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媛春》 第001章 楔子 南闽国京城,一高门豪府内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空,人声鼎沸,嘈杂声如浪似洪。 陈湘如笑颜如花,带着嘲弄与讥讽地看着,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太师椅上的南闽二皇子孙绩,他浑身鲜血淋漓、面容苍白。 多年来,她从未如此畅快过,手握着半把剪刀,恶狠狠地将它抵在孙二公子的咽喉处,厉声道:“孙绩,叫啊,继续呼救啊!” 什么南闽国二皇子原来也不过是个怕死鬼。 哈哈,为了报仇,她抛却了生死,没想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怕死。 火势越来越大,大到所有人都不能冲进来抢救。 孙绩浑身颤栗:“陈姨娘,你放了我,只要你放了我,我帮你成为石丞相的宠妾……” 她眸光如剑,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再柔弱的女人一旦发疯,也可以变成恶魔。 陈湘如直笑得花枝难颤,她倾尽一生,最在意的那点温暖便是义姐留下的骨血——陈月娥,可孙绩竟害死了她辛苦带大的月娥。 是,她是软弱! 可再软弱的性子也有几分脾性。 就算她地位卑微、身份又被世人所不耻,那又如何?她要替月娥报仇,她扬起手腕,孙绩一声痛苦的低吟,大腿上又多了一枚血窟,这样的血窟他的肩上、后背、双腿数之不清,直疼得孙绩呲牙裂嘴却反抗不得。 “宠妾,哈哈……孙绩,你以为我会稀罕吗?”她从来没在乎过,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是你害死月娥的,要不是你毁了她的清白、名节,她何至错失良缘。你纳了她,就该好好珍惜她,可你却害她惨死府中。当日我是如何求你的,只求你善待月娥。” 就是这最卑微的愿望,也被人剥夺了。 想到月娥的死,陈湘如只觉得疼得支离破碎,月娥一出生就是她带的,即便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少女,可任乱世颠沛流离,无论生活如何艰辛,她都将月娥带在身边。 月娥被孙绩的妻妾陷害算计,更可恶的是,孙绩居然下令将月娥乱棍杖毙。 孙绩语无伦次地央求道:“……是我错了。陈姨娘,你放了我,你放了我。” 大火熊熊地燃烧着。 有下人在嘶喊着、叫嚷着,火光映衬下,人影叠叠,石丞相父子正在慌张招呼下人救火,这么大的火势不好救,为了成功,陈湘如备了好些火油,定要与孙绩同归于尽。 石丞相在外告求:“陈姨娘,你放过二皇子,你不能连累我们整个石府赔葬。” 她就是要整个石丞相府赔葬。 她是一个女子,一个卑弱到微不足道的女子,她难与这世道相抗,可她却也有自己在意的,也有自己的坚持,那便是替惨死的月娥报仇。 隐约之间,她听到外头传来少年的说话声:“陈姨娘,我求你了,你放过二皇子吧……” 陈湘如从未像现在这样冷静过,为了今日的成败,她部署了那么久。 月娥比她坚强、比她贞烈,虽非她的亲生女儿,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可那样美丽的月娥、纯洁的月娥,却被这个男人给毁了,也断送了她最后的温暖。 “石五少爷,哈哈……你不是说非月娥不娶么?你别以为我是傻子,一年前,要不是你的默许,孙绩这牲\畜怎么会凌辱月娥。” 月娥,原是石五少爷的未婚妻啊,月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知道月娥喜欢石五少爷,即便石五少爷是石丞相外室妇所生,可她为了促成良缘,费了多少唇舌,求了嫡母、求了石丞相才终于让二人订亲。 可石五就是个阴险小人,为了出人头地,哄得二皇子孙绩的欢心,居然联手算计了月娥,害得月娥**孙绩,被迫为妾。 陈湘如恨自己太过软弱,在这乱世之中艰难地生存着,几经浮沉,只得沦为男子的玩物。 有人壮着胆子进了火屋,想试着救出孙绩。 火海中的陈湘如,面容沉静,不惊不惧,更有几分畅快淋漓,见有人出现,陈湘如扬起手臂,在孙绩的声声惊叫声中,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孙绩的身上,嘴里厉喝道:“你来啊,只要你敢近,我随时便要了他的命!我知道你们没拿我当人,也没拿月娥当回事,可我今天就是要报仇,实话不妨告诉你们,我也要石府吃不了兜着走。” 音落,只听嘎嘎声响,屋顶上的横梁摇摇欲坠,一旦落下,她和孙绩都会没命。在这个瞬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孙绩活着,定定心神,扬手就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划了一下。 “陈、姨、娘——”护院大呼出声,却只见孙绩同样的颤栗着。 屋顶横梁砸落而下,重重砸在陈湘如身上,这是撕心裂肺的痛,她扒在地上,关切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孙绩,火苗烧断了他捆绑的绳索,那满身的伤、脖颈的血,再无活路。更重要的是,他亦被屋顶落下的横梁压下,落在他的腰上,不能再活了。 护院快步奔近,不顾燃烧的火想要移开屋梁,只片刻听得屋里的声响,只吓得连连退出房去。 石丞相听罢护院的回报,扯着嗓子大喝:“陈湘如你这个贱妇,我要将你挫骨扬灰,我要让你魂飞魄散……” 她不管了! 她只要报仇。 陈湘如抬头望向孙绩,近乎蚊鸣地道:“月娥,姨母给你报仇了!湘华姐姐,我来找你们了……”辛酸的泪在微笑中静默滑落,她满意地阖上了双眸。 往事浮光掠影,斑驳而过: 忆起了,青梅竹马、误为良人的意中人。 想到了被人当成物件一般奉给贪恋美色的孙术;因善妒的主母设计,将她转赠给孙术的军师石忠。 在石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石忠的几月宠爱让她成了石府众多妻妾算计、陷害的目标,几度落胎,最终被太医宣布一生不能做母亲,那一刻看着绕膝跟前的月娥,她多少得到了几分慰藉…… 好几回,她都想结束自己的性命,可想着年幼的月娥,再多的委屈、再多的痛苦,她都支撑了下来。 几经浮沉,任她美貌绝/色,任她才艺超群,到底淹没在那滚滚的乱世洪流之中,到底是红颜薄命。 死了么? 她是要死了吧。 身子轻飘飘地,她如一缕烟雾,升腾至空中,站在半空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她住了十余年的院子化成了一片灰烬。 孙绩的宠妾在撕心裂肺的呼唤着。 石丞相吓得浑身颤栗。 石五更是面容苍白。 昔日那些张狂、得意的人,此刻一个个都如临大敌。 她死了,不会有人为她落泪,而她只是那乱世中万千柔弱女人的缩影。 来生,她不愿再生在这乱世,期盼能生于太平盛世。 也许如此,她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 亲爱的读友大人,(*^__^*)该文是《闺话》的姐妹文,求支持: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002章 五有标准真名媛 其实,这节标题应该是“《名媛春》写作感言”。 一直以来,我以为“名媛”就是指有名的女子,但她们有一个共同之处:交际广泛,朋友众多,善于应酬。直到今年三月初,年假将满,我在兰州赶回藏的火车,才对“名媛”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正确的认识。 火车上,有一行入藏参加文化、学术交流的专家、学者,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儒雅男士拿了本杂志,不由得笑说:“某某名媛在打离婚官司,现在对名媛的评定门槛也太低了点。以前的名媛不是这样的。” 某某,是前些年很红的一个艺人、前歌手,爱社交,喜爱奢侈品,是一个过气的明星,被媒体称为“名媛”。 一个看上去年纪颇大的学者含笑摇头,似乎认为他太较真。 “副院长,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名媛?你的眼光最是中肯。” 年长的学者沉吟了片刻:“国外评定名媛的标准我不了解,但我知道国内对名媛的评定还是有标准的:有才情、有名士、有社交、有故事,拥有这‘四有标准’才算得名媛。” 听到他们的谈话,我才恍然大悟。 照这个标准,民国时期公认的名媛有陆小曼、唐瑛等,但张爱玲不是,张爱玲性子太过清高,也不喜欢交际应酬,当然以张爱玲的性格也不屑被人称为名媛,张爱玲是才女,是一个清冷而才华横溢的女子。 在民间那一时期的名媛还有林徽因,这位是民国名媛里既出身于书香门第,同时是学者的名媛,是少有的“贵门淑女”,是名媛里值得人尊敬的女性,也是后辈们敬仰的专家学者性人物。 在古代,有才的女人少,能办宴会又时常参加交际应酬的可不多,那时候的名媛来自红尘繁华处,更有的甚至出身风尘,现一一闲说列举几人。 唐代的薛涛是名媛,她身兼名/妓和女诗人两大身份,人靓、诗美、字写得好,还发明了“薛涛笺”,她和白居易、元稹、刘禹锡、杜牧这些大诗人都有交情,后成剑南节度使的秘书、位列校书郎。用那位学者站在历史标准的评定来说,薛涛是当之无愧的名媛。 鱼玄机这个人有点不好评定了,按理都符合四有标准,可我个人实在不大喜欢,她有才华、也有名士相随、更有故事,喜欢热闹,又有聚会,可太过放纵,但也有不少人是喜欢鱼玄机的,喜欢鱼玄机的人,大概更喜欢她比较鲜明的个性。因此,我个人总觉得应该在那位学者所说的“四有标准”上再加上一条“有人格魅力”。 接下来是宋代的李师师,她是名媛,她与周邦彦是知已之交,与宋徽宗有过一腿,就连梁山好汉中都有人敬慕她。宋徽宗是什么人?那可是一个风/流皇帝,后/宫美人若干,能迷住他,可见李师师是当得名媛之称的。 李清照不是名媛,她不爱热闹,也不搞各式宴会,在宋词上作出过巨大贡献,所以李清照是才女,还是大才女。 元代比较出名的名媛貌似还没有,为甚这么说,因为那一时期更多是的是戏剧,而上面的人物多是文学和艺术形象,所以在这里就不列举戏剧上的人物,只站在历史上闲话名媛。 在浩浩历史中,有一些女人依靠自己的才华与独立精神、人格魅力,在历史上熠熠生辉,明末清初,有秦淮八艳,其实这八位女子都是当时的名媛,最顶尖的名媛当属李香君、柳如是。 孔尚任写的《桃花扇》许多人都知道,更多的人则是通过《桃花扇》认识李香君这个人:“秦淮无语话斜阳,家家临水应红妆。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谁来叹兴亡!青/楼名花恨偏长,感时忧国欲断肠。点点碧血洒白扇,芳心一片徒悲壮。空留桃花香。”写得真美,将一个青\楼交际花与南明王朝兴亡联系在一起,具有极高的人格魅力,成为最高级别的名媛。 再说柳如是,她是和李香君同一时期的名媛,相貌美丽自不必说,诗词、音律、书法无一不精,人格魅力足能光照青史,二十多岁时嫁给江南文坛领袖钱谦益,清军南下时她逼着钱谦益投水殉国,钱谦益居然嫌水凉不敢投水。柳如是誓不降清,最后悬梁自尽,一个女子郁愤于风雨江山,这等忧国之情当荣获名媛界冠军。 以上是浣水月一时兴起的随笔感言,大家不必较真,但浣水月想说的是,对名媛的评定是有标准的:有才情、有名士、有社交、有故事,我个人再加一条:有人格魅力。 《名媛春》讲述的是一个真正的“五有标准”名媛故事,虽然是架空历史文,但我们可以从女主的身上看到李香君、柳如是的影子。既为名媛,这爱慕、追求者当如过江之鲫,所以这文的美男多多,但绝对是一对一的爱情故事,男配、男炮灰等人物各具特色,故事设定背景为群雄争霸的乱世,我比较恶俗,感觉这样设定更具有挑战性。 在乱世之中,做美人不易,做一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更不易,要是这个美人还有故事、有性格就更不容易…… 若有喜欢者,欢迎入坑阅文!水婶会尽最大努力来讲叙一个真名媛故事,希望你能喜欢。 * 如果该文情节处理有不当之处,读友大人们可以指正!谢谢。希望该文会带给您不一样的感受,祝大家阅文快乐!! 再次向大家求支持与宠爱!你的支持将是浣浣加快更文的动力。 另外,该文与本人的姐妹文《闺话》,有情节交叉汇集处,《闺话》是乱世名伎穿成织造世家小姐;而《名媛春》则是织造世家小姐魂穿成乱世红颜的故事,两文女主名字都叫陈湘如。 该文一开篇,就埋下了一些伏笔,比如救了女主的神秘人、女主梦里看到母亲静默等候那个不可能出现的父亲画面…… 说明:三观太正者慎入!太过较真者慎入!喜欢考据者慎人! 第003章 重生为伎 夜,万籁俱寂。 秋季月色更为皎洁、明朗,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夜风拂过,只听唿唿的一声风过,吹得树叶儿喇喇喇作响,枝梢上吱喽喽的发哨,仿佛鬼哭狼啸一般,不由得心下发寒。 因是深秋,柳叶儿已经落尽,柳枝上光秃秃地留下细鞭一样的枝干,影子映在窗户上,像张牙舞爪的恶魔。 “啊——”婢女一声刺耳的尖叫,屋梁上吊着一个素衣女子,“柳姨……如姑娘悬梁自尽了……”说话的声音不大,牙齿碰撞出“咯咯”之音。 柳姨寻声而至,立时张罗众人把陈湘如从梁上抱下来,看着陈湘如那清秀而美丽的面容,她大喝一声:“来人,快请郎中!谁要救活陈湘如,我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只见从敞开的窗户处飞进一人,一袭黑色的衣袍,大晚上的还戴着一顶纱帷帽,走近床前,伸手一探,冷冰冰又生硬地道:“我可以救她!你们都出去。” 柳姨迟疑了片刻。 黑衣男子又大喝了一声:“出去!” 可笑,他原是杀人的,这救人的事可从未干过。 他刚才买了酒从街上走过,听到那婢女的尖叫声就被吸引住了,而面前躺着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不需问,他已经猜出她自尽的原由。 柳姨领着众人出了房门。 男子盘腿上床,运足内力,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她的体内,嘴里不停地道:“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而这少女实在太年轻了,也很美丽,即便双眸微阖,他依稀能看到她鲜活时的风姿,待再过几年,这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女。 “活下去”陌生却又温暖的声音道:“活下去!活下去!”这如同一个魔咒,是男人的声音,仿佛要因这声音清醒过来。 柳姨带着郎中进来,屋子里早无黑衣男子的身影。 郎中诊脉后,告诉柳姨:“如姑娘无碍,接下来得好生静养,过几日就能痊愈。” 陈湘如做了一场梦,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她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个美貌的妇人牵着她的小手,在烟雨朦胧中立在西子湖畔的凉亭,她伤感地道:“湘如,你爹说过,有朝一日会来接我们离开这里,再不让我们受半分委屈。”她讷讷地看着妇人的脸,一脸茫然。 一年又一年,妇人都来这里等那个许诺的男人,所有人都说他永远都不会出现。 她是一个十余岁的姑娘,穿着鲜艳的舞衣,被一个长得清秀却打扮得俗气的女人逼着习练歌舞,稍不用心,舞动的柳枝便无情地抽打身上,立时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被打不说,连饭也没得吃。幸而有一个疼她的义姐,处处护着她,总会小心翼翼地为她当她被罚没饭吃时,是义姐悄悄送来了食物。 喉咙处火辣辣地刺痛着,一阵阵似针锥一般,陈湘如吞咽一口唾沫,直扯得整个脖颈处都撕裂般刺痛。 夜,这样的静谧。 “湘如妹妹,湘如妹妹……” 很想睁开眼瞧瞧,可眼皮似被缝合上一般,沉重得张不开。 一个妇人讨好似地道:“我的乖女儿,不是说要过在扬州多呆几日的么,怎的今儿就回来了。” 李湘华冷声斥道:“湘如才多大,还没满十三岁呢,柳姨,我瞧你真是掉进钱眼了,居然就能干出那等事。当年陈姨过世你可是答应她,要把湘如妹妹视同己出,我不过去扬州参加盒子会,你就快把人逼死了,你对得起陈姨的临终托付么?” 妇人原本欢喜的声音少了两分底气,嗫嚅着道:“哎哟,我哪想到她是这般刚烈,会想不通要上吊寻死咧……” 李湘华厉声道:“早前我如何与你说的,不许打湘如的主意,你早前可是答应过我的。” 柳姨脸上笑着,心里却暗道:我们做这行的,但凡有客人出了好价儿,自是要卖的,再说那人可是出了极高的价钱,人家就看中了陈湘如的娇俏美丽,虽说没长开,那客人就喜欢这样儿的。 但,李湘华是楼里的头牌当红姑娘,便是柳姨也是讨好她,要是李湘华几日拒接生意,她整个软香楼就要等着喝北风。 柳姨笑意盈人,“乖女儿,我也是糊涂了,想着你一去扬州得好几天呢,这么长时间,你不在,这生意可是一落千丈呢。” 生意不好,就能把主意打到陈湘如身上? 李湘华实在没工夫与她闲扯,但往后她不会再信柳姨的话,赌咒发誓地说过要拿湘如当亲生女儿,哪有亲娘干这等事的。她是看着陈湘如长大的,虽是结义的姐妹,却是视若亲生一般,不悦地摆手道:“这次就罢了,再也下次,休怪我与你翻脸。” 柳姨忙忙欠身,“我的大姑奶奶,以后再不敢了。”李湘华可是她的摇钱树,更是这软香楼的支柱,柳姨可指望着李湘华帮她赚大钱了,哪里再惹她不高兴,招惹了这姑奶奶到时候发脾气不接见客,她的损失可就大了。 这些日子李湘华去扬州参加烟花名媛们举办的一年一度盒子会,秦淮之地,每年上元佳节有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而名伎们之间却有盒子会,前者是几百年来留下来的习俗,而后者却是大周朝近几十年才有的。 盒子会,是由几十年前一个很有名的艺伎挑头举办的,名伎们觉得甚好,便留传了下来。 李湘华静坐在榻前,面露忧色地看着昏迷的陈湘如。 陈湘如只觉一个温热的帕子轻柔地拭过脸颊,又有一股苦涩的汤药自嘴而入,她想醒过来,想弄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湘如妹妹…… 终于不是长姐了,终于不用承重那巨大的重任。 她真的累了,只想轻松地活着,可以尽情的笑,能够肆意的哭,能如寻常女子那样生活。 烛光下,陈湘如漂亮的睫羽如同两片阳光下漂亮的蝉翼,蠕动之后,缓缓地启开,露出一对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眸子。 “妹妹。”随着一声急切地轻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而娇艳的女人,面似美玉犹娇,眼似秋水还清,唇红艳诱尝,眉轻描细长,艳若朝霞,发髻珠翠辉辉,眉额银钿灼灼,蛾眉颦笑欲言却止。高挽发髻,内里罩着粉色的肚兜,外着一件半透明的云雾绡,香肩半隐,更显娇媚,虽轻施脂粉,此女却生得明艳无双。 李湘华轻唤声“妹妹”,面露歉疚地道:“你宽心,我已骂过柳姨,她答应不会再逼你。往后你还和以前一样,跳舞弹琴、写诗作画。” 倘若多个心思,当日去扬州,她便一并带上陈湘如,也不会给软香楼的当家寻得机会来为难陈湘如,往后她定不会再这般大意了。 ------ 推荐本人其他文:直通车哦。 [bookid==《闺话》] [bookid==《家和月圆》] [bookid==《富贵美人》] 新文上传,求关注!求评帖!收藏及推荐票……请亲们留个龙爪、凤爪印吧! 第004章 两生记忆 陈湘如审视着陌生的环境,落在眼里,却自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东瞧西看,屋子倒还布设得雅致,只是有一股子难闻到的脂粉气息,八仙桌案上摆着一只汝瓷花瓶,里面挺着几枝红艳如火的枫叶,现下可不就是秋天么。 唤她妹妹的妇人,原是她的结义姐姐李湘华,是临安府烟花楼馆之中最有名气的艺伎,是才貌双绝的女子,虽二十出头却似二八少女一般容若桃李,此刻浅笑盈盈,带着安慰地道:“可饿了?我让丫头备些吃食来?” 陈湘如微微摇头,头一摆就觉得脖颈周围疼得难受,“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越发吃惊了,这是一个沙哑而难听的声音。 李湘华道:“许是伤了嗓子,不打紧的,郎中说休养十天半月就会康复。你还真是,我临走不是与你叮嘱过,遇上难事让你去找柳明诚么?他会保护你的。” 陈湘如脑子里有些迷糊,听到柳明诚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这样想着时脑海里就掠过一个英俊的、时常穿着一袭蓝袍的少年,那似曾相识的眉眼,立时就忆起追随她多年,在陈家大院做了数年账房先生的柳明来。 柳明曾向她表明了情怀,被她所拒后依旧再留了两年,可是后来他放手了,因为她总是无法给予他回应,离开了陈家大宅,也离开了江南。 柳明诚会是前世的柳明么? 柳明诚留在这具身体记忆里的,不是弹琴,便是吹笛,还有一些说笑着的娇艳姑娘,她明明不认识的,却都知道她们的名字:香兰、香菊、香杏…… 李湘华轻声答道:“如今是崇德七年,今儿九月初二。” 崇德……这是哪位皇帝的年号,在她的记忆里可都没有啊。 大周朝年号:元武、建兴、宣和、弘化……治隆、康正、景泰,独独没有听说过这崇德。 她不由得道:“景泰十三年至今有……有……” 李湘华惊奇地伸手,轻抚着陈湘如的额头,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如一串悦耳的银铃,笑得让人忘记烦恼,“我的好妹妹,你今儿是怎了?”可李湘华的眸子里分明有着太多的担心,今儿陈湘如是怎了,就睡昏睡了一整天,也不至忘了年号年月。 一边的服侍丫头也跟着笑道:“如姑娘,你可别再说笑话,景泰十三年离今怕有好几十年了吧?” 这中间已经隔了好几位皇帝。 陈湘如握紧了李湘华的手,虽未说话,可李湘华依是含着笑,那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喜欢与宠溺,突地笑意一敛,正色道:“得有四五十年了。” 也就是说,她真的重活一世了? 不再是长姐,却成了软香楼的姑娘。 江宁府陈家不知现下是否还在? 她的弟弟、她的侄儿,是否都健在人世? 心里这么一想,想问出来,又生怕吓着了李湘华。 李湘华对丫头道:“去厨房里与大厨娘说一声,让她做几样如姑娘爱吃的粥点来。” 丫头欠身离去。 李湘华平静地握着陈湘如的手,微微带些责备地道:“上回我不是叮嘱过你,你来癸水的事不能让柳姨知道么?就妹妹这相貌、名声,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陈湘如脑子里有着许多奇怪的记忆,仿佛是她自己的,又不似她自己的,她感觉自己还是原来那个陈湘如,可这些原不该有的记忆,却清晰地记得。“上回来癸水,我谁也没说,可不知怎的,柳姨就知道了,说我是大人,逼我接\客。怕我寻人求助,连门窗都给封死了。” 她清楚地记得早前发生的事,大概是五日前,柳姨突然满心欢喜地来寻她,拉着她的手,一改往日的严厉,变换成谄媚与讨好,这样的笑陈湘如曾看柳姨如此对李湘华。 从她能记事起,柳姨便是讨好着李湘华、巴结她、宠溺她,无论吃的、用的,李湘华所使的是这软香楼里最好的,换句话说,如若说李湘华过的日子不比五品官员家的嫡女怕还要强上几分,只一点,李湘华不仅要歌舞献艺,遇到出得起好价儿的,也会服侍几个。 但自来似乎都是李湘华挑客人。倘若她瞧不入眼,任你出多少银子,她也是不陪的。 陈湘如想到那日的惊险,要不是她佯装答应,骗过了柳姨,实则撕了锦衾,结成绳子抛到梁上,现下还指不定如何呢?好歹是保住了清白。 李湘华厉声低骂:“那恶婆子怕又犯了老毛病,你不必理她,往后我出门就带着你,再不给她伤你的机会。” 陈湘如不由心下宽慰,她就想知道,付出她前世一生心血的江宁城城东的陈家如何了?是否安在?“姐姐会去江宁府么?” 李湘华愣了片刻,“明年盒子会,倒是要在江宁府举行。”她依是浅笑着,这笑容就如同陈湘如前世时对着弟弟、妹妹们笑。 那一世的陈湘如是失败的,虽用尽一生守住了陈家的家业,却与弟弟们失心。妹妹虽与她交好,可到底是马家妇,偶尔回来探望,忙得吃顿饭就离去。再后来,马庭去了姑苏府,她更难见到妹妹陈湘娟了。 这一生,她想为自己而活,更要活得寻觅到一份真爱,拥有一份幸福,就像天下间所有幸福的女子一样,有疼她的夫君,有承欢膝下的儿女,再不求什么家业银钱,这些东西,最是不能带走的。 现世,她还得求一份安宁,更是善待所有真心对自己的人,比如面前的李湘华。 李湘华并没有离开,坐在榻前嘘寒问暖一番,又问:“你哪里不舒服?若有不舒服处,可一定得告诉我。” 看到面前的美人,陈湘如只有道不出的安心与踏实,从她脑子里的点滴记忆里,李湘华是这世上最疼她的人。 陈湘如缓缓地摇头,“这次的盒子会热闹么?” 李湘华勾唇笑道:“年年都是那几人,从崇德元年至今,每年的花魁赛可不都是那几个么?倒是我怕是真的老了。”她音落,不由得浅笑起来。 陈湘如定定心神,依旧紧握住李湘华的手,“姐姐该寻个合意的人了……” 只是身为风尘女子,又有几个真能寻得好归宿,便说与李湘华齐名的白如雪,也只做了江南“东林诗社”的领袖人物、大才子候青域的侍妾。候青域原是书香门第,家资殷实,家里原是有一妻一妾的,而白如雪虽名动秦淮,扬名天下,却因出身风尘,只能委身为妾。 李湘华曾笑语道:“若与人为妾,倒不如继续留在软香楼。” 这些年,兜兜转转间,李湘华裙下之臣之少,提出要为她赎身、要纳她为妾的人也不少,但无论是谁,皆给不了她想要的妻位。 第005章 梳拢 李湘华苦笑道:“听说范阳、晋阳一带,群雄纷纷揭竿而起,谁晓得我们这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 本想再说几句话,只听得外头一阵骚动,似有人大吵大闹。 陈湘如微敛眉宇。 李湘华对着门外喝问:“出了甚事?” 推门而入的是李湘华的服侍丫头绿波,衣着青色短衣,成膝的裙子,又套了件紫色的比甲,挽着双鬟髻,轻声答道:“姑娘,是……是……”支支吾吾,睃着陈湘如欲言又止。 外面的吵嚷声怕是与陈湘如脱不了干系。 陈湘如道:“你倒说话,出了甚事?” 绿波方继续道:“上回说要给如姑娘梳拢的孙公子来了,正与柳姨吵闹,问如姑娘醒来没,若是醒来,要另订日子替如姑娘梳拢。” 所谓的梳拢,说不好听,就是要买下陈湘如的清白之身。 她着实不想过着前世沉重的人生,可这回却成了烟花女子,难道是因为她早前莫名害死了白莲姑娘么? 孙公子…… 临安府城东有个姓孙的大户,是整个临安府数一数二的富贾,这孙富贾膝下生了五个女儿,只得七姨娘在他年过半百时生了个儿子,宠成了宝贝一般,打小只要是他想要的,定会百般满足。 这孙公子打小旁的没学会,就学会如何败家使银子,斗鸡走犬,上得台面的坏事他做,上不得台面、丢他老子脸面的他也做。孙公子年纪不大,如今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可家里已是妻妾成群,便是那些个如花美眷的妻妾也拴不住他的心,他照旧眠花宿柳,不是入赌场,便是入烟花巷。 李湘华起身,低声宽慰道:“妹妹小心将养,还有我呢。”她转身出了屋子,又小心地合上房门,正巧碰到外间归来的丫头绿柳,道:“代我好生照顾如姑娘。” 绿柳应答声“是”,捧着托盘进了屋中。 每晚一过二更正是烟花巷各家秦楼楚馆生意最好的时候,莺歌燕舞,桃娇杏媚,好不惹人注目,二楼临街的长廊上,齐齐地站着打扮好的姑娘们,挥着手中的帕儿,招呼着街上往来的客官、大爷。 李湘华寻着吵嚷声到了前厅,半倚木柱,却见孙公子手拿折扇,那扇上墨绘牡丹浪蝶图案,一袭锦袍半露出胸\膛,人原还算清秀,言谈举止却显猥琐、讨厌。 也不晓得上回孙公子许了多少钱,这才诱得柳姨动了心思,想打陈湘如的主意。 陈湘如还不满十三岁呢。 想到这儿,李湘华的心一紧,就算是她,也是到了二八之龄得遇心仪恩客方有梳拢,况那恩客原也是她自个儿挑的,她十三岁时便已开始在这楼里卖艺,歌舞一绝,又擅吟诗作对,到十五岁时就是这楼里的头牌。 几年下来,就两次得了秦淮之地的花魁之名。 她是瞧着陈湘如长大的,当年柳姨也是这样几番逼她,那时候陈湘如的亲娘陈银欢还在,陈银欢没少在柳姨面前说好话,李湘华一直念着陈银欢对她的关照,总是用心呵护着陈湘如。 孙公子张牙舞爪,恶狠狠地抓住柳姨,面露凶相:“你这贱婆子,收了我金子,是不是要反悔?要么我与陈湘如梳拢,要么就加倍还钱……” 在李湘华的记忆里,柳姨自来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入了她兜里的银子,哪里还有拿出来的道理。 孙公子话落,“啪”的一声就击在柳姨的脸颊上,柳姨一个踉跄撞在一边的四方桌,直疼得胸口钻心的痛,可脸上依是笑容灿烂,她与一侧的姑娘使了个眼色,一个粉衣女子手帕一挥,一股香风自孙公子鼻尖而入,娇笑道:“奴家的孙大公子,你生这么大的气作甚?陈湘如到底太小了些,人都还没长开呢。” 陈湘如虽没长开,可那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就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光是一瞧,不知道有多诱人呢。 孙公子现下就看上她了,厉声指着柳姨:“要么还钱,要么就把人交给我,五千两金子就买她一夜,难不成本公子还配她不得。” 李湘华听到这儿,咬了咬唇,柳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为了看中对方的五千两金子,这的确是个天价,可再高的价儿,即便出了价,若又应了,都算不得是价儿。 过往…… 李湘华想到了自己,柳姨当年要不是趁着陈姨去扬州与人做琴师,她也许便不会被逼着走到今日。 她心里暗恨柳姨的无情,柳姨也曾年轻,也曾抗争过,可不曾想做了这软香楼的当家便越发变得残忍起来,便是她们几个由她一手带大尚且无情,就别说对待那些被买来的丫头了。 五千两金子,收下了,便是一种约定,倘若反悔,按照这行的规矩,那是要加倍赔偿的,软香楼哪里能拿出一万两金子的,就算是有,以柳姨那嗜财如命的性子也定然不肯的。 她绝不让人碰陈湘如,绝不让陈湘如与她一样走到今日这地步。 李湘华拿定主意,对身边的绿波道:“去,把柳姨给叫来。”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静坐在桌案前,面容寒冷如霜。 绿波与柳姨传了李湘华的话,转身欲走,却被孙公子飞扑过来,扯住她的胳膊:“下作货,事儿还没谈好呢,你就想开溜,要么还一万两金子,要么今晚就让本公子替陈湘如梳拢。” 柳姨赔着笑,即便被骂被打,可人家是贵客,“孙公子,好说!好说!” 一边的香杏撒娇似地搂着孙公子脖颈,“你就让柳姨去,许是湘华姑娘真与她有事商量呢,孙公子是不晓得,这湘华姑娘可是陈湘如的义姐,那可是比亲姐妹还要好的咧。” 既是要好,若没有李湘华点头同意,只怕是不成的。 柳姨道:“李湘华找我有事,我一会儿就下来。” 她也正要找李湘华商议呢,陈湘如与李湘华是结义的姐妹,她们的亲娘也是结义姐妹,算是两代的交情,李湘华的娘生下她不久就郁郁而终,早前她是由陈姨拉扯大的,到了李湘华十七岁那年,陈姨也病亡了,李湘华便如陈姨当年照顾她一般,处处对陈湘如多有关照,二人更是情如一母姐妹。 ------ 读友大人,如果您喜欢这类题材,请支持哦!说实话,水婶在上传这文前,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因为编辑大人说这类文在起点属于“另类”、且有雷点,但纠结了n久后,还是坚持上传了。敬请提出良好的建议和意见哦,以便随时修改。谢谢! 第006章 义姐怜惜 第006章义姐怜惜 柳姨一入房,便娇唤一声:“我的乖女儿,这回可怎么办才好?这到手的生意,怕就要飞了,弄不好,咱们软香楼还得赔孙公子一大笔钱呢。” 李湘华冷声斥道:“我早前告诫过,不许打湘如的主意。而今惹出了祸端,还想让我替你收拾不成?” 柳姨赔着笑脸,坐在李湘华对面的绣杌上,“乖女儿,你快替我想个法子,那可是金光闪闪五千两的金子呢,便是你当年,梳拢第一晚也只得收了三千五百两金子……” 与李湘华的身份相比,还多贵二千两呢,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价儿。 李湘华道:“别当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可攒了不少钱,一早我们便说好的,湘如的事儿由我管,你别想自作主张,你惹出了麻烦自己想办法解决,可别扯上我们姐妹。” 李湘华到底是这楼里长大的,一出生就在这软香楼,三岁开始学习歌舞,五岁时读书识字,这才艺在整个临安府女子里头,她若自称是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最擅长的是《飞天琵琶舞》。这支舞由陈姨编制,至今以来,反弹琵琶几乎无人能做到,但李湘华能,那琵琶在她的手里就化成一只最轻巧的小玩意一般,曲声不会有半分的停凝,舞蹈更是精彩绝伦。 一曲《飞天琵琶舞》,令李湘华名动秦淮,成为秦淮名伎,只是如今声名有转弱之势,因她年纪渐长,被另几名十几岁的后起之秀所追上。 柳姨听说她不管,笑容一敛,“哦唷”一声,扒在桌上哭道:“好歹你和湘如都是在这楼里长大的,你们小时候我可没少关照你,你亲娘去世得早,可是我将你拉扯大的。” 她拉扯?柳姨可没怎么拉扯,也是她六七岁时,见她眉眼长得好,大了定是个美人,便对她越发严苛,逼着她学歌舞才艺,倒是过世的陈姨,因与李湘华的亲娘是结义姐妹,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她一出生就没了亲娘,是陈姨自己赚钱请奶娘、请下人服侍她,她这才顺顺当当地一天天长大。 柳姨那时就想着楼里有好几个都是世代为伎的,不想着如何入当家人的眼,也好做软香楼的当家。 反是陈姨,因为太过重情义,竟被前任当家以为做不好软香楼的当家人,错失此位。 陈银欢的心太软,但柳姨自来就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只要你出得起好价,便是她亲女儿也会卖。 李湘华狠声道:“就算你哭闹,我也绝不许你打湘如的主意,你不守信约,可我必须得守。陈姨临终前,我是答应过她的,拿湘如当亲妹妹。” 柳姨以为她会心软,好歹应付了这回再说,一听她不同意,扯着嗓子哭得更大声了:“都是些没良心的啊!想当年,你们亲娘死得早,我是如何待你们的,那可是当亲女儿呀,我哪里拿得出这一万两金子赔给孙公子……我的个天爷,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怎就养了你们这两个自私不通情理的女儿呀……” 李湘华面无表情,这样的把戏她亦见得多了,想让她服软,这不可能。当年她由不得自己,柳姨趁着陈银欢母女去扬州名花馆授艺伎琴艺的时候,逼着她卖身,她原想给陈银欢送信去,连托人送了三封,都被柳姨想了法子给拦回来,还平白受柳姨的讥讽。 “湘华,咱们就是吃这碗饭的,有做伎人不卖身的么?但凡是女人,就有也陪\男人睡的一日,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你已经十六了,难道就靠你几支舞,几首曲儿就想赚钱,就你赚的那些零碎银子,还不够你一月的胭脂水粉钱呢。” 知无良法,李湘华便只得争取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我答应梳拢,可是这人得由我自己挑,价钱由你定。” 她也早有艳名在外,又有才情,消息一传出,便惹得不少人前来,价高者得,一曲《飞天琵琶舞》,她的第一夜竟得了三千五百两金子。 待陈姨听闻消息,已经是数日之后,特意领着年幼的陈湘如从扬州赶回来,不说二话,抱着李湘华就大哭了一场,那是一份如同亲娘的心疼。 李湘华想着过往,握紧了拳头。 “老娘把整个软香楼给卖了,怕也凑不足一万两金子,这楼里有多少姑娘,一日的吃喝拉撒得就不少钱,这些日子全靠着孙公子送来的五千两金子过日子了,早就花使得没了,前不久又给楼里姑娘们人人添了行头、新衣,没钱了!老娘只能卖软香楼了!” 李湘华自不会信柳姨这番话,说得好听,柳姨是说气话,希望她心软想出条路子来,最好是遂了柳姨的想法,让孙公子给陈湘如梳拢。无论如何,以柳姨的性子,那金子是退不出来了。 她若不想法,只怕柳姨会使出更下作的法子来。 李湘华倒吸了口寒气,面色上和暖了一分,“你也是个聪明的,还记得早前陈姨说的话么?这男人呀,越是珍贵的、难得的,便越是好的,你如此轻易就把湘如许出去,岂不是让她和楼里那些寻常的姑娘一样。” 她定定心神,与其撕破脸面,最后难以保全陈湘如,倒不如委婉地寻个他法。 李湘华又道:“我离开扬州前,不是有外地来的金老爷想包我两月么?当时好像是出了一万两金子的价儿。” 柳姨一听这话,是愿意赚钱,立时乐开了花。 李湘华又道:“但是……”微眯着双眼,“当年陈姨是把湘如交给我的,你答应了关照她一二,湘如虽在楼里长大,早前是陈姨拿自己赚的钱来养她,后来是我拿体己养她,我得与你写个字据,免得他日你又打她主意。” 柳姨原本舒展的眉头又立时倒竖,正要破口大骂,李湘华冷声道:“陈姨过世时说了哪些话,这城中知晓的人不少,陈姨可没将湘如卖给你,她是自由身,你若再逼她,我便令人将她送走。” 第007章 虐伤 第007章虐伤 正因为如此,李湘华才有挑选客人的权力,与那些被柳姨买进来的姑娘有诸多不同。 陈湘如在楼里也弹琴卖艺,虽说赚来的银子不多,可好歹不算吃闲饭,足够她养活自己,又得李湘华帮衬,这日子自是要过得不错。陈湘如容貌长得好,比当年的李湘华更胜一筹,这也是柳姨早早就打上她主意的缘故。 陈湘如在床上将养了两日,脖子上没那么疼了,便起了大早,到后院歌舞坊里习舞。 刚到歌舞坊,就听楼中几个姑娘正低声议论。 “真是笑死人了,我们早前又不是没服侍过孙公子,轮到了她,听听昨晚闹的那动静,险些没把我房里的客人给吸引走,也说下回要点她呢。” “毕竟是头牌呢,可不比我们厉害,就是那声音,也比我们叫得好听呢……” 陈湘如虽是半大的姑娘,可此刻听她们议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她们,问一边的绿柳:“她们是在说姐姐吗?” 绿柳面露窘色,因在软香楼,这种事也见多不怪了。 陈湘如追问道:“说!华姑娘怎了?” 绿柳为难地道:“如姑娘就别问了,昨晚柳姨可是吩咐了,说从今晚开始,你要卖艺的。” 柳姨的嘴里自来对客人全是谄媚巴结,但对旁人从来不曾有过好脸色。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陈湘如心头一紧,提着裙子飞快地寻声而跑,琴房里坐着一袭灰白袍子的少年,是他!是自幼青梅竹马的柳明诚,她听说柳明诚是随李湘华一道去扬州的,李湘华因挂念她,早早儿赶了回来,而柳明诚因琴技非凡,在扬州多留些日子。 不过是多呆了三天而已。 他的琴声流畅得如一道清细的溪流,像春日里低语的燕语,却莫名地带着些许忧伤。 到底是什么…… 陈湘如歪头想着,只定定地看着柳明诚。 柳明诚是柳姨的儿子,生父不详,但柳明诚长得酷似柳姨年轻时,白如敷粉,秀如女儿家,若是将他扮成女子,怕是比寻常的女孩儿还要美丽几分。 待他弹完一曲,陈湘如方轻声问道:“柳哥哥何时从扬州回来的?”越瞧越像前世的柳明,只不过现下的他,更显得年少些,那七八分相似的眉眼,仿佛要把她带回那段最温情的岁月里。 他平静地答:“昨儿黄昏回来的。” 另一边过来两名艺伎,一边走一边笑道:“我们呀,都得向李湘华好好地学着,人家那才叫本事呢,不过才几夜,惹得整个来楼里的客人们个个都想点她的牌子,若不是她被孙公子包了半月,一个个都抢着钻她屋里了。” 陈湘如垂下眼帘,不由得迎上二位花枝招展的艺伎,问道:“二位姐姐,那孙公子可是城东孙家的公子?” 最后头又移来一个粉衣少女,轻声道:“湘如,就是她,原说是金老爷的,也不知柳姨如何与人说的,竟又变成了他,嗨,昨晨就没见湘华出房门,也不知她如何了?” 陈湘如整个人怔在一边,片刻间,拔腿就往李湘华的房里奔去,她正要推门而入,绿柳一把将她扯住:“姑娘,这时辰尚早,今晨遇见的都是昨晚生意不好的姑娘。” 李湘华虽在旁的姐妹面前,性子冷淡些,可她是这世上对陈湘如最好的人了。 不,她不要李湘华受这等侮辱。 绿柳拽着陈湘如:“姑娘,我们先回去吧,今晚你得献舞,可不敢惹怒柳姨。” 陈湘如愤怒地推开绿柳的手,站在门口,唤声:“姐姐、姐姐,你醒来了吗?姐姐……” 要是李湘华不答,她可不管那屋里有没有男人,她就这样冲进去瞧过究竟,她不再是早前那个胆小怕事,就会躲在李湘华背后的姑娘,李湘华一定在保护她,她不能看李湘华被人糟踏。 孙公子算个什么东西? 要相貌就是个死鬼白无常模样,要才华大字不识几个,不过是仗着他老子是这临安府出名的大富贾,又有两个有些有身份、本事的姐夫,这才敢任意妄为。 在陈湘如的记忆里,能成李湘华入幕之宾的,都是江南一带的名士,或东林诗社的文士,或慕名而来的才子。 “姐姐,你再不应话,妹妹我可就进来了。” 李湘华浑身都疼,此刻平静地躺在绣帐里,迷糊之间,就听到陈湘如的声音,忙道:“你且回去,我没事,就是有些困了。” “不!”音未落,陈湘如抬臂推开房门,直奔李湘华半垂的绣帐,屋子里一片狼藉,有推倒的桌案、绣杌,李湘华的绣鞋、小衣抛了一屋,“姐姐!” 李湘华将自己整个遮掩在锦衾里,轻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进来了?” 陈湘如挑起绣帐,看着面容憔悴又略带苍白的李湘华,大家都在议论李湘华,说昨晚她叫得大声,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陈湘如忆起前任这具身体主人留给她的记忆,李湘华可不是这等矫作之人,除非是被孙公子给折磨了。 轻声道:“姐姐,是他打你了么?” 李湘华面露错愕,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陈湘如整个人便扑了过来,她以为陈湘如是要抱着他痛哭一场,不曾想陈湘如却是揭开锦衾,看到被窝里不沾衣物的李湘华,双臂上、胸口上、双肩上零散布满了或褐色的疤痕,或透明的水泡。 原来是这样…… 孙公子竟然拿蜡油滴在了李湘华的身上。 李湘华打小便是作为头牌名伎培养的,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便是打小就用蜜蜂、白乳、花瓣沐浴,也好养出最好的肌肤。 李湘华一惊,快速扯过被子,将自己遮好,被陈湘如瞧见这样,让她的颜面何存,孙公子虽百倍折磨她,倒不曾毁了她的容貌,只是这事儿,原是她自己答应的,她说什么也不会让陈湘如吃这苦头。 “姓孙的畜牲!”陈湘如愣了片刻,扑在李湘华的身上,原以为不会哭,可想到自亲娘过世后,是李湘华百倍呵护着她,眼泪就化成了断线的珠子,再也控抑不住。 李湘华想到这三夜受的耻辱,咬了咬唇,半个月啊,只要再坚持十二天,一切都过去了。不就是折磨么,她早已是残花败柳,只要能保护湘如,她吃点苦头算什么。 第008章 不怯懦 第008章不怯懦 她轻柔地伸出手臂,搂着陈湘如道:“好妹妹,可不许做傻事,这是我甘愿的。” “可那畜牲……”居然这样对待李湘华。 李湘华是一个纤纤弱女子,而是名动秦淮的名伎,可为了护她,甘愿经受这等屈辱、玩弄与伤心。 “我真的没事,绿波给我买了膏药,抹几日就好。” 陈湘如停止了流泪,有这个一样疼她、护她的姐姐,这才是人间最大的幸事,比她前一世不知要幸福多少,可是看李湘华被伤害,怒火在胸腔里乱窜,“姐姐,我给你报仇。” “傻妹妹,民不和官斗,孙公子的两个姐夫可都是人物,我们不和他斗,惹不起还躲得起。” 陈湘如摇头道:“姐姐怎么能答应这样的事?你这些年一直得名士才子们赏识,便是你的那份骄傲……” 风尘女子,自来是供人挑选,但整个秦淮之地,能自己挑选客人的,大概只有名动江南的名伎,而陈湘华便是其间一个,要是传出她被孙公子**的事,这往后的身价大跌自不屑说,便是那此个狗儿、猫儿,但凡有些钱的都可以来点她的牌子。 一定是因为她! 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以李湘华过往的性子,是万不会答应这样的事。 陈湘如在心里将孙公子恨了个半死,她是不能明着和孙公子斗,但孙家不是仗着自己有钱么?那她就用别的法子下手,想害她,而今又伤害李湘华,她们是风尘女子,可她们也是有尊严的,但这些人却硬生生把最好的尊严也给剥脱了。 她好不甘! 即便沉陷于风尘,她也想活着不一样的人生。 这一次,她不会再畏首畏尾,她更不会任意被人欺负。 她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她爱和爱她的人。 “绿柳!”陈湘如大呼一声,“把绿波唤来,这屋里该要好好拾掇拾掇。” 李湘华摇头道:“绿波被柳姨调到香玉身边服侍了,现在是香玉的服侍丫头。” “柳姨太过分了,姐姐而今身上伤着,竟连个服侍丫头也不给。”骂毕之后,对绿柳道:“你从现在开始,留在姐姐这儿服侍、照应。” 与其在这儿说闲话、气话,倒不如做些什么。 陈湘如道:“我去厨房给姐姐弄些吃食来。” 柳姨把绿波调到香玉身边,这说明什么?是说这软香楼里的头牌要换人了,香玉这第二之名要被提成头牌了。 是,香玉是比李湘华要年轻,她今年不过十七岁。 可李湘华的《飞天琵琶舞》,是任何人都学不来的,还有李湘华的吟诗作对,这种风雅更是香玉没有的。 香玉是美,但她身上没有李湘华的那份特有的风姿。 陈湘如正要下楼,便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拐角去了柳姨的房间,瞧那背影倒似临安府千娇阁的当家花妈妈。 心头微沉,依是下楼取了粥点,叮嘱绿柳服侍湘华,自己则近了柳姨的房间。 许是时辰尚早,而这行皆是白昼颠倒,姑娘们都还在睡梦里。 房内传来花妈妈埋怨的声音:“你当真糊涂,便是让金老爷包去两月,也比孙公子包半月的强。” 金老爷是临安城内的儒商,更是东林诗社的成员,能入东林诗社的人,多是有些才名的。 孙公子是什么人,这整个烟花巷但凡长得模样周正些的,都被他染指过。 柳姨争辩道:“早前他给我五千两金子,我可是一早就花使掉了,哪拿得出一万两金子赔他。” 花妈妈冷哼一声,“我千娇阁里的玉娇姑娘是如何被毁的,你也知道,自被孙公子**一月之后,这身价大跌,早前来捧场的才子名士一个个便捧了旁人。早前五千两金子是高价,这回头可是损失了五万两金子,我瞧你是犯了昔日与我一样的毛病。” 旁人不知道,可这玉娇陈湘如却是知道的,一年多前那可是千娇阁里的头牌姑娘,因孙公子出了高价要**,自那以后,早前的**雅士们再不寻她了,如今的恩客不是体肥脑大的屠夫,便是相貌丑陋的大户,甚至还有大户人家的管事寻她。 这偌大的临安城,还有谁记得曾经的玉娇姑娘,红颜未老,却真真堕落成男子的玩物。 不,陈湘如不想自己落到这般田地,也不愿李湘华如此。 她一定要改变李湘华的命运,不让她成为第二个玉娇。 金老爷,据说是从北方过来的富商,因崇德帝强占庶母为妃,霸占美貌堂妹为妾,各地群雄揭竿而起,藩镇割据,群雄逐霸,这江南之地,因是崇德帝叔父靠山王的封地,还算平静无波。 柳姨无情,但她陈湘如不可无义。 陈湘如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了片刻,拿定主意,取了绿柳的衣衫换上,扮成侍女模样,自软香楼偏门而去。 * 金府。 金老爷正与一位朋友相对奕棋,这金老爷的年纪约在四十出头的模样,执着棋子,却是左右难定。 一名小厮近了书房,抱拳道:“老爷,李湘华姑娘的侍女求见。” 李湘华,金老爷忆起这个美人来,她最著名的是《飞天琵琶舞》,身量好,模样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只是近来听说被城东孙公子**了去。虽只半月,想到孙公子那个纨绔,着实没甚好感,孙家不过是仗着三女儿嫁给了靠山王府庶长子为贵妾,在临安府就自恃为皇亲国戚、狐假虎威起来。 原想拒绝,可早前李湘华的声名一直不错,这内里怕有不得已的苦中。 年轻的儒雅男子不由得吐了口气,“金兄,前儿我得到消息,就遣书僮前去阻拦,没想李姑娘令人传话说,她若不这么做,那柳鸨儿便要逼陈湘如梳拢,陈姑娘还不到十三呢。” 这样的年纪,怎能被孙公子那样的恶霸、纨绔给糟踏了去。 金老爷道:“请她进来。” 下棋的年轻人起身转入屏风后。 陈湘如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短裙、束袖衣,又套了件紫罗兰色的比甲,挽着好看的双鬟髻,眉眼如花,生得水灵,肌肤似刚剥壳的鸡蛋,弹指可破,虽是个未长开的姑娘,可只怕过上两三年,又是一个倾城绝色的美人儿。 陈湘如落落大方,欠身行礼:“向金老爷请安!”这声音,带着三分沙哑。 如若软香楼的服侍丫头都能生得如此好看,可想里面的头牌又得有何等风姿。 *------- 推荐本人其他文:直通车哦。 [bookid==《闺话》] [bookid==《家和月圆》] [bookid==《富贵美人》] 读友大人,新文上传,求评帖!求收藏及推荐票……请亲们留个龙爪、凤爪印吧! 第009章 求助 第009章求助 只一眼,金老爷心下了然,瞧着面前的女子可不像服侍丫头,他听人说过软香楼除李湘华外,还有一个陈湘如,那姑娘人尚未长大,就早早被孙公子给盯上了,而陈湘如的年纪,正如面前这女子一般大小。 金老爷问:“找我有事?” 陈湘如“扑通”一声,重重跪下,深深一拜,“小女听闻金老爷侠肝义胆,想求金老爷设法救我湘华姐姐。”即是求人,又何需有所隐瞒,求到对方门上,更得坦诚以待。 金老爷不由得问道:“你是……” 陈湘如正色答道:“请金老爷恕罪,小女着实没法子,这才扮成侍女模样前来求助。金老爷,我姐姐被孙公子伤害,还请金老爷替她解危。” 金老爷虽在两次酒宴上见过李湘华,二人并不曾有更深的交情,要他就此出手相助,这话又从何说起,他赏识李湘华、甚至心生爱慕不假,可还不至傻到要莫名地伸出援手,含笑问道:“李姑娘的事已听人提及,这原是她自愿的,又如何帮他?” 陈湘如抬眸,目光停留在桌案上一盘未下完的棋,摆了两杯冒着热气儿的茶水,这也就是说,在她未进来前这原是有两人对奕,但她的到来让另一人避开了。 金老爷问道:“姑娘也懂棋艺?” 陈湘如前世整日游走在男人堆,打理家业、掌管陈家大院、往返织造房……谈生意等,男子能做的,她做了。女子该做的,她也做了。 李湘华给予她的是一份难得的姐妹之情,这一生,除了她拥有两世的记忆与才学,怕就剩下李湘华这个至亲姐姐了。 她在想自己如何求金老爷的事,而金老爷却指着棋盘道:“你执黑子,若能在二十子内胜过老夫,我便帮你如何?” 二十子,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东林诗社的大才子候青域也未必能做到。 金老爷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她:他不能得罪孙家,更不想因一个风尘女子去开罪孙公子。 孙公子就是一个无赖、**,而金老爷是从北方流浪来到江南避战祸的,要想与家人在江南站稳脚跟,维持生计,就得与地头蛇、与江南的名士才子们搞好关系。 陈湘如抬头,看了一眼,“金老爷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湘如又是一拜,方微微起身移到棋盘前,细细地看着棋局,得在二十子胜他这很困难,但并不是不能。前世的她,世人只晓她是女皇商,却不知她的棋艺不俗,更不晓除棋艺外,她的琴音很特别,孤傲中又有一股忧伤、清冷,浮世的音律易寻,但空灵的琴韵难有。 陈湘如看了良久,方用沙哑的声音道:“金老爷请!” 金老爷呵呵笑道:“姑娘请!” 陈湘如执起一子,“啪”的一声,落定棋局,这样下棋当真是少见,这分明就是送死。 金老爷很是怀疑,她到底懂不懂棋艺,拿起白子,三子落定,黑子便死了大片,他倒要瞧瞧,这棋局还如何走下去……只是走到十四五子时,金老爷整个人都呆住了,明明是对方死定的棋局,可现下被困的却是他。 陈湘如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男子也难得有几人有此等魄力,她小小年纪,此刻却端坐对面,一脸云淡风轻,而眸光里更是胜券在握。 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却有此等棋艺,难怪李湘华极为看重,都道她歌舞不错,可没人知道她的棋艺也让人意外,这棋艺竟在金老爷之上。 金老爷两指夹着白子,心悦诚服地道:“在下输了!” “十九子,金老爷一言九鼎,小女在这儿谢过金老爷侠肝义胆,谢过金老爷相助我们姐妹。” 金老爷掳着胡须,看看棋盘,又看这仿佛游戏一般就胜了棋局的陈湘如,不由得放声朗笑起来,笑声里含着赞赏、带着探究,“陈姑娘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棋技,令人佩服!” “金老爷谬赞,小女愧不敢当,只求金老爷尽快相救我姐姐。” 金老爷敛住笑意,当初他原是不想帮忙,那话不过是随意一说,只想让她知难而退,哪曾想到,竟变成这等模样,“不知陈姑娘要在下如何搭救李湘华姑娘。” 陈湘如求上门来,就没想过要吞吐、做作,抬起下颌,就如前世的她,有着尊贵的身份,家里家外,她都是掌家人、大东家,“求金老爷帮我姐姐脱离孙公子的魔爪,此事越快越好,湘如为救姐姐已顾不得这许多,他日再回报金老爷的厚恩。” 她只想帮李湘华,不能让孙公子将人毁得彻底,身上那十余枚用蜡油烫伤的印痕瞧在眼里,不忍目睹,现下伤痕少可抹些药膏,倘若再在那印痕继续落油烫伤,就要留下疤痕,在这行对女人的身体最是要求严格,不容有半分瑕疵。 虽说李湘华原是艺伎,可当卖身了一回,这一生都无法再扭转。 陈湘如顿时改变了金老爷的看法,不再拿陈湘如当寻常女子,只怕此女他日声名定是在李湘华才艺之上的奇女子。 “你要报答我……”似不相信,更似追问。 陈湘如肯定地道:“金老爷助救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金老爷依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虚怀若谷,没有半分瞧不起,反有些欣赏面前的陈湘如,笑罢之后,道:“陈姑娘且先回去,等着消息吧。” “多谢金老爷!”礼貌地告退离了金府。 候青域自屏风后出来,定定地看着棋盘,“好厉害的棋艺,一招置之死生而后生竟反败为胜。” 金老爷双手负后,“这女子不简单。” 陈湘如的身上,并没有多少风尘女子的俗气,相反的有一种洒脱、果决与自信,她似一早就笃定金老爷会帮忙,或者说她那好奇的凝望棋盘,其实是故意诱使金老爷与她下棋。 * 陈湘如回到自己房里,刚换回衣衫,便见香兰急急在外敲门。 柳姨与千娇阁的花妈妈在屋子里说了大半晌的闲话,这才去歌舞坊,一见陈湘如没在,立马就火了,令香兰来寻人。 “真当她是大家小姐不成,大家都在习练歌舞,偏她不露面了,去!快把人给我叫来。” 第010章 夸赞 第010章夸赞 早前,李湘华是这楼里的头牌,柳姨还顾忌两分,而今这头牌换成了香玉姑娘,自是另一番际遇。 一早就想把李湘华从头牌上换下来的,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了,二十又二三了,从她十五至今,待在这位置上已经七八年了,算是楼里呆得最久的一个。 陈湘如开门后,随香兰匆匆往歌舞坊移去。 她虽求过金老爷,却不知这事最快能何时办成,倘若今、明两日办不成,这两晚绝不能让孙公子再糟蹋李湘华。 香兰放慢脚步,看着心事重重的陈湘如,轻声道:“湘如妹妹这是怎了?是为湘华的事担心么?” 陈湘如无奈轻叹,“只怕姓孙的要毁了湘华姐姐呢,我不甘心。香兰姐姐,打小我们几个是最要好的。” 香兰张望四下,见无旁人,这才压低嗓门:“早前,柳姨的意思原是将湘华包给金老爷两月,能得一万两黄金,如此就有钱偿给孙公子。”又压了压,低若蚊鸣,与陈湘如并肩而行,道:“这事儿竟被香玉给知道了,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挑唆了孙公子出一万两黄金包湘华半月。柳姨见原是湘华自愿替你,又多得了钱,她哪有不乐意的道理,立马就答应下来了。” “可恶!姐姐早前没少帮香玉,她倒在背后使起手段来。” 李湘华在头牌的位置上太久,只怕香玉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只想借了机会拉下李湘华,也好让她上位。 “你可别张扬出去,要是让香玉知晓是我告诉你的,指不定会如何怨恨我呢。” 陈湘如轻声道:“香兰姐姐,我知道分寸。” 因近午时分才开始习舞,少不得又被柳姨拿着柳枝给敲打了数下,陈湘如忍着痛,在舞师带领下舞动长袖,直跳得日落西山,正为晚上的事犯愁,却见绿柳奔了来。 她惊道:“莫不是姐姐出事了?” 绿柳连连摇头,面含喜色地道:“也不知是怎回事,孙公子把李姑娘转给了金老爷呢,从今晚起,**李姑娘的人变成金老爷了。” 中途更换雇主,这若在以往也是没有的。 无论怎样,李湘华不用再服侍孙公子。 陈湘如到李湘华屋里时,李湘华已梳洗完毕,正坐在八仙案与金老爷下棋,你一子、我一子,李湘华的心情已然大好,见陈湘如过来,笑着指了指一边的座儿。 金老爷也在想,陈湘如的棋艺不俗,难不成是李湘华所授,可这番一下,就发现两个的棋艺相差极大,很显然陈湘如的棋艺在李湘华之上,李湘华下不过他,可他又下不过陈湘如。 一棋毕,金老爷大胜,他笑道:“湘华,你的棋艺远不及令妹呀!怕是令妹的棋艺不在候公子之下。” 李湘华意外地抬头,颇不敢相信地看着陈湘如,陈湘如的棋艺是她所授不假,与她不相上下,哪里会比她强,可金老爷竟拿陈湘如的棋艺也候青域比,这会子她吃惊的不是陈湘如的棋艺,“妹妹今儿找过金老爷?” 陈湘如笑而不语,欠身道:“多谢金老爷伸出援手。” 金老爷朗声道:“这小丫头说要报答我呢,为了帮你,老夫把府里最美貌的歌伎舍了去。” 用一个美丽的歌伎换做了李湘华的入幕之宾。 李湘华起身道:“妹妹鲁莽,让金老爷笑话。” “不,我倒想听听,陈姑娘如何报答老夫?”他含着笑,都道初生牛犊不怕虎,眼下金老爷依旧为如何在临安府站稳脚跟,重新谋划生意而发愁。他打了个手式,示意让陈湘如陪他下棋。 李湘华起身相让,陈湘如落座,各执一子,相对奕棋,不紧不慢地道:“小女虽在风尘,倒是常听人说过一些关于生意场上的事儿,请金老爷说来听听。” 李湘华低喝一声“放肆”,在她眼里,陈湘如一直都是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小妹妹,胆小怕事只不屑说,更因陈湘如的母亲陈银欢的过早离逝而缺乏安全感,一遇到事,就躲在李湘华的身后,用一双巴巴儿的眼睛瞧着她,没想这回竟是陈湘如去求了金老爷相助。 李湘华还好奇呢,怎的孙公子写了一纸合约把她转给金老爷,也就是说,还剩下的十二日,李湘华的雇主变成金老爷,这样的事虽有些不好听,但总好过被孙公子继续折磨,好过被他毁掉的强。 金老爷连连摆手,止道:“不过是闲聊说话,你也不必认真。”他总觉得,陈湘如可不是任意说的,更像是成竹在胸。 金老爷问:“早前在下在北方燕云数州原是做钱庄、当铺的生意,可举家迁到临安,原还想做早前的生意,可一出门,发现各处店铺林立,一时半会儿改做旁的也不成。” 陈湘如面露凝重,“北方群雄争霸,藩镇割据后,不少北方商人、富贵人家举家迁往南方以避战祸,能做的生意早前都做了,金老爷若想在江南立足,维持生计,恐怕不能只在江南做生意,还得更退一步,入益州,将江南的好东西运往益州销售,同样的,把益州的稀罕物运到江南来售卖。” 益州,乃是蜀地的首府,又称芙蓉城、锦官城,更是蜀锦织造之地。 李湘华并不说话,而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金老爷。 金老爷面露深思。 “北方已乱,这江南何时不乱尚且难说,自古以来,这蜀地倒是一个避战安宁之处,若在临安、益州两处经商,进一步可在江南站住脚跟,退一步,他日江南再生战事,亦可避战祸。” 面前这个,会是还不到十四岁的女子? 李湘华双眸诧然,似不认识陈湘如一般。 金老爷含着笑,没说赞同,亦没说反对,道:“听说孙家在临安府有一处极大的染布坊,近来要出手,姑娘以为,能买么?在下早前可没做过染布坊的生意。” 李湘华眨着眼睛,金老爷是一代儒商,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商人的精明,他是糊涂了么,居然就这事问起陈湘如来,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当闲话来的。 陈湘如道:“孙家要价几何?” “连带着染坊师傅又跑腿的学徒等,十五万两白银。” 李湘华对这生意经可不大懂,既然金老爷帮了她们这个忙,也不好袖手旁观,问道:“这会不会太多了?” 第011章 建议 第011章建议 陈湘如却在想,金老爷帮她们,许是顺手的事,正因染布记的事与孙家有了接触,而金老爷也想压压价,所以把自己府里最美貌的歌伎送给孙公子,顺道成了李湘华的雇主、恩客。让美人在孙公子身边吹耳边风,也好给他压压价,哪怕是少上二三万两银子,这便是帮了大忙。 金老爷面露忧色,“若买下,我们父子对染布坊的生意原不大懂。若不买,可据我所知,这行的盈利可观。” 陈湘如微微点头,“染布坊里头的讲究也多了,每一种颜色的配方,自来是各大染布坊的秘方,万不会泄露出去,如天蓝、藏青二色,整个江南会染这两种颜色的染布坊只得可数的几家,瞧着颜色相似,一旦比对起来却可有不同。” 李湘华惊道:“你还懂染布坊生意?” 陈湘如微微含笑,“姐姐忘了么,两年前,你去江宁府参加花魁大赛,正月十六我们曾去江宁府的水月庵敬香,那庵里的师太便是江宁陈家的小姐……” 前世她用尽一生守护的陈家,没想在奉成帝八年就败亡了,离她过世已经是十余年之后的事,败在侄孙儿这辈。 陈湘如醒来后,用躺在床上休养的两日细细地理了一遍记忆,偌大的家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是江山亦经历过无数次的更改,沧海也曾数次变幻桑田,而她被上苍给予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又恰遇了群雄四起的的战火。前世有憾,现世但求无怨无悔、无愧于心,更不必怨天尤人,醉生梦死。 多少人被战火弥漫、朝代更迭的历史给呛伤,而她不必为前世感伤,不必为今生成了风尘女而自弃,她只为自己而活,也更得为自己谋得一个更好的生活。哪怕生于烟花地,她也要活出风华绝代,光彩耀人,绝不像那许多的女子一样,只会哀叹命苦却什么也不做,任由旁人摆布自己的命运。物转星移,时间会修复所有的伤痕。过些年,山河寂静,盛世安宁。她坚信,一切努力都会有回报。 就如今日,她去求金老爷,如果不曾去求,就不会有现下李湘华的脱困,也不会与金老爷说上话、搭上关系。 她相信金老爷从千里之外的燕云之地而来,能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与江南的名士才子走得亲近,又在商界里混得小有名气,一定是有极特殊的背景。 陈湘如浅笑道:“当时心下好奇,因我与陈居士又是本家姓氏,听她讲了许多陈家染布坊的事儿,想来倒不是难的。” 李湘华低斥道:“妹妹可别乱说,这行的生意金老爷没做过,万一生意不顺,可如何是好,金老爷可有一家子的人呢。” 陈湘如不再说话。 金老爷道:“倒听说人说这染布坊的生意原是极好的,就如陈姑娘之前所言,不会只在江南一带做生意,可把布送入蜀地。” 早前陈湘如说的,正是金老爷已经成这样做的事,他在益州已经做了同样的生意,当铺、布庄,是把蜀锦运到江南来,再把江南的苏锦送到益州去。 总之是自己手底下的大管事领着人,又有可靠的镖行随行,来来回回都不空走,带上值钱的货物,两头都能赚上一把。 当天夜里,金老爷与陈湘如下棋说话,近二更三刻,陈湘如更衣到楼下大厅献舞、弹曲儿,也不知怎了,这晚点她弹琴的人竟不少,且个个都是**、俊俏的公子,他们说着话,谈的皆是天下大事,悲悯天下四分五裂,说崇德帝太过昏庸等等。 她听到耳里,记在心下。 因着她的生意好,柳姨那张满是脂粉的脸笑得越发灿烂,她依昔看到柳姨脸上的敷粉在簌簌地掉落。 近了三更二刻,楼里的公子们或陆续离去,只得几个可数的点了自己相中的姑娘留宿。 陈湘如抱上古琴,刚上楼,便见楼梯口静默站着柳明诚。 他满是好奇地道:“早前,我还说你的琴里失了韵味,真是奇了,不过半月多未见,你的琴竟长进不小。” 琴技还和以前一样,不同的是那音律里有了一份感伤、一种风情,还有两分绝世的孤寂。这些个文人墨客,最是个挑剔的,若不是听着悦耳、喜欢,也不会连连点陈湘如弹琴。 陈湘如笑得有些发窘,“这么晚了,柳哥哥还不歇下?” 柳明诚望了眼柳姨的房间。 还不到四更呢,柳姨这么早就睡了,莫不是她的老相好又来了。每次有人故识来寻柳姨,柳明诚便是这古怪的表情,儿子都大了,可柳姨还做这等生意。 柳明诚已经很久没与柳姨说话了,在她幼时记忆里很亲近的母子,突地就生疏了。 柳明诚说着实话,“睡不着,还得再练会儿琴呢,你的舞着实跳得不好,与李姑娘比差了许多,怕是连香玉也比不过呢。” 陈湘如尴尬地笑了,“我可没想和姐姐比呢。” 她就是她,为甚要拿自己的弱点与旁人比。 “怎么不能比,想当年,你娘也是歌舞一绝的,你多用些心,自然就有她们跳得好了。”再说,陈湘如年纪还小,如今还不到十三岁呢。 两个人正站在楼梯口说话,冷不妨听一人娇呼一声“哟,这是做什么呢?要说话,回房尽管说去,站在这里就说起情话儿来。” 却是香玉不知怎的从自个儿屋里出来,穿着一件近乎透明的云绡,能清晰地瞧见里面的大红绣蝴蝶肚兜,又穿了条成膝的亵\裤,披着头发,走路时一摇一晃,直晃得陈湘如一阵恶心。 陈湘如的脸立马就羞得通红,垂眸看着自己的脚下。 也不知柳姨是甚眼光,李湘华是有二十多岁了,可那容貌还年轻着,就是那身材、气度根本是香玉无法比拟的,偏提了香玉做头牌,倒把李湘华在这楼里的地位给降了。就说昨晚,居然逼着李湘华和香玉换房间。 柳明诚温声道:“你不必理她。”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的,不过是说几句话,倒被香玉给取笑了。 陈湘如欠身道:“柳哥哥,我且回屋了!” 第012章 入目 第012章入目 次晨一早,陈湘如又寻了香兰帮忙,变卖自己的一支簪子,让香兰买了瓶最好的药膏来。 柳姨不把她们姐妹当人看,她们自个却会倍加珍惜彼此,相依取暖。 香兰见陈湘如近来似变了一个人,不仅有了主意,还懂得保护李湘华,心下感动,又听陈湘如说了几句亲近的话,越发想着自己也是个没依靠,若有这样的姐妹相护,也不枉此生了。 陈湘如与香兰近晌午时分,练罢了舞,方结伴到李湘华房里探望。 李湘华接过药膏,低头闻嗅。 香兰迫不及待地道:“这可是我和湘如变卖了自个儿的金钗,足二十两银子呢,方才换了这么一小盒药膏,你回头让绿柳给你抹上。” 绿柳从外面捧了洗漱水来,笑道:“哪用姑娘们送呢,今晨金老爷一离开,回头就让自家下人送了两盒来。” 李湘华面露责备,“湘如,你怎又乱花钱了。听绿柳说,昨晚点你弹琴的人不少?” 有人点陈湘如弹琴,因弹得好,有几个出手阔绰的还另有赏赐,这会子陈湘如低垂着头,面含着浅笑。 李湘华将手一摊,道:“你是个性子绵软的,把得来的赏钱搁我这,我担心柳姨知晓了,会变着方儿地拿了去,一个女儿家身上哪能没银子使,姐姐给你收着。” 陈湘如低应一声,这才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来,看着那沉甸甸的样儿,许得有不少赏钱,好似还有两件像样的头饰。 香兰惊道:“哟,瞧不出我们最小的妹妹如今也能赚脂粉钱了。” 李湘华倒吸了一口寒气,与香兰、陈湘如在一处用了午饭,几个人方才散去。 陈湘如唤了绿柳来,问昨晚的事儿。 绿柳轻声道:“金老爷是留宿湘华姑娘屋里了,两个人……好似并没有那事。” 这些文人,虽有喜美人的,却甚是风雅,也许是瞧见了李湘华身上的伤,心下怜惜,否则这大清早的也不会令下人送了两盒药膏给李湘华。 陈湘如道:“你好生服侍姐姐,有什么事过来说一声。” 绿柳应声退下。 陈湘如的房间很小,却是里外两间,和其他有身份的艺伎闺阁无甚两样,内屋置有绣帐、一人多高的衣橱,一侧又放了个小榻,这小榻通常是侍女使用的。外间是一间不大的小花厅,置有八仙桌案、绣杌,临窗处是琴台、书案,一侧又有个书架,虽说摆件不多,倒也布置得雅致,只是她立在一侧,看着那层层轻纱就觉得俗气,紫的、红的、粉的、蓝的。 陈湘如越瞧越不喜欢,最后倒挑了蓝、粉两色的留下,其余的摘了下来,又使了笔,在纱上绘起了梅兰竹菊,见还有时间又拿着笔题上诗词。 正忙着呢,只听门外传来柳姨的声音:“湘如呀,我的乖女儿,可睡醒了?” 陈湘如一听到这声音就厌烦得紧,想到柳姨做的事,只想再不见她才好,只淡淡地应答一声:“我在呢。”门被柳姨推开,身后却站着李湘华与香兰,几个人个个瞪大眼睛,看着手里拿着笔的陈湘如。 香兰吃惊地道:“我的个天,这些个诗呀、字儿的,全都是你写的?”她也属艺伎,小时候也读书识字,只是这才艺远不及李湘华,识得字,更善歌舞,此刻看着那一幅幅的画儿。 李湘华审视四周:“这大半日没见着你人,还以为你在屋里歇着呢。” 柳姨双眸生光,一直盯着陈湘如的歌舞,倒一两年没注意过她的书法、丹青,如今瞧着一天也不比李湘华差呢,一边看,一边挫着手掌。 李湘华面露不悦,如防狼般的看着柳姨。 “我的乖女儿,这些个字呀、画呀的,都是你绘的?” 想前世,她是陈家掌家人,早前有专门的师傅设计出绸缎上的花式,后来那师傅投靠陈家的对头商人,一怒之下,陈湘如学会自己设计花样儿来,要做到雅俗共赏的确不易,二十年的时间让她练出了一笔好字画来,虽带着些匠心,但对这具只有十二三岁的躯壳来说,足够让柳姨与香兰等人吃惊了。 但,画因绘在纱上,洇染得有些朦胧,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美态。或净荷玉植,或梅花傲雪,又或是兰花独赏、墨竹有节……一一映在李湘华的眼里,但见她的笑立时多了一丝欣慰。 李湘华道:“东林诗社的候公子与我们姐妹下了帖子,明儿临安府东林分社里有个酒会,点名要我带了你去。” 柳姨看到的不是陈湘如的才艺,而是看到未来那闪闪发光的金元宝、银元宝和无数的珠宝,“哎哟”一声,提高嗓门大叫:“来人啦!来人!” 立时便有一个婆子在门外应声。 柳姨道:“快去云记绣坊,把掌柜的叫来,让他们连夜给湘如做两身得体的衣衫。” 香玉被提了头牌,不仅抢了陈湘如之前住的房间,就连李湘华最喜欢的几身衣裙也被抢夺了去,而柳姨最是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自是会帮衬着香玉。 陈湘如见李湘华打扮少了早前的那份华美,却多了一份淡定沉稳,道:“马上就要冬天了,两位姐姐也做两身冬裳吧。” 香兰见有她的份,道:“柳姨,我们可不都该添衣裳了,这几天湘如妹妹可没少给你赚银子……” “湘如赚了银子,我自给她置两身像样的,你有何脸面?多少日子没生意了,倒好意思要新衣服,你做新衣——没有,要老娘的命倒有一条。” 香兰碰了个软钉子,面容有些难看。 陈湘如也不顾了,忆起某晚,撞见香玉拉着柳姨撒娇的样儿,没想柳姨竟与香玉服了软。柳姨是个服软不吃硬的,她怕硬的样子也只是做给客人们瞧的。 陈湘如不由伸手拉着她的衣袖,撒娇似地道:“柳姨,我知你最疼我们几个了,你不用给我置新衣了,就给我两个姐姐添一身冬裳吧。香兰姐姐这几日没甚生意,可也有人点了她的歌舞不是,就给她添一身吧……” 第013章 赴宴 第013章赴宴 她摇摇扭扭,一脸娇俏,柳姨原想拉下脸拒绝,那可都是银子,说是一身,这里头的小衣、中衣等算下来也得不少钱呢,可看陈湘如那招人疼的模样,轻叹了一声,不骂陈湘如,倒回头骂香兰道:“贱蹄子,瞧瞧,把我好好的女儿都教成什么样了?定是你在背后教她的。” 陈湘如道:“柳姨,你给两个姐姐置两身吧,柳姨……” 她明儿要去参加东林诗社的诗会,秦淮一带的名伎能名动天下,皆是因文人墨客捧出来的,有几个动了心,写上几首情诗,流传出去,身价刷刷地往上升,从早前吃杯茶只需二十两银子,能涨到见一面、陪吃一杯茶就得五百两银子。 柳姨可不会错过这好机会,原想与李湘华说个好话,让李湘华带了香玉去,可今儿一进屋,她立马就打消念头了,只因她瞧见了陈湘如在纱上的绘画,那字写得好,画也入得眼,正好借这机会薄个好名。 “乖女儿,你怎能不做两身像样的呢,明儿可是大日子,她们的不用太好,置两身茧绸的,你就做最好的绸缎,最新的式样。” 这话刚落音,就听一个女子不满地道:“柳姨好生偏心,要给她们做新衣,却没我的份儿。” 却是近来最得柳姨欢心的香玉到了。 许是听说李湘华与陈湘如接到东林诗社的帖子,也想去凑趣,一到房门口就听到这话。 柳姨厉声道:“你这没良心的,这几日可给你置四身了,有本事哄着你的客人帮你多置几身,好省了老娘的银子。”她就是个人精,爱睡懒觉的香玉这时候寻来,怕是也打上想去诗会的主意,那帖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李湘华、陈湘如”姐妹的名字,可没香玉的。柳姨先拽上她道:“不在你屋里服侍客人,怎的就出来了?” 香兰面露喜色,颇是感激地看着陈湘如。 李湘华伸手拉着陈湘如的小手,“怕是明年就有我高了呢,越发像个孩子了,倒拉着柳姨撒娇。” 陈湘如扮了个鬼脸,“姐姐、兰姐姐,上回我就瞧香玉拉着柳姨让做新衣裙了,只说她的式样老了,穿不出去了。” 那条裙子,是早前李湘华喜欢的。 香玉穿了一回,就不大喜欢了。 李湘华长得珠圆玉润,香玉更为清瘦,穿在身上也不像她自个的,穿不出李湘华的那股风情来。 不多时,云记的人到了,特意与几人量了身段。 李湘华不放心,又特意交托了一番,要给陈湘如做什么样的式样,又挑什么样的花式,说得甚是仔细。 香兰面露诧色,“你做这样的,就不怕回头柳姨说做费了。” 风尘女子,多是露肩、露脖的齐胸襦裙,若能半露胸前美好就更妙了。陈湘如到底还未长开,李湘华便挑了交领襦裙的式样,又特意定做了一身曲裾,而所有式样的女式衣裙了,这曲裙最是费衣料的,所以柳姨从来不许楼里的姑娘们做这等式样。李湘华自己做出几套,四季各有两身,因这式样太过保守,瞧着像是大家太太、小姐,因没入香玉的眼倒得已保全下来。 李湘华冷哼一声:“她若要骂,由得她去,我就给湘如做这样的。”转而对云记的人道:“这身曲裾的连夜做好,少不得你的赏钱,明儿一早我妹妹就等着要穿呢。” 来人应了。 香兰见提点了李湘华,她自己有主意又不便多说,姐妹三人坐在一处,李湘华又指点了陈湘如道:“这幅纱上的墨竹,叶儿太多,若是再少些会更美;红梅的枝干遒劲,傲于风雨,很有风骨,绘得最好;墨莲也不错,只是花的神韵还不够传神……” 同样的话,在她前世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得晓她发愿不嫁,做了自梳女,柳明到底与旁人订亲,断了与她的缘分,虽依旧帮衬着她,但那情怀却随着时日的流转淡了。景泰五年,柳明高中同进士,离开了江南,从此她再没有见过她。那大抵是她前世生命里,唯一心生好感、又暗里喜欢过的男子。 * 次晨,李湘华起了大早,催了绿柳过来帮陈湘如打扮上妆。 陈湘如年纪小,又生得粉嫩嫩的,沐浴更衣,换上了李湘华令云记做的曲裙,挽了得体的发式,再施了脂粉,李湘华自来敷粉很轻,就是胭脂也施得匀称特别,这让她很多时候不似风尘女子,倒更似某位大户人家的千金。 临安府东林诗社设在城南一处别致的院子里,听说是临安府世族涂家的别苑,这涂家的几位公子个个饱读诗书,尤其涂三公子更是出名的风\流才子,数年前曾与李湘华有过一段情,只是后来涂三公子迷上了对面街上千娇阁的名伎叶红娇,两个人才淡了下来。 涂三公子替叶红娇赎身,纳了她做第四房侍妾,可还不到三年,叶红娇便因难产而亡。有人说其实人没死,是被涂三公子那个善妒的正妻寻了藉由给贱卖了。 涂三公子是东林诗社在临安分社的负责人,这地点自然选在涂家别苑,那是一座花园式的园林,涂家的公子、老爷们若有聚会,都安置在此处。临安东林诗社几乎每逢金曜日就有一回,办得甚是热闹。 姐妹二人上了楼中的青璧香车,青纱飞舞,一路紫陌倩影拂面而来。 别苑清幽,虽是深秋,有如花的红枫,婀娜的秋菊,还有一树树开得正艳的芙蓉树,菲菲红粉,令人目不暇接…… 芙蓉林中,碧玉台梦,旖旎深处,一座朱漆飞桅四角亭古朴而立,亦真亦幻。 李湘华着了鲜艳的衣裙,紫色上绣着粉蔷薇,又绣有几只蝴蝶。 陈湘如的曲裙则是一袭浅蓝色,这样的蓝,有些近湖色,寻常人很难衬出来,偏穿在陈湘如的身上,越发映得她肌肤如白羽,似冬日的第一场洁雪,干净而美好,曲裙大小合宜,裹在身上,腰肢如水舞蹁跹,说不出的婀娜多姿,而那俏生生的面容让人一见难忘。 李湘华含笑扫过陈湘如,突地忆起,数年前陈姨过世,陈湘如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就知道拉着她哭,而今竟是连陈湘如都一日日大了,长得比年轻时的陈姨还要美丽动人,多瞧一眼,李湘华心头便越发拿定一个主意:她一定要陈湘如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再不让她走自己的老路。 第014章 小诸葛 第014章小诸葛 浮光掠影般的记忆从脑海里涌过,三千青丝飞扬如焰,陈湘如那如初夏粉荷般的俏脸含着温情,柳眉疏通长笑窈窕,落在眼里,越发让李湘华生出怜惜,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别紧张,就当是见几个朋友、故人,东林诗社的几位公子、先生,个个都是君子。” 交换眼神,李湘华意外地发现,陈湘如的眼里,没有以前一出门就胆怯、害怕的意思,反倒是一种坦然与大方,甚至还含着一股子从未见过的自信。 男子贵客从正门而入,而女子从偏门而入,东林诗社的人常给名伎们捧场,就连每年的花魁大赛也少不得他们参与,一面喜欢与名伎交往,一面又似有些瞧不起她们。 李湘华轻声地道:“涂家别苑只得两进,有大门、偏门、小门,便是涂家的女眷出入,也得自偏门出入。过了内仪门,便是一座大花园,里面有供专门休憩的客院、阁楼,每次都在风雅居办诗画会,公子们有懂诗词丹青的爱姬,少不得携她们同来,一并玩耍……” 李湘华突地停凝了下来,整个人似被定住了一般。 陈湘如好奇地寻着方向望去,但见内仪门一侧站着个灰白长袍的文雅书生,纶巾灰鞋,似已经在一侧立了许久。 李湘华轻呼一声“姐姐”,男子相貌清秀,有一股极佳的风度,举手投足间显得大方又不失洒脱,长着一张瓜子脸,见李湘华停下了脚步,不由得迎了过来,吃惊地反复问道:“湘华,是你么?湘华……真的是你么?” 一别经年,他们终于又重逢了。 只再不是当年的彼此。 李湘华冷声道:“涂九爷,幸会。”她欲侧身而过,一声“湘华!”叫作涂九爷的男子握住了李湘华的胳膊,声声轻呼,“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么?我也是没法子呀。” 陈湘如面露疑色,面前的男子也不像是涂家的三位公子,涂家几位公子因着父亲是江南知府,也是官宦之后,身份尊贵,不会是乡野书生的打扮。 在她的记忆里,好似见过这男子,电光火石间,她突地忆起,与李湘华梳拢的男子正是涂九,三千五百两黄金的梳拢钱,可不是寻常人能出得起的, 李湘华冷斥道:“快放开!” “湘华,你不原谅我就不放。湘华,真不是我的意思,在我心里的那人真的唯你一人呀,你要信我。” 李湘华想推开,可涂九就是不放,两个人便拉扯了起来。 李湘华无奈地对绿柳道:“你带如姑娘先进去,我稍后就到。” 陈湘如扭头,担心地看着李湘华。 “妹妹且先行,我与他说几句话。” 陈湘如携上绿柳迈入内仪门:别苑的亭台楼宇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院落精致典雅,庭院幽深静美,两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如一顶偌大的绿伞,虽是深秋时节,可那树上依旧枝繁叶茂,一株常绿的绿柏,又一株松树,树干修饰得甚是好看。假山重叠,小桥流水,回廊长幽,别苑的美观景致,得天独厚。 迈过小桥,进入长廊,在那长廊的尽头有一座八角凉亭,亭中聚了五六个男子又有一个粉衣妇人,正吟诗闲话,见有人过来,几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在陈湘如的身上,她一袭曲裾,头发干练,竟没有半分风尘气息,更多了大家女子的得体与贵重。 金老爷远远就辩出来了,笑道:“湘如,来,我与你介绍一下这几位公子。”指着第一位,乃是个圆盘脸,却还算生得端方的锦袍公子,“扬州东林诗社的候青域候公子。” 粉衣妇人伸手笑盈盈道:“这几日都听他们屡屡提到你了,几年没见真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了。” 能站在候青域身边的美貌女子,想来就是昔日与李湘华名扬秦淮的白如雪了,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陈湘如不卑中亢,款款裣衽行礼,“见过候公子、见过白姑娘。” 金老爷又指另三位公子道:“涂大公子、涂二公子、涂三公子!” 她一一见礼。 最后一个男子,虽是一袭半新的蓝色袍子,却极是干净朴素,只一眼就能让人生出好感来,这一袭不算华贵的蓝袍,让人与他拉近了不少距离。这是一个年岁约二十出头的男子,发裹纶巾,貌似深秋月,容胜春晓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真真一个俊美了得。 柳明诚的俊,带着几分女子的柔美,而这男子却自多了一份狷狂不羁,他用右手握住左手广袖,虽是个左撇子,可那字着实写得很好。正立在案前,似在作画,可那画上却只写着“春牧图”三字,除了这三字,竟是什么也没有,神色倒颇是专注,他突地一搁笔,朗声道:“哈哈……我的画好了。” 几人齐刷刷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涂大公子一瞧就乐了,“杨公子,这《春牧图》只几个字一个款,怎么就好了?” “就是,分明没画好,怎就画好了。” 这人叫杨韫,在西北一带颇负盛名,有“小诸葛”之称。陈湘如一早听到过他的声名,曾想这许是个三四十岁的小老头儿,听说十余年如一日呆在南安故土的山上,还在那山上建了三间茅屋,与书为伴,与鹤为伍,从不与人交往。 可面前的男子长得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刚上下,这容貌也是出奇的俊朗,站在这些文人中间,显得尤其瞩目。 金老爷与候青域摇头道:“下次再打诳语,算你没过关了。” 杨韫依旧重复道:“绘好了,就是绘好了,你们仔细看。” 白如雪从未见过如此耍赖的,就算不肯留墨宝,也不必这样说话,“湘如妹妹,你说他绘好了吗?瞧瞧,就三个字,再一行落款,就算是一幅《春牧图》了?”末了,玩笑似地嘲讽道,“杨公子,你再耍赖,小心我们罚你。” 陈湘如走近案前,细细地审视,正色道:“好画,有一头水牛儿在溪边的草地上吃草,一个横吹竹笛的牧童骑在牛背上。只是草枯了,牛儿走了,牧童也离开了。既草枯,便无草;既无草,便无牛食草;牛不在此处,牧童自也不在。好画!好画!” 第015章 靠山王世子 第015章靠山王世子 杨韫确实是这么想的,心头划过一道闪电,眸掠异色,众人不解,唯这女子竟说中他的心思,细细地打量着看起来年纪还不算大的姑娘,她居然看懂了他的画,太有意思了,真的太有意思了! 众人见杨韫那失神的表情,看来被陈湘如猜中了。 陈湘如在前世时,就曾见过一种古怪颜料。早前她明明瞧见他拿着笔在那纸上抹,再移两步,伸出纤纤玉指,用指头轻沾着纸页,沾过之后,勾唇道:“这确实是一幅难得一见的好画,给我取杯浓茶水的,温热的。” 接过下人送来的温热茶水,陈湘如含了一口,俯身喷出,瞬间,果然她如言,一幅《春牧图》水墨画呈现在众人面前。 杨韫初是意外,而此刻更是眸含惊喜。 金老爷不由抱拳道:“陈姑娘,你如何得晓这画里另有乾坤?” “我曾在书中看到过,有西域商人善用一种特殊颜料制成的墨汁,用此墨汁书写,旁人看到的就是一张白纸,喷上茶水便可看清上面的字迹。”她顿了一下,含笑看着杨韫,在前世时,为了让陈记织造坊的斗锦会上获胜,为防走漏消息,她曾用过种特殊的墨汁传递消息,“杨公子有当朝小诸葛之称,不打诳语,他说绘好了定是绘好的,虽寥寥几笔,倒也清新、别致。” 杨韫抱拳道:“佩服!佩服!” 几人正说话,却听有人朗声道:“很少听见杨先生说佩服什么人。”却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生了几分好感。 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锦袍男子,头戴束发银制王冠,齐眉勒着嵌翡翠的蓝色抹额,穿了一袭银蓝色蟠龙的长袍。手握白玉长笛,缀着蓝色长穗,穗上有支碧绿的翡翠挂佩,长得气宇不凡。 在这江南之地,能如此打扮的,除了靠山王爷,便是靠山王府的世子爷。 众人抱拳齐呼:“拜见靠山王世子。” 一场诗词会,却意外地迎来了靠山王世子现身,而这靠山王王府原建在扬州城内。 靠山王世子的扫过杨韫,目光停驻在陈湘如身上,她微微颔首,欠身道:“见过世子爷。” 他微眯着眼睛,带着追问地道:“这位小姐是……” 陈湘如的打扮,实在太不像风尘女子了,更像是养在深闺的某家闺秀。 涂大公子抱拳道:“这是软香楼的陈湘如陈姑娘。” 一听说是风尘女子,早前的喜色立时大打折扣,不由得睨出一丝不屑,靠山王世子抱拳道:“杨先生让我好找,听说前两日还在江宁,可一转眼你又到了临安府。” 杨韫朗笑道:“今儿不谈私事,只谈风月,我可是来赴临安府涂家公子的诗画会。” 涂三公子抱拳道:“劳烦世子爷留下墨宝如何?” 靠山王世子欲推托,可经不住涂家兄弟与候青域的相邀,终是拿了笔,龙飞凤舞地写道: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缯缴,上安所施。 这是汉代刘邦的《鸿鹄歌》,靠山王世子竟写了这一封诗,其用意明显,但也表达出他此刻的百般无奈。 崇德帝失道,民不聊生,北方各地早已失控,甚至有人自封王候,割藩而治,这天下早已乱了。只江南、南边等富庶各地,仍握在大周皇族王爷手里,虽说平安无事,可藩王等同当地的土皇帝。 这样一幅字,谁敢挂到家里去,还不得被人说成是心怀叵测,怕有夺帝取天下之意。 月洞门处,只听到一阵说话声,却是李湘华与涂九与另三位面生的书生、公子姗姗而来,远远儿瞧见着蟠龙袍的人,不由微怔。 彼此见了礼,又寒喧了几句。 候青域道:“今儿此次诗画会,东主原是涂公子,这题目么自是涂公子说了算。” 没说是哪位涂公子,涂三公子在江南一带的名声,原在他两个兄长之上,可涂家三位公子皆是东林诗社的成员。 涂三公子审视着深秋的庭院,园中的秋菊开得正艳,笑道:“不如今儿就以菊花为题如何?” 有人道连连附和。 涂大公子道:“来者是客,就以世子爷当先,候公子次之,再是杨公子、金先生……” 男人们写完了,最后才是女子,候青域的爱妾白如雪而今从良,与他朝夕相处,听说因候青域专宠白如雪,早已惹得他正室夫人颇为不满。 来的文人越发多了,陆陆续续到了二十多人,每位写罢了诗词,涂家公子便令下人张贴在长廊柱子上,以供众人品评。 到场的临安府名伎亦有不少,连扬州那边的也到了两位,瞧那模样,原是随同来的东林诗社才子。 李湘华从一个扬州过来的名伎手里接过笔,沉吟片刻,写出“赞菊”二字,又继续写道:“灿灿黄金裙,皎皎白玉肤。虽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 菊花虽美,却在深秋时节盛放,只能与寒气相依。 白如雪含笑点头,周围都是朗声诵读的才子,她提笔写了“赏菊”二字,“菊花如名士, 捧花有余香。彩蝶难相见,粲粲傲寒霜。” 虽算不得上乘之作,却也不失风韵与傲骨。 因远来是客,又分长幼,无疑陈湘如成了这最后一题诗之人,她接过了笔,微微沉吟片刻,写了“菊花诗”三字,“半卷珠帘半掩门,落叶化土玉为盆。静送春花三分香,借得冬梅一缕魂。月宫仙子舞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与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是一首隐有傲骨的诗作,上半首赞菊的风骨,有自己特有的馨香,却有梅花一样的傲骨,不畏秋霜严寒,依然盛放。后半首则是形象生动,月宫仙子寂寥得舞着素雅的衣袂起舞,闺阁里的怨女偷泣拭泪,生怕被人发现,千般的娇羞无人可诉,独坐在西北中直至夜色黄昏。 有情!有景!有诗意! 一笔成,只听周围一片叫好之声。 而她的字,少了寻常女儿家的娟秀,多了几分洒脱与干练,更似男子,丝毫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第016章 夜光玉瓶 第016章夜光玉瓶 这会子,李湘华再次露出欣慰又意外的表情,这首诗不愧是上乘之作。 虽未用到一字“菊”,却精准地写出菊的风姿。 有不认识的人,不由得低声打听起陈湘如的身份来,好几人一听说是软香楼的姑娘,不由面露异色,很快又听说原是养在楼中的姑娘,还未曾出来会过客,也未曾梳拢,便有几人跃跃欲试。 前世的陈湘如,守家业、斗对头、打压姨娘,自己的才华也收敛隐藏起来,可今生她必须向世人张扬地展露才华,唯有此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躯。既一时改变不了自己风尘女的命运,但她可以仰仗才华,攀附权贵,改变自己成为男子玩物的命运。 众人写罢了诗,金老爷令人取了几幅祖上留下的字画,又有一对价值不菲的玉瓶来。 但那玉瓶出现之时,陈湘如不由得眼前一亮,景泰元年,新君登基,她曾在众多贺礼中选了一对极精致的夜光瓶,那是对乳白色的瓶子,一到夜里就会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金老爷面露得意地道:“这是在下早年花重金购得的夜光玉瓶,听说乃是少见的宝物,价值不菲。”他抱了抱拳,对左右道:“在下今日欲义卖此物,所得银两,用来在城外建北方逃避兵祸的百姓义庄所用。” 众人啧啧称奇。 光是这对夜光宝瓶,寻常人就买不起,金老爷一脸恭谨,抱拳道:“还请各位帮忙,在下要价不高,纹银五十万两足也。” 在场多是文人,谁能拿得出五十万两银子,怕是许多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么多。 金老爷令同来的丫头放在托盘里,一一走过众人的跟前,待近陈湘如时,她瞪大眼睛细瞧着夜光玉瓶,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确花了三十万两银子买下这么一对玉瓶,很显然不是眼前的这对,乃是一为九龙图案、另一为九凤图案双耳瓶,原是一对,本是前朝帝后所用的插花夜光玉瓶。可这瓶子却是龙凤呈祥图案的双耳瓶,且制作上远不及她见过的那对。 陈湘如站在人群里,很快微眯着双眼。 上回孙公子折磨李湘华这事儿还没忘呢,岂能就此罢了。 就算这龙凤呈祥双耳瓶也会在夜里发放,到底不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宝物,便难以卖到五十万两银子,最多一百两而已。 难不成是金老爷被人骗了? 末了,陈湘如恢复平常,静默地站在李湘华身边。 绿柳好奇地低声道:“姑娘,就是一对瓶儿,竟要值五十万两银子么,天啦,这也太吓人了。” 五十万两银子,对于她们来说这可是天价了。 但对陈湘如来说,前世的她,在二十年间,手里出入的银子可上千万两银子之多,昔日偌大的家业,也被后世儿孙们给败光了。弟弟死了、她熟知的几个侄孙儿也得先后离逝。陈湘如重活一世,对前世执著的东西也能洒脱地放手。 当夜光玉瓶捧至杨韫跟前,他淡淡一视,眸子里掠过一丝异样,然后笑容浅浅,竟与陈湘如的眸光遇了个正着,陈湘如云淡风轻将目光别开,他亦自转开。 陈湘如不紧不慢地道:“龙凤双耳夜光玉瓶,原是前魏朝同成皇帝与皇后的定情信物,帝后大婚不久,有蓝田官员献出一块发光奇石,同成皇帝令工匠打造了一对龙凤挂佩,又一对龙凤双耳夜光玉瓶,后,前魏朝亡国,这瓶子也随着逃难的宫人带出皇宫。六十多年前,几经辗转,景泰帝登基,有江宁织造陈郎中得到此对玉瓶……” 话到此处,她突地凝住,声音不高,换来李湘华越发好奇地目光,“你这些年待在房中不出,整日以书为伴,莫不是在书里瞧来的?” 李湘华生怕旁人追问,索性先给陈湘如寻了个合宜的藉由。 陈湘如似晓她用意,微微点头。 一边有涂三公子接过话,好奇道:“不知陈姑娘看的是什么书,回头我也瞧瞧去。” 李湘华指着她娇笑起来,“她能读什么书,什么人物野吏,但凡她喜欢的,都能看,近来还迷上了《大周地域志》,如此枯燥的,她照旧看得进去。” 陈湘如神色淡淡,不经意间,又与杨韫的目光相聚。 杨韫有一种别样的感觉:陈湘如虽然年纪不大,定是饱读诗书,否则不会知晓这么多的事。 候青域也是世家公子,见金老爷献出宝贝,也拿出体己的一块玉佩,说要变卖了为因战祸失去家园的流民百姓尽份心。 他出了东西,旁人也陆续拿了东西出来,李湘华自摘了头上戴着好看金钗,白如雪等人也各自取了东西下来。 陈湘如见众人出了东西,亦摘了手腕上白玉镯,她手上有一只,李湘华那儿也有一只,都是各自母亲留给她们的,正要搁到丫头的托盘里,李湘华轻啐一句:“你呀,这可是陈姨留给你的念想。”说着,摘了她手腕上戴的一只翡翠镯子,倒比那只白玉的值钱许多。 丫头笑容甜美:“多谢二位姑娘。” 男人们开始谈论起天下大事来,各抒己见,偶尔白如雪与李湘华也说两句,只有陈湘如,只是一副静听的模样。心里暗道:这些个文人,旁的什么事也不做,就在这儿阔声高论,不,人家也不算乱说,句句也是实话。 若非当今崇德帝失德,各地的群雄不会纷纷揭竿而起,连年赋税沉疴,无数百姓逃离家园。 突地,见金老爷与他家的丫头说了什么,金老爷抱拳与众人道:“世子爷、候公子、涂公子,在下离开片刻,一会儿即回,还请海涵。” 陈湘如缓缓起身,佯装赏菊观景,漫步花间,步入假山,从另一边的小径上快奔而去,跑得气喘吁吁,方在内仪门处追上了人,“金老爷,请留步!” 金老爷正往大门方向移去,见是陈湘如,问道:“陈姑娘有事?” 陈湘如看着一侧的丫头。 金老爷会意,手臂一抬,丫头先一步离去。 陈湘如道:“金老爷可知,那对龙凤呈祥的夜光玉瓶是假的。” 第017章 设局 第017章设局 她说出这话时,便猜到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金老爷被骗了,要么是金老爷知道,现下瞧见金老爷那吃惊的表情,稍后又恢复了平静,他定是知道的。 他意外的是:那么多人,连带着靠山王世子没瞧出、候青域与涂公子都未看出,偏偏瞧出异样的是陈湘如。 金老爷的吃惊,是他花重金买下这对瓶儿后,过了许久才从一个懂晓古董的行家说这瓶儿并非前朝之物,最多也就是三四十年前新雕的。 陈湘如礼貌欠身,“金老爷对我们姐妹有恩,小女斗胆,瞧今儿的诗画会,怕是不止小女一个瞧出来。”她停了片刻,面露忧色地道:“整个临安府,能有五十万两银子的就这几家,金老爷还得尽早寻个买主了结此事。” 涂家,临安府数一的官宦世家,权大势大,非金老爷一个外来商贾能开罪的。 钱家,也是富贾人家,可钱家人精得跟猴似的。 最后剩下的便是这孙家,孙家家大业大,更有一个败家孙公子。 陈湘如虽没有明说,可那言语之间就是要金老爷有个后路,“金老爷不如好好谋划。”她顿了片刻,丝毫没有隐晦地道,“孙家少德,被临安府百姓视为恶霸,断其半壁家业为民造福,当属义举。”她款款行礼,轻声道:“盼金老爷三思而行,小女告辞!” 她追出来就为这事。 金老爷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子好似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一眼就识破那瓶儿是假的,一眼就知他心底的打算。 今儿这么大的诗画会,要是不兑践五十万两赈灾银,被人诟语,是的,那对瓶儿对是他早年花了六万两银子买下的,可时隔数月之后,他方才知晓那瓶最多只能值三百两银子,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前朝宝物,虽也会发光,可那制工确实有些粗糙。 陈湘如按原路返回,刚至假山处,有一个人已经立在旁边了,笑容微微,气度不凡,却是杨韫,他道:“办好夜光玉瓶的事了?” 她整个人呆愣住。若说察颜观色,只怕杨韫定是个中高手,他依是云淡风轻地,“你这丫头,有趣!很有趣!” 她知晓的东西不少,还能清楚地道出那对瓶儿的来历与故事,可见是个识货之人,只一眼就能瞧出那东西是假的,而杨韫知道是因为他在一本《宝鉴名录》的书里看到过关于九龙九凤双耳夜光瓶的介绍,上面清楚地说过,九龙九凤指的是一只雕刻九龙,一只雕刻九凤,而非今儿见到的,乃是龙凤在一处,一瞧就是假的。 假的,怎可与真瓶儿一般价格。 陈湘如扬了扬头,“金老爷于我们姐妹有恩,既发现了不妥,自要相告。” 杨韫道了句:“你不必与我解释。” “可你刚才那样不就是想知道么?”她一扭头,大踏步往凉亭方向移去。 众人直玩到酉时一刻,方才陆续散去。 * 刚进软香楼,柳姨便迎了过来,笑盈盈地道:“好女儿,今儿累坏了吧?”自扶了陈湘如下车,“我让丫头备了香汤,你们且回房歇下。” 陈湘如惊问:“丫头……” 一边的婆子道:“今儿柳姨新买了几个丫头,一个十二三岁的挑来服侍姑娘。” 李湘华道:“让绿柳回去服侍湘如,我身边留新来的,只怕这新来的也不懂规矩,我先使唤着。” 柳姨笑道:“我也是这意思。”她扭头唤了声:“绿叶,这位就是你的姑娘,往后要小心服侍。” 绿叶的脸色苍白无色,生得很是单薄,她应一声“是”,道:“往后还请姑娘指点。” 陈湘如正要上楼,听她一说话,惊道:“你是北方人?” 绿柳道:“和金老爷的口音还真有七八分像呢。” 北方战祸连连,许多百姓都往南方逃,尤其入秋以来,天天都能看到从北方来的难民,每日城门官不许他们任意在城内流窜,又有大户人家出了银子,在城外建了义庄,虽是简陋的屋子,算是给他们一个临时的住所。 绿叶倒也勤快,人瞧着瘦弱,提着满满一桶水竟是连气儿都不喘,很快就将李湘华的浴桶里放了大半桶的水。 晚秋香汤,撒入秋菊花瓣,再搁一把澡豆,舒爽入骨,涤尽人世尘埃与污垢。 李湘华满心满脑皆是涂九的身影,他与她说的话,又提数年前的事,至今她还是会痛。 她曾那样的爱过他,为了他几乎付出了所有。 可他,到底嫌她出身风尘,她不甘为妾,不做嫡妻,但求做平妻就好,只要不被嫡妻任意掌控了命运去,忆起昔日涂三公子迎娶的那位名伎姐妹,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她们知情的几人却知,是涂三公子的嫡妻容她不得,趁涂三公子不在,使了法子将她贱卖他乡,怕是如今还做着以前的行当,定不如之前的那般光鲜了。 就因她这一争执,涂九竟打消了娶她为平妻的念头。 李湘华想到过往,泪水便滑落了下来。 正想着心事,门外传来绿叶的声音:“姑娘,金老爷说今晚不过来了,让姑娘早些歇息。金老爷还说,今儿黄昏原约了人谈卖夜光玉瓶的事,没想在路上撞见了孙公子,夜光玉瓶碎了,正请了牙行和靠山王世子主持公道。” 那可是一对宝物呢,既是珍贵的东西,怎就被孙公子给打破了呢? 李湘华总觉这事透出些古怪,忙道:“把湘如姑娘唤来,让她陪我下棋。” 陈湘如近来无论是书法还是丹青,这长进也太大了些,还会吟诗作对了,早前陈湘如可是最烦这些的,她宁学歌舞也不肯在读书上下工夫,就连那字,也好得似突地换了一个人,不仅怔住了她,也怔住了今儿所有诗画会上的才子名士,就连候青域都流露几分欣赏。 如若,不是他认识白如雪在前,怕要改了痴心吧。 陈湘如泡上一阵,再抹上蜜蜂,扒在榻上令绿柳给她按摩了一番,又加了大半桶热水,清洗一翻,这才着衣出来。 陈湘如换了身衣裙,到了李湘华房里。 