系,我备好醒酒汤等你。” 饭在锅里,我在床上。洛真忽的笑了笑,自己那句话和这句现代里动人的情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想来情之一物,不分时间洪流,皆相通。 子桓亦是情动,抬起洛真的脸庞便吻了下去,还未穿利落的衣衫很快便褪了个干净。洛真又急又羞“筵席来迟可是失礼。” 子桓邪邪一笑“就让他们等着,又如何。” 这一番温存便已是日上三竿,洛真本就没休息,这下倒是一直睡到了午后。而子桓则是精神焕发的奔了许都城里,天子脚下的曹府去。卞夫人和曹植,及一干大臣已经等了他许久。 任旋在门庭候着,预备着与子桓一同入席。娇小可人的脸上却挂着极其不耐烦的表情,一身淡粉色裙裾,显得她娇小可爱,却总是被她的言语气度破坏了景致。 “子桓哥哥怎么还不来?一定是他别院的那只狐狸精绊住了他的脚!哼,若不是子桓哥哥明令禁止任何人擅入,我定闯进去撕破她的脸皮!” 旁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上前递了杯茶“夫人,消消气再等一等吧,公子军务繁忙,或许一时赶不过来。” 任旋深呼一口气,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接过茶盏温吞的喝着。却想起那日子桓身边的侍卫谈论着,子桓的别院里,竟然有一位美貌无双的女子! 可奈何自己派出去再多的人,也无法打探到千阙阁里事情的分毫。任旋才知道,那个人究竟对子桓来说,有多么重要! “公子来了,夫人这便出来吧。”一个丫鬟自外门入,气喘吁吁的说着。任旋这便提起裙摆,随着那个丫鬟去往外室,脸上的阴霾瞬间消失不见,挂上几分难得的阳光,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 子桓与她也已形成默契,每当有大事,便自别院归府,与任旋一同入席,营造些夫妻和美的假象。 “子桓哥哥。”任旋亲昵的凑上去,挽上子桓的手臂。子桓眼角微动,看着挽着自己手臂的这双纤纤玉手露出些厌恶之色,却是转瞬便淡然了。 “走吧,母亲该等得急了。” 任旋笑的娇羞,微微点头,便携手向着筵席而去。 卞夫人育有四子。曹丕长子,八面玲珑,文韬武略。次子曹彰,武艺过人,曹操问诸子志向时自言“好为将”,因此得到曹操的赞赏。其胡须黄色,被曹操称为“黄须儿”。弱冠前喜搏猛虎,臂力过人、不善文章。 三子曹植,自小聪慧,十岁出头就能诵读《诗经》、《论语》及先秦两汉辞赋,诸子百家也曾广泛涉猎。他思路快捷,谈锋健锐,性情坦率自然,不讲究庄重的仪容,车马服饰,不追求华艳、富丽,为曹操所喜。 幼子曹熊,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早终。 曹操声名鹊起初期,在北方尚未站稳脚跟,缺乏固定的根据地,家属常随军行止,因此一众子嗣,皆是在戎马倥偬的生活中度过的。直到渐渐掌握军事大权,统一北方在即,才在许都安定下来。 子桓入席,卞夫人略有不喜,刚要开口,却见席中另一人笑曰“哥哥来的如此晚,可是军务缠身,或是美人缠身?” 子桓笑了笑,心想你这番放荡的话倒是掩盖了我迟到的失礼,看来曹植又喝醉了。 果不其然,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起身,恰好亭中繁花不抵风吹,尽落如雪,那人面容微茫,身形摇晃,手中酒樽撒湿了衣襟,却是笑道“哥哥艳福不浅,我却只有美酒相伴。” “子建!”卞夫人不悦,怒喝一声“还不安分坐下!” 子桓倒是趁着空档,拉着任旋乖乖坐到了酒席前,此番插曲即过,若是再来追究他的不是便有些失宜。卞夫人只是邪眉挑了子桓两眼,便转移到席上众人。 声音清丽庄重,与之性格极为符合。卞夫人道“曹司空来信,后日一早便能归城,此番没有拿下荆州,怕是朝堂会有怨言,还望各位大人多加宽容体恤。待他日再立战功,必定记着各位的好处。” 第二十章 垂柳紫陌洛城东 一番筵席不过形势尔尔,现如今袁绍一除,朝中曹操一人独大,卞夫人此举不过是卖百官一个面子罢了,庸人碌碌,却也乐得其成。 唯独一人鹤发鸡皮,却是眉目端正,目光如炬。幽幽叹道“曹司空安然归朝,便是汉室福分,怎会有人不开眼的口出怨言?该是感恩戴德才对。” 离得老远,子桓都能听出这人话中的针对,不用多加思考,便知那是太中大夫,孔融。 孔融为人所知的事情有许多,他是孔子的第十九世孙,与蔡邕交好,能诗善文。可近来随着她的地位越高,更让人记住的便是他与曹操之间的相看两生厌。孔融喜抨击时政,自是拿曹操开刀,言辞激烈,几次惹得曹操不悦,却又对之无可奈何。 卞夫人却是微微笑道“既有孔大人吉言,妾身便先行谢过了。曹司空时常感念大人督导之德,特意嘱咐妾身好生招待,不知府中美酒,可合大人心意?” 孔融面色稍缓,捋捋胡须道“卞夫人舌灿莲花,闻者皆醉。” 好一番尴尬场面便在三言两语中化解,众人便继续说说笑笑,心中放松。曹植却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只喝的面色桃红,竟生出些女子妩媚之相。卞夫人挥了挥手,便派了几个丫鬟将曹植带回他自己别院去。 三子中,独曹丕稳重,却自幼成熟,至今生了些孤僻。曹彰武艺卓群,养在曹操身边,多年随军征战,成了个雄赳赳的莽夫。唯曹植自小才思敏捷,颇得卞夫人喜爱,奈何少年之后便沾染了酒气,怎么看都是个不成材的模样。 子桓望着曹植离去的背影,上半身搭在丫鬟身上,摇摇欲坠。下盘端正,尤其脚步稳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醉酒之人。不由得会心一笑,一扬手,便将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酒过三巡,要事既已谈完,宾客该散的便散了去。卞夫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露出些疲惫的神色,可再抬眼,便仍是以往那般自信优雅的笑容,周身散发着无法抵挡的魅力。 任旋上前扶起卞夫人,恭顺道“母亲,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吧。” 卞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嘱咐道“出嫁从夫,你总缠着我这个母亲作甚?桓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去与他说些话……” 卞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任旋往子桓席位上推。目之所及,那方席位却空无一人,再瞧任旋委屈的神色,卞夫人便厉声问道“大公子去哪里了?可有人看见?” 身侧的丫鬟均低下了头,无一人言语。任旋眸中精光微动,却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母亲莫急,方才子桓与我说,他去寻弟弟喝酒去了……即使子桓别院里‘那位’再催,倒也抵不过他们兄弟情深。何况子桓还要来与母亲叙话,怎能容得‘那位’翻云覆雨?” 任旋这一番话说的好像是在替子桓解释,可接连两个‘那位’,未尝不是意有所指。卞夫人淡淡笑着,抚了抚任旋的鬓角。“抓住男人的心,由不得旁人,即使我是桓儿的母亲,亦不能指点他去爱谁疼谁。旋儿,你要自己把握。” 卞夫人一针见血,任旋乖顺的低下头,诺诺称是。可无人瞧见的面上却是一副不耐烦乃至恶毒的模样,再抬首,则是扶上卞夫人的袖子“母亲,我先送你回去,再去瞧瞧子桓如何。” 卞夫人会心的笑了笑,便起身回院。 曹府此时的规模不大,正是个司空职位所对应的府邸。曹操姬妾众多,府里住的自是热闹。唯有征战沙场,带走了大部分子嗣,府里便只余些莺莺燕燕,十足的胭脂味,闻着便头痛不已。 与之相反,曹植的小院里种满了大片的迷迭香,到了秋季更是如火如荼的时候。秋风飒爽,一片紫色花海中,院中凉亭处正坐着两个人。 一人着宽松浅绿色长袍,乌发秀软随风飘扬,皓白的手腕抵在额角,似乎瞧着花上流蝶出神。纤细的眉眼,如同柳叶遮目,薄唇盈润,微一上扬便是迷人。 另一人则着靛青色长衣,头发端正束在头顶,白色发带幽幽的在肩膀处打着转。他润白的手掌一翻,转着手中的酒樽,仔细拓印着酒樽周身的繁杂花纹。眉眼与另一人极其相似,却添了些凛冽的意味。薄唇微启,笑意道“子建好兴致,连这酒樽都是绮丽华美,倒和今日着装相称。” 流蝶受惊翩然飞去,曹植才悻悻然收回了手臂,径自拿起酒壶向着子桓手中的酒樽斟个半满,抬手道“尝尝,这是邺城里出了名的醇酒,据说是万花楼老板造了个提纯酒的器皿,才酿出此等绝味。” 子桓浅尝一口,微微蹙眉“果然醇厚,只是若就这酒,怕是一壶下去便要睡到明日午时。” 曹植笑了笑,似有天真。“哥哥如此贪心,此酒我想方设法也只弄到这半壶罢了,今日怕是醉不了。若想不醉不归,待父亲和二哥拿下邺城,届时必定如愿。” 提及邺城,子桓禁不住愣了神,本是呛口的酒也一干而尽,惹得曹植侧目。 “一朝买醉,不是为功名利禄,便是为温香软玉。”曹植缓缓给子桓续上一杯,抬眸若有深意的笑道“哥哥是为哪般?” 为哪般?子桓不是袁熙那般保守之人,既然枭雄辈出,便该有自己一分之地,便要搏一搏。可洛真的心似有保留,博得她全心全意亦需苦心经营。如此一算,曹植说的话倒是句句说在要害。 又是一杯酒,子桓笑着开口,却是避而不提自己。“如此一说,你又是为何?父亲赏识你更甚于我,你何必自甘堕落?” 一片花瓣落在酒盏中,曹植晃了晃杯中酒,似是不经意说道。“道不同而已。” 子桓微微一愣,苦笑不已。 两人推杯换盏,便到了傍晚。秋深天凉,任旋捧着披风站在凉亭外许久,这主意还是贴身丫鬟给出的,自己虽不情愿,却还是要装模作样试一试。 曹植心有不忍,向子桓使了使眼色“有人在等你。” 子桓余光里瞥了任旋一眼,心里却因着曹植这句话,浮现出另一个娉婷人影来。接话道“既然如此,我们这顿酒便到此为止吧。” 曹植微微一笑,本以为子桓意在任旋,却继而听到子桓悄然凑近道“我还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任旋瞧着凉亭里子桓和曹植起了身,顿时将身子挺得笔直,却不想脚已经站的麻了。只好在宽大的裙裾下,暗暗跺脚。 子桓强撑着醉意走的笔直,越过任旋的时候吩咐一句“我与子建要去军营一趟,你今天不必等我了。” 曹植抱歉的对着任旋笑了笑,似是肯定了子桓的话。任旋这才放了行,还不忘娇弱的捏了子桓腰上一把,娇羞道“早些回来。” 于是在任旋含情脉脉的眼神中,曹植这便扶着子桓悠悠出了庭院,上了马车扬尘而去。子桓也在下一秒倒在曹植的肩膀上,昏睡起来。倒是头一次告诉了曹植自己别院的位置。 “去……千阙阁。” 曹植应声,捉摸着道一句“千阙阁,便是那金屋么?” 金屋必藏娇,曹植也有了醉意,便干脆打定了主意要见一见那娇媚人物如何,竟然能把一向冷淡的大哥勾的魂不守舍。 与子桓之前说好的,只需越过任旋将他送上马车即可的约定,也统统抛到了脑后。 洛真睡得餍足,洗漱后便搬了个藤椅到花园里晒太阳。秋日里的阳光不似夏日的毒辣,也远超冬日里的表象。柔柔的散漫了全身,即使闭着眼,也能看见那一层一层温暖的光晕。 与洛真的悠闲相比,朝露则是小心谨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避过夏侯娴的眼线,偷偷装点了包裹。再去给甄尧送了信,解释了此去的原因,甄尧知道洛真的脾气秉性,自然是极理解。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时日一至,抽身遁走。 洛真倒是想去寻一下江舟晓和王荣,奈何张林已然更名换姓,若非机缘巧合也难再相遇。更何况江舟晓和王荣? 这一思虑,便到了太阳下山。阳光泛了冷意,洛真自然再搬了藤椅回去,却是百无聊赖,去往前厅等着子桓了。 洛真前脚刚落座,亲手沏了一壶茶,便远远瞧见几个人自正门入,其中正有那靛青色的衣衫,洛真依稀记得清楚,该是子桓。 子桓的意识恢复了七八分,在曹植的搀扶下,才走的稳健,待望见前厅里等候的人,满足的笑了笑。“你瞧,这便是等我的人。” 曹植不知道子桓在和谁说话,可旁边着实只有他一个,便点头道“是,府里那个等你的,你不稀罕。记挂的倒是旁人……” 曹植向着子桓所指的方向望去,恍惚间连话都只说了一半。 所谓惊艳,并未所有人见着都觉得美不胜收,却也总有特定的时刻和场景让你百转梦回。 第二十一章 梦回曲水经流年 洛真见到曹植也是微微一愣,细一打量,竟和子桓长得几分相似,若说子桓生的女儿身必定美艳绝伦,那么眼前这人即使是男儿身也已绝代风华。 三人静止站着,倒是酒醉的子桓向着洛真伸出手,先说了话。“洛儿,过来。” 洛真抿唇向着曹植行了礼,这便伸手去扶子桓。心中虽是已有答案,却还是偏头问一句“不知公子何人?” 曹植勾了勾唇,左脸颊上隐约有个梨涡,格外好看。“我是子桓的弟弟……” 未等曹植说完,洛真连忙再度行礼,恭敬道一句。“原来是夏侯公子。” 曹植僵硬的笑了笑,瞥了一眼神志不清醒的子桓,恍然大悟。夏侯?他为什么对自己最心爱的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心里虽是千般计较,一闪而过。嘴上却是应声道“不知小姐贵姓?” 洛真倒也坦然“吾名甄洛,无极人氏。” 甄洛?河北出了名的美人,嫁给袁绍次子袁熙为妻的甄洛?曹植笑的越来越有深意,再瞧了瞧子桓,不禁明白了些他的所作所为。爱上父亲死敌袁绍的儿媳,光是这其中的天堑便足够他费尽心力。尤其是,在甄洛尚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原来是甄夫人……”曹植坦然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倒是佩服夫人这般勇气。” 洛真微微一笑,淡淡下了逐客令“子桓酒醉,不方便让公子留宿,改日……”洛真停顿一下,继续道“还望公子见谅。” 曹植的酒意也深了,闻言便知晓了洛真的意思。“我与哥哥怎会见外,既然哥哥安然回府,我这便告辞了。” “请。”洛真再度颔首。 曹植上了马车才觉察出洛真那一个细微的停顿里,竟似乎有了去意。既然要离开,哪来的改日之说?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子桓又会有怎样的举措,毕竟自小到大,子桓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曹植揉了揉额角,隐约对他们的未来有了些期待。更多的期待是能看到强大如子桓的人,也会有破绽。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惊讶的事! 可爱上一个人,本就该是忽然间有了无坚不摧的力量,和不堪一击的软肋。 子桓的炙热呼吸轻轻喷吐在洛真的脖颈上,带着酥酥麻麻的细痒感觉。两人并在一处脚步蹒跚,穿过长廊,推开紫竹阁的门。 “子桓?”洛真想要唤他喝过醒酒汤再睡,却怎么也叫不醒这个倒在床上睡得迷糊的人。手腕还被他紧紧攥着,再一用力,干脆被拉倒到床上。那人声音还在头顶柔柔的传过来。“乖,别动,陪我睡一会。” 洛真瞧了瞧渐渐深的夜色,只得蜷缩着,待子桓睡得熟了,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门外候着几个丫鬟,洛真吩咐着让她们都去歇息,独独留下了铃儿,去厨房取温热着的醒酒汤。 铃儿似是不经意的呢喃着“这两日公子为何总喝的这么醉?往常都不曾有过。” 洛真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险些打翻了醒酒汤。 迷蒙中喂着子桓喝了半碗,洛真便将汤递给铃儿,屏退了她。一个人去剥子桓的衣裳总是费些力气,曾经袁熙酒醉之时,洛真甚至假手与彩儿。可为何对子桓,却是连一丁点旁人的触碰,都十分抗拒。 帘影幢幢,洛真倚在子桓身侧,闭上眼睛前心中划过一句话,距离离开,还有最后一天。 仍旧是在一片热切的目光中醒来,洛真登时便红了脸。 “虽然我醉着,但不知为什么,我感受到的你的爱,比我清醒的时候还要多。”子桓轻轻伸手摩挲着洛真圆润的耳垂,心里却是酸楚不堪。 经过昨晚铃儿不经意的话,洛真却在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设想。睡意朦胧,耳畔是子桓柔柔的叹息,洛真开了口“若是今天还有酒宴,我可不许你出去了。” 子桓微微一愣,轻笑道“今日……确有酒宴。不过你若不想让我出去,便不去理会他们了。” “嗯”洛真回应一声便又要睡去,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不过若是正经事情,还是要去的。” 子桓不语,不知道之前那个答案,在洛真新的假设下是否适用。睫毛的光隙中,洛真看到子桓从未有过的忧伤的脸。 “怎么了?”洛真起身,问的却很心虚。 子桓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根本没有笑意的笑容。“想了一下,今日的酒席,也是很重要。可能又要晚些回来……” “没关系,我等你。”洛真径自下床,捧起了子桓的外衫。 如同寻常夫妻的平淡岁月,炊烟灯盏,烛芯软榻。子桓头也不回的踏出千阙阁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这么赌,究竟值不值得。 洛真与朝露说的那番话,还以为能避过夏侯娴的耳目,却低估了夏侯世家的底蕴。夏侯娴能暗夜辩物,听音识人,所以即使洛真当时说的再小声,夏侯娴一句都没有漏掉,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子桓。 铃儿暗中给洛真熬制避子汤,若是放到平时,怎会留她性命?可却又怕杀了她,惹得洛真心有芥蒂。她本就是见不得一点亏欠的人。 子桓不想强行留下她,因为他想要的更多,是她完完本本的人和心。 子桓的离开无疑为洛真与朝露明日趁曹操归邺的时机离开提供了莫大的机会。朝露有条不紊的寻到了甄府的马车。几个月前进入许都,车夫虽是落地生根,但念及主仆恩情,仍是答应送洛真回去,倒是个莽直汉子。 一封封信笺写好,发给了甄尧和张林,就此,便又是一别。 掌灯时分,子桓仍旧喝得烂醉,倒头便睡。洛真仍旧心有疑问,子桓为何偏偏这几日,白天应酬,夜夜醉酒。连一点记忆都不给自己留下,世道险恶,或许这一别,真的是永生难再见。 再想起铃儿说的那句话,洛真心里有些忐忑。 莫不是子桓知道自己要离开,所以他不愿意面对,便干脆以醉酒麻醉自己? 冰冷的夜,已经有了几分冬日里肃杀的气氛,洛真看着那安静熟睡的背影,又是一夜难眠。 此去无期,若是能救得袁熙活命,安排好其余记挂的人,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回来他身边!自己是甄姬,除却袁熙,还有一个叫曹丕的人迟迟未露面。袁熙的情债已经如此难还,再填一个又是将自己与子桓的距离拉远了几分。 天光微亮,朝露凑在门口轻声道一句“夫人,你醒了么?再快些,丫鬟们快要起床了!” 洛真的脑中嗡的一声,堪堪起身,拎上备好的行李,这便转了身。 “等了你这么久,真的连句再见都不说么?” 床上那本以为一直沉睡的人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便又没了声音。洛真几乎僵直了身子,半响才动了动唇“醒酒汤应该还温着,铃儿一会便会给你送来。” 朝露等的急了,又敲了敲门,洛真深呼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车夫早在院外等了许久,见着洛真便熟络的上前接过行李,掀开车帘。 洛真一路都没回头,也没说话,脸色有些苍白。朝露担心道“夫人,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洛真苦笑了一下,扯得嘴角疼。 “我有些舍不得了……连离开的决定都摇摇欲坠。” 朝露抿唇悲戚道“夫人,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我们现在便调车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袁公子那边……” 朝露语塞,似乎也不知道,若是就此留下,对袁熙来说,又是何种伤害。 洛真却是清楚地知道,袁熙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按照曹操的手段,消灭袁谭袁尚后便是据守在幽州的袁熙,绝无其他任何可能。而自己,曾经骗了他,亏欠他那么多,若是连偿还的机会都没有,此生怕是难安。 “快些,到城门那里守着,晚些怕是错过时机。”洛真的声音有些冰冷,眸中尽是坚定,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 朝露望着洛真,心疼的笑了笑,却为她感到高兴,尽管她自己未必高兴多少。 从城中心到了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道路两旁卖早点的店铺陆续开了张,朝露去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哆嗦着递到洛真手里。 “夫人,一会等军队都走过去,我们便强行出城?”朝露有些胆怯。 洛真抿唇,包子的热度透过掌心渗入骨头里,驱散了清晨的寒气,她抬眸看了看守卫的将士道“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出城也没那么严格。” 朝露这才放了心,一边唏嘘着,一边吃着包子。于洛真来说,那包子不过是一个暖手炉。 阳光渐渐有了温度,触手生温。随着城门的洞开,洛真依稀可见城外黑压压的军队,和耳边萦绕不绝的号角。 曹操英姿勃发,立于众将士前,乘一匹黑马,望着许都城门笑一句道“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第二十二章 得即高歌失即休 洛真见到曹植也是微微一愣,细一打量,竟和子桓长得几分相似,若说子桓生的女儿身必定美艳绝伦,那么眼前这人即使是男儿身也已绝代风华。 三人静止站着,倒是酒醉的子桓向着洛真伸出手,先说了话。“洛儿,过来。” 洛真抿唇向着曹植行了礼,这便伸手去扶子桓。心中虽是已有答案,却还是偏头问一句“不知公子何人?” 曹植勾了勾唇,左脸颊上隐约有个梨涡,格外好看。“我是子桓的弟弟……” 未等曹植说完,洛真连忙再度行礼,恭敬道一句。“原来是夏侯公子。” 曹植僵硬的笑了笑,瞥了一眼神志不清醒的子桓,恍然大悟。夏侯?他为什么对自己最心爱的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心里虽是千般计较,一闪而过。嘴上却是应声道“不知小姐贵姓?” 洛真倒也坦然“吾名甄洛,无极人氏。” 甄洛?河北出了名的美人,嫁给袁绍次子袁熙为妻的甄洛?曹植笑的越来越有深意,再瞧了瞧子桓,不禁明白了些他的所作所为。爱上父亲死敌袁绍的儿媳,光是这其中的天堑便足够他费尽心力。尤其是,在甄洛尚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原来是甄夫人……”曹植坦然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倒是佩服夫人这般勇气。” 洛真微微一笑,淡淡下了逐客令“子桓酒醉,不方便让公子留宿,改日……”洛真停顿一下,继续道“还望公子见谅。” 曹植的酒意也深了,闻言便知晓了洛真的意思。“我与哥哥怎会见外,既然哥哥安然回府,我这便告辞了。” “请。”洛真再度颔首。 曹植上了马车才觉察出洛真那一个细微的停顿里,竟似乎有了去意。既然要离开,哪来的改日之说?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子桓又会有怎样的举措,毕竟自小到大,子桓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曹植揉了揉额角,隐约对他们的未来有了些期待。更多的期待是能看到强大如子桓的人,也会有破绽。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惊讶的事! 可爱上一个人,本就该是忽然间有了无坚不摧的力量,和不堪一击的软肋。 子桓的炙热呼吸轻轻喷吐在洛真的脖颈上,带着酥酥麻麻的细痒感觉。两人并在一处脚步蹒跚,穿过长廊,推开紫竹阁的门。 “子桓?”洛真想要唤他喝过醒酒汤再睡,却怎么也叫不醒这个倒在床上睡得迷糊的人。手腕还被他紧紧攥着,再一用力,干脆被拉倒到床上。那人声音还在头顶柔柔的传过来。“乖,别动,陪我睡一会。” 洛真瞧了瞧渐渐深的夜色,只得蜷缩着,待子桓睡得熟了,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门外候着几个丫鬟,洛真吩咐着让她们都去歇息,独独留下了铃儿,去厨房取温热着的醒酒汤。 铃儿似是不经意的呢喃着“这两日公子为何总喝的这么醉?往常都不曾有过。” 洛真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险些打翻了醒酒汤。 迷蒙中喂着子桓喝了半碗,洛真便将汤递给铃儿,屏退了她。一个人去剥子桓的衣裳总是费些力气,曾经袁熙酒醉之时,洛真甚至假手与彩儿。可为何对子桓,却是连一丁点旁人的触碰,都十分抗拒。 帘影幢幢,洛真倚在子桓身侧,闭上眼睛前心中划过一句话,距离离开,还有最后一天。 仍旧是在一片热切的目光中醒来,洛真登时便红了脸。 “虽然我醉着,但不知为什么,我感受到的你的爱,比我清醒的时候还要多。”子桓轻轻伸手摩挲着洛真圆润的耳垂,心里却是酸楚不堪。 经过昨晚铃儿不经意的话,洛真却在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设想。睡意朦胧,耳畔是子桓柔柔的叹息,洛真开了口“若是今天还有酒宴,我可不许你出去了。” 子桓微微一愣,轻笑道“今日……确有酒宴。不过你若不想让我出去,便不去理会他们了。” “嗯”洛真回应一声便又要睡去,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不过若是正经事情,还是要去的。” 子桓不语,不知道之前那个答案,在洛真新的假设下是否适用。睫毛的光隙中,洛真看到子桓从未有过的忧伤的脸。 “怎么了?”洛真起身,问的却很心虚。 子桓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根本没有笑意的笑容。“想了一下,今日的酒席,也是很重要。可能又要晚些回来……” “没关系,我等你。”洛真径自下床,捧起了子桓的外衫。 如同寻常夫妻的平淡岁月,炊烟灯盏,烛芯软榻。子桓头也不回的踏出千阙阁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这么赌,究竟值不值得。 洛真与朝露说的那番话,还以为能避过夏侯娴的耳目,却低估了夏侯世家的底蕴。夏侯娴能暗夜辩物,听音识人,所以即使洛真当时说的再小声,夏侯娴一句都没有漏掉,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子桓。 铃儿暗中给洛真熬制避子汤,若是放到平时,怎会留她性命?可却又怕杀了她,惹得洛真心有芥蒂。她本就是见不得一点亏欠的人。 子桓不想强行留下她,因为他想要的更多,是她完完本本的人和心。 子桓的离开无疑为洛真与朝露明日趁曹操归邺的时机离开提供了莫大的机会。朝露有条不紊的寻到了甄府的马车。几个月前进入许都,车夫虽是落地生根,但念及主仆恩情,仍是答应送洛真回去,倒是个莽直汉子。 一封封信笺写好,发给了甄尧和张林,就此,便又是一别。 掌灯时分,子桓仍旧喝得烂醉,倒头便睡。洛真仍旧心有疑问,子桓为何偏偏这几日,白天应酬,夜夜醉酒。连一点记忆都不给自己留下,世道险恶,或许这一别,真的是永生难再见。 再想起铃儿说的那句话,洛真心里有些忐忑。 莫不是子桓知道自己要离开,所以他不愿意面对,便干脆以醉酒麻醉自己? 冰冷的夜,已经有了几分冬日里肃杀的气氛,洛真看着那安静熟睡的背影,又是一夜难眠。 此去无期,若是能救得袁熙活命,安排好其余记挂的人,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回来他身边!自己是甄姬,除却袁熙,还有一个叫曹丕的人迟迟未露面。袁熙的情债已经如此难还,再填一个又是将自己与子桓的距离拉远了几分。 天光微亮,朝露凑在门口轻声道一句“夫人,你醒了么?再快些,丫鬟们快要起床了!” 洛真的脑中嗡的一声,堪堪起身,拎上备好的行李,这便转了身。 “等了你这么久,真的连句再见都不说么?” 床上那本以为一直沉睡的人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便又没了声音。洛真几乎僵直了身子,半响才动了动唇“醒酒汤应该还温着,铃儿一会便会给你送来。” 朝露等的急了,又敲了敲门,洛真深呼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车夫早在院外等了许久,见着洛真便熟络的上前接过行李,掀开车帘。 洛真一路都没回头,也没说话,脸色有些苍白。朝露担心道“夫人,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洛真苦笑了一下,扯得嘴角疼。 “我有些舍不得了……连离开的决定都摇摇欲坠。” 朝露抿唇悲戚道“夫人,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我们现在便调车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袁公子那边……” 朝露语塞,似乎也不知道,若是就此留下,对袁熙来说,又是何种伤害。 洛真却是清楚地知道,袁熙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按照曹操的手段,消灭袁谭袁尚后便是据守在幽州的袁熙,绝无其他任何可能。而自己,曾经骗了他,亏欠他那么多,若是连偿还的机会都没有,此生怕是难安。 “快些,到城门那里守着,晚些怕是错过时机。”洛真的声音有些冰冷,眸中尽是坚定,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 朝露望着洛真,心疼的笑了笑,却为她感到高兴,尽管她自己未必高兴多少。 从城中心到了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道路两旁卖早点的店铺陆续开了张,朝露去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哆嗦着递到洛真手里。 “夫人,一会等军队都走过去,我们便强行出城?”朝露有些胆怯。 洛真抿唇,包子的热度透过掌心渗入骨头里,驱散了清晨的寒气,她抬眸看了看守卫的将士道“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出城也没那么严格。” 朝露这才放了心,一边唏嘘着,一边吃着包子。于洛真来说,那包子不过是一个暖手炉。 阳光渐渐有了温度,触手生温。随着城门的洞开,洛真依稀可见城外黑压压的军队,和耳边萦绕不绝的号角。 曹操英姿勃发,立于众将士前,乘一匹黑马,望着许都城门笑一句道“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康桑密达 送姐姐去克什克腾旗结婚,我在前天熬夜码了三章定时发表,最后一张因为复制粘贴,粘成了前一章的内容。昨晚六点左右到家,才看到留言,马上替换了章节。因为是同一天的内容,我以为很快就能替换回来。于是倒头就睡到了今天早上八点。。真的是很累。 结果早上一醒,发现还没有换过来,马上去联系编辑。。。。 以上就是事件全过程,虽然我已经没什么坑品可言了。。但是人品还在的,希望大家原谅我。么么哒(* ̄3)(e ̄*) 定时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修改时间在图片右下角。 我的编辑九点上班,大家再等一等。。 第二十三章 如人饮水冷暖知 洛真后知后觉的道了句“也便是说,你还是没能原谅我。” 袁熙微微抬首,嘴角似有笑意,语气却是寒彻心扉。“你写的信我都收到了,可惜,我对你的怨念却是不解。我将一颗心捧到你的面前,你将它摔得粉碎,如今还奢求我原谅你?” 洛真鼻尖一酸,眼中的泪扑簌扑簌落下来,她深知自己伤害袁熙极深,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仍然觉得诉不尽的忧伤和自责。 袁熙看到洛真垂首泣泪,心中微动意却难平。一甩袖子“祭拜过了母亲,我们明日便回邺城。” 看着袁熙离去的背影,洛真咬唇追了上去。 “显奕,等一等。” 一阵风吹得洛真泪眼微凉,却是格外清醒。洛真拉住袁熙的袖子,却在袁熙转过头来之后便马上松开,似乎极怕惹得袁熙不悦。 “我想问问你,此去邺城何意?” 袁熙微一皱眉“你当真以为我远据幽州便如同被蒙在鼓里?从父亲去世我便已料到大哥和显甫如今的斗争,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本想要好好在幽州守着,无论最后谁夺得大权,我总能保他们二人一条命在。” “可如今……”袁熙眼中掠过一抹忧愤之色。“如今大哥竟然如此想不开,与曹操结盟打起了自家人!我宁可亲手杀了大哥,也不可眼见着他们将父亲基业拱手于人!” 洛真一向知道袁熙于大业的胸怀,如今听了便也觉得情理之中。若是寻常人自然赞成,可洛真却是早知历史结局的人,所以此时袁熙所言,尽管多么天衣无缝,也让洛真心有戚戚。 “亲手弑兄,也要挽回大局么?”洛真缓缓说着,只为心中计量,快些寻出说服袁熙的说法来。 袁熙却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似乎与洛真作解释是在浪费时间。洛真觉出袁熙决心,心中也知晓,该是再没了劝阻的必要。 人去风冷,朝露上前抚上洛真的肩膀,嗫喏一句“夫人,你莫要心急,我觉得公子心里是有你的。不过那件事一直横亘在你们中间,他找不到合适的相处方式罢了,故才选择这最惨烈的一种。” 洛真点了点头“显奕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他若是恨毒了我,现在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祭拜母亲了。我担心的,却是此去邺城,怕是九死一生……” 方玉如见着袁熙回来,以为两人这算是和好如初,准备了上好的酒菜,还请了明月楼贺嘉许,守将司徒羽及穆家二姐妹。洛真见之苦笑不已,旁人眼见着的花好月圆,于她而言却是镜中残像。 “洛儿。”方玉如冲着洛真招手,再指一指袁熙旁座空着的位置。“显奕可是许久没回来了,这一回来便惦念着你。” 袁熙与洛真回甄府不过前后脚,方玉如哪知其中详情,以为袁熙既然奔着甄府而来,便是与袁熙和好如初。 袁熙微微抬眼,似是同意。洛真这便向着众人行礼,缓步走到袁熙身边落座。穆青晗这便说了话,可这话却让袁熙眉头一凛。 “洛儿,妙菡和你三哥在许都过得可好?几个月来,虽然收到了一封信,只言片语却也说不清楚。” 洛真从许都赶回来与袁熙进甄府不过前后脚,故此袁熙不知洛真去向,还以为是在袁府受了气跑回了娘家安稳呆着,可这话却直接将洛真的行踪暴露无遗。 洛真也一愣,瞥见袁熙脸色已是不悦,却也不好不回应穆青晗。“如今许都形势大好,天子脚下,重学兴礼,三哥做起了私塾先生,嫂子也怀孕两个月左右了。” 穆念寒亦是激动“已经怀孕两个月了!那真是遂了姐姐的心愿,如今姐夫也寻了个安定营生,这辈子也便顺心了。” 洛真应声点头,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语“我倒是想知道你有怎样的能耐,可以在如此情景下出入许都?” 洛真开口想要解释,却见袁熙已经神态自若的和贺嘉许,司徒羽喝起了酒,似乎刚刚那句话只是情人间的呢喃。 可这场筵席终究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狂欢,洛真带着落魄的姿态,等待随之而来的质问。 袁熙未必自始至终就那么相信洛真的一切,早在华佗到袁府做客时,彩儿便有心将那张子桓遗留的字条装作不经意间抖落出来,由此也引发了袁熙和洛真的第一次冷战。 那时候那次,洛真理直气壮,因为她并未与子桓发生什么。可如今,若是袁熙问起,恐怕连洛真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撒这个谎。 众人喝的酣畅,待星空满天,夜风深凉,这才各自回了家。袁熙亦在方玉如有意的安排下,与洛真一同回了小院。 洛真不拒绝,因为她也有话要和袁熙说。 明日一去邺城,便彻底搅入了袁氏兄弟内斗及与曹操的斗争中。明哲保身此去无望,少不了还要搭些风险进去。若是能不进邺城,说服他回幽州雄踞一方,便还有活命的可能。 袁熙与洛真相视而坐,身侧的丫鬟都退了个干净,连朝露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袁熙深沉的目光让洛真有些怕,那种感觉如同一个精神病在盯着你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洛真轻咳两声,开了口“你能不能不去邺城,回幽州观望。要知道曹操的势力正在渐渐壮大,而袁家则因父亲病故,兄弟内斗而在走下坡路,我不认为我们这次回去可以力挽狂澜……” 袁熙仍是幽幽的盯着洛真,简直要看清她每一个毛孔,却是不语。 洛真抿了抿唇,再次说道“如果我们去了幽州,像公孙瓒一般,天时地利人和,至少能保有生之年不收别人侵害。” 袁熙扯了扯嘴角,沙哑着嗓子说“你太天真了,这样的说辞,我麾下的谋士赞成的不在少数。可我执意如此!” 袁熙将面前热气氤氲的茶一饮而尽,似乎也是知道此去凶险,连话里都带着凉意。“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也会希望我如此的,不是么?” 洛真再也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有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自己将自己的灵魂来自千年以后说出来,袁熙是否仍旧视死如归?或是会动摇,明白大势已去,图得下辈子安乐? 左右踌躇,还未开口却听袁熙冷冷说道“你不想让我回邺城?” 许是喝得多了,话都要说完了,袁熙才知道洛真意思,不由得顿了顿,轻笑一声“你不想回邺城,可是要去找谁?洛儿,许都一事,你有什么样的解释?” 该来的还是得来,洛真轻轻叹了口气。“显奕,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别人,何况已经那么长的时间了,我等待你的心已经枯萎,腐烂,埋进尘埃里。我曾想过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却阴差阳错的变成如今这般地步。若是能爱恨相消,你能不能原谅我……原谅我当年的欺骗,和如今的改变?” 袁熙瞬间血红了眼,一把捏住洛真的下把,狠厉的笑着。“所以,你承认你爱上别人了?那人在许都?是他帮你进了城,安排了你的哥哥嫂子,甚至你还想留下?” 这一连串的问句,如尖利的刀,快速又准确的插入洛真嗓子,堵住了她所有解释的话,而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袁熙一去经年,没有什么感情能经得住如此消磨,想一想,子桓倒是个例外。所以洛真本想跟袁熙解释清楚,顺便给他指一条活命的路,可惜袁熙却只在乎,洛真爱上了旁人这一件事。 带着酒气的炙热的吻尽数落下,袁熙只用了一只手便将洛真牢牢禁锢在墙壁上。高大昕长的身躯将洛真压了个结实,另一只手则从敞开的裙裾中向里探去,阻挡的衣服全部剥了个干净他粗粝的掌心划过洛真的肌肤,似乎极享受那份柔软,却不知力度几何,让洛真一阵吃痛。他的动作粗暴又没有耐性,洛真可以感觉到袁熙的愤怒,可自己亦是怒不可加。 即使是合法夫妻,也有婚内强奸这一说,何况洛真已经将全部心事说了出来,袁熙居然还对她做这种事,当真是禽兽不如。 洛真越是反抗,袁熙的力度便越加的大,初初吻上她的唇角似乎还温柔些,如今却是不知咬破了那里,满嘴的血腥味。 袁熙抹了抹唇上的血,笑的妖媚。“怎么?他还没碰过你?还是像我一样,被你耍了那么久?” 提到当年之事,洛真眼前便是那一片白雪茫茫,袁熙离去的背影。 该是伤的怎样的深,才会那么决绝。可是自己一心想要求得原谅,却招招皆错,激化矛盾…… 待回过神来,洛真已经被袁熙一把抱起丢到了床上,而他似乎怕洛真挣扎,还未待洛真反应过来,便欺身压的洛真动弹不得,两只手分开压着洛真的两只手,四目相对。 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仍旧发亮,本是缠绵万分的景色,洛真却觉得羞辱至极。 “显奕,别让我恨你……” 第二十四章 斜倚云端千壶寂 袁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寿山打更的动作却是不停,三下五除二便将洛真禁锢的动弹不得,衣物也扯去了大半。 洛真反而不挣扎了,用一种可怜的目光冷冷望着袁熙。 世上有大多的情感不能好聚好散,可人们偏偏相信这个词语。洛真不知道如果袁熙今日强占了自己,是否在袁熙心里会抵得过那些年来受过的伤害。可至少在洛真心中,却是比差点被子桓父亲强暴,还要来的屈辱。 甚至恨,也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产物。 袁熙已是情动,望见洛真冰冷的眸子,手上的力气却是更大,似乎在发泄某种不满,某种哀怨。可渐渐柔软的心,仍在时时刻刻提醒他,眼前的这个人,在他的心里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 没人能够代替,也没有人能够比肩。他有多么想要她,想要她的全部都染上自己的印记,却要用这最惨烈的方式相处。 窗外一只飞镖穿窗而过,直插床架,惊得袁熙一阵,下意识的却是将洛真护在自己身后。 烛光下一只泛着金属颜色的飞镖落在袁熙脚边的位置,入木三分。袁熙飞快起身,披上外衫,执上床边的软剑便冲了出去,洛真耳边只传来幽幽一句“别怕,我去去就回。”,便只能依稀看见那白衣飘飘的衣角了。 借着冷风,袁熙的酒已经醒了大半,目光凛凛,一下子便锁定了投飞镖那人的身影,正快速移动着,向着后院跑去。隐约着身形,竟像是个女子,而且还如此熟悉甄府的布局,甚至还有一副好身手? 袁熙紧追过去,却再没了踪迹。 重新安排了守卫和巡视的侍卫,袁熙这才放了心,返回了院子里。奈何站在洛真房门前,踟蹰许久,都没推开。 方才借着酒意的举动,如今想来简直不能自视。袁熙一向骄傲,可偏偏对着洛真却一败涂地。月光如水,他的身影被拉得越来越长,终是不做声的走了。 而那扇门后,同样是一张,泪眼朦胧的面容。 有些感情终究要辜负,自己何尝不是难过得无以复加。却只能默默的在心里祈求,让这些深爱过人,在这乱世里都能安稳的活下去。 天光乍破,朝露帮着洛真收拾齐整,便要踏上去往邺城的路。方玉如偷偷的抹了泪,嘴上却是笑着的“洛儿,你和袁公子要好好地,家里一切有我。” 洛真重重的点头,心里却知道,下次见面,不知又是怎样的凄凉场景,只能靠着这几句舒心的话来安慰自己。 袁熙立在高头大马之上,秋风吹乱了他的鬓发,亦吹得他眸光闪闪,温润如玉。洛真望一眼便觉得,他根本不适合戎马生活,炙热的鲜血总是污了他那一身白衣。 可是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就比如自己前方那只知结局,不知过程艰难几何的路。虽说是历史既定,可及时自己来自千年后,只要身在局中,仍是选择与历史洪流相近的路。这未尝不是另一种真实的人生,而不是一场戏。 朝露不知如何劝导洛真,只能默默给她一个肩膀。车马的颠簸,不及心中波涛汹涌。两日后,邺城已经近在眼前。 邺城的兵力与日俱增,似乎光是守城的侍卫便比几个月前洛真离开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守将见袁熙带着一队兵马便上前问道“来者何人?” 袁熙微微蹙眉,仔细一打量这守将也是个生面孔,看来自己离开这几年,城中部将调动变换很大。由此便耐心答道“我是幽州太守袁熙,此次回来邺城是为了与袁将军共商大计,抵抗外敌。” 那人闻言面色稍缓,却是不确定袁熙的身份,只好说道“你等等,我去通报。” 袁熙微笑,转眼却对上洛真忧虑的眼神。马车旁朝露扶着洛真站的稳稳地,可洛真却觉得眼皮直跳,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袁尚正在城上巡视,早便瞧见了袁熙的身影。他一向是他们三兄弟中最耀眼的存在,单是站在那里便给人动人心魄的力量。以往他一直是自己竞争继承最大的对手,直到他忽然间的消沉,退居幕后,这才将自己和大哥推到了台前来。 很多时候,袁尚一直知道,袁熙才是隐患。可是袁熙所作所为完全没有侵略性,也没有丝毫过错。甚至在幽州那里老老实实的待着,几年来丝毫没有动静。 袁尚心底却认定袁熙是在蓄势而发,所以洛真,彩儿和仓舒,他全部都要留作砝码。如今,那人却自己送上门来? 守将很快来到袁尚身前,躬身道“禀告将军,城下有一人携百余兵马,言说是您的二哥,幽州太守袁熙。前来与将军共同对敌,商讨大计。” 袁尚点头,幽幽道一句“我看到了,那人不是我的哥哥,怕是曹军的奸细。若不是我恰好在此,恐就被他蒙蔽进城,搅得血雨腥风。” 眉色一凛,袁尚挥了挥手“全部抓起来,择日审问!” “是。”守将忙不迭的冲下城楼,率领几百军队迅速将袁熙一队人马围了起来。轻笑一声“我就说袁太守在幽州待的好好地,怎么会跑到邺城来?果然是奸细!来人呐,将他们全部压进牢里,若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袁熙一愣,皱眉道“你可是误会了?即使你不认得我,守城的审配审大人也一定知道我的身份。” 守将微微惊讶,好笑道“装的倒是挺像,还知道我叔叔审配?可惜你的消息不灵通,如今叔叔去做了将领,率军打仗。这城东一处倒是归我管辖。我乃东门校尉,审荣。” 袁熙不屑,怒斥道“当真是虎父犬子,一代不如一代?你叔叔何等精明,竟会有如此愚昧无知的侄子,真是羞辱。你去通报袁尚,叫他来亲自认一认我!” 审荣哆嗦了一哆嗦,似乎被袁熙的气势吓得不轻,面色却是强硬着指了指城墙上那一抹不显眼的身影,道一句“正是袁将军亲自辨认过的,你还要说谎不成?来人,先捆住他们!” 没有袁熙的命令,一百精骑竟无一人反抗,尽数被捆了双手双脚。洛真倒是坦然,吩咐朝露也莫要言语,才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一众静默里,袁熙的笑声格外悲凉。 他直直望着城墙上那个观望着他的身影,大笑道“我料想过亲手弑兄,也早有战死沙场的打算,唯独没有猜到,还未出师,便折在自家兄弟手里。哈哈,天意!” 袁尚则窘迫不已,转身下了城楼,直接打道回府,心里怎么都不得舒坦。可若不如此做,却是连睡得都不踏实。 君子坦荡,小人戚戚。审荣心里同样忽然间觉得不舒服,可自己完全按照将军的吩咐,没有丝毫不对才是。左右思量,这才定了心,压着袁熙一众人去往了监牢。 灾荒年间,监狱里哪来的闲钱养活这些罪犯,都是尽快便立了案,杀了为好。如今浩浩荡荡来了这么多人,自是住不下。审荣便想着将兵马收编,好生看管,早晚将逆臣之心收拾的服服帖帖,收为己用。 袁熙和洛真朝露便成了这偌大的牢房里,除却老鼠蟑螂唯一活着的生物。 青色的光线从牢房顶上巴掌大的窗户透过来,照在肮脏的碗里。那里是酸臭的饭菜,和围绕着虫蝇的水。初冬彻骨的凉意,在这幽暗的牢房里尽显无遗。 袁熙倚靠在墙角许久,终是幽幽开了口。 “洛儿,对不起,连累你了。” 声音借着空旷的牢房传的悠远又深邃,也透着掩饰不住的凄凉,洛真缩了缩肩膀,四处打量一下“无碍,相比于接下来邺城的大战,或许牢房反而是难得的安宁之所。” 洛真说的是实话,她早该想到袁尚不可能会放虎归山,让袁熙回邺城辅佐自己?恐怕袁尚早就视袁熙为敌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哪里懂得袁熙的苦心? 朝露倒也乐观,入狱时那些贵重财宝全被狱卒搜刮的干净,却也大发善心给她留了一条路上带的薄被。虽是扛不住严寒,却是聊胜于无。 袁熙微微侧连,看到对面牢房里朝露的忙碌,和直直站着的洛真。不由得叹一句“你实话跟我说,你早便知道袁尚会如此对我么?” 洛真摇摇头“我担心的是战火纷飞,胜负未可知。而袁尚……我一向知道他不饶人,却也未曾想会有如此毒手。虽然劝你不要回来,却也自知无用。这一切,倒真如你所说,天意而为。” 哐当一声,牢房门上的锁链大开,袁尚掩着口鼻走了进来,尖细着声音道“这地方倒也清净,哥哥嫂子可还满意?” 洛真微微笑着,不语。而袁熙干脆望向那透着寒光的天窗,连眼眸上都蒙上了一层迷蒙之色。 袁尚略显尴尬,却更加怒火中烧,狠狠道“你老老实实的在幽州待着,不是皆大欢喜?如今回来,可是要图谋大位?当初父亲去世我便压着消息没有传给你,便是怕你回来……二哥,你难道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袁熙淡淡道“我若是有所图谋……带来的,怎会只是这一百精兵?” 第二十五章 萧萧扬花落满肩 袁尚也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任袁熙如何解释,终究只是个过场。 袁熙虽心知如此,只面色微软,道一句“兄弟情义,恩断义绝。可我希望你能放洛儿一条生路,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袁尚向着洛真望了望,即使袁熙不说,恐怕也得留下洛真一命。否则弑嫂灭侄之后,该怎么掩饰袁熙死在自己手里的事?难道要成为千夫所指? 那肯定不是袁尚希望见到的。 如今天下豪杰皆直指袁谭的脊梁骨,骂他投靠父敌,是非不分。城中军队百姓亦民心所向。所以袁府里倒是不介意多养几个闲人,来继续营造假象,譬如彩儿和仓舒。但显然,他们在袁熙心中的地位,远远及不上牢房中那抹清丽身影。 骄傲如袁熙,终究也是在最气恼的兄弟面前低下了头,为的是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洛真满含热泪,慷慨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一场繁华梦。显奕,你何必求他?” 袁熙眼中微茫,含笑望着洛真,点头道“好。” 这一句好,狠狠的打在了袁尚的脸上,登时便让他黑了脸。本来答应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一拂袖子离开,不忘甩下一句“这几个曹军的奸细,明日午时便斩了吧。养他们的粮食还不如多给我的将士们添些饭!” 身后跟着的人连连称是,其中不乏认得袁熙之人,却也无人敢开口说些什么。似乎经历了袁谭一事,对兄弟相残的戏码,早已见怪不怪了。 锁链重新上锁的声音,在夜深人静中格外清晰,在这幽暗的牢房更是清亮的如同响在心底。明日午时问斩,洛真约莫算算,不过六个时辰的时间。如同末日降临一般,数着心跳的声音计算着,这次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袁熙的声音悄悄传来,柔柔的,丝毫不与牢房的清冷纠缠。“昨晚上,是我冲动了。洛儿,你不要怪我,这些年来,我……其实很想你。”袁熙扯了扯嘴角,笑笑道“这些话若是此时不说,明日过后,恐再无机会了。” 洛真郑重摇头,“不会的,一切应是还有转机!” 既然自己的命运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么明日定还会有变故。这情形约莫有些好笑,和几年前被山贼绑架,被袁府侍卫活埋一样。即使身临险境,却是冷静如常,等待着转机。 因为命不该绝,便知道变故便会发生,不过是分这变故只救得了自己,还是也能救得了袁熙? 袁熙当洛真是在安慰他,不去细想。一双眼睛温和的笑着,却叫人看着便心疼无比。他说“洛儿,他……是什么样的人?” 洛真一愣,暗自垂眸道“我们结识与十岁,那时候我遇到山贼,是他救了我。十四岁要与你成婚前夕,他负伤恰巧撞入甄府,被我所救。嫁给你这些年里,我们始终没有过多的联系……此次送哥哥去往许都,劳烦与他……” 袁熙苦笑着“别说了,对不起……我忽然间……不想听了。” 洛真则是弯起嘴角,淡然道“显奕,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袁熙望向那一缕清凉的光线,抿唇道“那是我的事。” 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等你亦心甘情愿,即使遍体鳞伤仍然早便在心底原谅了几百遍。 袁熙忽然有些庆幸,至少此生或许与洛真能死在一处。 牢狱门口,袁尚上了马车,刚要走动便见寒光一闪,一把刀架在了脖颈上。夏侯娴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车厢里,悄无声息的让人无法察觉,袁尚冒了一身冷汗,却是强撑着笑道“夏侯夫人可是不满意我做的,关押袁熙明日问斩,不都是你我说好的么?” 夏侯娴冷哼一声“可我没让你杀了甄洛!” 袁尚无奈摊开双手“我本也想放了她,是她自己要与袁熙一同赴死,干我何事?”袁尚话说完,后背越发的凉,指着夏侯娴结巴道“你,你是如何这,这么快就知道的?牢房守卫,密,密不透风才是。莫非……” 夏侯娴眸光一闪“你不知道夏侯世家之所以能辈出名门武将,第一靠的便是异于常人的听觉。” 袁尚这才木讷道“倒是差点忘了你是夏侯家的人,当年父亲娶你也为着想要拉拢夏侯一族的目的……慢着,既是夏侯,那么指使你来给我通风报信,借我的手除掉袁熙的人,是曹操?” 袁尚果然聪明,虽然夏侯娴与他密谋报信已是一天前的事,如今想的八九不离十也是不晚。夏侯娴微微摇头,却又点头“同一势力,目的不同罢了。” 洛真离开,子桓怎能放心,暗中将夏侯娴也送出去。夏侯娴亦知道子桓的良苦用心,暗中保护洛真免受流民侵袭不说,袁熙非礼那夜,亦是兵行险招,打断了袁熙的动作。 那一晚,幸好跑的倒快,否则便引头成一处,成为袁熙刀下冤魂。 更早些时候,在邺城遇到袁熙,夏侯娴便通过在街角画上神秘符号,启动那个庞大的情报组织,只为得到子桓最准确地指示。 子桓的命令来的倒也快,却让夏侯娴禁不住皱了眉。 ‘暗通袁尚,挑拨他亲手杀了袁熙,另要保住洛真性命,其中形势,自行度量。’ 袁尚自是早有贼心,稍稍鼓动扇风便点了火。保得洛真一介女流,袁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让夏侯娴为之震惊的是,子桓如此狠厉的举动。 他放了洛真走,然后间接杀了袁熙。这样洛真就会乖乖回到他的身边?夏侯娴不知道,但唯一能做的,便是按照子桓的吩咐,并且,不让洛真猜到一丝半点。 夏侯娴将尖刀向着袁尚的脖颈凑了凑,冷笑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稳坐你的大位,我要保住甄洛性命,于你又没有冲突,何乐而不为?” 袁尚眯了眯眼,无奈只好厉声吩咐车外人员“安排下去,把牢狱里的那个美人和丫鬟接回袁府,充作奴仆,也算是饶她性命。” 车外人应声便去了,夏侯娴亦知道即使洛真回去,也要借一个身份过渡。否则平白回无极丧亲的袁二夫人,怎的从牢狱里出来了?袁尚想的倒是周全。 夏侯娴一记掌刀劈晕了袁尚,装作丫鬟淡定的从车中走出,大摇大摆的离开,奔了万花楼去。那是洛真起初给她安排的地方,那里还有苏冬雪。 牢房里,袁熙与洛真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倒是朝露简单收拾了干草铺就的床榻,盖上了一床薄被。 “夫人,你可要休息一下?” 洛真摇摇头,仍旧站在牢笼前,与袁熙对望着。只是对望,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消磨殆尽。若是真的能一死了之,是不是便不需要如此愧对袁熙? 哐当的锁链声再度响起,洛真未来得及回神便见几个狱卒打开了自己牢房的锁,上前扯住自己手上缠绕着的绳子,牵扯着向外走去。 洛真一个趔趄,惊讶问道“你们这是何意?” 朝露亦是被拉扯着跟在身后,面上惊恐,心里还以为将要遭遇这牢房里的肮脏事情。譬如那些玩弄女囚犯的狱卒…… 袁熙亦是如此考量,发狂一般的撞着牢房的门,手上的鲜血沿着柱子的深邃印记渗进去,氤氲成一片暗红。 “洛儿……” 那是洛真在混乱中唯一记得的,袁熙对她喊得最后一句话。仓皇中的回眸,只隐约看到了那一袭白色身影,和入目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洛真心中第一次深深感到了绝望,几乎被托拽着一步一步前移,素白的手腕满是勒痕。 她隐约感觉到,可能,这真的是永别了…… 我们学着在这人世间不断相遇重逢,却唯独没有学会好好告别。无论是告别一个人,还是告别一段感情。亦或是最惨烈的生离死别。许多年后,洛真仍然遗憾,没能好好和袁熙说点什么。 没有预想中的屈辱,洛真和朝露被推进一辆马车里禁锢着。整个过程没有人言语,似乎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一般。如果不是一阵夜风卷起车帘,露出袁府的侧门,洛真不会知道,自己就此与死亡擦肩而过,逃出生天。 面前摆着的,是命运钦定的路途,路寒马亡。 既然接回了府里,洛真便再度住进了疏桐院。半夜里的响动惊醒了彩儿,她站在门边,朦胧的灯光中,她的棱角已经被消磨殆尽,周身泛着柔和的光芒。身形消瘦,眼窝深陷,连嘴唇的颜色都惨淡些。洛真却已经没有心情去在意彩儿如今的变故,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朝露扶着走进了昔日的住居,那个狭窄的丫鬟房。 这片刻的喧闹很快被寂寂深夜遮住了响动,袁府里恢复一片寂静。唯独一盏烛火下,朝露通红的双眼,和洛真呆滞的身影。 “夫人,你不要着急,我们想想办法,一定能救出公子来的!” 门外人影晃动,正是袁尚安排的守卫,在明日正午之前,洛真和朝露不许踏出房门一步。朝露刚说出的话,此时变成了笑话一般,悲哀在心底。 两人端坐着,看着天明,听着院落里丫鬟忙碌的声音。一门之隔,阴阳两隔。 午时将至,天空中陡然间飘落了雪花,十月秋冬交替的,竟是有些早了。 第二十六章 镜鸾沉彩情丝染 万花楼里仍然宾客满座,无不是奔着那醇酒而来。苏冬雪立在掌柜旁边微微笑着,如洗尽铅华。万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却在面对苏冬雪时难得的露出些憨厚之态。 万老板有一个女儿不过八岁,唯一的妻子早年生病去世后再也未娶。来说亲的人不在少数,然万老板念着旧情,也生怕苛待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苏冬雪是个外冷内热的女人,与他的女儿也相处的很好,这也便入了万老板的眼。 而苏冬雪亦是被万老板的重情重义感动,心里悄然起了一丝涟漪。 夏侯娴回来的时候,前厅里只有苏冬雪在结账,换了身素淡的颜色,头发也束的简单,即使袁家人见了,也未必分辨得出这人是后院里病怏怏的苏夫人。 苏冬雪见着夏侯娴时不免一愣,“娴儿,你怎的回来了?城中如此戒严,我还以为你一心与夫人回无极该是好好留在那边……” 夏侯娴苦笑一声,自顾自的坐在桌边喝了杯茶,这才悠悠开口“夫人也回来了,可惜,这次回来注定要经历数不尽的伤痛。” 苏冬雪唉叹一声,走过来拍了拍夏侯娴的肩膀。“这世道谁人过得真正安稳?我倒是羡慕夫人,能有通透的心境,想必也该如一叶扁舟,翻过惊涛骇浪。” 夏侯娴嘴上应声,眼里仍旧可见忧心忡忡。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老天也不怜惜这遍地的饥民,午时忽至的大雪让不少人瑟缩了脖子望天,衣衫褴褛之人更是绝望。 袁尚是醉醺醺被抬回袁府的,吩咐着撤了疏桐院的守卫。人影幢幢,洛真终是回了神,问一句“几时了?” 朝露满眼通红,泣声道“午时刚过。” 洛真猛地拍案而起,嘴唇动了动,复又慢慢的坐下,似乎极力隐忍。朝露看着洛真比哭还难看的脸更是心疼。“夫人,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朝露话还未完,反倒自己掩面哭出声来。洛真僵直了脊背,将身子挺得笔直,端坐着道“我不能哭,难道要让有心之人看了笑话去?” 血丝在双眼间弥漫,一双眸子却黑的发亮。洛真知道袁尚既是将袁熙当做逆贼斩了,便是连尸首也不得好去处,怕的便是落人口实。 而自己,彩儿和仓舒,仍是会在袁府里好好待着,但这个疏桐院怕是出不去了。 果不其然,彩儿下一刻便推门而入,尖细着声音道一句“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这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如今更是招了一大队守卫在外,连带着我也不能出去了?” 朝露抹了抹眼泪,起身笑道“彩儿,你在守卫那里受了气,便要来找我们?还不是没能耐的窝囊废,装作自己是袁府的正牌夫人了?看你这面色便知道这些日子在府里,该是不少遭人白眼吧!” 啪!彩儿趁着朝露没防备,一巴掌甩了过来。登时朝露的脸上便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朝露哪是任人欺负的脾气,管她是不是比自己高的位分,也抡圆了胳膊向着彩儿扑去。 两人扭打在一团,洛真终是看不过眼,轻轻抬手却是稳稳的落下。再看彩儿的脸上也挂上了和朝露一个模样的五指印。 彩儿敢对朝露动手,此时却是只敢与洛真怒目而视。即使没有朝露的桎梏,怕是也没那个胆量动洛真一根手指。机关算计,万般手段都能背地里使出来,却偏偏没办法明里与洛真动手。该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丫鬟,心里早就默认了卑微之分。 洛真血红着眼望过来,吓得彩儿一惊。再联想起从丫鬟房门口退至疏桐院门口的守卫,彩儿即使再蠢也该知道发生了些重大的事,否则倒没见过洛真如今的模样。 除了袁熙执意去往幽州那一个飘雪的晚上。 袁熙……彩儿上前扯出洛真袖子,几乎扑在地上。“是不是显奕他出什么事了?” 洛真用力一挥,厌恶的皱了皱眉。淡漠道“他的事,向来与你无关,不是么? 这话说的极狠,洛真也是认准了彩儿对袁熙的和痴心,才刀刀稳准,直插彩儿心间。 彩儿一怔,却是呆愣着瘫坐在地上。“你还是承认了,显奕他……出事了……” 洛真抿唇,冷冷道“显奕他在幽州待的好好地,你却要咒他?” 彩儿眸中的暗淡忽的被点亮,向着洛真扑过去又扯住她的裙角。“你说真的!显奕没事!” 这下没等洛真开口,朝露走过来扯开彩儿的手。“你莫要烦夫人,谁知道你是何居心?”一边说着,还故意顺着力道又掌掴了彩儿一掌,气的彩儿站直了身子便要再与朝露动手。 “甄夫人……” 一句脆生生的话语打破了屋里的吵闹,霎时便安静下来。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眉清目秀,面容白皙。唯有一张单薄的唇没有血色,衬得眸子更加幽深。 洛真几乎以为看到了小时候的子桓。可下一秒,她便在无尽的懊恼之中湿润了双眼。这种时候,自己居然还想着子桓? 彩儿扯了扯褶皱的衣角,似乎想要在男孩面前保持姿态。缓步走到门口,弯下身去将男孩拦在身前,柔柔道一句“你怎么来了?外面冷,怎么不在屋子里老实呆着?” “娘亲不在,我是出来寻你的……刚刚在外面,无意间听到了你们说的话。”仓舒转头向着洛真望去,躬身行礼。“甄夫人,娘亲也是忧虑爹爹心切,这才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 洛真微微惊讶,但还是含笑点了头。“不妨事,倒是许久未见仓舒,觉得仓舒更加懂事了。” 仓舒扬起唇角,露出一口齐整的小白牙。“那我和娘亲便回去了,炉子上温着药,仓舒的身子不好,总是给娘亲添麻烦……” 彩儿掩在仓舒身后,已是满眼通红。被洛真给了一耳光,她只觉得屈辱。被朝露打了脸,她愤怒的要反击。如今却因着仓舒这轻飘飘一句话,她几乎潸然泪下。 洛真亦是心中一动,泛起一丝疼痛。张林早便说过,仓舒在彩儿肚子里便身子骨不硬朗,若是生下来好生调养几年还能保得后世安康。可看如今这情形,怕是调养的晚了,体内虚寒,长期压抑所致。 洛真点了头,笑的心酸。“去吧,喝过了药可要好好休息。若是觉得无聊便来寻我,大人的事不要往心里去。” 仓舒这便扯着彩儿的手再度行礼,彩儿也低着头弓着身子行了礼,这便一同出去了。朝露叹一口气“可怜父母心,彩儿这丫头再怎么坏,对待仓舒也是掌心里捧着。” 洛真微微皱眉,沿着门边望着院外那严密的守卫,低声吩咐。“显奕……这件事,不许对彩儿透露半句。否则依着彩儿的性子,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朝露思虑一番点头道“彩儿却是对公子用情,可就此除了她不也心里舒坦?” “以往我让她忍她,不是不恨。”洛真叹了口气“唯独一想到仓舒,若是没了彩儿,他该是如何难过,便觉不忍。罢了,如今仓舒是显奕……唯一的孩子,我定要护他周全。” 朝露抽噎一声,眼角又挂上了泪。“如此,可是苦了夫人……” 洛真扯了扯干涩的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微笑。显奕,你怎么能死……你若是死了,再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原谅我…… 窗屉上那一只素银簪子还在凛冽泛着银光,刻字的人,却已不在。 昔日袁府里最受宠的疏桐院,如今忽的变为了禁地。彩儿恢复了以往的性子,趁着仓舒不在便过来洛真这里找些晦气。洛真也不再与她计较,她心知彩儿这些时日怕是吃了许多苦,无处发泄,而自己权当是养了条疯狗。 袁尚虽是故意好生善待着留守邺城的洛真和彩儿仓舒,营造为了牵制袁熙,而袁熙仍然在幽州好好待着的假象。却也怕洛真将消息散播出去,疏桐院门口的侍卫也是有多不减。 刘氏早因袁谭的事气的七窍生烟,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动起了战火,甚至还投靠外敌!现下只希望在自己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之前别看到尚儿提了袁谭的头颅来见………这种时候,便格外念起袁熙的好来。 故此,刘氏在吃食药物上半点都没亏待疏桐院里的各位,倒是解了洛真一桩心事。仓舒的病情只能拿药物维持着,这么小的孩子便格外的懂事,皱着眉头喝下满满一大碗药,半点都不喊苦。 洛真还想着,若是能带着仓舒去许都寻张仲景,或者华佗,能让他少受些苦楚。可下一秒便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心酸。自己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现下唯一的时机,便只剩下了曹操举兵拿下了邺城,自己才能出得了这一方小小的囹圄。 夏侯娴亦是寻不到洛真半点消息,但转念一想,便知道是被袁尚控制起来了,至少性命一定保得住。给子桓传递了消息,得到的指令也只有一个字。 等。 子桓立在曹军军营中,随着曹操和郭嘉荀彧等一众谋士指点江山。众人皆望着邺城那一个点,亦道一句“等。” 第二十七章 嗟叹红颜英雄殁 曹操八岁的儿子曹整与袁谭的一双女儿,秋月冰凝的婚事一拖再拖。曹操明知袁谭并非诚心结亲,面上每每和颜悦色。而袁谭生的也不过是利用之心,怎会把自己唯一的一双儿女搭进去,唯有拖延以待时机。 整片河北大地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那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到了次年正月,饿殍遍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处处皆是。 夏侯娴总算隐约探听到了洛真被软禁在袁府的事情,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 疏桐院里一如既往的安宁,彩儿已经许多时日没来洛真这里寻晦气。朝露倒觉得不习惯,出去一打听才知道,仓舒发了高热,彩儿已经伺候床榻前许久了。 洛真执笔行云流水般写下一字,静。这才微微抬头,叹息一句“仓舒自小身子便不好,可是苦了他了。” 朝露向着洛真望去,眼见着圆润的身形消瘦大半,骨架分明,面色苍白如纸。心里暗道一句,夫人你何尝不是苦了自己? 自从袁熙死后,洛真几乎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整日的提笔写字,连衣袖间都是墨香。 静静静静。 朝露看得出,洛真越是写‘静’之一字,心里便越是不得安怡。唯有时不时的主动与洛真说些什么,得了应声,朝露心里才踏实几分。 仓舒的高热是受不住严寒所致,府里的人知道疏桐院里的人不受待见,时不时的便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偏偏洛真和彩儿还有苦难言,有心申诉也去不得袁尚和刘氏的耳朵里。洛真亦是极怕冷的,可心已半死,早便对切肤之寒没了知觉。大人尚且能熬得过,小孩子终究是受了寒。 本以为洛真不过也是嗟叹一句便罢,朝露捧了手炉递到洛真手里。“夫人,歇歇吧,先暖暖手。” 洛真放下笔,淡淡道一句“把我们房里的煤炭分到彩儿那边一半吧,我们的房间小,少一些不妨事。” 朝露不甘的瘪嘴。“夫人,我只是随便说说,不必动真格的去帮助那个没良心的……” “朝露。”洛真捧起手炉,润白的手指渐渐有了血色,她向着朝露微微皱眉“我亦不是在帮彩儿,我为的是仓舒。” 仓舒不过七岁余,却敏于观察,展现出何等的聪慧,与成年人无异。可上天永远是公平的,他给了仓舒超凡的智力,也给了他羸弱的身体。 朝露想到仓舒小小的身影,也便咬牙答应下来。将自己房里的炭火分了一半给彩儿,没过几天,仓舒的病便好的差不多了,竟提笔写信对洛真致谢,让洛真又惊讶了一番。 府中乾坤,哪及群雄天地。 曹操一众人虽是等待时机,暗中的准备却不少。正月里,曹操渡过黄河,派人堵住淇水,使其流入白沟,以便运输军粮。 二月将至,曹操的运河已经竣工,袁谭即刻出言挑衅袁尚。袁尚怒火中烧,亲率大军杀到平原,留部将审配、苏由镇守邺城。袁尚似乎隐约觉得这可能是袁谭和曹操共唱的好戏,意图调虎离山。可年少气盛,早冲毁了理智。果不其然,袁尚与袁谭刚交战,便收到消息,曹操已经度过恒水,直向邺城。 攻下袁谭,抑或回城救援?袁尚不顾家门着火,势必要拿下亲兄长的头颅来泄愤。 曹操大军到达邺城后,上筑土山,下挖地道,发动进攻。易阳县县令韩范、涉县县长梁岐都献出县城,投降曹操。 一谋士名曰‘徐晃’,善决策。他对曹操说:“袁氏兄弟还未被打败,未归降的诸城都在侧耳倾听,应该表彰奖赏这两个县的官员,为那些城作个榜样。” 曹操听从了,将韩范、梁岐都封为关内侯。 早因公孙瓒一战与袁家有过节的黑山军首领张燕,也派使者来拜见曹操,请求派军协助曹操进攻袁氏兄弟,曹操委任他为平北将军。 如此一来,真的有许多城主争先恐后进献城池,一时间邺城辖区里大半已经落入曹操囊中。邺城易守难攻,是袁绍早早瞄好了的发展根据地。当年一计鸠占鹊巢将邺城稳稳拿下,袁绍怎会想到如今曹军兵临城下的境地?怕是在黄泉也不得安息。 曹操倒是不急,他心知邺城坚固,不是强取之物,反倒消磨着袁军的意志,不断麻痹。 五月,曹操毁去土山、地道,开凿壕沟,包围邺城,围圈达四十里。最初让挖得很浅,看去好像可以越过。审配在城上看见,放声大笑,没有派兵出来破坏。 曹操派人乘夜疏浚,一夜之间,挖成深二丈、宽二丈的深壕,把漳河引入壕沟,完全断绝了邺城内外的联系。 仅一个五月,城中人饿死大半。 七月杨花落尽,袁尚闻讯终是放弃了攻打袁谭,率军一万余人回救邺城。袁尚的援军到达以后,郭嘉道一句“这是思归之军,人人都将拼死作战,不如先避开。” 曹操亦是点头说:“袁尚如果从大路来,应当避开;如果沿着西山来,则将被我们击败。” 袁尚如果从大路来,必定是直接进城,军心大作,势不可挡。可若是从西山来,便是存了两面夹击之心,欲与城中军一同歼灭曹操,可那时,军心萎靡,如何会胜? 袁尚果然沿着西山向邺城出发,在距邺城十七里的阳平亭,在滏水边扎营。晚上,点火告知城中守军,城中也点火相应。审配率军出城,驻在城北,准备与袁尚内外夹击,冲破曹军的包围。 曹操迎击审配,城中大军疲乏,审配哪能抵挡的住曹军凶猛,退回城里。袁尚也被曹军击败,退到漳河拐弯处安营,营寨还未扎好,曹操便率军包围了袁尚营寨。 袁尚见大势已去,心中畏惧,思索再三,派使者向曹操请求投降,怎料曹操拒绝接受,反倒加紧部署包围。 袁尚郁结,心中已见分晓。当初曹操接受袁谭的投靠本意便是使得兄弟内斗,他坐收渔翁之利。如今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他本就是为了肉,怎会心软,留得自己一条命在? 