李湘华坐在案前,摆弄着棋盘,笑道:“往后你不必跳舞唱曲的卖艺,这是柳姨说的。金老爷又说今晚不过来了,你且陪我下会儿棋。” 陈湘如应答一声“是”,提裙落座绣杌。 第018章 睚眦必报 第018章睚眦必报 明明是陈湘如,可李湘华就是有种不是的感觉,定睛细瞧,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声音,除了陈湘如再无旁人,是湘如不错,可瞧得久了,连她的举止言行都一并变也一个人。为救她,陈湘如扮成丫头去找金老爷帮忙,一出面就赢了金老爷的棋,那是一局候青域都难胜的棋局。 要不是金老爷告诉李湘华这些,她还真是不敢相信呢。 陈湘如伸出手来,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姐姐是怎了……这样瞧着人家。” 李湘华落定棋子,“刚才金老爷捎信儿来说,孙公子打坏了那对夜光玉瓶,正找了靠山王世子又牙行的人主持公道呢。” 这样的大事,只有请靠山王世子才能镇住孙家,孙家三小姐可是靠山王府三公子的贵妾,听说甚是得宠,能压住靠山王府三公子也唯有靠山王世子。 陈湘如眸光一闪,“这回,任孙家有多少钱财,怕得赔去一小半呢,打坏人东西,自是该赔的。” 李湘华对绿叶道:“你去大厨房,与我取一份糕点来。” 绿叶应声。 绿柳见她们姐妹许是有要紧事说,忙道:“我陪你一起去,姑娘屋里也得添一份呢。” 李湘华压低嗓门,“夜光玉瓶被孙公子打坏,哪有这么巧的事,金老爷与人谈生意,他怎就出现了?” 陈湘如想:既然李湘华问起,她也勿须隐瞒。以李湘华现下与金老爷的关系,怕是枕边时少不得提她的事,反是敢作敢当,毫不惧意的模样,眼神里流露几分狠决,“姓孙的如此欺凌姐姐,此仇怎可不报?一对夜光玉瓶价值五十万两银子,这回就算不赔掉半个孙家,亦能让孙家脱层皮。” 经历一朝生死的陈湘如似变了一个人,居然敢算计孙公子,从陈湘如扮成丫头去金府求助金老爷开始,李湘华明显地感觉到陈湘如变了,不再藏在她背后、只晓得寻求她保护的小姑娘。 李湘华摇头,“你这样会让金老爷开罪靠山王府的大公子与孙姨娘。” “姐姐,金老爷除了是书生,更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既然让他搭上了靠山王世子,你以为他会是一个不晓进退、不识时务之人,有靠山王世子这个依仗,他会怕孙家?” 金老爷若在临安府立足,孙家便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金老爷当年能在北方的燕云数州叱咤风云,亦能在江南掀想一股劲风暴雨来。换句话说,金老爷是有备而来。 李湘华面露忧色,“下次你要做什么之前,先与我说一声,我担心你会闯出大祸来。” “无论是谁若伤害姐姐和我,都必须付出代价,机会稍纵即逝,出现了就得抓紧,不能放过。” 陈湘如变了,难不成,所以经历过生死一劫的人,都如醍醐灌顶,都会如梦初醒。 李湘华猜不出,陈湘如到底是如何劝服金老爷的,竟让金老爷毁掉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夜光玉瓶,也要算计那个粗鲁莽撞的孙公子,“你如何做到的?” 陈湘如勾唇一笑,“我只是告诉金老爷,我们姐妹念着他的大恩,告诉他机会来了,旁的什么也没说。” 李湘华神色里的忧色更重了,“你要记住,但凡玩弄权谋的女子,多没好下场,我宁可你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 可李湘华忘了,她们做不了深闺女子,她们伫立之处乃是红尘最繁华处、更是是非的中央,她们沉陷风尘,注定了看遍人间喜怒,人性美丑。 陈湘如轻声道:“姐姐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李湘华不愿去想服侍孙公子的那三夜,对于她来说,就是伴了一个**,可这一切,都是另一个男人带给她的——涂九!她永远也原谅不了涂九,可今日听了他的话,她再度犹豫了。 她一直都是涂九心里的那人,从不曾忘记过,这一次她还能再相信涂九一回么。 这是她今生第一个身心俱付的男人,许也是今生唯一一个能让她心痛的人。 李湘华尽量说得轻浅,“都好了,再擦几日药疤就消了。” 姐妹二人正下棋,绿柳进了屋中,道:“如姑娘,今儿有人出了大价钱要听你弹的曲儿,柳姨请你至天字一号雅间献艺。” 陈湘如轻啐一声:“她就没个算话的时候,原说让我们歇一晚,又使唤上了,我和姐姐都没卖给她……” “嘘——”李湘华连连示意她噤语,“这话可不敢说,秦淮河上红粉世家的人可不少,便是她们也不说的,因未卖身,卖艺养活自个儿的人不少,若说出去,少不得有人下套使法子,编出份契约来。无论怎样,我们俩都是在这软香楼里长大的,除了这里,怕是没地儿去了。” 陈湘如前世性子果决,言出必行,有什么也说什么,没想现在要学谨言慎言。 她换了身衣裙,面蒙轻纱,抱着古琴往天字一号雅间去。 早有几位姑娘坐陪在侧,竟是今儿白日才见过一面的靠山王世子,又有涂三公子与孙公子坐陪,她突地忆起,这涂、孙两家也有姻亲关系,涂三公子的嫡妻是孙夫人的娘家侄女。 欠身问道:“三位大爷想听什么曲儿?” 涂三公子一时怔忡。 孙公子忙赔着笑脸,“世子爷,这位便是陈湘如陈姑娘,舞跳得好,歌也不错,只是近来嗓子沙哑了,这琴曲也是临安府里所有清倌人里弹最最好的,尚未及笄,还未梳拢,世子爷要是喜欢……” 陈湘如见孙公子又打她主意,秀眉一挑重重搁琴,既然孙公子如此欺人,她也勿须畏缩,欺她一分,她便还回去。不由冷笑道:“湘如可为贵客弹琴,绝不对牛弹琴,请恕湘如难以从命。想靠山王与世子爷何等英雄,整个江南百姓谁人不知,未曾想世子爷竟要与此等恶霸、奸佞在一起?姓孙的祸害一方,欺男霸女,仗着孙家的三小姐是靠山府的三公子姬妾就为所欲为,世子爷与靠山王乃是江南百姓的天、百姓的地,便是这等纵容恶霸么?” 她倏地起身,伸手奋力一挥,只听“当”的一声琴弦断裂,厉声道:“若要湘如给这奸佞、恶霸弹琴,湘如宁可毁了此琴!” 第019章 怒斥恶霸 第019章怒斥恶霸 孙公子没想她居然敢当着靠山王世子怒斥,立时跳了起来,“你这个死娼\妇、贱蹄子,竟敢骂本公子,本公子饶不得你……” 陈湘如见他飞扑过来,全无俱意,静立于侧,冷厉地望向孙公子。 靠山王世子微眯着双眼,这小女子的胆子果真不小,一个烟花女子,竟敢与当地恶霸为敌,还痛骂此人,不畏不惧,大义凛然,便是男子瞧了也会生出几分敬佩,这等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气度,多少男儿做不到何况是女子,即便沉陷风尘,却不自暴自弃,敢于斥责。 孙公子近了跟前,尚未动手,就被她迫人的气势给吓住了,只要孙公子再近跟一步,她也勿须再忍,扬手就会打他耳光。 “你为祸临安府一带,为虎作伥,欺男霸女原是事实,靠山王世子既来此,便有责任替临安府百姓除此大害。”她很想吼出“一地不宁,何以宁天下”的话来,但这是犯忌,这一点陈湘如还是知道的。 孙公子飞扑过来,猛地卡住陈湘如的脖颈,厉斥道:“臭丫头,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直将陈湘如憋得俏脸通红,可眸子还是犀厉如初,冰冷得如剑似刀一般。 她可不是早前的陈湘如,会任人欺凌,失了李湘华的保护,就被人逼得几近自杀,是的,她要保护旁人,首先就得保护自己,此念一闪,陈湘如抬腿就是一脚狠踹,孙公子疼得“啊哟”一声,正中胯下,孙公子整个人软了下来。 他抬头厉声斥骂:“臭丫头,你想断我子孙根。” 陈湘如不屑一顿,扭头出了雅间。 她怒斥孙公子的事儿很快传了出去,柳姨得了消息,已寻到了外头,正与陈湘如碰了个照面,柳姨抬手就要来掐,陈湘如却闪了过去,双眸恶狠狠地怒瞪着柳姨,“人不轻贱我们,倒是你先轻贱了自己。”目光落在后面紧跟的香玉身上,“彼此姐妹,原在这行就不易,你倒好意思先算计起姐妹来,既然香玉姐姐与孙公子素有交情,柳姨不妨让她作陪。” 香玉一听这话,忙急呼一声“柳姨”。 陈湘如可不想如此委屈地活着,前世委屈得够多,忍让得够多,可最后还是保不全自己最在意的,这一世,她只要活得恣意,惹恼了她,便是老虎的胡子她也得揪两根下来。 李湘华怎会被孙公子糟蹋,这主意原就是香玉出的。她也出主意,却是当着香玉出的,她要让整个软香楼的瞧着,她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她陈湘如就是不能被人欺负的,谁欺负了她,她就还回去。 孙公子还在屋子里呦呦大叫着,靠山王世子原想听听陈湘如的琴声,可这会儿陈湘如一把毁了琴弦,说什么也不肯弹给孙公子这个恶霸听,这可是临安府里一大恶霸,整个烟花巷,谁人不忌惮几分。 涂三公子也没想到被李湘华护在身后的陈湘如,会是这等嫉恶的脾气,说不弹就不弹了,还踹了孙公子一脚,直接走人了事。 柳姨要拉陈湘如,她连连后退三步,厉声道:“回头若不怕我得罪的客人够多,你只管再拖上我。”这是要胁,柳姨多久没被人威胁了,这会子竟被陈湘如的话给吓住了,不由得定定心神,厉声道:“香玉,你不是与孙公子有交情,先与他赔过不是。” 陈湘如微微勾唇,领了绿柳扬长而去。 孙公子到底行了多少恶事,竟让软香楼一个小姑娘忌恨上他,还骂他是当地为恶一方的恶霸,斥他欺男霸女…… 靠山王世子看着涂三公子,“陈姑娘刚才所言可是属实?” 虽是亲戚,可到底这孙公子行事欠妥当。 就算他涂三不说,回头靠山王世子令下人一打听,也能听到旁的事来,低声道:“他自来行事是霸道了些。” 说是一些,怕是真的。 靠山王世子原念着是三公子的贵妾姨娘的娘家弟弟,原想给一分面子,没想是这么个东西,忙道:“孙宝财,还不给本世子滚出去!丢人现眼的东西,打坏了金家的夜光玉瓶,还不想赔东西,明儿就把五十万两银子送到金家去,这钱可是金家捐给城外灾民建义庄、搭粥棚用的。”转而又对身侧的侍卫道,“传本世子的令,让孙老爷尽快备好五十万两银子赔与金家。” 捐给了临安知府衙门,就等同落到了靠山王府手里,靠山王世子岂有不管之理。 要是不赔,岂不成了他帮衬金家。 侍卫厉骂一声:“还不快滚!” 孙公子还未疼过,被这一吓,只觉冷汗直冒,早前都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了。立马爬出雅间,一下撞到柳姨膝盖上,一个膝疼,一个额疼,孙公子不由得骂了句“老虔婆”,依旧在地上爬行着,模样甚是古怪。 靠山王世子又对侍卫道:“好生打听一下这孙家在临安城的所作所为。” 侍卫领命退去。 涂三公子轻声道:“世子爷何必为那么个东西生气?” 靠山王世子倏地起身,冷声道:“晦气东西!”他原是来请杨韫入府做幕僚的,可杨韫似乎对靠山王府并没有什么好感,倒是对旁的什么起了兴趣。靠山王世子想到这儿就心烦得紧,若有杨韫相助,靠山王府大事可成。 原本心情不好,又遇陈湘如斥骂孙公子,那怒火不由得又重了几分。 孙家算个什么东西?女儿不过是上不得桌面的侍妾,居然想借着这事在临安府称王称霸,为祸乡邻,不给点厉害瞧瞧,当真让人瞧了笑话。 柳姨扯着声音,连连道:“二位贵客别气,我们楼里可有最温柔的姑娘,解语花,可招人疼了,任是环肥燕瘦、春娇月冷的,全都有啊……”她一面夸着,对香玉使了个眼色,香玉尚未靠近,靠山王世子已先挑了眉头,一脸嫌恶。 香玉再不敢近,一调头挥着帕子与涂三公子打趣起来,“涂三爷可别与湘如那丫头一般计较,这丫头打小就被柳姨和李湘华给惯坏了……” 话没说完,就被楼里的茶壶给打乱话了,“柳姨,候公子、钱公子到,特意来听湘如姑娘的琴曲儿。” 柳姨脑子打铁一时反应不过来,钱公子自是钱家的公子,问道:“哪位候公子?” “东林诗社候青域公子。” 这可是大人物呀! 第020章 对奕 第020章对奕 自打有了秦淮四艳,便有了这江南四大才子,而这候青域便是四才子之一的人物,还是领首人物。 候青域纳了白如雪为妾后,已经一年多没出入过烟花巷了,这可不是稀罕了么,她忙道:“香玉啊,小心侍候着涂三爷与这位贵客。”吩咐完毕,扭头又走了。 柳姨原识不得靠山王世子,今晚他亦穿了寻常的锦袍,自当是涂家来的客人。 香玉自是听说过候青域,这可是个风\流人物,白如雪名动江南,大半是因着他的缘故,想要离去,却不又敢开罪了同样是才子的涂三公子,拧了茶壶给二人蓄了茶水。 不多会儿后,从隔壁房里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 香玉正要开口说话,涂三公子道:“我们这里不用你服侍,到外头待着。”她可是头牌,是大美人,没瞧见么?居然要赶她走,香玉咬了咬唇,颇是不甘,可二人都似在聆听隔壁雅间里传来的琴曲。 是陈湘如在弹琴,这几日听得多了,香玉也能辩出些不一样的韵味来,可不是奇了么,陈湘如悬梁自尽未死后,整个人就似变了一个人,不仅能言善变,连胆儿也跟着大了,居然还挑唆了金老爷献出自家府里的美伎,让金老爷保全了李湘华,要是真被孙公子玩弄半月,李湘华就会彻底毁去,而她的头牌位置就能坐得牢牢地了。 靠山王世子微微凝眉,捧起茶杯,正要放到唇边,又是厌恶地看了一眼,再也无法近唇边,“一个小小女子,竟能有此琴艺,让人意外。” 涂三公子道:“这软香楼是临安烟花行里最好的楼阁,这里的姑娘都是三岁习舞,五岁识字,不仅擅歌舞才艺,诗词歌赋皆是会的。” 今日靠山王世子可是见识过陈湘如的书法丹青,众人没好评她为第一,可她的诗却是做得很好。 涂三公子见他有些兴趣,不由轻声道:“世子爷不妨到隔壁一起欣赏。” 二人来到隔壁,从半掩的门里,竟看到了杨韫的身影。 杨韫竟会来烟花之地,这着实令靠山王世子颇是意外,再瞧他的眼里,流露出别样的情绪。 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总觉得杨韫似对什么产了兴趣,原是相中了陈湘如。 爱美人便好,他若爱美人,就能将杨韫收入府中。 一曲毕,候青域笑道:“湘如的琴艺不俗,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中间那几个音……” 陈湘如起身道:“那是我故意改掉的,若弹长音,逾能体现这曲的神韵。” 不仅精通,尤其懂得变通,但凡认为不足处,晓得自行修改。 杨韫一如早前般的云淡风轻,不笑、不悲。 外面,涂三公子轻呼“候兄、杨兄,真巧啊!”推门而入,抱拳打了招呼。 二人起身回了礼。 陈湘如款款行礼,并不说话。 涂三公子笑道:“一早就听人说,陈姑娘的琴别有一番韵味,果真不俗。” “谢涂三公子谬赞,几位还想听什么曲儿?” 候青域道:“你且弹几支最拿手的。” 陈湘如应答声“是”,重新坐回案前,纤指翩飞,又弹了一首陌生的曲子,一时间如凄风惨雨,悲悲切切似骨肉分离,那种极致的哀伤迷漫在整个曲调之中,如江河呜咽。 一曲毕,候青域问:“这首曲子是……” 陈湘如轻叹一声,“世间最大的痛,莫过于骨肉分离,这首曲子就叫《骨肉离》。” 前世她病倒的时候,回思过往,越发能体觉到其间的辛酸与痛楚,这首曲子原是前世的她所做,近来她又经过了一番细琢罢了。 两世的记忆,两世为人,不一样的人生态度,却让她拥有了两世累积的才华,上苍对人是公平的,没能给她一个体面而光鲜的出身,却赏赐她一身过人的才学。 靠山王世子对杨韫道:“杨先生,我们二人对奕一盘如何?” 杨韫微微笑道:“听金兄所言,陈姑娘的棋艺不俗,还请陈姑娘先。” 令她弹曲儿,现下又要对奕。 陈湘如起身,深深一拜,“恭敬不如从命。”令绿柳取了棋盘来。 杨韫与陈湘如相对而坐,交换眼神,各自下棋,彼此都下得轻松,陈湘如的棋艺虽好,但与杨韫相比,悬殊太大,只是陈湘如似在观察他的棋路风格,待第二盘时,竟也学会了杨韫的法子,如此学习摸索的法子,能在一盘之后就学会,当真让人惊诧。 很快,两厢对峙,陈湘如眼瞧着又要输了,她微锁眉宇,久久地凝视着棋盘,收回了纤手,不慌不急,似在思索如何应对。 候青域摇头轻叹。 涂三公子低声道:“输定了!胜败已定。” 陈湘如果决落子。 涂三公子有些气急,“你怎能下这里,这不是送上去被吃么。” 又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们却不晓得,这是陈湘如最擅长的一招棋路,就似前世的她纵横商场,用的也是这个法子,好几回步入险些,却也能化险为夷,但她故去后,陈家的后人却没了这等本事。 十余子后,棋盘上的棋子突地活了,竟步步紧逼杨韫,陈湘如的棋风一改早前的温吞,变得犀厉而强势起来,杨韫轻叹一声。 陈湘如轻声道:“谢杨公子承让。” 面前这个女子年纪不大,棋艺不俗,好生厉害,居然在第二局时以半子险胜杨韫。 靠山王世子轻喝一声:“陈姑娘,我们对奕。” “世子爷,请!” 各执棋子,相对而坐。 靠山王世子的棋艺,陈湘如虽没有绝胜的把握,倒也是下得轻松自如,二人的棋艺相差不大,反是杨韫的棋路风格多变,她下得很是吃力。 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女子,只可惜出身风尘,若是大家闺秀,他一定前往求娶,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性子,又拥有此等的才学…… 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是她的出身。 靠山王世子不由得在心下感叹,而杨韫却似拿定了什么主意。 几盘棋后,夜已深,不知不觉间就到四更,又近了五更…… 最后,天边传来了鸡鸣声。 四人谁也不曾入睡,或是杨韫与靠山王世子对奕,或是陈湘如与候青域对奕,偶尔陈湘如便立在一侧看棋,暗自捉磨着杨韫的棋路风格,很多变,杨韫是个难得一见的谋士,不愧这小诸葛的称呼。 第021章 训斥 第021章训斥 雄鸡报晓,东方微明。 深秋的清晨,天高气爽。 绿柳扒在一边的案上已经睡熟了,一觉醒来,还见杨韫与靠山王世子对奕,瞧来两人都是棋迷。 接下来数日,钱府有酒会,特下了帖子请李湘华与陈湘如前往。 一时间,陈湘如与李湘华应付各式诗画会、茶会、赏花会、酒会之间,多时一月十来次,少时一月也有两三次。 陈湘如着实不大喜欢这样的聚会,但这却是直接步入名伎的行列,一旦与东林诗社的才子、名士成了朋友,身价倍增,就重要的是,这无疑是让她避免成为男子玩物的最好法子,就算柳姨想要再逼她,也得想想她在江南一带文人墨客心中的份量。为了不得罪软香楼这些常客,不看僧面看佛面,柳姨在逼陈湘如做不愿意的事前,更得细细的思量。 柳姨不得不承认,自打陈湘如与李湘华时常参加东林诗社的酒会、茶会后,连带着软香楼的生意也比过往更好了,早前呈滑落之势的李湘华一度盖过了软香楼被柳姨捧为头牌的香玉,香玉的琴曲舞蹈没人点,倒是陆续有客人进门要她陪夜。 柳姨思量一番,又重新拿定主意,还得让李湘华再做这软香楼的头牌。 这日,待姐妹二人从聚会回来,已是午后,柳姨站在门前,笑盈盈地道:“乖女儿,回来了?”一脸谄媚的笑,迎上李湘华,道:“你的房间我已令人重新收拾过了,还照以前的样子。” 李湘华神色淡淡,早前香玉有几日盖过她,便被柳姨从头牌名伎的屋里赶了出来,不由讥讽地勾唇道:“我还住昨儿住的房子,不用易来换去,柳姨不嫌麻烦,我还嫌累,要是柳姨当真有心,就让我迁到湘如隔壁去。” 湘如的隔壁,住的可是香梅,此刻娇呼一声“湘华姐姐,这话可是当真?你要和我换房间。”李湘华的房间一直是楼里最好的,用的物什齐全不说,也装点得最奢华的。 柳姨啐骂一声,“当真不知几斤几两了,瞧瞧湘如,人家都能大把地赚银子了,可你倒好,就会使老娘的银子,那支《凌波舞》学了多久了,至今也跳得不成样子,明儿要是再学不会,也别吃饭了。” 香梅原比陈湘如略大些,约莫是六七岁时,被柳姨花了三十两银子买来。 近来,因临安城内有北方过来的难民,有百姓为给儿女寻口饭吃,便卖儿卖女,亦有的明知是入烟花巷,也不得不将人贱卖掉,只为给家人一条活路。 软香楼的人突地多了起来,厨房里、后花园和楼里都多了一些白日习歌舞的,夜里当粗使丫头的姑娘。 香梅正欢喜呢,还想再问几句,被柳姨的话一吓,再不敢支声了。 她比湘如还大一岁,如今湘如都会给柳姨赚银子,而在这楼里,人人都是捧高踩低,你红了,有人捧,那你就是楼里的主子,你要是赚不来银子,就是贱作的,哪怕被客人打骂,也没个人管。 香兰因素来与李湘华、陈湘如姐妹交好,近来的待遇竟能与香玉同等了,柳姨出钱给做新衣服不说,还给她屋里添补了不少东西。 香兰此刻站在人群里,轻声道:“华姐姐、如妹妹,估摸着你们要回来,我让绿藤从厨娘备了你们爱吃的莲子羹。” 柳姨脸上笑着,眼里犀厉,对周围的姑娘道:“与香兰学着些,都是打小一处长大的,竟不知道心疼姐妹,你们吃的、用的,全是湘华姐妹赚来的,一个个就整日的吃酸拈醋,有这本事,倒是出去给我赚些银子呀!”最后这半句,她是冲着香玉的房间说的,“当自己是富家小姐么?三百两银子一晚的还不接,倒接了个二百两银子的生意……” 香玉昨夜因有生意,到现下都没起来。 倒是那客人睡到晌午前用了碗粥就离开了。 李湘华搬到了陈湘如的隔壁,而陈湘如是清倌艺伎,住在软香楼西边的侧楼上。软香楼的阁楼几乎是连通的,楼与楼、阁与阁之间又建了走廊,可从正楼的二楼长廊进入西楼二楼。 软香楼,有正楼一栋,是三层楼的,一楼是大厅,设有献舞的舞台,地上铺着波斯红毯,一侧有一条铺了红毯的楼梯;二楼则是吃酒喝茶的雅间,三楼也是。但东楼为卖身姑娘的房间,西楼是清倌艺伎的房间,东楼最大、布设得最华丽,其间当属李湘华住的最为奢华。 现下这房间空了,李湘华只挑了自个紧要的衣饰等物搬到陈湘如隔壁房子里,这也就是说,从今儿开始,她不再卖身了,要规规矩矩地做一个艺伎。 香兰领了绿藤,捧着羹汤进了李湘华房间。 绿藤偶尔做她的服侍丫头,帮楼里做些杂活,但每日也练曲、跳舞,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李湘华正坐在桌前,神色俱厉地道:“你这性子越发古怪了,早前瞧你是个胆小的,瞧瞧这几月,越发没个管束了。” 陈湘如低垂着头,想前世虽与大姨娘斗法,早前有祖母助阵,大姨娘也不敢明着为难,背里使坏却有不少。祖母过世,陈湘如那是屡战屡勇,越战越有经验,到底是将大姨娘母子给逼出陈家大宅,最后陈家也成了她和两个弟弟的天下。 通常只有她训别人的份,谁敢说她她半句不是,若真有行得不妥的,大管事也是和颜悦色的指出来,生怕说得重了惹她不快。 这会子,李湘华如同一个严厉的长姐,“今儿茶会上,你的胆儿真够大的,居然敢评说靠山王世子的字好是好,只是太刚直了些。那么多的人,哪个不是名士才子,不懂书法的,人家不说,偏你就说了……” 香兰见李湘华说得很是厉害,今儿一回来,香兰就见李湘华的脸色有些难看,也难怪,虽然陈湘如不是她亲妹子,那可是因为母亲义结金兰,她们二人一出生就由两个母亲结义成姐妹的,两个人打小就情感深厚。 李湘华一回楼,就暖声对香兰道:“劳兰妹妹帮我们张罗一钵羹粥来。” 第022章 礼物 第022章礼物 即便楼里有姑娘笑话香兰,说她快成李湘华姐妹的服侍丫头了,可香兰只当没听见,该如何对待还如何对待,轻声道:“你都训骂大半个时辰了,我瞧如妹妹是知错的,就别再骂她了。” “她这性子太直了些,我瞧着有些不对劲,就与她使眼色,她倒好,不管不顾就说出来了,没瞧靠山王世子那脸当时就白了。” 说人的字太刚直,路直易折,人直易伤,那隐中的含义,在场的人哪个听不明白。 李湘华厉声道:“她这性子再不改,将来是要吃大亏的,自儿个得罪了人,他日还不知道呢,干我们这行,可不敢得罪人。” 香兰打着哈哈,一边宽慰着李湘华,一边又对陈湘如道:“你且与华姐姐赔个不是,往后再有这种事,忍忍就是。” 陈湘如抬起头来,讷讷地看着香兰,道:“原是靠山王世子要问我的,连他自个都不相信他的书法真是一点毛病没有,我不过是……” 李湘华提高嗓门,斥声道:“给我闭嘴!”伸手凿在陈湘如脸上,“瞧瞧,我说了这大半个时辰,依旧是个不知错的,反倒认为她有理了,快气死我了……” 陈湘如站起身,笑嘻嘻地道:“你就别生气了,这事不出也出了,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再训我有什么用?” “你得答应我,下次别再说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怎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就似姐姐所言,他们都不说,就我说了真话,反倒成了错,我就说了,现下整个临安城的人,不是说我最个爱捋老虎须的么,斥骂了孙公子不说,还踹了他……”陈湘如瞧这样子,李湘华今儿许是真生气了,为她不小心捅了这么个大篓子,笑道:“兰姐姐留陪姐姐吃羹汤,我有些乏了,回屋歇会儿。”起身开溜。 李湘华气得摇头,指着陈湘如道:“如今大了,心也大了,我说的话便可不听了。” 香兰坐下身,宽慰道:“你也别再气,这丫头就这性子,你不觉得她反比我们都强么?直言不讳,率性而为,入了这行的,有几个人还有本真?你别嫌我多嘴,湘如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说旁的,就因她这性子,慕名来听曲,求她墨宝的人可不少,大家喜欢的不仅是她的才,还有她这性子。” 不畏强权,不惧恶霸,敢于正义直言,反倒在东林诗社里赢得了几分敬重。 李湘华想到靠山王世子当时就一变的脸,虽然片刻之后大笑了起来,可天晓得会不会因这事记恨在心,这世间小心眼的男人也多了去,万一陈湘如得罪了人却自个不知道,任是谁使个什么绊子来,就足可以毁掉陈湘如。 香兰道:“别再气了,回头我帮你说着她些。” 李湘华气哼哼地道:“你能说得了她,现下她能把柳姨给气个半死,柳姨近来都唤她‘小姑奶奶’,这可比乖女儿还要敬重呢。” 二人正说话,绿叶站在门口,轻声道:“姑娘,金老爷令人送了六匹上等蜀锦缎子,说是送给姑娘与如姑娘的。” 近来,姐妹二人的声名远播,尤其是陈湘如,不仅让东林诗社的才子名士们喜爱,更成了各式酒会上的宠儿,琴弹得好,会吟诗作对,还会书法丹青,就连棋艺也颇是不俗,看入了这些才子名士的眼,便有涂三公子、钱公子为首的人写了几首诗作,多是赞扬陈湘如似夏日莲荷一般,拥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风姿。 诗一流传出去,陈湘如的名声更盛。 就似今儿,陈湘如在诗画会上以一幅墨莲图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但乏见过的都颇是赞赏,文人雅士多爱岁寒三友,又喜莲荷,正合了他们的喜好。 李湘华姐妹刚回来,便有金老爷送了六匹蜀锦,绿柳、绿叶刚收下呢,又有涂三公子送来的一套南海珍珠头面首饰,指名说是送给陈湘如的,钱公子特意送了一对极好的汝瓷瓶儿来,那白瓶儿洁如冬雪一般,上面纹有碧叶粉荷,很是鲜嫩。 柳姨一听说众人陆续给李湘华姐妹送礼物来,站在大厅里,一张老脸乐开了花儿,笑着令茶壶送走了送礼的下人,这才提着裙子,乐呵呵地上了西楼。 香兰满是羡慕地看着堆放在李湘华桌案上的东西。 李湘华拿了那块水红色的蜀锦缎子,在陈湘如身上比划着,“我瞧再给你做身曲裾,你年纪小,皮肤白,穿上这水红色的正合你。” 李湘华神色淡淡,“香兰,你自来喜欢橙色的,橙缎子就送你了。” 香兰喜道:“我可不客气了,谢过湘华姐姐。” 令绿藤取了橙缎子,正要出门,就见到了柳姨,她挑着眉头,倒不是拿了李湘华姐妹的东西,更像是抢了她的东西一般,一到门口,就瞧见桌上的蜀锦,又看到那几只盒儿,不由得“啧!啧!”两声。 近来几次酒会后,总会有人送来东西,早前是送吃的、花儿什么,如今是戴的首饰、摆件,今儿竟是上好的蜀锦缎子。 李湘华道:“柳姨来了,你喜欢紫缎子,拿去做身新衣服吧。” 柳姨一眼就喜欢上紫色芙蓉花的了,正合了她的心意,当即就让她身边的婆子取了,目光又瞧着另一匹翠绿色的,很快又望着那匹棕色富贵纹的缎子,一瞧这颜色花样就是给男子做衣服的,难不成是金老爷送给她儿子柳明诚的?柳姨这么一想,盯着那棕缎就不移眼。 “瞧瞧!还是你们姐妹有福气,涂三公子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送了套珍珠头面首饰。” 因着服侍的姑娘有出息了,服侍的丫头也变得光鲜、体面起来。 绿柳颇是骄傲地道:“涂三公子赞姑娘有大家小姐之姿,大家都说,我们家姑娘没有半分风尘气息呢,就跟洞庭的莲花一样圣洁美好。” 柳姨跟着附和了两声“是”,笑着歪头审视,对婆子道:“把云记绣房的绣娘请来,两位姑娘要做几身新衣。” 第023章 疑惑 第023章疑惑 陈湘如问:“姐姐,我不要做曲裾,我想换成别的式样?” 那些人为甚赞陈湘如,一则因为她穿着打扮都是李湘华亲自过问的,甚至还亲手给她梳头,衣服的式样也全是经她之。 李湘华几年前便想,要与这楼里的姑娘不同,首先便是这打扮上不一样,陈湘如的妆容选的是大家闺秀的妆饰,衣服式样是、挽的发式也是,加上她虽在软香楼长大,却没有经历儿女情爱,自然就没了那风尘气息。 李湘华道:“可不许做齐胸襦裙,更不许那些个露肩露脖的,你把念头给我打消了。”她总希望,陈湘如能走出一条与她完全不同的路,但陈湘如也算是争气的,近来的棋艺上又有长进,就连那琴技,得白如雪和李湘华指点后,也颇有精进,可不是该被她疼着的么。 “我想做褙子,这一匹缎子,做我们姐妹二人都够了呢,还可以再做一条粉色的石榴裙,在裙儿摆上绣上些桃红色的千瓣碧桃,再绣几只蝴蝶,这才叫好看呢。” 李湘华愣了一下。 陈湘如低头看着自己,这一世她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不要像前世那样整日就穿些暗色的颜色,早早就成了自梳女,被人唤成了姑婆,还没好好漂亮就没了。她就记得,那时候有陈相富的嫡妻,为了赢得丈夫的心,整日就琢磨着如何打扮自己,每回穿出来的衣服,那真是靓丽。 柳姨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珍珠头面,“当真是有福的,瞧瞧他们送的礼物,件件都珍贵不凡。” 陈湘如道:“那对瓶儿,姐姐留一只用来插花正好。” 早前李湘华担心陈湘如保管不好自个的东西,可近来一观察,陈湘如就待她和香兰大方些,便是柳姨那儿,也被她闹得头昏。 陈湘如道:“原想让柳姨帮我添一套呢,这回好了,柳姨又省了一笔银子。” 柳姨笑着道:“今儿你们一出门,便有位从外地来的客人早早递了帖子来,要点湘如的《骨肉离》,又有一位客人要与湘如奕棋……” 李湘华听得微微蹙了眉儿,“一晚上要湘如应付五六回,你可不能都答应了,想要累着她么,嘴里说是疼她,倒只顾你自个儿赚银子了。” “原有十几份帖子,这不挑了好的,其他的都安排给其他姑娘了。”若不是陈湘如与李湘华亲近,处处又听李湘华的,柳姨早就变脸了,想着陈湘如成了这楼里的摇钱树,她又开始和几年前李湘华当红一样,要数银子了,乐得一张嘴合不拢。 但凡李湘华得了好东西,也时不时分些给香兰。 其他有些生意不好的姑娘,便已开始讨好、巴结起李湘华姐妹来,偶尔李湘华把客人送的胭脂水粉转赠给她们,少不得大家在背里说她们姐妹的好话。 香兰领了绿藤,捧了羹粥到屋里来,笑道:“诗画会虽好玩,可定是吃不饱的,厨娘新做了包子、糕点,你们都用些。” 柳姨微蹙着眉儿,“这厨娘作死么?不是与她吩咐过,湘华、湘如屋里得供最好的吃食,就这几样东西就送来了。”扯着嗓子,对外头大声道:“来人,告诉厨娘,往后湘华姐妹的屋里要送最好、最精致的吃食。” 摇钱树啊,可不得捧着、供着。 李湘华轻声道:“这几样就成了,我和湘如两个也吃不了多少,香兰,陪我们一起吃些。” 柳姨得了匹紫色蜀锦,一出门就低骂开来:“越发是个小气的,得了六匹,拿老娘当香兰那贱丫头一样给打发了。”又不敢说得大声,生怕被人听了去,李湘华留着那匹一看就是男人穿的棕缎子做甚?不给她,就是不想给她儿子柳明诚。 柳明诚也该做几身像样的衣裳了,穿上那棕缎一定好看。 柳姨歪头想着,李湘华不给他,只能说明有异样:她不服侍男人,却在为男人守身了。招手叫了婆子来:“明儿开始,派人小心盯着李湘华,只怕在外头有男人了,卖了好几年,如今倒要改做艺伎了。” 婆子应声,叫了机警的打手来,小心叮嘱了几句。 陈湘如艳名远播,不是她的歌舞才艺,而是琴艺、棋艺两样,再是诗词歌赋,她在金老爷家的酒会时,还露了一手让众人颇是信服的才艺,她居然善于鉴宝,但凡经她一看,她就能八九成的说中这古瓶、字画的来处、真伪,更是与珍宝行的人说得颇是相近,更是令众人大开眼界,因着这儿,少不得有人请陈湘如帮忙鉴宝。 就这鉴宝的才艺,可是寻常风尘女子难有的,除非生于世家大族,打小接触过珍贵古玩。 因着陈湘如这项技艺,更被世人所追捧了,身价倍增,从早前听她一支曲儿二百两银子,也涨到了一支曲儿五百两银子,要与她对奕,没有一千两银子根本就不成,且多是提前几日就给软香楼里递帖子,过一日才能回信儿。 今儿下棋的贵客有些特殊,来的是一个中年道士,穿着一袭灰白色的袍子,留着美髯,举手投足间倒有六分仙风道骨,这道士花了五千两银子要与陈湘如奕棋到天亮。 可下了不过一局,便吸引了闻讯赶来的涂三公子、钱公子与杨韫等人。 陈湘如有些日子没见杨韫了,这人古怪得紧,靠山王世子在临安时,他便不现身了,昨儿靠山王世子回扬州,他今儿就冒出来了,像是故意在与靠山王世子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稍后来的还有金老爷。 此刻,众人都聚在李湘华的屋里,看他们下棋。 陈湘如下了一半,倍感吃力,这中年道士的棋路很是厉害,棋风犀厉,压住她的四肢,让她前退皆受束缚,眼瞧着又要输了,陈湘如坐在棋盘前,突地起身,移身到中年道士的身后。 他们都知道,每每她破不了棋局,她就地站起来,移到对方的身后看棋,这样看着,竟能被她寻着端倪,而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居然是百试不爽,也致涂三公子、钱公子和金老爷等人看陈湘如用此招,就不知如何应对,甚至不敢吃她的棋子,可不吃,就会败得更惨。 -------- 推荐本人其他文:直通车哦。 [bookid==《闺话》] [bookid==《家和月圆》] [bookid==《富贵美人》] 第024章 棋迷道长 第024章棋迷道长 这一次也不例外,陈湘如又自寻死路,只是这中年道士却勾唇一笑,吃了她大片棋子,一如早前的犀厉,步步紧逼。 好难缠的对手! 陈湘如抬头看着他,只见他一脸轻松。 她微眯着双眼,露出一丝狡黠,一子落在偏远处。 道士笑道:“小姑娘,你输定了。” “等道长赢了再说!” 陈湘如笑着落定棋子,十余子后,棋盘上竟出现了全新的局面,陈湘如成功扭转局势,被步步紧逼的变成了她。 她能用那招,这道士也会,一子落定。 “置之死地而后生……” 周围观棋的几人都知道,陈湘如不仅是在下,也是在琢磨这道士的棋路,这便是她与人不同处,通过下棋也在学习,道士如此,陈湘如也是如此,就似高手遇到了高手,只是现在,被吃大片棋子,道士却在思量如何再破局,早前陈湘如在这招之后,是布了迷局,让道士猜不出她的路数,可这回道士一用此招,竟似被陈湘如给算着一般。 道士输棋了! 不仅是他意外,杨韫比他还意外。 几个人久久地看着棋盘。 这一局下了足足四个时辰。 陈湘如道:“再来下过!” “不……”道士抬手,双眸落在棋盘上,沉吟了良久,“贫道怎么就输了,我怎么就输了呢?不可能呀……”他可是当今天下出名的棋手,竟是输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小丫头学会了他的棋路,可他居然没摸透这小姑娘的棋路。 陈湘如的棋风太杂,有杨韫的影子,又有涂三公子、钱公子的,甚至还有金老爷的,她一点都不安固定的风格下棋,随时变幻,只求最后成为赢家。 陈湘如正要下手取棋子,道士道:“不必再下,贫道要琢磨这是如何输的?” 不下正好,她也得回屋琢磨琢磨了。 陈湘如抬头望着李湘华,她给了一个“已经办妥”的眼神,她微微欠身,“各位贵客,湘如告辞了。” 李湘华对绿柳吩咐道:“给姑娘备好热汤,令厨娘做几碗阳春面来,让姑娘吃了再歇。”她将陈湘如送出房门,借着握手一瞬,将一张纸塞到陈湘如的手里,“不知这道士是什么来路,上回有个年轻道士输了,倒来了个老的,瞧杨公子的模样,似与他们熟识。” 陈湘如道:“姐姐早些歇下。” “今晚怕是睡不成了,道长对这盘棋感了兴趣。”只怕要留在李湘华屋里琢磨一整晚呢。 陈湘如回到房里,展开纸,这是一绘成棋盘状的纸,上面布满了棋子,每枚棋子上大致标有第几子落何处,静默地记录了她与道士这盘棋的全过程,有助于她学习。 李湘华为助妹妹,居然暗记棋局,制成棋谱模样,以供陈湘如反复揣磨学习。 金老爷、涂三公子大赞陈湘如聪慧,却不晓得这背里李湘华是帮了大忙的,李湘华的记忆出奇的好,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陈湘如拿这事打趣,李湘华笑道:“我记得当时,若是睡一觉便忘得干净,所以每次回来会尽快把棋谱给你,正好供你学习。” 彼时,陈湘如搂着李湘华,娇滴滴地笑道:“有姐姐疼最好了。” “你这丫头,怕是对棋痴迷了呢,你就不能让他们几回,他们输了棋,倒越发和你缠上了。” “他们不肯服输,就会找我再下。” 下棋太伤心神,李湘华宁可陈湘如做个快乐自在的女子,但找陈湘如下棋的人多了,倒正合了柳姨的心思,下一盘棋得一千两银子呢,比弹曲还赚钱。 连续三晚,这中年道士都来软香楼下棋,最初只得杨韫等人观棋,后两晚便移到了天字号雅间里,又有几人特意来看棋,柳姨对此颇有意见,照着人头一人收了十两银子的茶水钱,虽说有些贵,可大家都交了银子。 到第三晚时,满满一屋子的人围在一侧看棋。 柳姨见陈湘如赚了大钱,越发捧着她,又挑了个机警的丫头过去服侍,专门服侍茶水等。 下到三更二刻,中年道士举棋难定,这丫头……他看着陈湘如,居然在学他的棋路,他琢磨了几日没弄个明白,反是陈湘如倒学了个七成,居然用他的棋路来对付他,这一子如何下?又该下到哪里? 陈湘如看着棋盘,看着一边的李湘华道:“姐姐,我想睡。” “好!你且睡会儿。”让绿柳带入内室小榻上躺下。 陈湘如听到一阵雄鸡报晓,整个人弹跳了起来,“不下棋了吗?都结束了!”这一嗓子吼得很大,李湘华急急奔了过去,“瞧你睡得沉,杨公子不忍唤你,他替你下了。” 陈湘如觉得新鲜,穿上绣鞋就跑出来,高手对奕呀。 杨韫的棋路与道士的越瞧越像,却又有些不同,是他们各自的风格不一样,道士更为犀厉,喜欢主动,杨韫则更温和,绵里暗藏杀气。 陈湘如面露憾色,怕是错过了不少精彩呢。却见李湘华又是一抹欣慰的眼色,对呀,有她姐姐在,只怕湘华又把这局的棋谱给记下来了,有她记在纸上,回头她就可以照着这棋局在屋里摆上几回。 寅时三刻,下了一宿的棋局总算是结束了,让众人意外的居然是一局和棋。 陈湘如累得不成,连连摆手,对绿柳道:“告诉柳姨,接下来五天都别让我再下棋,我得好好歇歇,头痛得很。” 陈湘如早上才睡,一直睡到了黄昏。 柳姨倒一改早前那贪财的模样,居然对绿柳道:“告诉你家姑娘,今晚没有应酬,让她放心歇息。” 原是柳姨这晚没有安排她的事,特意留下让陈湘如休息。 然,这天夜里,还是有人照旧进了软香楼,这一回寻的不是陈湘如,却是李湘华。 又有金老爷做中,陪杨韫进了李湘华的屋里,一进门杨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在下今儿来,是来向陈姑娘提亲的,李姑娘是她的姐姐,还请姑娘准允。” 李湘华扫过杨韫,目光落在金老爷身上。 金老爷笑道:“杨公子今儿带了聘礼来,他有意为陈姑娘梳拢。” 李湘华勾唇将二人请入房中,正色道:“有件事,我得与你们说明白,湘如与我不同,她洁身自爱,性子又好强,不能与人为妾,湘如是一定为妻的。” 第025章 拒亲 第025章拒亲 跟了涂三公子的那位名伎,虽夫君厚爱又如何,被嫡妻算计得贱卖他乡,落个不得善终。就算是平妻,那是妻,是仅次于嫡妻的,嫡妻便不能任意处置、贱卖。 李湘华可不能让陈湘如步了那样的后尘。正因如此,这些年,她宁可留在楼里也不愿委屈与人为妾。 身为烟花女子,任是名气如何,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但她希望陈湘如会是这个意外,她想让陈湘如堂堂正正的做人。 杨韫的祖上也是西北一带的名门望族,南安杨氏一族人口众多,族规森严,要娶风尘女子为妻,这怎么可能? 金老爷吃惊,便是杨韫也被李湘华的话给怔住了。 金老爷回过神来,道:“湘华,杨公子早对湘如心生怜爱,他是一片真心,否则不会请我同行提这门亲事。”顿了一下道:“现下湘如还小,过两年到了及笄之龄再成亲圆房也不迟。” 李湘华也没有开玩笑,此刻更是果决,“我家湘如只与人为妻,绝不为妾,且必须得明媒正娶。若做到,湘如就许他;若做不到,我只作没有这回事。这不仅是我的意思,更是湘如的意思。” 陈湘如虽偶尔有些惹她生气,可在大事上,还是愿听她的。 她们的亲娘过世得早,李湘华也倍加呵护她,李湘华相信陈湘如会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陈湘如确有才华,棋艺不俗,琴艺过人,光这两样就能让她在江南立足,现下整个秦淮河上,谁人不知软香楼里出了个陈湘如,这可是一个有气节、傲骨铮铮的女子,不仅怒斥孙公子,还拿了她的贴己银子、头面首饰捐给城外的灾民。 前者原是陈湘如做的,但后者,却是李湘华借了陈湘如的名头行的善事,她想借着此事,再推陈湘如一步,她要让世人看看,谁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她的妹妹,是一个知百姓疾苦的女子,就算是艺伎,那也是一代侠女。 让杨韫娶风尘女子为妻,这着实讥讽,也难以做到,他最多能纳陈湘如为贵妾,若是为妻这亦不可能。 金老爷轻叹一声,“你又何必为难人,若同意这门亲事便是皆大欢喜。” 杨韫觉得以自己的才貌,配陈湘如绰绰有余,只未想到,竟被李湘华给拒绝了,抱拳道:“金兄不必为难李姑娘。” 李湘华道:“不是我为难二位,着实是我们姐妹一早就说好的,湘如也说了,她此生只与人为妻,不做妾,若是为妻嫁个懂她、怜她的贫寒书生也成,宁为贫寒妻,不做富贵妾。” 这便是陈湘如的决定。 早前李湘华也想到会有这一天,陈湘如一旦出名,这寻上门来赎身提亲的就会不少,但陈湘如必须是妻。 杨韫原是满怀信心而来,未想竟被李湘华果决相拒,“在下不叨扰李姑娘。” “二位请慢。”李湘华轻声道:“今日之事,还请二位休与第四人提及。” 杨韫也是天下名士,传扬出去竟被一个陈湘如所拒,于他面上也不好看,再则李湘华不想被世人诟议陈湘如“一介风尘女子还妄想与名门公子为妻”。 金老爷道:“这个自然。”眉眼一动,露出几分柔软,对杨韫道:“杨贤弟先行一步,有几句话我想与李姑娘说。” 又回到桌案前,像过往千百次那样,李湘华优雅地为他斟了茶水。 金老爷浅呷一口,“你若愿意,我愿风光纳你为贵妾。” “谢金老爷厚爱,可湘华早有心有所属。” 金老爷面露苦笑,“你真要嫁给涂九?” 李湘华想到这事,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答应了我,会娶我为平妻,明日就遣媒婆上门。” 金老爷摇头轻叹:“你太固执了。” 涂九虽也是临安府涂氏一族的族人,可他家境贫寒,乡下只得三十亩田地,这原是祖上留下来的,与寡母、妻儿靠着这些田地过活。 送走了金老爷,李湘华在桌前坐了片刻,过往点滴再次涌上心头,她咬咬唇,近了陈湘如的房门前,“妹妹,歇了吗?” 陈湘如答了一句“没呢。” 李湘华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陈湘如坐在桌家,正摆弄棋子,一侧放着她给陈湘如绘的棋棋谱,不由勾唇笑道:“当真着迷了。” 绿柳沏了杯茶水递来。 绿桠一脸迷茫地看着陈湘如,一觉醒来就在这儿摆弄着棋谱,可不是是着迷了么。 李湘华欲言又止。 陈湘如搁下棋谱,审视着李湘华。 李湘华粗略地扫了一下屋子,外头又置了一张小榻,瞧来是绿桠的,屋里又多了几件摆件,一盆一人多高的花架,渐次摆着吊兰、秋菊等物。 真快啊,转眼就到了冬天了。 许是各家都闲了,近来的筵会不少。 绿桠被陈湘如遣去洗衣服。 绿柳也去了厨房取吃食。 李湘华迟疑道:“明儿涂九公子要向柳姨提亲娶我过门。” 陈湘如的第一反应是吃惊,转而敛住了惊色,她应该猜到的,那日李湘华再见涂九,两个人就有些不对,脱口道:“可他家里有妻子。” “我是平妻。”李湘华满足的笑道,“这么多年,我和他聚聚散散,前几年去了洛阳求学,这次回来,你也瞧见的,他的才学过人,不在涂三公子等人之下。” 涂三公子的才名,不过是因他入了东林诗社,涂家又给诗社赞助了做诗词会、茶会的园子,得名士、才子们抬举,捧出几分才名来。 但,涂九公子不同,他的才名都是实打实的。 对于李湘华来说,夫君有才华,相貌还算俊朗,往后便能从良过自己的日子。 陈湘如突地忆起这两月李湘华再不卖身的事,因着要照顾她、教她琴棋,李湘华倒有了藉口,早前她还觉得李湘华真是心疼她,这会子才明白还有另一个原因,心头莫名地升起一丝不悦,有一种被利用、欺骗的感觉。 “我敬嫡妻就是,她也不易,这些年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乡下,上侍奉公婆,下养育儿女。” 陈湘如又道:“他家中贫寒,拿什么来迎娶姐姐,就是柳姨那儿,怕也得给一笔银子呢。” 如果说涂九有这笔银子,陈湘如打死都不信。 李湘华道:“我这几年还攒了些钱财,照着楼里的规矩,以我现下的身价,一万两从良赎身银是够的,还剩一些,他日嫁到涂家,再置上百亩田地过活,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能吃饱穿暖。” “姐姐又没有卖身给柳姨,为甚也要给她银子?” 李湘华不由得苦笑起来:“奴婢所生的儿女,虽无卖身契,可一出生就是奴婢。” 言下之意:她们在软香楼出生,一出生便是这楼里的姑娘,只因她们的母亲是风尘女,所以她们也是。但又因是世代吃这碗饭的,却比那些卖身进来的又多了三分自由。 第026章 许配 第026章许配 陈湘如原本生气,可李湘华要从良嫁人,而且还是平妻的身份,在这一行里,算是最体面的归宿了。 陈湘如近来也瞧出些什么,在东林诗社的诗画会上,李湘华与涂九眉目传情,她故作自己年纪小不懂,就连白如雪都瞧出来了,与她打趣道:“湘如妹妹,瞧出来没,湘华与涂九公子有意呢。” 早前,陈湘如只当是奉场作戏,原是早已订情。 前世她是陈家大院的当家人,对亲人一忍再忍,对己严厉,对旁人也严格。即便她为与弟弟挽回姐弟情分试过很多法子,可到底是到死也没能消除隔阂,只余满心辛酸,一世遗憾,郁郁而终。 涂家在临安城是体面大户人家,因涂九与涂家三兄弟是族人,她亦知道一些,“涂家当真会同意涂九娶姐姐为平妻?” 陈湘如微微点头,溢着幸福的微笑,“他结发妻子已应了。” 若是再固执地反对李湘华嫁人,怕是会影响姐情分。 陈湘如道:“姐姐要从良,怕得另挑个机警的丫头服侍出嫁。” “近来我使惯绿叶,会与柳姨提绿叶赎身的事。” 李湘华猜以陈湘如的聪慧,定是一早就瞧出她对涂九有情。 陈湘如则想:到了跟前,明儿涂九就要着媒婆来提亲,怕是瞒不住了,李湘华才想到告诉她的。若不是明日,许是明年,李湘华怕得挨到明年才说。 但,陈湘如又想到这些年李湘华对她的关照与呵护,便是亲姐姐也不过如此,对紧要的身边人,更得宽容以待,心里暗自纠结一番,道:“要是他欺负你,记得告诉我一声。” 李湘华羞涩笑道:“他待我好着呢。”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阵话,见着天晚了,李湘华这才回到自己屋里。 陈湘如静坐桌前,李湘华要从良嫁人,涂九许了平妻之位,她怎么觉着这事不对劲,听说涂九的寡母是个严厉的人,好似在数年前涂九也说过要替李湘华赎身的事,只是后来不知何故,竟不了了之。 涂九拿不出这银子,钱原是李湘华的,不过是借了李湘华的钱充了回胖子,在这临安城风光一把。 李湘华令绿叶请来了柳明诚。 相对而坐,李湘华暖声道:“你喜欢湘如?” 柳明诚先是一凝,很快点头。 近来陈湘如的名头太响,许多人慕名求见,或听琴曲,或与她对奕,那些个自恃棋艺高超的,最后都败下阵去,或输得意外、不甘,或想着再凑了银子继续再下。 李湘华道:“好几次夜里,我见你一直坐在长廊,是在等湘如吧?想见她一面?” 柳明诚又点头,他见湘如不全是真为了见她,而是通过湘如能见到他心上的女子,见不到意中人,见到一个与她相似之人也是好的,他声音不高,带着疑惑地道:“只是不知她是何想法。” 他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而今大了,各有各的事,柳明诚做了软香楼的琴师,李湘华成了头牌,连他们瞧着长大的湘如也能独挡一面,被柳姨捧成了宝贝一般,出门有护院打手跟着,在楼里也有两个丫头服侍着。 在他们的记忆里,头牌再红,可从来不曾要两个丫头服侍的道理,陈湘如越过了软香楼所有的规矩。 李湘华一脸凝重,正色道:“你若答应我,今生真心疼惜湘如,给她嫡妻位分,我将她许给你为妻。湘如洁身自爱,她当得你的妻子。” 她就要嫁人了,可她希望有一个人能代替她照顾湘如。 柳明诚一时恍惚似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有失落、有痛苦,一瞬即过,得不到心中最喜欢的人,得一个比她更有名气的女子也算是风光一把,肯定地道:“华姐姐,我会善待湘如。” 李湘华含笑点头,“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对双鱼玉佩,原是陈姨留给湘如的,今儿一只给你,一只给湘如。若湘如在楼中一日,此事就不易声张出去,只是你娘——柳姨那儿,还得说一声。” 柳姨再贪钱财,总不能逼着自家未来的儿媳服侍男人,若她不想寒了儿子的心,就必须尊重湘如。 李湘华相中柳明诚,一则是她看着长大的,二则柳明诚的话虽不多,心眼还不算坏,至少比柳姨好,有好几回柳姨要作恶,是柳明诚帮着说话求情,这楼里念着柳明诚好的人可不少。 李湘华提高嗓门,对外面的绿叶道:“把柳姨请来,记住了就说柳公子在我屋里。” 柳姨正在忙着招应客人,见绿叶来请,以为是陈湘如有事。 李湘华笑道:“柳姨,明诚一早对湘如有意,我瞧着不错。” 柳姨张大嘴巴,颇不敢相信,“他配湘如?他……他……” 想说:能配得上么,这湘如的心气儿可高着呢。 可这到底是她儿子,总不能说柳明诚配不上陈湘如。所有的父母看自家的儿女都是最好的,即便是她,也是如此。 柳明诚就要十八了,着实到了该娶妻的时候,要娶个寻常体面百姓家的姑娘,对方一听柳明诚有个在软香楼当鸨儿的母亲,立时摇头,小家碧玉更不敢奢想了。 听李湘华的意思,倒是乐意成就这一段良缘。 李湘华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柳明诚答应给陈湘如嫡妻位分,敬重她、疼爱她,旁的都好说。虽说涂三公子、钱公子也对陈湘如流露了好感,不过同候青域待白如雪那般,只能让陈湘如为妾,李湘华是不愿看陈湘如委屈。 做妾有什么好,两个人再好,总有分开的时候,这一旦分开,嫡妻刁难,婆母薄待,甚至使了法子将你贱卖也有可能的。 柳姨忙道:“姑娘可问过湘如了?若湘如不同意……”他们说得再好也得泡汤。柳姨还想赚银子,可不想让自家儿子看上这样的女子,她还想着过些日子就买个清秀得体的配给柳明诚,替他成家立业,再置下两间铺子给他们过活,他这当娘的就算是尽心了。 李湘华又令绿叶请了陈湘如来。说了几句体己话,李湘华问:“妹妹,我将你许给柳明诚,你可乐意?” 第027章 订亲 第027章订亲 陈湘如表情夸张。她不讨厌柳明诚,他的琴弹得好、也会读书识字,只是生活在这个女人云集的软香楼,总被世人给忘却。 但,陈湘如没忘,好几回夜里回房,总看到他静默地立在长廊,轻轻地问:“今儿累坏了吧?”她总是一如既往地答:“还好。柳哥哥,这么晚了还不歇下。”他轻声答道:“一会儿就歇下。”那声音轻柔得像似细语。 李湘华见她发呆,许是被惊住了,又笑着重复道:“湘如,你乐不乐意都说一声,柳姨和明诚都同意了,你和明诚也是青梅竹马的……” 这事来得太突然,陈湘如一时忘了如何应对,目光移向柳明诚时,神思恍惚,竟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是他,前世追随她几年的柳明。 她的心瞬间又沉浸在那段若即若离,似得到又似从未曾拥有的情感,那种似爱而非爱的朦胧美好,那份相恋又未恋的辛酸,顿时如潮水般袭卷上心头。 柳明、柳明诚…… 前世未能结成夫妻,今日再遇,便是为了成全他们的良缘。 这一刹,陈湘如似被电触中,答道:“我愿意!” 李湘华喜道:“太好了。” 柳姨挥着帕子,“你这傻孩子,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竟能看入湘如的眼。” 早前柳姨有些不乐意,可转瞬又想,要是陈湘如嫁了她儿子,说不准这软香楼就还是她的,未来的儿媳妇是这楼里的当红头牌,名动江南的人物,到时候就是自家人,这好事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 李湘华招了招手,陈湘如含着娇羞移到她身前。 李湘华拿着一块双鱼玉佩来,原是两块拼合的,“这一块你拿着,另一块由明诚拿着,而今你们俩就算订亲了,只是这事还不能张扬。” 柳姨呵呵笑着:“说得是。”要是张扬出去,那些个替陈湘如捧场的才子名士再也不来了,“我的那份礼物,待你们成亲时,我定当奉上,乖女儿、湘如,快回屋歇下。” 柳明诚常在夜里候在长廊,守在那儿,不仅是见陈湘如,总觉得她的身上还像一个人,那人拒了他,甚至不拿正眼瞧他的女子,她也和湘如一样的洁身自爱,而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琴师,可她已名满江南。 陈湘如没有离开,她猜想李湘华许要与柳姨提从良嫁给涂九的事,没想李湘华支字未提,只说了些旁的事儿。 柳姨的服侍婆子过来,“柳姨,有人找你。” 柳姨应了一声“来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以柳明诚待人不冷不热的态度,怕是一早就看上了湘如,陈湘如能应,也是心里有他,到底是青梅竹马,还是有感情的。 李湘华拉过陈湘如的手,小心地放到柳明诚的掌心,“明诚,从今儿起,我把湘如交给你了。你要答应我,善待她、疼她、保护她,把她当成你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柳明诚、柳明,重生一世,她认出了他,他许是记得不她的吧,但好在他还是心系于她。 陈湘如粲然一笑,几分欢喜,几分庆幸,前世未能握住良缘,今生她要做个平凡的女人,享受平凡的幸福。 柳明诚道:“姐姐放心,我会待湘如好。” “这便好,你且去忙,我与湘如说说话。” 柳姨虽贪财,但这回定不会再打陈湘如的主意,既便赚太多的银钱,老得不能动时,柳明诚是她最后的依仗。柳姨也是聪明人,这会定会善待陈湘如,保护好湘如,就算是保护她与柳明诚这几年若即若离的母子情分。 柳明诚抱拳退出,一脸恭谨。 陈湘如心头甜蜜,喜流露于色。 过了良久,她方才忆起另一件事,“姐姐为甚没与柳姨提你的事儿?” 李湘华勾唇笑道:“明儿再说不迟,现在说了,许她要坐地起价。照着规矩来,让我像其他离开这里的姐妹一样,她总不好刻意刁难。” 陈湘如微微颔首,前世如男子一般打理家业,风里来、雨里去,也算是见识广泛,但现今倒与李湘华学不少,她的琴技得李湘华传授,就是她的棋艺是因为李湘华每观过一回后,以棋谱的方式记录下来,供她反复揣磨才进展颇大。 “姐姐往后不在楼里,我会不习惯的。” “傻瓜,白莲镇离此不远,得了空,我来探你,你或来瞧我。” 陈湘如依在李湘华的怀里,这一刻,她满心希望李湘华能有一个好归宿,风尘女子还能与人为妻,这是多少楼中姐妹做梦的美事,但又有多少人不敢去想。许多人离开后,要么步入富贵人家为妾,但因早前的出身,终不被瞧得起。又或是自筹了银子,自赎之后从良嫁人,寻个山野农夫、屠夫、猎户嫁了,过着日出而出、日落而栖的寻常日子。 陈湘如也不想做富贵妾,只求寻得一真心人,与他过着幸福而安宁的日子,然后再生几个可人的孩子,就如无数寻常的女子一样,有丈夫疼爱,有儿女孝顺,如此就算是美满一生。 * 次日一早,陈湘如起了个大早,梳洗一番到了李湘华的屋里。 李湘华正与香兰在说着话,两个人纤手相握,亲近无比,瞧她们的模样,香兰也知晓李湘华要赎身嫁人的事,虽然李湘华和陈湘如都没有卖身给柳姨,但她们因母亲原是楼里的姑娘,一出身就被烙上了“红粉世家”的标记。 所谓红粉世家,说不好听,便是“世代娼/人”。 香兰笑道:“湘如来了?”又一脸羡慕地道,“湘华姐姐要嫁人了,这天刚亮,媒婆和涂九公子就上门了,抬了满满两箱子的银子来,啧!啧!真是个阔绰的,要娶湘华姐姐为平妻呢。这会子整个楼里的姐妹都惊动了,大家都聚在大厅瞧热闹。” 李湘华把那么多的财物一并交到涂九手里,涂九信守诺言,换成银子来赎人,遇上些见财眼开的,使了东西开溜,你来个寻不着人,只能自认倒霉。 陈湘如欠身道:“恭喜姐姐。” 李湘华始终含着笑,“香兰,往后劳你多照顾着湘如些。” 第028章 赎身 第028章赎身 香兰看了眼陈湘如,勾唇笑道:“姐姐放心,她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小妹妹,我会帮衬着她。” 陈湘如移身来到正楼,站在长廊上,看着大厅里叽叽喳喳的姑娘们。 柳姨坐在一边,看着明晃晃的两箱银元宝,一张脸乐成了花,仿佛看到柳姨脸上的粉沫在掉落。 一边的媒婆舌灿金花,“涂九公子一早就相中你楼里的李湘华姑娘,这不特意来下聘,后日便是十年不遇的黄道吉日,得娶人过门。” 虽然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可柳姨有些不想放人,一抬头就看到楼上站着的陈湘如,招手道:“乖女儿,快下来。” 陈湘唤了声“柳姨”。 有羡慕的姑娘道:“湘华姐姐要从良了,这可是从天而降的大好事。” 自打李湘华迁到西楼居住后,倒不再服侍男人,就与其他卖艺的姑娘一样,弹琴跳舞,原来是一找就有相好、看重的男人了,守着身子也是为涂九。 这事儿柳姨一早就瞧着端倪,当涂九穿着一身她熟悉的棕色锦袍时,她顿时就忆起早前金老爷送的那匹棕色布料,许是金老爷也知道李湘华和涂九的事,才在六匹绸缎里夹杂了一匹正合男人穿的衣料。 有嫉妒的姑娘道:“湘华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难道和寻常姑娘一样,也只得一万两银子的赎身钱么?”颇有些想挑唆了柳姨不同意的样子。 又有满是不甘的姑娘说着风凉话:“什么是平妻,还不就是小老婆。” 但平妻比妾好,平妻可以尊丈夫的母亲为“婆母”,亦可称丈夫的嫡妻为“姐姐”,但妾不能,且嫡妻不能随意处罚、刁难平妻。 李湘华明白自己的出身,嫡妻的位份她争取不到,除非她自赎之后,嫁个山野莽夫,但她不甘心,只想寻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嫁了。 柳姨笑问陈湘如:“是涂九公子来给姐姐赎身的,你若不乐意就拒了,你们姐妹自来情深,定是舍不得吧?” 只要陈湘如说个“不”字,柳姨立马就拒。 可这会儿,陈湘如似瞧出了柳姨的别居用心,李湘华能觅到一份良缘不易,她能因一己之私坏她良缘。 道:“这是上天赐给姐姐的良缘,我为此感到高兴。” 楼上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却是香玉从屋里出来,身上裹着一件男人的锦氅,披着头发:“涂家可是临安府的名门世家,怕是涂大人第一个就不会应,有人纳她为妾就是三生有幸,倒想做平妻……”不由得冷哼一声,先笑了起来。 香杏近来和香玉有些不对付,也跟着笑道:“是呀,有些人连做妾也没人要呢,自然羡慕湘华姐姐要做涂家的小夫人。” 陈湘如轻声道:“柳姨,既是姐姐的良缘,且成全了她吧。” 柳姨不想放人,想现多要些银子,“香玉的话有些道理呢?” 香兰此刻已走到楼上长廊里,站在护栏前看着楼下,原是羡慕的目光久久锁定在涂九身上,当他听着大家的议论,那双眸子也忽明忽暗起来。 媒婆道:“还请柳姨给个爽快话。” 陈湘如切切地看着柳姨:李湘华已经二十三了,翻年虚岁就二十四了,到了这年纪能觅上良缘不易,且成全了吧,再留下去,就真的寻不到好男人了。更难得的是,难得李湘华自个相中了涂九。 柳姨笑道:“若我没记错,当年给湘华梳拢的人也是你吧?” 这话的另一个意思是:你是湘华的第一个恩客。 涂九答声“是”。 柳姨爽快地道:“我应了!”声音很大,“这赎身银子和聘礼,我都收了。” 所谓的聘礼,是一件请云记绣房做的红色嫁衣,又有一套不算值钱的银质头面首饰及两盒女儿家用的脂粉,另给柳姨备了茶叶、糕点等物,都不是贵重的东西,倒还算得体。 媒婆忙喜道:“这才是大喜事嘛,后日辰时便要迎人上花轿。” 接下来两日,柳姨领着茶壶、丫头将软香楼里里外外重新装点了一番,还在大门口贴上了红红的“囍”字,挂上大红的灯笼。所有入门的客人,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是哪位姑娘要梳拢?”这阵仗,倒是要大办一场。 * 次日,整个临安城都知道软香楼的李湘华从良嫁人了,且嫁的人家还算有头有面的,不是为妾,而是与人为平妻,这消息如同一股风,直传得人人皆知。 李湘华出了二百两银子替绿叶赎身,已拿定主意要绿叶做她的陪嫁丫头,一并随她嫁至白莲镇涂家。 黄昏时,过往交好的涂三公子、钱文俊公子又候青域等人陆续送来了贺礼,白如雪也送了一份添妆礼来。楼里的姐妹纷纷表达自己的祝福和心意,说着吉祥话儿,任是早前有过节的,还是近往素日交好的,分别在即,都变成了最好的姐妹,任是假心、真心,但这面子工夫倒做足了。 李湘华屋里聚了一屋子的人儿。 柳姨站在长廊里,扯着声音唤得声嘶力竭地道:“一个个今儿都不做生意了,还不出去招呼客人。” 柳姨近来倒变得颇有些人情味,待陈湘如好不说,就连对李湘华也越发好了,抓了最后出来的香杏,训骂道:“你的老相好等你半晌了,你再这样不知好,怕是再不来找你了,还不去招呼。” 姑娘们立作鸟兽散,嬉笑着离去。 柳姨笑着对陈湘如道:“乖女儿,今儿你弹两支曲子,又有从江宁府过来的一位客官指名要与你下棋。雅间令人备好了,这三桩生意一结,你便可回屋歇下。” 绿柳见绿叶如今也被赎身了,虽是丫头,可比在这楼里强许多,将来也能许个好人家,而不是像她和绿桠一般,就指望着陈湘如能护着她们,要是陈湘如不护着,早的来了癸水,晚的到了及笄之龄,也会被柳姨逼着服侍男人,若自愿就可少受皮肉之苦,若不应承,这下药、吃鞭子,软的、硬的一并招呼上来。 陈湘如道:“绿柳,你留在姐姐屋里服侍帮忙,我带绿桠去。” 雅间里,陈湘如面蒙轻纱,隔着道珠帘,熟练地弹起曲儿。 第029章 婚事纷争 第029章婚事纷争 陈湘如与一个江宁府过来的客商下棋,说实话这客商的棋艺太烂,陈湘如记着李湘华的话,“客人的棋艺再差,我也得给人留下面子,好歹让人家三十子后再分出胜负来。” 偏这人每走一步都是思忖良久,原本只需一炷香就结的事儿,硬是被他拖了一个多时辰,直拖得陈湘如有些按捺不住,索性也不必遵守什么三十子后分胜负的事,只用了二十七子就让对方惨败。 客商看着输掉的棋子,脸色有些难看。 陈湘如款款欠身:“多谢公子承让。” “要不是瞧你是个小姑娘,没想这一让,竟让你胜了,再来下过。” 绿桠含着笑,问:“公子是包的一宿对奕,还是一局?” 来人问:“这有何说法?” 一边添水的茶壶道:“若是一局,付银千两,若是一宿对奕便得付纹银五千两。” 早前听说是一千两银子,他也未多问,原来还是两个价格,一局一千两,贵得有些吓人,若再下又得另讨银子,就想胜棋,没想步步谨慎,还是输了。他输得不甘,尤其是输给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陈湘如又道:“多谢!”不说多话,领了绿桠回屋,刚经过李湘华的屋子里,冷不妨传出“砰”的一声,吓了陈湘如一跳,竟是茶杯摔到了门中,立时传出茶杯破碎的声音。 屋里,绿叶忙忙宽慰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一定是出事了! 此念一闪,陈湘如唤声“姐姐”,推开房门,李湘华气哼哼地坐在桌前,拳头紧握,桌上放着一只新送来的盒子,那盒里是一套桃红色的嫁衣。 娶妻,新娘当穿大红;妾在嫁人时才穿桃红嫁衣。早上不是刚送了一套大红嫁衣么,怎的又送了一套桃红的来。 陈湘如道:“绿柳,怎么回事?” 绿柳面露难色,道:“这套桃红嫁衣是涂三公子着人送来的,说这是涂九的母亲与涂家族长的意思。” 陈湘如一看桃红嫁衣,忆起前世,她许诺白莲的也是侍妾姨娘,但凡体面人家,谁会应承自家的儿子娶个风尘女为妻,若是妾倒还能勉强应下,毕竟妾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玩物。 陈湘如忆起今儿香玉说的话,柳姨也曾为这事为难过,道:“姐姐想怎么做?” 绿叶生怕不嫁了,她可不想留在软香楼里过着胆惊受怕的日子,忙道:“还能怎样?已经赎身了,柳姨也收下聘礼,难不成还有他法?” 李湘华一身的骄傲,此刻却被这事扰得心绪难宁,“宁为外宅妇,不做入门妾,大不了不入涂家大门,想要我低头为妾,恕难从命。” 陈湘如心头一震,道:“姐姐,外宅妇可没名份,便是婆家人也不认的,你……” “就算如此,那也比嫡妻骑在头上,任打任骂的强,涂三公子早前迎娶千娇阁的叶红娇姑娘如何,过门不到三年就不明不白的被折磨至死,难道我还要低头为妾、委屈度日不成? 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就是用这些银子置上百亩田庄,也能过得踏实,何故瞧旁人的脸色过活。” 她吐了口气,“白如雪为甚不做候公子入门侍妾,只挂了侍妾的名分,随他在外头另置家业,她就是个瞧得明白的。如今到了这地步,我宁可不要名分,也绝不受那闲气。” 只是明儿一早就要迎人了,李湘华拿定了主意要离开这里,另寻个去处怕是不易。 李湘华咬咬唇,拿定主意道:“明儿就到笑林客栈成亲,待日后另寻处安身的宅子再住下,想让我做涂家卑微的侍妾,我不答应。” 只是,有些事永远赶不上变化。 次晨,楼里的姑娘们任是有生意、没生意的,都起了大早,替李湘华出嫁送行,李湘华依是穿上了大红的嫁衣,乘上喜轿,说是喜轿,不过是两抬的轿子,又有媒婆一道,还有几个从乡下来的男子随着迎亲队,涂九并没有露面。 一上轿,李湘华果决地道:“去笑林客栈。” 媒婆沉吟道:“听说白莲镇涂家今儿摆了好几桌酒筵呢。” 李湘华道:“要么为平妻,要么做外宅妇,只得这两条路,若是涂九不应,我就在笑林客栈住下。” 她拿定了主意,固执地逼着轿夫往笑林客栈去,轿夫只看着一边的媒婆,左右为难,而前头吹打的队伍倒是往白莲镇方向去的。 李湘华厉声道:“去笑林客栈,抬到那儿,轿夫赏二百纹,媒婆赏一两银子。” 这么多钱,轿夫得抬好些天才能赚这么多,得了这话,抬着李湘华就往笑林客栈去,绿叶跟在一侧,心乱成了一团。 出了软香楼,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李湘华更是拿定了主意,早前她原是和涂九说好的,可这会子瞧来怕是涂九也做不得主,他上头还有一个寡母当家。 李湘华下了轿子,绿叶跑在前头,“掌柜的,订一间最好的上房。” 媒婆“这……这……”两声,李湘华与绿叶使了个眼色,绿叶打开包袱,取了钱赏给媒婆,道:“劳你与涂家走一趟,要么同意娶我家姑娘为平妻,要么我家姑娘就不入涂家门了。” 外宅妇还可以另置家业,也不用受涂九母亲管束,更不用看嫡妻眼色。 李湘华拿定主意只这两条路,没有第三条,涂九的母亲只同意她为妾,她宁可不入涂家门,她是娼/人不假,可她也有坚持、有自己的骄傲。 * 白莲镇,涂家。 眼瞧着就要晌午了,要去迎亲的人还没来。 涂九胸前戴着大红的绸花,时不时望着外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稀稀拉拉的喜乐声,只见媒婆气喘吁吁地进了涂家一进院子的院门,“涂大娘、涂九啊……”摇了摇头,“老婆子做了大半辈子的媒,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你们到底与李姑娘如何说的,人是出了软香楼,却不肯出城了,非吵着要去笑林客栈,也没穿送去的桃红嫁衣,那可是穿着大红嫁衣出来的,她让我捎话,是同意她过门为平妻呢?还是由她在外头做个外宅妇?” 第030章 宁为外宅妇 第030章宁为外宅妇 今儿,涂九的母亲请了娘家人来吃喜酒,又请了镇上有交往的几家,五六桌客人呢。虽是纳妾,可想着这涂三公子早前也娶了个美伎为妾,也不算丢颜面,妾嘛,不就是个玩意儿,且涂大娘还听说这李湘华颇有一笔丰厚的积蓄,连涂九赎身的银子原也是她自个的。 众人一听这话,立时就如一团蜜蜂般嗡嗡议论起来。 涂大娘气得抬臂指着涂九:“你这个孽障,涂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一开始我可只同意纳她为妾。亲友都到了,等着吃喜酒,可她不肯过门了。” 涂九咬了咬牙,“我去瞧瞧。” 面对亲友,不见新娘,他的脸面也拉不下去。 早前,他就想把她迎进门再说,至于是平妻还是贵妾,往后再议。 涂大娘这会子欠身行礼,连连与众亲友赔礼道歉:“小儿鲁莽,那女子又吵着不嫁了,让大家见了笑话,还请大家吃了这顿饭再散去,所有贺礼如实退还,老婆子给大家赔礼道歉了……”同样的话重复了很多遍,涂大娘心下暗恨李湘华不懂事。 她同意让涂九纳回来,便是天大的恩赐。李湘华倒因此闹嚷开,不肯再嫁了。稍后便是为妾,她也不会同意涂九带回来,有本事她就在城里呆着好了。 涂九进了城,寻到笑林客栈,一推门就见床上坐着的李湘华,阴冷着一张脸,也在那儿生闷气,今儿一出软香楼,没见着涂九的面,李湘华的心情跌到谷底。 涂九埋怨道:“你怎能使性子?我与你说过的,我最喜欢的是你,是平妻还是侍妾,也不过是你和我母亲、还有余氏母子罢了……” 平妻那也是妻,是与嫡妻只分大小,不论贵贱的,是余氏不能轻易刁难的,也能称涂九的母亲一声“婆母”,但是妾就是个玩意儿,李湘华这辈子当够了玩物,只想为自己考量更远,也为自己多打算几分。 “正因如此,我才非要争这个妻位不可,我没有要取余氏而代之,不过是做你的平妻,她为甚就不能同意?她生了两个儿子,难道我还要威胁她的地位不成?” 余氏是弱女子,她李湘华也是弱女子,她是万万不会威胁到余氏的地位。 她一语道破自己的忧虑:“我不想步叶红娇的下场,如此我也算错了吗?” 涂九答应给她平妻位,李湘华才与他重归于好,你侬我侬。 李湘华道:“要么做平妻,要么我宁可与白如雪一样做个外宅妇不入涂家门。” 生前过得不畅快,死后又图甚虚名。 她就是不要过叶红娇那样的委屈日子,整日被嫡妻拿捏、刁难着,说不敢说、哭不敢哭,只能在背后郁郁而伤。 她可不是叶红娇,要被心爱的男子与另一个女人欺成那般,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让自己过得畅快些。 涂九轻叹一声,“你这不是在为难我么?我心里有你,要不是如此,我又何必待你好,可是我娘说了,你只能为妾,不能为妻。” “好,我不为平妻就是,往后我就住在外面,不碍他们的事,不让他们养活,总不能惹了他们心烦。” “你……”涂九一阵哑口无言,原想说服了她带回家去,可李湘华却反而拿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肯入涂家门。 涂九厉声道:“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若不肯服软……我真回涂家了。” 僵持了一阵,李湘华不改初衷。 涂九愤然离去。 李湘华心头一阵刺痛,有怒、有怨还有不甘,泪珠儿静默滑落。 忆起当年,唯看中涂九一人,她拿了自己的积蓄给他,他为她梳拢,旁人瞧来,那是一个风\流公子与风尘女的几宿情缘,可她自那时起,是拿他当最心爱的男人,是此生唯一一个她想嫁的男人。 他们好了不到五日,就被涂大娘知晓了这事,硬是逼着涂九与她断了。 李湘华知他家日子过得艰难,又赠了二百两银子。 谁曾想,涂九得了银子,居然在乡下迎娶余氏为嫡妻。 她听闻之后大病一场,可也知自己的出身原就配不得他,早前原是想做他侍妾也甘愿,可后来叶红娇的事给了她当头棒喝,有些事不是她计较,是她必须如此,她不能步叶红娇的后尘。 * 陈湘如当天夜里正要歇下,香兰过来寻她说话。 说的皆是李湘华的事。 陈湘如惊道:“现下姐姐还住在客栈里么?” 香兰轻叹一声,“我着绿藤出去打听,绿藤在笑林客栈见到了绿叶,正是如此呢。涂九公子倒是来了,与湘华姐姐吵了一场,之后再没露面。听绿藤说,湘华姐姐很是生气,天未黑就歇下了。” 陈湘如原想这是件好事,没想又闹成这般,早前李湘华还说她的性子不好,这样一瞧,李湘华也是个固执的,不肯让步,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活得畅快、洒脱,有个嫡妻压着已经是委屈了,还得甘为妾室。 香兰道:“那日涂公子带着媒婆来提亲,我瞧着就不是件容易的,怕是早前他只想尽快抬了湘华姐姐回家,心里就没真心想许她平妻位,瞧瞧这事闹的,唉……湘华姐姐也真是,平妻、侍妾不过都差不多,为甚她就非得要这平妻位。” 这怎会是一样,妻与妾,一个受人敬重,一个是玩物,不可同日而语。 但,表面看来,上头都有一个嫡妻,都是小老婆。 前世她狠下心肠表明自己的立场,让白莲知难而退,那时候陈相富闹腾着定要做娶白莲为妻,一个风/尘女子怎能为妻?她以为自己没做错,谁想白莲却为这事悬梁自尽。 陈湘如现下方知李湘华的苦,也明了白莲的坚持,她们所求的不仅是一个名分,更是一个安稳踏实的日子。 香兰求了柳姨,搬到李湘华早前住的屋里,也就是说,从今儿开始香兰不卖身了。 陈湘如问:“香兰姐姐他日有何打算?” 莫不是她和李湘华一样,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 第031章 痴情女 第031章痴情女 香兰勾唇笑道:“我想尽快攒足银子,就学之前的香芳姐姐寻个山野莽夫嫁了,生儿育女,过安宁日子。不敢寻什么才子、将军这样的体面人物,这种人不是我能肖想的,便是湘华姐姐想要一个平妻位都这般难……” 李湘华身为秦淮一代的名伎,虽无如雷贯耳之名,好歹在江南颇负盛名。 陈湘如想到自个,已与柳明诚订了亲,虽不是显耀的身份,好歹也是妻室。 香兰见周围无人,这才低低地道:“上回郎中给我瞧过,说我不能再服避子汤,再服下去就当真没子女缘,我让郎中抓了几副药先调养着。” 早前李湘华明明已经失了头牌,可因着陈湘如的缘故,赚的银子也不比香玉少。陈湘如现下才是楼里的第一人,近来连柳姨都高高的捧着。 大家都说,李湘华走了,陈湘如许要寻个新的姐妹为伴,无论是谁近了她,都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多赚银子自不屑说,这名气也能出去,就连这两日香玉也都巴着陈湘如,更别说其他人了。 到底是香兰以往待人好,尤其是那回柳姨打了陈湘如的主意,香兰说了两句公道话,虽是被柳姨骂了,如今倒与陈湘如亲近。 香兰笑道:“上回湘华姐姐说,你参加诗会、赏花会什么的,可不能独自一人出门,要是妹妹不弃,我倒乐意陪你一道去。” 香兰就会唱曲跳舞,虽也识字,可吟诗作对的才学没有,否则也不会在东楼住那么长时间。 陈湘如轻叹一声,“我希望姐姐、兰姐姐都能有个好归宿,没想湘华姐姐的婚事竟会……”摇了摇头,“这大冷的天,她住在笑林客栈,指不定得多冷呢。” “妹妹与金老爷交好,金老爷对临安城熟,你不如托他帮湘华姐姐寻个妥当的住处。” 香兰想依仗着陈湘如的艳名,为自己多攒些钱,也去瞧瞧只有名伎们才能参加的各式酒会、茶会,看看都是有什么新鲜事,算是长长世面。 陈湘如寻了机会求了金老爷帮忙,金老爷在城里另给李湘华寻了个一进院子安顿下来,原是金老爷一早就置下的家业,赠送给李湘华住了。 李湘华想买,金老爷便道:“这院子送你了。”他这一说,李湘华反不敢提要买的话,这屋子的买卖之事也就搁下了。 虽是一进的,不过是三间正房,又带了东西厢房,东厢房是厨房、杂房,西厢房是两间下人房,她的下人原就不多,也不过是绿叶一个,后来又买了一家四口从北方过来的落难百姓住在家里。没什么月例,不过是寻个同住人罢了。 李湘华又设法在城外置了几十亩田地,原想置上一百亩,可北方过来的人太多,地价涨价,早前能置一百亩的,而今就只能置下五六十亩,且好田好地的价就更高了。 李湘华又听买来的管家建议,在城西花钱置了处豆腐铺子,交给管家父子打理,她原不懂生意,索性赁给了管家父子,每月与她交一定数额的银子,多了算是管家父子的,少了就算是管家父子欠的账。 崇德七年的隆冬,陈湘如又从东林诗社的文人口里听说一些更遥远的事,各地纷纷起义,各地守将拥兵自重独霸一方。 陈湘如自李湘华在城里另置家业后,便过去瞧过几回,直至过了年节,她才瞧出李湘华的身子变得笨重,原是有了身孕。只是涂九自那日离开后,就再没来寻个李湘华。 陈湘如好奇地问:“涂九公子不理姐姐了?” 李湘华俏脸一凝,“听张大牛说,年节前由他母亲做主,花了八两银子,买了一个从北方过来的逃难姑娘,已纳为贵妾了。” 涂九纳妾了! 难怪这么久都不来探望李湘华。 李湘华勾唇笑着,带着讥讽与不屑,“他另有新欢,而我自立门户,又倚了金老爷帮忙,倒还过得去,只是日子和以前比显得孤独冷清了些。”她垂眸看着自己日渐大起来的腹部,“待孩子出世,我就多个亲人,也不会这么无聊了。” 陈湘如满是诧然,“姐姐不恨他么?” 李湘华给了平妻和外宅妇两条路,即便外宅妇连侍妾都不如,好在李湘华手头原就是有些积蓄的。她依是含着笑,“恨他什么?若不是他,我也不会从良,虽是清苦些,倒也自在,再没人管束。” 陈湘如曾千百次地想过李湘华与涂九的事,轻声道:“当年涂九公子替你梳拢的银子……” “是我自己攒下的。” 李湘华原是才艺出名的伎人,想来在那之前已经攒了一笔银子,她又笑了:“认识他时,他家住着茅草屋,虽家有三十亩田地,可他们孤儿寡母也不会耕种,原是赁给佃户的,每年收三成五的租子过活。后来,我拿了二百两银子给他,让他翻修家里的房屋,这才有了像样的屋子。” 不提涂九拿了这银子娶嫡妻余氏的事,即便事过多年,每每思及,李湘华还是一阵心痛。 “他在洛阳读书的四五年,我生怕他为家里担心,也常托涂三公子帮忙,时不时捎些银钱给他母亲、妻儿,每次不敢捎得太多,或三两、五两,多是在清明、端午、中秋、年节又他母亲、妻子的生辰……又怕他在洛阳手头没银子为难,不想让他知道我心里挂着他,又借了他母亲的名头分四季捎些银子过去。” 她曾默默地做了那么多,原想着,涂大娘若是一个有良心,能念着她的好,允许涂九娶她为平妻。她也曾与涂九说过,她不会威胁到余氏的嫡妻位份,只求一个安宁日子。 可最后她才知道,有些事并不如她预想的那样。 她不肯让步,不是她不懂,而是她害怕自己步上叶红娇的路。 叶红娇那时也攒下了不少贴己珠宝、银钱,到最后还是被涂三公子的嫡妻夺了去,就连她怀胎十月的孩子也莫名的夭折。李湘华反复地想到这事,就越发不能退让、服软,她坚持的不过是让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能过得更好。 第032章 早产 陈湘如道:“那么这次,他纳妾的钱……” “与他商量好,让他出面为我赎身,我多给了他二千两银子,一是贴补家用,二是让他给家里置些像样的东西。” 涂家的日子过得像样了,可他纳娶了清白身的落难女子为妾。听说那女子原是有母亲、弟弟的,同意进涂家门,也提出了条件,要涂大娘给她的母亲、弟弟置个安身之处。 涂家能有甚钱财,现下过得好,用的可是李湘华的积蓄,而李湘华虽对涂九失望,却无恨意。 陈湘如再一次审视这不大的院子,屋子里虽一应俱全,但与李湘华住在软香楼时相比还是相差颇大,“姐姐这儿若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我着人送来。” 陈湘如令绿柳捧来一个盒子,道:“姐姐这里的人多、花销大,留着花使,既然涂九是个靠不住的,往后多为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考量一二,早前金老爷的主意也不错,你不妨跟了他……” 虽是贵妾,可金老爷元配早亡,至今也未续弦,再则金老爷的三个儿女已经长大成人,这上头没嫡妻压着,日子比跟了涂九要畅快。 李湘华连连摇头,“我都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误他的名声,这孩子原是涂九的。” 金老爷于她们姐妹都是有恩,给她这处院子,帮她解危……人,岂能忘恩负义,而她更是有情有义之人。 陈湘如道:“你拿定了主意,我劝了也白劝,你保重身子,改日我再来瞧你。” 从李宅里出来,陈湘如坐在轿上吐了口长气。 也不知柳姨从哪儿弄来一个精通笔墨的年轻姑娘,瞧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如花似玉,据说是从刚起战祸的淮南一带过来的,原也是富家小姐,淮河一带正闹匪贼,徽郡大霸主孟公程邦正领着二万人马,意欲一统徽郡,成为徽郡一带最大的王。她的家和家人都没了便落到了人牙子手里,几经辗转到了软香楼,原姓马,得了个名儿叫马香玲,一来之后倒与香玉做起了好姐妹,两个人就如得香兰与陈湘如一样的要好。 香兰与陈湘如是真心对待彼此,若心下有不满,也是当面说清,在楼中姐妹面前都常赞对方的优点,而马香玲和香玉是面上要好,背里都说对方的缺点。 马香玲虽通笔墨,却远不及陈湘如琴棋技艺,倒会写几首诗,却无甚过人之处,早前柳姨还想捧她,没过几日,来了几个文人,试过她的才艺,大家就失望了,依旧靠向陈湘如这边,听琴曲、奕棋的生意照样好。 陈湘如出门或领上服侍丫头,又或是带是香兰作伴,近来与千娇阁的花娇姑娘交好,有诗画会时,总少不了她们二人的,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姐妹。 * 端午节后,天气越发炎热了,陈湘如上半夜睡不着,下半夜睡不醒,日上三竿还懒在床上,因她琴棋过人,柳姨便恩允她不必练舞唱曲儿了。 花娇领着服侍丫头,自后门进来,一上西楼长廊,便急急唤道:“如妹妹,如妹妹……”近了门前,便换成了丫头说话,“如姑娘,李湘华姑娘出事了。” 这话一落音,不仅是陈湘如被吓醒了,连睡得迷糊的香兰也翻身起来。 花娇进了屋,小心地打量着陈湘如的屋子,半点也不似风尘女子的闺阁,没有那个俗气的香味,只有最自然的花香,瓶子里插着蔷薇花。 陈湘如一面整衣,一面道:“花姐姐,出了甚事?” 花娇吐了口气,“听我们千娇阁的厨娘说,厨娘买菜时听相熟的人说的,说是昨日孙公子在路上撞见了烧香回城的李姑娘,也不知怎的,两个人就纠缠上了,孙公子还动了手,李姑娘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我家厨娘买菜时,正撞见李宅的管家娘子急得四下寻稳婆。” 从去岁九月末怀上,到如今这孩子还不足八个月呢。 陈湘如得了消息,立马与香兰立马乘轿出门,待到李宅时,正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 香兰听提毛骨悚然,颤颤栗栗地道:“如妹妹,我可听说,当年湘华姐姐的亲娘就是生她时……没的呢。” 陈湘如心下也怕这事,李湘华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她现在虽能接济李湘华一二,可也知道李湘华早些年攒下的银子足够她样母子生活好些年,又置了份家业,已是衣食不愁了。 香兰略懂一二,可陈湘如还是个黄花闺女。 绿叶立在一侧,道:“昨儿我随娘子去城外烧香,入城的时候,正巧遇上孙公子,只得我们主仆二人,便过来搭讪,娘子自不理他,没想他非要缠着娘子说话不可,还说了些羞辱娘子的话,问娘子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又说许是金老爷的…… 娘子急了,与他争执了起来,孙公子那么一推,她就跌倒在地,当时就动了红,奴婢好不容易才将她带回家,瞧她疼得不轻,让管家娘子四下寻稳婆,可昨儿夜里竟没寻着稳婆,这天见亮了,才寻着一个。 后来才听说,原是涂三公子的嫡妻要生了,腹大难产,全城的稳婆都被请到涂家。” 陈湘如紧握着拳头,厉声道:“若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饶不得姓孙的。” 这一番劫难,全是因为她,早前李湘华护她,才同意陪孙公子,都过了多久的事,孙公子还来纠缠,倒是自那以后,孙公子再不敢进软香楼的门。 陈湘如隐隐听钱公子提过,说是孙公子因打坏金老爷的夜光玉瓶,孙家为此赔了五十万两银子,就连靠山王府的三公子也为此写信来,要孙老爷严加管教孙公子。 孙夫人为防万一,一口气给孙公子又纳了五房美貌的侍妾,五个里除了一个是本地姑娘,另四个都是从逃难百姓家的女儿,为了求口饭吃,更为家人能在江南有个落脚处,只得委屈为妾。 “啊——”再一阵刺耳的尖叫传来,却已嘶哑了许多,李湘华的惨叫声,声声凄厉。 只听稳婆道:“娘子再用些力,就快生出来了,快了,快了……” 陈湘如坐在堂屋上,只听一阵低低啼哭声,像是生病的猫儿在叫,整个人站立起来,只听稳婆道:“生了!恭喜娘子,是个漂亮的小姐呢。” 然,话音未落,只听管家女人惊慌地道:“不好了,怕是血崩,你快想法子啊,血崩了……” 稳婆怔了片刻,大声道:“来人,快请郎中!” 香兰与陈湘如立刻令自己的丫头去请人。 第033章 玉殒 第033章玉殒 陈湘如也顾不得这许多,扭头就进了内室,见李湘华正面容苍白地躺在床上,管家娘子从厨房里提了草木灰来,撒在地上,以防血流得满屋都是。 李湘华看着一边正在包裹孩子的稳婆,眉眼里掠过一种从未有过的知足感。 “姐姐!” 李湘华寻声望来,依是笑着,“我小时候听楼里的姨母们说过,我亲娘便是生我时没的,这些日子张大婶一直对我说,让我多走走,许是生产时就能顺遂些……”她为了能顺遂生下孩子,特意步行到城外烧香,洗尽了铅华,她只是一介寻常的妇人。 陈湘如见她说这话,唤声“姐姐”,眼泪儿止不住地滚将下来,“你不会有事的,姐姐,你不会有事……” 李湘华微微摇头,这一刻,她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湘如,我是不是很傻?” 陈湘如不明白。 一边的香兰再也控抑不住,失声抽泣起来,她们都没有亲姐妹,可彼此是在一处长大的,情同姐妹,而她们三人原是感情最好的。 李湘华道:“一月前,涂九来找我,又说要抬我回涂家,说要给我平妻位……”她仰面盯着屋顶,“我真是太傻了,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欺骗,明知他是糊弄我,明知他不可能娶我,最多就是给让我为妾,可经历上次的事,连他娘也彻底厌恶我,听说他家里的日子过得不宽裕,我又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姐姐!”陈湘如心里堵得民,咽喉里似塞了一团棉花。 “我住到这儿半年,他就那日来瞧我,早前我是欢喜的,直到他离开,我才回过神来,他不是来瞧我,原是来找我拿银子。昨儿,我带着绿叶去郊外上香,遇着白莲乡的一对渔民兄妹,才从他们的嘴里知道。端午前夕,他又纳了一房侍妾,听说是从外地逃难来的清白人家姑娘。” 涂九拿了李湘华给的银子纳妾,又给爱妾的家人置屋、再置几亩田地,真真当李湘华是傻子。 知道真相的李湘华,这心里一定怨恨得紧吧。 她仰面看着屋顶,虽是笑着,眼里却流出了晶莹的泪滴,因她的出身,便一直被他这样轻贱着,得不到他的真心,就连他的情话也是戏耍。 涂三公子说得好:“湘华,涂九待你不错了,到底替你赎了身。” 待她不错,与可怜的叶红娇相比,失了所有数年的积蓄,被嫡妻转卖异乡,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而对外涂家人却说叶红娇死了。 死了,叶红娇若死了,怎会跟早前相好的姐妹写信,就连李湘华也收到过一封她的书信,从那信里,李湘华知道叶红娇如何悲惨,她十月怀胎的儿子,被嫡妻活活捂死,那嫡妻狠毒地放下话:“涂三爷的儿子,只能是我生的。” 许老天开眼,这女人而今腹大难产,孩子就算生了,只怕她的命也保不住。 李湘华道:“我再无甚心愿,只盼妹妹能识清人心,莫如我这般再三被人欺骗。我这孩子,若送回涂家,怕是他们也不肯善待于她。” 孙公子孙宝财昨日在城门口**她时说的那些话,足可诛心,当时城门口的人颇多,这孩子的身世若染上质疑,涂大娘定不会善待,而余氏有自己的儿女,涂九又纳了两房美妾,哪里会记得她所生的孩子。 世间的男人,永远最爱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而她李湘华,不过是涂九青春年少时一入烟花巷结识的一个知己,一时的女人。 陈湘如想到自己,在亲娘过世后,是李湘华一直守护着她,照顾着她,含泪道:“姐姐宽心,我会将孩子哺养成人。” 香兰接过话道:“湘华姐姐,还有我呢,我也会帮衬着如妹妹哺育孩子。” 李湘华打了个寒颤,“我冷!我好冷……” 陈湘如抱紧了她,暖声对管家女人吩咐道:“快把被子抱来,你家娘子冷呢。” 李湘华道:“该给这女娃取个什么名好?妹妹,我再不想让她随我姓李了,李,李子太苦了,让她随了涂九的姓氏,或是陈,或是……旁的什么姓氏都好。妹妹是个书读得好的,又博览群书,将她交给你,我甚是放心。妹妹,对不起……对不起,早前你交给我的珠宝、钱财,而今只剩豆腐坊和城外的六十亩田地……” 那些东西,她为了给涂九凑银子,都变卖成钱了,全都给了涂九。 怀里的李湘华,渐渐气若游丝。 “姐姐!姐姐!”陈湘如惊呼一声,抱紧了她。 香兰抱着刚出生的瘦小孩子,这样的小,连哭声都比寻常孩子要低,活脱脱像只生病的猫儿,哭出声来也是柔弱的,仿佛哭完一声就会在顷刻没了性命一般。 陈湘如前世曾几经波折,亲眼饱受着母亲难产而亡,父亲的过早离逝,祖母突然溘逝……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她都过来了,一扭头看着垂首落泪的绿叶,问道:“家中的房契、地契在何处?” 绿叶指着一边床头的带锁盒子。 陈湘如看到了一边放着的钥匙,启开盒子,见房契、地契等物倒也齐全。 香兰哭成了泪人,却见陈湘如一脸哀伤,却没有如她这般痛哭。 陈湘如道:“召管家回来,预备你家娘子的后事。另,派你小儿子去交好几家报丧!管家女人尽快给小姐寻个合适的乳娘,若城里寻不着,就去城外的难民义庄里,可承诺只要服侍好小姐,我可以替他们安顿好一家三五口人的生活。” 不怕花钱,一定要把小姐服侍好了 管家女人一听这知,忙道:“不瞒姑娘,我们不远千里来江南时,我娘家侄儿一家也来了,数月前,我这侄儿媳妇生了个女娃,太过瘦弱了没几日就夭折了去,正巧有同行的富贵同乡,请了她去奶小公子,前些日子听说这富贵同乡的日子也不好过,正要辞了她,让她另觅去处。” “你侄儿可会侍弄庄稼?” “原是会的,只是我们登州和这里不同,但都是庄稼人,学学就会了。” “既是如此,你可以带他们一家去郊外庄子上,那里还留了一座院子,正好安顿了他们。”陈湘如顿了片刻,“丑话说在前头,他们去了庄子上,一是庄头,二另单赁十五亩田地给他家耕作,但你侄儿媳妇必须留在城里带孩子,带好了,我自有厚赏。” 第034章 后事 陈湘如处事冷静,这管家女人在北方时也见过大户人家的太太,也是这等派头,处处安置得妥帖,让人信服,应声退去。 未到午后,管家女人就领了一个收拾得还算干净朴素的女人,瞧上去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娘家姓木,陈湘如便称她为木氏。 如今活下去才最要的,若在以往,软香楼的姑娘要寻奶娘很是困难,可现下在郊外义庄里就能寻出好几个。 乱世之中,百姓们求的就是能活下去,能吃口饱饭。大家一听说木氏一家又寻着着落了,谁不羡慕。 木氏接过香兰手里的小婴儿,一撩衣袍就喂起孩子来,这孩子着实太小,让木氏又忆起自己那未满月就没了孩子,也是她太饿,没了奶水喂她,那是活活饿死的。 陈湘如问:“你侄儿一家都安顿好了?” “谢姑娘的恩,都好了,郊外有座现成的院子,又有十五亩田地耕作,都乐坏了,侄儿父子又我侄女都住下来了。” 陈湘如审视着这院子,倒吸了一口寒气,道:“你打听打听,可有人愿意赁下这一进院子,若价格公道就赁出去吧,还照之前姐姐的规矩,豆腐坊就交给你们一家打理了,虽不能让你们一家大富大贵,好歹也能让你们有个躲风避雨之处,若是愿意,我另再给你们些田地耕作,往后郊外的良田,城内的铺子都交给你们,你和管家照矩把租银交到我手上。” 黄昏,陈湘如领了木氏回软香楼。 想到李湘华前些日子还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挺着大肚子新学了厨艺,蒸了几只红枣馅的粽子送来给她品尝,仿佛是刚发生的事,而现下李湘华没了。 是孙公子与涂九害死李湘华的! 若涂九能留在李湘华的身边,孙公子哪有机会再伤她半分! 她陈湘如自来就是恩怨必报! 握紧了拳头,面容里掠过一丝狠决。 正想着如何报仇的事,只听绿柳道:“姑娘,柳姨到了。” 柳姨一进来,用手赶了赶一股怪味,不知为甚,但凡有婴孩的地方,总有这种尿臭味,着实刺鼻的很,“听说李湘华没了?” 陈湘如沉痛地低应一声。 柳姨道:“你不会要把她的孩子养在这屋里吧?” “为甚不成?” 柳姨“哦哟”了一声,“还真是银欢的女儿,连这性子也越发的像了。” 当年的陈银欢,在李银喜死后,便承诺无论多难都要养大李湘华。 而今李湘华没了,只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陈湘如竟把奶娘、孩子安顿在自个屋里。这住上几日,陈湘如一出门,身上还不得是一股子怪味。 柳姨想骂人,可又知陈湘如就是这脾性,惹急了她,她也是会训人的主儿,“哪能养在你屋里,西头最边上那间屋子还空着呢,我让人收拾收拾,让奶娘和孩子住那头去。” 因太靠西边,冬天那屋子寒冷非常,已经好些年没住人了,柳姨记得李湘华未满三岁前就是住在那屋里的,后来她生了柳明诚,也是养在那屋里的,那边自来没人去,倒还算清静。 顿了一下,又道:“使用的东西你自个添补,奶娘、孩子的花销,你可得另加银子,别想我给你补上,你可别忘了,李湘华已不是这楼里的人,她可是赎身的外头人。” 陈湘如道:“多谢柳姨。” 柳姨也想拒绝,可她也是有儿子的,想想那些年她养柳明诚,李湘华因年幼常领着柳明诚玩耍,还有陈银欢也是帮上她大忙的,她原想冷脸训斥几句,她虽有时冷心肠,又说些银毒不着边际的话,可何曾不羡慕李、陈二人的情义,一个死了,一个因为一句承诺,把前者留下的女儿视同己出,谁说他们这行没情义,这有情有义的女子也多着呢。 柳姨伸长脖子,看了眼小榻上坐着的木氏,一边放着只包袱,怀里抱着乖乖。 乖乖,这是路上时陈湘如想到的名字,她突地忆起小时与李湘华养过一对小白兔,那对小白兔一个叫大乖乖,一个小乖乖,她和李湘华还说,大乖乖是李湘华,她就是小乖乖…… 李湘华没了,可留给她的美好记忆还有。 陈湘如会永远记得,她曾有一个姐姐,拼尽一切来护着她。 这天夜里,柳姨少有的没再安排陈湘如的生意。 柳明诚弹了几支为姑娘们跳舞的琴曲,上了西楼,一路埋着头,近了陈湘如的房门前,却见陈湘如正领着绿柳、绿桠两个丫头在忙碌,而木氏则抱着瘦弱的孩子坐在倚窗的小榻上。 陈湘如道:“先把奶娘的床移过去,明儿再使些银子,让人打造一张更大些的,再买两只红泥小炉来,备些上好的木炭,若是夜里奶娘饿了,不便下楼到大厨房吃食,乖乖小姐不能冻着、饿着,有了红泥小炉,奶娘可自个做些吃食。到冬天时,这红泥小炉也能派上用场……” 香兰坐在桌前,看着忙碌的陈湘如,早前还以为自己到底年长几岁,许能帮衬上陈湘如的忙,可这会儿一瞧,陈湘如什么都懂,处处安顿是妥帖,香兰能想到的,陈湘如也一并想到了。 柳明诚轻唤一声“湘如妹妹”,原想安慰她几句,没想陈湘如倒已振作起来了,“你还好吧?” “死者亦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柳哥哥,我听姐姐说过,小时候你们也是极要好的。” 柳明诚许是哭过,眼眶有些红,轻声道:“明儿我去瞧瞧她。” 说了几句话,柳明诚离去。 陈湘如又取早前她不用的窗纱、窗帘,叫了护院打手来帮忙,一把将西头的小屋打扫好了,又寻了个一位姐妹不用的旧衣橱过去。 有人听说李湘华没了,想到数年相处,难免哭了一场。 柳姨竟寻出几身柳明诚小时候穿的小衣服来,令婆子送了过来给乖乖使用。 第035章 毒计 第035章毒计 两日后,木氏与涂乖乖住的小屋子就布设好了,虽不如陈湘如住的屋子体面,可里面所需也一应俱全,还换了一张体面的大床,婴孩的小摇床、桌案、半新的绣杌,又有两只红泥小炉,备了一袋子的上好银炭…… 陈湘如又安排了绿桠去帮衬木氏,木氏因从心眼里瞧不出风尘女子,整日里呆在屋子里,鲜少出门,一日三餐也是绿桠从大厨房里取了,送到她屋里去,木氏会趁着涂乖乖睡熟时拿着尿布等物到后院清洗,一洗完就急急回来。 陈湘如做主,把绿叶许给了张管家的大儿子,张大牛也不过刚十五岁,绿叶十三,先许了人家,这圆房成亲的事都交给了张家人做主。 张管家还想着攒了钱给张大牛买个媳妇,而今连这钱也省了,绿叶也是个精明能干的,早前虽不会做豆腐,可没几日就学会了,张管家夫妇倒也满意。 李湘华出殡那日,临安城的风尘女子都送了行,陈湘如将人安葬在李湘华买的田地附近,又让石家人逢七烧些纸钱。 这日,木氏来找陈湘如,道:“陈姑娘,奴婢能与你商量一件事,而今小姐满月了,一日日倒也健壮起来,奴婢想带她到乡下去,你放宽心,我定小心服侍着。” 陈湘如不假思索,当即道出:“不行!” 木氏眸里露出几分不屑,还含着鄙夷之色。她瞧不起她们这行的女子。陈湘如不想刻意去改变什么,她本是烟花女子,就得接受别人那怪异的目光,是敬重也罢,也不屑也好,她必须坦然面对。 “我答应了姐姐,会亲手将乖乖哺养长大,我会将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安心,我答应你,待她满三岁,便允你回家与丈夫、儿子相聚,一月中我会恩允你一天回家探望。”她稍停片刻,眼神犀厉,“你要么留在这儿用心服侍乖乖,要么辞工,我应你的每月一两又二百纹月钱,一纹都不会少。” 在这乱世之中,许多奶娘甚至是无月例上工,陈湘如给的这个价当真很丰厚。 木氏听陈湘如这么一说,又从绿柳手里领到了上月的工钱,再不提要把涂乖乖带回乡下服侍的事。 * 李湘华去了,陈湘如似乎更忙了,整日应付着各式各样的诗画会、酒会、茶会,越发的应付自如,每一次酒筵,不过是斗斗诗、对对子,又或是听东林诗社的文人们聊些天下大事。 今儿有些不同,众人说罢了天下大事后,又闲聊起临安城里发生的几件大事。 “唉,临安近来也闹偷贼。”这叹气的是涂三公子。 钱公子面露疑色,“哦,是么?我瞧这城里倒还妥当。” 涂二公子接过话,“可不是奇了么,白莲镇离我们这儿不远,三天前的夜里,涂九家闹了贼匪,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抢劫一空,可报了官,也没寻出贼匪呢,只得不了了之。” 陈湘如面无表情,倒是花娇带着审视,与白如雪道:“我听说,涂九早前的家里只几间茅草屋,又三十亩祖上留下的田地,如今可有上百亩田地,还建了体面的二进砖瓦房,就修在白莲镇的镇口上,最是耀眼了。” 白如雪一脸不屑地道:“那是李湘华生前替他置备的,李湘华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执拗了一些……” 退一步海阔天空,就是不肯让步,反倒搭上她自个的性命。 陈湘如只不说话,这种事,言多必有失。 花娇又道:“都纳了两房侍妾了,若不是李湘华养着他们,哪能过上体面日子,许是在乡下树大招风,引来了偷贼,丢了值钱东西不说,还招了一场大火,说是新建的上房都化成了灰烬,好在家里没闹出人命来。” 白如雪勾唇笑道:“我瞧着,这偷贼是怕被人追去,故意烧了房子,他们好脱身。” 陈湘如依不说话,只是静默地听着。 金老爷摇头轻叹,“如今还是小心为妙,城里倒还安全些。”又笑着道,“我听闻昨儿孙公子也出了意外。” 陈湘如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恶霸近大半年倒是收敛了些。” 花娇也听人说了,道:“哪里收敛?若真晓收敛,就不会招来横祸。” 一边有位金老爷介绍来的年轻公子,见除了男子,便是几个原出身风尘的姑娘,也是知男女之事,不由道:“据我所知,昨日清晨,孙公子带着家奴到郊外骑马,看到一个美貌的姑娘前去搭讪,竟与人家拉扯起来,被这姑娘的兄长瞧见,与他大打了一架。原已罢手的,可有人竟认出了孙公子,说他玷染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这男子气急,提了菜刀把孙公子给阉了,还说他家的妹妹不能被这种人污了名节。” 为保自家妹姝的名节,居然提刀阉人的,当真是少见,想来这位哥哥素日是疼极了妹妹,否则寻常人也做不出这等到事来。 陈湘如抬眸看着金老爷,彼此会意,错开眼神。 “孙家昨儿午后就将这案子闹到了知府衙门,你道怎的,没想这阉掉孙公子的男子竟是知府老爷家的亲戚,知府询问了几句,便把人给放了,还赏了孙老爷二十大板,说他教子无方,不奉靠山王世子之令在家反省,反倒在城外惹事。” 陈湘如突地忆起,后日就是李湘华的七七之期,她正好用好消息告慰李湘华的在天之灵。 诗画会一结束,陈湘如与花娇乘轿离开,因软香楼、千娇阁都在烟花巷,一条街上住对门,倒也方便。 夜里,金老爷来找陈湘如奕棋,两人相对而坐,陈湘如执起棋子,神色寡淡。 陈湘如笑道:“金老爷好手段!” 金老爷看着面前这个少女,一年多前她还是个稚气的孩子,而今行事说话越发像个历经风霜的大人,“姑娘的手段也不弱。” 陈湘如抬手,对绿桠道:“去小姐屋里瞧瞧,你帮着木奶娘看孩子,让她腾出手来收拾屋子。” 绿桠应声。每次说她去帮忙,不过是陪木奶娘说些闲话,她们都是北方人,口音相近,还真能聊到一处去。 绿柳被陈湘如派去厨房帮忙了,听说木奶娘近来的奶水不好,陈湘如让人从铁屠夫那儿买了猪蹄,要把上面的猪毛清干净,再给木奶奶炖猪蹄吃。 第036章 内情 第036章内情 早前木奶娘长得瘦弱,不过一月时间,一下子就长得白胖又油光水色的,也有了妇人特有风韵,只是她一到夜里更不敢出门,整日的都困在屋子里,只在白天出屋浆洗,或去大厨房取些食材,但木奶娘也有了经验,大厨房的东西太贵,得从陈湘如的份子钱里出,她便与陈湘如商量,不从大厨房拿东西,隔日一早她去菜市买菜蔬肉类。 今儿这猪蹄因买回来就有毛的,木奶娘和厨娘不熟,绿柳就拿到大厨房找厨娘帮忙拔猪毛。 陈湘如问:“金老爷如何办到的?” 原来,早在李湘华后事办结后第一次赏石榴会上,陈湘如就与金老爷见过了,避去众人,陈湘如对金老爷道:“金老爷可想取孙家而代之?” 孙家不仅是临安城的首富,更是临安城里的体面人家。 上回陈湘如巧妙的提点几句,金老爷就使计算计了夜光玉瓶,在算计之前,那对玉瓶就已经碎了,这是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知孙公子爱美人,又选了他府里一个美貌的侍女为饵,故意着了一袭好看的衣服从孙公子面前走过,孙公子一见美人,立马就来追,一直追到了金老爷与人“谈生意”的酒楼里,孙公子进酒楼,另一侧也有人进酒楼,两个就撞了个正着,一时间原装在盒里的夜光玉瓶跌了下来,立时化成了碎片,那下人见瓶儿碎了,立马就抱住了孙公子的腿,大哭大叫起来。 自然,这也吸引了原在酒楼里吃饭的靠山王世子等人。 酒楼内外的人,可都是瞧见孙公子打碎了人家的玉瓶儿,更有一早安排的人道:“我们都瞧得真真的是,是这富贵公子撞上这位老实的管家,管家原想避着呢,可他偏往人身上撞,这才撞落了盒匣,摔碎了宝贝。” 金老爷算计孙公子一回,孙老爷最疼这宝贝,虽恨他不争气,又有靠山王世子说话,自是忍痛变卖了田地、铺子,凑足五十万两银子赔偿金老爷。 金老爷尝到了甜头,又听陈湘如那么一问,怕是又有什么主意,笑道:“姑娘想做什么?” 陈湘如含着浅笑,“除掉孙公子,我赠送天蓝、藏青两色布料的秘方。” 有了这两种秘方,金老爷从孙家买来的染布房就不是寻常的小染布房,而是大染房,自来是小染房还是大染房,都是取决于这两种最难上染的两种颜料,江南共有三家染布房有这秘方,可各家皆不外传,而各家的颜色齐聚一处,又略有差别,但当以杜家染布房的最为正宗。 金老爷颇是意外。 陈湘如道:“因缘际会,我无意中得到了配制这两种颜料的秘方,你若做到,我定当奉上。” 金老爷见她说得凝重,他一直觉得面前这个女子非同寻常,她的棋路怪异多变中又透出一些沉稳,往往却地在险境求生。“你想他如何?” “轻则被阉,断绝子孙根,重则丧命。让孙家断后,才能让孙老爷失去希望,而你正好可以乘机下手对付孙家。” 对于陈湘如只要是招惹了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她听到孙公子被一个护妹心切,怒火冲天的兄长给阉了时,第一个猜到的就是金老爷。 此刻,金老爷反问道:“你是如何让涂家被盗贼袭击,还惹来了一场大火。” 陈湘如勾唇笑道:“我的法子,你绝想不到,你若告诉我,我便告诉你。” 想他金老爷一生,行走南北,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而今却得遇陈湘如这样的一个让人捉磨不透的女子,她有才华,却更有心机,更是恩怨必报。 金老爷很是好奇,她用的是什么法子。 “鄙人一早就打听好了,白莲镇附近有位杜姓人家,原是知府大人娘舅家的堂侄儿。杜氏兄妹打小没了父母,相依为命,但杜严却是个爱妹如命之人,有乡下妇人骂了他妹妹几句,他就能寻上门去,当着人家子女丈夫的面,将她妇人狠揍一顿。杜慈姑娘生得如花似玉,是白莲镇上出名的美人,偏因遇上一个凶悍的兄长,年过二八也没有媒人登门说亲。 杜严前不久正托了知府夫人帮忙给她妹妹物色婆家,说来不巧,这知府夫人竟瞧中在下那不争气的次子。杜严也曾私下见过我的次子,心下颇是满意。在这个时候,要是传出不利杜姑娘的流言呢,杜严定不会答应。” 杜严听旁人说了这是全城的恶霸,最善欺男霸女,杜严一定以为,会毁了他妹子的名节,万不会让这门上好的亲事泡汤,索性人也打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刀下去把孙公子给阉了。 这一回,孙公子成了太监,总不能再说他妹子的闲话。 金老爷这是借了杜严爱妹如命的性子,一招借刀杀手,就让孙公子惹上了横祸,孙公子却不晓得临安知府与杜严家的关系。 想来这知府夫人也是个极护短的人物,否则知府不会三言两语就把这案子给结了。 孙家吃了大亏,孙老爷也挨了二十大棍。 偏孙三小姐虽嫁入靠山王府的大公子,可到底只是个妾。 金老爷为了搭上靠山王府这个后台,挑了五位绝色美人,又特意请了烟花巷出名的琴师、舞师调养三月之久,将她们收为义女,送入靠山王府为妾。 这一回,怕是孙家三小姐在靠山王府也失了宠,否则金老爷不会连杜家兄妹也给赌进去。 金老爷讲完了他的事,切切地看着陈湘如。 她起身走到内室,不多会儿,就取了一张又脏又皱巴的纸来,上面用歪扭的笔迹绘了一幅地图,不是旁处,正是白莲镇涂家的地图,又在一侧用歪扭的笔迹写了首打油诗:“最富当属白莲涂,几间砖瓦藏宝窟,大柱原是白银柱,墙中也有东海珠。” 金老爷怪异地看着陈湘如,好狠的手段,居然不费一丝一力,只赁借这一幅地图,一首打油诗就能将盗贼引入涂九家,只怕这涂九家别想有安宁日子过。 第037章 思退路 第037章思退路 他微眯着眼睛,不由得浑身一颤,“若是在下得罪了姑娘,只怕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陈湘如微微含笑,点了桌上的油灯,将这张纸化为灰烬,“在我心里世上有三种人,一是朋友,一是敌人,再就是路人。而金老爷是我的朋友,既是朋友许就不会反目为仇,你说……是吧?” 金老爷摇了摇头,不由轻叹道:“你这行事风格,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狠决而又干净,就算这张纸流出去,也没人相信这出自陈湘如的手,甚至只会为涂家遭此横祸感到惋惜。 “谁?” 金老爷面露深思,“燕国公世子。” 那是名动北方的世族名门慕容氏,陈湘如也从未听说过,“只怕今生无缘得识此人了。” 慕容氏一族,北方的虎将之后,族中共有两个爵位:一是镇北候,一是燕国公。而燕国公这脉,代代出的都是文武兼备的能人。 金老爷现下已布好了局,正等着一步步毁掉孙家,取而代之,好在这临安城立稳脚跟,“涂九失了钱财,听说大姨娘怀有重孕,这二姨娘也有了身子,若要他知道李湘华已死,少不得要入城找你讨好李湘华的留下的家业。” “他若不想自讨羞辱,只管寻来就是,我这肚子里还憋着一股火。骗拿了我姐姐的钱财,倒用我姐姐的钱纳妾、盖新屋,他还真是好本事,到头来,反不肯给我姐姐一个名分。姐姐不过是想好好活着,不重蹈叶红娇的旧路……” 金老爷倒常听人提起叶红娇这个名字,此女乃是千娇阁曾经的头牌清倌人,“叶红娇……” “她原是涂三公子的爱妾……” 索性又讲了叶红娇的故事,这不仅是一个故事,这也是李湘华和陈湘如不肯为妾的原因,她们只是不想被旁人掌控的命运。 金老爷颇是意外,“竟有这事?” 陈湘如肯定地点头,“这在烟花巷的姑娘间,早已不是秘密。”陈湘如神色俱厉,“这么大的事,你以为涂三公子会不知道,涂家人会不知?只怕是装作不知,木已成舟,而叶红娇在他乡易名,重操旧业。” 金老爷沉吟道:“这便是你拒绝涂三公子的原因?” 陈湘如拒涂三公子,这是哪跟哪儿的事,她可从未听过,定是柳姨怕她过早生出离开的心事,就一早给拒了,没让她知晓。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柳明诚,近来常见面,得闲时会下下棋,会与他合奏一曲,倒也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陈湘如不以为然地道:“涂家兄弟无甚过人之处,我着实不知候公子等人怎让他们入了东林诗社,名同于实,尤其这涂三公子,除了赢得青/楼薄幸名,当真不知他有甚才华。” 这一年多的诗词会下来,陈湘如也见过这兄弟三人做的诗词。 金老爷道:“涂家兄弟资助了涂家别苑,这可是临安城里个文人聚会之处,便凭这点,就必须得让他们入诗社。” 金老爷正色道:“我次子今岁十八,已到成亲之龄,将要与白莲镇的杜姑娘订亲,我可许你次子平妻位分……” “金老爷说晚了,湘如已心有所属,其情沉如泰山,不可动也。” 金老爷面露憾色,这些日子的接触,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不简单。 一盘棋辩出胜负。 绿柳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一股焦肉香味:“猪蹄给木奶娘送去了。铁屠夫说,从明儿开始会令他儿子每日送两根过来,问姑娘还需其他的不?鸡蛋等物,他家也有的。” “他家的鸡蛋多了,便送上一些来,可直接找你结账,就分上、中、下浣各一结,他是小本生意不好欠得久了。”她微微一笑,道:“我姐姐最是心疼城外义庄的百姓,我想把手头的田庄、豆腐铺一并转给金老爷,我们彼此熟络,你瞧着给个价儿。” “既是要将所得银两捐给义庄百姓的,我给你二千两银子如何?” 昔日李湘华在城外置了六十亩地,原是二十五两银子一亩,早前各地未乱时,原是十二两银子一亩。冀郡一代握在慕容氏父子之手,而鲁郡、晋郡等地的群雄揭竿而起,战火纷飞,唯江南繁华如初,也至江南各地的地价涨了好几次,尤其是前岁年底,直接涨了五两银子。 “我代义庄百姓多谢金老爷。金老爷,一旦江南也受战火影响,天下各大钱庄,哪家最是可靠?” 金老爷不由凝眉,“你是说,或许有一天连这江南也保不住?” 在北方一带,可天天都在打仗,群雄们,你想着灭了我,我琢磨吞了他,正疯狂的彼此扩大地盘,扩充各人的势力范围。 陈湘如道:“北方一统是早晚之事,北方一统就会逐步天下一统,那时就是江南也未必会安宁,在这乱世之中,彼此所谋不过是一方安身立命之地。” 金老爷吐了口气,“姑娘说得没错,在下以为,这洛阳之地定有容身之处。” “洛阳……”陈湘如笑道:“愿闻其详。” “洛阳乃是大周陪都,那里有十余家百年世族,要夺京城,必先夺洛阳,但洛阳世族各家都有家奴、下人上千。世族之中有文有武,无论是谁想要巅覆这大周的天下,洛阳城难攻。” “既是如此,我便设法在洛阳山野寻个安宁之处,也好为他日留下一条退路。” 金老爷没想这女子竟与他想到了一处,笑道:“我长子过几日要去洛阳查看生意店铺,要是姑娘有意,我可令他在洛阳郊外寻一个风景之地,置上一块地,再建一座屋,姑娘以为如何?” “多谢金老爷了。” 金老爷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早前答应我的事……” 陈湘如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回了内室,取了一叠纸,上面满满地写着如何染造藏青、天蓝布料的秘方,将纸递给了金老爷,“我原是照着那方子上抄的,你若不懂处,可问你织染房的师傅。”这方子很值钱,她若想金老爷替她办事就自得给金老爷一些好处。 但,这不是陈湘如记忆里最好的染布方儿,但染出来的颜色还算不错,算得能蒙混过关。 可这自来是各家的秘方,怕是织染房的师傅也不能瞧的。 金老爷道:“无妨,我家次子近来正在织染房学艺,让他多研磨一些时日,定然就会了。” 第038章 置家业 第038章置家业 陈湘如见他要离开,欠身道:“劳金老爷照着五千两银子给我在那边置备,回头我再付你银子。” “好说!好说。”金老爷微微含笑。 陈湘如问何处安宁的话,也是在试探金老爷,看他是否会说实话,只怕在这之前,金老爷就已在洛阳置下了家业。 这位金老爷很特别,单看更像是一介儒生,可再看又是个精明的商人。 正想得入迷,香兰在一边吃吃笑了起来:“如妹妹在想什么,我来了竟也不知。” 陈湘如方回过神来,“兰姐姐今儿得空了?” 香兰伸出手来,露出十根红肿的手指头,“近来点我弹曲儿的人突然多了,瞧瞧,我这指头再弹下去可不就毁了。” 拉了陈湘如坐下,粲然笑道:“十月是妹妹的生辰,姐妹们问,你今年打算怎么过,听说柳姨要给你办及笄礼,可不是件稀罕事么。” 及笄礼自来是体面人家才会自家女儿、妹妹操办的,风尘女子哪有什么及笄礼。 陈湘如道:“且和去岁一样,厨房做一碗寿面就算过寿了。” 香兰道:“柳姨要给你过,你只管风光的过就是。” 陈湘如正正色,一脸凝重地道:“听说皇上宣靠山王父子入京商议天下大事。” “妹妹与东林诗社的人待得久了,如今倒真关心起国家大事来。” 陈湘如瞪了一眼,“这些国家大事……” 从他们的闲话里,也能猜到一些天下大事的倾向与变故。 绿柳坐在一边做着女红,是用一件陈湘如不穿的旧衣给乖乖改缝小衣裙,陈湘如许诺了绿柳、绿桠,要她们安心办差,她自护她们平安,二女似吃了定心丸,服侍的时候也越发安心了。绿桠在城外原有家人,前不久陈湘如将她的家人也安置到乡下,给了两间茅屋安身,又几亩田地耕种,算是安顿下来了,绿桠越发感激陈湘如,知她挂念乖乖,一日几次地去西屋里瞧木奶娘与孩子。 她望了一眼外头,四下无甚人,这西楼里有十间屋子,除了香兰与陈湘如,其他姑娘都是两三个共挤一屋。 此刻,姑娘们多是坐在大厅里等候着生意,见有人进了雅间,会热情地问:“大爷要听曲儿吗?”若有人听,便有了生意。 陈湘如道:“我是担心会有意外,香兰姐姐若凑足了自赎银子,不妨自赎,听金老爷说,近日金大少爷要去洛阳行商,你可随了他去,再让金大少爷帮忙在洛阳山野寻个可靠人家嫁了。” 香兰道:“我们姐妹要在一处的,我可是答应过湘华姐姐要帮忙拉扯乖乖呢。” 陈湘如无奈摇头,想着香兰也过得不易,想指条路给她,既然香兰不愿离开,到时候出了异状,再一并捎带上香兰就是。 香兰面露异色,“听说今儿妹妹请了李记的绣娘来,给自己做了两身男装,便是绿柳、绿桠两个也各得了一身。” 这男装是春秋天的衣饰,是男式袍子,天凉了可在里面加衣套上,天热了也可做单穿。 陈湘如道:“不仅是我,我也照着你的身量做了一身,都不是缎子的,是寻常粗布衣衫,他日许能穿得上。” 香兰摇头,越发看不懂陈湘如了。 既是她预备的,她也不好多说,只不悦地道:“我才穿不着那等男人的衫子。”好些年不穿粗布,这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绫罗绸缎。 闲聊了一阵,香兰打着呵欠,“我得回屋了,你早些歇下。”人已经走到门口了,突地调过身来,似发现了什么稀罕事似地道:“如妹妹,金大公子当真是金老爷的儿子?” 陈湘如被她弄得莫名。 香兰道:“上个月我随你去参加赏花会,怎么觉着金大公子和金老爷一点都不像,倒是那金二公子与他像,真像!” “有些人长得像母亲。” 香兰摇头,“可这也太不像了,好歹与金二公子有几分相似也成,你瞧他,站在一处,可是完全不像兄弟、父子……”她捂着嘴,不由打趣起来,“我猜着,这许是金夫人背着金老爷在外捡回来的孩子。” 陈湘如忍不住笑啐:“你又混说。”抬手就要去打她,香兰却一扭头笑着跑开了。 不过被香兰这么一说,金大公子还真不像金老爷,倒是金二公子像极了金老爷,她是见过几回的,金老爷似乎有些畏惧金大公子,金大公子唤金老爷“父亲”时,那神色也显得怪异。 难不成这父子间有什么芥蒂? 陈湘如坐在桌前,还在琢磨金老爷早前说的话,狡兔三窟,有备无患,她是给自己留下退路,一旦江南乱了,她便要往洛阳退去,洛阳城里云集了那么多的世族,无论是谁要一统天下,洛阳都是可智取而不可硬夺之地,除非他想把洛阳变成人间地狱。 她站起身来,移到窗前,开始为未来的路琢磨起来。 她喜欢参加各式酒筵,不仅是能听到旁处听不到的事,更让她明白天下大势,瞧是无用,实则与每一个都息息相关,江南若乱,她们就会失去安身立命之处,即便这是风尘。 陈湘如想了一阵,双手握手在胸前,漂亮的曲裾映剪出也美好的倩影,九月初二她就十五了,虚刚就十六了。 西楼的尽头,传来了绿桠与木奶娘的说话声,竟似在逗哄乖乖。 木奶娘一见是陈湘如唤声“姑娘”便站起了身,陈湘如低应着走近,坐在榻前抱起了乖乖:“又长沉了呢?” 乖乖原是早产儿,若非木奶娘用心照顾,也不会长得这般好,如今白嫩胖了起来,双眼睛又黑又亮,仿若夜空的黑子一般。 陈湘如逗了一会儿乖乖,轻声道:“木奶娘,金大公子要去洛阳行商,你的家人可愿去洛阳安顿?” 木奶娘想着她丈夫儿子和小姑子才在郊外乡下安顿下来,眼瞧着就要收稻谷了,今年的收成很好,又有十五亩良田,虽与绿桠的家人交好,绿桠的家人也答应到时候收割了他家的,就帮忙采收。 绿桠家的庄稼长势更好,只是他家的人口多了些,她有一个哥哥,又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年迈的老祖母,又有父母健在,早前要不是让家人活命,她也不会自卖换银子,五口人只得了六亩田地,还是陈湘如令了绿柳去与佃户们商议了许久,又给佃户们贴补了银子,对方才肯松口的。 第039章 预备 绿桠近来呆在陈湘如的身边,就听绿柳夸陈湘如何等厉害,又听绿柳说如何佩服陈湘如等等。 木奶娘道:“现下全家人都呆得好好的,那座茅草屋才新修葺过,花了奴婢两个月的体己呢,可不想再换地儿了,就想在白莲镇落脚生活下来,只求姑娘还将那些田地给我家耕种。” 陈湘如勾唇笑道:“田地、店铺都转给金老爷。”这话一落,二人都紧张起来,转给了旁人,是不是她们家人就没有地方安身了,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的呢,陈湘如又道:“不过金老爷应了我,还用原来的人。” 两人的心又落回了肚里,依是笑着。 木奶娘也听绿桠说了,自跟在陈湘如身边,陈湘如隔三岔五都会有些打赏,多则一百纹,少则二三十纹,可一月下来就会攒下不少,绿桠舍不得使用,省下来送回乡下给她娘,也好贴补家用,只是给软香楼的姑娘当服侍丫头,有些不好听,绿桠的父母也爱面子,便对乡邻说,她女儿在一个富贾家的小姐身边当使唤丫头。 大家虽见过绿桠,也不知她具体在哪儿,自不多问。 陈湘如看了乖乖,起身回屋,绿桠则跟了过来,一进屋就问:“姑娘,我倒是想让家人去洛阳。” 洛阳繁华,听说离京城最近,最是个好去处。 绿桠顿了片刻,又道:“只是洛阳那边我们家也没亲戚、熟人,如何好过去,怕难以立足呢。”这话原是试探,她想着陈湘如既提了定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绿桠听绿柳说得多了,越发觉得陈湘如很厉害,又觉陈湘如突地问出那句话,怕是还有什么用意,一来她不想开罪陈湘如,这可是她的主子,不仅掌着她的命运,就连她的家人也得依仗着陈湘如,二则绿桠也想弄个明白,去那边又有什么好处。 她回家瞧了两回,家里人都好着呢,她娘还叮嘱要小心服侍主子。 陈湘如勾唇一笑,“你既问了,我也不瞒你,我想在洛阳那边置份家业,那边正需要可靠的帮忙看着。” 置家业…… 可陈湘如把这边的田地、铺子转给金老爷,是不是说要在那边置份很大的家业。 绿桠忙笑道:“我倒是乐意说服父母哥哥他们,我哥近来好不容易相中了一门亲,正在娶亲呢。” 赶上战乱荒年,因绿桠家还算有个安稳日子,虽有几亩田地,比义庄里凝留的百姓不知道强了几何,竟有个老家一同出来的人家瞧上他哥了,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他们若愿去,我自会安排妥帖,路上的吃花我管了,到那边让他们有地种,再每人另给一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绿桠惊得合不拢嘴,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很快绿桠就回过神来了,忙道:“姑娘,那……那边需要多少人?” 绿柳按捺不住,用嘴咬掉线头,一件孩子的衣物已经做好了,笑道:“你这话问得好新鲜,你们家除了你,不就是五口人了,再加上你过门的新嫂子也才六口人,姑娘管你家六口有个着落、安身处,还让姑娘管了旁人不成。” 绿桠面露难色,迟疑到:“姑娘有所不知,我未过门的嫂子原姓司,司家说了,成亲前得给司家人寻个安身处,否则就不让她嫁给我哥,原是不想应了,另相了两家,也是这条件,我娘和祖母说,这司姑娘瞧着是个干练勤快的,就挑中了她。司家的人倒也不多,只她父母和一个弟弟,这弟弟如今才十岁呢。” 陈湘如坐在桌前,凝眉道:“这事儿,你们在外头都把嘴闭严实,不许传扬出去。明儿一早,绿柳去金府寻寻金老爷,就说我挑了两家跟着一道去。绿桠,待绿柳与金老爷问了回话,你就出城找你爹娘商议,若他们乐意,就收拾一下,随金大公子前往洛阳。” 次晨,两个服侍丫头各自忙碌起来,得了陈湘如的嘱托,倒是守口如瓶,支字不提陈湘如要在洛阳置家业的事。 绿桠一回家与父母一说,两人都不同意,唯有她祖母一听这事,道:“司家人还等着我们给他们一家寻个安置处,大家都是庄稼人,原指望绿桠在她小姐面前说说好话,可这六十亩田一早就赁出去了,咱们来得晚,就是这六亩也是陈小姐想了法子才有的。我瞧着绿桠这主意好,既是小姐要在洛阳另置家业,又有体面大公子同行,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且随他们一起去吧,把司家的一家四口也叫上,到了那边,一安顿下来就让大顺子与司丫头成亲。” 绿桠爹急道:“娘,眼瞧着田里的稻子就要收了,现下放手太可惜了。” “你知道田地粮食的可惜,难道陈小姐不懂?这里六亩,到了那里许就是二十亩、三十亩,还能少了你的地种,我们既是陈小姐遣去的,她总得给我们一家老小一路活路,去,我们去洛阳安置!” 大家都知江南繁华富庶,可这里的生活习惯与北方着实不同,若在洛阳还有些接近,都是种麦子,蒸馒头的。 绿桠的祖母道了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收拾收拾,与庄头说一声,后日一早就启程,回头大顺子去义庄把司家人接来,到时候在城门口候着金家大公子。” 这家里真正拿主意的还是绿桠的祖母,她一开口,儿子再舍不得地里的快要收成的庄稼也没用了。 后日一早,待绿桠领了陈湘如雇的马车到城门口,两家人还有马车,车上又搁了两只大木箱子,绿桠欠身道:“我家姑娘说,让我也跟着一块去洛阳安顿,这两只箱子里都是些衣服杂物什么的,姑娘说你们的箱子也能放到这马车上。” 正说话,便见除了自家人,又突多了一家五口出来,瞧着也是眼熟的乡亲,绿桠立时就怒了。 绿桠娘道:“你别拉长着脸,我们这么多人都去了,多那几个人也没甚,这可是你亲舅家,你舅家的表妹许给了司家小子,如今都是亲戚咧。” ** 码字是一个孤独的过程,亲们给个回应吧??呜呜,难道这文当真不招喜吗? 第040章 无耻 第040章无耻 绿桠不悦地道:“我可在姑娘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她才应下的,你们倒好,不与我说一声,又多出一家呢。” 舅母连道:“瞧这丫头,都是自家人,遇上这等好事,倒与我们生份起来。” 说话间,就听到一阵车轮声,只见一列浩浩荡荡的商队出了城,走在最前面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年轻男子。 绿桠迎了过去,甜甜地唤了声:“金大公子。” 金大公子一瞧竟有十几人随着过去,心里暗道:这个金昌竟自作主意,让他带上这十几个难民去洛阳,要是坏了主子的大事,小心治了他的罪。 只不作声,策马往前方去。 绿桠道:“你们还不把东西移上马车,祖母,你年纪大快坐到车上来,赶路要紧。” 临出发前,陈湘如就与绿桠叮嘱好了,让她嘴儿甜些,多讨金大公子的喜欢,让金大公子帮忙在洛阳置些田地等东西,得安顿好绿桠的家人,更得给陈湘如在那边置份家业。无论事情如何,到了洛阳一定要给她写封信。 绿桠不会写,就得寻人帮忙写。 而同行的人里,司小姐的父亲原识字,倒勉强能写信,绿桠便寻了他帮忙写信。 * 这日陈湘如正在梳洗,绿柳进屋道:“姑娘,涂九公子来访,说找姑娘有事相商。” 陈湘如思忖片刻,她与涂九公子可没甚交集,“你可问过他有甚事?” 绿柳摇头,“奴婢问过,他不肯说。” 陈湘如冷声道:“既不愿说,就此作罢,就说本姑娘忙着呢。” 李湘华死了那么久,七七都过了,他至今才露面,当真是“天下男儿皆薄幸”。陈湘如始终相信:这天下也有重情之人,就如前世的她遇上了柳明。 想到柳明,心头微微一暖。 绿柳来到大厅,涂九已坐在一边的桌上,欠身道:“涂九公子,我家姑娘现下很忙,正忙着习舞练曲儿呢,不知公子找她何事?” 涂九可是与涂三打听过,柳姨一早就免了陈湘如的歌舞习练,她在高兴的时候就练练琴艺、棋艺,不需柳姨叮嘱,楼里的姑娘也没见她如何刻苦,奇怪的是她就是总有长进。 涂九道:“我在这里等着,她若不来,我定不离去。” 绿柳又回楼上,照实回了。 陈湘如道:“他想等便等下去,等到晚上才好呢。” 他不要脸,陈湘如也不必给他留颜面。 她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有话便说的直率,众人可都是见识过的。 陈湘如再不睬他,自做着自己的事儿。 可涂九有些等不住了,眼瞧着要晌午,正巧遇见香兰从后院习练回来,抱拳道:“香兰姑娘,在下是来求见湘如的,听说湘华留下的钱财都在她手里捏着呢,湘华是我的妻妾,她人不在了……” 香兰原还好奇,一听这话,就是冲湘华的钱财来的,立时就跳了起来,“楼里的姑娘都知道,湘华姐姐是留了郊外的六十亩田地,又一座豆腐铺子,那一进的院子是借金老爷的,如今人不在了,如妹妹自然是要还给金老爷。田地、铺子也一并转卖了,得了纹银二千两银子,那可是城里众人皆知的,如妹妹遵了湘华姐姐的遗命,卖掉之后将银子捐给了义庄,让义庄大管事采买了粮食给流离失所的灾民吃用……” 过了这么涂九终于按捺不住求上门来了,瞧见这人,香兰就厌恶得紧。 涂九听她一说,迟疑道:“她……把湘华留下的东西贱卖了?” “贱卖?这可不是贱卖,六十亩田地,又一家豆腐铺子,卖了二千两银子,可是个好价儿了,当然,眼下这价又涨了,可这不是两个月前的事么?” 香兰的嗓门够大,立时就惊动楼里的其他姑娘。 李湘华的事,香兰心里也怨着涂九的,“我可听说,涂九公子惯会哄女子开心,从湘华姐姐那儿拿走了不少银钱,置了百亩良田不说,还在白莲镇又建新房又纳美妾的,这些银钱可都是湘华姐姐给你的,怎么,又瞧上哪家的美貌姑娘,想要纳回家去?还是说,少了湘华姐姐这个依仗,涂家就要过不下去了。 咦,你们涂家不是家大业大,五湖四海的朋友多如牛毛,这上门给你妻儿老母送银子的人更是多得很呢。 世人都说,像涂九公子这样的男子更靠不住,早前不信,如今一瞧可不就是么?拿到湘华姐姐的钱过富贵日子不说,还拿她给的钱纳妾……” 香兰挥着帕子,娇呼道:“姐妹们,你们可瞧清楚了,往后要从良嫁人,可别嫁这样无用男人,吃你们的、用你们的,还用你们辛苦攒来的银子去纳小妾。人死了,还被他惦记着银钱,难不成还要从死人身上剥一层皮来,啊……哈哈!” 香兰从未像现在这样畅快着,既然被她抓住了机会,定要狠狠地羞辱一番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涂九公子厉声道:“你……别忘了,可是我替李湘华赎了身。” “是替她赎了身,那银子可是湘华姐姐自个攒下的,你连风尘女子攒下的血泪钱也要哄骗了去,当真是这世上最无耻、卑鄙的男人。怎么,家里过不下去了,又想到湘华姐姐的好处来?”她一扭头,“姐妹们都瞧瞧,一个连我们娼/人卖身钱都要夺的男人,说什么替湘华姐姐梳拢,那梳拢的钱也是湘华姐姐的,这人都死了,还想得了湘华姐姐的好处去?涂九公子,你当真够卑鄙无耻呀……” 楼上有姑娘跟着附和起来:“老娘最讨厌这种小白脸、吃软饭的臭男人,仗着自己有几分相貌,又使了甜言蜜语来哄人,还好老娘不喜欢这种男人,就喜欢那种长得人高马大有本事的。” “我瞧许是湘华姐姐喜欢他床上的工夫咧……” “瞧他那瘦弱样,怕是不行呢,也不知道家里那么多女人,能不能应付过来。” “应付不过来怕甚,这不是还有小倌楼吗,找个小倌满足一下不就行了。” 一时间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整个楼里都是一片讥笑声。 第041章 讥骂 涂九只觉今儿来错了,真真是上门自讨一场讥讽嘲骂。可家里的日子着实过不下去了,再没有银钱贴补家用,家里置下的田地就得转卖。而他有三个儿子,留给嫡子的家业不能少,庶子也不能饿肚子。 在一片嘲笑声中,他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身。 涂九气得一张俊脸苍白,咬了咬唇,狠声道:“一群贱货!” 香兰也不生气,依是讥讽地笑着。 楼里一个姑娘娇声道:“我们是贱,可你连贱伎的银子也要拿去使,你是比我们还贱的臭男人!你不过就是吃软饭,靠骗女人生活的男人,是我们这群风尘女子都看不起的男人。” 若论骂人,涂九哪里是软香楼姑娘的对手,她们可是什么脏话、难听话都骂得出来的。 一双双鄙视的目光,一个个这红尘最脏的女人,可就是她们都敢用这样的眼神瞧她。 涂九只觉自己的胸腔蓄满了愤怒的火焰,扯开嗓子,厉喝道:“陈湘如,你给我出来!陈湘如!” 刚唤了几声,柳姨与绿柳已经出来。 柳姨娇喝一声“哟,原来是骗我们姑娘银子的涂九爷呀!”特意在前面加了几个字,听到耳里,格外刺耳,柳姨道:“数日前我们软香楼放了鞭炮,我们楼里的姑娘个个都善良之辈,李湘华姑娘给义庄灾民捐了二千两银子,那是变卖郊外田地又一座豆腐铺子的,又有陈湘如姑娘捐了一千两银子,还有马香玲姑娘、香玉姑娘各五百两,就是这些姑娘或三两、二百纹的,多多少少都捐了的,谁不说我们软红楼的姑娘个个都是情义善良之人呢……” 便是这善良的人也会被涂九骗。 可见涂九有多讨厌。 柳姨又道:“涂九公子若不信,自去查问一番,看这些田地铺子而今的东家是谁?” 现下都在金老爷手里捏着。 “李湘华乃我妻妾,她留下的东西,凭甚被陈湘如私自处理。” 楼里的姑娘一听这话便个个都被触怒一般,这其间又有香玉、马香玲瞧热闹,磕着瓜子,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模样。 香杏娇喝道:“亏你说得出这话,李湘华是进了你涂家的门,还是被你涂家供在祠堂呀?你一没给名分,又没娶他入门,难道你在外但凡见过的女人都成了你的妻妾么?” 涂九厉声道:“她生的女儿总是我的。” 乖乖出生多久了,这会子上门来那孩子是他的,当李湘华被人欺负时他在哪儿,当李湘华性命垂危时,他又在哪儿? 香兰道:“知道那孩子姓什么吗?” “她不姓李,也不姓涂,你倒好意思说是你的女儿,涂九,你不仅下贱、更加无耻!” 涂九还想再辩,一楼的姑娘们都哈哈娇笑起来,道不出的讥讽。 那孩子不是他的么? 若是夺回了孩子,或许借此要胁陈湘如,可现下连那孩子也不成了。 不姓李、不姓涂,涂九问道:“她姓什么?” 楼上传来,陈湘如冷厉的声音:“姓金也好,姓陈也罢,与你涂九无干,你还是回去吧,别在这里自讨羞辱。” 陈湘如曾百般期望,这个叫涂九的男人身上还有一点是值得李湘华真心喜爱的,可最后一点好感在这顷刻也坍塌了,只是一个卑劣而无耻的男人。 涂九记得,李湘华说过,他是她最喜欢的男人,可李湘华在他当年迎娶他人,前往洛阳读书之后,有了太多的恩客,这里面有钱公子、涂三公子,甚至还有金老爷、孙公子,与他痴缠前后,李湘华是被孙公子、金老爷包过的,而这孩子是在五月末出生的,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 若是足月出生,许是金老爷的,也或是孙公子的。 李湘华,你便这样恨我么,就算死,也要让你的风尘姐妹来羞辱我,宁可把最后的钱财给了城外的难民,也不给我。 李湘华,我是真的喜欢过你呀。 喜欢过,只是曾经,没是现在,更不是未来。 在一片嘲讽声中,涂九最后的希望也扑灭了。他曾想:在危难之时,也许涂三公子会伸出援手,他在洛阳求学的四五年,可是涂三公子常给家里送银子。可昨儿他去向涂三公子借银子,涂三公子忙着迎娶续弦说家里的银子支应不开,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将他打发了,竟是半两银子也没借到。 涂三公子的嫡长子出生,可他元配妻子难产而亡。据说那症状和当年的叶红娇是一般模样,因胎大难产,被稳婆绑在水牛背上助产,惨叫了两天三夜,这才生下了一子。 在涂三奶奶产子前一天,李湘华也没了,只留下一个幼女,现在由陈湘如代为哺养。就如同当年的陈银欢哺养拉扯大李湘华一般,而今的陈湘如也用心哺养着李湘华留下的孤女。 整个临安城,谁不如陈湘如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清倌人,就连杨韫也为她留了一遍《赠莲姬》,这莲姬说的便是陈湘如。 * 柳姨好些日子没见绿桠,不由得问道:“绿桠这丫头去哪儿了?” 陈湘如也没打算瞒她,道:“她家要迁往洛阳,送她家人去洛阳安顿,那边的事一安顿好就会回来。” 柳姨一听,大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不与我说一声,倒把人放走了,若是被她逃了,我得找你讨二百两银子。” 买绿桠时不过花了十几两银子,竟要找她讨二百两。 陈湘如含着笑,平静如常地道:“我相信她会回来。” 柳姨道:“我不管,她原是我买来的使唤丫头,你把人放走了,就得给我二百两银子。”若是绿桠不回来,她早前花的银子就打了水漂,竟然现下提到了这事,自得找陈湘如讨二百两银子。 陈湘如冷冷地看着柳姨,就是一个财奴模样,也不晓得她攒那么多银子做甚,懒与她口角争辩,道:“把绿桠的卖身契给我,我便给你二百两银票。” 柳姨回屋了绿桠的卖身契,二人银讫两清,自此绿桠就算是陈湘如买回的丫头了。 第042章 战祸 第042章战祸 崇德九年十月初,软香楼里,柳姨给陈湘如办了一次热闹的及笄礼。 这一日,陈湘如就算是长大成人,不再是小姑娘,而是少女。 当后园的最后几片柳叶凋零,冬天也渐次到了。 十月十六黄昏,一路风尘的绿桠随着金大公子回到了临安,一回来就喊着:“姑娘!姑娘,我回来了!” 出门了一趟,绿桠黑黝了,少了一份清瘦,倒多了一些壮实。 柳姨听到这声,探头一瞧,见是绿桠从外面进来,不悦地啐骂道:“她倒放心,把个丫头放出去,一去便是几月,也不怕人逃跑了。” 柳明诚气哼哼地道:“就你担心,陈妹妹可是精明人,你瞧绿桠不是好好儿回来了。” 他猜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绿桠怎就又回来了,还欢天喜地的。 陈湘如笑问:“你的家人都安顿好了。” 绿柳斟了盏水,递到绿桠手里:“饿了就吃些糕点填填肚子。” 绿桠点点头,接过水一饮而尽。 陈湘如与绿柳使了眼色,绿柳会意,出了屋子。 绿桠随陈湘如到了内室,坐在一边吃起糕点来,道:“我们到洛阳后,早前五日金大公子爱理不理的,后来我爹娘都急了,学着姑娘教的法子,天天跟着他,好生服侍着,到第六日时,他唤了一个洛阳的管事来,领着我们去了洛阳往南十里的北坡镇。 虽是个镇子,风景幽美,地儿也不错,在离镇约莫二里地有个长河村,在那儿买了一百二十亩地,又有处极好的一进院子,周围还有两座茅屋,听说这村子原是一个姓容的大户,后因缺银子使便卖了南边一百二十亩。 我家住了稍大的茅屋,司家和我舅舅家暂时住在稍小的茅屋里,我走的时候,正忙着收割庄稼,早前的容家庄头说,今年的得交六成租子,可以让我们落四成粮食,近来我爹娘、哥哥他们都跟疯了似的,正在抢割粮食,我也跟着下地干活,九月十八时有人来送信,说金大公子九月二十要动身回来,我就去了洛阳城,和他一道回来。” 绿桠傻傻地笑着,往脸上摸了一把,道:“我祖母问,今年该与姑娘交多少粮食。” “且与我交二成,旁的就算你们各家得的。” 这可是天下掉馅饼的事,不过忙碌上十天半月,虽是抢收,但家里很快就有许多粮食。 绿桠道:“待收割完地里的粮食,就要帮着给司家和我舅舅建房子,那山坡上有片林子,容家大庄头说,那也是姑娘的,我爹说,不敢砍了上好的大树儿,就挑些能用的大枝桠建茅屋。” 陈湘如道:“你回他话,我应了。” 绿桠傻傻地笑着,“祖母说,那么多良田,只三家人怕是种不完,能不能再让两家人过去,一个是我祖母娘家的侄儿,另一个是司家婶婶的娘家哥哥。” 陈湘如正纳闷。 绿桠道:“路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爹离开白莲镇,把那边的田交给我表舅一家耕作,司家婶婶的娘家哥哥一家没去处,也在那边挤了间屋子住着,听说过得极苦,每日挖野菜度日。” 陈湘如吐了口气,“冬天就要来了,如你爹乐意让他们耕作一部分,让他们去吧。” 她可不是良善之辈,能助的人到底少数人,只是想着左右不过都要寻佃户耕作,利人利己,也没什么不可。 绿桠次晨就去了乡下,将家里的新地址给了他们,两家人变卖了粮食,与庄头打了招呼,便启程往洛阳去了,在这乱世之中,能有粮食种,还有一口安稳饭,已是福气。 * 十一月初五夜,对于陈湘如来说,这是难忘的一天。 她正陪一个从钱塘过来的名士下棋,钱文俊从外面进来,唤声“湘如”,道:“出大事了。” 这突兀的一句,惊得陈湘如立时搁下棋子,连客人也追问道:“钱公子,甚事?” 因着陈湘如与东林诗的人交好,来找她的、捧场的多是熟人。 陈湘如抬手示意服侍丫头退去。 钱文俊道:“从京城传来消息靠山王世子触怒崇德帝,被赐死了,靠山王也因拥兵自重,意图不轨被推出午门问斩,消息传到扬州靠山王府,大公子、二公子争夺王位,各领人马已经对抗了起来,二公子落败,被大公子给杀了。扬州乱了!听说北边的燕国公慕容景得了消息,已率军南下,正图谋江南。” 江南自古繁华,无论是谁想得天下,都少不理要夺取江南。 他连连抱拳,“还盼姑娘早做打算,只怕江南不能再呆了。” 此刻已是近四更时分,这个时候钱公子赶来报信,定是刻不容缓。 客人起身,抱拳道:“陈姑娘,在下就此告辞,还盼姑娘保重!” 有生意的姑娘早已回房,没生意也都进入了梦乡。 陈湘如近了柳明诚的房间,柳明诚睡得正沉,听到陈湘如的声音,“出了甚事?” “柳哥哥且起来,立马到柳姨屋里说话,有事商量。” 柳明诚想了片刻,披衣起来。 待到柳姨屋里时,陈湘如把柳姨也给拽起来了,只是柳姨依旧依在榻上,见柳明诚进来,面露异色。 陈湘如令绿柳到外头守着,这才低声道:“柳姨还记得五六月时,靠山王父子奉旨入京的事么?” 柳家母子也不追问,打起精神听陈湘如后面的话。 陈湘如重叙了钱公子说的话儿,又道:“北边燕国公慕容景虎视江南,已调十万兵马赶往江南……”虽然从早前在东林诗社的文人口里零星听到了一些,当时有人就建议留后退之路,一旦江南发生兵祸,也好有安身立命之处。 以候青域为首的人不屑一顿,“山河破碎,昏君无德,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又能逃往何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我等之过,死不足惜。” 可在陈湘如看来,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还有扳转胜局过来,这人生就如她下棋一样,若人死了,就真的是输了。 陈湘如正色道:“柳姨,得尽快让姐妹们离开,钱公子是个慎重的人,定是消息属实才亲自报信。我瞧着,我们一家就先回洛阳山野安顿……” 柳姨心头一阵恐慌。北边的慕容景要打来了,早前还以为有靠山王的庇护,江南定会安然无事,不曾想靠山王父子竟被昏君给杀了。 第043章 避乱 第043章避乱 陈湘如觉得,这定是有奸佞得了某路群雄的好处,在昏君面前进了谗言,要给天下一统扫清障碍,才借了昏君之手杀了靠山王父子。若论才学,大公子远不及世子、二公子,可这大公子使阴毒手段,倒颇有能耐。 柳姨想着这偌大的软香楼,摇头道:“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我的一切,我的命根子……要走你们俩走。” “柳姨,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话,你……” “总之,我不会走。任是慕容景也好还是旁的什么人,他们也是男人,也需要女人,难不成他们还会杀了我们?”柳姨来不及多想,柳明诚是她的儿子,陈湘如又与他早有婚约,正色道:“你们快走,我让护院放你们从后院离开。” “柳姨!你跟我们一起吧。” 柳姨赤脚下床,从床底搬出一只箱子来,沉甸甸的,启开箱子,竟带有暗格,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层黄金,足有一千两之多,又有一叠万通钱庄的银票,瞧上去亦有不少。柳姨合上暗格,道:“明诚,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一千两黄金又二十万两银票,你带上湘如去一个安全地儿。” 陈湘如道:“柳姨,我们在洛阳以南北坡镇长河村等你。记住了,洛阳以南北坡镇长河村。”她与柳明诚交换了眼神,“快去收拾,不用带太多东西,越快越好。” 她一转身回了自个屋里,绿柳与绿桠已开始收拾。 陈湘如又让绿柳去千娇楼给花娇报信。 不多会儿,绿柳亦回来,轻声道:“千娇楼的花妈妈已召了姑娘们说话,正让大家尽快离城,要赶去扬州投靠她的好姐妹。” 扬州有靠山王府在,又有靠山王府几万兵马,只是这大公子原不是调兵遣将之辈,哪里对付得了各方对江南一带虎视眈眈的群雄争夺,江南于周围环饶的群雄来说,就如同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吸引着恶狼,人人都欲占为己有。 陈湘如一并唤醒了香兰主仆,简要说了这事,让香兰抓紧收拾,换上男装。 香兰惊道:“妹妹一早就猜到会有今日?” “若靠山王与世子在,江南尚可一保。” 靠山王年轻时纵横沙场,战场经验丰富,而今他一死,江南一带的兵力防务形同虚设,各路群雄早前忌讳靠山王,一时不敢动江南。现在靠山王不在了,谁都想兵进江南分一杯羹。 木奶娘进了屋,见陈湘如正领绿桠、绿柳忙碌着,彼此收了值钱的细软,好在一早陈湘如就换成了银票,值钱的首饰不过一只小盒子就装了,早前又令绿桠带了两只大箱子去洛阳。 陈湘如道:“你随我们去洛阳吧?” “不,我丈夫儿子还在白莲镇呢。” 绿柳急道:“现下什么时候,听说北边燕国公发兵江南,只怕这里很快就和北地一样,快收拾一下离开江南。” 木奶娘一惊,好不容易逃离了家乡,只等天下大定才回返故土,不曾想江南也要乱了,“好不容易值了份家业,我就留下来了。”不待细想,木奶娘抱着孩子就跑。 绿柳追了出来,“把小姐给我。”拉住她接过睡熟的乖乖,问道:“你真想好了,不跟我们走?” 木奶娘摇头,今岁秋天才收了好些粮食,对于家里人来说,这可是最好的年成,怎能离开,“我家在乡下,想来不会有甚事,你们走吧,我不随你们去了。”这会子她突地忆起月例银子来,又回了屋里,“姑娘,这几日的月例怎么算?” 陈湘如让绿桠取了一两零碎银子给她。 木奶娘这话就是拿定主意不跟陈湘如走了,但陈湘如是一定要带上乖乖的,她答应过李湘华会将乖乖哺养成人,便会好好的待她,不离不弃。 如今乖乖越发长得圆胖可人,陈湘如抱在怀里,又让绿柳收拾了些小孩子的衣物。正要出来,却见柳姨身边的婆子到了,一脸肃色地道:“姑娘离开即可,不可惊了楼中的客人。” 柳姨这么做实在太自私,她不想走,难道要这楼里几十个姑娘陪她一起送死? 陈湘如想了片刻,很快写了几张纸条,令绿柳小心翼翼地自门缝里塞到素日几个交好姑娘的屋里,虽只寥寥几句,也示她的关切之意。 一行女子都改成了男装,香兰竟收拾了两大包,瞧得陈湘如蹙眉道:“也太多了。” 香兰生怕陈湘如不带她离开,忙道:“好妹妹,好些喜欢的都没带呢。” 几人出了西楼,走到楼下长廊,自后门上了马车。 柳姨一见带了服侍丫头离开,忙道:“丫头们留下,湘如,你带一个服侍丫头,明诚带一个服侍小厮就可。” “柳姨,就给她们一条活路吧,都是我们身边服侍久的,她们甚事都知道了,你想明儿这楼里安静,就让我们带着。” 留下丫头,怕是她们已经知道燕国公领兵要打来的消息,到时候人心就乱了,这个哭啼、那个吵闹,柳姨也别想过安稳日子,更别想开门做生意了。 原想阻住,回头又想怕是强留下也会生乱,柳姨将柳明诚了陈湘如送上马车,暖声道:“明诚、湘如,安顿好了记得捎封信来,你们可得好好的,订下成亲日子,提前与我说声……” 马车驶远了。 柳姨揪紧了心,要打仗了,只要她儿子离开,她还有什么好顾虑。 北方人也罢,江南人也好,光男人不成的,还得有女人,还得有她们这行的一口饭吃,朝代更迭,到了哪朝哪代也有做她们这行的女人。 柳姨想着,要是这烟花巷所有的人都走干净了才好,就留她的软香楼,只她一家做生意,那银子还不得哗啦啦流到她腰包里拿。 只是,陈湘如走了,这可是她花了好些年才培养出来的头牌,虽是清倌人,那慕名前来听曲儿、下棋的可就不少,见一面比卖身的香玉还赚得多。 柳姨是在这软香楼里长大的,也在这里度过了她最美的青春年少时光,那时候有李银喜、陈银欢、还有她柳银笑,银原是迎的同音,可只得她们三姐妹才改用了“银”字,只是李、陈二人早早的去了,连李银喜所生的李湘华也没了,变得可真快呀!就跟昨儿发生的事一样。 第044章 逃难 第044章逃难 柳姨轻叹了一声,走了好!李银喜的后人走了、陈银欢走了,而她的儿子也走了,这楼里的姑娘就是她的摇钱树,她再无挂念了,若要她离开生活了一辈子软香楼、临安城,她还能去哪儿,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这儿吧,有钱赚钱,无钱赚就呆在这里继续生活。 夜色里,软香楼的青壁油车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街巷之中。 陈湘如一行到了城门,却见城门口已候了不少大户人家的马车、家轿,城门未开,又不敢大声叫门,倒是有钱家管家与一个守门卫兵塞了银钱,低声说着好话儿,守门卫兵一抬手,与另两个开了城门,得了钱,他开始清点人来,放了钱家人的马车,却拦住了后面的一家,高声道:“深夜出门照老规矩!” 何为规矩?就是要他们给放行辛苦钱。 大家迟疑了一阵儿,照人头付了二十纹一人,守城的卫兵见有钱拿,笑着接过,又粗略地数一番,对另一人道:“十八个人,多一个人都不成。” 原本很快就可出城的事,因守门兵想得银钱,硬是拖延了时间,有人等得不耐烦,现在出城还能雇上船,要是再晚了,怕是船也不雇,家家都是拖家带口的。 柳明诚对服侍小厮阿毛道:“你下去把我们几个的钱付了。” 阿毛道:“一人二十文呢。” 绿桠一早就见柳姨不放她走,她正想着回洛阳与家人相聚,“我有!我有!” 陈湘如道:“索性给他们一两零碎银子,赶路要紧,这么多人,出城晚了,不好雇船。” 柳明诚也觉是这道理,掏了几枚零碎银子,掂量份量,一两是足够了,阿毛赶了马车,直往城门口挤,偏都是人,哪里还挤得过去,守门卫兵似乎越来越多了,倒是寻着后面看过来,一面是点人,一面是收银子,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难得的赚钱的机会。 “五十纹一人出城钱,少一纹也不成。” 早前才二十纹,眨眼之间就涨到了五十纹。 陈湘如定定心神,待前面的人走了,才轮到她们,这得什么时候去世,又令绿柳拿了一只钱袋子出来,与绿柳使了个眼色,绿柳挑起车帘,甜甜地唤道:“勇士大哥,我们急着出城呢,能不能让我们先走,我们城外还有人呢。” 守门兵一见沉甸甸地袋子,立时就乐了,掂着重量,依是看了一眼车里的人,笑道:“这户是爽快,让前面人的让开道,人家有急事,让他们先走!” 另几人也明白意思,人家爽快出了好价儿,自然得先行一步。 前面有富贵人家的下人骂骂咧咧起来,香兰瞧了一眼,怯怯地道:“好似孙家的人呢?” 绿藤不屑地道:“那么有钱,这会子倒舍不得了。” 绿柳道:“许是去扬州投靠孙三小姐的。” 她们才得消息,立马收拾了东西出来,可城门口已经挤了这么多人,皆是官宦人家、大户人家的,陈湘如倒没瞧见金老爷一家,钱公子得了消息,金老爷不可能不知道,现下也顾不得这许多,先出城雇船要紧,一路到徐州,再从徐州雇车前往洛阳北坡镇。 只是,陈湘如看着外里睡得沉稳的乖乖,小小的孩儿,如今木奶娘又走了,不肯随他们一道去洛阳,往后可拿什么喂她,怕是吃不成奶了。 出了城门,直往河岸边奔去,又雇了艘不大的船。 天亮时,乖乖撒了几泡尿,换了尿布,就哇哇哭起来了,许是饿了。 香兰往她嘴里塞了一小块糖,不过只得绿豆大小,哭是止住了,怕也是饿得不轻。 柳明诚微蹙着眉头,“还得另给孩子寻个奶娘才成。” 船娘笑道:“这要寻奶娘还不容易,到处都在打仗,都道这江南是个富贵平安乡,近来江南各地的避战难民不少,往那义庄里一瞧,奶娘好寻得很。” 香兰道:“船家,这附近可有义庄,要不先给孩子寻个奶娘来,这么下去可不是法子。” 船娘道:“喏,再行半个时辰,前方有个白鸥渡,虽是个小镇,那里也有讨饭的难民,走上一圈,定能寻出个奶娘来。” 柳明诚道:“一会儿你们待船上,我和阿毛下去寻人,这船上的人不能再多坐了。”他担心让女人们下去寻人,弄个不好,一心软又带回好几个人,他们现下去哪儿都还不定呢,哪顾得了旁人。 柳明诚领着阿毛在一个叫白鸥渡的小镇上转了一圈,还真瞧过不少乞讨的难民,有的领着孙儿,有的是夫妻两人带着孩子,正寻觅着,便看到石桥底下一个衣衫破褴的妇人抱着个三四岁大孩子坐在那儿,浑身在风里颤栗着,只瞧见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阿毛奔了过去,问道:“你们也是逃避战祸的么?” 妇人将孩子抱得更紧,生怕有人抢她孩子一样:“我们与家人失散了,我就剩这孩子,我不卖,就是饿死也不卖。” 那孩子一听这话,搂紧了妇人,嘴里呢喃着唤着:“弟弟,弟弟……” 阿毛扭头寻觅一遍,并未瞧见其他的孩子,“你还有奶水么?我家公子要给小姐寻个奶娘,昨儿奶娘辞了工。” 妇人忙道:“有!有!还有呢,就是我太饿了,如今没养出奶水来,你们请我,等我吃饱了饭,就有奶水,我早前有个小儿子,前几日与家人走散,因奶水没了就给饿死了。” 阿毛大唤一声“公子”。 陈湘如要将义姐留下的女儿哺养成人,柳明诚也是赞赏,这在乱世生存不易,陈湘如是个有情义的人,他正在发愁,要是再找不到奶娘,难不成要让那几个女子天天地给孩子喂糖水不成,这也不是件事,从江南到洛阳还得好些日子呢。 妇人央求道:“我跟你们走,只求你们让我带着这孩子,我就剩孩子了,要是没了她,我也活不成。” 柳明诚轻叹一声,“跟我们走。” 来到了河边,妇人上了船。 第045章 寻奶娘 第045章寻奶娘 柳明诚令阿毛取了干粮等吃食出来,妇人一见,扑了过来,一把抓了饼儿,递给那孩子一个,自己也狼吞虎咽起来。 陈湘如她们咽着了,船娘的乌篷里置了一只红泥炉上,炉上正烧着开水,陈湘如倒了杯水,又添了冷开水调和上,道:“原也是昨夜烧的水,特意放凉的,你们且喝些。”她顿了一下,道:“我们要去洛阳安身,孩子的奶娘不愿随我们去便辞了工,你且放心,只要随了我们一道,我给你们母子一个安身处,吃饱穿暖。” 陈湘如虽着了男装,可这眉眼清秀美丽,一看就是个女儿家。 妇人道:“奶奶放心,我一定小心服侍小姐。” 绿桠轻斥道:“你胡叫什么,这是我家小姐,与我家公子原是表兄妹,还没成亲呢。” 妇人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春兰道:“这是我们大姐留下的孩子。” 妇人这才理清了思绪。 陈湘如让绿柳遇了另一身得体的衣衫给妇人换上。 柳明诚领了阿毛出了乌篷,看着上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射在水面上,举目望去,湖上的行船还不少,有大有小,有打渔的、有赶路的,好不热闹,而空中盘桓着鸥鸟,好一幅极美而静谧、繁华的画面。 这江南而自古繁华富庶,怕是再无法安宁了,北方霸主慕容景虎视江南已久,现今一听说靠山王父子被崇德帝所杀,再也坐不住,要发兵夺取江南。 东边亦有霸主、南方皆有…… 各路群雄等待的就是靠山王身亡的消息,靠山王父子不在,这江南必乱。 行了五六日的水路,方才抵达徐州,上了岸,便在客栈里歇了下来。 许氏有些奶水,可根本不够乖乖吃,乖乖天天饿得哇哇大哭,香兰便斥骂许氏道:“还说要做奶娘,瞧你把我外甥女饿成什么样了?吃得不少,可奶水却没多少,再不争气,等上了岸便辞了你。” 许氏最怕这样,好不容易有人肯收留她,好吃好穿的给她们母子,也不嫌她带个只会吃饭的儿子,她儿子虽只三岁,可因是小子,比陈湘如身边的绿柳、绿桠都吃得多。 许氏忙赔着小心,“二小姐,许是我前些日子饿得太久了,你瞧这奶水也是一日比一日多了,上了岸,奶水自然就多了,不会让小小姐挨饿。” 香兰念着这次逃难,陈湘如也还着她们主仆,一出来就让下人们改了口,她成了二小姐,陈湘如变成了三小姐,丫头、小厮自不敢与人说实话说他们原是软香楼的姑娘、琴师,只当成是小户人家的主子模样。 住在客栈后,陈湘如让绿柳去街上买了猪蹄来,绿柳见过软香楼厨娘如何弄干净猪毛,便学着样弄了个干净,原有六根猪蹄,又在客栈厨房里炖了一大锅。 许氏的儿子铁头见有肉吃,乐得手舞足蹈,还没下手抓上,就被许氏狠狠地打了一下。 绿柳和绿桠给许氏盛了一大盆,里面有猪蹄、海带等物,但更多的还是汤,“听我娘说,这东西最是催奶的,你今儿就把它吃完,幸许明儿就有足够的奶吃了。三小姐说了,我们得在此处住几日,待你的奶催足了,我们就继续赶路回洛阳。你要再不争气,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要赶你们母子走。” 许氏连连应声,捧了一大盆回她儿子住的下房里。 绿柳再将剩下分成了两份,几个丫头、小厮坐一桌,香兰、柳明诚与陈湘如另坐一桌吃。 柳明诚道:“还没到洛阳呢,这些天是过得苦些,不敢多花了钱,到那边还指不定怎样呢?” 绿柳一听这话就吃吃笑了起来。 绿桠道:“柳公子多虑了,三小姐一早就在洛阳寻了个落脚处,我们到了那边不仅不会过苦日子,还会过安稳日子呢。秋天时可收不少粮食,足够我们吃上两年的了。我娘又是个勤快的,我离开洛阳时,她从附近村民家买了鸡崽养着,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柳明诚面露异色,听她们说话,原是陈湘如一早就在洛阳那边置了份家业,哪里需他操心,一切都是准备妥当的。笑着道:“如此就好。” 香兰想到早前陈湘如找她说话的事,要她自赎,现下想来,许是那时候陈湘如就猜到许有此事。 那时,不过是靠山王父子被宣召入京,谁能想到,父子俩都被崇德帝给杀了,这一杀整个江南就乱了,先是靠山王的长子、幼子争权,二公子惨死,大公子掌了靠山王留下的几万将士,可就这些人马,对于周围的群雄来说,无疑车水杯薪。 许氏生怕没了奶水要被赶走,给他儿子分一大碗海带与汤,自己硬着头皮把一大盆都给吃下去,直吃得再也吃不下。 铁头愤愤的看着许氏,叫嚷道:“你怎都吃完了,我才吃一块肉呢。” “你还叫嚷,没听那丫头说,要是我没奶水喂养小姐,就要赶我们走,跟着他们多好,去了洛阳有屋住,有饭吃,就是你,不也穿了身得体的衣裳么。” 铁头毕竟只得三四岁,还听不懂许氏的话,但却明白许氏这么做不是自私,是为了让他们母子有个好去处。 不知是绿柳与绿桠两个炖的猪蹄有用,还是陈湘如寻徐州城内的郎中开的下奶药起效,住了两天,许氏的奶水就逾加充足了,动不动就得意地对香兰道:“小小姐就吃饱了么,我这奶\子可胀得紧呢,二小姐快瞧,这衫子都湿了。” 香兰翻了个白眼,“你一人吃得抵我们四个人的多,再没奶水喂孩子,可不是惹笑话了么。” 许氏确定再没要辞她的意思,这悬着的心越发踏实了,再吃东西时,也不如之前,只给她儿子一丁点,倒偏着她儿子些。 铁头见有好吃的,总是乐得跟过节似的。 许氏有了奶水,又备足了干粮,这次为了路上方便,陈湘如让阿毛备了些卤肉等物路上吃用,雇了两辆马车前往洛阳。 第046章 隐于乡野 第046章隐于乡野 到了洛阳城,陈湘如问了绿桠:“家里还差缺什么,索性一并在洛阳采买齐全带回去。” 绿桠扳着指头,“被褥只备了两个屋的,没想一下子去这么多人,怕得再添些,一人一床被褥,我们这儿这么多人……” 许氏忙道:“我和铁头使一床就够了。” 陈湘如计算了一番,写了个单子,令绿柳、阿毛和柳明诚去置备,这一采买,又多出一车的东西来。 在洛阳呆了两日,改雇了短途马车前往北坡镇。 许氏早前带过孩子,倒有经验,见陈湘如给她买布料做新衣,又给她儿子买了两身,越是感激,带乖乖就更用心了,不仅给乖乖喂奶,还将乖乖整日穿得干干净净,哪怕赶路途中,得了空就把乖乖换下的脏衣寻就近的溪水里洗净,然后挂在马车里晾干,反是她儿子,因只得一身像样的衣衫,胸前都闪了油光,她也不理。 乖乖睡熟时,她就寻了针线坐在马车里给她儿子缝了一身衣服,虽说针腿粗些,好歹也是件衣服,手脚倒是极麻利的,一看早前在北方就是个干农活、会家务的妇人。 十一月二十三日,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北坡镇。 绿桠道:“到长河村还有二里路,但都是小路,马车去不了,要不我先回去一趟,让我舅舅和我爹挑两个精干的人来帮忙搬东西。” 香兰摇着帕子,道:“我也去。” 绿桠迟疑地看着香兰,一路上陈湘如没叫一个苦字,倒是香兰怨言满腹。 香兰道:“怎的,我不能去?我可是你家二小姐,那地方是我三妹置下的,是你的主子。”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翻了个白眼,扭头对绿藤道:“带上包袱,我们先行,早晚都走路回家,不如现在就在。” 柳明诚看着几口大箱子,道:“若能寻辆牛车来也不错。” 绿桠道:“公子,那我先行一步。” 陈湘如只得二里路呢,“许奶娘带着铁头先走,绿柳也去,瞧瞧家里还差缺什么,回头来小镇上添置。” 绿桠道:“三小姐,都齐全了呢。” 柳明诚与陈湘如留在了镇子里的一棵大柏树下歇息,坐等绿桠带人来搬东西。 过了近一个时辰,绿桠领了她爹、舅舅等几个壮年男子过来,还赶了一辆牛车,帮忙把大箱子移到了牛车上,一行人往长河村去。 绿桠爹笑道:“公子、小姐好!今年秋天,收了一百二十亩地的粮食,按照小姐的吩咐,我们各家得了两成粮食,又有两成送到了小姐家的粮库里,都是晾晒得干净的,现下是冬天,竟与我们北方不同,阳坡地里还可以种蔬菜,也都种下了,长势极好……” 陈湘如时不时问上几句。 走了一程,就到了长河村,就如绿桠所说的那样,是一个风景幽美的地方,依山环水,人的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青山绿水间有一座极大的庄子,在那庄子的一边又有五六户人家,其间一座砖瓦房院子在几座茅屋间显得异常醒目。 柳明诚早前满揣欢喜,此刻进了院子,先到东屋里一瞧,心就凉了大半截,虽有一张床,可那床上挂着乌不溜丢的一顶帐子,也是六成新的,还有窗帘也是蓝底碎花布的,屋里又有一张破旧的桌案,连个衣橱都没有。 陈湘如瞧他的脸色陡变,问道:“不喜欢这里?” 阿毛道:“三小姐,这能住人么,好些东西都没有呢。” 这座屋子是青瓦房的,三间正房,当中是堂屋,东屋一间,西屋一间,东厢房是厨房、杂房和库房,西厢房也是三间,还有半个多高用石砌的围墙,墙上爬满了蔓藤,有一道院门,院门是木制的,门上挂了铜铃。 陈湘如含着笑:“且先住下,得了空,让绿桠爹帮忙寻木匠,打上些家具就能住人,桌案、衣橱、床榻都打些。厨房里看还差什么,也适当再添些。” 陈湘如领着丫头将东屋、西屋里又收拾了一些,照着乡下人间的下面铺柔软的麦秸杂草等物,又唤了小厮、丫头、奶娘来说话:“如今安顿下来了,但各人负责什么还得说明白,阿毛是跟着公子的小厮,除了服侍公子,还得做好看门守院的事儿,这院内院外、公子屋里由你打扫,每日一早还得另把厨房的水给挑满。” 阿毛一听,让他一人干这么多活。 正要反驳,柳明诚道:“这一院的女人,就只你、我才是男人,你不干这些做什么?” 柳明诚说了话,阿毛埋下头,心里犯着嘀咕:这不是要累死他么,还让他打扫庭院,又每日要挑水。 陈湘如又道:“绿柳会厨艺,这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许奶娘这里得了空,便帮扶着绿柳,许奶娘原会侍弄庄嫁,我们院里留了几分地的菜地,你也得教会阿毛及丫头们几个侍弄好了。” 停了片刻,道:“许奶娘主要负责服侍好乖乖小姐,再照顾你儿子,如今这年月不易,阿毛、绿柳、绿桠往后每月一百二十文月例钱,许奶娘事多,每月二百文。” 许氏一听往后还有月例可拿,这脸就笑得更灿烂了。 “绿桠除了服侍我,还得浆洗我和公子、小姐的衣服,收拾我住的屋子,你也会侍弄庄稼,主要任务就是弄好我们的菜地。” 虽说赚的钱没以前多了,好歹还有份工钱,她的卖身契还在柳姨手里呢,只不晓得后来有没有给陈湘如。 绿桠甜甜地应了,对她来说,种几棵菜就跟玩似的,她可是打小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的。 “往后,不能像以前一样由绣房给你们做衣服,都得各人做各人的,公子在外面跑得多,往后要留在家里安心读书,许会结识一些像他这样体面的读书人朋友,他的衣服得由外头手艺好的绣娘或我来做。” 绿柳张大嘴巴,香兰摇着帕子捂嘴笑道:“妹妹什么时候学会女红了。”反正她是没见陈湘如拿过针线,拿笔墨倒是常有的事儿。 第047章 打家具 陈湘如只不说话,忘了这岔,“和尚还是人学的呢,旁人学得会,难道我就学不来。” 香兰生怕她生气,“你是聪明人,自是学什么都会,我不就是奇怪么,你要给柳表弟做衣服……”音落兀自笑了起来。 绿藤见陈湘如没提她,绿柳、绿桠都有月例,为甚她却没有,她们几个丫头都是卖身到软香楼的,身份是一样的,忙道:“三小姐,奴婢也是一百二十纹的月例么?” 香兰抬手就是一击,“臭丫头,整日的贪嘴贪玩,倒打起月例钱的主意儿的,这兵荒马乱的,老娘带着你便是开了大恩,你倒打起别的主意……” 陈湘如微微皱眉:“二姐这性子不改,往后可如何了得。” 对外只说香兰原是嫁过人的,后来和丈夫不合,又分开了,只因她性子太泼辣,不得丈夫之心,这是许氏知道的事儿,这也是香兰自己告诉许氏编造的谎话。 陈湘如听后微微一笑,也没更正。 在乡下人家,最忌的就是她们的身份,瞒着旁人些也是好的,就是绿桠的家人对外一直都说她们是临安城内小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绿藤道:“绿桠都有,为甚奴婢没月例钱?” 陈湘如道:“你也是有钱的,就照着绿桠几个的例,也给她一份就是。” 香兰气哼哼地道:“现在能比以前么,没个挣钱法子,每日吃用哪里不用钱?” 陈湘如道:“绿藤服侍你一场,危难之时又随你一道来这里,姑娘家哪里没有花钱的地方,你省着些使。” “我最多给她五十纹月钱,如今这年月,哪家的丫头还给钱的。我可比不得妹妹,有柳公子扶持着呢,又是这家的主人,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遇个不知热的薄幸人……”谎话说得多了,香兰真拿自己当下堂妇看了。 在软香楼里,香兰学会如何看人脸色,也学会的耍泼。 陈湘如懒得理她,打断她的话,道:“公子住东屋,我住西屋,二小姐主仆就住西厢房靠西屋的那间,她素来怕吵,许奶娘母子与绿桠就住靠大门的那间厢房,中间留下一间来,暂作公子的书房、客房,到时候我会将各自屋里缺少的东西都给置备齐。”顿了片刻,又道:“绿桠回头找你爹帮忙,让他帮我们寻几个工匠来,家里得打些家具使用。” 绿藤一脸不悦,陈湘如两个服侍丫头,人家一月一百二十纹都拿得出来,偏香兰说只给她五十纹,这少一二十纹还能理解,这可是一大半的月钱呢。 陈湘如说完了话,道:“各自散去,往后照着今儿说的做。绿藤原是二小姐的人,二小姐说如何就如何,我不好过问你屋里的事。” 香兰挑高嗓门:“再敢和我顶嘴,我便贱卖了你,事没干多少,就想多要月钱,那钱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么,我的家底能与公子、三小姐比,快去给我备热水,我要洗澡咧。” 乡野小户,哪里有软香楼那么大的浴桶。 绿藤声低嘟囔了几句,去厨房烧水去了。 许氏很是高兴,她的月例比丫头们都多,自得更用心些。 当夜,陈湘如便睡了个好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听到阿毛挑水回来倒水的声响,又听见绿柳与他说话:“这附近有河吧?否则为甚叫长河村呢?” 阿毛道:“往东一里有条大河,我们村往那座大村方向走不到五十丈不有水井。” 绿柳打听这些,是想知道哪里有水,往后要去洗衣、洗菜什么的。 十二月初一,绿桠爹帮忙寻来了长河村上庄的木匠父子来家里打家具,陈湘如知后山那片林子原是自己的,就领人伐了两棵大树回来,又请了她带来的五户人家的家里男丁来做工,应了每人一天十文钱的工钱,不管吃住,大家见有钱赚,便都过来了。 柳明诚在家里住了几日,便有些烦了,领了阿毛去镇里闲逛,还真认识了两个和他同龄的读书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带了他们回家来玩耍,二人见他家里也忙成一团,吃了盏茶就离开了。 有上庄的人听说柳家要寻人做木工活,赶在年节前做好一批家具,也寻讯过来探问:“柳家的东家还需人么?我们是来帮工的。” 一天十文钱,回家吃顿饭又来帮忙,干上几日就能有不少咧。 香兰倚在自己屋的门口,穿着华丽的缎子,眼睛就在那几个强壮的男人身上瞟来看去,她是得找个男人嫁了,总在这里住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嫁了人,再置些田地,也像陈湘如这样风风光光地过自己的日子。 她在那儿看男人,东屋的柳明诚也瞧着异样来:“狗改不了吃屎,是得把她早些嫁出去,免得闹出些笑话来。” 柳明诚与何书生、汪书生交往了半月,倒真受了二人的影响,近来往他们二人借了几本书来看,与他们一样,生了要考功名的想法,以前他因是软香楼柳姨的儿子,打小就被人骂“龟儿子”,现在这二人不知他底细,都以为他是体面人家的少爷公子,也颇是敬重,他极度沉陷在这种虚荣之中。 人多工期倒快,腊月二十这天,各屋所需的衣橱就做好了,另还有主子们屋里摆的桌案、凳子等,也得置备齐全了,又染了生漆,让镇上布庄掌柜新做了窗帘、门帘、帐帘等物,越发像那么回事。 就连柳明诚、陈湘如的屋里也从中隔断,主子住里屋,下人住外屋小榻,下人的东西都搁在小榻的箱子内。 日子,平淡安宁地过着。 柳明诚因有了朋友,家里也收拾得越发像样子,又有专门的书房,便拉了何书生、汪书生来家里做客读书。 陈湘如镇日只待在自己屋里,除了闲时玩玩棋谱,便是看书学做女红。 年节前,柳宅里添了大红的灯笼,小院里也挂上一盏,很是喜庆。 柳明诚照了乡下的规矩,令人给何、汪两家送了节礼,不过是五斤腌肉,又有新蒸的二十个馒头,直乐得这两人夸他是个大方得体的读书人。 * 新文上传,求收藏!求推荐票!请亲们支持哦,这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文。 第048章 龌龊 第048章龌龊 因得了何、汪二人的心,柳明诚便又认识了几个朋友,翻年后就去了镇里私塾,与他们一道读书。 在他这十八年来,这大概是他过得最畅快,也恣意的生活。 柳明诚从未有过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每日也学着旁人的样,谈论谈论天下事,做做学问。 为了让柳明诚出行方便,陈湘如特意花了银子通过镇上何大掌柜买了匹马儿给柳明诚。 她又花了几两银子买了头水牛,刚买回来没到半月,这牛就下了一头小牛牯,原是她买来给同来的几户人家作耕地使的,由五户人家轮流牧放,大家见陈湘如体贴他们难处,都说柳明诚和陈湘如的好话,有了牛儿,几家的孩子就开始到陈湘如名下的山坡上放牧,一来二去,孩子们的玩伴也多了。 许氏的儿子铁头,就新认识了几个孩子,整日与他们在田野间撒欢乱跑。 陈湘如特意建了一座马房、牛房,无论是哪家牧牛,到夜里都关到她家后面的马牛房里去,哪家牧牛,为防有人偷马牛,就得住到马牛房里,那里面倒备了一张现成的小床,使起来倒也方便。 二月初一,柳明诚让阿毛起早备好马儿,将自己要用的书往书袋里一塞,就要出门,却见佃户司富在院门口东张西望,似很为难的样子。 阿毛指了司富给柳明诚道:“怕是有事找你呢。” 柳明诚将缰绳递给阿毛,出了院门,问:“司大哥找我有事?” 司富见四下无人,深深一揖,唤声“东家”,拉了他到一边去道:“听说二小姐是陈小姐的族姐?” 总之这乡下好话、坏话一旦传出去就会变样。 大家瞧着她们姐妹,虽长得好,可陈湘如一出门不是戴纱帷帽就是蒙面纱,而这香兰整日抹着胭脂水粉,走路也是扭来扭去的,大家又听许氏说,原是早前嫁过一回,只不说是因何被夫家给弃了。 乡下人或是不知道答案,或爱猜测,这猜来猜去就成了真的。 柳明诚道:“也不算是族姐,只是两家有亲,又打小在一处,便如同姐妹一般罢了。” 司富道:“我瞧也不是亲姐妹呢,陈小姐可是庄重又识规矩的,那二小姐……唉。” 年前家里打家具,柳明诚就瞧出些不对劲来,忙道:“甚事,你直说无妨。” 司富道:“这几日是我家牧牛,我便住在牛马房里,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听到旁边草垛附近有阵儿怪响,东家猜是怎的,没想二小姐竟与上庄何木匠家的大小子……” 活了几十年,还真没瞧见过这种事,没脸没皮,在月亮底下就做起那种事来,瞧那模样,定不是第一回了,倒似他们常在那里见面的,说的那些话,能肉麻得司富打颤。 司富连连止口,可好歹他们几家都是感念柳明诚与陈湘如的恩情,出了这种事,要是不说,生出大乱子,大家的颜面要不要,“小的实在说不出口,那可是草垛底下呢,这两个人就……要是被人抓住了,这可是要沉塘的。这种事,小的又不好找了陈小姐说,只好来寻东家,我私下悄悄儿问了女婿,才听说他上回在牛马房守夜,也撞到了一回。是我们这几家发现倒好,这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东家和陈小姐的名声都给误了。” 柳明诚的脸猛一转暗,他打小就不喜欢亲娘的出身,甚至也恨自个的,如今才抬头做人了,偏有了香兰这样的事,如今细想一番,好生懊悔带了她来,抱拳道:“谢司大哥来说一声。”一转身进了院门,站在香兰的屋子里,“香兰,开门!我有话问你。” 香兰昨夜顾着与何家大小子快活了,也没怎睡,这会子睡得正香,“有甚话,回头再说。” 柳明诚抬腿狠踹着房门,大喝一声:“开门!”那事儿大如惊雷。 陈湘如已梳洗完毕。 绿藤以为有急事,刚一开门,柳明诚就撞到了屋子里,伸手扯住香兰的头发,神色俱厉地道:“你干的好事?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这才消停多久,又做下那等贱作事来,你这么喜欢男人,赶早嫁了,可别碍了我们的事。” 香兰一阵吃痛,求饶道:“柳公子,你撒手,撒手!” “我给你三日时间,必须嫁人,从柳宅里给我滚出去,平白累了我们的名声。” 陈湘如从未想过,柳明诚也会有勃怒的一面,惹急了他,他竟对香兰一阵拳打脚踢,怕是气不轻,打罢了香兰,厉声道:“今儿我去镇里,寻了媒婆来,给你定个好人家,尽早过门,你早前不是要置地么,北坡镇是没得了,倒听说南沟镇有处三十二亩地的,你若有心,就把银子取来,我替你买下,算作是你的陪嫁。” 香兰还在睡梦里,直接被他揪起来给揍了一顿,这才颤微微地拿了一千两的银票,“我……手头的钱不多。” “我还能赚你的钱?今儿得了空就去那边瞧看,若是不错就买下,你不会种,到时候到洛阳城的流民里寻上几个会种的来帮你种就是。” 柳明诚到了镇上,遇了镇上巧嘴媒婆,让她去何木匠家提亲说何大小子,既然香兰做出了那等事,又被人撞见了,最好是嫁给何大小子,若是不成,他就想在南沟镇另寻个男人配了,不想再留在家里,生怕再出什么岔子来。 何木匠在柳家做工时,就瞧着香兰那眼神、动作不对劲,又听说早前是被丈夫弃掉的,怕是有些问题,只不同意,偏何大小子得了消息,和他闹嚷开了,说什么也要娶香兰为妻,父子俩大吵了一架。 何大小子一气之下就来寻香兰了。 香兰因被柳明诚打了,此刻正躺在床上哭,柳明诚在,她不敢哭出声来,柳明诚一走倒是哭得呼天抢地了。 陈湘如颇是无赖,摇头轻叹了几声,待她哭罢了才道:“早些嫁人过安稳日子吧。” 柳明诚替香兰买下了南尘镇的三十多亩地,又让人建了座屋子。 何木匠原不同意,一听说柳家陪嫁三十二亩地,还有座新房,立马就同意了,二月初五就给两人办了亲事,柳明诚这儿请了镇上相熟的来吃喜酒,何家也是大办了十来桌。 第049章 嫁香兰 第049章嫁香兰 香兰还想着会坐花轿,临了跟前,才发现自己想岔了,原来花轿也没有,是一条大水牛,头上顶着红绸花,何大小子赶着牛,五六个村民组成的迎亲队,就来娶她了。 “为什么没有花轿?” 巧嘴媒婆笑道:“我的二小姐,你当是城里富贵人家么,有这大水牛骑就不错了,好歹不是让你走进婆家的。” 香兰不肯出院门,揭起盖头盯着那大水牛看。 绿藤这会子说什么也不当陪嫁丫头了,赖在屋子不出来,只说原是柳家的丫头,是被人指给服侍香兰的,可没说要她做香兰的陪嫁丫头。 香兰抠门,要是不用服侍香兰了,绿藤想着,许就能每月和绿柳一样也是一百二十文的月例,何家能和柳宅比,柳宅好歹也是小户人家,地多不说,而今陈湘如又在镇子上置了三间田铺,就连绿桠大哥也去了铺子上做豆腐生意,忙时回家干农活,逢集时就在铺子里卖豆腐,闲时还走村窜户卖豆腐。 何大小子见香兰不出来,呵呵傻笑两声,自己进了院门,一把扛起香兰,惹得吃喜酒的人顿时哄笑了起来了。 香兰嘴里还叫嚷着:“我要坐花轿,我不骑大水牛。” 有人嬉笑着道:“你不骑大水牛,如何给何家生儿子。” 原来,这何大小子的绰号就叫大水牛,因他长得人高马大,就得了这个么名儿。 香兰又气又恼,扬着拳头打何大小子,被他一抛,就坐在牛背上,参差不齐的锁呐声中,何家人娶走了香兰。 许氏乐呵呵地站在院子里,与绿柳、绿桠等人招呼着几桌客人。 陈湘如一身寻常小户人家的姑娘打扮,挽着寻常发式,正在屋子里劝绿藤:“二小姐都出门了,你怎还不去?” 绿桠娘与嫂子也进了屋,道:“你原是服侍二小姐的,不跟着去,回头怕是二小姐要怨恨上公子和小姐呢。” 绿藤恨恨地瞪着二人,谁都知道过好日子,何家也是个佃户,不过是何父与几个儿子都会些木匠活,原是要来做木工打家具,偏香兰就把何大小子给勾上了。 “三小姐,我才不跟她去,我是柳家的丫头,我的卖身契还在公子手里捏着呢,我就是不去,我生是柳家的丫头,死是柳家的丫头鬼,哪儿都不去。” 绿柳进来劝了一阵,绿藤就是拿定主意不去了。 陈湘如估摸着香兰已经到了何家,也没派人来催绿藤的事,也就不再追问了。 香兰惹急了也是个泼辣的,平日倒是中规中矩,想到在软香楼里那些日子,香兰有好长一段时间也不服侍男人的,但有几回她是言行怪异,现下想来,怕是明着没服侍,暗里也是服侍了的,只她不知道罢了。 阿毛的年纪也不小了,说是一早就看中了绿桠。 怕是觉得绿桠在几个丫头里最后,有家人、有父母,而绿桠爹也与柳明诚说了,等过两年攒足了绿桠的赎身银子,是要把人给赎回去的。 柳明诚问了绿桠爹,当即就被回拒了。 阿毛又瞧上了绿柳,绿柳把他好一番臭骂,倒是又说看上绿藤了,这绿藤才多大,陈湘如问了绿藤,倒是乐意的。 柳明诚便做主给人订了亲,又让阿毛到小镇上做起了杂货铺的生意,有时阿毛要去进货,绿藤就到镇子上看铺子,如此一来,家里倒算是多了一笔进项银子。 春去秋天,日子过得格外快,转眼间就近了中秋佳节。 乖乖有一岁多了,正摇摇学步,会唤人了,见着陈湘如就唤着“姨姨”,倒把许氏唤“娘”,也不知是谁教的,他见着年轻好看的男人就喊“爹爹”,柳明诚纠正了几回,可乖乖还是如此唤着,索性不纠正了。 虽是兵乱灾祸之年,可今年地里的庄稼和去年一样,又是个好年成。 站在庄稼地里,陈湘如的心情开朗,她一直在等柳明诚提出成亲的话,可来这儿快一年了,柳明诚却从来没说过,设法往临安软香楼送过三封信,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而柳姨是晓得这里的地址,也没一封传来。 陈湘如倒是偶尔从柳明诚的同窗好友来家里时,听到一些外面的事。 何书生道:“往北三十里,有个叫龙虎寨的地方,近来贼匪闹得厉害,听说劫了不少大户的货物、钱财。” 汪书生又道:“年头不好呀,江南那边都乱成了一团,北边慕容景、南边孙术、西边程邦都在攻夺城池。” 柳明诚心头一惊:“临安、江宁这些地方都被夺了?” 何书生道:“听从洛阳过来的人说,江南现下乱成了一锅粥,群雄争夺,说是五月时,靠山王的三公子便战死了,江南一带再没个说话做主的。” 众人唏嘘了一阵,绿柳捧了做好的饭菜来,笑道:“何公子、汪公子可得多吃些,这都是我们自家养的鸡生的蛋呢,还有这番茄,也都是门前那块菜地里自个种出来的。” 他们在堂屋里闲聊,陈湘如就坐在西屋窗下,依旧摆弄着棋子,但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耳里。 江南乱了,群雄争霸,到最后这天下只能有一个主子,虽争夺得激烈,可亦有一统山河的一天。 柳明诚恭谨地道:“何兄、汪兄别客气,家里的菜、蛋都是我表妹让下人弄的,和镇上酒肆的不同。”他含着笑,因有了朋友,柳明诚在这里倒也呆得安心了,“上回,你们说扬州的美人杨芙蓉……” 何书生打趣起来:“才子佳人,柳兄问她,就不怕陈小姐吃醋生气。” 陈湘如心头纳闷,好好儿的,柳明诚突地提起杨芙蓉作甚? 杨芙蓉是扬州百花楼的头牌,陈湘如听说此女生得极是貌美,是与她在江南齐名的四艳之一,秦淮一带,都道“闭月羞花杨芙蓉,才艺双绝陈湘如。”杨芙蓉的貌,陈湘如的才情,那可是名动江南。 只是,生在这乱世,太盛的名反是负累。 第050章 征兆 第050章征兆 她这些日子在乡下山野过得很踏实,也很静,她为免风波,鲜少出门,只想着早些与陈明诚成亲,然后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 汪书生小心地指了西屋,风扬起了布帘儿,隐约瞧见一个美人静坐的倩影,他们常来柳宅,却从未见过陈湘如,只听这里的百姓说,是个长得极好的美人,是打小就由长辈做主,为她和柳明诚订了亲事的。 柳明诚莞尔一笑,道:“上回听说这杨芙蓉离开江南到了洛阳,如今是牡丹阁的头牌。” 何书生笑道:“听说极受追捧,现下洛阳世族都在竞相寻艳,白如雪做了候大才子的侍妾,钱塘苏月娥早前嫁给了靠山王三公子,三公子战死后,她也失了下落,听说这才艺双绝的陈湘如也失踪了……” 柳明诚颇有些急切,继续问道:“现下杨芙蓉如何了?” 汪书生道:“洛阳权贵欲将她送入宫中,但有人以为,杨芙蓉之貌易得,难得的是陈湘如这样的奇女子,听说陈湘如在江南文人心中颇受追捧。” 大家只知道柳明诚的表妹、原是姓陈的,可谁也不知道她的闺名,小姐名讳原就是不旁能打听的。 陈湘如起身,静默地走到布帘后,轻轻伸手挑勾一条缝,柳明诚的情绪繁复,但那眼里蓄满了浓浓的忧色,难不成他认识杨芙蓉,所以才会替她如此担忧。 如若去岁没有江南之乱,她就会在扬州花魁赛与杨芙蓉重逢。 杨芙蓉之貌,闭月羞花,到底是怎样的貌? 陈湘如回到案前,对着菱花镜,看着美丽无双的自己,而今她长得越发的身姿玲珑,凹凸有致,与前世相比,今世的容貌是上乘之姿,可柳明诚至今未提成亲的事,早前她让许氏婉转地问过两回,每次柳明诚回她道:“且打听一下母亲的下落。” 可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柳姨的消息,送出去的信,无不例外都没有回音。 汪、何二人是柳宅的常客,每次来,绿柳都会预备一桌对小户人家来说还过得去的酒宴,能得到盛情款待,他们就更爱来了,有时候多时会有六七个人,但柳明诚与这二人更为交好些。 酒过三巡,汪、何二人带着几分醉意离去。 绿柳领着许氏开始收拾堂屋的残羹剩菜,吃不完的,对乡野人家来说是不会倒掉,会在下顿热着吃,或伴米饭,或伴面食,便是一口菜汤都没有平白倒掉的。 陈湘如移身来到堂屋,但见书房的门敞开着,柳明诚坐在桌案前发呆,似在想着什么心事。 “柳哥哥。”声音不高,她平静地凝望着他,“你与杨芙蓉姑娘有交情?” 柳明诚回过神来,眼里流露出未明的情绪,勾唇笑道:“认识罢了!” 认识罢了…… 若只是萍水相逢的认识,他怎会在送走客人后久久发呆,还表现出对杨芙蓉极大的兴趣。 陈湘如试探似地道:“我们的亲事……” 柳明诚忙道:“湘如,母亲还没回来呢,我只她一个亲人,且再等等。” 柳姨未归,只得让她来主持他们的婚礼,看他们成亲。 陈湘如此刻还是信的,青梅竹马的情缘,可不是寻常人能拥有的,打小就相似,可为甚,她有时候会觉得柳明诚离她很,远得她看不懂面前这个男子。 垂眸道:“你安心读书,我回屋里了。” 蓦地转身,柳明,是你吗? 重头再来,你认不得我,我却认出了你,前世负你,现世偿情。 即便认不得,可你到底是我前世唯一心动的人,我随你归隐山野,只求一份现世安稳。 若你今生爱我,我必双倍还之。 既然你说,要等柳姨平安归来才肯与我成亲,我不为难你,我可以继续等,哪怕现下已经等了一年。 香兰并没有三朝回门,而是去了南沟镇,听说柳明诚帮忙置的田地离南沟镇不过半里路程,但香兰一定要何大小子把房子建在镇上,说什么也不住在乡下。 香兰手头倒有些银子,何木匠听说后,那乡下的房子他们也瞧过,是极好的大房子,便携了老婆孩子也迁到南沟镇了。 香兰哪会干什么农活,除了侍候男人,算是什么也不会的,偏这歌舞在乡下又没用,和婆母整日吵吵嚷嚷日子倒过得甚是热闹。 八月十八夜,对于陈湘如来说还如从一般的安宁。 睡到半夜,上庄、下庄都是一片狗吠之声。 香兰嫁人后,绿桠和绿藤就暂时住到了香兰的屋子里,绿柳依旧与陈湘如住一屋。 陈湘如翻了个身,嘟咙道:“大半夜的,这是出了甚事?” 绿柳睡得迷蒙,回道:“小姐放心吧,许是夜里了盗贼呢,不过牛马房里有人值夜出不了事,咱们的猪鸡也都养在那儿。” 早前,柳明诚就陈湘如给佃户们买耕牛就颇有微词,说她乱花银子,这才多少时日,柳明诚就一改以前大手大足的模样,虽偶尔会请在镇上酒肆请他的同窗,但几个人也是轮流作东的,他也去何、汪二人家里作客,如今倒是越发地热络了。 现下瞧来,许氏让陈湘如买了猪崽养在牛马房里,为了养猪,许氏请了匠人将牛马房又建了几间房子,一间用来堆放柴火,一间养猪,又一间是用养鸡鸭的,而今越发像是农家小院了,每日一睁眼就能听到鸡犬相闻之声。 铁头吵着要学绿桠刘家要养条狗儿,磨不过,许氏捉了只黑狗儿来给他玩,铁头吃剩了骨头就留着喂狗儿。 现下,这黑狗不过方才半大,将院门关上,急得黑毛在院子里来回打转的乱吠,偏那声音不高不低,又不像大狗儿那般响亮,变得阴阳怪气的,猛地听来,显得有些怪异怖人,吵得陈湘如难以入睡。 狗儿吵醒了乖乖,乖乖哭闹了起来。 许氏出了屋,厉斥道:“黑毛,还不住嘴,你把小小姐给吓着了,一晚上你不安静呆着,乱叫个甚?”最后几句,说的是北方话,大概是骂人的话儿,陈湘如没听懂。 黑毛呜鸣了几声,扒到厨房前用木头搭的狗窝下了。 第051章 失窃 第051章失窃 陈湘如听到一阵合门声,很快,那狗儿也吼了起来。 许是叫声,吵得许氏太烦,她开了院门,抄着棍子把黑狗赶了出去,“要叫跑远些,孩子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你吵醒了。”一扭头,看小榻上铁头呼呼大睡,骂道:“明儿就把黑毛送人,一晚上吵死人了。” 许氏抱着乖乖,而他们六户人是从外地新迁来的,庄户人虽然淳朴,却又有些排外,上庄的人说下庄这几户,就爱道“那几户异乡人”,为了长久立足,几户人都想与当地结亲,可又想到待太平盛世后,就带着孩子回故土,毕竟那里再不好,也是他们的家乡。 司家养了一只狗、刘家也养了一只,加上柳宅里这只黑狗,就是三只了,这会子三只狗都聚到牛马房那边哄叫着。 只听刘奶奶家的侄儿叫高盛的,此刻站在牛马房里,故意将自己手里的大棍子在石砌的牛马房的石砌围墙上敲打着:“是想偷我们下庄的耕牛么?哼哼,老子手头可有棍子来,盗贼,别欺我们是外乡人就要欺负,这可是我庄稼人的命根子,敢偷耕牛,我就和你拼命。” 绿柳吓得再不敢睡,掌着油灯近了陈湘如的床前,怯懦懦地道:“小姐,不会真有人跑来偷牛吧?” 正问着,就听到有人在房门,却是绿桠也醒了,“小姐,要阿毛他们出去不,说不准今夜真闹了盗贼,这耕牛可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这一百多亩田地都指望着两头耕牛呢。” 陈湘如不由想笑,“你们大惊小怪的做甚,你高家舅舅是在说阴阳话呢,在给他自个壮胆儿,你倒信了。” 下庄就这六户人,好在素日大家的关系倒好。 也有流难过来的百姓,听说长河村下庄住的都几户北方过来的佃户,有人也想要在这里租地,上庄的东家原是大户人家的家主,有上千亩的良田,就这一百二十亩地得养活六家人,要是再多,大家都吃不饱了,柳明诚便拒了,让他们去上庄问。 上庄的庄头一口就拒了。 绿桠爹求了柳明诚帮忙,张罗着帮三家人租上了田,虽不算多,好歹能有口饭吃,这三户人就把长河下庄的几户当成亲人一般,不忙时就过来窜门,说些家长里短的事。 现下因到了农忙时节,那几户自家田地不多的,收割完了就来这里帮忙抢收,忙完之后,各家也不让他们帮忙,少不得送些鸡蛋、蔬菜或粮食什么的。 陈湘如听说有一家的儿媳刚生了孩子,便将乖乖穿小的衣服送了几样过去,感激得那家人连说了不少感谢话。 不仅是绿桠信以为真了,过了一回,就听牛马房那边传来男人的说话声,“狗好久没这样咬过了,莫不是真闹了盗贼。” 又有两个男人进了牛马房陪高盛,就怕耕牛被偷,他们几家的日子刚刚好过些,要是没有耕牛,这田由谁来耕作,自家有耕牛总是方便的。 陈湘如好说话,就是那三户在镇子附近租田的人家,买不起耕牛,也少不得要来借他们的使,好在现下新买的大水牛争气,又下了头小牛儿,再养上半年也能耕地了。 高盛见有人来陪自己,又扯着嗓子大吼:“死贼,你来啊,我们几个七八尺的大男人还打不过你一个了。” 有人低声劝着高盛,狗儿也归于宁静。 这一夜狗吠不停,直吵得陈湘如没睡好,原想多睡会儿,刚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见绿柳见鬼一般地奔进来:“小姐!不好了!真是闹贼了!昨晚上我蒸在锅里的包子馒头不见了,明明头层是包子,二层是馒头,我蒸好的,今晨一揭锅都不见了!” 这嗓门大的,一时间连东屋的柳明诚与阿毛也被惊醒了。 阿毛和绿藤两个要守杂货铺赚钱,这会子听说他们中午的食料被偷了,绿藤双手一插腰,冲出院门就开始骂开了。 真是跟什么学什么,现在连绿藤也学了这乡野人家一样,没事还与那个妇人在一处说闲话。 “他妈的盗贼,你是穷疯了吗,把我们家锅里的馒头都偷了?难怪昨儿一宿,狗儿都叫疯了,一定是你干的事吧?妈的偷东西,都偷到人锅了,你个招天打雷霹的……” 许氏听说被贼偷了锅里的包子、馒头,也出了院门,在她的意识里,现下她和这柳宅的所有人都是一家人,也开始跳着脚在那儿骂开了。 这一会子热闹了! 柳家被偷了锅里的吃食。 又有司大嫂发现自家的茶壶不见了。站在自家门前叫骂起盗贼呢,骂得那个难听,奇怪的是都冲着上庄方向骂,上回上庄的人丢了东西,就对着下庄骂,几个妇人似乎要骂回来一般,什么难听骂什么。 柳明诚问:“绿柳,你是不是瞧错了,锅里蒸好的东西怎会不见了?” “公子,昨晚我是蒸好了馒头、包子才睡下的,想着今晨可以快些做好早饭,哪里晓得……晓得……”她都要急哭了,厨房可是归她管的,她管的地方出了差子,这不是要她难看吗,什么都不偷,单偷了锅里的馒头、包子,她原是想取出来的,可着实太困就回屋歇下了。 陈湘如神色淡淡的:“丢都丢了,叫许氏和绿藤别再骂了,骂一阵也不管用,大不了中午时,让绿藤去镇上铺子给阿毛送饭。” 几户人听说有两家丢了东西,入夜后、歇下前,各家都检查了一番,这才回屋睡下。 次晨倒没听说哪家再丢什么。 阿毛一大早起来,挑满了缸里的水就开始洗脸更衣,打扮得体面了,才到镇子杂货铺去,绿桠的大哥在镇上做豆腐,两家铺子又是挨着的,白天阿毛看铺子做生意,夜里就由刘大帮忙照应着,刘大的妻子司氏近来有了身孕,被刘家人供成了菩萨一般,什么重活也不让做。 正用早饭,只见阿毛神色古怪进了堂屋,立在柳明诚身边,将嘴附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第052章 遇故人 第052章遇故人 柳明诚惊问一声“真的?”阿毛肯定地点头,搁下碗筷就跑。 陈湘如道:“这是怎了?” 柳明诚道:“我到牛马房瞧瞧。” 而他,并不是去牛马房,而去了牛马房附近的几堆草垛,这些草垛不仅是下庄几户的生火柴,更是牛马冬天的干草,阿毛走到其间一堆草垛间,低声道:“杨姑娘,杨姑娘,快出来吧,我家公子来了。” 连呼了几遍,那草垛里面动了动,一个丫头打扮的姑娘满身是草地钻了出来,胆颤心惊地看清面前的人,惊呼一声“柳公子”那泪珠儿扑簌簌滑落下来,立马变成了泪人。 柳明诚道:“你家姑娘呢?” 丫头指了里面,轻声道:“姑娘快出来吧,真是柳公子,咱们有救了,遇上柳公子了。” 出来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的美貌女子,一脸惊慌、狼狈,头发也乱了,美丽的衣裳也被树枝给剐破了,即便是如此,丝毫不减她的美丽,反而惹人怜惜,猛见是相熟的故人,一张素脸映在眼前:莹肌如雪,青黛远山,顾盼生辉,惊世绝美的容颜发出逼人的淡淡光辉,任谁也地无法忽视她的美。 虽未语,泪先流,这楚楚怜人的模样,顿时就让柳明诚心中一软,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顿变得结巴起来。 阿毛问:“前儿早上司家丢了茶壶,我家丢了蒸好的馒头、包子,是你们……” 丫头点头,嗫嚅道:“是奴婢……去拿的。洛阳城的世家权贵都疯了,也不知听了什么风声,说是要捉到姑娘献给敌将便可保全家性命。我家姑娘得了消息,就从牡丹阁里逃了出来,不曾想这一路都有人追捕,白日只得藏起来,待到天黑才寻路……”丫头搀住杨芙蓉,满是心疼地道:“还请柳公子瞧在过往的情分,帮衬我们一把才好。” 柳明诚喜露于色,杨芙蓉,居然在这穷乡僻壤里再遇杨芙蓉,昔日她声名远播,不曾正眼瞧他,而今她落魄了,竟被他遇见。 阿毛道:“公子,要是陈小姐……” “你就说刘家人要她们过去帮忙,把许氏等人都给支走,家里没人了,我们再带杨姑娘主仆回去。” 阿毛应声,一进院门就大叫:“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刘家又丢了东西呢!” 绿桠一听自家丢东西了,忙道:“丢了甚?” 阿毛道:“小姐也去帮忙瞧瞧吧,你主意多,许能有什么想法呢。” 几人也不疑有他,毕竟前晨丢过东西。 丫头、妇人的一并出了院门,往刘家奔去。 绿桠冲在最前头,一进家门就问:“祖母、爹,咱家丢什么了?竟要请小姐过来?” 一家人正在用早饭,还有镇上过来的几个帮忙抢收庄稼的人个个都怪异地看着绿桠。 刘大娘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们家好好的呢,夜里为防贼,连厨房都锁上了,今早才开的,能丢什么?” 许氏抱着乖乖,铁头在路边拾了块石子,想着要是抓住了盗贼,就用这石头丢他。 绿桠急问:“到底是丢是没丢啊?” 刘大娘道:“什么也没丢。” 绿桠一愣,立时反应过来。 许氏先骂开了,“作死的阿毛,居然把我们都哄了来,直说刘家丢了好些东西。” “可恶得很,回头非得骂他不可,哪有开这等玩笑的。” 绿藤也骂阿毛鲁莽,怎么能乱说话,连陈湘如也被哄了来。 陈湘如未进刘家门,又随许氏等人回去了,一路上只觉这事古怪得很,好好的阿毛撒这大谎做什么,明明知道问清楚了,要被人骂,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早前他形迹古怪回来,附在柳明诚耳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一行人回到柳宅,陈湘如进入堂屋,正想继续吃饭,却听自己屋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心头一沉,起身移到布帘后,一挑帘子,却见柳明诚抱出两套在软香楼时她最心爱的曲裾,这两套曲裾皆是李湘华为她做的,惊呼一声“柳哥哥”,柳明诚许是寻得太认真,竟未发现陈湘如站在门口。 陈湘如道:“你在找什么?” 还把她的曲裾给寻出来了,搁到桌案上,显然是挑中的,而不是准备要弃掉。 “我……我……” 陈湘如依是歪着头,“你什么?”她进了屋子,捧起曲裾,道:“你动我衣服做甚?” 看她要把衣服放回衣橱里,柳明诚好不纠结,他觉得杨芙蓉要是穿上这两套一定好看,比陈湘如更好看。 陈湘如道:“你到底在寻什么?” “我手头缺银子花了,我想把这两套衣服典卖成银子。” 这个理由实在太勉强,陈湘如扭身道:“柳姨给我们留了多少钱财,我们都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也不曾花销多大,就是早前打家具花了些银子、镇上置下的三间店铺又花了银子,这加起来统共不过一百两呢。” 上千两黄金,二十万两银票,怎会这么快就花完了。 陈湘如可不信。 陈湘如将衣服放回衣橱里:“你知道的,这两套衣服不能碰,这是姐姐给我做的,我很珍爱。” 柳明诚见拿她的衣服不成,又道:“家里还有布料么,我想做两身新衣服。” “茧绸是有的,我给你拿。”她蹲下身子,打开一边的箱子,里面还真放了几匹布料,都是极好的茧绸,有大红色的一匹,又有粉色、栗色的。 陈湘如要抱栗色的出来,柳明诚道:“我要粉色的。” 粉色,这可是女子穿的颜色。 柳明诚忙道:“我就想穿粉色的。” 陈湘如迟疑片刻,取了那匹粉缎,好好的要穿粉色的,这样的谎话她还是不信,哪里要拿她的衣裳典卖换钱,若是山野继续这样生活,就是五世的银钱也是够使的。 她合了箱子,并没有拿粉缎。 柳明诚惊问:“你为什么不拿了?” 陈湘如转过身来,问:“你让阿毛把我们支出去,到底带了什么人回来?” “没有,哪有什么人?我就是想做一身粉裳穿。” 第053章 袒护 第053章袒护 陈湘如道:“我太了解你这个人,最讨厌就是这种鲜色的衣料,从你小时候开始,你就喜欢棕、蓝、栗色,再素色些就是茫色,何时穿过粉裳,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带了什么人回来?我并非不通情理的人,你说了实话,我愿意挑两套衣服给她。” “你比她纤瘦了除了那曲裾,旁的衣服怕是她穿太小了。” “你……”不承认么,这话可不就是承认了,陈湘如一阵刺痛,这叫什么话,她忆起上回柳明诚追问杨芙蓉的事,“来的是杨芙蓉杨姑娘么?” 柳明诚见她身上的衣衫已破,穿在身上着实不成样子,道:“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会把曲裾给她?” “不成!那是姐姐留给我的,谁也不能拿走。”陈湘如一转身,又启了箱子,从里面拿了粉缎,“你拿去吧。” 柳明诚接过粉缎,轻叹一声,“她已经很可怜了,没个落脚处,又被洛阳城的世族官兵追捕,你就不能有些同情心么?你对这些佃户都这样好,就不能怜惜一下你们相似的命运。” 她和杨芙蓉未曾见过一面,他就要她可怜杨芙蓉,这叫什么话? 陈湘如厉声道:“你再多说,这粉缎也没了,你是有钱的,只管去镇里给她另置好的,别打我衣裳的主意。” “要不是小镇上没有好绣娘,我会来拿你的?”他看着怀里的粉绸,“好歹借一套曲裾给她换上,她已经饿了好几日,穿一回又穿不坏你的衣裳。” 陈湘如厉喝一声,伸手夺了杨明诚手里的粉缎“不行!”。 拿她东西的不说,还想借她的衣服,又说这些不知轻重风凉话来,杨芙蓉可怜,所以他同情她,还要她一起去怜惜她,她算什么?是神仙有悲悯之心,在这乱世,她只想活下去,好好地看乖乖长大成人。 柳明诚咬了咬唇,问:“你当真不给?” “是,我就是不给,不给……”她连说了几个不给。 她只得那两身曲裾,她现下都舍不得穿,就是离开江南,也是一早令人搁到这屋里来的,每一回瞧见,就忆起昔日李湘华给她做曲裾的情形,这花式是李湘华挑的,就连每一个精细处的绣制也有李湘华的心思。 柳明诚狠声道:“没想你这么心狠,她已经流落至此了,不过两身衣裳,你又不穿,也不肯给她……” 陈湘如将脸转向一边,眼里蓄着泪,她就是不给了,凭什么要给杨芙蓉穿,不给! 就在她生气的片刻,柳明诚已出了屋子,站在堂屋里,大喝一声:“阿毛,备马,我们去洛阳采买东西。” 杨芙蓉一来,他就要去洛阳采买,他何时这样对她好了。 但凡用心些,她也觉得心安。 柳明诚骑马离去了。 陈湘如也没心思吃饭,令绿柳收拾了碗筷,突地忆起柳明诚的话,说杨芙蓉好几日没吃饭,“绿柳,把饭菜热热,打一钵送来。” 绿柳应声,送了新的来,陈湘如瞧了片刻,捧起托盘进了东屋,门却是从里面合着的,她抬手敲门,“是我,把门打开,我送饭菜来了。” 丫头看着床上半躺,近来担惊受怕的杨芙蓉。 杨芙蓉微微点头。 丫头打开了房门。 陈湘如进了屋,丫头立马又合上了,窗帘垂合着,从窗格里很难瞧清屋子里的人,况这屋子又是从中隔断,分为内、外两间。 陈湘如将饭菜捧到内室桌案上,轻声道:“且吃些吧,这是今晨的菜羹和包子、小菜,小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但求能填饱肚子。” 杨芙蓉下了床,站在桌前吞了一下,好奇地看着平静如常的陈湘如,“你就是陈湘如?” 她微微点头。 丫头更是好奇的审视起来,她们是完全不同的美,杨芙蓉珠圆玉润的妩媚惊艳,像一朵妖娆的芍药,而陈湘如清丽秀雅,就如文人诗词中所颂的那样,如一株亭亭净植的夏莲。 杨芙蓉百媚生姿,华而不贵,举手投足虽美,却多了两分风尘气息。 陈湘如娇而不媚,丽而不俗,若不知晓她的出身,很难让人猜到她原出身风尘,自然之中竟有一股子贵气,更像是大家闺秀。 陈湘如道:“只要不出这房门,不会有人知道你们在这儿。”她垂眸盛了两碗菜粥,“我瞧有一身衣服你许是能穿的,我给你送来,不好如以前那样穿戴太华贵,如此容易招来是非。” 她说完就出了东屋。 她不喜欢杨芙蓉,但又谈不上讨厌,想在乱世中求生不易,也不好害了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 陈湘如出了房门,吩咐绿柳道:“把你的一身衣裳收拾一套送到东屋去,家里来了两个客人,还有,烧些热水送进去。” 绿柳面露诧色,家里来了客人,为甚她不知道,东张西望一番,压低嗓门道:“是谁?” “杨芙蓉主仆逃到这儿了,被柳公子救了回来,现下就住在东屋,不好让人知道太多。” 绿柳发了会呆,折入厨房烧热水。 陈湘如挑了一身橙色的衣裙,从里到外的全套,瞧着还得体。 绿柳也挑了一身半新旧的秋裳来。 她合到一处,送到东屋了。 柳柳跟在身后,将大浴桶搬到东屋。 杨芙蓉道了声“谢谢”,眸里少了感激之色,更多的则猜疑与不甘。 同样是秦淮女子,陈湘如能在山野觅得一处静幽之地,而她却过着被追捕的命运,她不要死,绝不能死,听说程家军的几位公子个个贪恋美人,玩过之后,就要把美人或赐给手下将领,或贬为艺伎,程家军兵困豫地,洛阳世家都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这才个个都疯了似的强抢美女,收入府中调养。 陈湘如想:既不起甘说,又何必谢,她亦冷冷地道:“不用谢!有什么需要说一声。” 柳明诚一早出门,近午时分就从洛阳赶过来了,买一大包的东西,一进门就满是喜色,站在东屋敲门道:“是我,我采买回来了。” 陈湘如移出西屋,那丫头又快速合了门。 “杨姑娘,这是我给你买的秋裳、冬袄、两双绣鞋……杭绸的、苏绣的都有,又有三套头面首饰,喏,还有上等的胭脂水粉……” 第054章 讨好 第054章讨好 柳明诚兴致勃勃,传出他满是欢喜的声音。 秋裳、冬袄都买了,从小到大,他何曾为她做过这些。 他不过是夜里等了她几回,竟被她误以为是有情。 难怪好几回,她总觉得柳明诚看着自己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原来通过她,他看到的是杨芙蓉。 柳明诚心上的人是杨芙蓉,而不是她。 竟被她误为了情,表错了意。 他能想到的,都替杨芙蓉给买回来了。 那她算什么? 柳明诚看着杨芙蓉身上的橙色衣裙,不由得微皱着眉。 丫头道:“这是陈小姐送来的。” “你穿自个的,不必穿她的,脱下来还她吧。” 杨芙蓉微愣了一下,吃吃娇笑道:“你就记着给我买了,茗儿还没换洗的呢?就她身上这身还是绿柳的。” “不打紧,她的衣裳镇上布庄有得卖,我就没另买,瞧那价格和洛阳城的差不多,回头就让阿毛买两身回来。”柳明诚一想到无望求得美人心,而今这美人就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竟乐到了心里,道:“你们歇着!”退出东屋,一出来就提高嗓门:“绿柳!” 绿柳应声“是”奔到堂屋来。 柳明诚从怀里掏出零碎银子来,道:“去买些鸡鱼等物,今儿中午做得丰盛些,从今儿起,每天都得吃鸡、鸭、鱼,没得钱了说一声,找我拿。” 陈湘如静默地看在眼里,站在窗前,看绿柳接过了银钱,然后邀了绿桠去买鸡鱼,因不远处有长大河,每日有渔民在河上卖鱼,若要买鸡,或到上庄,或找下庄这几户,只要价好儿,百姓们都愿意卖。 柳明诚随她来这儿落脚后,除了镇上三间铺子是他置的不假,打家具、买耕牛……全使的是她的银子,从来没想过替她分担一二,原来她不是他心上的人,他心里念着、爱着的是杨芙蓉。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前世痴情柳明的今世生…这只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他呆在书房里,透过窗户,不止一处地含笑凝望着东屋,隐约之间,可见东屋的窗帘飘动。 陈湘如再也控抑不住,任是现实如何无情,她也必须得面对,前世不曾逃避,今生也不会,她近了书房,站在门口,却见他拿着画笔,绘出一个美人的画影,这美人的眉眼不是杨芙蓉还是谁? “你……就这么喜欢她?” 柳明诚怆惶间欲用衣袖遮挡,生怕被她瞧见那笔下的美人。 陈湘如讥讽地笑了,“既然喜欢了,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如何告诉陈湘如,暗自纠结,他是喜欢杨芙蓉,从十五岁那年就喜欢上了,他虽在软香楼长大,却从未见过像杨芙蓉那种风情万种的女人,美得如同芙蓉一般鲜艳夺目,美得让人无法忽视她的美。 “你喜欢她,那我们之间的婚约……” 她算什么? “你不高兴,可以和我解除婚约。” 陈湘如勾唇苦笑,转身出了书房。 午饭,绿柳和绿桠、许氏三人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红烧鸡、清汤鸭煲、又有清蒸鱼……再加几样素菜,可比过年节时还要丰盛。 柳明诚请了杨芙蓉主仆出来一道用饭,含笑与绿柳、许氏道:“这是家里的贵客……” 杨芙蓉自不能真名,接过话道:“叫我蓉小姐。” 同是风尘女,陈湘如可以做小姐,为甚她就不能?为了能平安的生活下去,能活得更久,她必须改名易姓。 许氏吃了一惊,嘴似合不拢一般,早前就觉陈湘如长得好看,而这位蓉小姐的容貌也很是不俗,与陈湘如的有得一拼。蓉小姐乍看惊人,可看得久,还是觉得陈湘如顺眼,有一种美人,初眼惊人,久了就觉得一般,这杨芙蓉便是这样的美人。相反的,陈湘如则属于后者,因她身上少有的气质,越看越觉得舒服。 用午饭的时候,柳明诚破天荒地布菜,将鸡、鱼等物一个劲儿地往杨芙蓉碗里送,含着少见的浅笑,“蓉儿,你这几日吃苦了,到家了,就好好吃,多吃些。” 蓉儿,叫得多亲切。 陈湘如恍若未见,按捺心头的丝丝痛楚,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这天下的好男人普天之下多了。 可为甚,越是这样想,心里的怒火就在乱窜。 许氏不说话,只为乖乖挑鱼刺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喂乖乖吃饭。 杨芙蓉看着乖乖,只觉她生得有些眼熟,道:“这孩子是……” 许氏答道:“是大小姐的女儿,小字乖乖,最是个讨人喜欢的。” 陈湘如挑了个鸡爪,递给站在门口望食的铁头,铁头见有得吃,一把抓住就啃,“这么多菜也吃不完,让绿柳分一半放回厨房,回头许奶娘喂了孩子再去厨房吃。” 杨芙蓉冷哼一声,道:“但凡大户人家的规矩最多。下人、下人,自是主子吃剩了才轮到上她们,主子没吃完,哪能分菜食,岂不乱了规矩。” 柳明诚附和着道:“蓉儿说得是,我们吃完了才有他们的份。” 可在以往,陈湘如一直是这么做的,就她和柳明诚二人吃,现在乖乖一日日大了,光吃奶不饱,也吃些主食,今儿有鱼,便可吃几块鱼。 杨芙蓉瞟了眼陈湘如,见柳明诚向着她,越发有些得意,道:“听说陈小姐是柳公子的表妹?” 不等陈湘如答话,柳明诚抢着道:“正是。” “既是表妹,就得有个客人的样子。” 绿柳听不过去了,抢先道:“蓉小姐,这处家业原是我家小姐置下的,田地是、这屋子也是。” 这些都是陈湘如的东西,陈湘如才是这里名符其实的主人。 杨芙蓉可有些不信,带着挑恤地看着陈湘如。 她们虽是齐名的秦淮四艳的美人,可杨芙蓉不知怎的,就是不喜欢陈湘如,她也知道陈湘如不喜欢她。 吃过了午饭,绿柳收拾碗筷,绿桠帮忙把东西送到厨房,她们几人热了再吃,绿藤忙着吃完要去镇上给阿毛送饭。 刚到酉时,杨芙蓉就说饿了,要吃板栗糕。 这乡野人家,哪里来的现在板栗糕,可不是洛阳城,更不是扬州。*亲耐滴的读友大人,祝大家元旦快乐!预祝亲们2015年身体健康,天天happy。 第055章 背叛 第055章背叛 柳明诚又拿了银子给绿柳,让她去镇上买板栗做板栗糕。 因为杨芙蓉要吃糕点,绿柳忙着要给她做糕,误了做晚饭的时辰,天一落黑,乖乖就要睡,许氏只得给乖乖蒸了鸡蛋羹吃了一小碗,乖乖就再也吃不下了,在许氏怀里睡着了。 夜里二更三刻,众人才用晚饭,杨芙蓉才吃了两口,就说饱了。 柳明诚忙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杨芙蓉连连摇头,并不多说,就回屋歇下了。 绿柳因管厨房,早前还觉轻松,光今儿一日就累得够呛,忙前忙后自不屑说,众人歇下了,她还得洗锅碗,嘴里嘟囔着骂了一阵。 刚歇下,就听到一阵狗吠声,就似那夜杨芙蓉主仆逃到长河村一样,上庄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惹得下庄的狗也跟着乱吠起来,黑狗在院子里来回蹦跳着,似要冲出院墙。 就听在牛马房里值夜的男人大声道:“各家锁好门窗,别被盗贼偷了东西,怕是又闹盗贼了。” 陈湘如也只当作是和上回一样,许是有人夜里赶路,惊动了狗儿,可睡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有亮光晃过,似还有马蹄儿的声音,狗吠得逾加厉害,下庄只养了三条狗儿,就算上庄的狗跟着叫,也没道理跑到下庄来,分明是五六条狗儿的叫声。 绿柳也披衣坐起来:“小姐,这动静好似有些不对劲。” 狗儿们似追到了牛马房附近狂吠着。 值夜的男人道:“谁!是谁?” 只听一个恶狠狠地男人声音道:“我乃洛阳城王家的家将,奉我家家主之命,追寻逃走的姬妾,我且问你,这几日你们庄里可有来过年轻漂亮的陌生女子?” 又似带着北方口音的男人声音:“没有!没有!倒是前几日闹了盗贼,东家家里丢了一锅蒸好的包子馒头,司家又莫名丢了一壶装了热茶的茶壶。” 男人道:“灵犬寻到此处,瞧来这人就在附近,一定在附近,你们给我细细地搜,抓着人,家主有重赏!给我搜!” 牛马房离柳宅不远,他们的说话声清晰地标到杨芙蓉的耳里,她不待细瞧,翻身赤足奔出房间,直往书房奔去。 阿毛一开门,杨芙蓉就扑到一边刚坐起的柳明诚怀里,“明诚,他们来抓我了,我不想被他们抓回去,我是喜欢你的,明诚……”自己先嘤嘤啼哭了起来。 柳明诚此刻道不出的欢喜,她到底说出了心里话,她喜欢他,就如他也默默地喜欢了她三年一样,将她搂得更紧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你乖乖藏好,一切有我。” 柳明诚披衣出来,将杨芙蓉包裹在自己的被子里。 很快,追来的人就寻到了柳宅院门外,灵犬望着院门狂吠。 “开门!洛阳王家王兴副将军奉命捉拿私逃的姬妾,快开门!” 杨芙蓉怎会是王家的姬妾,显在这只是给百姓们一个藉口。 若让他们搜查,用不了多久,就会搜出杨芙蓉来。 不,不能让他们把杨芙蓉捉走。 杨芙蓉喜欢他,身为男人,保不住自己喜欢的女人,还算什么男人。 许氏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柳明诚。 “我数三下,再不开门,我们就闯进去了。” 柳明诚与许氏使了眼色,许氏壮着胆子打开院门,却见一行近二十人,领首的是一个武将打扮的男子,人还长得端方,就是那样子颇是吓人,骑在一匹黑马儿上,手里拿着剑,两条灵犬纵身奔进了院子,开始狂吠起来。 柳明诚灵机一动,忙道:“我们这里没有逃来的姬妾,倒是有一个从江南过来的绝色美人。” 王兴听到最后四字时,眼睛一亮,“你说什么?一会儿要是让老子看到一个丑八怪,老子就剥了你的皮。” 这会子,年轻的姑娘,绿柳、绿藤等,一个个都不敢出来,她们听人说了,洛阳城里长得好的姑娘都被世家抢进府了,现下一个个都疯了,都想巴结程家军的几位少将军,听说这程家军,上至主帅程邦,下至他的几个儿子、副将等,个个都贪色好美之徒。 柳明诚定定心神,到了现下,只有舍出陈湘如保住杨芙蓉,他不欠陈湘如,是他母亲养大了陈湘如,在这时为了他的幸福而牺牲,天经地仪,“秦淮四艳才艺双绝的陈湘如,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待在屋里的陈湘如听到他如此一说,只惊得如五雷隆顶。 她想过柳明诚喜欢杨芙蓉,没想他为了保杨芙蓉竟要舍出她去。 她不由得仰颈默笑,笑得眼里蓄满泪光,却没让泪水流下来。 王兴纵身下马,“你说陈湘如住在这里?” 柳明诚抱拳一揖,道:“我内子体弱,受不得惊吓,还请将军莫要吓她,你们既是为美人而来,你带了陈湘如去,只是这陈湘如性子刚烈……” 真是意外之喜啊,原是来抓杨芙蓉的,没寻到杨芙蓉,倒得了陈湘如的行踪。 陈湘如在江南早负盛名,不仅有貌有才更善歌舞,那可是连小诸葛杨韫都赏识的女子。 绿柳听到耳里,早已浑身发颤,“小姐,没想到柳公子他……他太过分了,居然要你去替杨芙蓉,小姐……” “你出去吧,记得把自己弄得丑些。” 绿柳又呼声“小姐”。 “出去!” 陈湘如下了床,从衣橱里挑了最喜欢的曲裾,既然在世人的眼里,她是绝世的美人,她就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不是隐藏,不是矫作,她要让人看到,她虽是风尘女子,可也有骄傲和高贵的一面。 绿柳走到桌前,沾了墨汁涂抹脸上,然后胡乱擦了一阵,故意把自己弄成又脏又丑的丫头,这才着好袄裙走出西屋。 西屋的灯灯了,映出一个美丽而倩美的少女身影,长发倾泄,似坐在菱花镜前梳妆打扮。 王兴与数位护院就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她的剪影。 这是陈湘如,连影子都这么美,那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 王兴知陈湘如在江南虽是清倌名伎,可她是受江南文人名士敬重之人,抱拳道:“洛阳王家家将王兴恭请陈姑娘。” 第056章 痛别 第056章痛别 她若反抗,他们就会强抢。 而她又身无反抗之力,不如接受这现状。 “劳将军稍等片刻,天黑露重,小女总得穿暖些才能随你上路。” 躲在书房被窝里的杨芙蓉吓得不由颤栗起来,她不怕的么,不怕被程家将所辱,不怕被践踏,不怕送死,居然还这样淡定,到了跟前,居然打扮起自个儿来。 陈湘如忆起第一次随李湘华参加临安城的诗画会,那天她穿的就是这身曲裾,挽的也是这个发式,头上戴的也是这几支珠花,脸上扑的也是这样轻浅的脂粉,事隔三载,当初那个十三岁的女子,变成了十六岁的妙龄少女,拥有着别样的风华。 柳明诚,你即无情,我便无义,枉我一心想要嫁你为妻,从今后,我再不会对你的半分的痴念。 陈湘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算得体,目光扫过那盒首饰,再贵重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下保住自己才是真的。她吹灭了灯,捧了盒子,寻觅到床下,小心地移开地上铺就的砖头,将盒子放回地下的洞里,将泥土撒在上面,又重新放回砖头。 王兴心头一紧,不会再出什么事吧,急呼:“陈姑娘!” 音落时,只听西屋的布帘一扬,一个绝色佳人缓步移了出来,在火光的映照下,只瞧见一株如夜莲绽放的美人,身上披散着一层淡淡的光芒,是月光,是火光。 她款款欠身:“我是陈湘如,不知将军是来请人,还是要来抓人?” 王兴抱拳整个愣住,似被定住了般。见过无法的美人,却从来没有见这样一个美人,可以坦然的、高贵的、得体而不卑不亢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面对他们,依旧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我家家主久慕姑娘盛名,自是来请的。” 陈湘如道了句:“我能与她们说几句么?” “姑娘请!” 有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这就是名动江南的陈湘如,果然名不虚传,和他见过的、想过的都不一样,她很美,不仅是她的容貌,还有她的气度,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可以吸引众人的目光。 陈湘如看着柳明诚,冷声道:“我屋里的东西,不许你动,但你更得记住,善待乖乖,否则我定不饶你。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又走近许氏,轻声道:“乖乖就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她。” 许氏从未想过,与她同住许久的陈小姐会是名动江南的陈湘如,她根本不像风尘女子,就像一个养深闺的娇小姐,矜贵、美丽、娴静。 绿柳惊呼一声“小姐。” 陈湘如回眸一笑,“你们保重,我走了。” 她提着裙子,从里面出来。 下庄的百姓寻询赶来,陈湘如定定心神,暖声笑道:“那两头耕牛是我送给你们的,除了我,任何人没有转卖耕牛的权力,也没有收回你们土地的权力,湘如在这里谢大家这些日子的帮扶,就此告辞!” 她想翻身上马背,可却没学过骑马,前世的她如同男子一般,也是骑过马,行过商的,第一次未成功,第二次正要往上爬,却见王兴在身后托了一把,她坐在了马背上,低声道:“多谢将军!” 对于这样的下柔弱却美好的女子,连王兴都不忍粗鲁对待,说话时的语调不由自己的放低了三分。 她骑上了马背,身后传来了乖乖的哭声,她依稀听见,那是乖乖在唤“姨姨、姨姨……”心头一软,眼泪涌了出来,她扭头凝望。月光朦胧,可孩子的眼睛却逾加明亮,泪光里的月亮原是不同的,变得好像更大了。 * 洛阳城,王府。 洛阳世族颇多,百年大族的世家便有十二家,家家血脉相连,其间关系错综复杂,从祖上就流传下联姻习俗,而王家便是十二世家之一。 王家的家主年迈,两年前见昏君难以捉磨,辞官养老回到洛阳。此刻听下人回禀:“报老太爷,王兴将军令人传话来,在北坡镇没寻到杨芙蓉,倒寻着了才艺双绝的陈湘如,人已经在路上,天亮前就能带回来。” 天亮后,整个王府上下都知道,王兴此次又立大功了,意外觅得陈湘如的踪迹,而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就是江南四艳之一的陈湘如? 有惊诧的,有狐疑的。 王府大门大侧,两步一对家丁,手持长枪、大棍,一双双目光全汇聚在陈湘如的身上。 和他们猜想的不同,又有些相同,相同的是,这真是一个绝/世美人,不同的是,怎么看都与他们见过的风尘女子不一样,她气质高贵,穿着一袭漂亮的曲裾,挽着得体的发式,步步行来,漂亮的衣袂如同漫延的湖波,裙摆处绣着一排排漂亮的千瓣碧桃花,活泼中又不失女子柔美姣好。 王老太爷端坐在会客大厅上,周围坐着他的儿孙,尤其是年轻的孙子们,多是听了陈湘如的声名,想一睹她的风华。 见到了本人,不曾让他们失望是个美人,却让他们意外的事,这个女子有些特别。 她裣衽行礼,清脆的语调里不失柔软,“小女陈湘如,拜见王老太爷、王老夫人。” 王老太爷微眯着眼睛,想将她看得分明。 一边的王三爷道:“我们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陈湘如?” 王大爷责怪道:“这还不容易,涂三公子近来在我们府里做客,请他过来一辩就知。” 陈湘如勾唇一笑,“在这乱世之中,拥有声名并非是福,难不成还有人冒充小女?” 太平盛世,冒充她倒是可以提高身价,可在这乱世之中谁冒充她,只会死得更快,也只会让噩运来得更快。 王四爷道:“要辩是不是陈湘如,这个简单,一听琴曲,二是下棋,众所周知,这琴棋乃是陈湘如的一绝。” 昔日在临安府,要想与她对奕一局,那可是一局千两白银的天价。 王老夫人笑微微地道:“陈姑娘请坐。” “谢王老夫人。”她的一举一动间,王老夫人只觉得甚是熟悉,瞧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她家的孙女们便是个个如此,但这陈湘如身上又多了她孙女没有的东西,那便是一份贵重,这份贵重足让人油然而生,不由得想要敬重她。 王老夫人一副倍加关切的模样,笑道:“陈姑娘何时到的洛阳?” “有些日子了。”带着好听的江南口音,语调轻缓。 王老夫人又问:“在洛阳可住得习惯。” “还好。”她尽量干练。 第057章 点宫砂 第057章点宫砂 涂二公子随家丁来到了大厅,一见陈湘如不由惊道:“陈姑娘,近一年来我们甚为你担心。” 陈湘如答道:“没想涂二公子也到了洛阳,涂大公子、涂三公子、钱公子他们可好?” 王家人故意把涂二公子说成是涂三公子,就是想知道这陈湘到底认不识,这涂家也在临安府,若是真的,她自来分辩出涂公子的身份来。 陈湘如的气质着实与他们想的实在太不一样,怎么看都不像风尘女子,倒更似一个温婉出色的大家闺秀。 涂二公子抱拳道:“江南一乱,我们走散了。去岁腊月初,得到消息说软香楼毁于一旦。当时在下便想,不知姑娘可曾逃出升天。” 陈湘如面露痛色,若涂二公子所言属实,柳姨定是凶多吉少。 只是一瞬,她却换成了早前平静含笑的面容,“活着就有希望,还请涂二公子保重,待得这天下大定,会有涂二公子施展才华之所,届时,公子可为天下人、百姓谋福,与其感叹世事沧桑变化,不如看到他美好的地方。” 这女子总给人一线美好的希望,虽听她寥寥几句,就顿时让人快乐起来。 王家的几个公子,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湘如身上,有欢喜的,有生出好感的,更有带着质疑的,可听二人言谈,陈湘如定是真的。 王老太爷道:“来人,摆棋盘,老夫听闻姑娘的棋艺一绝,便是青城棋迷道长都在你手下输过棋。” “老太爷谬赞了,不过是湘如狂妄,而道长谦让。” 周遭的下人捧了棋盘来,陈湘如与王老太相对而坐,这一年,她既没生疏琴艺,也没搁下棋谱,虽独自研究棋谱,却是日日都有习练。 王家子孙围聚在周围,津津有味地看他们下棋。 王老太爷的棋艺在王家算是最厉害的,可才下一半,便逾发觉得艰难,王老太爷依稀在她的下棋风格里瞧出了犀厉、干净与利落,而她始终平静如初,这个女子当真不简单! 要是陈湘如胜了王老太爷,这传扬出去也太丢脸了。 王老太爷与棋迷道长下过棋,那是输了的,他突地起身道:“三孙儿,你来,老夫眼睛疼。” 面前的女子是陈湘如,只有陈湘如才会有如此高超的棋艺。 王家所有人都能肯定陈湘如的身份。 王老太爷在一边瞧着,心头有敬重,有疑惑,一个在风尘长大的女子,怎会养出这样的气度与才华,要是唱曲跳舞倒还情有可原,而她最拿手的竟然是棋艺,是棋艺呀。 王三公子看着棋盘,输局已定,抱拳道:“我输了!” 陈湘如欠身行礼,“是江南也好,在洛阳也罢,听曲一支五百两银子,下棋一盘一千两银,无论输赢,王三公子回头记得把银子送来。” 任她扮得再高贵如此,她在世人的眼里,就应是一个贪财爱钱之人。 王三公子一副:你说什么? 她现在的人都成了王家的阶下囚,还让她送银子。 陈湘如这么做则是不想被王家的这些个老爷、公子的给烦死,瞧刚才的模样,在旁观望的,个个都生与她对奕的心思,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打消他们的心思。 “怎么,王三公子不懂我的规矩?一千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湘如很久没有施粥了,就变换成粮食赠给落难百姓,涂二公子,你我朋友一场,你不会拒绝为我办点事吧。” 前片刻,众人还在想,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可此刻她要银子竟是要施粥,谁还敢小窥了去。 涂二公子最近手头紧得很,这一千两银子也是银子,让他来办,说不定还能从中得点好处,抱拳:“姑娘吩咐,在下岂有不从,况这是行善义举。” 陈湘如道:“多谢!王三公子将银子送来,我立即送到你手里。” 她一扭头,欠身道:“不知老夫人把我安顿何处?小女斗胆,服侍的下人不用多,挑两个干练的丫头就行;饭菜不用太好,早上三样粥、包子、馒头、再花卷各一枚,每日房中得备糕点三样,鲜果三碟;小女偏爱褙子、曲裾缎衣,又以水红、湖蓝、粉蓝为佳。 若有来寻小女奕棋的,还劳各位帮忙说清楚,一局一千两银子,过两个时辰收纹银五千两,过四个时辰者恕不奉陪,听琴一曲五百两。”她又是一拜,浅笑盈盈。 大概,所有人都被她的给吓住了,这哪里是来做客的,分明就拿她当主人了。 她有才,这有才的女子,都有张狂和骄傲,偏此刻还笑得如此无害,让人忘忧。 王老夫人回过神来,这女子声名太大,程家军要是听说王家得了此女,定会放过王家上下,只是这未免也太反客为主了,居然自己说起她的喜好、规矩来,不过是下了一盘棋,就索要一千两银子。 末了,陈湘如欠身道:“还盼老夫人赐教,不知王家有甚规矩,一并说出来,也好宾主尽兴,免得生了误会。” 一边的大夫人接过话道:“姑娘,你是贵客,只屑住在客院,出门记得带上服侍丫头,前院是几位公子的院子,后院住着女眷,想来姑娘原是出身风尘,这男女有别的事也不必遵守了,只是……”她顿了一下,“但凡住进珠蕊轩的美人,照矩都是要先点宫砂。” 这话就带有羞辱之意。 若是大家闺秀,自会觅了僻静处,与她好好说话。 现在屋子里男女皆有,王大夫人没有半分避讳,而是这样直白地道破。 想做好地方,你配么? 要是无完璧之身,任你才高八斗,也不过是男子的玩物。 陈湘如问:“这有什么说法么?” “点过宫砂后,要分住南轩还是北轩,住南轩的必须得冰清玉洁的女子。” 当真是风尘中人,居然不懂规矩,竟先与王家说起她的规矩来,大夫人当着这众多人的面,就是想给陈湘如一个下马威。这住北轩的女子,是送到程家军里当营妓的,而这南轩则是献给程家军主将的美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若她拒绝,怕是违抗不过。 陈湘如勾唇露出一丝冷笑,“既是如此,大夫人只管请了嬷嬷来点宫砂就是。”*求读友亲们支持哦!养肥的读友可以开宰了。 第058章 看也要付钱 第058章看也要付钱 大夫人拊掌一拍,便有两个嬷嬷从偏厅里出来,一个拿着针儿,一个捧着个小锦盒子,她原就不是矫情之人,大大方方挽了衣袖,揭至手肘处。 嬷嬷道:“姑娘挽得这里就可以了。” 一个风尘女子,虽有清倌之名,只怕早就失了清白。 就如那杨芙蓉,早前入府倒还老实,一点宫砂,竟早失清白,一听说这府里的美人竟分了两种,吓得连夜就从牡丹阁里逃走。杨芙蓉没抓回来,却抓到陈湘如,真真是失了芝麻拣了西瓜。 当嬷嬷沾了一早备好的蟾蜍砂一挑,拭去血渍,便见那白玉手腕上竟是一枚红通通的绿豆大小红印儿。 陈湘如好奇地看着手腕,她总觉得应该点在旁处,居然点在这么显眼的一个地方,这份异样一闪而过,原就是风尘女子,难道还要顾忌这些个规矩。 另一嬷嬷喜道:“回老夫人、大夫人,乃冰清玉洁之身。” 大夫人道:“将她送往南轩!” 王老太爷想到,这女子不仅有才,而且难得,光她一个就抵了珠蕊轩里上百个美人,道:“另选阁院,挑丫头、婆子小心服侍。” 陈湘如一欠身,随着一婆子离去。 王二公子道:“母亲,不会不准吧?她……” 嬷嬷道:“这法子最准,等过三日后那宫砂会更加鲜艳,后院珠蕊轩养着一百二十位美人,可都是用这法子辩出的。”她欠身道,“恭喜老太爷,寻着一绝色大美人,若将她献向程邦,定能讨他欢心。” 涂二公子道:“应准确无误,昔日有人出了重金要替她梳拢,她抵死不从,性子最是刚烈,便是软香楼的当家也拿她没有法子,因她才华过人,在江南深得人心,又因她嫉恶如仇的性子,就是江南百姓也是敬重的。” 一个风尘女子,竟赢得百姓敬重,可不是怪事么。 王老太爷扫过几个儿孙,“此女若为男儿身,当有将相之才,你们莫去招惹她。” 众人应声“是”。 王二公子道:“三弟还是尽快把一千两银子送到她那儿,这可是她要捐给灾民的呢。” “一个娼/人,竟也学太太小姐们要施粥,还是拿我家的银子……岂不可笑。” 王老太爷厉声道:“愿赌服输!”扭头对老夫人道:“遣了最好的教引嬷嬷入珠玉阁,着人小心调养。” 涂二公子抱拳道:“老太爷,在下以为不必如此,各位没瞧出来,这位姑娘身上可与寻常风尘女子不同,这可是昔日李湘华请了宫中出来的教引嬷嬷**过。” 当时涂家兄弟觉得奇怪,原是李湘华自己**的,为了提升陈湘如的身价,就故意说原是高金聘请宫中教引嬷嬷**过两年,但其他人个个都信了,因为这样他们才看了拥有不一样气度的陈湘如。 这样一来,规矩也不需教了,许她也是懂得大门大户中的规矩,这才有了别样的气度。 授歌舞,陈湘如三岁就学了;教读书识字,因是艺伎,五六岁就开始学了;再教旁的什么……可也没有了,但凡能学的,她已会了。 陈湘如住进了洛阳世家大族王家的珠玉阁,这原是嫡出小姐才能住的阁楼,也示她与其他美人不一样的尊贵身份。 很快,整个洛阳城的文士名人都听说了陈湘如被王家所得,正养在深闺,向程家军求和敬献美人。 有人扼腕,有人轻叹,想这陈湘如也是个才艺双绝的女人,而今也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此刻,陈湘如正坐在阁楼里,拟了一个清单,服侍丫头请来了涂二公子。 涂二公子接过一看,以为是采买的单子,没想却是一张催债单,惊得眼珠子都快要落下来了:“你……” “怎的不成吗?我早前便说过,听我弹曲儿可是要付银子,九月初三酉时一刻,王大老爷坐在珠玉阁外的凉亭,听我弹了一支《骨肉离》,你说这酒楼买卤食的,摆在那儿,你悄悄取了来吃,被这掌柜的发现了,掌柜的难道会装作你没吃,自是要找你结账的。 九月初四晨时,我在院子里跳了一支舞,王四公子站在门外头,却瞧了好一阵儿呢。我的一支舞,原是与琴曲一个价,这钱是不是也得找他结……” 照着这单子的一笔笔记下去,短短几日,便有六千两银子。 涂二公子勾唇笑着:“这……在下可不敢。” “你若不敢,我便自个讨去,堂堂世家的老爷、公子,还欠我这风/尘女子的银子,也不怕人笑话,这银钱还照老规矩,交给你给难办粥棚。” 涂二公子以前觉得陈湘如不大爱说话,突地发现很是有趣,如此刁钻古怪,道:“你不愿让人偷听偷瞧了去,不弹不跳就是。” “这话真是新鲜,我原就是个卖艺的,就和那酒楼里一样,酒楼原就是买酒的,我把自己的酒摆出来吸引生意,难不成还要藏到地窖里去怕人尝,没了生意,本姑娘还不得喝西北风,我愿卖艺,他们是愿瞧,这既然瞧了,就得付银子……” 话刚一落音,就听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声,却是王四公子陪着一个年轻男子从外面进来。近了跟前,他双手负后,带着审视地看着打量陈湘如。 她纤手一指:“你再加一笔,这是谁来着……他刚才在瞧我,本姑娘也不是花儿,要供人欣赏,他瞧见了我的真容,如下棋一个价,得付我一千两银子。” 这男子一听,又大笑起来。 什么时候美人都不能瞧了,便是看一眼都要付银子。 当真是天下最荒谬之事! 涂二公子道:“她说你们王家欠了银子,你还看了她跳舞,让你付她五百两。” 王四公子脸刷的一下阴沉下来,“跳得那么难看,还敢跟我讨银子。” “晚了。”陈湘如微眯着眼睛,一脸狡黠,如果耍赖可以迷乱众人的视线,她为什么不可以使出来,“你去酒楼里吃饭,吃罢了,说他家的饭菜不好吃,是不是说就赖账不付钱了?这不能吧。既也瞧了,就算你点了我一支舞,这钱自是要付的。”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们,陈湘如性子不仅刚烈,且还刁钻。 那男子一听,觉得甚是有趣,笑得越发大。他对王四公子道:“你家从哪儿弄来这么个有趣的小姑娘,好吃好住的不说,还要被她讹上一笔钱。” * 读友亲,最近我这边网络不好后台进不去,就连传文都是编辑和朋友帮忙。不能及时回复大家的留言,请大家谅解哦。 侍书奴:按理说两个人会交换记忆,为什么女主不知道这个人会背叛她? 浣水月:《闺话》的楔子里有说两个女主交换了十三岁以前的所有记忆,《闺话》女主陈湘如得到了《名媛春》女主前世一生的所有记忆。而《名媛春》女主骄傲得只要对方十三岁以前的记忆,所以这文的女主对十三岁以后会发生的事是一无所知哦。 第059章 刁蛮语 第059章刁蛮语 王四公子听此人一说,忙道:“你与我算账,我们且来说说,管你好吃好住,这一日三餐,好茶好点得多少银子,还有你身上这身漂亮的衣裙,是我家绣房做的,又得多少……” “哦哟,听你一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王四公子得意笑了笑。 “本姑娘就是个艺伎,我好像漏了一笔最多的银子,本姑娘陪人奕棋四个时辰为限得五千两银子,照这么算……”她开始扳起指头来,“我弹奏一曲,悦了多少人的耳朵,我是被你们**在王府的,那就得按时辰算,一个时辰一千两,一天就得一万二千两,如今我住了六日,统共是七万二千两银子,这样算才合理。” 她又有一种新的算法,嘻嘻一笑,道:“快给银子,告诉你父亲或祖父,把七万二千两银子送来。”她款款一欠身,对刚才大笑的公子道:“你也得付我一千两银子。” 那男子凝住笑,问王四公子道:“这位姑娘是……” 王四公子气得不轻,“她就是你要找的陈湘如,最是刁钻古怪的。” 好久没有这样胡闹过,以前她就在柳姨面前这样闹腾,每用每赢。 男子不由得正色审视,与他想像中的人不一样,很是有趣儿,居然敢跟王家人讨银子,恐怕这普天之下能这样做的可不多。 陈湘如歪头看着这男子,长得人高马大,皮肤微显黝黑,一双深邃的眸子,透出一股男子阳刚之气,许是长得黑,她竟瞧不出他的年纪,但从交颈领处,却看到喉结下白皙的皮肤,瞧来倒不是天生的黑肤色,而是长年风吹日晒之故,他有一双宽厚的大手,已经是晚秋了,可他还拿着一柄折扇,没有一股儒雅之气,倒更似在拿一把剑。 此人是武将出身! 念头一闪,陈湘如想到程家军攻夺江南失手,现下的江南被慕容景、孙术二人所分,以苏河为界,苏北属慕容景,苏南是孙术,但苏南更多富庶地。 来人笑道:“你也瞧了我这许久,那你是不是也得付我一千两银子。” “湘如原就是卖艺为生,早前有人欲见我一面就得付一千两银子,一切都是照着老规矩来的。公子出身尊贵,怎可自降身份?” 来人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陈湘如不再答了,而追着王四公子道:“欠我七万二千两银子呢,要么付六千两现银,要么付七万二千两,全是照着规矩来的价格,要是本姑娘不追讨了这债,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门外偷瞧、偷听呢,这岂不是说,本姑娘在纵容偷盗行为?” 王四公子没想与这小女子纠缠上,还被她说得头头是道。 来人在一边乐呵呵地瞧着,这女子也太有趣了,居然还有这样算账的。 前世里,曾有一个大家公子初遇富家小姐,便因富家小姐的刁钻古怪而吸引了,也至非她不娶,就连陈湘如也觉得那女子甚是有趣,现下被她学了来,也说刁钻话儿。 今生,她要活得恣意快乐,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也说,再不为任何人而压抑自己的真性情。 来人道:“陈姑娘,如此可好,要是你下棋胜了我,一局一千两银子我自愿奉上,另再帮你讨债,如何?” 王四公子一听这话,立时脸都变得煞白。 陈湘如正色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只是真的。” 陈湘如轻喝一声,“来人,摆棋盘!”她勾唇冷笑,“既是要赌,就赌盘大的,若是你赢了,我卖公子一个面子,只与王家讨六千两银子;要是你输了,我要讨十万两银子,且底限是只能在王家住十天,这个价儿,我可是照顾了王家的面子,原是该付十二万两的,瞧瞧,我陈湘如可是最通情达理,也最厚道的,旁的生意人可不会像我这样实衬……” 就她这价,居然还说她实衬。 来人再次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这声音震动琼宇,这姑娘比他早前见过的着实不知道有趣多少,扯着嗓子一阵阵地大笑起来。 陈湘如秀眉微挑,面含愠怒:“你除了会笑,就不会认真说话,你倒是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快说句话儿呀。” 来人道:“我应了。” “若是我赢了,十万两银子,我全都要现银,不要五两一枚,也不要十两一枚的,我要一两、半钱一枚的零碎银子。” 全是零碎银子的话,这得装多少呀? 既然王家敢抓她,她就会将王府闹得鸡犬不宁,她是风尘女不假,可她可不好欺负的,只是这报复的法子嘛,也得因人而宜。 来人看了眼王四公子,道:“应了!” 陈湘如优雅一笑,执了棋子。 无论是输赢,都于她最有利。 洛阳十二世家,都羡慕王家寻得陈湘如,可这会子,王四公子却觉得哪里是福,分明就是招了个闹事精回来,虽然生气,却无法厌恶这个闹腾的丫头,当真一点都不像风尘女,越来越不像,倒更像是个被骄纵坏的大小姐。 涂二公子、王四公子立即就被棋局给吸引了。 陈湘如凝眉看着面前这个男子,原以为他就是一介武将,不想棋艺当真不俗,看来是她一开始就小窥了此人,骄兵必败,她得用十二分的心思来下棋,如果她想从王家拿走十万两银子,就必须如此。 因陈湘如用了心,来人越发觉得这棋局难胜,可陈湘如却从他的棋局看到熟悉的风格——杨韫,对,就是他,她不由脱口而出:“公子的棋艺不俗,敢问是与谁学的棋?” “乃家父所授。” 陈湘如又看出了棋迷道长的犀厉之风,笑道:“听闻小诸葛尚无儿子,小女还听说这棋迷道长可没妻妾。” 这言下之意:难道这二人成了他的家父不成? 王四公子气恼地大喝一声“放肆!” 陈湘如不畏不惧,她惧死,可惧到深处就成无畏,因为害怕根本不管用,想要活着,就得用奇招,而今儿这一趟瞎闹就是奇招之一。 但来人却知道,她已从他的棋风里看出那二人的风格。 陈湘如可认得这二人。 他下得越发艰辛了,不由得滞了一滞,“姑娘好棋艺!” “程三公子的棋艺也甚是不俗!” 来人吃惊地道:“你识得我?” 陈湘如道:“听闻孟公膝下有五子,个个猛勇无敌,唯这第三子颇得孟公之心,乃是孟公的一大智囊。百姓们都在议论洛阳十二世家,挑选美女,只为向程家军求和,早前不信,而今看来倒是真的信了。有句话,湘如不知当不当言?” 第060章 当街撒银 他抱拳道:“姑娘请讲!” “爱人者,恒爱之。伤人者,恒伤之。这么多的美人献与程家军,生死难卜,若是一朝天下一统,敢问公子,若无数效命沙场的男儿竟没好女子得配,又当如何繁衍生息?” 点到即止,可陈湘如的这番话已经引起了程三公子的深思,对啊,为甚他们就没想过呢,他们父子能得到最好的女子,可是其他将士呢,这样大规模地从各地选美,供将士们享乐,几乎每日都能听到营帐里被折磨至死的女子。 “公子既认输,你欠我和二千两银子便免了,但王家欠我的十万两银子必须按照约定支付,我要一两、半钱的银子,付清之后,有劳公子与涂二公子抬送到这阁楼中来。” 程三公子,孟公程邦之子,原是秦地孟县人氏,因程邦征战沙场被先帝封了二等孟公的爵位,现下程家军也是与燕军、南军齐名的三大雄师之一。 程三公子帮陈湘如讨债,王家人敢不认?这分明就是在找死。陈湘如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敢摆王家一道。 黄昏时分,来了大夫人与一个婆子,坐在珠玉阁的花厅里,说了好些个嘘寒问暖的话。 陈湘如在心里迷糊中,想着她们所来的目的,没想婆子道:“陈姑娘,我家大夫人可是很喜欢姑娘呢,想收姑娘为义女。” “湘如出身风尘,不敢高攀,多谢大夫人的好意。”末了,她依是笑着,“不会是王家想赖十万两银子,这才打了主意吧?” 她才懒得依仗什么王家,然后被他们捏在手心里当棋子,反正她都是王家献给程家军的美人,便是得罪了也没什么关系。 大夫人的脸立时变得很难看:收为义女,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可她竟似不乐意。愿意收她为义女,是王家瞧得起她。更是大夫人瞧出,程三公子对陈湘如情有独钟,怕是陈湘如会有不一样的际遇。 陈湘如起身行礼,笑道:“湘如言语冲撞,请大夫人恕罪,是湘如误会大夫人了,湘如知身份卑微,不敢生出高攀之意。” 有多少美人想巴结上王家,这样一来就成了洛阳世族王家的小姐,可陈湘如根本就不稀罕,是的,在旁人的眼里,她是不知天高地厚。 “哼,不就是区区十万两银子,我王家还拿得出来。”大夫人拂袖而去,娇容失色。 自然拿得出来,但总要你王家出出血,丢丢面子,出血事小,对于世家来说,这丢面子才是大事。 王家不敢得罪程家军,亦不敢惹恼程三公子,凑足十万两银子。 备十万两现银不难,难的是十万两全得一两、五钱的零碎银子,这一晚上,府里的小厮、婆子都召在一处,让他们把银子弄碎,一枚五两、十两的都砸成了零碎小银。上百个人一起砸,场面壮观,全是叮叮当当之响,仿若仙乐一般,可王家几位老爷却瞧得满心生疼,这可是十万两银子呀,对王家来说是一笔极大的数目。众人直忙活了一晚,近黎明时分才把十万两银子都砸成了一两、五钱的碎银。 * 次日一早,有丫头来报:“姑娘,程三公子送银子到了!” 程三公子领着几十名下人抬着沉甸甸的箱子步入阁楼。 陈湘如裣衽行礼:“湘如多谢程三公子,既然银子到了,能否劳程三公子随我到城外难民义庄。” 程三公子道:“在下愿意奉陪!” 因有程三公子同行,王家人未曾阻拦。 陈湘如穿回她的曲裾,领着下人往城外义庄移去,站在高处朗声道:“各位乡亲、百姓,程三公子今儿来给派发银子,无论大人小孩都排好队,每人发放二两银子。” 话音落,义庄里顿时都议论起来,立即有义庄的庄头吩咐大家排列队伍。 涂二公子跟随一侧,早前还以为银子也要交他办粥棚,没想变成了直接发放。 “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多谢姑娘,我那孙儿有了银子就能瞧病了,多谢姑娘……” “老奶奶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这程三公子,是他帮忙凑的十万两银子。” 因人多,又分了好几处发放。一个多时辰后,整个义庄里无论大人孩子,人人都得了二两零碎银子,可最后还剩了两只大箱子。 陈湘如扫过程三公子,又看涂二公子,笑道:“留一箱撒在这里,再留一箱带回城里撒。” 她撩起裙子,就往裙里扒银子玩,兜了好些,飞快地奔跑着,嘴里叫喊着:“撒银子了,大家快来捡银子。” 众人一听还有这好事,纷纷打起了精神。 陈湘如将一把把的碎银子撒出来,抛开空中,或左或右,每撒两下,立马就往旁处跑去,再撒两下,又跑。 即便乱世,她也活得恣意,尽量让自己快乐,让自己洒脱,是的,她要快乐,就像现下这样快乐地撒银子。 “哈哈……撒银子了!撒银子!大家快来捡银子……” 撒完了之后,又调头回到箱子前,再兜转一些,又去撒,她的快乐,像一抹春日的阳光,顿时就感染了所有人。 涂二公子、王四公子、程三公子你瞧我,我瞧你。 程三公子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这样快乐,这样活泼地笑着,道:“我们也撒银子,就照她说的撒!” 三人相顾而笑,学了她的样,兜着银子分散跑开,终于又一大箱子被他们撒完了,你看我,我看你,都朗声大笑了起来。 在义庄的人群里,一个着黑衣戴黑帷帽的人,看着匆匆奔过自己身边的陈湘如,整个人呆住了,凝在原地,仿佛有种忘记呼吸的感觉:她有一张秋月般的容貌,又阳光般的笑容,只一眼他就觉得自己被触电一般。 他好似在哪里见过她,好生面熟。 她,大抵就是他苦苦寻求的女子。 陈湘如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在蜂涌地捡银子,唯有这个黑衣人,愣愣地站在一边。她走近他的面前,将一把零碎银子塞到他手里:“你怎么不捡银子?喏,这是给你的,拿着吧,可以买包子吃。” 她的笑暖如春阳,她的声音温婉如水,她的眉眼比花还娇,他只呆呆地看着她。 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也最亲切的女子,让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子原来可以这样的近。 刚才,她塞银子给他时,他似乎感觉到那一双微凉的手,就像是上好的丝绸,细腻光滑而柔软,却又有一股淡淡的凉。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蓦地转身,留一串笑声奔跑而去。 黑衣人讷讷地捧着银子,他不是难民,不是。追随着她的身影,直至她消失不见,整个人还是呆呆愣愣的。 第061章 献艺 回到洛阳城,进了最贫苦的城西菜市,陈湘如兜着银子,叫嚷着:“撒银子了,临安陈湘如给贫苦百姓撒银子,大家快来捡呀!” 这么一叫,大家以为是有人玩笑,立时看到有人真的在撒东西,人群立马沸腾,开始往地上寻觅起来。 程三公子道:“程三公子撒银子了……” 要是被他的父亲知道,陪着一个姑娘这般胡闹,指定说他是疯了,想他堂堂武将,自认识了她,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的,快乐的。 无论日子怎样凄苦、艰难,她总是笑着面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她一定要改变前世那样的生活态度,是的,笑对生活。 银子又撒完了,她也跑累了,坐在城西一侧的石桥上,摇摆着双腿,红扑扑的脸上蓄满阳光般的笑。 程三公子近距离地坐她的身边,静默地看着阳光下的她,悠闲而快乐的。他突然发现,他身边所有的女人没一个会像她这样快乐,即便她也活在这乱世之中,即便她出身风尘,可她从来不曾自暴自弃过,那手腕上殷红的宫砂,鲜艳若滴,难怪杨韫提及她时,满满是都敬重与欣赏。 “湘如。”他轻呼。 “啊”她一扭头,笑着看他,“今天是不是玩得很过瘾,要是天天银子撒就好了,我瞧那些百姓,他们多高兴呀,比过节还高兴呢,有了银子,可以给孩子瞧病,还能给家里买吃的……哈哈,想到他们那么开心,我就觉得高兴。” 前世,她为了陈家,为了幼弟,居然放弃了那么多的美景。 现世再也不要错过了,她要笑着活下去,她相信痛苦只是暂时,而快乐才得恒久和永远的,快乐更是自己寻来的,没人会把快乐捧到她面前,而痛苦更是她自己造成的。 所以,她必须要改变自己。 想到这些,她笑得更灿烂了,依是摇摆着双腿。 涂二公子还如陷梦中,嘴里重复道:“我今天一定是疯了,居然在街上撒银子。”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十万两银子,就被他们几个这样全撒出去了。 这全都是程三公子宠溺、纵容的结果,他竟会如此宠溺陈湘如,帮她、看着她把十万两银子都撒出去。 十万两银子难道就是为了哄红颜一笑么? 陈湘如突地扭头,含笑看着程三公子,“王家怕你,洛阳城十二世家是不是也怕你?” 王四公子听她这一说,突地紧张起来。难道要说不怕孟公程邦父子,这是骗鬼呢,孟公占据徐州,要是挥军攻打洛阳随时都有可能。各大世家想求和,为自家求个平安,也替洛阳求个平安,才想出给程家军献美人的计策来。 程三公子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每天带我在洛阳城撒银子,不撒多了,每天撒五千两,或者每天都给最需要银子的人赠五千两,好不好?” 她眨动着星子一般的美眸,楚楚怜人,像是央求,像是凝重。 陈湘如又道:“程三公子,你不觉得这些百姓很可怜?有的人好多天没吃饭,还有的人生了病也没钱治,我就想帮帮他们,我不让他们白送银子,我知道这洛阳城里有不少人想听我的曲儿,想与我下棋,我想卖艺赚银子。程三公子,你替我说服王老太爷,让我去牡丹阁献艺,每日赚足五千两银,我们次日就来撒着玩。” 她可不是心地善良的仙女,她只是觉得去牡丹阁献艺比困在王府要自在。 风/尘女子多算会的都是如何哄骗男人,可她不会使这招,她要做的就是如何赢得男人的尊重,也唯有尊重才能改变她自己的命运。 她不要做玩物! 更不要被人视若玩物,就算要玩,也是她游戏红尘。 所以,她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 前身陈湘如有着怎样的一生,她没有印象,前身留给她的,只有前身十三岁以前的记忆,还有她前世一生的记忆,两身的记忆加在一起,足够她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王四公子就怕她说,让王家再出银子,可这回却是说她要献艺赚银子。 程三公子对面前这个少女,又怜又疼,又感动又欣赏,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还有着过人的才华,加上她绝世的容貌,几乎……至少是现在,他找不到她身上的缺点。 程三公子心下一动,道:“你现在就可以去牡丹阁献艺,我陪你。” “谢谢,你是一个好人。” 她笑着,这是一句由衷的赞美。 王四公子和涂二公子,却从程三公子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涂二公子低声道:“这丫头很招人喜欢是不是?可她不会与人为妾,只与人为妻,听说是在她娘坟前发过誓的。” 可她出身风尘,有身份的人谁会娶她为妻,除非连颜面都不要。 * 牡丹阁里,陈湘如与妈妈说明来意。 妈妈惊得双眸盈动,天啦,这可是天上掉银子的事,陈湘如要在牡丹阁卖艺给灾民赚银子。 连连笑道:“好!好!我这就去安排,说才艺双绝陈湘如在牡丹阁献艺。” “听曲一支五百两,下棋一局一千两,揭面纱一见一千两。” 这就是她的价格。 洛阳乃大周古城,这里有最多的百年世家大族,有最有钱的商贾,还有最有名气的文士、才子,很快,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有来只听曲儿的,也有要下棋的,牡丹阁外头竟排起长龙似的队伍。 不到两个时辰,陈湘如就赚足了五千五百两银子,赏了牡丹阁妈妈五百两,自己得了五千两,与程三公子等人离去了。 牡丹阁妈妈道:“陈姑娘说了,每日赚足五千两就离开,这人已经走了,请各位明儿再来。” 陈湘如兑了五千两银子,又抬着满满一箱回了珠玉阁。 她在义庄、在城西撒银子的事像一股风顿时就袭卷了整个洛阳城,这可是亘古未闻的奇事,谁说风尘女子不晓民间疾苦,这不有个陈湘如给百姓撒银子,人家是风尘女子,可绝对是一代侠女呀。 王四公子带了小厮将银子砸成了零碎银子,其他几位王家公子听说这撒银子的事儿似乎很好玩,也琢磨着明儿一早要一起去,大家都玩撒银子。 第062章 济困 然,次晨陈湘如来到西市,站在中央道:“陈湘如在此赠银,或家中没粮,或家中有亲人生病无钱诊治的,皆可来领取赠银,还望大家相互监督,莫要夸大说辞。” 一落音,立时就有人排起了长队。 她一坐下,便见一个年轻小伙子沮丧着脸,带着一身的鱼腥味也排在长队前,近了跟前,他支支吾吾地道:“我娘生病了,等着抓药,原是要把河里的鱼一售卖掉就有钱的,可今晨一来西市,就遇着了恶霸,鱼也被抢。” 陈湘如问:“你需要多少钱?” 他迟疑着比划两根指头。 陈湘如抓了一把,约有四五两递给他,“早些回家给你娘治病。”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程三公子看着陈湘如:“你不怕他骗你,你瞧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岁。” “他身上有股子鱼腥味,确实是打鱼为生的,还有他的虎口长了两枚瘊子。” 通常长这的,都是常与鱼打交道的,有一种说法,便是剖鱼后,不洗净手就会长瘊子,陈湘如相信那个少年是个孝顺的人。 许是来得太早,西市的人不多,陈湘如站起身,笑道:“我们撒银子吧,撒得广远些,让更多的人捡到。” 几人应了一块,各捧了银子开始撒。 撒完了银子,陈湘如又到了牡丹阁献艺。 弹琴、下棋是她的主要项目,可今儿却来了一个要她墨宝的人,她照矩收了银子,写了一首很久的诗作。 她卖艺时,其他几人就立在一边看。 王四公子嘟囔道:“我就说她跳的舞难看,偏还有人出五百两银子赏她的舞。” 程三公子微微含笑,“怎会,本将以为,她比贵府舞伎跳得好,好极!好极!” 纵横沙场的世家将军,瞧过几个美人起舞,分明就是跳得一般非说跳得好。 王家几位公子一脸黑线。 涂二公子打趣道:“你偷看她跳舞,不也付了五百两银子么?” 偷看? 还被她一番歪理邪说,好似他偷听酒楼的菜食被掌柜发现算进去一般,他那种偷吃食的人么? 他当然说好了,这几日瞧陈湘如什么都是好的。 这丫头古怪刁钻得厉害,王四公子近来生怕她什么时候又说出一番古怪话。 几个人都不敢招程三公子,他说跳得好,那就是好的,尤其洛阳世族的另几家公子也跟着溜须拍马。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程三公子乃是个中高手,这舞真是非同寻常呀,跳得好。” “是啊,跳得极好,这舞跳出不一样的韵味来。” “怎么五百两,我瞧这一支舞怎么也值一千两银子。” 瞧着程三公子都直勾勾的眼睛,快忘乎所以了,虽说大伙都知道程家父子贪恋女色,他们听说这程三公子父子里的例外,今儿一瞧,怕也是这样的人物。 只是他的眼里更多的欣赏、欢喜,绝没有半分亵渎、不敬之意。 转眼到了九月十三日,陈湘如依旧去西市撒了银子,因日日如此,虽去得早,西市已经是人头攒动,真穷的、假穷的都去了。 陈湘如坐在车里,想到午后程三公子吃过洛阳世族的送行宴,她便要随程三公子前往徐州程家军营。 赢得了程三公子的好感,到了那边,许是一个依仗。 但是,她却听闻程氏兄弟明争暗斗,程邦的几个妻妾,现下个个都想扶正,只因程邦的元配夫人慕容氏数年前病亡,生前只留了一个嫡女,并未给程邦生育嫡子。这也成为各姬妾相斗的原因,不仅是自己可得名份,更是替他们的儿子争个嫡子名分。 军中、后宅,程家军里怕也是一片凌乱。 涂二公子道:“姑娘不想在西市撒银子了?” 涂二公子瞧出程三公子对陈湘如有意,就想借着这条线,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巴结上程三公子,他可以去程家军里当个幕僚、谋士。 陈湘如道:“我去义庄吧,那里的百姓才是真正的穷苦人。这次把银子交给义庄管事,让他买布煮粥。” 城西的人久久等不到撒银子,更有的百姓听说这等好事,天未亮就候在门外了,却听说不来了,正想着呢,只听有人道:“你们还等呢,听说陈姑娘带着银子去义庄撒了,白花花一万两零碎银子全捐给义庄买米粮了。” 陈湘如参加完送行酒筵,程三公子的人领着近千名美人,列队出城,登上大运河的官船,然后顺江而下抵达徐州。 涂二公子将女眷留在了洛阳,而他自己则追随程三公子而去,王四公子及洛阳几大世家各有公子相随,许是想为家人谋个平安。 * 九月十四夜,陈湘如站在船前看着月光倒映在河面,数艘大船搅碎了一湖的月光,明晃晃的好不耀眼。 一名侍女手捧斗篷,轻声道:“姑娘,天寒了,小心湿气。” 陈湘如静默垂手,她的命运交给这乱世霸雄父子么? 清白之躯的姑娘献给程家军将领为姬妾,而另一些原已嫁人或本有丈夫的年轻女子,却只能为营妓,命运可想而知。 在这乱世,性命如草芥,女子就如东西一般低贱。 侍女道:“姑娘今儿心情不好?” 陈湘如低眸,放眼看着远方,“从大运河至徐州,听说会省许多时日。” 侍女道:“听三将军说,因人多船少,要慢些,但最晚十六日辰时就能抵达徐州码头。” 这一路过来,她都在寻找逃跑的法子,面上装出很高兴的样,眸光突地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处窄河道,若是从那里跳下,以她的水性,游到岸边应不成问题,只要上了岸,她就可以逃走。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侍女应声“是”,出了陈湘如的屋子,进了大舱,程三公子等人正在饮酒赏舞,各家都献了能歌善舞的美人,此刻正在献舞。 侍女欠身道:“三将军,不知陈姑娘怎了,这会儿心事重重的,问她话也不说。” 程三公子瞧着涂二公子,二人会意,在他们之间,唯有涂二公子与陈湘如结识的时间最久。 * 浣浣一直都在用心地写文,如果你喜欢这文,敬请支持哦! 第063章 脱身 第063章脱身 程三公子刚近门,就听陈湘如厉喝一声:“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三公子,你告诉我,在这乱世之中,女子就只配做玩物么?被位高权重的男子视为东西,赠来送去,任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谁也不能操控自己的命运。” “你和她们不同……” “有甚不同的,都是无助的女子,我的出身甚至比她们更为不耻,我不要做男子的玩物,我不要……”她摇了摇头,含笑道:“程三公子,谢谢你,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快乐!谢谢!” 涂二公子惊呼一声:“湘如,程三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船进入了那道较窄的河道,机不可失,陈湘如将将手扶在船窗上,纵身一跃,程三公子一个急冲,抓住了她的足,然,却只是一只绣鞋,她看着她的身影重重跌到江河里,传来一声水响,溅起水花无限,“湘如!湘如……” 夜色里,哪还有她的影子,只有滚滚的江河水在流动着,月光皎洁,天下的月儿分外明亮。 程三公子高声道:“来人!停船寻人!” 陈湘如像一条鱼,正自由游行在运河上。 她自小养在软香楼,从没有机会接触到水,可前世的她原是熟谙水性的。前世幼时,有一次带妹妹去摘莲蓬,与妹妹玩得太疯,船翻了,情急之下,她便吓得抓住妹妹,要不是家里的下人发现及时,两个人都丢了性命。后来她就让府中原是渔家女的绣娘教会了她,虽避开家人,可她的水性学得很好,没少得绣娘夸赞。 这会子因近初冬,河水很凉,而她身上又套了斗篷,越发沉重,她解开系结,抛开斗篷,往岸边移去,正要上岸,却意外地发现船队停下来了。 从船上下来许多将士,正提着灯笼,大唤着:“陈姑娘、陈姑娘……” 不能在这里上岸,可是她体弱,不能在水里呆得太久,这水太凉了。 她四下寻觅,很快就发现另一侧有支流,瞧着是条不大的河,就从那儿上去。拿定主意,她继续游行,终于到了支流,自支流而上,进了一片树林。 林中,有一家土地庙,脱下湿衣,借着庙里的长明灯生火,脱下身上的衣服烘烤了起来,一双耳朵更是聆听四方,从怀里掏了一早备好的生姜,姜汤能御寒,就这样咬着吃罢,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出味道来,她不能生病,还有好多的事做。 先烘烤了肚兜、亵裤,之后又烘中衣,架上的外袍才刚半干,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借着夜色可见来者是几个程家军中的士兵,几人正愤然议论着。 “不就是风尘女子,当真成了三贞九烈的良家妇,跳河自尽也不肯随我们回徐州……” “嘘,你作死么,这话要是传到三将军耳里,小心脑袋。” “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劳师动众地寻人,三将军定是被她给迷住了眼。” 一行五六人,怨言满腹。 陈湘如收了外袍想往外去,可这一出去定是会撞上,这土地庙连个后门都没有,连在心下问了两遍“怎么办”,猛地瞧见一边堆有杂草,杨芙蓉主仆就是草垛里藏了几天,那她也藏在草堆里。拿定主竟,抱上衣袍扒开草堆就进去了,伪装成早前的样子。 五六人见有堆火生着,心下一喜便奔了过来。 陈湘如来时,就瞧过有生过火的痕迹,且一边还有个砂锅。 几人大声道:“是谁在这里,谁?” 没人回话。 另一人道:“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有逃避兵祸的百姓,许是哪个流落在此的百姓呢。” 有人坐在草堆上,索性躺了下来,摇晃着双腿,用嘴哈着热气暖双手,“我们且在这里歇会儿,过一会儿就回去,回报三将军说这边没见到人。夜里这么冷,谁还认真地去寻人,天要下雨,那女子要跳河,三将军拦不住,我们也拦不住。” 另一个矮胖的士兵附和起来。 几人围在火堆旁烤火,却听外头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唉,今儿又得饿肚子,什么吃的也没弄到,还好在石头底下抓了两只螃蟹,正好可以炖汤渴,不知道孙儿抓到鱼没有,如果有鱼就更好了……” 老妪一见是几个士兵,吓得忙忙跪了下来,“官爷饶命,老妪是流难的百姓,不是坏人……” 一个老妪能做什么坏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老妪生怕被他们当成恶人,一路逃出来时,她可是看到不少人杀人、打人的。 其中一人怒喝:“滚远些,这地方是我们的了。” 老妪面露怯意,声音里尽显疲惫,连声道:“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转身又去了外头。 陈湘如不敢大口的呼吸,只是极低地轻缓呼吸,天气又冷,被冻得不轻,只盼着他们早些离去,偏还有人在草堆上睡熟了,她只得再掏出第二块姜,一点点地放到嘴里抿着。 一名小旗对精瘦小个子道:“你去瞧瞧,看其他人还在寻人没,如果没寻我们就回去。” 精瘦小个子跑到支流口子上张望了一阵,回来道:“伍小旗,人没那么多了,许多人已经回去,瞧他们的样子,似乎寻到人了。” 寻到的,是陈湘如的一只绣鞋,还有她身上解下来的斗篷,那么大的运河,许是认为她已经死了吧。 伍小旗起身,伸脚踹了矮肥兵两下,“滚起来,回船上了。明儿到了军营就好了,瞧见那些美人没,一瞧着老子连骨头都酥了。” 完璧之身的少女在一艘上,另有一批是嫁过人但不乏有些姿色的女子又安顿在另一艘船上。 几个人陆续起来,很快就离了土地庙,陈湘如正要出来,突见矮肥士兵又回来,吓得立马再躲起来,竟是他忘了兵器,拾了兵器飞奔而去。 陈湘如吐了口气,从草堆里爬出来,把外袍搁到火堆上烤,烤着就有些困乏了,正打着瞌睡,却见老妪领着她十来岁的孙子回来。她的怀里捧着两条三指宽的小鱼,好奇地看着陈湘如。 陈湘如问道:“大娘是哪里人氏,怎会流落在此?” 老妪坐了下来,“你也是江南人吗?听你的口音好熟悉?” 第064章 遇同乡 第064章遇同乡 陈湘如道:“我原是临安人氏,江南战乱时与家人失散了。” 老妪听她说是临安人,越发觉得亲切,忙道:“我们是临安白莲镇人,这是我孙儿。”他乡遇同乡,两眼泪汪汪。再看这年轻女子的装束,似个有钱的,又听那些官兵停船找人,心下隐约也猜到了几分。 陈湘如突地忆起木奶娘来,虽乳了乖乖几月,可还是有几分感情,道:“石桥村有个外地来的北方人,丈夫唤作乔山,妻子娘家姓木……” 这老妪笑道:“认得,认得!唉,我们逃难出来的时候,听说乔山的妹子被临安知府的官兵抓了去,要当成美人献给孙家军,来捉的人见木氏生得不错,也把她捉了去。听百姓们说,黄花闺女是送给孙家军的将领做姬妾的,这嫁过人就只配做营妓了……实是太可怜,听说乔山如今和他儿子相依为命呢。” 镇里有钱的人家,就给知府衙门的官差塞钱财,说些好话,或人上托人地与知府衙门的人搭上些关系,倘若沾亲带故的自是好说话。要是走不上亲戚的门子,就只能塞钱了。他们得了好处,便不抓他家的年轻女子。这没钱的,就只能被抓走了,要敢抵抗,还要平白招惹一顿打。 生逢乱世,命如草芥,而身为女子的命就更轻贱了。 陈湘如轻叹一声,“这木氏原是我家小侄女的乳娘,我们离开时便要她一起走,她竟说舍不得乡下新安顿的家,因事急我们就先走了,没想离开几月,竟出了那么多事。” 木氏被抓去了孙家军军营,早前还以为只得程家军这样,现下才知道各路群雄皆是如此,把女人视为玩物、礼物。临安知府为了保命自是要献出美人、财宝讨好孙家军。 老妪见在他乡遇同乡,不由得亲近几分,笑道:“我孙儿今儿下河摸了两条鱼,一会儿一道喝些鱼汤。” 陈湘如笑着摊开手,露出掌心的一块姜,“老人家,你也没了去处么?” 老妪点头,“听说像我们祖孙这样一老一少的,在江南倒也不怕,可早前想保命,就怕孙家军、燕军杀人。现在很想回家,虽是个穷家却好过在外头流浪没个安顿处。” 她长长地轻叹一声,早前是更远的地方,她带着孙子走了一个多月的路,可因为识路,又怕遇见坏人,只能沿着运河走,想着许能寻到临安的方向,只要入临安,就能离家更近了。 老妪继续道:“早前,我们在那头的兴隆县问过,若从兴隆县坐船回临安,得四十文钱的船资呢,我们与儿子、儿媳失散哪里还有钱。”若有钱,好几月前就坐船回去了,“原想一路乞讨凑足船资,不想这乞讨的人太多,小户人家没钱给,大户人家也不敢行善,生怕恶人见财起异。”便是这区区四十文钱,她也凑不齐,没有钱就不能坐船回临安。 祖孙俩就只能在这破庙里安顿下来,饱一餐、饥一餐的,就是这只黑不溜丢的砂锅,也是附近一个百姓送的,说他们好歹有了这个也能吃口热食。 陈湘如垂着头,她身上倒有些零碎银子,这是她在撒银子时留下来的一把,道:“我身上有些银钱,我给你们一些零碎银子,明儿你们去就近的地方备了干粮,坐船回老家吧。” 老妪眼睛一亮,拉着孩子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小姐大恩大德……” 还没说完,就被陈湘如一把止住,“别跪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都过得不易。你若真要谢,就到石桥村后林子里的一个叫李湘华的墓前烧烧纸,代我瞧瞧她。” 妇人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孩子似要说什么,却看到祖母犀厉的目光,只得住话。 妇人笑道:“小姐与她是亲人?” 陈湘如悠悠叹道;“情同姐妹,胜同亲人。” 坐在火堆前,陈湘如继续烤着衣袍,老妪瞧出这一件很漂亮的冬袍,之前有很多官兵在外头寻人,她已经听人说了,这是程家军,是孟公程邦的人,好似在寻一个姓陈的姑娘。 老妪面露讷然,“哦,听人说李湘华早前爱上了一个姓涂的后生,可不是有趣么,都要过门了却吵着不嫁,自己住到了城里。” 白莲镇就那么大的地儿,但凡有个新鲜事,就能传得人人皆知。 不过是萍水相逢,既然托这老妪去瞧李湘华,陈湘如不由苦笑,轻声讲叙起李湘华与涂九的故事,又说涂九在洛阳读书那几年,李湘华关心涂九老母、妻儿,总是请涂三公子帮忙送银子等诸事。那些年,她还以涂大娘之名给远在洛阳读书的涂九送银子,虽是风尘女,也算是有情有义。 妇人听到此处,面上生起愧色,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事,一直以来,都以为涂九从洛阳捎来的。可后来又说涂三公子给他家的,偏生涂家遭了盗贼,涂三公子却不肯借银子,她和涂九都觉得奇怪。如今才知,原来那些银子不是涂三给的,是李湘华给他们的,接济一两回不难,难的是长达数年时间里,李湘华一直是这样接济他们的。 陈湘如说完之后,轻叹道:“她是个苦命女子,一生都系于涂九一人,最后被他所伤,甚至到死都还记挂着他。” 老妪埋着头,用沉痛的声音道:“是个苦命女子……” 她太固执了,早知是这样,又何必为难了涂九,宁可给他另娶侍妾,也不许他将李湘华带回家门。 老妪轻叹一声道:“我听说涂九也是不得已,他原是要娶李湘华为平妻,只是她母亲太顾颜面,说什么也不肯。为了这事他和他娘闹了好几天,后来还是他娘用死逼着他发誓,只能纳李湘华为妾……” “他既做不到就不该害了李湘华一生,涂九是李湘华梳拢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一生中最爱的男人,他伤李湘华太深了。” 说着闲话,远处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陈湘如面含忧色,“现下想来,姐姐早亡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用受这乱世流离之苦。” 只是可怜了乖乖,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但只要她陈湘如在,就一定会把李湘华的女儿哺养成人,真心疼她、爱她。 第065章 赠银 第065章赠银 老妪问:“听说这李姑娘留下了一个孩子,这孩子是……” 陈湘如想到乖乖,神色里多了几分和暖,“她很好。” “这孩子的是父亲是……”老妪最想知道的,还是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涂九的骨血。 陈湘如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就似姐姐和我从来不关心亲父是谁?计较这个有用吗?当亲父未曾给我们母亲一个名分,未曾哺养我们一日,他们就不配为父。” 最后几字说得很决,那言下之意:就算是涂九,这一生涂九也休想让乖乖唤他一声“爹爹”。 老妪的心深深一沉,她还想着将来日子好过了,就把那孩子接回家去,好歹也是她的孙女,可是陈湘如这话,根本就不想告诉她实情。是涂九的?还是金老爷的?或是孙公子的……老妪根本拿不准。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阵,说的依旧是李湘华、涂九家的事。 涂九是真心喜欢李湘华的,包括那次他去软香楼讨李湘华的钱财,其本意原是要接乖乖回涂家,当然也有讨钱财的意思,只是所有人都误会他是为钱财而来,还倍加羞辱。 人死了,所有的恩怨已了。 漫延在彼此心头的是繁复的情绪。 陈湘如的外袍干了,着好袍子,她从体己的钱袋里倒出一两零碎银子来,瞧了一眼,怕是有一两二钱之多,看这对祖孙许是很久没吃顿饱饭了,天已转凉,近河处更冷,可他们衣着单薄,“大娘,把这银子收下,明日雇船回江南老家。我得走了!你们保重。” 老妪望着她的背影,原来李湘华为他们涂家做过这么多的事,以她的名义给远在洛阳读书的涂九送银子,又以涂九的名义给她送银子,可她却拆散了他们。 她护着自己的儿媳,不曾想李湘华固执地想要平妻的名分,不想步昔日姐妹叶红娇的后尘,只想求个安稳日子。早前,她却却担心要李湘华有旁的用意。 待陈湘如走远,孩子轻唤一声“祖母”,歪头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我爹就是涂九?” “傻孩子,你没听出来么,这姑娘恨我们。她姓陈,是李湘华的妹妹陈湘如……” 难怪,陈湘如言辞语调间颇怪涂家人忘恩负义。 涂九和李湘华是有**,要不是她,他们就该在一处。 而现在,她再次得了陈湘如的相助,有了这银子就能回家乡了。 泪水,涌出了涂大娘的眼眶,没想到她是害死一个有情有义好姑娘的罪魁祸首,她对不起李湘华,也对不起涂九,可她没有懊悔自己那么做过。 她给涂九纳的两房侍妾,也在临安被孙家军所托之后,大姨娘反应机警,自毁容貌,算是保全了名节,二姨娘也被知府衙门的人给带走了,至今生死未明,若不是他们瞧着涂九妻的年纪大了,也没甚姿色,怕是连涂九妻也难逃一劫。 早知李湘华为他们做过那么多事,她不会那样固执地阻止的,该让涂九入城瞧她几回。如今,涂九和涂家当真成了薄幸人。 * 陈湘如走了一程,终于访到了前方镇上,雇船返回洛阳。 白日不敢露面,给了一位山野人间一两零碎银子住下,黄昏时分告辞离去。 夜,更冷了。 她终于又回到了长河村,只是今晚似乎有些不同,长河村下庄那几户人家居然灯火通明,欢歌笑语,尤其是她熟悉的柳宅小院里,还张挂大红的灯笼。 想到那灯笼,她的心一沉,灯笼上贴着大红的“囍”字。 她缩了缩脖子,踏上熟悉的乡间小路,黑狗见是她,原本要吠叫的声音换成了摇尾巴,在她周围撒欢似地欢奔着。 院子里到处都充斥一股强烈的酒味,还有一股发酸的恶臭,书房里传出醉语声:“柳兄,来,再干杯,恭喜柳兄娶了**。” “柳兄,陈湘如真是你表妹么?这几日洛阳城都传遍了,日日给穷苦百姓撒银子呀,啧啧!闻所未闻呀……” 许是汪、何二人醉了,也一并留了下来。 昔日她几番提及成亲的事,柳明诚皆以“等母亲回来就成亲”为由相拒,柳姨还是没有回来,可柳明诚却已成亲娶妻了,办得风光得体,只因她不是柳明诚心里的人,所以他不想娶,既不想娶,为甚一早要答应与她订亲? 柳明诚,你既无心于我,你既伤害于我,我不会再对你心系半分。 她一生里有:亲友、敌人和陌路。早前,她视他为亲人,是他不珍惜,伤了她便是她的敌人,待她报复之后,就成陌路。如果他善待乖乖、照顾好乖乖,她可以不必为自己所受的委屈的伤害追究他,倘若不是,便休怪她心狠手辣寻着机会报复。 厨房里,绿柳还在忙碌着,神色显得疲惫不堪,她猛一抬头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正要开口,只见陈湘如打了个噤语的手势,冲她摇头示意。 绿柳愣了一愣,快奔几步,拉了陈湘如就往西屋去,一进屋子又不敢点灯,抱着她就哭了起来,“小姐,听说你被人送给程家军了,大家都说你凶多吉少,我好担心你,我好担心……” “绿柳,你过得好吗?” 绿柳快速地摇头,“小姐离开后,茗儿就做了女管家,整日对我们几个吆五喝六的,还不让许奶娘住在这院里,她说小孩子吵人。你走第三天,许奶娘就被赶牛马房里住。绿桠瞧着可怜,就让她爹帮忙搭了个茅屋,之前屋里的东西新奶奶一律不许动,只能搭了个简易床。” “乖乖呢?” “乖小姐也迁到牛马房去了。天冷了,那屋子能住人么,四处灌风。” 她临离开时就曾说过,要柳明诚善待乖乖,没想他有了杨芙蓉,什么也不管不顾,成了个软骨头,这里原是她置下的家业,凭甚要被他们欺了去,可现下她是逃回来的,不便张扬开去。 陈湘如道:“绿柳,我回来就是想带走乖乖,洛阳待不了,还可以入蜀地,我曾听金老爷说过,她在蜀中有家蜀锦织造房,我想入蜀投奔他去。绿柳,你愿跟我走吗?” “我愿意,一百个一千个的愿意,小姐去哪儿,我也去哪儿,这几日许奶娘刚给乖小姐断了奶,我们可以一起带走乖小姐。” 第066章 被骗 第066章被骗 陈湘如轻抚着绿柳见瘦的脸庞,她们已经在一起多年了,名为主仆,情同亲人,虽不及她和李湘华的情感,可这也是共过患难的,“我、你、乖小姐就扮成一家三口。” “小姐长得一点都不像男人,还是我来扮男人吧。小姐,我没护好你的东西,你一走,杨芙蓉就把你漂亮的衣服全都挑走了,你最喜欢那身曲裾……” “不要紧,我会十倍、百倍乃至千倍地讨回来。” “小姐走的时候带走了这屋子的地契和田契吗?柳公子和杨芙蓉寻了好几天也没找着,后来不再找了,还问我,我只说不知道,幸许是你拿走了。” 陈湘如笑着道:“你扮男人,我来扮成寻常妇人。” 陈湘如是不会让那妇人碰她最心爱的东西,她从床下的砖块下取出盒子,那里面有一套她喜爱的珍珠头面首饰,还有房契、地契等物,难怪他们找不到,陈湘如竟是这样藏着的。 陈湘如把这些东西藏好,只取了房契、地契和银票出来,而头面首饰太过招眼,赶路途中最不适用。 绿柳惊道:“绿桠的卖身契怎会在你这儿?” “你忘了,当初我让绿桠随金大公子到洛阳置份家业,柳姨以为她逃走,将她算到我头上,从我那儿拿了二百两银子,她的卖身契自然就在我这里。” 陈湘如一面说着,一面将契约装入信封,道:“一会儿,你把这东西想办法交给许奶娘,另一个是给许奶娘的六两银票,虽说不多,但让她们孤儿寡母在这附近再另置间像想的茅屋想来不难,总不能让她们母子再住在牛马房里,她带了乖小姐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一个独身女人只带着个儿子过活,与家人失散,可想这日子得多艰难。 陈湘如将东西分装后,又写了封给给刘大叔,叮嘱他关照许奶娘母子,再让他想办法挪给许奶娘母子三四亩地,让她们在这山野继续过活下去,诸如此类等等,又说了把绿桠的卖身契奉还,往后他可以把女儿接回身边过日。 绿柳出了门,去办陈湘如交给的差事,陈湘如寻了几身不算太惹眼的衣裳出来,都是寻常的茧绸,身上穿的则是山野妇人的衣袍。 正拾掇,便听柳明诚一声怒喝:“贱人!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贱人,你竟把瓶里的鸡血撒到床上,你被谁碰过?说!” 他们再闹成怎般,再与她陈湘如无干了。 柳明诚怒火乱窜,在他心里圣如仙子般的杨芙蓉居然早被人碰过了,可她还想戏耍他,一早就备了个小瓶儿,那瓶里藏着鸡血,他狠决地叩在她的脖颈上。 杨芙蓉一张脸憋得通红。 “为了你,我背叛湘如,没想你竟是此等不知自重的贱货,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娶了你这个女人,贱货!说,你被几个男人碰过?说!” 紧接着就是两记狠重的目光。 陈湘如轰动洛阳,她美丽、她富有才华,她很快就引得了整个洛阳人的瞩目,她卖艺为灾民凑银子,一日抛撒五千两,第一天或赠、或撒,共计十万两银子,这等洒脱,无人能及。 他为什么从来没看懂过她,居然伤了她心,将她送给世族家的家将。 就为了面前这个女人么? 原来她就被别的男人碰过了,却被他捧成了宝贝。 “失贞的贱货,你骗我,我饶不了你。” 他虽有不屑的出身,可那又如何,他是男人,可以取完美的女人为妻,但绝不是杨芙蓉这样的。 当柳明诚怒骂、羞辱着杨芙蓉时,陈湘如与绿柳背着沉睡的乖乖已经再度离开了长河村下庄。 夜色里,他们回眸时,只看到许奶娘站在村前,冲她久久的挥手,挥手。 有了陈湘如的资助,许奶娘会在长河村下庄置一处茅屋,如此也算在乱世之中有一方歇身之处。 * 次晨一早,柳明诚起床,竟未见绿柳的身影。 厉声道:“绿柳那臭丫头睡死了么,天大亮了,还不起来做饭。” 茗儿推开西屋的门,却不见一人,好奇地道:“不会是去菜地了,屋里没人呢。” 柳明诚因恼怒杨芙蓉骗他,成亲前,他便慎重地问她:“你是处子之身吧?”杨芙蓉捂嘴娇笑,“我当然是了,我卖艺不卖身。” 可昨夜方才证实,杨芙蓉不是,她骗了他。 此刻瞧着茗儿也满是怒容,厉声道:“你是管家,你不弄明白反来问我,再这等不知事,我瞧你也不必做管事了。” 茗儿不敢再说,立马出了院门,却见刘大娘过来,含着浅笑,似遇见什么天大的喜事,近了跟前唤声:“茗管家早!” 茗儿扬了扬头,没有应声,直往菜地那边奔去。 菜地里空空荡荡,地里还有些大白菜和萝卜,没见着绿柳的身影,茗儿骂了句“臭丫头”,调头往家走。 刘大娘进了柳宅,向柳明诚行了礼,笑道:“柳公子,我是来接绿桠回家的,昨儿有人送来了绿桠的卖身契和陈小姐写来的书信,上面说,愿不要银子送绿桠回我们身边。” 绿桠一听要回家了,不用留在这儿做丫头,早前陈湘如在还好,她一离开因着她和绿柳早前服侍过陈湘如,都一并成了杨芙蓉的眼中钉,她一听到刘大娘的声音,立马出了屋,“娘,真的吗?小姐赏我自由身了。” “是,你舅舅还请了上庄的庄头来做中人,柳公子若是不信,也可以一并过去瞧瞧,真是小姐的亲笔信呢。今儿一早,许氏也搬到我家了,小姐写了信来,让我们关照着她些,让我家男人帮她建座茅屋,好在现下闲了,正好可以帮她盖新屋……” 陈湘如走了,可她依旧在为这些做一些事。 刘大娘道:“柳公子这儿有服侍的下人,许氏原是乳乖小姐的,听说绿柳带着乖小姐离开了,信上写得清清楚楚的,绿柳要带乖小姐去找陈小姐,可不是个固执的丫头么……” 杨芙蓉听到这话,立马从屋里出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满是怒容地道:“我就说那丫头指定知道房契、地契这些个东西藏在何处。现下好了,竟被她给带走了,这个臭丫头,我拿几件衣服就摆脸色……” 第067章 离去 第067章离去 话没说完,柳明诚就是一记耳光,“男人与人议事,你一个妇人插什么嘴,何时我柳家轮到你说长议短了,还不滚回屋里去。” 刘大娘面露不屑地看了眼杨芙蓉,道:“柳公子何等身份,早前还以为你娶的是个体面人家的小姐,昨儿才听说,她原是牡丹阁的姑娘……” 柳明诚面容俱变,不等她说完,立马道:“她是我的女人,何时轮到你来说长道短,刘大娘别为老不尊。” 很没留情面,他是气杨芙蓉,可到底是他明媒天娶的女人,好歹是他真心喜欢过几年的,总不能再降了侍妾,早前他就想,若得杨芙蓉,便好好与她过日子,生儿育女,过得像个人。 现下,大家都知道他的出身,也知杨芙蓉的身份,难免会传出闲话去,思来想去,还真是不妥。前些年他没有朋友,众人都瞧不起他,如今才过了几月体面日子,他可不想再和从前一样。 刘大娘行了礼,不想平白招惹了柳明诚,唤着:“绿桠,抓紧收拾一下,跟我回家了。你爹召了司家、你表舅又你舅舅家的人来议事呢,要商量给许氏盖新房的事,还得从我们家拨几亩地给她种,这些都是小姐交代的,不能不办。” 绿桠直接被赏了个自由身,连赎身银子也不要了,刘家人自然欢喜,若要他们赎身,听绿桠说过,当时陈湘如从柳姨那儿买她,可是花了二百两银子,但卖身契上写的是十二两,就这十二两也要刘家人不吃不喝好些年才能攒下。 近来,茗儿住进许奶娘的屋子里,绿藤与阿毛过几日也要成亲,他们原就是下人,就简单地在柳宅办事。绿藤的嫁衣都已经缝好了,因是丫头只是件简单的大红衣赏。 绿桠一离开,正合了绿藤的心意,这样那屋子就算是她和阿毛的了,早前还愁新房的事,现下都解决了。 绿桠随她娘收拾了几身衣裳就离开了,从此不用再当丫头。 * 北坡镇里,陈湘如连夜租了马车离开洛阳,往巴蜀方向而去。 乖乖一觉醒来,猛地见到一边的陈湘如,以为数日没见这孩子许把她忘了,居然张口就唤了声“姨姨”,乐得陈湘如在她脸上连亲了几口,轻声道:“还是乖乖招人疼,这么久没见还记得姨姨呢,来,让姨姨多香几口。” 乖乖在连连用小手捂住脸,脆嫩嫩地道:“不要,口水。”又似害羞,又似欢喜,直惹得陈湘如立时欢喜不已。 半月未见,乖乖的变化很大,长得越发粉雕玉琢,早前杨芙蓉算来也与李湘华有数面之缘,没想她竟嫌小孩子吵,要把许奶娘和乖乖、铁头等赶到牛马房住,那地方七八尺的壮实庄稼汉住住还可以,孩子和女人住也着实太简陋了,近来步入冬天,夜里风寒侵袭,不晓得有多冷。 陈湘如看着乖乖,直疼到了心坎人,“不仅识人了,瞧,还会说不要了,哈哈,让姨姨亲一下,就一下……” 乖乖的眉眼里有七分李湘华生前模样,李湘华原就是出挑的大美人,看着乖乖,陈湘如忘却烦忧,只得一个念头:无论多苦,她都要把乖乖养大,再不让她过她和李湘华那样的生活,也不让她在风尘长大。这是她的宝贝啊! 如若不是身分暴露,陈湘如还真希望能在长河村里哺养大乖乖,可现下若是再回去,用不了多久,又会成为洛阳城世族竞相争夺的美人,然后再把她献程家军。 她只想平静地将乖乖哺养长大,给乖乖足够安宁的生活。 到洛阳辖下的一座县城,绿柳下车备了干粮,马夫道:“说好的,只到这里,你们得另雇马车了。” 陈湘如付了车钱,怀抱着乖乖等绿柳雇车归来。 绿柳想着他们三人上路,倒不如与旁人一道同行,扮着男人的腔调,喜道:“娘子,这城有个姓元的员外郎,今儿要带着家人入蜀投奔在蜀中任官的次子一家,我觉着我们能和他们一道上路,这人多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陈湘如觉得这是好事,笑问:“人家能同意我们一道走吗?” 绿柳雇马车时就听说了此事,她立马去元家找了大管家,这一说,人家就同意了,“不止是我们,还有另两家要入蜀投靠亲友的,也与他们同行,这元家的管家甚好说话。” 绿柳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搬到马车上,陈湘如抱着乖乖上了马车,乖乖抱着只大苹果,只吃了几口就没兴致,许是念着吃的,又舍不得丢,就这样久久的抱着。 元家的人不少,竟有七八辆马车,其他三家人各有一辆马车,有一对夫妻带着三个儿女,有一家祖孙三代七口人的,家家都是轻装上路,唯有元家,用了三辆马车载人,又有四辆马车装运物件,还有一辆是带着家里的可心忠仆。 一行人出了县城。 因是一早动身,到中午时便走了几十里路。 黄昏时分,就快要步入京城境内。 元员外挑起帘子,对前头的人道:“抓紧赶路,过了龙虎寨再寻店歇下。” 大管家应了一声。 这龙虎寨的事,陈湘如早有耳闻,因她们主仆二人又带了个孩子,便帮忙载了另一家的两个半大孩子,两个孩子一上马车就依在车壁上睡着了。 许是昨儿太赶,陈湘如抱着乖乖打瞌睡,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乖乖头上,她咧着小嘴就要哭。 绿柳伸手道:“乖,让叔叔抱你,让她睡会儿。” 乖乖委屈地嘟着小嘴,似在怪陈湘如碰着她了,立时见扮成半大小子模样的姑娘也在打瞌睡,那样子甚是可爱,一下,再点一下,似在夸赞什么,乖乖立时就乐了,指着他叫“爹爹、爹爹……” 绿柳轻斥道:“什么爹爹?那是姐姐,可别乱叫。” 但凡长得好看的,又扮成男子模样,乖乖见谁都叫爹爹。 绿柳横抱着乖乖,低声道:“你也闹腾大半白了,且睡会儿。” 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哼起江南小曲儿来。绿柳是打小就入软香楼的,平日干些粗活,得空学些歌舞,十一岁时就做了服侍姑娘们的侍女丫头,这些年不是服侍李湘华,就是服侍陈湘如,湘如姐妹一直待她都不错,她也是个念旧的人。 第068章 遇山贼 第068章遇山贼 马车摇摇晃晃,正阖眸小睡,突地传来一阵怪声。 所有人不由得寒毛倒竖,频住呼吸聆听。 口哨声、呵呵的男子笑声、马鞭飞舞“豁豁”之声、马蹄声……交杂在一起,化成一股令人不寒而颤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波及过来,有人大叫着“不好了,遇上山贼!有山贼!”有女人害怕的尖叫,更有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早前还平静的山野,顿时间鸡飞狗跑。 左边密林里、右边河道畔,如幽灵一般地显出一个个男人的身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如雨后春笋般渐次冒出头来,个个脸上都蒙着黑布,更有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握刀剑的男子,还有几个手挥着长鞭,直弄出令人恐怖的声响,又有的发出“呵呵”的怪笑声。 后退的路被堵住了,站着手持兵器的十余名壮汉。 前进的路也被拦住了,也是十几名壮汉,而那路口还横拦着一截碗口大的树,架放在离地四尺处,上面还钉了五六雨上的木钉,像是在宣告:你们敢从这儿走,就要你们的命。 只转瞬的工夫,山贼就用人织就了一张天网,将众人围在中央。 陈湘如立马就醒了,看了眼乖乖,这会子竟睡熟了。 对面坐着一对姐妹,已经紧紧的将彼此抱住。 陈湘如挑起车帘一角,正待说话,却见驱赶自家马车的车夫已经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抱拳对蒙面的山贼磕头作揖地道:“各位好汉,小的就是马车铺的车夫,是穷人,是马车铺里的车夫,你们可千万别动了马车,要是不能把马车交还给东家,我们全家老小都没活头了……” 另几个马车铺的车夫也是如此,不停地对着从天而降的山贼行礼哀求。 领首的男人身材魁梧,手里使着柄大刀,脸面蒙着块黑布,声若洪钟:“老子劫财、动女人,要你这破马车作甚,车里的人听着,立马把年轻、漂亮的女人、值钱的金银细软全都交出来,否则,别怪老子手下无情!” 又是一阵男人的吆喝声,“呵!呵——”似在欢喜,似在兴奋。 “三哥,今儿不错,宰了头肥羊呢,瞧瞧,一行十辆马车,好久没遇到这么大的肥羊,哈哈……” 山贼动作迅敏,有人开始一辆辆地揭起马车瞧看,第一辆原是管家与几个婆子,一看就“呸”了一声,“这么老,长得还这么难看。”山贼将手里的大刀比划了几下,喝斥道:“把所有值钱的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从洛阳到蜀中,这一段因属京城管辖,听说蜀中之地原是崇德帝之胞弟六王爷的封地,这六王爷虽不是大贤大德的人物,倒算是个忠厚之人。 听到外面的喝声,绿柳浑身一颤,无助地看着陈湘如,低低地唤了声“小姐”。 原想寻个安身处,如今竟也能遇上山贼,这叫什么事? 陈湘如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轻声道:“把装乖乖衣物的包袱给我,记住了,若你能去蜀中,就去益州城寻金记织布房的金老爷,就说你是金老爷在临安府的故人。金老爷是个念旧的,一定会收留你。” 她不会与乖乖分开,但这会儿绿柳是一身男装打扮,扮相还不错,只要她不说破,相信那些山贼不会认出她是女儿家。 她可以把乖乖留在身边,但她不能自私再留绿柳,万一绿柳因此丢了性命,她会觉得对不住绿柳。 她原就是妇人打扮,又属山贼们要抓的“年轻、漂亮”类,怕是逃不过了,既然逃不掉,就得跟这些山贼去。“绿柳,车到山前自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寻着机会就想法子脱身。” 正小声说话,传来一个妇人的惊呼声:“不要抓我,不要抓我……”竟是元家的少奶奶跳下马车,拼命往远处跑,人还没跑多远,直接就马山贼给拧了过来,重重一抛跌在地上,“啪——”的一声,马鞭飞落,击在她的后背,顿时只听“吱啦”一声,漂亮的缎袍就自后背划拉出一条大口子。 有小山贼几路奔近,勾起元家少奶奶的下颌,“三当家的,瞧,还真是好看的美人呢,瞧瞧这穿着打扮,定是富贵人家的年轻媳妇。” 元家的二少爷此刻打起帘子看着那妇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拼命地咬唇。 又有个妇人跳下了马车,没命地想跑,没想身后被小贼扬刀一浑,一刀砍在她的小腿上,顿时血流如注,妇人一声惨叫整个人扒在地上,再难动弹,浑身吓得颤栗如筛。 在黄昏的微风里,隐约能听到她的牙齿因为害怕而碰撞出声。 “给老子听着,年轻、漂亮的女人都乖乖下来,各人把值钱的东西留下,别逼老子动了杀气……” 谁还敢跑,这些山贼都是不要命,对女人扬手就砍,好在受伤的是小腿,若换成旁处,只怕就更难。 陈湘如见他们一辆辆地搜人、抢东西,年轻、好看的妇人把他们粗鲁地抓出来,所有值钱的细钱、钱财还有吃食皆被一并夺走。 她抱起乖乖,背着一只不大的包袱,下了马车。 绿柳轻呼一声“小姐”,大难临头,陈湘如还叮嘱她逃命,为己寻条活路,她是丫头不假,能得遇陈湘如,是她今生的福气,怎么办?她身上还有些零碎银子,还不晓得能不能保得住,但贴己处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是万万不能搜走的。 山贼们正忙碌着,见后面的马车上跳下个衣着茧绸的妇人,容貌水灵娟丽,当真是个美人,不由得个个都乐了起来,“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美人呢?” 这小喽罗正大赞着,冷不妨马头上一枚爆栗就落了下来,“这是要献给大当家的美人,岂是你能瞧的,把你们的眼睛都闭上。” 小喽罗一挨打,立马回过神,直往后面的马车奔去,一看上面是三个小子,还有两个半大的吓得抱着对方。 绿柳拿定主意,她不能和陈湘如分开,当离开江南时,她就想过这一辈子都跟着陈湘如,大声道:“你们抓我吧!” 小喽罗一看绿柳,“看你这模样,手不能提的书生,要你做甚?当我们要养吃白食的?” 绿柳走出马车,一下摘下书生帽,露出一头如瀑的黑丝。 第069章 天降妻女 第069章天降妻女 小喽罗立时大叫起来:“三当家,这里还有一个美人,还有一个……”倒不是发现年轻姑娘,而似发现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银元宝,那嗓门一个大呀。 三当家眉眼微笑,“有人女扮男装啊,都把他们的帽子摘了。” 这一摘,又发现了两个妇人扮成男子。 有人大骂:“臭丫头,你想寻死,别连累了我们!” 绿柳背了另一个大包袱站在陈湘如身边:“小姐,无论生死福祸,我都和你在一起,我们再也不分开。” 陈湘如紧抱着乖乖,轻斥道:“为什么不听我的去益州投靠金老爷?” 她咬了咬唇,却是果决地道:“无论生死,绿柳再不会离开小姐。” 没人能把她们分开,最怕的莫过于陈湘如被洛阳王家的家将给抓走,那时候绿柳就常想:如果一切重来,她一定不会看陈湘如独自离开。 绿柳女扮男装的事儿已经暴露了。 山贼用一只箱子就装尽了所有值钱的细软,又有人取了能吃的干粮等物,元家车上的大箱子也被一并夺走了。 “回寨!”一声令下,陈湘如竟被一个年轻清瘦的人扶上了马背,那人还时不时带着怪异的笑容看着她。 片刻后,早前还算热闹的队伍,立时七零八落,地上抛着衣衫,还有被腾空的箱子,马夫们抱着头跪成一排。 元老员外郎浑身微颤:“大胆贼匪,你不杀老夫,老夫日后定报今日之耻!” 早前贼匪抢走元家的二位少奶奶,她们的丈夫不敢说,老夫人、老员外也没吱一声,这会子却是骂声一遍,哭的、唤着妻子名的……悲悲切切,凄凄惨惨。 元家在那县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没想一出门就遭遇了贼匪,连年轻、漂亮的奶奶、小姐也一并劫持了去。 经过近大半个时辰的山路,兜兜转转间就到了一座山门前,半山腰上竟一块偌大的平地,背靠悬崖峭壁,山间还有一条溪流而过,与其说是座山寨,远看更像一座村庄,因是黄昏,炊烟袅袅,有鸡犬相闻之声。 寨前建了一座寨门,高约三丈,宽约三丈,大门原为左右两扇门,在厚实的木门上裹了层铁皮,在黄昏的阳光下,锈斑里闪出几分光亮。大门两侧又设有暸望塔,台上各站两名卫兵,塔上又挂有竹绡灯笼。 有人大喝一声:“三当家回来了,此捷大获全胜,快开门!” 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声响,两扇铁皮大门缓缓打开,顿时视野宽阔,却见空地上出现了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屋,而正中是一间偌大的屋子,设有十余步阶梯,两侧各建一排竖向砖瓦房,或三五间为一座,或七八间为一座,风格各异,左右第一排后又有一排排的茅草屋。 三当家领着众人驰马而入,身后跟着几十名小喽罗。 从左右的屋子里,奔出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人咧着笑着,其间不乏有相貌清秀,系着围裙的妇人。 两名小喽罗拖着腿上依旧淌血的元家少奶奶,笑着道:“叫牛大嫂来,这位新来的美人受了点伤,得给她包扎包扎。” 很快,年轻女人和财宝都被抬到了寨里最大、最气派的房子里,这是一间偌大的屋子,大得像是一座大殿,殿前坐着一个男人,满脸胳肋胡,正一脸正色地盯着屋子中央。 两侧摆了长凳,凳上坐着一群男子,有的着华丽的锦袍,有的是短衣束裤,腰上扎着根稻绳……个个眼睛或瞧箱子里的财物,又或是看着今儿抓来的美人。 所有人都欢喜起来。 “今儿收成不错,瞧这几箱子的东西,女人们有了好衣服,还有好酒……”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声音尖锐刺耳,又带有几分鸭公嗓子,着实难听,总让陈湘如想到大刀磨擦在石头上的声响,直听她浑身不舒服。 尖锐音男人目光扫过陈湘如,抱拳道:“大当家的,这女人不错。” 陈湘如怀里的乖乖被吵醒了,蠕动了两下,一双明亮的眸子就看向一个年轻的男子,嘴里低喃着“爹爹”,她喊的是这人群里长得最俊朗,最有风度,衣着也最华贵的男子,乖乖挣扎着离开了陈湘如的怀抱,竟直直往往左边最长首的锦袍男子奔去,欢喜地看着他,甜甜地道:“爹爹!爹爹……” 原本喧哗的大厅上,立时一片静寂,有意外的、有愕然的、有疑惑的……一双双眼睛都汇聚在那年轻男子身上。 爹爹…… 那个小女娃居然唤他爹爹,这是什么状况? 那男子一脸惊色,看着一个小小的女娃向自己走来。当他留意到那小女娃身边的年轻妇人时,整个人就被怔住了:好熟悉的容颜!熟悉得就似他以前见过。 可是,他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不,他确定自己没有想过。 可这女子给他的感觉就是一种惊人的熟悉感。 乖乖近了跟前笑了笑,露出可爱的牙齿,伸手扯住那人的衣袖,“爹爹,爹爹……”不是叫三两声,而是一直这样唤着。 绿柳浑身微颤,低声道:“小姐,这……” 陈湘如扭头看了眼绿柳,保命要紧,总不能真做了龙虎寨大当家的女人,乖乖的眼光不错,那男子长得好,气度也不错,怎么看都不是当山贼的人。 陈湘如缓缓起身,在众人惊愕的、质疑的、猜测的目光里一路不惊不诧地走到那年轻男子的面前,捂住嘴巴就要哭的模样:“夫君,真的是你么?我没瞧花眼?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你竟抛下我们就走了,呜呜……你好狠的心,为了寻你,我带着丫头、女儿一路寻觅……夫君,你不见了,家里人都怪我……” 整个大厅在静默片刻后,立时众的脸变得很是好看:有欢喜的,有懊恼的,还有久久回不过神的。 有人小声地道:“真没想到二当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是听人说过,他原是逃婚从家里出来的。” “这么说,这女人真是二当家的女人……” 那个被叫着二当家的,依旧端坐在左首位置上,不喜不怒,摆着一张如同庙里冷面守门将的面容,蚊丝未动,任着那小女娃拉拽着他,甜甜地叫着“爹爹”。 第070章 丈夫 第070章丈夫 他什么时候冒出这个么女儿,这小孩子还真是,满屋子这么多人不叫,偏叫他爹。 再看那女人,哭得很好看,可眼里就是没眼泪,这做样子也未免太假了吧,还没这孩子可爱。 他再看这孩子,这是一个长得粉雕玉琢,可爱得像小时候玩过的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一笑起来,还露出一对可人的酒窝,光是那酒窝就能甜醉人心。 乖乖见他看着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一抬头又见陈湘如在那儿哭,“哇——”的一声就哭起来,转身扑在陈湘如的怀里,扯着嗓子哭得好不伤心。 大当家瞧这画面,许真是二当家的女人和孩子,道:“二当家的,你这就不对了,弟妹不远千里来寻你,你怎么不理人家?” 陈湘如这才挤出了几滴眼泪,却不再用帕子了,而是任泪水滑落,在这乱世生存不易,被乖乖这么一闹,她何不顺水推舟,好歹给她们三人寻个安稳处,虽是山贼,傍上个二当家也不错,从洛阳到蜀地还有上千里的路程,若在这里安顿下来也不错。 “宝座上的大英雄有所不知,他早早离家,家里人以为是我逼走的他,待妾身也不好。孩子一出生,我就拿定主意要来寻他,天天捧着他的画影瞧,许是孩子记下了,竟一眼认出了他……” 绿柳听她一说,心下也猜到几分,这分明就是将计就计,也面露委屈地唤声“小姐”,宽慰道:“你别再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如今总算寻着姑爷了,一家团聚是喜事,更是好事。” 陈湘如任泪水滑落,这在旁人看来,都是一个丈夫离家出走,抛下妻儿,害得妻子在家受尽委屈。 有人得了消息,赶到大厅里来瞧热闹。 一个肥胖的女人道:“慕容二哥,这便是你不对了,一个妇道人家从幽州寻来不易,这一路上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头呢,你怎能不认她和孩子?” 幽州…… 陈湘如可没瞧出他是北方男子,只觉得气宇轩昂,风度不凡,乖乖自打会说话,但凡见着长得好的年轻男人,都唤人家“爹爹”,从她会唤人起,这习惯就没改过,小小年纪,倒喜欢上美男了。 又有几个女人跟着附和起来,大家都是女人,看陈湘如哭得那伤心,泪流满面呀,不过是挤了几滴,她又不拭,泪珠儿挂在脸上,越发让人觉得凄惨可怜。 “二当家,你不能这样,她都寻来了,你还不认人家,就算早前不喜欢,你要逃婚,可人家寻来,可见对你是一片真心……” 妈的,你不喜欢人,干嘛碰人家,滋味尝着了,孩子都生了,现在却远走他乡了,把一个弱女子留在家里,还让家里人轻看她,这是哪家的道理。 被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包袭而来,他再也坐不住。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姑家表妹程醉蝶,那丫头几岁时就被接到家中了,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每次一见到他,连个话儿都不会好好说了,声音嗲得他直冒鸡皮疙瘩,要多做作便有多做作,想到程醉蝶,他就觉得满身都不自在。 这女人怎就讹上他了? 他自己要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他自个不清楚么? 点破么? 看这女人娇娇弱弱的,若要在这乱世中生活只怕不易,还带了这么一个孩子,又有一个丫头跟着,唉…… 元家的两位小姐、两位少奶奶与另两家的年轻姑娘一看,与她们随行的妇人居然是这龙虎寨二当家的女人,是不是能念着同行一程的份上放过她们。 元大少奶奶重重一磕:“二夫人,你不能见死不救,求求你与英雄们说说请,让他们放过我们,求你,求你了。” 她一相求,另几人也相继俯身,不停的叩首再叩首。 钱财事小,失节事大,若是在这山寨多留一宿,怕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元家也是县城的大族,婆家万不会再厚待她们,弄不好还会因她们被山贼所掳而休弃。 女人们仿佛起伏的浪潮,伏身一拜又抬头,直叩得地板作响。 陈湘如壮着胆子,深深一拜,轻声道:“大英雄伯哥,我们母女没少得元家人关照,还请大英雄伯哥放她们还家,让她们与家人相聚。” 座上的大当家看着面前这个娇弱的女子,一身正气,模样也不差,实在不知道这二当家为甚要逃婚,宁可落草也不肯迎娶她。 三当家辛苦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桩生意,忙道:“大哥,人可以放,可这些财物得留下,寨中上下的人不少,没了这笔钱财如何让大家伙过活?” 大当家望向二当家,道:“二弟以为如何?” 二当家抱拳道:“就照三弟的意思办。” 他的年纪分明比三当家要小,居然称三当家为三弟,陈湘如的意识有些混乱,不想二当家一个转身已握住她的手,道:“大哥,我带内子回屋安歇,告辞!” 他拉着陈湘如,绿柳就抱起了乖乖,又去取她们的包袱。 三当家的女人见绿柳拿不了,提了个小包袱,又招呼了一个妇人抱了大包袱。 二当家与陈湘如往左边第一座砖瓦房奔去,一进屋就合上了房门。 三当家的女人一见,不由得如银铃般爽朗地笑了起来:“瞧瞧,还说不喜欢人家,这一见面就耐不住了,哈哈……”另一名妇人抿嘴笑着,绿柳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她家姑娘可是黄花闺女,不会真被人欺负了去吧,真是急死人了,她又不能去敲门。 