左右思索,袁谭亦是命不久矣,唯有幽州还有袁熙残存的兵力,同样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袁尚于是乘夜逃走,全军溃散。 曹军俘获了袁尚的全部辎重,得到袁尚的印绶、节杖、黄钺以及衣物等,拿去给邺城守军看,守军斗志顿时崩溃。 审配着实是个忠心志士,此时仍是命令将士们。“坚守死战!曹操已经疲惫不堪了,袁熙率领的幽州援军就要来到,我们还怕没有人来作主吗!” 可人人都知道袁熙早便来了邺城救援,却过了这么多时日,连人影都未见,这句话也变成了众人心知肚明的谎言。 审荣才觉察出当初那个被袁尚指认为曹军奸细的公子,或许真的是袁熙也未可知。若是真的,那袁尚这人心思该如何歹毒?审荣劝慰叔叔审配道“袁尚并非明主,此刻弃城而去,置我们于不顾,我们何必监守?不如早些投降罢了!” 审配一剑指向审荣胸口,字字沉重“我心有主,誓死追随。” 审荣于是不敢再说一句投降的话。当夜里,曹操出营巡视围城部队,审配埋伏强弩射击,几乎射中曹操。 八月初二,那也是,最后的背水一战。自此弹尽粮绝,审配知道这场战,当真是一败涂地。审荣洞开城门迎曹军进城,求曹操饶得叔侄两家性命。审配却一心赴死,向北而立。 “我的君主在北方。” 那是审配千载留名的一句话,可这句话中又是无尽的悲凉。 自此,邺城破。 城中人皆人影消瘦,形销骨立。曹操将无数流民坑杀,一则没有那么多粮食喂养俘虏,二则消灭袁尚残余势力的情报网。 有门有户的人自然留存下来,躲过一劫。万花楼的老板更是捐献了大笔的银两保得满楼的性命,稍作安排,曹操便与郭嘉直奔袁府。 早前煮酒论美女,郭嘉便说袁绍的儿媳甄氏是天姿绝色,曹操自然不会放过将之收入床榻的机会。貂蝉也曾落入曹操怀里,曹操为了收买关羽还将貂蝉送给他,怎晓得关羽一番慷慨说辞让貂蝉念及吕布,自缢而死。关羽也过五关斩六将的回到了刘备身边。 那之后,自己身边倒是没了什么新鲜人物。 此次邺城之战,子桓是随军而行的,曹操本也有意栽培,却没想到此行中,子桓总是心神不宁,似乎在谋划什么? 曹操笑而不语,此子似乎还欠缺磨砺。城破之时,子桓架一匹快马直冲袁府,身后的百余精骑也一路追随。遇到的残余守卫皆自动躲避,早没了抵抗之心。 袁府里更是如树倒猢狲散,辰景院里的莺莺燕燕卷了能带走的金银财宝四散奔逃,她们却不知路上流民的可怕,大多无不是落了个暴尸荒野,被图财害命的下场。 彩儿领着仓舒踏进了洛真屋子里,柔柔道一句“邺城破,你不走么?我和仓舒想要去幽州寻……显奕,你若是与我们一起,路上为伴。” 洛真满屋的纸张已经尽数染了墨,笔走游龙,她的笔锋竟隐隐有些男子的气势。稳稳下笔写下一个‘静’字。 她才开了口道“此时趁乱离开,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曹操为了面子,定不会将府里的人赶尽杀绝。所以此刻,留在府里才是最安全的。” 第二十八章 不如不遇倾城色 彩儿不是愚蠢之人,早前一时心急失了理智,如今被洛真一提醒,倒是迅速冷静下来。 “娘亲,甄夫人说得对,我们还是留下吧。”仓舒面色苍白,眼圈泛青,一双闪亮的眸子却是比以往精神了许多。 彩儿点了头,众人这便静坐在这一方丫鬟屋子里,透过半扇虚掩的门,看着疏桐院里杂乱的一切。 看守洛真彩儿的守卫早便几个一伙将院里值钱的玩意搬个精光,搭伴逃亡。他们走了,便是丫鬟们来打扫剩余的零碎玩意,拿得走的便连锅端,拿不走的打碎了磨成粉也要带走。 朝露红着眼,跺脚道“这院里的东西,无不是公子当初迎娶夫人时亲自置办的,倒是便宜了这帮白眼狼!” 洛真的笔微微一顿,清晰地字节上便染了一个突兀的污点,败了整个字的形态。彩儿闻言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她倒是不怕旁人提起袁熙与洛真的事,却是怕被仓舒听见。 仓舒自出生,洛真便已经在袁府的安稳日子进入了倒数。尽管仓舒知道自己父亲的正妻是甄夫人,却不知为何父亲奔走,甄夫人几经颠簸。 仓舒此时却是望着院里熙攘的人群,轻笑一声。“家族败落,吾等本应荣辱与共,如今却是狼狈如此,甚辱之。” 彩儿和朝露闻言大为惊讶,一时想不到什么回应他。洛真却是停笔来了兴趣,微微笑道。“仓舒难道不应该誓死捍卫祖上荣光么?” 仓舒的脸难得泛起了红色,似乎是情绪过于激动所致。他定定道“家族荣光,取决于后辈继承。后辈荣,则家族兴。后辈耻,则家族亡。如今败落成这等模样,我哪里来的荣光可以捍卫?” 这便是袁熙唯一的儿子,果真如他一般惊才绝艳! 洛真微微点头,笑而不语,下笔继续写着字。彩儿抚了抚仓舒的头发,眼中全是温柔之色。 “甄夫人可还在?” 院门口一声柔柔的话语让院里忙碌搬运的人稍稍怔住,转瞬却继续掠夺。朝露推开半掩的门,应声道“夫人们都在呢。” 紫橦立在院门边,听到了这句话不禁有些惊讶,待上了台阶,看到满屋的人更是吃惊道“老夫人猜的极准,她说就算是所有人都奔逃了,甄夫人你也会在。” 这一句话无疑将彩儿当做了透明的,此时彩儿的脸已经由青一阵白一阵变得发黑。洛真笔端未停,甚至头也没抬,冷冷问道“何事。” 紫橦连连应声“哦,差点忘了,老夫人吩咐,将府里家眷召集到正堂,迎曹军。” 彩儿微微皱眉,似是不解刘氏的举动,洛真却是点了头,“知道了,你这便去吧,我即刻出发。” 紫橦应声退下,洛真这边的笔也停下了,轻轻挂在笔架上,洛真微笑道“走吧,我倒是要瞧瞧,曹操长得什么模样?”也要看看,我下一个夫婿曹丕究竟是如何的人…… 透白的纸上,是隽永无比的大字,动。 正堂里,刘氏穿着极为庄重,头上插满了金银珠宝,坐在一堆败落散碎的桌椅中间,亮丽的格外突兀。 刘氏面上并无丝毫哀恸之色,应该是得到了袁尚出逃幽州,为保性命的举动放了心。再联想到袁谭如今与曹操同盟,便可知曹操在众目睽睽之下定不会对袁府如何。况且曹操还要树立自己光彩的形象,定会好好抚恤‘俘虏’。 洛真和一众人到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侍卫拉扯着刘氏头上的金银首饰,紫橦和刘氏两人合力仍是不敌。朝露怒喝道“忘恩负义的狗奴才!” 侍卫闻言竟是抖了三抖,忙不迭的寻路而逃,手里倒是握着扯下来的金簪子。 紫橦以身挡着刘氏面容,一边整理散乱的发饰,一边哀怨道“老夫人素日里对他们如何,如今却尽是忘恩负义之辈!” 刘氏幽幽的声音传来,“树大招风,树倒猢散,人之常态罢了。” 紫橦整理的很快,刘氏仍旧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可她却望着洛真惊讶了合不拢嘴。“洛儿,你这是……”刘氏忍不住出声,却也瞬间想的明白道“也对,红颜祸水。” 洛真身穿朝露的粗布衣裳,面上敷了些土灰,头发也弄得散乱些,若是不仔细看,便当她是寻常丫鬟无异。相比之下,彩儿,朝露,紫橦倒是个个都比洛真光彩些。洛真微微笑着,敛眉不语。 众人各自寻了还完整的椅子坐了,紫橦便开口问道“老夫人,我们这是要等什么?” 刘氏刚想说话,却瞥见正门里幢幢人影。嘴上含笑,道一句“来了。” 破城未染半滴血,是子桓唯一觉得舒服的地方,不为别的,是因为可以不用换干净的衣服便能赶快去见洛真。 一别数月,夏侯娴传来的消息也只是说洛真性命无忧。可性命无忧与安稳乐在,完全不可等价而待。袁府门口,子桓迅速下令包围袁府,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自己则快步向着院里走去,额头上已经沁满了汗水。 刘氏见到子桓,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袁熙一般,同样的星眉剑目,好看的眉眼。不同的是袁熙的眼中永远是温暖的笑意,而子桓眼中却是淡漠和疏离。洛真却是离得很远,便认出了那人的身姿和步伐。 甚至连他的脚步声都是一下一下扣在洛真心上的。若是这次离开,当真还了袁熙的情,那么此时她定会不顾一切奔入他怀里。可偏偏,再没了机会去还。不期而遇的现在,洛真面对子桓时,她的愧疚比往日在许都时更甚。 甚至微微低头,露出半张暗淡的没有颜色的脸来。 刘氏怔了一怔,起身问道“不知你是何人?” 子桓似乎没听到刘氏问话一般,四处扫去,除却那个衣着简陋的侍女看不清脸之外,倒是意外看到了朝露和彩儿。几步走到朝露面前,急切问一句“你家夫人呢?” 朝露似乎没想到会在此看到子桓,可转念一想,子桓本就是曹操军营里的人,哪里有什么奇怪。 子桓见朝露出身,不由得抿了唇再度问道“你家夫人现在在哪里?” 语气如冰上三尺寒,离得近的朝露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若是旁人不知道,定以为洛真哪里惹到了面前这个男人。 朝露结结巴巴道一句“在在……”洛真可没告诉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啊!朝露下意识的望了洛真的方向,也正是这一眼,子桓便确定了那个看似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几步的距离,子桓越走越急,一块折起的地毯,险些绊倒他。可总算还是走到了洛真身前,双手捧起她的脸,隔着土灰,子桓仍然可以看清她绝世的容颜。 轻轻捻动拇指,拂去洛真脸上的灰尘,子桓冰冷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这么多土,还瘦了些……我真的险些认不出来你,洛儿。” 彩儿和紫橦看的目瞪口呆,朝露却是热泪盈眶,刘氏人情练达,早便觉察出眼前这个人与洛真之间的情愫。思及袁熙为了洛真所作所为,刘氏冷笑一声“现在不用担心被杀了!” 洛真沦陷在子桓深情的眸子里,耳边却传来刘氏这句啼笑,不由得精神一振,推开子桓的手。 从袖间悠然滑落一方帕子,尾角处七扭八歪的绣着一个‘洛’字。洛真的眼圈霎时间便红了起来,弯腰拾起手帕,轻声问道“这是何时……” 未等洛真说完,子桓同样红了眼,却是微笑着应道“无极,甄府,你不慎滑落,我恰好捡到罢了。那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这一方手帕,会陪了我这么多年。” 众人似乎看了一场话本子上描绘的好戏,洛真与子桓也比那戏楼里的才子佳人美貌更甚。众人皆静默不语,直到正门又进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自然是曹操。 曹操和郭嘉已经很快处理好了事务来到袁府,却没想到曹丕比两人还快,不知是何意图。曹操阔步进去,四处打量一阵,叹息道“本初(袁绍字)走的早啊!” 刘氏猜不出子桓是何人,可曹操还是能一眼便认得出,心里虽是恨得痒痒,面上却是笑着迎上去道一句“本初是没福气的,不如曹将军!” 曹操打量刘氏一眼,再便向着子桓望去,隐约瞧着子桓身后似乎有衣袂飘动,却见子桓站的一本正经道“请父亲恕子桓越职之罪,子桓思及父亲与袁将军自小感情,特意派兵来守住袁府,以防暴动。” 曹操虽然心有不悦,嘴上却是接话笑道“桓儿费心了,保护本初的府邸,何罪之有?吩咐下去,袁府里的人皆领赏而归,好生替本初维持家业!” 刘氏早便知道曹操不会杀掉自己,如此也便微笑着应承道“如此,便替本初谢过将军恩德。” 曹操微微皱眉,便开口问道“不知此处的家眷都完备否?幽州刺史袁熙他的……” “父亲!”子桓忽的打断曹操的话,躬身行礼道“请父亲为孩子赐婚!” 曹操面上不悦更甚,却是强压怒火道“家中私事何不延后再议?罢了!你且说是何人?” “上蔡令甄逸的女儿,甄洛……也是袁熙的妻子。” 曹操气的连呼几口,才压下一股无名之火。“人在哪里,总也要见见……” 曹操这话便是已经同意了子桓的婚事,而子桓总算赶在曹操开口前说了此事,莫名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快感。 却没想到回头却看见一双无比惊愕的眼。 “你是……曹丕。” 第二十九章 明日愁来明日忧 子桓微微侧身,众人这才看见那一抹裙裾之中,淡然的身影来。 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都会把她吹走,穿着粗布衣裳,仍显窈窕有致,素净淡雅。面上敷灰遮住了如雪的肌肤,一双眸子,竟是更加摄人心魄。 曹操和郭嘉不是第一次见洛真,可仍然觉得天生美人骨,便是如何看都觉得怡人。 洛真越过曹操和郭嘉打量的目光,直愣愣的望着子桓问一句“你是……曹丕?” 早在刘氏喊出‘曹将军’时,洛真便已经猜到大概,可子桓那一句‘父亲’喊出去,便如重锤一击,让洛真神智霎时放空。 曹操本姓夏侯,子桓自称姓氏夏侯也在情理之中。子桓在许都的势力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武将世家子弟能拥有的。子桓负伤所言‘兖州内乱’……这些细微的疑点慢慢浮现在洛真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清晰地人影来。 子桓便是曹丕!洛真心中似乎生出一丝庆幸,一毫喜悦,下一秒便是无尽的内疚。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原谅自己,便是连快乐都是罪恶的东西。 子桓微微皱眉,似乎看到了洛真眼中的难过和闪烁。他点了头,随即问道“我是,又如何?” 洛真苦笑一声“并没有如何,不过是天意难测。”这段对话旁人听了竟不知其意,可当事人却是各自清楚。 曹操晦涩不明道一句“甄夫人可是不愿嫁给我儿?”子桓闻言,拳头渐渐握紧,一双眼紧紧着盯洛真,似乎也在等待那个答案。 但实际上,答案如何,他已经不在乎。他放她走,去找袁熙,又等她回来。如今她愿意或不愿意,都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洛真先是一愣,随即抿唇,低眸道“我愿意。” 面前有清晰的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誓死留在袁府,守着残破的门落,依仗曹操的补给度过残生。可势必,没有丝毫安全可言,尤其是曹操似乎对自己有意。 另一条,便是嫁给曹丕,进入另一片天地,庭院深冷,无非又是一番尔虞我诈。可就此,曹操的举动便会受到世俗身份的限制,即便垂涎,也该顾忌。 这是于自身考虑所做的选择,但在心底深处,洛真也是期望嫁给子桓的……若是没有袁熙这个遗憾,或许这段感情能更加完美一些。 曹操也便再无言语,子桓亦是微微松了口气,紧握着的拳头也松开了。刘氏和彩儿站在一边,在曹操面前倒不是不敢风言风语再说些什么。可彩儿不说什么,不代表便能安稳度日。 子桓向着曹操唯一躬身道“袁府里的正室家眷皆可保全,子嗣独袁熙幼子,念其年幼亦可保全……只是,其余的人可否交予我处置?” 袁府不过是曹操囊中之物,子桓如此安排已经达成了曹操树立自己形象的目的,其余交由他处置倒也无妨,便点了头。 子桓向着彩儿一望,轻笑一声“彩儿?你可还记得我?” 彩儿双腿止不住的颤抖,自感受到子桓的敌意时便已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不由苦笑一声“自然是记得的。” “我记得那时候你尚且是洛儿的丫鬟,如今竟然一跃成了袁熙的妾室,连孩子都是长子……” 子桓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夏侯娴将一切报告给他的时候,他的心疼不必洛真少半分。洛真有自己的顾虑,或是心软,或是重情,不对彩儿反击。那么自己便亲自来动手,出一出这口恶气。 彩儿望向洛真一眼,满是惶恐,她以为洛真将事情透露给子桓,借他之手杀了自己。呵,果然自己装的善良仁慈,还不是锱铢必较?怀中仓舒一动,愣愣问道“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么?” 仓舒薄薄的嘴唇微动,子桓一眼望过去,竟恍惚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曹操也是一愣,再看彩儿和洛真一眼,忽的想起九年前那一晚。 彩儿看了洛真和子桓一眼,心知子桓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而洛真是否会救自己也是未知数,便干脆慢悠悠捂住仓舒的耳朵,似是决绝道“仓舒不是袁熙的孩子……他是……” 彩儿转头望向曹操,满腔的怨恨堵在心间,面上却是楚楚可怜道“他是曹将军的儿子。” 这一句话如一层是激起千层浪,子桓和洛真亦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许多年前那一夜变故。那一夜的险境,埋藏至今仍是一处隐患。 如今倒是将这处阴暗揭开,真相大白起来。 曹操看着彩儿双手捂得紧实,仓舒则一双眼睛呆呆望着自己,那眉眼竟真的与子桓小时候很像,心中已是明了。可再看看彩儿和洛真,心中窝气,道一句“滴血认亲,若口出狂言,乱棍打死!” 彩儿心里自是自信,可面上还是要扮柔弱,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致自己和仓舒于死地,哪能不谨小慎微。 刘氏亲耳听见彩儿所言,又见曹操和子桓洛真怪异的表情,便知当初必有渊源。可彩儿所生的孩子竟是曹操的?那她的所作所为与当年的洛真相比,更是可恶。心中郁结,刘氏面上仍是笑嘻嘻的下去准备清水,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各有考量。 彩儿所言若是真的,那么曹操定不会允许血脉外流,将彩儿纳为妾室,仓舒回到曹氏宗族,旁人再也奈何不了她。 子桓悄悄拉上洛真的手,凑近耳畔道一句“莫气,我父亲后庭里美女无数,即便彩儿保得住眼前的性命,日后的绊子可都踢得开?免去了我来亲自动手……” 洛真倒是根本没有同彩儿计较的打算,一是为了仓舒,不忍见他年幼失去娘亲庇佑。二则为了袁熙,尚且以为仓舒是袁熙唯一的子嗣。 当年曹操对洛真暴行,为子桓打晕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难道仓舒真的是曹操的儿子,还是彩儿为了保命一时随口胡说?洛真很想亲口问一问。 刘氏却是带着一碗清水回来了,曹操二话不说便执匕首划开拇指,落入碗中一滴血。仓舒虽是没有听见,可见着那个碗递到自己面前,心中已是知道大概,默不作声拿起匕首也划开自己的拇指,落了一滴血进去,便掩面伏在彩儿身上,神情深毅,不知道在思索写什么。 洛真清楚,血液在水中是绝对可以相融的,滴血认亲本来就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因此很难说加清油或是白矾会对滴血认亲的结果产生很大的影响。就像白矾,无论加与不加,血滴最后都会溶在一起白矾的化学作用只是加快了这一过程而已。 所以结果已经不言而喻,曹操望了望碗中,皱起的眉头渐渐化开,打量仓舒和彩儿一眼问道“可有名讳?祖籍何处?” 这便是要给自己名分了?彩儿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眼中含泪道“祖上是彭城人,姓徐。” 曹操捋了捋胡须道“彭城产玉环,便赐名环,择日接你入府。仓舒可是我儿的小名?倒是个好意蕴,大名便唤做冲。” 曹冲?洛真忽然有些恨自己的理科知识,竟只知道‘曹冲称象’的典故,其余生平一概不知…… 彩儿再度行礼“谢将军。” 仓舒则望着曹操不语,他本就聪慧,自是明白了前因后果。洛真早前问他关于家族一事,他看的坦然,如今真的有了更好地家族出身,仓舒也未必有多高兴。 曹操也静静回望着,父亲二人透过眼神的交流不知传达了什么信息。场面一时有些冷清。郭嘉执起羽扇轻轻挥动,笑道“恭喜将军双喜临门,公子亦填门户,羡煞旁人!” 曹操被郭嘉一说才总算有了些笑模样,袖口一挥,在驿站大摆筵席,好生宽待袁府家眷。刘氏也是识大体之人,丝毫不提破城之事,满口皆是称赞之语,曹操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这人若不是心机颇深,便是势力无比。无论哪一点,都并不好相与。 洛真很早便退了,似是头痛。子桓便也失礼告辞,惹得曹操几度不悦,再想起白天里的事情,干脆几杯酒下肚,不去管他。 夜风习习,子桓脱下外衫搭在洛真肩膀上。带着体温和兰花香气的衣服,让洛真久违的安心。清风朗月,荷池虫鸣,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生怕一开口便是一道鸿沟。 子桓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握着洛真的肩头不舍得松开,生怕一转眼,便又是经年的煎熬。他说过,放她走,若是还能回来,才能全心全意是他一个人的。可是战火分割,子桓在不知道洛真下落的时候便后悔了。 这次,即便她的心里还有别人,也绝不会再松手。她不回来,他也会把她找回来。 洛真的肩膀忽的一紧,便吃痛出声。 “子桓……我到了,你松手。” 子桓低头,眼中情绪翻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洛真能感觉得出他周身的悲伤,和脆弱。许久,子桓松开了手,笑一句道“好好休息,准备我们的大婚,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要娶你为妻。” 为妻?洛真摇摇头“我不过败落官宦人家之女,二嫁身份,没有权势,如何能坐的起这正室之位?” 更何况,你是曹丕,是魏国的开国皇帝。从太子之争道登基上位,这其中的艰难险阻,都需要一个有着强大家庭背景的女人来与你承担,我不能给你什么…… 洛真心里碎碎念着,却未发觉自己处处在为子桓考虑,甚至甘愿卑微做小。 子桓宠溺的摸了摸洛真的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没关系,我已经许诺于你,便要做到。” 无论这其中的艰难险阻,任旋,卞夫人,曹操……关关难过。 第三十章 夜雨染成天水碧 若是纳洛真为妾室,或许便没了那么多的麻烦要处理。可子桓面对这样的事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池,生怕洛真一个情绪不对,便再次逃离他的身边。 所以他要给她无上的宠爱,让她再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离开。 洛真与子桓朝夕相对,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许都千阙阁的日子,恬淡安详。即使是只是一种假象,也没人舍得戳破。 另一边,彩儿早便趁机上了曹操的床,她心知若不搏一搏,待曹操正室及后庭家眷搬迁过来,自己及仓舒的荣华富贵不提,连性命都握在旁人的手里。 曹操从来不去猜度女人的心事,男人征战沙场,若是学了女人那般斤斤计较,如何成就大业!所以,后庭里谁能占据高位也是各凭己力。他宠爱谁全凭兴趣,倒也任彩儿使些小心机,得些好处。 让曹操唯一感到意外的便是仓舒的出现。 他子嗣众多,试想一方霸主无不希望自己家族开枝散叶,门丁兴旺。曹昂者以孝为先三三两两,曹彰者身体强健比比皆是,倒是唯有曹丕曹植以头脑取胜。 如今的仓舒竟是比曹丕曹植聪明更甚!加之仓舒倒是曹操如今所有孩子中最年幼的一个,曹操的心里已然挂念上了。为仓舒安排好了教书的夫子,闲暇时也是往彩儿这边来,听一听仓舒说话,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曹操共有二十五个儿子,或许见过曹操如今慈祥模样相待的不过五指之数,彩儿既是不知实情也该雀跃不已,心中的忐忑也放下大半。 彼时。袁府狼藉,府中众人由曹操安排着住进了驿站里。丫鬟侍卫贪心不足,卷着铺盖跑的晚的便被子桓堵在了府里,插翅难逃。不过一天时间,大部分金银财宝尽数归还,家具摆设也重新购置。袁府便与以往看起来,还能光彩些。 刘氏自然感恩戴德,曹操也格外的喜欢听刘氏拍的马屁。若不是刘氏精致妆容下的憔悴,谁能想到这看似和睦的两家竟然隔着血海深仇。 刘氏的目的很简单,等自己最疼爱的尚儿来救自己。或是至少,先听到袁尚平安的消息。 洛真知道刘氏的忍气吞声是为了什么,却不禁苦笑。袁熙已死,消息封锁。幽州无首,倒成了袁尚的好去处。他的命自然保住了,可如今的北方,再没有人能与曹操抗衡了。 曹操在“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后,便牢牢地将汉献帝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并将汉朝的都城定在了许昌,世称许都。但在那里,曹操受到了拥汉派势力的坚决反对,而且汉献帝也不满于自己的傀儡地位,屡次密谋以除掉曹操。实际上,虽然当时曹操把持着朝政,但自己的安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因此,曹操时刻准备将自己的幕府迁出许都。 如今,曹操基本消灭了袁绍的残余势力,并且拿下了袁绍的幕府所在地邺城。这个时候,曹操的实力已经非常强大,他已经不用亲手控制汉献帝,而且邺城的基础设施非常完备,于是曹操便有了想法,顺理成章地将他的幕府迁到了邺城,而把汉献帝留在了许都。 曹操手下的忠臣皆随之迁往邺城,倒是有一人留在了许都,颇为曹操忌惮,便是司马懿。 一连数月,邺城及周围郡县已经在曹操的统治下安稳下来。曹操在邺城修了一座气派的府邸,与袁府隔着几条街,却是请的相士精准算过,将袁府的地气吸收的干干净净,一毫不留。 府邸连越两条街,便是连规格也较袁府恢宏更甚。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如此一来,屈居后方的袁府,看起来倒像是曹府的私家花园一般。 另言曹操胜场之后,夜宿邺城,半夜见到金光由地而起,隔日掘之得铜雀一只。麾下谋士荀攸欢喜说道“昔舜母梦见玉雀入怀而生舜。今得铜雀,亦吉祥之兆也。” 曹操大喜,于是决意在府邸落成之日,再建铜雀台于漳水之上,以彰显其平定四海之功。另建二座高台名曰‘金虎’‘冰井’,富丽堂皇。形成环包围之势,以曹府为正中心。分管水事演习,陆战操练和会议筵席所用。府邸虽是在旁人眼里已是人间难得,三座高台便更上一层,彰显大气磅礴。 三座高台的工程一直到了当年十二月,许攸酒醉,当着众将士面直呼曹操小名:“曹阿瞒,若没有我,你拿不下官渡之战!也无法到的了今日的场面!” 曹操淡淡笑着,仰头干了一杯酒答道“你说得对。” 许攸自持公告,酒醉之言,曹操尚且不去计较。清醒无比之时,他竟然也在众人面前宣讲,曹操忍无可忍,下令将他收押斩首。 被许攸这一气,曹操紧接着看袁谭也不顺眼,便随便找了个名义,向袁谭发动进攻。袁谭退至南皮。曹操进军平原,收复袁谭所占据的属县。 府邸落成之日正是寒冬腊月,曹操本不想劳师动众将远在许都的家眷接过来。可不知是哪里来的风言风语传回了许都,任旋争着吵着要卞氏举府搬迁。 卞氏无奈,也是念着新府邸落成的礼数,冒着严寒短短五日便到了邺城,总算赶在了府邸落成前一天。 那一晨,早早便落了薄雪,洛真越发贪睡,赖在床上不起。子桓衣衫不整亲自卧在床边给洛真递上一碗羹汤。 那模样竟是丝毫不顾自己的面子,似乎满心满眼只有眼前那人,旁的都看不见。 任旋冲进来的时候,带着满身的寒气,朱门转动,落了些薄雪进来。洛真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嘴上却是笑着的。“敢闯进来的,怕是只有任夫人了?” 子桓的脸色登时便铁黑,起身护在洛真身前,冷冷道“出去!” 任旋自嫁给曹丕以来数年,每每独守空房遭人嘲笑,至今无子嗣遭人白眼。她以为或许曹丕还没发现自己的好?所以甘愿陪他演一场又一场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的好戏,等的无非便是他的温柔相待。 原来,并不是曹丕不会温柔待人。任旋狠狠咬着嘴唇,似乎要将粉嫩的唇咬穿!是他把所有温柔,都给了那个狐狸精! 打眼望去,倒是生了个好样貌!任旋四下一打量,正瞧见子桓的佩剑挂在珠帘外,大步迈过去拔出剑柄,直向洛真而去。 洛真早便知道任氏的存在,说话间不过是一句试探,来者是敌是友自见分晓。可她连自己都没想到话语间的醋意,和任旋过激的反应。 驿站简陋,任旋执剑几步迈过来,剑锋距离洛真喉咙不过半尺。子桓手里的汤碗迅速飞过去打飞任旋的剑,汤汁溅了任旋一身,好不狼狈!任旋转头,已是满眼血红,此等羞辱,她怎能不报? 伸手再度拿上剑却是向着洛真的脸直直丢过去,子桓飞起一脚将剑再度踢飞,直插柱子。却不想任旋这一剑不过是调虎离山,趁着子桓去踢飞剑柄的时候,任旋则迅速闪身向着洛真扑去,手上染着丹寇的指甲已经做好了拱起的手势,只待接触到洛真的脸,便剜下一块肉来! 吴琦岚好用皮鞭,身手矫健,招式百出。而任旋与之相比,竟是些街头泼妇的打架手段,让洛真看的又哭又笑,本想偏头躲过,却被任旋揪住头发一个大力摔倒地面上。 洛真落地的同时,却听任旋凄惨的一声喊叫,如落叶一般被子桓踢飞到空中,又缓缓落下。咬着牙满头汗水,双数握住胸口。 洛真伏在地上由子桓扶起,想起刚才听到的声响,估计任旋是被踢断了肋骨。 子桓双手扶起洛真,嘴里却是对着任旋笑道“任旋,我正寻摸理由休了你,倒是谢谢你今日来此……” 任旋惊讶的连疼痛都忘记了,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狐狸精,只是为了出出气而已。 洛真微微抿唇,开口便想要替任旋说情。任谁都看得出来任旋对子桓的一片心意,即使子桓不能接受,可如此随意践踏,该让任旋如何郁结! 话未出口,竟是一声嘤咛。洛真皱眉,低眸看见自己裙裾间渐渐晕染开的鲜艳的红。小腹传来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洛真只来得及痛呼一声便晕了过去。 眼前是任旋吓呆了的脸,和子桓满布血丝的双眼。 是什么在痛?痛经么?自己好像已经推迟月余没有来了,该是会痛的难过些。 “夫人?” 一声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铜铃般清澈。洛真回头接过一碗避子汤,温吞喝下道一句“谢谢你。” 铃儿似乎有些为难,迟迟不肯接空碗。许久,她抬眼泣声道“请夫人将此事尽快告知公子吧,奴婢实在担待不起啊。” 洛真思索片刻道“也对,铃儿,我定不会连累你。” 洛真满头的汗水浸湿了一块又一块帕子,子桓懊恼的不成样子,蹲坐在床侧一刻也不敢离开。 却是听到洛真喊一句:“铃儿……” 第三十一章 待浮花浪蕊具烬 洛真这一唤‘铃儿’,子桓不禁皱起了眉。 旁侧跪着的大夫战战兢兢笑道“夫人既是开口说话了,便约莫着无碍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子桓不语,挥了挥手放大夫走了。袖子还没落下,大夫已经撒腿跑得飞快。若是知道出诊驿站会险些搭上自己的命,怕是俸禄再多也不敢来了。 梦里是一片白茫茫,只隐约听见铃儿焦急的声音,洛真有些着急。睁开眼,入目便是子桓清晰地眉眼。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子桓又急又笑的道一句“洛儿,你没事……我们的孩子也没事了……” 孩子?洛真迷糊着,心里回想着自顾自的声音,我不是按时服用避子汤了么?怎的……哦,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近来,倒真的忘了这件事。便怀孕了? 洛真转了转眸子,腹部仍是隐隐作痛,沙哑着嗓子道“任夫人呢……” 子桓眸色一凛,“她受了我一脚,也是伤的不轻……若不是我马上要休了她,从此再无干系。怎会轻易放过她?” 洛真晦涩道“任夫人出身定是不平凡,你休了她,不会比娶我做正妻容易。” 任旋出身乡党名族,在许多年前曹丕还不得曹操重视时便嫁给了他,一直至今。若不给一个充足的理由,怕是任氏家族里也会不得罢休。 子桓轻轻抚上洛真的小腹,叹一口气。“我早便在寻摸适合的理由,现在倒是好。‘善妒’‘谋害子嗣’,如此还不能让她离去?不过,这已经算是她的好运,若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该也是没命离去了。” 如此冰冷的言语让洛真有些不寒而栗,虽然明知道他的所言皆是指着另一个女人,可人心善变,那天风水轮流转就该轮到自己了。 洛真不禁苦笑“旁人便以为,你有了我,便休了她,是我吹的枕边风呢。” 子桓吻了吻洛真的手背“你好生休息便是,待胎气稳了,便准备着风光大嫁,做我曹丕唯一的妻子。” 目光炯炯,子桓嘴角微扬,笑得格外好看。洛真在那迷人的微笑中,一度相信,他说的便都会实现。 曹丕要休了任旋,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卞氏。 烛火点点,子桓跪在堂前,微低着头。“母亲,任旋险些害的洛儿失去腹中胎儿,此等妒妇,我不愿再留。” 卞氏紧皱着的眉稍稍松缓,轻笑一声“甄洛这么快便怀了你的孩子?倒是心急……” 子桓连忙解释“母亲,洛儿不是这样的人,起初她也不愿有我的孩子,还服了避子汤,是我……” “避子汤?”卞氏一拍桌子,身子挺得笔直,字正腔圆道“桓儿,她既是服用避子汤,便是对你无意,你为何故作卑贱?如今却是见着你权势在手,才甘愿有你的孩子了?此等妇人,你如何看不清楚?” 子桓想开口再解释,可却发现自己母亲心里已经对洛真有了想法,自己的解释反而欲盖弥彰,激的卞氏情绪更加难以抑制。便淡淡道“任氏,多年无子,性格善妒,这我自然是看得清楚的。” 卞氏敛了眉眼,揉着眉心道“罢了,璇儿确实不是可造之材,几年前你们的身份尚且般配,如今她的家族也帮不上你什么,又无子嗣……你若想休,便休了吧。” 子桓刚想应声却见卞氏侧目,冷冷道“休了任旋,我在朝中另寻与你身份般配的女子做正妻,至于那个甄洛,纳做妾室便得了,占着正妻之位,能帮得了你什么?桓儿……莫忘了你的抱负。” 子桓忽然间陷入了沉默,随即叩首。 卞氏心中一惊,这叩首大礼在先,子桓是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果不其然,子桓接下来的言语,让卞氏怒不可遏,几乎拔剑相向。 “母亲,恕孩儿冒犯……父亲心中亦怀有大业之心,却放着满院背景优越的不立,倒是把主位的位子给了你。不是为了你的家族背景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为别的,不过是欢喜你罢了。同样也证明了父亲的实力,不需要借助女人便可成霸业!难道母亲认为孩儿实力太弱,要拉拢些强大的家族,才可实现抱负?” 子桓垂眸,不去看卞氏已经气的发抖的手,继续说道“将洛儿与母亲比较,并非我本意,不过是希望母亲能换个角度看待事物。母亲虽然没有强大的背景,却心思玲珑,深得父亲喜爱,在操持家务中也是完美无瑕。甄洛是河北一带有名的才女,不过是家族败落,弃官从商,二嫁的身份罢了,谁又能说在以后的道路上,她不能像母亲扶持父亲一样帮助我呢?” 待子桓话音落地,卞氏才微微动了动唇,心中的气自然是有的,可面对自己一心疼爱大的儿子,却是半点火气也发不出来。 “罢了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考虑,母亲本不该多做干涉……只要不是贪图美色,只顾享乐,娶谁做正妻便都无妨!” 子桓笑着,眼中却是湿润了。他一向知道卞氏心中的苦,家族背景本就是卞氏心中的一个死结。出身倡家,卞氏嫁给曹操,在后院中处在下下等的地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其中苦楚唯有子桓和卞氏母子清楚。 所以子桓便干脆去戳卞氏心中的痛楚,只为争取以正妻身份迎娶洛真的机会,可揭开那一层伤疤,弥漫在母子二人心间的是旧日经年的苦楚,即便如今辉煌无比,仍觉当时的苦寒之味。 “母亲放心,孩儿定不会让母亲失望,洛儿也不会。”子桓郑重说道。 卞氏却是挥了挥袖子,宽大的袖口遮住了微蹙起眉的面容,传来轻飘飘一句“明日新府邸落成,今晚好好休息去吧……至于甄洛这是初次怀孕,不注意的,都来问我便好。” 既是头孙,卞氏也上了心,子桓一向让人放心,或许真的是自己考虑的多了。卞氏这边答应下来,想必曹操那边也不会操心此等事情,这件事便是报上了日程,板上钉钉了。 子桓再度叩首,这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的欢喜已上眉梢,子桓迫不及待要告诉洛真这个好消息。 驿站修的简陋,房间皆是鳞次栉比,唯独一处大大的花园倒是唯一值得消遣的地方。夜色阑珊,子桓快步走过花园,向着洛真着着烛火的房间而去,却还剩几步路的时候便恍惚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转头,正是夏侯娴,立在假山后面,如同鬼魅。却是笑着的,微微低头,道一句“公子。” 子桓环顾四周,众人皆忙着明日的府邸落成,或是仍在曹府忙碌,或是早早便休息了,连亮起的灯都只有洛真房中这一盏。 便放心的向着夏侯娴走去,夏侯娴也快步迎上来,焦急道“公子,我刚刚收到消息,袁熙和袁尚的事情有变。几日前,袁尚抵达幽州,与袁熙共饮……” 子桓大惊“怎么可能,不是与袁尚说好了的,除掉袁熙么?” 夏侯娴同样抿唇,皱眉道“当时袁熙与夫人一同收入牢房,我也是只救得夫人出来,不见袁熙啊……莫不是袁尚故意留的袁熙一条命,放他回去了?” 子桓摇头,眼睛里一派肃杀。“不可能,袁尚不是胸怀宽广之人,经我们一挑拨,对袁熙的杀心只能更甚才对,这其中自是出了什么变故……或是袁熙自己在假扮袁熙还活着,演一场戏给世人看,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而他则趁机发展实力。” 夏侯娴点点头,似是放松了些。“也只有这个可能了,袁熙定是早便死了,袁尚再谋划什么罢了。公子,我这便回万花楼了,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定会再来通知你。” 子桓应声“好。” 夏侯娴一步一步向回走,脚步轻的几乎听不见,翻出驿站的时候也只听到一阵衣服割破空气的呼啸声,果断利落,一向是她的风格。 子桓目送着夏侯娴走了,原地思索了一阵,换上一副笑颜,才走到门前推门而进。 “洛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母亲同……” 烛光氤氲里,洛真一只手捂着小腹,静默的立在门后,开门形成的空气流动甚至吹开了她鬓角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来。 子桓不禁心中一动,莫不是方才与夏侯娴说的话…… “你还要骗我多久?”洛真淡淡开口,泪水止不住的流。只这一个瞬间,洛真便万分理解当年袁熙决绝离开她的身影。 袁熙对她的爱,洛真对袁熙的隐瞒。如今便报应在子桓与自己的身上,甚至加倍。 心中对袁熙的愧疚万分难当,洛真却还是循着各种借口和理由答应嫁给子桓,甚至也是希望自己能‘不防备’便有了子桓的孩子,这便又多了几分留在子桓身边的理由。 可是。 子桓却是间接致袁熙与死地的罪魁祸首?那么自己,也是害了袁熙的一个诱因么? 洛真苦笑的脸看起来格外悲怆,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刘良算过的,自己本是福气煞气共存,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丈夫儿女,亲近者皆不得善终。 如今算算,倒真的应验了。 第三十二章 寄君一曲缘聚散 曹府落成,卞氏主持着一众家眷从正门入。规制了曹操六位夫人,六位姬妾的院子,成家的子女也各有自己的院子,至于家中规矩和在许都时一样,没什么出入。如此略一分置,也有十七八处院落住满了人,却还有十余所院落空着,待年幼的子嗣成家之用。 时人用‘层台累榭,鸿图华构。’来比喻曹府的高大豪华,精巧绝美。更有妄言者,便是将许都里汉献帝居住的皇宫与之比较,也不相上下。 政治中心很快便完成了转移,曹操已经不需要事事通过汉献帝之手,也不用亲自控制汉献帝,便已掌握大势。于是许都与邺城的通路再度通畅起来,所有从许都迁至邺城的官员,曹操皆统一分置了住宅,其中甚至包括蔡文姬董祀,和甄尧等闲职人员。 寒冬腊月,微雪飘飞,大辟天下寒士衣不蔽体,曹府里却是温暖如春,雪花未落至院中便化作湿气消失无踪。红色丝幔从亭子一角飞扬至另一角,牵扯出飘逸的喜气。雕梁玉砌,画栋飞甍,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如细细的针脚,密密麻麻落在洛真的耳朵里。 任旋被休,竟是不声不响便被处理的妥当,足以见得曹丕如今的地位。这事很快便在曹府里传开来,人人都说新来的甄夫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心里是又嫉又恨,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问候一句甄夫人。 洛真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让别人看来这端的是一副好架势,可旁人却不知道,连朝露说的话,洛真也不愿应声,仿佛失了魂一般。 卞氏心里对洛真有气,却念在她怀着身子,便把除了正房外最好的一处院落分给了曹丕和洛真。坐北朝南,冬日里仍是有暖暖的阳光,靠近正房的原因,地龙也是通的最暖和的。院中亭台楼阁,处处精巧,书房前厅一应俱全,甚至还自备了个小厨房。 抛开这华丽的摆设不提,院中的小池塘里竟是没有结冰,冬日里也可见碧绿的湖水和含苞待放的菡萏。陆上的花倒是只余了几树寒梅,零零落落,瞧着便是凄惨的模样。 “夫人,大夫说你现在胎气未稳,切忌思虑。”朝露望着雕花木床上那一袭惨淡的身影,心中是隐隐的痛。这好不容易要与夏侯……曹公子修成正果,孩子也一波三折的保住了,可是看着这两人怎的倏忽间就变得生分了? 洛真手指微动,抚上平坦的小腹,在皮肉深处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那种奇妙的感觉如同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将她死寂沉沉的心境也重新点燃。 “朝露。”洛真抬眸,眼中渐渐有了神采,道一句“几时了?早饭可用过了?” 朝露又急又喜,应声道“今晨的早饭还在厨房温着,公子惦记着你,特意吩咐过了。夫人可是饿了?我这便去取。” “扔了!”洛真陡然间提高了音量,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阴鸷。她一只手扣住床板,因为用力连指节都翻出青白色。 “重新给我做一份,他留的,我不要!” 朝露缓缓点头,心中虽是不解,却也只洛真的脾气,即使要劝解,也留待日后。便趁着时候尚早,曹府的厨房还没准备宴请宾客的饭菜,给洛真下个小灶该是很快。 另一边,卞夫人分置着各院的丫鬟,还要安排这曹府的落成宴会,已经忙得团团转。另一边百官即刻将至,曹操与诸子及亲部端坐在正堂里,侍酒赋诗,不谈军事,只谈文辞。撇去别的不谈,曹操当初是以文采感动蔡邕,得以结交,略一思量便也知曹操也是个有才情的人。 而同时,这也正是曹丕和曹植的强项。相较之下,曹植的诗作,慷慨任气骨气奇高。而曹丕语言绮丽工练,抒情深婉细腻。 曹操其余儿子大多习武,谋臣则工于兵法,所以这开宴前的诗词助兴,变成了曹家父子独鸣的秀作。若不是曹植又饮酒饮的多了些,越发无礼,也惹得曹操不悦,干脆将他打发回了院子里醒酒去。参宴的大臣们也陆续的到了,更是无人在意曹植的去向。 这一去一回不过一个时辰,朝露拎着食盒回到院里的时候,正瞧见洛真披着裘皮狐绒的大氅,立在房前,怔怔的望着院门口牌匾上的名字。 “容华榭……” 洛真出声呢喃着,“容华谢后,不过是一场山河永寂,怎堪欢颜?” 朝露知道洛真又要伤感了,便上前笑道“夫人若是不喜欢这个院名,我去与公子说,叫他改了去,免得惹得夫人不开心。” 洛真淡淡道“不必。”也便这两个字,没了旁的。 “容华榭这三个字,情调颇为清高,却也显得凄惨些,想必母亲托人定的名字,也是费了些心力,若是贸贸然改了,倒是无心惹得她不痛快。” 洛真和朝露闻声转头,却见院门口立着一个左右摇晃的人,手中还握着镂空雕刻的酒杯,天寒地冻,那人却是借着酒力,丝毫不畏寒,连带着脸颊处都是红晕。 华服异彩,是曹植喜欢的风格。他平日里的荒诞行为还不够,偏要穿的也引人注目些,存在感未免太强烈了。 洛真念在当年许都城门前,曹植出手相救,对他还算客气。垂眸道“劳烦三公子费心提醒,这名字便挂着去吧。” 曹植见洛真似有拒绝之意,连忙出声“且慢!只需在牌匾上再填一字,便可扭转乾坤。” 说罢,曹植四顾周围,只见院中角落几处梅花那里残留些落雪,便自顾自走过去,执起落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道“便做容华香榭。” 香字虽是俗,却也因这一个字改变了整个气蕴。洛真微微一琢磨便点了头“慢走,不送。” 说罢,却是转身回了房间,留的朝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夫人身体不适,还望公子见谅。” 曹植尴尬的笑了笑,挥了挥手让朝露也连忙随着进去,自己也迈开步子摇摇晃晃,踏着落雪出了院子。看似酒醉的眼神,却是锐利非常。 昨日见子桓还神采奕奕,利落的甩开任氏,也说服了母亲以正妻之位迎娶甄洛。不过一夜,怎见得两人如同隔着血海深仇一般?曹植不禁摇摇头,叹一句“情之一物,自是最难捉摸。” 洛真用过了饭,再照着大夫留下的药方喝了药汤,便卧在榻上沉沉睡去。朝露守在外室,干巴巴的望着洛真,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筵席过半,子桓回来了,踏进屋里时先抖落了肩头上的雪。朝露上前行礼,红着一双眼,看来也是疲惫的模样。问一句“公子可要醒酒汤?” 子桓闻言不语,低头嗅了嗅袖口,微微笑道“酒味还是重了些,本想回来看看洛儿,这下也不敢凑近,只得望一眼罢了。” 朝露忙将洛真今日的吃食说给子桓听,倒是略过了洛真那一句‘扔了,他留的,我不要。’自然也没说曹植与洛真对这院落改名的事情。 隔着重重珠帘,听着朝露说洛真吃了饭也喝了药。再瞧见那人睡得正安稳,子桓这便也放了心,休息片刻便要向外走。 朝露纳罕道“公子可还要去?难道是筵席还没有结束?” 子桓微微垂眸,肯定了朝露的想法。“不过是惦念着她与我赌气,没用早饭,回来看看。如今客人还没散,我还是要去的。” 恍惚间想起总是因着醉酒,筵席还没开始便被打发走的人。子桓忽的有些羡慕,可羡慕归羡慕,道不同,自然要做的也不一样。 一扬手,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卷着一阵风扑到朝露脚边,化作一滩水渍。再望过去,子桓已经走得老远,白雪茫茫,他华丽的黒服那么扎眼,身形落寞,如同揽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孤寂。 朝露连忙关了门,嘴里嘟哝着“雪下的这么大了,公子也不带把伞……”再瞧一瞧洛真的床榻似乎动了动,自己这句话不知道夫人听没听到。一个丫鬟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宴席上自然是相互吹捧,曹操喝的酣畅,望见子桓去而复归,大笑一声道“吾此子,可当千军万马。” 子桓微微笑着敬了曹操一杯。垂眸的时候,已是满手心的汗水。卞氏从旁望着曹操凛冽的眼神,心中暗道,曹操是在测试子桓的党羽如何,若是这话说出去,座下的人三三两两应声,大多默不作声。或是干脆如笑话一般一接而过,没有人接下这个话题,这件事便过去了。 可若是座下人皆连连惊叹,大肆赞扬……卞氏的手心里黏腻起来,后背冒起了冷汗。 “公子既是千军万马,也许将军为其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郭嘉摇了摇羽扇,默默接下了这句话,并反其道而行之,将马屁又拍到了曹操的身上。座下人便由着郭嘉的话头,继续舌灿莲花的宣扬曹操的德行及功业。 曹操这下看的不明白了,只得干笑一声喝了这杯酒,望向郭嘉的眼神中亦渐渐飘忽起来。 第三十三章 心微动奈何情远 晚些时候,雪便停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落得清净。 筵席是在暮色之后结束的,曹操由着卞氏扶回了主院,曹丕和一众子嗣则负责将宾客送上马车。人走酒凉,曹丕也有些醉意,立在恢宏的曹府正门口,叹一句“此路何坚。” 曹彰憨憨的笑着,魁梧的身材撑得长衫格外紧实,眼神清澈,倒不像是在沙场浴血中生存的人。一双手搭在曹丕的肩膀上,笑道“大哥发愁作甚?父亲对你看重有加,又要娶得名动一方的甄家女儿为妻,这条路却怎么个艰难法?” 曹丕笑而不语。 曹操疑心颇重,虽是明里把曹丕当做唯一的继承人培养,却又暗地里提防曹丕私建党羽。恐怕曹操心底里该是另有人选,不过是拿着曹丕做挡箭牌,挡下另有心人的阴谋手段。 而婚事……子桓不知道如何才能再靠近洛真那颗刻意求远的心,经年的等待才来到他的怀里,却连拥抱都再难做到。 宾客既散,曹丕与曹彰一路同行回了府里,路上倒是没再提那句叹息的话,反而说起如今的局势来。 曹彰望了望天,唏嘘道“袁谭已经风声鹤唳,不成气候。待父亲一出兵,便是个溃败的下场。至于袁尚逃去了幽州与袁熙汇合,倒是一个隐患。” 曹丕身形顿了顿,却听曹彰继续说道“袁尚不足为患,倒是那个养精蓄锐的袁熙看起来是个人才……不过似乎从袁绍逝世之后,便没有他的动静,连父亲都探不清他的虚实。” “管它虚实,待解决了袁谭,下一个便是他了。” 曹丕的语气里是难以察觉的狠厉,曹彰喝的酣畅自然也察觉不出其中微妙,豪迈大笑一声便过了。 容华榭。 朝露候在外室,伺候了洛真用过晚饭,再喝了安胎药,便去给曹丕准备醒酒汤。曹丕回来的时候,朝露也正端了醒酒汤回来。接过汤碗,曹丕望着床榻上安然的背影问一句“夫人下午如何?” 朝露面露不忍,委屈道“吃食与往常一样,只是话说的少了。” 曹丕将醒酒汤整碗喝下,揉着眉心。“你先退下吧。”朝露应声,关切的望了洛真一眼,便退了出去。曹丕自顾自褪了外衫,解了束带,来到床前。 洛真似乎睡得熟了,鼻翼微微颤动着,看起来有些可怜的样子。 可怜?曹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到这个词语,而自己也因为这个想法而生出一股怒火来。他现在也不确定袁熙是否真的死了,可更让他觉得害怕的,是洛真态度。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愤怒自己的不能掌控。 立在床侧许久,曹丕终是轻轻叹息一声,帮洛真掖好了被角,转身上床。 微微地鼾声响起,洛真倏忽间睁开了眼,而眼中一片冰冷。她缓缓立起,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月光下,泛着淡淡银光。双手举起,对准曹丕的心脏,洛真的眼中仍是没有丝毫迟疑。 他杀了袁熙……只因为一切他都想要掌控,包括自己。所以他的蓄谋等待,他的强硬占有,他的佯装一无所知,和早便运筹帷幄的一切,让洛真忽然生出恨意来。这种恨意仿佛袁熙此刻便站在她面前,微笑的鼓励着她重重的落下那把匕首,或许心底无尽的煎熬便解脱了。 小腹微微一痛,洛真从消极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僵坐了许久,终是将匕首重新塞进了枕头里。 一夜无恙。 卞氏分配各院的丫鬟也来到了各院,洛真仍然用过了早饭便回到了内室,坐在窗边看着不知处。曹丕一个人坐在桌前,自顾自的用过了早饭,见过了新分来的一众丫鬟,便唤朝露来管理她们,惊得朝露连忙应下,领了人出去,内室里便又只剩下曹丕和洛真两人。 曹丕向着窗前走一步,淡淡道“你还要与我这样多久?从你知道我是曹丕的时候便应该知道,我与袁熙之间,必有一亡。是不是死的是我,你就不会如此伤心了?” 洛真不语,似乎没听见一样,眼神放空。 曹丕再向前一步,略带了怒意道“你走,我让你走,以为你会念着我的好回到我身边。你没有回来,我去找你,可你却变了……你想让我怎么样?” 洛真微微低眸,继而转头道“想……你死。” 曹丕眼中泛起苦涩,拳头紧握着。“你真的只爱袁显奕?你忘了紫竹阁里……” “曹丕。”洛真第一次这样冷冷的唤他,也将曹丕喉咙里的话堵了回去。“如果那时候,我便知道你是曹丕,不是那个诚恳温柔的子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你的。” 洛真的眼神决绝又狠厉,不带一丝犹豫,便直直插进曹丕的心里。曹丕的身形颤了颤,终是稳稳立住。 他低头,笑的妖媚。“世事经传,你既然没有那么多未卜先知,便还是做我曹丕的妻子。我会尽快准备,择良日成亲。而你只需要好好安胎,别忘了你兄长还在做官署里的夫子,你的嫂子还在无极甄府里安稳度日。他们的命可都在我的手里。” 轻飘飘的一句话,洛真几乎僵直了身子。她知道,从此,两人之间再也没了一丁点温存。 曹丕走后,朝露也领了新来的丫鬟面见。站的直直的一排,穿的皆是藕粉色对襟小袄,面若凝脂,水灵灵的样貌。名字也是朗朗上口,可洛真却一个也没记住。 朝露见洛真没心情,干脆也便吩咐了那些丫鬟下去,免得眼前晃悠着招人心烦。朝露知道曹丕和洛真之间微妙的变化,却又怕挑起洛真的伤心事,只得岔开话题道“听闻夫人的三哥和嫂子也随着曹将军的旧部来了邺城,该是快来联系夫人了。” 本以为洛真该高兴一点的,可洛真的表情确是比之前还要绝望。 “哥哥安稳,玉如嫂子安康,又是一个嫁给他的好理由……” 理由?朝露不明白,嫁给曹丕缘何还需要理由?即便袁公子对夫人也很好,可在许都那时候,任是她一个丫鬟也看出来两人的情投意合,却是换到了邺城,便不做数了? 朝露刚想开口,却见侍卫送来一封信,正是甄尧的来信。寥寥数字,写满了他对洛真的宽慰和对曹丕的信赖。局外人自是看的清楚,可偏偏洛真深陷其中与自己的偏执为伍。 府邸落成,曹操便整日与将官练兵,预备着攻打南皮,彻底消灭袁谭的势力。而卞氏则与曹丕一起筹备着婚事,曹植仍旧醉醺醺的跑到容华榭前道一句“为何还不加个‘香’字?” 然后被一众害羞的丫鬟拖走,朝露看的直发笑“这个三公子真是个极有趣的人,不止是醉着还是清醒着?” 洛真紧了紧衣襟,幽幽道“世人皆醉,他独醒罢了。” 不知道是因为洛真的声音大了,还是曹植的耳朵尖,这一句话随着风一字不落的落进了曹植的耳朵里,而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每夜,洛真都在曹丕睡熟后起身,拿起匕首狠狠的对着他的胸口,可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洛真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两个人在争吵,言辞激烈的快要爆炸了,而自己仍是分不清谁对谁错。 三天转瞬而过,曹丕将大红嫁衣送过来的时候,洛真才知道婚礼就在明日了。 “一会便送你去甄尧那里,在邺城的官署,明日我去那里迎亲。” 既是正妻之礼,自然要庄重些。总不能草草在自己府里迎亲办婚事,曹丕想得到也周到。 洛真的目光却是落在那一袭鲜红的嫁衣上,金线绣满了凤凰梧桐,栩栩如生。即便是邺城里最精巧的工坊,极其所有绣娘之力,也要三天三夜才能赶制的出来。 朝露惊叹一句“夫人要不要试穿一下,公子还没有来拿夫人的尺码便做了这嫁衣……”说到一半,朝露发现自己说了几句不吉利的话,登时便捂住了嘴。 曹丕对待朝露很是宽容,淡淡道“无碍,她的尺寸我是清楚地。” 如果一个男人连你穿什么型号的衣服,什么尺码的鞋子都不留意的话,他未必是真的爱你。而如果他知道你穿什么型号的衣服,什么尺码的鞋子,喜欢什么样款式的衣服,喜欢什么料子都事无巨细的话,他未免有些可怕。 朝露便第一次觉得曹丕对洛真的爱有些可怕,见洛真收回了落在嫁衣上的眼神,朝露便连忙收了起来,又去收拾包裹准备去甄尧府上。 洛真抬眼,望进曹丕的眼里,问道“你知道我恨你么?” 曹丕点头,“我知道,你每夜都拿着匕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我。”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娶我?”洛真眼神微动,所有的隗防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界“你不怕我真的哪天杀了你么?”。 “可是放你走,我不放心。” 曹丕拿起盖头,落在掌心里微微摩挲着。“来我身边吧,无论你要杀我,要恨我,总比离开我要让我放心。” 第三十四章 烟焚散纵横牵绊 太阳没入地平线,积雪的邺城才开始透着彻骨的冷意。洛真由着朝露扶下车,踏进官署甄尧的宅院里。 官署很气派,里面却是分置了许多隔开的院子,像甄尧这等闲职,也不过分了个与在甄府的院落相差无几的处所,对于乱世里颠沛流离的甄尧和穆妙菡,已是难得的恩典。 甄尧立在门口,一年不见,更添了几分俊逸和稳重。洛真难得有了些笑意“恭喜哥哥,与嫂嫂喜得贵子。” 甄尧察觉出洛真笑容中的落寞,微微笑道“哥哥也要恭喜妹妹,终于与曹公子终成眷属。” 洛真笑而不语,似是接受了祝福,三人这便来到了院内。房舍都是新的,屋檐下结的冰凌和鸟儿做的巢穴各自为安,依稀可见窗子后面穆妙菡的身影,朦胧又温馨。 朝露拎着包裹跟在身后一起进了堂间,饭桌上早就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穆妙菡抱着一个襁褓从里屋走出来,笑意盈盈道“洛儿,好久不见,这再一见面,倒是恰好逢了你的大喜事。” 洛真抚了抚身上的寒气,这才缓缓凑近穆妙菡去瞧襁褓中未满百天的婴儿。 不像刚出生的小孩一般皱着,此时的婴儿面部已经舒展开了,眉毛和头发皆是如染了漆似的,黑的发亮。恍惚间洛真忽的想起了仓舒,疏桐院里,袁熙抱着仓舒眉开眼笑的场景历历在目。 甄尧走过来,轻声道“他叫甄士颉,我让他随了甄家的姓。” 洛真一愣,倒是忘了甄尧如今已经改回了‘蔡珂’这个名字。笑笑道“哥哥有心了。” 晚饭吃的素淡,倒是对了洛真的胃口,吃的比往常多了半碗。朝露看的高兴,倒是弄得甄尧一脸莫名其妙,问道“朝露,曹府不比袁府,曹将军妻妾众多,子嗣成群,你往后的担子可不轻,怎的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 朝露羞怯不语,穆妙菡见天色晚了便急忙催促着洛真早些休息,明日的婚事又是有的忙了。甄尧便带着朝露和洛真去了早早准备好了的房间。 本是毫无异样,甄尧却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临走之时不忘提醒洛真“洛儿,我从无极去往长安,再辗转经年,只活出了一个明白,那就是要珍惜眼前之人。” 甄尧掏心掏肺的说,洛真却没有听得进去。感情的定义真的很难判断,究竟自己对曹丕是怎样的心境,对袁熙又是如何? 甄尧见洛真不出声,心下的疑虑终是确定了,曹丕与洛真之间又出了怎样的事?可婚事洛真都答应了,和曹丕之间又能有什么隔阂?甄尧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 朝露手脚麻利的整理了明日要用的婚服,金盆,等等琐碎的东西。忙完已是深夜,却瞧见洛真仍是倚在床侧,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出神。 “夫人,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便说出来。说出来,才能舒坦些。”朝露捏着帕子,望着洛真的身影,心疼的紧。 洛真摇了摇头,拍了拍床侧“今晚你不要睡在软榻上了,来我旁边,或许我能安心些。” 朝露碍于礼数,本想着拒绝,却见洛真疲惫的神色,便答应下来。两人和衣而卧,渐渐睡得熟了。朝露在半梦半醒间,倏忽间看见洛真坐了起来,在枕头下摸索着什么,神色却是平静如常。 不知道是不是梦魇了,朝露也不敢贸然喊醒洛真,只得僵直的躺着,过了一会,洛真才继续躺下睡着了。朝露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次日一早,便是繁杂的婚礼。洛真早便经历过,却没想到曹府的礼节更繁杂些,从早上一起床便用金盆盛着露水净面净手,用过早饭便是上妆。 曹丕特意寻来的巧嘴婆子帮衬着朝露,给洛真描眉饰粉,该有的吉祥话一句都没少。 遥遥望去,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洛真鼻梁挺直却并不显得英气勃发,却让人觉得她整个侧面线条都非常的柔和,眼睛和嘴角都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小巧可爱的耳垂上戴着一个珍珠耳坠,头上的发钗也都是金制镶以翠玉和玛瑙,配上身上大红的嫁衣,整个人终于有了生气。 吉时已到,鞭炮翠竹便轰然大作,曹丕一路上乘着高头大马,行在队伍最前面。两侧里的丫鬟沿街散发银钱,惹得全城百姓夹道相迎,接过铜钱便是叫好声不断。曹丕笑的肆意,也不去管这些百姓的祝福究竟有多少诚心,他只要一个心安。 甄尧代做父母,曹丕接过洛真的手,对着甄尧一拜。 “请兄长放心,我定会待洛儿好,今生今世,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曹丕字字句句说的真切,洛真的手却是一片冰凉。 甄尧微微笑着,想起甄府书房里,她曾给他的惊艳。如今,她也将寻到她一生的福祉。 洛真任曹丕牵着手,越过官署的门槛,曹丕将她拦腰抱起,越过火盆,一直放进鲜红的花轿里。 “你开心么?”隔着厚重的红盖头,洛真忽的出声。曹丕一愣,“洛儿,这是我一生最开心的一天。”随即退出花轿,回身上马,一路的喇叭和唢呐吹吹打打,让人心里烦躁,却又甜蜜。 洛真低着头,盯着脚上一双精致的绣鞋。仿佛几年前,嫁给袁熙那一路上,看得最多的也是那一双绣着金线的红色绣鞋。 曹府又逢喜事,文武百官比上次聚的还要齐,皆备了丰厚的贺礼。曹操和卞氏坐在主位上,看着红毯另一头那一双人影,微微笑着。 虽是笑着,曹操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当时若不是曹丕先开口求娶了甄洛,如今那人也该是自己的人了。卞氏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开心,她一心扶持曹丕,自然希望他娶得妻子也能给他提供实质上的支持。 洛真却什么都没有,论官位,及不上当朝文武百官的女儿,论家产,又及不上被休戚的任旋。卞氏只能希望当初曹丕所说的那一条理由能够成立,那就是至少洛真能和自己一样,管理好后庭之事,端得住这风起云涌的变故丛生。 曹丕的手很暖,不复十岁时初遇的冰凉,反而透着成熟男人该有的炙热。就这样紧紧地拉着洛真,以不容抗拒的姿态,拜堂,成亲,敬茶,送入新房。 到了新房的时候,朝露‘咦’了一声,惊讶道“夫人,容华榭,真的改成了容华香榭,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不靠谱的三公子做的,还是咱们公子做的……” 洛真抬眸,只看得见一片红色的云影中,牌匾上四个秀气的模糊的字样。字的样式再熟悉不过,是子桓的。 洛真由着朝露搀扶到新房里,遮着盖头的她,没看见这漫天的红色,和全城百姓们口口称赞的盛大的喜事。 酒席间,曹丕一圈一圈的敬过了酒,已然醉的不像样子。倒还有好事的兄弟还要继续灌他,曹植虽是一声不响,此时终是看不过眼,把曹丕拉走了。 “子建,今日我大婚,你可开心?” 曹丕搭在曹植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自顾自说道“我真的开心呢。为了娶她,我费劲了心机,得罪了父亲,触怒了母亲……可终于还是,没能再见到她的笑容。我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曹植微微叹息,当年许都迷迭花中的酒醉,他便知道强大如曹丕,也终是有了软肋。 夜即深了,筵席也终于散了。白日里的喧嚣吵闹,忽然间的寂静,让曹丕有些不习惯。他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准备的庞大的婚礼便如潮水般褪去。 亦或是自己也失望了呢。 有几个兄弟倒是吵嚷着要闹洞房,曹植看得出曹丕的心情,好言劝阻着,独一人送了曹丕回了容华香榭。 见到牌匾上的字,曹植也愣了愣,随即自嘲般笑了笑“原来无论什么事,仍然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曹丕也随着曹植望的方向望了一眼,淡淡道“我不过是觉得,这会让她开心罢了。” 夜凉如水,残雪映着烛光,暧昧又温煦。 朝露识趣的退下了,曹丕拿起桌上的秤杆,来到窗前,毫不犹豫的挑下那期待已久的红盖头。盖头下,是曹丕早便料想到的,却又不愿承认的,忧伤的脸。 曹丕强撑着笑意,放下盖头和秤杆,坐到洛真身边,一点一点将她头发上沉重的发饰,耳环全部摘掉,细致又温柔。 洛真淡淡问道“你不累么?” 曹丕不语,亲手帮着洛真挽上简单的发髻,答非所问道“偷偷学了这个发髻,一心想着能亲手为你挽上。” 烛光下,洛真的目光有片刻的动容,曹丕自然不会放掉这个时机,带着酒香的吻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一寸一寸,攻城略地。 洛真睁圆了双眸,溢满了泪水。曹丕察觉到洛真的反抗,终是不忍心,辗转缱绻,捧住洛真的脸颊。 “无论怎样,你便是我曹丕的妻子了,除了我,谁也动你不得。” 第三十五章 水落红莲唯玉馨 正月,曹操进军南皮,袁谭出战,曹军士卒死伤累累,曹操意欲暂缓进攻。议郎曹纯劝曹操说,大军深入,难以持久,必须有进无退。于是曹操亲自擂鼓,指挥将士冲击,遂大败袁谭,攻占南皮。袁谭出逃,被曹军追兵杀死。至此,袁氏势力基本肃清。 郭图誓死追随袁谭,郭嘉念在同乡及宗族哥哥之谊,意欲招安。却没想到曹操不甚待见这个被传为‘卑鄙小人’的郭图。 官渡之战时,郭图力主趁机偷袭曹营,在此计失败后为免于责罚而对袁绍进言,说张郃和高览去投敌,归罪于率军偷袭曹营的张郃、高览,致使二人背袁投曹。故此,郭嘉也爱莫能助。 袁谭死后,他的亲眷尽数被曹操接回了袁府,一双正值妙龄的女儿,竟也按照约定,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曹整,却是个姬妾之位。 那一年冬天的雪很大,洛真总是立在窗前,瞧着院落角落处的寒梅开的如火如荼,却是少了些风骨。 风骨?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罢了。腹部已然有些隆起,洛真的手轻轻抚上,感叹于现在生活的安稳。可这种安稳的背后,是慢慢腐败的心和没有知觉的灵魂。 见到袁维秋和袁维冰的时候,洛真已经不太容易把她们两个和小时候的秋月冰凝联系起来。秋月仍是一副娇羞怯懦的模样,郭宜安一向对她要求严格,便是当初学七弦琴,也是样样要与冰凝分出个上下。相反,寒绯虽然很在乎冰凝学乐器,却也支持寒绯与自己一同练字。 曹整是李姬的第二个儿子,同李姬一起住在玲珑阁,如今填了两个妾,曹整也便要搬出去住,哭哭啼啼的,热闹的很。洛真一向不出房间,倒是听到了曹整的哭声,起了兴趣,缓步而去。 玲珑阁是个小院子,与甄尧在官署的院子相差无几。秋月和冰凝立在门侧,微微颔首,像极了小媳妇的模样。而曹整扯着一个妇人的裙角,哭天抢地。 那个妇人便是李姬,曹操的姬妾无不绝色,即使是姬妾也是千里挑一的美貌。玲珑有致的身材,娇俏的眉眼,声音都是糯糯的“整儿,你的父亲为你安排了这样的婚事,便是希望你能自己长大,怎么能在腻在我的身边呢?” 曹整一听到‘父亲’两个字,登时便止了哭。李姬这才看见盈盈走来的洛真,急忙行礼道“甄夫人来此,未及远迎。” 秋月和冰凝也悄然转身,眼里皆是震惊和不解。洛真淡淡道“我也不过是听闻袁谭二女与你的儿子为妾,念及故人,特意来看看。” 李姬点头笑道“都是将军的安排,整儿才九岁,不过也无碍,这一对女儿花容月貌,冰雪聪明,我不会亏待了她们的。” 李姬自是知道洛真的来意,所以不动声色的将这番话说给洛真听。洛真也便应声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还望李姬有时间多来我容华香榭走走,我一个人总是闷得慌。” 李姬亦笑着答应下来,洛真向着秋月和冰凝走去,伸出手来拍拍冰凝的头,和小时候教她写字时一样。冰凝眼中登时便含了泪,道一句“婶婶过得可好?” 洛真微微点头,“你呢?寒绯呢?” 冰凝红着眼低下头“母亲被送回了袁府,落到刘氏的手下,想也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如何。” 洛真心中亦是悲戚,当初声名显赫的袁氏一族,如今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这便是乱世。“刘氏不复以往,寒绯聪明,不会受了苦。”转头又问道秋月“宜安如何?也被送回袁府去了?” 却撞到一双冰冷的含着恨意的眼,秋月咬牙笑道“我的母亲,战败之后随着父亲和舅舅一同被曹操这狗……” 洛真连忙捂住秋月的嘴,却冷不防被她咬破了手指。忍着痛,洛真向着秋月微微笑道“宜安和你的父亲,舅舅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你,你也当珍惜,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心中也该有数。” 秋月眼中含泪,终是默默地点了头。洛真这才松开手,拿起帕子擦了擦秋月嘴角的血迹,怜惜道“嫁做人妇,便要安分守己,李姬是个温顺体贴的人,你们侍候她如同待生母一样。” 秋月和冰凝点头,李姬闻言也是微微笑着,心里却是对洛真敬佩不已。 覆巢之下无完卵,洛真委身求全还不忘提点这些小辈,倒是个真性情的女子。一番寒暄后,李姬便要忙着帮衬曹整安置新房,洛真也便不方便停留,告辞而归。 出来走一走,心情丝毫没有顺畅,反而更沉重了些。朝露撇了撇嘴道“夫人,不如我们再去旁的地方看看吧,曹府这么大,总要逛一逛。” 朝露希望洛真能开心些,却没想到洛真见过了秋月和冰凝反倒更低落,便干脆再去旁处看看,总好过回到偌大个院子,独守空庭。 洛真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开口道一句“去彩儿那里看看吧,哦,不对……现在她已经是环夫人了。” 朝露暗自捶胸顿足,哪知道洛真如此奇葩的想法,去看彩儿免不得又是自找晦气。朝露一愣,莫不是自家夫人要以毒攻毒? 彩儿的云中院比玲珑阁要大上许多,论子嗣,论地位,彩儿不及李姬,甚至不及曹操后院中大部分姬妾,如今却是莫名坐上了夫人的位置,难免惹得许多人心里不痛快。 可彩儿也来不及思索其中缘故,此时已是忙的焦头烂额,因为仓舒又生病了。 或许是去年在袁府里的冬日过得太凄寒,洛真尚觉更加畏寒,何况仓舒本就体质不佳,冬天刚落了雪便已经憔悴的起不了床。 云中院里与当初的疏桐院无异,连庭院正中的桃花树都几乎一模一样,洛真刚迈步进来便花了眼,怔忪许久,直到看见彩儿端着药碗从正室里出来的身影。 明明分置了四个丫鬟,彩儿却谁也不放心,自己亲自煎药,生怕有人下毒手害了仓舒。洛真心里嗤笑,却觉得如今的彩儿当真可怜。 彩儿亦愣在门口,朝着洛真笑道“甄夫人终于有空来看看我这故人了,怎么样?我特意选了一处和疏桐院相仿的,你看着可觉得像?” 洛真含笑,一字一顿道,“像,又如何?显奕能回来么?又能接受你么?” 彩儿脸色铁青,将手里的药碗向着洛真砸了出去,在洛真正前方的道路上炸裂开,溅出深黑色的药渣,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朝露登时便来了火气,指着洛真脚上银线绣的鞋子道“你可知夫人脚上这双鞋子便抵过你全身上下的家当?” 彩儿应声看去,一双银线绣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比白雪更甚。繁杂的花纹细致的铺陈在鞋面上,丝毫不见拼接的痕迹,仿佛浑然天成。 洛真闻言愣了愣,倒也不知道脚上这双鞋这么贵重,不过是觉得它好看,便穿上罢了,哪知道其中详情?朝露却是清楚,曹丕捧着这双鞋带回来的时候,便有丫鬟嗫喏道,这双鞋出自邺城最有名的工坊,与洛真的嫁衣一样,贵重无比。 朝露瞧见彩儿的神色,更是得意道“如今你这一摔,这鞋上便染了污垢,这笔账可要好好算算。” 彩儿也慌了,气势却是不减“原来今日你们来便是来找茬的?” 朝露刚要开口,却见洛真挥了挥手,平静道“我是来看仓舒的,他还好么?” 彩儿眼神微动,却是强硬道“仓舒好不好与你何干?” “他可是袁熙唯一的孩子。”洛真缓缓走进,悄声道一句。也就是这一句,几乎让彩儿站立不住,她眼里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甄洛,到现在你还在佯装不知?” 洛真愣住了,开口却是无言。彩儿伸手扶住门边,终是平静下来。缓缓道“第一次与你一同去送曹丕回邺城,在千阙阁留宿。我半夜醒来,你却不见了身影,床上的是曹操……” 洛真深吸一口气,她哪知那晚还有这样的隐情,怪不得那之后,彩儿路上便发了高热,怪不得从那之后,彩儿就变了。 彩儿没瞧见洛真懊悔的神色,吼道“你与曹丕情投意合,留我任人糟蹋!仓舒确实是曹操的孩子,与显奕没有任何关系!你开心了么!” 朝露也安静了,一身的气势渐渐溃散,化成一股同情。