三当家的女人道:“姑娘,你先带这孩子住在那边屋子里。” 这是三间砖瓦屋,正中为堂屋,用作平日会客用,又有东屋、西屋,只是一进西屋,绿柳就见里面似有人住,因为屋里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袭仆从打扮,正讷讷地看着绿柳。 三当家的女人道:“小马,这位是你家少夫人的陪嫁丫头,这是你家爷的女儿,是你的小小姐。” 叫小马的立马张大嘴巴,“你没弄错吧……” 他家爷还没成亲就溜出来了,哪里冒出来的孩子,还说是他家爷的孩子,难不成有些事爷连他也瞒了。 三当家抿嘴笑了笑,挥手道:“寨里屋子紧,你们就凑合着住,要着实不成,你与我家小龙挤,总不能让这么娇滴嘀的姑娘住在外头,嘿嘿……”她笑着出去了。 第071章 萌少年 第071章萌少年 小马怪异地打量着绿柳。 绿柳只作没瞧见,她家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应该不会有事,她现在照顾好乖乖。将大小包袱往桌上一抛,蹲下身子抱乖乖,“乖小姐,没尿湿衣裙吧?若是湿了,就得给你换呢。” 乖乖指着小马笑:“哥哥、哥哥……” “他叫小马,不是哥哥,可不能乱叫,你不是连我都叫名字的么,叫他小马。” * 东屋里,二当家步步紧逼,一脸肃色。 陈湘如连退数步,不看他,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他若敢欺她,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定会反抗,打不过也得咬上几口。 他一脸肃色,要不是瞧她是柔软女子,他早就凿穿她的谎言,在这乱世一个女人带个孩子,着实不易,没想却让众以为他不通情理,他原就不是那等世俗之辈,正色道:“连我都敢算计,你还有什么怕的?” 世上哪有糊涂的男人,是不是他的妻女,他心里不比谁都清楚。他若点破怕是大当家就难放过他。这山上众人虽是山贼却还有兄弟情义,兄弟妻不可欺。若她不是,少得不要被别的山贼糟蹋。 陈湘如却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他知道她不是,也知道乖乖打开始学说话见着长得好的男人就叫“爹爹”,即便她教了多少回,依旧改不掉。只能说明他心地善良,不想让她难堪,栽赃龙虎寨二当家,要是问明白了,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有我的画影,所以那小孩子识出我是他爹爹,你真当这里的人个个都是粗人,四当家、五当家可都是精细人,这会子不在寨里,下山采办粮食去了,回头你拿不出画影,他们定会生疑。” 还以为他要拿她如何,将她扯进来就说这事。 他一话落,拂袖一坐,道:“还不砚墨备纸!瞧你一个女人带着丫头、孩子不易,我且放过你这回,以后别再想着来算计我。回头你搬到西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到我屋里来,我且给你个二当家夫人的名头,可别在我面前摆什么是我妻子的款儿。” 陈湘如垂眸,取了墨棒,加水入砚盘,熟练地砚墨,他取了一张纸,铺在案前,凝眉想着自己的样子,他很久没照镜子了,这山上的女人爱美,他一个大男人屋里也不好搁菱花镜、桃纹镜,或是手柄小镜的物件,有几回山上的兄弟倒是抢过一些镜子,无一例外都成了女人们喜爱的东西。 陈湘如轻声道:“公子,墨砚好了。” 他应了一声,拿起笔来,沾了墨汁,一阵龙飞舞凤,挥笔如神。 陈湘如一看时,顿时就呆住了。 不是不好,而是那纸上分明就是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老头儿,活脱脱像个灶王神,黑着一张脸,端坐案前,面无表情,越瞧越像,瞪着一双大眼睛,似谁借了他一万两银子却只还了一两。 陈湘如忍住笑意:“画的是你爹吧?” 他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怎知道?” 那眉眼与他有六七相似,还留着胡须,不是他爹是谁,他可没胡子呀。 陈湘如“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声声悦耳,就算他要画自己,也不必加上那条胡须吧,任谁一看都不是他啊。 他满是怒意,挑眉斥道:“我在帮你,你倒取笑。” 是不是想家了?他绘的是自己,怎么画成他老爹了?还长了五六寸的胡须,不是他又畏又烦又敬又怕的老爹还是谁,他瞧了一眼,绘得真像,比几年前绘父亲的画影更像了,他自个都不由勾唇欲笑,那笑意一闪即过,是不是想得太痴迷,居然忘了把那缕胡须去掉。 他低声道:“我又没镜子,也不知自己的模样,我如何绘得出来……” 陈湘如不由得怀里拿着一个漂亮的小绣袋里,里面放着一面小柄镜,拿着手里,对着他道:“喏,你可以瞧清楚了。” 他气恼地坐下:“镜太小,瞧不清!” 干吗要充这好人,干吗觉得这女人带个孩子不易,硬着头皮没凿破谎言,这回好了,自己给自己惹了个麻烦。 陈湘如将镜子收好,看着他生气的模样,没由来的想笑,这世上居然还有种人,亦或是离家太久,他着实想念他的父亲了。 她垂下眼眸,从一边取了纸,而他还在讷讷的发神出呆,见她握起了笔,这一刹,吃惊的是他,她选用的不是他所使的笔,而是用来绘画的素笔,捏在手里动作由慢到快,由粗到细,到最后却见她时而看纸,时而看他,他面露异色,竟看到一个年轻的自己,倒与之前镜中所见有八分相似。 他的眼睛落在她手腕那点殷红上,不像是红痣,更像是宫砂,对这样的印记,他再是熟悉不过了,家里姐妹们未出阁时,或手臂、或手腕都有这点殷红,早些年宫里赏赐给府中的美人,几乎人人皆有。 若这是宫砂,那孩子就不是她的女儿。 可她绾起了妇人头。 他不由迟疑道:“那孩子是……” 陈湘如她原就是视诚信为性命的生意人,他又有心助自己,此刻倒不好再隐瞒,“那是我义姐遗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我答应了她会照顾这孩子。” 他似恍然大悟,那孩子不是她的,那她就应是一个姑娘,“她怎一见到我就叫……叫‘爹爹’?” 说到“爹爹”二字有些羞涩,还没成亲呢,直接被个孩子叫“爹”,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直红到了脖颈、红透了耳朵,红得一张脸彩霞乱飞。 陈湘如前世今生还第一次见到会因害羞脸红的男人,这男子着实也太可爱了。 心下一动,脸上也有了笑意。 他一急,怒道:“不许再这样笑话我?”当时大厅上他想否认,可那只是一个小孩子,真是不忍斥责,怕他再生气,那孩子也不懂。 “我没笑话你,我就是觉得你这人挺有趣。”垂眸时,她语调轻缓,“乖乖打从学会叫人开始,见着长得好又年轻的男子都管他叫‘爹爹’。” 乖乖一叫人,陈湘如索性将计就计,没想这男人非但没凿破谎言,还想着要替她圆谎。 他还真是倒大霉,整个大厅,就因他穿得最好,长得最俊,就看入了小姑娘的眼,谁也不叫,单叫他“爹爹”,越想越窘,但也有一点好,往后不用再被大当家结发妻、三当家的女人逼着要给他娶妻纳妾的事,这倒是省去了一个**烦。 第072章 拜会 第072章拜会 家里给他挑中的妻子,他没看中,一拍屁股逃婚开溜。 寨中嫂子、弟妹们挑的,他更没看中一个,每被有人提起他的婚姻之事,他浑身不舒服,脑海里就会忆起程醉蝶与他说话时那娇滴滴、脆糯糯得让他直冒鸡皮的声音。可恶的是,他刚才在这个陌生女子面前红脸了,羞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此刻连心跳都在加速,一下、两下……快得他已经无法数清了。 他突地大喝一声:“出去!” 从小到他,服侍他的人全都是男子,从会服侍人的太监,到机警聪敏的小厮,就没一个女人,他一断奶连奶娘、婆子都给斥走了,也至他见到自家姐妹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陈湘如一怔,刚刚都好好的。 “出去!”他的嗓门又大了一阵儿,突地俯身,一把夺过陈湘如刚绘好的画影,揉成了团一把递给了陈湘如:“出去,记住我说的话,没有我的吩咐,别再进我屋里。”冰冷得似瞬间换了一个人,他快速转过身去。 陈湘如接过纸团,问:“弄得旧些,更像是一早就有这画影?” 他如吼叫一般:“滚!” 陈湘如再不敢说话,立时出了东屋。 这人说变脸就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刚出来,就见堂屋里站着绿柳,一脸忧色,怀里抱着乖乖,乖乖的小手里抓着一块苹果,上面印着她咬过几口的痕迹,伸手道:“抱抱!” “乖乖。”陈湘如轻唤着,将她抱了过来,随绿柳进了西屋。 绿柳指着小马道:“小姐,他……是公子的随从小厮,唤作小马……” 陈湘如咬了咬唇,“往后我们几个住西屋,公子和小马住东屋吧。小马,在这山寨里,打点起居的是哪位夫人?” 小马对于她们冒充公子的女眷很不高兴,可公子不说,他也不好多说,淡淡地道:“山寨有大当家的夫人,又有三当家的夫人,大家都唤大太太、三太太。大太太管着山寨所有女眷的起居、浆洗及后山种植蔬菜等诸事,三太太则管着厨房饮食,山寨里五位当家是结义兄弟,我家公子不仅是二当家,更被尊为军师。” 军师,他竟是龙虎寨的军师,年纪不大,让瞧上去三十多岁的三当家尊为二哥,想来是有些本事的。 陈湘如弄了个大致,心下想着等时间一长许就明白了,正逢乱世,虽是落到山贼窝里,即来之则安之,何必再舍近求远去益州,一进山贼似乎就和她预想的不同。轻声对绿柳道:“你好生照顾乖乖,我去找大太太、三太太。” 绿柳轻声道:“我倒没什么,只是瞧乖小姐怕是饿了呢。” 陈湘如笑了一下,轻声道:“你小心说话,喏,再把这画弄得平展了贴到屋子里去,记得告诉乖乖,这画上的人是她爹爹。” 绿柳明白应答一声“是”。 陈湘如又暖声道:“小马,劳你带我去拜见大太太、三太太。”折身回到屋里,打开其中一个包袱,从里面寻觅起来。 借着她找礼物的时间,小马一转身进了东屋,道:“公子,她……要我带她去见大太太、三太太,你看这儿……” 锦袍男子一见女人就紧张,可见着大太太、三太太时却没有,尤其是刚才他心跳加速,快到不由他控制,他只能最快的赶她离开,他坐在案前想着她绘画的样子,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擅绘画,虽不是极好,但一瞧就是个通晓笔墨的。 他连小姑娘叫他“爹爹”都默认了,还在乎再帮衬她一把,他一定是在山上呆久了,居然对他生出同情之心,她是生是死,亦是活得光鲜还是屈辱,也他有何干系,他一定是疯了,居然帮了她,既然帮了,就没道理再不帮。 冷声道:“你领她去!” 小马一时怔忡,“公子,你不会看中一个嫁过人的女人吧?” 他一个眼神,吓得小马立时垂首,只低声道:“我带她去见大太太,只是公子……往后我该怎么叫她?是称她二太太还是……是……” “你称她表小姐!” “表小姐……”小马意外地看着他,这称呼也太古怪了。 他道:“去吧!允你把我的姓氏名讳告诉她,也可以告诉她我是富家公子,是逃婚出来的,至于旁的,不必告诉他太多。” “是。” 而这些话,也是早前他告诉龙虎寨的人。 小马应声“是”。 待他从东屋出来,这说话的片刻工夫,就见陈湘如又换了另一身得体的衣衫,虽是冬季这那袭好看的曲裾裹在她身上,越发显得身材玲珑有致,衣着打扮更显尊贵。 难不成,她也是世家名门的贵妇、小姐,否则怎地这等有气质。 陈湘如笑道:“让你辛苦了,请你领路呢。”既便她是个冒充的,可表面的工夫还得做足了,就算是为了她们三个寻个安身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马走了几步,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地道:“我家公子复姓慕容,名讳单一个辰字。”就在陈湘如心下猜疑时,小马忙道:“辰龙之辰。” 相传北边燕国公慕容景有数个子女:慕容寰、慕容宽、慕容宸、慕容宇……其中嫡长子、世子慕容寰早前扣于京城为质,被昏君崇德帝残杀,致慕容景勃然大怒,起兵造反,先与北方三位藩王、皇族几番争斗,用三年之久终于一统北方成为北地霸主。 只不知何故,近半年来慕容景连吃败仗,原是可以胜过南边霸主孙术的战事,却与孙术平分江南,只占得苏河为界的苏北之地,反让孙术夺了更为富庶的苏南。 整个江南之地,一分为三,天下最大的三方群雄各占一处。 绕过龙虎寨的议事堂,可见后面有一座漂亮而不失气势的院落,是里外两进的院子,外院另置有左右两处房屋,内院建有一座正房五间,左可厢房各四间,其间跑着孩子,传出阵阵追逐的笑声,院里植有一棵抱大树柏,树下有一张石砌圆桌,周围又种有几丛月季,月季花败,但绿叶依旧。 第073章 贵女贼婆 第073章贵女贼婆 院门上挂着一片牌匾,上书“馥苑”。 馥苑,让陈湘如想到了“花香馥郁”一词,字虽未甚特别之处,倒也写得工整而不失气势。 刚入后院大门,立有个衣着朴素却洗得干净的妇人奔了过来,好奇地审视着陈湘如。 小马抱拳打千儿,道:“这是我家表小姐,特意来拜访大太太。” 小马呼她表小姐,这定是慕容辰的意思,陈湘如心下拐了几道弯,笑道:“不知这位大婶如何称呼?” 这妇人吃吃笑道:“众人都尊称我一声吴婆子,是我家大太太的陪房。” 陈湘如不由有些吃惊,笑道:“有劳吴婆子与你家大太太禀报一声,就说陈氏来访。” “你随我来。” 吴婆子领着二人进了内仪门,内苑墙有扇椭圆的双开门,只开了左则门。 追逐的孩子见有客人到,立时停下脚步,好奇地审视着陈湘如。 吴婆子进了花厅,欠身禀道:“大太太,新来的二太太拜访。” 屋里传出一个温婉的妇人声道:“请二弟妹到偏厅说话。” 倚窗的暖榻上坐着个妇人,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如雪,头上戴着抹额,身后支着绣花靠背,见到陈湘如面容里多了两分和暖,一边的小摇床上躺着个襁褓里的婴孩,一则又有个年轻的乳母在做着针线活。 大太太本姓吴,是龙虎寨大当家的嫡妻,颇得大当家敬重。 此刻,吴氏笑问:“今儿听人说了,说二弟妹不远千里寻夫,还真是巧了,居然得与二弟重逢。” “陈氏拜见大嫂,给大嫂请安。” 这款款一拜,大太太先是微愣,很快就笑得更灿烂。 陈湘如怎么也没想到,龙虎寨大当家长得五大三粗,一瞧就是个粗人,可看大太太的眉眼举止,又有吴婆子这个得体的下人,心里暗道:这大太太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不是何缘故,竟嫁给了大当家这样的男子。 吴氏的年纪瞧不去约莫二十多岁,正看着外头追逐的孩子,“贤儿,天暗了,领弟弟妹妹们回屋。” 最大的男孩应了声“娘,知道了!”他指着两个最小的孩子道:“回你们姨娘那里,惠儿,我们该回北屋了。” 三个稍大的孩子往正房花厅移来,两个略小的各自往左、右厢房移去,立有着茧绸妇人迎了出来,抱了他们回屋。 陈湘如从怀里掏了个荷包,笑道:“大嫂,陈氏初来乍道,尚有地方行事不妥,还请大嫂指点,一路风尘,身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倒有一对镯子瞧着是得体的,还请大嫂收下。” 她伸出双手将荷包递到了大太太面前。 吴氏瞧了一下,伸手接过,“怎好让你破费。” “这原是应该的。大嫂,陈氏有个不情之请,因来得匆忙,屋里尚未拾掇好,我瞧了一下,还差两张床,屋里的被褥等物也得添补。” 吴氏轻声道:“这原是我没有照应到,吴婆子,赶紧替二当家的一家安顿,务必要安置最好的。”顿了一下,笑道:“你们不必再住前院,后院不是还有座庭院么,今晚就搬进去。” 陈湘如款款欠身,“给大嫂添麻烦了。” 吴氏又道:“二弟妹多礼了,你家里还需什么,遣人来说一声。” “是。”陈湘如应道一声,“天儿不早了,陈氏告辞,大嫂保重,明日再来向大嫂请安。” 吴婆子叫了外院又一个妇人过来,两个人一道去了后院。 陈湘如出来,这才瞧见,这后院紧领着后山直挺挺的悬崖,周围郁郁葱葱地长着参天大树,二进院是是照着大户人家的上房所建,如若她没猜错,早年这别苑的周围应该还有一丈多高的围墙,只是后来给打掉了。 绕过二进院子,眼前豁然开朗,空旷地带上,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静默伫立着五座别样的小院,或阁楼、或轩榭,竟是一座雅致的花园式别苑。 后面有几座小院,虽皆为一进的小院,可每座庭院都有单独的一人多高的苑墙,或篱笆而结,或石磊而成,墙上爬满了藤萝等物,虽已到冬天,可那藤萝的叶儿依旧葱绿如夏。 这是一座至少有着五十年之久的院子,只是不知何故,早前的大户人家却将别苑建在这山间,又因它独有的依山傍水,背靠悬崖而成了山贼聚集的龙虎寨。 后院的雅致像是大户人家的别苑,而前院则像是山野村庄,两处房屋显得格格不入。一座偌大的议事堂建得高大巍峨,竟挡住了后院的风光,而两侧的房屋错落有致,倒像极了村庄。 吴婆子笑道:“二太太请随我来。” 这是一座雅致的小院,有正房四间,左为厨房、杂房,右为厢房两间,有花厅、偏厅、东、西内室,屋里摆设齐全。 陈湘如不由惊道:“这是……” 吴婆子轻叹一声:“我家大太太原是先帝时吴左相府的小姐,呈瑞帝末年,当今昏君陷害吴左相。吴家满门抄斩,唯有我家小姐因在外静修礼佛逃过一劫。大当家原是吴家家将,他连夜寻着我家小姐,带她逃到吴家在洛阳的山野别苑藏身。大当家发誓要替吴家报仇雪恨!” 难怪吴氏身上有着与其他妇人不同的风韵,身负国仇家恨,这许是她成为贼匪妻的缘故。 大当家吴虎,其名在洛阳一带人人皆知,因这龙虎寨是洛阳最大的山头,更汇聚了洛阳一带最多的贼匪,附近一带的百姓闻风丧胆。 吴婆子道:“二太太瞧瞧还差缺些什么,若有需要,我着人置备。” 陈湘如也明晓这其间的规矩,从袖里取了零碎银子,含笑塞到吴婆子手里,“劳你安置,往后还有许多地方请你老指点呢,陈氏初来若有失礼处,还请你多多包涵。” 这样的行事作派,也只在大户门第里才有,吴婆子立时笑了起来,本想拒绝,可在山上这么久,这样得赏钱的机会原就不多,近来手上还真有些紧,假意推攘道:“这如何使得,使不得呢。” “当是我给你老的茶水钱,还望收下。” 吴婆子听她一说,再不推辞了,扭头道:“小马,寻几个精干的帮衬着二当家一家搬过来。” 三当家一家就住在后院,要住到后院,需得寨中有身份、有家眷的人才行,小马一直就希望慕容辰也能住进来,后院安静,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 第074章 重礼 第074章重礼 龙虎寨,馥苑偏厅内。 吴氏启开漂亮的苏绣荷包,却见里面一对翡翠玉镯,一瞧就值些银子,便是在吴左相府最尊崇、富贵的时候,这样的东西也是稀罕物,太太、小姐们往来添礼等也得关系极好的才成。 吴婆子惊了一下,早前还以为就是寻常的礼物,“没想这二太太倒是个出手阔绰的。” 吴氏微笑道:“在这山上寂寞了这么久,总算有个能与我说到一处的。” 吴婆子伸长脖子审视了一番,道:“太太的意思是说,这陈氏许是出身名门世家的?” 吴氏含着笑:“可不是么?你瞧她举止言行,可与三太太、四太太她们一样?” 三当家的女人就是个乡野村妇,四太太虽是小家碧玉,却是行事小气,因着她们的身份,吴氏也少与她们来往。一出手能送如此贵重的东西,可不就是体面人家的小姐么,还有陈湘如那气度、言谈,一瞧就是个知事懂晓的。 吴氏问:“二当家的一家可搬进去了?” 吴婆子答道:“我领了二太太在三处院落里瞧过,二太太没挑布设最齐全、华贵的,也没挑最清幽的,只挑了有四间正房的……” 吴氏浅笑嫣然,带着沉思,“你且瞧着,这二太太可不是寻常人呢,怕是三太太、四太太两个加起来都不及她。我便想不明白,以她的容貌是配得二当家的,为甚二当家就从北地逃婚出来。她倒让人刮目相看,相隔千里,竟也能不辞辛苦地寻来……” 吴婆子垂着头,低声道:“听前院的兄弟们说,二当家的今儿冲她喊‘滚’了,唉,一个年轻女人,不得夫君之心,怪不容易的。” 吴氏道:“如果二太太那边有甚需要你瞧着帮衬着些。” “是!”吴婆子应声。 在这乱世中,身为女人生存下去有多不易。吴氏还有个看似粗人模样的丈夫,实则心思细腻的夫君疼着,而陈湘如呢?不远千里寻夫,不得夫君之心,还被他喝斥责骂,也怪难为她了。 因同是女人,因着陈湘如还算知事,吴婆子和吴氏都不由得同情三分。 * 陈湘如与小马令寨里的七八个兄弟奔忙一阵,屋子里拾掇好了。 东屋、西屋都做了内室。 慕容辰先进了东屋,再回到西屋,看着花厅桌案上堆放的包袱等,冷声道:“把东屋留给表小姐。” 小马答声“是”,提了桌上的包袱往西屋去。 东屋靠阳,旁边没有大树,清早太阳一出来就能晒着。西屋则不同,因前面有棵大树遮住,怕是冬天屋里冷得紧。 慕容辰一折身,人已进了西屋,身后传来陈湘如那声感激的“谢谢”,他未回头,只大步走着:“还照之前的约定,没有我的吩咐,你们别进我屋子。”他又对小马道:“明儿一早,你寻两个年轻女人来,把西厢房收拾一间出来当作我的书房。” 东屋做了陈湘如的内室,往花厅处还有一间不大的偏厅,绿柳一瞧有了住处,乐得嘴都合不拢,东瞧西看一番,笑道:“小姐,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陈湘如轻声道:“绿柳,真名是什么?” 绿柳不明白她的意思。 陈湘如又道:“你不如用回原来的名字。” 绿柳笑道:“我原叫鲁喜妹,而今叫了好些年的绿柳,倒也习惯了。” “鲁喜妹,名儿挺好的,到底是你爹娘给你取的,往后就唤鲁喜妹。” 绿柳自此改回了原来的名字,陈湘如唤她喜妹,山寨里的人也很快知道,二太太陈氏的陪嫁丫头叫喜妹。 喜妹折入小厨房,给陈湘如备了热水,没有浴桶,就只得凑合着用木盆洗澡,自打陈湘如离开,杨芙蓉因嫌小孩子吵,乖乖就没正经洗过澡了,陈湘如与喜妹两人给乖乖洗了澡,才洗一半她就睡着了。 喜妹道:“小姐也累了,今晚就让乖小姐与我睡小榻。” “那么小的榻,睡一个人还成,怎能睡两个人。喜妹,我们已经出来了,也不用讲究那许多,今晚开始我们三个睡大床上。冬天我们三个挤一处倒也暖和。” 喜妹还想推辞,陈湘如已拿定了主意,用一个小被子裹子了乖乖,将她抱放到榻上,又拢了被子给乖乖盖上。 陈湘如和喜妹各自都擦了一下身子,两个人方歇下,喜妹抱了乖乖睡一头,陈湘如单独睡一头,为防乖乖尿床,喜妹往她的胯上夹了块尿布,下面又特意铺了早前备下的牛皮,在牛皮上又铺了块羊皮垫子,这样,就算乖乖尿床,也不会弄湿床上的垫絮。 喜妹轻舒了一口气,“小姐,但愿我们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我们倒无所谓,就怕苦了乖乖小姐,她还这么小,就要随我们到处流浪。小姐,要是能回长河村就好了,许奶娘那儿还有好多乖小姐的衣裳呢,出来得匆忙就只收拾了几身换洗的。” 陈湘如想着银子的事,“我们还剩有五百多两银子,省着些花能过些日子。” 柳明诚不是柳明,不,就算是柳明,就凭那晚他的背叛与出卖,最后的念头也打消了,前世的她,好几次都气得想抛下弟弟们不管,可最后还是无法推卸长姐的责任,但今生她最看重的李湘华没了,只余下喜妹、乖乖两个最亲近的人,她更是倍加珍惜。 那晚临走,她是如何叮嘱柳明诚的,要他善待乖乖,可他没做到,那么就休怪她无情。陈湘如微眯着眼睛,她一定要寻了法子给柳明诚一个苦头吃。 陈湘如道:“喜妹,乖乖年纪小,她吃的苦够多了,往后就在我们院里的小厨房单独做吃食,粮肉等物我来想办法,我听小马说后山种了好几亩菜地,各家女眷都有一块地呢,到时候我也讨上一块,你会侍弄菜地,又会厨艺,我们的日子不会苦的。” 喜妹一听,立时欢喜起来,“我都听小姐的。”一落音,又发起愁来,“早前你带小马去见大太太,就有三太太与几位嫂子来,非缠着我问你的事儿,我不敢多说,只冲她们傻笑,我怕……” “她们若再问,就说我原是二当家的表妹,其他的让她们问二当家,就说二当家不高兴我们与旁人多说家里的事,你不敢惹他不高兴。” 反正今儿因慕容辰吼的那句“滚”,整个山寨的人都知道慕容辰不喜欢她,他才会逃婚出走,这正好给了他们可以分开住的藉口。 虽然慕容辰有些喜怒无常,可人的心眼不错。 第075章 逗趣(补昨) 喜妹忙道:“好。”稍顿片刻,问道:“小姐,明晨做早饭,要做二当家和小马的么?” “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都做上吧,好歹也就我们五个人,没什么的。” 喜妹甜甜地应了。 喜妹从进软香楼时就是个勤快的人,因她为人勤快又机警,这才被柳姨挑到陈湘如身边服侍。 翌日天刚亮,喜妹就起床了,简单梳洗一番,挽着衣袖就进了厨房,很快就听见她从外头提水回来的声音,淘米熬粥、和面烙饼。 小马睡得正香,就听到一股子葱花烙饼的味道,他原就是北方人,最爱这东西,越闻越香,越香越馋,在梦里竟是流下了口水。 床上的慕容辰反应迅敏,立马弹坐起来,深吸一口:“莫不是大厨房那边今儿有葱花烙饼吃?” 昨日三当家下山打秋风,收获不小,得了好几箱子的财物,好看的衣服,挑了最好的送到大太太屋里,寻常些的就照矩一律分发下去,虽是半新的,可妇人们爱美,得了东西,乐得跟过节一样。 小马咂着嘴巴,挂着灿烂的笑容:“娘烙的葱花大饼最好吃了,好香……再加上两个鸡蛋,啧!啧!更香了……” 慕容辰骂了句“馋鬼”。思忖今儿是谁家的巧媳妇烙饼儿了,却见厨房里掠过一个身影,那影子转得很快,刚才还在厨房,这会人已站在院子里,“小姐,要热水不?” 乖乖见喜妹起床,再也睡不着,也吵着要起。 陈湘如正给她穿着衣衫,“把中衣的袖子埋在掌心里,捏紧了,别让娘亲回头给你捉袖子。” 乖乖盯着陈湘如:“奶!奶……”她摇着小脑袋四下寻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奶娘,不会叫“奶娘”,倒是会叫“奶”。 不能让乖乖再叫她“姨姨”了,只是让乖乖叫她“娘亲”似乎也不是这么回事,这个谎言继续下去不妥,不继续也不妥,真真是左右为难。 是继续骗下去,还是寻个机会与大伙说明,就算不说是慕容辰的妻子,还可以是慕容辰的表妹,他不是给了她“表小姐”的身份么? 想她前世一生,都是视诚信为性命的商人,现下倒为撒谎的事不安。 陈湘如决定还是问问慕容辰的意思。 道:“乖乖,我不是奶娘,是我呢,每个小孩子都有爹、有娘。” 乖乖立即忆起了什么,用稚嫩的声音叫道:“爹爹!爹爹……”连叫了三遍后,竟是一声比一声更大了,更甜美动听。 “让你把衣袖捏紧了,瞧,又没捏住,我得用手钻到你袖儿里摸袖口呢。”陈湘如抬起她的小衣袖口,两根指头刚探进去,许是她的手指凉,乖乖咯咯地笑了起来,直笑得倒在床上手舞足蹈地乱蹬。 按住她的小胳膊,把中衣的袖口拉了出来,“可不许再动,我给你摸袖儿呢,下次再这样,我打你小屁股。” 乖乖只觉有趣,依旧高兴着、笑着。 陈湘如给她整好了衣衫,而她自个儿只着中衣,拾了条小女娃的小罗裙,往乖乖的腰上一缠,系结带子,又伸手顺了下她的头发,将头发往低处压了压。轻声道:“外头儿冷,一会儿再出去,小心着了寒风把脸冻皲了。” 乖乖见穿好了小鞋,站在地上,往房门方向奔去,过了偏厅,就见花厅里负手站着慕容辰,甜甜地喊着:“爹爹、爹爹……”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 慕容辰原是一脸肃色,突然见到这粉嘟嘟的小女娃,立时就乐了,她抬头冲他可爱的笑着,一张红脸蛋像只诱人的苹果。 喜妹见乖乖起来,用乌盆盛了热水,动作麻利地进了东屋:“乖小姐,你得洗脸,再把小手洗洗。” 乖乖赖在慕容辰的怀里,坐在他怀里,时不时抬头看着慕容辰,好奇地想着:好像不是原来那个人啊,可又瞧瞧,又似乎是,连她自个也迷糊了,只细细地审视慕容辰。 喜妹捏了个帕子,轻声道:“乖小姐,快过来洗脸!” 乖乖正摇摆着头,喜妹已近了跟前,捧着她的脸颊就擦了起来。 喜妹又用帕子给她擦了小手,笑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不洗脸就变大花猫,一出门就被人笑话,看你不洗脸。” 乖乖嘴里直嚷着“不、不……”似很烦喜妹擦了她的脸,又拉着她的手不放,拼命想推开喜妹,可喜妹硬是擦完了才放开她。 陈湘如搀了个干练的发式,依是穿了那身曲裾,打扮得端庄得体,方才出了内室。 喜妹欠身道:“二当家,你也用热水洗脸,一早就备下的,早饭也做好了,煮的是粟米羹,烙了葱花饼,又腌了萝卜丝。今儿就找太太、嫂子们寻蒸馒头的老面团,明儿就蒸馒头、包子,今晨就凑和吃些。” 慕容辰已经很久没吃葱花饼了,想想就觉得馋,他低应了一声,并不多说话。 陈湘如出了花厅,打了热水,搁到桌案上,道:“乖乖,下来,让你爹爹洗脸。” 乖乖不肯,陈湘如将她抱了起来,轻声道:“二当家,你说是告诉大伙实情,就说我是你表妹、乖乖原是我姐姐的孩子,还是将错就错……” 慕容辰正在拧水,不由微微一滞,冷声道:“这会子想到你要名声了?” 昨日在前院大厅上,当着寨中上下的众人,这孩子一口一个“爹爹”地叫着,他可是没成亲的人,直被她吃得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解释,又怕是个越解释越乱的。 寨中妇人们,都说他是个无情无义的,对自己的妻儿绝决得没有情分。 陈湘如垂下眼帘,“你是说,让乖乖往后改口叫我……我……” 他还未成亲呢,直接被人叫“爹爹”了。 他当了爹爹,她就不能当娘亲。 陈湘如此刻脸色绯红。 慕容辰心下暗笑,还以为她不懂害臊呢,“都到了这步,照山寨的规矩,都给我分了小院,还能返悔?你就是她娘!” 她当娘了! 陈湘如的脸更红。 乖乖听慕容辰一说,望着陈湘如叫“娘、娘……”似在欢喜,又似在图新鲜,一口气唤了好几声。 第076章 未婚爹娘 第076章未婚爹娘 慕容辰恶趣味的笑着,似在告诫似地道:“你既让我当爹,我就让你当娘。” 这怎么一样,他是男子,可她还是大姑娘一个呢。 “二哥,不……不带这样的。” 她叫他什么,叫他二哥,他顿时就被她的称呼给怔住了。 “得叫你二表哥?” 一表三千里,还是表哥表妹正好一对。 听到这个“表”字,就让他没由来的忆起程醉蝶,每次一听她叫自己“二表哥”他浑身都不自在。 “你还是叫我二哥吧!往后我就叫你陈妹。”他擦了把脸,帕子一丢,伸手抱过乖乖,“叫她娘!快叫娘……” 乖乖不过一岁多,又刚学会说话,这会子听着他的话,甜甜地叫道:“娘、娘……” 陈湘如的脸很难看,就算一早是她利用他,也不用教乖乖叫她娘吧,好吧,看在乖乖是她姐姐遗女的份上,她就未婚先当娘了。 慕容辰在乖乖脸上亲了一口,道:“再叫娘,她不应你就一直叫下去。” 陈湘如气不过,指着他道:“叫他爹!叫他爹……” 小马一起来,看着的就是这样的三个人,男的教孩子叫娘,女的教孩子喊爹,落在眼里,倒真成了一家人,我的个天,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要是公子回家带了妻女,还不得惊呆了满府的下人,公子离家几月,就冒出来这么个女儿。 厨房里,传来喜妹的声音:“小马,快过来帮我一把,把砂锅里的粥捧到桌上去。” 喜妹烙了香喷喷的饼,还有腌制的小菜,香味扑鼻,诱得小马连连吞口水,捧了砂锅就往花厅去。 几人围坐桌上,陈湘如拿了碗,给慕容辰添了粥,又给乖乖盛了小半碗,让喜妹先服侍乖乖吃上,乖乖嘴里叫嚷着:“我切(吃)!我切(吃)……” “你自己能吃么,回头又把衣服给弄脏了,这是稀粥,回头湿了可没得换,昨儿的脏衣还没洗呢。”陈湘如与喜妹使了个眼色,喜妹捧了碗,拿了调羹捣动了一阵,从腌萝卜里舀了点汤汁,“喏,加香香油,这粥可香了,乖小姐要听话吃哦,多吃饭就能长成大人了,像你娘一样美。” 乖乖就记住慕容辰教她唤陈湘如“娘”了,指着她道:“娘……” 喜妹笑道:“你娘好看不?” 乖乖似在思忖,很快就点头。 “你娘好看,她可是好好吃饭的呢,你也要好好吃饭。” 大人们哄孩子吃饭,总是说类似的话,可在这兵荒马乱的灾年,有多少孩子还吃不饱饭。 因是冬天,陈湘如怕饭菜凉了,吃了一碗就搁下了碗,对喜妹道:“喜妹你先吃,我来喂她。”然后挑了挑眉,露出几分愠怒凶样,“坐好了,不许再左摇右晃的,把这半碗吃完,就放你玩去。” 乖乖依旧摇晃着。 陈湘如一急,抬手就在她屁股拍了两下,虽拍得不重,可那样子很是吓人,乖乖再不敢动了,听话地张嘴等着陈湘如喂她,“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不可乱动,也不可说话,得把饭吃完之后再说、再玩。” 陈湘如不多会儿就喂饱了乖乖,拿了帕子给她擦嘴,道:“早上天冷,不可到外面跑,等天暖和再出去。” 喜妹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饼,又吃了两碗粥,拿帕子一抹,道:“小姐,我先洗衣服,回头再洗锅碗。” “你先去忙。” 小马还奇怪这丫头吃饭比他还快,原是忙着要去干活,喜妹很快用只大木盆装了脏衣服出来。 这回好了,来了个丫头,可以帮公子洗衣服了。 小马大叫着:“你先别走,公子还有两身衣服要洗呢。” 喜妹看着陈湘如,彼此目光交接,陈湘如含着笑。 小马似不敢吃,只瞧着慕容辰吃完,这才放手吃净了剩下的葱花饼,吃得津津有味,把剩下的粟米羹也吃了个干净,嘴巴一抹,碗一推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乖乖以为有人逗她玩,指着小马笑了起来。 陈湘如道:“二哥和小马看孩子,我收拾碗筷。”将华丽的衣袖一挽,就要动手,慕容辰与小马使了眼色。 小马起身收拾到厨房,却只泡在锅里,待小马出来时,陈湘如已经另换了一声随常的山野妇人装扮,依是挽了衣袖走到灶台前就洗起碗来。 小马瞧着乖乖,正是呀呀学语时,大人教什么她就跟着说什么,太长的语句学不会,但五六个字为一句一学就会,乖乖长得像个小仙女,又穿着得体,加上她肌肤莹莹如雪,越瞧越喜欢。 小马笑道:“乖小姐,唤我小马叔。” “小马犊。” 她就忆起住在牛马房那几日,听铁头天到叫着牛犊、马犊来着,这会子小马教一声,她她把那叔,硬是叫成“犊”。 小马急道:“叔叔的叔,小马叔!” 乖乖重复着:“犊犊的犊,小马犊。” 慕容辰只觉得好玩,想当乖乖的叔叔,硬被她唤成马小马犊了,这下好了,小马变成小马崽儿了。 小马指着院里的一颗树,问道:“那是甚?” 乖乖道:“大树!” “你这个树怎的说得这么清楚,叫我小马树!” “小马犊!”乖乖继续道。 小马颇是头晕,怎么不叫他叔,她就说犊呢。 院子外面,传来几人的爽朗笑声,人未至,声儿到先,道不出的欢喜,却是几个男子从院门外进来:“二哥,听说二嫂带着孩子来寻你了。” 门外进来的,是一文一武的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穿了灰白儒生袍,眉眼清秀,带着一股子书生气。 另一个着一身精干短衣,头发凌乱,只用一根三色布条编结的布抹额束在脑久后,头发张扬地披着,带着一股子难言的张狂不羁,腰佩着双剑,一张瓜子脸轮廓分明,肌肤微黑,长得身材高挑,一双不大的眼睛异常有色,一张薄唇泛着微紫,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慕容辰的阳刚之气,冷酷的、犀厉的。 小马迎了过去,抱拳道:“四当家、五当家,早!” 四当家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香!真香,二哥有女眷了,这日子过得就是不一样啊!”音落,兀自笑了起来,笑声朗朗,久久回荡在空中,竟是道不出的欢喜。 小马见客人到了,很快到了厨房,笑道:“表小姐,公子让你去花厅招呼呢。” 第077章 吕连城 第077章吕连城 陈湘如又往灶里塞了把柴禾。 小马见她的动作,竟是连这种活也干过的,被他泡在锅里的碗筷都已干净地放在案板上,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表小姐还是先去。” 陈湘如道:“把水烧开,灌进花瓷壶里送到花厅来。” 小马应声,坐到灶前,看着燃得正旺的火苗,不由得摇头再摇头,昨儿寨里的妇人们都在议论,说陈湘如模样长得好,举止和她们不同,一瞧就是大家闺秀,可这会子换了山野妇人的装扮,瞧上去也是得体的,倒更像是个小家碧玉。 陈湘如看了二人一眼,乖乖一见着她,伸手唤着“娘、娘……”早前学唤“姨姨”就用了很久,倒是这一声“娘”一教就会,陈湘如欠身与四当家、五当家行礼,“陈氏向二位哥哥问安!” 崔维含着笑,昨儿深夜一回山寨,听他妻子说了。 吕连城此刻微眯着双眼,瞬间放松开来,却带着几分探究与意外,笑问:“二哥,她真是你妻?我怎瞧着还是个大姑娘呢?” 崔维先是一怔,面上带了两分责备,“二嫂正值妙龄,正是年轻时。”什么叫人家瞧着像大姑娘,这是质疑她不是慕容辰的妻? 慕容辰面不改色,道:“陈氏乃是我母家的远亲,她唤你们一声四哥、五哥倒也使得。”他伸手指着崔维,道:“这位是四弟崔维!” 崔维抱着拳,“见过二嫂!” 陈湘如怀抱乖乖,款款行礼,落落大方。 慕容辰很快留意到吕连城那古怪的表屋,似在一眼之间就瞧破了真相,他只是淡淡地勾唇一笑。 慕容辰一早就知道,在这整个山寨里,最难缠的便是吕连城,其次当属崔维,吕连城与他同日上山不假,武功奇高,可他在那之前真没有见过此人。 慕容辰指着五当家,“他原唤鹰郎,前些天下了趟山,就给自己取了个更好的名字——吕连城!” 吕连城?陈湘如沉吟着,依是欠身行礼,“五哥的名字确实好。” 吕连城抱了抱拳,带着一丝未明的意味,扬唇一笑,只是那笑里虽是轻浅,可总让陈湘如觉得还有未说完的话,就是那一眼之间,就洞悉了所有的实情。 龙虎寨有五位当家,唯有这二当家和五当家是几月前才来的,相传是与慕容辰同时加入龙虎寨,大当家吴虎,早前原是吴左相府中的家将,父祖皆是吴家的管事,祖父早亡,父亲在二十年前已病殁,原有母亲的,也在那场吴家大难时被崇德帝给杀了。 二当家慕容辰,据说是燕州名门之后。 陈湘如思来想去,除了燕国公慕容景的族人,着实想不出第二人,难不成慕容辰还与慕容景一家扯得上亲戚关系。 三当家姓单,单名一个当,这名就颇有意思,会读的念“善”,不会识的就念着了“担当”。 四当家乃是文人出生,据说是某地落榜的秀才,唤作崔维,后来流落到此地,上山落草,是早前龙虎寨中的军师,后来自认才华、学识远不及慕容辰,甘退为老四,其年纪原在慕容辰之上,为了留住人才,吴虎亲自找了单当、崔维,说服二人甘为老二、老三。 既是他们大哥的意思,二人也未坚持,约定好了亲拜慕容辰,拜他为军师,也与他结义成兄弟。 这五当家就是个武人,相传其武功是吴虎和慕容辰两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可谁也不知道这五当家是何身份,只知他有个乳名叫吕连城,后来又易名吕连城。 陈湘如被吕连城瞧得有些不自在,轻声问道:“五哥早前见过我?” “陈姑娘说笑,我哪里会见过你。” 陈姑娘!他竟称她为陈姑娘,不是陈小姐,不是二嫂,不是陈氏,也不是二太太……单单是这一声陈姑娘,陈湘如立时心头生出丝丝缕缕的疑惑。 那些日子,她去过洛阳西市也到过义庄,数日撒出去不少银钱,她认识的人不多,但认识她的却不少,这一世她就要活得狂妄、恣意,若是五当家在山下见过她,倒也在情理之中。 陈湘如在心里打了个转儿,暖声道:“往后四哥、五哥不妨唤我陈氏。” 崔维打着哈哈,笑道:“二嫂便是二嫂,哪有唤陈氏的道理。” 陈湘如将乖乖放到慕容辰怀里,道:“四哥、五哥且在,我回屋换件衣衫来。” 小马烧开了水,照陈湘如的吩咐灌满了花瓷茶壶。 待他到花厅时,陈湘如又洗手换回早前那身曲裾。 吕连城曾有一度希望认错了人,待她穿着曲裾出来,一样的身影,相似的眉眼,瞬间就让他辩出她的身份。那一日,她是众人的焦点,那是他来到中原之地,见到的第一个美丽的女子,美得像天上的明月,丽若盛夏最灼眼的阳光,任谁都无法忽视她的美,她释意地笑着,奔跑着,身边环饶着数名男子,他们都是洛阳城的世家公子。 竟然是她! 他离开几日,就为寻觅她的芳踪。 不曾想,待他归来,她竟出现在龙虎寨中,摇身一变,成了慕容辰的妻子。 如果这世上有相同的人,怎会有一模一样的衣衫,完全一样的声音,就连她们的姓氏都是一样的。 崔维很快就发现,今儿的五当家吕连城不止一次的失态,盯着陈湘如就移不开眼,就似现下,陈湘如为他们沏茶,动作很美,美得像在舞蹈,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崔维捂嘴轻咳一声,而吕连城依是失神的凝望,虽面上平静、漠然,那眼睛却是风生水起,似发现了一块埋在土地的金子,又似满腹的心事。 崔维伸手轻扯了一下吕连城,低声道:“连城,喝茶!” 乖乖以为是好吃的,用稚嫩的声音道:“爹爹,我要,我要……” 陈湘如抱了乖乖,轻声道:“这会子正烫,且过会儿再吃。”移到花厅一侧坐下,又自倒了半杯茶水,用嘴吹着,乖乖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茶杯,见旁人有得吃,越发嘴馋了。陈湘如暖声笑语:“乖乖,还没拜见你四叔、五叔呢,给他们行个礼,等你行了礼,这茶水就能吃了。” 乖乖可人地点头,到了地上,学着陈湘如的样儿,两只小手翘得很是可爱,像模像样的行了个万福礼,顿时几人都被她逗乐了。 这会子,陈湘如没教,她竟甜甜地道:“四叔、五叔!” 崔维又笑,“还是弟妹会教孩子,瞧瞧,多识礼。” 乖乖见有人夸她,一转身,飞扑向陈湘如怀里,“我要吃。” 陈湘如捧了茶杯,吹了一会儿,“小心别烫着,慢着些。” 这声音,好听!听到耳里,能酥到人的骨子里去,却没有半分的做作,而是关切的、柔暖的,动人的,像大漠夜里的小曲,悠扬动人。 第078章 看破秘密 第078章看破秘密 吕连城原本毫无表情的脸,越发的变得僵硬起来。 乖乖吃了两口,抬头左右张望,道:“绿搂……”她问的是以前的绿柳、现在的喜妹。 陈湘如轻声道:“找你喜姨么?她去洗衣服了,一会儿就回来。” 乖乖拉着陈湘如的手,将她往外头道:“倒她、倒她。” “好了,我们去找她。我们得与客人打声招呼。” 乖乖一听,松开陈湘如的手,又行了个礼,小手指着外面。 这样的一个可人的小女娃,任是谁见了都会由衷的欢喜。 陈湘如欠身道:“二哥、四哥、五哥,乖乖吵着要出去呢,我先带她去找喜妹。”不等慕容辰回话,她抱了乖乖往外头去。 待陈湘如走得远了,慕容辰搁下茶杯,轻声道:“五弟认识陈氏?” 吕连城微愣,刚才他很失礼么,竟被慕容辰给瞧了出来,忙道:“陈小姐养在深闺,我怎认得?” 慕容辰见他否认,若是再问,怕也不肯说实话,岔开话题道:“四哥前儿下山采买,一切可顺遂。” 崔维轻叹一声,“如今粮食不大好采买,洛阳城的粮价又长了两成,听说洛阳以王家为首的世族要替程家军、朝廷筹备一百万担军粮,其中二十万担是给程家军的,八十万担是京城神策军备的,唉……原计划能买五千担的粮食,结果就只买了不到四千担,还是一早就派人备的。” 慕容辰转而又道:“五弟要下山寻你的女人,可打听到她的下落了。” 他想寻的人,近在眼前,只是现下这身份,他可不信陈湘如会是慕容辰的女人,只是那个小女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定不是陈湘如的女儿,不是! 吕连城心里想了一阵,抱拳道:“听说被洛阳世家献给程家军了,在回徐州的途中跳运河没了。” 那一刻,他想杀人,可今儿却是意外之喜。 几个人闲聊了一阵,起身告辞。 吕连城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抱拳与崔维示意:“四哥先走,我有话与二哥说。” 花厅上除了他们二人,再没其他人了。 慕容辰神色淡淡,“五弟想说什么?” 他有一种寻常男子难及的气度,那是世家大族公子才有的自信,才有的贵族风姿,他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而吕连城,最喜一袭黑衣,即便是大白日也是一身黑衣,黑缎做的短衣,黑缎做的长裤,黑缎的鞋面,再加黑得是黑马毛一样的头发,不算太长,但足够凌乱,偏人又带着一股狂野。 两个人聚在一处,是完全炯异的风度。 一个如神,一个如魔。 吕连城不由微微勾唇,笑罢之后,道:“陈小姐不是你的妻子。” 说得很是肯定,一语就道破了关键。 慕容辰一惊,忙道:“你认识她?” “以前不认识,但今天之后就认识了,二哥若不想我将这事张扬出去,就把她给我,我会明媒正娶,让她做我唯一的妻。” 他已经默认了她是他的,即便不喜欢她,就算还没有心动,也没道理把陈湘如让给别人的道理,不由微微一怒,手指用力地捏紧了茶杯,“砰”的一声,指节雪白,茶杯破碎,洒了一地的茶水,“鹰郎,你别太过分!” 吕连城毫无惧意,“你的身份,你的事,我比谁都清楚,我要她!” 陈湘如怎么看也不是寻常女子,她会丹青,甚至虽是初来,就能与大太太吴氏相处融洽,只用了不久的时间,就让吴氏把这座院子给他们居住。 吕连城带着要胁地道:“你……愿是不愿意?” 慕容辰冷声道:“有本事,你且去问她,她若乐意嫁你,我自不拦着。” “一言为定!”吕连城信心满满地起身,抬步离了院门。 慕容辰愤愤地坐在原处,拳头紧握:“从哪儿惹回这么一桩事来,鹰郎早前一定是见过她,否则怎会突然提出要娶她的话。”果然,这美丽的女人就是祸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给你惹出一段麻烦来。 她会答应吕连城么? 他已经对外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她是他早前逃婚的对象。 要是她又答应嫁给吕连城,可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 后院依山脚下,不仅有溪泉潺潺而过,更有一口井,整个山寨的女眷都从这里取水。 每日清晨、黄昏,能看到妇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这山泉旁,或挑水灌菜的,或浆洗衣衫的。 往北有一条小路,过了小路就是后山坡,那里有一片片阶梯似的土地,无一例外,每片土地上都种着各式菜蔬,或已成熟的大白菜,或是正长在土地的萝卜,每一块地都有不同的人主人,这原是早前吴家的产业之一,其他的被朝廷收没,唯有这里因成了匪贼窝的山寨,反得以保全下来。 有相熟的妇人道:“牛二嫂,你家的蒜苗长得不错,回头我用我家的大白菜寻你换几根大蒜。” “都是乡里乡亲,你若想吃,到我蒜苗菜地掐几根蒜苗,别连根给扒了,我家的就喜欢吃大蒜,我还留着多收几棵蒜瓣呢。” 这和陈湘如、鲁喜妹早前猜想的土匪窝不同,到了这里,更似到了乡野人家,这让喜妹想到了住在长河村的日子。 山贼,不都是打家劫舍的么?瞧这些妇人,任是早前被抢来的,还是早随着丈夫、兄弟上山的,与山野村妇们没什么二样,勤劳、热心和善良。 喜妹来溪边洗衣,妇人们就开始告诉她一些山上的规矩,“清洗衣衫的水倒在那一条浑浊的溪里去,那条溪水是用来浇灌菜地的,而今这山上住的人越来越多,水也成稀罕物了,几口人都指望这溪泉和井过日子呢。” 虽有两条小溪,一条用来吃水,另一条则是倒脏水的。 更有两个年轻的嫂子过来,挽着衣衫帮喜妹清洗,笑道:“啧啧,瞧瞧,还真是富贵人家呢,这衣料子比我们最好的茧绸还软呢,可不得小心洗嘛?” 有人见喜妹也是个年轻姑娘,笑问:“听说你是二太太的陪嫁丫头,叫什么名字?” 立时就有三太太的小姑子接过话来道:“李嫂子快别问她了,昨儿我和嫂子问了她半晌,她只是傻笑,也不说话呢。” 李嫂子啐骂了一声:“就你聪明。”笑着问:“许是不熟,不好意思说呢。” 喜妹想到现在用回原来的名字,幸而昨日一个劲儿傻笑,此刻道:“我姓鲁,叫喜妹,你们叫我喜妹就好了。” “喜妹,听听,这名儿多喜庆,好听着呢。” 第079章 怦然心动 几个闲聊了起来,但凡问到陈湘如和慕容辰的事,喜妹就不再说了,就照了陈湘如教她的话道:“二当家的不喜欢我说家里的事,我若要说了,回头他该不高兴了。”一垂眸,再不说话了。 众人见她不肯多说,也就不追问了,反问起喜妹的事来,喜妹只说自己原是江南人氏,陈湘如也是江南人,能说两个字,绝不说三个字,大家一看这丫头说话与大太太身边的吴婆子有得一拼,都是言语不多的人,如何问都是个问不出话的人。 越从喜妹那儿问不出,大家就越发猜测着陈湘如的身份,那等气度,那样的衣着打扮,自与她们这些山野村妇自是不同的。 喜妹洗完了衣衫,端起木盆往回走,走不多远,就见陈湘如抱了乖乖过来。 乖乖欢喜地伸上手,陈湘如笑道:“唤鲁姨、鲁姨……” “鲁……鲁鲁……”乖乖却不会叫鲁姨,鲁了一阵,唤出“鲁鲁”两字,“抱。”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煞是动人。 喜妹恨不能立马丢下手头的活要抱她,可一丢下回头又重新清洗呢,只冲她宠溺地笑着,“小小姐听话,回头鲁姨给你做好吃的,给你蒸栗糕吃。” 陈湘如笑道:“山上有板栗么?” 喜妹答道:“我问过了,在寨东第三排有一家杂货铺,是王富贵家开的,另寨西第二排也有家杂货铺子,这山寨里有茶肆、酒肆,有善女红的嫂子,有会纺织的大娘、会厨艺的大婶……” 这哪里是山贼窝,就跟一个繁华的小镇差不多了。 逃难的百姓们经过这里,有些是被龙虎寨收留上山的,还有一些妇人原是没了去处,因容貌还算入目,被抢到山上的,早前这里除了吴虎一家,便是清一色的下人,后来因成了山贼窝,便有一些男子上山落草,久而久之,山人到处是男人,却没了女人,后来吴虎与单当就想了个主意,抢好看的女人上山嫁给他的弟兄。 早前,原是抢大姑娘,后来索性连好看的妇人也一并抢夺了来,一上山就配人,生活久了,女人们有了儿女,在这山上过起了安稳日子。 喜妹道:“既是杂货铺,穿的衣料、针钱,女子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一应俱全的呢,西第二排原是吴婆子的女儿婿开的,生意也都不错。” 吕连城大踏步而来,行止如飞,近了跟前,抱拳道:“陈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陈湘如抱着孩子,喜妹有些不放心,她给了喜妹一个安心的眼神,喜妹这才抱了大木盆离去。 陈湘如忆起早前吕连城看她的目光,问:“你以前见过我?”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道:“是。” 陈湘如立时想到自己在软香楼的那些时日,指不定是何时何日,他瞧过她奕棋、弹曲儿也不定。“你知道我的身份?” “是!”又一声爽朗的回答。 陈湘如抱紧了怀里的乖乖,有些胆怯地道:“你想怎样?” 当着所有人揭破她的秘密么? 他忘不了那日,当他奉命下山去洛阳,原是与崔维分开采买山上所需的物品,不曾想当天就遇上了小偷,他身上所带的银钱竟被偷了,他没钱住客栈,便想到义庄将歇一夜,那里有专门用来安顿无家可去难民的茅屋,虽然只一堆稻草为床,可总比在外头风餐露宿的好。 然而,他未曾想到,那天清晨居然来了一个女子,她穿着华贵的衣袍,面蒙轻纱,那是他来到中原后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她笑着,那样的阳光明媚,纯粹而快乐,她给百姓们赠银子,人人皆得,最后还剩下几箱时,她飞快地奔跑,嘴里喊着“撒银子了,大家快来捡银子!”银子落地的声响,还有她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阳光下,那样的美好。 这是他来中原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是见到的第一个能快乐得像阳光一样的女子,只一眼,他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好些日子一阖上眼睛,耳畔都是她那醉人的笑声,是她奔跑着撒银子的倩影,几乎在那一刻,饱受流离失所的百姓也笑了起来,不再有痛苦,只有快乐,无尽的快乐。 他从未像那刻那样欢喜过、快乐过、轻松过…… 完完全全被她的出现给吸引了。 他想:如果一生有这样的女子相伴,生活一定是快乐的。 她是他第一个心动的女子,他不会怎样,她的美足可以让他着迷,足可以让他为之昏厥,当他站在她的面前时,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只有她,披着美丽的霞衣,美丽得像个从天而降的仙子。 陈湘如不由得又后退了两步,全身心地戒备,“你想怎样?要把我的身份告诉二当家么?还是要告诉所有人?” 他出现,是想告诉她,他喜欢她! 可此刻,看着面露怯色的他,他却无法说出口,他可以杀人无数,哪怕为了钱,可以杀最不可能的人。这一刻,他却感觉到自己失去平稳的心跳,目光为面前这个少女不牵引着。 “陈姑娘,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告诉你,我吕连城从今日开始一定会保护你,我只要……只要你能像在义庄那日撒银子一样笑。” 那是他生平听过最美的笑声,比世间任何的乐曲都好听。 义庄…… 原来,他们在义庄见过。 可吕连城却不打算告诉她:其实我们已经见过很多回,自从那天后,之后又洛城西市见过,直到她最后一天去义庄撒银子,他就站在不远处。 陈湘如努力地想着,突然忆起来了,要随程三公子去徐州时,她又去了义庄撒银子,那时候离她不远处立着个黑衣男子,头上戴着纱帷帽,一动不动,她好奇他为什么不捡银子,奔到他的面前,竟抓了一小把零碎银子塞到他手里,就算没有四五两,这三两怕是绰绰有余了。 是他,竟然是他! “你是那个旁人都在捡银子,你却一动不动的黑帷帽少年?” 她忆起他了! 当时她还奇怪,为甚旁人都在捡银子,他却不捡,他留意到的是她。 作者的话: 亲爱的读友,该文明天(元月20日)上架,上架当天约更一万余字。请读友们一如既往地支持水婶哦!谢谢!求首订!! 第080章 赠名 第080章赠名 吕连城从未想过她会想起自己,立时问道:“你记得我?” 陈湘如肯定地点头:“是,我记得。” 吕连城定定地看着她,含着笑,许是他很少笑,笑得有些呆板,笑得有些僵硬。 陈湘如勾唇笑了:“你不喜欢笑还是别笑了,笑得一点也不自在,我怕你吓着孩子。” 吕连城看着她怀里的乖乖,他听洛阳城里的人说过,因陈湘如是完璧之身,成为王家送给程家军的厚礼,可她却在中途跳下了船,宁死也不肯随程家军前往徐州,那一刻他得晓消息,沿着河道寻了很久。 他的心是空落里,脑海里无休止地涌现过陈湘如那快乐的模样,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却无人呵护,想到这里,他就一阵心疼。 “陈姑娘,往后让我来保护你,好吗?” 陈湘如意外地看着他,想反问,想当成笑话,可他一脸的肃然,却是那样的凝重,不像是玩笑。 “可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也才刚认识,他就说要保护她。 在这长久的漂泊之后,她渴望寻求一份安宁的生活,有人说要保护她,在这乱世中,许是一份难得的真情,可她却不敢相信,又不愿说出质疑的话,垂首时苦涩地笑了。 吕连城道:“你既不反对,我回去收拾一下,回头就搬到你住的院子里,我瞧西厢房还空中,就留一间做我的房间,你不介意吧。” 乖乖见他久久地说话,张开双臂:“爹爹,抱抱!” 吕连城顿时面露异色。 陈湘如笑道:“这孩子,见着年轻又俊朗的就爹爹。” 吕连城伸出手臂,抱住了乖乖。 乖乖头一偏,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然后得意地咯咯娇笑起来。 二人并肩往回行去,走得很慢,陈湘如想着吕连城知晓她身份的事,问:“吕五哥,你会把我的事告诉大当家么?” 吕连城不解她话里的意思。 “当初就见三当家的带人在山下抢年轻、清秀的女子,我就怕……结果昨儿乖乖见着二当家就唤‘爹爹’,为保周全,我只好顺水推舟。” 吕连城想到慕容辰,道:“如果你想道出真相,我去找大当家说。” 陈湘如怔了片刻,“他不会怪我骗大家?” 吕连城道:“女子的名节更重要。” 他来这儿大半年了,女子们一旦失了名节,就等同丢了大半条性命,虽同为美人,完璧之身的美人与失贞的美人都不可同日而语,完璧的是献给将领的美人,失贞的美人却只能成为营妓,供男子们玩乐。 吕连城并没有多想,他是真的希望能帮助到陈湘如,可以再看到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就如那日他见到的笑脸,美好而纯粹,就连他也为之欢喜起来。 陈湘如嗫嚅道:“你打算怎样与大当家说?” “我告诉大当家,说你不是二当家的妻妾,你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他不会道破陈湘如的真实身份。 是的,当他告诉她:他要保护她,这不是一时性起,而是他想了许多日子的,当他听闻她宁可跳河也不肯随程家军,他着实不懂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再相逢,他方才明白,这只是她的脱身之计。 二人进了院门,花厅上的慕容辰立时就看到不苟言笑的吕连城竟抱着乖乖回来,心微微一沉。 在之前,陈湘如与吕连城见过,是的,他们一早就相识了。 陈湘如欠身行礼,唤声“慕容二哥”,道:“吕五哥想把实情告诉大当家的……” 不等她的话说完,慕容辰果决地道:“不行!” 吕连城道:“若是大当家的要怪罪,我愿一力承担。” 慕容辰厉声道:“不行就是不行!你没听懂我的话,这么大的事,整个山寨上下都知道她是我的妻子,不远千里来寻夫,突然又说我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一起欺骗了大当家和众人,你可想过后果?以大当家的性子,要么逼她嫁给我,成就一段事实,要么就会处死她。” 欺君之罪足够杀头,虽他们骗的是大当家,若大当家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杀一个陈湘如又算什么。 大当家可以不罚慕容辰,念他一时仁慈,但却不得不罚陈湘如,原是抓来的女人,居然敢骗他,只怕一旦知晓实情,这怒是少不了,一旦生气,什么样的不能发生。 陈湘如只见过大当家吴虎一面,无法了解他的秉性为人,轻声道:“吕五哥,既然现下还不能说,且过些日子再说。等时日长了,大当家一定会瞧出些端倪来,若那时他追问,再道出实情。” 慕容辰与大当家相处的时间长,他对大当家的性子也最是了解,既然他说不能说,那便不说就是。 吕连城道:“慕容二哥,我一会儿要搬来与你们同住,我答应了月亮要保护她。” “月亮……”慕容辰沉吟着。 吕连城笑道:“是,她叫月亮。” 这是他送给她的名字,她就是他心头的月亮,只是不知她可曾能瞧出,他在义庄一见倾心,情再难弃,心心念着的都是她,现在他要保护她。 陈湘如有些无语,月亮是那样的美好、明亮,她不配拥有这么美的名字。 陈湘如只告诉慕容辰:她姓陈,除此之外没有多说,而吕连城不仅知道她姓陈,更知道她的来历、身份,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月亮。 陈湘如与吕连城当真是旧识。 吕连城居然说出要保护她的话来。 吕连城的眸光里,有过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炽热的,同时又是温柔的,真没想过像吕连城这样的男人,居然会露出一丝温柔来。 吕连城喜欢陈湘如,是的,喜欢上了,只不知陈湘如是否已经瞧出来。 慕容辰飞快地想着拒绝地理由,不等他开口,吕连城道:“既然说好了,回头我就搬过来。”他望着怀里的乖乖,笑道:“吕爹爹搬来保护你们。” 乖乖能知啥,只是附和似地唤了声“爹爹”后傻傻地笑着。 院子里,喜妹系了绳索,将衣服晾晒在绳索上。 乖乖一眼看到自己的小布偶,抓在怀里自己玩耍起来。 吕连城去收拾他的东西,动作很快,不等陈湘如主仆晾晒完衣袍,他已经再度回来,只拧了一个不大的包袱,又领了几个山寨里的兄弟,推开西厢房一间屋子,大声道:“把我的床放到屋里,早前的床移到另一间屋去。” ---【上架感言】--- 读友亲,浣浣(水婶)的古代文《名媛春》要上架了。在此,感谢一路走来给予关注与支持的各位读友,感谢编辑大人半夏与欢爷的鼓励与指点。 网文路上,有您相伴是我最大的收获和快乐,通过起点平台认识了您们是我最大的荣幸。希望读友亲们支持原创正版小说,支持该文,敬请全订、投粉红票、打赏,无论是一张推荐票、一次收藏还是几字评帖,皆是您对该文的支持。 我会铭记您们中的每一位朋友:水的深度、猫子咪、玉米小怕怕、甜雾雾等。感谢一直以来坚持投票却没有留下龙印、凤印的朋友们。 该文于2015年元月20日正式上架,随后将保持每日二更,浣浣(水婶)会努力码字,希望尽快将这篇故事圆满写完。 再次盼望读友亲们多多支持,多多捧场哦!(*^__^*)!恳请忙碌的您,暂缓匆忙的脚步,看浣浣(水婶)笔下的故事。 盼支持!(*^__^*)!鞠躬求粉红票!求全订!水婶携宝贝爱女《名媛春》在这里等待你的到来,一起阅读这个易换灵魂的故事。另,该文的姐妹文《闺话》已进入结局部分,盼大家一如既往的关注哦!祝阅文快乐! 第081章 宠溺 ps:ps:(*^__^*)读友亲,敬请关注该文,求支持哦:一枚推荐票、一次收藏、一张粉红票、一句评帖……一次打赏、一路订阅,都是你对该文的支持!今日求首订!! 陈湘如与鲁喜妹晾晒完衣袍,进了西厢房帮忙。 吕连城道:“月亮,你帮我布置。” 鲁喜妹面露诧色。 陈湘如附到喜妹耳边,解开她的疑惑,“平白就多了个名儿,他取的。” 他知道她的名讳,可他却另赠了她一个名讳。 月亮,大漠人认为美女就如同月亮一般的美好,温柔、皎洁。 喜妹笑着,“我觉着这个名儿好呢。” 陈湘如嫣然一笑,对吕连城道:“那我不客气了,照我的意思布置屋子。” 她领着喜妹,对同来的几个人吩咐一番,大半个时辰后就将吕连城的屋子给布置好了 喜妹从灶里取了用小砂锅煨热的粟米粥,原是早上盛了一小碗放在里面,想待乖乖饿了时再喂她吃。 乖乖又吃了大半碗,再玩了一会儿便有些困了,喜妹给她扒了尿,抱在怀里哄了一阵。乖乖睡熟了,方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回内室榻上,掖好被子,看着一脸恬静的乖乖,喜妹舒了口气,无论这日子有多苦,好在她们还在一处。 喜妹放下孩子,又开始张罗午饭,她已经管了近一年的厨房,这些事倒也是轻车熟路,加多少米,又做什么样的菜,倒也布置得很得体。 虽说这里是一个山寨,更像是一座偌大的山庄,有妻儿家小的人。过得更像是原来的日子,只时不时要出去打秋风,否则这一家老小当真没个着落了。而后山那可数的上百亩地,清一色种的都是菜蔬。 不等陈湘如去找吴氏讨菜地,吴婆子奉命划了一块,虽只是三分地,对喜妹来说已经足够了,更重要的是。那菜地里还长着白菜、萝卜、蒜苗等。计划着吃用,足够能吃上一个冬天。 午后,陈湘如抱了乖乖、领了喜妹去馥苑拜见吴氏。又让喜妹带上她新做的栗糕,吴氏有几个孩子,这样别致的江南糕点倒成了几个孩子的最爱。 吴虎,原不姓吴,祖上原是旁的姓氏,只因祖上在吴家为仆,被主家赏了吴姓。时日久了竟连吴虎自个也不晓得自己原姓什么。他自个儿似乎倒乐得姓吴,乐得被世人当成“吴左相”的后人,仿佛如此是一件很光鲜的事。 *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湘如与吴氏一来二去就越发地熟络了,也能聊到一块,两人也有许多共同语言。每每吴氏说到主持中馈、打理后宅等事时。陈湘如也能说几句。 前世,她可是陈家大院的掌家人。对打理内宅颇有经验,时不时也与吴氏出出主意,这样一来,吴氏越发觉得陈湘如与她的出身是一样的,只有出身于豪门大家的女子,才会在这块有相似的看法。 转眼过去了大半月,这日吕连城下山打秋风,黄昏时分满载而归,据说是劫了洛阳城某位世族大家的货物,满满的全都是从京城方向办回的年货,有吃的、穿的、还有女人们用的脂粉等物,一应俱全,照了规矩,挑了最好的拿回来。 陈湘如从馥苑回来时,便见花厅的桌上满满地堆了不少东西:漂亮的衣料,茧绸的、彩缎的、纱绡的,还有女子头上戴的绒花,几只形状各异的胭脂水粉盒,更有散发出醉人香味的糕点,用油纸包裹着,上面用红绳扎着蝴蝶结。 慕容辰不在,小马满脸是笑:“表小姐,今儿五当家和三当家的又大干了一票,得有十几车货呢,呵呵,他们原想绕过龙虎寨一带,还是被我们给劫住了,有两车子腌肉,又有一车布匹,还有两车子药材……” 吕连城一如既往的板着脸,反倒对院子上新挂上的匾额感了兴趣:“湘竹院……” 陈湘如见他似在求教,不待她开口解答,喜妹接过话笑道:“远古时候有娥皇、女英,娥皇称湘君,女英唤作湘妃。” 她给这院子取名“湘竹院”,是说要学娥皇与人共侍一夫,还是说不做娥皇? 吕连城微微敛额,“你怎取了这么个院名?” 陈湘如道:“各处都有院名,好歹也取一个,下次旁人说起时,总不能再说二当家住的院子,这也太拗口了。” 他道:“这桌上的东西都是给……我们院的,收起来吧。” 他想说,是给她的,可他亦住在这院里,吃住在一处,眼瞧着马上就要到年关了,这吃的自是要搁到东厢房的杂库房里。 陈湘如对喜妹道:“拿了库房钥匙,把吃的入库,布料什么的搁到我们住的内室。” 喜妹应声,与小马一道把分来的腌肉等食材送到库房里。 陈湘如很快发现,桌上还多了两样东西:一把琴,一张棋盘,另有两盒子棋子。 吕连城神色淡淡,“闲来无事,你可以打发时间。” 很显然,这是他特意弄来的。 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陈湘如低声道:“谢谢!” 吕连城的眸光一动,其实就这样与她相处,云淡不惊的度日何尝不是一件喜事,只是他真的好想再看看初见她那日灿烂的笑容,那样纯粹而明净的笑,总能感染人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来,鼓鼓囊囊的,“你喜欢撒钱,拿着撒着玩吧。” 陈湘如先是一怔。很快就笑了起来,“山上能撒钱么?这不是惹人笑话。” 这个初识肃冷的男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不让人如沐春风。 吕连城倏地起身,冷俊的面容越发轮廓分明,正色道:“你若想下山玩耍,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他的眼里蓄着满满的宠溺。 陪她!只要她愿意。他可以陪她下山。 陈湘如问:“真的?” “真的!”他肯定地回答,只要她高兴,做什么都行。他甚至愿意陪她一起疯,一起狂。 陈湘如咬了咬下唇,小马与喜妹在杂库房里忙着,瞧来还要在那里细细地整理一番,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想吵醒睡下不久的乖乖。这孩子一到冬天更爱睡了。天凉时就不愿出门,倒有几个同龄的孩子陪她玩耍,只是乖乖似乎更喜欢大人呆在一处。 陈湘如微扬着头。看着院门方向,“有件事,我一直想做。” “甚事?” 她吐了口气,粲然如花的笑颜里多了三分狠决,“我自来行事恩怨必报,柳明诚原与我有过一段婚约,可他为了杨芙蓉背叛了我。他伤我、负我在前。就得承担这后果。长河村下庄的百亩田地原是我置下的,就是柳宅也是我的,我凭甚要平白给了旁人……” 吕连城原本僵硬而冷酷的面容微微有了一分似笑而笑的表情,“你想怎么做?” “柳明诚与我离开江南时,柳姨曾为我们备下了几千两黄金,又二十万两银票。而我的大部分积蓄都花在了长河村下庄。” 陈湘如虽没有说要如何做。显然是不肯放过柳明诚与杨芙蓉。 也在此刻,吕连城才蓦地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仙子,只是一介凡尘俗女,是的,她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有心伤的往事,有她不能搁下的爱恨。 两个正说话,只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声,却是有人在大声的吆喝,这声音就似昔日她们初被山贼的欢呼声,“哦呵呵!哦呵呵!”声声传入耳膜,竟有道不出的欢喜,这是山贼里打秋风大丰收的欢呼声,几乎每次有山贼的弟兄下山打秋风,一归来就是这声音,叫得越欢,只能说明今儿的收成越好。 小马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大叫着:“定是大当家的也得手了,哈哈……”他一转身往外面狂奔而去。 喜妹也出了屋,想出去瞧个究竟,可又见陈湘如与吕连城还坐在花厅上,正在犹豫,只听吕连城道:“月亮,你们主仆且去,我留下来照看乖乖。” 陈湘如点了一下头,正要走,却听吕连城又道:“面纱。”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半透明的漂亮丝帕,眼里有笑,面上冷酷如初。 这个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份?居然连笑都已经忘了,若不是看到他眼里的那丝宠溺与温柔,她一定不敢亲近。 他抬手,见她未接,轻柔地将面纱蒙在她的脸上,这样的体贴而温柔,“你要做什么只需吩咐我一声,我……来替你做。” 陈湘如不敢再看他的眼,问:“今儿大当家亲自带人下山了?” “是,就要过年了,大当家说我们得攒足山寨上下过年吃用的东西,要让大伙热热闹闹地过节。” 陈湘如用手理了理面纱,想说感谢,他却抢先道:“我把衣料等物搁到你内室屋里。” 主仆二人离了后院,到议事堂外面时,已经围聚了太多来瞧热闹的人。 原来,昨儿大当家的就得了消息,说今儿会有人经近龙虎寨一带,连夜走了远路,终于又得手了,不仅抢了几十车东西,还有衣着华贵的男女老少。 大当家一声厉喝:“把那些年轻女人关到杂房去,好吃好喝的侍候着。” 立时就有几个妇人过来抓人,偏有一个着粉缎的女子与一个墨青袍男子紧紧偎依,彼此不离不弃,任妇人如何抓扯,她就是不撒手,其他的女子已被带出了议事堂,唯有她还与那男子死死地拥抱着。 “别碰她!是生是死,我与她都待在一处。”这是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此刻飘入耳中,陈湘如只觉身心一颤,脑海里电光火石地涌过一个人来——钱公子。 去岁一别再未见过,临离临安府时钱公子连夜奔走报信,她方得已尽快离开临安,得已逃离战劫。 他怀里的女子似并不畏惧,“夫君,我们至死不分。”声音软柔若歌却藏有果决,声音美得诱人魂灵。 这声音竟是陈湘如再熟悉的不过的,不等陈湘如道破,喜妹惊唤“小姐”,她压低嗓门轻声吐出:“是花娇姑娘。” 千娇阁的花娇!这等软语醉人心田,令人一闻难忘。(未完待续) 第082章 再见故人 钱公子在临安也算是出名的才子,倒也配得花娇。钱公子家里原是有嫡妻,想来花娇像白如雪那样,也寻了个才子文士为夫君,甘为侍妾。 只不晓他们有何过程,但这结局却让人欣慰。 单当冷笑两声,“好一对苦命鸳鸯、郎情妾意,哼哼……”目光久久地锁定在花娇身上,真真是一个如花娇美的美人,只听“嗖——”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花娇将钱公子护在身前,单当的剑停凝空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怔住。若那剑前是钱公子,许已落下,因换成一个美/娇娘,却多了向分怜/香惜/玉之感。 顿时议事堂上一片肃静。 慕容辰一个闪身用手夹住宝剑,浅笑道:“三弟何必这么着急?” 好险!只差一点,花娇就命丧单当的剑下。 钱公子神色惊慌,有惶恐、有心痛,他看着怀里的花娇,眸子里流露出缠绵不绝的情意,如奔流的江河,似春日的泉溪。女子不离不弃,宁可身死也要护着他,而男子面对妇人们的抓扯,始终如一地将花娇护在怀里。 陈湘如看在眼里,到底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她走出人群,冲着上座的吴虎款款一拜,“禀大当家,陈氏识得他们,原是我江南家乡的故人,还请大当家饶过他们夫妻。” 钱公子与花娇闻得她的声音,吃惊不下。花娇正待出口,钱公子已抢先一步唤道:“陈小姐,你……怎会在这里?” 陈湘如勾唇一笑,“钱公子,许久不见了。” 花娇自被劫持,一颗心就死死地揪紧,懊悔自己随钱公子出来行商。早知如此。就好好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去,可钱家一家子的人都得吃饭。下人们能遣的遣,留下来的都是世代忠仆。家里的日子过得艰辛。若再不设法赚钱,一家人可如何度日?原想走一趟货,好歹赚钱过年节。 花娇一眼就发现陈湘如那绾起的发。 慕容辰审视着陈湘如,有狐疑,这一对男女男子气度不凡,女子容貌不俗。“你识得他们?” “是我江南同乡。这位公子是临安才子钱文俊。这女子是他妻室。”陈湘如言罢,重重一跪,“大当家。陈氏恳请你放过二人,他们都是善良百姓。” 单当微微皱眉,上一回因着陈湘如就放过了一并劫来的年轻美貌妇人,可这会又要放过这二人。“二哥如何看这事?” 慕容辰道:“既是陈氏故人,请大哥放过他们,只是规矩不能改,钱财留下。人可以放。”山上的兄弟下山一趟,总不能白走,既然东西上了山就没有退还的道理。 陈湘如感激地看着慕容辰,她虽住在湘竹苑,可慕容辰早出晚归,近来甚是忙碌。她见着吕连城的次数远比见着他还多。有时候待她起床,他已经吃完早饭离去。夜里她已经歇下,他这才回院歇息。 吴虎见慕容辰也帮着求情,道:“既是如此,此事就交由二当家处置。” “谢大哥!”慕容辰抱拳谢过,转身对陈湘如道:“还不带你故人回家安歇,别让他们四下行走,今儿天晚了,明儿一早我令人送他们下山。” 陈湘如道了声“谢谢”,伸手扶了花娇起来,花娇双腿发软,轻声道:“我的丫头小兰被他们给带走了。” 吴虎与低下人使了个眼色,有妇人会意,立时领了小兰的丫头回来,小兰一见花娇,“哇”的一声抱住她就哭了起来。 喜妹走近小兰,轻声道:“这里不比旁处,有什么话到了我家再说。” 她原也是认识小兰的,二人交换眼神,跟着陈湘如进了后院的湘竹苑。 到了花厅,喜妹取了热水,沏了茶递给二人。 吕连城抱着乖乖在一侧端坐着,乖乖好奇地打一着花娇与钱公子。 花娇的脑海里涌过李湘华的音容笑貌,还记昔年她与李湘华一道谈诗论画,蓦然回首却已是阴阳相隔,心下有些哀伤,“许久没见,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倒越发长得像她娘了。” 钱公子当日与陈湘如通晓了消息,便随家人逃离江南以避战祸,那一场离开,失去了无尽故人的消息,就是许多亲戚朋友也各奔西东。“陈小姐怎会在此处?” 陈湘如笑道:“我与你们一样也是被劫来的,既来之则安之。”乱世之中,求一安身之地难,她索性把这里当一个避风的港湾。 花娇有些迷糊,见这屋里有个长得冷酷俊朗的男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下莫名的一寒,这男子身上透出一股子杀气,这是与生俱来的冰冷。 陈湘如道:“花厅冷,到偏厅坐坐。” 几人又移到偏厅来。 原来,早有大半年前,花娇与花妈妈逃难离开江南,却因雇不船而着急,偏在那时就遇见了钱公子一家,原是故知,钱家就答应让花娇一道走,可花妈妈却因舍不下其他姑娘而留下了。 出来后不久,花娇与钱公子日久生情,又有钱老爷同意,便纳了花娇为侍妾。 钱公子一家离开江南后,就到了京城安顿,原想买一座院子,没想京城物价飞涨,就连房价也涨了十倍还不止,虽带了家财,可想着不如租住,一家上下就只租了座一进寻常小院为生,可这一家子人,每日上下的花销就得不少,入不敷出,虽又遣走了一些下人、婆子,可还是不经用。 许是水土不符,钱太太一到京城就病倒了,至今也不见好,每日都得吃药。而钱老爷年纪大了,更不能吃得太差,还有钱奶奶母子也得吃好的,日子越发过得紧巴了。 钱公子想着自己是家里唯一年轻的男丁又是家里的支柱,便想着赶在年节时从往洛阳送一趟年货,又从洛阳带些合宜的年货到京城转卖,没想这一趟出来,竟就遇上了龙虎寨的山贼。原是想着沿途多行几十里也成的,就算改了路线,还是被劫了货物、钱财。与他同行的客商虽也有货。却远不如他捎带的多。 花娇一想到货没了,钱财也没了,这一回钱家的日子就更艰难,心头一急落下泪来,“陈小姐,念在我们一早相识的情分时。再帮帮忙。你与大当家再说说,好歹把那二百两银子还给我们,要再没这钱。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 钱公子低斥一声,“娇娘,你怎能为难陈小姐?她救下我们已属不易,怎好……再为难她。”能在此得遇陈湘如,令他吃惊不小。 陈湘如忆及钱家昔日在临安府也算是名门世族,家业不小,再瞧钱文俊与花娇的衣着如同小户人家的夫妻。更重要的是,听山上人议论“钱家怎的就过得这般艰难了?” 小兰轻叹一声。 花娇哭得更伤心,她虽寻得一真心人,可这日子却过得越发艰难。贫贱夫妻百事哀,况且这全家上下的老老小小都指望着钱公子赚钱养家。如若这次亏得血本不归,钱太太、钱奶奶又少不得要让花娇晦气。想到将来的日子。花娇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钱公子面露愁容。 小兰道:“原是不愁银钱度日。半年前我家小少爷被匪贼绑/架。匪贼索要赎金十万两银子。小少爷可是老爷、太太的命根子,老爷只好凑了银子把人赎出来。这人是赎出来了。没想惊动了官府,又到钱家勒索一笔银钱,家里度日的银钱都被他们讹了去。这回公子带姨娘出来做生意,这本钱是姨娘、太太、奶奶变卖首饰凑的……” 钱奶奶虽有三个孩子,却只得这一个儿子,钱家因是三代单传,怎不让钱老爷夫妇心疼成宝贝。为了保住钱少爷,钱老爷夫妇只得咬咬牙拿出一笔赎金交给匪贼,只为孩子求一个平安。 陈湘如轻叹一声:“如若你们信得过,我替你们寻个去处。虽不能让你们大富大贵,但能让你们一家暂时有个安稳落脚处。” 花娇止住哭泣,细细审视着陈湘如,又抿嘴打量起屋内摆设,瞧着里面的东西倒比京城钱宅的还要体面。 钱公子面露喜色,不敢相信地道:“陈小姐,此话当真?” 陈湘如微微颔首:“自是真的,我早前在洛阳北坡镇长河村置了一处田产,而今佃给了六户从北方过来的灾民耕种。他们每年交三成的租子,算起来倒也足够你们一家吃用。原是个一进院子,虽住你们一家稍显拥挤些,却也勉强住得。” 钱家上下没个进项,而花钱如流水,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得这般度日的,若有了进项,虽不能富贵荣华,却足够一家的嚼用。 钱公子沉吟道:“现下洛阳、京城附近的田地得好几十两银子一亩呢,好些的田地有的都涨到一百两一亩……但因洛阳的世族大家多,无论是谁倒不敢轻易对洛阳用兵。” 都道盛世置业,乱世藏金。洛阳因云集、居住了十二大世家大族,为保住洛阳古城的一方安宁,十二世族联手守护当地平安,虽在乱世之中,唯洛阳倒还算太平,这也使各地的富商、大族纷纷涌至洛阳躲避战乱,更使得洛阳一带的地价连番上涨。其实人们不是为了置业,而是为了求生。只有在洛阳置地安身,才能为一家保得太平。 花娇眸含难色,“我们没银子买房屋置田。”家中女眷凑来做生意的银钱,这次遇匪贼被抢劫一空,家里度日艰难,着实没钱了。 “不,是我给你们住的,你们在那儿放心住下。” 想那日大难临头,钱公子连夜奔走相告。钱公子有义,她陈湘如岂能无情,看故人有难,明知人家再拿不出钱财来再收银子不是为难人家么。 陈湘如吐了口气,“房契、地契原还在我手里,你们若住得不放心,我一并交给你们,总好过你们在京城之处没个收益,日夜心忧难以度日。那屋子里一干使用的东西倒也齐全,你们若搬过去就能住人。(未完待续) 第083章 谋出路 东屋可住你家老爷、太太,西屋又可安顿公子、奶奶,姨娘还可住在西厢房里,下人或住西厢房,或住东边杂房,又或是再建几间屋子,那地方也大都使得。” 钱公子忙道:“你愿帮我们一家已是大恩,怎好白要你的房契、地契,我瞧通过牙行、官府办一份借我们居住的契约就好。” 陈湘如笑道:“那处因置得早,不过只花了五千两银子,现下许是涨了些,可我与钱公子、花娇原是旧识,不提银钱,你们他日有了便给我,若没有也不着急。在这乱世平安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喜妹进了屋,欠身道:“小姐,晚饭快好了,请客人入座用饭。” 陈湘如道:“今晚娇娘同我将息一宿,钱公子与吕五哥同住,明儿一早就令人送你们离开。” 移身来到花厅,小兰帮衬着喜妹摆上了晚饭,虽不算丰盛,倒也得体,喜妹做了一钵白菜豆腐羹,又有一锅莲子银耳粥,蒸了肉包子、馒头,还炒了几样清淡的素菜,又煮了五六个鸡蛋。 乖乖一见又要吃东西,低声叫道:“我要包包,包包……” 喜妹取了个包子给她:“慢着些吃,别烫着了。”先盛了大半碗银耳粥,取了调羹,将乖乖坐在贵妃椅上,喜妹先喂了起来。 吕连城坐在一边,只不说话,埋头抓了包子,又捧着一大碗白菜豆腐羹。 钱公子因与吕连城不熟,只与陈湘如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这里还能遇到江南的同乡故人。” 花娇含着浅笑,想到早前一幕还心有余悸,虽然丢了货物,好歹又寻了个可靠的安身处,这些货也不过几千两银子。但陈湘如答应伸一把援手多少算是个安慰。 钱公子取了一个鸡蛋,敲了剥好,方才地塞到花娇的手里。“你是双身子,得多吃有营养的,唉,这些日子母亲要吃药,柔娘又拘着你,真是委屈你了。” 陈湘如忍不住笑道:“你们在一处那么久。这打情骂俏的话儿还没说够么。当着我们倒又说起来了。” 花娇羞涩一笑,扫过他给的鸡蛋,优雅地咬了一口。 钱公子赔了个笑脸。“这次真得谢谢你,要不是遇着了你,我和娇娘还不知如何呢。” 陈湘如道:“在这乱世活下来不易,彼此帮扶着度过难关,日子总是越过越好,你且放心会好起来。” 钱公子点了点头,目光又锁定在面无表情的吕连城身上。 陈湘如这才忆起。尚未与他们介绍彼此呢,指着吕连城道:“这是吕公子、龙虎寨的五当家。吕五哥,这是我的好友临安府钱文俊公子,这位是她的小妻花氏。” 花娇因是千娇阁花妈妈养大的,一出道就取名花娇,源自“人比花娇”。又随了花妈妈的姓氏。说是小妻。其实就是钱公子的侍妾,不过是尊称花娇。在江南时。说到白如雪时,交好的人都说她是候青域的小妻,也算是对白如雪的敬称。 钱公子抱拳打招呼。 吕连城回了礼。 花娇正要起身,陈湘如止住她道:“吕五哥最是个随意、自在的,你不必与他多礼,你多礼反闹得他不舒服。” 小兰虽也饿得前心贴后背,肚子里轰隆隆地空响两声,陈湘如吩咐喜妹道:“你带小兰先去厨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喜妹应声,领了小兰进厨房。 小马见可以吃饭,也一并跟了去。 喜妹安顿好了,又回到花厅里喂乖乖。 早前乖乖吃饭喜欢东张西望,陈湘如为此打了她几回,不过是做做样子唬唬她,现下乖乖倒越发听话起来,吃饭的时候再不玩耍,总是认认真真地等着大人喂她。 喜妹很快就喂了乖乖,乖乖自己在花厅里玩耍起她的布偶娃娃,低低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地,拿了个木头儿碗儿,学着喜妹的样,拿着个木制调羹道:“乖乖哦,来,再吃一口。” 这一幕落在花娇眼里,想到她腹里孕育的小生命,不由得笑了起来。 陈湘如扭头看了一眼,不过是小孩子喜欢玩的花样,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乖乖开始模仿喜妹、模仿她的样子与语调说话。 用罢了晚饭,陈湘如抱着乖乖进偏厅,一边横抱着乖乖哄觉,一边与花娇、钱公子闲聊。 金老爷一家倒平安无事,听闻他与程家军的主帅也颇是亲厚,就连临安知府也得给他七分颜面,只是不知道金老爷与程家到底是何关联。 涂家上下在临安城破前就举家离开江南了,听说涂大公子入蜀投靠他任上的父亲,涂三公子也进了蜀中,唯有涂二公子因走得最慢,似在洛阳投靠了故交好友。 候青域一家还在江南,只不晓得现下是何状况,当时许多人也得劝他暂避战祸,可他硬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光阴如箭,忆昔日,在临安涂家别苑里大家意气风发,写诗词、作歌赋、奕棋谈心,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现如今,彼此各奔西东,有的想着在这乱世求得一线生存之机,有的为家人的生计忙碌,还有的更是为自己的前程打拼。 小马站在偏厅外,道:“表小姐,吕五爷说他要歇下了,喜妹把客人的床榻也铺好了。” 钱公子起身抱拳,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只拉了一道屏风,在倚窗之下铺了个小榻。 陈湘如笑道:“娇娘,今晚委屈你与我同宿,小兰和喜妹先挤挤吧。” 榻上,乖乖已经睡熟了,微阖着双眸,小嘴时不时地蠕动着,似在吮奶汁,那模样瞧在眼里让人疼在心坎。 花娇的手不由自己地抚上腹部,轻声道:“要是我的孩儿也能像她这样就好了……”音落,她面露难色,见陈湘如并没有追问的声音。这才继续道:“陈妹妹,我能求你件事么?” 陈湘如问:“甚事?” 小榻上,喜妹也与小兰低低地叙着离别之情。说的都是她们相熟之人的事儿。 花娇轻吐一口气,“早前妈妈让我随钱家人一同离开,原是权宜之计,不想这一别竟成永诀。钱公子是真心待我好,只是奶奶一直不大喜欢我,拿我当眼中钉。这个孩子是我的全部。 陈妹妹。离开京城的时候,郎中就说这胎像不大稳,可我不想让公子知道。若让他知道,就不许我与他同行。瞧他的意思,是会去北坡镇安顿的,我想与你作伴先住些日子,等他带了家人到北坡镇,我再和他会合,你瞧可妥?” 陈湘如道:“你拿主意。你能多留几日陪我,我也是乐意的。只是这山上的日子清苦,你虽是客人,照山上的规矩不能迈出湘竹苑。” 花娇点头道:“我懂的,我不乱走,等钱公子接了家人到北坡镇安顿。我便随他一起前往长河村。” 见陈湘如答应下来。花娇如释重负,想来面上她是钱公子的爱妾。怕是私下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上有公婆、嫡妻,下还有嫡妻生的几个孩子。 又说了一阵话儿,彼此都困乏了,各自沉沉地睡去。 次日一早,花娇便与钱公子说了自己的意思。 钱公子应了。 用过早饭,吕连城道:“我要下山办点事儿,正好送钱公子下山。” 陈湘如令喜妹取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来,小心塞到钱公子手里,道:“这一路也是要花销的,路上小心些。” 钱公子想要婉拒,可他身上当真是没钱了,遇上山贼时,就被搜了身,连花娇身上几件值钱的首饰都被夺去了,可这山贼们也有自己的规矩,已经要不回来了。他推辞道:“陈小姐救了我们性命,怎好再要你的银子。” “别客气了,早些去京城接你父母去长河村安顿。” 钱家没有维持生计的田庄、店铺,他家所有的产业都汇聚在临安府,如今又不能回江南,慕容景与程邦、孙术视江南富庶之地为一声肥肉,人人欲得之,有时相互混战,有时又是私下结盟,这场仗就没个停息的时候。 吕连城问:“月亮,我我今日下山采买,你可有需要的东西?” 陈湘如想了片刻,胭脂水粉有了、布匹衣料也有了,就连吃的也是一应俱全,因为他的询问心头涌过一股暖流。自她上山以来,慕容辰也下过几次山,却从未问过她类似的话。这是一种被关怀,更是被人挂放在心。摇头道:“吕五哥早去早回,我没甚需要的。” 钱公子扬眉微笑,依如从前的僵硬。 陈湘如与花娇将他们送出院门,花娇满是不舍,叮嘱道:“夫君可得早些来接我。” 钱公子道:“有劳陈小姐代为照顾娇娘,告辞!” 二人在院门口静立,直至钱公子与吕连城的背影消息不见,方缓慢回转偏厅。 喜妹领了小兰收拾西厢房,预备着要给花娇主仆做房间,又从吴婆子那儿借了两张小榻来,简单布置了一番,勉强能住人。 陈湘如与花娇相对奕棋,花娇下了一阵儿就颇是费力了,时不时看着陈湘如,一脸求饶道:“你在江南时,棋艺便是极好的,我可下不过你,瞧瞧,你都让我五子,我还是输了。” 乖乖站在小榻上,扒在窗前望着外面,突地大声地欢喜起来:“爹爹、爹爹……” 花娇一扭头,就见一袭锦袍华服的年轻男子从外头进来,小马已飞快迎了上去,“公子!” 乖乖小小的人儿穿过偏厅,在花厅里扑向了慕容辰。 慕容辰一把将她抱起,高高地抛起,只惹得乖乖咯咯娇笑,刚一停息,乖乖就叫嚷道:“还要玩,爹爹再抛高高。” 花娇从今儿到现在,心里都迷糊中,她几乎没瞧出来住在这院里的二当家慕容辰、五当家吕连城,到底谁才是他的夫婿,相比之下,她似乎与吕连城更为亲近些,可吕连城住的是为副屋的厢房。 慕容辰近了偏厅的布帘,先是一凝,终是用另一只手掀起了帘子,一抬眼就看到个美丽的妇人坐在陈湘如的对面,两个人正在奕棋。 他已经很久没下棋了。 此念一想,慕容辰自搬进这里以来,第一次进了偏厅。(未完待续) ps:推荐:书号:,浣水月的《闺话》,简介:她是官家嫡长女,父母双亡、祖母瘫痪、弟弟年幼,被迫接掌家业。宿命注定她虽守住家业,却姐弟离心、亲人陌路,空留一世遗憾。重生而来,她力求一个美满结局…… 第084章 对奕 花娇正要起身行礼,陈湘如道:“快下了这子再说。” 花娇连声道:“我的陈妹妹,你且饶我这回,我又输了,你再指点指点我,我这回得下哪里?” 慕容辰走近棋盘,微眯着双眸,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 花娇见状,起身让座,自移了个绣杌在旁坐下。 慕容辰将乖乖坐在腿上,乖乖正要抬手抓棋子,已被他伸手捉住,“别闹,爹爹同你娘下棋呢。” 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娘,这是怎么回事?陈湘如明明是未婚女子,而乖乖原是李湘华的遗女,怎的就成了他们的孩子? 花娇想问陈湘如,心下一急,就望向西厢房,牵着乖乖的小手,道:“陪娇姨找你鲁姨去,好不?” 乖乖这会子正粘着慕容辰,摇着小脑袋,“娘说了,早上冷,我待屋子里。” 人不大,这说话越发伶俐了。 花娇笑道:“你且待着,我得去瞧瞧屋子收拾得如何了?” 陈湘如原正下得起劲,赢在眉睫,突然间,慕容辰一下手就死了大片棋子,这是什么状况,陈湘如顿时凝住,“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几乎是她最惯用的法子,可这会子反成了慕容辰的手法。 陈湘如揉眼,再揉眼,这棋路风格真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像她自己的路子。 前世的她,在幼年时曾搭救了一个身患重病贫寒道姑,给她吃的、住的,还给她请郎中瞧病,那道姑便教会了她琴棋之艺,原不想学,可道姑却总说闷,非要陈湘如陪她下棋不可。一来二去的,原说是陪道姑解闷,陈湘如竟学会了下棋、弹琴。不知不觉间。在陈湘如与道姑相处时,她的棋艺突飞猛进。 陈家老太太见是个道姑,想着让自家的嫡长孙女学些技艺傍身也好,也没阻止。 慕容辰破了一局,虽被陈湘如吃了大片棋子,却也有一线生机。只是陈湘如似猜到他的路数。虽可以活得久远,却没有完全解危,刚出了困局。又落入另一种困局。 陈湘如…… 他大半月来处处避着的女子,居然有这等不俗的棋艺,而他依昔间瞧着了一份熟悉的影子,像!真是太像了!这棋路风格,像极他父亲的路子,这也是慕容家传下来的棋术。 想到他的老祖母,大约十几年前祖父溘逝。老祖母不堪打击,悲痛之下就得了痴傻症,镇日总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话,全家上下就没一人能听明白。 最近两年,老祖母的糊涂痴傻病奇迹般地好转,就连他父亲都说:“你祖母能与我对奕。知道赢我棋了。瞧来这病真是好了。” 慕容辰举棋难定,这又是一局难破的困局。 陈湘如面上平和。却心潮起伏,怎的他的棋路风格像极了自己的,一样的犀厉、果决,这一招置之死地又后生,明显就是她下棋的法子。 她不由得忆起,前世时得同的那位司棋道长,她就惯用这招,而陈湘如深谙其间的奥妙,难不成她前世的师父收的不止她一个弟子?而这弟子极有可能便是面前慕容辰的父祖。 那时,她结识司棋道长,道长已是五六十岁的年纪,至今算来,怕得有一百多岁了,司棋道长授棋的弟子也只能是慕容辰的长辈或师父。 时间在点滴流淌着,彼此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 他有他的疑惑,他甚至怀疑面前坐着的女子与他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也有她的怀疑,“公子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局之法可真让人意外?” 慕容辰道:“家父所授,你的棋艺让人意外。” 意外的是她的棋艺很高,更意外的是这棋风竟与他家传下的棋术有好几分的相似。 怎会是这样? 慕容辰问道:“不知你的棋艺是何人所授?” 陈湘如垂眸:“小时候意外结识一个道姑,许是有缘,得她指点,便学了一阵子。” 慕容辰似听了最古怪的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陈湘如,“你学了多久?” “当时只学了三月,但后来一直有习练的。”陈湘如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问:“你不信?” 慕容辰摇头,“仅学三月,便能步步紧逼,在下佩服。” 陈湘如歪头,看着棋局道:“当时只随她学了三月,之后数年是常加习练的。”她定定心神,却发现在他声东击西的棋局下,已给她布下了一局。 他却已猜到,她瞧出了他的棋局。 这等情势之下,只怕他要赢棋着实很难。 慕容辰灵机一动,道:“我们换个方式下棋如何?” 陈湘如一凝。 慕容辰捧起棋盘换了个方向,也一并换了彼此手里各执的棋子,黑的换成白的,这难解困局成了陈湘如要面对的。 慕容辰勾唇笑着,眸含期待,他破不了这困局,她能么? 陈湘如问:“我若胜了,彩头是什么?” 慕容辰又扫了一下棋盘,他可不信她能胜。 她瞧着他的棋艺不俗,到底是有多高,与她的差别几何,她不得而知。“你胜不了的棋局,却要我下,自然得有诱人的彩头。” “谁说我胜不了?”慕容辰反问着。 陈湘如定定地看着棋盘,这是一局黑方落败的棋子,除非是当年的司棋道长,恐怕要胜很难,就算是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慕容辰狡黠一笑:“我若胜了,你拿什么做彩头?” 她有什么?身上还有一笔为数不多的银两,再有她的一身换洗衣衫,更有吕连城当成战利器送她的布料、胭脂水粉……这些个东西,以她对慕容辰仅有的一些认识,慕容辰根本就不屑一顿。 慕容辰道:“你若胜了,我答应替你做一件事。我若胜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陈湘如小唇一翘。不悦道:“我胜了,就替我做一件事;你胜了,便是两件。这是什么道理?”差的可是一倍呀。替他做两件事,她怎觉得他已经是胜券必握呢。 他指着棋盘,又将棋盘一转,依旧是他执黑子,也就是说,他要执掌的是一局已经输定的棋子。不。至少在十个人瞧来,会有九个人肯定地说“黑子输定了”。 慕容辰是在告诉她:我要赢你的机率很小,可你赢的机率更大。 在这悬殊之下。自然是不一样的彩头。 慕容辰赢得艰难,自然要她做两件事。 而陈湘如赢得轻松,只需为他做一件事便可。 慕容辰淡淡一笑,“怎么,你怕输?” 但凡下棋之人,越是棋艺高的人,越不在意输赢。将每一次输棋都视为学习和进步。 陈湘如执起白子,正要落定,却又多了份小心,“谁怕输了?”骄兵必败,她细观棋路,这才小心翼翼。稳中求胜地落定一子。 然。慕容辰“啪”的一声落定,又是一步“自寻死路”的棋子。陈湘如看着棋盘,如果吃了他,他算是死路逢生,若不吃这棋局就真活了。 她果决地吃了一大片。 就如她所猜,他的棋子又活了。 慕容辰的棋路,就似一条斩成两截还是会活下来的蚯蚓。 陈湘如越发下得谨慎小心。 乖乖见他们下得起劲,自己没了趣儿,小心地出了偏厅,刚一出来就被小马就抓住了,“乖小姐想去哪儿呢?” 乖乖伸手打他,一脸不悦:“放开,我自自(自己)走。” 小马此刻正无趣,哄着她道:“我陪你一起玩。” 喜妹和小兰在布置西厢房的客人房间,花娇也进去了。 慕容辰这会子犯了棋瘾,他已经很久没下棋了,好不容易与陈湘如遇上了,自然要一分高低,瞧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出胜负来的。 花娇一边帮衬着二人,一面低声问:“喜妹,你家小姐嫁的是二爷还是五爷?我怎瞧糊涂了呢。” 如果是跟的是慕容辰,可慕容辰早出晚归,就连昨夜用晚饭也没露面,今晨一早又出门了,难不成这当山贼也是忙得早出晚归的,且以花娇的判断,陈湘如并没有与慕容辰住一处,而内室和偏厅里都挂了慕容辰的画影。 如果说跟的是吕连城,但又更不像。 但陈湘如似乎与吕连城之间有些古怪,吕连城虽不多言语,看向陈湘如的眸子里含着一份柔情,就似钱公子看着花娇时那样,那是动了心的男人才有的眼神。 喜妹笑了一下,道:“二当家、五当家待我家小姐都很好。” 她不好说,这事儿也没法子说。 陈湘如压根就是女儿家,与慕容辰没有半分越矩,但整个山寨都知道陈湘如与慕容辰是夫妻,但慕容辰不喜欢陈湘如。 喜妹发现有些话不好说时,就不说,用朦胧的语调回答更好,留给旁人猜测,但自己偏装着不知。 花娇越发迷糊,想知道个明白,可喜妹这话等于没说。 小兰追问道:“你家小姐嫁的是二当家还是五当家,不会连你也不知道吧?” 喜妹呵呵笑了两声,低低地道:“这话我只告诉你们,我家小姐还没嫁人呢。” 小兰张大嘴巴,似听了个笑话。 花娇却是信的,“原是这样,倒亏得她了,竟为此绾起了发。” 出嫁未出嫁,先看绾的发,即便陈湘如绾起了发,可她还是女儿身。 在这乱世之中,要保全性命,更得活个人样,女子原就不易。 花娇轻声叮嘱:“小兰,这事你知道就行,不许对外说出去。”略顿一下,又轻声道:“以我看,无论是二当家还是五当家都是难得少见的好男子。二当家怕是出身不俗,五当家性子冷了些,目光犀厉如剑,像是刀口舔血的人。”(未完待续) 第085章 夺棋谱 男子若能善待自己的女人,疼她、敬她,对于女子来说就是好丈夫。像花娇这样从繁华深处而来的女子,她的愿望很简单:寻一个能真心对待自己的男子为夫君,哪怕是与人为妾,只求有一个安稳日子。 花娇在西厢房里待了一会儿,见小马正逗乖乖说话,想着自己快做母亲,近来很喜欢小孩子,尤其像乖乖这样的,招人疼,心想着若自己也得个像乖乖这般的女儿也是件人间乐事,不由得坐在一旁,看乖乖玩耍。 “小马犊、小马犊,你趴下做马马……” 小马颇是无语,纠正了无数次,乖乖还是喊不清“小马叔”几字,一叫他就成了“小马犊”也至在外头一让她唤叔叔,乖乖张口就是“犊犊”,逗得众人大笑不已。 花娇原想进偏厅寻陈湘如说话,不曾想陈湘如还痴迷与慕容辰奕棋,彼此都不说话,所有的心思都被棋局吸引。她心下略有好奇,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棋局,竟能同时吸引了两个人。 耳畔是她与陈湘如闲聊时的话题,花娇曾问道“湘如,你喜欢慕容公子还是喜欢吕公子?”陈湘如面含微笑,明媚而美丽,她道:“你一定也瞧出来了吧,慕容辰的身份不俗,他能给我的最多就是侍妾名分,我不敢肖想做他的妻。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不是那个还能幻想的小姑娘,我只想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日子,能给我妻位的许是吕连城。” 即便陈湘如对慕容辰有好感,而聪慧如她,最终也不会选择慕容辰。因为慕容辰给不了陈湘如想要的敬重。 小马趴在地上驮背着乖乖,乖乖扬着小手,嘴里喊着“驾!驾!马儿跑快些!”小马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乖乖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衫。嘴里咯咯地娇笑着,驮个孩子原本不累,可得顾着她。万一摔倒跌下来就不好了,这半月朝夕相处下来,小马也越发喜欢上乖乖,这孩子着实太招人疼了。 花厅里一片吵嚷人,小马与乖乖玩得不亦乐乎。 