此时的彩儿当真是可怜,可朝露也相信,洛真不是彩儿认为的那种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果然,洛真开口解释道“彩儿,当年的事,我确实不知。实际上那天晚上,曹操来到我的房间是对我不轨,被曹丕救下后,我却忘记了你还在外室,没想到……” 洛真懊悔的神情让彩儿半信半疑,再想起那一晚四敞大开的门,便知洛真说的也许是真实情况。可这么多年的恨,已经恨成了习惯,一时之间如何接受? 第三十六章 凤凰双对烟雨秋 “娘亲,是甄夫人来了么?” 一声微弱的话语,从屋门口传来,彩儿愤怒而红的脸颊渐渐消褪了颜色,转头笑道“仓舒,是甄夫人来了,你怎的下床了?外面冷,我们去屋子里说话。” 仓舒披着厚重的棉衣,向着洛真苍白的笑着。“甄夫人大婚,仓舒还未恭贺一句新婚快乐。” 洛真望见仓舒眼眶乌青之色,连连道“还是快些回屋吧,你的身子落了病根,受不得冷。” 仓舒点头,由着彩儿牵引着回了屋,洛真也亦步亦趋跟随而入。 彩儿在仓舒面前总是格外的温婉,把所有暴戾奸诈的一面藏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洛真也从不想拆穿她,更不想毁了在仓舒心中,那个善良的母亲的形象。 仓舒卧在床上,彩儿将他的被子掖的严丝合缝,抚摸着他的脸“昨夜吐了许久,今天只需要好好休息便罢,私塾的夫子,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仓舒点点头,向着洛真望一眼,笑道“说来去年冬日里,天地严寒,我几次以为自己撑不过那个时候。后来便有夫人送来一半的炭火,得以多一些温暖,扛过那个冬天。” 彩儿的手顿了顿,捋了捋仓舒鬓角的头发,转头对着洛真含笑道“谢谢甄夫人了。” 洛真转身坐在床角,不去理会这一番话的真情假意,皱眉问道“昨夜吐得秽物可是冷的?还是热的?” 若是热的,可能便是偶尔一顿吃食不注意引起的,可若是冷的,便与仓舒脾胃虚寒脱不了干系,甚至达到呕吐的程度,不言病入膏肓,也是相差无几了。 仓舒不知何故,对洛真极为信任,思索道“冷的,吃下去的东西大多都没消化。” 彩儿想起了洛真与华佗的渊源,甚至后来的张林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夫,眼睛亮了亮问道“甄夫人可是能治得好仓舒?” 洛真重重的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张林么?我会托人寻他来,尽快来此给仓舒诊治。” 彩儿满心的激动,却在与深藏的仇恨混合后,变得难以开口,只是向着洛真微微颔首,用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声音道了句“如此,我是真的谢谢你。” 那一刻,洛真忽然心慌起来,仿佛一切来的都太轻易了,轻易到难以相信那么深的误会,习惯了的怨恨,也可以有了可以缓释的缺口。 “仓舒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洛真起身,一切的情绪都慢慢化作淡然“别送了,仓舒离不开你。” 彩儿点了点头,难得笑了笑“慢走。” 一步,洛真想起刚刚穿越到这个乱世那年,彩儿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丫鬟。又一步,自己是曹丕唯一的妻子,彩儿是曹操众多姬妾中的一位。 容华香榭,洛真提笔给甄尧写了封信,请他去寻如今许都里声名显赫的张仲景。甄尧很快回信,言说张府门前人熙攘攘,皆是求医,怕是不方便。 洛真折起了信,倒是没想到连甄尧会见张仲景都棘手些。看来张仲景如今是声名鹊起,已经不需要洛真为他担忧。思及万花楼里的苏冬雪和夏侯娴,细数下来,只剩了江舟晓和王荣不知下落,自己当初保护众人的信念倒也完成了大半。 另一边,甄尧不知洛真无缘无故寻医为何,心里焦急便与曹丕说了,曹丕赶忙放下手中军务奔回府里,却瞧见洛真悠然练字的情形。 立在门边,曹丕的气息慢慢缓平,眸光也越发温柔起来。很难说清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安心绣着花样,却在举手投足间便摆平了家中私事的人。可能是因为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的气息,连她心跳的声音,都对自己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 一如既往。 朝露在一旁研磨,忽的瞥到曹丕的身影,连忙行礼。洛真也便抬起头来,淡淡的望曹丕一眼,继而落笔,折起来塞进信封里。朝露接了,便急匆匆去往府外送信。 曹丕笑了笑,却与那张脸一点都不相符,反而略显怪异。 “洛儿,你哪里不舒服么?张仲景大夫擅长伤寒杂病,你……” “我没事,是仓舒有事。”洛真从曹丕身侧走过,说话的语气也是冷冷的。曹丕登时便红了眼,一把握住洛真的手腕,紧紧不松手。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你的肚子里是我的孩子,我难道关心一下都有错么?” 洛真也不挣扎,任由手腕微微的痛楚发作着,抬眸道。“你没错。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因为,那也是我的孩子。” 曹丕闻言,心里松了口气,可转瞬却是无尽的失落。 “罢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张仲景我会派人去请,你好好休息……” 手腕被松开,浅淡的指印还在,人已经转身走进萧瑟的风景里。洛真微微转了转手腕,心中亦是怅然。她有时候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折磨曹丕,明明在很深很深的心底,亦是满满的对他的喜欢。 可是,同样的,她的心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袁熙的愧疚,也同样折磨着她。与爱并行不悖,却无法抵消与掩盖。 张仲景是在三天后来到曹府的,见到洛真时不免有些激动。步伐稳健,丝毫不见衰老之气,唯有眼中的疲惫显得老态。 “夫人,我们又见面了,老夫却没想到,你已经是曹公子的妻子。”张仲景是看着洛真与袁熙渐渐痴缠与冷淡,自然有些不解为何洛真转瞬便能安心嫁给曹丕? 洛真却是不多言,只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彩儿的孩子,仓舒?” 张仲景面色一凛,略带气愤道“我听闻曹将军善待袁绍家眷,彩儿与仓舒也在袁府生活着,怎的又来招惹你么?” 洛真轻轻摇头“其中缘故,说来话长。如今彩儿成了曹将军的妾室,住在云中院。此次请你来,是治疗仓舒。” 张仲景诧异极了,袖口攥的紧紧地,胡须都要吹飞,道一句“我自认医者仁心,却也做不到你这般,你难道真的不计过往,彩儿是如何将你亲手推进深渊!” “怎么不记得?” 洛真眼神空茫,似乎想起那段艰苦难熬的日子,对人世的绝望。她淡淡笑了笑,叫人看着心凉。“可是如今的我,已经装不下那么多的恨了。” 云中院,仓舒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连曹操都在闲暇时亲自来探望,恰逢洛真和张仲景一道前来。 内室里曹操慈爱的笑道“冲儿,待你病好了,我带你去看大象,那是江东孙权送我玩赏的,你一定也会喜欢。” 仓舒眼中微动,辨不清什么情绪,却是乖顺的点了头。曹操听闻身后响动,这才看见洛真与张仲景的身影闪到面前来。张仲景行礼道“见过曹将军,久仰大名却是初次到访贵府。” 洛真也翩然行礼,退到一边,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仿佛根本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尤其是曹操。 曹操打量张仲景一眼,奇怪道“据我所知张仲景大夫一直在许都,如何跑到邺城来了?”话语间全是对张仲景身份的质疑。 张仲景再度拱手道“是曹公子和甄夫人为仓舒公子,特意去接我来到邺城,如此盛意,我哪里能拒绝?” 曹操挑了挑眉,望向洛真的目光里也全是惊异,却还是不忘起身闪出床边的位置,侧身道“那便劳烦张大夫了。” 张仲景便径自走到床边,为仓舒搭脉问诊。 屋子里是连空气都凝注了一般的寂静,洛真死死地盯着张仲景的表情,几乎要把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曹操和彩儿亦是忧心忡忡,等待着张仲景的诊断结果。 许久,张仲景拿起了手,替仓舒也盖好了被子,这才起身幽幽道“请随我外面详谈。” 洛真的心咯噔一声,这场景在电视剧里看得多了,无非便是‘药石难救’之类的云云,才会要避开患者。若不是在古代,洛真几乎已经幻想到心跳测录仪上波折的线条归一的画面。 曹操与彩儿跟着张仲景的脚步出去,洛真却是由朝露扶稳了才缓步出去,正听见张仲景最后一句“怕是活不过二十岁。” 这样触怒曹操的话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洛真以为张仲景该是疯了。可见曹操和彩儿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忧愤,便知此话该还有上文。 张林写下药方交到彩儿手里,细细吩咐着细节之处,曹操也仔细听着,一丝不苟,退去一身戾气,便知该对曹冲有多么上心。 曹操给张仲景封了个不小的红包,扬言若是医治有效,定还有封赏。张仲景走了,洛真也便告辞,一心追问仓舒的具体情况。 张仲景笑的神秘,道一句“我早便说过,仓舒是先天发育差了些,好好调养便可以弥补。如今虽然耽搁些,倒也不是无药可救。至于那些话不过是吓唬彩儿的,我替你出出恶气罢了。” 洛真悬着的一颗心刚想放下来,却听张仲景幽幽道一句“我还有一句话,关乎彩儿和仓舒的命途,如何决定,由你选择。” 第三十七章 红尘初妆水成壁 冬寒日暖。 张仲景笑的神秘,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悄声道“仓舒的病虽是早年落下病根,可依我看来,在我之前他服的药,倒是些无用且有害的药,怕是又中了有心人的招数。” 张仲景心中略有些解气,一想到当年彩儿的所作所为,便觉如今对她的报应皆是定数,唯一可怜的却是报应在了仓舒身上。 洛真深深思虑,问道“此话当真?彩儿以前给仓舒喂得药根本不治病,反而会使病情加重么?” 张仲景捋了捋胡须道“他所服药材中有少量栀子,气味微弱,颜色淡红,所以很少会被察觉。可即使是少量的栀子对于像仓舒这样寒气凝滞的人来说,如同毒药。栀子清热凉血,使得寒气不泄且加重,便是如此。” 洛真忽的想起那日彩儿亲自给仓舒煎药喂药的场景,如今想来竟是命运对其赤裸裸的嘲笑。再小心谨慎又怎样,再讨得曹操欢心荣华富贵又怎样,还不是尽数报应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张仲景见洛真不语,叹息道“我能做的也便是到了这里,留下的药方按时服用一个月,我会再来问诊。只余彩儿已经被别人算计一事,告知与否全在于你。” 告诉她让她加以小心,是恩惠。不告诉她,让她也尝一尝洛真曾经受过的苦楚,也没有错处。 洛真派朝露送了张仲景出去,自己一个人便向着容华香榭而去,不知是不是想的入迷了些,竟然在蜿蜒曲折的回廊里迷了路,怎么走都走不出那一方花园。 曹府便是如此,洛真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这一出行,身边没了朝露,便落得不知归路的下场。洛真倒也不心急,抱着手炉便在花园的石椅上落座,望着石桌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出神。 忽的眼角余光里瞥见一丛水蓝色的身影,脚步潇洒自某一处长廊走进来,随后也如自己一般,陷入了寻不到出路的尴尬境地。 洛真淡淡笑了笑,出声提醒道“莫要费力气了,我们便在这里等待路过的丫鬟和侍卫吧,我已经绕了许久,没有找到出路。” 那人闻言,便向着洛真走过来,洛真也便瞧得清楚。她作未婚女子妆束,钗环素雅,身形纤瘦,只那一双重眸幽丽,顾盼之间,竟投射出日光的绚华,让人只觉得心中一震。裙裾随风而扬,轻纱如烟氤氲,仿佛溶入了碧水晴天之间,她眨了眨眼,随即,对着洛真盈盈一笑。 “这里太大了,若是不怕麻烦,倒是可以各条出路都试一试,但最好的方法还是等着旁人来寻我便是。” 说完,她自顾自的坐在洛真对面,丝毫不拘谨,笑问道“你是谁啊?” 洛真一愣,从未见过如此天真无约束的人物,可转念一想,十年前的自己,该也是这幅样子。心中怅然,随即淡淡道“我姓甄,名洛,你呢?” 少女似乎没有将眼前这人与名动邺城的甄夫人联系起来,只是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道“我叫郭嬛,安平人,父亲是南阳太守,此次父亲来曹将军府中商议政事,而卞夫人也指名要见我,这才四处乱走迷了路。” 她翻了翻手掌,极力表现自己很无辜。洛真却是看得出来,她分明是不愿意去面见卞氏,这才甩了接应她的丫鬟,绕进这环形长廊花园里来。不过是一面之缘,洛真自然也不戳破,继续听她讲着家乡的趣闻,倒也是消磨时间的好差事。 郭嬛举手投足间皆是潇洒之气,不同于吴琦岚的跋扈,也不同于夏侯娴的凛冽,是独有的自信与睿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 洛真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两人相见恨晚,说起八卦妆容来更是止不住。如果不是曹植也喝醉了酒闯了进来,怕是说到晚间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曹植拎着半盏酒樽,摇摇晃晃也闯了进来,洛真眼尖一下子便站了起来,而曹植也便看到了洛真,向着这处花园一角走了过来、 嘴角噙着邪魅的笑意,眼中却是常人猜不透的清醒,洛真问道“三公子可否为我们引路,这里曲折,寻不好出路,未免浪费脚力,我与这位小姐便在这里等人来。” 曹植闻言向着洛真身后那一抹靓丽的身影瞥了瞥,戏言道“这位小姐生的好样貌,倒是不输嫂嫂几分,何处生人?我讨你回去做我的夫人如何?” 郭嬛脸色微红,却是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想要求娶我的人满城皆是,而我生来便是嫁给这天地间的英雄的,你是何人,又有何能耐?” 此言一出,饶是对郭嬛已经些许了解的洛真也是惊呆了半刻,曹植更是清醒不少,微微笑道“我除了酒量不错外,还真的没什么本事。可是,我却有能与你匹配的相貌,世间独一无二。” 曹植微微侧脸,淡淡的酒香从他手中的酒樽里散出来,充满了诱惑,而他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极为耀眼。 洛真承认,他却是生的好看,子桓与他相比,倒是在气质上逊色不少。曹植比较平易近人一些,自然还带着容易与人亲近的特质。 却没想到郭嬛却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匕首,几步跳到曹植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生的美又如何?我现在就划破你的脸,叫你不敢再去祸害良家妇女!” 曹植愣的没反应过来,洛真却是上前拦住了郭嬛道“他是曹将军的儿子,你且冷静一点。往常他也不是如此孟浪的人,今日喝的也醉了些。” 郭嬛掩住口鼻,一把将曹植推向一边,眼神里全是嫌弃。“曹将军戎马沙场,却有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曹植闻言却并不生气,勾起唇角柔柔笑着。“你真的很有意思,请问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郭嬛不语,洛真为了缓解尴尬只得淡淡道“不若请三公子指路,我们边走边说?” 曹植抚了抚身上褶皱的衣角,笑意盈盈道“如此,跟我来便好,先送嫂嫂去容华香榭,这位小姐要去哪里,我也会帮忙的。” 曹植说的真心诚意,郭嬛难得的哼了一声,算作答复。 三人一路走着,不过是绕过一个直角,便可以看见一处通往正堂的路。沿着正堂方向走,不过百米,便可见容华香榭的院落。洛真不由得抱怨“这种设计未免太过不合理,若是性子急躁的该是要发飙了。” 郭嬛亦是点头道“我只听闻曹府恢宏壮丽,倒是不知其中精巧也是漏洞百出啊。” 曹植脸色变了变,微妙道一句“我倒是觉得很好,偶然来此,都能遇到一切意想不到的人,便如同见到被困瓮中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曹植皱起眉头,似乎真的想不起来那个成语。 郭嬛不屑“是鳖。” 曹植笑的深意“对,是鳖。” 洛真淡漠的笑着,丝毫不因为曹植的玩笑而愤怒。郭嬛却是涨红了脸,道一句“你才是小王八呢。”喊打喊杀的追着曹植跑得远了,洛真招呼一声后也便不去管他们,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朝露早就等的急了,一见到洛真便红着眼冲过来。“夫人,你怎的又是半天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又出事呢了……呸” 朝露狠狠的啐了两口,皱眉笑道“我这张乌鸦嘴……夫人没事就好。” 洛真想起方才遇到的郭嬛,还有曹植三人同行的场景,险些没憋住笑出声来。拉着朝露进屋,一边说道“自己将曹府转了转,遇到个有趣的人罢了,你不必担心,曹府戒备森严,怎么会出事?” 朝露面色镇静道“还是小心提防为好,这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难道都是善意之辈么?” 朝露这一句话登时便如一记醒钟,让洛真恍然开口,急切道“去帮我通知彩儿,让她务必要来我这里一趟,便说……张仲景大夫有吩咐。” 否则彩儿不一定会来,那样的话,仍然有人暗地里加害仓舒,自己始终良心难安。 朝露惊讶于洛真思维的跳跃,却也不敢耽误,直直向着云中院而去,心里却也气的慌。把洛真交代的话说了,却是丝毫没给彩儿好脸色。 另一边,曹植似时酒醉,脚步却飞快,郭嬛一路追着,有些气喘吁吁。只好停下,倚在枕岚亭边,望向碧洛湖水,眼里一片沉静,仿佛与曹植的追逐,与洛真的不辞而别,皆是逢场作戏般。 想起花园石椅上那翩然若神的面容,郭嬛暗暗唏嘘。 那便是甄洛么?那便是洛真么?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倒也和如今这幅躯壳融合的好,她恐怕已经忘了自己不过一个戏子,过得是甄姬的一生。同样,她恐怕也正陷入迷茫,将甄姬的人生当做自己的,纠结又踟蹰。她可知,重要如她,一个微小的举动便会影响历史的进程。 郭嬛望见去而复返的华丽衣袂,低眸笑道“曹植,你难道不想继承你父亲的大业,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便要一直借酒消沉下去,磨灭你那一刻躁动的心?” 曹植嘴角的笑渐渐凝固。 “你是谁?” 第一章 灯影浆声水犹寒 袁谭即灭,袁尚也安全到达了幽州,放出风声来。刘氏于是喜忧参半,不知道这究竟算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如今偌大个袁府,也只剩下寒绯与她相依为命,相望而嗟叹。 初春将至,曹操修整完毕,向幽州进发,故而临战前摆设出征宴,郭嬛父亲是南阳太守,亦在筵席之列。本来郭嬛哪来的机会在未出阁之前便能抛头露面,不过是卞夫人早便闻说郭嬛才貌双全,起了给曹丕纳妾的心思,这才特意嘱咐郭嬛父亲将郭嬛带至府中,与曹丕一见。 曹丕如今却正犯愁去打探袁尚虚实,而袁熙真的在袁尚手下逃出生天? 更多的,曹丕想压下这个消息,不让洛真知道罢了。无论袁熙现在有没有活着,早晚都是要兵败身死的下场,所以倒是并不在意。可若是叫洛真听了此次曹操出征去攻打袁尚与袁熙的消息,未免又有了异心,千里奔走。 这种事情,洛真做得出来。可曹丕,一点风声都不会让她听见。 千算万算,倒是没有算到郭嬛的出现。曹植一直对那个翩若惊鸿的女子耿耿于怀,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和智慧,更是因为她的神秘。 “你是谁?” 枕岚亭的风格外的凉些,曹植难得有了心慌的感觉。自小到大,奔波逃亡,随父出征,曹植从未胆怯过,如今面对一个未曾相识的陌生女子,却是第一次,觉得慌乱。不为别的,为她一语道破天机。 郭嬛随意摆弄着指甲,姿态淡然道“我名郭嬛,父亲是南阳太守,曹三公子尽然沉迷美酒诗文,或许不认识。” 曹植心中微动,荆州南阳郡郡守即宛城守,以前金枪王张绣的位置,战略位置显著,是对抗刘表的前哨。如此重要的位置,曹植哪能不知道? “南阳太守郭永,忠诚有度,谦卑尽守,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郭小姐方才的话又作何解?” 郭嬛知道曹植已然对自己的话有了兴趣,却不急着解释。论话语转圜,她也是其中好手。故此便开口道“三公子明知故问,可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抵不过兄长曹丕?担心与父为敌?还是担心政治目的不同,父子兄弟兵戎相见? 曹植不动声色的推辞道“天色渐晚,郭小姐是客,也莫要让接待的人等得急了。若是有机会,倒是期待着与小姐共饮一杯。” 曹植说的随意,郭嬛却是一抬首,笑得明媚道“好,下次见面,定不醉不归。”言语之间,潇洒气度尽显,倒不像南阳传言中的才貌双全,反而颇具男子气概。 曹植这便唤来丫鬟,自己则默然退去。一路行至自己的院落,脚步凌乱,仿佛刚才的淡然全是伪装。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女子定不是寻常之辈,心机重而谨慎,丝毫不输当世男子。更让曹植觉得捉摸不透的,便是她的目的为何? 郭嬛不知道初次见面竟然就为曹植添了这么多要思考的问题,不过是试探一下他的态度罢了,倒是仿佛触碰了满弓的箭弦,一触即发。 引路的丫鬟恰好是卞夫人院落里的人,轻车熟路的便将郭嬛引至明照榭,取自明月照水之意。郭嬛望着恢弘的主院上那笔走游龙的大字,低声道了句“端的好雅致。” 丫鬟笑一声“我们夫人向来不落俗套,倒是个奇女子。”言语间全是崇敬之意,丝毫没有阿谀奉承的意味。 连丫鬟都心悦诚服的人该是如何八面玲珑?郭嬛闻言便来了兴致,早便想见一见这个颇具传奇性质的卞夫人,如今倒是近在眼前了。 曹操和一众大臣在军营里部署和商定策略,卞夫人早便把筵席的事下放,自己落得清闲,而争抢着主持筵席邀功的,自然大有人在。以往或许卞夫人还忌惮些,事事亲力亲为,如今倒也水到渠成,再也没什么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 明照榭是曹府的主院,自然亭台楼阁,层台累榭。郭嬛赞叹不已,身形却是稳步矫健,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卞夫人远远瞧见,便是满意的紧,到了近处一看,样貌气质不输甄洛,更是满心喜悦。 郭嬛盈盈一拜,轻声道“见过卞夫人。” 正堂里以往是接待文武百官之所,如今几个人立着,难免空旷些。卞夫人唤了郭嬛起身,便亲手拉着郭嬛去了后院楼台。 虽是冬末,明照榭的花却是不分季节一般,开的如火如荼。南阳也是冰天雪地,郭嬛瞧着这些鲜艳的花便喜悦不已,微微笑道“夫人如此喜爱花草,怪不得人比花娇呢。” 卞夫人笑的眯起眼睛,似有深意到道“都言爱花草的人生女儿,我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看着旁人有女儿陪伴,心里总觉得失落……” 郭嬛行礼笑道“若是夫人不嫌弃,嬛儿愿意做您的女儿。” 这话真真假假已经没人去琢磨,卞夫人和郭嬛之间似乎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便是将这个话题引下去一直说到正题的默契。 “嬛儿?”卞夫人开怀笑道“你这名字倒是和我那个大儿子的名字谐音,他名曹丕,字子桓,我也唤他桓儿。” 郭嬛似是惊讶道“曹公子智谋过人,才绝万代,又生的俊朗,原来是卞夫人所出,那便不奇怪了。” “儿子左右没有女儿贴心,嬛儿既然与我亲近,不妨多来曹府走动,也就熟络了。”卞夫人轻轻拉上郭嬛的手,继续试探问一句“嬛儿可有婚约?” 郭嬛如今是二十余岁,与洛真相差无几。若没有嫁人,也该是早有婚约在身,甚至如洛真一般二嫁之人也大有人在。 郭嬛羞涩的垂眸道“还未有,是我自己眼光高了些,孟浪肤浅之流,入不了我的眼。” 卞夫人笑的更加开心,轻轻拍了拍郭嬛的手背,又紧紧握起“嬛儿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不能嫁与寻常莽夫。既然你愿意做我的女儿,那你的婚事我也便留意些,定为你觅得良夫。” 郭嬛脸颊微红,如女儿般娇羞,垂起的眸子里却是精光一闪。 曹操从彩儿的云中院探望过仓舒后,便去往了军营,晚些时候又是出征的饷宴。彩儿一人照顾着仓舒,身心俱疲,却又不敢丝毫放松。朝露到的时候正是彩儿给仓舒喂药的时候,见到朝露的身影,彩儿的心里难得的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似乎,没有那么恨了。 却是径自给仓舒喂药,丝毫没有理睬她。朝露也不急,在面对仓舒的时候,她和洛真是一样的。自小照顾,见证了他第一次睁开眼,哭声和笑容都印在心底。所以凡是关于仓舒的事,朝露和洛真都选择,一如既往的宽容。 喂完了药,仓舒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拿起一旁的书卷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眉头微皱,小小年纪却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彩儿笑一声,拿起药碗退了出来,这才望向朝露,疏离道“何事?” 朝露切一声,转瞬却是严肃道“我家夫人找你,该是有很要紧的事,关于仓舒。”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彩儿大概真的不愿踏足任何洛真所在的地方,思及洛真为仓舒请来张仲景的恩情,终是点了头。“稍等我片刻,我这便与你一同去。” 吩咐了丫鬟半个时辰后给仓舒喂饭,又于仓舒说了几句话,这才随朝露一起去往仅次于主院明照榭的容华香榭。 一路走着,彩儿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人若是有了嫉妒心,当真会变得可怕。可生命中另一种比嫉妒更伤人的便是失去。彩儿已经没有什么闲心去嫉妒谁了,快要失去仓舒的感觉已经让她难过得无以复加。 容华香榭较卞夫人的明照榭不过少了几间凉亭,仍是叫人赞叹不止。朝露瞧见彩儿脸上惊羡的神色,轻声一哼。“彩儿,你可曾后悔?” 当年的背叛,彩儿那一步走错,失去了多少,她自己最清楚。 彩儿咬了咬唇,笑道“我读的书少,后悔两个字怎么写,还真的不知道。如果甄夫人和你是仗着对仓舒亦对我有恩,要俩羞辱我,我定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朝露面露可怜之色,唏嘘道“瞧瞧,你现在还是这种模样,仿佛夫人和我要如何加害你一样,可实际上,永远是你拿着刀叫嚣!” 两人距离堂前近了,洛真听到吵嚷声,疾步走出来,瞧见彩儿与朝露剑拔弩张的架势,皱眉淡淡道“若不是为了仓舒,我们也不会聚在这里,彩儿,朝露,你们如此这般又是为何?” 闻言,彩儿和朝露的气势便泄了,一前一后走过来。彩儿抬眸问道“你所言究竟何事?” 洛真四下一打量,屏退了新来的丫鬟,开口道“张仲景与我说,仓舒之所以发作的越加严重,是因为上次你喂给他的药里,放了不该放的药材。” 洛真见到彩儿脸色青白交加,淡淡叹息道“有人要害仓舒。” 第二章 一片缟素一蓑烟 曹操原配丁夫人,自嫁娶到休戚许多年一无所出。她的陪嫁丫鬟刘夫人却是为曹操生了两个儿子,曹昂,曹铄,和一个女儿曹茗。可惜曹铄早终,刘夫人也因为无法接受幼子去世的事实郁郁而终,曹昂与曹茗便寄养在丁夫人院中。 如果不是曹昂为救曹操被张绣所杀,丁夫人大怒,或许如今的后院,也轮不到卞夫人占据高位。 卞夫人是曹操继配夫人,生曹丕、曹彰、曹植、曹熊四子,曹丕惊才绝艳,气势凛冽,是难得的帝王之相。曹彰勇猛过人,是大将之才。而曹熊早终,曹植整日醉酒吟诗,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出息的样子。 抛却这曹府里高位上的人,如彩儿一般地位的夫人便有六位,如李姬一般的妾室也有六位。洛真与彩儿皆是一时间没有头绪,初来乍到,彩儿却是连安稳日子都过不得,如何惹到了旁人,险些为仓舒招来杀身之祸? 洛真整日忧郁,除了卞氏之外,自然对曹操的群妾没有什么印象。彩儿略精明些,将曹府家眷摸了个透彻,可若一时间寻出哪个人有害仓舒的动机,彩儿也急的直摇头。 洛真无奈叹息道“既然没什么要怀疑的人,便从最基本的查起。仓舒的病在张仲景之前,是谁给看的?” “卞夫人亲自给我寻得大夫,这个完全可以放心。”彩儿微微抿唇,似乎非常笃定,卞氏作为最高位的掌舵者,自然不屑与彩儿耍什么手段,端的正大光明。 洛真却是不放心,继续道“你可曾记得大夫写给你的药方中,可有栀子?” 彩儿识字不多,可亲自抓药熬药这种事务必谨慎小心,所以药方也是寻了可靠之人一字一句念给她听。故此,倒是对药方知晓甚多。果断摇头道“药方里绝对没有。” 洛真有些迷茫了,仔细道“那便是说,卞氏和她请来的大夫都没问题,问题出在你熬药喂药的时候,多出来的栀子是有心人故意放到药罐里的……” 彩儿顺着洛真的思路思虑着,忽的开口道“莫不是我院里的丫鬟?” 除了洛真和曹操卞氏之外,从仓舒生病,哪来的旁人到云中院走动。可新分置的丫鬟却是不同,来自袁绍党羽贵族家的家眷,出身官宦,一朝败落。素日里,饶是卞氏也不信任这些新丫鬟,仍旧培养自己从许都带来的人为心腹。 彩儿亦是因此而怀疑那些淡漠疏离的丫鬟。 正室分了八位丫鬟之数,如卞氏,洛真之流。而彩儿则是四位,至于李姬等等,不过两位。彩儿登时便红了眼,怒火中烧道“那四个贱蹄子,千防万防还是栽倒她们手里去了,不管是谁做的,这四个丫鬟一同卖到军营去!” 洛真苦笑一声“即便那些丫鬟是袁绍旧部家眷,与你又有多少仇恨,至于去害仓舒?恐怕,仍是有幕后主使才对。” 彩儿轻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两人面对而立,如同拉家常般默默对视,一瞬间的气氛难得的温暖祥和。洛真微微笑着“我有办法。” 云中院,彩儿回来的时候已是暮色起,仓舒还在等待着彩儿回来,一同用过了晚饭才沉沉睡去。张仲景的药似乎有奇效,不过几碗药,仓舒已经精神大好。彩儿满心的喜悦,哄睡了仓舒,这才想起洛真嘱咐她的话来。 于是退出仓舒的房间,将四个丫鬟唤至身前,疲惫道“最近为了仓舒的病情忧虑甚多,心火旺盛,倒是想喝些栀子茶,你们谁现在有栀子?” 此话一出,彩儿便迅速打量着眼前四人的表情,一点细枝末节都不愿放过。果然,一位身着浅蓝色碎花裙裾的小丫鬟身子一震,手指不自觉地绕在了一起。 未待众人回话,彩儿便向着那个丫鬟笑问道“春兰,你母家是淮北的,栀子在你们那里该是寻常之物吧?” 春兰堆笑,欠身行礼道“我已经嫁到河北多年,兵荒马乱,早就与母家没了联系。至于栀子,倒是味药材,待明日药房开门,我便去为夫人抓一剂。” 彩儿满意的点点头,“如此便麻烦你了。”又冲着众人挥了挥手“各自歇息去吧。” 四个丫鬟得令,行礼后一个推搡着一个向着外室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彩儿眼花,春兰连向回走的身影都是颤抖的。 当夜明月。 曹丕在出征筵席上归来,洛真已经睡得熟了。半夜时候倒是又梦魇了一次,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曹丕轻轻揉开洛真紧皱的眉头,擦掉她眼角一滴泪,落入眼里的,是绵绵无尽的情谊。 尚在睡梦中的洛真自然不知,而曹丕也不愿让她知道。 曹操次日出征幽州,曹丕亦在同行之列,本来曹植也由着卞氏安排了闲职,随军北上,却是干脆一醉不醒,直接错过了出发的时辰。 曹操倒也不怒,幽州势在必得,统一北方指日可待,便也不与曹植计较,心底却是惦念着大病未愈的仓舒。待征战回来,怕是已经入夏,仓舒也该活蹦乱跳了吧。 一众家眷皆按照尊卑前前后后的立在曹府门口,洛真仍是抽离的模样,似乎对一切漠不关心。曹丕如今也是习惯了,仍是微笑着望向她,落在旁人眼里,自是郎情妾意。 朝露偷偷从旁红了眼。 曹丕醒的早,洛真手里的匕首被他轻轻扯了出来,塞到枕头下面。这一切落入朝露的眼里,满是不解和震惊。虽然早就在与洛真同塌时,知道洛真会在睡梦中拿起匕首,可朝露不知道的是,曹丕亦是明知洛真此症,却每日冒着风险与洛真相拥而卧? 曹丕在朝露的伺候下穿好外衫,一同走到外室来。朝露有许多疑问,却堵在喉咙,曹丕却是先开了口。“我这一走,该是许久才会回来,母亲虽然不喜洛儿,却是公正待人,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去寻她便是。” 朝露应声点头,却听曹丕继续道“洛儿身子重,又不愿与不熟络的人来往,环夫人虽然与洛儿有过节,却也是唯一的能说说话的人。吃食由母亲亲自照料,至于旁的,你便多拉着洛儿出去走走,心情能轻快些。” 朝露继续点头,却见曹丕还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望向床榻上那人的身影,微微叹息。 曹操此去自然意气风发,而袁尚袁熙却是不免觳觫。袁府里刘氏听闻曹操出兵的消息,已经日夜提心吊胆,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寒绯已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心有所恋,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可秋月冰凝一去,便是如同入了深冷门庭,说得好听些是联姻,实则不过是俘虏。 寒绯自然急火攻心,却也无能为力。此时的刘氏与她,如同被软禁在偌大府邸一般,早没了进出的自由。 袁府的沧桑,如同破败的棉絮,连腐烂,都是缓慢无声的。 刘氏偶尔会怀念以往的日子,袁绍对她的隐忍和包容,自己在后院中的运筹帷幄,以及唯一的那个变数,甄洛。那时候便已经预料得出,甄洛不是随便谁可以掌控的人,而她也不是愿意成为掌控旁人的人。所以,她的主动和好意都有些曲折,才能抵达旁人的心间。 若是自己和袁绍没有偏疼袁尚,而是立袁熙为继承人,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刘氏连连叹息,花白的头发掩饰不住鸡皮鹤发的苍老,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仓舒的病情日见好转,彩儿却是越来越提防着那个唤作春兰的丫鬟了,甚至有意无意也要去打探一番。春兰不是傻子,也是在宅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主,不过家门败落,卖身为俾。 却不想为俾,也要卷入另一番争斗中。 曹操有二十五子,成年者七七八八,年幼者也已八九岁,不出十年便是争夺继承人之位的明争暗斗,届时二十五子相争是如何盛大的场面?于是有人便不甘心,要把那阴谋阳谋提前来,触手可及害死的,自然不放过。 彩儿便成了曹府食物链的最低端,谁人都想要来踩她一脚,恨不得把她踩进泥里去。春兰左右犹疑着,如今彩儿看样子已是琢磨到端倪,甚至有了线索。自己若是对彩儿如实以告,或许还能博得她的信任。否则,无论早晚,自己一介丫鬟,还不是落得个不堪的下场? 春兰跪在彩儿面前时,彩儿才知道洛真究竟多么料事如神。 洛真早便知道彩儿向四个丫鬟暗示,便会有人露出马脚。而这些人都不是蠢笨之人,自然审时度势,自动冒出来。届时,不仅拉拢一个心腹,更是顺藤摸瓜除掉异己的好机会! 春兰叙叙的说着事情的经过,彩儿却是恍惚间出神。 当年如果不是洛真对自己极为信任,是不是自己根本不可能扳倒她。那时候即使是扳倒她,自己也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袁熙再也未归,还失去了洛真的友谊。 当初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如今却是真切的回报给她。而自己以为根深蒂固的恨意,也不知何时,融进了风里。 第三章 浮华一世转瞬空 春兰见彩儿失神,不禁出声问道“环夫人可是害怕那杜夫人?” 杜夫人?彩儿从以往的回忆中清醒,随着春兰的话,又想起春兰口中的杜夫人来。 当年曹操围攻吕布于下邳,杜夫人原为吕布部将秦宜禄之妻,关羽请娶杜氏。曹操见杜氏美貌,自纳为妾。秦宜禄归降曹操,担任铚县县长。刘备大将张飞以夺妻之仇怂恿秦宜禄叛曹。宜禄随张飞出走,不久反悔,被张飞杀死。 杜夫人素有美色,略输貂蝉几分而已。带着一个儿子秦朗嫁给曹操,如今为曹操生得二子曹林曹衮,又育有一女名曹瑛,可谓儿女双全。 秦朗随母住在曹府,言行谨慎低调。曹操很喜欢秦朗,曾经对宾客说:“世上有人像我这样疼爱继子的吗?” 杜夫人的宠爱不输于卞夫人,彩儿实在想不出,杜夫人如此针对她是为何?如春兰所说,杜夫人威逼利诱着春兰,向彩儿给仓舒盛药的勺子里,滴入栀子浓汁。木勺为漆黑色,自然看不清其中鲜红的汁液。仓舒喝下,不仅解了药性,反倒加重寒气。 彩儿嗤笑一声,嘴唇咬得发紫。“曹衮不过和仓舒差不多大,杜夫人下手如此歹毒,难道不会半夜里来噩梦缠身,寝食难安么?” 春兰淡淡道“杜夫人也是兵行险招,秦朗不过是继子,她想要尽可能的掌握些权力,保护自己与前夫的儿子。” 见彩儿还是没有明白自己所言,春兰又添一句“在曹将军宠爱夫人你之前,曹府里最受宠的是杜夫人。” 杜夫人住在汝芝院,巧合的是,与彩儿的云中院不过前后相隔。在曹操攻下邺城之前,自是杜夫人颇得曹操宠爱,而如今只问新人笑,杜夫人自然忧心忡忡,生怕随着自己的失宠,连累到长子秦朗。 明白了前因后果,彩儿竟是意外的不愿多做计较,只遣春兰去了汝芝院,旁敲侧击的警告一下,杜夫人却是脸都黑了,不知作何感想。 彩儿并非懦弱,不过是在给杜夫人一个机会,更是不愿多生是非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洛真也是早便猜测到了彩儿的决定,心中更多的还是欣慰。 恨久了会累,洛真或许对彩儿的恨已经放的差不多,尤其是还有对仓舒的感情牵绊在其中缓和,洛真已经不会去恨彩儿,毕竟袁熙已经死了。 她要恨的,更恨得,还大有人在。 曹操出征,卞夫人难得清闲,便多了些时间来为曹丕和曹植寻摸亲事。曹丕作为长子,自然应该多些女人伺候,而曹植也到了该娶妻纳妾的年纪。 曹操麾下谋士崔琰兄长之女,崔明月,姿色绝美,待字闺中。卞氏极为看好,手里握着崔明月的画像和郭嬛的生辰八字,心中颇为感慨。 虽然心中一直数落曹植的不思进取,却也经常捧着曹植的诗作惊叹,甚为自豪。曹丕是卞氏一心扶持的继承人,偏偏他却娶了个没有丝毫用处的甄洛,如今的郭嬛也是卞氏为曹丕备好的人选。 冬末的天是一片灰蒙蒙,似乎随时会落下雪来,卞氏吩咐着厨房给洛真煮的补汤也已经亲自派信任的丫鬟送了去。 这是曹丕的长子,自曹丕渐渐受到曹操重用的时候,便已经成为后院的众矢之的,如今他的孩子也早便被人记挂上了。卞氏却是丝毫不在意有人敢给洛真下绊子,因为在自己登上主位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使手段。 听得丫鬟线报,杜夫人倒是个意外,怕是没经历过曾经曹府后院明枪暗箭的境况,还当这偌大的府邸本就如此安生? 放下手里的画轴和字帖,卞氏拿起一旁的手炉,淡淡道“走吧,去汝芝院瞧瞧,是不是秦朗那孩子不得志了?” 卞氏聪慧非常,府里谁人一丝风吹草动,她皆能寻根问底看透事情的本质。府里的家眷对她是又敬又怕,敬的是她向来公正,以情决断。怕的便是她的手段,毒辣狠厉,既然认定了你的错处,便没有丝毫活路可言。 邺城中又是一副不同的景象。 曹操颇有大局观和治世之才,拿些邺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叫百姓们心悦诚服。他疏通水利,治学兴教,注重生产发展之本。这一点,便比拿些只图荣华富贵,大权在握的霸主强上几倍不止。 如今的邺城便一如既往的繁华兴盛。郭嬛第一次来邺城,自然要四处转转,随父亲一起住在驿站,今日倒是趁着父亲应酬喝的酒醉,自己跑了出来。 首屈一指要去的便是万花楼。 万花楼的酒堪称天下极品,奈何动荡战乱,名气传的远,亲自喝上一壶的人却是只局限于河北一带。郭嬛搓了搓手,英气十足道一句“今日定要好好尝尝这万花楼的酒是何滋味?” 她的丫鬟也是随了郭嬛的性格,爽朗道“小姐莫怕大人怪罪,大不了打包一壶回去,定也叫大人开心,自然不会惩罚我们偷跑出来玩了。” 郭嬛笑笑,却是倏忽间想起枕岚亭,那个身着华服的人来。 此次父亲前来曹府商议战略,卞氏却是谆谆嘱咐父亲一定要带上自己,自是要将自己许配给谁人。谁呢?曹丕罢了。 父亲也属于曹丕一党,与郭嘉同起同坐,是曹将军麾下最受看中的人。卞氏虽然是后院之主,可手眼通天,早便把军营里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能拉拢的人早便捆在了一起,不能拉拢的便干脆一脚踩下去,化作废棋子。 如今不过是明里联姻,实则加强捆绑的效力。思及此,郭嬛不禁扬起唇角,这卞夫人当真是女中豪杰。 万花楼里人熙攘攘,郭嬛甩出一锭银子道“上好的包间,几壶好酒,几盘拿手的下酒菜。” 万老板翻了翻面前的簿子,堆笑道“小姐好运气,楼中就剩最后一间包……” “老板,来三壶酒,老地方……” 郭嬛听着这声音有些熟,还未转头,余光里便已经露出一抹华丽的衣角来。 万老板连连拱手“三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这最后一间包房,也是您常用的那间被这位小姐包了。” 曹植顺着万老板的指引望过来,因不悦皱起的眉头登时便化开,笑的贱贱的。“郭大小姐,别来无恙。” 郭嬛悠悠笑道“无恙。若是有恙便去药铺,怎么会来酒楼?” 曹植一时间没接住话,万老板则是一愣,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二位认识,那就好办了,何不共用一间,把酒叙事?” 曹植微微抬眸,光华万千。“那便看郭大小姐如何?” 郭嬛转身便走,丢下一句“随便你来不来。” 万老板略带尴尬,虽然不知道郭嬛是何来头,倒是不能得罪曹三公子。听得郭嬛如此回应,万老板已经起了将郭嬛赶走的念头,将房间给曹植。却不想自己还没有动作,曹植却是一声不吭的跟了上去,似乎和郭嬛极为熟络。万老板于是又暗自庆幸,没有做出些什么棒打鸳鸯的蠢事来。 装修华美的包间里,只有一方桌子,对着窗外凌空的景色。郭嬛自顾自的坐下,将身上的披风脱下递到丫鬟手里。还未坐下,曹植却不请自入,也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并递到郭嬛丫鬟手里,冲着丫鬟微微一笑道“麻烦你了。” 再看丫鬟脸红羞怯的样子,郭嬛微愠。“曹公子好教养,可知道敲门的礼仪?” 曹植有些委屈,却是自顾自的立在郭嬛对面,轻声道“郭大小姐说了‘随便’,子建私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随便的程度。” “你!”郭嬛指着曹植,却发现自己似乎无话可说,小二在门口问道“公子,小姐,酒菜到了。” 郭嬛收回手指,淡淡道“进来吧。”随即寻了个方便看风景的好位置,径自坐下。曹植也魂不守舍的跟着坐在对面,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郭嬛那一双洁白无瑕的手。 曹植素来喜爱女子的手指,算是个怪癖。自出生便被卞氏当做女儿般打扮,如今生的也是不输女子的容貌。依稀在记忆初始,便是母亲那一双素白的纤纤细指,从此曹植对手指生的美的人,格外的有好感。 譬如在千阙阁,送曹丕回去的时候,见到洛真抚上曹丕肩膀的那一双手,纤白细嫩,连骨节都匀称有致,美到极致。 如今又见同样让曹植欣喜的一双手,曹植总是偷偷望过去,望的郭嬛有些局促,不耐烦问一句“原来你不仅厚脸皮跟过来,还是个变态。” 曹植回神过来,眼中迷蒙问道“变态?是什么……” 郭嬛嘴角抽了抽,却是不愿解释。低首端起酒壶倒一杯酒,轻轻一嗅,登时心花怒放“好酒!” 曹植却是一愣,还从未见过这么情绪化的人,前一秒似乎愁眉不展,下一秒便乐不可支。 “这酒虽香醇,却是几杯便倒,小姐小心。” 曹植扬手便干了一杯,也心满意足的长嘘一声。当初在许都用尽手段得此半壶美酒,如今拿下了邺城,却是可以喝个痛快,岂不快哉。 抬眼却见一口干了的郭嬛也是心满意足的模样,连脸色都未变化,便知她也是品酒的高手。 第四章 醉卧红尘空对月 雾色茫茫,寒气透过窗杦蔓延到桌前,郭嬛的随身丫鬟细心地为她披上狐裘大氅,又退至一旁,格外贤顺。 酒过三巡,曹植和郭嬛已然喝的酣畅。时机即到,曹植细眸一敛,出声道“当日匆忙,没来得及问郭小姐在枕岚亭一话是何意思?” 郭嬛微微皱眉,手中的酒樽空了,自顾自倒满一杯,悠悠道“三公子竟是如此没胆量的人?话我已然说的清楚,明白的人早该明白,不明白的人也便不明白。三公子难道是那不明白的人?” 曹植有些窘迫,手腕一紧,酒樽里的液体轻微的晃动了一下,如同他起了涟漪的心境。 “子建不知,这是南阳太守郭永大人的意思,还是小姐你的意思?” 郭嬛微醺,倚着头笑道“是我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望着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曹植似乎忘了现在所谈论的话题多么严肃,眼前晃动的全是郭嬛眼中的光华,一寸一寸把自己的心瓦解。 房间里放置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万老板是个有心计的人,自然将曹植伺候的舒服,这笔墨纸砚便是一手。曹植诗兴大发,登时便起身执笔,宽袖一挥写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纸张铺就,十六个字便映入眼里来,细细读完,郭嬛眼中是微茫的笑意,似乎带着一种早已知晓一切的了然和些许惊讶。曹植很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一只手蒙上她的眼,出声道“郭嬛,你愿意嫁给我么?” 曹植的心情是忐忑的,他从未对女子动心过。虽说女子是水做的,可凡尘里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独独这一个,在曹府的长廊里初见,自己的心便如万年铁树,隐隐有了开花的迹象。 她性格直接又凛冽,偏偏生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思,尽管行为不羁,却也叫人说不出她的错处。她审时度势,一步一步靠近自己,无论在政治目的上,还是感情上,已然表明了意图。 “今日回去,我便去向母亲说明,择日去往南阳,亲自娶你过门。” 手心微痒,郭嬛的睫毛颤动着,似乎表达着某种情绪。曹植心中是忐忑却又笃定的,他以为郭嬛肯定会答应,尤其是在郭嬛和郭永有意要与他结盟在前。 却见郭嬛素手一掀,将曹植的手拂开,垂眸淡淡笑着,笑的曹植心凉。 “以联姻来结盟,不过是最无聊的一种手段,若你竟是如此没有安全感,没有半点成就霸业的信心……” 郭嬛轻轻嗤笑“我看,我与父亲还是另谋人选罢了。” 狐裘红色的绒毛在曹植眼前,一闪而过。他的笑容还僵在嘴角,郭嬛早已经与丫鬟离开了万花楼,窗外飘落薄薄的雪,新鲜的车辙印记如同印在曹植的心间。 郭嬛走得潇洒,拒绝的也很彻底,似乎真的一点都不为曹植留一丝情面。丫鬟晴茗在旁嘟哝着“小姐,难道老爷的意思不是把你嫁给三公子么?” 郭嬛微微侧首,眼里终是露出意思疲惫。“父亲要把我嫁给的,是能继承曹将军大业的人,那个人或是曹植,或是曹丕。” 晴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小姐你更倾向谁呢?” 郭嬛不语,掀开车帘,一朵雪花恰好随风飞到她的掌心里,化作点点水渍。 万花楼里,万老板眼见着郭嬛冷冰冰的走了,还想着把找补的三两银子还给她,却想起包间里还有一个人。 曹植是在暮色时分才下了楼,万花楼的宾客一泼接一波,逢着冷天更是热闹。可饶是宾客再多,万老板也不敢催曹植,只在曹植下楼时,笑面迎上去问一句“三公子可喝的高兴?” 玩完这一句,万老板才看的清楚曹植的脸色,顿时便觉得失语了。 曹植面无表情,仿佛再也没了什么可以开心的事,脚步踉跄,走进白雪茫茫里。 那时候,他想拉住她说一句‘我是真的想娶你。’ 可是她充满冰凉笑意的眼,让他没有伸出手,也没有张得开嘴。只是看着她像是扔了一颗废棋一样,把自己丢弃,没有丝毫犹豫。 汉之衰亡,国之幸叹。曹植受到的是传统教育,志在救国。如此,曹植生在如此庞大具有势力的霸主家族里,却如同与之格格不入的枝条,终究被曹家这客粗壮繁茂的树木排异。不是为别的,而是政治目的不同罢了。 曹操一直以来,非常欣赏曹植的才华和性格,唯独对他嗜酒这一点嗤之以鼻。而曹丕也一直暗中将曹植放在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地位上,尽管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如此深厚。 曹植更多的,却是放纵自己,不去想着曾经许下的远大抱负,对一统天下的霸业置之不理,沉溺于酒中,构造一个虚幻的世界。 曹植被车夫和侍卫抬进曹府的时候,卞夫人也刚巧从秦朗的小院里出来。 秦朗已是及冠之年,卞氏也早便为他看好了几个官家女子,地位虽然不及郭嬛,配他也已经绰绰有余。 秦朗自小聪慧,温文尔雅。府中风云也看的清楚,如今一见卞氏便知其来意,反倒先行谢罪道“杜夫人一时糊涂,用了些不干净的手段,搅乱了曹府的秩序。阿苏在此先行替其向母亲谢罪,还望母亲念在她出于对阿苏的照拂而轻饶她。” 卞氏抬手扶起秦朗,瞧见他星眉剑目,英俊非常,淡淡笑道“我自是知道杜夫人心中疾苦,所以略施惩罚即可。倒是你,该到了娶亲的时候,可有打算?” 秦朗面色微红,缓缓道“这些年我四处游历,意图增长见闻,行至南阳,略赌郭永嫡女郭嬛小姐风采,一见倾……” 卞氏猛地一拍桌子,惊得秦朗险些咬了舌头,诺诺问道“母亲何事如此动怒,阿苏说错了什么?” 卞氏深呼一口气道“你继续说……” 秦朗略一思索,心中转圜之间已经猜到些许,堆笑道“阿苏见郭小姐风华绝代,郭永郭大人忠义志士,家世匹配,正可以许给诸位哥哥,成就一段姻缘……” 卞氏这才略带笑意,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昨日郭太守来邺城议事,带着郭嬛来此作游玩。我见其活泼可爱,容貌极美,有意许给子桓。” 秦朗再度躬身,把头沉得低低的,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苏先在此恭喜母亲了。” 卞氏微微一笑,问道“你此后可有何打算?先成家后立业,亦或是继续如以往一般周游四方?” 秦朗淡然道“父亲有众位哥哥辅佐,阿苏自然放心。家国天下之大,我想多出去看看,百姓的心声,民间疾苦,权当做一种历练。” 卞氏闻言颇为欣慰,嘱咐账房给秦朗多备些盘缠,拉着他的手说道“男人志在四方,既然你现在还没有成婚的打算,便日后再说。多出去走走也没有坏处,且记得逢年过节回来探望。” 秦朗应声,心中却是苦涩之极。 卞氏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道“既然你是自己要四处游历,今日便去杜夫人那里禀明去意,否则她还想要替你谋求一官半职,做出些傻事来。” 这话里处处体贴,秦朗却是听得后背发凉,点头道“母亲放心,杜夫人那里,我会解释清楚。” 解释清楚,是我自己要四处游历,并不是不愿为官。解释清楚心爱的女人已经要许配给曹丕,是自己配不上她。 秦朗送走了卞氏,一拳头砸在门边,刮破了掌心,涓涓的落下血滴。 明照榭正门外,杜夫人跪的挺直,遥遥看见卞氏的身影,急忙强挤出眼泪来。待卞氏行到跟前,已然见到杜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夫人,是我不懂事,妄想从环夫人那里夺得将军宠爱,如今幸好没有对小公子造成伤害,环夫人大人大量已经原谅了妾,还希望夫人也能原谅妾,日后妾身一定谨记教训,再不背地里使手段。” 杜夫人泪光闪闪中,却见卞氏笑意盈盈望向自己,丝毫没有开口原谅的意思,登时心里一颤,莫不是卞氏要拿自己立威? 自己的话语里已经很明显了,虽然自己要害仓舒,可是彩儿都已经原谅自己了,卞氏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毕竟若是仓舒死了,她那三个儿子的胜算隐隐又增加一成。 果然,卞氏看杜夫人做戏看的够了,这才挥挥手“杜夫人快些起来,地上凉,可别糟践了身子。” 杜夫人连声道谢,心中却是愤恨道,现在才说地上凉,寒了身子,早干嘛去了? 卞氏居高临下,微扬起头笑道“方才我刚从阿苏的院子里回来。” 杜夫人身子一震,险些摔倒,身旁的丫鬟连忙扶住了她。她定了定心神,试探道“阿苏刚从南阳回来,不过几日,想必院落里也是一片狼藉额,叫夫人笑话了。” 卞氏摇头道,“哪里的话,阿苏的院子整整齐齐,这孩子向来叫人放心。” 第五章 小桥青巷故梦凉 仓舒的病情随着冬至月最冷天气的过渡,也渐渐有了起色。不仅能下床走动,咳嗽也轻了许多,整个脸色略带红润,眼神中也迸发出光彩来。彩儿看在眼里,高兴在心底。 张仲景也在一个月后如期回访,为仓舒开了几副温润的补药,吩咐彩儿为仓舒好生调理,切忌情绪波动,仓舒的病便无大碍了。 彩儿连连道谢,张仲景却是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似乎对当初她的所作所为心有芥蒂,此次若不是洛真出面,想必他也不愿意插手此事。 从云中院出来,张仲景便奔了容华香榭而去,此时洛真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三个月余的身孕却丝毫没有掩盖洛真的玲珑身形,反而带着一丝慵懒,更添妩媚。 两人在正堂会面,说过了仓舒的情况,洛真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张仲景心里对彩儿有气,不愿多提及她,开口问的便是洛真如今的身体境况。 一说到肚子里的孩子,洛真波澜无痕的面容上绽开层层繁华,笑意道“或许是个女孩,极为安静,连害喜都是轻微的。想来也是体贴我的心情,倒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张仲景‘哦’了一声,随机搭脉诊视,良久笑曰“恐怕让夫人失望了,据老夫查探,此子阳气刚正,发育良好,是位健康的小公子无疑。” 洛真微微笑了笑,抬手覆上小腹,心中叹息道:若是男孩,便是曹操的长孙,日后要受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若是女孩还安全些,有袁绍废长立幼在先,谁也无法预测曹操是否真的会将大业托给曹丕,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受人手段的原因。 朝露却是没说,卞氏亲自照料洛真一日三餐的饮食,又早便用了雷霆手段将这波澜的后院镇压的平静,这才容得洛真安稳度日。 朝露没说,是怕洛真心思沉重,胡乱猜忌,又不愿承受卞氏恩惠。洛真也不问,是信奉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的天道。 穿越来乱世,本就是一场戏,奈何自己过于认真了些,如今洛真倒是想跳出这个命运轮回,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等着。这场盛大繁华的戏落幕。 张仲景很想要开口劝慰洛真保重身子,却见洛真早已把心房裹得严实,哪容得半点阳光雨露。若非她自己想的透彻,怕是别人半分忙也帮不上。欣慰的是,即使她折磨自己,对待腹中的孩子仍是尽职尽责。 “北方大局既定,我也便可以放下心来琢磨古籍,将伤寒杂病统一归拢,作出一本总论来。” 张仲景捋了捋胡须,眼中淡然,似乎对于这乱世里谋求来的安稳十分满意。世人皆苦,他想多做些事,能够造福万代。 洛真自是清楚,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是中国传统医学著作之一,历代医家对之推崇备至,赞誉有加,至今是中国中医院校开设的主要基础课程之一,中医学习的源泉。甚至在2003年的*期间,此书中的某些症状与应对之法在最初也起到一定功效。 洛真早在知道*是张仲景的时候,便已然钦佩至极。“先生心有大爱,定会心想事成。” 张仲景轻轻一笑,就此便告辞了。此去许都,用尽余生心血著作一部书,流芳千古,不染凡尘。 另一边,秦朗收拾了行装,不过在曹府逗留几日,便再度云游四方。杜夫人心情低落了几日也便看开了,安静的过起自己的日子,消停极了。 倒是曹植一反常态的自那日醉酒之后,整日出入于军营,言谈之间也志在家国天下。卞氏心里疑虑着,却又不敢打扰,生怕自己一问,曹植又变回了以往那般没出息的样子。 落英榭处在亭台之中,冬暖夏凉,亦是个僻静的好去处。曹植亦偏爱此处,央求着卞氏分了此处给他,日夜赏风伴月,吟诗作对,乐得快活。如今却是捧着兵书认真仔细的读着,连卞氏凑近了都未察觉。 “卞夫人。” 一众丫鬟盈盈行礼,曹植这才抬头,露出一双疲惫的眼来。“母亲来了,孩儿未曾远迎,望母亲恕罪。” 卞氏微微愣神,笑一句“植儿长大了,说的话竟然七八分像是你哥哥的口吻。” 屏退了两旁的丫鬟,曹植与卞氏对坐说话。卞氏随手拿起曹植书桌上的书卷,半是欣喜的说道“你什么时候看起《孙武兵法》了?我倒是记得你向来厌烦这些。” 曹植轻轻叹息,扬唇一笑“想证明给某个人看,我曹植不输给任何人。” 卞氏一愣,似笑非笑,明眸中全是试探的笑意。“植儿有喜欢的女子了?是哪家的?可许了人家?” 曹植苦笑着摇了摇头,话语决裂“一片痴心轻辜负,如今我倒是想要站的更高一些,让她仰视于我。” 卞氏知道曹植既然不愿意说,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如今他有了进取心,自己已经很是欣慰。笑问道“植儿想要站的多高?” 曹植却是迅速反问道“母亲希望儿子站得多高?” 这话反应的太快倒是让卞氏一下子愣住了,卞氏心中陷入了沉思。当初寄希望与曹丕曹植二子身上,可惜曹植似乎觉醒的晚了些,如今曹丕已然大势所趋,曹植若是再想要衡中插手,夺取什么,势必要引得兄弟相残。 思及此,卞氏不禁苦笑道“植儿聪慧,若是想站得多高都可以实现,只是如今你的长兄桓儿,成家立业,首屈一指。你若是有什么妄为,可要先仔细琢磨如何过得了他那一关。” 他们兄弟感情很好,当然是建立在两人并无礼仪相争的前提下。卞氏也不知道此时搬出曹丕来,是否能说服曹植,让他不要去试图争夺不输于他的东西。 果不其然,曹植思索片刻,低眸道“我并不是想和哥哥抢什么,自小到大,他都很照顾我,我又怎么会恃宠而骄?” “可是母亲,我忽然也想要证明自己,难道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曹植眼中微动,已是泛起血红。犹记得郭嬛眼神中的鄙夷,还有那句‘另谋人选。’卞氏轻轻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微微笑道“我对待你们三兄弟,向来公平。既然你想要谋取官位,一鸣惊人,母亲如何能阻拦你呢?” 素手拂去曹植衣襟上的褶皱,卞氏喃喃道“只不过,千万不要让我看到你们手足相残的场面。” 曹植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母亲放心,我与子桓哥哥自然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卞氏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平铺在桌面上,关切说道“植儿既是情窦初开,想必也该到了娶亲的时候,正巧我寻遍朝中大臣们的家眷,寻找适龄女子。” 画轴打开,一个纤纤女子立在桃花树下,花瓣飘落,沾上她随风荡漾的纱巾。一双桃花眼比满树的桃花更甚,细细一弯便摄人心魄。 “这位是崔琰的侄女,崔明月,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我为你求娶她?” 曹植却并没有卞氏想象中那么激动,只是瞥了画轴几眼便合上了,细细缠好,塞进卞氏手里。 “我现在还不想娶妻,母亲还是把如今好出身的女子许给哥哥吧,他出谋权势,更需要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人。” 这话出自肺腑,丝毫没有半句虚言。可话语既出,曹植也便清醒地认识到,曹丕对于甄洛的痴情,未必会如自己所说,理智的再娶她人。 卞氏笑着说“你自己的事情还未解决,还去替你哥哥操心?放心吧,我也为你哥哥寻了一个女子,名叫郭嬛,是南阳太守郭永的女儿,只是郭永地位特殊,这桩亲事还未谈成罢了。” 卞氏话落,抬眼却见曹植满眼惊愕,皱眉道“怎么了?你这是……” 曹植扑通一声跪在了卞氏脚边,眼中尽是急切,祈求般的说道“母亲……能不能将郭嬛许给我?” 他咽了咽口水,似是知道这话一出要面对的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另眼相看,却仍是义无反顾的继续说道“从小我就没想要与哥哥争什么,以前是,以后也是。可是郭嬛,我与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一个月来所有的努力皆是为了她。所以儿子恳求您,将郭嬛许给我好不好?” 卞氏的眼神从震惊到不解,最后渐渐冷却下去。拂开曹植的手,后退一步,冷冷道“我以为你嗜酒,是懂得放弃,不与桓儿争夺大权,可谓举身自保。没想到你却是喝酒喝得糊涂了?我指给你哥哥的棋子,你怎能觊觎?” 曹植垂首不语,许久,却是落下一滴泪,氤氲成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渍。 卞氏终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挥挥手道“罢了罢了……郭永还未给我答复,你与桓儿各自争取,谁能娶到郭嬛算作各自的本事。” 曹植倏忽一笑百媚生,刚想开口,却听卞氏冷冷道。“只是你且与我约定,若是郭嬛最终嫁给了桓儿,你也要顺从我去娶崔明月,从此以后尽心辅佐桓儿,不要再作你那匡扶汉室的春秋大梦!” 第六章 谁手落子应无悔 若说曹府与袁府有怎样的不同,给洛真的感觉便是,曹府里是铁腕下的静谧,而当初的袁府却是在寂静中*。卞氏出身倡家,却能撑得起几百人众的一座府邸,在众多姬妾中不失宠爱,育有四子。 且卞氏为人豁达大气,喜怒不表,颇得曹操称赞,也因其处事之道与手段使得府里上下对其又敬重,又是畏惧。光是这一点,便比养在袁府里等死的刘氏强上许多。 曹植依旧奋发,鲜少见他再出入于万花楼,更是脚下生风,不见了以前那个踉跄的酒醉模样。朝露不禁疑惑道“三公子这是出了什么事?” 洛真微微抿唇,同样不知,可是她知道的是,曹植日后在与曹丕争夺继承大位的时候失败,更是在曹丕继位后被屡屡罢黜,幽禁,也有了著名的七步诗。 如今,正是曹植奋起的初步阶段罢了,没有多少时日,便该能与曹丕分庭抗礼。洛真倒是眯起眼睛,生了几许期待。她想看看那个冷血无情,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在面对自己疼爱的弟弟的反扑下,该是如何凄凉。 初春悄无声息的到来了,曹操听从谋士郭嘉的建议,辟用青、冀、幽、并四州名士为掾属,以图拉拢士人。袁绍谋士陈琳为一时名士,官渡之战前,曾为袁绍起草儌书,言辞激烈,历数曹操罪恶,辱骂及其家世。曹操为延揽人材,将陈琳收于门下,使其与名士阮瑀掌管记室,专司文书。于是,四州人心归附曹操。 这对曹操攻占幽州非常有利,果然不出半月,袁熙部将焦触、张南反叛,进攻袁氏兄弟,准备投降曹操。袁熙兄弟二人逃奔辽西乌桓。幽州即没,曹丕却是仍然探不出袁熙身份的真假,未免心急。 曹操见其忧心忡忡,笑道“桓儿何事焦虑?” 曹丕拱手道“所谓斩草除根,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袁熙袁尚若是东山再起,必定后患无穷。” 曹操的手顺着羊皮地图一路游移,正指向乌桓之地,道一句“无妨,乌桓也正是我们下一处要攻占的地方。” 曹丕应声,心中却没因曹操的战略而松懈半分,一日没有见到这个逃亡中‘袁熙’的真面目,他的心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转眼入夏,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乌桓攻略犷平,围攻左度辽将军鲜于辅。八月,曹操在击破赵犊等人后,渡潞河援救犷平,乌桓逃奔出塞,袁熙袁尚又逃奔辽东太守公孙康帐下。 于是曹操又挥军直捣辽东,势必要把袁熙袁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却不料想,这次行军路况极端恶劣,沿途有长达二百里的地段干旱无水。 曹操谎曰越过这片干旱地带便有一大片梅林,酸甜止渴,众将士这才鼓起士气,艰难越过。当粮食吃光以后,曹军将士又不得不先后杀了几千匹战马充饥,才抵达目的地。 秋天,辽东太守公孙康亲自带着袁尚和袁熙的首级前来投降。曹操根据郭嘉的计策终于彻底平定北方,统一整个黄河流域以北地区。因为水土不服,气候恶劣,再加上日夜急行又操劳过度,郭嘉患疾病去世,年仅三十八岁。 曹操对于郭嘉的病逝心痛不已,两人关系亲密,犹如朋友一般,坐则同席,行则同车。他对年轻的郭嘉寄予无限的希望,打算在平定天下之后,将身后治国之事交付给他。 可如今……曹操掩面而泣,麾下谋士将士无不哀恸,曹丕亦是心中深感遗憾。郭嘉一向看重于他,在曹操面前也是称赞曹丕的深谋远虑。只是曹操疑心颇重,几番下来,便已然开始怀疑曹丕私建党羽,甚至将郭嘉也拉拢去了。譬如曹府落成之日的宴席上,那番对话已经漏出端倪。 曹操大胜而归,将袁尚和袁熙也一并用马革裹了,准备拉回邺城厚葬,以彰显自身气度。曹丕却是盯着那两个血污模糊的头颅对着画像仔细辨认,左右几番才终于确定,袁尚无疑,袁熙却并非袁熙,而是袁尚手下的一个将领。 想必当初在邺城袁尚便已经兄弟相残,将袁熙杀了,逃往幽州的时候未免人心不服,这才派随身将领假扮袁熙,来一出偷天换日。 倒是好手段!曹丕的心也彻底放下来了,算一算征程已是大半年,从白雪茫茫的到天高云阔,洛儿也该到了生产之日。 曹府里正是一片忙碌,容华香榭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洛真从早上阵痛开始,一直到了午时,朝露趁着间隙喂洛真吃一些粥补充体力,其余的也只能干看着洛真痛的冷汗涔涔。 卞氏平日里假装对洛真漫不经心,实则却也明白这头一胎有多么难生,尤其是还有那么多的危险性。故此也一大早便请了邺城里最好的产婆,七个八个的守在洛真床前伺候着,自己则是吩咐了一切能走动的家眷皆候在容华香榭外听候差遣。 这听候差遣的意思为其次,主要还是为了防止她们谁有小动作,害了曹操的长孙。 卞氏眯起了眼睛,在凉亭下静静地端坐着,眼神却是丝毫不离开那幢华美的小院。长子加上长孙,想必曹操就算心里有别的人选,也不得不乖乖将继承大位交由曹丕。 袁绍的悲剧各方霸主无不嗟叹,首要的一点便是其废长立幼的荒唐之举。如今北方既定,江山稳坐,天子无实权,待南下而去,一处一处吞没。大好河山,坐收囊中。 卞氏也是那有气度的女子,若身为男儿身,不会比曹操差几分。正神游着,却见门口侍卫递上拜帖,名曰华旉。 卞氏一愣,连忙道“快请至正堂。”说罢便要起身,哪想到那侍卫面带难色,低声道“那个老先生听闻甄夫人正在生产,便请夫人破例让他亲自为甄夫人接生,以保平安。” 这简直是荒唐!饶你是天下第一神医,也不能乱了规矩。卞氏开口便要拒绝,却听那侍卫继续道“哦,那位老先生还说,他与甄夫人是师徒。” 师徒?卞氏望了望容华香榭那一方主院,淡淡点了头“那便直接带他到这里来,甄夫人痛的厉害,他若不来,我也正要去寻大夫。” 侍卫得令便赶忙向门口奔去,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和蔼老头来到身前。 话不多说,华佗惦记着洛真,便与卞氏一同去了院里。朝露正满目血红的奔出来道一句“不好了,卞夫人,夫人她晕过去了!” 卞氏一听便心急起来,早便觉得洛真痛的时间过于长,怕是要难产。却不想还真的猜中了,好在华佗就在身边,免去了请大夫这一来一去的时间。 华佗微微皱眉,未得卞氏许可便推门而入,望向床榻上那个昏厥的人影。床边站在七八个产婆,手忙脚乱的立着,面色窘迫。 她们也心知这甄夫人的命绑着小公子的命,可都是金贵的很,如今忽然间出了意外,怕是满屋子的人都别想活。 华佗虽是心急,却仍然头脑清醒,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位赶快出去吧,这里有老生便好,人多反而污浊了空气。” 这几位产婆像是得了特赦令一般急忙放下手里帕子走出去,却没等迈出小院一步便被卞氏拦住了。“甄夫人还未见分晓,你们急着走什么。” 这话冷冷的,毫不留情的刺到那几位产婆身上,登时便有人站都站不稳,跪坐在地上。 院子内外的人皆悬着一颗心,谁也不知道若是甄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卞氏究竟会如何处理此事,而曹将军和曹丕回来,又该如何大怒。 华佗赶了众人出去,却没赶跑那个满眼泪水的朝露。从袖子里摸出针包,一排银针亮闪闪铺在床边。 “丫头,过来帮我给你家夫人掀开左右两脚脚腕,我要与她针灸止痛,快些将她唤醒,再晚便危险了。” 朝露一听,急忙奔上床,将洛真身上的被子掀开,露出一双染了斑驳血迹的皓白脚腕来。 华佗也不迟疑,几针下去,稳稳落在三阴交穴位上,登时见洛真便舒缓了眉头。朝露欣喜的喊了一声“夫人!” 华佗向洛真人中又刺一针,迅速撤回,洛真轻哼一声,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是朝露大滴大滴的眼泪和华佗和蔼的笑容,来不及说话,华佗便吩咐彩儿支起洛真的双腿,转眼对着洛真笑道“莫怕,这大约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你昏迷了一刻,该是加把劲快些将孩子生出来才对。” 洛真咬牙点头,唇无血色,满脸的汗水打湿了头发。 那时候她只想着,这是她和子桓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活下来。双手扣紧了床板,洛真狠狠的咬着牙,自始至终没有哭喊一声,却是痛苦的快要将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 几番折腾,终是小腹一空,心头的劲也泄了。 孩子生下来便一声未哭,华佗拿着准备好的襁褓裹好了孩子递到洛真面前来。 “是个男孩。” 第七章 朱镜里桃花明艳 大约人就是这个模样,生死之际,才会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怨恨作罢,唯独剩了爱。疼痛到了极致,便感觉死亡触手可及。洛真仿佛看到逆光里,子桓对着她笑,低头吻她的嘴角。 可是现在,她忽然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告诉子桓,其实她爱他,始终如一。 似乎过了许久,每一分疼痛洛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华佗轻轻抚了抚婴儿的头发,慈祥的笑了笑“此子健壮,生而无泪,是大能之人。”朝露喜极而泣,抬手来给洛真擦拭额角的汗水。洛真累极了,强撑着睁开眼,看向睡在自己身侧小小的一团。有些皱皱的,皮肤是细嫩的红色,嘴唇蠕动,眼睛却是还没睁开,小小的眉毛不悦的皱着,似乎还不习惯空气的触感。 洛真笑了一下,嘟哝着不知道说了什么,便昏睡过去。华佗走出屋子给卞夫人报喜,又连忙差遣候在外面的老婆子进屋去帮着朝露整理。 卞氏一向严肃的脸,终是有了笑意,吩咐着好生款待华佗,三日之后大摆筵席更是不能少了华佗这个救命恩人。 华佗也不推辞,此次经过邺城纯属机缘巧合,也惦记着来看一看几经颠簸的洛真。没想到却是正赶上了如此危急的时刻,也是一段注定了的机缘。 随着丫鬟去往客房休息的华佗不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一段机缘,才惹上了命定的劫。 围着容华香榭的众人在华佗与卞氏的对话后不免窃窃私语,卞氏轻声咳了咳,开口笑道“甄夫人生下一子,是我曹府的大喜事,各房各院这个月月例银子多发一两,全府同庆。” 嫁给长子,又生的头孙。众人说着吉祥话给卞氏听,可心底里难免羡慕洛真的好命数。李姬借着与洛真说过几句话,便主动提出替卞氏照顾洛真。 秋月冰凝自那日与洛真说过几句话,也算是开了窍,伺候着十岁的曹整起居,对李姬也是面面俱到,如同生母般侍奉。李姬乐得高兴,也想趁此机会傍上卞氏和洛真这条大腿。 卞氏却是谨小慎微,问一句“甄夫人向来孤僻,怀孕后更是深居简出,与府里的人没什么交集,即使安排下去,也该是环夫人来照顾甄夫人才对。” 彩儿应声站了出来,淡然笑道“李姐姐比我快了一步,我也正想向夫人请求,照顾甄夫人呢。” 这话没有丝毫献媚,仿佛真的是友谊深厚而发,朝露正端了盆子出来,听到这话不免一个手颤,心里翻过一丝苦涩与释然。 李姬干笑一声,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仓舒公子体弱,环夫人有心照顾甄夫人再加上仓舒公子,难免吃不消。不若就将照顾甄夫人的事宜托付给我,我家整儿倒是有人照顾,不用我操管。” 一提到曹整,卞氏心里便知道了李姬打的算盘。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曹府里无人再可撼动卞氏的地位,而大权之下,也是曹丕万众瞩目,何况洛真又为曹操生的长孙。而李姬,育有三子,除了曹整外,都是很小的时候便死掉了。曹整不过十岁,与曹丕相比,怕是再没了什么机会。 所以李姬是在为曹整,也是为自己谋求后路,依附于卞氏,只求日后的安稳过渡。 思及此,卞氏这才放了心,便点头答应。李姬喜不自胜,即刻接过朝露手里的盆子,一同去往屋子里侍应。彩儿虽是想的不通透,却见卞氏已然同意,便知道她自有她的考量。也便不做声,退到一旁。 卞氏瞧了瞧李姬欣喜地模样,这才转身对众人说道“我不希望在将军回来之前,出什么差错,大家各自安稳,莫要生出什么心思来。” 虽是没什么语气,可偏偏便将众人吓得脊背生风,汗毛竖立,同声异口道一句“是。” 卞氏挥了挥手,候了大半天的人群也就各自散去了。她也是疲惫,却还是惦记着洛真和孩子,由丫鬟扶着踏进屋子里去。 七八个产婆手脚利落,早便将屋子收拾的整齐,卞氏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李姬怀里抱着的襁褓。一向强硬的心也霎时间柔软起来,走到李姬身边,将孩子抱进自己怀里,随手掂了掂,道一句“还真是个十足沉的小公子。” 朝露笑意道“还不是夫人您变着法子给我家夫人大补,我家夫人倒是没怎么长肉,这重量全挪到小公子身上去了。” 床上那人睡得沉,却是依稀可见身影单薄,当初卞氏也没想到怎么补都不长肉的洛真却是生了个这么重的儿子,心中满是惊喜。 卞氏低头逗弄着小孩,笑而不语。李姬则笑的心酸,心中暗叹,甄洛确实是难得的好命数,单是如此识大体的婆婆,便是难得的福气。 洛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嗫喏着喊一句‘朝露’,便有一人自外间里走进来,关切问一句“夫人,你醒了,快来喝些小米粥,暖暖胃。” 眼前渐渐清明,洛真由朝露扶起来半躺着,才看到朝露一双通红的眼。干涩着嗓子问一句“几时了?” 朝露起身拿起食盒里温热的粥,答道“大约三更天了。”说罢便用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粥,氤氲出一层一层的热气。 洛真似乎还不清醒,又问一句“孩子呢?” 朝露扬起嘴角,抬着满满一勺粥递到洛真嘴角边,笑意盈盈道“在外间呢,怕他哭闹吵着你休息,没想到倒是一声都没哭,华佗华大夫喂了他一些甜草根水,睡得正香。” 洛真点了点头,由着朝露喂下大半碗粥,再度昏昏欲睡起来。朝露扶着洛真躺下,还未直起身,便听到洛真细微的嗓音,似乎问了句“他回来了么?” 朝露一愣,险些落下泪来,亦是轻声答道“公子已经在路上了。” 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嗯’,朝露才给洛真盖好被子,转身出来。李姬正巧醒过来,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孩,又看了看洛真,低声道“朝露,你快些去休息,下半夜我来守着就好。” 朝露也是困极了,应一声便倚着软榻睡着了。李姬笑了笑,抬手剪了剪烛芯,灯影恍惚,洛真在沉重的梦境里渐渐清明,紧皱的眉头也散开了。 次日,阳光明亮却不炙热,空气中稻谷飘香,这是连年灾荒后第一个丰收的年景,天下百姓终于露出了欢颜,邺城里的百姓更是齐口称赞曹操的功德,对新降生的小公子更是喻为‘天赐之子’。 曹操与曹丕正在回邺的路上,一路看到百姓丰收,心中的喜悦更甚,策马扬鞭,直指江东道“吾意如此,天下谁人能当。” 江东孙策英年已逝,孙权年幼,麾下之臣皆是老迈迂腐,江东如此人间美景,天下粮仓自然是唾手可得。 曹丕却是有些心猿意马,心中惦念的唯有早日赶回去,正想着,一匹快马逆向而来,迎上曹操的马,马停即倒在路旁,来人跪下递上一封信道“曹将军,邺城卞夫人来信。” 曹操讶异一声,便接过了信件。卞氏一向喜怒不表,如今是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才使得她会在自己即将归邺的时候还会快马加急? 曹丕的眼睛自信使到时便紧紧盯着那封信,见曹操悠然拆落,细细读完,心中更是忐忑。曹操先是微微蹙眉,继而仰头大笑,将信件递给曹丕道“子桓,你做父亲,我做祖父了!” 曹丕一愣,似乎没听明白,展开薄薄的信纸,上书道‘甄氏产子,七斤四两,健康无异,一切安好。’ 十六个字,曹丕足足读了几遍才笑出声来,眼前是繁华落叶中,洛真与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同向自己走来的情景,笑容之下,眼眶里竟是溢满了泪水。 众将士闻听此言,更是喜不自胜,全军跪曰“恭喜将军得长孙,子孙万代,万寿无疆。” 曹操挥手笑道“加速前进,待我们回了城,大宴三日,不醉不归!” 此起彼伏的道好声让曹丕更是归心似箭,此后大军连夜赶路,从辽东至河北的路程只用了半月余便可见邺城的影子。 洛真休养的好,已经可以下地走动,正逢天高云淡的飒爽秋季,心情更加开阔。朝露抱着从奶妈那里吃足了奶水的婴儿回来,皱眉不悦道“夫人,卞夫人说孩子的名字要等曹将军和公子回来再取,可是我们总也不能不叫他,不若我们给他取个小名吧?” 洛真看着奶足饭饱,正自己掰着手指玩儿的小孩子,道一句“也好,名,字,都交由他们来取,这小名我也该是有权力的。” 朝露一听便来了架势,左右走动,慢悠悠道“总要不落俗套的才好,当初仓舒这名字取得就极好……” 话音即落,洛真的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朝露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低头糯糯道“对不起,夫人,我不该提起当初的事招你伤心。” 洛真轻轻叹息,神情落寞道“不怪你,你不提,它依然亘在我的心里。不如取‘嘉树’?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倒是个顺口的名字。” 第八章 月中天白沙水岸 “嘉树,嘉树。”朝露随口念叨着“夫人读书多,自然取得好名字,嘉树便是极好。”说罢,低头逗弄着嘉树的小手,笑道“嘉树,你就叫嘉树了。” 嘉树似乎听得懂大人说的话,转头向着立在一旁的洛真扬起嘴角,满眼的笑意。 洛真满心怜爱,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却正撞上那一双极似子桓的眉眼。眉峰凌冽,眼角细长,比当初的仓舒更像子桓,甚至一颦一醋皆是他的影子。 洛真苦笑一声,又将嘉树塞到朝露怀里,转身便进了里屋,如仓皇的姿态。 嘉树咿呀一声,似乎全是委屈。朝露也是不知道又触动了洛真哪根神经,再联想到方才自己提及仓舒,登时便恨死了自己这一张嘴。 曹府里忙碌着准备嘉树的满月宴,李姬得了卞氏的称赞更是卖力,满月宴一过,恐怕也就没自己的事了,李姬便趁着这最后的机会鞍前马后,洛真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淡然。 此时的她已经不去想那些尔虞我诈,也不去揣度别人的心思。任由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只看在眼里,也只是打眼而过,不往心里去。李姬几次在她面前说些意味深长的话也得不到回应,不由得有些自讨没趣。 如果不是曹操和曹丕大军正赶在满月宴回了城,洛真大概也便与往常一样,抱着嘉树在宾客面前转一圈,收礼听夸,机械化的回应着。可是曹丕两个字如同刺在她心间的刺,只一动,便让她如同活过来一般,染上些惨烈的颜色。 卞氏早便预计如此,故而满月宴准备的酒菜也充足,邺城更是为了庆祝丰收而在统一的管理下沿着街道摆开了筵席,遥遥望过去,自曹府到邺城城门,当真是普天同庆的场面。曹操雄姿英发,径自向着怀抱孩子的洛真而来,抬首大笑道“快让我看看我这金孙!” 洛真木然将襁褓递出去,却望见曹操身后另一个激动不已的男人。 一年的劳苦征战,他似乎瘦了许多,白皙的皮肤暴晒风吹,镀上了一层暗金铠甲。微风吹起他鬓角的一缕碎发,露出那一双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双眼。 他对着洛真微微笑着,不顾众人瞩目,一伸手将洛真捞进怀里。耳边是他炙热的呼吸和轻声的呢喃。 “洛儿,我回来了。” 洛真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却是藏到了泥土里,灰扑扑的没了踪迹,以至于两人分开时,一点都察觉不到洛真落了泪。拥抱一如既往的温暖,洛真很像伸开手紧紧的把他也抱住,可是满脑子的思维都在打架。饶是精明如她,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想他,倒是被自己骗的团团转。 曹丕拦着洛真的肩膀,细细打量着。怀孕生了孩子,洛真的身体圆润了许多,却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曹丕低头吻了吻洛真眼角那一颗美人痣,这才接过曹操怀里的嘉树,笑着问一句“可取了名字?” 卞氏应声笑道,眼睛却是直直望向曹操道“还在等着将军回来取名,倒是甄夫人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唤作嘉树。” “嘉树。”曹丕伸手摸了摸嘉树的眉毛,大眼望小眼,嘉树毫无征兆的咧开嘴笑了起来。曹操满心欢喜,说道“既是长孙,便取名为叡,字元仲。” 卞氏马上接下话道“曹叡,真真是个好名字。” 满座宾客无不道好,曹丕却是不舍得放手,一直抱着嘉树逗弄,直到筵席开始,这才百般不舍的由着朝露接下,看着洛真她们一同隐没在容华香榭的院门中。 曹丕驻足原地,沉默良久。这次回来,拥抱洛真的时候,似乎感觉到她变了,又像是没变。如今的她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谁都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即便是他,也被搁在心房之外。 一番喜酒吃的酣畅!一统北方,霸业指日可待。长子长孙,曹丕这继承大位也是大势所趋。只是席间曹植来敬酒的时候,倒是让曹丕刮目相看。曹植一改往日的浪荡公子模样,变得中规中矩,言谈有度,甚至连酒都没有多喝。 曹操亦是惊讶,开口便问道“子建可是戒了酒?怎的不见醉模样?” 曹植微微一笑,挺直了脊梁,颇有几分像曹操年轻时的风姿,道一句“酒可解忧,却是逃避。堂堂七尺男儿,志在四方,怎能再逃避,借酒浇愁?” 这一番话透漏出两个意思,一个是自己以后不会再嗜酒,另一个便是‘志在四方’,向曹操表明,自己也想和曹丕一样,征战天下,成就霸业,而不是想着光复汉室。 曹操自然高兴,自己的儿子英才辈出,唯独曹植最像年轻时的自己,不免多了几分期待。如今这期待竟隐约着向着实现发展,曹操望了一眼曹丕,又看了看淡然微笑的曹植,心中欣喜的无以复加。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曹操与曹植对饮,将面前的酒一干而尽,曹植也不含糊,抚开袖子,落得美名。 卞氏看见此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两个日子如此优秀,是喜。可若是必有一争,那便是哀了。只是自古帝王,谁不是站在权利顶峰的孤独者,手中染得不乏亲兄弟的血。卞氏叹息一声,也想得开。 曹丕却是并不在意,左右这最高的位子一定是自己的,即便曹植想来争一争也没关系,自己肯定会留他一条命便是。但若是旁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怕是没人会如此对他与曹植了。 曹丕一扬手也将面前的酒干了,拍了拍曹植的肩膀没有言语。 大宴三天,世人皆知曹操将袁氏一族尽灭,一统北方,抱得长孙。与曹府的热闹想必,袁府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刘氏披头散发的跪在袁氏祠堂里,嘴里念念有词道“各位列祖列宗,请你们饶恕我,妾身定会以命为尚儿报仇,为袁氏一族赢回脸面……” 曹丕回了容华香榭,洛真从无神的状态迅速调整成了冰冷的模样。朝露看在眼里,心里却是高兴地。恐怕洛真也不知道,自从曹丕走了,她便安心养胎,整日无神。唯独曹丕回来,才会有了几丝冷意,才能有了些情绪。 这不得不说曹丕在洛真心中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尽管那位置有些尴尬难以捉摸。 甄尧和穆妙菡也来探望过洛真,见洛真照常吃喝,神色如常,并无异样还以为洛真是想通了,也便没有多言语。 可华佗却是一语中的道“丫头,你糊涂啊,如今你在局中,自然看不清楚,可等你看清楚了,也怕是晚了。” 洛真十分敬重华佗,此时也是苦笑不语。华佗见洛真心防如此之重,也便没了辙,叹一句道“也罢,曹将军罹患头疾,正要我与他在府中小住几日,为他诊治。你若愿意听我这个老生唠叨便来寻我,若是不愿,我住够几日便走。此行还要去许都看看,我那个药童在那成亲生了孩子,我也该去颐养天年了。” 华佗转身要走,洛真却忽然间开了口,声音凄厉道“不可!华大夫,你若是能走,立刻便离开这里,曹将军他……他……” 华佗见洛真解释不清楚便接话问道“他如何?莫不是他雄霸天下,还要对我一个老生使什么手段?” 洛真自是知道华佗结局,心中焦急却不知从何解释,只得道“他的头疾除了你还有旁人来治,身居高位之人皆心思叵测,喜怒无常,华大夫你应该比我清楚!” 华佗捋了捋胡须,微笑道“医者仁心,在我眼里没什么身居高位之人,只有病人。虽然我有三种人不治,可曹将军难得是个治世之奇才,在他的治理下,邺城百姓安居乐业。此等人,我有何理由弃他不顾?” 洛真哑然,这种时候任谁也看不出曹操的小人之心,他想要把华佗变成自己的私人医生,正抵触了华佗的原则。于是华佗公然抗命,被曹操关押至牢中,折磨而死…… 洛真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能怎么说服华佗,难道真的要把自己的身份表明?那样会给时空造成什么混乱,历史造成什么影响皆不可知。至少会被别人当成疯子无疑。 洛真不语,华佗再叹一句“洛儿,倒是你,早日看清吧。”说罢便健步如飞而去,洛真却登时便落了泪。 原来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历史终究是不变的。袁熙会死,华佗也会死。罢了,自己也不过还有几年便也回去了,离开这个伤心地。 这相隔着两千多年的岁月。 曹丕对待洛真仍是满心的呵护,自从生了孩子后,洛真半夜里梦魇的次数越来越少,枕下藏刀的习惯却是没有改变。曹丕仍旧每日如常,佯装不知拥她入眠,却是以礼相待,丝毫没有碰她。 万花楼老板大婚,对外声称娶得是一个流浪的孤女,洛真却知道那是袁绍的妾室苏冬雪。想着苏冬雪温婉的性子,倒也找到了好的归宿。与她一起的夏侯娴,却是在某一日早上,随曹丕一同来到了容华香榭。 第九章 离人曾肯入梦来 自从那日因着夏侯娴与曹丕的对话被洛真听见,也就此在曹丕和洛真之间架起了一道鸿沟。夏侯娴心里自是愧疚,也再无颜面去寻洛真。如今洛真产子,曹操的一举一动已是对这个孩子极为上心,曹丕怕有人对洛真不利,这才不得已,将夏侯娴以丫鬟的名义召进府里来。 曹丕知道洛真看到夏侯娴会更加抵触,可如今他宁愿她更恨他,也要保证她的安全。 经年未见,夏侯娴越加纤瘦,秋风萧瑟,更吹得夏侯娴形销骨立。洛真心中微动,却是轻笑一声“朝露,快看这是谁来了?” 朝露抱着嘉树出来的时候,听着洛真的笑声,当真以为是让洛真高兴的人,可看见低眸静立的夏侯娴的时候,朝露的脸色也变得尴尬起来。 朝露虽是不知洛真与曹丕和夏侯娴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却是知道夏侯娴是曹丕的人,洛真这一声笑,肯定不是真的在笑。 曹丕也不解释,转头对夏侯娴说道“你去吧,容华香榭的空房间许多,自领一间即可。” 夏侯娴闻言欠身行礼,对着洛真也恭敬地一拜,却是不语,头也未抬离开了主院。曹丕上前拉上洛真的手,垂眸问一句“洛儿,这么久了,你还是没能原谅我么?” 洛真静静立着,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扬起嘴角便是大笑,却是猝不及防间笑出了眼泪。 “原谅?曹丕,你既然想求得我的原谅,可是当真悔过,当初不该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害了袁熙?就算我原谅了你,又有谁能原谅我呢……” 两人静静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朝露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袁熙身死,是公子所害?所以洛真才如此决绝,像是炸了毛的刺猬? 嘉树忽然间大哭起来,三人这才从越发深沉的气氛里抽离出来。洛真的心本就沉沉痛着,如今听得嘉树的哭声,更是一个心急,喉咙辛甜呕出一口血来。 曹丕和朝露哄着嘉树,没看见洛真手帕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而洛真也是一个转身便将帕子沉入湖里,抚着胸口回了房间。 从此之后,夏侯娴却是没有出现在洛真眼前惹她不痛快,可朝露稍微留意便发现夏侯娴每时每刻都如同鬼魅一般,守护着洛真。在有人来容华香榭道贺,送礼的时候,她更是绷紧了弦死死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如此倒是省了朝露和洛真的不少心思。 秋高气爽,曹操被汉献帝封为丞相,大喜之余,决定登高望远,文武大比,首选便在铜雀台。 筵席名单各异,群臣将士皆在其列,甚至甄尧和蔡文姬也收到了请柬。卞氏又是少不得的操办,筵席之日又是名动北方。 筵席从台上摆到台下,众人依次而坐。洛真怀抱着嘉树与曹丕坐在仅次于曹操与卞氏的座位,对面便是曹植。依次下去,甄尧与穆妙菡已是排在百位之外。让洛真惊讶的是,蔡文姬却是坐在十位以内,由此可见曹操对蔡文姬的重视。 酒过三巡,曹操便率先开了口。 “今日来者皆是我的内亲之属,不必拘束。酒喝得酣畅,不若助兴,谁先来展示一番英姿?” 话落,侍卫们托拽着两排兵器架子到了台前,其中樱枪刀剑,分门别类,样式齐全。众人皆在推辞,独有曹丕起身拱手道“子桓愿击剑一示,恭祝父亲寿比春秋,大业即成。” 曹操微笑着捋了捋胡须,叫好道“桓儿深的我心,如此,也让众人看一看你击剑的武艺。” 曹丕在度拱手,昂首阔步来到台前。台下有一击剑能手见此也自报了姓名,上台取剑。两人站立取位,一声令下,便即刻出剑。 洛真向来不喜欢哗众取宠,如今曹丕首发,更是让她一时之间成了众人捆绑议论的对象。不免垂眸,与嘉树取乐,不去看曹丕。 虽是眼不看,可叫好声却是时刻穿透耳膜,落在洛真的心底。她一向知道曹丕武功极高,用剑亦是其中翘楚。更何况曹丕将来时登上帝位之人,如今在曹操面前确实应该多博些眼球。曹丕此举并无差错,反倒审时度势,巧用机会。这一点,袁熙与之相比便逊色许多。 朝露立在一旁,眼神随着曹丕剑起剑落而转动,不时嘟哝一句“好剑法!” 曹丕一向沉稳,工于心计。便是在击剑上也是转圜连击,将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曹丕连连得分,那人却已经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群臣叫好,曹操亦拍手称快,曹丕放下剑,缓缓踱步回到席间,却望见洛真连头都没抬,不由得有些失落,连嘴角的笑容都有些勉强。 席上又是各武将大展风采,除了曹丕外,最出彩的便是曹彰。少年力大,赤手空拳便将一众将士打倒在地。曹操禁不住喊道“此子是大将之才!” 卞氏更是得意,如此风采的儿子皆是她所出,只能惹得旁人艳羡的份。曹丕虽是时不时的拍手称快,可身旁的人却如冰雕一样,饶是多么热情都无法融化。不免局促,连如此美酒喝起来都已然没了滋味。 比武的风潮一过,便是文比。静默了许久的曹植登时便起了身,似乎比曹丕的反应还要热烈。 “父亲,子建有感而发。” 曹操对曹植颇有期待,挥手道“笔墨皆在。” 曹植挥毫拨墨,一蹴而就,丫鬟们将透亮的纸张抬起来时,众人的眼睛不禁被紧紧抓住。曹植的字如行云流水,美不胜收,再看字里行间,文采斐然。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曹操读罢,击掌三声道“此子文臣之才!”众人皆随声附和,曹丕和卞氏也是微微笑着,独曹植不悦,却未敢言语,径自落座,喝起酒来。 席间文臣不在少数,却有曹植如此一作,再没有人敢班门弄斧。曹操心中大喜,却也是叹息道“当初老师才华横溢,可惜却被王允狠心杀害,藏书四千余卷,是我年少时最喜读物。” 说罢,曹操转向蔡文姬道“如今老师的收藏,你可还保留着?” 蔡文姬悠然起身,来到台前,欠身行礼道“当初父亲留给我的书籍有四千余卷,但因为战乱流离失所,保存下来的很少,现在我能记下的,只有四百余篇。” 曹操惊讶之余,大喜说:“我派十个人陪夫人写下来,可以吗?” 蔡文姬微微一笑,摇头说:“男女授受不亲,给我纸笔,我一个人写给你就是。” 满座哗然,望向蔡文姬的眼神更是热切。不光是因着她父亲是汉朝的大文豪,便是曹操重金将她赎回这一点,便足以让众人重视。 一番寒暄,蔡文姬便退下了。洛真注意到她的穿着极为朴素,据说董祀那官该是个肥差,怎的不至于落魄如此。可转念一想,甄尧尚且不注重物欲,蔡邕亦是,蔡文姬也该是并非寻常女子,怎可那一般女子的眼光去考量? 甄尧亦是目光热切,两人的面容生的七八分相似,可男女有别,自是男人生的刚毅,女子生的柔美。但若是细细打量,仍是可以看出端倪。 天高日短,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太阳也隐进了云层里。曹操与众人环台绕行,台下是湍急的清漳河。众人微醺而行,谁也没有注意到洛真身边悄然出现的人影。 瞬息之间,那人大喊一声‘去死吧’,便将洛真与她怀抱里的嘉树一推而下。洛真只来得及将襁褓抛向曹丕,自己则如落叶一般撞向护栏。及腰高的阑干让洛真身形一顿,却是翻身向着河水中落下。 曹丕稳稳接住襁褓,可也就此错失了拉住洛真手臂的机会。朝露本能向前去捞洛真的身形,却被那人向后一推,只能看着洛真向着铜雀台下摔去。 刘氏不知道在哪里弄来的丫鬟衣服,此时张狂大笑“哈哈,你灭我袁氏一族,我杀你长孙,这买卖还算的清,至于剩下的,待你到了阴曹地府,去向本初赔罪!” 刘氏张狂的笑意,让众人愤怒到了极点,洛真的手腕在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便开始向着台下隐没,一寸一寸。 瞬息之间,便再也看不到丝毫影子。 绝望醍醐灌顶,曹丕哭喊道“洛儿!”朝露也放声大哭,嘉树在惊吓中也悲号不已。似乎,一切已成定局。 谁也没有看见,一个极快的影子紧随着洛真跳了下去,双脚勾住阑干,一个用力,将洛真急速甩向铜雀台,而她却因着相反的力道快速的向着河水中坠去。 一切落在洛真眼里都是慢动作一般,她眼见着雾蒙蒙的天和深不见底的河水相互兑换。那个消瘦却熟悉的身影便代替自己沉沉坠去,耳畔还有那一声几乎听不见的。 “请原谅他。” 第十章 横笛清浅袖满桃 夏侯娴如一只枯叶蝶,周身灰褐色的衣裳被逆转的河风吹得大作,猎猎作响。她的身形飘忽着,甚至随风而起,可终究还是沉入漆黑的河水,不见身影。 与涛涛清彰水相比,夏侯娴泛起的水花如昙花一现,迅速细微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唯有洛真后知后觉的哭喊声略显悲戚。 娴儿,你以命相救,最后还要我去原谅子桓么? 刘氏见此变故,狠厉着眼神,向着洛真再度推去,曹丕登时左手持剑刺穿了她的胸口。嘉树哇哇哭了起来,洛真回过头,笑的凉凉的。 那一瞬间,曹丕几乎以为洛真也要跳下高台,永诀生路。不禁高呼“洛儿,不要!” 却见洛真飘渺的笑意渐渐真实起来,她似乎喃喃自语,旁人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唯有朝露离得近些,霎时间随着洛真一同泪流满面。 “娴儿,其实我从来没有怪你。我也没有怪罪子桓,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怪自己不够强大。” 可真正的强大,是遭受过人生的不幸,但仍期待幸福。受到过别人的背叛,但仍勇敢去爱。看见过世间的丑恶,但仍付出善意。 最强大不是无畏赴死,也不是破坏,而是从黑暗和死地中坚信自己生命的向上,并为此不断努力。 这些道理,洛真不是不明白,反倒是不愿看清。如今夏侯娴用自己的生命给洛真换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洛真无法继续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不去面对自己。 洛真抬眸,望向曹丕的眼里已是释然“子桓,袁氏一族的灭亡是情理之中,我不过怨你亲手杀了袁熙罢了。想来战场上,鲜血与生命是最寻常不过的祭品,我,不该怪你。” 一时之间,城墙上的人皆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曹家还有如此秘辛,若是传出去必定是戏楼子里反复说道的好段子。 侍卫们赶快裹了刘氏的尸首下去,斑斑血迹沿着石缝落入清彰水,又是一场渺小的祭奠。 曹丕不顾众人目光,连日来沉在眸底的阴霾一点一点如大雾散尽。嘉树很快停止了哭声,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伸出手来向着洛真张开怀抱。 而曹丕也张开怀抱,微微笑着。 洛真扑到他坚实的臂膀中,声声念着。“给娴儿一个安静的葬礼。” 天空中一只寒鸦飞过,呱呱的声音使人心躁。众人对这场闹剧唏嘘着,继续迈动步伐随着曹操绕行孔雀台。刘氏的下场自不必说,曹操征战以来豢养战俘家属无数,皆是优厚待遇。可刘氏却不识好歹,妄图行刺于曹操长孙,众人谴责刘氏的同时,不免对曹操又是一番称颂。 卞氏心疼嘉树,迈步过来将嘉树揽在怀里,瞧见曹丕与洛真紧紧相握的手,心里却不是滋味。 自己的儿子在这个女人面前受尽了委屈,为了她据理力争要以正妻的身份迎她入门,甚至违背自己的意思也那么坚定。可这个女人却是冷冷淡淡,若不是看在她怀着身孕,自己怎么能压得住这一口气。 罢了,如今长孙位置已定,总算是守的云开见月明。只要那个女人别再使什么性子,日后扶持她荣登大位,也不是不可以。 卞氏眼神一转,变得柔和起来,抱着嘉树去往一旁。朝露更是喜极而泣,看着洛真依偎在曹丕怀里,总算寻回了当初千阙阁那番缠绵的影子。 曹操似乎见惯了这种刺杀的场面,如蚂蚁落肩,轻轻拂掉便是。倒是曹植意味深长的看着那一方从血色和滔天的黑色河水里走出来的缠绵影子。不知道是该为曹丕的深情感到庆幸,还是为两人将来的路感到遗憾。 容华香榭的烛火似乎格外明亮些,一对缠绵的人影羡煞旁人。嘉树知趣的呼呼酣睡着,朝露也羞红着脸不去听那床榻间的动静。 次日又是大好的天气,天高云阔。 曹操邀众人同去观赏江东送来的大象。其中彩儿和仓舒赫然在列。洛真这才想起来,昨日倒是不见彩儿与仓舒,难道是仓舒的身体又犯了病?心中想着便要向彩儿走去,却见彩儿和仓舒携手越过队列向自己而来。 低眸向着子桓行礼,彩儿似乎对子桓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惧意。曹丕也不打扰她与洛真说话,便俯在洛真耳边言语几句,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柔。洛真目送着他向着一众大臣的队列走去,半响才脸颊微红拉住仓舒的手,关切问道“仓舒可是不舒服,昨日怎的不见你去铜雀台?” 仓舒微微笑着,苍白的面色难得有了生机。声音脆脆的,似是山涧西泉。“劳甄夫人挂念,仓舒身体无恙,昨日贪睡起的晚了,母亲又素来不喜喧闹,故此便没去赴宴。” 不喜喧闹?洛真记忆里那个叽叽喳喳活泼好动的彩儿,现在居然不喜喧闹。打眼望去,如今的彩儿着一身素淡颜色,眉目间皆是淡然的痕迹,与洛真印象里的那个彩儿大相径庭。 彩儿拢了拢眉间的碎发,淡淡笑道“仓舒的身体日见好转,甄夫人确实不必再费心了,倒是听说今日有大象,仓舒这才起了心思,想来凑些热闹。” 洛真握着仓舒柔柔的手,轻快笑道“那我们可要快些,才能走到近处瞧一瞧。” 仓舒应一声,便与洛真疾步走着,彩儿随后跟着,一会一个惊呼‘仓舒慢些!’可两人一心要走到队伍前面,自然顾不得彩儿呼喊,一直到卞氏身后才停下。 凡是有大场面,卞氏都要把嘉树接过去,亲自抱着,倒也省了洛真的心思。仓舒指着嘉树悄声问道“甄夫人,那是嘉树么?” 洛真满是笑意,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道“是呢。” “模样生的可爱,将来定是不输给子桓哥哥的英姿。”仓舒眼神微动,全是真诚。 大象由专人照看,圈养在江边丛林中。众人围观之下,连连惊叹。曹操突发奇想问道“谁能称出这大象的重量来?我将重重有赏!” 几位老臣互相吹胡子瞪眼,终是得出一个结论:造一杆巨称,众人协力称出其重。 曹操不悦的拂了拂袖子,“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么?” 众人皆噤声不语,仓舒却是怯生生的答道“父亲,仓舒有个好办法!” 洛真微微笑着,看着那个勇敢的,聪慧的人影从人群中走出去。迎上那个看着他一脸慈祥的曹操,仓舒指了指江边一艘小船道。“将大象赶到船上,记录下水淹没船的位置,另寻石块装船,一直到同样位置,称石头重量便可知大象重量。” 曹操大笑,抚摸着仓舒的头道“好好好!仓舒当真是天资聪颖!来人呐,赏十金!” 十金,是普通官员一整年的俸禄。众人眼热的同时,也才注意到这个曹操年幼的儿子耀眼的智慧。 曹丕亦是拍手称好,虽然他不喜欢彩儿,但是对于这个安静的孩子,他很难恨屋及乌,也对他有什么讨厌的情绪。或许是知道当年仓舒曾与洛真有着难解的渊源,又或许是因为他天生病骨,惹人怜爱。总之明里暗里,曹丕都给予仓舒不少的关爱。 所以尽管彩儿对曹丕心生惧意,仓舒仍旧喜爱这个大哥哥。 于是从这一天起,仓舒开始走到世人的眼前来。曹操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更加重视,甚至比当初放在曹丕和曹植身上的关心更甚。 隐隐有人猜度,或许曹操想要将仓舒培植起来,与曹丕曹植分庭抗礼。卞氏闻此传言却是悠然一笑,置之不理。 夏侯娴的丧事办的利落,洛真亲手收拾夏侯娴的遗物,却并未发现什么值钱的玩意。曹丕沉默了半响,开口说道“夏侯娴在夏侯一族,不是被重视的人,这些遗物,我们留着便好,不必送去夏侯一府,招惹伤心处。” 洛真点了点头,将夏侯娴的衣裳收拾的齐整。“这间房子留给她吧,容华香榭房屋甚多,不缺这一处。”两人商量着,又把话题扯向别处。 如今曹操定居邺城,曹丕几乎没有去许都的机会。洛真还惦记着千阙阁里那个说话声音像铜铃一般的铃儿,她帮她隐瞒避子汤的事实,却又知恩图报,是个让人心生怜爱的姑娘。 “千阙阁里的人都安置好了?那个铃儿你可有印象,若是方便的话,不若将她带来邺城。如今曹府里,除了朝露,其余的人我也用着不放心。” 洛真如是说,却恍惚间瞧见曹丕微动的神色,瞬间恢复如常,微微笑道“好啊,我尽快给你安排。” 可这个尽快却一直拖到了很久之后,才带回了一个消息。 铃儿与人私奔,不见踪迹。曹丕徐徐喝着茶,淡淡道“你不必伤心,我千阙阁的人都是自由的,如今她去寻她的幸福,我们该替她高兴才是。我另外从千阙阁寻了两个丫鬟和侍卫,听从你的调度。” 洛真心中的一根弦,倏忽间崩裂。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可看见曹丕平静的脸,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四个蒙面的人走进来,依次行礼。洛真略一打眼,却望着那个侍卫怔住了,那一双弯弯的桃花眼。 是袁熙! 第十一章 长恨朝朝谁人听 仿若南柯一梦,回到十岁那年,那个翩翩公子,从一众窈窕有致的小姐中,只盯着她这颗干瘪的豆芽菜看。那时候洛真不知道,她会嫁给他,甚至慢慢将他放进心里。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她并没有将他从历史长河的命定轨迹中脱离,仍旧落得身死的下场。 可面前那个蒙面的侍卫又是谁?身形如风,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弯弯的眉眼。 洛真没稳住身形,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望向那个人影。朝露不知所以,慌忙扶住洛真问一句“夫人,你怎么了?” 洛真眸中含水轻声说一句“两位侍卫与丫鬟此后便留在我容华香榭,听从朝露的吩咐即可。” 四人行礼道一句“是。” 洛真的眼睛始终落在那个人身上,却见他眼中没有丝毫感情,似乎对洛真的吩咐言听计从。洛真苦笑着摇摇头,是了,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曹丕亦是注意到了洛真的异常,心生疑窦。几步上前将洛真一直望着的那位侍卫面上的纱巾一摘而下,眸中精光一闪,却很快黯淡下去。 朝露闻听声响转过头来,却望见那位侍卫的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除却眉眼处,从鼻子至脖颈皆是深深浅浅的刀痕,烫疤,让人一见便心生怖意。洛真也不禁皱眉,这眉眼虽是相似,可面容已经分辨不清,大抵不是袁熙了。 曹丕却还是不放过,将面纱放进那侍卫手里,开口说道“你们本是死囚犯,在我千阙阁才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如今我看中你们心思通透,身手矫健,故才安排到夫人身边悉心照料。” 说着,曹丕隐约向着那个满是疤痕的脸靠近,缓缓说道“你们可要竭尽全力,保护好夫人和小公子的安全。” 那人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面容的可怖,平静拱手说道“奴才在千阙阁多年,承蒙庇佑,定会报答公子,保护夫人和小公子不受伤害,还请公子放心。” 若说洛真对这人是袁熙还怀有几分猜测,却在听到这沙哑的如同磨砺在石墨间的声音而赶到彻底绝望了。袁熙丰神如玉,眉眼开遍桃花,声音如泉水。又怎么会是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卑微得模样? 曹丕满意的点了点头,朝露便领着人下去了。洛真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心神仍是伤感沉寂。曹丕虽是不语,却坐在洛真身旁,握住她冰冷的手。 像是在暗示她,又像是催眠。他说道“都过去了,洛儿,这是我们新的生活。” 那年秋天很快便过去,洛真素日里便是照料嘉树,等候曹丕自军营归来,郎情妾意,生活虽然平淡却并不平凡。新来的两个丫鬟因蒙面的缘故,不与其余卞氏安排的丫鬟凑做一堆,反倒特立独行,颇有些潇洒的意味。至于那两个侍卫,守在容华香榭院门,或是四处巡逻,尽职尽守。 临近冬日,仓舒的身体又出现了轻微的寒症。彩儿按照张仲景留下的药方给仓舒调养,倒也控制的住。洛真去探望过他几次,也觉得仓舒日见好转,便放下心来。 恰逢华佗前来容华香榭辞行,洛真有些意外之喜,赶忙出口试探道“老先生深的丞相和卞夫人尊敬,怎的不在曹府多呆些时日……丞相没有挽留你么?” 华佗还是那副慈祥的面容,笑的豁达,道一句“你这丫头,我早便说过了,曹丞相不是那等跋扈之徒,我若想离去,他难道要强人所难不成?我这老头子,只适合生养在山野老林,与清风为伴,吃不惯这大鱼大肉,官家米粟。” 洛真心有戚戚,笑问道“老先生此后有何打算?” 华佗捋了捋胡须,嘴角含笑。“我听闻许都有一后生,姓张名仲景,正在编写古籍,此去大约要去与他一会。若是有缘,自是把老生一身绝学尽托付与他,青册留记,造福苍生。” 洛真不知道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究竟是否有华佗的真传,可既然历史上没有提及,大约华佗如今的谋划皆未得偿所愿。 华佗见洛真叹息,敲了敲她的头。“年纪轻轻的,为何要唉声叹气?” 洛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眸子,开口便道“老先生,你快些走,不论是去许都还是别处,都不要再回来了。” 华佗见洛真如此认真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混乱,无奈的叹息道“好好,小辈总是嫌弃我老头子碍事,我这便走,只怕是这辈子不能再见了。” 一番话说的洛真泣泪连连,却不敢抬眸,生怕露出破绽。华佗怪她不识礼数,不念旧情,她都不在乎。只要他能快点离开这里,都可以。 华佗话音未落,便见一侍卫挥开风雪,踏入堂前,拱手行礼道“甄夫人,丞相头疾突发,急唤华先生去诊视,寻遍了曹府,好在华先生还未走,请这便随我去吧。” 洛真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一句,还是晚了。 华佗不明所以,皱眉寻思道“不可能啊,丞相身体康泰,短时间内不可能犯头疾……罢了,我随你去看看吧。” 华佗起身便走,洛真亦是随着他们二人疾步的身影跟了出去,擦去眼角的泪水,喊一句“老先生。” 华佗回首,瞧见洛真笑道“刚才我是逗你呢,你这丫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为我考虑。放心吧,我先去给丞相问诊,一会若是来得及,再来与你叙话。” 他撑开一纸斗笠,走进风雪里,可洛真却知道,他走进的,是毫无生机的杀局。 曹操谋划着一举消灭高干的势力,拿下并州,故而寒冬腊月里仍是在军营里筹谋良策,招致头疾发作。 自然,这是对外的说法。实则并州弹丸之地,哪费得那么多思虑去取?实则行转圜之计,将华佗这一世名医留作自己的私人医生。华佗自然不允,慷慨直言惹得曹操大怒,将华佗下狱。 曹丕将这个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洛真早已经预料到,只是亲耳再听一遍,又是一番折磨。 曹丕知道华佗与洛真的交情,安慰道“父亲爱惜华先生的医术,想收为己用,将来荣华富贵自不必提,便是将他的声望延绵古今,也并非不可能。” 曹丕本意是想要让洛真明白,曹操不舍得杀华佗,将他下狱不过是气愤之举。可此言一出,却让洛真登时便蹙起了眉。 “老先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他志在百姓,看在丞相亦是雄韬伟略,治世之才,为他看病已是破例。可是丞相却以霸权将他桎梏,还施以所谓的恩惠。子桓……难道你也是这样的人?” 曹丕知道此时洛真正在怒火顶峰,不与她争执,一手将眼圈红红的洛真便揽入怀中。轻声哄着“不要着急,明天我就去探探风声,至于关押华先生的牢狱,我也会派人去安排,不会让他吃苦头。” 洛真没有挣扎,自己的情绪不该发泄到同样是好心的子桓身上。可子桓那里知道,华佗这一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曹操盛怒,曹丕即使再费尽心思也没办法将华佗救出,如今之计只能等。洛真去看望过华佗,看到华佗在牢狱里也荣光华发,便总算放心了一些。 如果曹操仍就不改变,洛真几乎想要劝华佗就势而为,忍一时风平浪静,来日逃走的机会更多。可还未开口,洛真便几乎已经知道了结局。 华佗已然耄耋之年,看惯了这世间虚伪,自己是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本心,便是半分脏污也不容许。洛真离开牢狱的时候,只能期盼等时间变迭,曹操和华佗之中,有一个人能柔软下来。 正月,曹操亲率大军拿下并州,斩高干。邺城又是一番庆贺,洛真也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人,郭嬛。 郭嬛是邺城的常客,曹操看中郭永,自然给他特赦令,进出邺城不需报秉。郭永感恩戴德的同时,也在揣度曹操的心思。究竟这势在必行的联姻,曹操要将郭嬛指给何人,卞氏要将郭嬛指给何人,而郭嬛自己又会怎样选择? 郭永摸了摸胡须,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郭嬛工于心计,行为谨慎,若是男二,不输当今英雄分毫,即便是女子,也该嫁给这天地间的上位者。对自己的这个女儿,他有时候也会捉摸不透。 如今曹丕形势大好,她却偏偏去招惹一个酒囊饭袋,虽然曹植才华横溢,在这个乱世沙场终究如昙花一现,惊艳罢了,并无用武之地。招惹也就罢了,既然曹植奋发图强,向她求亲,可郭嬛却又拒人千里。 郭永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究竟如何打算,很多时候,自己是在听从这个女儿的。曹丕或者曹植,她嫁谁,自己必定便成为谁的一方势力。这已是明眼人都看得清的道理。 洛真四方打探之下,也是看出了其中端倪。郭嬛来曹府做客,卞氏热情招待,甚至招呼曹丕和曹植去往正堂叙话,其中意思已是明显。 第十二章 美人容颜倾天下 正堂里一派其乐融融,曹丕与曹植分坐两端,目光相交竟是几分生疏。 那时候洛真与曹丕之间正是最锐不可解的尴尬境地,曹丕自然没心思注意到曹植与郭嬛之间细小的恩怨,也不知道此时卞氏的心思为何。 而卞氏那日与曹植的一番谈话,也相当于默许了曹植与曹丕公平竞争,无论是郭嬛,还是继承之位。 须臾之间,曹丕已经看出些意味,开口试探道“母亲,今日来的是哪家的小姐?可还有旁人?” 卞氏微微笑道“你还没见过,是南阳太守郭永的女儿,生的极美,仪态端庄。” 一句话未完,曹丕便知道这是一场相亲。南阳的位置极为重要,曹操对待郭永亦是座上之宾。而对于曹丕或者曹植来说,谁能娶得郭嬛,便多了一股强势的力量。 曹丕抿了抿唇,起身行礼道“母亲,孩儿忽然想起军营还有军务要处理,便先过去了。”说罢转身便要走,却听得卞氏一声怒喝“慢着!” 卞氏很少愤怒,也很少有能让她将愤怒表现出来的人。可面对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一步一步从底层爬上巅峰的女儿,卞氏有说不出来的疼惜和爱护。如今见曹丕丝毫不领情,甚至连大业也不顾了,她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子桓!甄洛如今要悉心照顾嘉树,自然没办法顾及你。你应该,与郭家小姐一见!” 字字珠玑,重重落在曹丕心间。饶是他不愿,却也无法再反抗生母的安排。甚至他自己心底也有些松动,只要娶得郭嬛,继承之位,便几乎毫无悬念…… 曹植看着曹丕缓缓坐回位置上,不禁冷笑一声,神态淡然道“母亲,我与郭小姐私下里也有往来,相谈甚欢。少顷,郭小姐若是坐到我身边的位置,可莫要怪罪她。” 这话显然是在提醒卞氏当初答允曹植的事,同时也在炫耀自己与郭嬛不菲的交情。 果然,卞氏的脸色变了变,望向曹丕的眼神又紧迫几分,却是貌似无意挥手道“郭嬛愿意坐在哪边皆可,年轻人的谈话,不必拘谨。” 这话一出似乎并不在意,可刚才是谁非要曹丕留下,明示暗示皆要促成这桩婚事?曹植自是知道卞氏偏爱曹丕,能答应自己可以求娶郭嬛已是割爱之举。 卞氏话音刚落,便见正堂门口那娉婷的身影缓缓而来。 郭嬛头梳一如意飞花髻,配以数朵宝石花,身着云锦蔷色上裳,露出脖项间一片细腻柔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晕晕生辉。下着月色宫裙,偏以小颗红晶三两妆点在褶皱处,端得是花团锦簇、赏心悦目。 此等姿色与名动一时的甄洛也不相上下,不过甄洛不为寻常人所见故而神秘,郭嬛却是在近年来频频出入于众人的视野里,少了几分距离感。而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高低评判。 郭嬛向着寂寂空庭望去,一眼便望见了那个身穿华服,面容精致的少年。他静静坐着,却不坐的端正,总是歪斜着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可是他的心里对待事物,却是比任何人都认真。 郭嬛仍然记得那年冬天,两人万花楼里开怀畅饮,他掌心滚烫的热度,和他话语间喷吐在她颈间的气息。 可惜…… 郭嬛低眸转而看向曹丕,那是一种少年霸主的气势,周身散发着凌冽的气场,星眉剑目,薄唇微抿,情绪显然不佳。是因为我么?郭嬛悠然一笑,欠身行礼道“见过卞夫人,大公子,三公子。” 卞氏似乎极熟络的随意道“嬛儿随意寻一处落座吧,你们年纪相仿,皆不必拘束。” 郭嬛应声,却也知道卞氏这是在试探自己。登时向着曹植望了几眼,那一方看似浑不在意的身影此时也已经紧张起来。郭嬛笑道“我与三公子既然已经熟识,自然不必再多做靠近。倒是初见大公子,不若就坐在大公子这一侧吧。” 曹丕虽是不悦,却也丝毫不失礼,起身抚开袖子道“郭小姐请坐。” 待郭嬛坐正,曹丕也返回座位,却是目不斜视,直直望着面前酒樽上的花纹,似乎对郭嬛丝毫不感兴趣。 曹植却是眼底跳动着海水和火焰,心里更是烦躁,面上俨然一派云淡风起,一扬手,一杯酒便见了底。 卞氏打开了话题,眼中尽是慈祥的笑意“嬛儿这次要在邺城逗留几日?” 郭嬛微微颔首道“短则三日,长则半月,还未定。” 卞氏欣喜道“既然如此便留在我曹府里,驿站里冷,怕你不习惯。”还未待郭嬛答应,卞氏便唤来丫鬟吩咐下去,将郭嬛的住处已然安排妥帖。 郭嬛见此已经不能拒绝,只好含笑谢过。 曹丕仍然一言不发的模样,卞氏暗中瞪了他一眼,曹丕也干脆当做没看见。曹植却是忽然间坐正了身子,轻轻开口道“郭小姐还欠我一顿酒钱。” 万花楼那次相遇,本是郭嬛的房间,却是她先走的,让曹植结的账。寻常的小事,曹植此时提出来,不过是能对卞氏和曹丕宣示些什么,也为了渲染本来若有似无的关系。 卞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曹丕不主动,曹植又是一心求娶郭嬛,若真是两人郎情妾意,也不好拆开两人,便白白的少了这么一分助力! 卞氏不是不相信曹植能继承曹操爵位,完成霸业,只是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部耗费在曹丕身上,自然希望万无一失。即便曹植才华横溢,曹操亦时常侧目,可终究大势还是落在曹丕身上无疑。 若郭嬛嫁给曹植,曹植似乎亦有雄心,不免与曹丕之间要争权夺势。两虎相争,唯独怕的便是被旁人钻了空子。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卞氏只希望郭嬛能嫁给曹丕,所谓平分秋色,不若一枝独秀。 此时郭嬛的态度尤为重要。卞氏不禁绷住了呼吸,听得郭嬛轻轻笑道“许久之前的事了,三公子难不成生了副女子心肠,这等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一番谈笑,轻易化解了暧昧又尴尬的气息。卞氏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郭嬛似乎对曹植并不怎么上心。 曹丕仍旧对一切充耳不闻,且不论他心中只有洛真一人,若是娶了郭嬛难免又惹得兄弟反目。即便对大业有帮助又如何? 曹植则霎时间面色黯淡,又是一杯酒下肚,不去看那个笑的灿烂的身影。那个一直萦绕在他心间久久不去的身影。曹植纵情烟花柳巷,文人骚客皆行为放荡。即便像甄洛二乔如此绝色少见,可曹植身边从来不缺少女人。 无情之人似有情,专情之人似多情。越是放荡不羁的人,越是会死心塌地的爱一个人。曹植像是中邪一般,偏偏对那个屡屡将他拒之门外的人念念不忘。午夜梦回,他仍然记得她耳垂上圆润的弧度,和长而纤细的睫毛,忽闪忽闪,落在他的心里。 可是为什么,她总是捉摸不透?曹植干脆也学着曹丕一样不语,正堂里瞬间空荡起来。卞氏念着郭嬛路途疲惫早些回去歇息,实则也为解除这般尴尬。 郭嬛更是看得明白,顺从的按照卞氏安排跟着丫鬟去往了客房。曹丕如蒙大赦,起身拱手道“母亲,郭小姐既然走了,我这便也赶忙去往军营才是。” 卞氏无奈的挥手“去吧。” 曹丕脚步轻快,几步便不见了身影。曹植微微笑道“母亲,若是郭嬛最后在我和哥哥之间谁都没选呢?” 卞氏如今也看不清了,听到曹植如此假设叹息道“可惜了郭家的势力,若是郭嬛不准备嫁给桓儿,便指给丞相麾下谋士子嗣,但也得是扶持桓儿的。” 曹植早便想到卞氏如此说法,暗暗道一句:没有那么多如果,这个女人一定会来到我身边。 曹丕出了正堂,压根没去军营反而拐弯回了容华香榭,洛真正在看着嘉树学翻身,憨憨的模样惹得满院皆是笑声。曹丕进屋的时候,洛真瞥了他一眼,酸溜溜道“大公子,敢问相亲结果如何?” 相亲?曹丕微微皱眉,虽是不解这字面意思却是知道洛真指的郭嬛一事,不禁苦笑道“郭小姐仙姿卓越,我等凡人难以入眼。” 洛真扑哧一笑,继续问道“当初牛郎便是偷了七仙女的衣服,强行逼迫她与自己成亲的。大公子既然有心,怎么愁拐不到一个仙子?” 曹丕也忍俊不禁,刮了一下洛真的鼻子笑道“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好好地传说被你说的如此不堪,看来嘉树不能让你带了,不然长大非学坏了不可。” 洛真扯着曹丕的袖子,冷冷笑道“不要转移话题,母亲是不是让你娶那个南阳太守的女儿,该是有很大的好处。” 曹丕望进洛真的眼,倏忽间认真道“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堂堂高位,我也宁可不要。什么雄心壮志,在遇见你之后都消失不见了。所以,你要记得,无论我做什么,全部都是为了你……” 第十三章 一怀愁绪几离索 郭嬛居住的客房距离落英院不过百米,倒是给曹植留了方便。 夜色起,冬末的天气处处肃杀,郭嬛卧在床上没有睡意。外室里丫鬟已然响起轻微的鼾声,郭嬛默默算着,今日一见,曹植已然有意欲与曹丕争锋,可是两人情谊如此坚固,将来如何能兄弟相残,七步成诗? 窗外人影一闪而过,郭嬛登时便披上衣服躲到了门后,彻骨的冷意从地面沿着郭嬛裸露的脚背传到四肢百骸,郭嬛却是丝毫未觉,她的耳朵贴近了门边,细细听着门外那人的脚步声。 脚步虽轻,却是中气不足,该是不会武功的人。 待那人到了门边,刚推开门,郭嬛便先发制人,一只玉足向着那人脸上踢去。 砰!脚尖似乎碰到一处坚硬的东西,郭嬛以为贼人是早有防备,转身再一脚,心里笑道,这下总该中招了!直到瞧见那一身华服应声倒地,鼻子哗哗淌出两条血迹……曹植!郭嬛怔了几秒,继而赶快喊醒睡得正香的丫鬟把曹植扶到自己床上。 几张帕子都掩不住曹植鼻间的血迹,同时曹植也陷入了昏迷。郭嬛手脚利落,抬起曹植的颈部,使他微仰着头,可是涌出的鼻血仍然止不住。丫鬟睡得半梦半醒间,如今却是吓得精神了不少,惊慌道“三公子这是怎么了?” 郭嬛不语,迅速命令道“我一会再解释,你先继续换帕子,给他止血。”郭嬛一边说着,一边使劲的掐曹植的人中,直掐的泛紫,却仍然不见曹植清醒的迹象。 难不成只能给这货人工呼吸不成?郭嬛抿了抿唇,慢慢拨开曹植纤薄的唇,自己也迅速弯下身去堵住他的唇,呼吸之间给他的口腔里度气琥珀之剑全文阅读。 身边的小丫鬟大惊道“小姐,你在做什么?” 郭嬛不理会面色羞红又窘迫的小丫鬟,自顾自的继续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可几十次人工呼吸下去,死人也该救活了吧?郭嬛深呼一口气,却瞥见曹植面颊上异样的潮红。 登时狠狠的掐了曹植一把,听得他嗷呜一声直起身来,手则顺势捂住鼻子上一大堆的帕子,轻声喊道“我真的刚刚才醒……” 鬼才信,郭嬛素手一抬,指向门边“你走。” “我不走”曹植可怜巴巴的望着郭嬛鼻血刚刚止住,鼻梁骨隐隐作痛,不知道郭嬛这连环踢是不是把骨头也踢断了,曹植却也想趁着这个契机耍无赖,目光流转间蒙上淡淡的哀愁。 郭嬛不为所动,素白的脚此时才感到酥酥麻麻的阵痛,已是隐约有些泛红。曹植也瞧见了月光下那一双玉足,登时便痛快的下了床,郭嬛以为他要离去,却没想到曹植一个转身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 曹植如谪仙一般,透着月华,含情脉脉道“女孩子,无论何时都要爱惜自己,这么冷的天,冻坏了脚,我可是要心疼的。”这话半真半假,曹植话语间的风流更是让人直接忽略他捧起的真心。 曹植也不放手,静静与郭嬛对视着。却见郭嬛冷笑一声,一拳向着他的鼻尖挥去,吓得曹植连忙将郭嬛稳稳放下,捂着鼻子倒退两步“你要谋杀亲夫!” 郭嬛拉过被子盖住双脚,这本是那个时代最注重的礼仪,如今曹植与她皆不觉得失礼,注意力早在别处。郭嬛不悦道“三更半夜你来我房门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曹植摸了摸鼻尖,满不在乎道“自然是亲自为郭大小姐你守夜。虽然你不念旧情,我却是不能忘。” 不能忘。曹植瞬间敛了眸色,唇间的触感仍在。早在郭嬛给他掐人中的时候他便醒来了,不愿意睁眼,是因为想多留一会罢了。却不料想还有意外之喜。 郭嬛见曹植笑的淫荡,也瞬间想到了刚刚的亲密之举,开口道“三公子若是再不走,我明日便该去告知众人,有一色狼偷窥我,被我重伤了鼻子……届时,他们只需试探便知这人是谁了。” 曹植没想到郭嬛竟会出言威胁,连连摆手“大小姐,我这就走。”说着,便拂开袖子向着门外走去,步履轻快,似乎心情也丝丝喜悦。 郭嬛咬了咬唇角,他占了便宜,自然开心。见曹植没了身影,才拿起细软里一个小小的瓶子扔到丫鬟手里“明日给那个色狼送去,早晚涂抹鼻梁,几日便好。” 说罢,郭嬛便自顾自的侧卧到一边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倒是留下丫鬟一脸迷茫,不知道自家小姐明明对三公子冷淡至极,怎的还送他这上好的跌打药膏? 曹植才是无妄之灾,明明是深夜无眠便想要去四处走走,却不自觉地走到了郭嬛的院子里,更是大胆的想要进去看看她睡了没有,若是没睡,正好一起喝一壶……揉了揉疼痛的鼻尖,再看看手边那个郭嬛贴身丫鬟送来的药瓶子,曹植却是偷笑了起来。 至少,他不是没有机会。 此后郭嬛在曹府的这几日,曹植更是像是苍蝇一样紧紧围着,曹丕则奉卞氏之命也随同郭嬛四处游玩,却始终不言语,充当了侍卫的角色。 郭嬛则是看起来对曹丕更具兴趣,无论曹植扯出什么话题,她总能借机扯到曹丕身上,却总是被曹植半路拦回去,如此转圜,倒也生出一番情趣。 朝露见曹丕整日与郭嬛同游,也是看出了其中的意思,虽然有曹植陪同,可她觉得郭嬛志在曹丕,便如临大敌般提醒洛真。洛真却是淡淡笑道“子桓不会的。” 朝露忽然间便明白了洛真与曹丕之间那种默契,如同沁在骨子里,生生世世都分不开重生电子帝国全文阅读。若是分开,又将是多么剥皮拆骨的痛楚。 一晃七天便过,已是寒冬。很快郭嬛便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让人意外的是郭嬛在走之前竟亲自来拜访洛真。 两人早便有些交集,如今见面也不生分,天南地北的说开,相见恨晚一般。郭嬛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给嘉树买了许多集市上的小玩意,哄得嘉树也满是开怀。洛真微笑道“每每我也想给嘉树买这些小玩意的时候,子桓总说玩物丧志,半点也不许。如今你带来的,我可要好好藏起来不能叫他发现。” 郭嬛惊讶一番随即笑道“大公子竟是如此细致之人,怕也是对嘉树寄予了厚望,将来必定是人上人!夫人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洛真喃喃自语“确实是好福气。”可望见郭嬛无可挑剔的精致妆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质,再加上那举足轻重的家庭背景,如此女人,夫复何求? 那是第一次,洛真忽然觉得自惭形秽。自己在这表面和平的深宅里安稳度日,靠的不过是他的宠爱,若是有一天,他真的爱上别人…… 洛真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再抬眼,落在郭嬛眼中又是一番打量。郭嬛似是随口说着“邺城极好,唯独冬天冷了些,我倒是过不惯。” 洛真也随口答着“郭小姐挑好的时节来便好,难道是要准备常住邺城?嫁到这北方来?” 家常般的叙话顿时因着这两句而变了气氛,郭嬛若有似无的笑着“世事难料,也许我还会嫁到这府里,与夫人作伴呢。” “一如宅门深似海。”洛真眼神凛冽些许,嘴角仍是笑意“郭小姐可是要好好思量。” 郭嬛掩唇笑道“我记下了,天色已晚,明日启程,我这便不叨扰了。” 洛真也不挽留,只回了句“待郭小姐下次来,还要来我这里叙话才是。” 郭嬛继续应着,向着院外走去,她的身影刚刚隐没,曹丕便一步三小心的走了进来,望着郭嬛离开的方向像是望着一个怪物道“她走了?” 洛真撇了撇嘴“怎么?你还惦记着呢?” 虽是这么问着,洛真却知道曹丕早便自军营回来了,不过是瞧见郭嬛在屋子里,没有进来,反倒躲在院外,待郭嬛走了才现身。 看着子桓冻得发红的手,洛真有些心疼,叹一口气,将他的手塞到自己手里“你是不是傻,就在院外干站着?不会去别处取暖,过一会再回来?” 曹丕呆呆笑着“我怕她说什么话惹得你不开心,才守在门口,准备第一时间来与你说话。” 洛真继续撇嘴“为她说好话?你们两个究竟有什么猫腻?” 朝露实在受不了两人另类的腻歪方式,清了清嗓子道“公子,夫人,外面冷,里面请。” 曹丕给了朝露一个赞赏的眼神,洛真却是点了点朝露的鼻尖道“鬼灵精,早晚把你卖到别人家做小媳妇去!” 朝露吐了吐舌头,放下了厚重的门帘。 那一夜飘起了雪,各个院子里无眠的人甚多,卞氏听闻郭嬛探望洛真,心中大喜,念叨着“好事将近”。大约是把郭嬛如此行为当做对洛真的讨好,意在嫁给曹丕。 而曹操确实愤怒的对华佗起了杀意,他屡次三番用尽手段欲收华佗为己用,可他却不识好歹,在狱中关了许久仍是想不开,反倒传出一些难听的歌谣辱骂自己! 第十四章 寒夜坐等清晨 华佗在牢狱中得到曹丕的照拂,可说到底却也不能不对曹操心生怨恨,如今曹操逼迫越紧,华佗自知或许自己真的如洛真预料那般,在劫难逃。可纵使受尽千般苦楚,也要守得住一生清明。 郭嬛静悄悄地走了,虽是没有明确表示究竟对谁有意,却是在旁人眼里,早便与曹丕算作一对,尤其在她看望过洛真之后。 曹植不以为然,曹丕对洛真的情谊,他在许都千阙阁便可见一斑,如今积年日久,他们之间的感情百转千回,已是坚不可摧,除非他们自己,旁人是无法插足而入的。这一点任谁都看得清楚,即便是郭嬛也该知难而退。 在此之后,郭嬛频频来往于曹府,卞氏自是欢迎,却也不免心生疑窦,因为郭嬛仍是未明确表示究竟她对谁有意。曹丕总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曹植一如既往的热情,三人看起来倒是格外像如今的言情剧。 可越是无限的期许,在结局到来的那一刻越是失望。 洛真是个理科生,对于东汉末年这些著名人物的生平和大事件还能知道些许,确实不知道郭嬛究竟是谁,而她又嫁给了谁。只是如今岁月静好,嘉树快乐健康的长大,曹丕也一如既往的温柔,似乎老天对她的不公总是到了尽头,触手可及的幸福,真实到她梦里都会笑出声来。 枕头下的匕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曹丕丢掉了,那段黑色的日子也被顺手丢弃,一去不返。 曹操的后院却是渐渐不平静,随着曹操权利的扩大,女人们的心思也显露出来,尤其是为曹操育有子嗣的人更是不安分,使起了手段。 曹操有二十五子,早夭者七八,成年者七八,年幼者也七八。如今曹操已是年过半百,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更是生的习惯性的头痛,怕是大限将至。 成年者的儿子里虽是曹丕曹植拔得头筹,却也有其余子弟想借着袁氏废长立幼的事情,妄图继承大位能落在自己身上,矛头暗暗指向了曹丕,和嘉树。 长子长孙,这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的重要地位。 卞氏不是无能之人,自然早便料到了如此地步,各院走一遍说一些过场话,无非是暗示若是曹丕上位便不会对这些兄弟行毁灭之事,这话很有效果,尤其是对李姬,杜夫人之类的儿子尚未成年的来说,更是如同的了保证。 但是对于那些已经是虎视眈眈的,卞氏也只是走个过场。听了这话安分最好,若是不听,她也不怕那些肮脏的手段。自己不就是从血雨腥风中爬出来的么?任她们折腾,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于是郭嬛按耐不动,华佗缠绵狱中,府中各人皆是其乐融融。 这为数不多的几个安稳春天,是洛真最后几个还能笑着回想的日子,因为在某一天曹丕从军营回来也兴致高昂的带回了一则消息。 曹操要南下,直取江东。 江东孙权年少,麾下尽是年迈之臣,中庸无道。而曹操意气风发,声名在外,怕是只要放出消息,那派老臣便要和孙权对立起来,若是孙权无势,恐怕江东便唾手可得。 彼时刘备已经在蜀地盘踞势力,却是不成大器,曹操压根没有把他放进眼里,唯独可惜了关羽那一员大将。而其余残余势力更是不足为惧。 心中江山已定,曹操不是空谈之辈,登时便开始着手准备。江东尽是水路,造船势在必行。更要操练一批水军,以应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此时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却是曹操亲自督办的。蔡文姬丈夫董祀,屯田都尉。因收受贿赂被告发该判死罪。彼时曹操正是严厉打击贪官污吏的时候,即便有心也没办法绕过这个面子去放了他。 蔡文姬到曹操那儿去为这事求情。 当时邺城里有名的公卿、名士以及远方的使者宾客坐满了一屋子,曹操知道蔡文姬为何而来,也想要顺水推舟放董祀一马,故而对宾客们说:“蔡伯喈的女儿在外头,今天让各位见见她。”等到蔡文姬进来,蓬着头,赤着脚,叩头请罪,声音清亮,很会说话,那意思非常辛酸悲哀,大家都因此而变了脸色。 “董祀不知枉法,也是我知书却不督促的缘故。众位皆敬仰我的父亲,身为父亲的独女,我却在世人的期待下,犯了如此过错,愧对父亲在天之灵……” 蔡文姬再叩首,满座的人也渐渐交头接耳说起好话来。 曹操却是要将戏演到底。他故作威严说:“我确实同情你,但是判决的文书已经送出去了,怎么办?” 蔡文姬垂眸,淡淡道:“您马厩里有上万匹骏马,还有数不清的猛士,为什么舍不得让人骑一匹快马追回文书,救助一个将死之人呢?” 曹操微微一笑,再看满座名仕皆是同意,就追回判决的文书,原谅了董祀的罪过。当时天气还很寒冷。曹操又赐给她头巾和鞋袜,给她在距离曹操主位不远处设了坐席,由此也可见得曹操对蔡文姬的重视。 蔡邕是东汉末年的大文学家,即便战火沸腾,仍是抹不去他的名声。或许除却黄土赤血白骨,人们仍然对这个文学家抱有无上的崇敬。 曹操开口问道:“夫人家里原来有很多的古典书籍,是否已经誊写完毕?” 蔡文姬恭敬有礼,答道“从前我过世的父亲留下的书籍四千余卷,因我远离家乡处境艰难,没有能保存下来,现在能记得背诵出来的,才只有四百多篇罢了,自上次铜雀台之后,已经写了一半。” 曹操大惊,因为据他了解,那些古籍无不繁荣复杂,更是时限尚短,哪容得她已经写了一半!定定开口道:“现在我应该派十个书吏到你那里去抄写,帮你一程。” 蔡文姬顿首,让人看不清的她的面容,却是凭着身姿便知道是个绝世美女。另有如此悦耳的声音在侧,众人浮想联翩。 “男女有别,按照礼制男女之间不能亲口传授,我自己亦可尽快完成。” 曹操赞赏的望着蔡文姬,似乎可以穿越到时光背后,看到蔡邕当年的风采,还有夏侯樱那细风扶柳的摇曳身姿。如果不是曹操很快从回忆中清醒,怕是早把蔡文姬当做夏侯樱,师母这一句话已经哽在喉咙。 那时年少,情窦初开,却是不知分寸,惹出这一辈子都欠下的亏欠。如今在蔡文姬身上,他要一一偿还,给她如同自己女儿的待遇,甚至更高。 几番赞叹,座下之人便将话题扯到那江东之上。 昔日的美女各自为人妇。 貂蝉一根白绫挂在了吕布身死的白门楼上,以身殉情惹人感叹。大乔嫁给了孙策,早早守起了寡。小乔嫁给了周瑜,被称作天作之合。而甄洛……满座人闭口不提,自是因为这事并不怎么光彩。 孔融一向与曹操不和,之前,曹操进攻邺城屠杀邺城居民,袁绍家的妇人女子多被掳掠。曹操的儿子曹丕娶了袁熙的妻子甄氏。孔融便写信给曹操,说:“武王伐纣,把妲己赏赐给周公。” 曹操起初不明白,后来问孔融这出于何经何典。孔融轻笑一声说:“按现在的事情量一量,想当然而已。”[ 孔融已经看到曹操奸雄诡诈,已渐渐显露王者之心,愈发不能忍受,所以说话偏激,常常触犯了曹操。又曾经上奏认为应当遵照古时京师的体制,千里以内,不得封建诸侯。 曹操怀疑他所谈论的越来越广,意有所指,几次想要除之而后快。然而,因为孔融名重天下,曹操只好表面上装着容忍,暗中记下了这几笔账。 奈何孔融的职位却是越升越高,曹操既积满了一肚子的猜疑忌妒,于是指使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奏孔融以“招合徒众”,“欲图不轨”、“谤讪朝廷”、“不遵超仪”等罪名,将孔融处死,并株连全家,孔融时年五十六岁。 此举一出,朝纲震动,却没有人敢再站出来说一丁点曹操的不是。而‘融三岁,能让梨’的故事却是青史留名,在历史的长河中徒增一抹血色。 所以这众多的美女都谈论遍了,也没人敢说几句关于甄洛的。 几杯酒下肚,曹操有些头痛,却是脸色微红笑道“”乔公家有二女,名曰大小乔,一个善歌,一个善舞。诗文女红更是精通,若是有朝一日能在铜雀台上看到她们…… 座下人心思通透的知道曹操这是在说江东必定收入囊中,可蠢笨的人却是将这小道消息传了出去,时人便言“铜雀春深锁二乔。” 这句歌谣和曹操要南下的消息一并传回了江东,孙权举剑斩断桌角,愤慨道“如此不屑之徒,竟是坐到那高位上,难道是要祸害苍生么?” 座下以老臣颤巍巍道一句“少主息怒,如今曹操大军壮大,人马充足,更是造船训水兵,是有备而来。我们多年征战,已是兵困马顿……不若割地求和?待来日再讨回!君子报仇,焉用十年?” 第十五章 云破月来影雾霭 董祀被释放,蔡文姬千恩万谢。更是择日将誊写的四百篇经文一同送了过去。曹操认真的将这些诗书经文摆放在铜雀台上,如供奉珍宝。而董祀则谨记教训,与蔡文姬恩爱余生。 除去儿女情长,家国天下更是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曹操日夜兼程制定南下战略,卞氏前去书房探望,递上一杯莲子汤,糯糯道“虽是急,倒也不急在一时,你的身子要紧。若是什么事不必亲力亲为,便让桓儿替你去做,也省去一番心神。” 卞氏意在曹操身体,却还是隐约表达出希望曹操早日立下世子,确定继承大位。 曹操有些疲惫,头更是隐隐作痛,若是平时听到此言语,心里在意一下便过去了。可此时,他却从面前那泛着热气的莲子汤,向着卞氏望去。灯火微醺,卞氏已经老迈的身形,一下子让曹操想到当初迎娶卞氏时,她是多么的娇艳。却也经过这深宅大院的磨砺,变做一个裹了重重铠甲和心防的女主人。 她与自己的儿子更是如今自己子嗣里最出色的一个,立做世子本就是早晚的事。曹操眉峰一聚,凌冽的眼神看的卞氏心里一惊。可是为什么她和他都似乎很急迫,难道是希望自己早死么? 曹操一抚手,将莲子汤推到地上,汤碗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滚烫的汤汁溅湿了卞氏的衣摆,她猝不及防,面上全是震惊的表情。 曹操揉了揉眉心,强忍着怒意淡淡道“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不回明照榭了,至于江东之战,桓儿还是留守邺城为好。” 卞氏已然明白曹操的疑心如此之重,便安然行礼,亲自拾起碎片离开了书房。 在回明照榭的路上,卞氏越走越是心凉。曹操一向疑心颇重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卞氏没想到有一天,他疑心会疑心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身上来。 郭嘉颇为看重曹丕,曾对卞氏言,欲要扶持曹丕则必须反其道行之,否则必会触怒曹操。当初卞氏不信,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也罢,江东之战胜券在握,便让别人出出风头,曹丕便如郭嘉所言,避让顶端。 随手将手里的碎片沉入湖中,卞氏回望了一眼那燃着灯的幽幽烛火,叹息一声便再也无言。 曹丕被曹植拉着去喝酒,自从郭嬛之事后,曹植便总是躲着曹丕,似乎觉得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如今郭嬛犹疑在二人间不定,曹植心中苦闷,细细数来,二哥鲁莽勇决,不通情事。也只有这个自小到大照顾自己的长兄可以诉说。 曹丕对待曹植是放任宠溺的态度,他希望曹植能够自己处理好一些事情,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所以不管曹植如何别扭,他始终如一。如今收到曹植手信,便知道他是遇到苦闷,自己理不通了。与洛真说了几句便向着明月楼而去。 时辰已近月中,洛真估摸着曹丕夜里是回不来了,干脆便叫朝露锁了门。哪知外间里朝露惊讶一声,道一句“夫人,这里有一封信。” “是三公子给子桓的那封么?” 洛真折返过身子,看了看摇床里睡得安稳的嘉树,笑了笑,子桓袖口宽阔,经常容易拂袖而遗失物品。转眼却看见朝露的脸色很难看,她指了指手中的白纸道“夫人,这是袁公子的来信。” 袁熙! 洛真一个失神,却是迅速向着朝露走去,一把扯过那封书信。 寥寥数字,如慢电影一般,印在洛真心间。相处两年,分隔七年,洛真怎么会不认识袁熙的字。她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她喃喃道“太好了,你还没死……” ‘见信如晤,子时曹府明照榭书房相见。’ 洛真沉浸在袁熙还活着的喜悦中,倏忽间又想到一个问题,曹府守卫森严,他如何能混入书房,怕是冒着生命危险!洛真当机立断,将信纸细细折好,放入衣襟间。 “朝露,我速去速回,你看好嘉树。” 朝露也知轻重缓急,连连点头“夫人你快去吧,记得绕开侍卫,否则不好解释。” 洛真应声便就着月色出去了,月光如炼,整座院落照的通明。洛真一边掩着身形一边向着明照榭的书房而去,让人惊异的是,路上竟没有遇到一个守卫么怕是刚好到了他们轮休的时刻。 洛真几步一小心的进入了明照榭,主院里已是黑漆漆一片,想来卞氏和曹操早已入眠。洛真蹑着脚步绕过主院向着书房而去,可乍一见,却是冒起了冷汗。 书房微弱的烛光似乎昭示着里面有人,难道袁熙被抓了?洛真提起裙裾两步并作一步跑了过去,贴在门边却没听到什么动静,她正要推门而入忽然看到身后人影一闪,颈部传来一阵钝痛,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她只看得见一个黑影立在她身边,静静地站着,似是微笑着望着她。 仍是在钝痛中醒来,洛真皱眉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雕花红木的床,床帏尽数落下,她身上盖着的丝滑被子竟是如此的舒服,想来便是贵重之物。可让她瞬间清醒的是,自己全身的衣物都挂在床边,那么这精致被子下面,便是一丝不挂么? 轻微的鼾声从身侧传来让洛真更是一阵惊寒,因为这根本不是容华香榭的房间,身边睡着的人又是谁? 洛真缓缓转过头,那是自己曾经噩梦里的脸,巍峨的容颜,已是垂老之相。 曹操! 洛真霎时间挺直了脊梁,连呼吸都静止了。她缓缓伸出手扯下自己的衣服,冰冷的空气让她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更让她胆寒却是如今被人陷害的事实。 怕吵醒曹操,洛真干脆光着身子踏出床帏,走到衣架后面迅速向着自己身上套衣服。 