偏厅内,却同时传出慕容辰与陈湘如那不可思议的声音:“怎么会?和局。怎么是和局呢?” 明明是慕容辰必输的棋。陈湘如下得很沉稳,可最后竟以和局告终,不仅是她意外。慕容辰也一样意外。 慕容辰道:“我不服,再来过。” 陈湘如定定地看着棋盘,若是李湘华在世,一定会帮她记下每一步走的棋子,然后制成棋谱给她细研。这会儿她用心记下不少,若过上半个时辰,她就能忘个干净。 慕容辰的兴致比她还高。 陈湘如果决地道:“不来!和局便和局!”她捧起棋盘就走。还不等慕容辰回过神来,她人已经进了内室。 慕容辰心下不服,急道:“再来下过,就一局!” “不来,和局正好,谁也没输。” 但同时。谁也没赢。 慕容辰望着陈湘如的背影。她到底是什么人,这棋艺比他预想的好。 陈湘如则在想。自己的棋路风格怎的被他学了去,她不记得自己与慕容辰下过棋,但凡棋艺高超的几人,她全都是有印象的。 慕容辰的棋艺很高,至少不比棋迷道长的棋艺差,就刚才那棋局,若她执黑子定是会输,至少她没有把握下得这么好,可慕容辰却与她下了赌注,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慕容辰是有必胜的把握。 慕容辰想追进去,想到那是她的内室,他们对外说是夫妻,但他们没有半点关联,他不许她擅入自己的房间,他也不能私入她的房间。他站在偏厅里喊话:“陈氏,我们就再下一局,就一局,可好?” 在家时,还有他父亲、兄弟们陪着奕棋,山上唯有吴虎、崔维懂点棋艺,与吴虎、崔维下棋实在没劲,每次都是他赢,就算他不用心思也能轻易地胜了二人,而今好不容易棋逢对手,他就想好好地下上一盘,更令他意外的是他们二人的棋路风格太相似。尤其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运用得巧妙,她用得熟稔,就似他们本就源自一门。 陈湘如此刻铺好纸张,正照着棋盘绘棋谱,从开始的困局开始绘,绘慕容辰的破局之法,又绘第二次脱困之法,她几乎需要认真的回忆,才能忆起他每一步的走势。 慕容辰提高嗓门:“再下一局,这一次从头来过,你肯定下不过我,早前那可是客人的残局,不作数的,我们重新下过……” 任他如何叫嚷,陈湘如只作未听,在一早描好的簿子上,绘了黑子、白子,这簿子原是李湘华出嫁前特意为他绘制的,“妹妹往后遇到棋艺高超的,便照我之前制作的棋谱法记录下来,用心研磨,定能提高棋艺。” 慕容辰唤了一阵,见她不睬,有些失望,这才移到花厅,一调头回自己屋里,也一样摆弄起棋子呢,那样的困局他以前在家时与父亲玩过,当时他是胜了的,只是现下怎的就变成和局,难不成是说陈湘如的棋艺比他父亲的高? 棋逢对手,定要分个高低来,可此刻陈湘如躲回内室不出来了,早前慕容辰还以为她是生气了,摆弄了一阵棋子,他突地忆起她不是生气,也不是不想与他下棋,他想分出高低,陈湘如定也如他一般,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陈湘如现在和他在做同一件事:研究刚才的棋路。 这么一想,慕容辰份外兴奋。 搁下棋子,他出了西屋,移到院子里,便看到东屋窗前,陈湘如手捧着书,正对着棋盘一脸沉思,这模样不是在细研、温习还是作甚? 果真与他猜的一样! 既是惺惺相惜,自得再来过。他一想,转身折入偏厅,这一回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挑起布帘就进去,正要说出口,却见她近乎自言自语地道:“我也曾一局之中连用两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可第二次他用时。却分明是同归于尽的做法,自损一万,损敌八千。偏偏最后却成了和局……不应该呀。” 棋谱! 眼前一亮,慕容辰如同饿狼遇到了美食,扬臂一夺,就扑了过来,这不正是刚才他们下的那棋局么,竟被他在大半个时辰内就制成了棋谱。厉害呀。他虽爱下棋,却从未想过要制棋谱。 陈湘如被他吓了一跳,一抬头见是他。立时喝道:“快还给我!” 慕容辰快速地翻看着,这上面记录了不少精妙的棋局,有杨韫的、有棋迷道长的……听过名的,没听过的都有,粗翻一遍,但见蓝色簿子上写着一个“第三册”时,惊道:“还有第一册、第二册?” 她到底是什么人? 居然与这么多的棋手、名士对奕过。就连候青域、钱文俊等人的皆有。 陈湘如急奔几步,一把夺过,冷声道:“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进入我的房间,出去!” 他站着未动,他一面想着另外两册棋谱。一面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陈湘如指着门口。俏颜无色,娇喝:“慕容辰。出去!别惹恼我。” 慕容辰抱拳深深一揖,“再下一局,就算要输,你让我输个心悦诚服,如何?” 她本想发作,可见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又着实发作不起来,咬了咬唇,道:“好吧!” 二人离了东屋,相对而坐,又重新对奕。 这一回,彼此知晓对方的棋艺不俗,先自有了警惕,陈湘如下得沉稳,慕容辰更是小心布局,但彼此实则都轻松应对。 花娇听慕容辰叫嚷了许久,这会子安静下来,好奇地进了偏厅,才发现二人又下棋了,她的棋艺虽不高,却是个会看棋的,没多久就瞧出他们的棋艺相差不大。陈湘如的棋风更易多变,温和中暗藏杀气。慕容辰则是一股子犀厉的咄咄逼人,暗里却少了陈湘如的杀气。这就像一把刀子,看着好看的未必锋厉,而看着寻常的许是削发为泥。 这一局棋却下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喜妹和小兰做好了午饭,他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很显然,慕容辰下得有些艰难,而陈湘如没有要相让的意思,对于一个真正的棋手,不是故意输给对方,而是彼此都拿出真本事应对每一盘棋。 慕容辰走一步看七子,那陈湘如便是走一步看八子,似乎总要比他看得远些。 喜妹站在布帘外:“公子、小姐,用饭了。” 慕容辰似气恼被人打乱,脱口而出:“稍等。” 陈湘如也不想吃饭,她也是个棋迷,尤其是今生似乎对棋到了痴迷的地步,每次一下定要分出个胜负才肯罢休,棋如战场,知己知彼,百胜不殆,陈湘如从前一局棋里似瞧出慕容辰的棋路风格,而慕容辰却没瞧出陈湘如的风格来,她会变,有时候变得温和,有时候又变得犀厉,更多的时候则是她成竹在胸的步步为营。 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女子,棋艺竟高超到如此地步。 慕容辰越发吃力了,再看棋局,想要再来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却是连这“自杀”之地的退路也没了。是的,他输了,被他活活地困死了,他只想着求胜,不曾想却被他布下了一局,他竟以一子落后而输,输得如在梦中。 久久的,他再度回不过神来。 陈湘如扫过棋局,眸子里多了几分自信,抬眸时望向慕容辰:“你自己说的,你若输了,愿为我做两件事。” “你说!” 她吐了口气,“第一件,本姑娘的名声重要得紧,不屑与你做假夫妻,我要你去与大当家解释清楚。” 慕容辰冷哼一声,“若不是我,你和孩子还能平安无事。”(未完待续) 第086章 好好活着 她反倒瞧不上他了。 是,他承认,她有些才华,这棋艺入了他的眼,也就是她的棋艺…… 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他居然不知道她的棋下得如此好。 陈湘如厉声道:“是应还是不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该不会反悔吧?” 慕容辰道:“谁反悔了,用过午饭我便找大当家解释清楚,不会有碍你的名声,到时候也一并解释清楚,说你……你是清白人家的小姐。” 听到这四个字,她只觉讽刺得很,“清白人家?”忆前世她也用这几个字强行拆散了陈相富和白莲,今生这几字用到自己身上,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坐在一侧的唯有花娇,再无旁人,陈湘如压低嗓门,“谁告诉你,我是清白人家的小姐?” 花娇惊呼一声“陈妹妹”想要止住她。 可陈湘如似乎并不介意,勾唇笑道:“花姐姐,我曾说过,瞧不起我的人,我也一样瞧不起他。”因她出身风尘,便要一竿子小瞧所有的人,足见此人的心胸狭隘、见识短浅。 她骄傲地扬了扬头,只有瞧不起自己的人,但她会敬重自己,会看到今生如一朵开到荼蘼的花,要去赴一场最繁华的宴。 慕容辰听她这话,脑子里却兜了一圈,忆起前不久闹得整个洛阳城轰轰烈烈的女子陈湘如,她献琴曲、与人对奕,用赚来碎银或赠给老百姓,或撒给老百姓,就是世家闺秀没有手段,更没有的胆识,也只有身在风尘的女子才能做种这等恣意、洒脱之事,她快乐自在,在十日间每日撒出五千两银子去。直惹得十里八乡的百姓寻迅赶去捡银子,听说这龙虎寨里都有兄弟编了名目要下山去捡银子的。 是她! 一定是她。 一直不明白,吕连城何时认识了陈湘如。原是这样。 “你……你是江南名伎,才艺双绝陈湘如?” 是吃惊,更是证实。 陈湘如微微一笑,虽没有否认,这样子便是默认了。 花娇道:“陈妹妹的才学,尤以棋艺为甚。集数家所长。琴曲也是一绝。” 这样拥有过人棋艺的她,居然会是风尘女子,她竟是风尘女子…… 慕容辰道不出的失望。 陈湘如恍若未闻。道:“用饭吧。” 慕容辰小心地问花娇,“那你原来是……” “临安府千娇阁花娇。” 花娇,这名头虽不如陈湘如,但他也是听过的。 世间的男子爱美人,也喜欢听美人们的名字,尤其是这江南四艳的名字,他们都听过:李湘华、白如雪、杨芙蓉、陈湘如。李湘华芳魂早逝。但她的《飞天琵琶》舞传闻能惊天地、泣鬼神;白如雪以其书法丹青闻名江南,更与东林诗社的大才子候青域喜结秦晋;杨芙蓉是四艳之中生得最为风\流、貌美的一个,能歌善曲儿,音若黄莺。 唯有这年纪最轻的陈湘如,却是这四人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个,相传她出道之时才十三岁。却让杨韫、棋迷道长闻讯而来。斥重金也要与她对奕。陈湘如原是名伎之女,生父不详。母亲早亡,自小在临安府软香楼长大,能歌善舞,也通笔墨诗词,但她以棋艺、琴曲闻名江南。 陈湘如,竟是他面前这个女子。 早前他还想,不过是世人夸大其词,可今儿他输在她的手下,他更多的是意外,不仅是她的棋艺,更是她的身份。 陈湘如既让他意外,又如他曾想像的那样,是一个绝代佳人。 美丽的女子易寻,同时拥有才华和胆略的女子却不同。 为甚会是风尘女子? 慕容辰想着的时候,她已经翩然去了花厅。 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失望,甚至是那一闪即过的不屑。 杨韫以为,身为风尘女子的她,只配与人为妾。 慕容辰许也认为,她那样的身份,就配做卑微的女人。 出身风尘不是她的错,若她要自暴自弃,那才是错上加错。 过往如何?已成过去,她就是要活得洒脱自如,活得风华绝代,更要活得让自己恣意自在。 慕容辰愣怔良久,即便她的身上没有风尘的气息,更像养在深闺的女子,还是让他失望不少,他到底在失望什么?她的出身又许与他有干联,偏生他是这样的失望,期望她有着体面的出身,期望她有着可以与他比肩的骄傲。 他是世家名门的公子,有着显赫而瞩目的身份,他的失望是希望与她在一起么?他不由得暗问自己,只在瞬间明了真相,莫地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连日来早出晚归,不是因为他忙,而是在避开自己心动,或者说不想与这个与他住在一处的女子有任何的交集。 他的妻子是一个美丽而富有才华的人,知他、懂他,但更得是一个让世人敬重的女子。 慕容辰看着桌前围坐的陈湘如与花娇,冷声道:“你们吃,我去馥苑寻大当家。”不待陈湘如回话,他已大踏步离去,疾步如飞,虽未跑,可那速度不压于快跑。 小马唤了声“公子”追了出去。 花娇多少瞧出些慕容辰的意思,他喜欢有才华的女子,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来自风尘的她们,面含不安地道:“陈妹妹。” 陈湘如抬眸浅笑,“他瞧不起人,难不成我们也要薄待自己么?不,无论何时,我们都得善待自己,就算我们没有光鲜的出身,但一样可以活得快乐、自在而有尊严。何况现在,我们不在江南,也没在风月楼馆之中……” 可她们的出身,就像是身上的一道烙印,任谁都不可以挣脱,就算是现下,慕容辰知道了陈湘如的出身,竟是连与她们同桌共餐都不乐意。 花娇吃了几口饭,依是小心地观察着陈湘如,她明白被人瞧不起的滋味,甚至要面对身后那些指指点点又是怎样的辛酸,“我瞧吕五爷待你不错,像我们这样的身份,只有嫁人了,才能避开被人非议。” “我为何要草草嫁人,别人能争取幸福,我也要拥有幸福,我不会委屈自己半分,要娶我的人必得明媒正娶,更得给我妻位,否则我绝不草率嫁人。” 更不会甘为他人妾。 若要为人妾,当初在临安府,涂三公子、钱公子等人都表示过好感,但她拒绝了,她不会委屈自己与人为妾,更不会重蹈叶红娇的下场,即便攒下了钱财若干,最后被嫡妻贱卖他乡。 妾,就是个玩物,而她陈湘如绝不会让自己堕落成玩物的。 就算逆水行舸,她也要保护好自己,为自己求得一方安宁,避免让自己受到无谓的伤害。 * 馥苑花厅,大当家吴虎一家正聚在桌前用饭。 吴氏因生了小儿子刚满月子,此刻也坐在右边高座上,两侧立着服侍的姨娘侍妾与丫头、婆子,姨娘们则服侍自己的儿女吃饭。 近来,慕容辰成了馥苑的常客,总是在饭点上出现在这里。 吴虎的长子吴贤立时就留意到进来的慕容辰,道:“爹、娘,二叔来了。” 吴氏笑着招呼吴婆子道:“快给二当家添副碗筷来。” 吴虎啐骂道:“都道你女人来了,怎的还和以前一样,总到我这里蹭饭。” 吴氏给了个“别说”的眼神,整个山寨上下都传遍了,慕容辰不喜欢陈氏,所以他逃婚了,就算陈氏如今寻了来,他也不许陈氏进他的房间,不愿与陈氏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吴虎就不明白,那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怎的就入不得慕容辰的眼,陈氏言语说话软软的,听得心里就舒坦,模样又生得好,怎的就不得慕容辰的心……他虽是活了三十多年,可在这事上就是理解不了。 慕容辰来他家吃饭习惯了,也不客气,捧着碗就吃起来,因是大当家的家里,吃食倒比旁处又要精致些,再则吴氏原是相府小姐,也颇是讲究,唯有在这里,他才有一种如在家里的感觉。 慕容辰一面吃着,一面道:“待吃完了饭,我有事与大哥、大嫂商议。” 吴氏育有三子一女,长子、长女、嫡次子、嫡幼子,两房侍妾又各育了一个孩子,一个三岁多,一个两岁多,平日里二人在吴氏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对吴氏是又敬又怕,怕的是招惹了吴氏,将她们给贱卖了去,或是送给其他山贼当女人,早前便有一个姨娘因着得了吴虎的宠,言语间就对吴氏不敬,没想吴氏一怒之下,就把她赏给了三当家单当做侍妾。 那姨娘向吴虎求救,吴虎只淡淡地道:“你当明白,她才是嫡妻,你怎能越了她去,既是她要把你赏给单当,你去吧。” 吴虎怕吴氏,一则因为吴虎帮就是吴家的家将,二则吴氏下嫁,又给吴虎生育了四个儿女,吴虎那也是捧在手心般地敬着、爱着,还有这偌大的山寨原也是吴家的东西。 吴氏让吴婆子看着稍大的儿女去外院私塾里读书,山寨里有两个读书的秀才,被聘用他家的私塾先生,又有山寨与吴贤同龄的男孩来这里读书,家里人或多或少给些束脩以作学费。 三人进了偏厅,吴氏进内室瞧了眼幼子,见他睡着香,一侧又有奶娘照应,道:“这会子外头无风,天气不错,抱了四少爷去外头晒晒太阳。” 奶娘应声,将四少爷裹到襁褓中离去。(未完待续) 第087章 釜底抽薪 (ps:感谢:凤灵幽幽、晚霞如锦、水影儿~打赏的平安符!) 吴氏与二人沏了茶水,吴虎饮了一口,问道:“二弟刚才说有事与我们商议?” 慕容辰拿定主意,原赌服输,即是说好的自不能再反悔,道:“其实陈氏不是我妻妾、更非我的女人。” 吴氏面露诧色,似要瞧出真相。 吴虎则是恍然大悟般大喝一声:“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巧的事,抓了个美人上山,居然是你的女人,从北方到这里,路途可不近呢。” 一个女人领着丫头,带着孩子从北方来到洛阳,兵荒马乱的年月到处打仗,山贼横行自不屑说,怕是这一路的各路兵马就得不少,能不能活下来另说,以陈湘如的容貌,落在谁眼里那都是绝色美人。 吴氏只不说话,她一早就觉得奇怪,按理说被丈夫骂“滚”,还不许私入丈夫的房间,整日城,慕容辰不在自家院里呆着,就往她家、三当家、四当家那里跑,几乎一到饭点就来她家吃,听吴婆子说,貌似陈湘如身边的丫头厨艺也不错,怕是不比她家正经的厨娘差呢,怎的慕容辰就不在家里呆着,原是另有隐情。 吴虎咕咙了几句,嗓门越发大了,“那叫乖乖的小女娃真是她的?” “不是。”慕容辰垂着头,“是她义姐留下的孤女,她答应了她义姐会好好照顾那孩子。” 吴虎轻叹了一声,“二弟说句话,是留着她,还是照了山寨的规矩,把他打赏给其他兄弟……” 慕容辰没有回答,他近日早出晚归原就是要避开她。但今儿与她对奕,他倍感欣喜。他没想到她的棋艺不俗,她的出身又为他所不齿。 慕容辰道:“打赏给其他兄弟……我瞧就不必了……” “怎能算了?我们兄弟岂能被个女人欺骗了去,就是骗了皇帝老儿还治个欺君之罪。”虽然欺骗他们罪不及此。但该有的处惩不能少,“我们是这山上的大王,这种女人必须得罚……”吴虎觉得陈湘如这般做扫了他们兄弟的颜面,必须得给陈湘如一点厉害瞧。也让后来者,再不敢生出此等欺瞒之心。 吴虎骂骂咧咧一阵。 吴氏轻斥道:“你没瞧二弟的模样,许是喜欢陈氏。” 被吴氏一语言中。慕容辰的脸微微一红。他喜欢陈湘如。从最初爱慕她的容貌,到现下爱慕她的才华、人品,她给他的是惊喜。让他突地明白世上还有如此别样的女子。让他情难自抑的心动、关注。 吴虎哈哈大笑,声声如洪钟一般。 慕容辰则更羞涩,一个七尺男儿露出娇俏女儿的窘红,着实让人觉得有趣,他嗫嚅道:“大哥别笑了。” 吴虎伸手一拍,重拍在他的肩上,笑道:“二弟。不就是个女人,你若喜欢要了她就是。” 下山是别人的地盘,可在这龙虎寨方圆数里,都是他们说了算,就是别人的娇妻,只要入了眼。也能强夺强占成自己的女人。 吴氏捧了茶杯。动作优雅地浅呷一口,“二弟想娶她为妻还是纳她为妾?” 娶妻。就她的出身,怕是不成。但他是真的对她有好感,对她亦有真心。北方慕容氏乃是世家大族,只怕要娶妻得经父母之命,岂能由得他在外头另娶妻子的。再则,以陈湘如的出身,慕容辰不可能给她妻位。这让他忆起了父亲的大姨娘,虽然极受宠爱,到底因出身太低,一生都只能为妾。 吴氏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慕容辰的神色变化,道:“二弟要纳她为妾?” 慕容辰肯定地点头。这原怨不得他,谁让陈湘如身份卑微,能纳她为妾,也是他慕容辰给了天大的颜面。 他是答应了要将这事说个明白,可没答应不会纳她为妾。 吴虎又大笑起来:“好!好,难得二弟看入眼的,既是二弟喜欢,我瞧就选个吉日纳她过门。”他正色沉吟片刻,“来人,把四当家唤来,着他挑个良辰吉日,替二当家纳妾。” 崔维很快就到了。 听说陈湘如原不是慕容辰的妻,也颇是意外,细细回想前后,倒亦在情理之中。 “二弟早前没有否认,怕是一早就动心了,哈哈,也好,就纳她做你的侍妾。” 这边正商议着,小马得了消息,一路快奔回湘竹苑。 进了偏厅,就见花娇等人在窗下做着针线活,各人拿了一块衣料子,瞧着似早前吕连城带回来的,陈湘如手握剪刀,正在铺展的桌上比划着尺寸。 小马站在布帘后,抱拳道:“恭喜表小姐,贺喜表小姐,大当家作主要把表小姐许给我家公子为妾。” 陈湘如手下一颤,剪刀滑落,直直落到绣鞋上,吓得她顿时一跳,“你说什么?” 小马又重复了一遍。 慕容辰纳她为妾,早前可没有这事,她陈湘如难道就只配与人为妾么? 不,她绝不同意! 她的一生不要被他人所掌控,她不会与人为妾。 陈湘如定定心神,道:“花姐姐帮我看着乖乖,我带喜妹出去一趟,稍后就回。” 领上喜妹,飞野似地出去,乖乖见她走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兰抱住乖乖,轻声道:“乖小姐别哭,你姨姨一会儿就回来。” 花娇轻叹一声,搁下手头的针线活,这是陈湘如从库房里为她替的一身衣料子,花娇的身段和陈湘如的不同,虽然陈湘如想法把花娇的换洗衣衫讨了回来,可花娇没几身像样的衣服,早前有的在京城时就一并典卖换成银子了。 馥苑内,几位当家也闻讯赶来,正聚在偏厅里商议着慕容辰纳妾的事,几位当家的妻子也坐在一侧,“大嫂,虽是二当家纳妾。咱们也得好好地热闹热闹,山寨里好久没办喜事了呢。” 陈湘如站在珠帘后,倒吸了一口寒气。 喜妹面露忧色“小姐”。万一触怒了这些人又该如何是好? 陈湘如低声道:“你在外面候着,我一个人进去。” 她欠身呼道:“陈氏拜见各位当家、太太。” 三太太、四太太相顾而笑,忙道:“陈小姐快进来!” 陈湘如打起帘子,嘴角噙着一丝讥讽,与众人行了礼,笑问:“大当家及各当家。就真的打算占山为王。不学学南孙术、东程邦、北慕容?不领人下山攻城夺地?” 此话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倒有崔维含着一份欣赏。 四太太道:“陈小姐。我们正说你和二当家的亲事呢?” 陈湘如并不接话,只对吴氏一拜,道:“吴家与崇德帝有不共戴天之仇,身为吴家唯一的幸存者,不是该要报此大仇么?几番行刺不成,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对于帝王最大的报仇不是杀他。而是瓜分他的江山,夺去他的帝王,让他日夜不得安息。 大当家在昔日吴小姐下嫁时,就发誓要替她报仇,可如今吴小姐嫁你近十载,为你育下四个儿女。你到底又做了什么?你所谓的报仇。就是让吴小姐做一个山贼婆,而非是一方人人敬重的嫡妻夫人?” 敢打她的主意。她就来这里烧一把大火,燎拨起他们再不甘为贼的野心。 但凡是男人,就没有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汉高祖刘邦,也不过是小小的亭长,他能荣登九五至尊,为甚大当家不可以,而与你同甘共苦的吴小姐,为甚就不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大当家有家仇在前,又有大义在后,可谓名正言顺,却十年如一日待在这山上,抢劫抢劫过往的客商,打劫打劫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户,难道这就是大丈夫所为!大丈夫行事,当顶天立地,名留青史……” 陈湘如并不说自己为妾的事,而是要挑拨起男人的野心,前世的她如同男子一般发扬家业,壮大家族,她太明白所有的男人都有追权逐利之心,只不过有些人大,有些人小而已,他坚信吴虎不是没有,而是不曾想过,或者有人想过,却不甘让他这权利之心急速膨胀。 “南安小诸葛杨韫,其伯父杨筹被崇德帝所杀,曾立下誓言要几分大周天下,这是何等志气。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张三若强,便可为王;李四若胜,亦可为帝。乱世造英雄,难道几位当家就甘为碌碌无为,还是等着这天下都被群雄瓜分完了,然后再由一个新朝廷来剿灭山寨?” 她微眯着双眼,衣袖一扬,半跪中央,朗声道:“小女盼各位当家审时度势,图谋大业,称霸一方,就算他日不能为帝,也不能枉活一世。讲男儿乱世之责,可守一方安宁;论功勋宏业,可拜相封候……既生于乱世,怎可放弃机会,为甚不做出一番大事来?” 商场如战场,战场最大的莫过于人心,她要打的就是一场大仗,先拨起众人的野心,再逐而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的,她绝不甘心被他人掌控命却,她既要活,那就活得惊艳天下,就活得不弱男儿。 想让她如旁的女子那般甘为侍妾,她做不到。 她就赌上一把,赌这几位当家有光宗耀祖、名留青史之心。 陈湘如舌灿金花,说他们不该龟缩在山上,只守着几千人过活,而是应该大干一番,首先要壮大队伍,然后再雄霸一方囤兵操练,洛阳之地自来就是兵家要地,要一统天下无论是谁必须要占洛阳、京城等等。 女人们,连带着吴氏在内,张口结舌,没想这个生得娇弱的女子居然会说出这些话来,不可谓不大胆,却又不失道理。 男人们个个摩拳擦掌,似被点着的火焰一般。 唯有慕容辰,一脸沉思,他不是没想过这事,是他故意没这么做,壮大了龙虎寨,便是多一支他日与慕容家争夺天下的雄兵,他又不是傻子,他一早就看到了陈湘如说的这些。 大当家吴虎虽是吴家家将,有些武功,却无甚才干;三当家单当,就纯粹是个粗人;四当家崔维,虽是文人,管管账,写写无关痛痒的文章还可,若要论做大事,尚差火候。(未完待续) 第088章 心有所属 可这次慕容辰怎么也没想到,陈湘如突地奔来放了一把火,她的话语让人热血沸腾,何况他们是一群亦有梦想与抱负的男子。她直接点破了这些原想求得一隅之安的人心头的欲望。 陈湘如道:“进,可图天下;退,可学初唐瓦岗寨。大家想想看,程咬金、秦琼、罗成……这些人可都是瓦岗寨出来的名将,名留青史,难道你们不应该做些什么?就要做一个无名小辈么?” 更重要的是隋唐英雄中,这些人物有的是杀猪的屠夫、有的是铁匠、有的是算命先生,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他们大多是来自民间与底层百姓的英雄。他们可以为英雄,那么今日的龙虎寨众人为甚不可? 哪个男子没有梦想?做英雄,扬名立万,大抵是大部分男子心中所思。 偏厅里,久久的静默。 先是意外的吴虎,再是咋舌的单当,然后是跃跃欲试的崔维。 她突地一拜,正色道:“我要做龙虎寨的六当家。” 这话一落,只听三太太“噗哧”一声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出来,一个娇俏女儿家,居然要做这山寨的六当家,可不是闹笑话了么。 崔维惊道:“陈小姐要做六当家?” “怎么,我不可以?还是崔四哥想说,女子不如男子,我就不明白了,女子哪里不及男子。我们心细如尘,我们烹羹下厨、女红针织,可同样的,初唐时的平乱公主也是女子,那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最后拜至大将军……” 三太太先是意外,这会子也跟着道:“就是,你们男子能做的。为甚我们女子就不行,我们女子也有能人呢。” 吴氏含着笑,她一早就觉得陈湘如有些不同。没想竟说出这番话来,笑意里更多的觉得带着孩子稚气。 单当打量着陈湘如这娇弱的身段,连连摇头:“你要当六当家,是武功过人,还是……我瞧你就待在后院……” 三太太立时跳了起来,“我们女子怎了。我们女子也有做女将军的。你们男的还是我们女人生的呢。” 陈湘如含着笑,“慕容二爷虽为二当家,他来山上之后又为龙虎寨做过什么呢?” 慕容辰武功不俗。虽不及吕连城,却能打得过吴虎,打得过单当;若论文,又能压得过崔维,再加上相貌不俗,又听说原是北方世族名门的公子,吴虎这个人许是因他原是家将出生。竟将慕容辰拜为二当家兼军师。 说是军师,不过是谋划了数次劫货劫物的行动。 “三当家又做过什么?”她一扭头,问崔维道:“你呢?” 没有,都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几个面上瞧着有些才华的人聚在一处。 陈湘如道:“程家、燕军虎视洛阳已久,各位再没有危机之感。他日如何被剿灭的尚不自知。壮大自己的人马与实力,也是他日能与其他人站在同等条件上。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若你们只能是二三千人的兵马,人家只需下令投降,若你们不应,派上几万人马就能围攻龙虎寨,届时还谈何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今日所言,乃我肺腑之话,还盼各位当家细细琢磨?” 她吞了一口唾沫,对于慕容辰今日的拆墙行为颇是不满,道明白与他假冒夫妻之事,却想要她为妾,要陈湘如怎般甘心。“慕容二爷不愧是北地慕容世家的公子,明知他们的症结却不点破,是存有私心还是想求得一隅安宁?”这答案值得人费解。 慕容辰很快就明白了,她义愤填膺,放了一把火,其真正目的是要做六当家,与其说这是她的目的,不说她不想嫁他为妾,这才是真意。 她不想为妾,他偏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女人果然非同一般,懂得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的这些话,足让几位当家起了从未有过的野心。 慕容辰抱拳道:“大哥,我觉着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是个大喜的日子,把这纳妾之事给办了。” 好厉害,居然猜中她的用意,她这一招是祸水东引,只是被慕容辰这么一来,怕就要坏了良策。 陈湘如道:“若大当家允我加入龙虎寨为六当家,月亮定全心献计献策。”她一脸诚意,朗声道:“请大当家、大太太给月亮这个机会。” 众人面面相窥,吴虎望向吴氏,似在征求吴氏的意见,这些年每遇大事,吴虎都是私下与吴氏商议。可吴氏就是个女人,根本不会有图谋天下的野心,不过是想一隅求安,她所谓的报仇,就是想等到崇德帝被人赶下帝位,而她自己却什么也没做过。 吴氏此刻似恍然大悟,陈湘如说得对,无论是谁一统天下,到时候只需下令解散龙虎寨,几千人的队伍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小菜一碟,要增加他们的筹码就必须得大干一场,壮大自己的队伍。 吴氏问:“不知陈小姐有什么好建议?” “一,学习隋末唐初的瓦岗寨,以情义立足,赢取一方人心;二,召集绿林好汉入寨为将,名士为军师。” 这是最浅显的事,对龙虎寨来说也是最紧要的,如果召集到一批绿林好流,再有名士文人的加入,这就不是普通的山贼,而成了一支队伍。 各地群雄争霸,唯有秦豫一带尚未出现霸主,这是一件好事,可今儿被陈湘如这么一闹,就难说了。 慕容辰道:“洛阳可不比旁处,光是城中十二世族就难以对付。” “总不能因畏惧洛阳世族便什么也不做,要等到霸主一统天下时,将龙虎寨归入山贼之列,自来成者王,败为贼。进可为霸主,退可谋功勋。所以龙虎寨需要收拢名士为军师,任何一个成功的名将、帝王身边都少不得这些人。” 崔维颔首点头道:“陈小姐说得没错。当今天下有各路霸主。孙术原是镇南大将军,慕容景、程邦等人也是世族大家,却独没有一支绿林队伍。这时候若是拉起一起绿林队伍来,定能吸引不少人前来投靠。” 单当也觉得陈湘如的话没错,早前他们都没想过大处,虽有人朦胧的提过,可这山寨里大多数的人更期望能在这乱世之中平安地活下去,直活到盛世安宁。 陈湘如欠身道:“各位当家。若没有旁的事。请容月亮告辞。” 吴氏启口道:“陈小姐,刚才大伙提到将你嫁与慕容二当家为妾的事,你意下如何?”吴氏用的是征询意见的语调。 陈湘如思忖片刻。轻声答道:“谢大太太关心,月亮已心有所属。” 虽没有直接拒绝,可这话的意思最是明显不过,她心有所属,自不能嫁旁人。 三太太道:“陈小姐说的这人是谁?可是寨中的兄弟?” “时机成熟时,大家自会知道,他许诺了我。定明媒正娶为妻。大太太、三太太皆是女子,应明白我的意思。” 她根本就不屑嫁给慕容辰为妾。 不是慕容辰要不要的问题,是她不想跟慕容辰。 慕容辰此刻的脸色变得铁青,若不是他解危,这女人指不定如何,没想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了他狠重的一记耳光。 陈湘如恍若未见。告退离开偏厅。身后传来了三当家单当的声音:“大哥,这陈小姐说得没错。句句在理呢,咱们就得学隋末瓦岗寨,程咬金、罗成、秦琼……这可都是名留千古的名将。” 同样是山贼,人家能当成名将,那就是能耐。 陈湘如的话,无意给这些早前迷糊的山贼们指明了一条路,那就是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建功立业、名扬千古。 慕容辰纳陈湘如为妾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早前原说的,此刻因吴氏轻叹道:“二弟,你也瞧见了,陈小姐有意中人,瞧这模样也是两情相悦的,你打消此念吧。” 原以为是有把握的事,被陈湘如一搅合,立马变了一种状况。 陈湘如说那些话,不过就是要大家觉得她不是寻常女子,要大当家重用她。 她竟想做龙虎寨的六当家! 一个女子,也想建功立业不成。 陈湘如回到湘竹苑,先发了一会儿呆,她是不是太冲动了,居然说出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可她难道要一进去就大嚷“我不要嫁慕容辰为妾”,只这一句,别人凭什么听她的,怕一出口,越发会触怒大当家等人,还非得将她下嫁不可。 狂妄也好,任性也罢,她求的只是让自己无怨无悔地活一回。 她绝不要与人为妾,只为妻。 花娇连连追问道:“陈妹妹,如何了?” 陈湘如勾唇笑道:“我不用再嫁人为妾。” “真的?” 她肯定地点头。 花娇喜道:“如此就好,能像妹妹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我们不敢说出来,不敢争取的事,你却能,我真的好羡慕你。” 原是风尘女,若与人为妻,也只是山野莽夫,但陈湘如能勇敢地说自己不愿意,即便她的拒绝说得委婉,但到底是拒绝了。 院门外,慕容辰心事重重地进来,她竟心有所属,而他却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他从心眼里瞧不起她的出身,而她根本就不屑嫁他。 她心上的那个男人,许了她正妻的位分,听到这话时,他莫名的失落更深了。 他哪里不好么,难不成比不过那个男人。 偏厅里,传出花娇的声音:“以妹妹这样的才貌,什么样的好男子寻不着,他日定能寻个好的。” 陈湘如垂眸含笑,“花姐姐,我一早就想好了,这一生宁为贫贱妻,不为富贵妾,就算是贫贱,有勤劳双手便可改变,可与人为妾,贱卖、委屈便得相伴一生,而我最是受不得这些。旁人就算是藩王、大吏,若要我为妾,我也绝不答应。”(未完待续) 第089章 喜欢她 花娇道:“妹妹这性子,得寻个真正疼你、懂你的人才好。” 陈湘如勾唇一笑。有人说,与所爱结为莲理不如寻个真爱自己的;也有人说,与其找个爱自己的,不如寻个珍惜自己的。 慕容辰绝非珍惜她的人,若珍惜,怎舍得纳她为妾。他的情,许有欣赏,许有占有,却独没有敬重与珍惜,更没有懂晓。 喜妹满心欢喜,低声道:“小姐,我瞧着吕五爷待你是真心的好。每次回来,都给你带好东西,衣料、吃的、胭脂水粉……” 若非挂着、牵绊,若非心系吕连城怎会处处想着她,但凡出门一趟,都少不得给她带点好东西,也许没有甜言蜜语的承诺,却可以细水长流,又可以相濡以沫。 像吕连城这样的男子,更适合做一个丈夫,也容易让陈湘如心动,足可以温暖她冰冷的人。重活一世的她,更需要的是一个男人的温情。 花娇唇角溢着笑,“我们女子,不过是求一个真心人罢了,妹妹心里可属意他?” 陈湘如垂首笑着,几分羞涩,几分心事,却没有说出那心上的人是谁。 慕容辰则在暗自猜测,那个许她妻位,又说要明媒正娶的人是谁? 他拥有尊贵的身份,瞩目的出身,偏连这风尘出身的小女子也不愿跟他。 慕容辰觉得很郁闷,这大抵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拒绝。 许是说开了,又或是懂晓求而不得的缘故,晚饭时,慕容辰第一次坐在花厅的桌上,与陈湘如、花娇同桌而食。 陈湘如时不时与花娇布菜,轻声道:“你多吃些,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 花娇道:“也不晓公子这会儿到哪儿了?”夫行千里。妻忧万里,会在每一个静下来的时刻,想着他抵达何处。又做了何事等等。 “相信他很快就会来接你,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过着平静的日子。” 乖乖每见陈湘如给花娇布一样菜,她就跟着道:“鲁鲁,我也要。”小手一指,喜妹就取了同样的喂她。 虽共坐一桌,陈湘如并不看他。一眼也没有。静默地坐着。 陈湘如长得好,与花娇坐在一起,一个如玉。一个似花,但陈湘如身上的风姿更为瞩目,花娇带着明显的三分风尘气息,而陈湘如身上却没有。 * 吃罢晚饭,慕容辰回到屋里,忆起陈湘如的拒绝,越发生气。 小马轻声道:“公子还在想陈小姐拒婚的事?” 慕容辰咬了咬唇。“她说那么多,是不想嫁我,我若放弃倒真成了笑话!”既然看入了他的眼那就是他的,他还非得要她不可。他是尊贵的人,若他想要,谁也不能拒绝。不仅是她的人。他还要她的心。 慕容辰起身离了西屋,穿过花厅出了院门。信心满满非得不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对方若不喜,偏非要征服不可,现下的慕容辰便是如此。 小马近乎自言自语:“怎又出去了?”快步跟上,却见慕容辰又往馥苑方向奔去,轻叹一声,摇头道:“陈小姐都说自己有意中人了,他还要强娶不成?” 慕容辰进了馥苑偏厅,吴氏正发查验嫡长子吴贤的功课,吴贤双手负后,正在背诵诗词,摇头晃脑颇是认真。 吴虎打了个手势,示意慕容辰到花厅说话。 二人落座,吴虎轻声道:“我与三弟、四弟商议过,既然陈小姐想做山寨六当家,可以收她入寨,但位列末位,他日若来了六当家、七当家,她需得为八当家。” 这到底是男子的天下,即便陈湘如表明了心迹,虽位列当家之位,却是最末的。 慕容辰道:“大哥,我要纳陈氏为贵妾。” 早前便说过了,怎的又提起,吴虎颇有些头疼:“早前你大嫂已问过,她心有所属,二弟这又是何苦。” 慕容辰抱拳起身,“还请大哥成全,大哥不觉得倘若她心中之人是其他什么能人异士,他日难免会与龙虎寨为敌。若是她嫁我,也免了后顾之忧。大哥,她就是一介女子,没有那样的胆识才学,这天下、大事还得男子说了算。大哥不会因为她说的那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动了心,要遂了她的心意罢?” 她越不肯嫁,他偏还逼她不可。有一种情,便是从较量开始,慕容辰对陈湘如便是如此。从小到大但凡他看入眼的,他就一定要得到;若是他不喜欢的,谁也不能勉强他。 吴虎微眯着眼睛,“二弟就这么喜欢她?非得她不可?” 慕容辰几乎不假思索,“是,我喜欢她。”像他那样骄傲的人,如他那样瞩目的身份,让他承认喜欢一个女子已是极限,且还是表露出这等的果决更是难得了。他顿了片刻,“大哥身为龙虎寨大当家,一言九鼎,整个山寨都知她要做我的人,突地说不成了,这……” 不仅是吴虎失信于人,更要他慕容辰难以做人。 慕容辰就是要拿这事说话,非逼得她嫁他不可。 她居然不屑为人侍妾,就如他认为身为名伎的她不配做他的妻一般。 吴虎颇是头疼,已经传扬出去的事,突地说不将了陈湘如嫁给慕容辰,他当龙虎寨大当家这么久,还真没干过如此出尔反尔的事。 不成,堂堂男儿立于天地,当言出必行。 吴虎正要开口,却见吴婆子禀道:“大当家,陈小姐求见!” 夜色中,陈湘如倩影玉植,不紧不慢地近了花厅,款款行礼,她一听喜妹说慕容辰又出门了,见他整个晚饭一句话不说,只盯着她瞧,心下就颇是不安,有些男子就有一股子执拗,越是办不成的,他越是要试。 吴虎道:“你来得正好,二当家的还是想……” 陈湘如为防万一,只是过来瞧瞧,偏又被她猜中,道:“大当家一言九鼎,颜面不可损,但有人违抗你的命令,自当该罚。” 没等吴虎赏座,她索性坐下了,就凭这吴虎在此小事的摇摆不定,是一个难有大出息的人物,陈湘如实在不敢恭维,“我听说,但凡抓上山的女子,如果家人愿出赎银,可自赎离山,一旦赎离,龙虎寨不会再行为难。”她扬了扬头,定定心神,道:“大当家开个价,若我赎身离开,需文银多少两?” 吴虎惊道:“你要赎离?” “是,照抓上山的人质赎离。” 吴氏听到外头的谈话,知陈湘如说什么也不肯跟慕容辰为妾,如此的果决,就似没什么可以打动她的心,去意已定,在这乱世之中,多少富家女儿为求个安稳,甘做侍妾,可陈湘如硬是不肯退让。 吴氏搁下书,与吴贤道:“继续背诵。” 吴贤的声音未停。 吴氏已经挑帘移到花厅,轻声道:“陈小姐这是何苦?” 陈湘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有她的坚持,许多事一旦认定,就再无周旋。 吴氏轻叹一声,瞧这事闹的,一个非纳不可,一个宁可离开也不愿与人为妾,“二弟,我瞧彼此退让一步,你娶陈小姐为妻,陈小姐且放下过往,嫁给二当家好好度日,如何?” 陈湘如微微摇头,已是拿定主意:“大太太也是女子,还请太太莫要为难,我坚持是因我觉着慕容二爷虽好,却绝非我之良配,慕容二爷坚持要纳我为妾,说到底不过是他颜面上的事。一个男子若视他颜面重过一人,那人便是个玩物,是妻也好,妾也罢,都是个玩物。” 吴氏劝她退让一步,她着实难以从命,她既是他们抓上山的,就想让大当家照矩收银放人,天下之大,即便是乱世,她便不信寻不到一方能安身立命之所在。 慕容辰一听她说这话颇有些不乐意了,反驳道:“自你上山以来,已半月有余,我何时拿你当玩物看待?” “你若敬重我,就不会未与我商量,自作主张纳我为妾。”她勾唇一笑,“我感谢你昔日的呵护,今儿奕棋,你输了一子,早前约定好的,若你输为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你出面道明真相。第二件,请不要逼我嫁不想嫁的人,是你也好,还是旁的我不想嫁的人也好,请不要逼我嫁。” 陈湘如知若如前世那般言词凿凿是行不动的,倒不是采用女子的柔软手段,以柔克刚,此刻一急,泪盈于眶,似遇上了千般为难之事,“大当家,以二当家的身份、地位,要多少美貌的女子不成,为甚要逼一个不愿嫁他的,月亮不过是想求一席安身之地……” 她的泪,晶莹剔透,此刻竟是柔弱得令人生出怜惜。 吴氏一瞧,我见犹怜,即便是现下,陈湘如还是不肯让步,轻啐道:“二弟到底怎么为难她了,这下好了,人家是宁可离开面对乱世也不肯嫁你。” 吴虎最见不得女人哭,还是这么个娇滴滴,因被逼得再无计可施的女子,看了眼慕容辰道:“二弟,此事就此作罢,往后休要再提。” 慕容辰心下一软,以前在家用些强硬手段是成,只是这回遇上个难缠的,不吃硬的,定定心神,总不能让自己成了这笑话,抱拳道:“我可以等,我愿与她订下婚约,她一日不同意嫁我,我便多等一日,直等到她愿意为止。” 退让了! 想他何时这样退让过,可今儿为了这被逼得无奈哭泣的女子,他决定让一步,但大当家说出的话,还有他的颜面都得顾忌到。(未完待续) 第090章 保媒 ps:ps鞠躬求粉红票了(*^__^*)读友大人,如果你有粉红票请投给该文吧!谢谢。 陈湘如拿着帕子抹泪儿,慕容辰生怕她再拒绝,软声道:“你要我怎的,那些个抢上山的女子,哪里还容有说不的机会。” 不管愿不愿意,那些被抢来的女子先被人推进男人屋子,被男人强占了身子去,任你同不同意,都得过日子。也有些个寻死觅活的,这样一来,惹恼了被许的男人,连番强占,只折腾得个半死,最后旁的妇人得了消息,轮番劝说、开解,平静下来还得过自己的日子。 他的话,仿似给足了她颜面,也给了她应有的敬重。 陈湘如此刻若再坚持,怕就成了不通情理,慕容辰已做了让步,好歹得有个过程,若是慕容辰厌她,自不会提与他圆房做夫妻的事,不过是请大当家夫妇做主订下婚约。 吴氏见她没说不,笑道:“这样方好,什么事都得往一块说,二当家的让步,你们就先试着相处,许是能中意彼此呢。” 她会喜欢慕容辰这个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家伙?原说是来解释清楚的,可他硬是闹出要纳她为妾的事。对慕容辰,初有感激,后有欣赏,却从一开始就猜出他的出身不俗,她未曾动过半分念想。她太明白自己的斤两,更晓得以慕容辰的身份是不可能给她妻位的,哪怕是平妻之位,他也不会给。 因为但凡出身高贵的男子,他们的婚事得由长辈做主。他的自作主张更让陈湘如心下不快,她怎么可能与这样不晓得敬重女子的男人过日子。 在她的心里,有一个合宜的成亲对象,但这人绝不是慕容辰。 这回。吕连城下山又为甚事?貌似他并没有带什么人,早前送钱公子下山的兄弟都回来了,却独不见吕连城的影子。倘若吕连城在。许能助她解脱困境。 吴氏朗声道:“我与大当家做保媒人,就替你们俩订下这桩婚事了,等你们过些日子想好了,再办喜事不迟,你们说呢?” 陈湘如依不多说,埋着头。这些人最讨厌。仗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便要替旁人做主,蓦地忆起自己前世身为陈家掌家人。身边的丫头许人,除非那几个特别得心的,她私下问过她们的意见,不得心的根本问也不问一声,直接就将她许人了。 难不成这是上天要罚她,要她尝尝这种被人轻视的滋味。 又坐了一阵,吃了盏茶。陈湘如与慕容辰告辞出来。 * 冬夜的风,呼呼地刮着,因是在山上,冬风就更冷了。 风直往人的脖颈里灌,陈湘如缩了缩脖子,不声不语地跟在慕容辰身后。 他突地放缓脚步。看着风里被冻得微颤的她。心头一软,道:“你就这么厌恶我?” 陈湘如没接话。“我同意订亲是不想太拂大当家和大太太的面子。”实则是她在拖延时间,在想法保全自己,若当场拒绝,万一他们要照着山上的规矩,任她愿是不愿先把她与慕容辰塞到一个屋子里,这后果就不堪设想。 慕容辰道:“所以,你想拖拖时间,若我厌你了,正好遂了你的心意?” 她并不否认有这意思,反正她对慕容辰是生了厌恶感。 慕容辰道:“跟我还委屈了你不成,我不比钱文俊强数倍……” 钱文俊纳了花娇为妾,他纳陈湘如为妾有何不对?偏陈湘如还和他闹上了,说什么也不肯。 她一侧身,从他的身边走过,懒得搭话。他不懂她,又焉知纳她便是一份福气,是他给的荣宠。她不要!她也不想与他结为夫妻,她不贪心,只愿在这滚滚红尘,觅一真心人便可,那个人也许没有地位、没有权势,甚至于一无所有,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那人敬重她、懂她、疼她,如此便足矣。 慕容辰跟了过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哪里像是订亲的人,你就准备这样对我么?” 是,以后都这样,休想让她给他一个好脸色。 见过各式猖狂的男子,却没见过慕容辰这样自恋的,仗着自己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便可以任意胡闹,她也曾胡闹过,她胡闹那阵子,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再度被她无视了,慕容辰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怒火乱窜,这一整天都似他一个人在闹腾,倒与她没什么关系,但因她那一番话,确给他惹来了不少的麻烦,好似他这个二当家什么功劳也没有,真真成了个吃闲饭的。 “小马,你先走,有些话我得与陈小姐说过明白。”他扯住小马,低若蚊鸣地说了句什么,陈湘如想听,却没听清楚。 小马应声离去,先一步回了湘竹苑。 陈湘如闷头走着,突地胳膊被他握住,他猛地一扯,整个人落到他的怀里,他近乎低吼地道:“你瞧清楚,我是你男人,你不嫁我,你还想嫁谁?从现在开始,你眼里看的是我,心里想的是我……” 他捧起她漂亮的脸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借着月华,他能瞧见这一双不压于皎月明亮的眸子,很美,轻易就能让他失神。 脑海里,掠过一些男女亲昵的画面。 慕容辰突地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她整个人似触电一般,瞬间僵住了,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举动,虽只在她的唇上点了一下,慕容辰突地扬起从未有过的魅异笑容:“你扮着脸做什么?从来没人这样亲过你吧?” 她思绪停凝,前世她是自梳女,一生都是净女,就算是柳明,也只有两回交给她账簿时,不小心两手相触,那时候他们都连忙收回彼此的手。 亲昵,这个词对她是遥远的。她虽然明白,却完全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刚才他突如其来的唇瓣一亲。她就化成了木头、雕塑,不知道如何应对。 慕容辰见她不语,可这表情完全是呆住了,带着几分戏谑地道:“要不要再试一下?”不等她开口,他整个人再度捧起她的脸颊,热烈的亲吻覆盖而下。大胆的、强烈的…… 她怎么动不了?陈湘如想要挣脱。仿佛双臂、双腿都不是自己的,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是着魔了么。 该死的家伙! 他有完没完。抱着她拼命的亲,往日早出晚归,那次与她说话,他还红脸,可哪里晓得竟是个如此难缠的人,避开了世人,居然对她做这种事。占尽她的便宜。 他的吻带着霸道与炽烈,他的唇也越来越热,当他的脸摩擦在她脸颊时,是那样的滚烫。 陈湘如脑子里一团浆糊,呼吸渐失平稳,被他抱在怀里当成了一个玩偶。任由他的拥抱。任由他的索取。 他将她压在草地上,肆意地亲吻着。纠缠着,只听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啊呀!我的妈呀,这是谁呀?” 拐角的路口处,过来两个人,竟似三太太与她的服侍丫头,三太太夺了丫头的灯笼一照,却慕容辰抱着陈湘如。 亲就亲,居然被人当抓奸逮了个正着。 陈湘如的脸顿时红如滴血。 慕容辰也吓了一跳,打了个哈哈:“是三弟妹呀,你且忙。”他这话说的是反话,还以为他会脸红就是个正人君子,没想欺负人到了这地步。 慕容辰,我饶不了你! 陈湘如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很想抬腿踹一脚,可双腿竟似被定住一般。 三太太的丫头捂着双眼,不敢看,但那双机警的眼珠子却从指缝里偷窥着。 三太太道:“二当家的,你这是做什么,这大半夜的不回屋里,竟和陈小姐在外头就……就……”没说话,拉了丫头就落荒而逃,倒不似旁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更像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可是在后院草地上,居然就和人做起那种事来,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做夫妻不愿意,倒急得在外头就那样了。 慕容辰将嘴附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带着霸道地道:“这便是给你的一点教训,你给我记住了,男人在外头的颜面最重,你今儿让我失了面子,我也让你难做一回。只要我想对你怎样,随时都可以,就像现在我可以摸你……任何一个地方。” 他大胆的抚上她的脸颊,她还是不能动,能动的只有眼珠子,连嘴都似被缝上了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被他的美色惑住,这家伙对他做了什么,他的手点点游离,移到脖颈,再往下竟大胆地从她衣襟处探了进去,那冰凉的大手凉得她心跳慢了几拍,“你当我是喜欢你,我不过是觉得冬天冷,想找个女人暖床。你这胸口够暖和,正好替我暖大手。” 他的大手在一直再往里,带着的寒意,冷得陈湘如秀眉微蹙,他手指一动,她“啊——”的一声就叫嚷出口,“你对我做什么了?你对我做什么?” “我占你便宜,就差把你脱光了。”他得意地看着身下的她,“这次的事,我可以算了,再有下次,不会只是摸摸这么简单。” 她想握紧手头,可双手不听使唤,只见他手指一凿,“啪——”的一声,她的右手击了过去。那眨眼之间,未打上他的脸颊,却击在他的左手,打得很疼,“慕容辰,你……点我穴道。” “以为你够聪明,没想原是个笨的,不过笨得还算能接受。”被他亲了、抱了,现在才回过神来,是被他点了穴道,她没有武功,就敢说自赎下山的话,像这样的女子,还不得被男人给欺负,“既然这么不听话,我瞧也不用解你腿上的大穴,这样我可以抱你回去。三太太撞破了我们的好事,明儿这山寨里一定很热闹。” 早前他就与小马吩咐,这大半夜的,三太太突然就过来了,一定是他让小马叫来的,为的就是要演一出戏给三太太瞧,三太太就是山野村妇的性子,若被她知道了,就等同整个山寨就知道了。 三太太的嗓门最大,三太太的嘴最快…… 他是故意的。(未完待续) 第091章 休要拒绝 她不想嫁他,他便用这种法子让她难看,或者说他是变相地逼她做他的妾。 她陈湘如不惧强也不欺弱,这等作为让她如何甘心,她斥骂一声:“慕容辰,你好卑鄙!” “对于自己的女人,做些该做的事原是应当,你别忘了,今儿大太太和大当家保媒,替我们订了亲,你不会以为还要交换庚帖什么的?我原就打算今晚要你,你猜我还会做甚?” 她可不敢猜,万一猜中了,他偏不认。 不能强拼,只能服软,就如李湘华教她的那样,在越是骄傲的男人面前,越要将他捧得高高的,忙道:“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你真知错了?”他压在她身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准备随时饱餐一顿。 陈湘如忙道:“是,我错了,可婚姻乃大事,你好歹与我说一声,让我有准备。” “好,还有一件事,你意中人是谁?不会是吕连城吧?” “不是!不是!是我编出来的。” 他抬手在她脸上慢抚,轻柔得像一条爬行的毛毛虫,“记住了,无论是真有其人,还是骗人的,从今儿开始,你只能看我一人,只能待我一人好,否则,这后果……” 他大手落在脸颊,轻轻地拍着,他的怒意,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绝对是个难缠的人物,白日翩翩君子,也会在人后干些旁的事。 他坐直身子,伸手一凿,他已长身而立,犀厉地看着她,瞬间似换了一个人。 陈湘如揉揉腿,活动活动双臂。 慕容辰道:“与你说一声,两日后纳你过门。” “我不要做妾。” “由不得你。”他扬了扬头。“被三太太撞破了好事,这虽是山寨,你不想被浸猪笼就继续扛着。哼,我倒要瞧瞧,谁还敢娶你。” 陈湘如从地上爬起来,不甘心抬腿就是一脚,踹了一下,见他未动。越发气急。挥着拳头就招呼了上去,又一阵拳打脚踢一番:“混蛋!当我好欺负是不是?我说不要作妾,不要!不要……” 是她疯了。还是他傻了,她可不什会什么点穴功夫,他居然长身而立,化成了一堵墙一般,蚊丝未动,微蹙着双眉,看着她拳打脚踢。反而轻柔地地问:“你就半点武功也没有?有你这样打人的么?一双手半点力气都没有,当给人挠痒?” 陈湘如气得噎住,居然说他没力,好,她就来个狠的,伸手拧住他的手背。只一点肉。拼命地拧着,似要拧下一块肉来。 “男人是用来疼的。可不是像你这样用来拧。” 陈湘如立时放开,气恨恨地道:“慕容辰,你等着!”她一扭头,往湘竹苑走了。 想让她甘心做妾,他那是做梦! 慕容辰站在原地,不由得“啊哟”一声,弯腰揉搓起被她踹过的地方,这女人看着娇柔,踹人够狠的啊,不过挺有意思的,“原来,戏弄女子如此有趣,呵呵……”他也是第一次啊,以前倒是见过父亲、叔父们与他们的侍妾打情骂俏,甚至还撞见过他风流的三叔父在桃林里与美妾欢好。 他就是故意的,在旁处丢了面子,面上退一步,背里却大进了一步,看陈湘如如何闹腾,现下她可是他的,嘴亲过了,脸也摸过了,就连她的身子也摸过了…… 他将生疼的地方都揉搓了一遍,又看着自己的手背,只怕明儿就瘀青了,真够疼的,可在她面前,他就是强撑着一声也不吭。 陈湘如气匆匆地回到东屋,穿过偏厅就看喜妹正在哄乖乖睡觉,乖乖问:“娘、娘……” 喜妹暖声道:“一会儿就回来了。” 陈湘如一挑帘子,乖乖道:“娘!”以前原是唤姨姨的,这半月乖乖倒唤上娘了,她一伸手,陈湘如快奔近了榻前,抱着她道:“快躺下,得睡觉觉了。” 喜妹好奇地打量着陈湘如。 陈湘如只佯装平静无波,俯身轻拍着乖乖的后背,“睡觉觉了,我家乖乖要睡觉觉哦……” 院子里,传来小马的声音,“公子回来了?”他好奇地望着东屋,垂下了布帘,却依旧能瞧见屋里的灯光,压低嗓门道:“表小姐刚回来,进屋了。” 慕容辰再一扭头,就算厢房里也亮着灯光,映出两个女子在屋里做女红的倩影。 * 次日一早,陈湘如睡得正香,喜妹风风火火地进了内室,二话不说,从被窝里抓出她的手就瞧,直盯着她手腕上的宫砂,一脸怪异的表情。 陈湘如道:“你怎了?” “小姐,整个山寨的人都说你昨晚被二当家给欺负了,说你不想嫁给二当家,只怕是一早就是他的人了,那些话儿……说得可难听了。”看到她手腕的那点红,喜妹顿时舒了一口大气,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怎能让陈湘如平白被人欺负了去。 陈湘如看了眼一边,乖乖睡得依旧香甜,许是昨夜睡得晚的缘故,乖乖竟没要醒来的意思,她道:“我没事,别在花姨娘主仆面前提这事。” 喜妹应声,面露不安地看着陈湘如,被人欺负了,虽未过分之事,只怕也不敢声张。 清晨,外头有霜露,院子里的树枝上覆了一层寒霜,因着冷,陈湘如赖在床上没有要起的意思。 小马站在窗下,朗声道:“表小姐,公子说表小姐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从今儿开始表小姐得起大早习武,公子要亲自授表小姐武功。” 陈湘如果决地道:“不劳他操心,我不想学武。” 大冬天的不在屋里呆着,还要学劳什子的武功。 若要学,早些年她就学了。 之后听到小马的脚步声,又过了一阵儿,小马道:“公子请表小姐去西屋说话。” “不去,我还没起床呢。” 小马凝了片刻,道:“公子说。请表小姐记住昨晚他说的话。” 要胁! 叫她给足他面子,否则他就要处罚她。 还说是世家公子呢,可使的那手段。让她很是勃怒,有那些演戏的么,害得她现在被整个山寨的议论说话,她想解释,可这种事越解释越说不清。 小马这三番四次的传话,乖乖醒了。一见身边有陈湘如。甜甜地唤声“娘”,抱着陈湘如撒了会儿娇儿。 喜妹做好的早饭,进内室服侍乖乖梳洗。 “也亏得花姨娘她们。昨儿连夜做了一身新衣服,式样也挺好看,瞧小兰的样子许是近天亮了才歇下。” 陈湘如道:“让小兰主仆二人先吃,她们吃了再睡,花姨娘有身孕也不敢操劳。” 喜妹笑道:“小兰的意思,想请山上懂医术的辛先生来诊脉,可她又出不了院门。” “用过早饭你去请人。” 喜妹几下给乖乖穿好。又给了也一个汤婆子道:“昨夜起霜,外头冷着呢,就呆在屋子里。” 陈湘如将乖乖抱坐在贵妃椅上,给她梳了对好看的小辫。 慕容辰突地打起布帘,冷冷地扫视一眼:“到我屋里来。” 乖乖扭头唤着:“爹爹。” 他进了屋中,一弯腰。将刚打扮好的乖乖给抱走了。 陈湘如愣了一下。跟着他进了西屋。 西屋小案上,已摆好了早饭、菜点等物。 慕容辰将乖乖往小案前的贵妃椅一搁。“小马,给乖小姐喂饭。” 小马应答一声,拿了小碗给乖乖喂饭。 慕容辰道:“我瞧你是不长记性了,昨儿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最近别惹他不快,否则他可是会给她好看的,昨晚那点法子瞧来不够份量。 陈湘如知他难缠,心里有些胆怯,何时这般窝囊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懒得招惹他,抬头望着外面,喜妹捧着早饭进了西厢房,想来是要花娇主仆一起用饭。 慕容辰问:“你现在还不想嫁我么?” “是,不想。”她肯定地答着,语调倒较为和暖,“你是世家公子,你的婚事也由不得你自个做主。”屋里也没旁人,陈湘如轻声问:“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燕国公之子慕容宸?” 小马一走神,送出去的稀粥竟喂到了乖乖的脸上,乖乖“哇——”的一声哭起来,小马取了帕子,小心地拭去,“别哭,别哭,现在干净了?” 慕容辰面无表情,要说不,可这是事实。 陈湘如笑道:“燕国公嫡次子慕容宸来龙虎寨做二当家,我怎瞧着这事透出些古怪呢?” 他冷着脸,“自以为是。” 陈湘如喝了一口粥,“江南之地,燕军和程家军、孙家军近月战事频繁,燕国公的嫡次子藏在这龙虎寨中,依我之见,不会真是逃婚吧?” 燕国公慕容景为与程家军结盟,这联姻自是最好的法子,也只有联姻方能联手对付孙术。 慕容辰又道:“我与燕国公同族不假,你未免想得太多。” 他不是燕国公慕容景的嫡次子慕容宸? 陈湘如以前在江南时,便听过此人的名头,说他与世子慕容宏同样得慕容景之心,但慕容宏的才华早有耳闻,文才武功都是百里挑一的,只不知这同样得慕容景喜爱的慕容宸又是何模样。 家族大了,难免名讳里有音同字不同的人。 慕容辰、慕容宸,难不成真是她多想了。 为甚,不止一次的,她都要将面前的慕容辰与慕容宸联系到一起。 吃罢了早饭,小兰来帮忙看乖乖,陈湘如则与慕容辰在偏厅奕棋,刚下一半,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月亮、月亮……”竟是风尘仆仆的吕连城从外头回来,四名五大三粗的莽汉从外头抬了一口大箱子来。 乖乖一听到声音,先一步出屋,唤着:“五爹爹、五爹爹……” 陈湘如搁下棋子,慕容辰给了她一个告诫的眼神,她依是不管不顾地出了偏厅,站在花厅里,含笑看着吕连城,吕连城与几人道:“把箱子抬到偏厅去。”(未完待续) 第092章 保护我 吕连城如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串糖葫芦,乐得乖乖跳着脚:“快给我!快给我……”一口一个五爹爹地唤着。 吕连城斥退送箱子回来的众人,抱拳道:“还请二哥回避一下。” 慕容辰面有愠怒,冷声道:“你好像忘了,我是陈氏的未婚夫,你要我回避。”在这里最该回避当是吕连城。从小到大,只要被他看中的,只要他想要,便可得。即便这回是陈湘如,他看中了,就要得到。 只是,吕连城那温柔的目光让慕容辰很是不悦。 回山时就听山中的妇人们议论了,他心疼陈湘如,甚至有些愤怒,他原该一见慕容辰就狠狠地打上几拳,可他不想为难陈湘如,千般按捺,方控制自己没有打人。吕连城的目光却停落在陈湘如的手腕处,人言最不可信。慕容辰用这种法子逼迫陈湘如,那一定大错特错。吕连城勾唇道:“为了得到,你便使出那等下作手段?” 陈湘如不想嫁他,他便在夜里算计,故意让人撞见他和陈湘如亲昵的一幕,还真是让他小瞧了。 吕连城在回来的路上便想好了,既然喜欢,就不能埋藏在心底,是的,他要说出来,他一转身,启开那口大箱子,乖乖惊叫一声:“新衣和(服),我的!”飞奔着近了箱子。 没错,那里面装着一箱子的衣衫,有陈湘如的衣服,又有喜妹的衣衫,还有乖乖的四季衣衫,满满的一大箱子,还有几匹上好的缎子,样样都是熟悉的。 陈湘如心为之了一沉,“你此次下山。就是……是……” “没错,我取回了你所有的东西,你的首饰、你的衣服。”吕连城的话还没有说话。那后面的话是,还有她告诉他说柳明诚手里有几千两黄金,又有二十万两银票的事。 吕连城,这个男子她不厌恶,甚至有感激,有好感。 慕容辰的婚事由不得他。而世家大族的规矩最多。这一世她但求一真心人,不贪心,一个能真正疼她、怜她之人。 “吕连城。”第一次。她温柔地唤出他的名。 他应声,对世人再冷,却独对她有一抹温柔,这温柔在行动里,在他的眸光里。 陈湘如道:“你愿意娶我么?以娶妻之礼,明媒正娶。” 吕连城没想她会问出这话。 他想过,千百次地想过。当她问出时,他却呆住了,不知道如何回她,想过是一回事,而回答却是另一回事。 她勾唇笑着,真诚地。见他久久未答。眸里升腾起一片泪雾。 吕连城朗声道:“我愿意娶月亮为妻,今生今世。唯月亮一人……” 慕容辰整个人已经站立起来,即便有了昨夜他戏弄她的事,可她还是不愿嫁他。 陈湘如欢喜的泪瞬间从眼里滚将下来,化成了两条泪溪,久久地看着吕连城,含着笑,“你予我一世情深,湘如许一生痴情。”音落,她投入吕连城的怀里,低低地抽泣起来。 吕连城,是她心里的人? 吕连城下山,竟是为她办事。 “吕连城,保护我,别让人欺负我,我想做你的妻,想和你在一起……” 慕容辰看着这半局未完的棋,原以为是自己的,原来不是,他想大喝,却不得不对此颇感无奈。 陈湘如宁嫁吕连城,也不肯嫁他,为什么?就因吕连城能明媒正娶,就因吕连城为她下山? 在他们相拥而笑时,慕容辰悄然地出了偏厅,满心落漠。 小兰抱着乖乖去厢房寻花娇,欢喜地说吕连城要娶陈湘如的事。 偏厅里,陈湘如令吕连城将箱子移到了内室里,她原想帮忙抬,可她这力道太小,实在太小了,吕连城索性自己一运力,将箱子移到内室。 那包袱里装的是一堆金灿灿的元宝,怕是几千两银子都被吕连城弄了来。 吕连城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二十万两银票,现下还有十九万两,全都在这儿了。” 陈湘如接过银票,“这么多银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吕连城道:“只要你高兴,我们可以换成碎银,给你撒着玩。” 陈湘如笑着,想了一阵儿,道:“把这些金子都给大当家送去,他见到后一定会高兴,你向他提我们的婚事,吕连城,让他同意我们在一起,我要做你的妻。” 她知道吕连城真心喜欢她,这份喜欢里有宠溺、有敬重,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只有动情男子才有的柔情。 宁为妻,不为妾。 她不要被人欺负,更不要被男子视为玩物。 吕连城看了眼金子,曾经一度,他的眼里只有金银,可自从见到她最明媚的笑,那一天开始他就变了,那是他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只要能看她笑,他做什么都愿意。 吕连城将包袱一裹,抱着一包袱的金元宝,轻声道:“月亮,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湘如颔首点头,笑语嫣然,“你要快去快回,我等着。” * 议事堂上,几位当家正坐那儿说笑着。 吕连城抱着包袱大踏步进来,往地上一抛,包袱皮破开,只露出金灿灿的元宝,耀花人眼,众人惊呼一声,虽每次能抢不少,像这样匀称的元宝,俱是五十两一枚的,竟有好几十枚,还真是首次见到。 吕连城抱拳道:“禀大哥,这是小弟今次下山所得,小弟欲娶月亮为妻,还请大哥成全!” 话落,众人凝了片刻。 谁都知道,昨儿大当家和大太太保媒,为二人订了婚约。 现在,吕连城却提要娶陈湘如为妻。 吴虎的脸色有些难看。 吕连城道:“我与月亮早已情意相通,想必一早月亮就告诉过大哥,说她心有所属的事。” 是他们觉得,他们是山贼勿须遵了世人那套。 吴虎看着单当,还真是难办了。吕连城凑热闹住到湘竹苑里,就透出一些古怪,原是冲着陈湘如去的。 单当又瞧崔维。他一脸沉思,抱拳道:“大当家,陈氏昨儿许给二当家了,这……” 吕连城冷声道:“谁人不服,且来打过,哼。月亮与我早有意彼此。谁夺我妻,我必与他拼命。” 吕连城的武功很高,便是慕容辰也打不过。也因他武功高,这才被众人拥为五当家。 慕容辰此刻从外头进来,一脸肃色。 吴虎道:“二弟,五弟说他要娶陈氏为妻,你看……” 任慕容辰如何执著,陈湘如心里就没他,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记挂在心,难怪陈湘如不肯跟他,怕是一早就和吕连城好上了,就在他避她,防备自己动心的那些日子,吕连城已与陈湘如两情相悦。 他避开了情怀。却没避开一对生情的男女心有所属。 慕容辰淡淡地道:“他们既是有情人。自当成全。” 吴虎抬臂一喝,“来人。把前几日劫来的美人押上来,供二当家挑选,二弟,你瞧中谁,只管带回去,今晚就替二弟、五弟办喜事,二弟纳妾,五弟娶妻……” 吕连城当即抱拳道:“禀大哥,小弟愿与陈氏先订婚,小弟想好好干出一番大事,再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娶陈氏过门。” 吴虎再喝一声“好”。 单当满是喜色,还愁这事如何化解,没想慕容辰倒已释然了,昨晚还有那些的事,今晨反倒松手了。 陈湘如真是一个美人,说话好听,举止得体。 吕连城的话很快就经人传到了湘竹苑陈湘如的耳里。 彼时,花娇与陈湘如正坐在偏厅里闲聊,听喜妹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话,花娇喜道:“陈妹妹慧眼识珠,没想这吕五爷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竟不愿简单迎娶妹妹,要十里红妆风光迎娶呢。” 陈湘如含着笑,不是为妾,是明媒正娶,更许以风光迎娶的誓言。 这里正说话,就听小马领着人进了院子,却是几个妇人,又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小马进了偏厅,朗声道:“表小姐,大当家另给我家公子挑了院落,今儿就要搬过去。” 陈湘如对喜妹道:“你去帮衬一把。”她就不要去了,想着不用再和慕容辰纠缠,陈湘如心情大好。 喜妹应声。 花娇又令小兰去搭在一把手。 一行人进了西屋,很快就七手八脚地把慕容辰的东西给拾掇出来,就如来时那般,也是几口箱子,或装他的书,或装他的衣服。 不到大半个时辰,西屋里的东西就搬到差不多了。 * 吕连城从议事堂回来,闷头往湘竹苑去,只听几个妇人在一边议论。 “这陈小姐瞧着柔柔弱弱的,惯会勾引男人,昨儿要许二当家,今儿又许给五当家了,啧啧,听说昨晚,三太太还撞见她和二当家……” 话没说完,那妇人只吓得张口结舌,一个身影如鬼魅一般,一掠而至,一双眼里蓄着满满的杀气。 吕连城抬手一扣,锁住那妇人的咽喉:“找死,胆敢背后议论月亮!”他加大力道,周围的妇人早已吓得连连跪下。 在这山寨里,五位当家就是说话拿主意的人,平日杀上几个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似的。 妇人挣扎了几下,整个人就软了下来,他一松手,重重地跌在地上,一条命就去了大半,另外几个妇人哪敢再说,只一脸惊慌地看着吕连城。 “你们听着,谁再敢背后议论我的月亮,死有余辜!”他的女人,他自己护着,谁也休想抵毁她半句。 忙有一边的妇人近了扣了妇人,在鼻尖一探,人是昏过去了。 吕连城武功高强,捏死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他一扭头,扬长而去。 近了湘竹苑,原本冷到极致,面带杀气的脸才有了两分暖色。 喜妹今儿心情奇好,刚又听闻,说明儿山寨里要办喜筵,大当家、大太太要亲自为吕连城、陈湘如办订亲宴,又闻三当家、四当家纳妾,慕容辰挑了个美貌年轻的女子为服侍丫头。(未完待续) 第093章 喜事 喜妹欠身唤声“吕五爷”,忙笑道:“小姐说上回五爷吃了好多羊肉饺,今儿特意让奴婢做的,五爷回头可得多吃些。” 吕连城应了一声,大踏步进了花厅,却见西屋里陈湘如正与小兰在收拾着。 偏厅倚窗处坐着花娇,手里正拿着一件小孩子的衣物,似乖乖的衣衫。 吕连城折进西屋,扫了一眼,道:“二爷搬走了?” 陈湘如道:“大当家赏了一个更好的院子,刚搬走呢。” 昔日,她同意吕连城搬进来,则是从吕连城的眼里瞧出了真情与温柔,一个男人无论他是只手遮天的帝王,还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亦或是风度翩翩的君子还是心狠手辣的恶魔,一旦遇上真心喜欢的女子,他们的眼里会多出那么些东西。 温柔、情真、炽烈…… 她让吕连城同住湘竹院,则有让吕连城保护自己之意。只有她平安了,乖乖方能平安、鲁喜妹也方能平安。 乱世之中不可预知的事太多,只有他的保护,她才能更为安心。 陈湘如道:“且把西屋拾掇拾掇,回头你也好住进来。” 慕容辰走了,从此之后,这处院子就住着他们,更重要的是,慕容辰强/吻她之后,陈湘如每每见到慕容辰总觉得别扭。 她顿了一下,笑道:“两间厢房一间拾掇成客房,一间就做你的练功房。”而今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吕连城这人虽不大爱笑,可他待她好,身为女子,一生所求就是遇上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陈湘如拉他在一边贵妃椅上坐下,“饺子都包好了,只等你回来就下锅。” 吕连城感觉自己在梦里。看着陈湘如与小兰收拾西屋,地上已经扫过好几遍,还用布在地板上擦过一遍。哪里摆书案,哪里搁衣橱,都一并安顿好了。 家,是那样的遥远。 他就要有家了。 有家的感觉很好,而家里的女主人若是他喜欢的女子,害感觉就更妙了。是千金难换。是人生快事,从未有过的暖流涌过心头。便是静默地坐在一边,看着陈湘如操持家务。哪怕是收拾房间的动作都让他如沐春风。 原来,祖母没有骗他,告诉他过了二十三岁就离开家乡,一路往南,直到来到洛阳,在那里他会遇到一份值得他真爱的女子。 陈湘如是这样的美好,温婉而娴静。如临水照花人,聪明而富有才华,这是他做梦也不曾想过的,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要嫁他为妻,也喜欢着他。 吕连城坐在一边。心里直乐。乐着脸上就有了笑意,不再如从前那般僵硬。而是由心而发,笑得浅淡却醉人。 陈湘如不由笑道:“遇上什么好事了,往常笑着也板脸,如今倒有了笑模样。” 小兰捂着嘴,“能娶到了陈小姐这样的美人,吕五爷可不得做梦都笑醒了么。” 花娇听到西屋的声音,唤道:“小兰,过来帮我一把。”真是个傻丫头,人家未婚夫妻要说说话儿呢,小兰倒赖在那儿打趣起来。 吕连城站起身,静默地站在陈湘如的面前,拉着她的手,久久的凝视着,“能遇见你真好!”他含着笑,抬手理着她额前的头发,轻柔而怜惜地,“月亮,等我干出一番大事,便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可好?” 陈湘如将身一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吕连城,以明年中秋为期,到那时无论你是否干出一番大事,我们都要成亲,你、我、乖乖、喜妹,我们一家人快乐平安地活下去。吕连城,你要一辈子对我好,一辈子珍惜我……” 其实,她要的幸福就是一个真心真意的男人。早前错识了柳明诚,但现在她不会,她只想抓牢了吕连城的手,用近一年的时间来了解彼此,走近彼此的心。 “吕连城,你都愿意听我的么?” “是。” “好。”她仰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他的脸,“我授你兵法、棋术,你挣个威风凛冽的大将军回来,让我成为一个风光体面的女人,不再因我出身风尘而被人小窥……” 他抬手用两根指头堵住了她的唇瓣,“月亮,我曾是浪子,原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明天他们就要订亲,会有风光的订亲酒筵。 落座在案前,吕连城轻舒一口气,“我原来的名字叫天鹰。” “天鹰……”陈湘如沉吟着,她隐隐间听人提过,听说是江湖中杀人不眨眼的剑客,还听人他原是关外一代剑魔——天剑的儿子,拥有着过人的剑术武功。十三岁出道,专干些替人报仇、杀人的生意。 她想像不出原来的天鹰是何模样,她只知道面前的他,是个温和、待她好的男子。 吕连城问:“吓着你了?” 陈湘如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就似我也有,我以前是软香楼的姑娘,江南战祸,就避到洛阳乡下。”她垂眸含笑,“你可以做一番大事,为我、为你、为我们的家重新开始,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爱,到底是什么?陈湘如只晓前世,为了幼弟付出了所有,可是今生,早前她有最亲近的李湘华,现下有乖乖、喜妹,更有面前的吕连城。 小声说了一阵话儿,喜妹站在花厅里道:“五爷、小姐,午饭好了。” 乖乖刚睡醒,正被小兰抱在怀里,一听说要吃饺子,就欢喜地到了花厅。 * 翌日一早,龙虎寨里喜气喧天。 大厨房里,妇人们已经忙碌开来,男人们杀猪、宰羊的,又有忙着烧火的,议事堂上排满了一张张桌案、开凳,正准备着好好地热闹一场,三当家、四当家纳妾,又有五当家与陈湘如订亲。可不得好好办一场。 近午时分,鞭炮一响,三太太领着新纳的侍妾。侍妾穿了一袭桃花色的新衣,打扮娇俏从外头进来,又有四太太领了新妾也一道进来。 这两位新纳的妾,听说早前原就是给富贵人家做丫头、当姨娘的,这会子见嫁了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心里倒也欢喜。 妇人们夸赞着新人的美丽。 又有妇人们将做好菜肴一盆盆地捧到两侧的桌案上。这是长龙似的酒宴。菜式算不得丰盛,该有的,能置备的都有的。五香猪肉片、白水羊肉、凉拌鸡、水煮大白菜……都是山寨里常见的,但肉却是难得的管够。 一声高呼:“大当家携太太到!” 众人海呼:“大当家安好!大太太万福!” 吴虎携着吴氏,还有吴虎的两房侍妾,长子、长女等人也一并到了。 在众人之中,二当家慕容辰略显落漠,这能怨得了谁呢,陈湘如就是不愿嫁给他。陈湘如的心满满地都被吕连城给占据了,她竟自己问吕连城“你可愿意娶我为妻”,这不就是明着告诉吕连城,她喜欢他。 又有人大呼:“五当家、陈小姐到!” 喧闹的议事堂立时安静下来,众人注目着从门外进来的一对年轻男女,女子一袭水粉色的衣袍。头发高绾。道不出的高贵得体,男子着了一袭蓝袍。大踏步而来,一个身材高挑清瘦,一个带着娇俏温婉,就是这样的一对男女,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吴虎朗笑两声:“五弟,今儿是你和陈小姐订亲的大喜日子,哈哈……寨里已很久没如此热闹,快上坐。” 陈湘如近了跟前,款款欠身:“谢大当家、大太太成全!” 吴氏勾唇笑指慕容辰,“你们能结良缘,二当家也功不可没。” 陈湘如向慕容辰裣衽行礼,“谢二当家。” 三太太按捺不住,笑道:“你们这些深闺小姐,规矩最多,见人就行礼,你也不嫌累得慌。” 单当瞪了她一眼,三太太没再说下去。 吴氏道:“快入席吧。” 这酒筵自晌午直吃到夜里二三更时分,有人醉了,哭喊着自己失散的爹娘兄弟;有人醉了,开始骂爹骂娘、骂这世道;还有人醉了,软成了一滩烂泥,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妇人们也有醉的,居然有人唤起了早前的丈夫、孩子,泪流满面。 吴虎也是半醉。 陈湘如与吕连城告退离开议事堂。 月光如水,披撒在二人身上,在如烟如雾的月色中缓缓行走,吕连城微微侧眸,她如雪容颜笼于迷蒙月色,仿佛一朵夜莲汇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清滟绽放,诱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陈湘如浅淡一笑:“你没瞧过我跳舞吧?” 吕连城摇头,含着不再僵硬的笑,在她的面前,他不再是冰冷的,也可以平静而温柔,甚至变得灼烈。 陈湘如停下了脚步,站在空旷的草地上,突地张开双臂,嘴里轻吟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身姿轻盈若云,腰姿曼妙,广袖飞舞,她的轻唱声在静寂的后院显得异常婉转动听,半醉的慕容辰被小马搀扶着,摇摇晃晃,听到歌声,猛地放开小马,寻声而去。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月光下,陈湘如正翩翩起舞,那带着三分醉意的舞姿,舞步略微凌乱,却更有风情,一笑一颦落入视野,竟是道不出的倾城绝色。 她摇摇晃晃,似乎一阵风来,就能将她吹倒一般。 吕连城几步走近,在她快要跌倒的刹那,一把扶住了她,“月亮,你醉了。” 她摆了摆手,“没有,我没有醉,我今儿好高兴、好高兴……”她身影摇晃,似风吹晃了她,轻柔而美好,弱得让任何一个男子都要止不住的心动,偏生又有那样固执而刚烈的性子,“吕连城,吕连城……”她声声轻呼,“知道我为什么宁可为妻,也不要嫁人为妾么?”(未完待续) 第094章 订情 吕连城深情回应:“只要你想要的,我便不惜一切为你夺来。” 喜欢她,自然要给她最好的。他会把她捧在手心,倍加呵护、珍惜,爱她就给所有,只要她想要的,便是他要得到的,只为哄她开心。 慕容辰许以妾位,在他看来是对她的侮辱与轻视,而她值得拥有最好的。 她吃吃地笑了,这声音道不出的好听悦耳,“我不要做玩物,妾是什么?是可以被人任意转卖的,江南叶红娇,名动一时,她为自己攒下了丰厚的嫁妆,十万两……不,怕是二十万两银子都有了。 可最后如何?生下的庶长子被涂三的嫡妻掐死了,嫡妻嫉恨她专宠,说她难产,母子皆亡,背里将她以二两银子贱卖远方……二两银子……想昔日,她守身如玉,只求得能配得一个好男子为妻妾,最后竟落到如此地步…… 吕连城,我不求荣华富贵,我不求权势名利,只求能寻到一个真心待我之人。你若要做大将军,我便做你背后的女人,我倾尽一生来帮你……” 既然选择了他,在他的面前她不会再掩藏真心,她会告诉他所有的感受、看法,替他打开一扇通往心灵的窗户,只为让他真切地了晓自己。 她的美,为他而绽/放,只为让他欣赏;她的劣,也摆在他的面前,希冀他的包容、接纳。 她从脖子掏了一阵,也没见她拿出什么。 吕连城急道:“你不舒服?” “不,我今儿备了一份订情信物,在我脖子上,那是一双银鱼,姐姐说是我亲娘留给我的,我娘说有朝一日若我遇见喜欢的男子。便将这银鱼送他。” 吕连城听她一说,方在她脖了细细寻觅起来,果然发现有两根绳索。取下时是一对银鱼,合二化一成一对,分开则成两只。 “女子一生期遇一段良缘,昔日靠山王世子动过要纳我为妾的念头,涂三公子、金公子……”她摆了摆手,“我从未想过要跟他们。因为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玩物,即便棋艺过人。即便才艺双绝,知道我缘何跳下运河?我不甘心,好不甘心,我无法看自己被人践踏……我笑他们不懂,我撒银子玩,只是想哄自己高兴。吕连城,可我那时心里是苦的……” 那日的她。笑得很美,美到让冷血无情的吕连城动心。却从未想过,在她灿烂如花的笑容背后,是她的心痛与不甘。 她身子一摇,依在吕连城的怀里,低低地道:“躺在床上真舒服……” 吕连城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傻瓜。还没到家呢,就这样站着也能睡着么。” 她不再说话。他将她横抱在怀,往湘竹苑移去。 慕容辰站在夜色中,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所坚持的只是一个妻位,而他却认定她的出身不可为妻。 他给的妾,她不稀罕。 就如他早前看不懂她。 他们相识还不到一月,要他如何懂她。 让他吃惊的,是她的棋艺不俗。 而今明白了,她却投入另一个男子的怀抱。 他的一日日避开,生怕自己动心,却成全了吕连城和她的接触,怕是吕连城也比他更懂得她。 吕连城进了偏厅,喜妹披衣迎了过来,“五爷怎不劝着些,瞧小姐都醉成怎般了?” 吕连城暖声道:“让她好好睡一觉。” 醉了的陈湘如,睡得很沉、很香,微阖着双眸像一个婴孩。 喜妹瞧瞧陈湘如,又看看睡熟的乖乖,瞧着就想笑。 * 这一夜,陈湘如是喜,而柳明诚与杨芙蓉却是祸。 杨芙蓉启开衣橱,发现最喜欢的几身衣衫竟不翼而飞,还有几身一次也未穿过呢,那衣衫原是从陈湘如最好的衣衫里挑出来的。 她似见鬼一般,大喝两声:“茗儿,茗儿……” 立时,便有茗儿自厢房里快步奔来,道:“奶奶,怎了?” 杨芙蓉指着衣橱,“你自个儿瞧瞧,看看里面还有几件衣袍,那些衣袍呢?” 陈湘如离开后,西屋便拾掇成了书房,厢房则住着茗儿、阿毛和绿藤,阿毛与绿藤几日前草草地办了一场婚事,就算是给二人成亲了,白日阿毛在镇上打点杂货铺的生意,夜里就回到长河村下庄的柳宅居住,小夫妻二人又住了一间厢房。 因喜妹离开,绿藤便兼任了厨娘,好在阿毛会帮她,日子倒不算苦。 柳明诚气杨芙蓉骗他的事,茗儿被训骂了几句,也不敢如早前一般张狂,只是陈湘如置下这处产业的房契、地契未寻着,他们如刺哽喉。 柳明诚听她们在说衣袍,搁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西屋的衣橱前,一看就怔住了,他记得这衣橱里搁放着乖乖、陈湘如和喜妹三人的衣衫子,这会子竟也搬空了,竟是一样也没留下,这是何时不见的,他竟没有留意。 他心头一颤,莫不是家里闹了贼,而这贼是否太过厉害,神鬼不知的就弄走了家里的东西。 柳明诚提着衣袍,疾步进了东屋,他忆起床底下的大箱子里还有金元宝、银票等物,原是挂上了大锁的,这事儿只得陈湘如知道,连杨芙蓉也没说过。 他一低头,床下空空荡荡,以为是眼花,寻了油灯来一瞧,那只从江南带来的大箱子已消失不见了,这一瞧更是吓得不轻,“芙蓉,床下那口箱子呢?” 杨芙蓉这会子心疼那几身最好的衣服,道:“是那口放杂物的箱子?” 这是柳明诚告诉杨芙蓉的。 柳明诚急得爬进床底,用手摸索了一番,还是没有,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貌似前晚,不,好像昨晚他还瞧过呢,怎的就不见了。那大箱子里是他母亲留给他的财物。 寻了一番,还是没有,柳明诚只觉浑身冰凉。黑着脸出来,不待细想,一扭头揪住杨芙蓉的衣襟,厉声道:“说,那箱子是不是你藏起来了,那里面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往后都指望着那些钱财度日呢……” 杨芙蓉一听他这话。就知有些不妙,前些日子还见柳明诚在手大脚的花钱,她原想劝两句。没想柳明诚道:“你放心,这辈子少不了你钱花。”她就猜到柳明诚定有钱。柳明诚的母亲是软香楼的当家,大把的银子赚着。 杨芙蓉想推开他的大手,他抓得太紧,竟不能推开,“我哪里知道那里面是什么?那么大一口箱子,我又如何搬得动?”她指着衣橱。“你瞧瞧,我喜欢的衣衫都不见了,难不成我还要偷自己的东西。” 那些衣衫,原就是陈湘如的。 杨芙蓉一路流落到此,只得身上一套,还被树枝刮破。成亲前后倒是置过几身。现下就剩她自己置的几身,连带着她新置的那身粉缎袍子也不见了。还有新买的几块衣料子,想着翻年就寻了镇上的绣娘做上,也不见了。 家里好好的,怎就闹了贼。 柳明诚松开杨芙蓉。 茗儿道:“大爷、奶奶,不如报官吧?” 杨芙蓉啐骂道:“你找死么?”能报官吗,到时候官府一来,见着她是个貌美的,指定会抓了她去洛阳,然后把她当成献给程家军、燕军、孙家军的美人。 她一路逃出来,原就是想活下去,哪能再去送死。 柳明诚想着,那么口大箱子,素日旁人也不进来,自打陈湘如离开,他与这几户佃农的关系处得不好也不坏,众人还念着陈湘如的好,就连早前的许氏也另盖了茅屋,虽只得三两间,却乐得她得了个家,也像模像样地领着她儿子过起日子来,近来许氏又忙着打听失散家人的下落。 柳明诚将附近的几家都细细地想了一遍,道:“莫不是那些个穷鬼偷了去?” 杨芙蓉冷声道:“我瞧不是这几户穷鬼,倒更像你两个朋友,瞧瞧近来,隔三岔五就来家里喝酒吃饭。” 想到汪、何二人每次一来,就坐上大半日,好吃好喝的备一桌酒筵,杨芙蓉就烦得紧,偏柳明诚就把他们当成了朋友,还陪他们一起喝。 柳明诚厉声道:“他们是我朋友,是正人君子。” 杨芙蓉心头骂了句:正人个屁。一扭头,坐到榻上生起闷气来,好好儿的,家里就闹了贼,那些个物件何时丢的都不清楚。 何书生倒还不错,偏那汪书生瞧她时,总是贼眉鼠眼的,杨芙蓉瞧着就不是好人,世人都道:朋友妻不可欺,瞧瞧他那样,当着柳明诚就敢那样瞧她,若柳明诚不在,指不定会如何猖狂呢。 柳明诚不相信家里不见大箱子,又爬到床底下瞧了一番,以为自己记错了,跑到西屋里寻了个遍,还是没见,连厢房、柴房和厨房也都寻了个遍,一一空落,甚至跑到后面的牛马房里寻了个遍,寻了个根棍子在草垛底下捅了一阵,只寻了一个多时辰,这才从外头回来。 一进东屋,就见杨芙蓉已经歇下了,气不打一处涌上来,厉声道:“家里丢了东西,你倒还能睡得着?” 杨芙蓉翻了个身,“家里有多少钱,搁到何处,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如果不见了东西,还寻我麻烦不成?就算丢了东西,不是还有镇上的三家铺子,还有这里一百二十亩的田地,这座院子……”她还不至流落街头,好歹有个安身处。 柳明诚轻舒了口气,想到早前取出来的一万两银票,一起身又进了西屋,找到那个盒子,见里面的五千两银票还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这钱怎就不翼而飞了,瞧来在家里搁钱靠不住,回头还得再置些家业才可靠。 为了娶杨芙蓉,他可花了好几千两银子,给她置头面首饰,给她做新衣,又热闹地娶她过门、成亲、完婚…… 对于山野人家来说,五千两银子也是一笔偌大的钱财,不能再丢了,若是再丢,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未完待续) 第095章 报复 此刻的柳明诚拿定主意,次日就打听新置田地的事儿,他想到这长河村下庄的地契、房契不在他手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 “芙蓉。”他唤了一声,轻攘着杨芙蓉,“你说,这院子的房契、还有这处一百二十亩的地契是不是在陈湘如手里?” 杨芙蓉冷哼一声,“想你的老相好了?这会子人家指不定在程家军哪位将军怀里撒娇享福呢,哪里还记得你?说不准恨你还来不及呢,可是你把她交给追来的官兵。” 虽柳明诚护她,可杨芙蓉心生嫉妒,同样身在风/尘,为甚陈湘如就可以得配将领,荣华富贵,而她杨芙蓉只能得配一个平凡小人物,朝不保夕,过着贫贱生活?她羡慕陈湘如的好运。 若不是她早非完璧,她还真愿意觅一乱世英雄为夫。 柳明诚愤愤道:“我也是为了保你。” 要不是担心杨芙蓉被人寻了出来,他何至道破陈湘如的身份。 恨他?柳明诚想到这儿,不由得浑身一颤:“她真的会恨我么?” “怕了?” 柳明诚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她是个恩怨必报之人,若我真招她恨上,只怕她不会善罢干休。涂九伤害了李湘华,她宁把李湘华留下的东西给不相干的人,也不会让涂九沾上半分……”他停了片刻,声音微微发颤,“听说涂九家里后来招了盗贼,我总觉着,那事儿和湘如脱不了干系。” 杨芙蓉的第一反应是:“你是说我们家失窃,许是陈湘如干的?” 陈湘如若靠上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以陈湘如的才貌,赢得男人的宠爱不难。若那人为了哄陈湘如欢心,能在转瞬间夺了他们夫妻的性命。 两人莫名地害怕起来。 柳明诚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和陈湘如有些干系。道:“不能在北坡镇待下去了,明儿我再走一趟南洼镇,看看在那附近能不能置些田地。” 杨芙蓉的美貌曾一度让柳明诚小心翼翼。生怕被生事之人瞧见,平白惹来一场风波。可家里失窃,无论这背后的主使是不是陈湘如,都给他提了一个醒,为了他日的平安他们必须另做打算。 杨芙蓉冷声道:“洛阳、京城一带未受战事影响,地价更是一天一个价儿。如今往上窜了不少。早前能置一百亩。现下连三十亩都买不到。” 一些略有家资的富贾、大户,纷纷从天下各地涌逐两地躲避战祸,这地少人多。这价格更是上涨得快。 柳明诚还得留一笔银子度日,好歹要撑到再无仗打时。但这日子还得过下去,若家里失窃的事与陈湘如有关系,以他对陈湘如的了解,只怕这事还不能善了。 他曾一度懊悔过为杨芙蓉舍了陈湘如,可已经走到这步,后悔也没用。就想着与杨芙蓉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接下来半个多月,柳明诚开始打听哪里有转卖的田地,虽听说过两回,去瞧了一下,离乡镇太远,他自己不大乐意。就想置一处离集镇近的。这样也方便。 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 腊月二十一日晨,长河村下庄的小路上驶来了几辆马车。还有个跑腿的当地人在前头领路。 村里的狗儿又叫了起来,柳宅的黑毛如今又大了一圈,冲出了柳宅,直追到村口的路边乱吠,与它一起的还另有两条狗儿,正上窜下蹦地乱叫着。 许氏与刘家、司家人出了屋子,站在路边张望着,看着那一行三辆的马车,似大户人家的人。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随常的庄户人家短衫子,又踏了一双露出大脚姆指的冬棉鞋,一脸陪笑,讨好似地道:“钱公子,这长河村下庄就快到了。早前原是一处,一年多前,有人卖了一百二十亩地给个小户人家,就分成了上庄和下庄。上庄大,佃户也多,都是当地人;这下庄是外来户,好在上庄人还算友好,不曾为难他们。” 这大清早的,村子里就来了几辆马车。 阿毛认得那领路的,正是镇上王郎中药铺里的学徒,唤作王七的,哈着腰,一脸讨好巴结。 钱公子跳下马车,看了下路,能勉强进入那座院子,就和陈湘如告诉他一样,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虽是不大的一个庄子,倒足够他一家在此安顿度日,更重要的是,现在这房契、地契一并都捏在他手里。 他对着后面的马车道:“父亲、母亲,我去瞧瞧,你们慢慢跟来。” 钱老爷咳嗽两声,对后面唤了声:“钱管家!” 立有个着仆服、戴六合帽的中年男子跳了下来,应声“老爷”。 钱老爷道:“领着钱福一道去瞧瞧,若是他不肯搬,就拿着房契、地契,再一并拿出陈小姐给大爷的那张财物单子来。” 钱太太身边的婆子是钱管家的女人,此刻道:“太太,我心细,我也一并跟去吧。” 钱家留下的家业已经不多了,再经不住这番折腾,倒是听说那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是齐全,想着比京城过得强,不像在京城出门就花钱,而今那粮价又涨了几成,来这里有佃户们种田,好歹有个收入,钱老爷与钱公子一商议,就决定带着家人来这里安顿了。 钱公子带好东西,领了钱管家父子沿着小路到了柳宅。 钱公子抱拳,一一扫过众人,很快就发现了站在人群里的绿桠,看着一侧站着个与绿桠长着一样眉眼的男子,道:“这位是刘大哥了?在下钱文俊,一月前偶遇陈湘如小姐,她把这里的房屋、田地转给我了,今儿我是过来接管田地的,喏,这是陈小姐让我转给刘大哥的信,刘大哥瞧过后就明白了。” 绿桠爹也识不得几个字,倒是她表舅原是个半拉子的读书人。此刻接了信,朗声读了起来,大致的意思倒是和钱公子说得一字不差。还让刘家为庄头,帮辅钱家做好耕作事宜,信中又说,这田地还由他们几家耕作等话,多有关切之意。 刘家人早就看不惯柳明诚与杨芙蓉,整日摆着“我是东家”的款儿。总拿他们几家当下人看。上回杨芙蓉要吃鸡蛋,刘家便说卖二十个给她,至今也不见给一文钱。 绿桠欠着身道:“钱公子瞧过我家小姐。她现下可好?” 钱公子笑道:“好,好着呢,结了门好亲,翻年就要过门了。”没说吕连城想等自己干出番大事才迎娶陈湘如的事儿,毕竟是办了订亲筵的,虽没过门,谁不敬陈湘如是五太太。 钱公子与花娇皆是过来人。瞧得出吕连城对陈湘如的看重与珍惜。 司家大婶问绿桠:“丫头,你认得他?” 绿桠得意地道:“认得,这位是江南的大才子钱文俊,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咧。” 他们是北方人,又是乡下人,也没听说过什么才子不才子的。倒是绿桠的表舅一脸恭敬地抱拳道:“久闻钱公子大名。久仰了!”又招呼了自家儿子领他们一行去柳宅。 杨芙蓉因天冷,还赖在床上睡觉。突地就听说有人拿了这屋子的房契、地契来了,说是这里的主人,急得连忙就起来。 钱公子已经进了宅院,站在院子里审视一番,面含着满意的表情,恭敬地对柳明诚道:“这院子、田地,陈小姐转给我了,我今儿是过来接手的,另有陈小姐给的清单。” 他与钱管家使了个眼色,钱管家朗声道:“厨房有灶两个,其中小炒菜锅一口、蒸馒头专用大锅一口,煲汤锅……” 这都是家当、清单,详细家里有多少担麦子、多少袋玉米,一应俱全,连有床几张、有被子几床、垫的几何,都详详细细列入了清单里。 杨芙蓉跌跌撞撞地从屋里出来,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随便一个什么人写的东西,就说是你们的么?” 钱管家冷哼一声,抱拳道:“柳奶奶,如果你不信这是我们钱家的东西,大可告到官府去,我们手里可是有房契、地契的,难不成还会有假。” 钱福一脸厉声:“你们若不搬,我们也不妨闹腾开,到时候就瞧瞧到底是谁没脸。若不是我家公子在此处置了家业,我们也不会带着一大家子人从京城过来。” 这里正说话,就听一个女子柔柔地声音“夫君”,众人移眸时,却是花娇在小兰搀扶下过来了,只不过左颊脸上多了一道难看的疤痕,竟似新伤未愈的模样。 那疤痕原是个特制的皮贴上去的,陈湘如深晓柳明诚的薄情,生怕花娇的艳名流出去惹来横祸,给花娇出了主意,让外人以为她已毁容,也好求个安稳。 柳明诚识得花娇,看她走路时的样子,竟似有了身孕。 钱福道:“花姨娘,他们不想搬呢。” 花娇勾唇笑了一下,道:“我们手里是有地契、房契的,若是二位不搬,听说上庄的庄头是个公道人,我们只好请他们过来主持公道了。” 这要是闹腾大了,引了官府的人来,可够得柳明诚缠。 柳明诚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如他所猜的,陈湘如果然嫉恨他,居然在这里摆了一道,找不到的地契、房契竟是给了钱公子与花娇。“二位息怒,我们搬,这就搬。”转身对杨芙蓉道:“还不收拾一下,今儿就搬到镇上铺子里住。” 那三家铺子就那么小,哪里能住人。可现下,他们也没了法子,钱家人寻上门来,总不能不搬,若是惊动官府,又会平白惹来一场麻烦,柳明诚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官府。 钱家的婆子站在门口,生怕柳明诚夫妇带走了值钱的物件,又让她媳妇进了屋子,看少没少床上的东西。 柳明诚夫妇只带了自己的换洗衣衫,看似东西不多,可依旧收拾了不少东西。(未完待续) 第096章 安稳 钱公子道:“把我们的东西搬进来,原是雇来的马车,若是柳公子要用,可与车夫说说,把你们的东西捎回镇上。”他一扭头,进了东屋,道:“钱婶,把老爷、太太请来,他们一路辛苦了,且先歇下。” 婆子与钱奶奶的陪嫁丫头倒也麻利,几下子就把东屋收拾妥帖。 钱老爷与钱太太住入东屋小憩。一坐在柔软的榻上,钱太太看着床上的铺的垫子、盖的褥子倒也妥当,颇与昔日江南老家的使用物件相比,这一年的不安、落漠也轻减了大半。 钱太太伸手摸了被窝里,还隐隐有些暖意,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下子总算是安稳了。” 锦上添花者比比皆是,雪中送炭却更显难能可贵,就在钱家上下为将来的日子担忧之时,却得了这一处安身之处。钱老爷知道,这一切的转变不仅是因为钱文俊,更是因为花娇。少不得要替花娇说话。 钱老爷道:“陈姑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把屋子、田地赠给我们。”他顿了一下,忆起钱文俊与他说的事,轻声道:“我瞧花姨娘还不错,知书达理,文俊与我说了,想抬她为平妻,你瞧……” 钱太太只不说话,若花娇并非风/尘出身,她原是不计较的,给她一个妾室名分便是钱家瞧得起她。 钱老爷道:“文俊没有别的意思,不会让她强过儿媳去,就是想给她个平妻位分。这回要不是她,咱们哪能到这里过安身日子。” 钱太太闷声道:“她若生了儿子,再抬平妻不迟,若她生个女儿,就是个做姨娘的命。” 钱老爷轻叹了一声,道:“你上床歇着。