脑海里全是昏厥前那人消瘦的身影,和他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 “老爷,夫人在外面为您准备了早膳,我现在进来为您更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让洛真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裸的暴露在那个同样惊恐地小丫鬟面前。 “甄……甄……甄夫人?”小丫鬟有些结巴,洛真则不去理会,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得凌乱,却是把自己裸露在外的身体遮掩了大半。 同样让人胆寒的声音从床榻传来。 “知道了,你先出去。” 曹操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难道他早就醒了!洛真的心忽然间如坠冰寒,见着那个小丫鬟瞥了自己几眼,畏手畏脚的出去了,还贴心的关上了门。洛真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冷冷道“敢问父亲,这是作何解释?” 隔着床帏,曹操的声音却是更加疑惑“我还未要你作解释,你还来质问我?趁着现在院子里的人还未多,你速速离去吧。” 洛真局促着,拿起书房里锋利的剑,笑道“我叫你一声父亲!今日请你把话说的明白,你与我究竟有没有发生……” 床帏后面是良久的沉寂,曹操亦是在书房困倦之后忽然间昏沉入睡,醒来却发现自己的儿媳妇睡在自己身边。他怎么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竟与当年千阙阁之事如此相像…… 洛真却认为是曹操模仿了袁熙的笔迹将自己骗来。否则为何院中一个侍卫都没有,否则曹操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而这良久的沉默几乎等同于默认……洛真拔起了剑,向着自己的颈间抹去…… 卞氏刚推开门便看到这一幕,情急之下喊道“桓儿,你来了!” 子桓来了?洛真死意已决,却仍然想要在临死之前再看他一眼,她已经辜负了他那么多,说好要用一生偿还,却终究对不起他。 一个愣神间,已经有丫鬟见机行事夺下了她颈上的利剑,大呼道“甄夫人,不可啊!” 洛真望着卞氏笑了笑“母亲,我已经无颜面对子桓,为何不让我就此去了?” 卞氏的手颤抖不已,却是将手背在身后,徐徐走近洛真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怎么会死得这么痛快?” 显然,她是认为洛真不守妇道,勾引自己的公公。否则怎么恰好就是子桓不在家的时候,曹操宿在书房,而洛真又出现在此处,衣衫凌乱! 卞氏瞥了她一眼,皱眉道“压入柴房,不要张扬出去。” 几个丫鬟手脚麻利的一拥而上将洛真团团围住,压往柴房。卞氏自始至终都没再看过洛真一眼,自然看不见她眼中决意赴死的念头。 “老爷,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卞氏隐约将曹操执意留在书房的目的看做与洛真苟合,自然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只是究竟是谁主动,便不好说了。 曹操亦是皱眉“看见此事的那些丫鬟记得解决掉,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无法对你解释。可能的话,甄洛也杀掉,对外称暴病而亡便是。” 冷冷的一番话,却是对着无数的人下了生杀大令。 第十六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关进柴房的经历,洛真已经是第三次了。可像如今现在这样,双脚被捆做一团,双手亦是牢牢捆在柱子上,连嘴里都塞满了白布,如此的屈辱倒是第一次。 洛真枯坐一整日,一会哭一会笑,像是得了失心疯。袁熙亲手写的字条,横空劈来的一掌,裸露的躯体和那个本就曾是噩梦一般的人……孰真孰假,孰是孰非?而自己又怎么面对曹丕? 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如今一下子便直接来了重头戏,恐怕谁也没时间反应过来。 未过几个时辰曹丕酒醉而归,看到侍卫自明照榭向外抬着一具一具年轻的尸体,他心生不好的预感。踉跄着脚步跑回容华香榭,只看见朝露一双通红的眼和空荡荡的房间。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落下来,他的酒意一下子退到骨子里,连每一个毛孔都是清醒无比。 “洛儿呢?”曹丕的眼里布满血丝。 朝露扑通一声跪下,泣声道“公子走后,夫人收到……一封信,便去往了明照榭的书房。她说片刻便会,可现在还没有回来。早些时候我听到明照榭里尽是凄厉的喊叫声,似乎死了不少人……夫人还没有回来。” 朝露抬眼,却发现曹丕早便不见了身影,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哪里,衣角消失在明照榭的院角处。 此等丑闻,卞氏自然想方设法不让其宣扬出去。短短一日,明照榭里亲自见过此事与没见过此事的丫鬟统统杀了个干净。鲜血落进湖水中,初寒的天气无风,便四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曹操说,将甄洛也一并杀掉。卞氏虽然忌惮曹丕的情绪,但念着曹丕还没有回来,便狠了狠心也吩咐了侍卫提刀去往柴房。 曹操如无事人一般继续在书房里看书,忽的一滴雨水落在窗杦上,打湿了窗板。这是春天的第一场雨,竟是在冬天刚刚消亡的时分。春寒煞人,曹操亦是觉得空气阴冷,皱起了眉。 “来人呐,添些炉火。” 空荡荡的声音在书房里百转千回,曹操猛然想到,这明照榭里哪来的丫鬟了。 另一边的正堂前,曹丕拦下那队带刀侍卫,询问情况。却见每人都支吾不语,似乎有口难言,便急忙跑入堂内,望向卞氏悠然喝茶的身影,冷冷道“母亲这是为何?明照榭几十个丫鬟的性命你弃之不顾,那队带刀侍卫又是去做什么?” 卞氏放下茶盏,面容是掩饰不了的憔悴。“桓儿,我不想瞒你,只是这事已然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 卞氏便淡淡的将来龙去脉说的清楚,从曹操反常的不回明照榭就寝开始,一直到她派人夺下洛真颈上的剑,事无巨细,却是让人匪夷所思。 曹丕震惊非常,连连摇头“不可能,洛儿不是那样的人……” 卞氏点头“她确实没有什么理由会如此做,但也无法解释她为何会趁你不在府中而深夜跑到明照榭的书房去。而且……你的父亲已经下令,将她也斩杀了。” 曹丕脑海又是一震,出言不逊道“难道是父亲觊觎洛儿美貌,此时又想杀人灭口。”他分明记得朝露所言,是洛真收到了一封书信才赶往明照榭的,莫不是那封书信也是曹操所写? 若是以往,卞氏恐怕会大骂曹丕对亲父不敬,可此时,两人都陷入无端的沉默。 这件事看似有许多解释,但解决的方法却只有最惨烈的一种。 “我亲自去求父亲饶洛儿性命。” 曹丕咬破了唇,步履沉重却又快速的去往书房。当务之急是求曹操留下洛真性命,至于那封信,容后再谈。 春雨细微,却是一连下了两天。 洛真也两天滴水未进,被捆在柱子上,如同一个要干渴至死的鱼。春雨的气息如炬,整间柴房满布着潮湿的气息。洛真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抿了抿干裂的唇,空气中的水分已经能给她带来不少的安慰。 这凄寒的天气,倒也应了如今惨烈的情景。而曹丕并没有比她好过多少。 他一言不发的跪在曹操书房前,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再湿。雨水沿着头发划在衣襟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花。 明照榭里新来的丫鬟总是偷偷望着他出神,如此丰神俊逸,听说是曹将军的大公子,只娶了一房妻子,连半个妾室都没纳。只是如今跪在这里是为了哪般? 新来的丫鬟不知道,那片幽绿的湖水埋没了多少鲜血。曹丕跪在这里又是为了向曹操求情,博的洛真活命的机会。 曹丕微抬双眸,望向那一扇紧闭的门。曹操似乎正忙着制定南下之战的战略,又似乎是故意坚持自己的决策,也可能是压压曹丕的锐气。拖延了这许久,总算放出话来。 甄洛可以保命,但从此禁足在容华香榭,此事便如同一个深埋的秘密,沉没在悠悠之口中。而曹丕,需要另娶一房妾室来掩盖此事。 曹操看着手里的折子,这人正是南阳太守郭永的女儿,郭嬛。 曹丕重重叩首,将一切都答应下来,却是在下一秒倒地不起,同样倒下的还有洛真。 曹丕醒的早些,苍白的脸色看着便让人心疼,而他时不时的咳嗽两声更是让卞氏叹息。自古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她以为自己的儿子那么多年清心寡欲该是个成就大业的人,原来不过是用情至深罢了。 曹丕望向床榻上还未清醒的人,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妻子与父亲有染?这件事任谁都会介怀。只是事情仍然只露出冰山一角,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 给曹丕看诊的大夫也随着曹丕移到床榻前,念一句“失礼了”,便拂开洛真袖子,为她诊脉。 “尊夫人有些气血虚弱,只要好好休息便无大碍……啊……”大夫皱了皱眉,继而跪地叩首道“大喜啊,大喜啊,恭喜老夫人,恭喜公子,尊夫人已经有两月的身孕了!” 卞氏尴尬的笑了笑,便派人去给大夫封了红包。而曹丕则沉了眼眸,握着洛真的双手反复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朝露哭哭啼啼凑过来,道一句“公子,这究竟出了什么事?” 曹丕掩唇咳嗽几声,淡淡道“我也不甚清楚,但是你千万不要随意打探,明照榭的事情你也知道,如果你不想也是那个下场就安分的留下容华香榭,寸步不离的照顾好洛儿。” 朝露咬了咬唇,点了头。曹丕却是挑眉问道“那晚的书信究竟是谁给洛儿送来的?” 纤细的眉眼直直望着朝露,她仿佛感觉到有人沿着视线刺探她的心思,连连退一步道“夫人她自己看的,我也不知……” 曹丕又打量了朝露两眼,忽的咳嗽一阵,这才起身出去。“我怕吵醒了洛儿,你来看着她,如果醒了,马上来找我。” 朝露应声,再抬头,曹丕已经掩唇快速离开了。房檐的雨滴落在他的掌心里,虽是凉意,却总算觉得安心。雨停了,可是余寒不减。 卞氏送走了大夫,不知道吩咐了什么,再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的儿子躲在外室里看窗外。她屏退了丫鬟,独自一人走近曹丕,轻声道“郭家来信了,郭嬛主意已定,她要嫁给你。” 曹丕一愣,眼神又瞬间的恍惚,应一句“我知道了,我也已经答应父亲了。” 卞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的父亲即将征战江东,我们不去争抢锋芒也是好事,留在邺城办一场婚礼,将郭嬛迎娶过门。容后,再言说甄洛怀孕的事情。” 卞氏所说的容后,自然是指过了这段敏感期,再来郭嬛的亲事一冲,才会万事大吉。 曹丕又咳嗽几声,引得面色不自然的潮红。他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么语气。 “好。” 洛真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午后,天气仍旧严寒,这一场春雨来的真的不是时候。不免天下寒士受苦无言,便是伤心人也便触景伤情。 朝露早便准备了温水与炖的糯糯的鸡汤,见着洛真睁眼便赶忙递到跟前,泣声道“夫人,你先别说话,喝些水喝鸡汤,缓缓力气。” 洛真知道,这是又有了一条命。只是不知道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子桓他已经知道了么? 温热的水入腹,全身都渐渐有了知觉。朝露又喂着洛真喝了些汤,这才落了泪哭出声来“夫人,我快要吓死了。” 洛真的嗓子有些哑,却是皱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全死了,明照榭所有的丫鬟都换了新的#将军似乎也不想让你活着,是公子跪在雨中整整两天才让将军松了口。只是夫人,我们从此以后都要禁锢在容华香榭了。” 朝露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没关系,夫人,反正我们也不爱出去。倒是夫人你……” 朝露指了指洛真肚子,满足的笑了笑“大夫说你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 是么?洛真苦笑着抚上自己的腹部,可是瞬间便想到了自己赤身*与曹操共枕一席的场面。 第十七章 飞去飞来烟雨秋 如鲠在喉,洛真每日里一睁开眼大约想的都是这挥之不去的噩梦。 当日朝露见洛真醒来,便准备按照曹丕说的去告知于他,却没想到洛真一把便拉住了朝露的手。 “别去……再等等,等我想清楚……”洛真的手没有丝毫力气,可朝露却立在那里,分毫未动。 至始至终,朝露都不知道洛真究竟与曹操及彩儿当初的事,自然也猜不出近日争端的主要源头。但很多事情,知道与不知道并没有什么差别,看着洛真如此痛苦,朝露更是扑簌扑簌的落下泪来。 那一夜,洛真用过了温水与鸡汤便再度沉沉睡去,梦里记得最清晰的仍是袁熙那娟秀的字体。一个隐约的猜想在睡梦中浮现,洛真惊出一身冷汗,倏忽间醒了过来。 天色刚刚蒙蒙亮,朝露在外间照看着嘉树睡得正香,洛真咬了咬唇,便几乎想明白了一切。 曹丕是在早饭的时候从旁的房间里赶过来。他的伤寒过了许久才痊愈,怕传染给洛真,自然搬得远远地。此时仍在病中,脸色透着掩盖不住的苍白。 洛真手中的汤匙顿了顿,终是落回了碗里。嗓音嘶哑道“子桓,你可有什么要问我?” 曹丕立在门外许久,故作轻松的走进来,坐在洛真对面,笑意盈盈道“快些吃早点吧,你现在还是先养好身子最重要,至于其他的……” 话未完,两人再度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洛真笑了笑,低眸道“如果我说,是父亲他图谋于我……” 啪。曹丕重重的落下筷子,他的手握成拳,连骨节都泛起青白色。“可他是我的父亲……我没办法,也没实力……” 说到这里,曹丕忽的抬起眸子问道“那封书信可还在?真的是父亲的来信?” 洛真不自然的点了点头,故作屈辱道“我已经撕得粉碎,扔到雨里了。” 那一顿饭似乎索然无味,朝露唯独听得懂得便是那封信根本是袁熙的来信,而洛真却说成曹操的,怕是为了保护袁熙,而竟敢如此推脱。 那之后,曹丕行色匆匆,不知道在忙什么。而洛真则犯了夜里摸索的习惯。枕下早就没了匕首,她便拿起床边放着的绣筐里的剪刀,这才安心的睡下。 春雨过后,各院的炉子都撤了,唯独云中院彩儿那里还留着,洛真听着朝露叙叙说着各院的事,忽的有些惦念起仓舒来,怕是仓舒又犯了病。 可这头洛真想前去探望,却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被禁足的事实。门口的侍卫看起来凶神恶煞,洛真塞了银两仍是不管用。无奈之下,洛真只好唤朝露去寻曹丕,看是否能通融。 可这边朝露没走多久,便脸色煞白的回来了。 洛真紧了紧手中的暖炉,皱眉问道“怎么了?” 朝露笑了笑“没什么,公子不在府里,我们改日再去看望环夫人吧。”朝露向来不会撒谎,她此时局促的眼神已经让自己的谎言不攻自破。 洛真沉了眸子问道“究竟怎么了?” 朝露支吾着不说话,却见院门走来一个身姿卓越的女子,张扬的步伐尽是骄傲的气质。除了郭嬛,洛真也想不到旁人。 郭嬛笑着迎上来,“姐姐,我又来了,你可欢迎?” 洛真亦是扯开嘴角笑笑,得体应声道“怎么会有不欢迎之理?母亲向来喜欢你……” 可是卞氏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洛真没什么好感,洛真笑着笑着便没了笑意。转眼瞥向朝露,却见朝露亦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郭嬛上前便拉过洛真的手,她的指甲涂了漂亮的丹寇,映衬之下,洛真那苍白的一双素白手指便如同背景。“外面冷,我们去屋子里说话。” 郭嬛如同将容华香榭当做了自己的院子一般,连言语之间都是女主人的姿态。洛真略显尴尬,却是没说什么,随着郭嬛一道进了屋子。 嘉树已经会爬,正在软榻上咿咿呀呀的玩的开心。郭嬛上前便抱起了嘉树,身法熟练到让人以为她是亲自照顾过孩子一般。 嘉树对待郭嬛也有莫名的的熟悉感,他吱呀着伸手去摸郭嬛的脸,咧开嘴笑着,口水便流了出来。洛真笑道“这么小就对着美人流口水,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当然是和子桓。”郭嬛轻轻揉了揉嘉树的小脸蛋,宠溺的笑道“子桓向来艳福不浅,娶了姐姐这么国色天香的标志人物。” 洛真的笑很快便僵在嘴角,而朝露气的跺一下脚,望向郭嬛的眼神里全是怨毒。 “你也叫他‘子桓’?”洛真仍然天真的问了一句,却见郭嬛笑的羞涩,诺诺开口“子桓还没和姐姐说罢,我们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就在夏天里,在曹将军出征江东之前。” 嘉树似乎感觉到洛真的不悦,很快便来了情绪,不愿在郭嬛怀抱里待着,郭嬛也便将他重新放回软榻上。嘴角的笑意不减,自顾自说道“从第一次见面我便喊你姐姐,倒是没想到会有今天,你真的成了我的姐姐……” 洛真苦笑一声“你不要来拿我打趣……我知道你与三公子……” “姐姐!”郭嬛的语气瞬时变得强势起来,一开口便打断了洛真的话。“我当真要嫁给自换了,他要许我一个盛大的婚礼,这几天忙碌的很。我看着心疼,便赶来这里帮着他一起操办,念着时日尚远,便也不算失礼。” 朝露轻轻扯了扯洛真的袖子,轻轻道“夫人,天色不早,该到午饭时分了,可要留郭小姐用饭?” 跟着洛真久了,朝露这逐客令也下的高明。郭嬛一听便明白了这主仆二人的意思,笑嘻嘻道“不了,卞夫人今日要给我接风,我便不陪姐姐了。我们来日方长,自然不在乎这一点礼数,姐姐说对么?” 洛真轻轻点了头,道一声“对。” “那我这便告辞了。” “好。” 郭嬛潇洒的背影如一把尖刀刺在洛真心间,她不明白曹丕曾经说过的,他不会依靠谁来争权夺势。他也会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可是那话音还绕梁不绝,人心却如秋霜繁,变了模样。 嘉树似乎咬到了舌头,忽的大哭起来。洛真这才从深沉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赶忙去哄嘉树。婴儿的哭声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勾动你心底最无法掩藏的悲伤。 “嘉树乖,嘉树不哭。”洛真轻声安抚着嘉树,自己却是泣不成声。 难道曹丕因为曹操与自己有染,便心怀芥蒂,转身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难道曹丕并不是天之骄子,仍是想要万无一失,才背弃誓言去娶了郭嬛。难道自己真的又因为保护袁熙,而再度与曹丕产生了无法弥补的伤痕。 可是如果自己如实说出袁熙还活着的事实,那样子,才不是自己。 春光明媚,洛真被禁足在容华香榭已经有许多天了,她一直没有派朝露去寻曹丕,而曹丕也没再来这个空荡的院子。 倒是在一个熄灯时分,门口的守卫被彩儿买通,才让彩儿得以溜进来,就是不知道是花了多大的代价。 彩儿很谨慎,先问过了朝露曹丕会否回来,才敢登堂入室。一见面便跪在洛真身旁,泣声道“小姐……求求你再救救仓舒吧……” 洛真早便知道仓舒可能又犯了病,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严重的地步。她连忙将嘉树放到朝露怀里,将彩儿扶起来问道“究竟怎么了?” 彩儿眼底是浓浓的哀伤,她说“是袁熙。” 袁熙。 就这两个字便足以让洛真猜到了大半。袁熙既然制造了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不去顺便将彩儿也一同教训。毕竟彩儿才是将大家骗的团团转的人。 当初如果不是彩儿,大抵洛真会与袁熙恩爱到老,或是颠沛流离一同赴死。便没有了如今这样的现状,可这也是冥冥中注定的,注定她甄洛,是要成为曹丕的妻子。 袁熙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因果,他必定恨毒了洛真,也恨毒了彩儿。 他恨洛真嫁给曹丕还那么恩爱,他也恨彩儿那一出偷天换日。 所以寻了此计将洛真整治地如今惨烈模样,又暗中去扮鬼吓唬彩儿,意图叫她良心难安,哪知却吓到了睡梦中的仓舒。 张仲景说过,仓舒的病情最忌讳情绪波动,可是那一次惊吓却几乎让仓舒吓得抽起疯来。可是洛真被囚禁在这里,彩儿只信任张仲景,几次去派人去请都不得其果,原来张仲景正到了编书的最后时刻,自然不会为了谁而扰乱思路。 彩儿左右不得,只得来求助洛真。 洛真也急不可耐,自己如今这么惨烈,怎么去请张仲景出山?她忽然间想到那个视如噩梦般的人,开口道“你告知曹将军了么?” 彩儿点头“我早便告诉将军仓舒病情严重,将军闻言便派人去请牢狱中华佗,结果……华佗仍然不从,于是曹将军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小姐,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为仓舒急着寻大夫,将军也不会杀了华先生……我知道你与华先生是师徒之情……” 洛真似乎听不见彩儿在说什么,她的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连彩儿的身影都看不真切。 华佗死了。 第十八章 风华是一指流砂 曹操终于对华佗失去了所有耐心,一纸令书便取了华佗的性命。洛真派朝露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华佗在临刑前曾想要将自己编纂的外科手术册子交给狱卒,让其代为交给自己。可惜狱卒不敢接下,怕触怒曹操,那宝贵的历史医药文明瑰宝也就此成了炉灶的灰尘。 洛真有些恨自己,身经如此,便将华佗还在险恶中抛之脑后。否则即便不能挽救他的性命,至少也不会让他失去了传人,遗憾而去。 呆坐了一整日,末了。她才轻轻叹息一声,大概这就是真的命运。 朝露去给许都的张仲景邮信,回来的时候嘟哝道“不知道张大夫会不会来,怕是为了编些书籍也不来的话,又成了曹将军刀下冤魂。” 洛真淡淡开口,眼神却是看向别处。“他会来的,张仲景曾经是官家人物,自然没有华佗那些避世一般的高风亮节。只是怕曹操会再度想要将张仲景揽为己用,使些狠毒手段。” 朝露给洛真倒一杯茶,笑笑道“这次大概不会了,百姓们交口传言曹操杀了华佗之事,已是激起了民愤。” 洛真哦了一声,接过茶暖了暖手,那么事情还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该是还有转机。 曹丕仍然在许多天里都没有来看望洛真,而洛真所知道的一切外面的消息都要经过朝露的打探。比如,曹植与曹丕交恶,两人之间的关系陷入僵局。 那夜曹丕与曹植明月楼喝酒,曹丕亦是提到自己不会迎娶郭嬛,曹植虽然当做无心之语来听,却也记得清楚。兄长对于自己一向爱护有加,无论是他锋芒毕露,为自己挡下许多明枪暗箭。又或是对于他心爱的女人,也如此明确表示避让三舍,曹植都很感谢他。 可是酒醉醒来,便在满院丫鬟口中散布着这样一个事实。 曹丕要大婚,纳郭嬛为妾。 自己最尊敬和最爱的人同时背叛自己,曹植的身子霎时间绷直,如同坠进三尺冰雪中,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待郭嬛从洛真容华香榭走出来的时候,曹植立在当场,喊一句“郭大小姐来了甄府,居然不来找我这故人叙叙旧?” 郭嬛泰然自若,回头笑道“三公子别来无恙?” 曹植一步一步逼近,眼神里竟泛起幽怨之气,他打量着面前这人光鲜的面容,竟然没想到几月不见,郭嬛却是丝毫不像自己这般为情憔悴,反倒荣光满面,像是逢了喜事。 喜事。曹植咬了咬唇角,一把便扯住郭嬛的袖子,按在自己的胸口“郭大小姐,你当真看不见我半分心意么?” 曹植是情场上的高手,对待郭嬛却像是末日一般认真。他把众人给曹操进贡的稀奇玩意,求取所得,全部给郭嬛送去。他每日一封书信,从来未断。蜀锦织就的帕子,整个河北只有一条,曹植也费尽心力重金买来,亲手送到郭府里去。 郭嬛不想回答,她用力一扯将自己的手腕从曹植的手中挣脱出来,袖间却轻飘飘落下雪白的帕子。那便是战乱年代弥足珍贵的蜀锦,曹植几乎红了眼。 “别再说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蜀锦你为何收着,还贴身带着?” 郭嬛不置可否,轻笑一声“女孩子家收到喜欢的礼物自然留着,可却不代表我也喜欢你,三公子,我已经与子桓订了亲,你可要举止得宜些……” 说着,郭嬛似乎不屑的瞥了曹植一眼便要离开。可曹植却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他几步迈到郭嬛身前,拦住她的去路,道一句“可是你不是说过……你要嫁给这世间的英雄,我与哥哥之间还尚未决出继承人选,为何你贸然便选择了他?” 郭嬛微微抬眼,掩唇笑道“你现在仍然觉得自己有与子桓一争上下的实力?三公子,你未免太天真。当初未见端倪,如今长子长孙皆应在子桓身上,曹丞相的选择怎么会违背世间伦理?” 曹植连连摇头“父亲即将出征江东,如此重要的战役他都没有带上哥哥,怕是并未像你说的那样对他寄予厚望。我这便去请求父亲待我随军而去,建功立业,嬛儿……你可否再等等……” 等……曹植大概糊涂了,这大局已定,即便等,难道能等到曹丕或者郭嬛悔婚,再嫁于他? 郭嬛闻言冷冷道“你不能去江东!” 曹植干楞了一下,疑惑问道“我欲建功立业,证明给你看,这你也要阻止我么?” 郭嬛眼神微动,淡淡道“母亲还没与你说吧,她也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与我和子桓同时大婚,这样你怎么能去参战呢?” 曹植这才想起当初卞氏便与他说过,若是争夺继承之位不得,郭嬛另嫁他人,曹植也该成家立业了,而听从卞氏的安排。只是,竟是与曹丕郭嬛一起……母亲也是叫我死心么? 曹植怔住许久,直到曹丕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过身牵着郭嬛扬长而去。 只字未提。这态度与对待洛真也如出一辙。曹植苦笑一声,怅然回了落英院,将埋在桃花树下的美酒全部挖了出来,灌了个酩酊大醉。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古人便言一醉解千愁,可是这酒是曹植初遇郭嬛那天埋下的,预备两人成亲之日启封。如今却是还不到日期,白白失了许多好滋味。 千般好滋味,曹植也觉不出。他做不到放手,便要毁了那些自己曾经拥有的! 转过了几座庭院,曹丕倏忽间放开郭嬛的手,微微颔首道“失礼了,我不过不想让我的弟弟太伤心。” 郭嬛却是不在意这个,她抿唇思索一阵,幽幽开口“我觉得三公子不会这么善摆甘休,以他的性格定是要开始争权夺利,首要的便是江东一战,他飞去不可!” 一番话让曹丕不禁微微惊讶,这与他想的竟如出一辙。只是那是与自己相伴十余年的亲弟弟,自己对他了若指掌正常不过,可是郭嬛这又是哪般?曹丕皱起了眉,“难道你真的也对子建有情不成?” 郭嬛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毫无情绪的话语传入曹丕的耳朵“我若是对他有情,即便刀山火海也挡不住我奔他去。如今不过是愧疚与他,为他着想罢了。” 曹丕没有丝毫怀疑,他点了点头“如今我抗下许多明枪暗箭,此时隐蔽光芒,怎可让他再去成为众矢之的。放心吧,我定会想办法阻止他……” 郭嬛轻轻接过丫鬟捡回来的蜀锦帕子,拂去上面沾染的春泥。 她催促自己父亲时不时的便在曹操面前讲曹丕的好话,力荐他一同去江东。加之卞氏的偶尔提起,自然触了曹操的逆鳞,干脆下令不让曹丕参与,也一道让曹丕与郭嬛完婚。 可是郭嬛救下了曹丕,却又将那个人招惹的要去随军南下,直取江东?将帕子随手握在掌心,郭嬛向着曹丕微微行礼,便去往了客房,两人疏离的模样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会是即将新婚燕尔的新人。 曹丕再次回到容华香榭前面,顿了顿脚,仍是没有进去。却暗中吩咐厨房给洛真做些酸甜的点心,他知道她怀孕初期最喜欢吃酸甜的东西。可是洛儿,我有我的苦衷。 朝露火急火燎的奔回容华香榭,眼中尽是惊讶道“夫人,你知道么,丞相此次南下,居然不带大公子!” 洛真正坐在软榻上哄着嘉树玩象棋,头也不抬道“他正是新婚,丞相自然考虑他。” 朝露连连摇头“不是的,我听说是在给公子与郭小姐商定婚事之前,便不知因为什么,不让公子随军去。那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难道让旁人捡了肥肉去?” 曹军势大,饶是朝露一个小丫鬟也知道此次南下有胜无败。洛真轻飘飘道了句“不去也好。” 因为此去江东,怕是谁也想不到,曹操会一败涂地。 刘表病死,刘备三顾茅庐得孔明。此次南下,曹操势必威胁到刘备与孙权两大势力,二人联手与曹操抗衡,未尝没有胜算。 洛真知道,赤壁之战是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可真实失败的原因历史上有很多推测,不是电影里将诸葛亮神话,可以呼风唤雨。也不是只火烧赤壁便可挡曹军人多势众。 这其中自然有曹操的失误,也有孙刘两军暂时的携手并肩,齐心合力所致。而这样的必然结果,若是曹丕随军而去,怕是没丢了性命,也会被曹操迁怒。 所以自然如今谁都不去,才是最好的。洛真将象棋塞到嘉树手里,望着嘉树天真快乐的面容,她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所以无论自己与子桓之间出现什么问题,大约这些牵绊都无法踢开,成为一种躲不掉的命运。 洛真不相信命运,但是她忘记了自己不是洛真,而是甄洛。 厨房丫鬟送来样式精美的甜点,朝露咦一声道“真是有心了,替我谢谢你们厨房的厨娘。” 洛真抬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登时便明白了。 第十九章 苍老是一段年华 春寒即没,仓舒的病情却是越加严重。张仲景收到洛真的来信如约赶到,配了几副急药下去,才略有起色。曹操亲自接见了张仲景,这让洛真不由一惊,难不成曹操还要让华佗之事重演?幸好,曹操只是询问了仓舒如今的境况,并未提及收为己用之事。 张仲景早便得了洛真提醒,一言一行都十分谨慎,他对着曹操一拜道“令公子的病情并无大碍,只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日,其中稳妥,自可换安康。” 曹操闻言面色稍缓,开口道“怎样才算稳妥,仓舒如今不过十二三岁,正是活泼的时候。” 张仲景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继续道“活泼好动对身体有益,自不必在意,唯独情绪不要大起大落,怒伤肝,惧伤脾,而仓舒公子正是肝脾失调。” 彩儿立在一旁,听闻此言身体不自主的颤抖起来。曹操也注意到了彩儿的异样,开口问道“仓舒的病情在去年已经稳定改善,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一晚就卧床不起?” 彩儿慌忙跪地,泣声道“是彩儿照顾不周,那晚……仓舒踢开了被子……偶感风寒,勾动了旧疾。” 曹操素来喜爱仓舒,否则也不会如此焦急,听得彩儿怯懦回答,他冷目凝视道“若是仓舒出了什么好歹……” 话未完,可其后果已经不言而喻。对于站在时代顶峰的霸主来说,女人总没有子嗣重要,甚至沦为生育的工具。 张仲景低头静静听着曹操与彩儿的对话,心里不由得解气。当初她把洛真整治的多么惨烈,如今便同样分毫不少报应到她如今的生活来。 就是可怜了那个小孩子。张仲景告辞后便去给洛真请脉。卞氏不愿将洛真怀孕的消息透露出去,却也没有狠心到弃洛真腹中胎儿与不顾,于是亲自嘱咐了张仲景几句,才放了行。 洛真自听说张仲景到曹府便提心吊胆,遥遥看到那个灰色长衫的身影才放下心来风骚重生传最新章节。 张仲景微微笑道“夫人,许久不见了。” 洛真几乎红了眼“是啊,上次相见嘉树还未出生,如今我这肚子里已是另一个了。”一边说着,洛真将手放在小腹上,眉眼间尽是温柔。 “老夫再次恭喜夫人了。”张仲景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与在云中院的小心翼翼迥然不同。 朝露见两人在外说着话,在旁盈盈一拜,“夫人,张大夫,移步屋子里说话吧。” 张仲景捋着胡须点头道“这个小丫鬟也变了性子,看来夫人真是教的好。”三人笑着便去往屋子里。 突兀出现的几个蒙面的丫鬟让张仲景有些无所适从,洛真轻轻挥手,她们便身形迅速的消失在院落里。张仲景一下子便觉出其中端倪,问道“此次来曹府,唯独感觉夫人这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陡然出现的守卫,蒙面的丫鬟和侍卫……” 朝露一听便转头红了眼,洛真却是泰然,细细说道“我有自己要守护的秘密,便与子桓生了嫌隙,而他要迎娶南阳太守郭永的女儿,正是好日子。我则被禁足在容华香榭,安心养胎,日子过得倒也舒坦。至于这四个蒙面的丫鬟和院落里的蒙面侍卫是子桓从许都千阙阁调来保护我安全的……” 张仲景听不明白了,“大公子对夫人一向是全心全意,毫无二心,究竟是因着什么事,竟然叫旁人有机可乘?莫不是为着那南阳太守的背景?” 洛真苦笑着摇了摇头,把嘉树从软榻抱在怀里,这才转头说道“不说我了,说说彩儿和仓舒如何了?” 这一问,张仲景登时便沉了脸色。 若不是洛真派朝露送去那封信,怕是任谁也没办法打断他专心编撰《伤寒杂病论》,可这一趟来,便与死门关擦肩而过。 张仲景轻轻叹息一声“我明知夫人不方便见人,还是央求卞夫人放行,不过也是为了此事。甄夫人,你我这次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洛真眉毛倏忽间突突的跳个不停,彩儿也转过身来,连声问道“张大夫莫不是也被曹丞相逼迫留在邺城?” 张仲景摇了摇头“有华佗先例,民间已然怨声载道,丞相没有言及此事……我怕的是,仓舒公子恐怕熬不过一年了……” 洛真的心重重一疼,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惨白的少年模样,从小小的皱皱的模样,一直到那糯糯的声音“甄夫人”…… “怎么会?”洛真紧紧抱着嘉树,一种油然而生的同情感让洛真几乎忍不住落泪。“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了么?” 脑海里突然闪起小时候学习曹冲称象时,了解到曹冲不过只有十二岁便夭折。如今与现实挂钩,那种穿破千年的情景重叠,洛真忽的感觉到彻骨的悲哀。 张仲景点了点头“我早便说过仓舒公子不能有情绪上的波动,可是彩儿夫人只说他是偶感风寒,似乎在有意掩饰什么……” 洛真垂眸,她自然知道。袁熙为了报复自己与彩儿,使出如此招数,自己已然坠入如今境况。深爱着袁熙的彩儿更是不愿将袁熙透露出来,甚至她该是开心的,因为袁熙还活着。 张仲景叹息一句,继续说道“我没有与丞相和彩儿夫人说实话,不过是想要赢取脱身的机会。这是我此生唯一一件违背了医德的事情,却是为了我的《伤寒杂病论》,始终,我都无法与华先生等高度。” 洛真安慰的摇头“不会的,你的选择更加明智,将来《伤寒杂病论》流传千载,人们都会记得你的恩德法神之怒全文阅读。” 张仲景长吁一口气“惭愧……惭愧……” 洛真的眼前渐渐迷蒙了起来,似乎别离永远那么难以接受,无论是夏侯娴那般生死决绝,还是华佗那般天降横祸,或是张仲景的有备而来。洛真抗拒着离别的气息,可是别离的脚步总是翩然而至。 “临行之前,我想着总要再来看望夫人一下,此后无论生死,都不会再见。” 夏光迷离,张仲景的身影渐渐与心中华佗的身影重叠,洛真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有这么多人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了。 那时候他还是御医张林,袁熙亲自请他来为自己诊病,提出麝香有异,让自己躲过一劫。此后酒精蒸馏器,酒精灯,李达吹……而如今,终是再也不见。 站了许久,朝露抚上洛真胳膊,道一句“夫人,风凉了,我们回去吧。张大夫临走前让我告知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儿。” 洛真温婉的笑着,应声“好啊”。不知道是在答应朝露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尽管惦念着仓舒,可是洛真却连院门都无法出去,只能听着朝露打探来的消息。仓舒的病情虽然未见好转,但也没有恶化下去,彩儿已然感天谢地。另一边,曹植毛遂自荐要亲自随军南征江东,却被卞氏以一纸婚书赶了回去。 与他成亲的那人正是曹操帐下谋士崔琰兄长之女,崔琰字季珪,清河东武城人,相貌俊美,很有威望,曹操对他也很敬畏。可以说卞氏也是为曹植挑选了背景强悍的结亲,不知道是有意扶持曹植与曹丕比肩,还是将大好的势力借机全部揽到自己这边,即使有心人要争位,怕也没了什么可以拉拢的对象。 这倒是个好算盘。 曹操只是看了一眼婚书便默许了,这下曹植再也没了可以参战的理由,曹丕和郭嬛才放下心来。 于是一晃见秋, 转眼便是曹家两位公子一同大婚的日子,邺城里四处都是宣扬叫好之声。人们似乎已经忘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曾经杀了华佗,只为满足一己私欲。也难怪,毕竟与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信仰。 洛真却不同,她会恨她所恨的,便一直恨。曹丕是唯一的例外。 筹划了几个月的婚礼终是如火如荼的搬到了世人面前,洛真的院子本就距离主院不远,如今爆竹的声响在耳边霹雳发作,朝露亦是紧紧捂着嘉树的耳朵,锣鼓喧天,便是如此热闹的场景。 院里的丫鬟们凑热闹似的聚在与洛真居住的屋子侧旁的屋子,那是将来郭嬛的屋子,也是今日曹丕与郭嬛的新房。虽然不及洛真这主房装饰的精美,却也可见其玲珑有致。洛真有意不去看向院子里,却还是瞥见一群人簇拥着大红色婚服的一对人影进了新房。 那绣线似乎比自己的还要好一些,洛真轻轻摇了摇头,咬伤唇角,将眼睛望向别处。 尽管心里还有一万个理由替他开脱,这些时日的冷淡和转眼便另娶她人。尽管她早便知道这乱世里他将来为王,后宫三千,不可能只取她一瓢饮。可是心底的期待仍然在的,如同年少无知的幻象。 嘉树受到了些惊吓,如今锣鼓声静谧,他才蜷缩在洛真怀里安稳睡去。 喜酒吃来吃去没什么新意,众人也从喜宴谈到江东之战,曹植很不给面子的先行离去,惹得曹操又是不快。曹丕微微笑道“子建大约是急着看佳人……” 这一句话接了不少尴尬,却听得一句问话。 “大公子心中的佳人又是哪个呢?” 第二十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 曹丕咧开嘴笑了,没有回答。 是夜,大红色的帐幔刺痛了洛真的双眼,嘉树哭闹了一阵便困倦的睡了过去,朝露在一旁将他服侍好了,见他睡得安稳,这才走到门边要关门。 “等一下。” 洛真坐在软榻上,正对着那半扇朱门,抬手道“留这半扇,我想看看……” 看什么呢?朝露在等着洛真说,却见洛真抿唇,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便也只得留了半扇门,又拿了薄被盖在洛真的膝盖上。 “夜里风凉。”朝露半弯着腰,将洛真连脚都盖得严丝合缝。 前院的喧闹渐渐散了,一袭红衣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也迈入容华香榭来。这是近几个月来,洛真第一次真真切切看见他,却也看不真切。 夜色弥漫,曹丕醉意微醺,趔趄着向洛真的屋子走去,却被丫鬟拦住笑道“公子,这边。” 这边?红绡烛火,那边,隐约可看见半扇未关的门窗后,那道萧瑟人影。她为什么还是这么瘦,难道是后厨没有照顾好?曹丕又向着洛真屋子那边趔趄一步,丫鬟却是干脆直接簇拥着曹丕到了郭嬛的房门前。 在洛真这边,只能看的到一群丫鬟巧笑的动听声音,和他迫不及待向新房走去的身影。 朝露轻轻将半扇门关了起来,回头微笑道“夫人,该休息了,张大夫说,晚睡对胎儿不好。” 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洛真点头,笑的明媚。“好,我们休息。” 落英院里,曹植连崔明月的盖头都没有摘,反倒自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崔明月自己掀起半个角,偷偷望了大红软被上,那个俊俏少年的侧颜,等时便红了脸。 四下无人,她干脆蹑手蹑脚自己摘了凤冠,给曹植宽衣解带推到了床内侧。自己也剥落了衣裳,拉下床帏。 旁人只道崔氏明月温婉可人,却不知她曾与人私奔,破了身子。崔家人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此事瞒了下来,待卞氏前来提亲,起初还担心此事败露,却又怕没了这个好机会,便提心吊胆的应了下来。 解决落红的方法有很多,崔明月早就准备好了鱼泡装了鳝鱼的血,小心翼翼的洒在白练上。那是落红的证明,次日还要呈给卞氏。做完这一切,崔明月将鱼泡丢出了窗外,再度返回床榻上,睡在了曹植身侧。 容华香榭则又是一番情形。 曹丕拿着秤杆将郭嬛的盖头挑下,退一步道“失礼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水果刀划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白练上,动作娴熟的仿佛…… 是了,当初任旋,他不也是压根没碰过她,如今更是直接将她休戚。那时候新婚之夜也是如此。郭嬛一愣,轻轻笑道“你和我想象中的,果然一样。” 曹丕放下了匕首,渗血的伤口让他的酒意减了几分。他将白练搭在桌子上,自己搬了一床被子走向了外间。 “你睡床上,明早我再搬过来。” 郭嬛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在意料之中。 在时机已到,该嫁给曹丕的时候。郭嬛却是发现曹丕对洛真钟情不渝,压根没有再娶的心思。却没想到上天偏偏给了她一个好机会,一夜骤变,曹丕跪在曹操书房前两天两夜,大雨瓢泼,明照榭被鲜血染红。 旁人即便隐约听说此事恐怕很难猜测那发生了什么,可郭嬛却是将事情猜的*不离十。这时候,曹丕恨极了曹操,他更恨自己没办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他迫切要变得强大,占了曹操的位置! 于是再没多久,郭嬛便让父亲回了卞氏的书信,答允了这门婚事。自己更是亲自来到邺城曹府,寻得曹丕。 那时候洛真的身体很虚弱,曹丕也还在发高热,不住的咳嗽。却仍然守在容华香榭院外向里眺望,不知道能否看到他想的人。 郭嬛轻声咳嗽一声,见曹丕迅速转过身,苍白的脸色有些吓人。 “曹公子,可是在张望什么有趣的东西?”郭嬛盈盈笑着,曹丕却是冷淡的皱起了眉道“郭小姐可是要寻我的弟弟?怎的走错了方向?” 郭嬛瞥见朝露走出来了,急忙将曹丕推向一边道“我是来找你的,可否借一步说话?甄夫人的随身丫鬟似乎要出来,看见你我可说不清了。” 曹丕犹豫一下,点了头,却不想朝露已然将两人的拉扯尽收眼底,故才为洛真觉得伤心。 走过几步,便是明照榭与容华香榭相连的水阁。绿色的湖水将二人的倒影照的清晰又迷离。曹丕退一步,始终与郭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问道“郭小姐还有什么话,请明示。” 郭嬛笑道“曹公子竟是如此心急,可知心急成不了大事。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一向淡然的你也开始焦虑了?” 曹丕微微敛起眸子,望向郭嬛的眼神是不断的审视,郭嬛则微微抬眸,昂首回望,气势上竟然不输半分。 “你究竟想说什么?”曹丕隐约知道了郭嬛的来意,果不其然,郭嬛爽快的笑一声道“自然是与你想的一样,扶持你荣登大位,袖手天下。” 这话从一个柔软女子口中说出来,着实有几分好笑。可是偏偏曹丕却觉得,郭嬛当真没有丝毫违和感,甚至那一刻他便开始相信她。 郭嬛见曹丕不语,便继续说“曹丞相子嗣大多年幼,少年有为者不过三三两两,而你是长子嫡出,又得甄夫人诞下丞相长孙。或许这一切都是外在附加的条件,但是有袁绍废长立幼,招致满族灾祸在先,这一点便足以引起曹丞相慎重考虑。” 曹丕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因为郭嬛说的这些,随便一个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还以为能郭嬛能另有慧眼,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可是,曹丞相疑心颇重,当初杀吕伯奢一家,惹得陈宫弃之而去,便足以说明这人用人且疑,疑人尚用。”郭嬛勾唇笑的耀眼,徐徐说道“所以,你的路该是以退为进,屏其光芒,含蓄其中。” 曹丕这下倒是些许赞叹起来,因着郭嬛的智谋几乎与郭嘉想的一般。郭嘉临终前也是如此嘱托曹丕,故而此次江东之战,曹操爆发出了疑心,验证了郭嘉的话。却不想,郭嬛也看的真切? 郭嬛望向曹丕渐渐松动的眉间,轻声道出最后一句。 “若江东一战,丞相落败,大抵公子也该有所动作了。” 曹丕眉峰一凛,她这是看出了什么?不禁问道“我有什么动作?” 呵呵,郭嬛轻声笑了笑,徐徐说道“刘备接替了刘表的势力,向蜀地发展,孙权占据江东一向稳固不受侵犯。而曹丞相若能一举拿下江东,那么蜀地也不在话下,天下都将统一,那天子之位便形同虚设,天下还不是姓了曹?” 郭嬛素手向着湖面一划,惊起了一群浮鱼,似乎是怕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听到接下来的这句话。 “但是,若此战不成,刘备和孙权各自发展,与曹丞相成三足鼎立之势。怕是从此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再无机会统一天下……那时候便是内斗的开始,曹公子难道不是如此打算的么?” 曹丕似乎被戳中了内心的一点,微微敛眸“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郭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的捧腹。“你这还不是承认了?既然是,你便需要更加强大的背景,可以让你有,与曹丞相比肩的实力,那时候便可取而代之!” 旁人见了,还以为两人在打情骂俏,说着什么好笑的事,纷纷绕开。却不想这一番话若是传出去,鲜血怕是又要染红了湖水。 曹丕轻轻叹息,许久不言。 郭嬛说的分毫不差,他自小便没什么‘父亲’二字的概念,在他的记忆深处,小时候都是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人喊叫声中度过的。庆幸的是,卞氏从来没有哭过,至少在曹丕记忆中,便树立了坚强的形象,即便那时候出身倡家的她和曹丕是府里食物链的最低端。 踏着鲜血和阴谋阳谋走到如今,曹丕的心底难免布满阴霾,便是对那个喊做‘父亲’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当初千阙阁,如今明照榭,是曹操故意还是别的什么,他竟然对自己最爱的女人不轨,自己却因为这世俗的身份,和实力的悬殊没办法做什么。反倒是在书房外跪了那么久。 大雨瓢泼,确实让曹丕想的通顺,甚至如郭嬛说的那般,他对曹操,不是没有杀意。 曹丕从思绪中微微酿出一股伤感,他不知道这个世间错了,还是他想错了。可是既然逃不了,便要强大到谁都不能伤害他,而他也可以再度拥抱心爱的女人,给她无上的宠爱。 曹丕已然做了决定,他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题,郭小姐,你为什么要如此做?” 郭嬛笑的凉凉的,说的话也让曹丕有些摸不到头脑。 “因为我和甄夫人,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第二十一章 夜雨染成天水碧 爱情通常看起来全无道理,可是当你置身事外来看,凡事都有迹可循。大多数人在人群中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灵魂,而也有一部分人则会爱上拥有自己渴望却缺失的那部分特质。 郭嬛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时时刻刻想见到那一身华服,大约是那件衣服很好看?或是他送的礼物真的很合自己的心意? 可是,自己的任务便是来到这个乱世,矫正可能扭曲的历史。那么自己便安静的扮演好自己的戏份,怎么能首当其冲成为那个不确定的因素? 郭嬛将蜀锦帕子轻飘飘的丢到了窗外,任风将它卷上桃花树,飘然落往别处。 染血的白练已经双双交到了卞氏那里过目,曹丕和曹植也各自早出晚归,来往于军营。两人以前的兄弟情义如今已然破碎,看在外人眼里是莫名其妙,知道内情的人则是连连叹息,红颜祸水。 可是他们口中的红颜祸水,却独自望着窗外,似乎嫁给了曹丕便完成了所有任务。而崔明月却是很快和各院的姬妾夫人打的火热。她早便打探过了,这曹府里除了曹丕的容华香榭,便是曹植的落英院属尊贵。她作为落英院唯一的女主人,这架子摆的是极大。 见到曹操的姬妾,直接将鼻孔朝向了天,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卞氏隐约听见些风声,出面说教了几番。哪知崔明月当着卞氏的面一副谦卑的模样,转过脸来仍是我行我素。 这便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卞氏有些怨念。可是崔琰之流已然与自己及曹丕曹植绑在了一起,若是关系闹得僵,怕是还有变数。如此,卞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植却是不悦,自从新婚之夜莫名其妙和崔明月发生了‘关系’,他便对这个女人万般挑剔。论相貌,她自然不及洛真郭嬛,却也小家碧玉。哪知性格竟也如此粗鲁无礼,曹植每日回房都是自行搬了被子去软榻睡,半点也不碰崔明月。 崔明月却不是那等面皮薄的人,她也搬了被子去曹植的软榻上蹭,曹植一推,竟然发现她被子下面不着寸缕,登时便怒道“如此荡妇……” 荡妇?崔明月性格也直,半夜里便哭哭啼啼闹到了卞氏那里。卞氏随意说了几句曹植的不是,将她打发了回去,心里却是知道,这个儿媳恐怕不是能帮曹植的贤内助。 崔明月带了卞氏的吩咐回了落英院,却见曹植早睡的熟了,又生了一番闷气,也去往床榻自己独眠萌娘凶猛。 第二天崔明月又是睡到日上三竿,忽的听到自己陪嫁丫鬟婷婷一路跑进了卧室,也是个没礼仪的急性子,倒是和崔明月主仆相随。 崔明月伸了个懒腰,盈盈走下床,坐到梳妆镜前道“何事呀?” “三公子要再娶一房,说是择日便过门!” 啪!一声脆响,崔明月将满盒新鲜的脂粉撒了满地,温婉的笑脸登时便狰狞起来。 “什么?他要纳妾?到现在为止还没和我成夫妻之实,怕是不举吧,却要纳妾?”崔明月气不可遏,口出妄言。倒时婷婷机灵,一上来便捂住崔明月的嘴,小心翼翼道“小姐,你小点声,这事我们瞒着还来不及呢,你可不能说出去啊!” 这事,自然指的新婚之夜那一晚,落红之事。 崔明月眨了眨眼,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自然也知道好不容易将此事瞒过去,怎么能自己说露馅,于是深呼一口气问道“他要娶哪家的小姐?” “好像是召陵县人,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女,姓谢。” 崔明月闻言便笑了“商户之女?那便是妾室无疑,既是妾室,便得服侍与我,那便让他娶吧。”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似乎已然看到谢氏被自己欺凌的场面。 洛真与郭嬛已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形,不同的是,郭嬛可以随意出院子,而洛真却不能。于是郭嬛每次外出都要来洛真的房门前唏嘘一番。 “姐姐可要买什么东西?我正好要外出与子桓游玩,可以为姐姐带回来。” 朝露气的朝着门窗上那人影挥了挥拳头,气鼓鼓道“郭夫人有心了,我家夫人还在睡觉,毕竟怀着身子便贪睡些,待夫人醒了,我会告知夫人郭夫人来过了的。” 朝露故意拿洛真怀孕说事,一方面要压一压郭嬛的气焰,另一方面似乎在哄骗世人洛真不是被曹丕冷落,而是因为身孕静养着。 郭嬛爽朗笑道“那我便先走了,看到好玩的玩意,我会给嘉树带回来的。” “劳烦夫人了。”朝露嘴上恭敬,眼神却是狠狠瞪了郭嬛不知道多少次。 嘉树自己沿着软榻爬了下来,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如今嘉树已到了开口说话的时候,洛真和朝露平日里便经常教他说话。 朝露坚持要他先喊‘娘亲’,可是在洛真坚决的摇头,她拉了拉嘉树的小手,柔柔道。 “嘉树乖,喊‘父亲’。” 朝露心里又急又气,可是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嘉树自己捏着一颗葡萄喊道“父亲!” 声音清楚又洪亮,不同于以往的咿呀学语和啼哭,两个清晰的字节落在闭目凝神的洛真耳朵里。她倏忽间睁开了眼,看着嘉树捏着葡萄向门口走去,还在喊“父亲!” 郭嬛说要和子桓出去游玩,怕是嘉树已经知道‘父亲’出去玩却不带他,便自己下了床,蹒跚迈步走到门前。 曹丕正在院子里立着,郭嬛盈盈走出来,还未开口,便听见吱呀一声,背后的门大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杵在门边,手里捏着一颗晶莹的葡萄,喊道‘父亲!’ 这一声,真真是喊到了曹丕的心坎里。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嘉树,可是若是去看望嘉树,必定要与洛真不期而遇。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嘉树挥了挥手里的葡萄,表情夸张道“父亲盛世嫡宠最新章节!葡萄!” 曹丕喜爱吃葡萄,却不想嘉树竟然记得清楚。他难以压抑激动之情,快步走过去将嘉树抱在怀里。 双眼相对,曹丕看到嘉树的眉眼像极了自己,但是嘴角弯弯的弧度却是与洛真如出一辙。血脉亲情的奇妙感觉胜过这世间万千情感。曹丕在嘉树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如今自己与洛真如此生分,倒是苦了嘉树。 曹丕将嘉树递过来的葡萄含在嘴里,一口吞了下去,露出惊讶的表情道“嘉树的葡萄好甜呢。” 嘉树拍了拍手,没再说什么话,可眼睛一直望着门外。 自从洛真禁足,嘉树哪来的机会出去。卞氏忙着照顾曹操起居,加之曹丕曹植的婚事,更是没有来看过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如此,嘉树倒是没什么出去玩的机会。 曹丕心口一疼,对着跟出来的朝露说“今日我带嘉树出去游玩,去禀告……你家夫人一声。” 朝露一脸委屈的表情,似乎做不了决定。嘉树似乎听懂了意思,连连招手道“娘亲……一起……” 洛真的脚步落在门后,便再也没向前迈步。距离不远,嘉树童稚的声音清晰的落在洛真耳边,她屏息等着,似乎在等曹丕怎样回答。 却是长久的寂静,直到郭嬛上前跟嘉树说“娘亲有了小宝贝,不能出去玩,我带你出去玩,买很多好玩的,带回来给娘亲看好不好?” 似乎郭嬛天生便有一种亲近孩童的特质,嘉树与她没见过几次面,却是对着她伸手,笑了。 朝露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三人渐行渐远,遥遥看着倒真是和谐的一家三口。朝露叹一口气,转身却看见洛真倚着门边也遥遥望着那远去的人影,眸中泪光闪闪。 朝露登时便心急奔过去道“夫人,你不要怪我,当时公子也在,我拦不住……” 洛真微微笑了起来,看在朝露眼里却是悲怆至极的神情。她说“不怪你,父亲带孩子出去玩本就是天经地义,为何要拦着?” 倒是轮到朝露哑口无言。 天色渐晚,曹丕和郭嬛才回来,大包小包的玩具送到了洛真的房间里,嘉树却是已经困倦的睡着了。 郭嬛将他递到洛真怀抱里时莫名其妙道一句:“若是嘉树是我的孩子,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洛真下意识的锁紧了怀抱,动作迅速到让郭嬛微微惊讶,却是挑眉笑道“夫人何必如此紧张,如果我真的要嘉树的话……你又能奈我何?” 这是郭嬛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和洛真如此说话,以往和善的嘴脸如同面具一样扯下。朝露推开门道“夜深了,郭夫人请。” 郭嬛望了望洛真剑拔弩张的表情,又看了看朝露压抑着的愤怒,笑道“你知道么,只有,才会有愤怒这种低级的情感。” 说罢,她便一抬脚,埋进夜色里。 洛真一下子倒退一步,似乎站得不稳,将嘉树放在软榻上,自己也坐在床侧,低眸不语。 朝露关了门,也是委屈的红了眼。 “以往还觉得郭夫人……原来,还不是吴琦岚一样的货色!” 洛真摇了摇头“你错了,她比吴琦岚强上千倍。” 第二十二章 垂柳紫陌洛城东 曹操先已经兼并和消灭了吕布,袁绍,袁术,张鲁,张绣,刘表并且大败了刘备,统率80万大军。 拥兵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指日可待。 七月流火,曹操挥军南下,孙刘结盟,两股势力在赤壁盘踞,大战一触即发。 当时曹操为了北士卒不习惯坐船,于是将舰船首尾连接起来,人马于船上如履平地。周瑜部将黄盖说:“如今敌众我寡,难以长期相持。曹军正把战船连在一起,首尾相接,可以用火攻,击败曹军。” 于是,选取蒙冲战船十艘,装上干荻和枯柴,在里边浇上油,外面裹上帷幕,上边插上旌旗,预先备好快艇,系在船尾。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完成,周瑜却是皱起了眉。 曹操疑心重,贸然前去,必然打草惊蛇。黄盖已是老迈之躯,忽的下轨道“我愿诈降,以图计成!” 说罢,便将荆条递到周瑜手中,将自己宽松的衣袍一扯而去,露出健壮又有些干瘦的臂膀来。 “请周大都督,鞭笞老臣!” 此言一出,周瑜的手便颤抖起来,手中的荆条似有千斤重。他感慨道“主公大业,便寄托在这柔弱荆条之下!” 说着,便挥动荆条向着黄盖臂膀上抽去,不留丝毫力气,甚至也不与身旁人解释。双方的情报网早已互相渗透,此事唯有周瑜和黄盖知道,再无第三人才是保险之法。 皮开肉绽,周瑜鞭笞黄盖一事瞬间便传遍了势力两岸。 黄盖于是派人送信给曹操,称打算投降。而曹操先闻得消息,又接黄盖密信,自是深信不疑。当时东南风正急,黄盖将士艘战船排在最前面,到江心时升起船帆,其余的船在后依次前进。曹操军中的官兵都走出营来站着观看,指着船,说黄盖来投降了。 离曹军还有二里多远,那十艘船同时点火,火烈风猛,船象箭一样向前飞驶,把曹军战船全部烧光,火势还蔓延到曹军设在陆地上的营寨。 顷刻间,浓烟烈火,遮天蔽日,曹军人马烧死和淹死的不计其数。周瑜等率领轻装的精锐战士紧随在后,鼓声震天,奋勇向前,曹军大败。 曹操率军从华容道步行撤退,遇到泥泞,道路不通,天又刮起大风高二病也要谈恋爱。曹操让所有老弱残兵背草铺在路上,骑兵才勉强通过。老弱残兵被人马所践踏,陷在泥中,死了很多。 夹着白毛风的雨水让曹操大军已然步履维艰,曹操却仰天大笑。 部将不解忙问道“丞相为何发笑?” 曹操指着华容道口拿幽暗的通路道“我笑诸葛亮周瑜毕竟智谋不足,若是由我部署就必定在此埋伏一军……” 话声未落,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列,当中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曹操大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 曹操望一眼关羽,纵马向前,欠身与关羽道:“将军别来无恙?” 关羽亦欠身答道:“关某奉军师将令,等候丞相多时。” 曹操面露难色,感慨道“我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言为重。” 关羽低首良久不语。关羽是个义重如山之人,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便思起曹操当初五关斩将放他之恩,如何不动心?于是把马头勒回,与众军道:“四散摆开。” 天色将暮,关羽看着曹军一路走远,心中微动,当日之恩即报,此后生杀之事,便再无商量。 可惜关羽不知道,从此之后他也再没了机会。另一边周瑜、刘备军队水陆并进,一直尾随追击,但已经来不及。 此战中曹军伤亡过半,曹操回到江陵后,恐赤壁失利而使后方政权不稳,立即自还北方赤壁之战的失利使曹操失去了在短时间内统一全国的可能性,而孙刘双方则借此胜役开始发展壮大各自势力,刘备向孙权借荆州后实力迅速壮大,进而谋取益州,孙权屡次亲率大军进攻合肥,数战不利,损兵折将。 大约曹操江东之战落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卞氏忽的开始庆幸起来当初没有让曹丕或者曹植跟随而去。否则不能立功不说,恐怕还要险些搭上性命。 倒是郭嬛和洛真早便知道了这些,没有几分惊讶。曹操归邺,休养了许多事日,惦念的唯有嘉树和仓舒。 嘉树已然可以蹒跚走步,话也说的利落,洛真还要月余便要临盆,自然不能再照看嘉树。卞氏便差遣郭嬛好好照看,亦有提点郭嬛早日怀上孩子之意。 洛真对郭嬛有戒备之心,本是不愿。却不想郭嬛仍是笑意盈盈,对待嘉树也如同亲生的一般,便也放下心来。 所以更多的时候,洛真还在思索她与曹丕之间的关系。 世界上的男人有很多,但爱你的男人只有一种。如果你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他到底爱不爱我?那大约就是不爱。好比脚底下有火盆烤着,你能感受到那份炽热的时候,你就不会不断问自己,怎样才叫温暖。 洛真如今也看不清楚了,她的心似乎一直徐徐燃烧着,此时却渐渐冷掉,变成一炉沉香如屑。 曹植另娶的谢氏也很快便一架轿子从侧门抬进了落英院,从此之后,曹植倒是夜夜留宿谢氏的房间。 于是落英院便格外的热闹。 崔明月端着架子来到偏房里,瞧见温婉的谢氏正描画绣样子,不屑的道一句“小门小户的女儿果然没什么能耐。” 谢氏一抖,绣花针便戳破了手指,落在白娟上,染出一朵小小的花。 她却是面不改色,盈盈起身行礼道“见过崔夫人。” “你认识我?”崔明月将鼻孔几乎朝向了天上,冷哼道“还算是有点眼色,既然这样,便去帮我把我屋子里的床单被褥洗一洗绿茵之黑暗后腰。” 谢氏随身的丫鬟柔柔道了一句“不是有粗使丫鬟负责洗衣物么?” 谢氏忙着去堵丫鬟的嘴,却是来不及,只见崔明月冷笑一声“掌嘴二十!” 言罢,便有几个嚣张跋扈的丫鬟凑上前来,按住了那个柔弱的小丫鬟,数十个掌掴落在她的脸颊上,登时便肿的不像样子,嘴角还渗出了血。 谢氏扑通一声跪下了,泣声道“崔夫人,我这便去给你洗衣物,快让她们住手吧。” 崔明月得意的笑了笑,抬手道“住手吧,谢夫人可就这一个丫鬟,若是打坏了,还不是得赔她一个?” 众人便簇拥着崔明月笑语连声的离开了,小小的偏房里便是一副凄惨的模样,谢氏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便又是柔软的模样。 次日,曹植见谢氏双手满是水泡,勃然大怒要休了崔明月。卞氏只得出面安抚,训斥崔明月几句,将此事搪塞过去。 众人皆知崔琰好击剑,与曹丕是其中圣手,两人更是交情匪浅。若不是郭嬛是更有力的背景,怕是崔明月便是要许给曹丕的。曹植对于其中内幕怎会不清楚,他屡屡对崔明月大发雷霆,不仅是她行为不端,更是因着娶她不过是给曹丕做铺垫。 否则不过一个女人,放在那里养着便是,曹植又怎么会无故如此。 崔明月经过此事倒是安分了不少,她没再去寻谢氏的晦气,也开始变着法的讨好曹植,却是收效甚微。 又是月余,邺城里稻谷飘香。 仓舒却传来了急病的消息,曹操放心不下,日夜留宿在云中院,更是快马加急要去寻张仲景。哪知遍寻洛阳已经找不到他任何蛛丝马迹,唯有一本《伤寒杂病论》传世。有人说他去往了山川大河,有人说他独自隐居,也有人说他已经成仙…… 曹操却是立刻便想到,张仲景的莫名消失,怕是与仓舒的病情脱不了干系。由此更是心急,连传了数名御医,却一个个跪地求饶,言说仓舒已经活不过三天了…… 曹操大怒,便要斩了这些人,却听见床榻上仓舒微弱的声音。 “父亲,让他们走吧,仓舒不想平白添些因果。” 他的身材昕长,隐约可以看出成年后风流倜傥的模样,如今却是骨瘦如柴,眼窝深陷,惨白不堪。曹操顿了顿,终是听从了仓舒的话,放了那些大夫离开。自己则坐在床榻边,拉住了他冰冷的手。 仓舒笑了笑“父亲还拿仓舒当小孩子,我已经十三岁,该是要成为大人了呢。” 曹操一向偏爱仓舒,笑笑道“是啊,等我们仓舒长大了,我便把这至高无上的位子交给你,让你的才华可以名垂青史,到时候连着父亲都沾染你的荣光。” 若是旁人见了曹操如今这幅慈父的模样,大抵会惊讶的合不拢嘴。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曹操,对待自己最小的儿子竟是如此慈爱。 仓舒望向曹操的目光满是敬意和依赖,即便他到了曹府不过三年的时间,却见证了曹操对自己无比的疼爱。那是第一次,他感觉到来自与父亲的疼爱。 可惜,自己终究会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伤心,让他失落。 仓舒向着彩儿伸出手,很快便被彩儿握进手里,应一声“娘亲在这呢。” 仓舒忽的咳出一口血来,嘴角的笑意却是惨烈无比。 第二十三章 流苏染尘殷红落 仓舒走的那一天,初秋的天却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曹操还在与仓舒说着话,眼神不知道看向了哪里,空茫着像是在说什么故事。“这药太苦了,唯有你能连眉头都不皱便喝下……等你长大了,肯定比你子桓哥哥还要惊才绝艳……仓舒,那只大象你若喜欢我便送给你了……” 仓舒已然闭上了眼,嘴角噙着一抹笑,可望见他的人却都禁不住落泪。 彩儿只凄厉喊了一句“仓舒”。便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眼角的泪痕干了又湿。周遭的丫鬟连忙将彩儿扶到软榻上,暗自泣零者不在少数。 许久,仓舒的手已经泛凉,曹操起身,叹一句“装殓吧。” 早便候着的装殓师闻言便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给仓舒换上赶制的丧服,整理妥帖,抬到漆木的棺材里。曹操一言不发,脸色却是深沉的吓人。看着那漆木棺材被抬到正堂的时候,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鬓间的白发层染,经过江东惨败,曹操已然如迟暮老人那般无力又沧桑。如今又逢丧子之痛,怎能忍受,头疾便被勾了起来。 闻说仓舒公子去世,曹府里皆是哀恸之声。洛真还未来得及难过,便觉腹中一痛,斜倚在软榻上。朝露见之模样,惊慌道“夫人你莫不是要生了?” 洛真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额角的汗水密珠一般冒了出来,眉毛也拧到了一起。 耳边是朝露大呼小叫的喊声,似乎围上来许多人,仔细看看,还有身着鲜艳颜色的郭嬛。她一向张扬,自信如此,自然爱着亮色。再瞧洛真一身素淡的颜色,果然失了几分韵味。 郭嬛自然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出乎意料的是,她倒不像是个尚未生育过的人,反而冷静的差人将洛真抬到床上,差遣丫鬟去烧足热水,早便养在院子里的稳婆此时也走进屋里来。封了门窗,外室还点了炉火,只半刻钟,屋子里便燥热起来。 因着是生育过一次,洛真对于那种将骨头拆碎重组一般的痛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似乎稳妥许多,洛真只觉得自己在云端重重一跌,便听到一阵嘹亮的哭声。 远远地好像有人在报喜“恭喜夫人,是位小姐,生的白嫩,像极了夫人呢!” 女儿么?张仲景早便告诉过洛真,她要生的是女儿了。郭嬛也没想到这次生产竟然这样顺利,卞氏也不过刚迈进门来,嗫喏道“这么快便生了?看来倒是没怎么受罪……女儿总是贴心些……” 其余的,洛真已经听不见了。 迷迷糊糊醒来,洛真似乎感觉到有一个人在握着自己的手,随即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袖口带起的兰花香顿时让洛真清醒起来。 可是她却不愿意睁开眼。 一连三天,曹府里都是忙碌不堪。仓舒还未成年,所以连曹家宗祠都未进,随意寻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彩儿清醒便是急哭,一个不小心又哭晕了过去,如此反复到三日后已经折磨的不像样子。 洛真却更难过。仓舒最后一面她都没来得及看到,不,她已经许久没见到仓舒了。从被幽禁在这个空旷的宅院里,仓舒也是同时刻便一病不起。望着轻纱摇动的床帏,洛真第一次有了恨意。 可是该恨谁,她也不清楚。 朝露见洛真动了身形,笑着将襁褓里的婴儿放到洛真身旁,道一句“夫人,小姐天生便是一副好样貌,人人见了都说她长大必是个美人胚子呢。” 一股淡淡的*传进洛真的鼻息中,她刚一侧头便看到了那个睡得正酣的小小一团。果真不像一般新生儿那样,皱皱巴巴。她全身的皮肤细嫩,五官匀称,轻轻嘟起的小嘴让人心生怜爱。 洛真笑的凉凉的“仓舒走的时候,你便来了,难道你就是仓舒的转世么?” 这一句话还未落,朝露便红了眼。她将仓舒的后事安排叙叙说给洛真听,希望她能放心。洛真点了点头“没关系,我总觉得该还的……永远躲不掉。” 这话听起来很宿命,朝露亦是叹息道“夫人,你不欠谁什么,你只是欠你自己没有好好过这一世。” 洛真的眼前走马观花的将自穿越而来的情景掠过一遍,亲二哥为救自己而死,辜负袁熙一腔深情,母亲郁郁而终留的孤嫂亲侄独守甄府,如今,与曹丕也是波折迭起。 这一世,还有多久?洛真很努力地回想当年那个穿越组织的人说的话,她能活到多少岁?可是时间太久远,洛真已然记不清了。 朝露见洛真不语,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转移话题道“夫人,给小姐取个乳名吧。” 洛真心思一动,“群燕辞归燕南翔,便唤她辞燕吧。” 郭嬛掀了珠帘进来,叫好道“子桓正写了一首诗句,便是群燕辞归雁南翔,甄夫人倒是体贴子桓心意。” 洛真一愣,她当初高中时候最喜欢这一句诗,倒是忘记了。这是曹丕所写。顿了一下道“那,郭夫人觉得如何呢?” 郭嬛看了看睡得安稳的小家伙,嘴角挂上盈盈的笑意。“辞燕,辞燕,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话完,三人又陷入沉静的尴尬局面。郭嬛也识趣,不过是惦念着洛真和辞燕,悠悠道一句“你好好休养,嘉树在我那里也很好,待辞燕再大一些,我便将嘉树送回来。” 洛真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似乎当初不是郭嬛气焰嚣张的道一句“我若是和你抢嘉树,你又能如何”了?入门这么久,听说曹植新娶的谢氏已经怀了身孕,可是郭嬛和崔明月肚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即便郭嬛当真如她所言,将嘉树抢去。怕是曹丕不会吱声,卞氏也会默许。 所以在郭嬛说要将嘉树送回来的时候,洛真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郭嬛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朝露也是惊奇,“这个郭夫人还真是一天一个脸,到底哪个模样才是真的她?” 没有人知道,郭嬛想让别人看到她什么样子,她便是什么样子。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本该是什么样自己的人。 曹丕代替曹操亲手操办仓舒的丧事,夜里才回来,照例与郭嬛分床而眠。 “听说丞相头疾犯了,我家乡有一种上好的玉石,可以舒缓,过些时日我便派人去取,如何?” 郭嬛的声音透过窸窸窣窣的珠帘传到曹丕耳边,曹丕微微一愣,便明白了郭嬛的用意。 江东战败,他们该采取的方法便是另一种了。思及此,曹丕嗯了一声,算作同意。 