我瞧这屋里倒还样样齐全,周围的地方也大,等过了年就置一处院子。我们一家就算安顿下来。” 这里正说话,钱婆子满脸笑容地进来,欠身道:“老爷、太太,清点过库房了,一屋子的粮食呢,那晒场上还有十几垛草禾。怕是两年也用不完了。后头有牛马房,左边有块菜地,长着大白菜和萝卜呢……不用花银子买。什么都有,那牛马房里还能养鸡、养猪……” 钱太太一听,镇日担心全家上下缺衣短食的心事就轻浅大半,忙道:“快扶我四下瞧瞧。”原是病了大半年的人,这会子反有了精神,在钱婆子搀扶下,先瞧了库房。又出院门看菜地,周围一大片的好土地,全是他家的,计划着度日,虽不能大富大贵,一家上下是饿不着了。 钱奶奶只不说话。一路过来。她就听钱公子说了,想替花娇做平妻。又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花娇这次给全家上下寻了个安稳落脚处。 钱奶奶自不乐意,可又能说什么,上头还有太太、老爷做主。 钱家只带了钱管家一家祖孙几代的忠仆过来,又有钱奶奶的陪嫁丫头、花娇的服侍丫头,倒是足够使的。 中午,钱婆子领着她儿媳备了一桌像样的饭菜,一家上下坐在堂屋上吃得满心欢喜。 翌日,北坡镇的读书人就听说江南临安府才子钱文俊来他们镇里落脚安身,便有人前来拜访,来者是客,钱文俊自是在花厅里与他们见面。 这不同于在京城,京城的名人太多,但在这小镇上,钱文俊无疑就成了大人物,一整天都陆陆续续有人来访,午后又有上庄的庄头过来,一是来找钱公子求墨宝,二是来见钱老爷的,他年纪与钱老爷差不多,虽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倒也能聊到一起去,这浓浓的乡野人情味包裹着钱家上下,这越发让钱太太的心情好转,这病竟似好了大半。 钱家便这样安顿了下来。 * 那厢,钱家上下人人心情好转;这厢,柳明诚和杨芙蓉却烦了心。虽说有镇里的三家铺子,可屋子紧巴巴的,昨儿夜里勉强凑了一夜,只睡得杨芙蓉浑身酸疼。 杨芙蓉道:“你不是有银子,倒是赶紧置处像样的屋子住。” 柳明诚轻叹了一声,又去周围相看合宜的田地院子,可到了年关,问了一圈,也没有要出手的人家,好的要价太多,不好的他又看不入眼,这事儿就只得耽搁下来。 没几日,早前与柳明诚交好的汪、何二人一听说钱公子原是江南的名士,都去巴结了,反不让他家的门,柳明诚呆在家里便有些烦闷,想着不如另寻个去处。 这个年节,钱家虽是新搬来的,倒与乡邻交好,有上门求春联的,有上门结识的,更有上门来做学问的,门庭竟比去岁年节要热闹许多。 这几户早前因着东家出身低贱有些抬不起头的佃户,此刻也挺起了腰杆,颇是得意地道:“我们东家原是江南过来的书香门第人家,是个很有名气的读书人、大才子呢。” 柳明诚一家只得在镇上的铺子里冷冷清清地过了节,刚过正月初三,柳明诚就骑马去了洛阳城,想通过牙行另寻个落脚处,现下北坡镇的百姓都在背后议论,说杨芙蓉原是风尘女子,言辞之中多有不敬,柳明诚想怕是再也呆不下去。 * 腊月二十七日,晨。 喜妹捎回来的信欢欢喜喜进了湘竹苑。 陈湘如近来正教吕连城下棋,吕连城原也会一些,只不过棋艺不精。陈湘如教了几日,吕连城的棋艺长进颇大。这几日倒是教授得多些,偶尔说些兵法兵策上的典故,棋艺、兵法原有许多相通之处,吕连城对棋艺不感兴趣,却对兵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此贯通讲授,吕连城的兴趣大增。 喜妹欠身道:“小姐、五爷,是钱公子和花姨娘写来的信。” 陈湘如使了个眼色,信递到吕连城手里。既然选择了他,许多事她不想瞒他,哪怕是一起分享友情,她的朋友自然也可成为他的朋友。 吕连城看罢,微笑道:“钱文俊一家在长河村下庄安顿妥当了。又请了王郎中给钱太太瞧病,说钱太太的病好了大半。”多是说钱家很好,这信是花娇写来的。言辞之中颇有感激之意,“花姨娘说,钱太太发了话,要她不必担心怕被太太、奶奶贱卖了,钱家人不会干这种事。” 钱太太的病原是心病,掌家理宅一辈子的她。突地见家中没个进项。想着一家上下要吃饭,没病也急出病了。而今虽在乡野安家,没了早前的富贵荣华。但一家上下也算能吃饱穿暖,解决了生计问题,这病自然就好了大半。 陈湘如浅笑道:“花娇只求有个安稳日子,有了钱太太这话,她就能过得安稳些,再则钱奶奶也不是涂三奶奶,虽不喜欢花娇倒不至背里干出害人之事。” 吕连城的面容里。似乎对这信的兴致远胜过下棋。 陈湘如道:“你不喜欢下棋?” 他有些迟疑。 陈湘如笑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皆可告诉我,我不想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吕连城这才摇头,正色道:“不喜欢下棋,太费心力。倒不如我习武练功来得自在。” 陈湘如失声笑了起来。她用心教他几日,他竟是个不喜欢的。笑罢之后,问道:“那你还喜欢什么?” 吕连城从长河村归来后,就听山上的兄弟们提到陈湘如,说她要做六当家,可这事到底因为女子身份不了了之,再没人提及。 吕连城道:“建功立业做个大将军,让你风风光光地过日子。” 陈湘如正色道:“但凡大将军,皆智勇双全的,你勇是有了,可这智……” “又是下棋?” “不,有些人不会下棋,照样能领兵打仗,这得看各自的领悟,你所缺乏的是经验。” 吕连城早前没这些想法,尤其是近来,每次想到陈湘如他越发觉得自己应该干一番大事,不求封王晋爵,但求做一个威风凛冽的大将军。 吕连城面露深思,“昨日,大当家、二当家提了一件事。” “说来听听。” 吕连城道:“瞧见龙虎寨后山对面的那个山头么?” “草帽儿山。” 陈湘如自送走花娇后,便与喜妹在四下走动过,在她家的那块菜地里,能望见对面的山头。 草帽儿山,因那山的形状像一顶农夫夏日耕作时戴的草帽儿,便得了那么个名声,听说那里也有一支山贼,人数不多,只得几十个人,且这些人里,多半是从各地逃避战乱的人,他们占山为王,又不敢招惹当地的山贼,算是人人可欺,平日就干些小打小闹的事,像龙虎寨瞧上的货,他们根本不敢打主意,也就是抢几个来往的行人、客商。 吕连城道:“就如你所说,大当家无甚野心,面上瞧着龙虎寨是大当家说了算,可这背里则是大太太在当家作主,既然这山贼都当了,不妨做得大些。” 吕连城这话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他是想单干了,有些不甘再呆在吴虎手下做五当家。 陈湘如沉吟片刻,道:“听说昨儿大当家与四当家吵起来了?” 吕连城原原本本地讲叙了起来。 原来,四当家回想陈湘如那日所言,虽是一介女流,倒颇有道理,抱拳道:“大哥,不如我们大干一场吧。” 吴虎冷声追问,“如何大干?” 崔维又重复了那日陈湘如的话。 吴虎立时就冷了脸,冷笑道:“四弟难不成还要听妇人之言?” 崔维说的这些都是陈湘如的话,这话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吴虎颇有些瞧不出崔维。 崔维一急,虽是文人,可也有自己的骨气,“大哥不听妇人之言,也不知去岁这山上是二千余人,至今也不过二千余人。” 吴虎“你……”了一声,崔维这话就是在暗讥吴虎处处听吴氏了,虽是夫妻,更多时候吴虎还是改不了骨子的劣性,把自己当成是吴家的下人、家将,厉声道:“四弟既有这等本事,你何不自拉队伍另立门户做一个山头的大当家,岂不自在?” 崔维就是个文人,无甚武功,就算要拉队伍,总得有几分本事,顿时哑然。 吴虎被崔维顶撞了,颜面上有些拿不开,厉声道:“你们这些兄弟听着,谁要是不想在龙虎寨待着,可另谋高就。哼!老子不留人。” 想当初,他领着吴家的几个下人护着吴氏逃到此处,这些年下来也挣下一份偌大的家业,还养活了上上下下二千余人,这便是他吴虎的本事。 陈湘如咬了咬唇,知吕连城已经动了心,既然吴虎说他们不愿继续呆在这山上过日子的,可以另谋高就,直到昨儿,吕连城才明白陈湘如有多大的心思,一个女子能想到这些,他何尝不能。(未完待续) 第097章 另立山头 早前,他是只知杀人的男人,可往后他要活出另一番模样来。 陈湘如道:“你可拿定主意了?” 吕连城肯定地点头:“昨儿想了一宿,脑子里全是你说的那些话。”审视着一脸沉思的陈湘如,“月亮,我们自立山头,你支持我么?” 既然他想干一番大事业,乱世出英雄,她就得支持他。当她选择他那日起,她便在心下拿定了主意,成他的贤内助,成他背后默默付出所有的女人,只因她相信吕连城值得她如此。 陈湘如果决地道:“你若拿定主意,我皆听你的!” 她笑语嫣然,前世的她性子太过要强,独撑家业,也至两个弟弟对生意上的远不如她。现下想想,若是那时她可以扮得柔弱些,也许姐弟关系不会弄成那般,或许两个弟弟和后世子孙可以将陈记织造房撑得更久。 人,谁又能看到以后。 今生只求无悔无怨,那就活得恣意些,一些事想好了要做,就放手去做。莫问前程有憾,但求余生无悔。前世的憾太多,今生她要好好弥补自己,用心地爱一场,无悔地活一回。 陈湘如依在他的身畔,小鸟依人地笑着:“我相信你会是个顶天立地大英雄。”说到大英雄三字,她又笑了,幻想着吕连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威风凛冽好不得意。 吕连城侧目,看着笑颜如花的她,满心都是欢喜。只要她能在他的身边笑着,就如他初见她那日,她笑得纯粹而快乐,这样就足够了。“一会儿我就下山去草帽儿山,听说那里的兄弟日子过得艰难。还有两日就要过年了,他们连吃的都未备齐。” 几十个难兄难弟,听说其间还有几个老孺妇幼。住在山上不过是求个安稳饭吃,大生意不敢与龙虎寨抢,小生意抢一次连众人打牙祭都不够。原想投靠到龙虎寨,可吴虎瞧不上,说“全是一群废物,老子的龙虎寨不养闲人”。虽有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可念着还有些流难而至的老弱。不忍舍下,只好大家一处饿肚子、一起受冻。 陈湘如轻声道:“我回内室一趟,你稍后再走。”她进了内室。拿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出来,“你去了那边,瞧着他们没吃没穿的心里也不落忍。且拿去,再挑几个精干的人扮成小商人模样去附近福星县城,把年节所需物品采买齐了,让他们在山上也过个好年。” 虽说有一万两,可因乱世。早前存在钱庄一百两银子最多只能取出九十三两来,这一万两银票若全都取出来,最多也就能取出九千三百两,就是要取出来,不晓得还得与钱庄的掌柜费多少唇舌。 既然他们往后要与草帽儿山落草的众人一起打拼,就得待他们好点。其实那山上的众人多是无依无靠的孤寡之人。 吕连城接过银票。“我先去看看,若是那边妥了。午后就回来,再与大当家说我们离开的事,你这里也先收拾一番。” 陈湘如笑理着他的衣衫,虽未成亲,但因他们住在一处,近来朝夕相处,倒颇有些像小夫妻了。这山寨里,大伙不唤她“陈小姐”倒先唤上“五太太”,陈湘如纠正了两回,众人依旧混叫一通。吕连城生怕陈湘如不好意思,厉声斥责后,众人方改作“陈小姐。”在他们心里,陈湘如依然已经是吕连城的妻子。 吕连城低声道:“我早去早回,午时一刻未归,就不必等我回来用晌午了。” 过去,他是一个剑客,以杀人为生,但如今他寻到了另一条生存法子,也可以像旁人那样过另一种生活,这里有他喜欢的女人,每日呆在家里,等他早早回家用饭,陪她说话,与她说一些遥远而亲近的话题,比如说,如何做一个大将军…… 他做梦时,有她陪着,真好! 吕连城又下山了,对于龙虎寨的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且吕连城总爱下山,有时候一去半个月,有时候一去三五天。 陈湘如用过早饭,便在内室里收拾了一番,多是她、乖乖和喜妹三个人的衣衫,一统的都搁到了大箱子里。 又将吕连城的东西也统络收了起来,光他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收了两口箱子。 早前,陈湘如还每日去馥苑那边请安、瞧瞧,因近来天冷,吴氏道:“你若没事就不必过来了,这是山贼窝没有大户人家的那些琐碎规矩,大冷的天来回走着也不怕冻着。”因她说了这话,陈湘如没事就不去了。 中午正用午饭,吕连城从外面进来了,一进来就带着一股外头的寒气,身后跟了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有的长得贼眉鼠眼,有的倒生得端方,一统的都着庄户人家打扮,短衫束裤,甚至还有一个赤脚的,那脚上都生了冻疮,衣着单薄,站在屋子里就打寒颤。 一见到陈湘如,一个个都似傻了一般。 陈湘如起身问:“可用过午饭了?” 吕连城回道:“刚从大当家那儿回来,说了我的意思。大当家很生气倒没拦着,用过午饭就去草帽儿山,这是草帽儿山过来帮我们搬家的兄弟。” 喜妹放下正喂乖乖的碗,一溜烟就进了厨房,很快就拿了昨晚新蒸的馒头,又捧了一大钵汤来。 几个人一看有吃的,只怯怯地盯着吕连城看。 他们一早就听说龙虎寨的五当家武功高强,最初不信,今儿吕连城一到草帽儿山,早前的大当家便要试人家武功,只他一个人,轻而易举就把十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给撂倒了,一个个佩服得紧,当即就拜了吕连城为大当家,早前的大当家虽是近四十岁的汉子,也只得甘为二当家了,在这一行,都是靠本事吃饭的,人家比他们的本事大啊。 拜罢了大当家。吕连城给了一万两银票给二当家,让他挑几个人换了装扮下山到就近的县城采买,吃的、用的、穿的。都一统的采买齐全了。 吕连城自己又带了六七人回来搬家。 吕连城道:“这是我的未婚妻——陈小姐。” 几人微愣,其间有个嘴甜的,忙抱拳行礼:“小的见过陈小姐。” 陈湘如笑了笑,“坐下吃饭吧!” 几人只看着吕连城。 吕连城面无表情,又生得微黑,一看他的眼睛就颇是吓人。“小姐让你们坐下。你们坐下吃吧。一会儿还得搬东西呢。” 几人应声,却不敢坐,只站在桌前。伸出黑乎乎的手抓了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陈湘如对喜妹道:“你看着乖乖,我去馥苑见大太太。这就要走了,好歹与人说一声。”陈湘如折入内室,披了件斗篷出门。 馥苑里吴虎没在,许还在议事堂上,他那时也是被崔维给气的,便说了几句不知轻重的话。没想这兄弟里头,还真有人拿那事当了真,这吕连城便是那其中一个,吕连城说了要离开的意思,他一走吴虎就在议事堂上骂开了。 “有胆儿了啊,翅膀硬了。要另立山头。哼!我倒要瞧瞧。那草帽儿山就几间茅屋,一个山洞。他们要如何过日子,哼!本事倒是大了。” 陈湘如进了馥苑花厅,见吴氏正与几个孩子用午饭,欠身行礼,寒喧一阵后,她直切主题:“陈氏是来告辞的。” 不仅是吴虎的脸色难看,便是吴氏的脸也黑若锅底灰。 但陈湘如与吕连城商议好的事便不容再改,更重要的是,吕连城做出了决定,她就得维护吕连城的脸面和威信。男子一言九鼎,一口唾沫一个钉。 陈湘如语调轻缓,“吕连城这些日子从外地来到龙虎寨,多谢大当家、大太太的关照。”她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无意间发现草帽儿山有两个故人,那边的日子过得艰难,他于心难忍想拉扯他们一把,共求进退,所以……我们决定云草帽儿山落脚。” 未婚夫要去,她身为未婚妻,自是要跟着一道去的。 前头发生的事儿,吴氏也得到了风声,想着自己待吕连城和陈湘如也不错,闷闷不乐道:“你和连爷皆是能干人,是要名留青史的,我们龙虎寨小,容不得你们这样的大神……”话里带着酸意。 陈湘如欠了欠身,道:“陈氏就此拜别。望大太太与少爷、小姐们保重!若得了空,陈氏还会再来拜见大太太。” 他们要离开还不许吴虎和吴氏说几句气话?陈湘如当作没听见,该干吗干吗,拜别出来,就急着往湘竹苑去,刚经过花园时,却见小马与慕容辰也在。 陈湘如欠身道:“慕容公子。” 慕容辰双手负后,在这大冬天哪里还有精致的风景,因着这院里长着的森森古木,反给后院添了几分寒意,“吕连城要去草帽儿山做大当家,这主意……” 吴虎听吴氏的话求一隅之安,没想过扩大地盘,更没想过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怕,这吕连城瞧着是个人物,也是个软骨头,要背里听女人的话。 这天下间,但凡听女人的男人,又有几个做成大事的。 只是,慕容辰觉得陈湘如可不是寻常女子,她有着男子一般的心胸和野心。 陈湘如道:“是吕连城自个儿的意思,夫唱妇随,他拿定主意我自不拦着。” 慕容辰勾唇一笑,吕连城不过是刀客出身,武功虽好,哪里有那些想法,不用想他都知道陈湘如起了大作用,他还听说陈湘如教吕连城棋艺、兵法的事,陈湘如懂棋艺,可他却不知道陈湘如原也是个懂兵法战略的人,这样的女子,他便不能视为寻常的深闺女子了。 慕容辰低声道:“去了那边,若遇上难处,着人来告诉我一声,但凡能帮上的,念在我与吕连城也是结义兄弟情面上,没有不管的道理。” 落音,他领着小马去了,只留下一抹背影。 陈湘如大声道:“谢慕容公子!” 一转身,她进了湘竹苑。 而他,却蓦地回过身来,久久地凝视着,现下她是吕连城的未婚妻,早前的诸多想法也该抛却了,他有些后悔道破与她不是夫妻的事,早知如此就保持得更久些。 喜妹听说一会儿再来,颇是不舍地道:“小姐,我们菜地里还长着好些白菜和萝卜呢。”(未完待续) 第098章 共患难 陈湘如笑啐道:“那原是龙虎寨的,你喜欢种菜,回头多开垦几块。” 草帽儿山的几人抬了箱子,喜妹抱着乖乖,给乖乖戴上新做的漂亮虎头帽,遮挡住风寒,一行人出了湘竹苑。 到龙虎寨大门时,三当家单当、四当家崔维都到了,崔维很想跟了吕连城去,可他老婆要死要活的不许,直说草帽儿山几十个人,个个都是外地到这儿的,便是周围的山贼也得瞧不起他们,能有甚出路,那边住的是四面透风的茅屋,山洞是暖和,留给了老弱妇孺住。 众人打了招呼,寒喧了几句,说了些道别的话儿,二太太备了些吃食干粮,道:“哟,大人倒没什么,这么大点的孩子也跟你们去受苦,当真是心狠的。” 陈湘如看着喜妹怀里的乖乖,笑道:“就算我们不吃,也不会饿着她。”她欠身道:“这些日子多谢各位当家和太太关照,陈氏告辞,各位保重!” 吕连城抱拳,对陈湘如道:“外头备了马车,你先上马车。” 那是一辆马车,却是一辆无篷马车,三只大箱子一放,便是陈湘如、喜妹和乖乖了,由草帽儿山的兄弟赶着马车,一行人离了龙虎寨弯弯曲曲的小路。 * 这,就是草帽儿山。 在龙虎寨的后山就能望见,一路赶来却走了一个多半辰。 山顶是一个近似圆形的平地,长着森森松柏,被伐成空旷的地带上,零星地建着五处茅屋,另一头能瞧见破旧的布帘子。上面用碎布块补丁加补丁地缝补成帘子。 陈湘如倒吸了一口寒气,吕连城神色有些微愧疚,“月亮,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我就让你过上比龙虎寨大太太还体面、风光的日子……” “吴大当家就是个山贼。可你是要做将军的。”她勾唇笑了。笑得释然,“一切都会好起来。”拉着他的手,“我们住哪里?” 立时就从里头出来一个男子。哈着腰道:“听说陈小姐要来,小的们把山洞给拾掇出来了,专挑了一间石屋给大当家和陈小姐住,请!都在里面。” 陈湘如进了山洞。顶上有一个洞,里面倒还亮堂。堆放了几堆柴火,火上或支着黑黢黢的砂锅,一侧放有缺一块的破锅,又有简易的筷子。老人们瘦得皮包骨,头发凌乱,唯有那双眼睛显得出奇的大。 以杂草为床。稍好的能有一床破被,一个个抬头看着进来穿戴得锦衣华服的陈湘如。更有七八岁的孩子衣不蔽体,无论男女老少,此刻一统地跪下,仿若敬重神灵一般。 陈湘如道:“喜妹,把我箱子打开。” 喜妹轻呼一声“小姐”。 “打开!” 喜妹放下乖乖。 乖乖见有小孩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身边,将手里的半块饼子给她:“你吃!你吃……” 小女娃见有吃的,吞了一口唾沫,怯怯地看着乖乖,又看着吕连城与陈湘如。 乖乖重复着:“你吃……” 不等小女娃接过,一边的七八岁男孩冲了过来,一把夺去就往嘴里喂。 陈湘如轻叹一声道:“瞧来都饿坏了。” 一边的年轻少年道:“陈小姐,二当家已拿了一万两银票下山采办,到时候穿的衣服、吃的粮食都会有了。” 陈湘如取出自己的一套衣衫,走近一名老妪,道:“大娘,这身寒衣你且穿上,这原是我逃难之时为自己备的寻常衣衫。” 老妪嘴唇微蠕,这可是陈小姐的衣衫,重重一磕,陈湘如忙止住道:“你且拿着,回头吃的、穿的都会有,大家都再支撑一下,日子总会越过越好。有你们的吕大当家在,我们也会像龙虎寨那样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陈湘如又拿了乖乖不能穿的两套衣衫,走近一名正怀里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嫂子,这两套是我家孩子的,瞧着他能穿。” 吕连城忆起离开龙虎寨时还有些干粮,道:“来人,把干粮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吧。” 未时二刻,二当家郑达采买的寒衣就到了,由四个兄弟各背了一大包上山。 顿时间,所有人都汇聚在山洞里,人人都得了一套寒衣,连孩子的也有,只是孩子多是买大了,众人迫不及待地穿上寒衣。 彼此,陈湘如与喜妹正在另一间山洞里拾掇着,许是知他们要来,有会木工活的人特意做了简易的木门,是用树枝编的,屋里摆了一张大床,又一张小榻,因是山洞倒还算暖和。 酉时一刻,郑达领的几个人也到了,有满满三车的粮食,有米面还有猪肉等物,乐得整个山寨顿时如同过大年一般。 次日就是大年三十,有了粮食和肉食,草帽儿山的人自有三年以来过了一次最像模像样的年节,老人、孩子都穿了新买的寒衣,人人都有一双鞋穿,只是孩子穿的鞋虽是成人的最小,套在脚上依旧很大,直击在山洞的石板地面“啪!啪!”直响。 茅屋虽冷,可吕连城还坚持住进去了,把山洞里的房间留给了陈湘如三人。 陈湘如想到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夜里睡不着,便琢磨着如何打理好这山寨,忆起前世的陈家大院,里面各大管事也是各司其职,相辅相成才未乱过,她可以不管外头的事,但山上的后宅之事,吃的、用的她必须管,就像龙虎寨前院的事是男人们的天下,而后院则女人的地方。 正月初三,吕连城召集了所有的男人在外头说话。 陈湘如则召了十几个妇人在山洞里说话。 喜妹朗声道:“往后,这山上的事,样样都得规范起来,现在要挑几个大厨房的厨娘、管事,厨娘管事就是管厨房、管厨娘的头儿。精通厨艺的妇人只要能动的,能干活的都举手。” 昨儿夜里,陈湘如便与喜妹说了一些自己的打算。 早前得了陈湘如寒衣的老妪举手道:“禀陈小姐,小的以前在北方时,在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做过下人,也是管厨房的,可逃难时与儿子、儿媳失散了。原也说他们一家是要到洛阳的。可寻了三年,也没个下落,好在当时怀里抱了孙子……” 昔日一岁多的孙子。而今已经有四五岁了,却又瘦又小,好歹是自个的亲人,彼此在一处也有个指望。 陈湘如道:“好。既是伍大娘以前做过厨房管事,这厨房就交给你了。还有谁愿做厨娘的。” 这可是在厨房呆,厨房是做什么的?那是做吃的,有得吃就不能饿肚子。 妇人一听,连个花白头发的婆子都要争。她们不能示弱,立时都站了起来,“我们会做饭。愿意做厨娘。” 一律都想做厨娘。 陈湘如微微勾唇,与喜妹交换了一个眼色。喜妹道:“谁知道宫爆鸡丁是如何做的?” 乡野妇人,就知道几样简单的菜式,这菜名听都没听说过。 喜妹又问道:“谁会做糖醋排骨?” 有一个眉眼清秀,脸颊上地有两条难看疤痕的妇人走出来,道:“小的会,先将排骨在锅里煮七分熟,再将排骨沥出油炸,炸熟之后,用糖、醋熬成汁淋上。” 喜妹指着她道:“你出来。” 一瞧就是被选中了。 喜妹又问:“谁会揉面、蒸馒头、包子。” 立时又有几个大嚷:“我会!我会!” 喜妹瞧着这些妇人个个都是北方人,而这种事揉面的活她们大多都会,指着一个体格健壮的道:“就你了。” 喜妹见挑了三个人,对伍大娘道:“往后这厨房就交给伍大娘了,你们三个要相互配合,往后这山上来的人会越来越多,也会酌情给你们大厨房增添人手。你们主要负责山上人的食用。”末了,又道:“现下要挑绣房的人,管事一人负责山上的衣穿,绣娘则要负责山上人的缝衣工作。” 又挑了三个善女红的。 陈湘如又挑了杂库房的管事,特意挑了个会识字、记账的。 昨儿陈湘如特意令一个会打灶的男子挑了一间茅屋做大厨房,又暂挑了一间茅屋做绣房,她想着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今儿,吕连城召了男人们,准备新建两座像样的屋子,这草帽儿山倒是地方大的,要建新屋子,伐几棵树,再把地面平了就成,伐下的大树还可建房子用,有二十几个男子,又有充足的粮食,干起来倒是异常的快。 陈湘如则换了寻常山野妇人的衣衫,领着妇人们到不远处的荒坡上垦地种草,又让男人们伐了些大树,数日下来,十几个女人就垦了近三亩的菜地。 年纪大的妇人干不了活,就留下看孩子。干得风生水起,乖乖便被孩子们捧着了“乖小姐”,大的、小的孩子都围着她转,乖乖竟似比在龙虎寨还玩得开心。 早前也有几块菜地,但因周围长有树木,菜长得小,也不够好,而今伐树开垦,只等天一转暖就下种播上。 有人带领,妇人们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吕连城建好了一座像样“议事堂”,因是新房,在几座茅屋里显得异常显眼,又领着众人在后头建了几排好些的屋子,一统的建修成了穿斗房,又特选了黄泥,挑了茅草和着泥往用树枝编结的墙上抹,这样一来,就算到了冬天也不会四处灌风。(未完待续) ps:各位读友亲,这文不会很长的哦,全文预计七十万字左右的样子。好想休年假,领导居然不批,说我们部门的人都走了,怕没人干活,太悲催了!!郁闷啊。 第099章 月亮山 吕连城早年虽是剑客,行走四方,到过的地方不少,各地民居也见过不少,这穿斗房的建法,原是蜀中一带的百姓所居,现下被他用了出来。 年前,他拿了一万两银票给郑达,没想郑达竟敢私吞银两,这事被人揭发后,吕连城直接把郑达绑到木桩上,留话道:“若是这山上的所有人都原谅你,你就还是二当家。” 偏有早前被郑达欺负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原谅,大家一听说他吞山上的银子,这不就是要多吃大家的口粮,有胆大的孩子还跑到他面前吐唾沫,扬着小手又踹又踢:“混蛋!坏人,叫你欺负我娘,叫我欺负我们……” 后来,陈湘如才听说,那自毁容貌的肖氏,就是被郑达欺负过的,要不是她为保名节毁了容貌,血流满面,怕是就成了郑达的女人。 肖氏的儿子已经八九岁,自是记事的,见郑达被绑,也给他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吕连城站在空旷的场地上,朗声道:“从今儿起,这草帽儿山更名月亮山,我——吕连城就是你们的大当家,现在新推二当家,二当家的职责就是盯着众人,谁要犯了山规,就得接受处罚,像这次郑达私吞银两,一套寒衣二百六十文,竟敢谎报是三百五十文,还把剩下的银两吞进自个儿的腰包,说已经花完了,哼,老子给的是一万两银票,当老子是造银子的,那么多钱,就买了几车粮食回来就没了……” 他叫骂了一阵,吕连城闭了闭眼,“郑达。你瞧见了,这山上大部分的人都不肯原谅,这二当家是再也做不成了,你服还是不服?” 郑达想着,早前他原是可以去龙虎寨的,可现下竟被这些人给抛弃了,居然不肯原谅他。破口大骂起来:“你们没良心。没良心啊,要不是是念着你们是北方的乡亲,我早就去龙虎寨过好日子了。” 有人“呸”了一声。“你说得好听,是龙虎寨不要你,我们饿肚子,你却有得吃。还有人服侍,自是要留在这里。呸!你现在就去龙虎寨,可恶的东西,敢吃我们大家的银子,你是想饿死我们大家伙么?” 吕连城眉头一挑。冷声道:“现在说推选二当家的事。”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七嘴八舌起来。 这当二当家可是大好事。吕连城和陈湘如来了之后,这山上顿时就变了一个模样。大家有吃、有穿不说,还新垦了菜地,而今那小雨一下,地上的菜苗就生出来的,瞧得女人们直乐,就是山寨里也新建了房屋,早前没银子买瓦,这一有银子就建了几座新瓦房,住在里面又暖和又舒坦。 有人大叫一声:“我选闷葫芦!” 闷葫芦,是这山上一个长得文质彬彬的男子,素日里话不多,却不大会干活,吕连城就派他干些管理上的事儿,人倒也还实诚,让他去买新房用的瓦,每回回来都会交账,立下清单,剩下的钱一文不少的给吕连城。 只是这会竟有人要推他当闷葫芦。 他愣在那儿,被身边的年轻妇人一推,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夫君,有人选你咧,我瞧大当家心里跟个明镜的,定是瞧出你是个能干的。” 听闻,早前郑达瞧上这闷葫芦的女人,想要欺负她,他拼死也护着自己的妻子,郑达将他打得吐血,他也不撒手,最后众人瞧不下去,这才劝阻了郑达。 又有人道:“闷葫芦为人公道,虽没甚力气,但会做账,我也选他。” 吕连城瞧着这闷葫芦,整日没几句话,但穿着打扮上比谁都得体,还有他妻子每日也会其他妇人一样下地干活,也是个不多言语的人,虽然他妻子脸上总是脏脏的,但他依昔能瞧出洗净后的清秀面容来。 吕连城道:“好,就让闷葫芦做二当家,负责赏罚、吃用等事宜。” * 三月十六日,吕连城蒙上陈湘如的眼睛,用根棍子牵着她。 陈湘如嘻嘻笑道:“什么事?这么神秘,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吕连城含着笑,在她的面前,他越来越会笑了,笑得明媚动人,笑得魅惑,但整个山上的人都怕他,尤其是他板着脸时。 走了一阵,吕连城解开陈湘如的蒙布,她已经进了一座小院,虽不是华贵的,但还算得体,就和龙虎寨时他们住的湘竹苑很相似,正房、东、西厢房,还有单独的小厨房,屋子里也置下了衣橱、桌案等物,也算是一应俱全的。 陈湘如勾唇一笑:“不是说要先建大伙的屋子么,怎的就……” “建好议事堂后,就最先建了这里,又令二当家备了这屋里的使用物什,二当家还真有意思,也不知他从哪儿寻了几个会木工的匠人上山,省了不少银子不说,便是这里的一切都置备齐了,这几个匠人一置好东西,也不愿离开……” 陈湘如定定心神,轻声道:“吕连城,这闷葫芦颇有些意思,我怎瞧着她不像是寻常的读书人呢。” 吕连城想起来就头痛,他私下问过二当家,可这闷葫芦的绰号还真合了他,硬是一句话也没问出来,摇头道:“我没问出来,你回头找他娘子问问。” 陈湘如伸手轻抚着桌案,再抚过桌上那寻常的花瓶,瓶里插着几枝桃花,为这屋子添色不少。 当日午后,喜妹、陈湘如就搬到了新建的月亮园,这名儿是吕连城取的,他唤陈湘如叫“月亮”,山名也更为月亮山,于是乎陈湘如便得了个“月亮美人”的雅号。 伍大娘因只得她和一个孙子过活,伍平这孩子又与乖乖好,整日像个哥哥一样带着乖乖玩。陈湘如便让伍大娘祖孙也住到了月亮园来,单给了她一间屋子,许是日子过好了,近来山上早前无精打采的众人,一个个越发有精神,就连孩子、老人都有了气色。 陈湘如今儿特请了二当家的女人唤作安娘的过来说话。 安娘因闷葫芦做了二当家,吕连城单赏了闷葫芦二十两银子,闷葫芦便给他和妻儿都置了几身像样的衣服,也是三月十六那日搬到了月亮园旁边的小院里,那小院只三间正房,另有一间小厨房和一间杂库房,这日子就算是安顿下来了。 山上另有的几十号人,有妻儿的就分了两间,虽是两间,却有灶台、正屋、偏屋,正屋临窗处时是灶台,然后置有方桌、长凳,平日可用饭,又可做会客的花厅,偏屋则是住人的。 没有妻儿家小的就几个大男人住一屋,那床也是用木板搭的,这山上的树大,倒正方便了众人。 安娘坐下,喜妹沏了茶水。 伍大娘立在一侧笑微微地看着。 陈湘如垂眸饮茶,吕连城心细如尘,知陈湘如是个雅人,这月亮园的摆件都尽量采买了好的摆上,所使的茶具,也是小户人家用的景德镇白瓷兰花,就连那花瓶也是景德镇所制。 安娘动作优雅,轻轻地呷了一口,笑问:“陈小姐请我来……” 陈湘如道:“相识几月,还没说你和二当家到底是什么人呢?”她歪着头,垂眸道:“瞧安娘的模样,身份不俗,倒似大户人家的千金。” 千金二字落音,安娘的手微微一颤。 陈湘如摆了摆手,“而今我们都在月亮山,你还有什么不好告诉我的么?” 伍大娘在一边帮衬着道:“上了山,大伙又住在一处,可不就是一家人。陈小姐是一片真心,难不成你连陈小姐也要瞒着,大当家的将大把银子交给二当家去办差,这也是信任呀。在我家小姐面前,你还要隐瞒着不成?小姐可是拿你们夫妻当自家人呢。” 安娘“我……你……”一阵支吾,面容更沉了。 伍大娘笑道:“好了,你快说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听着二当家的口音是北方人,你的口音却又似南方人,可不连我这老婆子都饶糊涂了。” 安娘的头埋头更紧了,轻叹一声,道:“不瞒陈小姐,我……我夫君姓卢单名一个‘伦’字,祖籍登州,原是呈瑞末年二榜第三名的进士,奉命派往福州做知县,他为人正直,颇有功绩,崇德六年便晋了知州一职,不想刚晋职,孙术造反,因他不肯投靠孙术,便遭人迫害下了大狱。我原是福州世族安家的小姐,寻了父兄说情,这才保全他一条性命,原想随他回登州老家,偏又逢上这战乱之年,到了徐州就跟着难民到了洛阳……一路上又遇乱军打劫,值钱的东西都被抢了个干净,只我们夫妻和襁褓中的孩子得已保全性命,相随的忠仆、下人也是散的散、死的死……” 吕连城和陈湘如猜到他们身份不俗,不想这不爱说话的二当家居然是知州老爷,因为人正直,才被迫流落异乡。 陈湘如握住安娘的手,浅笑道:“一切都过去了,能活下来便不易,等混出翻模样再回登州故土不易。” 安娘点了一下头,“不瞒陈小姐,上回大当家的赏了他二十两银子,他就生了回登州的念头,从洛阳到那儿,这一路人又有多少坏人,是我怕再出事,他这才留了下来。” 陈湘如道:“昏君无道,民不聊生,君子当择良木而栖,你劝着他些,就与我家吕连城好好干一番大事,他日若遇明君,再行投靠不迟。”(未完待续) 第100章 劫生辰纲 安娘也听说了,吕连城要做隋末瓦岗寨那样的大英雄。 她咬了咬唇,低低地道:“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告诉陈小姐?” 陈湘如点头,道:“喜妹是我身边的侍女,嘴最牢靠,伍大娘也是自家人,你说。” 安娘定定心神,这到底是大事,总得告诉陈湘如一声,“听我夫君说,近来大当家在谋划着要劫潘太师的生辰纲。” 潘太师,崇德帝的帝师兼当朝潘皇后父亲。崇德帝登基之后,整日沉迷女色,这潘太师手握大权,被称为九千岁,而他的三个儿子不是官拜大将军就是官拜尚书,可谓好不风光。乃是朝廷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 陈湘如含着笑,“这事我知道。” 安娘惊道:“陈小姐怎不劝着大当家。劫潘太师的生辰纲乃是大事,这……怕是要捅出天大的祸事来。” “君不君,臣不臣,潘太师不过就是一介臣子,现下竟让人称他为九千岁,他六十大寿竟办得震动朝野,听说不仅是各地官员得献礼,便是北慕容,南孙术、东程邦都备了厚礼恭贺……生辰纲不过是洛阳世族、各地官员压榨了百姓血汗才有的,为甚劫不得?” 潘太师的东西是能劫的么?还是洛阳及各地官员献的寿礼,只怕那上面的好东西不少,各地的珍玩、宝贝,过些日子都得浩浩入京。 陈湘如想得很简单,那些奇珍异宝,也是民脂民膏,既然给个位高权重的逆臣,为甚不能被月亮山得。 安娘道:“陈小姐。这生辰纲怕是连龙虎寨也不敢肖想的。” 陈湘如依旧握着安娘的手,“卢二爷怎么说的?”这么久了,方知闷葫芦原姓卢,因是月亮山的二当家,自得称一声卢二爷。 安娘摇头,面带惧色,早知如此。上回她就该同意卢二当家的。索性回北方家乡,如今银子都置了衣衫,添补了屋里所缺的东西。可这日子却过得提心吊胆,“他说的话与陈小姐的相似,说这天下大乱,若是给朝廷与皇上的东西自可不劫。这潘太师就是乱臣逆子,既是乱臣之物劫了也是义举。” 陈湘如道:“说得好!”给了安娘一抹安慰的眼神。“我们妇道人家,只管打理好后宅,至于旁的事且由着他们去闹腾,你院里可需要添个丫头什么的?若是需要。到时候着人给你买一个服侍的来。” 这乱世之中,牙婆们手里有的是美貌丫头,或拐来的、抢来的。总之什么样儿的都有,也比盛世时便宜了不少。太平盛世十两银子的身份,如今只屑二三两银子就能买个好的。甚至一个大姑娘,只需三升米粮就能换一个。 伍大娘笑道:“前两回下山,小的结识了福星县城的王牙婆,可以挑几个精干的买回来。” 陈湘如与喜妹使了个眼色,喜妹会意,折身进了内室,不多会儿就取了十两银子来。 伍大娘忙道:“山上有几个小子干得不错,任劳任怨,就差娶媳妇了。” 上回有人瞧上了陈湘如身边的喜妹,打了这主意,让伍大娘来说,还没等伍大娘开口,喜妹不知听那个妇人说了,操了根棍子追着那打主意的小子满山跑。 这事后,大家都知道喜妹是个厉害的,再不敢提。 伍大娘接了银子,笑着对伍平道:“平儿,小心带着乖小姐玩,我先出去办差了。” 伍平应答声“是”,继续与乖乖玩着藏猫猫。 安娘又与陈湘如闲聊了一阵,这才起身告退。 陈湘如如获至宝,没想这闷葫芦二当家的来头不小,原是朝廷的正五品知州,就这一点比龙虎寨可强多了,想了片刻,对喜妹道:“大当家那边事结了,请他过来一趟。” 喜妹应了。 待吕连城过来时,已是近午时分,陈湘如领了乖乖、伍平与喜妹正在用饭。 他一进屋,在一旁的乌盆里洗了手,坐到桌前,喜妹添了副碗筷给他,乖乖天气转暖后就学会了自己吃饭,手里拿着调羹,直往嘴里扒,倒不让人喂了。 吕连城道:“你有事?” 陈湘如道:“问清楚了,你这眼睛还真毒,上回你让山上的小子起哄推闷葫芦做二当家,早前我还纳闷,你怎就看上他了?” 她连连夸赞,直赞得吕连城给吃了蜜糖一般:“打听出他的底细了?” 喜妹笑道:“今儿小姐问清楚了,二太太说二当家姓卢,祖籍登州,原是南边福州的知州。因不满孙术,被人迫害丢了官职,原要带二太太回家乡的……” 吕连城先是一怔,道:“我只当他是哪家的落难富家公子,没想原是个知州老爷,哈哈……不过这小子办事倒沉稳,字写得好,说话也极干练,我瞧着是个人物。这几日正与他商量山上要做的第一桩大生意,与他说好了,我做前面的事儿,由他来做后面的事儿,我带兄弟们在外头转了一圈。官府那边也派了兄弟去打听消息,今儿晌午又有十几人来投靠,这事儿交给二当家的去办了。” 闷葫芦是个知州老爷,瞧上去年纪倒不算大,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这么年轻就当了知州,定是个能干的。吕连城试了他几回,知他办事沉稳,索性交给他一些差事由他着办。能者多劳,也只有多办差使,方能彰显卢伦的才干。 他挑卢伦为二当家,不仅是给自己找帮手,更是多一个打理这山寨之人。 吕连城管打劫,闷葫芦而负责善后处置。但这一回是他自占山头、当家作主以来干的第一桩生意,绝不容出现半分差迟。 许是官府知道,他们这些小贼不敢动如此一大笔生辰纲的主意,从北边还是东边也好,如今各地所有献给潘太师的贺寿礼都云集到了洛阳城,知道的人不少,但吴虎为求平安,万不敢打这主意。 陈湘如道:“听说你在东边的老鹰岗也安排了兄弟驻守?” 吕连城道:“不仅是老鹰岗,葫芦岗也派了人过去,先建屋子,到时候三山相互呼应,三山为一派,就能大干一场。”他顿了一下,“原想再挑个三当家出来,竟没个看入眼的。” 在看人上,陈湘如自认不及吕连城。 他一到这里,几乎给几个年轻能干的人给了同样的机会,早前还讷闷,后来陈湘如才回过神来,他这是试探各人的能力,这一试就发现了卢伦,还先与手下的兄弟打了招呼,让他们推选的时候要抬卢伦,今儿弄明白卢伦的身份,陈湘如对了算是佩服之至。 老鹰岗,原不叫这名,是现在才改成老鹰岗的,这名是陈湘如取的,说那里山势陡峭,老鹰难越之关。实则是吕连城送了她一个“月亮山”,她就回赠一个“老鹰岗”。 葫芦岗这名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却知道是与月亮山形成三足互望之势的另一座山头,各山之间若要走一个来回需得两个多时辰。 陈湘如微微点头,“三山呼应,一处有难,另两处可及时支援,如此一来,这方圆二十里便都是我们的范围,我们既是仁义之师,就不为难老百姓,要抢就抢贪官污吏的东西,那些生存不易的商人也可放过。” 吕连城抱拳道:“遵小姐之命!” 陈湘如抬手轻打,“又拿我取笑,我可等着你大干一场后,十里红妆娶我过门呢。”笑得灿烂如花,直瞧得吕连城两眼发直。 陈湘如歪头,一脸娇俏,“我迷昏你了吧?” 吕连城道:“我就没昏。” 她小唇一勾,带着愠怒。 吕连城低声道:“心被你迷住了,这眼没花头也没昏,还记得你是我的未婚妻。” 喜妹翻了个白眼,这大白日的两个人也不管桌上的孩子倒说起情话来了,好在她近来听得多了,想最初,常被他们俩肉麻得要昏过去。 喜妹生怕他们再说,忙道:“可别再说,再说下去连我都昏了呢。”她顿了一下,岔开话题道:“郑嫂子养的鸡仔昨儿把刘嫂子的菜给啄了,两个今儿吵了一上午,刘嫂子要去郑家捉鸡仔解恨,两个就打了起来。” 伍平接过话,道:“郑嫂子好厉害,把刘嫂子脖子都挠出了血了,刘三哥急了出手打了郑嫂子……” 吕连城听得心烦,“大男人也掺合几个女人的事,明儿就抓他们练兵,瞧他们还没事闲的慌。” 这里正说话,就听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呼:“干什么的?” 却是被院门外的卫兵给拦住了,每日院门前都有人看守,吕连城说得让大伙养成习惯,大当家家里一日十二个时辰,每次有两人值守,二当家院门前也是如此,虽然二当家只得一家三口,也有人看守的。 郑嫂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呼天抢地地道:“陈小姐,你可是给我做主哇,我家的鸡吃了刘家的菜,我都同意回头另种菜了,可那恶婆娘就是不同意,非要杀我家的鸡,那才多大鸡儿,才捧大呢,我还指望养大生蛋呢……哇啦啦!” 吕连城微敛着眉头,正要出口,陈湘如笑道:“你是办大事的,这属后院事务,我自会处理。”她与喜妹打了个眼色,喜妹又给吕连城添了一碗饭。 吕连城低怒道:“这些个女人也太无聊了,回头让她们多做些事。”(未完待续) 第101章 长短琐事 陈湘如学了龙虎寨的样儿,给有家室妻儿的几家都分了菜地,一家一块,就这一块地,还被各家女人当成自家宝贝,各式各样的菜都种在地里,蒜苗种一块,白菜种上一块……竟是样样都齐全了。就连喜妹也分了一块二分地的菜地,种上了菜。但山上公中又有块二亩多的菜地,则是由伍大娘带着几个厨娘一起种的,平日又有未成家的兄弟帮着耕作、浇水。 陈湘如笑道:“好,回头让她们继续垦荒,不是新来了两户么,这两家还没菜地呢。” 外头在哭闹着,因有守门的卫兵,又不敢进来,只跪在外头哭得凄惨。 吕连城连扒了三碗饭,嘴一抹,搁碗离去。 吕连城冷哼一声,吓得郑嫂子大气都不肯出,整个山寨谁不畏惧吕连城。她小心地止住哭声,见他走远了,又扯着嗓子继续嚎哭。 喜妹出了屋,瞧了眼道:“郑嫂子,小姐请你进去。” 郑嫂子又呜哇哇地大哭起来,吐了口唾沫在掌心,直往脸颊上一阵乱抹,原本就脏着的脸,越发难看了,倒像是小孩子走尿在床单上留下的尿渍印。 喜妹一回头,正瞧见她吐口水在掌心,正讷闷,就见她往脸上抹,道:“山上的洗脸水也没了?二月时,大当家的才带人新凿了两口井,听说水都是极好的,便是一千口人也够了。” 郑嫂子尴尬地笑了两声,她原是郑达的女人,听说早前是个寡\妇,没丈夫孩子又跟了郑达。郑达之前是这里的大当家,她整日耀武扬威的。 上回郑达被夺了二当家的位置。郑达就要离开,原去了龙虎寨,那边不要他,他没了去处就又回来。虽分了屋子住着,如今大伙念他早前犯过错,时不时都要打趣取笑。 郑嫂子以前霸道惯了,这回她养的鸡仔吃了刘家的菜苗。也难怪刘嫂子要找她拼命。只不知这两家是怎的两个妇人就在地头打起来。 刘嫂子生得瘦弱些,打不过,她男人得了音讯赶来。也扑上去将郑嫂子给揍了一顿。 郑达现在是谁也不敢招惹,郑嫂子被打郑达也不敢找刘三打回来,直骂:“没出息的婆娘,被人打了就在我跟前哭甚?有本事惹事自己摆平去。”再不理她了。 郑嫂子气不过。决定来寻陈湘如哭闹一场,好歹要给刘嫂子一个厉害看。 喜妹道:“你做这可怜样给谁看?” 陈湘如又不是男子。瞧见郑嫂子被打会偏着她,总得分个黑白对错来,喜妹因着吕连城与陈湘如的缘故,而今在山上很得人高看两眼。这可是月亮美人身边的人,谁敢不敬着,要是她在陈小姐、大当家面前说两句话。指不定谁就得倒霉了。 陈湘如唤了伍平过来,这孩子倒也机警。道:“你把刘嫂子找来。” 伍平听了,扭头就跑,惹得乖乖在后面唤着“哥哥”,伍平道:“你在院里玩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乖乖扁着小嘴,还没等哭出声,喜妹一把将她抱起进了花厅,又拿了零嘴哄着。 刘嫂子正吃晌午饭,一听说郑嫂子把她给告了,搁下碗就跑。 人刚到月亮园,就听郑嫂子在那儿哭嚷着:“陈小姐可得给我做主啊,说鸡仔吃了她家的菜,这山上养鸡的可不止我一个,除了陈小姐这儿便是二太太也养了几只,为甚就是我家的鸡吃的,要冲到我家抓杀我的鸡仔……”呜啦啦的哭得甚是悲惨。 刘嫂子进了园子,行了个礼,也跪在一边道:“陈小姐,我今儿到菜地里除草,一进菜地就瞧见五六只小鸡仔在啄我家的菜,我当时就和我家小子捉了两只,原想等着谁家来寻,好讨个说法。可她倒好,一寻来就开始骂人,把我们刘家祖宗八辈都骂遍了,我气不过才和她动了手……” 陈湘如此刻也听了个明白,道:“郑嫂子的鸡吃了她家的菜,你回头弄了肥水浇灌,让菜早些长起来,或是再另赔刘嫂子一些菜就是,你何至这么吵闹。” 郑嫂子忙哭道:“她是到我家捉的鸡,非说成是菜地里捉的,这是哪家的道理?她瞧我男人没本事要欺负我,陈小姐可得给我做主啊!旁人家的鸡吃了他家菜,就赖在我家头上……” 陈湘如看着喜妹,喜妹会意,走到院门口与门丁说了两句,门丁应声去打听,不多会儿,就从外头传来声音:“回陈小姐话,打听清楚了,是郑嫂子家的鸡吃了刘家的菜,刘嫂子追着鸡到了郑家屋里才抓住那鸡的。郑嫂子便追到刘家大骂,两个人这才打了起来。” 陈湘如秀眉一挑,“就为这档小事来烦我,骂人的人不对,打人的也不对,来人,赏郑嫂子五棍,再赏刘嫂子八棍,把人撵出去。”她顿了一下,“郑家赔刘家一些菜,刘家把抓的两只鸡还给郑家。告诉各家养鸡的,菜苗还未长大,这些日子都关着养,等菜长好再放出来。” 门丁一听,架了二人离开,在院子外面噼里啪哩的打完了,将两个妇人给赶走。 刘嫂子原本生得弱,又白挨了一顿打,竟比郑嫂子还挨得多,虽是多,但因她男人和山上的兄弟关系不错倒打得不重,反是郑嫂子虽只五棍,却是一摇一瘸的,将刘嫂子给恨了个半死。 这事儿很快就传了出去,之后哪家再有纠纷,任打任骂也好,都不敢闹到陈湘如那儿,生怕两家不讨好,还被罚。 各家听了陈湘如的话,开始寻山上会木匠活的兄弟做了鸡笼,关养喂鸡,偏关养的鸡没有放养的长得快,妇人们在私下里将多事的郑嫂子给怨恨上了。 * 五月初六是潘太师的六十大寿,五月初二这日云集到洛阳的各地寿礼便由潘府大管事统络到一处,组成浩大的押送生辰纲队伍,为防万一,洛阳守将特派了二千名官兵押送,又有十二世家的贺礼,可谓阵势不凡。 生辰纲队伍一出发,月亮山的人就得了消息,天未黑,吕连城领了二百多人的队伍下山。他这几月,不仅将附近小山头的人都给收拢来,又有零散的异地人走投无路前来投靠,吕连城是来者不拒,就算有不合宜的,但凡有一技之长,都能留在山上做点事。 现下是三个山头,腿脚好的就打探消息做跑腿的信差,脑子好使的就做个小旗,手底下有十来号兄弟,时不时,带着众人练兵,早前不会武功的,他也传授上几招好使的拳脚工夫,就连卢伦这二当家也学了几招几式,越发像个山贼头领了。 吕连城领着众人潜伏在道路两侧,看着那长龙似的队伍,身侧的刘三打了个颤儿,“大当家的,这……” 他们只得二百人,还是些半路上道的小贼,近几月勉强学了几招几式,哪里敢与他们动手。 吕连城瞪了一眼,刘三再不敢说话,他一扭头,往一边精干的小旗打了个手式,小旗示意,起身挥着手里的红、蓝两色旗帜。 一挥完,吕连城低喝一声:“蒙上口鼻!” 刘三知道干这行,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现在就要动人了,却见吕连城蒙上口鼻,不多会儿,就从西北方向吹来了一股黄色的轻烟,如烟似雾地弥漫开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浓,顿时回过神来,不由得支吾着:“这……” 吕连城喝斥一声:“把你的嘴给老子闭上。” 快要被他烦死了,他要大干一票,不谋划好了,难道还要等死不成。 这麒麟烟可是他亲自配出来的方子,在中原少有人用,但他会,在关外的那些飞贼们,哪个不会配几样迷烟,而这法子是最管用的。 浩大的队伍里众人瞧着飘来的浓烟,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押送的将军大喝一声:“不好,是迷烟!”然,已经晚了,有人中烟,扑通着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整个人昏昏迷迷,浑身乏力,软成了一滩烂泥。 山贼们扒在草丛里,只等着吕连城的手势,偏吕连城这会儿一点动作也没了,直瞧得他们干着急。这么长的队伍,近百辆马车啊,这得多少好东西,一辆顶一辆都是满满当当的,这几月不干一票,干一票就能吃几年呀。 刘三正要说话,被吕连城一望,立时就哑然,垂首扒在那儿,一动不动。 时间在点滴流淌,一阵风后,还有几十个人未中迷烟,而是手握兵器,对着山野大喝:“哪来的蟊贼,胆大包天,竟敢抢当朝九千岁的生辰纲,老子看你们不要命了!” 吕连城突地起身,手臂一挥,众人顿时兴奋了起来,二百人还打不过这四五十个没中迷烟的人么,吆喝着往山下飞奔而去,呼声如潮,小波波的袭来,另一头也奔来一行蟊贼,许有百余人,看着倒在地上中迷烟的人,轻车熟路的赶了马车走人,马背上坐着一个黑袍男子,一身儒雅之气,蒙着面,厉声道:“只夺财物,不伤人,赶车走人!两人负责一辆,动作要快!快!” 刘三失语唤声“二当家”,只怕刚才那升出来的烟儿就是他放的。(未完待续) 第102章 大干一票 吕连城纵身而奔,像一道鬼魅的黑影,一闪身就进了那四五十人的当中,伸手一凿,只见一个个身影当即凝住,有人轻轻一推,就倒了地。 吕连城审视着一袭将军袍的男子,眸里掠过浓烈的杀气,倏地起身,衣袖一挥,以移形换影之速,扒开佩刀,扬臂出招,过起招来,嘴里厉斥道:“夺财物、赶马车!” 年轻武将哪里是吕连城的对手,吕连城的看似缓慢,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武功招式怪异非常,一举一动间,倒不似中原门派,更是关外的,而快时仿若板上走丸,又似雷霆之迅,轻缓如舞,快似如电闪,卷起强大的掌风来去自如,矫若惊龙,动若脱兔,直制武将双臂两腿。 武将落败,只得连连后退,疲于应付,心下暗惊:这山野之中,何时出现这样一个武功奇好的人,倒不是山贼,根本就是一个杀手、刀客,出手快捷、狠毒,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唯对他,似有故意放生之念。 就凭他刚才一招夺了那官兵的性命,可见此人深晓人的至命之处。 武将正在暗思,突然蒙面黑衣人纵身而起,一个凌空转身,衣袍漫卷,化作幻影重重,直抵武将天顶而去,掌风落处,了无声息,武将只觉后颈处一麻,整个人栽倒在地。 蒙面黑衣人挥起宝刀,一刀落下,击着他的手臂,那语调似从地狱飘来的,竟不带半分的情感,“瞧你也是条汉子,不忍要你性命,让你受伤正好回去交代。在下坐不更名,乃飞将军是也!” 有人大声道:“想活命的抱头蹲下,我们乃飞将军座下,只夺财物不伤人,若有反抗者便是自寻死路。” 他们的人不多,可动作够快,瞧上去似训练已久。 不到半炷香时间。偌大的路边便恢复了平静。倒在地上的人儿,在那最混乱的瞬间,一个个都似睡着一片。路上一片狼藉,丢下的兵器,落在地上的旗帜,甚至还有小贼落下的黑色蒙布……百余匹战马在原地静候。甩着马尾,更有的马儿悠闲地跑到路边的林下啃食草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痛呼一声醒了过来,趴在地上痛嚎了起来:“好大的贼胆,竟敢劫当朝九千岁的生辰纲……我潘镇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五月的风转暖,吹过空中。久久回荡着这男人的怒骂声。 各地云集到洛阳城的生辰纲,在福星县境内被劫,这事像一股风很快就吹遍了洛阳、京城。 * 龙虎寨议事堂内。几位当家正在议论的就是这事。 福星县离龙虎寨最近,自然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这龙虎寨。原因很简单,龙虎寨有二千余名山贼,是这洛阳、京城一带最大的山头。 吴虎想到这事就满是怒火,“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我们的地盘劫了潘太师的生辰纲,听说全是各地献来的好东西,近百辆马车的货物……” 一百辆马车,那车上得有多少好东西。 单当面露深思,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听说洛阳守将领两千将士亲自护送,洛阳十二世家都有公子随行……” 这等大手笔,没有一大批人,很难成功。 崔维也在思忖这个问题,对方的人下手快、狠、准,只杀了不到二十个人,就抢了几千人的队伍,可他们这里连厮杀的声音都没听到。 这可是福星县城附近啊,还没出洛阳就被劫了。 大家都在猜,让龙虎寨莫名惹上猜疑的到底是谁? 单当道:“要对付几千人的队伍,便是我们也未必能做到,这人得够多,能这么快肯定是惯犯……难不成是鲁地山贼追到这儿来了……” 吴虎给了他一个恶狠狠地眼神,鲁贼再厉害,还能追上千里路到洛阳来犯案。 崔维道:“我瞧着莫不是程家军、慕容军的人干的……他们的人手够足,遣上几万人马……” 唯有慕容辰此刻一脸沉思,这案子闹得够大,如果人手够多,没道理不惊动龙虎寨的人,对方是如何做到的,恐怕谁也不知道。 倒是得了消息,听同行的洛阳守将所叙,对方有数万人马。 数万人马…… 这豫、秦两地的所有的山贼加起来也没有二万人,怎的就有数万人马。 到底是谁干的,居然神鬼不知就劫了这么多的东西。 惹得兄弟最多的龙虎寨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议事堂外,传来了信使的回报:“禀大当家,没查到是何人犯案。” “禀大当家,有人说是月亮山的人做的。” “禀大当家,有人说是龙虎寨干的。” “报大当家,小的打听到,有人说是京城青龙寨干的。” 几日时间,什么样的说辞皆有。 洛阳、京城两地,包括咸阳、开封等地稍有名气的山寨都被扯进来的,但洛阳守将的那句“数万人马”的确怔住了所有人,甚至有人猜测,莫不是各方山贼都拧到了一块,合伙干出这惊天大案。 吴虎挠了挠头皮,龙虎寨惹的嫌疑最大,只因他手头的兄弟最多,他们连那生辰纲的边角都没沾惹上,反倒成了最有可能犯这案子的人。 * 月亮山,月亮园。 吕连城像个虚心求学的学生,端坐案前,双眸看着手中的书籍。 陈湘如正在凝眉背诵《孙子兵法》,背上一段,用心讲授起那段的含义。 他面露敬佩之色,他学的陈湘如一早就能倒背如流的。 吕连城对下棋没兴趣,但不代表他对《兵法》无兴趣,此刻听得津津有味,遇到不懂的地方,便问上两句,陈湘如遇上解释不清的,就让他请问卢二当家,卢二当家虽不爱说话,若论起学问来,反能口若悬河。 上次陈湘如让伍大娘下山买了五个丫头,都是手足麻利的,一个留在她院里使唤,又给了两个去卢二当家的院子里服侍,再剩两个留在了大厨房里打杂。 陈湘如发了话,若是这些姑娘瞧中了谁,便私下与她说一声,她便将她配了合意的男子为妻。山上的小子们见新来的几个姑娘,不由得围聚了过去。 大干了一票后,吕连城便安心呆在月亮园里读书,偶尔也练练字,他早前原是刀客,笔力重,字倒颇有些进益,不像之前写得有些歪扭。 门卫报道:“禀大当家,二当家携二太太到了。” “快请!” 安娘领着新来的服侍丫头,丫头怀里抱了卢少爷。 卢伦进了花厅,抱拳唤声:“大当家、陈小姐。” 陈湘如起身道:“你们说话,安娘,我们去偏厅说话。” 乖乖见有个和她大小差不多的孩子来了,越发热情,抱了装有她零嘴的小盒子出来,“你是客人,这是我爱吃的,你快吃。” 伍平也坐在铺有波斯毯的地上,与乖乖、卢少爷玩耍起来,两个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说着话儿。 安娘轻舒了一口气,“那些日子我整宿睡不好,如今得手了,心里更是不安。”转而又笑道:“他是个谨慎的,早早让人放话混说,又说是龙虎寨干的,连京城青龙寨的人也给扯进来了,现在连我们自个山上,也有好几种说辞,我这心才算放下去了。” 陈湘如含着浅笑,“你当真想多了。” 安娘道:“到底是潘太师的生辰纲,听说全是些稀罕物什,这等好东西要换成银子怕不易。”一两件宝贝便罢,那可是成百上千的珍宝。 陈湘如指了指外头花厅。 卢伦与吕连城道:“能换成现银的已经换了,是在京城和洛阳的铺子里换的,不敢拿了稀罕的东西,全是些常见的。昨儿我去了趟葫芦山、老鹰山,屋子也都建好了,那边的兄弟都是安顿好,又有兄弟陆续来拜山投靠,照矩收下了。” 吕连城道:“你办事,我放心。我们是得招兵买马大干一场,不求角逐天下,但求乱世之中,守一方安宁,福星县的知县与你是同届得中的官员,你且去劝劝他,让他与我们联手守护一方百姓安宁。我吕连城说话自来最是算话的,不扰百姓,就必不会扰百姓安宁,这福星县是洛阳通往京城的必经之道。” 卢伦道:“我来找你正是为这事,福星县丢了潘太师的生辰纲,他是坐卧难安,生怕潘太师追究他的责任。” “他怕什么?这押送生辰纲的韩将军都不怕,他反倒怕了,只管让他推说是旁处山贼作的案。” 卢伦摇头,“听说他早前开罪过潘家二公子,他想上山求口安稳饭吃。” 堂堂朝廷命官,在这乱世之中竟想到了舍官落草,吕连城听来倒当真好笑。 吕连城问:“你怎么看?” 卢伦道:“我瞧他是真心投靠,便将他安顿在葫芦山了,一家五口都住下了,好在葫芦山上就只得三四十口人倒不打眼,又叮嘱了兄弟们混说。” 陈湘如笑微微地道:“听听,福星县知县老爷都带着家人上山了呢,你就别多想了,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安县轻叹一声,“洛阳十二世家可都不是寻常人,抢了他们献给潘太师的东西,怕是不肯善了。”(未完待续) 第103章 牵连 “兵来将挡,水来土囤。”陈湘如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要是来围剿,到了那时再另想法子,这几地的山头多了,小山头五六个的也有,大山头自是像龙虎寨这样的,有二千余人。 正说话,外头有人大呼一声“报!” 吕连城高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精干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还算端方,一身干练的小旗服,抱拳道:“大当家,从洛阳城传来的消息,十二世家又高将军组建了一支二万人的队伍,三日后就要围剿龙虎寨!” 吕连城看着卢伦:真的假的? 卢伦面露深思,“我瞧这事是真的。龙虎寨在这一带的人马最多,这次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第一个就要……” 拿龙虎寨下手,这颇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龙虎寨已有十余年的历史,这可是自呈瑞帝时就有的。众所周知,龙虎寨的在大当家吴虎原就是吴左相家的家将,而大当家的妻子吴氏更吴左相的女儿,他们更有可能和朝廷为敌,与潘太师为敌。 来人道:“龙虎寨那边已乱套,吴大当家下令让女眷们撤离……” 只是这眼下,又能撤到哪儿去,那么多的女人,许多人在龙虎寨已住了多年,拖家带口的。 卢伦道:“离龙虎寨最近的便是我们月亮山,他们不会撤到我们这边吧?” 吕连城朗声道:“不会!”说得很是肯定,原因很简单,在旁人眼里,月亮山就是个小山头,几十号的兄弟。哪里收得下几百个女人、孩子,“听说早年,吴虎与京城青龙寨的大当家有些交情,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定会求助青龙寨。” 从龙虎寨到青龙寨,这路途可有近二百里。 也只有再远些,对于吴虎等人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陈湘如挑起帘子。面露沉思。提了瓷茶壶,给二人蓄了茶水,“虽真要剿龙虎寨。为甚会说有多少人马,于何日剿灭,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卢伦也做个朝廷命官,此刻一想。道:“陈小姐说得没错,我猜这消息许是虚虚实实。要剿是真的,是否真剿龙虎寨却未必……” 吕连城眸光一敛,朗声道:“再探消息。” 人手还是太少了,要是多些人手。便可以大干一场。 但现在三座山头的兄弟加起来比初来时增加了好几倍,但这一票足够兄弟们吃用好些时间。 卢伦夫妇小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去。 用过晚饭。吕连城练了会大字,陈湘如拿着纸。脸上含着浅笑,近来他的字进益颇大,刚劲有力又不失犀厉,一看就是武将所书。 飞将军,他给自己取的绰号。 吕连城轻声道:“我准备去一趟洛阳。” “你去找高将军?”陈湘如一落音就面露忧色,那是官,他是贼,他入城找洛阳守将高将军,到底有些不妥,万一高将军下令抓人,任他武功高强,只怕也插翅难飞。 吕连城道:“他对外宣称,说是几万人的山贼袭击了他们,他许是有意帮咱们。” “但这谎言漏洞百出,当时还有很多人中了麒麟迷烟,事后也一定知道是中迷烟之故。” 吕连城道:“我想弄清楚,世家大族准备什么时候围剿龙虎寨,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一阵鸣金擂鼓之音传来,还想弄明白是什么时候,没想竟是在今晚,就在今晚洛阳十二世族就联手组建了军队夜袭龙虎寨。 吕连城与陈湘如奔出屋子,直走到山间空旷处,不仅是他们,就连卢伦等人也都出来了,翘望着对面山头的龙虎寨,但见空中火箭如一阵轰轰烈烈的流星雨,飞快地往龙虎寨方向飞落而去,那寨中有大半的房屋都是茅屋,近来天气晴好,一旦落入带有油球的火箭,立时就能化成一团火苗。 陈湘如微微敛额。 吕连城握紧腰间的佩剑,厉喝一声:“来人!” 立有人应声“大当家”。 他道:“立马清点六十人,随我前往救援。”他一扭头,看着卢伦道:“二当家留下看守,各处更得小心些,我们前去,能救多少算多少。” 陈湘如轻声道:“你一路小心些。” 清点了六十个年轻力壮的,有人不想去,可更多的是想试试身手。 吕连城回头道:“你们习武操练也有些日子,是骡子是马也该出去溜溜,走!” 他刚一走,陈湘如就传了所有山上的妇人来,专门寻了一处院子出来清扫,蒸馒头、包子的忙碌开来,又着人烧了素菜鸡蛋汤。 两个时辰后,便见山上的兄弟领了几十个狼狈的妇孺老人上了月亮山,一并领到了大厨房后的杂院里,有的累得气喘吁吁,有的惊魂未定。 陈湘如令人捧了素菜鸡蛋汤,又捧了吃食过来,一直到天亮,时不时都有人过来,最后不大的杂院里,满满的都是人,抱着孩子的妇人依墙而睡。 陈湘如坐在案前,正打盹,便听到一阵说话声,竟是吴虎骂骂咧咧地声音:“妈的,别让老子查出来劫生辰纲的事是谁干的,否则我剥了他的皮,他干了事,洛阳十二世族倒算到老子头上……” 陈湘如启眼奔了出来,却见一脸烟火色的吕连城,身上有几处被刀割过的痕迹,手上也有擦痕,“吕连城,你受伤了?” 他微微摇头。 单当怒骂道:“我瞧,一定是外地来的山贼,几万人的人马,龙虎寨就是这一带最大的山头,谁还能强过我们去。” 崔维吐着气,“还好天黑前就把太太、孩子送往青龙寨,否则这可如何是好。” 几位当家的女眷孩子送走了,可下面的那些妇孺受惊不小,即便逃出来大半。山寨被烧,就是寨后后院也被毁得差不多,哪里是世族家将兵丁,分明就和他们一样,一到后院,见着值钱的就抢,许多好东西都被抢了个干净。 慕容辰一如从前的云淡风轻。径直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倒了一碗茶,当他一进入月亮山就吃了一惊。早前这里不过只有几处茅屋、一处山洞,还是些妇孺老弱。现下再看。这里竟是另一处龙虎寨。 月亮山竟在短短几月间修建了瓦房、高屋,还有这么多的房屋,这大厨房后头还有了一座像样的杂院,屋里屋外全都是困极的妇孺。 陈湘如垂首倒了几碗茶。又吩咐了新来的侍女催促伍大娘继续烧水送吃食来。 几人坐在案前,谁也不说话。 吕连城道:“几位可有什么打算?” 陈湘如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好,房子没了可以再建。” 单当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上来,“五弟妹这话说得好轻松。这重盖房子不需要钱财的么?前院、后院全都被一把火给烧了,后院值钱的东西也被他们抢了个干净。” 吴虎长舒了一口气,龙虎寨可是他花费了近十年的心血所建。昨晚洛阳守将与十二世族组建的数万人马,将龙虎寨给团团围住。早前只说三日后要动手,谁能想到居然是昨晚,而高将军昨夜就分批次让人出城,没想天刚黑就动手。 他们想逃,也难以脱身,若不是吕连城带了人杀出一条活路来,指不定得死多少人呢。可,昔日二千余人的龙虎寨,如今只怕就剩一千人了,而这一千人里大半还是老弱妇孺。 吴虎道:“我带着兄弟们前往青龙寨,当日孙老二在那边建寨,我曾赠他一万两银子的。” 单当低应一声:“也只有如此了。” 崔维审视四下,全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大哥,那这些妇孺呢?” 吴虎看着这些人就烦,昨晚一出事,这些个妇人就会大呼大叫,一群孩子哭天抢地的,“寨子都没了,还管他们。一群废物,关键时候就会拖后腿,要不是老二要救他们,咱们也不会死那么多兄弟。这女人没了,还能再抢,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若是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陈湘如并不说话,心下一阵发寒。 崔维道:“有些兄弟不在了,好歹给他们的妻儿寻个着落……” “着落个屁,老子十几年的心血全付在那场大火,你还跟老子谈这事。”吴虎想起劫生辰纲的人,恨不得将他撕碎,到底是谁干了这么大一桩案子,竟惹得洛阳十二世族把这事算到他的头上。 吴虎朗声对吕连城道:“五弟,你给我们备上些干粮,我要去青龙寨找孙老二。” 吕连城低应一声。 陈湘如道:“我去安排,你招呼几位当家。”她一袭山野妇人的打扮,神色里带着倦容,瞧模样也是一宿未睡。 不多会儿,陈湘如捧着满满一筲箕的馒头、包子过来,又有伍大娘拧了一大桶的菜汤,里面滴了点醋,又放了点盐,酸咸酸咸的。 又有二当家安娘领了丫头来帮忙,她送来的全是一大包袱的饼子,轻声道:“陈小姐,这是我和两个丫头昨晚烙的,想着许能帮上忙,就送来了。” 吴虎不由得瞧了眼安娘。 陈湘如道:“吴大当家,这位是月亮山二当家卢伦的夫人。” 卢伦的名声近来大家也听说过,这月亮山的二当家原是个知州老爷,而今做了这里的二当家。只这一件事传出去,月亮山就与龙虎寨不一样。(未完待续) ps:ps:读友亲,求全订!求推荐票!求收藏,请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该文哦。 第104章 不认 安娘欠身道:“见过几位当家。” 吴虎吃饱喝足,抱上一包袱的饼子,朗声道:“二弟、三弟、四弟,我们走!” 慕容辰却站着未动,抱拳道:“大哥真要去投奔青龙寨?” 吴虎道:“我不去青龙寨要留在这月亮山不成?” 这月亮山才多少号人,他还有近一千号的兄弟呢,先去那边安顿,待过些日子再作长久打算。 单当、崔维的家小都随了大太太在昨儿天黑前就离开前往投奔青龙寨,没道理不跟着去的。 慕容辰抱拳道:“大哥,我不同去了,稍作休息后,我准备回北地了。”他昔日进龙虎寨,一是它是洛阳、京城一带最大的山头,二来他需要知晓这两地的情况。不曾想,龙虎寨就这样轻易被毁了。 他实在想知道到底是谁劫了潘太师的生辰纲。 吴虎愣了一下,现在他落难了,慕容辰就要离开,这吕连城可是去年就离开另建山头的,“你这世家公子受不了这奔波苦了,也好,早些回你爹娘那儿吧,幸许还能娶娇妻美妾。”带着几分戏谑,“吕五弟,把你的女人看牢了。” 就慕容辰那心思,早前一心要得到陈湘如,怕是见了人,连腿都移不动了吧。 慕容辰笑道:“大哥说笑了,兄弟妻不可欺,这理儿我还是懂的。” “哼——”吴虎冷哼一声,领几位大家,又有外头的兄弟离开了。 有妇人已经醒来,见他们走了,大呼一声:“大当家。大当家,我男人呢?你们离开,我男人呢。” 立时惊醒了不少妇孺,女人们起身冲出杂房门,跟在吴虎的后面,追问:“我男人呢?大当家,你们逃出来了。我男人去哪儿了?” 一时间。看到自家男人的妇人开始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女人一哭,睡熟的孩子醒来。也跟着哭成了一团,场面道不出的凄厉。 有寻着自家男人的,拉着男人的手就不肯撒手:“你要去哪儿,家没了。你不能丢下我母子不管。没你,我们可活不成……” 成家的男人见自家女人、孩子在。总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直哭得吴虎心里乱成了一团,越听越烦,厉声道:“你们听着,要随我去的。现在就与我去青龙寨,要不去的,我就当没你这个人。走!”一扭头,果决地转身。 他的妻儿、侍妾都去了青龙寨。正在那里等着他呢,他也顾不得这些人了。 早知道女人这么麻烦,就不该替手下的兄弟娶妻纳妾,现下反个个都成了麻烦。 有家眷的男人走不成,只得留下来,耷拉着脑袋,想着往后的日子就发愁,坐在杂院里一句话也不说,女人们想着没住的屋子,连家也没了,一个个又失声抽泣起来,原以来被抢上山嫁人,有了孩子就能有好日子过,现下竟过成了这般。 陈湘如又与人吩咐了几句,照着规矩,不是这山上的人就不能四下寻找,杂院门口留了几名兄弟看守着,而吴虎与单当等人已经走远。 刚出杂院门,侍女欠身道:“陈小姐,大当家、二当家请你去议事堂说话。” 陈湘如到时,慕容辰、安娘已经到了,皆坐在两侧吃茶。 吕连城轻声道:“月亮,且坐。” 陈湘如勾唇笑了一眼,眸子里蓄着不安。 吕连城看了卢伦,道:“从龙虎寨过来了三百多名妇孺,大多是失了丈夫的,龙虎寨的人不管,将人留在我们这儿,但我们不能不管,今儿就商议一下怎么安顿他们。” 陈湘如道:“想办法送下山,安顿到村子里,但凡有田地、技艺傍身,便有他们的日子过。回头把福星知县请过来,听听他的建议,就寻几处僻静的村庄将她们送走。” 卢伦道:“陈小姐这话不差,可要安顿下去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久不说话的慕容辰,突地道:“我可以帮忙。” 顿时,几人的目光都凝注到慕容辰身上。 慕容辰道:“这次能从龙虎寨逃出来,多亏了吕大当家相助,吴虎无义,但我不能不管,先让他们在月亮山暂留几日,我来想办法安顿。” 陈湘如面含感激:“多谢慕容公子。” “陈小姐客气。” 经过此劫,陈湘如和吕连城、卢伦都认为,男人不宜在山上娶妻安家,这一旦发生意外就是个麻烦事,最好的法子就是他们能在山下安家。 慕容辰次日就下了山,几日后归来,便先后接走了一百余人约二十五家人。有的没了丈夫,回到龙虎寨寻了男人的尸骨,就地掩埋有龙虎寨附近,哭着领了孩子跟慕容辰离开。 陈湘如派了得力的小厮一并跟去帮忙。 回来后,小厮与她禀报道:“小的去了北坡镇长河村,慕容公子与那庄头竟是相熟的,把这二十五户人都安顿在那庄子里。” 又过了两天,慕容辰与小马回来,领了剩下的二百人离去。 小厮回来禀道:“这会安顿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大庄子上,庄头给每家分了一间屋子住着,说回头就租给各家一些田地耕种。” 接连好些天,都再没见到慕容辰的身影。 六月十八这日,他领着小马又上山了。 这一次,还带了一行十余人,个个都是官兵打扮,而他自己着了一袭得体的蟠龙蓝袍。 递来的拜帖上清楚地写着“燕国公府三公子慕容宸”字眼。 此时,陈湘如与吕连城正在读书、练字。 吕连城笑道:“我早就知道他是慕容宸,偏他就是不认。” 陈湘如也曾怀疑过,但又想身为慕容景最得意的儿子,怎会因为逃婚就撂下家业大事来到洛阳,还在山上做起了山贼,可不是笑话么。 卢伦听说是慕容宸来了,特意换了身得体的衣袍出来,风风火火到了月亮园。 门卫禀罢,他一路快奔到了花厅,深深一揖道:“大当家的可听说了,听说燕国公府三公子慕容宸到了。” 卢伦原是登州人氏,而那里就是燕国公的地盘,如今一听说是家乡人,喜形于色,在他个人的情感里,还是希望群雄之中获胜的能是燕国公这一系。 吕连城道:“二当家也一并去议事堂,月亮也来。” 卢伦应答一声,紧跟在陈湘如后面到了前院议事堂。 堂上,新来的大厨房侍女正在服侍茶点,这两位新买来的侍女是用来专门服侍议事堂茶水的,穿着大户人家的茧绸衣实,模样清秀,被伍大娘训练了几日,倒颇有大户人家丫头的派头。 在慕容宸的身侧,另坐有一人,正是陈湘如再熟悉不过的,她放缓了脚步,却见那人抱拳迎人,朗声道:“陈姑娘,一载多未见,姑娘可安好?” “金老爷!”陈湘如好奇地看着慕容宸,转而笑道:“我该想到的,昔日,我托金老爷在洛阳置份家业,那处正是长河村下庄,而今次慕容公子将龙虎寨的女眷安顿在那儿,原是这样……” 金老爷与长河村的庄头有着非常寻常的关系,那么,而慕容宸轻而易举也把人安顿下了,如此说来,金老爷原是与燕国公府是有关联的,他原就是北地人,这战事一起却到了江南。 陈湘如细想内里原由,金老爷既是燕国公的人,北方战事再紧,就凭他与燕国公府的关系,保命绰绰有余。金老爷到江南,那只是一个用意,就是燕国公派往江南的细作,而他这商人的身份比什么都好使。 卢伦一脸恭谨,迎近慕容宸,行了个慎重的大礼:“下官卢伦,拜见慕容三公子!” 慕容宸虚扶了一把,指着其间的一口大箱子道:“吕大当家乃是当世大英雄,这是我燕国公府备的一份厚礼,还请吕大当家笑讷。” 吕连城也想知道这箱子里是甚东西,朗声道:“打开。” 一启开,只听得周围都是一阵唏嘘之音,满满一箱的金元宝,熠熠生光。 慕容宸面不改色,“此乃黄金一万两,请大当家笑讷。” 燕国公府可是北方霸主,如今早不受朝廷管束,更与朝廷为敌,偏慕容宸就能平安无事地在洛阳境内行走。可见洛阳城的世家大族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三方霸主角逐,世家大族只想在这夹缝里求得一线生机。无论是谁最后获胜,都少不得要夺洛阳,但洛阳是百年古都,又有本朝十二世家大族,只能智取,不可硬夺。 吕连城抱拳笑道:“无功不受禄,三公子这厚礼在下如何敢收?” 慕容宸朗声笑了起来,突地笑意一敛,“吕大当家与我们燕国公府献了珍宝无数,这……还不该重赏么?” 吕连城忙道:“珍宝?什么珍宝?三公子不会是弄错了吧?”转而看着卢伦,他也是一头雾水。 慕容宸细瞧着卢伦,“让我们燕国公府做月亮山的大靠山,卢大人以为这不妥么?”这话再是明显不过,要他们效命燕国公府,他含笑看着卢伦,“卢大人家乡登州,此地离幽州倒不算远,也是燕国公府管辖之地,卢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虽只简短几句,不仅与卢伦拉了关系,也用另一种意思告诉卢知州:你好好干,我燕国公是会重用你的。 天下群雄争霸,这同乡的观念就越发强了。 卢伦虽不善言语,也明白慕容宸这话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105章 晓实 卢伦小心审视吕连城:他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慕容宸面容含笑,和善友好,眸子里亦带着探究。 陈湘如则在琢磨,慕容宸这话分明就是有所指,他话里的意思是知道劫潘太师生辰纲的人是吕连城。 要吕连城给燕国公府献宝贝,这话无疑就是要吕连城拿出劫来的贵重珍宝。一百车的礼物,大大小小的箱子就得好几百口,或布匹、缎子,或珠宝财物,其间多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倘若变换成银钱,足够月亮山上下吃上几辈子,而吕连城敢做下这么一年大案子原就是为了成就大业所用。 吕连城求的不是一统天下,更不是要这万里锦绣江山,他要的是做一个大英雄,如隋唐的秦琼、程咬金那等的人物,青史留名,快意人生。 两个人一个笑,一个板着脸,你瞧我,我看你。 突地,吕连城仰头哈哈大笑:“慕容二公子真会说笑,来者是客,月亮,替贵客安顿一处客房,我该去瞧瞧我的宝贝马儿了,告辞!” 吕连城越发学得狡猾了,到了说不清的时候,起身开溜。 陈湘如欠身道:“慕容三公子,请随我来。” 将慕容宸一行人领到了后院屋子里。 慕容宸虽来过几回,可每次来去匆匆,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月亮山的后院,零星地建着三座院子。各院都不大,倒也别致,种有松柏、蔷薇、杜鹃等花木,偶尔还能瞧见几块菜地,或方的、圆的。或不成形状,皆是因地而宜或大或小地种上些菜蔬。 金老爷快走几步,跟上陈湘如,抱拳道:“陈小姐且与我说句实话,潘老贼的生辰纲是不是你们劫的?” 虽与吕连城尚未成婚,可早有婚约。不知何时起,这山上之人皆唤她一声“陈小姐”。外头人便唤她“月亮美人”。 陈湘如笑而不语。“金老爷不知道,三公子定是知道的。我们月亮山不过二百多号人,哪能干得出这等大事。” 二百多人哪能与押送生辰纲的几千将士相斗。况且潘太师为了防备,少不得挑选武艺高强又可靠之人押送,着实不易被人打劫。 金老爷面色一沉,“陈小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洛阳守将高将军是我们的人。他说当时有个一身黑袍、武功高强的人伤了他却没有杀他,反而放他一条生路。若非我家三公子再三叮嘱高将军,要高将军对外声称说这案子是几万人马的山贼所为,否则你们月亮山还能平安无事?” 走到后头的卢伦整张脸苍白无血。似想到了什么吓人的事。只片刻,便调整好思绪,更显恭谨。 卢伦原不是善于溜须拍马之辈。此刻却是这番表情,一下子就吸引了陈湘如的注意。 他迎了过来。见四下无人,随慕容宸同来的几个随从,还是远远地跟着,低声对慕容宸道:“不瞒三公子,这生辰纲确实是我们劫的,共有一百辆车,计八百余口箱子。可藏在何处在下确实不知,这些都是大当家领着他的几个心腹做的。” 这倒不是推托之词,他说的也是实情。 几个心腹乃是吕连城收的徒弟,全是乱世中无父母家人的孤儿,对吕连城敬若神明,奉若生父,虽说是几个半大孩子,要他们说实话怕是不易。 慕容宸的目光停凝在陈湘如身上,吕连城早前是个不管不顾的亡命刀客,为了银子什么都干,就算后来投靠龙虎寨也不受管束。可吕连城唯独愿听陈湘如的话,陈湘如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也因陈湘如说的那番话,他这才想到了做个隋末秦琼、程咬金那样的大英雄。 卢伦又怕开罪吕连城,忙道:“陈小姐,既然慕容三公子知道了,人家又帮了我们大忙,要不是他帮忙周旋,龙虎寨的今日便是我们月亮山……” 陈湘如打断他的话,道:“贵客院到了,我会安顿专门服侍的丫头。慕容三公子、金老爷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客客气气,有礼有节,陈湘如的言行越来越像当家主母。 慕容宸一转身,对卢伦道:“卢大人,把一万两黄金送到你家大当家屋里去。” 陈湘如唤了声:“翠芳。” 一侧的侍女忙应声“小姐”,陈湘如微笑道:“你暂不用回月亮园服侍,就留在贵客院服侍客人茶水等,把客人服侍好了,需要什么只管去大厨房取。” 翠应声“是”,小心地道:“二位贵客请!” 陈湘如明明就是风尘女子,可瞧她把身边的侍女训练得和大户人家的没什么两样,举止得体。 慕容宸回眸看着她的背影,倒与吕连城夫妻同心,不说劫了财宝,也没说劫,那张脸原本娇俏,竟让他瞧不出底细来。 金老爷问:“三公子可与她下过棋?这棋风倒与慕容家传下来的棋艺颇是相同,小人第一次与她对奕时也吓了一跳。” 这也是慕容宸最意外之处,他依稀记得祖母的棋艺便是幼年时有一番奇遇,得一个道姑所授,而陈湘如说她的棋艺也是如此。他吐了口气,“一百车的财宝,他还想自己占了不成,万不能便宜了旁人。” 他定定心神,潘太师六十大寿,倒平白便宜了旁人,这些宝贝是多少地方官员准备了好几年的,就等着这个机会来献媚讨好。连程邦、孙术等人都备了厚礼,这可是一笔偌大的财富。 吕连城在马房转了一圈,用帕子将马儿身上脏的地方清洗干将,又拿了木梳给他心爱的马儿梳洗了马毛,亲自给马喂了上好的马料,这翻一忙乎,便是大半个时辰。 刚进月亮园的院门,就被陈湘如唤到偏厅了。 陈湘如直切主题:“慕容宸知道我们劫生辰纲的事?!” 似疑惑。却更似肯定,又带了几分询问,似要他拿个什么主意出来。 拒绝,可瞧慕容宸的样子似非得这批宝贝不可。倘若真要拒绝,两厢闹翻,对月亮山绝对不利。若是给了,这可是他们辛苦抢来的。整个月亮山就靠这东西做大事。 吕连城微微凝眉。想了片刻道:“便是山上的弟兄,也故意让我的五个弟子放了风声一阵混说,现在外头说什么都有。即便昔日参与过的,都有些迷糊。” 陈湘如道:“我瞧左右保不住这批财物,与其留着是个麻烦倒不如献出去,可我现在想的是献给何人为宜。是程邦还是慕容景?” 程邦乃二等孟公,慕容景是从祖上承袭的燕国公爵位。都是一样的尊贵,一样的人物。 几月时间,战局扭转。慕容景雄兵驻扎洛河对岸,徐州又有程邦虎视眈眈。洛阳十二世族更同气连枝,一心想让洛阳城免于战火。三方人马,现下是哪方都不敢开罪。要是让外头的人知晓真相。怕是这些人都会云集月亮山,人人欲将宝物据为己有。 吕连城勾唇一笑。道:“我们不白得燕国公府的万两黄金,回头我自送他们两箱子贵重东西。只是这到手的财宝想让我们交出去,谈何容易。” 陈湘如道:“你若不交,消息传出去,到时候又引来洛阳十二世族算计又当如何?” 吕连城粲然一笑,颇是无畏地道:“当月亮山和龙虎寨一般无用?”音落,“你曾说过,要让人高看我们,我们就得拥有让人高看的资本,我还真是期待洛阳十二世族来围攻。到时候,我定要世人看看他们的笑话。” 陈湘如看他这得意样儿,不由得一时噎住,“要么打死不认此事,要么索性将东西尽数交出去。这只交两箱财宝,不是惹是非么?” 吕连城信心满满,暖声道:“月亮,且看着你男人的本事,既然我敢劫,就不怕被人知道。”他扬了扬头。东西就是他劫的又如何,正因为几方人马都想得,而他反而是安全的。 陈湘如忍不住道:“小心行得万年船,别以为熟通了兵书就是战神,你看人心比我厉害,但这兵法战略未必就好。” 吕连城道:“你且放心,无论出了甚事,你都是最重要的。” 她,才是他最珍爱的宝贝,他不会让也出事。 他还要等着扬名立业之后,风光娶她过门,与她做一世逍遥快活的夫妻。 “你不说藏哪儿,就敢保证你那五个徒儿也不吐一个字?” “他们敢!”吕连城吐出几字,道:“肚子饿了,开饭。” 陈湘如对外喊了一嗓子:“喜妹,开饭。” 乖乖正与伍平追逐着,两个人围着院子里大树转圈,瞧得陈湘如有些眼花,一听到开饭,伍平就急了,催促道:“乖小姐,吃饭了,要吃饭了。” 乖乖呵呵笑着,也不摇晃,直往花厅奔,这让陈湘如忆起当年李湘华在舞台飞舞的情形,旋着身子,即便是数十圈、上百圈也不头昏,许是乖乖这点随了李湘华罢。 * 又两日。 议事堂上,吕连城令他的几个徒弟抬了两箱子财宝过来。 这五个徒弟,个个年纪都约在十三岁至十七岁间,吕连城常常私下亲自教他们一些拳腿功夫。他们五个如今算是山上武功最好的,个个都颇有练武的根基,再得吕连城这个高手授艺,个顶个都很厉害。 吕连城指着两箱子东西,笑道:“慕容二公子且打开瞧瞧,对里面的东西是否满意?” 音落,大弟子云中鹰启开箱子,在一阵唏嘘声中,竟是满满一箱子的珠宝首饰,光是一箱子就了不得,还是这样的珠宝,但见那珍珠粒粒比豌豆还大,颗颗匀称,一串便了不得,却不是一两串,而是几十串。又有女人戴的宝石簪子、宝石镯子,一看就是值不少银钱的。(未完待续) 第106章 围攻 二弟子钻水鹰打开第二只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上等蜀绣、湘绣、苏绣,每样皆有,式样、花色皆是最好的,匹匹颜色不同,花样不同,有男人的、也有合女人做衣袍的。 慕容宸想着吕连城劫了一百车的东西,只给他两箱就要打发人,以前还真是小窥了吕连城。“吕大当家真是慷慨,在下屈之不恭了。”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便是卢伦那儿,他也是递了话的。卢伦是月亮山的二当家、半个军师,想来说的话还是有用的,且卢伦的家乡在北方,那里已经被燕国公慕容氏一族收入囊下,卢伦与慕容宸示好。卢伦答应帮忙说合,设法说动吕连城把这一批宝物都交给慕容氏。 慕容宸抬手一挥,立有他的随从过来,抬了箱子就走,抱拳道:“在下告辞!” 金老爷望了眼卢伦,这两日下来,金老爷没少找卢伦说话,说的都是如何让吕连城交出一百车的财宝,可卢伦知道得手了,那些东西藏在何处,连他也不知道。 卢伦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早早偏向了燕国公,在他个人情感上,群雄逐鹿,他是希望燕国公能一统天下;在他的理智上,也希望是燕国公。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觉得燕国公会是个明君。 穿山鹰年纪最小,只得十三岁,也是个孤儿,被吕连城收为五弟子,此刻连连吐口水,不由骂道:“娘\吖个呸呸!以为他是谁,想要我们的东西,那可是我们拿命得来的。” 吕连城一抬手,高声道:“来人。把我屋里的一万两黄金拿来,召了山上的弟兄过来。” 陈湘如听云中鹰说是奉了吕连城之命来取黄金的,也未阻拦。 几人吃力地抬到议事堂上,整个堂上已满满站满了人,吕连城对卢伦道:“把金子分给弟兄们。”他暂顿了一声,道:“这丑话说在前头,早前在山上有女眷的便罢。从即日起。你们要成亲娶老婆的只能在山下成亲,不许把女眷带上山来。尽量不要告诉她们,你们在山上效力。瞧见了龙虎寨的那些妇孺们。一旦出事,她们连个落脚处都没有。所以,你们得把你们的家人给安顿好,她们好了。你们才能在外拼打,这月亮山可是隋末的瓦岗寨。你们个个都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是要名留青史的大英雄……” 为了给众人灌输这样的思想,吕连城特意从福星县城请来一个说书人,专讲《隋唐英雄传》。说的都是尉迟恭、秦琼等人的故事,要让他们明白自己是在谋日后富贵,也是要走一条英雄路。 吕连城又道:“得了钱财。你们要下山娶老婆或寻相好的,我一概不管。但话说在前头。在外头都把嘴巴闭严实了,否则别管我下手无情,这山上绝不容外人随意出入。” 五鹰开始给众人分派起钱财来,一个人分不得十两一锭的金子,有的甚至是几个人才分得这一锭,大家便嚷嚷着要找山上会些金银活计的人帮忙,其要融掉弄成小块的。 又有人拿的铁锤开始敲打起来,想如银子那样分成小块,然后再拿戥子称分,人人都分得差不多,一时间整个山寨里好不忙碌。 还有的年轻人,想着攒下钱财,他日娶个体面的女人过日子。 当然更多的则是打着要做大英难的主意,就如五鹰,几乎个个都是这么想的,最小的穿山鹰听了隋末英雄传,听说罗成昔日进入瓦岗寨也才十四岁,越发觉得自己也能成英雄。 月亮山劫了潘太师生辰纲的事如同一股风,一时间传扬开去,即便吕连城交代了不许在外头乱说,可这消息就传出去了。 吕连城似乎更忙了,早出晚归,陈湘如隐隐觉得会接下来的事有着某种关联。 这晚,吕连城刚回屋,就听穿山鹰喊了声“师父”,几步到了跟前,抱拳道:“师父,我一路跟着郑达那家伙,师父还真没猜错,这众人里头他就是个叛徒,在福星镇喝醉了酒,就与他的粉头说师父劫了生辰纲的事,这粉头又告诉了旁人……” 一传十,十传百,怕是整个福星镇都知道了。 吕连城微微敛眉:“都盯紧了,有什么事来禀我一声。” 穿山鹰应声“是”,飞野似地离去。 各处山头都是拜兄弟,唯有月亮山,吕连城收了五个徒弟,个个都机警,跟着他学武功,他还教他们做些事,每个徒弟手底下又有十个手下,清一色全都是跃跃欲试的少年,这个年纪最爱幻想,也最喜欢表现自己。 穿山鹰刚走,云中鹰又来了。 吕连城给他们每个取了个绰号,反是他们的名字倒被人给忘了。 云中鹰因是大弟子,行事也最圆滑,这会子待在他屋里小声地说着外面的事。 陈湘如有些担心,哄睡了乖乖,便小心地移到花厅里,站在布帘后。 “师父,我们劫生辰纲的事已经传出去了。洛阳十二世家的人蠢蠢欲动,尤其是王家,听说我们月亮山只得二三百人,王大公子、王二公子召集一千名下人要连夜突袭。” 吕连城问:“这次若要你阻敌,你能办到么?” 他疯了么,竟让云中鹰来对付洛阳王大公子领来的一千名下人。 云中鹰颇是意外,久久回不过神。 吕连城道:“不敢还是没有把握?一个个还想当英雄,这么点事就吓住了?” 云中鹰愣了片刻,笑道:“师父若是借我些麒麟迷烟,我就敢阻。” “不仅要阻,还要让他们大败、惨败,让他们颜面尽失,更要他们知道,是月亮山的小将云中鹰打败了他们。我飞将军不出面,你就能打败他们。可明白?” “是!”云中鹰立得笔直,脸上洋着笑,以前在山寨里,就是跟腿的,可现下有表现自己的机会。 吕连城道:“半个时辰后,我会把你要的麒麟迷烟送来,记住了。只需胜不需败。若是败了,军法处置。” 陈湘如听得迷糊,这是山贼窝。可吕连城依然把自己当成大将军了,甚至还与云中鹰说了那番话。 云中鹰得了令,欢天喜地出来,一出来就见陈湘如坐在花厅上。抱拳道:“陈姨。” 陈湘如道:“你师父信你,我也信你。快去忙你的事,心眼多些。” 云中鹰应声“是”,退出月亮园。 陈湘如进了西屋,为吕连城蓄了茶水。轻声道:“除了钻水鹰、遁地鹰二人原是月亮山的人,另三个都是你从外头带回来的孤儿,有的之前是小偷小摸的贼。有的坑蒙拐的人物……” “我带他们回来,是觉得他们乃是可靠之才。武要用十八般兵器,文能懂得周旋,这事儿就让云中鹰去办,他脑子灵活,会知道怎么应对,需要人手会让他师弟们帮忙。” 五个人都是小旗,还有十个手下人。 翌日清晨,陈湘如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声,竟是打了胜仗。 喜妹出门打探,回来禀道:“小姐,昨儿云中鹰少爷打了胜仗,洛阳王大公子领了一千人攻山,走到半道就遭了埋伏,谁能想到呢,几位少爷竟连着一帮孩子在路边设了机关,淋得众人全身粪臭。” 先是在山上用了石头为阵,再寻了粪桶挂在树上,石头滚下去后,不少人就伤了,受了惊吓,只得往就近的林子躲避,不想树上又有粪桶淋下来,尚未近月亮山,洛阳王家几位公子就弄得一身狼狈,满身屎粪。 正气恼,只听林中传来几个孩子的声音,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却朗声道:“我乃月亮山小将云中鹰(钻水鹰、锦毛鹰、遁地鹰、穿山鹰),尔等若不服,明儿再来,哈哈……想打我们月亮山,回家洗干净了再来。” 王大公子与王二公子兄弟俩气得跺脚,还没到月亮山呢,就被一帮子毛孩子给算计了,一个个还弄得狼狈不堪,更有一大半的人伤了,直疼得呦呦直叫。 天色大亮,所有人一身恶臭地回到洛阳城。 而这事立马就像一股春风传遍方圆百里:月亮山的小将们厉害得紧,一出马就打败了洛阳世家王家的人。 孩子们在议事堂上闹成一团,五鼠正被一般大小的少年轮流抛着,欢闹着。 伍大娘进了议事堂,朗声道:“飞将军有令,今儿赏各位小将,厨房特备酒筵,但不许多喝酒。飞将军说只怕稍后还有大仗要打。” 孩子们欢闹着,厨娘们摆上了几桌酒筵,任由他们去闹腾。 郑达连连摇头:“瞧瞧,这么大的事,倒派几个孩子去迎敌了。” 穿山鹰低低地骂了声:“叛徒!”继续与众人闹起来。 云中鹰满是欢喜,这可是他们的庆功筵,有些嘴馋的人,虽未打仗,也溜到议事堂蹭吃喝。 刚吃了一半,便有人信使进去,附在云中鹰耳边低语了几句。 云中鹰陡地起身,打了个手势。 身边皆是“大少爷”、“大师兄”的声音。 云中鹰道:“还真被师父给猜中了,王家派了下人去联络洛阳其他世家,要联手对付我们月亮山呢。” 正说话,便见喜妹进了议事堂。 几人抱拳齐唤:“鲁姨。” 喜妹笑道:“大少爷,陈小姐有赏,请你去月亮园说话。” 云中鹰一调头跑了。 过了半炷香时间,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议事堂的人都看呆了眼,那是一身很漂亮的蓝色战袍,一瞧就是照着云中鹰的体形做的,云中鹰一边走一边挺着胸,“陈姨说我昨晚有功,特赏我的,怎么样?好看吧?”(未完待续) 第107章 飞将军 穿山鹰瞪着眼珠儿都要掉出来了,越瞧越像将军啊,还有那头盔,银光闪闪的,什么时候这山上还有这么漂亮的战袍,他将手一扯,竟是新做的。“大师兄,这不公平,昨儿晚上,我们都帮了你打胜仗,为甚就单赏了你一个人。” 云中鹰推开他的小手,“别扯了,这将军袍还是新的呢,可别给我弄脏了。昨儿我可在师父面前立了军令状,若我输了,这受罚的可是我一个人,你们又不能替我受罚,而今胜了,我得了赏也是该的。” 他又得意的抬了抬下颌,高扬的下颌比鼻子还高,依然已经是一个将军。 正迈着八字,洋洋炫耀,不大说话的锦毛鹰道:“大师兄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应付?王家可联络了其他世家,昨晚只得一千余人,这明儿说不准就是一万人。” 一语点醒云中鹰。 云中鹰道:“陈姨说了,我们师兄弟人人有份,便是其他的兄弟若是立了功,也能赏这样的新衣服。” 话音刚落,便见月亮园的门丁进来,笑道:“大少爷,飞将军赏了你一匹战马,已着人送来。” 得了将军袍不说,还有战马。 一屋子的人立时越发羡慕了。 这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儿,上回劫持生辰纲时,就带走了不少的马车和骏马,这些可都养在别处的,现下就送来了一匹马儿。 云中鹰理着马毛,一脸喜色。 钻水鹰不屑一顿地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回头我也立功,挣套将军袍和战马来。” 锦毛鹰道:“二师兄想立功,就帮师父打赢接下来的仗。” 月亮山上年纪稍长的。大多迁到葫芦山和老鹰山去了。 正热闹着,便有看山门的守卫来报:“禀大少爷,有早前龙虎寨的兄弟来拜山。” 云中鹰朗声道:“他们来做什么?早前留了几百个妇孺给我们安顿,这会子倒有脸来拜山了。” 钻水鹰道:“大师兄,为甚不告诉师父,倒先告诉我们了。” 守卫抱拳道:“小的禀报过飞将军,可他说。这等小事交给几个小将军做主就好。” 云中鹰扬了扬头。转身坐到议事堂左手位上,正中那位置是这山上的当家——吕连城的位置,他虽是大弟子。但也不能轻易坐上,那是对自己师父的不尊。 他捂嘴轻咳一声,一屋子的人继续吃酒。 来的是吴虎与单当又崔维三人,一进议事堂。就见是一帮子黄毛小子,虽偶有几个大人。一看就是不能拿事的。 崔维抱拳道:“各位少爷,我们是来见你们师父吕大当家的。” 穿山鹰一脸不屑,“你道自个儿是谁?你们想见便能见的么?” 他们可是一听说吕连城带人劫了生辰纲就急急赶过来的,龙虎寨都被灭了。这可是被洛阳守将高将军与洛阳世家当成劫了生辰纲的事才被灭的。 云中鹰道:“师父近来忙得很,正在闭关练功,已令我们师兄弟来处置此事。几位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瞧瞧这孩子穿的,身上的袍子那个精致。还有头上戴的竟是一顶纯银的将军头盔,头顶留着几缕红穗,人虽还单薄,竟是道不出的威风凛冽,这等财大气粗,定是得了那一百车的财宝,好大的派头,用纯银打造的将军头盔呀,便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又有几人能有这等衣着。 吴虎朗声道:“交出一百车财宝,今儿这事就算了结。” 穿山鹰冷笑几声,“真是有趣儿,你们龙虎寨未出一人一马,倒要我们交出东西来,凭甚?这可是我们月亮山的弟兄用性命换来的。” 崔维陪了个笑脸,道:“几位少爷,我们龙虎寨都没了,好歹给我们一些,让我们重建龙虎寨。” 遁地鹰道:“你们别忘了,昔日你们丢下几百个妇孺,可是我们月亮山帮忙安顿的。对你们龙虎寨,我们月亮山已是仁至义尽。” 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句,他们的东西凭甚要分给龙虎寨,他们被灭,那是他们自个没本事,实在不明白,这龙虎寨的人有甚好的,居然那么容易就被烧成了一团灰烬。 锦毛鹰在几个里长得最英俊的,虽是十五岁的年纪,那一张脸蛋最是受用,任谁瞧了都觉得顺眼,也难怪他的绰号在几个里最是别致,道:“据我所知,吴大太太手里可有近百万两银票哩,重建龙虎寨最多不过五万两银子就能办成,自家有银子不用,倒与我们叫穷,这是何道理?难怪世人说,这越有钱的越抠门。” 旁边一些个少年都跟着附和起来,七嘴八舌地与他们三人争辩起来。 吴虎瞧着与他们讲理不成,朗声道:“我要见吕连城,让他出来见我,吕五弟!吕五弟!” 穿山鹰直羞脸,“没瞧过这么不要脸的,昔日我师父离开龙虎寨,是谁说离开了就再不是他的兄弟,如今倒好意思叫我师父了。师兄,我可不认有这么个冒出来的师伯、师叔,什么也没教过我们,凭甚认他。” 不要脸到这等地步,这摆明了是占他们几个的便宜,这几个绰号有鹰的孩子,原就是外头的小混混,这会子竟议论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认他们是长辈。 “就是!不要脸……” 单当一急,“嗖”的一声拔开宝剑,“大哥、四弟快闪开,不好好收拾一下这几个混小子定是不成了,哼,看剑!” 云中鹰微眯双眼,纵身一闪迎了过来,腿脚麻利,年纪不大力道不小,操着根棍子“当”的一声接过单当的剑招。 钻水鹰一瞧那棍子,颇是眼生,刚才云中鹰出来时,那腰间就别着一截三尺长的棍子,一抖开来竟是丈许长。直击着宝剑当当作响,厉声道:“瞧见了没?师父又赏他宝贝了,只要我们立了功,也能得一身行头。” 明明三尺长的棍子,抖开就能变成丈许长,看那棍子银光闪闪,定是最好的寒铁打造。云中鹰打了一场胜仗。就得了这么多的好东西,只瞧得几个师弟们眼馋。 穿山鹰一闪,走近崔维。大声道:“你要不要打架?好让我立个功。” 遁地鹰顿时笑出声来:“他是个不会武功的,你找他打有甚趣,要打我们就打他。”手指之处,却是吴虎。 一时间。偌大议事堂乱成了一团,瞧热闹的。打架的。 单当一直以为这云中鹰原是吕连城新近收的徒弟,可这一交手,方发现这他的力道不小,只怕练了许久的功夫。“大哥,只怕我们也被吕连城给骗了,这小子的武功不俗。” 云中鹰冷笑一声。“老子在北边时就拜了飞将军为师父,前后加起来也练了快五年。要再没个长进,还配做这大师兄么?” 自吕连城入龙虎寨,就时不时下山,只怕是在外头教这几个小子武功,就等着哪日另立门户,他也好大干一场。 “吱——”的一声,云中鹰垂眸一看,他新穿上的将军袍就被单当划了一道口子,立时火了,厉声道:“妈的,仗着你老,就敢毁我新战袍,我跟你拼了!” 今儿这才得的,刚上身还没穿多久,就被弄破了,云中鹰只想与人拼命。 议事堂里打成了一团,五位少爷与龙虎寨的三位当家动手了,就连穿山鹰也骑在崔维身上拳打脚踢。 陈湘如听喜妹说完,“怎打成这样了?” 也亏得他们几个大人,倒跟几个孩子动手了。 说起云中鹰,虽是十七岁,可不也许陈湘如大小差不多,偏就是一副孩子脾气,带着一股子野性。 陈湘如正要出去,吕连城搁下笔从西屋出来,“我去。” 陈湘如紧跟在他的背后。 吕连城双手负后,这一刻,她只觉只要有他的身边,就让她倍觉安心。 这是她喜欢的男子,他许诺今生给她挣一个最风光的诰命。 