夜深,两人却没有倦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曹丕惊讶的发现,这个女人的心思大多竟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是在将他的计划细致完美的补充出来。如果不是两人认识不久,大约曹丕会觉得郭嬛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在世郭嘉。 夫妻间的私房话倒是鲜少像他们这般,动辄便是天下大势。当然他们之间也并无夫妻之实,所以卞氏每次明里暗里的催促郭嬛的时候,她都只能装傻充愣。 曹丕忽的开口道“谢氏有喜了,竟比崔氏还要早。不知道崔琰会不会与三弟生出嫌隙来……” 郭嬛许久不语,久到曹丕以为她睡着了,正当曹丕也要安眠的时候,郭嬛的声音才飘过来。 “哦,那真是好事。想来崔琰也不是这么小气之人。” 曹丕又嗯了一声,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可隐约着,他似乎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落英院里,曹植又是醉醺醺的回来,直奔了侧房去。崔明月重重的关上房门,熄了灯去床榻上怄气。明明有丈夫却要守活寡,崔明月不知道这种憋屈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尤其是那个谢氏居然还怀孕了,这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崔明月翻来覆去开始寻摸主意出一出恶气,忽的想到了玲珑阁曹整的那两个妾室。 袁谭的两个女儿被曹操指给自己十岁的儿子,如今几年过去了,曹整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几个月之前便与袁维秋和袁维冰圆了房。 这几年来,秋月和冰凝对待李姬如生母一般,玲珑阁里其乐融融。崔明月一到曹府便四处走动,自然也到过玲珑阁,不过她却发现一个不寻常的事。 玲珑阁规模不大,与官署差不多,却较之容华香榭差了几倍不止。 崔明月是端着架子去的,七拐八拐才寻到这一处小院,登时便把鼻孔都朝向了天。还未踏进门,她便瞧见袁维秋嗫喏着在角落里说着什么话。隔着几丛花,她看不到那背对着她的人影是谁,只看到是个身材昕长的男人。 看来这府里头还有不少肮脏之事,崔明月偷偷记下了,此时却正好可以用来要挟袁维秋,借她之手杀一杀谢氏的福气,最好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省的碍眼。 思及此,崔明月倒是睡了个安稳觉,一早醒来便奔着玲珑阁去了。 第二十四章 不如笑归红尘去 崔明月一路上都在努力回忆那个她隐约瞥见的男人声音,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罢了,崔明月嘴角挂上一抹笑,即便不能寻到那个男人,但吓一吓袁维秋已经足够了。 玲珑阁离主院远些,鲜少有人光顾。李姬早先得宠的时候还算好些,自从曹操病态,便只在明照榭休息,这些稍稍偏远的院子便再无人迹。 曹整生的不若仓舒那般身材昕长,却也已经有几分成熟韵味,他在书房里研磨习书,秋月冰凝则弹一曲七弦琴,看起来郎情妾意,格外美好。 崔明月循声而来,笑一句道“李姬可是在?” 琴声戛然而止,曹整略带几分青涩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母亲去寻杜夫人了,崔夫人可有急事?” 崔明月眉毛一挑,李姬不在倒也方便些,便开口道“听闻公子两位夫人是邺城本地人,我有些话要与两位夫人说,不知道公子允不允?” 曹整推开书房的门,目光审视,崔明月端着手微微一笑。 他身后袁维秋也露出身形来,含笑道“不知夫人寻我们姐妹有何事?” 崔明月望了曹整一眼,忽的笑的花枝乱颤“女人家的事,自然不能当着男人的面说。” 曹整登时便红了脸,回头嘱咐了袁维秋几句便去往了别处。冰凝也好奇的从书房里出来,两个姐妹花站在一起,好比一处风景一般怡人。 袁维秋忽的直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她仔细打量着崔明月,柔柔道“现在夫人可以明示了么?” 崔明月轻声咳了咳,似乎做这种事还没有那么顺手,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便开了口“曹整公子对你们二人似乎极好,若是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冰凝闻言登时便怒火中烧,她挑了崔明月一眼,愤愤道“你在乱说些什么?我与姐姐哪里做对不起公子的事了?” 相比之下,袁维秋便冷静了许多,她扬手制止了冰凝接下来的话,不卑不亢道“还请夫人将此事说清楚。” 一下子,崔明月的气势便被逆转了,她冷笑一声“别以为旁人不知道你们有相好的,那天我却是亲眼看见,你们与一个男子鬼鬼祟祟,那个男人身着一身白衣,脸上似乎蒙着面纱……” 崔明月的记忆一下子被激起,她皱眉道“这打扮和容华香榭里那几个神秘的丫鬟侍卫倒是极像。” 秋月冰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冰凝紧紧咬着唇不语,似乎受到了惊吓。而秋月则霎时分清了形势,想到崔明月此来必定有她的目的,便直接开了口。 “夫人既是明白人,便不妨挑明了说,你究竟要我们姐妹做什么?” 崔明月倒是没想到袁维秋这么快便将此事认了,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登时便舒缓几分,轻声道“宫闱之中尚且全是肮脏事,府宅自然不能幸免,我完全理解你们……” 冰凝听着一阵恶心,打断她道“夫人直说便是。” “我要你们帮我把谢氏肚子里的孩子弄掉,只这一件事,我便当没见过那个男人,你们也可以放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三人皆是心知肚明,只要崔明月活着一天,恐怕她以此事做要挟,让姐妹二人成为她的傀儡便是永久。 “希望崔夫人说话算数,此事我和冰凝便接下了,定不会牵扯到夫人半分。” 袁维秋说的笃定让人信服,崔明月也便无话可说,转身便离开了。 冰凝和秋月却久久站在原地。冰凝年纪小些,咬着嘴唇不说话,秋月微微叹息一声“凝凝,你怕不怕死?” 冰凝眼里的泪水扑簌扑簌的落下来,她用力的摇头“姐姐,冰凝不怕,我知道我们不得不按照崔明月说的去做,如果被发现,谋害子嗣必死无疑。” 冰凝哽咽了一下,忽的笑的释然“但是我们不死,便可能会泄露他的身份。” 秋月怜爱的抚了抚冰凝的头发,似乎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形势。她看了看曹整离去的方向,眼眸流转尽是深情。 “唯独辜负了公子的厚爱。” 那几日,秋月和冰凝对待曹整更加温柔,少年俊逸,如今却是浸泡在幸福里,发酵成娇羞的模样。 可是不过几日便听闻谢氏小产引发大出血,险些丢了性命。 曹操正在吊唁仓舒的哀伤劲上,只说了一句“查,是谁人手脚不干净?” 于是卞氏便按着谢氏平常的饮食顺藤摸瓜,一直查到了厨房的安胎药上。这安胎药是重中之重,有人却在这上面动手脚,难道是存了必死的心? 果不其然,还未等卞氏审问,便有人前来禀告,玲珑阁里袁谭的一对女儿服毒自尽,留下遗书主动承认了谋害谢氏孩子的事实。 卞氏却是不信,此时太过蹊跷,明显是有人想嫁祸他人,将厨房里的婆子,丫鬟审问了个遍,确实也只看到袁维秋鬼鬼祟祟的身影。 此事便只得在将二人尸首丢入乱葬岗而结束了。 曹整却是捧着那封遗书久久不能相信,她们与谢氏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以性命相搏? 娟秀的字体还在灵动着,两个鲜活的生命却是死气沉沉,不知道沉尸何处。曹整暗地里派人去乱葬岗将秋月冰凝的尸体抬了回来,却已经被野狼吃的尸身零碎,惨不忍睹。 李姬怕曹整看了心里会更难受,于是花了银钱买了两口薄棺装殓了她们。曹整看到的只是两个坟茔,透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侍妾的身份往往低贱无比,死了两个侍妾与死了两个丫鬟无异,于是事情传到洛真耳朵里已是在初冬时节。 辞燕的出生还在被压着,因为郭嬛尚未生育,平衡两房妻妾,与拉拢人心有着莫大的关系。郭嬛时常带着嘉树来看辞燕,嘉树已经走步稳健,吐字清晰了不少,指着摇篮里的辞燕道“妹妹……” 洛真张开手臂把嘉树捞进怀里,亲了亲他圆嘟嘟的脸颊道“这是嘉树的妹妹,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哦。” 嘉树重重的点头,却是问道“父亲怎么不来看妹妹?” 洛真身子僵硬了一下,苦笑着没说什么。郭嬛见状只得赶快岔开话题道“你听说了么?谢氏自从没了孩子之后一直在闹,她不相信是袁家的二姐妹杀了她的孩子。” 洛真皱眉“你说什么,秋月和冰凝杀了谢氏的孩子?” 郭嬛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袁家那一对姐妹和姐姐你该是旧识。” 洛真不去管郭嬛言语中的意思,冷冷问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死了。”郭嬛将嘉树接过来放到地上,嘉树马上去围到摇篮旁看着粉嫩的妹妹。“好像是服毒自尽,留下的笔迹是真的,遗书里坦白了谋害谢氏孩子的事实。” 洛真连连摇头,心脏砰砰的跳着,似乎要跳出胸口。“这不可能,秋月和冰凝一向乖顺,怎么会如此做,这样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郭嬛点了点头“所以谢氏也觉得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闹得母亲也不得不继续查下去。可是秋月冰凝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其余的线索也因为她们服毒自尽而断了。” 洛真隐隐想到了一个人,可是若当真如此,那她们二人便是故意寻死以保护他…… 洛真不知道自己此时又能做什么,难道要站出来拆穿他们?还是看着他们继续将曹府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郭嬛见洛真神色不对,试探的问道“难道你想到了什么?不妨说出来,若是能立上一功,或许母亲便解了你的禁足。” 洛真摇了摇头“不过是为这两个孩子惋惜罢了,这其中的原因大概也就随着她们一同埋进泥土中去了。” 郭嬛却是勾唇一笑“所谓无利不起早,即便她们死了,这件事未免就不能查下去,不过是少了证据而已。” 谢氏的孩子早产,谁能从其中受利? 首先便是觊觎曹操继承之位的人,如今形势已经很明显,曹丕和曹植两人皆已经有了子嗣,自然会成为决胜的唯一对手,可稍稍弱势的曹植若是没了这个孩子,其余的人便能上位,取而代之。 其次便是曹植的正妻崔明月,出于女人的嫉妒心和好胜心,她未尝没有动机去害谢氏肚子里的孩子,尤其是她曾经便有欺凌谢氏的行为。 郭嬛与洛真闲扯了几句便拉着嘉树回去休息了,洛真却是久久难以安定下来。 朝露小心翼翼的给洛真披上外衫,道一句“夫人,死者已矣,你不必再哀伤了。” 洛真应一声,思绪却仍然不断。 她能想到了,卞氏和郭嬛自然也能想到。 定是崔明月抓住了秋月冰凝的把柄来要挟她们,为自己出气,害了谢氏肚子里的孩子。而秋月和冰凝也不是傻子,害人性命与无形的方法有许多种,她们偏偏将事情做得明显,继而服毒自尽,似乎是自己求死。 她们以为她们死了,便可以将秘密一同带进土里。 却不想,正是因为如此决绝的手段,才会引起卞氏重视,她们以性命相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五章 抚琴之人泪满衫 南阳产奇玉,郭嬛特意寻了一块黑玉,做成发冠送给曹操。黑玉散发着幽幽的黑芒,金丝玉缕做成发带坠其上更添华贵,曹操见此爱不释手,本是郁结的心情稍作缓解,对这个儿媳妇也是刮目相看。 郭嬛见卞氏脸色不好看,遂问道“母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卞氏望了曹操一眼,似乎早便想开口,如今郭嬛来进献发冠倒是寻了机会。遂说道“谢氏没了孩子,整日哭闹也服侍子建不得。崔氏年幼莽撞,性格还有待磨砺,我念着不若再给子建填一房妾室……” 曹操哼一声道“是你要给他另娶,还是他想要另娶?” 卞氏不语,情形立竿见影。郭嬛的神色不知不觉暗淡下来,开口却是笑着的。“所谓成家立业,三公子若是没有可心的妻妾,怎么能成就大事呢?” 曹操对郭嬛说的话几分赞赏,欣然同意“那便去为他选一个吧,择日纳进府里来。” 卞氏应声,心中对郭嬛亦是赞赏有加。如此通情达理,言辞适当的儿媳妇不由分说,自然可助曹丕一臂之力。 可是连卞氏都没想到,郭嬛帮曹丕做的,可不止‘一臂之力’这么简单。 害死自己孩子的幕后真凶没有抓出来,枕边之人又要再娶,任谁也不会平静,可偏偏谢氏忽然间便安定下来,整日养花逗鸟,过起了悠闲的日子来。 又是一抬小轿,自侧门入,抬到了落英院。 崔明月却是坐不住了,干掉了谢氏,怎的还要有人来?一年之内连娶三房,这事传出去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崔明月急的来回踱步,却又无可奈何。 秋月和冰凝倒是个好的傀儡,奈何她们做事不利落,被人查出来只得服毒自杀,倒是可惜了。崔明月连连摇头,看向落英院里,那个窈窕悠闲的身影,更是心里憋屈。 但若说起心中的苦涩,大约洛真心中不会比旁人少半分。 从禁足至今已是一年的时间,旁人只知道甄夫人素来不爱出容华香榭,却也已经忘了当初明照榭那场惨变。郭嬛也说过,卞氏也该到时间放洛真出来才是了。可整日风平浪静,连个涟漪都不曾泛起。 朝露闭口不言,因为每次夜深洛真熟睡之后,曹丕都会来到内室,抱一抱辞燕,再去给洛真掖上被角。可是曹丕命令警告朝露此事不得对洛真提起,所以朝露只能眼见着洛真郁郁终日,却不能说出曹丕对她亦是情深几许。 蒙面的丫鬟更是时刻监视着朝露,她们绝对听命与曹丕,自然不给朝露说出来的机会。院里那两个神出鬼没的蒙面侍卫更是比负责禁足洛真的侍卫还要尽职。洛真有几次在院子晒太阳的时候都会看到他们的衣角飘忽在各处,好像在偷看她,实则时刻保护她的安全。 冬日过了,关西马超、韩遂等十个军团起兵,攻向潼关,爆发潼关之战。曹操至潼关与关西联军交战。路途遥远,卞氏不放心曹操的身体,亲随军去。 却未想到卞夫人途中生病留在孟津,当时曹丕留守邺城。卞夫人身体虚弱,又担心曹操的安危,睡觉也不塌实。 洛真主动要求去孟津照顾卞氏,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郭嬛却知道,洛真不过是需要一个台阶下,解除禁足,而曹丕愿不愿意给她这个台阶,却是未知。 此时嘉树已然懂事,吵嚷着要与洛真同住,而辞燕也渐渐长大,乖顺的与嘉树的闹腾截然不同。郭嬛和洛真的关系也因着这两个孩子而钝化许多,两人莫名的聊得来,洛真甚至怀疑眼前这人也有超越时空的思想,就差没有像当年试探甄尧时说一句英语来试探郭嬛。 可试探出结果,又能如何? 洛真的情绪越来越消极,她心中郁结的因素快要达到顶峰,若是有人煽风点火便会‘砰’的一声,爆炸开来。 曹丕不准洛真去往孟津的消息传来,洛真终于爆发了。 她一路直奔容华香榭的书房,没有敲门,径直闯了进去。曹丕似乎预料到她会来一样,仍然悠闲地喝着茶水,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这是两人一年多来,第一次对话,洛真已经忘了怎么开口,昔日枕边人竟是如此的陌生。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也是如天涯海角一般遥远。 “为什么不让我去孟津?” 曹丕抬头,迅速地垂眸,似乎在躲闪一般。“辞燕还小,嘉树也离不开你,我已经派了母亲随身的丫鬟去了,你不必担心。” 洛真久久不语,似乎要站成一个屏风,心底里,却是想借此机会和他多说几句话罢了。多么卑微的念头,在萌生之刻起便被洛真压抑着,不愿承认。 曹丕冷冷的“还有别的事么?” 洛真踟蹰一下,淡淡道“郭嬛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辞燕长大了,我们便和离吧……” 曹丕手中书卷一阵,掌心渐渐握紧,骨节咯咯作响。他皱眉问道“怎么?我正妻之位这么折煞你?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费尽心机要你这个位置?” 洛真微微笑了一下,眼里尽是悲凉。她自然知道,曹丕将来称帝,此时他的正妻便是平步青云,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尊贵的女人。但是,洛真要的并不是这样。 “子桓,我们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洛真眼中微茫,回忆道“自从那晚上的意外发生后,我们便渐渐形同陌路。辞燕已经快要学会爬了,可是我却没了翅膀,锁在这一方宅院里。这是你对我的惩罚么?” 曹丕的瞳孔渐渐放大,他似乎看见洛真的身影被拉长,一步一步,离他而去。 他登时便站了起来,几步便跨到洛真身前,一把将洛真推到墙壁上,画卷在洛真的挣扎下翻卷着落到地上。那是曹丕最喜欢的山水图,如今却是被他踩在脚下也不为所动。 洛真抬眸,望进曹丕慌张的眼中。那一瞬间心口疼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洛真喃喃开口“子桓,我不知道你在误会什么,又为什么疏远我,但我知道,当我在追问自己你还爱不爱我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感觉不到你的爱了。” 曹丕不语,只是仔细地盯着洛真,洛真还在继续说着“嘉树是长孙,我带不走,那辞燕可以么?” 曹丕依旧不语,但眼中似乎在凝聚某种情绪,终于在他要爆发的时刻,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子桓,姐姐在么?嘉树吵嚷着要找姐姐呢。”郭嬛牵着嘉树的手迈进书房,只见满地的凌乱和尴尬站着的两人。 郭嬛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笑道“子桓,那可是你最喜欢的画卷,怎么了?” 曹丕屈身将画轴卷起来,再小心翼翼的挂在墙上,却也清晰可见褶皱和尘土的污渍。 终是不满意,曹丕一挥手便将画轴扔出了窗外。 皑皑白雪,那一副山清水秀的画卷好像是一处遗迹一般。 “脏了,怎么都不是以前那副模样。”曹丕望向窗外,细细的话语却如利剑一般戳到洛真心尖。 原来如此,原来曹丕是以为自己和曹操有染,所以便将自己也与这画轴一般,干脆弃如敝履? 洛真如梦初醒,却是好笑。自己为了保护袁熙,无法解释,便在曹丕眼中落得如此模样? 洛真笑了笑“也罢,子桓,我们的缘分大概就要尽了。” 说罢,洛真引着仓舒的小手走进窗外的肃杀风景里,而曹丕始终没有挽留,甚至都没有出言解释。郭嬛皱眉问道“你当真不追出去?” 这种戏码之后,便是男主追出去拥吻女主的桥段,郭嬛不知道曹丕为什么无动于衷。 曹丕只是看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声音消失在白雪茫茫中,叹一句“时机还未到。” 如今曹操经历赤壁惨败,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元气。边境屡屡不安分,曹操只能先将这些小人物处理了,存续实力,将来再战江东孙权。 而对于曹丕来说,便是养精蓄锐,不去做那个出头鸟招曹操起疑。当初郭嘉等人便被曹操认为是曹丕私结党羽,所以依然对曹丕生了嫌隙。 却也没人知道,曹操如此矛盾的原因究竟为何。 此间大势,必定将继承之位传给曹丕无疑,可他又时时刻刻阻挡曹丕立下战功。 郭嬛却是知道,曹操在等,等自己的子嗣都长大些,等曹植稳重些,再从其中细细筛选。曹植的才华举世闻名,曹操却是看不惯他素日放荡不羁的模样。在等着他蜕变的那一天。 所以郭嬛才如此着急。 曹植如今接连娶了三房妾室,不过是想要气一气郭嬛,可他也在改变,渐渐出入于军营,显露出自己的才华来,这样便更让曹操瞩目。 郭嬛的目的很简单,曹丕荣登大位,也可保得曹植性命,不做那王权的牺牲者。 历史上哪一个帝王不是染满了自己兄弟的鲜血,走上权力的顶峰,郭嬛不想曹丕也是这样。 第二十六章 鸳何潋鸯何滟戏 曹操的实力在赤壁之战后大幅削减,却仍旧比张鲁,马超等闲散势力强大许多。潼关之战未有变数,以曹操平定关中为结局。 正月,大军回邺,卞氏听说了洛真的举动,幽幽叹道“其心可鉴。” 郭嬛知道,卞氏是要松口放洛真解禁了。可这对于曹丕和郭嬛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此时曹操把持汉廷,立曹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并为丞相之副。于是,曹丕为天下士人所向慕,一时宾客如云。 万众瞩目,本就不是曹丕和郭嬛要的结果,可曹操却要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其目的是保护还未强大的曹植?还是要投一颗试金石,试炼曹丕? 郭嬛知道,凭着曹操对曹植的喜爱,恐怕是前者。 曹操生性多疑,为了防止别人刺杀自己,他谎称梦魇,斩杀了两个追随多年的贴身侍卫,意在警告居心不良之人。 而对于这样的人,他未免不会提防自己的亲生儿子觊觎他的位置。那么此时将曹丕置于如此高的位置,便另当别论了。 卞氏亦是思及此,才一直没有将洛真放出来,否则更加让曹操忌惮。 回邺休整,曹操更显老态,性格也多加暴怒无常,头疾也发作的越来越厉害。卞氏在铜雀台设宴,半月后要宴请众位大臣庆功,曹操闻此事,才显出些精神来。 几月的时间,曹植新纳的小妾没什么动静,倒是谢氏又怀上了身子,整个人也不像以往那般哀怨,越发小心翼翼和审时度势起来。 卞氏去了库房亲自选了许多贵重的饰品赏给了谢氏,还不忘提点一下跟随着的郭嬛。“桓儿近日可是忙于应酬?虽说已经有了甄夫人育有嘉树和辞燕,但是你也要有自己的孩子才是。” 郭嬛恭敬笑着,应承下来,视线又转移到卞氏要赏给谢氏的那奇珍异宝中。其中正有一支黑玉簪子,看起来颇为扎眼。 卞氏拿起来笑道“怎么样?这也是从你们南阳进贡来的。虽说比不上你送给丞相的那一樽发冠贵重,却也是精巧可爱。” 黑玉发冠,端正肃穆,又不沉重,甚为符合曹操心意。故而整日里他都以此束发,这黑玉的奇特之处还有一点,便是没有丝毫磨损,透亮晶莹。 便如卞氏手里的簪子一样。 郭嬛一把便将簪子握紧手里,神色不明道“母亲可否将这只簪子赠与我?我瞧着甚是喜欢,谢氏已经有了旁的金银玉镯,也不在意着一个半个。” 卞氏表情有些怪异,上下打量着郭嬛问道“你若是喜欢,在南阳为何不自寻?那么大一块的发冠都可以做出来,边角料做的簪子也该有才是。” 郭嬛尴尬笑道“往日我不觉得它稀奇,不过是这只簪子的形状恰好是我喜欢的,还望母亲准允。” 卞氏似乎信服了这个答案,应声道“无妨,你喜欢就拿走吧。”说罢,卞氏又转身嘱咐周围的丫鬟“你们可别说出去,招惹是非。” “是”。众口齐声,这些丫鬟在卞氏身边久了,自然知道分寸。却没人看到郭嬛将那只黑玉簪子攥的紧紧地,似乎要刻进肉里。 有人欢喜有人忧,谢氏这般得意,崔明月自然坐不住,她给崔琰诉苦,只收到一封回信。写道“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 崔琰不过是劝崔明月要耐住性子,等待时机,可崔明月哪晓得其中的深意。小花园中,信使将书信交给她,待她读过扬手一扔便将书信丢弃,却不想背地处一个身影悄然将书信拾起。 那一夜,天生异象,北斗星上划过一颗如扫帚般的流星,时人皆言天下要有大变动,暗指曹操地位不保。 那些维汉系的老臣不过是称称嘴皮子上的厉害,眼见着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如今又要篡汉之势,只得拿天象来说事。偏偏曹操还颇为迷信,严厉打击谣言的传播。 当年铜雀台的建立也是天生异象,曹操不可能只信其祥瑞,自然对此也颇为忌惮,偏偏有人上书给他说崔琰不知道给谁写的一封书信里,写到“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 曹操当即勃然大怒,将崔琰斩首示众,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一来,倒也是杀鸡儆猴,谣言飞速散开,不见踪影。 可怜崔明月却不知道竟是自己随手一扔的书信便要的崔琰的性命,还在懊恼崔琰如此鲁莽,自己没了背景,如何在深宅大院里立足? 经历此事,崔明月也渐渐收敛起气势来,畏畏缩缩,连人都不敢见。 转眼便到了铜雀台设宴的那天,曹操感慨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最喜爱的儿子也生病夭折了,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于是这口风散出去,来参加筵席的人都着素衣,与曹操沉痛悲伤地心情相称。曹植也破天荒的着了一身素淡的颜色,到了酒宴上便皱眉喝起闷酒来。 遥遥见着曹丕与郭嬛出席,竟是连抬眸的勇气都没有。来往的人皆赞叹曹丕与郭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唯有曹植默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是崔明月第一次出席大场合,她翻箱倒柜将自己所有的衣物都翻出来仔细比对,力图让众人知道曹植的正妻还是她,她的地位仍旧要高过谢氏和曹植新纳的妾。 门外一个不知道哪里的小丫鬟道“席上的人都穿的好鲜艳哦,一个比一个气派……” 像是路过的小丫鬟随口说的,崔明月听见了却是不得了,她将鲜红的裙裾拖出来,妆容化得妖艳,立在那处,便是最亮眼的存在。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崔明月总算满意了,挥了挥手“走吧,去铜雀台,我倒要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于是众人皆黯淡颜色里,崔明月大红的裙裾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古时着装最为讲究,什么样的气氛,主人什么样的心情,都要适时的去搭配衣裳的格调。如今曹操感叹自己老去,自然是最怕别人朝气蓬勃,活力无限的模样刺激自己。 可这崔明月要争派头,也不至于堵上性命吧。 一片安静声中,崔明月越走越心凉。看到众人着装,她几乎要跪倒在地,在看到一向爱穿华服的曹植,如今也传了素白的长衫,更是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她望向曹植的眼神中全是急切,此时时去是留,是换了衣裳再来,还是跪地求饶,也该由曹植说句话。 偏偏曹植喝的酒醉,宴席还未开始便已经东倒西歪,他怎么会看见穿的鲜艳的崔明月,即便看见了,恐怕也当看见了一个傻子。 曹操望见崔明月,本是平静的心情登时便激起千层浪。崔琰刚刚暗讽他,崔明月如此明目张胆的现身,难道是要控诉曹操的痛下杀手? “崔氏,如今天下大批寒士,战死将士枯骨万具,你身上的红色,难道不是浸染了他的血换来的?如此不懂得将士辛苦,百姓心酸,一味贪图享受,还不离去!” 曹操圆瞪双目,胡子随着语气的强烈被吹得翘了起来,崔明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明月有罪,这便离去,父亲息怒。” 直到崔明月趔趄着身子离开,曹植都未开一语,旁人不解,望过去,才看见曹植又捧着酒樽,喝的酣畅了,早已游离天外。 曹操只瞥了一眼,没说什么,筵席吃喝的沉闷,曹操的心情经过崔明月这么一搅和也好不到哪去。草草结束了筵席,回到府中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赐死崔明月。 崔明月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便被乱棒打死,拖到了乱葬岗。 一袭鲜红,此时倒是分不清血色还是衣服的颜色。 谢氏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发抖,新来的姬妾也是闭门不出,任由崔氏呼天抢地,却没有人能帮助她,恐怕到她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而死。 曹植醒酒已经是第二天,看到谢氏哭哭啼啼的样子,才知道崔明月的事,心里虽然对她不喜,但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还是觉得震撼。 谢氏娇羞的躲到他的怀里,曹植淡淡安慰道“嬛儿,别怕。” 谢氏皱眉“嬛儿是谁?子建,我是谢蕊……” 曹植却似乎没有听见,亦或是神智不清,他嘴角含笑,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吻了吻谢氏的额头,大步走了出去。 谢氏不是傻子,她抚着尚未隆起的肚子,心里却是酸楚不已。旁人都羡慕她能嫁给风流倜傥的曹家三公子,可却没有人知道他午夜梦回喊得却是别的女人的名字,若说现在曹植不知道自己叫谢蕊,她也是信的。 天色大亮,落英院的主房便空了出来,却没有人想要搬进去。崔明月的丫鬟不知道是遣送回了家还是一并被乱棒打死扔到了乱葬岗,但是有一件事似乎隐隐的就被盖过去了,再没有人能够提起。 谢氏喃喃疑问道“难道我上一个孩子真的是袁家二姐妹害死的?崔明月为何不打探筵席上人们的穿着?可真是奇怪……” 第二十七章 香有当时纤手凝 许都的政治中心早便转移到了邺城,曹操将汉献帝权力架空,目的昭然若揭。唯独让曹操忌惮的便是司马懿留守许都,司马懿“有雄豪志”,又有“狼顾之相”,曹操心里很忌讳。 曾在酒后对曹丕说:“司马懿不是甘为臣下的人,必会干预我们的家族之事。” 但曹丕和司马懿关系很好,总是回护他,而得以无事,于是司马懿勤于职守,废寝忘食,遂使曹操安心。 曹操铜雀台一宴过后,司马懿夫人张氏又得一子,名曰‘昭’。不知道是借此表达对曹操的忠心,亦或是表明自己的立场。曹操很受用,特意备了贺礼送去。 朝纲上下,已是对曹操奉若天子。 洛真却是越发的安静,除却辞燕能逗她一笑,便再也没了别的表情。嘉树到了要念书的年纪,曹丕为他请了官署中人。左右想到了甄尧,便干脆让甄尧来教育嘉树。 那也是时隔这么多年,甄尧再次见到洛真。 容华香榭里,已是枝叶萧条,白雪茫茫,洛真捧着手炉站在风雪中,见到甄尧的身影,嘴角挂上寡淡的笑意。 “三哥……” 甄尧应声,侧身将洛真推进屋子里“外面冷,我们进去谈。” 朝露手脚麻利的掀开厚重的门帘,洛真便与甄尧一前一后栖身进来。天光乍暖,甄尧的身形更加健壮,岁月沉淀的气度彰显无遗。他仍旧面容俊逸,一如当年的那个单薄的少年,洛真不由自主的想到十岁那年,他与她在书房里安稳读书的静谧时光。 世事波折,如今他们已经各自有了不同的身份。加之洛真被禁足一事外人甚少知道,甄尧一介夫子,也无法逾越身份有别,地位高低来打探洛真的情况。 可心底,他是对曹丕有信心的,只是这种信心在看到洛真强装欢颜,身形萧条之后,便瓦解碎裂,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中。 “洛儿,这几年……”甄尧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洛真眼中渐渐暗淡的颜色,便干脆转移话题道“来,让我看看我的侄子。” 洛真侧身,朝露领着嘉树走上前来。 三岁孩童的身形,却是已经到了四五岁的模样,甄尧看着嘉树星眉剑目,双瞳剪水,不禁赞叹道“若是生为女儿,自然又是可与洛儿你齐名的美人了。” 洛真揉了揉嘉树的头,拉着他的手向着甄尧打招呼“嘉树,这是舅舅。” 嘉树笑着露出两颗门牙道“舅舅好。”说罢,又躲到了洛真裙裾后,洛真有些感叹“这孩子太粘我,不知道长大有没有出息,生的漂亮倒是让丞相和母亲都喜欢……” 洛真话音未落,摇篮里辞燕睡醒了,哭闹起来。嘉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拉着辞燕的小手摇了摇“妹妹乖哦……” 朝露也凑过来,抱起了辞燕,不好意思道“请蔡夫子回避一下,小姐要换衣物。” 洛真便没与甄尧上前,立在珠帘外。甄尧惊讶的指着辞燕道“洛儿,你何时又生了孩子……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甄尧刚问完这句话,心里边已经有了答案。 郭嬛嫁给曹丕做妾本就是郭永不愿,凭借郭永据守南阳的重要地位,他的女儿怎会为妾。可偏偏郭嬛义无反顾的嫁了,却是一直没有怀孕。此时若是再传出洛真又怀孕的消息,无疑是给郭家脸上掌掴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卞氏压下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唯独委屈了辞燕。洛真随口解释了几句,大多与甄尧想的不谋而合。 看着洛真努力表现的理所当然,可眉间的忧愁之色不散,甄尧如同百抓挠心般难过。 他四目望去,洛真虽是住着这主屋,却没有一件曹丕的衣物,书卷,连发冠都不见踪影。甄尧心下已是了然,恐怕曹丕已经冷落洛真许久了。 朝露很快便给辞燕换好了衣物,抱了出来。一双大眼睛与洛真极像,却是眉峰高立,颇有英气。甄尧笑道“怎的小姑娘却这么有男子气概?” 洛真也笑出声来“大概是基因突变。” “什么突变?”甄尧皱眉,满是不解。洛真尴尬道“我随口说说罢了。” 甄尧将辞燕抱在怀里,逗弄一会,两人皆笑的前仰后合。洛真忆起甄尧也是做了父亲的人了,欣慰道“我们都是做父亲母亲的人了,可是只要你在身边,我似乎还能一转身便回到小时候。” 甄尧亦是动容,将洛真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头宠溺道“无论怎么样,一定要让自己过得开心,如果不开心,哥哥也会想尽办法让你开心。” 即便你杀了人,我也会在别人看见之前,把你手里的刀拿到我手里。 角落里四个蒙面的丫鬟不发一语,眼神却是淡漠的盯着屋中人的一举一动,大多时候,洛真直接当她们不存在,即便说一些关乎机密的话也不担心她们会告密。 洛真信任她们,就像信任曹丕一样。即便经过了这么多事,即便亲眼看见他将那副山水画卷扔出窗外,即便看到他和郭嬛情投意合,她仍然相信曹丕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一直是她。 往昔历历在目,洛真大概不愿清醒,即便是朝露认清了现实,却也只能看着洛真沉浸在回忆拧干榨出的温柔中,蒙蔽自己的双眼。 甄尧特意观察了那几个蒙面丫鬟,确实感觉到每一个人都气息沉稳,似乎是训练有素,再想到院落里见到的蒙面侍卫,也便知道了洛真如今的处境。 卞氏囚禁她,曹丕还要派人驻守,恐怕,一切真的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那之后,甄尧一直想要与曹丕叙话,可惜曹丕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连曹府都甚少回了。曹操自封丞相之后,再被晋爵魏王,受九锡,设天子旌旗,戴天子旒冕,出入得称警跸,并作泮宫。 他名义上虽仍为汉臣,权倾朝野,实际上已具备皇帝的权力和威势。只是如今曹操的身体在多年征战及江东受挫之后,迅速垮了下去,尤其是头疾更甚。 曹丕只得代为处理事务,看似勉为其难,但放眼望去,曹植能力尚且不足,其余子嗣亦是没有人有资格和能力与曹丕一争高下。曹操即便心里生疑,却也别无他法。 百废俱兴,文学其上。曹丕撰《典论》五卷,其中《论文》一篇,论当代文士的创作特色,指出不同的文体风格上有不同的要求,文当以气为主,是时人称颂之佳作。 而江东亦不平静,孙权部将陆逊,竟又是一惊才绝艳的能人,陆逊劝孙权征讨册越,择其精壮,扩充军队,孙权稍作思索便立即答允。愉好此时丹阳四郡民帅费栈联合山越,起兵反叛。孙权即命陆逊进兵征讨,陆逊大破费栈等军,降服丹阳、选其强壮者为兵,得精兵数万人。 蜀中刘备在诸葛亮的指点下,如虎添翼,智取汉中。 三国鼎立的平衡正在酝酿之中,曹操在头疾减缓的时候还算清醒,似乎也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即便是拖着病躯也要完成自己的壮志。 故而派曹洪进军击败吴兰军,斩杀吴兰。曹彰大破乌桓军,鲜卑部落投降,北方平定。此时刘备驻军阳平关,曹军夏侯渊、徐晃等与他对峙。曹操也干脆至长安坐镇。 曹洪与曹彰一时名气大噪,曹洪是曹操的从第,一向对曹操惟命是从,誓死相随,曾在危难时刻献马让曹操逃命。每思及此,曹操便想到了自己的长子曹昂,故而对待曹洪也是信任有加。 曹彰天生黄须黄髯,勇猛过人,是曹操麾下能与曹洪并列的猛将,有子如此,曹操甚是欣慰。唯独智谋不足,只能是个将领的料。 时间便在动荡的岁月中穿隙而过,洛真的生活在甄尧的加入下渐渐有了亮光。甄尧与嘉树的相处渐渐融洽,如果不是卞氏忽然间带着许多人手闯入容华香榭,大约日子便会这么安静平和的过渡下去。 郭嬛先一步拦住了卞氏,温婉道“母亲这是何事?是谁惹怒了您?” 卞氏冷冷的望向主屋,道一句“不过是许久未来看望我的孙子,想念他罢了。” 郭嬛心里一惊,很明显想念和愤怒可不是一个表现形式,可她也只能让步,默默跟在卞氏身后进了洛真的主屋。 洛真虽然也是纳罕,却不卑不亢,行礼道“见过母亲。” 卞氏四下一扫,直直奔了嘉树和辞燕的摇篮去。嘉树虽然与卞氏也很亲近,却是对危险又天生的敏锐性,他倒退了一步却也抵挡不住卞氏的手臂一捞,将他禁锢住。 随即周围的丫鬟和侍卫便七手八脚的按住了嘉树,洛真急的上前,也被人死死拦住。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洛真皱眉呼喊。 “做什么?我就是觉得曹家的血脉不能被人鱼目混珠,要带着嘉树去滴血认亲罢了。”卞氏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心非得要查出个明白。 第二十八章 云中烛火顾盼依(有图) 三分天下。 卞氏屏退了甄尧,望了望屋里蒙面的四位丫鬟,却是默许她们留了下来。看着屋门关的紧实,甄尧唯有去寻曹丕速速赶来,却见卞氏带来的侍卫已是先他一步去往了军营方向。 甄尧上前拦下,急切道“卞夫人有何吩咐?” 那侍卫见甄尧,还是有几分恭敬,客气道“夫人要我们去请大公子回来,自是为了甄夫人的事。” 侍卫说的含蓄,可是卞氏那话里早就说的明白,她怀疑嘉树不是曹丕的孩子,毕竟当初曹丕迎娶她之前,她便已经怀了身孕,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听得风言风语,对洛真起了疑心。 甄尧起初对曹丕还算信赖,可见洛真已然落得如今场景,卞氏又刻意刁难之下,甄尧很难再对曹丕放心,便也随着侍卫一同去了,希望能与曹丕说上几句话。 屋里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卞氏终是不忍心看嘉树委屈的哭泣,便叫丫鬟松开了嘉树。嘉树一溜烟跑到洛真身前扯住她的裙角,倔强的眼神丝毫不服输。 “娘亲,祖母要拿嘉树的血做什么?嘉树怕痛……” 洛真被几个丫鬟按住了身形,动弹不得,却是安慰嘉树道“别怕,有娘亲在,谁也不会让嘉树痛的。” 说罢,洛真望向卞氏“敢问母亲,可有何证据,引得母亲如此怀疑?” 卞氏下意识的望了那四个蒙面的丫鬟一眼,抬眸道“我不过是想着,你嫁给子桓已是二嫁之身,况且是在嫁给子桓之前便怀了嘉树……” 洛真忍不住打断道“母亲,您当您的儿子是什么?我与他有夫妻之实,到怀孕,以及嘉树出生,子桓心知肚明!” 卞氏似乎不悦洛真打断她的话,微扬起唇角“以往我自然放心,不过听到一些奇怪的话,却是出自你的口中,你来解释一下,‘基因突变’是什么意思?” 卞氏言之凿凿,似乎已经将洛真捉奸在床一样妻逢对手,总裁请接招全文阅读。洛真却是瞬间便明白,当日她与甄尧所言,嘉树生的女孩子的好样貌时,倒是顺口一提‘基因突变’,没防备着那四个蒙面丫鬟,却不想就此招惹了祸端。 郭嬛听到这里也是明白了,基因突变不过是精子与卵子结合,染色体重组,基因重组的过程中,一些性状突变,表达了不一样的外在。比如父母都是双眼皮,却有可能生出来单眼皮的孩子。可是古代的人哪里知道这些,没把洛真当成神经病已经是万幸了。 郭嬛沉了沉嘴角,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开口合适,亦或者,这件事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洛真露出些许自嘲的表情,低头看向嘉树道“母亲,这话是在哪里听到的?基因是什么?突变又是什么?这么奇怪的话也能成为您怀疑嘉树的借口?” 卞氏一愣,似乎没想到洛真居然用死不承认这一招。可是任凭洛真无关自己,高高挂起,她也要解除心中的疑虑,非要验证嘉树与曹丕的关系不成。 “身正不怕影子斜,待子桓回来,一试便知。” 洛真心中自是委屈,她死死地咬着唇角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这些人按着她的肩膀,自己的儿子攥着自己的裙角,毫无招架之力。摇篮里的辞燕也听闻了响动,哭闹起来……朝露急忙将辞燕抱起,默默守在一边,抬眼,早就红了眼圈。 这一幕场景直到曹丕推门而入才打破僵局,曹丕身后,甄尧立在门外,没有越矩踏入内室。他本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能淡然处之的人,尤其是在与曹丕谈了几句话之后,他也就看得清楚,即使是洛真的事,也没那么焦急了。 曹丕几步踏进屋子里,望见洛真沮丧的神情,身形一顿,转而对卞氏行礼道“母亲,此般为何?” 卞氏似乎气的头痛,不语,郭嬛便侧身过来,靠在曹丕身边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清楚。只见曹丕皱了皱眉,便抬起手招呼嘉树道“嘉树,过来这里。” 嘉树看着卞氏眼神里全是闪躲,可曹丕的怀抱对他来说又无比安全,于是他嗫喏着跑到了曹丕身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中。 身边早就有丫鬟准备了水碗和银针,曹丕抱着嘉树细声细语道“嘉树是男子汉对不对?那父亲也是男子汉,我们都不怕痛是不是?” 嘉树重重的点头,笑着笑着,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 曹丕拿起银针扎进自己的手指头,面不改色的挤了一滴血落入水中,继而笑道“我和嘉树做个游戏好不好?看我们的血会不会融到一起呢?” 嘉树有些犹豫,望了望洛真朗声道“可是娘亲刚才说过了,她不会让我痛的,这针扎进手指头会痛……” 曹丕顺着嘉树指的方向看过去,与洛真的眼神交织到一起。他几乎心疼道无以复加,因为洛真的眼里全是凉凉的泪,许久她笑着说“子桓,嘉树是不是你的孩子你本就清楚,我与你在一起时是不是处子之身你也明白。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处子之身?卞氏和郭嬛都忍不住睁大了眼,似乎没想到洛真与曹丕之间还有如此渊源。 曹丕不敢去看洛真的眼睛,他垂眸看向怀中嘉树亮晶晶的眼睛道“不过是几滴血便能证明给别人看的东西,你为何如此执拗?” “这不是执拗。”洛真一字一顿,字字泣血。“这是我在这场爱情里,最后的尊严。” 她有口难言,向曹丕隐瞒袁熙活着的事实在先,所以即便曹丕另娶新欢,嫌弃她‘脏’,她都认了龙印战神全文阅读。可是他们之间的过往不是假的,他不能一竿子打死,将脏水泼到他们过去携手走过的路上,他不能怀疑他们过去的感情和嘉树的存在! 曹丕不语,整个房间寂静非常。他牵起嘉树的手,笑着放到碗边“嘉树怕么?” 嘉树看着洛真快要哭出来了,可是再看向自己的父亲却是坚强的摇了摇头“不怕……” 于是银针一刺,又一滴鲜红的血珠落进了碗里。 两滴血渐渐交融在一起,化作一团。丫鬟虔诚的端着这碗水递到卞氏面前,让卞氏过目,卞氏渐渐露出放松的表情来,再看向洛真的时候便带了些许歉意。 “既然如此,算作我的不是……此后,你便不必拘束在容华香榭,可自由些。” 不过一场验血风波,便换来了洛真的自由,郭嬛松了口气,本以为洛真也便该心平气和,却不想卞氏刚刚起身,洛真却传来一句。 “母亲,你怎么把辞燕漏掉了?嘉树是我二嫁子桓剩下的孩子,辞燕还是当日明照榭书房一事之后才生出来的呢……” 洛真似乎在笑,眼神迷蒙却无比惨烈。郭嬛听得心惊肉跳,洛真这是在自找死路?那件事一直是曹府里人人居而自危的秘密,洛真却将它挑明了出来,难不成不禁弃‘解禁’的优待与不顾,还要把自己性命搭进去? 朝露抱着辞燕默默地流泪,她自然知道洛真此时的心情。子桓不信任她,那她便要将这份屈辱千倍万倍的还回去!可最终伤的最深的还是自己。 卞氏登时便射过来一道凌冽的眼神,四目望去,听闻此言的丫鬟尽然低着头,佯装闭耳不听。她冷哼一声“再拿碗水来!” 嘉树捂着手指泣声道“祖母,真的很痛,嘉树替妹妹再滴一滴血吧,不要扎妹妹了……” 曹丕也是上前幽幽道“母亲,足够了。” 足够什么了?没人知道。唯独郭嬛渐渐明白其中的腻味。她望了一眼洛真破败的身形和凄凉的眼神,忽然间犹豫,不知道自己此时做的是对还是错。 卞氏一挥袖子,离开了容华香榭,也带走了随之而来的一众丫鬟和门口守着的侍卫。甄尧栖身进来,似乎已经将愤怒压抑到了极致,他上前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洛真,一记眼刀丢向曹丕道“你与我在军营外是怎么说的?” 曹丕将嘉树放在地上,向前迈了一步,却投鼠忌器般停住。淡淡道“你好好休息,我军营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曹丕便要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幽幽一句“和离书我会尽快送到你手上。” 曹丕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走出去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一个趔趄,显示出些许的慌乱。郭嬛盈盈转身,不发一语的紧跟着曹丕走了出去。 洛真已然颤抖的不像样子,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怒。她的手指冰凉,按在地面上泛出惨白的颜色。甄尧此时也不顾什么礼节,将洛真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洛真仍旧眼神空洞,似乎能对曹丕说出那最后一句话已经耗尽了莫大的气力。 嘉树和辞燕由朝露领着去往了外室,甄尧攥紧了拳头,抵在床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曹丕在军营外答应的好好的,说不会让洛真受委屈,可是在自己的母亲和妾室面前,让洛真如此难堪是为了什么? 郭嬛随着曹丕出了容华香榭,一只白色的信鸽消无声息的飞向了长安的方向。曹丕驻足许久,郭嬛也瞬间便明白了。 第二十九章 复把纨罗束轻套 情深不抵心死。八零电子书/ 洛真心中对曹丕最后一点,一丝的念想,彻底瓦解在一幕一幕轮回的场景中。信任是感情的基石,怀疑便是谋杀。究竟在这百转千回的感情纠葛里,谁是持刀的那个人,谁又是鲜血淋漓? 洛真留下了一纸和离书,向卞氏请辞,去往无极回乡省亲。大约卞氏也觉得愧对洛真,竟然很痛快的准了,还差管家挑选了些礼物,并派遣了曹丕千阙阁的四个蒙面丫鬟和两个蒙面侍卫随行。 洛真本就抗拒曹丕的安排,想到滴血认亲的事便更加心里不顺畅,可是却怕自己执意不要这些人随行又会惹得卞氏不快,便干脆忍了下来,权当看不见便罢了。 于是洛真便乘着马车,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踏上回乡的路。 无极隶属邺城,在袁绍的势力与曹操的势力更替的时候,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起初,曹操坑杀了数十万流民,强征富商乡党的金钱粮食,分配给自己的军队,百姓虽是怨声载道,但近年来曹操的手段已然让他们从此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大约便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乱世里,染着血色的暴行了。 正是冬日,洛真所过之处极少看到衣不蔽体的乞丐,只要看到,她便会停车施舍银两。大多都是家家温馨,炉灶里冒出暖暖的烟气,人间最平凡的景色莫不如此。 无极在洛真小时候曾觉得很大很大,至少在刚穿越过来时,马车从城南到中心的颠簸便叫洛真吃不消。可如今却不过眨眼,便到了甄府的门口。 洛真唏嘘诧异的同时,不免感叹,物是人非。 方玉如不知道那里听来的消息,早早便候在门口等着,见到洛真下车来急忙走过去,抬眼已是满目的泪水。 “洛儿,你回来了。” 似乎又回到洛真十岁刚穿越回来那时候,甄俨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一把将洛真揽在怀里九阳剑圣。说的也是“洛儿……” 洛真眼中含泪,勉强扯出一抹笑“嫂子。” 方玉如如今已是渐渐衰老的模样,当初窈窕的身形不再,清秀的脸庞也失去了神采,唯独那双眼睛仍然是温柔却坚强。[起舞电子书]落入洛真视线里,又是一个俊逸的面庞,身形高大,却消瘦几分,乍一看,竟有七八分与当初的甄俨相似。 方玉如转头笑道“仕铭,这是甄洛姑姑。” 甄仕铭自然记得,当初名动河北的第一美人姑姑,如今虽然脱去当初少女羞涩,却已是少妇独特的风韵。甄仕铭有些脸红,骨子里却对洛真生出几分亲近。“姑姑好。” 洛真点头,拍了拍甄仕铭的臂膀“仕铭如今已是十七岁了吧?怎的瘦弱了些?” 方玉如看向甄仕铭的眼中全是温柔,她拉着洛真向府里走,应道“身子骨贪长,倒是看着瘦弱,你却不知他一年就拔高了一大截……来,我们回屋里说。” 当年的甄府当真是热闹,却仍是落得个家族伶仃的下场。只是如今方玉如父母已经年迈,便将家族的产业与甄家的合并,自己也搬到了甄府里来。邺城再无方家,甄家已是独树一帜的富商。 甄府里仍旧繁华,与洛真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方玉如细心解释道“人老了就怕看见破败的景象,这些柱子壁画,我每年都会派人重新漆一遍。却也没换些别的花样……” 方玉如眼神空濛,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久远的事。“仕铭也快及冠,此生看着他成家立业之后,便只剩下整日的思念,不知道文燃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洛真擦了擦眼角的泪,重重的点头。“嫂子,二哥他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仕铭被你照顾的出类拔萃,甄府欣欣向荣,定是欣慰之极。” 方玉如别过眼去,许久转过来,又是淡淡的笑意。“该是午饭时候了,洛儿你的房间我已经派人整理干净,还是以前的模样,你直接住进去便好。” 洛甄府自与方府合并,整顿之后,许多房间的安排都变了,却还是给洛真留着她的小院。洛真心中感动,再见到旧时景色,却是无尽的感叹。 院中的葡萄藤,鸳鸯花,已然落得残枝败叶。它们蜷缩着,酝酿着,等待春天来临,再度开出繁花来。 植物生死轮回,会冬眠而落,春雨而出。可人却是始终将自己暴露在四季之中,不知疲倦。 洛真短暂的整理之后,便与朝露一同去往了前厅赴宴。方中正和余氏听说了洛真省亲,自然热情招待。时光荏苒,他们也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可时间没有夺取他们之间的恩爱。 洛真瞧着两人举手投足间的默契,不由得心里酸涩。 方中正虽说是早便随着女儿,外孙,将甄府看作是自己的家,但面对洛真仍是该交代的还要交代。 “魏公(曹操)当年破邺城而入,乡绅富商皆强行征粮,我们两家因为救济乡里名声在外而没有受到波及,所以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如今两府合并,我们老两口也便颐养天年,倒是辛苦了玉如……” 方中正说道动情处却是满眼的欣慰,而方玉如却是红了脸,俨然一副小女儿的模样。 只要父母在,无论哪里,自己都是个孩子。洛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有些想念张氏,还有她的谆谆教诲。 更想念的,是21世纪那个天天催着自己去学古琴的妈妈,虽然穿越回去仍是时间定格的那一点,可这么多年漫长的思念,足以让幼稚的洛真变得成熟稳重。 方玉如见洛真有些出神,便知道洛真大约是触景生情,拍了怕她的手安慰道“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大家对你的爱却是比以往更多了辽东钉子户。” 洛真点头,向方中正和余氏敬一杯酒道“感谢两位对甄家的扶持,也是对我二哥,侄子的厚爱。洛儿先干为敬,替我早终的父母亲和二哥表达心意。” 说罢,洛真一抬袖子便将一樽酒喝的干净,方中正和余氏也很激动,淡然回礼道“都是一家人,此后这般客气话便不必再说了。” 洛真垂眸笑着,终是感觉到人世间丝丝缕缕的温暖将自己包围。 甄仕铭从旁默默听着,似乎也颇有感触,喝了几杯便少年意气,洋洋洒洒作诗成对,颇有几分甄俨的豪气。 大概是真的老了,所以很爱回忆很多年的事。洛真看着甄仕铭挥毫泼墨。登时便想起了当年与穆家三姐妹一起的相亲筵席。 穆家三姐妹皆是有福之人,如今寻得归宿皆成就一段良缘,可反观甄俨,甄荣,袁熙和自己,似乎早便冥冥中注定了的凄惨结局。 洛真喝了些薄酒,被朝露扶回来的时候浑浑噩噩说了些胡话,便倒在床榻上睡熟了。这是很长一段时间来,朝露第一次看见洛真睡得安稳。嘉树和辞燕在曹府被卞氏像祖宗一样好好照顾着,自然不会出什么事,洛真相信卞氏的能力。 所以此行当真放松心境,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问。 朝露睡在外间,四个丫鬟睡在隔壁,而两个侍卫也被安排在院中的房间。夜深且静,冬天夜晚的月光总是白兮兮的惨淡,屋里的炉火热了些,洛真睡得燥热,踢开了被子。 一双素白的手将被子重新盖到洛真身上,却是细心地只盖了一半。 又是沉沉的寂静,洛真迷糊中做了一个梦,似乎有人在亲吻她,只是吻了吻眉毛便渐渐走远了。那身影很熟悉,洛真想开口喊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子桓?不对,不是子桓……那是谁呢? 洛真睁开了双眼,天光大亮。 朝露恰好端了温水进来,将湿帕子搭在铜盆一边道“夫人,你可头痛?快些洗洗脸,今日听说万花楼的贺老板和司徒将军也要来府里拜访呢。” 洛真应了一声,却发现喉咙痛的厉害,喝了碗热茶才缓和些。 “朝露,你可知府里还有什么旁人住么?” 朝露摇了摇头“只有我们一行人是新到的,那里还有旁人?怎么了,夫人?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朝露的脑袋里时刻绷着一根弦,每时每刻,都将洛真照顾的妥帖,这也是洛真十分依赖她的理由。洛真见朝露如此紧张,连连摇头“没什么,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说罢,净面,又拿着湿帕子擦了擦手。透骨的热度沿着肌肤的毛孔钻进身体里,洛真的紧张一下子便舒缓了。 是自己想多了,袁熙怎么会在这里呢? 一只信鸽悄然从洛真窗前飞过,飞向几百里外的邺城。有人抿着唇角,似笑非笑,也有人精心谋划,成败在此一举。 贺嘉许和司徒羽在无极亦是风生水起,但唯独让他们介意的便是洛真改嫁这一事。当初袁熙甄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却落得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景,未免没有那么唯美了些。 洛真不解释,与贺嘉许司徒羽等人不过疏离之交,自然不需要每个人都去诉说自己的苦衷。这世间苦楚太多,懂你的人不必问,不懂你的人不必说。 第三十章 嫣然不顾泪婆娑 此行回来,祭拜了张氏和甄俨,免不得又是一番伤感。洛真对自己破碎的心情已然置之不理甄府里一切安稳,洛真看在眼里,心里是难得的安宁。 似乎心中最后一分牵挂也了断了,此时等着的便是那悄然将至的最终结局。 洛真依稀记得穿越组织的人说过,此具身体在当世死亡,她便能再度穿越回现代,一切悄然无息。 洛真不知道死亡的痛苦是否要由她承受,亦或是自己的灵魂离开,体味不到那时候的痛楚。但无论哪种结果,洛真全然不在乎。她要的,是彻底的离开曹丕,彻底的权当这半世大梦一场。 在甄府住了五日左右,便收到消息,曹丕在来无极县外遇刺,送到甄府来的时候已是昏迷不醒。 方玉如很快安排了接应的人手去,一向稳重如她也有些慌乱。且不论曹丕为何忽然到了无极,单是曹丕这魏公长子的身份,一旦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洛真亦是心里钝痛,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当来禀告的侍卫说道曹丕身重数刀,随行的侍卫无一人生还的时候,她哽咽一声,忍住满眼的泪水。 她恨他,恨不得他死……可是,他若是真的死了,她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期待,所有过往便全部消失不见了。洛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快扶我去!” 朝露手疾眼快,拉上洛真胳膊,两人便随着侍卫向着正堂奔去。远远看着,似乎是朝露在拖着洛真走,洛真身子轻,像是风筝一般,失魂落魄。 曹丕为何而来,没有人关心这个。他身上的白衫已然尽是鲜红的血色,两三位大夫一同帮他包扎,各自满头大汗。而曹丕紧紧皱着眉,好看的眼睛没有睁开过。 洛真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重,最后竟是迈不动步子,颤抖着声音道“朝露,再扶我一把。” 朝露咬着牙将洛真拉扯到曹丕身前时,便登时后悔了,因为曹丕这一次伤的极重,叫旁人看,已是没有半分活路。 “方夫人……这位公子失血过多,如今七手八脚的止住了血,却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一个年迈的老大夫擦了擦手上的血,叹了口气“这是做了什么孽?这么多刀伤……” 方夫人闻言已是提起了一颗心,再看洛真惨白的脸色更是心急,吩咐丫鬟送走了三位大夫,自己则拉上洛真手,重重一握“洛儿,别怕,曹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这句安慰的话轻飘飘的从洛真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冒了出来。她的眼睛只盯着包扎的像粽子一样的曹丕,看着透过纱布后殷红的血。他的汗珠一滴一滴不受控制的落在枕头上,洛真知道他痛,可即便是如此痛,洛真也希望他能醒过来。 很多车祸或者受了重伤的人都是因为没有意志力,扛不过清醒这一关而与世长辞。洛真便效仿那些感动中国的人,坐在曹丕床边和他说话,说到嗓子哑了,说到没力气了,一歪头倒在床边睡着了。 朝露想给洛真盖上件衣服,可是轻微的响动便叫洛真霎时醒过来,问一句“子桓醒了?” 再望向床榻上昏迷的人,洛真眼里些微的光彩一点一点灰暗下去,她捧上曹丕微凉的手,细细揉搓着,想要将自己仅存的温暖传递到他身上去。 “子桓,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无论是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份,无论是袁熙设计陷害自己,无论是自己与曹操并没有发生关系……我发誓再也不会骗你。 洛真的嗓音像是砂纸磨过一般,让人听着便觉得心酸。她开口,叙叙说着一点一滴的回忆。他少年时在山贼手中救她性命,四年之后,她又将重伤的他养在甄府里。许都千阙阁刚,一吻定情,却也招致了曹操彩儿这些纠葛。最初的爱如火苗初起,谁也不知道它会越来越旺,还是随风便熄灭。洛真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而曹丕没办法保护好她,于是一别七年,她嫁做人妇,他也娶了娇妻。 久伴不及情深,袁熙的温柔让洛真感动,可是感动不是心动,她心中那个隐约的人影依旧牢固的占据着她的心。 信任有加的彩儿与外人同谋将她与袁熙之间摆上无法跨越的鸿沟,她则一心想要求得袁熙原谅,干脆违背历史也要保住袁熙性命。可终究,邺城破,她意外的发现自己命中注定要改嫁之人正是子桓,也是曹丕。 她带着恨意嫁给他,可更多的,她是在恨自己。没能救得了任何一个人,愧疚让她不安,而她只能自私的将这份不安发泄到曹丕身上。如果不是夏侯娴为救她而死,大抵,她和曹丕之间的心结生锈腐烂也会横亘在那里。 琴瑟和鸣的日子未过几日,洛真便经由明照榭书房的丑闻而被禁足,曹丕不闻不问,另娶新欢。 洛真叙叙说着,不知疲倦,说了许多遍,仍是停顿在此处。 袁熙还活着,他是在报复自己,报复彩儿。可是仓舒已死,彩儿悲痛欲绝,早已付出了代价。唯有自己守着袁熙设计赐予的侮辱,继续这么活下去。 洛真咬了咬唇,她不想将袁熙暴露出来,可她也不想失去曹丕。 次日,年迈的老大夫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一天之后,曹丕再醒不过来,怕是就此没什么希望了。 洛真红着眼,瘫坐在椅子上,衣服上的褶皱多的不像样子,可是她却连换衣服的时间都不愿用掉,方玉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知道洛真脾气秉性,没有开口说什么。 大夫没有新开药方,似乎也在等曹丕最后的结果。洛真却似乎浑不在意,淡然的喂曹丕吃饭吃药,一勺只能喂进去一半,另一半则沿着曹丕的嘴角洒了出来。洛真拿着帕子细细擦掉,继续重复着这么繁琐的工作。 昼夜更替,洛真眼神发直,看着曹丕苍白的脸色,在晨光熹微中,镀上了一层银光。 他生的那么好看,虽然不爱笑,却对洛真格外的温柔。可是手心渐渐凉了下来,朝露站的久了,咚的一声撞到了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响。 洛真回过神来,问一句“几时了?” 朝露揉了揉钝痛的腰,眼中含泪“寅时了……公子的药在厨房,我去拿。” 曹丕的药,大夫根本没有开今早的,朝露这么说也不过是让洛真放心。洛真点了点头,喃喃说了句什么。朝露没听清楚,可下一秒朝露便看见洛真一头撞向柱子……… 朝露赶忙冲过去拦下洛真,好在洛真已经几日滴水未进,如破败的落叶一般落进朝露的桎梏里,连反抗都没了力气。 “朝露,放开我,我要陪着子桓一同去。” 洛真嘶声力竭,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氤氲着开出一朵一朵水花。 朝露不知道怎么劝慰洛真,手却是死死扣着,不松开。 “夫人,公子动了!”朝露兴奋地尖叫。 洛真只当她是在骗自己,就着力气仍是向着柱子撞去,朝露急的直跺脚“夫人!公子真的醒了!” 余光里,床边那一只还残留自己温度的手轻微动了一下,寂静无比的空间里,床榻上传来一声沙哑沉涩的声音,落进洛真耳朵里却是如同天籁。 “洛儿……” 最珍惜不是拥有,而是失而复得之后。 洛真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她翻滚着,爬着向床边而去。朝露也不知道哪里生的这样大的力气,将洛真径直提起来,扶到床边。 那人的脸色仍是惨白的,身上的纱布换了又换,血迹已然变成了暗黑色。他的眼睛却是亮亮的,洛真一见,心里便定住了。 好了,没事了。洛真自己对自己说。 朝露这边放下了洛真,便吼叫着出去寻候在府里的大夫,跑跳着,不知怎的也落了泪。 大夫进来的时候,只看见那浑身浴血的惨白的人,正轻轻抚摸着倒在一旁的洛真,素白的手指穿过发丝,一缕一缕,眼里是比晨光还要温柔的笑意。 洛真累极了,却是睡得不稳,不过几个时辰便醒了。 开口第一句仍然是“几时了?子桓如何了?” 洛真依稀记得,自己俯在床边看着子桓的眼,听着他说“洛儿,我梦见你了。”洛真最怕,那才是梦…… 朝露嘴角扬的高高的,她将洛真从软榻上扶起来“公子已经没事了,大夫说公子醒的及时,体格健壮,好生休养便无大碍。这时候,估摸着公子已经喝了药,用过了饭,在休息了。” 洛真望向珠帘那一侧,床榻上那人呼吸均匀,被子在轻微的浮浮沉沉,像是生命的表现。洛真没有穿鞋,蹑着脚溜进内室,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生怕吵醒了曹丕。 立在床榻旁,洛真无视脚底传来的冷意,嘴上挂着微笑,悄悄地躺在了曹丕的一侧。 呼吸之间,又是木兰香。 第三十一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梦里不知身是客,洛真有一种直觉,她似乎要离开这个乱世,只一个转身便能回到那仿如隔世的现代。如果没有意外,自己还是在大学寝室里打着游戏,穿着拖鞋,不修边幅。 可是那样的洛真似乎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即便是梦中再现的场景,都模糊起来。 洛真这一觉睡得踏实许多,舒适的嘤咛一声,轻轻翻身,落入一个透着温暖气息的怀抱里。 瞬间睁开的眼眸里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曹丕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洛儿,我饿了。” 已是午后时辰,朝露见着曹丕和洛真相拥而眠便没有打扰,曹丕有些委屈的表情,让洛真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她缓缓起身,“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 曹丕左手一用力,扯住洛真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洛真惊呼一声,却又怕碰到曹丕胸口的伤口,撑着身子与曹丕面对而视。 曹丕笑了一声“这个姿势……” 洛真登时便红了脸“我去给你拿吃的。” 曹丕眸色一沉,微微抬头,吻上了洛真的唇。 柔软的唇瓣相互碰触,洛真强撑着手臂尽力向下沉去,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慌忙坐了起来,揉揉发胀的手臂。 曹丕似乎不满意,撅了撅嘴“你不专心。” 洛真哭笑不得“我……” 朝露听到响动,端着食盒走进来,笑道“公子,夫人,你们醒了?鸡汤还是温热的,快些喝吧。” 洛真柔柔起身,接过朝露手中的食盒,放到床边柜子上,刚一打开,扑鼻的香气便叫洛真咽了口水。她端着汤碗坐回床边,拿起勺子轻轻吹了吹,放到了自己嘴里。 “不烫,温度刚好。” 于是曹丕便目瞪口呆的看着洛真自顾自的喝了半碗,才想起来咳咳两声道“洛儿……” 洛真放到唇边的勺子顿在了半空中,尴尬的干笑两声“有点咸了……” 朝露端了另一碗鸡汤到床边来,含笑道“夫人也好几日滴水未进,还是我来喂公子吧。” 曹丕闻言怔了一下,再看向洛真时,眼里尽是甜蜜与自责。而洛真却是脸红红的,自动让到了一边。 用过了简单的饭菜,大夫给曹丕换了新的纱布,开了新的药方。洛真立在一旁看着,伤口虽然在渐渐结痂,却在纱布的扯动下溢出点点血丝,曹丕不想让洛真担心,一声不吭,可额头满布的汗水却是暴露了他强忍着痛苦。 朝露别过脸去,洛真却是直直的看着,她把指甲掐进肉里,隐隐的泛出血丝来。 大夫换过了药,嘱咐几句便随着朝露离开了。洛真拿起帕子,轻轻拭去曹丕额头的汗水。 “你还没说,这是谁做的?” 洛真有些恨,可恨是最懦弱又无能为力的表现。她必须要做些什么,不能总是做被别人保护的那个人,她也要保护自己爱的人,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曹丕语气有些无力,抵抗伤口的痛苦已经抽空了他的力气,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那些人训练有素,又是有备而来。我们在城南外受到了埋伏,我的马落入陷阱里,活活被刺死……我借力跳了出来……” 但是大多数人却是没有跳出来,与战马一同落入尖锐树桩倒插的陷阱里,哭喊声遍布在上空密布的乌云中。曹丕仍然记得那是一场多么狼狈的战斗,人数上压倒性的优势暂且不提,单是那训练有素的战力,和招招要他性命的出招便是最大的敌手。 曹丕以一敌十,终是撑到了城南守城侍卫的到来。 那些人似乎摸得清楚曹丕的心思,特意挑了距离城南很近的地方布下埋伏,因为曹丕那时候已然放松了警惕。也正是如此,却也没能快速取他性命,反而招来了官兵。 曹丕皱眉努力的思索,想要在其中搜寻出蛛丝马迹来。终是无力的摇了摇头“那些人全部蒙面,衣着粗布褐服,什么标志性的东西都没有,我实在想不出谁能有如此心机……” 说罢,曹丕转头看向洛真“倒是辛苦你了,高热可好些了?还要照顾我……” 洛真有些迷糊“高热?”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过是守了你几日没心思吃饭罢了,不至于发高热的地步。” 曹丕忽然间又皱起了眉,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洛真也沉了脸,试探问道“所以你急忙赶来无极,是因为有人给你送信,说我发了高热?” 那便是说,有人特意以洛真的名义引曹丕前来,暗中布下埋伏,势必要取他性命。 “所以……要害你的人就在我们周围……” 洛真缓缓地,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 除了这一种可能性,洛真想不到别的,否则那人怎的会对洛真了如指掌,甚至将曹丕的脾气秉性也摸得清楚,才做出这天衣无缝的安排。 如果不是曹丕抗住了这些天,他的命就此没了! 洛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到了甄府之后的画面,忽的定格在那一夜模糊的梦里,带着温柔的吻,和熟悉的背影。 袁熙! 一定是他!洛真一时有些难以接受,难道袁熙一直在自己周围跟着,无论是在曹府还是甄府,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害的仓舒身死,彩儿发狂,设计让自己与曹操牵扯不清,还要取曹丕性命。 曹丕见洛真表情纠结,不由得出声问道“怎么?你想到了什么不妥之处?” 洛真话到了嘴边,却是又咽了回去。 自己已经答应过,只要曹丕醒过来,便将这一切都解释清楚。自己与曹操并没有发生关系,一切都是袁熙的安排。可是如今袁熙又添一罪,恐怕曹丕是绝对不会留他性命了。 “我再想一想吧,那人似乎对甄府颇有忌惮,自你重伤昏迷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至少现在是安全的。我去向司徒羽借一些守卫来甄府看守……你好好养伤。” 曹丕若有所思,却也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氛围再度回到尴尬的境地,洛真心里自己告诉自己,再等一等,她还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曹丕向邺城曹府发信,没有谈及此次遇险,只说为了安全,多派一些兵力来。他与洛真再过月余便一同回去。 曹操尚且留在长安,三国形势已定,近来不会有太大变数。曹府里卞氏和曹植都在,也是安稳,故此,曹丕要留在无极一段时间倒也没什么大碍。 短暂的情绪微妙过后,洛真与曹丕又陷入了温馨的氛围里。大夫给曹丕换过药后,便言说只要好好调理便无大碍,但是伤口要每日换干净的纱布。这个洛真自然知道,只是两人这样宽衣解带难免会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曹丕皮肤白皙,可目之所及全是陈年旧疤。洛真每次触碰到那些伤疤便觉得心痛,动作也尽量小心轻柔。曹丕却是目光炙热的盯着洛真窈窕的身姿,身下某处也渐渐起了反应。 洛真换过了纱布便去给曹丕清洗身体,她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边镇定的脱下了曹丕的裤子,可是却在看到曹丕的反应之后面色羞红。 “重伤之人不能……” 曹丕却是轻轻说道“洛儿……我想要你。” 轰的一声,洛真的脸色像是熟透了的番茄,她心里亦是纠结,可终究还是满足了他。 清理好身体,洛真给曹丕盖好了被子,嗫喏一声“你好好休息……”便忙不迭的端着水盆快步离开,而曹丕则同样脸色微醺,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此后倒是再也没出现过此类的事情,大约洛真也不想让曹丕过于劳累,尽量减少刺激。伤口在一天天的好转,卞氏派来的卫兵接替了司徒羽的守卫,阵势浩大,让无极县的人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在城南捡回一条命的人竟是魏公的嫡长子,曹丕! 半月余,曹丕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却是只能驱动双手,胸口和腹部受伤最重,缠得紧紧的像是裹得饱满的粽子。 闲暇时两人便对面而坐,洛真绣一些新鲜的花样在帕子上,笑道“除了当年那一条,我还没给过你旁的,这下倒是可以一次性多送你几条了。” 说话间,洛真不小心刺破了手指,登时素白的手指上便冒出血珠来。曹丕将洛真的手牵过来,毫不介意的低头便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吮吸掉那一滴血,过后还抿了抿唇。 “洛儿,肥水不流外人田,权当给我补血了吧。” 洛真脸色一红,差点飙出一句“所以这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了么?” 索性她便放下了绣帕,拿起一旁的丹寇推到曹丕面前。 “这是花圃里新鲜的花呢,嫂子怕我无聊给我送来的花瓣,涂在指甲上一定很好看……你来吧。” 曹丕佯装不悦皱眉“为什么是我来帮你?我还受着伤呢……” “因为你现在住在我家,医药费,出诊费,人工费,误工费……” “咳咳,把手伸过来。” 第三十二章 最怕梦醒枕畔凉(郭嬛图) <图片1冬日里最后一场薄雪,蕴着初春的微暖,还未落到地面就化作点点水渍。落在郭嬛撑起的纸伞上,仍是擎在半空。郭嬛笑道“这雪不重,随风落入百姓家,倒是有些调皮。” 她的贴身丫鬟晴茗笑着迎合道“前面便是万花楼了,夫人若再不快些,这雪绊住脚步,可又没有座位了。” 郭嬛闻言便捏紧了斗篷,走进漫漫白雪里。 万花楼四季都生日红火,冬日里来更甚。天冷,一壶淳淳的酒下肚,从五脏六腑烧起火来。那便是这凄寒人世里最实在的温暖,郭嬛亦是有些想念酒醉的滋味。 万老板对郭嬛记忆犹新,不仅是因为当年她与曹植那一番奇异的暧昧,还有她摇身一变成为魏公长子的妾室。只是如今万老板一见到郭嬛登时便哭笑不得“郭夫人……真是不巧,只剩一间包房了。” 晴茗惺惺开口道“哪有什么不巧的?难道那人的身份能比得过我们夫人?这最后一间,我们夫人定是要的。” 万老板连连作揖“倒也不是旁人,是三公子定好的房间,现在估摸着也该到了……” 话音未落,小二在门口吆喝一声“三公子到!” 曹植抚了抚肩上的落雪,一缕湿发从鬓角垂下来,落在稀若星辰的眼眸上。他抬脚走了几步,才望见站再柜台前的郭嬛,眼中是片刻的迟疑,随即挂上那抹哄骗世人的笑容。 “嫂子也在此,真是巧了。” 郭嬛淡淡点头“不巧,不巧,这包房又只剩一间了。” 曹植电光火石间也想到了当年的那一次酒宴,眼中迷蒙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无妨,嫂子若是不介意的话,不若便与我同饮。” 这本是失礼节的行为,曹植说出来也不过是客套的将郭嬛拒绝,他心中亦拗着一口气,想要看郭嬛下不来台。 却未想到郭嬛淡淡笑着,一双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好啊,三公子这边先请。” 万老板不好说什么,他与上次一样只静静观望着,收了银子便好。曹植挥了挥袖子,经过郭嬛身边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转身上了楼。 晴茗扯了扯郭嬛的袖子“夫人这样不好吧,若是叫旁人听了看了去,还不是说尽了闲话?” 郭嬛点了点晴茗的额角“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来瞎扯我的不是?”话语落,郭嬛慷慨就义一般走上了楼梯,晴茗收了伞,诺诺的跟在后面,总觉得今日里的郭嬛似乎哪里不对劲。 曹植偏爱那一间包房,推开窗子便是沸腾的集市,遥遥还可以望见高耸的铜雀台,青天朗日。曹植褪去黑色的披风,露出那一身华服来。他斜斜倚在窗前,自顾自的酌一杯酒。 “嫂子请便,子建便不招待了。” 郭嬛也盈盈跪坐在一边,晴茗捧起她的外衫挂在了衣架上便退出了内室。郭嬛倒也不拘束,自己拿起酒樽,细细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一点一滴温热着四肢百骸,郭嬛轻轻吐一口气,望向那个倚窗独酌的人。“谢氏已是三个月身孕了,可还安稳?” 曹植的手震颤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还好,多谢嫂子关心。”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曹植却将嫂子这个称呼叫的随口拈来,不知道是故意将两人距离拉得远远地,还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郭嬛倒也不介意,再饮一杯道“父亲今日可为你安排什么闲职?” 曹植敛起了眸子,晦涩不明道“怎么?嫂子这么怕我抢了哥哥的风头?还是后悔嫁给哥哥了?” 郭嬛笑而不语,曹植却不知哪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陡然起身,将酒杯随手一挥推翻在地,津亮的液体落在木板上,引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他不急不缓的走着,却是气势逼人,一下子便来到郭嬛身前,缓缓蹲下身,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望着她。 “哥哥现在处处受到父亲限制,而我则步步高升,你,可后悔了?” 郭嬛又笑了笑,眼里全是曹植看不懂的深情。但是越看不懂,他的心里越是焦虑。一只手悄然捏上郭嬛的下巴,微微用力。 那双蘸着酒香的唇距离自己那么近,透着晶莹的光泽,可是却在自己最敬爱的哥哥唇下反复研磨!曹植一挥手,将郭嬛的头甩向一边,愤然起身。 “你曾说过,你要嫁给这世间的英雄,你选择了哥哥,便不要后悔。” 说罢,曹植提起披风,便要向着门外走去。郭嬛还僵直着被曹植甩出去的姿势不动,却是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曹丕么?” 曹植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的时候,眼里的光芒能杀人。他一字一顿的问“凭什么,你觉得我不如他?” 郭嬛摇了摇头,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她没有看向曹植,眼神飘忽不知道望向了哪里。 “因为你……太幼稚。” 曹操虽然忌惮曹丕,但为了不重蹈袁氏一族覆辙,自然会因为长子长孙将继承大位传给曹丕。除了一些不开眼的人仍然在试图打压曹丕,谋求自己上位外,曹植更应该做的,便是一心听从卞氏的安排,辅佐曹丕。 这样才不至于落得,历史记载的那般下场。 郭嬛的眼睛渐渐聚焦,曹植愤怒的眼神落入她的视线里来。她不说话,笑的凉凉的。“曹植,我劝你放手吧。” 曹植不由分说,一把将郭嬛提起,抵在屏风上,他急促的呼吸喷吐在郭嬛的脸颊上,柔柔的,却又带着男性气息的刚强。 曹植的头一沉,重重的向着郭嬛吻了下去,郭嬛的手紧紧攥住曹植的衣角,却被他反握在手里扣在屏风上。郭嬛抬起腿,想要踢开曹植,却被他紧紧贴住,动弹不得。 曹植的吻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他重重的撕咬着郭嬛的唇,蹂躏着,发泄自己的愤怒。郭嬛起初还在挣扎,最后竟然渐渐没了反抗,唯独眼睛睁大大大的,盯着曹植的眉目。 曹植也不再暴力,反倒轻柔起来,撬开郭嬛的唇舌,一点一点占据她透着酒香的柔软。意乱神迷之间,曹植微微抬眸,却看到郭嬛那一双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波澜的眼。 高昂的兴致瞬间降落到谷底,曹植狠狠的咬破了郭嬛的唇,鲜血的味道瞬间夺取所有美好的旖旎。 曹植擦了擦嘴角的血,笑的意味深长“怎么?我哥哥不行么?你的吻技怎么这么差,以后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 曹植拾起地上落得黑色披风,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道“看甄夫人那个模样,倒不像是我哥哥不行,难道是你的魅力不够?哈哈……” 一推门,曹植的笑声便沿着空旷的楼层徘徊,落进郭嬛耳畔是针扎一般的痛楚。她抿了抿唇,曹植下嘴真是够狠的,血液还在淌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抚了抚褶皱的衣角,又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轻声唤了句“晴茗,去给我要杯水来。” 晴茗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她心里也是忐忑着,虽然不知道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声音便知道没那么融洽。她跟小二要了杯水,转身上楼,已经看到郭嬛镇定自若的坐在窗边。 曹植坐过的位置上。 她接过水,倒进嘴里漱了口,再吐出来。 泛起了点点血色。郭嬛眉头没有皱一下,抿唇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还有三公子说的话,尤其是老夫人。” 晴茗自有分寸,她点点头道“可是夫人,我不懂,你为何对三公子如此好?莫不是真的对他动了情……可是你为什么又嫁给大公子呢……” 以往郭嬛肯定要骂她多嘴,此时郭嬛却是静静望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我爱他如何,不爱他又如何? 自从在穿越组织工作以来,她从未对哪一个历史人物动过情,因为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书本上的铅印的名字,亦不过是早便化作黄土的虚无。 她怎么能爱上虚无呢?她不会。 郭嬛捧着酒,没有再喝下去。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不是自虐的人,她一向只爱自己。 花圃里的花丝毫不知外面的寒冷,在温室中开的烂漫,终究落得捣碎成汁,为人染丹寇。 洛真将手指摊在曹丕面前,看着曹丕架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拿着刷子去涂她的指甲,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和眼眶的点点乌青。 忽的有些嘲笑自己的担心,他是曹丕啊,是魏国的开国皇帝,这个时候怎么会死?亏了洛真那几日几夜的担心,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曹丕察觉到洛真的笑意,微微皱起了眉“别笑,你一乱动,指甲就涂歪了。” 洛真低头看去,十指微染,淡淡的绯色如花瓣,一点一点,美的像是曹丕笔下的山水画卷。 “子桓,以后你不做皇帝了,可以去做花匠。” 曹丕闻言忽的面色僵硬“皇帝?” > 第三十三章 最苦不过长牵念 曹丕与袁熙不同,袁熙出世,摘除势力以求在乱世中不被人当做眼中钉而寻求平安。曹丕却是要手握大权,沿着蘸着血色的阶梯向上,到达那些拿着弓箭想要将他射下来的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曹丕只想着不再过小时候受尽欺凌的日子,想要保护卞氏,保护洛真。曹操的大位自是要收入囊中,可是皇位…… 曹丕的手一顿,丹寇落在雪白的帕子上,殷红一点。 他抬眸望向洛真的眼中全是试探“皇帝?洛儿……你要我做皇帝?” 洛真干笑一声“我说什么了么?大概是你听错了……” 曹丕抿唇不语,继续低头涂着指甲,可面色却霎时变得没有什么血色。他问“洛儿,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洛真心头一颤,她知道,粉饰太平终究要一层一层斑驳脱落,露出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来。洛真的唇微微颤抖,问道“你知道了多少……” 曹丕仍是专心致志的给洛真画着丹寇,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知道的不多,但已经足够了。现在,我在等你的答案。” 话题是怎么忽然变得严肃又紧张的,洛真不知道。旖旎的气氛一下子被推挤出这个空间,忽然沉闷的压抑起来。 “子桓,当年明照榭书房一事……我与父亲并没有发生肮脏的事。” 曹丕点了点头“我知道,然后呢。” 洛真心里断定曹丕定是将此次被暗杀及明照榭书房一事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怕是早已得出大概的结论,如今洛真承认与否,都并没有多么重要。 洛真轻轻叹一口气“子桓,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如果放在现代,大约洛真会莫名的戳中笑点,可此情此景,她真的想静静。 曹丕专心致志的向着洛真素白的手指吹了吹,终是露出温暖的笑意。“洛儿……你看,好看么?” 洛真垂眸望去,白净的指甲上,是一点一点晕染的颜色,由浅及深,好看的不像话。 洛真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滴眼泪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袖口,滚烫的热度让她自己都觉得心慌。曹丕缓缓起身,收拾着桌上的花瓣,轻轻地,温柔的将它们捧在掌心里,然后丢出窗外。 他站的直直的,良久才传来一句“难道你的心里住着两个人么?洛儿。” 洛真一怔,想要说什么,却只来得及看见曹丕离去的翩翩衣角。是了,是自己说想要静静的。洛真僵直着手,生怕丹寇还没干,一个不小心便蹭坏了。 曹丕已然知道袁熙还活着了,但是他还不知道袁熙在哪里,所以此番是想要从洛真口中打探袁熙的下落。凭着曹丕的手段,自然可以悄无声息的将袁熙调查出来,但是他却要来提点洛真,逼着她做出一个抉择,至少表明她的立场。 这是一步死棋,却也可以绝处逢生。 曹丕在赌,且必赢。傍晚时候,洛真推开了书房门,给曹丕拿来手炉。 “天气冷,早点休息吧,伤口才能快些恢复。” 曹丕放下书卷,那是洛真小时候读的书卷,现在曹丕来看颇为无聊。可是曹丕看的并不是书的内容,而是洛真幼时的标注。他一卷一卷的翻着,将洛真的童年走马观花看的完整,看着她的字迹由幼稚变得颇具风骨。 洛真却说过,风骨实在是最没用的东西。 曹丕抬眸,淡淡的望着洛真不说话,而洛真则避过他的眼神,将手炉塞到他的掌心里。曹丕反手一握,将洛真桎梏在自己面前。强迫她的眼与自己对视,抿唇道“怎么?你还没想好么?” 洛真抬眼,盈盈带水的眸子里含着不知名的情绪。 “子桓,你知道的,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只会选择你。” 曹丕微微放松了手,眼中的冷意渐渐消融,眼见着就要笑了起来。却听到洛真幽幽说道。 “可是,你们之间根本没有选择。” 洛真将手抽出来,退一步站定,似乎要和曹丕保持着这种形式上的安全距离。 “子桓,袁熙与我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你与我是要携手向前走的,我们不能总是回头去翻扯谁的过往,纠缠不清。你与他之间是血海深仇,乱世之中,根本没有谁对谁错。可是你不能把这种选择平白的放在我身上……” 曹丕眼中火焰渐渐熄灭,冷掉,然后沉为灰烬。他打断洛真的话“你的意思是,那么我与他之间必有一死,于你来说,也是冷眼旁观?” 洛真根本没有冷眼旁观,相反,她一直在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袁熙,只为当初袁熙对她的一番深情。 “不……”洛真想要开口,她更在乎的是子桓啊!即便欠袁熙的还不完,她可以堕入地狱,偿还情债。可这一世,她只想和子桓好好在一起…… 洛真刚说了一个‘不’字,便听得嗖的一声响,一只竹箭穿破窗杦,向着坐在椅子上的子桓而来。曹丕如同一个被捆的严实的粽子,即便耳朵听到了,身体却没来得及反应,只眼睁睁慢动作一般看着那只泛着金属光泽的箭向着自己的胸口而来,一寸一寸。 几乎是下意识,洛真侧身挡住了曹丕,那只箭自然不会转弯,直直的刺入洛真的背。剧痛涨破脑海,洛真呕出一口鲜血,落在曹丕雪白的长衫上。 她伸手去擦了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想要笑着跟曹丕说抱歉,却只来得及扬起嘴角,便再没了力气。像一只枯叶蝶一般,落在曹丕慌张的拥抱里。 门外涌进大批侍卫,纷纷跪地,头领则叩首不已道“属下失职,属下失职!” 曹丕咬牙怒吼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洛真却是看不见曹丕自责万分的表情,和他眼中凝聚的泪。她只觉得好痛好痛,和生嘉树的时候是一样的痛苦,折断了几根肋骨一般。 昏昏沉沉间,洛真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剥落,袒露在空气中肌肤感受着冰冷,迫切的寻找温热的源头。箭头刺得很深,大夫说必须一鼓作气将它取出来,可这个痛苦几乎与刺进去相当。 曹丕一只手揽着洛真,一只手握紧了箭头,猛地一用力,鲜血四溅。洛真闷哼一声,又失去了意识。 曹丕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同样渗透纱布,斑斑点点,让人触目惊心。 朝露含着眼泪糯糯道“公子……你没事吧……夫人她……” 曹丕没有与朝露搭话,快速的将药洒在伤口上,然后一层一层的将洛真的伤口缠起来,动作大的时候扯到自己的伤口,曹丕只沁出薄薄的汗水。可见到洛真在昏迷中嘤咛,曹丕却心疼的无以复加。 将洛真的伤口包扎好,已是深夜。 朝露接替了曹丕的工作,给洛真擦汗盖被子。而曹丕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口,大步走向屋外。那里跪着一众侍卫。 领头的侍卫双腿不住的发颤“公子饶命!那人太狡猾,派了几个人将我们的兵力引走,自己则悄无声息拿起了弓箭刺杀您……” 曹丕不关心过程,他开口问道“人呢?” 头领低头道“跑……跑了……” 曹丕挥剑利落,从头领头上一晃而过,吓得他倒地不起,剑鞘上是他的一缕头发。 曹丕压抑着怒气“三天之内,你杀不了他,便自己自尽吧。” “是!”那头领也是个血气方刚的人,立下誓言“三日之内,我定会提人头来见!” 曹丕将剑丢到侍卫头领面前,自己则转身立在门外。 朝露在房间里低声抽噎着,隔着窗门,钻进曹丕耳朵里是无尽的自责。 曹丕一切都料到了。 袁熙一定就在洛真周围潜伏着,他恨自己入骨,可又不想在洛真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只要有洛真在自己周围,他就不会下手。 于是曹丕借今天故意冷落洛真,跑到书房里守株待兔,安排了守卫设下重重陷阱,只为了让袁熙有去无回。 洛真的出现是个变数,可该来的还是来了,袁熙自幼好骑射,箭术一流,自然不需要暴露自己便可以袭击曹丕。院子里那班无能之辈只能是被戏耍的结果。曹丕紧紧地锁着眉,是自己低估了袁熙。 他自邺城袁尚手下,不知道怎么逃出生天之后,便培养了一只精兵队伍,这是一处不小的势力。伙同山贼,强盗一般,让人不能放松。 袁熙本就惊才绝艳,如今被恨意操控,迈上复仇之路,哪里不下杀手。 可唯独对洛真,他设计了明照榭书房一事,只想让洛真与曹丕分崩离析。他不想当着洛真的面杀人,于是默默等待着洛真不在的机会。他在夜深人静时坐在洛真的床边静静看她熟睡,偷偷的吻她。 他看着她被软禁在容华香榭,他看着她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他去报复了彩儿,仓舒身死,彩儿发狂。可是他却没办法对洛真再做什么。 他仍然那么深爱着她。 大约他与曹丕共同的软肋便是洛真了。 可是洛真却已经有了明确地选择。 第三十四章 不抵一晌共君老 三天时间一过,侍卫头领浴血而归,手里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仔细辨认,他面上的陈年旧疤格外眼熟,竟是曹丕千阙阁里从死囚犯买进的侍卫!在洛真怀孕之后便由许都调到邺城,当时还曾因为洛真失口误认他是袁熙,曹丕还特意注意过他一段时间,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破绽! 可没有破绽,本身就是最值得怀疑的。曹丕点了点头“你立了一功,回了邺城,给你的封赏自不会少。” 侍卫头领面色愉悦起来,他身上的血污也丝毫挡不住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骄傲之意。曹丕身边的人哪能是无能之人,这头领立下了血誓便满城搜索追查蛛丝马迹,尤其是甄府附近,终于发现了这个蒙面侍卫的鬼祟。 蒙面侍卫相当惊觉,登时也发现了自己落入包围圈,夺路而逃,方向正是城南。这下,几乎便可断定,那里正是他的据点! 为了追捕他,曹丕自邺城派来的精兵与那只掩藏甚深的兵力进行了血战,侍卫头领更是拼命地跻身进战斗中心,不顾身重数刀,终是一剑刺进了蒙面侍卫的胸口。 袁熙当初带着一百精兵去邺城与袁尚商议,共同对敌袁谭,反被袁尚下狱。那一百精兵怎么会服从袁尚的指挥,干脆寻机会逃亡无极方向,自立为军。 袁熙是怎么逃出生天的无人可知,但凭着他隐秘的身份,和深入曹府的天时地利,这场复仇,早便是手到擒来。可他唯独忌惮着甄洛,也成为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那一点。 侍卫头领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公子,其他人怎么办?” 曹丕放眼望去,院落中跪着的是四个蒙面丫鬟和一个蒙面侍卫。 他眯了眯眼,似乎有些犹豫。若是以往的曹丕,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人。可是他那颗滴水不漏的坚硬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人情味。 他挥了挥袖子,将一切都交由侍卫头领处置。“仔细询问,若是与袁熙有关联便除掉,若是清白便放走,左右我周围都不会再留下他们了。” 角落里的丫鬟和侍卫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紧张起来。 当初曹丕是如何信任他们,可是自从曹操不知道在哪里收到口信,言说曹叡(嘉树)并非曹丕的血脉时,曹丕和卞氏便已然知道了曹操在他们之中安插了眼线。 亦或是有人故意挑拨位面之疯狂交易全文阅读。 洛真不过一句‘基因突变’,落在那四个丫鬟耳朵里,再传出去落入有心人耳朵里直接变成了‘证据’。 曹操的疑心不是一时半会,卞氏对他也早有对策。他收到密信言说此时,卞氏安插的眼线也将这事返还回来,如此才会有当初那一出‘滴血认亲’的筹码。卞氏闹得越大,越能证明洛真的清白和曹叡的血脉。 这也是为什么曹丕心里明明相信,却还是要与卞氏做一场戏。 郭嬛那时候倒是看得明白,只是由她看见洛真如此神伤,开始有些埋怨曹丕的手段。很多时候,知道是一种伤害,隐瞒也是一种伤害。 曹丕让洛真软禁在容华香榭,冷落她,其实是另一种保护。 郭嬛则是与曹丕共同走进风雨之中的人,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目的。 侍卫头领领命,曹丕则转身进了房间,洛真还在睡着,苍白的脸轻轻皱着,似乎连梦里都在痛。 朝露轻轻给洛真盖上被子,缓缓退到外室,见着曹丕的时候则行礼道“公子,夫人已经用过药了,刚刚睡下。” “高热可退了?” 自从洛真中箭,整整三日她都处在混混噩噩的状态。早先为了照顾曹丕已经是精神疲惫,身体虚弱,如今再来此一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朝露露出些微笑意“退了,大夫说好好休养便可。” 曹丕望向珠帘后床榻上瘦弱的身影,默默地去往书房。卞氏来信说,曹操在半月后自长安返邺,似乎还要谋划着攻取东吴。 他挥笔疾书回信给卞氏,答允她定在曹操回城之前返回。胸口的伤口二次崩裂,在写信的时候一阵拉扯,曹丕此时也察觉到疼痛来。此次艰难险阻虽然自己险些丢了性命,洛真也受此重伤,但是至少横亘在曹丕心口的那颗刺彻底的拔掉了。 袁熙已经身首异处,朝堂上自己的势力渐渐稳固,一切都在沉入深渊之后,慢慢向着阳光和希望的地方生长。 洛真是在傍晚时候醒来的,背后的伤口还在火辣辣的痛,稍稍一动便是大汗淋漓。朝露听到响动急忙跑过来道“夫人,你慢些,小心不要碰到了伤口。” 洛真的神智刚刚清醒,如同做了一个幽深又可怖的噩梦。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子桓怎么样?” 那一支穿云箭几乎将自己的背洞穿,可知来人的实力惊人又对曹丕有着强烈的杀意。洛真很难不去担心曹丕。 朝露微微笑了笑“夫人别怕,公子没事,刺客都被……” 朝露忽的噤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急忙转移话题道“夫人可要喝些水?方夫人刚刚来过,走了不到一刻钟,我这便派人去通知她夫人醒了……” 朝露转身便要走,耳边却传来淡淡的问话。 “刺客怎么了……” 洛真一直都知道,这一切都是袁熙的手段。她也早做好了准备,堕入地狱偿还袁熙的情债,因为在他和曹丕之间,如果有选择,她会选曹丕。 如果没有选择,曹丕也不会放袁熙生路。 可是事实来临之前,她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却冷不防的还是向吞了一块冰,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深深地冷意。 朝露转身跪地,泣声道“夫人,朝露斗胆说一句,您为袁公子做的够多了,这一世该还的,不该还的,您都还了重任!” 洛真眼角湿润了,却是含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我早便知道所有的结局,只是单纯固执的以为自己可以逆改天命……袁熙,他还是死了么?” 朝露轻轻地点了下头“公子从千阙阁带来的蒙面侍卫,就是那个满面疤痕的人,他就是袁公子。” 洛真一愣,当初便觉得他身形熟悉,一切都在情理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她轻轻地叹息,眼角的泪落在枕畔,道一句“对不起……” 声音轻的仿若蚊蝇,朝露听不到,却可以感觉到洛真的情绪压抑,登时开始自责起自己的多嘴来。 喂过了洛真清水,曹丕从书房赶过来,却立在珠帘后久久不动。朝露将自己不甚走露消息的事告诉了曹丕,所以他不知道,洛真是如何想法。 方玉如赶来的时候瞧见曹丕立在外面纳罕道“洛儿醒了,公子怎么不进去?” 这一句话,让洛真转过头来,隔着重重珠帘,看到曹丕的淡漠表情。她笑了笑,眼中流露着许久不见的温情。 “子桓,我方才梦到你了。” 方玉如轻笑一声,掀开珠帘走了进来,调笑道“果真是嫁夫从夫,你们二人伉俪情深,真是让人感动。” 洛真的脸色微微泛红,曹丕也紧随着方玉如的脚步走进来,立在床侧道“你可好些了?那一箭,本该是我来受的。” 洛真抿了抿唇“你已然有伤在身,再中一箭,莫不是要抛下我们孤儿寡母?不过若是知道这么痛……我可能真的不会去挡了。” 洛真扬起了嘴角,笑得天真烂漫。 仿佛两人回到了千阙阁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袁熙,没有乱世颠簸和延绵的伤害。 曹丕轻轻呼出一口气,也弯起了嘴角“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去挡了。” 两人对视而望,烛火摇曳也映不出斑驳情谊。方玉如和朝露皆是心中暗暗松一口气,希望两人就此后再无半分嫌隙,相守白头。 于是曹丕和洛真两人一同在甄府养起了伤,甄仕铭时不时的便来照顾洛真,偶尔还羞红了脸。落在曹丕眼里是一阵吃味,拎着甄仕铭的耳朵扔出院外。 虽是伤口隐隐作痛,但执手的情谊便足以温暖心田。半月后,又是归期。 方玉如别过头去,藏在甄仕铭身后抹了眼泪,才笑着出来道“洛儿,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看看,你的院落,你的房间,永远都在。” 洛真重重点头,强忍着泪水看向府门口立着的这些人。方中正和余氏的苍老笑意,甄仕铭眼中的不舍,还有手边之人掌心的温暖,都成为洛真身上坚硬的盔甲。 一路慢行,洛真和曹丕终是在曹操归城的前一天先他们一步回了曹府。卞氏有些不悦,领着嘉树抱着辞燕立在府门口,见着洛真绯红的脸颊道“为人父母,怎么一去月余却不担心子女?” 曹丕在赌握起洛真的手,将她拦在身后,对上卞氏道“那母亲可是想念子桓了?” 卞氏登时便明白了曹丕和洛真重归于好,同时也被曹丕逗笑了,一松手,嘉树便扑向洛真,嘟着嘴道“娘亲为什么拉着父亲的手,不拉嘉树的手?” 洛真缓缓低身摸了摸嘉树的脸颊“因为他比嘉树更早出现在娘亲的生命中啊。” 第三十五章 木兰舟畔留人 曹操拖着病躯回了邺城,悄无声息,平定了关西,留夏侯惇屯长安。 曹府里简单的接风洗尘筵席上,曹操特意向着洛真方向瞥了瞥,眉毛不自然的皱成一团。卞氏忙解释道“甄氏要照顾嘉树和辞燕,自然是要出来走动了。” 提到嘉树,曹丕才放松了脸色,向着嘉树招了招手。卞氏也急忙向着洛真使了使眼色,洛真便领着嘉树走上主位前来。 洛真心里对曹操的畏惧似乎是一种常态,她尽量放松,可手仍是止不住的颤抖。嘉树却是对曹操有些印象,虽然曹操常年征战在外,但对这个长孙是无比的疼爱,嘉树自然也对曹操生出几分亲近,自然而然的扑到了曹操怀里。 曹操低眸和嘉树亲昵的说着话,洛真抬眼,却看见曹操头上那个黑色温润光芒的发冠。登时心底一凉,这玩意旁人不知道,可她却是早在十岁的时候便告诉过曹丕这黑玉发冠的事了,如今…… 洛真回头向着曹丕方向望了望,曹丕也正望着她和嘉树,视线相对,他温柔宽慰的笑意不减,洛真却莫名生出几分寒意。 筵席中,曹操兴致缺缺,头痛也偶尔便发作一次,满座家眷人心惶惶,各有所思。 卞氏递上来一碗汤,曹操挥了挥手便有人手持银针进行验毒,弄得卞氏不解,却是笑道“老爷,府里的厨房都是干净的,这些食物绝对安全,怎的还要验毒?” 曹操笑了笑,故作不在意道“在长安留下的习惯罢了,倒是忘了,如今已是在家中。” 说罢,他挥了挥袖子,身后立着的人便持着银针退了下去巨星。卞氏脸色稍缓,可她却仔细注意曹操整场筵席便只喝了那一碗汤而已。 卞氏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一点一点碎掉了,落在脸颊上,维持着不变的笑容。 曹丕左侧坐着洛真和嘉树,朝露抱着辞燕也跪坐其后。他的右面却是郭嬛,安安静静的用着饭菜,没有多说一句话。 而宴席之中,郭永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古怪氛围,心里酸涩无比。他以为是自己女儿不争气,到现在为止还一无所出,亦或是那看似温婉的甄夫人竟是如此有心计之人,欺负了自己的女儿不成? 郭永闷闷的喝一口酒,望向曹丕的眼神里带着些微不敬。 曹丕自然察觉的道,他不动声色的向着郭嬛这边靠了靠,低眸淡淡道“我仍然很好奇,你的父亲难道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否则怎么会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幽怨,怪我厚此非彼,冷落了他女儿?” 郭嬛娇柔一笑,挽上曹丕的手臂,凑在他的耳边道“难道不是么?你与我说好要将甄洛划出我们的计划范围,如今可是受不了情之一字的煎熬,忍不得甄洛受苦,所以要破坏我们整个计划了么?” 郭嬛嘴上笑着,可语气却是冷冷的“如果你当真如此容易受爱情左右,我确实开始后悔当初选择了你。” 自古成大业的帝王霸主,哪个不是一沾染了红颜二字便身败名裂,功败垂成,死于非命?郭嬛说出此话来不过是希望曹丕能够保持冷静的判断,哪能心中时刻惦念着一个女人? 曹丕脸色不变,手里的酒杯却是一颤,洒出了些。郭嬛悠然退到一侧,脸色娇羞,似乎说了什么私密的话,这番情景落在郭永眼里也便解了方才的疑惑。旁人见了,才知道外界传言不假,曹丕还是偏爱郭氏多一些,尽管甄氏已经育有一子一女,将来这后院之主究竟是谁的也未可知? 洛真看见曹丕和郭嬛亲昵,心中也有些吃味,可是她明白,曹丕将来成为帝王,后宫三千,她若是挨个去嫉妒,余生都够忙的了。 更何况男人永远是能将爱与性分开的动物,他爱的是她,那便足够了。其余的人都当成充气娃娃或者生孩子的机器,洛真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手被握紧温热的掌心里,洛真抬眼看去,曹丕微扬着嘴角,在与别人讲话,可是手上的力度却是在切实的提醒洛真,别乱想! 洛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嘉树正吃得香甜,抬头不解道“娘亲,你在笑什么好玩的事?” 洛真点了点他的鼻子“小馋猫,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 于是嘉树再度敞开肚皮大吃起来,朝露抱着辞燕看着这一切,轻轻呼一口气,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曹植身侧坐了不少重臣,无不向他轮番敬酒。他们都是墙头草之众,曾在曹丕获封五官中郎将的时候簇拥而至,也在曹丕被曹操限制军权之后奔向曹植,其中附和,看在曹丕眼里就像个笑话。 曹植却是照单全收,他起步低,没有卞氏和郭嬛的强大支持,唯独有的便是曹操对他满腹才华的欣赏,这是一记重宝,他为什么不好好利用? 眼神瞥到郭嬛娇羞的与曹丕亲昵说话时,他的心里仍是隐隐作痛,唯独将面前的酒一干而尽,眼前的场景模糊了,看不见了,才稍稍开心一点。 他倒在席上的时候,似乎嗅到了淡淡的玫瑰香,和郭嬛嘴角的味道极像。可惜万花楼里他借着怒意的亲近,终究落得还是被郭嬛鄙视嘲笑的下场。 曹植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滴泪,与地板上的酒渍混合在一起,没有人看见七界战仙全文阅读。 容华香榭里,日子又开始变得有了颜色,曹丕宿在洛真房中,郭嬛倒是贴心的将嘉树和辞燕都接到了另一边。 冬去春来,曹操筹谋着,要攻向江东。献帝下诏,命令在曹操拜见皇帝时,司仪官只称他的官职,不称名字。准许曹操入朝见到皇帝时,不必迈小步向前急走,并可以佩剑穿鞋上殿,遵照汉初丞相萧何的先例。 此时曹操已然越加放肆,佩剑上朝,行天子倚仗。荀彧却直言道“曹公原来是为了拯救朝廷,安定天下而发起义兵的,怀有忠贞的诚心,严守退让的实意。君子以德爱人,不应当这样。” 曹操手下谋士虽多,可宠信的除却郭嘉便是荀彧。他没想到荀彧竟然当众说出这番话,登时便挥开袖子,扬长而去。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而荀彧则长叹一声,也离开了军营。 曹操的头痛发作的越加厉害,他的疑心病也越加严重,当着卞氏的面不表,可吃食用度全然由着自己的亲信卫兵拿银针验毒后才食用。卞氏偶尔察觉也不戳破,可同床共枕的两人之间,渐渐生出了难以跨越的鸿沟。 七月,曹操为了在东征之前控制后方安危,征马腾入朝,为卫尉,并将其这属迁往邺城作为人质进京做人质,划进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马超在西凉起兵造反,却又忌惮着马腾的安危而僵持下来。 由此,曹操也终于亲率三军,带着曹丕曹植,连嘉树都带上了向着东吴而去,至谯县屯兵。 曹丕似乎漠不关心,没有什么好的计策出来,整日带着嘉树游山玩水。而曹植却是表现的尽职尽责,颇得曹操欣慰。 只是身边没有荀彧,曹操似乎少穿了一件衣服一般,总觉得不安宁。于是好言对荀彧相劝,奈何荀彧心意已决,不愿再为曹操效力。曹操便干脆上书请求献帝派荀到谯县来慰劳军队。 天子之令,莫敢不从,荀彧到谯县后,曹操就借机留下他,让他以侍中、光禄大夫的身份,持符节,参预丞相府的军事。曹操则大军向濡须进发,一步一步蚕食孙权的势力,此时荀彧借口因病留在寿春,实则喝下毒药而死。 曹操闻之,感叹不已,厚葬了荀彧。 曹操大军号称四十万,自十月出,次下正月,曹军进至濡须口,攻破孙权江西营,获其都督公孙阳。于是孙权亲率军七万至濡须与曹操对峙,互有攻守。 孙权江东势力稳固,即便以七万对四十万,仍是不露颓势。曹操见孙权军队伍严整,进退自如,指挥得当,无懈可击,已然有退兵之心。 正好这时孙权给曹操写信,春天雨水将要来到,您应该赶快退兵。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曹操有了台阶下,随即道“孙权不会欺骗我,他是个正人君子,春水将至,我们暂且退兵,来年再战!” 就此,曹操率军北还,可惜他不知道,早在当年赤壁之战便没了优势,如今三国稳固,已是唯破不立,怎么会再有什么机会。 偌大的曹府只剩了一堆女眷,洛真难得清静,郭嬛却是得了卞氏的吩咐仔细照顾谢氏,因为她要生产曹植的长子,不容忽视。 于是郭嬛便干脆宿在落英院,照顾谢氏起居饮食,闲暇时候便窝在曹植的书房看他的诗词书画,临摹着他的笔迹,面上是难得的笑容。 谢氏心细,不难察觉郭嬛的异常,立在书房外,她猛然想到曹植亲吻她的时候口中唤着‘嬛儿’! 登时便恍然大悟,捂着嘴连连倒退,吃惊不已。却不慎甩下台阶,只来得及惊呼一句“孩子……” 便昏迷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鬓边芳华绕一线 本该在十日后出生的孩子,在谢氏重重甩下台阶之后,提前降生。郭嬛听闻谢氏惊呼,奔出屋外,落进眼里的便是她裙角大片鲜红的血迹,和紧闭的双目。 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也七七八八的冲进来,早见过了这等世面,便也不慌张,在郭嬛的安排下将谢氏拖进了她的屋子里,便烧热水,关窗子,有条不紊。 请的稳婆是邺城里最有经验的,她进了屋子现将谢氏几根银针刺得清醒,才开始生产。郭嬛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落在外室坐着,耳畔是谢氏凄厉的哭喊,似乎又回到当初她流产的时候。 思绪渐渐飘得远了,郭嬛喝了一口茶水,恍惚间想起几年前自己还是未嫁之身时,第一次在曹府遇到曹植。那时候他虽是醉醺醺的,没什么出息的样子,可是郭嬛却知道,他比谁都清醒。 于是想要戳破他的面具,让他在自己面前毫无掩饰。才说出那一番看破天下大势的话语,将曹植引上另一条他本不愿走的路来。 郭嬛摇了摇头,似乎在旁人眼里,她的许多行为都让人觉得矛盾。甚至有时候连曹丕都捉摸不清,郭嬛记得曹丕问过她“我听闻你也曾许诺曹植订婚一事,虽是口头之约,落在我那个执拗的弟弟心上,却是无比郑重的对待。” 言罢,曹丕似是说笑着问道“所以你如此突然的嫁给我,难道是为了挑起我们兄弟的争端?” 郭嬛一愣,低头不语。 旁人谁会想得到,郭嬛所作所为当真只是为了让‘拥汉派’的曹植,不再一味退让,而是渐渐背离自己的初衷,参与进与曹丕夺继承之位的争斗中来。郭嬛的职责本就是维系历史的正常发展,可曹植与曹丕私交甚好,若不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哥哥这般情之深仇,怕也抵不过兄弟情深。 曹植当真是沿着郭嬛设想的路而来,连娶三房为了气一气郭嬛,又或是借此将自己的伤心处掩藏的严实重生之绝世大小姐最新章节。 政治上渐渐得势,尤其是在荀彧向着曹植一派靠拢之后,做出了不少丰功伟绩。连曹操也笑逐颜开,认为自己这个儿子风华绝代,是可塑之才。开始将手中的权利下放,曹植隐约与曹丕并行,旗鼓相当。 一切皆在自己意料之中,唯独没有算好的,便是那一袭华服的身影何时在自己心间占了个位子,不得而知。若不是谢氏在书房外跌倒惊呼,是不是自己又要沉浸在曹植的书房里,假意消磨时间,实则以一种堂而皇之的行为贴近…… 稳婆满手鲜血的从内室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郭嬛面前,连连磕头。惊得郭嬛从思绪中戛然抽身,心中登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稳婆冷汗涔涔,颤抖道“夫人难产了……孩子先露出来的不是头,是……一只手臂……” 郭嬛心中一块石头狠狠一沉,慌忙起身去往床榻前,谢氏已经没了力气,下身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谢氏似乎也知道了自己此时的危难处境,她努力向着郭嬛方向探了探手,嘴唇微动,眼角落下晶莹的泪。小巧秀气的脸庞仿佛涅槃重生一般痛苦,又让人移不开眼。 她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四方的声音一点一点浸入郭嬛的耳膜,有谢氏低沉的声音,又丫鬟偷偷哭泣的声音,稳婆还在身后叙叙念着“先露出手臂的孩子怎么可能生出来呢……怕是夫人和孩子都不保了……” 郭嬛心中微动,眼见着谢氏意识越来越模糊,大呼一声“去厨房拿刀来!” 刀?谢氏的贴身丫鬟愣了一秒,开口问道“什么刀?” “锋利的刀!滚水烫过的!”郭嬛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回道,那丫鬟虽然不知道郭嬛要做什么,却是手脚麻利的奔往厨房。 稳婆见郭嬛要上前,也跟着凑上去,眼见着郭嬛轻轻将谢氏身下露出半只的手臂缓缓推了回去,而谢氏强忍着痛苦,还在碎碎的念着“求求你……” 不过是将手臂推回去,郭嬛已然满身大汗。丫鬟端着滚水和快刀也到了床榻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跪在床前泣声道“郭夫人,你要对我们夫人做什么……” 郭嬛皱紧了眉“剖腹取子。” 稳婆惊呼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那时候剖腹是十大残酷的刑法,用在罪大恶极的囚犯身上,如今却是要对待谢氏?稳婆上前劝阻道“夫人!不可啊!” 却不想郭嬛狠狠一记眼刀瞥过来“那我问你,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保母子平安?且不说母子平安,单是孩子或者大人,你能保住一个么?” 稳婆落在郭嬛手腕上的手渐渐松开,自言自语道“剖腹取子,古书上倒也记载过,却没人能熬过那痛楚,稍有不慎,孩子也保不住……” 谢氏难得清醒的听完这些话,嗫喏着说了一个字“剖!” 于是满屋静寂,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眼神落在那泛着热气氤氲却又银光闪闪的刀上。郭嬛提着刀,冷静异常。她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缓缓流动的声音,和鼻息间淡淡的血腥味。 伸手扯开谢氏腹部的衣物,此时谢氏已然双目失焦,似乎下一秒就会昏死过去。郭嬛将手放在谢氏浑圆的肚子上感受着,此时距离羊水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虽然还可以感觉得到孩子的胎动,但是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郭嬛俯在谢氏耳边最后问了一句“你能忍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么?我保证让你的孩子顺利降生我的完美女神!” 谢氏微微地垂首,郭嬛则重重的点了头。 “多来几个人将谢夫人的四肢紧紧按住,谁若是没有用力气,出了什么意外,满屋子的人,谁也别想活!” 郭嬛双目欲眦,四下的人纷纷凑上床榻,七手八脚的桎梏住了谢氏,郭嬛便拿起刀来到正中。 闭目凝神,子宫的位置和剖腹产的切线在郭嬛脑海里不断闪现,终是拿起尖刀,自谢氏的腹部垂至切下。 “啊!”谢氏的哭喊声足以震破耳膜,她四肢急剧的收缩,丫鬟婆子们却是用了吃奶的力气紧紧按着让她动弹不得。也只这一声,谢氏便如同枯萎败落一般,直直的倒了下去。 郭嬛没心思去注意谢氏的状态,腹腔被割破,子宫便暴露在郭嬛面前。随着子宫一点一点的跳动,郭嬛也在寻找子宫切口最合适的点,因为一刀下去,便能看到孩子了。 郭嬛有些兴奋,她满手鲜血,嘴上却带着淡淡的笑,落在别人眼里怕是会被当做变态,可是只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在极度紧张情况下的自我麻痹罢了。 郭嬛很快便选好了切口处,子宫壁已经很薄,郭嬛右手执刀轻轻地在上面划上一道切口,正是稳婆想要见到的孩子的头。 郭嬛轻轻拉扯着孩子的头,将他从子宫里拖出来,旁边早有丫鬟准备好了热水和襁褓,新生儿的声带在忽然间吸入空气而收缩,呱呱大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郭嬛也跟着哭了,稳婆嘴里念叨着‘不容易啊,不容易。’苍老的眼中也是浑浊的泪水。她轻轻的拿着襁褓将婴儿包裹住,拿起细帕蘸着水仔细的给他疏通鼻腔,耳朵,满屋子的人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喜悦,却也在望向床榻上那一大片鲜红的血色的震颤。 郭嬛俯在谢氏耳朵旁边,轻声道“是个男孩儿……” 她额头的汗水混着泪水慢慢落在谢氏的枕畔,谢氏似乎轻轻嗯了一声,笑了。 郭嬛很难不动容,她知道如此大出血,又根本没有任何现代设备来给她进行缝合,等待谢氏的,只有漫步走近的死亡。 丫鬟婆子们见此场景,也知道了谢氏的必然结局,登时便跪了一地,有几个年纪小的则呕吐起来,还是强撑着掩唇,嘤嘤的哭出声。谢氏在巨大的痛苦中没了知觉,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似乎是灵魂强撑着在与郭嬛对话。 她淡淡开口,声音细微,郭嬛唯有凑到跟前才能听的清。 “子建心里的人是你对吧?” 郭嬛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听见谢氏继续说着“我在年少之时便爱慕着子建,爱他的才华风雅……我在家中也是嫡女,父母更希望我嫁做正室,可是我却一腔孤勇……嫁给他。这些他都不知道……” 谢氏像是在梦呓一般,微睁着眼,却双目迷离。 崔明月的跋扈越能突出她的温婉可人,所以谢蕊即便受了苦楚,也觉得是难得的让曹植了解自己的机会。可是在崔明月下手害了自己的孩子之后,谢蕊当真是恨毒了她,尽管她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驱使袁氏姐妹,却也笃定那个贱人便是幕后主使,若是再放几天,大约不等崔琰被杀,崔明月被赐死,自己也是要下手了。 可是眼前的敌人可以化解,子建心里的那个人如何打败? 谢蕊望向床侧抱着襁褓的婆子,转眼看见郭嬛泪眼朦胧。 “我总算知道……为何他那么爱你了……” 第三十七章 流光一晌梦踟蹰 郭嬛如鲠在喉,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发现谢氏的手已经慢慢凉了。她的唇角依旧带着笑容,眼睛望向那个绣花襁褓,她似乎看到了夕阳西下,襁褓里的孩子长大成人,向她走来,面容是和曹植一样的俊俏。 这一世,爱过,恨过,也付出过。谢蕊嗫喏开口,不知道郭嬛能不能听到。“如果可能的话,别让子建太难过……” 爱而不得,他要承受的痛苦比自己更甚百倍。至少自己还为他生了孩子,与他日夜相拥,曾无比靠近过他的内心。 郭嬛似乎也哭了,可是谢蕊还是要谢谢她的,谢谢她那么果断勇敢的执刀,将孩子救活。也就是她眉间的坚决,才是谢蕊明白,为什么子建会爱她如许。 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女子,哪里会有人不爱呢。 郭嬛呆呆的立在谢氏旁边,稳婆和丫鬟们照顾着婴儿自是无虞,却也没人敢来郭嬛身前言语。直到曹植的另一个媵妾呆呆上前,轻声道一句“郭夫人……谢夫人已经去了,及时装殓,让她安息吧。” 郭嬛转眼,看见一个如花一般的鲜嫩容颜,眼神渐渐清明,再望向谢氏和满床的狼藉,糯糯点头“可联系敛尸下葬的人了?” 那人盈盈一拜,应声道“已经侯在屋外了,只等夫人吩咐。” 郭嬛点了点头,扶着床沿起身,满手的血迹已然干涸,像是戴了一双皱到发紧的红色手套。郭嬛踉跄起身,向着那人望去“那便交给你了,办的隆重些,谢氏的家人也要抚恤好……” 言语间,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干练的郭嬛,泪痕不见,唯独一双眸子水洗过的深沉。 那人再度点头,声音是让人放心的安宁。“请郭夫人放心,奴婢自会办妥。” “你叫什么名字?”郭嬛即将离去前,转身问道踏道之巅。 素白色的人影在惨烈的背景下是动人心魄的力量,她垂眸道“奴婢是谢蕊姐姐的表亲妹妹,唤谢娇。” 郭嬛点了点头,似乎记下了这个名字,转身走出房间。 外室里晴茗正左右来回走着,见到郭嬛时差点哭出来,上前拉上郭嬛的手,却触目所及是一片血色。“夫人,可是要先净手?” 郭嬛点点头,随即便有水盆递到面前,温热的水在郭嬛的手浸入之后一点一点晕开那刺目的血红色,郭嬛似乎是疲惫至极,问一句“几时了?” 晴茗轻轻叹一口气“快要用晚膳了……” 从谢氏突发早产到现在已经是一整天的时间,说话间,几个面色惨白的丫鬟走进来,向着郭嬛行礼。郭嬛认出来,这是方才呕吐的那几个年纪小的丫鬟,便挥了挥手“辛苦了,先下去吧。” 那几个小丫鬟是听闻要给谢氏敛尸才赶过来的,虽然那场面太过血腥,但念在主仆情谊,她们还是选择了回来,如今听得郭嬛吩咐,却是摇头“奴婢们想送夫人最后一程。” 郭嬛愣了一下,便挥手让她们进去了。既然是有心,也是难得。稳婆此时也抱着襁褓走近,道一句“奶娘已经喂过了,小公子好胃口,如今已经睡得熟了。” 郭嬛点了点头,将襁褓接过来,看着他的五官皱成一团的模样,眼前又要模糊起来。一个生命的诞生,若是伴着另一个生命的消逝,便更显得生命的沉重和来之不易。 “让奶娘去容华香榭候着,在大公子和三公子回来之前,我来照料他。” 由此,郭嬛便抱着襁褓回了容华香榭。离得远远的便看见容华香榭门口一个清丽的身影正面对而来,晴茗快步迎上去,凑近了才道一句“是甄夫人……我们夫人已经回来了。” 说话间,郭嬛也走近了,望着洛真道一句“姐姐怎么出来了?” 洛真神情有些忧伤,望着郭嬛怀抱中小小的一团,淡淡道“我都听说了,想着去帮你处理一下,辞燕刚刚睡下,我这便赶过来……谢氏如何了?” 郭嬛垂眸“交给三公子的媵妾了,谢氏的表亲妹妹,倒是个有能力的人,不必担心。” 洛真缓步走近,看向襁褓中露出一角的小脸。“难为你了,剖腹取子,即便是大夫也不敢轻易尝试……” 郭嬛一笔带过,似乎不愿意提这件事。“那种情形下……谁都会被逼着做出选择。” 洛真点点头,便与郭嬛一路同行回了容华香榭。 郭嬛实在劳累,洛真便主动承担了照顾小公子第一夜的责任,新生儿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沉睡,可是却要间断性有规律的喂奶,洛真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要知道当初照顾嘉树或者辞燕的时候都不是洛真亲力亲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落在曹植和谢氏的孩子身上,洛真总想着万无一失。 那一夜,同样一夜未睡的还有郭嬛。 谢氏的话都在耳边回响,尤其是那句“别让他太难过。”那是怎样一种祈求,希望别的女人对自己的爱人温柔一些。郭嬛死死地握拳,指甲在掌心嵌下深深的痕迹。 那之后,郭嬛便独揽了照顾小公子的事宜。辞燕已然开始学会爬和说话,洛真确实也难以分身,却时常去探望郭嬛,说一些家常,倒也不会觉得疲惫和无趣。 另一边,谢娇确实有点能力,将谢氏的后事安排的稳妥。 曹府上下的悲伤氛围在短时间内便得到了平复,郭嬛和洛真在这方面是难得的一致,纪念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并不是整日让悲伤压抑了生活的所有,反倒尽快回归可以体验幸福的状态,反倒是最好的补偿超级包裹最新章节。 闲暇之时,洛真还不忘去云中院探望彩儿,现在的彩儿独居在偌大的院落中,整日闷声不语。自从仓舒死后,她便一直持续这种状态,起初洛真不愿去强作笑颜宽慰她。而到了后来,即便是有心,也无法将彩儿拉出深渊。 心理医生存在的最大好处并不是他们可以治好多少人,而是至少可以有一种职业是让你有一个正大光明倾诉的对象。 而洛真不是心理医生,彩儿也不愿意找别人倾诉什么。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给仓舒洗衣服,偶尔会去看望曹操答应送给仓舒的那匹大象,看起来平静的没有任何端倪。 可越是平静,心中的风暴便越是响彻心扉。 彩儿对着洛真笑“小姐,你来了。” 一句小姐,似乎又将两人拉回当初年少,两小无猜的时候。洛真鼻尖一酸,还未说什么,便见彩儿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她紧紧地拉着洛真的手“小姐,为什么我犯的错,要报应在仓舒身上呢,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仓舒,袁熙。 洛真不语,可心里的难过却是一漾一漾的。当初的一切历历在目,波折重叠扭曲成现在难以入目的样子。仓舒自小便拖着病根,折磨了这么多年,或许死亡倒是成了一种解脱。洛真还记得他苍白的脸色,和病情逼迫而来的成熟。 而袁熙。洛真轻轻地抱了抱彩儿,彩儿似乎又瘦了,抱起来有些硌得慌。洛真却不松手,她低声在彩儿耳边说着“我只有你了,彩儿,你要好好的。” 彩儿的身子似乎一僵,许久,紧紧地回抱住了洛真。 夏去秋来,曹操大军浩浩荡荡的归来,洛真自然想念曹丕和嘉树,却又担心曹植归来后,免不得又要面对如此境况,心情在谷底和云端跌宕起伏。 郭嬛却是冷静的与寻常无异,照顾小公子只余便是管理曹府的上下大小一切事务。起初洛真也担心郭嬛如此劳累,却见她似乎不知疲倦,眼神中透着无比镇静的气息。 洛真一向知道郭嬛内心强大,却不想竟是如此年轻的年纪却如同耄耋老人一般。那一刻,洛真几乎忍不住又要试探她一番,想要看看她是不是也是从两千年后而来,否则恐怕难以解释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可以管理府中事务,剖腹取子,行事干练,遇事冷静。 大军归邺那天,免不得又是一番阵势。郭嬛和洛真和一众家眷跪在府门口迎接,曹操自正门入,卞氏紧随其后,曹丕和曹植也下了马车。曹植荣光焕发,看起来颇为得意,尽管此次战役没有胜败,但他的才能已经充分得到了曹操肯定。 经过郭嬛身边的时候,曹植似乎有意停顿一下,却又挥挥袖子走的潇洒。郭嬛垂首不语,手心里却满是汗水。 洛真担心的不无道理,谢氏产子难产,母子双亡实在情理之中。可若是传出去,是郭嬛对其剖腹取子,未曾亲眼看到的人便或许是另一种看法。轻者随意造谣,重者将郭嬛描黑,言其谋杀,或是蓄谋皆有可能。 曹丕领着嘉树来到洛真面前时,疲惫的脸挂上重重笑意。若不是众目睽睽,大约曹丕会忍不住将洛真揽进怀里。相反,嘉树却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扑进洛真怀里,喊一句“娘亲,嘉树回来了。” 洛真揉了揉他的头,惊讶道“嘉树长高了许多,此行可顺利?” 嘉树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曹丕,笑了一声凑在洛真耳边讲“嘉树替娘亲惩罚父亲了,父亲说他再也不会不和娘亲说话了。” 第三十八章 锦榻哭就一世朱 洛真心口一涩,原来当初自己与曹丕之间的矛盾竟然被嘉树牢牢记在心间。还以为他年纪尚小,该是不知道这些大人间微妙的情绪,却没想到嘉树竟然如此敏感。洛真有些愧疚,她轻轻吻了吻嘉树的脸颊,故作委屈道“那嘉树是怎么帮娘亲惩罚父亲的?” 洛真自然是要顺着嘉树的想法将事情揭过,才能让嘉树以为他们之间曾经的裂痕不过是玩笑。 果不其然,嘉树咯咯的笑了起来道“当然是每天晚上都要缠着父亲给我讲他和娘亲的故事,这样我可以帮你们记得清楚,而且父亲也不会忘了。” 曹丕凑过来,自然而然的拉上洛真的手,指着自己眼角的乌青不置可否道“你瞧,昨晚上还缠着我给他讲当初我英雄救美的故事呢。” 洛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推开曹丕的手“谁是英雄?真是羞羞。” 嘉树也给面子的跟着指着脸,做出嫌弃的表情“父亲真是羞羞……” 曹丕:“……” 正堂上,各家眷依次坐好,曹丕看着洛真和嘉树细声细语聊得开心,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郭嬛。 “你怎么了?”曹丕轻轻皱眉,似乎察觉到了郭嬛难得的紧张。 郭嬛深呼一口气,笑了笑“没什么,一会你便知道了传奇大英雄。” 几乎是同时,卞氏开口问道“怎的不见谢氏?生产可还是顺利?”一番话,众人的眼神皆落在曹植身侧空的席位上,而位居其后的谢娇正悄声对曹植说着什么,曹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郭嬛起身的时候,洛真也开始察觉出紧张的氛围来。饶是如此,郭嬛仍旧缓步走向正堂中央,缓缓下跪叩首道“嬛儿失职,谢氏难产而死,孩子保全,是个男孩儿。” 几个字掷地有声,有心人各取其中重点来听。 曹操捋了捋胡须,一向严肃的脸笑了笑“便是说我又得一孙儿?” “恭贺魏公!” 座下之人接下这个由头,连忙锦上添花的庆贺。卞氏也是带着笑意的,却是淡淡问道“谢氏的后事可妥当,家人抚恤得当与否?” 郭嬛一拜道“都安排妥当,请母亲放心。” 卞氏也便不言,挥了挥手便要让郭嬛回到席位,却瞥了曹植一眼,看他似乎有话要说,登时眉间一跳,免不得又要生事端。 果不其然,曹植悠然起身,周身却散发出冰冷的气场,如同抢来复仇的恶魔。 “嫂子且慢,我的妾室谢氏素日里来颇为温婉,此次怀有身孕也是我一直惦念着的……嫂子仅凭一句‘难产而死’,便将此事交代了?” 曹操一步一步逼近,似乎即将化身野兽将郭嬛一口吞掉才能解气。郭嬛似乎早便料到如此,她不去看向曹植,反而转身向着自己身后跟着婆子丫鬟招呼一声道“谢氏生产时,他们都在旁边,我不便解释,但可听得她们的说法。” 说话间,一个丫鬟和婆子畏畏缩缩来到堂前,跪在地上道“奴婢确实如郭夫人所言,在谢夫人生产之时,陪伴在侧。” 卞氏看着郭嬛淡然的模样,也便没有那么担心,她知道郭嬛一向有分寸,于是对着堂下的丫鬟婆子道“你且细细说来。” 那丫鬟婆子叙叙的说了许多,无非是谢氏忽然摔倒在地,早产加难产,才丢了性命。 第三人的证言往往更容易叫人信服,丫鬟婆子叙述完毕,卞氏也便准备收场了。却不想曹植厉声问道“摔倒?难产?” 曹植眼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他一字一顿道“谢氏摔倒的时候身边只有嫂子一人,难产之后,难道不是嫂子执刀,剖腹取子,谢氏才药石无救的么?” 满座之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曹操也瞬间坐直了身子,变得严肃起来。毕竟这是关系到曹府颜面的事,他总要顾忌。 卞氏抿了抿唇,似乎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番缘由。谢氏摔倒早产,身边只有郭嬛一人,加之难产之时,竟是她亲自执刀做出剖腹取子的事。联系在一起,未免不让人遐想。 “嬛儿,你作何解释?”卞氏给郭嬛这个解释的机会,却隐隐担心她没办法圆回来。 郭嬛微微作揖道“谢氏临盆前半月余,嬛儿为了方面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特意搬到了落英院小住。因为谢氏所产可是三公子的长子,府里无人,我自行承担了如此重责。” 如此一番话,便将郭嬛居心明明白白展示在众人面前,叫人挑不出错处。 郭嬛继续说道“谢氏摔倒当日,我在三公子的书房里找书,当做无聊消遣。而谢氏约莫也是恰巧来书房寻书不慎在台阶处踩空,摔倒。我听到呼喊声几乎是和院子里的婆子一同到她身前的,这也有人可以作证[综武侠]故国神游全文阅读。” 郭嬛瞥了曹植一眼,却发现曹植眼中怒气不减,似乎对于郭嬛的解释根本不信。 但是在座众人却是默默地点头,已然对郭嬛的话有了信任。郭嬛抿了抿唇,最后解释道“至于剖腹取子,稳婆言说谢氏难产,婴孩先露出手臂,是不祥之兆。我在经过谢氏的同意下,才做了如此危险的行为,其中重重,落英院的丫鬟都可以证明……幸好,完成了谢氏的愿望,孩子平安顺利。” 说道动情处,曹植身后那些落英院的小丫鬟纷纷落泪。也证明了郭嬛所言非虚。 卞氏叹一声道“难为你了,嬛儿,回去落座吧。” 曹操也是默默点头道“郭氏为我曹家子嗣如此着想,该是贤良淑德之典范。” 座下众人纷纷附和,郭嬛再度行礼,转身回了席位,坐定之后才觉察出背后的黏腻,该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曹植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位子,可他的眼神却一直再也没有离开过郭嬛。筵席的话题很快便由着家长里短回复到天下大势,女眷避之不谈,便纷纷离席。洛真领着嘉树回去容华香榭,却见郭嬛去往了湖心阁,那是建造在湖中心的楼阁,夏天的时候风起,正是避暑的好地方,可如今却是冷了些。 念着堂前发生的事,洛真也便理解了郭嬛此时杂乱的心境,便由着她去散心。洛真走后没多久,一袭华服便悄然跟上了郭嬛的身影,向着湖心阁方向而去。 这里是郭嬛最喜欢的地方,虽然冷,却是清醒。 点上一盏摇曳的灯,郭嬛瑟缩着抱了抱自己的肩膀,嗫喏一句“怎么样才能让你别太难过?” 曹植望向那一盏灯光,冷冷道“嫂子好兴致,害死了我的妾室,如今却在这里赏风?” 风? 窗户大敞,晚间的风微凉,吹在皮肤上让人发颤。 郭嬛没有回头看他,却是应声道“你若不信我,我便是解释了又如何?我与谢氏无冤无仇,为何去害她,徒增业障。” 曹植立在郭嬛身后,风吹起她的发丝落在曹植胸口上。他问“你爱我,所以你要杀了她。” 郭嬛转身,望进曹植的眼里,急切说道“就算我嫉妒她,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曹植却是微微扬起嘴角“你终于承认了,你嫉妒谢氏……” 郭嬛一愣,再抬眼已是一片阴影落下,唇上忽的触碰到了另一片柔软。郭嬛大怒,一把将曹植推开,耳光也甩到了他的脸上。 “谢氏为你生了孩子,为你死去,你怎么能来吻我?” 时间仿佛凝固,曹植保持着侧脸的姿势不动,可是声音却是幽幽的传来。 “那怎么办?我每天想你想的心都要裂开了,我想一把刀插进去,把你剜出来,会不会就能好受一些?” 曹植转过脸来,眼底的难过快要将郭嬛淹没。 “谢氏死了,我也很难过,我想要借此恨你,可是即便背负着这么重的罪恶感,我仍然忍不住拥抱你,忍不住想你……” 曹植的话未完,便缄默在郭嬛的吻里。 郭嬛掂着脚尖,狠狠的咬上了曹植的唇。 “既然要背负罪恶,我们便一起下地狱吧。” 第三十九章 昔日易水畔同声 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关上,湖心阁的床榻上两人相拥而卧,皆是含笑而眠。 梦里是大片的迷迭香,曹植仿佛看见自己和郭嬛在花丛中奔跑,她遗世独立的笑容是难得的温煦,她的唇齿间是淡淡的玫瑰香,她周身的皮肤像是丝绸一般顺滑,让人一沾染便上了瘾。 醒来的时候,身侧的床铺已经泛起了冷意,曹植苦笑一下,那果然是梦传奇大英雄。 不对,这怎么在湖心阁?曹植猛然想起昨夜的一幕幕,再看向床榻上那一抹暗红,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郭嬛嫁给曹丕这么多年,竟然还是完璧之身?曹植的脑海里像是被塞进了无数的谜团,搅得他心神难安。起身迅速穿好衣物,将染了血的床单折叠整齐塞进袖口,推开门向着落英院走去。 天光大亮。 谢娇在落英院门口左右徘徊,见着曹植回来的时候不禁泣声道“公子昨晚去了哪里?奴婢担心死了。” 谢娇含情脉脉,一双泪眸叫人一见生怜。曹植却是顺着谢娇的话想到了昨夜的旖旎,不禁顿了顿道“昨晚酒醉,宿在明照榭。” “可是奴婢派人去明照榭……”谢娇还想追问下去,却瞥见曹植不耐烦的神色,便住了口,抬眼巧笑倩兮“公子可用过了早饭?奴婢这便派人去准备。” 曹植点了点头“去吧。”说罢,自己折身向着卧房而去。 谢娇眼尖隐约瞥见曹植袖口露出来的床单一角,心生无限怀疑,却是转身便去为曹植准备早饭。 容华香榭里郭嬛却是如往常一般,喂过了小公子奶水,换好了衣物,这才与晴茗一起自己用过早饭来。 郭嬛失踪了一整晚,晴茗却是丝毫不担心,自家夫人胆识过人,随机应变,一般事情都难不倒她,若真是有什么她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自己也是帮不上忙。晴茗有自知之明,却还是忍不住好奇,给郭嬛倒茶水的时候小声问一句“夫人昨晚上去了哪里?” 郭嬛眼皮都不抬一下,镇定自若的夹着菜,淡淡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还是有人问起?” 晴茗连连摇头“没有人发现,都以为夫人早便休息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晴茗尴尬的笑了笑,郭嬛嗯了一声算作答复。 卞氏和曹植亲临容华香榭郭嬛的房中来迎回小公子的时候,郭嬛还在和晴茗说着闲话,这孩子生的机警,稍有动静便睡不安稳,郭嬛费心调理,才渐渐好转起来,倒是生了个敏感的性子。 卞氏踏进屋里,一眼就望见了郭嬛怀里的小小一团,一向严肃的脸也霎时便有了笑意。 “嬛儿,快抱过来让我瞧瞧。” 郭嬛稳稳起身,向着卞氏走去,眼神掠过曹植,直直落在卞氏身上,似乎根本没看见他似的。这让满怀期待的曹植登时便萎靡起来。 孩子抱到卞氏怀中,喜得卞氏连连笑道“子建也有了继承,我这三子,大都是好福气之人啊。” 郭嬛应声笑道“母亲也是有福之人呢。”一句话说的卞氏笑逐颜开,两人就着外室坐下,说起这孩子的细节来。 曹植坐在椅子上,看着襁褓中的婴孩不禁有些感叹,谢氏是个不错的伴侣,性格温和,又通情达理,如今还为了这个孩子丢了性命。 卞氏注意到曹植的黯然,起身将孩子递到曹植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逝者已矣,多尽些心力照顾这个孩子,便对得起谢氏一番苦心。” 曹植望向怀里这个瞪着眼睛,糯着嘴的小不点,血脉亲情的滋味是很奇妙的感觉。曹植感觉自一瞬间变得连动作都轻柔的不敢用力,他笑了笑,望向郭嬛。 “可取了名字?” 郭嬛一愣,不知道方才在失神什么,卞氏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悄然皱起了眉[综武侠]故国神游全文阅读。她佯装无意的点了点额角,苦笑道“近来太累了,稍稍失神,三公子莫怪……小公子尚未取名,自是留待三公子来取,妾身不能作此越俎代庖之事。” 卞氏点了点头,认为郭嬛说的有理。可是曹植听进耳朵里却不是这番意味,郭嬛是在无形之中将两人之间划上一道鸿沟,可是分明昨晚…… 卞氏忽然出声,让曹植收回了思绪。“子桓,那便你来取小字吧,大名我去让你的父亲决定。” 曹植略一琢磨“莫若……灵均。” 灵,善也。均亦平也。言能正法则,善平理。曹植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能善良公平,成为一个贤德的人。卞氏和郭嬛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话说着,卞氏带来的人也干净利落的将灵均宿在容华香榭的行礼衣服和摇床都搬到了落英院去,原本充实的房间摆设似乎一瞬间就空落落了不少,郭嬛有些感叹,却也只能看着卞氏和曹植抱着灵均而去。 走出远门的时候,曹植拿着宽大的袖口遮掩,向着郭嬛手心里塞了一个纸条,自己镇定自若的跑远了,倒是惊得郭嬛四顾周围,生怕旁人看见。 待回了内室,才将汗湿了字条打开,上书几个飘逸的字:子时,湖心阁见。 落英院里,曹植将灵均托付给谢娇照料,未免她有祸心,更是说了一些狠话要她好生照料。却不想谢娇倒是受了委屈一般,眼泪扑簌扑簌的落在地上“谢蕊姐姐与我有血脉亲情,她的孩子我理当尽心尽力,不必公子吩咐,我也是要仔细看护灵均公子长大。” 卞氏和曹植一见,也便彻底放了心。 落英院里转眼三房变一房,谢娇还担起了照顾灵均的职责,卞氏有些心疼曹植,试探问道“谢氏丧期已过,你可要再娶一房?” 念着曹植当初连娶三房,不惜惹怒曹操的荒唐行径,卞氏以为现在她的提议,曹植自会答应。却不想曹植果断拒绝,却不做什么解释,似乎清心寡欲了起来。 卞氏见此,心中忐忑。不久前曹丕被司徒赵温举荐,曹操认为赵温举荐他的儿子,并不是因为他真实的才能,因此使侍中持节奉策免去赵温官职。可知曹操对曹丕的忌惮未减,相反,”曹植既因为有才而受宠,丁仪、丁廙、杨修等人便都来辅佐他。 曹植也得了自己的儿子,如此下去,曹操立他为世子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卞氏又随口提了几个人家的女儿,都遭到了曹植的拒绝,曹植越是如此正经严肃,卞氏越是不放心。按理来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占据世子之争的优势,无论谁胜谁败,自己的地位依然无人撼动。 可是卞氏知道,曹植太过理想化,他出生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曹操的后庭中受宠,曹植没有像曹丕那样感受过人心叵测和狡诈,自然在这乱世也是怀着一个单纯的信。曹丕与之相比,却是成熟稳重许多,又颇具忍耐力。 卞氏如此偏向曹丕,实则是为了曹植的处境着想。 但是卞氏自然不知道,此时的曹植哪里想她想的那样一心为功名,不过是一夜销魂,便被心上那人迷得魂不守舍了。 当夜,子时。 谢娇和贴身丫鬟哪里做过照顾婴儿的活计,被半个时辰便要喂一次奶,换尿布的频率搅得昏昏欲睡。曹植却是精神抖擞的就着夜色直奔湖心阁。 秋风如许,吹得阁中白练纷飞,却不见烛光人影。曹植带来的温热的酒渐渐冷掉,转眼便是鱼肚白,天光乍破的凛冽。 可是郭嬛还是没有来。 第四十章 镜里桃花别明艳 曹植将酒樽里的酒一干而尽,泛着凉意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喉咙,辛辣的味觉直冲鼻腔,曹植险些溢出泪来。可是男儿怎么能流泪?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人? 曹植起身便要推门而去,抬脚却发现,门前端端正正放着一封信。 郭嬛自是没有来,却是亲自来放了一封信。一门之隔,一生之隔。 ‘昨夜重重,皆是梦回,此生缘尽,来世再续位面商人最新章节。’ 那一夜,只是一场对自己的饶恕,给自己一个机会放纵罢了。可是梦醒了,穿上衣衫,她还是郭嬛,他还是曹植。 这样浅显的道理,深陷情中的人看不明白,唯有跳脱出去,才能拨开云雾,看的真切。 曹植却是笑了,喃喃道“你当我是什么?你说是梦,我便当做是梦了么?” 曹植将信笺撕得粉碎,洒进湖水中,很快便没入一片幽绿色,不见踪迹。 此次归邺,曹操对曹植的表现很满意,封曹植为临淄侯。而反观曹丕却是整日与嘉树一同读书,与洛真相伴,看起来倒是耽于享乐。 曹丕与洛真的关系日间亲密,洛真也慢慢发现曹丕与郭嬛之间微妙的不同来。若说郭嬛刚刚嫁给曹丕的时候时常便来炫耀,似乎要将她打入谷底一般。可待洛真陷入危局,她却又伸出援手。 “子桓,你已经许久没去看望郭嬛了,是否不妥?” 洛真试探问道,曹丕却是和嘉树玩棋子玩的不亦乐乎,随意道“没关系,她不是那种多口舌的人,你且不用担心。” 她不是多口舌的人?洛真撇了撇嘴,看来曹丕对郭嬛了解的很透彻。可是曹丕对她又无情,这是怎样一种关系?洛真搞不明白了。 曹丕闲来享乐,闲暇之余带着洛真和嘉树去往万花楼设宴。来往的皆是布衣,洛真自然认不出他们的身份,但是看气度神韵,便知皆是朝廷重臣。 其中有一人姓朱名建平,生的八字胡,立眉眼,看人的时候似乎直接看到了心底一般。洛真坐在曹丕右侧,不断地偷瞄那人,心中有些翻嘀咕。 曹丕酒宴间隙凑到洛真耳边道“你莫要一直盯着朱相士,他可是与刘良齐名的相士,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样样精通。” 洛真心有戚戚,敛眉道“小时候刘良倒是给我算过命数,如今看来,七七八八都应验了。若是朱相士也这般神迹,我倒是想要见识一番。” 曹丕看着洛真忧伤的神色,再想到洛真生平遭受过得离愁别怨,便知道刘良所言未必是好的一面。便拦上洛真的腰,悄声道“命数都是做不得准,后天的努力自可以改天命,不若我便请朱相士为我算一算?” 一边说着,倒也没等洛真应声,曹丕便起身向着朱相士一拜,笑道“今日所言皆是客气话,倒是有一事当真要请朱相士来为我曹某效力。” 朱相士有些受宠若惊,满座重臣无数,他不过一个幕僚之臣,怎的如此待遇,连忙起身回拜道“朱某定然知无不言。” 曹丕四下看去,朗声道“天下大势,皆在在座谈笑间。许多话不必言尽,我们都已然心知肚明。” 曹丕自然不需要说明什么,在座肯来赴宴的人便已然选好了自己的位置,也是看破了曹操的心思。筵席设在如此场合,自然不会说政事,众人也便悉心听着曹丕接下来要说的话。 “朱相士通晓天文地理,断人命数,今日我倒是想要听听我的命数如何。” 曹丕微微垂眸,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却还是让朱相士不由得一惊。他慌忙跪地,四下望去,众人也都在等着他回答。他无奈叹息说“相命此等事,需要费些时候,公子稍等些时候。” 曹丕点头,温煦笑着“那是自然,相士需要什么,我这便去准备。” “公子生辰,炭火,龟甲即可。”朱建平眉目间渐渐恢复平静,虽然给曹丕相命,便相当于把自己的命放到了曹丕手里龙神决全文阅读。若是算出来命数不好,必然会在言语上露出破绽,杀身之祸难免而至。 若是好命数,反倒也会找人猜忌。算命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曹丕很快便叫人备好了东西,朱建平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开始念叨起来。 他一会皱眉,一会比划着,将龟甲丢进炭火里烧的裂开,又将冷水浇上去,细细描绘其上的裂纹。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掌心捧着龟甲上,洛真也有些奇怪,当初刘良给自己相面,不过是看了一眼便说的相差无几。怎的朱建平需要如此复杂? 片刻之后,朱建平抬眼,脸上尽是激动地笑意。他跪地笑道“公子好命数,这龟甲裂纹绵长笔直,不杂生枝端,公子的寿命可以到八十岁。” 此言一出,满座的人皆是庆贺之声。要知道古人能活到五六十岁已经算是福报,寿终正寝,若是八十便是天赐的好命数。曹丕却并没有喜形于色,他淡淡问“可有什么劫数?” 朱建平略微皱眉,磕头道“请公子先恕我无罪。” 曹丕微微笑着“那是自然,命数天定,我听来不过是当做一个批示而已,怎么会怪罪于你。” 朱建平闻言连连点头,捋了捋胡须道“公子四十岁的时候有一道劫数,却不是死劫,又非生劫。老生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来贵人的命数都有上天保护,自然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窥探。” 一番话说到底还不是在拍马屁,洛真撇了撇嘴,不禁怀疑古时候的相士难道都是跳大神的?曹丕却是点了点头“朱相士辛苦了,此间言论且不必介怀,权当做筵席中的解乏之物。” 曹丕既言,众人也便知道今天听得话是不能传出去的,否则再见到曹丕就不会是如此温柔的模样。他们都知道这个看似单薄淡然的男子,手段是多么狠厉毒辣,心思又是如何缜密无比。 自古帝王皆是如此,只一个筵席,众人便更加坚定了追随曹丕的决心。朱建平捏着一把冷汗回了座位,心里对曹丕更是信服。 宴席间的气氛渐渐变得更加凝聚,再看向曹丕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洛真便知道,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假意享乐让曹操放松忌惮,却是一步一步稳固根基,将朝上的势力拉拢过来。曹植到底年轻,只知道锋芒毕露,却不知曹操疑心重的,根本是在试探他们二人罢了。 嘉树吃饱了便发了饭晕,倒在洛真怀里打盹。天色己晚,洛真便干脆告辞先行回去,曹丕起身将洛真送上马车,吻了吻洛真的额头。 “我一会便回来。” 洛真点头,不忘叮嘱“别喝太多酒。” “知道了。” 公子如玉,美人如花,落在平民眼中,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神仙眷侣般的人物,不免惊叹。嘉树却是捏着洛真的裙角把脸挡的结实,但是父母如此,孩子又怎么会差,围观的百姓们皆是艳羡。 而洛真也最怀念那一路上,所能感受到的,平淡又真实的幸福。 经过剖腹取子一事,到底传出去还是惹得旁人对着曹府指指点点。曹操听闻风声自是不悦,郭嬛安静了许多时日,却是又差人从家乡进献黑玉冠一定,雕刻着蛟龙其上,若不细看,自是看不出其中端倪。 犹如曹操狼子野心,却又道貌岸然一般。曹操大悦,对郭嬛更是格外嘉赏。由此,人人传言,甄夫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大公子的心勾了回去,可郭夫人却是承蒙魏公和卞氏抬爱,不输恩德,倒是有好戏看了。 洛真倒也没想到,好戏真就来了。 第四十一章 提笔怅惘欲画难 曹操带着曹丕,曹植及一众家眷等人,回到亳州老家上拜坟墓。 谢娇要照顾年幼的灵均,便留在府邸。辞燕已经咿呀学语,有着洛真和郭嬛的照料,自是可以随行。故此,曹府里的家眷几乎全部都一同南下亳(bo二声)州。临行前,洛真又去看望了彩儿,曹操心里惦念着仓舒,对待彩儿也格外宽容,容许一个疯子住着一处夫人的院子,已是莫大的恩德仙源农场。 半生纷乱,洛真已经学会了接受。 接受自己身为甄洛,这一生的颠沛流离,痴缠苦怨。幼时丧父,少年丧兄姊,初嫁丧母。辗转多年,袁熙还是落得在乱世身死的下场,如今身边过去之人唯有一个彩儿了。 洛真知道,彩儿是她最后能背负起的沉重又甘之如饴的负担。 彩儿大多数时候仍旧处在神志不清的阶段,洛真对待她身边的丫鬟比对朝露还要好,生怕她们背地里欺负彩儿。不过见到彩儿衣着整齐,面色红润,便知道这些丫鬟也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 “小姐,你又来了啊。”彩儿拉上洛真的手,却是冰凉。洛真快速将手探上彩儿的额头,却发现并无异常,不禁疑问道“彩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彩儿眼里亮晶晶的,她将食指抵在唇边,道一句“嘘,我昨天在湖里面捞上来几片纸片,上面还有字呢,说是不是仓舒给我写的信?” 洛真心间一疼,陪笑道“是呢,仓舒一向如此懂事,信上写了什么?” 彩儿挠了挠头“我不识字,走,我带你去看。” 说罢,彩儿便拉着洛真来到假山后,那里有一处光滑的石板,彩儿将上面的石头拨开,便露出几张风干的碎纸片。 ‘缘尽’‘再续’ 洛真只能依稀辨认出这几个字,可是瞧这纸张,不是一般人家或者丫鬟侍卫能用的起的洛阳纸,再看这字迹,洛真心里锁定了几个人。 彩儿还在嘀咕着“湖心阁的水好冷,我今天再去就没有捡到了,看来仓舒只给我写了这一封信。”说着她指着那纸张上的字问道“小姐,仓舒写的什么啊?” 洛真抱了抱彩儿的肩膀“仓舒说他很想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真觉得彩儿似乎身子僵了一下,转瞬还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她拿着碎纸屑跑远了,洛真却是含着笑,湿了眼眶。 次日出发去往亳州,一路颠簸自不必说,路上的景致也是叫人喜忧参半。晓行夜宿,辗转到帝都洛阳时,洛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饱受战火的洗劫,洛阳城往日的繁华消逝得无影无踪,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荆棘丛生,昔日气势雄浑的皇宫已成一片废墟,湮没在杂草间,片片黄叶满城乱舞。 原来自己以为看到的乱世便是饥民饿殍,人心惶惶。真正的乱世是整片国土皆破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男丁被掳去充军,女子纺织种田上交粮饷。人们的眼中没有希望,行尸走肉一般,了此残生。 嘉树看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孩童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拾起散落的黍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就着口水咽下去的瞬间甚至浮现一抹满足的笑容。嘉树不解“娘亲,那个小哥哥在吃什么东西?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嘉树摸了摸的脸“娘亲,你怎么难过了?是谁欺负你了?” 洛真摇摇头,指着那个小孩子说“没有人欺负我,嘉树,你能不能答应我,等你长大了,再也不要让孩童没有充饥的食物,衣不蔽体。要知道一个国家的兴亡就在于这些年轻的希望……” 郭嬛与洛真同乘一车,听得洛真如此感叹,不禁也惋惜道“北方还算好些,我听说蜀地的人最凄惨,那里皆是山地,庄稼没有好的收成,饿殍遍地。江东是境况最好的地方,鱼米之乡,雨水充足,这也是为什么孙权能稳坐江东的原因。” 洛真微微侧目,似乎没想到仅从吃食上,郭嬛便能将其与天下大势联系起来无尽仙河最新章节。恍惚间竟然对这个女子生出几分敬佩。 辞燕在郭嬛的怀里也不安分,要同嘉树一般向着车外探去,郭嬛非常喜爱小孩子,对待辞燕尽心尽力,半点不输洛真。她将辞燕抱在自己怀里,将自己这侧的车帘微微掀开,露出车外摇晃的场景来。 一挥袖子,郭嬛袖口落下一张薄纸,洛真弯腰拾起,刚一触手便觉得触感如此熟悉。 “这是你的纸张吧,怎的放在袖子里?如此昂贵的纸若是遗失了,可是心痛。” 郭嬛一心照顾辞燕,回头一望漫不经心道“习惯放在袖子里,重要的信笺都用得到。你先帮我收着吧,待停车休息的时候我再去取。” 洛真应声,便将那张纸裹了帕子放到袖子里。可是却怎么也晃不开彩儿给她看的那几张纸屑。凭着手感几乎可以断定那是同样质感的纸张,甚至字迹也是与郭嬛的相仿,但是那‘无缘’‘再续’几个只言片语,便可看出其中情感的晦涩和不安。 郭嬛与谁无缘,又是要怎样再续?洛真再度对曹丕和郭嬛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了。 曹操故居在谯郡城东的涡河南岸,祖坟在谯城南郊。待曹操和儿女家眷们祭扫祖坟回来,沿路看到田园放青,绿树成荫,涡水逶迤。 于是曹操在马上捋了捋胡须,乐呵呵地问曹丕、曹植兄弟二人道“数十年戎马倥偬,所见皆是烟突火冒,尸骨如山,今日返乡,景色怡然,别有一番风采。你们二人笔墨尚可,每人写一首《临涡赋》如何?” 曹丕和曹植自然同意,待回到故居,曹植本意直接回屋写作,却见郭嬛鬼鬼祟祟一人去往了后院,后院荒凉,没有人住,是些丫鬟婆子居住之所,郭嬛这是去做什么? 曹植悄然跟在郭嬛身后,一同去往了后院。 而另一边,曹丕已然诗兴大发,挥毫泼墨写下一篇短赋,呈给曹操看,竟是赞不绝口。曹丕自知才华略输曹植,却不想曹植根本没有写,这让曹操不仅没了比较,还对曹植任性妄为些许不满。 曹丕闻之淡淡一下“子建到底性子刚烈,不懂人情世故。” 洛真点了点头,想到历史上曹植与曹丕兄弟相残的下场,不禁更是纳罕,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直宠爱曹植的曹丕换了性子,非要置他于死地。若不是卞氏给曹丕施加压力,大约曹植的下场便不是不断地迁徙封地,人头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 曹植丝毫不知道自己违背诺言,没有上交诗赋惹得曹操不快,此时他一心看着郭嬛与后院一个丫鬟嘀咕着似乎在说什么机密的事。那个丫鬟脸色变了变,似乎受到了惊吓,可见郭嬛冷着脸,大约是驱使这个丫鬟做什么为难的事。 什么为难的事至于如此? 曹植知道郭嬛的手段,她解决不了的事,需要假手于人的事…… 待郭嬛走后,曹植找上了那个丫鬟,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和恐吓,面对曹植的时候几乎要哭了出来,却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 曹植知道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干脆暗中留意这个丫鬟的一举一动。既然郭嬛需要假手于人,怕是这件事情也是刻不容缓。果不其然,未过片刻,那个小丫鬟先是从房间里向外探头,似乎是要看曹植走了没有。 这才放心大胆的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曹植瞥见自己一身华服,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这么恶俗的品位来。因为这一身华服,跟着一个小丫鬟出去肯定会暴露,便干脆死守在后院门口,等着小丫鬟回来。 一等便等到了晚饭时分,小丫鬟拎着一包药从后门探头探脑的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旎璨芙蓉鬓云梢 郭嬛生病了?曹植眼见着那个小丫鬟蹑手蹑脚拎着药包来到厨房。晚饭时候,厨房里的丫鬟婆子忙的不可开交,自然没有人注意这一个小丫鬟悄悄将药包塞到桌角下,然后假装匆促的也跟着粗使婆子忙活起来。 曹植显然已经将自己答应写诗赋一事忘了个干净,饿着肚子守在后院里,眼睛穿过重重氤氲热气和饭香,盯着桌角下那一包药,呆愣半响。 慢慢的,厨房里的菜肴开始向前院送去,后院里吵吵嚷嚷的声音霎时间安静下来。厨房里仅剩几个婆子在看着灶火。曹植这才迈开步子向着厨房而去。 站的久了,腿脚酸麻,曹植趔趄了两下,以一种滑稽的步姿走进厨房。 几个婆子大惊,瞧见曹植慌忙行礼道“三……三公子来到这里有何吩咐?” 曹植不语,径自走到桌角,将那包药拎起来便向外走。走到门口处停顿一下,转头道“不要对旁人说我来过这里,也别说是我拿走了这药。” 婆子们连连点头,自是从命。 于是曹植踮着脚,沿着后门便去往了街道。亳州萧条,到了晚间更是没什么人,家家户户关门用晚饭,便是一天的终结。曹植四下望了望,总算是看到一个药铺还没有关门。 那老大夫瞧见曹植这一身华服便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倒也有礼道“公子有何事?” 曹植将药包放到老大夫面前,细细拆开道“麻烦老先生帮我看一下,这药是治什么病症的?” 油纸包着的药慢慢打开,老大夫略看一眼便道“是流产所用之药,红花的量不足,想来用药之人该是怀孕不久。” 曹植笑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老先生捋了捋胡须,神色不明道“老夫行医半生,若是连这最简单的药理都不明白,可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公子你……” 老大夫话未完,曹植已然迅速离开,脚步飞快沿着原路返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一身华服走在路上格外扎眼,老大夫将药仔细包好,放在一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曹植却是心口扎了一千根针一般,老大夫说的没错,那药定是流产之用。 郭嬛不是生病了,而是怀孕了。孩子自不必说,定是他的。曹植一脚踹开早已关好的后门,怒气冲冲而入。厨房里丫鬟婆子都在用饭,听到动静团团出来,却只看见曹植径直向着前院去了,而院门却是被踢掉了一半。 饭席上,曹操瞥一眼不悦问道“子建哪里去了?从下午回来便不见踪影,越来越每个样子。” 卞氏拉上曹操的袖子,低声解释道“子建就是因为午时受了风,身子不舒服,我方才派大夫去给他抓了几副药,现在该是休息了。” 曹操嗯了一声,暂且相信了这个说法。四下望去,发现曹丕身侧只坐了洛真和嘉树辞燕,面上的脸色稍缓,关切问道“郭嬛又是怎么了?” 郭嬛一向讨好曹操,颇得他的欢心。如今与曹植一对比,似乎曹操对这个儿媳妇的喜爱更甚。曹丕自是知道郭嬛的手段,那世间罕见的两顶黑玉冠,曹操珍爱之至,自然对郭嬛也偏爱一些。 洛真悠然起身答道“郭夫人身体不适,在房间里小憩,饭食我已经吩咐厨房另备一些送去了,父亲不必担心。” 曹操点了点头,这才动了筷子,席上将嘉树招致身边,爷孙两个竟是格外亲密。曹丕淡淡笑了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曹植脚步匆匆奔向前院,拉住一个丫鬟便问“郭夫人可在席上?” 那丫鬟正端着盘子从屋子里出来,一把被曹植扯到一边,吓得惊魂未定,结巴道“郭夫人身体有恙……在房间里歇息……” 曹植转身便往郭嬛房间去,那丫鬟则整理了盘子,汤汁溅了一身,满是狼狈。 大约她搞不懂一向温文尔雅又恬淡的三公子,怎的忽然间疯魔了一般。曹植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似乎飘到了天外,看着自己被俗世的情感主宰,完全丢掉了自己清高的模样。 亳州故居没有曹府那么大,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便到了郭嬛的房间前面。 郭嬛情绪一直很低落,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夜的露水情缘,自己肚子里就有了一个生命。可是历史上郭嬛是没有孕育一个子嗣的,这个孩子又怎么留的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郭嬛侧卧在软榻上,闭眼小憩。洛真说派人给她将饭食送来,想来该是到了,便吩咐道“饭菜放在桌子上就好,你先出去吧。” 可是那人似乎开了门便静静立着,没什么动作,郭嬛这才睁开眼。 暗淡的天色里,那个人的身影笼罩上一层模糊的黑色,可郭嬛却将他望的真真切切,似乎他的模样早便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与你说清楚了么?若是叫别人看见……” “你怀孕了?”曹植淡淡开口,语气却是尖锐的让人无法逃避。 郭嬛片刻的怔忪,她开口便是笑了“我没有。即便是有,也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曹植缓步向前,郭嬛瞬间起身站起身来,两人面对而视,谁也不肯显露出一点气势上的弊端。曹植轻声笑道“当真与我没有关系?难道你的第一次不是给了我?你敢说你郭嬛现在心和身体都不是我的?” 郭嬛眼中微动,低眸不语。曹植的气势也渐渐收敛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心爱的人,他有些后悔自己话说的重了,双手向前不自觉的伸了伸,再下一步就要将郭嬛揽进怀里。 “孩子留下来,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 曹植淡淡的语气让人安心,郭嬛依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曹植得手腾在半空,将要落到郭嬛肩膀上的时候,才听见郭嬛冷冷的语气。 “不过是一夜情而已,你倒是当真了,呵呵。”郭嬛抬头,眼里尽是嘲笑的意味,曹植的手僵硬的落下,面上僵硬的笑容看起来很怪异。 “一夜情?你总结的倒是贴切,原来,你把我的真心当做一文不值,原来,我以为的两情相悦,只是我自以为的幻象……” 郭嬛倒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她淡漠疏离的笑意,和那张清冷的面容似是绝配。朱唇微启,吐出的却是利剑。 “原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既然如此,便快些走吧,不要叫旁人看见了嚼舌根,这个孩子我会处理掉的,劳烦你挂心了。” 曹植干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脚步像是拖着,一步一个颤抖的身形,被暮色淡化了光晕。门四敞大开着,郭嬛走过去将它轻轻合上,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沉淀下来变成晦涩。 手指渐渐划上小腹,这个孩子注定是不该来到这个世间的。而自己也是不应该爱上曹植的。 但是,命运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便是,你所有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经历的,早晚会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到你生命中。 亳州之行,原本不过是一个月之期,却因为曹操头疾突发而延长了半月余,这半月里,郭嬛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这个孩子,像是来了月事一样,拖了七八天便佯装如常,健步如飞。尽管这样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可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幸好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曹操的头疾上,唯独洛真饭时问一句“妹妹,怎的你的脸色这么白?可是没有休息好?” 腹痛阵阵,郭嬛身上尽是冷汗,却是笑道“水土不服罢了,待回到邺城,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曹丕点了点头,望向郭嬛的眼中尽是深意。“此次再回邺城,也便没那么多闲杂之事了。” 尽管拖了半月之期,亳州的大夫对待曹操的头疾皆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卞氏干脆下令火速赶回邺城,并传信给邺城的人,寻得天下名医,候在曹府。 曹操此次病重,牵动的不止邺城里的势力,远在许都天子脚下也是搅乱了几方权利掌控者。拥汉派的老臣巴不得曹操一命呜呼,天收了这个逆臣贼子。曹植一方的人也希望曹操出点不测,此时曹植势力方正盛,平心而论,若是曹植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当真是胜于曹丕的。 一路颠簸,总算回了邺城,郭嬛闭屋不出,只见晴茗进进出出,送药送饭。洛真有些担心,领着嘉树和辞燕,迈进了郭嬛的屋门。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郭嬛莫名的消瘦了大半,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洛真直觉有些不妙,看向晴茗手中的药,厉声问道“你家夫人究竟怎么了?” 晴茗慌忙跪下,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满襟。 “夫人害了急症,上次月事便拖了许多天,大夫说,恐怕夫人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话半真半假,假的是前面晴茗隐瞒的真相,真的却是大夫所说的这句。郭嬛没有好好做小月子,又一路颠簸,伤了根基,怀孕该是成了难事。 第四十三章 双獭祭鱼鸿雁归 郭嬛那么喜欢小孩子,可是大夫却说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洛真知道郭嬛心里定是难过的无以复加,偏偏她是那种什么委屈和苦楚都和着血自己吞进肚子里的人。 床榻上郭嬛蹙眉睡着,梦境里是大片的泥泞,走起路来格外的艰难。偏偏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晴茗将洛真来探望过她的事禀明,郭嬛微微笑了笑“倒是有心了。” 此时曹操病危在即,人们开始进行夺嫡大位的预演,郭嬛自是不会去给曹丕添乱。反观洛真却是悠闲无比,似乎一触即发的局势之变丝毫没有被她放在心上,或者,便是曹丕将她保护的太好了。 郭嬛更相信后面这种揣测。 洛真一直以为自己身在历史的长河中,永远不能改变什么,所以她便不作为,却不知她的出现便已经是一个变数。郭嬛则是在关键时刻矫正历史的变数,譬如曹丕和曹植关系破裂,譬如曹丕夺嫡势在必得,譬如洛真终将要被打入冷宫。 思及此,郭嬛开口问道“魏公如何了?” 晴茗四下看了看,小心的凑到窗前“听说是情况不太妙,卞夫人似乎在寻求一些偏方,要给魏公续命呢……” 古时丹方术士一向为宫廷和枭雄所趋,那些看似续命的丹方实际上都是重金属制成的剧毒之物,郭嬛不知道曹操若是真服用了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卞氏的主意许下,曹操却是不认。 缠绵病榻许久,曹操的精神大不如前,强制止痛的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不过是饮鸩止渴。曹丕和曹植轮番伺候,心里都各自一番计较。 洛真也感觉到了曹丕近来越加频繁的出去赴宴,甚至一向不喜酒醉的他也时常醉醺醺的回来。嘴里念叨着闲言碎语,叫人听不真切。洛真无奈,此时她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唯独照顾好他的起居。 郭嬛休养了几日便开始帮着曹丕四处游走,加之郭永也到了邺城看望曹操,曹丕这边的势力隐隐壮大了起来。曹操不肯服下卞氏为他准备的丹药,在长时间的休养之后竟然开始渐渐好转,卞氏将这一消息尽快通知了曹丕。 曹操疑心重,只要此时他稍一调查,便知曹丕和曹植哪方势力更甚,恐怕此后便生了戒心。所以卞氏的消息便是救命稻草,她选择让谁知道,谁便占了先机。 万花楼里,曹丕望着筵席中的众人,随意挥了挥手“你们不妨去子建帐中走一圈,声势越大越好。” 众人不解,却是惟命是从。唯独居于曹丕左侧的一人,捋着胡须露出会心的笑容。旁人见他笑了,便知其中必有秘辛,显然是不方便透露,唯恐有心之人听去,泄露天机。 曹植见着这些本就是曹丕势力的人纷纷来看望自己,心生纳罕,却是以礼相待。若有人是真心归属,也可拉拢。只是曹植大约想不到,此时他拉拢的人心,是他日后失败的第一步。 曹操将书简帅到桌案上,眼眶乌青,眸子却是炯炯有神。他怒喝道“子建这是这么容不下我?巴不得我早死么?他一向放浪形骸,我当他是文子气太重,偏爱与他,原来竟是根本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到眼里,在我病重之时,私结党羽!” 卞氏转瞬之间便知道那书简上大致内容如何了,不由得松一口气,看来子桓动作很快,倒是好手段。可抬眸便换了委屈的嘴脸,向着曹操解释道“子建年幼,做事不稳重,此次授予封号,一时骄纵罢了,怎么会是趁着你病重私结党羽呢?” 卞氏将桌案整理整齐,徐徐道“你一向欣赏子建的才华,自然知道他生性单纯,没那么多心思。且你卧床这些时日,子桓子建轮番照顾,没有半点差池。” 曹操闻言,再想到子建昔日行径,渐渐消了怒气,揉着眉心道“罢了,不去想他们了。蜀中刘备,江东孙权,这三分之势已成定局,我唯恐有生之年不能统一南北。” 卞氏一双素手轻轻按上曹操的额角,力度适中的按压着,温润的声音让曹操心神舒畅。 “魏公已是名扬天下,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享受天伦之乐,过一过普通人家的生活了?” 卞氏缓缓说着,说的曹操也是情动,握住卞氏的手,眸中不再凛冽,反倒难得的温柔。“辛苦你了,这么多年将曹府管理的风平浪静,你说得对,过些时日便将嘉树和灵均接过来明照榭,看着孙儿们长大,也是平生之趣。” 卞氏点头,悄然将桌案上的书简退的远远的,免得勾起曹操的怒火。她虽然是想要帮助曹丕,却也不能眼见着曹植受罚,或是更重的惩戒。如今左右平衡,还要照顾曹操,卞氏着实心累。 曹操病愈,第一条命令便是命曹植赶往封地‘临淄’,没有诏令不得轻易返还。曹植也便知道了为何会忽然群臣来到他帐下,不过是迷惑曹操的视线罢了。可惜他想明白的晚了,曹操对他的信任渐渐瓦解,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在铜雀台上做《登台赋》,让曹操大为赞赏的曹植了。 这也是第一次,曹植同意了郭嬛的说法,他的手段和心智与曹丕相比都太幼稚。自己唯独仰仗的便是才华,可终究抵不过玲珑心。曹植接令,回了落英院。 卞氏亲自来接灵均去明照榭,谢娇有些不舍得,却身份卑微连说话的资格都不够。只得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黯然神伤。 卞氏亦是担心曹植心态,细细叮嘱临行要带的东西,和路上注意的事。曹植却一点没听进去,贸然出声问道“母亲,父亲的病情渐渐好转,你告诉了哥哥?” 卞氏丝毫不隐瞒,可眼底的闪躲还是没逃过曹植的眼睛。“没错,你的父亲病重那么久,我也以为他可能要仙逝了。待他忽然间好转,激动之下,我只来得及通知子桓。” 曹植笑了,眼里的疏离让卞氏心寒。“母亲,是我不够好么?所以,你把最好的都给了哥哥。郭嬛,你为哥哥而求娶。朝中势力,你为哥哥谋取。父亲的生死消息你也只透露给哥哥一个人……” 卞氏噤声良久,拉着曹植的手也渐渐僵硬,她淡淡摇头“子建,我以为你懂。很多时候并不是我在做选择,而是所有人都在做选择。并不是我偏爱子桓,而是所有人都在偏爱子桓。当这些人不约而同的去选择帮助同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该懂了。” 曹植一愣,心底蔓延过更细腻的苦涩。 他何尝不明白,只是不甘心而已。 就好像他的胃口不足以吃掉那个苹果,大家都将大的苹果分配给子桓。而他撒娇,胡闹,任性,也想要那个苹果。 卞氏走了,谢娇嗫喏着问道“公子,临淄可是冷?这一件狐皮大氅是否要带上?” 曹植点了点头“此去路远,辛苦你了。多备些冬天的衣裳,我们明日便出发。” 当夜,曹植酒醉,借着酒兴私自坐着王室的车马,擅开王宫大门司马门,在只有帝王举行典礼才能行走的禁道上纵情驰骋,一直游乐到金门。他似乎早把曹操的法令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曹操大怒,处死了掌管王室车马的公车令。从此加重对诸侯的法规禁令,却还是舍不得对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做什么,只得睁一只闭一只眼,放他去临淄。 曹丕闻之便明了,曹植这是在向他表明,他放弃了。 第四十四章 玄鸟栖惊蛰梦羡 天还蒙蒙亮,曹府里却是灯火通明,曹植似乎去意已决,将落英院里能搬走的东西都搬了个干净。谢娇温顺的站在他的身边,小鸟依人一般可爱。 曹操还在气恼他的行径,自然没有露面送行。卞氏则强忍着眼泪,替他最后一次打点行李。曹丕与曹植对面而视,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曹彰傻乎乎的拍着曹植的肩膀,感慨道“三弟,此去路远,再见无期。” 曹彰多在军营练兵,干脆便宿在了军营,府里发生的事他即便耳闻也分不清其中深味。此时心思简单,说的话倒也惹人伤感。曹植握了握曹彰的手,眼神却看向曹丕,道一句“是啊,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我们才能在一起好好喝一杯。” 这话是对着曹丕说的,亦或是对着曹彰说的,听的人各有体会。 曹彰爽朗大笑,黄色的胡须被吹了起来,看起来颇为滑稽“三弟果真是爱酒之人,几句话离不开酒。这又何妨,下次见面,我们兄弟三人喝他个不醉不归!” 曹植微笑点头,曹彰转头看向曹丕,笑问道“对吧?大哥?” “是。” 曹丕含笑,眼中淡然如水,立在那处便是让人信服的力量。曹植以往不觉得,如今沉淀下来,仔细去看,曹丕单是在气势上便无比适合那个高处不胜寒的大位。 洛真悠然向前一步,却没有越过曹丕,这世间的礼数,她越来越懂得。无形之中,世俗对她的禁锢也在她心中潜移默化。 “三公子此去路途遥远,这是子桓与我的一点心意,请公子笑纳。” 洛真端着一只锦盒,向前盈盈一递。曹植瞥了曹丕一眼,自是笑着接下,并未打开,便直接塞到谢娇手里,回拜道“哥哥和嫂子的心意,子健收到了。” 曹彰无奈的摸摸头“三弟啊,二哥是个粗人,倒是没想着送你什么,这样吧,我这把随身的七星宝刀便送给你防身。此刀削铁如泥,乃防身之利器。” 说罢,一柄巴掌长的匕首便从曹彰腰间的摘下,重重的放到曹植手里。 曹植同样含笑接过,在手里握了几握,放到谢娇怀中。一时间面对的人里只有郭嬛没有言语,曹植的眼神掠过她,稳稳停住。 郭嬛更消瘦了些,面色涂了胭脂仍然盖不住苍白和憔悴。曹植心口一阵一阵的疼痛,嘴角的弧度僵持在那里,没有落下来。 众人渐渐发觉两人之间的怪异,郭嬛也便盈盈一拜“三公子保重。” 话语绵软,可郭嬛的眼中却是冷冷淡淡。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曹植忽然觉得,郭嬛嫁给曹丕,当真是明智的选择。她选择流产,杀了他们的孩子,也是最好不过。 他不恨她了,却是将自己丢下深渊,永堕轮回。 “郭夫人保重。” 两句淡淡的问候和祝福,各自蕴藏着怎样的深沉,怕是无能能知。唯有曹丕和洛真看出些端倪,却又不能确定。 这边话语刚落,卞氏也为曹植打点好了行李,四辆马车和一千精兵已然准备出发。卞氏终是忍不住落了泪,她轻声问曹植“你可是还怪我?” 曹植缓缓跪在卞氏面前,痛声道“子建不孝,让母亲烦忧了。此去千里,还望母亲保重身体。” 说罢,曹植连叩三下,卞氏慌忙将曹植扶起,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知道,曹植不怪她了,她也知道,曹植不争了。 这是她期待的结果,可是看到曹植如此颓废,她的心如同放在火炉上面炙烤。 “灵均我会好好照顾,你且放心。到了那边,若是有中意的女子,可自行求娶,递书回来即可。” 卞氏还想要再叙叙嘱咐什么,却哽咽难语,干脆挥了挥手“罢了,你已经成家立业,不需我多言,即刻启程吧。” 曹植对着卞氏再一鞠躬,转眼向着府内看去,即便如此,还是没有看到曹操的身影。那个与他一同喝酒赋诗的父亲,到底还是没原谅他。 曹植转身上了马车,吱呀的车辙声那么刺耳,此去离乡满是苦涩,大约曹植也不知道,下次回来,等待他的是更加悲苦的命运。 车队一路向东,出了城门,风吹起门帘的时候,曹植余光里似乎瞥到城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娉婷单薄,立在风中是格外的扎眼和醒目,她似乎对着车内招手,在说着什么。 风一卷而过,车帘放下来,曹植闭上了双眼。大概四眼花了,郭嬛怎么可能会追到城门来送他,她那么薄情,又是那么骄傲,她的生命中,当他是无聊的消遣。所以可以狠心到,一个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郭嬛两只脚跑的浮肿起来,腹部隐隐作痛,尘土吹脏了她的裙裾,整齐的头发此时也有些散乱。曹植的马车近在眼前,她甚至可以看见他面无表情,纤薄的唇和干净的鬓角。可是终究擦肩而过,大队的人马哒哒而过,郭嬛被推搡着,离他越来越远。 罢了,追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郭嬛拾起落在地上的卷轴,那上面是曹植当初在万花楼亲手写下的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再见,又不知是如何的血色弥漫。 曹植被曹操驱逐去封地的消息传开,这一方拥簇他的势力便溃散如散沙,无不通过各种手段要暗中与曹丕交好,曹丕却是统统拒之门外。 因为一切已经显而易见,又顺理成章。 郭永亲自来探望曹操,于是卧床的曹操郑重的整理了衣着,将黑玉冠戴的整整齐齐。两人叙话良久,曹操对郭嬛赞赏有加,说的郭永眉开眼笑。 嘉树朗朗的读书声从后堂传来,郭永疑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的在魏公府邸喧哗?” 曹操捋了捋胡须,满是欣慰笑道“我卧病这些时日,便将嘉树和灵均都召到身前,享一享天伦之乐。” 郭永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强作镇定道“原来是大公子和甄夫人的孩子……我那女儿倒是个没福气的人,没能为公子填上香火,倒是惭愧。” 曹操看出郭永的不悦,嘴上安慰道“年轻人不在乎这眼前的事,他们日子还长,怎的会没有机会?” 郭永闻言更加愁眉不展“我知道魏公不忍苛责我的女儿,但是外面的人难免指指点点。甄夫人出身败落官宦人家,如今家里更是经商之所,身份虽是低微,却蒙受大公子万般宠爱。我这女儿,平日里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喜爱孩子,却是无缘……” 曹操三言两语便听得明白郭永话下之意,试探道“郭太守以为如何?” 郭永眸色一亮,淡淡道“我听闻甄夫人还育有一个女儿,更是照顾着大公子的起居,想必平日里该是极忙。而我的女儿倒是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可以代为照顾嘉树公子,更可以尽言行身教的指引作用。” 曹操微微仰身,上下打量了郭永几眼,笑呵呵道“难为郭太守挂念,既然如此,我便做主将嘉树寄养在郭嬛名下,如此一来,郭太守可还满意?” 郭永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如此,我这女儿该是不会在别人嘴里受什么委屈了。魏公更请放心,嬛儿定然好好教导嘉树公子,不负所托。” 曹操呵呵笑着,与郭永眼神交换之下,各自达成一致。 嘉树的读书声朗朗在耳边,曹操恍然间想起当初曹丕的幼年时,一样的懂事上进。如今曹植让他如此寒心,而曹丕在自己打压下,没有怨言,在自己病重之时,则安分没什么动作,反倒勾起曹操的愧疚来。 第四十五章 浅春花深谷雨飞 明照榭里,卞氏端坐在梳妆镜前,将发间的簪子一个个轻柔的卸下,眼中带水,似乎还没有从曹植离开的氛围里跳脱出来。曹操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憩,忽的出声道“若是我前阵子真的撒手人寰了,你怎么办?” 咣的一声,卞氏手中的玉簪子落在地上,碎成两段。她慌忙拾起,不动声色道“天冷了,手也不灵便,这只簪子是我初嫁曹府里,亲手为我戴上的……” 曹操亦有些恍惚,转眼间,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唯独卞氏留的最久。更是生出了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一个有统治之才,一个是诗酒之才,一个是大将之才。曹操知道,卞氏虽然出身倡家,却是八面玲珑,心思通透,教导有方。难得的一个好女人,也不枉自己当初撇去那么多人的招揽,不立吏部侍郎的女儿为主位,也不立兵部尚书的女儿,独独立了卞氏。 曹操起身,来到梳妆镜前,将那半只玉簪握紧手里“明日我叫人把它修补完整,你不要伤心了。子建年幼,还没遭受挫折,或许此次去往临淄还能磨砺一下脾气秉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卞氏点头,转身握住曹操的手,一双红红的总算有了笑意。“所以,你也不要再乱说些什么撒手人寰的话,好好养身体,看着嘉树长大,看着儿孙满堂……” 黑暗是保护色,曹操唯独在此时才觉得心安,他开口叹息道“是啊,我真的老了,雄心壮志慢慢在心里沉积,唯独念着子孙安乐。” 卞氏紧紧握着曹操的手“天凉,快些去床上休息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上了床榻,卞氏给曹操盖好被子,转身刚要躺下,却听见曹操问一句“你觉得我如今创下的声势和地位,子嗣之中,谁有能力稳稳接下?” 卞氏愣了一下,慢慢躺下,呼一口气。 “唯有子桓……” 曹操闻言笑了笑“是啊,唯有子桓。即便你是子桓的生母,能说出此番话,想必也是没有丝毫偏心。明日我便拟昭,立子桓为世子。” 卞氏轻轻笑了,似乎这么多年的心愿在一瞬间实现,这么多年一直走的路总算走到了尽头。她只是侧过身,蜷缩进曹操的怀抱里。 曹操却是又开口道“只是今日郭太守与我说了些话,郭嬛嫁进府中多年,一直屈居甄氏位分下,还无子嗣。我想着不若将郭嬛升为平妻,将嘉树寄养在她的名下。” 卞氏不解,但略一思索也知曹操意图。曹丕既然要成为世子,便会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他的身份,光是要与他联姻的人便不在少数。此时郭嬛的身份便会成为众人非议的对象,堂堂太守之女,一无所出,所以沦为下堂妾?届时人们对曹丕难免指指点点,郭永的面上更是挂不住。 此举,倒是个可以破解的办法。 卞氏点点头“郭嬛倒是个聪慧之人,想必能帮的子桓更多。” 当初曹丕要求娶洛真坐上正妻之位时,卞氏便不同意。不过是当初曹丕一番苦劝,言及自身,让卞氏当真对洛真怀有许多期望。但这么多年,除去近日来洛真的行径可圈可点,无不是处处再给曹丕添麻烦。 卞氏不知道袁熙曹丕和洛真之间的纠葛,但是平心而论,洛真不能帮助曹丕更多。至少没有达到卞氏的期待,反观郭嬛,单是郭家的背景便足以成为曹丕实力的证明。郭嬛更是出乎卞氏的预料,不仅将曹操维护的如此信任她,甚至对她赞不绝口。府里大小的事交给她,都能不出差错,卞氏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但同时卞氏心里又忐忑,毕竟将甄氏的孩子夺取,未免太过残忍。曹丕那么宠爱甄氏,不知道会如何处理。卞氏收回思绪,听着曹操均匀地呼吸不禁感慨一声。 “孟德,我们似乎很久没这样好好说话了。” 曹操模糊的嗯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那一天晚上月亮很明亮,将地面照的发光。洛真没有睡意,蹑手蹑脚穿了外衫来到庭院中。月光凉如水,庭院模糊的样子竟然有些像许都千阙阁,无论是千阙阁亦或是容华香榭,唯有曹丕在身边,一生才能完整。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洛真转身,曹丕竟然也出来了,笑一声道“是被月亮晃醒了么?” 洛真点点头,拉上曹丕的手,感慨道“子桓,你知道月亮是什么?” 曹丕若有所思道“月亮与太阳,同为一种永恒不灭的东西,亘古存在着。我曾阅读古籍,关于他们的也只是神话传说,是人们美好的向往。” 曹丕捏了捏洛真的鼻子“怎么?你知道它们是什么?” 洛真点点头,笑的神秘莫测。“太阳啊,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火球,它一直燃烧,将光和热度撒到地面上,成为万物生长的依靠。而月亮,它并不是会发光的,它是在太阳落山之后反射太阳的光,故此,便暗淡许多。” 曹丕不解“难道太阳不会熄灭么?” 洛真点了点头,紧紧地抱着曹丕,听着他胸膛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喃喃道“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太阳会熄灭,但是会在很久很久之后。” 曹丕也若有所思“所以太阳会改变,但是因为我们比它更快的消逝,所以相对来说,它才能称为永恒。” 洛真被绕晕了,她没想到曹丕竟然还是哲学家,说的大道理都这么蕴含人生哲理。不由得苦笑一声“车马信件都慢,我们的一生很短,只够爱一个人。” 曹丕怔忪一下,将洛真抱得更紧。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是披上洁白的纱。 次日,曹操上书给汉献帝,确定将曹丕立为世子,将来承袭曹操的大位。府里自是一片庆贺,曹丕和洛真郭嬛一同出现在明照榭正堂,跪在曹操面前受封。 接过汉献帝加印的绶书,曹丕淡淡笑着,言行有度,丝毫不表现的欢喜雀跃,更是让曹操放心。加封典礼一过,卞氏便开了口“另,郭永之女郭嬛,贤良淑德,特擢正妻之位,与甄氏平。” 郭嬛闻言有些惊讶,却还是应声跪下“谢母亲恩典。” 曹丕起初皱眉,但转瞬也便想明白了,想来卞氏和曹操也要开始注重自己身边的女人身份地位等琐碎之事。曹丕悄悄握上洛真的手,怕她会吃味。洛真心里一直在为曹丕高兴,另外她也自知郭嬛不可能久居自己位分下,提拔位分是早晚的事。 故此,洛真倒也平静的接受着,甚至隐隐有些替郭嬛开心。 “甄氏之子,曹叡,年纪尚幼。念在甄氏要照顾辞燕,无暇分心,特另郭氏代为教养。” 卞氏淡淡说完,瞥了一眼洛真。提拔郭嬛位分的时候,不见她面色有改,已经让卞氏有些惊讶了。如今洛真的孩子都被强行夺走,送到别人名下,卞氏没想到此时洛真还是淡定不语。 郭嬛四下一看,见到自己的父亲对着自己点头微笑,便将来龙去脉想的清楚,只好默首不语。 按照历史的发展,从曹丕被立为世子到称帝,正是甄洛渐渐失宠的过程。郭嬛还在思索究竟如何让他们二人情变,原来命运之中早有安排,郭嬛只需顺水推舟便可。 场面有些尴尬,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曹丕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瞥到曹操暗示性的摇了摇头。 此时曹丕已经立为世子,他的一举一动不能再任性随意。郭嬛,甄氏,之间的平衡注定要打破,这样落在世人眼里才是合理,拉拢郭永的势力,也是势在必行。 曹操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在这紧要关头做出什么傻事。洛真同样不希望。 第四十六章 揽衣对月徘徊 卞氏不会以为曹操是一时兴起而立曹丕为世子,同床共枕二十几年,她将曹操的脾气摸得透透的。 早在曹操病愈初期,他已经在开始准备确立世子一事。大约是经过生死的跨越,曹操不得不为自己准备后事。 他秘密宴请了许多人,大多重臣,都极力向曹操推荐曹丕或曹植,陷入了世子之争的两难局面。唯有贾诩讳莫如深道“因为袁绍和刘表都是因为不立长子而立幼子,导致自己势力内部相争,最后势力覆灭,魏公需审时度势。” 贾诩说这话是想提醒曹操要记住这两个人的教训,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立幼子曹植为后继者。在曹操立嗣的事情上,贾诩可谓心思灵巧,懂得以退为进。不像他人那样直言相谏,而是以转换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意见。 其实,就是在曹操询问的当口,贾诩也是缄默再三,最终以袁绍和刘表废长立幼、引起内乱的教训来点拨曹操,使曹操幡然醒悟。这种委婉而深刻的沟通方式,使他的意见更被曹操所重视。 曹操之前其实是意属曹植的,但是最终立曹丕为世子,贾诩的话可以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决定性的作用。 另有司马懿曾做过曹丕陪读,两人私交甚好。曹操也不得不考虑司马家族对曹丕的支持。 卞氏不知其机密内容,却是观测了曹操会见的这几人,好在大多都是曹丕势力中人,也便彻底放了心。 次日,曹操将断成两截的玉簪派人送到了玉器坊,用金子做边框将两节玉簪重新合二为一。 越是垂暮,越是学会珍惜。 曹操戎马半生,如今想的念的,除却未完成的泓心壮志,便是身边之人了。 受封典礼,卞氏叙叙将郭嬛和甄洛的安排公之于众。 洛真垂眸,死死咬着嘴唇。她全身都在颤抖,可握着曹丕的手却是镇静如常。 她不想给他压力,也不想逼他在受封典礼上做出什么傻事。沉默许久,曹丕如洛真期望的那样不语,洛真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泛出淡淡的苦涩。 大约每个人心底都期望轰轰烈烈的爱情,却又趋于现实。洛真心底也希望曹丕能够站出来,保护她和他们的孩子。但无疑,沉默是更明智的选择。 曹丕的理智也是洛真如此深爱他的一部分。如此想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卞氏见三人皆静默,便一锤定音,将这件事翻了过去,开始了酒宴。曹丕本想去扶洛真起身,可目之所及,众人皆放在他的身上。曹丕顿了顿,另一只手伸到了郭嬛面前。 三人一同起身,行礼,退下。 曹丕看了郭嬛一眼“是你做的么?” 郭嬛冷冷道“不是我做的,但是如果没有人这么做,我肯定也会做的。你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曹丕噤声,他不得不承认郭嬛说的有道理,于是别过脸去拉上洛真的手。 洛真挣扎了一下,却没甩开曹丕的手,她抬头,强忍着委屈笑了笑“我身子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 有丫鬟来催曹丕赶快入席,曹丕点了点头“好,我尽快结束回来看你。” 洛真缓缓抽回手,转身离去。比委屈更委屈的便是郭嬛所言,无可奈何。明明不愿,却又不得不接受。洛真望了望明照榭,大约身为嫡长孙的嘉树,此后也将波折又受尽拘束。 朝露见洛真失魂落魄的回来,不由得生出不好的预感“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公子受封,你应该在他身边一同赴宴才是。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洛真深呼一口气“给我倒杯水。” 说话间,洛真的唇都在颤抖,手更是冰凉,如同触到了一块冰。 朝露连忙去给洛真倒了一杯热茶,立在洛真面前,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问。 洛真哆嗦着喝下一杯茶,眼睛瞥向郭嬛的房间。 容华香榭很大,中间的院子里是小花园,亭台楼阁建在湖面上,风景怡然。洛真笑了笑“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我怎么会这么计较。” 郭嬛的房间与自己的房间不过百步之遥,又不是相隔万里。想见嘉树了便去寻郭嬛便是,她又不是那等恶人,还会为难自己不成? 洛真心里编排了无数的话安慰自己,倒真慢慢从深陷的情绪中跳脱出来。朝露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洛真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也松一口气。 “夫人,朝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公子在,一定会没事的。”朝露身在局外,将洛真和曹丕的纠葛看的清清楚楚,她相信曹丕那么宠爱洛真,定是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 说着话,辞燕在摇床里哭闹起来,洛真的思绪也被打断,便与朝露一同凑过去。 受封典礼进行的早,洛真便将朝露留在屋子里看护辞燕。辞燕贪睡,如今才醒,叫洛真哭笑不得。 旁人见了洛真儿女齐全,定是无尽的羡慕,唯独洛真知道照顾孩子的心酸。 人类的幼儿是成长的最慢的,他们的智力和心理少则十年,多则十几年才能发育完备。这也是人类为什么能成为万物之灵的原因。 辞燕揉了揉眼睛,扑进洛真怀里,四下看了看“娘亲……哥哥……回来” 辞燕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洛真却是明白她的意思,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哥哥和父亲去参加宴席,一会就一起回来了。辞燕要好好洗脸吃饭,才能美美的见他们哦。” 辞燕闻言眉开眼笑,仔细看,眼角一颗泪痣竟然和洛真生的一模一样。 话语刚落,便听到嘉树在外呼喊“娘亲,妹妹!” 辞燕一听,眼中放光,在洛真怀里挣扎几下,落到地上,自己蹒跚着向着门口走去。嘉树的身影也出现在洛真眼前,他抚着门框,似乎是急剧的跑动,脸色红润。眼睛却是看向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辞燕,快步走过去将辞燕抱在怀里,狠狠的亲了一下。 辞燕则叽叽咯咯的笑了起来,两个小孩子凑在一团,看起来便让人赏心悦目。 洛真也走过去,嘉树竟然对着洛真拱手行礼道“见过娘亲。” 洛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默默嘉树的头“几日不见,嘉树倒是学了不少礼仪。” 嘉树点头道“那是自然,嘉树以后可是要保护妈妈和妹妹的,要快点长大才行。”一边说着,嘉树拉上辞燕的小手,小小的两个身影印在洛真眼睛里,又触动了她的心弦。 朝露将预备给辞燕的早点端上来,笑问道“嘉树公子可是用过饭了?” 嘉树点点头“今天父亲受封,我在明照榭后院早早用过了饭,但是祖母好像是有什么瞒着我一样,不让我入席。” 洛真知道,卞氏是怕将嘉树寄养到郭嬛名下,惹得嘉树胡闹,搅乱了受封典礼。 毕竟这一天是无数人期待的一天,容不得丝毫差错。洛真想起了自己在宴席上的隐忍,开始有些为自己喝彩。为他着想,所以,甘愿受一些委屈。 思及此,洛真弯下身子,对嘉树说道“祖母容许你回来,但是要让你和郭夫人一起住。郭夫人可以教你读书写字,你可愿意?” 嘉树微微蹙眉“可是我是娘亲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和娘亲妹妹住在一起?” 洛真忽然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开口道“嘉树可以时常回来看娘亲和辞燕,不过是要更多地和郭夫人在一起,难道嘉树不喜欢郭夫人么?” 嘉树想起了郭嬛的笑意模样,点了点头“好啊。” 第四十七章 你曾素手把香焚 曹操此次立下世子,很大程度上在朝堂再次进行威慑。于是汉献帝擢令,魏公曹操进封魏王,所任丞相领州牧如故。 至此,曹操与皇帝只有一阶之差。 汉献帝唯有用怀柔政策,不断的给曹操升阶,才能保住这名不副实的大汉江山。但如此不过是苟延残喘,汉献帝无实权,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曹操既立曹丕为世子,倒是对曹丕没了防备,恢复了他五官中郎将和副丞相侍卫职权。另行下诏,全国范围内招揽能人义士。 曹丕日渐忙碌,很多时候白日里都见不到他的身影,而晚上他踏着月色回来,洛真和辞燕已经睡着熟了。 嘉树听从了洛真的劝说,留宿在郭嬛的房间里,随着郭嬛读书识字,闲暇时一溜烟跑回洛真的房间,和辞燕两个玩的不亦乐乎。 一切似乎只是发生了轻微的改变,但是洛真知道,但凡改变,便再也不能回头。 不过数日,曹操便向汉献帝求婚,求娶汉献帝的女儿刘曼公主。汉献帝允。 曹操的目的自然是帮助曹丕渐渐提高自己的地位,高压手段下,皇室公主下嫁,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曹丕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卞氏亲自将他召进明照榭,叙叙说着。 曹丕坐在椅子上,拳头握的紧紧地。 卞氏知道曹丕的心思,她淡淡道“既然你已经走上了这条无比期盼的路,便要全盘接受。” 曹丕点头,于是消息在曹府里蔓延开来。 嘉树在睡午觉,郭嬛正翻阅书卷,却见晴茗慌慌张张的走进来,低声道“夫人,公子要迎娶公主了。” 郭嬛愣了一下,却是很快明了,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左右娶进来不过是像我一般供着,想来也并无不妥,只是怕甄氏闹脾气。” 郭嬛顿了顿,想起受封典礼上,洛真忍气吞声的模样,开口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甄氏也已经接受了她的身份,和与公子之间,注定无法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晴茗听得迷糊,问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可能?贫苦人家若是没有子嗣,尚且要想尽办法再娶,更何况是偌大的曹府。” 郭嬛瞥了晴茗一眼“谨言慎行。” 晴茗点了点头,瑟缩着身子退下了。郭嬛一向教导她不要学做无知长舌妇,和府里的丫鬟混在一起嚼舌根,只是身在染缸中,难免沾染坏的习气。 郭嬛又翻了翻书卷,眼睛从字里行间瞥过,却是没看进心里去。眼中恍惚,不知道想起了谁。 另一边朝露却是怯懦着,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洛真,失手打翻了茶碗,溅了一桌子的水。洛真微微笑了“朝露,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一边说着,洛真仔细地绣着一对枕头套。这些年,洛真的绣工越来越精湛,大约是离恨的日子里,唯有刺绣能让她平静,而十余年中,郁闷苦楚的日子倒是占了大半。 朝露试探性的问道“夫人,公子娶了郭夫人,那时候你不恼他么?” 洛真略一思索,嘴角的笑容看起来便有些勉强。“怎么不恼……或许你无法理解,但是一夫一妻,会成为世间最稳固的婚姻模式。” 朝露有些吃惊,但想起洛真以往便有许多超出常人理解的话语和想法,便对她说出这番话觉得不足为奇了。只是听得洛真这样讲,朝露更加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洛真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但是子桓对郭嬛,似乎是敬重如友的关系。我理解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不得不娶郭嬛,也愿意隐忍自己的委屈。毕竟,我早就认定他了……” 在千阙阁,在甄府,在无数次分分合合和生死离别之后。 即便愧对袁熙,即便现代人的思维模式无法接受他另娶他人,即便曹丕的权利越来越大,而她能为他做的越来越少。 这份感情正在慢慢失去平衡,洛真却是无能为力。 朝露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这件事早晚要被洛真知道,莫不如给她心理准备。思及此,朝露擦好了桌子上的水渍,淡淡说了句“我听到府里的人传言,公子似乎又要娶亲了……” 洛真停下了针线,像是在八卦旁人的事一般镇静“哦?是哪家的小姐?” “汉献帝的女儿,刘曼公主。” 洛真笑了笑,似乎是为曹丕发自内心的开心。 早便预料得到曹丕的身份,若是再娶,定是身份极高的女子。却不想,竟然一跃而起,直接迎娶了公主,想来距离曹家只手遮天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洛真的笑容渐渐落幕,取代的是面无表情。 洛真一向是高傲的人,甄家虽然是破落的官宦人家,却是经商有道,从没在吃穿用度上亏待了洛真。嫁入袁府里,正是袁绍渐渐失势,家中财务不宽裕,洛真凭借着甄府的支撑,更是如鱼得水。 即便遭遇情变,对袁熙无尽的愧疚,洛真仍然坚信,自己可以弥补他。 就好像,自己和曹丕相爱,她也能为曹丕做些什么一样。 洛真一直追求在爱情里平等的付出,可如今,她却真的发现自己越加无能为力。这种恐慌和卑微让她不习惯,却也被迫接受。 朝露宽慰道“夫人放心,公子只爱夫人一人,娶她们不过是各有目的罢了。” 这世人都能看得出把戏,朝露拿此来安慰洛真,却是行不通了。越是如此,洛真的负担越重。她摇了摇头,让朝露闭了嘴。 辞燕睡醒了午觉,吵嚷着要去寻嘉树。洛真越加心烦,干脆不去管她,自己去了软榻歇息。不是过了多久,朝露使了什么法子哄得辞燕不哭,周围霎时安静下来,洛真坠进越深越沉的梦里。 夜里,曹丕褪了外衫,来到窗前,蹑手蹑脚的上了床,生怕吵醒了洛真。 “冷么?” 洛真起身,向着床里挪了挪,给曹丕空出大片位置来。 曹丕嗯了一声,缓缓盖好了被子。洛真则握住他冰凉的双手,以自己掌心的温度慢慢温和着,问一句“怎么这么晚?” “招贤纳谏,与那些擢选出来的贤人长谈,这才晚了时辰。” 曹丕似乎是极困倦,语气里都是说不出的疲惫。 洛真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未几,曹丕均匀缓慢的呼吸声便传到了洛真耳朵里,他冰冷的手也恢复了温度,洛真慢慢松开手,眼睛一亮一亮的看着曹丕。 爱人的眼睛里会发光,洛真仔细地盯着曹丕看,将他的轮廓一点一点印在心底。 次日,曹丕早早的赶往了军营,洛真醒来的时候,床榻旁又是空无一人。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但是思及以后这是难免的场景,便干脆当做提前预演。 曹丕没舍得告诉洛真婚讯,自是怕她难过。曹丕也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为什么袁熙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因为避世,可以给洛真更完整的爱。 如今,却也没了回头路。曹丕唯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将她保护的无微不至,让所有刀剑无法临到她身上,给她一个安稳的凡世。 但实现一切梦想的必经之路,便是如此。 曹丕没有亲自和洛真商议,卞氏却是干脆来到了容华香榭,见到嘉树在郭嬛的房间里读书,便知洛真竟是通情达理之人,心里倒是开始接纳这个一向不怎么待见的儿媳妇。 洛真恭敬地到院落里接见卞氏,卞氏也不拖沓,直接将半月后曹丕与刘曼大婚的消息传达。公主之位,自然是尊贵无比,大婚的规模与正妻无异。 郭嬛和洛真诺诺称是,心中各有计较。 半月的时间里,曹丕如常,洛真如常,郭嬛如常。 汉献帝嫁女儿,自然是满城轰动。送亲的队伍从许都到邺城,延绵三里不绝。洛真即便不去看,也能感受到吵嚷的热闹气氛和空气中都飘着的喜气。 曹丕不解释,洛真不问,两人间似乎达成了一致的默契。 洛真努力去扮演那个通情达理,识大体的站在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但是究竟有没有人问过那个女人是否愿意,甘愿成为一个包袱,或者累赘。 洛真不去想,这些时日她越加困倦,饭食也没什么胃口,甚至肠胃不舒服,略有呕吐。 朝露急的去找大夫,却被洛真按住。这种大喜的时日,若是寻了大夫进门怕是找晦气,若是被卞氏知道了,怕是又要看自己不顺眼了。 洛真摇了摇头“没关系,不过是小病,挺一挺便过去了。” 朝露几乎又要红了眼,这些年她跟在洛真身边,倒是替洛真把眼泪都流光了。洛真拍了拍朝露的头,笑出声来“傻丫头,这么多愁善感,不若快些把你嫁出去吧。” 朝露苦笑着摇了摇头“夫人,你知道的,没了王大哥,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王荣和江舟晓两人从袁府里出逃,再也没了消息。洛真的记忆有些模糊,那个如水一般的女子和刚猛的汉子,两人如今是否过得安稳? 朝露擦了擦眼睛,急着走开道“我去收衣服。” 洛真却是看得清楚,朝露耸动的肩膀,一颤一颤,满是悲伤地痕迹。 第四十八章 伊人守的人憔悴 皇室公主嫁给藩王世子,刘曼以为,这将是一段流传百世的佳话。尤其是早便听闻曹丕容貌俊美,好击剑,没有纨绔子弟的不良嗜好。更是不滥女色,迄今为止不过娶了两房。 刘曼坐在花轿里,一把把繁重的盖头揭下,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闷死我了,这邺城如何这么远?” 刘曼脸色微红,急促的喘息,一双丹凤眼天生妩媚,成为整张不出众的脸上唯一的亮点。粗略一看没什么过人之处,细细看去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此后刘曼的宫女丫鬟急忙拾起盖头,轻轻吹去沾染上的灰尘,跪坐在地上,将盖头举过头顶,诚惶诚恐道“公主,邺城一去百里,如今已经过了大半,请公主再忍耐一阵子……” 丫鬟话还没说完,便被刘曼一脚踢了出去,车门禁不住丫鬟的身子,破裂开来。只听得丫鬟一声惨叫,便跌落马车,似乎摔得不轻。 送亲的侍卫首领忙御马赶过来,隔着车帘问道“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曼也缓过来些许,整理了一下衣襟道“这个丫鬟嘴太碎,吵得我头疼,捆到队伍后面跟着好了。” 侍卫应声,将车辙下摔得头昏眼花的丫鬟拖走,车队才再度行进。另有丫鬟战战兢兢将盖头递到刘曼眼前,倒是颤抖的没说话,刘曼瞥了如惊弓之鸟的丫鬟一眼,掩唇笑了笑接过了盖头。 颠簸一日,中途宿在了驿站里,次日正是大婚之日,吹吹打打的喇叭唢呐聒噪了向来安宁的邺城。 刘曼倒是没再惹什么幺蛾子,安分的拜堂成亲,坐在新房里等待洞房。 容华香榭里,郭嬛倒是没什么所谓,仍旧如往常一般教导嘉树读书识字。倒是嘉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郭嬛拿着书卷在嘉树头上敲了一敲。 “读书切记心无杂念,嘉树,你可是累了?” 嘉树摇摇头,嗫喏着不出声,许久才抬头问道“父亲为什么要娶公主?他有娘亲和郭夫人还不够么?” 郭嬛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嘉树会这样问,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作何解释。 嘉树自顾自继续说道“娘亲看起来很伤心,却还是每天对着我笑。” 郭嬛轻轻吐一口气,徐徐说道“嘉树还小,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改变什么。唯有读书,培养自己的能力,将来才能保护娘亲。此时的多虑反倒成为你读书的阻碍。” 嘉树略一思索,眼中的疑虑和乌云渐渐散开,点点头道“郭夫人说的有道理,嘉树这便去读书。” 说罢,他捧起书卷,朗声读着。眼中亮闪闪的,满是希望和动力。郭嬛淡淡笑了笑,抬眼向着窗外望去,容华香榭另一个豪华的院落已经吹吹打打的送进去了一位新人,鲜艳的红色将自己和洛真的这一面,搅得失了颜色。 公主的派头自然在,这场婚事的阵势可谓空前绝后,汉献帝努力讨好着曹操,而曹操又有意立威。看在寻常百姓眼里,不过是一场豪华虚无的梦。 几日过后,便如昙花一现,惊艳了一瞬,各自回到自己平凡的生活里。 曹丕满带微笑,嘴角的弧度永远的定格在那里,叫人看不出情绪。祝酒的人一拨接一拨,其中躬亲大臣,乡野奇人,和曹丕麾下的谋士都在列。曹丕皆是来者不拒,一扬手,抬袖间不知喝了多少。 胃里是火辣辣的痛楚,可是曹丕嘴上的笑意不减,心底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奈,往往为了一个目的,我们不得不去做许多不愿意,甚至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才能实现最初的目的。 只是曹丕不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正在渐渐偏离他最初的愿望。 乱世之中,他要成为站的最高的人,牵着洛真的手,俾睨天下。只是娶了郭嬛,又要迎娶刘曼公主,曹丕不知道他拉着洛真的手是否松了几分,但是很显然,他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能否顾及到洛真,都是个未知数。 曹丕被人拖拽着送进了洞房,刘曼已经等得不耐烦,却还是面带娇羞的等着曹丕来给她揭开盖头。 即便头昏沉的厉害,曹丕仍然保持着该有的礼节,他拿起秤杆掀开刘曼的盖头,却是连看都没看,便径自上床,倒在一边酣睡起来。 刘曼早便听教导嬷嬷说过,新婚之夜要做的事,只是看曹丕醉成这个模样,怕是也做不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气恼,但是转眼向着曹丕打量去,倒是芳心一动,红了脸。 红烛燃了一夜,曹丕早上醒来时,头是宿醉的沉痛。刘曼起的更早些,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发,转眼盈盈笑道“夫君。” 曹丕定睛望去,将刘曼上下打量了一下,虽然没有洛真那般令人着迷,却也没有丑的不能直视,曹丕点了点头“失礼了,公主。” 刘曼缓缓起身,面含微笑“嫁夫从夫,夫君不必再唤我公主,不若唤我曼儿吧。” 曹丕不愿与她计较,便又点了点头“用早饭吧。” 在外候着的丫鬟闻言便在外室铺桌子,将备好的早点一样一样呈了上来。曹丕胃里仍旧隐隐作痛,喝了些白粥便没再吃什么。 刘曼却是对这邺城的口味有些惊喜,笑意道“我看魏王府里的吃食倒是不输皇宫半分。” 曹丕不愿搭理刘曼,只得再度点头,算作回应。 刘曼却是不依不饶,叙叙问道“今日夫君可有时间,陪我将府里转一转?” 曹丕皱眉,却还是耐心解释道“军营事务繁忙,没办法陪公主,……曼儿可自行寻人陪你,府里上下没有人敢有什么怨言的。” 刘曼若有所思,接下了话,没再说什么。 待曹丕走后,刘曼也吃的饱了,对着铜镜抚了抚自己的凤冠步摇,向着洛真的房间方向望了望“走,我要去看看,那个名动北方的甄姬,究竟是何模样。” 刘曼除了房间,四下一打量,容华香榭虽然宽敞有致,但不难看出唯有洛真所在的房间是正位,且略略比旁的房间更显精致。刘曼转头对着身侧的丫鬟问道“那就是甄氏的房间?” 身侧的小丫鬟正是当日马车上送亲的丫鬟,她低眸点了点头,嗫喏道“正是。” 刘曼笑一声,抬脚便踏了进去。 洛真的生活变得很简单,看着朝露和辞燕玩耍,自己则绣一对枕套,想来与曹丕初见的时候,少年如他,胸口绣着银线编织的鹿。 那一只雀跃的鹿,便在洛真心里徜徉多年,如今洛真再想起曹丕,无论何时,倒真的如鹿一般。 优雅,警惕。 洛真这边低头正在绣这最后一笔,鹿的眼睛上的眸光,洛真要仔细寻位置。却不想,这一笔尚未落下,门外便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嗓音。 “公主驾到!” 朝露与洛真对视一眼,便抱着辞燕站到洛真身前,随她一同出去迎驾。 洛真周围身份尊贵的人不在少数,当初的袁绍刘氏,后来的曹植郭嬛,无论是在外有怎样的身份,落在一个家族里便是按照家里的身份来。 洛真仍是正室之位,公主却不过妾室的位分,想来大家心知肚明,不必给她正名,刘曼也该是曹丕妻妾中最高位分的人。 洛真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对着那来势汹汹的人和身后两队丫鬟,淡然行礼道“见过公主,妾身甄氏,不知公主前来,未及远迎,请公主赎罪。” 朝露抱着辞燕也在旁行礼,辞燕则望着公主头上亮闪闪的步摇来了兴致,伸出双手便向着公主方向去伸。朝露唯恐失礼,伸出手来将辞燕的手按住,轻声安抚着辞燕。 刘曼对洛真的态度很满意,上下打量着,不见洛真的容颜,只看身形,便已经没了少女的风韵。生产过两个孩子,洛真自然没有往日那般青涩,身材虽是纤瘦,却没了多少韵味。 刘曼正心里得意,扭了扭腰肢,却望见了洛真的脸。 蛾眉微蹙,眼若桃花,一颗泪痣若隐若现,紧紧抓住了人的眼睛。即便是刘曼,也不得不短暂失神,这当真是叫女人嫉恨的容颜,一时之间,洛真的身形似乎也没那么缺憾,反倒有了几分风骨。 刘曼缓缓将扭出去的腰肢收回,悄悄地瞪了洛真一眼,倒是看见了朝露对着辞燕窃窃私语的动作,遂出声问道“你这丫鬟,在低声说着什么?” 朝露闻声,识礼数的下跪道“公主赎罪,小小姐见公主发间的步摇好看,随即向着公主的步摇指去。奴婢怕冒犯了公主,这才按住了小小姐的手,告诉她此等奢华之物,唯有公主可配的上。” 朝露这一番话可谓滴水不漏,甚至将刘曼也夸得飘飘然起来。但是刘曼今日来却是来找茬的,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点。 登时便来了一股邪火,喝道“竟敢狡辩?我看你这丫鬟巧舌如簧,想必心里却是在咒骂我,所以才做出失礼之事。来人啊,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