夫荣妻贵,这一世她不用自己去打拼,她只要静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就好。吕连城!她静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只有道不出的心满意足,更怀揣着万千的期待。 陈湘如步步紧移,蓦地忆起,她已经很久没与吕连城好好说体己话了。 议事堂上,穿山鹰还骑在崔维身上,手舞足蹈的又骂又打。 崔维就没想打架,偏被穿山鹰给压住了,想要起来,却是一点力都使不出来,气恼地道:“我君子不和孩子斗,哦哟哟……轻点,轻点,别扒我胡子。” 单当则与云中鹰过起招来。 吴虎一人对三个,钻水鹰、锦毛鹰、遁地鹰轮番上阵,许是太久没动手,竟是被他们累得不轻。 一声“飞将军”,众人微愣,吕连城冷着脸:“怎好好的就打起来了?”大踏步往上座移去。 陈湘如一眼就看到云中鹰的新袍上被划了道五寸长的口子,轻啐道:“瞧瞧,才穿上多久,就弄破了,也不知道爱惜,几个绣娘赶了一宿才做了这么一身。” 云中鹰忙道:“师父,这单当家不讲理,一来就把我袍子划出口子,就算徒儿不懂事,他也该给你老人家几分薄面。” 单当打他,就是不给吕连城面子,好歹单当还是个长辈呢。 吕连城语调冷淡,抬手道:“三位当家且坐。” 众人今儿算是见识了,这五个少年武功不俗,一招一式中都有吕连城的武功路数。一入月亮山,就听人说昨晚几个孩子打得洛阳王家的人大败而归。 崔维赔了个笑脸,道:“吕大当家,山上还差人不?我不求做当家,就想来山上混口饭吃。”(未完待续) 第108章 索财 (ps:感谢小小的小妈妈投出的粉红票!(*^__^*)哈哈,卖个萌装回可爱,行个万福礼,求粉红票!!) 吴虎挑着虎眉,这是要拆他的台么?原说好来讨些财宝,可崔维倒开始巴结吕连城。 崔维也是有妻儿的人,生在乱世,就得努力求生。吴虎上回在大难之时,如何对待山上的兄弟,也显露出吴虎此人的目光短浅,更显出吴虎此人的自私自利。居然将数百名妇孺丢在月亮山扬长而去,就凭这点,就不足以让他信任吴虎。 他也是有妻儿的人,倘若他崔维不在了,可见吴虎也会如上次待那些妇孺一样地对待他的妻儿。 崔维这么做,不仅是替自己考量,也是为了他的妻儿家人所想。 吕连城道:“几位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早前吴虎待吕连城不好不坏,收他入山,乃是看吕连城武功高强,只是他的来路至今也没摸底。 吴虎清清嗓子,道:“听说你劫了潘太师的生辰纲?一百车的财宝,好歹分一半给我们,你也瞧见了,这龙虎寨都被灭了,我们总得安顿手下兄弟留下的孤儿寡母……” 吕连城勾唇一笑,带着寒意。 “兄弟的孤儿寡母……这些人可不是你们安顿的,是我花了两箱子的财物请慕容公子出面安顿的。想分我的东西,吴大当家且打赢了我再说!不知是吴大当家动手还是单大当家动手,若想与我打,且胜过我的几个徒儿。” 在这之前,吕连城还敬重吴大当家几分,可在龙虎寨的事之后。吴虎对那些无助的妇孺不可谓不心狠。 吕连城亦看出吴虎此人的秉性,着实有些寒心。 云中鹰抱拳道:“何劳师父动手,徒儿便可代劳。” 他大踏步走到中央,抱拳道:“请!” 吴虎拔开宝刀迎了过去。 陈湘如盯着二人,虽然吴虎的浑厚内力占了上锋,可在武功招式却不及云中鹰灵巧多变,云中鹰转得很快。以快制慢。以柔克刚,吴虎反被他累得不轻。 陈湘如轻声道:“你教了云儿多久?” 吕连城淡淡地答:“五年。” 那时候,他还在关外。也就是说,这云中鹰应该是关外人氏,难怪她觉得云中鹰那一头带曲的头发有些别样竟是关外人氏,可那眉眼里倒像中原人。 吕连城似瞧出她的疑惑。低声道:“云儿的母亲是中原人氏,父亲是大漠的商人。在经商途中被贼匪所害,家财被夺,随他母亲一路流落回中原,途中母亲病殁。我在大漠遇见他时,他正跪在母亲的墓前。之后,他便一直跟着我。到洛阳后。我将他安顿在洛阳城内。” 五年的时间,若是云中鹰那时便跟着吕连城习武。到如今这武功怕是不俗。 只见云中鹰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嘴里道:“小心额头!”音落,“砰”的一声击在吴虎的额上,他急呼:“小心胯下!”吴虎护胯,不想他却一拳击在他的胸部,这虚虚实实的打法,是将吴虎累得个半死,连连被他得手袭击,只见他手中的棍子一手,竟对准了他的咽喉,云中鹰笑道:“吴大当家,若我手里是剑,你早就没命了!” 吴虎又气又恼,今儿竟败在一介少年手里,想再出狠招,不想云中鹰抱拳道:“谢吴大当家承让。” 吴虎收住剑招,英雄出少年,云中鹰年纪不大,武功不弱,吴虎曾与吕连城动过,在十招内吕连城就能胜他,吕连城的武功出神入化,难以预料,一瞧这云中鹰深得吕连城真传。 吕连城朗声道:“昔日我入龙虎寨,先后奉上文银十二万两,黄金三千两,就算住京城最昂贵的客栈,也花不了十几万两银子,可大当家的便是一身衣衫也未曾替我置备过,今日入我月亮山,就休要说什么兄弟之谊,我这月亮山小,容不下龙虎寨的吴大当家,吴大当家请自便。” 虽看似客气,倒比昔日吴虎说他的话一并奉上。 若说无情,龙虎寨一劫后,吴虎对那些孤儿寡母不可谓不心狠,将人丢在月亮山就离去。 吕连城也瞧出此人无情,不想与他纠缠,这才说出干练而狠决的话。“崔先生若想留在我这儿,不是不可,而是这山上事务多是卢二当家在掌管。” 崔维见这话还有周转,抱拳道:“在下但求寻口饭吃,还请吕大当家收留。” 吕连城扭头看着陈湘如,他的神色里分明有了要收留崔维的意思,再则这崔维也想干番大事,许是听说燕国公府的二公子上过月亮山的事。 陈湘如喝声:“来人!” 立时就有议事堂服侍茶水的侍女进来,弯腰答道:“小姐,奴婢在。” 陈湘如道:“领崔先生去见二当家,对了,崔先生的家眷现下何处?” 崔维忙道:“就在福星县城里,小的这就请人把他们给接来。” 陈湘如与侍女点了一下头,侍女道:“崔先生请跟奴婢来。” 吴虎指着崔维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会子倒学会溜须拍马谋前程。” 陈湘如轻声道:“吴大当家可要留下用了午饭再走,今儿山上的小将们刚打了一场胜仗,原答应了他们让他们庆功欢筵的……” 虽要留人用午饭,却颇有说这地方被小将们占了,怕是没地方留客,等同下了逐客令。 吴虎抱拳:“告辞!” 单当见崔维留了下来,想到吕连城区区二百来人,就敢动几千人押送的生辰纲,一百车的财物得养活多少人了。 这等大手笔,在这一带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单当也想留下来,忆起刚进来那会儿,这几十少年热闹喧哗的场面。怕是他们当真和别处的山头不同。 吴虎厉喝:“单当,你不走还等人留你吃晌午?” 单当迟疑了一阵,抱拳道:“吕大当家,不知小的……能否留下来。” 吕连城道:“可找吴二当家商议,请他给你安顿。” 原来单当的家小随吴大太太到了福星县便没再走了,吴虎与青龙寨的大当家有些交情,吴虎一家便可以继续留在青龙寨。但单当等人与青龙寨原没交情。就想寻了新的着落再做打算。 吴虎一个人领了几名心腹手下走了。 又有几个与崔维、单当交好的。见他们留下,也就站在一边观望,只等着崔维、单当安顿了好了。他们也算有依靠了。 吴虎一阵气馁,不久前他还是龙虎寨风光的大当家,这转眼前树倒猢狲散,没讨到钱财不说。连单当与崔维也另攀高枝儿了,越想越气。现下越发能证实吕连城劫了生辰纲,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吴虎刚下山不久,卢伦就进了月亮园。 陈湘如正坐在偏厅窗下做女红,飞针走线。而一侧桌案上吕连城正在练字,一脸凝重。 卢伦唤声“飞将军”,自打有了这名号。山上人倒不唤他大当家,改唤“飞将军”了。“崔维、单当留下来了,留在月亮山怕是不妥,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安顿他们二人去葫芦山。” 吕连城继续练字,冷声道:“这葫芦山原是要给你的一座山头,你既舍得给他们,我也无甚可说,但这老鹰山的主事得我来挑。” 卢伦抱拳道:“是。那我让他们去葫芦山,该说的话自会与他们交代明白,葫芦山归月亮山管,没有私收兄弟的习惯,所有上山的弟兄必须过月亮山。” “你明白,我也放心。” 又是这样一句。 卢伦得了话,退出月亮园。 找到崔维、单当,把这月亮山的规矩又重新说了一遍,又说那边山头的都是些老人,知晓吕连城的规矩云云,让他们不懂的地方就问老人处置。 二人心头略有些不乐意。 听说不能私收兄弟,可各人又有几个追随的兄弟,卢伦照了规矩收入月亮山,又给几人新安顿了住处。 崔维和单当在卢伦的带领下到了葫芦山,一看那地方也不算小,里面建的房屋也是像模像样,也有议事堂,虽不及月亮山建的大,好歹房屋虽小,五脏俱全,想着他们来这儿也是能说话拿主意的,那心情豁然就开朗了不少。 卢伦传了几个兄弟来,聚在议事堂上,指着单当道:“从今儿开始,这位单当将军,便是葫芦山的当家,崔维崔先生是这里的军师,你们要敬重他们。” 正说话,二人便见一个穿着官袍的出现了,见着卢伦抱拳唤了声:“卢兄,你真是好福气,听说你搭上燕国公府的慕容三公子?” 卢伦便与他寒喧起来,笑道:“三公子是为生辰纲的事来,唉,不提了,不提了。” 福星知县惊道:“飞将军可给了?” 卢伦摆手,“这位可是个厉害人物,把三公子也给拒了,我瞧着他倒是要故意惹着洛阳世家来攻打。” 福星知县躲到这山头上来,就是想求个安宁,生怕潘太师找他算账,这会子又听说这事,立时面露惧意,抱拳道:“还请仁兄帮帮忙,这个地方我是不能再呆了,我还是回蜀中吧。” 卢伦笑了笑,“现下这众人还不知葫芦山归月亮山管,应无大碍,你只管安心住下,月亮山那边还有琐事,我得赶回去处置。” 福星知县缠住了卢伦,跟着他一道出来,轻声道:“仁兄就不怕么,万一这再打起来,刀剑无眼,平白丢了性命……” 卢伦拉住福星知县的手,“你莫急,我瞧着飞将军是也备而来,你瞧昨晚那一场仗,派了几个孩子去,竟把一千多人的队伍就给打得狼狈不堪,我猜飞将军还有后招儿来,你好好待着。” “仁兄原是北方人,这回搭上了燕国公府,前途无量……”他拉了卢伦直往僻静处移去,“仁兄可听说了,而今朝中掌权的是潘太师?” 这原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潘太师送了几个美貌的义女入宫,将崇德帝迷得昏头转向。 福星知县道:“只怕这洛阳用不了多久也要乱了,我听说潘太师的长子潘仕及醉闯深宫,把崇德帝给杀了。” 潘太师父子把挂朝政,为非全歹,其女贵为皇后,与父女一道助纣为虐,百姓对此早有不满。潘太师之心可谓路人皆知,早前但凡弹劾过潘氏父子的忠臣良臣或被他们寻了名目陷害身亡,或是一早已经辞官归野。 潘太师虽有二心,可要杀崇德帝还是令卢伦吃惊不下。 “你……你这话听何人说的?” 福星知县道:“不瞒卢兄,早前我原拜在丁丞相门下,丁丞相府里有个与我交好的幕僚写了密函告诉我的。五月初潘仕及三兄弟便早谋划好了,要杀了皇上拥潘太师登基,是潘氏兄弟献给潘太师的六十大寿的贺礼。” 可至今,这事儿已经好些天,卢伦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福星知县深深抱拳,“还请仁兄替我向燕国公三公子引荐一二,你今儿不来,我也要去月亮山找你的,这可是大事,潘氏父子对外宣称,只说皇帝病了,可人已经被他们勒死了……” 潘氏父子不说实话,定是怕引起京城骚乱。 卢伦一听,忙问道:“密函可在。” 福星知县递过密函,他细细地瞧了一眼,抱拳道:“谢贤弟告知!燕国公三公子那儿我自会帮忙说情,你且安心呆着。” 卢伦告辞下山,骑着快马直往月亮山奔,他得尽快令人给慕容宸传递消息,空穴不来风,况且那上面留下的署名确实是丁丞相府的幕僚之名。 一回山上,卢伦写了封信,令心腹传下山入洛阳城给金老爷递信,而他自己稍坐片刻,来寻吕连城。 “将单当与崔维二位安顿在葫芦山上了,单当为葫芦山的当家,崔维暂任军师一职。” 吕连城应声:“辛苦了。” 陈湘如搁下手里的针线活,问:“卢大人还有事儿?” 卢伦左右为难,“这消息听来有些荒谬,文知县说他得了消息,五月初五夜潘仕及醉闯皇宫,将崇德帝给勒死了,现下由潘氏父子掌控朝政。” 吕连城面露惊色:“竟有这事儿……” 卢伦点头道:“我也是听文知县说的,只不知是真是假。” 如果此事是真,对月亮山来说倒是一个机会。 潘氏父子杀昏君,君便是君,杀君即视为不仁,再有潘氏父子把持朝纲,乱了纲常,人人可诛潘氏父子。(未完待续) 第109章 招兵买马 陈湘如辩不出真伪,潘太师已是九千岁了,怎会在这时候杀了崇德帝,如此一来最后未乱之地怕也要跟着乱了,消息一旦传出,将不可收拾。 吕连城想了片刻:“难怪……”倒是对这消息信了七八分,沉吟道:“怕是潘氏父子在京城疲于封锁消息、收买人心,知晓是月亮山劫了生辰纲,京城那边竟没动静,我还觉着奇怪呢。” 吕连城定定心神,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月亮,我们可以招兵买马大干一场了。来人!”他大喝一声,对着外头的卫兵道:“把五位少将军请来。” 卢伦道:“飞将军,万一消息不属实,这……” 吕连城微眯着眼睛,“昨晚我夜观天像,帝星黯淡若无,分明是天下无帝之兆,瞧来这消息是真的。” 卢伦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你会夜观天像?” 吕连城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何难的。” 陈湘如轻声道:“昨晚,我瞧你站在院里瞧了半晌,原是看这个。” 眸子里含着异着,吕连城会观天像,就是陈湘如也是第一次听他说。 吕连城告诉过她,他祖母原是关外大漠一位出名的巫女、更是族中的祭师,会观天像,若是他祖母所授,倒在情理之中。吕连城是遵从他祖母遗言,在年满二十三岁后踏入生母的故土洛阳,他祖母曾预言吕连城会在洛阳开始截然不同的人生,更能寻到值得他深爱的女人。 卢伦退出月亮园,心里暗思:这吕连城到底是什么来头,武功厉害到让人害怕便罢。如何又说他会夜观天像,太可怕了。 刚行不远,就见云中鹰五师兄弟过来。 几人抱拳唤声道:“卢二叔。” 卢伦应了声:“飞将军正等着你们呢。” 几人进了月亮园,陈湘如与吕连城坐在花厅上,她取了茶杯,连倒了五杯,道:“云儿。把你的衣袍脱下来。我给你缝上。” 穿山鹰嘟嘴道:“陈姨偏心,给大师兄备了战袍,却没我们几个的。” 陈湘如笑道:“你们的也有。倒寻个理由让我给你们。” 几人一听,面面相窥后,顿时个个都露了笑脸。 无功不受禄,既无功劳。又如何能得到奖品。 她又道:“你师父发了话,立功者可得赏。未见功劳倒先拿着了赏,你们这心里能舒坦。” 钻水鹰忙道:“我也有么?” “有,有!都有呢,若立了功就给你们呢。”陈湘如一挥手。喜妹笑着进屋,不多会儿就捧出厚厚的一撂衣袍,或墨绿、或浅栗、或棕色、或银灰。颜色各异,几人瞧得满是欢心。 吕连城道:“你什么时候都做好了?” “原是一早就吩咐绣娘们做的。差了些肩上的小活儿,是我和喜妹一起做的,这不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一直没说。” 吕连城信手取了最上面的银灰袍子,针脚细密,看的正是肩上的。 喜妹颇是得意的道:“小姐跟绣娘们学了几日,这针线活竟比绣娘们还好呢,款式、颜色全都是小姐亲自给小将军们挑的。” 她的绣技哪里是突然就好了,分明是前世的她精通女红,家中有陈记织布房、绸缎庄等,身为陈家女儿,打小就学女红。 几个人脸上笑得更欢了,个个都如吃了蜜糖一般。 云中鹰抱拳道:“师父叫我们过来……” 吕连城轻叹:“崇德帝于五月初五端午夜被潘仕及用白绫所杀。现在潘氏父子掌控京城,你们把这消息给传出去,让越多的人知道越好,但,记住了,不能让人知道这消息是月亮山的人传出去的。” “是,我们明白!” 他们五人里,有三人早前就混于市井,与那些地痞最是熟络,打扮一番,混进县城和洛阳,寻了几个相熟的人私下一说,不到一日就能传得人人皆知。 陈湘如眼帘微垂,待五鹰离开,这才低声道:“如此一来,人心必乱。” “我们得招兵买马,手握一大笔财物,虽让洛阳十二世家动心却不敢轻易动手,用它来养活兵马,倒也合宜。” 吕连城是想利用崇德帝被杀的消息换洛阳十二世家对月亮山暂时打消敌意,增加月亮山与洛阳世家大族抗衡的喘息之机。 “人一多,就会增加山头,到时候可利用手头的钱财从百姓手里购粮食,并可许诺百姓,月亮山能保他们平安,这等双赢之局,百姓们没有不应的道理,各家有男丁的皆可上山效命,保卫家园亲人。” 乱世造英雄,这英雄指的便是吕连城这样的男子,有雄心、有抱负和远见。 陈湘如静默地望着他,久久失神。 吕连城蓦地回眸,想要问她,她却笑道:“我为你弹一支曲。” “我舞剑!” 喜妹抱出琴来。 乖乖今儿被安娘接到卢伦家玩耍去了,卢家有一个比乖乖略大的儿子,两个孩子大小差不多,也能玩到一块儿。又有伍大娘的孙儿伍平相伴陪玩,卢夫人安娘腾出手来要做针线活,她的院里虽还有两个服侍丫头,但安娘还是想亲自给卢伦做两身得体的秋裳。 * 翌日一早,便有人前来拜山,多是福星县一带的百姓,想着崇德帝死了,这一带怕是又要起战事,洛阳十二世家能不能奉潘氏父子为君这事难定。 来的有三十余人,年长的三十七八岁,年少的只得十三四岁,这些半大的孩子听说月亮山上还有几个小将军,带着几十个人就把洛阳王家一千多人的官兵给打退了,且个个浑身屎尿,他们就觉得解恨,跟着大人也上山。想试试运气,要是被收下了,他们就能在山上学本事、混饭吃,许干好了,还能谋个前程出来。 吕连城吃过早饭便与卢伦坐在议事堂上,除了一半年轻力壮的男子,又有一半或十六七岁的少年、或只得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个个跪拜在大堂中央。一脸恭谨。 领头的是个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声若洪钟,朗声道:“福星县屠夫曾一贯拜见月亮山飞将军。” 多少年了。这洛阳一带的山贼多了去,他虽是屠夫就没真正服过谁,听了月亮山的事迹后,曾一贯倒是真的佩服飞将军吕连城。带着一二百人就敢揭潘太师的生辰纲,这一票干得惊动朝野。也看傻了这一带的山贼。 吕连城大呼一声:“曾壮士请起!”快步离座,一把搀住了来人。 曾一贯却未起身,而是仰头道:“在下是携着几个兄弟前来投靠飞将军的,还请飞将军收下我等。” 吕连城环顾四周。来投的虽有半大孩子,过上几年也会是战场的主力,微微颔首。“各位请起。往后,你们就是这月亮山的弟兄了。山上分了两营,有飞将营、鹰字营,十七岁至四十岁者入飞将营,十七岁以下一律入鹰字营。”顿了片刻,对卢伦道:“二当家和云中鹰把你们的人领下去。” 顾名思议,飞将营受吕连城指挥,而鹰字营则是交给他的五名弟子带领。 这一日,有十几拨人前来拜山,有附近山头的小贼,有闻讯赶来的当地百姓,甚至还有一些年轻力壮、无家可去的避战祸难民,只这一日便有三百人投靠。 接下来数日,日日如此。 转眼过去半月余,月亮山、葫芦岗、老鹰岗三处便增添了不少人手,各处加起来已达三千余人,早前的投入山上的单当还以为自己那葫芦岗大当家做得窝囊,很快就发现不比在龙虎寨差,人多了,便又热闹了,每日奉命操练,想着吕连城说的那番话:男子当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月亮园内,原不想学下棋的吕连城,近来与卢伦学得像模像样。 卢伦不紧不慢地道:“文知县做了老鹰岗的军师,云侄儿把鹰字营训练得不错。” 为了区分开来,吕连城特意把年少、半大的孩子交给云中鹰师兄弟五人,因他们这山上不拒半大孩子,一些逃避战祸的孩子都投靠山上,更重要的是,为了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吕连城和卢伦替他们的家人安顿了住处,连带着这福星县的人口上涨,不过几月时间,从早前只得三万余人口的县成了四五万人口。 陈湘如立在一侧,手里摇着把锦团扇,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二人的棋局,一会儿瞧卢伦的,再一会儿又瞧吕连城。 正瞧得注目,只听有人在院门外大喝一声“报——” 进来的却是年纪最小的穿山鹰,此刻已含笑站在院子里,抱着双拳:“师父、陈姨、卢二叔,燕国公世子的信使到了。” 这两月,慕容宸倒没有派人来做说客,倒是孙术、程邦先后遣了信使来过山上,也多是说那财宝的事,吕连城虽露面,是谁也没答应,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两日,便令人送他们下山。 吕连城搁下手里的棋子,微微凝眉:“这个时候来……” 卢伦原是北方人,而登州原就是燕国公的地盘,自是向着慕容家的,轻声道:“即是信使,飞将军不妨见见。” 吕连城低应一声,“有请!” 见,不是因为听卢伦之意,而是觉得上回来的是燕国公府的三公子,而今儿来的却是燕国公世子。 一旦慕容氏一统天下,今日的世子便是他日的太子。 穿山鹰笑呵呵地往陈湘如跟前闪,近了跟前,从怀里掏出一面精致的银柄镜儿来,笑道:“陈姨,这是徒儿孝敬你的。”(未完待续) 第110章 月亮美人 吕连城看中陈湘如,山上、山下的人,谁不知道飞将军的女人陈氏,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加上她原穿戴不俗,又拥有别样的风韵,更得人多瞧几眼。 因着吕连城的原因,上下众人对陈湘如都颇为看重。 穿山鹰此刻虽有讨好之意,可见心里还是视陈湘如为长辈的。 吕连城冷声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知你陈姨给你们缝衣做鞋的辛苦。” 穿山鹰挠了挠头,笑得越发谄媚:“陈姨,我的那套将军战袍都做好那么久了,你看……” 哪里是孝敬,分明是惦记着那战袍了。 陈湘如故作肃色,“你这银镜是孝敬我的?还是贿赂我想拿走你的战袍?” 云中鹰首战告捷,后又有钻水鹰、锦毛鹰打退了洛阳世族的大军,吕连城还未披甲上阵呢,全由着他几个机灵古怪的徒儿们去胡闹,全都是些孩子,心眼灵活,而他的五个徒弟得他亲授武功,个个不俗,全用些不算兵法的法子,让洛阳十二世族的人都吃了大亏,每打过一仗,一旦胜了,越发壮了月亮山的名声、声威。 打了胜仗便是有功,吕连城便赏他们。 他们得了好东西,要么孝敬吕连城,要么就孝敬了陈湘如。 穿山鹰继续挠着头皮,一脸为难地道:“陈姨,几日前,可不是三师兄一个人打的仗,我……我也是出了力的。” 陈湘如笑盈盈地道:“我听你师父的,他说你建了功该赏,我自将战袍给你,他没开口,我可做不得主。” 穿山鹰一扭头。心里暗道:谁不知道他师父最看重的有三样,一是他的战马、二是美人——月亮美人,三是他手里最心爱的名剑。若是陈湘如想给,以吕连城的性子自然不会挡着,他师父就是个怕娇妻的软骨头,倒也是,连他们师兄弟几个也私下说:就没见过比他们陈姨还好看的女人。偏就这么个大美人被他们师父给得了。 卢伦只作没听见。垂眸看着棋盘。 有下人领进一个华袍男子,陈湘如不由微微一诧,却是金老爷到了。华袍男子抱拳唤道:“拜见飞将军,见过卢先生,见过月亮美人陈小姐。” 月亮,这是吕连城赠给陈湘如的名字。意喻她是他心上的月亮、眼里的月亮,皎洁而美好。可现下。外头都称陈湘如为“月亮美人”。 吕连城端坐,朗声道:“金信使请坐!” “谢飞将军。” 今儿,乖乖和往常一样,又在侍女陪同下去了卢家玩耍。卢家有个小少爷,听闻近来卢夫人安娘在细心调养后又有了身子,正在将养着。但安娘喜欢孩子,尤其喜欢乖乖。有时过了辰日不见乖乖过去,就遣了她身边的侍女来接人,顺道也把伍大娘的孙儿伍平接过去玩。 几个下人鱼贯而入,奉了茶点,虽不是最精致,倒还算得体。 金老爷浅呷了一口,“江南那边传来消息,孙术欲在八月初十称帝,建立南闽国。明日,潘太师要在京城称帝。” 卢伦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乱臣贼子,他胆敢称帝……” 他曾为大周的臣子,可现在潘太师要称帝,这分明就是乱臣贼子。 金老爷垂首道:“京城及西南一带都握在潘氏父子手里,潘仕及敢勒杀崇德帝,自然就敢唆使潘太师登基。”他顿了片刻,方不紧不慢地道:“我家世子得到消息,潘太师登基后,会册潘仕及为太子,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得与洛阳十二世家的联系,而这福星县是京城至洛阳的要道,只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月亮山。” 卢伦面露异色,京城有神策军、羽林军等,加起来亦有十几万人马,若派出几万人来,可不比洛阳世家组建的乌合之众,这一仗将很难打,月亮山现下不过只得五六千人。兵力悬殊,早前是侥幸得胜,那接下来只怕要打胜不易。 金老爷继续道:“潘太师的次子潘化及已秘密与洛阳十二世家取得联系,想与洛阳十二世家联手清剿月亮山,我家世子要飞将军加倍小心。” 看着似来递信,这其间未必没有讨好拉拢之意。 吕连城也曾想过,终有一日是要择明主的,但这明主定是在燕国公慕容景与孟公程邦之间的一人,他并不看重孙术,若说潘太师是乱臣贼子,这孙术也是个差不多的。 卢伦抱拳道:“感谢金先生特来相告。” 金老爷微微含笑,“早前同在龙虎寨,与我家世子原有交情,算是自家人。” 既是自家人,吕连城手里劫来的财宝就该与燕军共享,可吕连城至今也没表露出要投哪路雄主。 金老爷忆起私下里,曾与慕容宸谈及吕连城此人,慕容宸不由轻叹一声:“此人武功高强,城府颇深,又不喜形于色,是个人物,听说与月亮美人学兵法、棋艺,每日倒也勤勉,加以时日,定是一员虎将。” 吕连城无心皇权,他所要的是做个像秦叔宝、程咬金这样的人物,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而对吕连城,慕容宸是一早就拿定主意,是拉拢而不是开罪,更不可能用出像程邦、孙术那样的法子,毕竟相较于这二位霸主,慕容一族有着更多的优势。一,是大周崇德帝先失信于慕容族,害死了燕国公的嫡长子、世子慕容寰。二,崇德帝已动杀机,慕容家反抗大周朝廷,是为自保。 金老爷扫了眼棋盘,道:“不知在下可有幸与飞将军对奕一局。” 吕连城近来颇有一些下棋的感悟,他几乎是为了陈湘如在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有勇有谋的将军,有朝一日也可上阵杀敌,指挥战场。而这兵法必不可少,学了近一年的兵法,长进颇多。 卢伦偶尔也教五位小将军,便是陈湘如也亲自授了稍大三人的棋艺。 吕连城抱拳道:“金先生,请!” 待得十子后,陈湘如便瞧出,吕连城竟颇不及待地布下了棋局。是昔日她与棋迷道长对奕的棋局。棋风犀厉,没有半分的犹豫,金老爷竟以两子落败。抱拳道:“佩服!佩服,飞将军棋艺非凡啊!” 卢伦笑道:“这还得看我家飞将军是出自何人弟子……” 听闻近来吕连城常与陈湘如对奕,每每下得很晚,陈湘如为了教吕连城棋艺。还拿了她珍藏的棋谱,共同与他研究。教会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棋中高手,也通过棋讲一些为人处事的法子。 吕连城倒似对棋艺颇有些痴迷,抬手喝道:“再来一局。” 金老爷在山上住了下来。 陈湘如依旧忙着后宅的事务,虽是后宅。更像是整个山寨后宅勤事务都落到她手里,山上的吃穿用度、一日三餐的安排等等,都是由她全权负责。原想请安娘一起,可安娘有了身孕。陈湘如便领伍大娘等全权负责。 两日后,陈湘如又去粮库转了一圈,因山上的多了,大厨房便改成粮库。每十人设一组,设有十夫长;五十人设有一小旗;每五百人又设有副尉;每一千人为一营,又设有校尉。虽是五六千人的队伍,设有五营,每营又有名,或为蛇字营、虎字营等,在各营上绣上各营动物再绣上各营校尉姓氏。 一切,照着军中来进行管理,山规便是军规,定制得森严。 吕连城原是剑客,打小他父亲又管教严格,他亦严格要求属下,制定军规,一切照军规行事。 山上每小旗设有一伙房,伙房里有两名伙夫或厨娘,每日只做本小旗的食物,每过半月就给各旗派发粮食,为了避免重复领取,也是分开派发各营。 陈湘如神色匆忙,正待回月亮园,只听有人唤了声:“陈小姐。”神色中甚是恭敬,移眸寻去,却是不过处的路口着金老爷与一名小厮。 金老爷抱拳又打了个千儿。 陈湘如欠身道:“金老爷。” 几年前,她一直这样唤着,即便现下吕连城和卢伦都唤“金先生”,可陈湘如还是改不过来。 金老爷垂首道:“世子让我捎话给小姐,若潘氏父子派兵来剿,洛阳世族那边我家世子会出面阻止。月亮山只屑一想对付潘氏父子即可。” 慕容宸会说服洛阳世族不要攻打月亮山? 这个时候,四方霸主混战,洛阳世族们是谁也不敢得罪。 陈湘如感激地道:“代我多谢你家世子。金老爷,现下临安府可好?” 临安府是她的家乡,那里有熟悉的城,熟悉的人,只是这一别便是两载。 金老爷轻舒了一口气,“一月前,楼中的柳姨回到了临安府,在下已令人送她去寻柳公子,如今母子团聚。” “柳姨还活着?” 陈湘如一直以为柳姨已然死了。 金老爷正色道:“可不是么,早前大家伙都以为柳姨已经没了,竟是在孙术军中,不过现在已经回江南了……” 软香楼里寻么多的姑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不知在这乱世之中,又能活出几人来。 陈湘如在欢喜之后,化成了一声长叹,对于她,他们已是不相干的外人。 金老爷沉默片刻,“此次在下前来洛阳,一是拜见飞将军,其次还要去一趟北坡镇见钱钱公子。” 陈湘如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你是想请钱公子出山襄助燕国公?”(未完待续) ps:(ps:读友大人,一次收藏、一张推荐票、打赏一枚平安符,皆是你对该文的支持!(*^__^*)鞠躬求收藏、求推荐!) 第111章 故人消息 金老爷突兀地道:“候青域公子拜入孟公门下。” 孟公,指的是程邦,他曾被呈瑞帝封为孟公,正三品的爵位,孟公虽不及燕国公的爵位响亮、尊贵,可那也呈瑞帝的厚爱,自此后程邦便被世人称为孟公。 对于江南的名士,各种群雄都在争取得到更多的人才,有了他们的相助,打理江南倒也更容易些。 “白如雪姑娘可好?” 金老爷轻叹一声,道:“白姑娘出家为尼了。” 在白如雪的眼里,程邦、孙术、慕容景和潘太师父子皆是乱臣贼子,她不希望候青域襄助任何一人,见无力挽回,愤然疾书,留下一封《斥逆子》的书信,相传她在江南某处尼姑庵削发为尼了,但这事陈湘如只不知真伪。 白如雪虽出身风尘,却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除了有一身傲人的才华,更有一颗晶莹剔透的魂灵。 陈湘如问出,就是想证实那传言的真伪。 金老爷又不无遗憾地轻叹一声,“白姑娘确实出家为尼了。” 陈湘如不由哑然。 她想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却有人视名节胜过一切。 这,是白如雪的选择。 因她不愿看候青域襄助她眼里的叛臣逆子,任是早前如何恩爱,而今到底是分道扬镳。 金老爷指着一边的石凳,道:“陈小姐可愿小坐片刻?” 陈湘如并没有拒绝,正要提裙要坐,侍女快奔几步,取了草蒲团摆上,她方与金老爷相对而坐。 金老爷知她所思所想:“燕国公与孟公乃有姻亲之情。在下在临安府家业倒是相安无事,生意照做。 软香楼、千娇阁的姑娘们也是散的散、死的死,早前孙家军占临安府时,便将清倌人送去做了将领侍妾,旁的姑娘一律送到了军中为伎。 柳姨与花妈妈原被抓到孙家军的妓帐中做了老\鸨,孙家军被程家军所败,柳姨便领了香玲姑娘逃出来。后将香玲姑娘嫁给了程家军中一个副尉做续弦。柳姨也前来求我打听柳公子的下落。 白莲镇石桥村的涂九母亲去岁携长孙回到了家中,倒有薄田维持生计,只是涂九与他的妻妾至今也不见归。曾有一同逃难的乡亲说,看到过涂九的妻子余氏携着次子过活,瞧模样似与涂九走散了。为了求得生计,余氏在一户富贵人家做了家仆。想攒足回乡银子就领了次子回江南。 今年五月,也不知怎了。涂九母亲居然将李湘华姑娘的坟墓迁到了涂家祖坟里,说要给李姑娘一个平妻的位分。” 这人都死了,死后殊荣又有什么意义。 陈湘如着实没想到涂九母亲竟会这么做。 “柳姨逃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乖乖小姐的乳娘木氏。木氏大难不死,算是与丈夫儿子再度团圆了。上回,木氏与丈夫还特意到我府上打听你的消息。” 木氏被孙家军抢去过。又做过近一两年的营妓,只怕在白莲镇也待不下去。这乡下人最重名声,定是想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陈湘如不由同情起木氏与乔山这对夫妻来,他们最大的心愿便是一家人安安分分地度日,不想竟是一波接着一波,连乔山的妹子也被强抢了去。早知如此,他们还不如待在北方老家,虽然早前北方很乱,但北地冀、辽、鲁等地被燕国公平乱战事后,那里已恢复了太平。 陈湘如问:“也亏得她还念着我。” 金老爷从她的神色里看到了不忍,忙道:“我托了门子,让他们一家跟着从北方的镖局回家乡。而今北方大定,他们回去定能过得更好。” 早前北方有战事,而今全都落到燕国公慕容景的手里,战事一平,这些从北方逃出来的百姓自然要陆续返回家园。 “江南连年战祸,连许多江南百姓都逃到北方了。” “百姓们过得不易。”这才是金老爷要说的重点,“在下以为,在几位雄主里,我家燕国公是百年难遇的明主,陈小姐不妨劝说飞将军投靠燕国公。” 金老爷到山上后听人说过,孙术、程邦都遣人来示好,想要收拢吕连城之意。 孙术此人心术不正,又心胸狭隘,自不在他们选择之列;而京城的潘太师,更是被他们所不耻。 陈湘如与吕连城还未想过是投慕容景还是投程邦,这二人倒是有得一拼。“且待我家飞将军度过此劫再议,现下先应付潘太师父子要紧。” 孙术在南边称帝,建立南闽王朝,自称闽帝,诏告天下。 几日之间,这消息就似长了翅膀一般。 陈湘如起身道:“金老爷且在,若有什么需要,使人来说一声。” 他一直觉得陈湘如有些不同寻常,她的名讳、她的模样从第一次听到、第一次见到都让他暗暗吃惊,这是巧合还是天意?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吸引了他家的世子慕容宸。 陈湘如襄助吕连城打理月亮山,不得不说,她是少有的一位贤女,更是吕连城最得力的助手,中被山上山下的人敬为陈小姐,实则他们尚未完婚。 陈湘如回到月亮园,很静,能听到西屋里传出吕连城沐浴拨弄的水响。 鲁喜妹迎了过来,欠身道:“小姐,乖小姐还在卢家,卢夫人要留她在那边用午饭。” 陈湘如因为忙,很少照顾到乖乖,安娘喜欢乖乖,拿她当亲女儿一般,不仅给乖乖做了新鞋、新衣,还给乖乖做好吃的。“我知道了。” 鲁喜妹看看日头,再过一会儿就要晌午了,“小姐,中午想吃甚?奴婢好准备。” “就做飞将军爱吃的几样吃食,不是前儿还剩了块羊肉么,你一会儿煮了。再配上沾料。” 吕连城因在大漠长大,喜牛羊肉,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每每那时,陈湘如一旁瞧着,就觉他豪情万丈。 鲁喜妹应声,转身折到厨房里。 陈湘如进了花厅。便见一边搁着一盘未下完的棋。细细一瞧,竟是不得破局之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和慕容宸运用自如。可就这一招吕连城怎么也学不来,只会硬拼,偶尔也有硬拼着胜棋的。 她正要再落第五子,“月亮”一声低沉而温柔的轻唤。吕连城赤着上身,已从身后轻轻地拥住了她。“潘贼父子会同洛阳世族要对我们月亮山进行围剿,告诉我如何应对这一战。月亮……” 他长得身高马大,又有男子阳刚,是她喜欢的类型。在外人面前,他冰冷如昔,甚至都不会笑。可在她的面前,他是温柔多情的。此刻将她不紧不松地抱在怀里,在她的耳际吹着一股股的热气。 这,是他未来的夫君。 襄助她,也是在助她自己。 陈湘如问:“你真要听我的?” 他走到她的正面,赤搏的上身露出他精壮的身子,古铜色的肤上透出道不出健壮,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眸子少有的光亮,肯定地道:“这么久以来,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 陈湘如勾唇一笑,拉他坐下,相对而坐,她看着棋盘:“你想哪方胜?”是白子还是黑子? “月亮,我们得赢,我们输不了,山上可有六千余人,福星县安置了那么多兄弟们的家小。” 陈湘如什么都明白,这是让他成为英雄的最好机会。 陈湘如咬了咬唇,“擒贼先擒王。” 几字落音,吕连城的眸子越发明亮了。 这么简单的事,他怎就没想到。 潘太师有三个儿子,虽个个都是嫡出,可潘仕及、潘化及兄弟未必就是一心一意,要是潘太师一死,就算是潘氏兄弟不会争,但潘成都、潘成功等人一定会计较得失成败的,谁都想让自己的父亲为皇帝。 吕连城惊道:“确实是个好主意。” 陈湘如面露忧色,“京城把卫森严,这是在冒大险。你若要去,把云儿带上。” 云中鹰学武时间最长,在五个师兄弟里武功最高,也最敬重吕连城与陈湘如。 吕连城微眯着双眼,这是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法子,到时候潘太师被杀,潘家兄弟就会自乱阵脚,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道:“万一到时候潘太师一死,对付我月亮山的计划未改,又当如何?” 陈湘如看着棋盘,道:“不等他们形成合围之势,将这条长蛇斩断,分断食之,散而游击。” 吕连城又是一阵沉吟。 相较于他之前想的一些法子,这无疑是最可用的。 吕连城又道:“若是洛阳世族也呼应攻山……” 虽然金老爷说慕容宸会出面说服洛阳世族,但这个可能性不大,也不得不妨,“云儿师兄弟与他们打过几仗,也算有经验,倒可以把这事交给他们来办。” 吕连城道:“我准备调云儿与潘氏父子遣的人马周旋,这孩子头脑灵活,是个可造之材。” “不是还有其他四人么,让云儿再荐一人与洛阳世族周旋。”陈湘如音落,道:“刚才回来时遇到金老爷了,他与我说,燕国公世子会设法说服洛阳世族不配合潘氏父子的清剿计划,可我觉着这可能性不大。早前几役,我们与洛阳世族的王家、孔家、谢家已经结了怨,便是这几家都不会放过这机会。” 吕连城问:“这是慕容宸的意思?” 陈湘如应声。 吕连城感切地道:“可以信他!” 陈湘如却有些不信,万一到时候来不及防备,就会功亏一篑。 吕连城道:“我与慕容宸相处数月,知他为人,若没有十成的把握万不会说,是一诺千金之人。洛阳世族现在最惧的不是潘太师而是慕容景和程邦。”(未完待续) ps:推荐《闺话》,id:,简介:她是官家嫡长女,父母双亡、祖母瘫痪、弟弟年幼,被迫接掌家业。宿命注定她虽守住家业,却姐弟离心、亲人陌路,空留一世遗憾。重生而来,她力求一个美满结局…… 第112章 梦现身世 潘太师之子杀了崇德帝,就是谋逆叛臣。慕容景与程邦则是代天行义,名正言顺,他们要讨伐的是这个乱世,是失德昏君,但崇德帝的江山,慕容景可谋,程邦可取,独潘太师要得不行,因崇德帝封了潘太师的嫡女为后,而他更是崇德帝的帝师,崇德帝厚待潘家,潘太师三个儿子个个高官厚禄,晋爵封候,他们杀崇德帝,就是最大的奸贼,是不忠不义之人。 在看人上,陈湘如远不及吕连城,但此刻还是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吕连城微微含笑:“月亮多虑了,且放手一搏。有慕容宸与洛阳世族周旋,我们后方无虞,便可全力抗敌。” 有了主意,吕连城不愿久滞,催促道:“月亮,传饭。” 本是剑客,与陈湘如朝夕相处下来,他竟习惯了说一些文诌诌的话语,他想:在她的面前,再粗鲁的男子都会温柔几分。 吕连城瞧了眼陈湘如身上的衣裙,虽还是七成新的,但他觉得,既是他的女人,就该穿着最体面好看的衣衫,“月亮”他温柔如初,只在他的面前,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会笑、会低声地说话,生怕吓着了她一般。 这一次,却是陈湘如抢先道:“吕连城。”她笑着,明媚阳光地道:“我们说过的,无论你如何,今年八月我们就成亲。” 吕连城拉着她的手,他比她更想早些成亲,可眼瞧着还有一个槛要过,“等打完了这仗,我便娶你可门。让你做我今生唯一的妻。” 陈湘如低应一声,对着外头道:“喜妹,传饭。” 用罢了午饭,吕连城道:“月亮,我得去趟老鹰岗,看看云儿几个将鹰字营训得如何了。今晚估计就不回来了。”他温和笑着,“待我归来。我们就商议成亲佳期。” 陈湘如笑着。她期望早些成亲,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妻。 * 这日夜里,陈湘如躺在床上。看着身侧睡得香甜的乖乖,脚那头又有鲁喜妹,想到吕连城晌午说的话,不久后就要成亲。而她的嫁衣已经绣好了,喜妹也帮衬了她不少。那是一件她最喜欢的嫁衣。 迷蒙之中,沉沉地睡去。 这是她从皇商陈湘如成为名伎陈湘如后,第一次梦到陈银欢,眉眼之间与她现在的模样有八分相似。最不像处无疑是她的额头、眉眼,陈银欢的眉毛更淡些,所以她常用黛眉膏描画。但陈湘如的眉毛更浓些,也更直。几乎没有杂乱的眉毛,眼睛亦更深邃。 陈银欢牵着她的小手,身后跟着半大的李湘华,几人缓缓往西湖畔的凉亭移去,同来的侍女早早地摆上了糕点与一壶酒,侍立一侧道:“姑娘,都好了。” 这一壶酒,装着临安城最好的竹叶青。 一年又一年,陈银欢等着那个男人。 一回又一回,她失望而去,却在来年春天怀着同样的期盼到这里等候。 任是天晴下雨,每年到了三月,当城里的男男女女结伴踏春时,陈银欢便领着李湘华和陈湘如来这凉亭里等人,经常是一等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做,望着西湖平静的湖面发呆,就那样沉陷在回忆之中。 终于,有一天陈湘如再有控抑不住,轻声问比自己大的李湘华:“姐姐,我娘为什么年年都来这儿?” 李湘华先是想到自己,然后轻声地对她道:“妹妹,姨母在等姨父呢。” 据说是陈湘如的亲生父亲。从她记事起,她就听楼里的姑娘们说,陈银欢和李银喜一样,一生都只得一个男人。 李湘华一出生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只知道那是一个某地乡下来江南游玩的书生,后来好似高中,却再也没有回江南,直至李银喜临死,也声声唤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只是,陈银欢从来不告诉她们,李湘华的父亲姓甚名谁,就连李湘华也是恨着他亲生父亲的。 直至懂事后,陈湘如才明白,陈银欢等的是一个姓孟的男人,他是陈银欢一生唯一的男人,他曾许诺会在阳春三月时来带她离开红尘是非地,给她一个名分,让她衣食无忧地过下去,还曾说过要与她生一群的孩子。 可一年又一年,陈银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后郁郁而终、撒手人寰,也再没等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在他出现前,陈银欢是软香楼内的头牌清倌人。 他们相恋后他做了陈银欢的第一个,也是一生唯一的男人。 陈银欢是骄傲的,陈湘如在隐隐中听人说过,陈银欢原是官家小姐,只因祖父获罪,连家中女眷也被牵连,而陈银欢堕入风尘做了艺伎。那时候陈银欢才六岁。 陈银欢在郁郁寡欢中,始终没有等到她深爱的孟公子。临终前,她一手拉着李湘华的手,一面央求着柳姨:“银笑姐,我把这两个孩子托付给你了,盼你视她们若亲生……” 柳姨眼里蓄着泪,宽慰道:“好妹妹,我会善待她们的。”目光却看着两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这可是从小习武识字的,待得大了,又成她的摇钱树。 陈银欢咳着,强撑着病体从枕下摸出个包儿来,那里面装的是一块银质寄名锁,又有一只姆指大小状似星星的翡翠玉佩,她道:“湘华,这寄名锁是你亲生父亲章公子留下的,他当年离开之时,你娘孕你三月,说是留给你的。你娘过世后,一直由我保管着,今儿我就交给你。” 一枚不值几个钱的寄名锁便是章公子对湘华所有的父爱,几夕欢好,留下了一抹血脉,却从此再未露面。他在异地富贵高中,踏入仕途,便忘了昔日赠银接济、鼓励过他的李银喜。 陈银欢把那枚翡翠玉佩挂到年纪不大的陈湘如脖子上。一脸忧伤地道:“湘如,你记住了,你爹是个文武皆备的男子,他英俊倜傥、学识不凡,他的名字叫孟修远。这是他给我的订情信物,他一定是被什么事给缠上了,这才没来寻我。他若来了。你就求着他,让他带了湘华一起离开……” 只是,陈银欢一去那么多年。从来不曾有个叫孟修远的男子来看她。 最开始的时候,连李湘华也盼着孟修远来,可到底他是从未出现过,一次也没有。她们姐妹只能从年纪稍大的姨母辈的姑娘里听说关于自己生父的点滴。 李湘华恨及了她的生父。 后来,连陈湘如也渐渐忘了。曾有一个叫孟修远的男子出现在陈银欢的记忆里。 逝去的人走远了,她却忘不了陈银欢带着自己与李湘华在西湖畔一年又一年的等候。 她似乎听见一个男人对陈银欢道:“银欢,阳春三月时,就在我们初遇的地方再见。那时我带你离开风尘,给你一个安稳,我们生一堆的孩子……” 男人的情话。最是靠不住的。 他说与陈银欢的话久久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又是陈银欢临终呕血的画面,那在陈湘如记忆里已经很少有笑的母亲。终是在郁郁寡欢,在她最美的二十六岁时走远了她的一生,把只得几岁的陈湘如交托给李湘华与柳姨照顾。 画面飞转,是陈湘如幼时在软香楼成长的经历,柳姨因她的一个舞蹈动作不对,无情地击下柳枝,疼得她呲牙裂嘴,甚至被柳姨罚不许吃饭,深夜里是李湘华避开所有人,悄悄给她送馒头和热水…… 梦得正沉,只听鲁喜妹低呼一声:“我的小姐,你又走尿了?” 鲁喜妹脱下她的开裆裤,让乖乖只着中衣。 乖乖不悦地嘟咙两声,许是正困,又睡着了。 鲁喜妹取了羊毛皮,又新换了一块干的铺上。 陈湘如看着忙碌的鲁喜妹,方才明白自己刚才在做饭,可那茫然的神色似还沉陷在那一回悲伤之中。 鲁喜妹道:“小姐,你近来太累,不如明晚我带乖小姐睡小榻吧。” 陈湘如道:“天气就要转凉了,不必分开睡。”早前就算是三伏的酷夏,她们三人也挤在一张大榻上,这到了冬天挤在一处倒也暖和。 被吵醒后,陈湘如再难入睡,脑海里想的都是陈银欢、李湘华等人的事,李银喜生下了李湘华,恐怕到现在当年的章公子也不知道李银喜所生的孩子是男是女,他也定是不在乎的,但凡有些在意,就会令人接走李银喜母女,就如她的生父孟修远不在乎她和陈银欢一般。 她放弃做慕容宸的侍妾,选择吕连城,也仅仅是吕连城承诺了她给予她妻位,对于寻常女子易得的名分,于她却很难。 陈湘如着实睡不着,披衣起来,移到花厅上,左手、右手地对奕起来,只下了几子便再无兴致,脑子里想的都是吕连城的事。 潘太师父子要派兵清剿月亮山,洛阳世族组建的人马他们不惧,可潘太师派来的官兵却是最正统的军队,不得不防。 化整为零,散而攻之,游击作战,这虽是她想的法子,但也不晓面对那样的军队能否有用。 想得沉迷,陈湘如扒在棋盘上就睡着了。 鲁喜妹一觉醒来,见脚那头又是空的,乖乖横睡在枕下,半拢着锦衾,嘟着小嘴呼呼大睡,模样憨态可鞠。 喜妹掖好被子,将乖乖移了个方向,这才披衣出来,一眼就瞧见花厅上睡着的陈湘如,“我的个天。”她失声低呼一声,转身取了件斗篷,小心翼翼地给陈湘如披上,虽是轻柔还是惊醒了陈湘如。 陈湘如半睁着眸子,“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能早过你么?瞧你这模样,在花厅待很久了吧?时辰还早,你且回床上再睡会儿。”(未完待续) 第113章 砍贼头 陈湘如呢喃道:“原想下棋,却又睡着了。” 吕连城去了老鹰岗,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他们结伴以来,虽偶尔他会去葫芦岗、老鹰岗查看,暂宿一晚的时候少之又少。 清晨,正用早饭。 老鹰岗的钻水鹰到了,一进来就抱着拳:“陈姨,师父说老鹰岗那边还有事儿要办,今晚就不回来了,请陈姨不必等他回来用饭。” 鲁喜妹笑问:“二少将军可要再用些饭?” 钻水鹰笑了一下。 没说不用,那就是尚未用早饭。 伍大娘转身取了碗,盛了一碗粥,招呼钻水鹰坐下。 钻水鹰一坐下,咕噜噜一口就喝了一大半。 伍大娘道:“慢些吃,锅里多得很,不够再添。” 钻水鹰也不答话,只低头吃着:“我特意骑马过来给陈姨递话儿的,我一会儿就得回去。大师兄还等我回去练兵,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有一场恶战了。师父说了,要是这次我们师兄弟几个打赢了,便另有重赏!我就想和大师兄一样,也得匹骏马呢。” 云中鹰因跟吕连城时间最长,得吕连城喜爱,武功最好,心眼也最多,打了几场胜仗,得的赏赐也最多。大家知道吕连城是个出手阔绰又说话算数的,老鹰岗上的少年郎们都盼着建功,这样就能得赏。 此刻的吕连城,正疾马快奔往京城方向赶去,他不能让陈湘如担心,便是半分也不能,既然这是他的女人,他就要将他护得最好。 就似他的母亲吕氏。原是洛阳小户人家的小姐,直到她死,都不知道魔鹰还有一个绰号唤作“天剑”,他原是大漠人人闻之胆颤心惊的剑客。她只知道,被她唤着的“鹰大哥”是一个侠士,他豪情万丈,不苟言笑。却独待她很好。将她捧成手心上的宝。 * 又一日。 陈湘如忙完,刚坐到花厅喝了几口茶,鲁喜妹抱着乖乖进来:“小姐。金先生到议事堂请辞,飞将军不在,卢先生请你去议事堂说话。” 吕连城不在,这山上拿大主意的是卢伦。其次便是陈湘如。 陈湘如也安守本分,不属她管的。她也不过问。 待她到时,不仅有卢伦,连葫芦岗的崔维、单当也都到了,还有云中鹰与遁地鹰也坐在那儿。更有几个山上颇有些威名的校尉,个个含着笑。 陈湘如一到,众人齐齐抱拳高呼:“陈小姐。” 陈湘如轻声道:“各位弟兄有礼。”径直坐到上首下侧的位置上。笑问云中鹰:“云儿,你师父还在老鹰岗?” 云中鹰过来了。却不见吕连城。 天天见面倒不觉,这猛不然有两天未见着吕连城,陈湘如反有些想他了。 遁地鹰怪异地看着云中鹰。 “师父有些事要处理,我先过来。” 遁地鹰咬咬唇:你的胆儿大,连陈姨也敢骗。 云中鹰厉颜一瞪:你小子敢乱说话给师父惹事儿,回头被罚可不干我的事。 众人寒喧了几句,多是东扯南山西扯海,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说的都是潘太师诏告天下称帝之事,少不得将他骂上一阵。 突地,山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飞将军回山了!” 一声接着一声,如浪翻滚过来,云中鹰与遁地鹰顿时跳了起来,尤其是遁地鹰大嚷道:“大师兄,师父平安归来了!太好了!” 陈湘如眉宇微微一拧,正待问话,便见外头一匹黑棕毛如离弦的箭,急疾到了议事堂前,空气里掠过一股浓浓的血腥,而吕连城身上的黑色斗篷亦是一个洞接着一个洞,这里被刀划了道口子,那里被剑削落了一块,一头不羁的黑发披散在肩上,额上只勒了根黑色布条编结的抹额。 陈湘如脑子里一阵隆隆作响,他这是去哪儿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似有血滴从那包袱里滴落出来。 “砰——”的一声,他用力一抛,朗声道:“云儿,把包袱打开,哈哈……月亮,这是我送给你的聘礼!如何?你可满意!” 包袱里装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那是一个花白发须的老者,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睛,留着六七寸尺的胡须,一张奸滑的瓜子脸。 议事堂上的侍女失声惊呼,一个个捂住了双眼。 倒是校尉们个个一脸狐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认不得那是谁。 卢伦站起身,近乎问,又似在惊叹:“飞将军,你杀了潘太师了?你杀了潘太师!你怎不与我商量一下,就把潘太师给杀了。” 顿时,议事堂上先是唏嘘,再是一片惊诧。 金老爷歪着头细细地辩认,原是要告辞离开的,却在这时候生出事来,“没错,正是潘太师,数年前,在下随我家国公爷押税贡入京,我曾在朝堂见过此人……” 只不曾想,吕连城消失这两天,竟是为了砍潘老贼的人头。 那一袭衣袍浸泡着一股浓浓的血腥,那身上数不清的洞与划痕正静默地倾诉着吕连城在京城与人恶战了一场,袍子已辩不出本来的颜色,只看到厚重的玄色,那是鲜血干涸之色,那是地狱血海淌过之色。 潘太师可是登基的皇帝,要入宫杀人,还是在把卫重重之下夺人性命,这绝非易事。 一时间,议事堂里立马炸开了锅,像一锅刚煮沸的开水议论纷纷起来。 云中鹰将疑将信,可卢伦原是福州知州,想来是见过潘太师,故而才会如此肯定,“师父只身入京,就为了砍潘老贼的人头?”做这么大的事,怎不与他说一声,带上他去帮忙也好。 这一刻,云中鹰才知道,自己的武功若与吕连城比,差的只怕不是一星半点。 遁地鹰更是张着大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陈湘如愣愣地看着过来的吕连城,脸上有已经干掉的血渍,像一个从修罗地狱出来的恶魔,偏那嘴角还噙着笑。“混蛋!”从不骂人的她,迎接他的便是这一句话,“你怎能做这种事,万一你有个好歹……”扬手落击在他的胸前,不知是怒还是怕,“你一个人就去京城,就去闯皇宫了,你怎可如此鲁莽……” 皇宫之内把卫森严,崇德帝时就常闹刺客,那么多人都未行刺成功,偏就是他,居然成功了,还出现在她的面前。 “吕连城,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怎不与我说一声就去做了。” 吕连城朗声道:“潘老贼登基不久,这个时候下手让人防不胜防,若是拖延得久了,只怕得生变。” 陈湘如拉着他的手,顾不得他浑身的血腥与脏物,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你真的没事吧?真没有事?” 是疑惑,更是关切。 她生气,她骂他,只证明一件事:她紧张他! 吕连城依是呵呵傻笑着,待她气得打了十余下,他猛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月亮,你可喜欢?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不是说潘老贼可恶么,我替你杀了他,哈哈……”一串震动琼宇的笑声。 狷狂的、得意的,更是意气风发的。 谁人能如他这般胆大,视皇宫如无人之地,独身取了潘老贼的项上人头。他提着潘老贼的人头回来,虽不知其间的惊险,但从他现下的模样便能猜出来。 众人围站在人头前,连之前不敢看的侍女,一听说是权倾朝野,杀崇德帝夺皇位的潘太师,都打下精神看着,似要从他那儿瞧出什么不动。 吕连城抱紧了陈湘如,轻声问:“月亮,你可愿嫁我为妻?” 她点头,再点一下。 吕连城嗓门更大了,重复了一遍问题,“大声说出来!” 陈湘如看着满议事堂的人,“这种话,我们回月亮园再说。” 他为了她夺潘老贼的人头,只是为了给她一份惊喜,把这惊动天下的大事,当成是他给她的礼物。 吕连城固执地道:“不行,你现在就告诉我。” 陈湘如见他闹了脾气,忙低声道:“我愿意。”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我要你大声地说,就像我这么大声。” 遇见她这样的美人,怕是再冷静的男子都要为之疯狂吧,是的,他已经疯狂了,只为哄她一笑,早前不明白周幽王戏诸候只为搏得美人一笑很荒谬,如今他总算明白了。 在他的咄咄逼人下,陈湘如咬了咬唇,大声道:“我愿意!” 很大声,足够所有人都听见。 吕连城问道:“你愿意什么?” 陈湘如大喊:“我愿意嫁给你!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吕连城又是一串大笑,拉着她的纤手,将众人抛于身后,大踏步离去,只留下一串胜利的笑声。“云儿,回头寻个神算子上山,我要挑吉日成亲。” 众人看着潘太师的人头发愣,吕连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身一人入皇宫,从洛阳福星县到京城这距离不算近,但难的是他如何得手。 不到半炷香,整个月亮山的人都知道吕连城杀了弑君篡位的潘太师,连人头都带回来了。 一进月亮园,陈湘如大喝一声:“来人,快给飞将军备浴汤,要快!” 吕连城大声道:“不用备浴汤了。” 陈湘如备好干净的衣袍。 吕连城道:“后山有处山泉,瞧着不错,就在那儿沐浴罢。” 他拉着她的手又去了后山。(未完待续) 第114章 论英雄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 他衣着中衣,慵懒地枕在她的腿上,微阖着双眸,透过一树大树的枝叶看着头顶的阳光,身侧,搁放着一壶热茶和两盘果点。 她坐在晒是微暖的石头上,轻柔地替他理顺一头略带卷曲的长发。 “这么大的事,你不与我说一声就去了。” “我不想你担心。” 这是他所想的,如果她不知道就不会担心。 他连云中鹰兄弟都没说,只说去京城处理一件棘手的事。 他一跑快马加鞭抵达京城,入夜后潜入皇宫,他并不是第一次入宫,加上武功高强,倒也是轻松自如,先击昏了一名自己体形差不多大内侍卫,然后近了潘老贼的宫殿,潘老贼正在大殿内批阅奏章,又与臣子商议要立长子潘仕及为太子的事。 但,吕连城瞧出来,潘老贼的三个儿子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兄弟恺悌,其长子潘仕及的贤名不及幼子潘从及,威名又不及次子潘化及,三兄弟表面和睦友好,可三人都拉拢各自的信臣建议潘老贼立他为储君,同为嫡母所生,又以“立长为不立幼”、“立贤不立庸”等理由,潘家二、三公子自是以他们有贤名、军中有威名等议,也致使这太子一位迟迟定不下来。 待臣子离去,潘老贼斥退左右,只留了大总管及宫娥服侍,他方才闯入大殿,因是众人不防,他一举成功,只是退出皇宫时惊动了大内侍卫,又有潘化及领兵入宫。好在他一个人并无挂碍,硬是凭借一己之力,从数千内侍也万余兵马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虽说得干练、简洁,可陈湘如却知道,他许是耗了不少心力。 陈湘如语调轻柔,“你腿上、胳膊上的伤口还得缝上几针。” 他没有睁眼,能躺在心爱女人的腿上。就这样晒着暖暖的阳光。听她说话,该是一件多美的事。“皮肉伤口并无大碍,又有我大漠鹰族的良药。过几日就能痊愈。” 沐浴的时候,他已经自己处理了伤口。 从他记事起,他就已经学会了如何为自己疗伤,怎样抹药。怎样包裹。 陈湘如隔着他的中衣、中裤,能看到他胳膊上、腿上包着的白布。 “月亮。我得睡一觉。” “你睡吧,我就坐在这儿陪你。 太多责备的话都是多余。 他们俩躲到了后山温泉畔,议事堂上卢伦愁眉不展。 吕连城可想过后果?闯到皇宫里把潘老贼给杀了,干练、简单又快捷。可潘氏兄弟是那么好惹的么?只怕少不得要把这笔帐记在月亮山上。 吕连城武功高强,可他们可是文弱书生,万一遭到报复怎么办。 卢伦来回踱步。叮嘱金老爷道:“世子那边,劳你在跟前说说好话。回头。我让内人与陈小姐说说,尽快让飞将军投了燕国公。” 如此,才算是双赢之局。 燕国公得到一员虎将。 吕连城又有了一个最大的靠山。 便是潘氏兄弟想动他们,也是权衡权衡利弊、得失。 洛阳世族多,又是数百年的古都,想硬夺洛阳不易,要夺天下,洛阳只可智取不可强攻。若要跳过洛阳直逼京城,就必得经过福星县,更得走月亮山一带,而吕连城自然就会成为各方霸主想要拉拢之人。 吕连城杀潘老贼,这可是一个大消息,金老爷赶着回洛阳把这消息告诉给慕容宸,连连应承,又与卢伦叮嘱了几句,这才领了随仆下山。 * 洛阳城,燕国公慕容家的别苑书房。 金老爷与慕容宸禀了潘老贼被吕连城所杀之事。 慕容宸听罢,惊道:“你瞧清楚了,真是潘贼的人头?” “正是,早前属下见过潘老贼,是他无疑,头上还戴着龙冠呢。” “这个吕连城……”慕容宸不由吃惊,便是他就算入宫也不能全身而退,在大内高手云集的皇宫,居然会硬拼一条血路,这不得不说吕连城的武功确实高,或者说他的运气够好,对外头大喝道:“来人,着人打探京城那边的动向,要快。” 不多会儿便有人进了书房。 来人抱拳道:“昨晚,京城皇宫确实闹刺客,今晨天一亮,宫内就一片素白。听我们潜藏在宫中的人说,近来接二连三地闹刺客,宫里虽有防备,却没想到御殿侍卫里藏了刺客……” “御殿侍卫……”慕容宸沉思着,“他们当中混刺客,绝非易事,除非那里面有人希望潘老贼死,居然没有严查?” 金老爷接过话,轻声道:“亦有可能是有人易容改扮成御殿侍卫的模样,这样躲过了他们的防备。” 来人继续禀道:“昨晚先是有人成功夺下了潘老贼的人头,之后宫中有几处又陆续有刺客现身,一片混乱。四更三刻后方才消停下来,潘氏兄弟诛杀了十几名刺客,只一人逃脱了,却不知其身份。” 慕容宸不由得笑了起来,“算吕连城走运,他要杀潘老贼,又巧遇了另一伙人也要行刺,却被他趁乱得手又逃脱,我与他交过手,他的武功很高。” 原就是剑客,而今改行想做武将,原是不易,但贵在他虚心学习,读《兵法》,学棋艺,这样的人若不是收为己用,他日就会是一个劲敌。 慕容宸问:“卢伦那儿怎么说?” 金老爷正色道,“卢伦说他会想办法劝说吕连城。”更重要的是卢伦原就是登州人氏,而登州正是燕国公的地盘,他自然是偏向燕国公的,“吕连城武功虽高,也并不是没有弱点,这次属下与他对奕,棋艺不俗。在五十子内胜了属下。” 金老爷的棋艺虽算不得极好,倒也算中等棋艺,吕连城用在短短几月内就能胜金老爷,着实是个人物。 慕容宸早前以为,陈湘如不过懂些棋艺、音律,后来才知道她更精通兵法,能将几部兵书倒背如流。听卢伦讲。她与吕连城讲叙《兵法》时根本不用书。而是靠背,一字一句地讲解给吕连城听。 若吕连城他日是一员虎将,陈湘如便功不可没。 陈湘如的确打破了一个风尘女子应有的模样。她身上的才华令人瞩目,更让人敬重。 唐有李靖与红拂女,今有吕连城与月亮美人。 只是,天下间又有几人知道陈湘如曾经是名动江南的名伎。 金老爷道:“卢伦说。他探过陈小姐的口音,好似现在陈小姐在慕容家和程家中选其一。” 慕容宸惊问:“没考虑孙术?” 金老爷道:“陈小姐说。孙术此人心胸狭隘,绝不是明君。” 他眼帘一垂,又另有旁的话,总之是直击孙术此人的缺点。他着实不好一一详说。 慕容宸斥退左右,道:“都说出来吧。” 金老爷应声“是”,“当卢伦探问燕国公时。陈小姐担忧地说,恐燕国公会如秦末之项羽。” 慕容宸厉喝一声“大胆”。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程、慕容两家的争夺,早晚会变成楚汉之争,而慕容家会是那个失败之人,定定心神,道:“继续说。” “月亮美人说,燕国公慈和仁德,然宽容有余,霸志不足。若说实力,在三家之中,燕国公当是最有实力的,可这些年来,却远不及孟公。” 慕容景原是北方燕地一带的世族名门公子,身上有着各家名门公子的优点,儒雅、得体而注重德行。 孟公程邦则不然,程邦原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挣脱来了爵位,早年就在沙场打拼,他虽有五个儿子,却个个都不是嫡子,他的原配夫人慕容氏原是慕容景的妹妹。慕容氏虽育有两个嫡出子女,唯有嫡女程醉蝶一人顺遂长大成人,而原配夫人早在十几年前病逝。 五个儿子是四个母亲所生,但程邦最看重的便是第三子。 慕容宸问:“陈小姐如何评价孟公?” 金老爷思忖片刻,答道:“孟公雄心壮志,欲一统天下,虽性子不及燕国公仁厚,赏罚分明。陈小姐说,这乱世之中,仁厚之君最是要不得,需要的就是一个有强权手腕的霸主为君,唯有如此,方可结束这乱世,又可镇得住天下各路群雄。但陈小姐担心的是,孟公会是第二个汉高祖……” 刘邦问鼎九五后,便将昔日功臣一个个除去,最后只有张良得已全身而退。 那是因为张良根本就不是为谋荣华而去,只求事成之后归隐山林。 慕容宸道:“派我们的人盯紧京城方向的动静,明日一早我去王、谢两家拜访。”既然说出了话,就一定要做到。 与其说慕容宸在问陈湘如怎么说,不如说他是想知道吕连城的看法。 吕连城这个人心机很重,很少有他绝对信任的人,这是因为他早前原是剑客的缘故,而身为剑客所需的就是冷血无情的性子。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是吕连城可以信任的人,必然会是陈湘如。 就这一席话,慕容宸已明白吕连城看似偏向孟公程邦,但已经选了燕国公府,只是有他自己担心罢了。 次日,慕容宸就得到消息,吕连城与陈湘如的成亲吉日选在八月二十二,与此同时传来的消息还有月亮山飞将军吕连城只身夜闯皇宫,摘取潘老贼项上人头,现下这人头就挂在福星县城门上。 一时间怔住了不少的百姓,连洛阳世家各族都吃了一惊。 这哪是什么飞将军做的事,更像是刺客,居然只身入宫杀人,还平安无事地回到山上。(未完待续) 第115章 延婚期 王家早前还想纠集各家再攻月亮山,现下不得不权衡起来。 皇宫的把卫在王家的数十倍乃至百倍之上,皇宫没能阻住吕连城,王家就能与吕连城相抗?若惹恼了他,他也只身来王家杀人,他们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妻儿老小的命还要不要? 王家如此想,谢家也是如此,派了府中得力的下人证实消息真伪,经证为实后,对吕连城亦多有忌惮。 钱财虽然重要,但一家人的平安也更重要。 慕容宸的到访给各家一个台阶,为求平安,各家虽忌恨吕连城张狂,可自来哪个山贼不狂,只得给足慕容宸颜面。毕竟潘仕及父子所为,洛阳各世族也颇不耻,总不能真助了潘仕及被世人咒骂。 洛阳十二世家的当家人一碰面,当即就做出了决定,与月亮山飞将军的恩怨就此搁下,得给足燕国公府这个脸面,个人恩怨他日有了机会再议。 洛阳世家的人可放下,但潘仕及兄弟却视吕连城为杀父仇人,当听闻那个武功最高,杀人最狠的吕连城逃脱时,恨得牙痒,可一国不能无君,既然他们的父亲已经登基为帝,这新君嘛还得有人做。 * 潘家的伪朝廷为拥谁为君,更是吵得不可开交,以潘成都、潘成功二人为首的,自然希望自己的父亲为帝,这样他们就有资格为皇子,偏其他成字辈的兄弟也都支持自己父亲为帝。 最后,潘仕及扫了一眼朝堂,朗声道:“先帝在世时,便有意立为我储君,这帝位自是我的。我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荡平月亮山,取吕连城首级为先帝报仇!” 潘化及涩涩一笑,“大哥,我以为,谁取吕连城首级,谁为储君,若是成字辈的孩子杀了此人。他们亦可为帝。” 论武功。潘氏兄弟三人里,唯潘化及与潘成功的武功最高,若杀吕连城。自是他们的把握最大。 潘从及阴阴笑道:“我赞同二哥所言,先报仇,再登基。” 群臣中有在大半的臣子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有人低眸瞧着热闹,吵得越起劲才好呢。再这样争下去,谁也别想做皇帝。 吵吵嚷嚷。潘家的伪朝廷上更是一片喧哗,三方人各不相让。 * 明日,便是八月二十二。 是陈湘如与吕连城成亲的喜日,过了明日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而她是他当之无愧的妻子。 今儿一早,整个月亮山都忙碌开来,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山上已是焕然一新。窗明几净,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连秋天的落叶亦染上喜气似的翩翩飞舞。 侍女、小厮和小喽罗们忙前忙后好不热闹。 是夜,吕连城第一次搬离月亮园,将整座庭院留给了陈湘如主仆居住,而西屋里已经重新拾掇成吕连城的练功房。陈湘如也搬到了偏厢房里歇下,只等明日天亮,就与吕连城拜堂成亲。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 吕连城却并没有歇下,坐在一处僻静的小院的花厅里。 云中鹰与穿山鹰正垂手立在两侧,“师父,我们抓到了两人,正是京城来的,这几天正在四下踩风,潘氏兄弟想在明日师父成亲要围攻月亮山。” 吕连城微微勾唇,“洛阳那边,已无虞。我们现下只要全力对付潘氏兄弟就好,这一仗,还照老规矩,只许胜不许败。”他起身望着永夜,帝位这是一个多大的诱惑,便是手足兄弟也不例外,潘家三兄弟谁也不肯相让,已经私下达成一致,谁为潘老贼报仇杀得吕连城,谁就荣登九五至尊的帝位。 杀他,岂有这般容易的。 吕连城一抬手,想了片刻,唤了云中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 云中鹰惊呼一声:“这……不是我们福星县的地图么?” 哪个乡、哪个镇,哪家村庄都细细地绘了出来,虽不是特别精确,倒也标得细腻。 吕连城道:“穿儿,去把校尉、卢先生等人都唤来。” 穿山鹰抱拳退去。 吕连城先简要地与云中鹰说了自己的计划,“上次我与你说,要化整为零,分段攻之,既然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必个个都想抢占先机,而这就是他们的弱点。” 云中鹰亦在思忖,过了良久方道:“这第一支抵达福星县的,许伤亡最惨,要是一支又一支的人马抵达,我们只得五六千人,想要打赢这场仗……”顿了片刻,又道:“师父,我以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等他们的人都抵达福星县,我们再从中做做手脚……” “若离月亮山太近,这可不大好办了,再则那山下的百姓们怎么办?” “下令他们拆离月亮山一带安身,等战事结束再回来。” 吕连城微眯着双眼,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地图,这一次却是一张兵法布局图:“拖延三日,只要他们不打,我便有机会布阵,布下这个口袋,便是十万人马,我也能照吞不误!” 云中鹰张口结舌:“口袋阵?” “没错,就是口袋阵,这是我最近数月琢磨出来的。”吕连城又简要说了这阵法的妙用。 云中鹰近来也学了些兵法,虽不用运用,倒还听,顿时拍着手道:“好主意,我们设下埋伏,引他们入阵,到时再从袋口一紧,就可关门打狗。” 吕连城见他听明白,微微点头。 云中鹰笑问:“师父,我可用些自己的法子不?” “可以。”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 外头,穿山鹰已领了卢伦等人进来议事。 不等众人坐下议事,只听到一阵急促的口哨声,空中掠过一道烟花,是葫芦岗、老鹰岗两处发来的紧急讯号。 吕连城快步出屋。大喝一声“不好!” 云中鹰握紧拳头,骂了句“可恶!”原说是明儿的,可今儿已经开始了,“五师弟,我们回去。” 既然吕连城讲了要义,云中鹰也听了明白,先处理老鹰山的事务要紧。 吕连城道:“各处着探子盯紧了。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来禀。” 众人应声,唯有卢伦面露焦色,“你入宫行刺太过鲁莽。山上五六千人如何与潘氏十几万人马相抗。” 吕连城冷声道:“他们是傻子么,要敢把十几万人马派来攻到月亮山,就不怕京城防卫空虚,被孙术和程邦夺下。” 慕容景在苏河以北一带。若想夺京城,这中间还隔有程邦。而程邦虽夺下苏河以南一带,一翼有潘化及父子,又孙术的人马。 卢伦听他一说,顿时计从心来。“飞将军,可拿定主意投燕国公了?” 吕连城道:“这是自然,但总得等打完这一仗。现下投靠,会被人以为我们饥不择食。想让燕国公替我们了结这残局。就凭本将军,照样可以应付得了潘氏兄弟,再则,云儿师兄弟五个武功、智谋都不差。” 云中鹰问他时,显然是动了使旁门左道的法子。 他原就是山贼,就用大漠匪贼之法也有何不可。 他们要对付的不是良善之辈,而是潘化及兄弟,成功于他们很重要,只有打赢这仗,才能得到未来哪家的关照。 吕连城借陈湘如的嘴,把他的看法又通过卢伦转叙给慕容宸知道,他何尝不是试探,也是想知道慕容宸的反应。 相较于程邦的心计、私欲,吕连城倒更愿意与燕国公府这样的人结盟。 卢伦迟疑片刻,问道:“飞将军,这婚事……”大敌当前,还照常进行么? 吕连城吐出两字“延后”,竟似一早就拿了主意,他不由得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少有的成竹在胸,虽是一刹,却落在卢伦的眼里。 两人又说了一阵,卢伦告退出来,火速回卢苑,当即取出信鸽,写了个纸条向慕容宸求助。 * 次日一早,鲁喜妹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一脸迷糊地看着初升的太阳,今儿陈湘如与吕连城成亲,不是该起大上梳妆打扮的么? 连喜娘也没来催,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婚事怕是延后了。 陈湘如是吕连城心坎上的人,不会不成亲的,定是被耽误了。 正疑惑,便听外头有人禀道:“陈小姐,卢夫人求见!” 安娘挺着大肚,手里牵着儿子,笑盈盈地问:“陈小姐可醒了?” 鲁喜妹指着厢房:“正在梳妆呢。”轻声问道:“卢夫人可用完早饭了?可一处用些。” “早就听说鲁姑娘可是山上数一数二的好厨艺,今儿且尝尝你的手艺。” 鲁喜妹有些不好意思,回厨房取了只热包子,笑着递给孩子:“卢小公子且吃一个填填肚子。” 安娘带了儿子近了偏厢房,道:“陈小姐。” 陈湘如笑道:“请进来。” 推门而入时,便见乖乖正站在屋子里,已经穿戴好了,陈湘如一袭中衣,正在梳头,镜子里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女,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毛;如缎长发只以一条粉色丝带松松地束着,尤显袅袅风,闲淡的笑、惊世的美、逼人的眼。 安娘一时失神。 陈湘如蓦地回头:“安安找我有事?” 安娘原姓安,这名讳也唤作安,小字安娘,陈湘如初晓时却得很奇怪,私下里便唤她安安,倒也叫得顺畅。 安娘道:“怕你不晓得呢,飞将军将你们的婚事延后了。”一说完,看陈湘如那没有半分意外的样子,“你早就知道?”(未完待续) 第116章 不惧 陈湘如点头:“他与我说,待此劫之后就成亲.这劫未过,他怎会与我成亲?这是他的诱敌上勾之计。” 安娘不由更吃惊了,难怪她一脸闲淡,可不就是知道了。没有半分疑惑,原来这一切是吕连城一早布下的局。为了成功,吕连城居然拿成婚之事为局。 换成是旁的女子许会气恼,可陈湘如却只有体谅与理解,更是她对吕连城的理解与支持。就凭这样的陈湘哪,这世间就少有几个女子能做到。 安娘迟迟疑疑地道:“听阿伦说,潘仕及、潘化及、潘从及兄弟要各领一路人马前来为父报仇。陈小姐,不如我们先到洛阳城中安顿?” 陈湘如微微一笑,宽慰道:“你放心,打不到月亮山来。” 安娘又是一惊,“听说两日前便有探子到了福星县一带,陈小姐……这……” 陈湘如扬了扬头,“我相信飞将军,他说有法子阻击潘氏兄弟,就一定有法子。” 谈笑瞬间,安娘似从陈湘如的眼里看到了异样。 吕连城每遇大事定会与陈湘如说,但卢伦却未必会说,就似上回吕连城瞒着众人去皇宫取了潘老贼的人头一事,事先谁也不知道。 陈湘如轻声道:“这个时候许是潘家三房各领人马已经出京,潘家的主心骨原是潘老贼,他一死,潘家兄弟形同散沙,各怀心思,但他们的才华和能力远不及其父。” 这是吕连城说的话。吕连城做了这月亮山的飞将军后,培养了一批自己的心腹做细作,长期潜藏京城、洛阳,专替他打探消息。 陈湘如着好外袍。乖乖正与卢伦的儿子低声说话,两个孩子在一处玩得久了,如今倒也亲近。 她移身来到花厅,正要用饭,吕连城领着钻水鹰、锦毛鹰到了,师兄弟抱拳齐呼:“拜见陈姨。” 陈湘如笑问:“一起用早饭吧。” 钻水鹰骂道:“潘家那些缺德鬼早不打,晚不打。偏赶在师父和陈姨成亲的时候打过来……” 笑了又笑。他都有些替吕连城不好意思。 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等着他,朝夕相对的,偏他师父还不急。倒不怕有人把陈湘如抢夺了去。虽是同住一院,也不晓他师父是如何抵抗不住美人的魅力,竟从未与陈湘如乱过半分,最多就是搂搂抱抱、拉拉小手。 师兄弟五人。个个对陈湘如都敬若长辈。 锦毛鹰穿着一袭银灰色的将军袍,逾发显得丰神俊逸。年纪不大却因他生得极好,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陈姨,待您和师父成亲之时,我们五兄弟已经说好了。每人送二里红妆,说什么也要帮师父凑个十里红妆迎娶陈姨。” 陈湘如打趣道:“瞧瞧这话真好听,回头别把哪家的闺女给骗了去。刘嫂子娘家的堂妹上山探亲。而今赖在山上不走了,不会是你招来的吧?” 那姑娘一上山就遇着锦毛鹰。赖在山上不走了,大家私下里都在传,说她是看上锦毛鹰。前几日,刘嫂子还特意来探陈湘如的口气,陈湘如只推说锦毛鹰师兄弟还小,得过两年才好说亲。 钻水鹰瞪了一眼,“连师父都说先立业后成家,你倒好意思抢在前头。” 锦毛鹰讪讪的,“我可记不得有这事,别人看上我,我没瞧上她,自不作数。” 还把他能了,他瞧不上别人的不作数。 吕连城不说话时,一脸威仪,他看了一眼,师兄弟俩吓得再不敢说话,虽说吕连城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但就是不怒自威。 吕连城忍了片刻,厉声道:“既不喜欢别人,就别误了人家。” 锦毛鹰嚅嚅地应了声“是”,怯怯地道:“回头我就与她说清楚,让她嫁人。” 这也太吓人了,好似他害人性命一般,与他们师兄弟说话,除了待云中鹰温和一分,对他们四个都很严肃,什么时候待他们就跟待他们陈姨一样温和就好了。 锦毛鹰正想着,吕连城的视线又移了过来,吓得他再不敢看,只垂头吃饭。 鲁喜妹唤了卢小公子与乖乖两个,两人排排坐,男孩一口、女孩一口,许是在卢苑里喂习惯了,他们倒也吃得香。 安娘很喜欢乖乖,上回夜里与卢伦提过:“不如让我家的通儿与乖乖订亲吧,通儿只比乖乖大两岁,年纪也相当。” 卢伦立时就道:“这才多大的孩子,以后且看看吧。” 他想的是自己投了燕国公府,要是慕容家得了天下,少不得要重用他,他和安娘都生得好,这卢通也是个好容貌,长大了不愁寻不上一门好亲。 乖乖长得好,粉雕玉琢的,说话也轻轻柔柔,与陈湘如有得一拼,许是言传身教的缘故,人虽小倒与陈湘如很像。 照理两个孩子倒也合宜,可卢伦还是想再等等,毕竟两个孩子都还小。 乖乖与卢小公子吃饱了,两个孩子蹲在院子里玩泥巴,嘴里还唱着不知是谁教的小调,“捏一个你来,捏一个我,打碎了和泥,再重捏一个你来,再重捏一个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陈湘如一听,不由惊道:“这是谁教的小曲儿?” 鲁喜妹微愣,忙道:“定是山上那些不学好的嫂子教的,这么大的孩子,好的不教,便教他们浑说。” 安娘这才忆起来,只听吕连城与陈湘如唤“乖乖”,至今也不知道乖乖的大名和姓氏,“乖乖姓甚?” 吕连城接过话,依是没有表情:“随我姓。” 他听陈湘如讲过乖乖生父的事,不姓涂也好,况且这也是李湘华的意思,她说自己和李银喜的命都太坏了,索性不要姓李。便是随了陈湘如的姓氏也是好的。 吕连城又想了片刻,道:“名月娥。” 他曾想过,将来自己有了女儿,也会教养得如陈湘如这样的知书达理、温婉得体。 “吕月娥!这名真好听。” 月娥!陈湘如心头咯噔一下,犹记地府之时,她答应那一个陈湘如会善待月娥,当时没来得及问这月娥是谁。闹了半晌。原来这月娥便是乖乖,是李湘华留在世间的骨血。 难道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安娘想提结娃娃亲的事。又怕卢伦生气,按捺住性子这才强迫自己不提一字。 吕连城生怕陈湘如生气,方柔声问:“月亮,这名儿还好吧?” 富家小姐的名字里头。不是“姬”便是“娥”,倒也使得。既是吕连城给取的,往后就叫这名,又有两个徒弟和安娘在,就算她有一百个不喜欢。陈湘如也会说好,何况这名还过得去,“你取的。定是好的。往后乖乖的闺名就叫月娥了。” 乖乖此刻抓了把泥巴在手里,笑着扑向锦毛鹰。依旧不改见着好看男子就唤爹爹的样子“爹爹”,锦毛鹰忙道:“你又乱叫,我是你三师兄,叫三师兄,你爹爹在那儿呢。” 乖乖望着吕连城,笑得甜美,露出醉人的小酒窝:“爹爹!”虽是叫着另一个,一双小手却在锦毛鹰的身上揉摸了两把,将锦毛鹰原本银灰色而素袍弄出了浊印,这可是锦毛鹰最喜欢的衣袍,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小心地挡住乖乖的小手,“月娥师妹快去找卢通玩儿。” 乖乖扁了扁小嘴,说了句“讨厌”抬手就往锦毛鹰的身上拍,又是几个小小的浊印。 鲁喜妹笑道:“不是真讨厌,是想借机弄脏你的衣服呢。小小的人就学会羡慕别人的漂亮衣服了,上回云小将军在,也把人家的新袍子弄出不少浊印,不让她弄就装哭。” 安娘吃罢了饭,笑盈盈地与陈湘如告退,携了卢通与乖乖去园子里玩,这不是花园,而是菜园,连后园都被各家妇人们当成菜地耕作,也只得卢苑和月亮园里种了几丛蔷微等花木。 吕连城道:“月亮,随我一道去议事堂。” 陈湘如应答一声,温柔可人的跟在后面。 钻水鹰与锦毛鹰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的男女,越看越觉得他们相配,男的武功高强,有勇有谋,女的美丽温柔又贤惠得体,整个山上谁不夸赞呢,连他们师兄弟也在背后说了不少好话。 他们原都是孤儿,陈湘如给他们缝新衣、做鞋袜,便是亲生母亲能做的,都替他们做了。 * 议事堂上,各营的副尉、校尉已到了。 吕连城端坐其间,一侧坐着陈湘如,她垂眸的眼帘,道不出的温顺伏贴,让众人瞧在眼里道不出的顺眼。 吕连城用近乎宣布的语调道:“昨日,潘成功所领的六千人马已抵福星县县郊外,上天助我月亮山,今晨就听说他们的人都患了重疾,正闹肚子。” 哪有这么巧的事,便是陈湘如也不会信。 她迟疑地看着钻水鹰,只见他得意地扬了扬头,让那些人拉死了才好,还想来灭月亮山呢,先让他们把人给灭了。 不需要问,这事指定是鹰字营的人做的,他们最惯使下毒、下药这样的招式,百试不爽。 锦毛鹰起身抱拳道:“禀飞将军,这个时辰,估计遁地鹰等人正前往捉拿,一旦捉住便押往洛阳城交给燕国公世子处置。” 卢伦惊道:“全捉住了?” 迷药再加拉肚药,还是这云中鹰厉害,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配方,老鹰岗的库房存放了不少药材,需要什么寻出来配就行。云中鹰见两个小的师弟想立功,让他们昨夜带了几十个鹰字营的兄弟去做这事,虽然他们早前没做什么大事,但也看到过云中鹰带领,年纪虽小,却办得很利索。 天一亮,云中鹰又领两个师弟带了五百人下山,全都是想建功立业的少年,一个个摩拳擦掌,想着去山下拣大便宜,临时的十夫长,就想立功坐实十夫长,手下也有跑腿、服侍的弟兄,临守的小旗便想做正式的小旗,如此人人都是干劲十足。(未完待续) 第117章 激战 卢伦面露忧色:“飞将军,潘成都领二万人马前来围剿。” 不可就是个孩子,潘成都的年纪比云中鹰大不了多少。 这消息锦毛鹰两个绝对没有听说过,此刻挑着眉头,面露惊色。 立时有曾一贯抱拳起身,大着嗓门道:“飞将军,你让属下去,属下一定多杀几个潘贼兵。” 钻水鹰立时起身,抱拳道:“飞将军,我们鹰字营对付得了。” 锦毛鹰见他说大话,伸手一扯,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库房的药还能用五六千人的,多了没有。” 曾一贯嘿嘿一笑:“几位小将军确实厉害,可这事儿还是我老曾出马。上山几月,我老曾还没打过仗呢,近几月都用在操练上了,哈哈……” 曾一贯是豹子营的校尉,长着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睛,与生俱来拥有神力,吕连城给各营校尉都配了他们称心的武器。他们个个都是打擂打出来的人物,虽各有所长,倒颇得吕连城器重。 不等吕连城说话,又有个中等个头,长得尖嘴猴腮,原是猴子营的头领,此刻尖着声音道:“老曾,你想立功,怎能没我猴子营的份,啊……哈哈!兄弟们等着打败潘贼兵的机会可很久了。” 立时有个拿着长鞭的少年起身,抱拳道:“飞将军,属下请战!” 吕连城不紧不慢地道:“好!你们三营联手击退潘成都,若是获胜,他日我替你们在主帅面前请功。” 主帅?一个个瞪大眼睛,他们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主帅来。 对卢伦来说,这分明是吕连城已经动了投奔燕国公的意思。 吕连城道:“想做将军。就沙场立见分晓,而打败潘贼,便是你们大家共同的机会,届时会论功行赏。卢先生,就劳你动笔与潘贼下战书,他们既来了,就让大家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操练数月。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去溜溜。” 钻水鹰一瞧这阵势,只怕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要郑重其事地打仗了。急道:“飞将军。我们鹰字营可也个个英雄出少年,我们也要去。” 锦毛鹰翻了个白眼,就想着立功凑热闹,潘成都领的这二万人可是京城的神策军。人家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他们去打。他们师兄弟倒可以应付,其他人呢?还有许多还是半大的孩子呢,哪里能成,做些旁的事还成。 钻水鹰道:“三师弟。你不想去,我可要去,大男儿建功立业。想人家罗成十四岁就做将军了,我们可比他还大。为嘛我们就不成。” 吕连城道:“近日,潘贼几次三番地派人秘密进步福星县、我们的地盘,无论是谁,抓住了全都关起来,遣人押送洛阳交给燕国公世子处置。” 他不能用,但许是燕国公会有得用,或生或死,全凭他们做主。 “潘贼想把我们当山贼剿就大错特错了,我们乃是绿林英雄……” 陈湘如有些汗颜,这不还是山贼么? 绿林英雄,想学瓦岗寨,要一个个他日都做大将军。 听说连葫芦岗的单当也是干劲十足,整日拉着他山头的一千个兄弟操练,就怕拖了后腿,也打着建功立业的想法。 卢伦定定心神,想到上回金老爷上山与他见面,谈了许多关于月亮山的话题,抱拳道:“飞将军,属下以为,可撰写《绿林英雄征讨檄文》征讨潘氏叛贼。” 月亮山虽有六千人马,但对慕容宸来说自是人越多越好,若能云集更多的绿林英雄,也是在无形中壮大燕军的兵力。 陈湘如和吕连城能听出,卢伦的话颇有慕容宸的意思。 吕连城道:“先生且先下战书,《征讨檄文》可慢慢酝酿。” 卢伦令人备了笔墨,当即写好战书,传了腿脚灵敏的信使。 陈湘如想到吕连城杀了潘太师,他的儿孙原就是冲着报仇而来,道:“你抵达潘贼军营,告诉他们,若是想要潘太师的人头,就勿要伤你分毫,否则我们月亮山……” 吕连城方才忆起,要是派信使去,许会惹恼潘成都等人,厉声道:“不必亲送到潘贼军营,派人射入军中即可,有人得了,自会呈给潘成都。” 卢伦沉默片刻,虽明知有时候会斩杀信使,但派人前往送战书原是阵前规矩,道:“此举不妥,还得派人前去。” 钻水鹰只觉不过就是送封信,抱拳起身,道:“飞将军,我愿担当信使,亲自把这信送到潘贼营中。” 锦毛鹰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偏钻水鹰此刻没警觉出来,欲拉他坐下,钻水鹰强辩道:“将这任务交给小将,小将定不辱使命。” 陈湘如怕他不明白,轻声道:“你可知道此事有多危险?” “不就是潘贼恨极飞将军,许会斩杀信使,我不怕。” 既然钻水鹰猜到了,想必定有应对之法。 吕连城与卢伦点头,卢伦递过战书,钻水鹰接过,抱拳离去。 吕连城道:“卢先生可以退下去,各营校尉、副尉留下,我要与大伙商议兵法战术。” 卢伦应声。 陈湘如依旧坐在一侧,并不说话,只听吕连城与他们讲布阵之法,谁为前锋、谁为中将,谁又为末路将领,如何侧功,如何诱敌等。 一个时辰后,布局完毕,吕连城又叮嘱各自回营操练,只听一声高昂的“报——”却是一员信使从外头快奔而至,朗声道:“禀飞将军,潘贼把二小将军给困住了,还放出话来,要我们明日一早带着潘太师的人头前往交换人质。” 吕连城手中的茶杯立时“砰”的一声化成了碎片,茶水洒了一地,冷脸掠过几分寒气,虽一早猜到了,可没想地是这个结局,而钻水鹰更未能成功脱身,反被潘贼能困住。 有人骂咧了起来:“该死的潘贼,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竟把二小将军给抓了。” 吕连城只不说话,许是在想应对之策,抬手道:“各自回营操练去吧。” 明日辰日二刻,两军将在福星县北郊空地一决胜负。 陈湘如轻声道:“阿水已经被他们捉了,你可不能冲动,他们定是等着我们寻上门去救人,如此一来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潘老贼死了那么久,早成一具枯骨了,他们无信我们也不必讲究。” 吕连城微微点头,要弄一只头骨来还不容易,到时候定能哄骗了潘成都。 吕连城又特意叮嘱了锦毛鹰,道:“潘成都已有防备,你们不可鲁莽,到时候我想办法救回阿水。” 锦毛鹰应声“是”,他就瞧着不对,偏这家伙还往上凑,若真是如此轻松的差使,陈湘如也不会面露忧色。 * 当天夜里,吕连城便点将下山,与潘军遥望搭营,附近一带的百姓早早得了消息,连福星县也十室九空,早早迁到旁处躲避战祸去了。 在潘军的营帐前,立有一根数丈高的旗杆,上面是一面迎风招展的金黄色旗幡,上书“宁”字,又有一面大大的“潘”字蓝旗。 宁,潘太师登基,改国号为宁,称为大宁朝。 可笑,连他的宁候爵位也是崇德帝所封,他倒好意思改国号为宁。 在旗杆的一侧,又立有一根木头,上面绑着一个人,正是一袭浅蓝色袍子的钻水鹰。 云中鹰急呼一声:“师父”,这可是朝夕相处的二师弟,现在竟被人绑在那木头,对于他们几个师兄弟来说,就如同亲兄弟一般。 遁地鹰骂了一声:“回头,看我不射爆潘成都那小子的项上人头。妈的,卑鄙小人,哪有如此对待信使的。” 吕连城与云中鹰使了眼色,云中鹰会意,调转马头,领了几个随从兄弟离去。 又有猴字营的人过来,抱拳道:“飞将军,我的人已经布好了。” 吕连城又低应一声。 有人推过一面大鼓,吕连城看看时辰,手一挥,战鼓擂动,副尉、校尉们一字排开,连单当与崔维也都来了,等着看自有月亮山以来的第一战。 单当惊呼一声:“大哥!崔四弟,真是大哥,是大哥……” 潘贼阵前,在潘成都兄弟的身侧正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是吴虎还是谁。 曾一贯骂了一声“奶奶个熊”,“阵前无父子,还管他什么结义兄弟,这是两军交阵,你们不懂,难道没听过《隋唐英雄传》?”既然站在敌营,那就是敌人,可不分什么兄弟、父子。 吕连城问:“谁打这第一场?” 曾一贯与单当等人异口同声:“飞将军,在下愿前往。” 吕连城应声:“老曾先上。” 曾一贯提着一对大锤,夹紧马背往场上一冲,大着嗓门喝问:“潘成都小儿,是你要迎战么,来呀,爷可不怕你,哈哈……你可别做了缩头乌龟。” 一个无名小卒,上场就想与他战。 潘成都与身侧的将军使了个眼色,来人挑枪上马。 只是,这曾一贯一对大锤好厉害,没到十个回合,直接被曾一贯一个飞锤就击下了马背,将军还被受惊的马儿给狠狠地踩了一脚。 曾一贯在一串爽朗的笑声退回阵营。 下一位上阵的单当。 而对方上阵的是吴虎。 吴虎忌恨着所谓的结义兄弟,各自骑在马背上,单当抱拳道:“得罪了!”(未完待续) 第118章 战事无情 曾一贯说得没错,吴虎选择了潘贼,可他现在跟着吕连城,而吕连城选的是程邦还是慕容景,单当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是他打的第一仗,必须要赢,若是输了,这葫芦岗的大当家坐不坐得稳便难说,山上早就有要学月亮山,比武论成败一说,那里头可有一些出身行伍的人。 吴虎第一次觉得,单当与他的武功不相上下。 时间一长,单当略显力弱,不等他再猛烈回击,直接被咄咄逼人的吴虎赶走,单当听到有人气得大骂:“孬种!打呀!” 又半炷香后,上阵的是吕连城,一袭威风凛冽的玄色战袍,这是陈湘如亲手为他设计的战袍,银质的头盔,玄色的斗篷,挥着宝剑纵马上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潘成都提剑上阵,一个急冲来不及说话便过起招来,数招之后,潘成都便立时感觉到吕连城手臂无力,如果他没记错,上月宫中一场激战,吕连城受过剑伤、箭伤,对,定是伤口未恢复,此念一想,潘成都下手更狠。 吕连城手臂一松,对着自己的阵营大喝一声:“快撤!撤——” 曾一贯又骂了句“奶奶个熊”,领着自己的兄弟快速撤退。 潘成都扬剑一喝:“杀——” 吕连城不紧不慢地奔跑,就似连他的马儿都失了力道一般,直将他们往自己设下的圈套里跑。 潘成都追了一程,只听身后有人大喝:“潘将军,潘将军……”如离弦的箭想要追上潘成都,可潘成都想着要报大仇,紧追不放。 那将军与吴虎并肩而行。风呼呼地刮着,吴虎道:“肖将军,清剿贼匪建功立业,新皇定有厚封。” 肖将军道:“吕连城武功高强,那晚在宫里我是亲眼瞧过他的武功,怎会败给潘将军了,这不是太奇怪了……”当吕连城身负数伤。依旧能以一敌百。这等凶悍近乎不是人,而是神,是战神。仿佛没人可以打败他,他简直就是个神话。 吴虎道:“你没瞧出来,他有伤在身,只怕上回皇宫的伤尚未养好。这才败给潘将军,机会难得。快追!”他的话未落音,人已经追上了丈许外。 然后,追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山谷之中。前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林,周围群山环抱,这样的地势。最适埋伏。 肖将军念头一闪,大喝一声:“停下!” 然后。潘成都在前方大喊着:“冲啊!谁杀吕连城,当属头功!冲啊!杀——”呼声震天,无数个声音附和着,高喊着,如潮似浪,往山谷中速奔而去。 在东面的山头,吕连城坐在马背,正俯视着落入自己陷阱中的人,猛一挥手,只见巨石滚滚而下,又有箭雨如蝗,纷纷往山谷俯冲而至,顿时哭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吴虎这才回过神来,他们被算计了! 上前吕连城的落败,分明就是计。 吴虎甚至怀疑,他与单当的相抗也都是计,其目的就是要他们放松戒备,以为可以打得过他们,进而利用他们的放松诱敌深入。 福星县城北郊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千余人马,正射出绑了油球的箭羽,落到帐篷上,立时化成了一团火苗,落到人身上,立时就化成了火人。 而高高的木桩上,云中鹰正指挥着几个干练的少年救下了钻水鹰。 钻水鹰嘴角一扯,露出痛苦的神色,抱紧了云中鹰:“大师兄,我……中毒了,他们给我喂了一种毒药,我好难受,肚子里似有一团火。” 遁地鹰脱口骂了句“潘成都那个王八蛋!”帮云中鹰扶住了钻水鹰,道:“二师兄不必担心,师父一定会设法救你的,师父也懂些医术,来人,快扶二小将军上马回山。” 有人问云中鹰:“云小将军,粮库怎么办?” 潘贼军中的肖将军还没进入埋伏,不能给他们留下粮食,虽然在这乱世之中粮食很重要,但带上这么重的东西,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云中鹰当机立断:“烧了!” 一声令下,火箭齐飞,装有粮食的帐篷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肖将军见潘成都中埋伏,看着两侧山上飞下的箭羽、巨石,想救人却深知一旦进去就是送死,看着无数的兄弟被巨石压死,被箭羽射死,而他却没有半分应对之策,正瞧着便见天边浓烟滚滚,蓦地回头,却是军营方向被烧,调转马头往后营奔去。 然,终是晚了。 * 月亮山上,陈湘如站在最高处,正远眺着福星县城方向,当瞧见浓烟时,便明白是自己人烧了潘贼的营帐,原因很简单,月亮山没有搭建营帐。 大腹安娘亦站在一边,另有几位女眷,有期盼的,有向往的,还有一个忍不住道:“卢夫人,是我们打赢了吗?不会是潘贼烧了县城?” 县城已经没几个人了。 而那个方向更像是潘军的军营。 两万人攻打月亮山六千人,却大败而去,潘家的几个儿郎个个都是骄傲好斗的,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轻易罢休。 对于自己的敌人,吕连城总是舍得花心思琢磨,这一次他也不例外,几乎是把潘仕及父子兄弟都看明白了这才布局。 数目眼睛都汇聚在陈湘如身上。 陈湘如面含浅笑:“是,我们打胜仗了,都回去替男人们准备好吃的吧。” 女人们一听,立时欢叫了起来,一个个或提裙摆,或满脸喜色地往回赶,还有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午后,男人们纷纷回到山寨,整个山寨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陈湘如站在议事堂前,两侧已经摆好了酒菜,侍女、士兵们鱼贯而入,摆酒上菜的,好不忙碌。 她含笑,是欢喜。 他回以一抹笑,快走几步,将她拥入怀里:“月亮,我们打胜了。” 这于他不只是一仗,而是他生平指挥的第一仗。 陈湘如道:“是,飞将军大获全胜,你还会打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月亮……”有她这话知足了,他愿意与她分享所有,他所做的一切,似乎全都是为了她,为了给她一个体面和风光,或者更是想证明自己,若不做剑客,他可以是一个大将军,亦可以名垂青史。 云中鹰背着钻水鹰跌跌撞撞地进来,一进议事堂便道:“师父,阿水中毒了,是潘成都逼喂的毒药。” 吕连城一个转身搀住钻水鹰,将他平躺在议事堂,轻声道;“阿水,是什么毒?” “没用的,没用的……”他双眉紧蹙,他想过要胁潘成都,没想对方不用兵器伤他,却给他强服这等毒药,一服下后,腹内如火烧,这种灼痛感越来越烈,越来越难以抗拒,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咽喉里都有火在烧,整个心似搁在火上灸烤。 钻水鹰惊呼一声“啊——”,“师父……”又看着身侧的四个师兄弟,“大师兄,替我报仇!替我报仇……”他身子一阵颤栗,嘴角溢出一丝黑血,手臂一落再无气息。 穿山鹰撕心裂肺地大呼一声:“二师兄!”失声痛哭起来。 鹰字营的少年们个个紧握着拳头,一脸悲痛,这大抵是他们再次瞧见的生离死别,他们虽也曾见过亲人的死,却不是这样被人活活毒死的。 遁地鹰瞪着血红的眼珠,拔开随身佩戴的短剑,“我要杀了潘成都,我要杀了他!” 因为钻水鹰的死,原本是大捷的战事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吕连城赏了众人好酒好肉,自己却没饮一口便回了月亮园。 待陈湘如安顿好议事堂的庆功宴后,一进院子,就见吕连城坐在花厅上,沉默不语自顾自地下棋。 钻水鹰死了。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钻水鹰的样子,他夹杂在逃避战乱的难民里,衣衫破褴,因为父母亲人的离逝,显得又瘦又小,只因为钻水鹰那一双灵动的眸子,他一下子就看到了他,收养他,让他和云中鹰在一处生活,又在福星县城买了一处很小的小院给他们安身,却甩下一句最无情的话:“从现在开始,我是你们的师父,但我只教你们武功,你们要学会讨生活,我给你们这处安身之处,不让你们风餐露宿。” 为了生活,钻水鹰和锦毛鹰当个骗子、学过偷贼,而云中鹰则是凭着他早学武功,潜入附近的大户家中去偷值钱的东西。 陈湘如用悲痛的声音道:“我已令卢先生备了一副上好的棺材收敛阿水。” 吕连城道:“我们都猜到了潘成都许会牵怒阿水……” 他愧疚,如果当时拒绝钻水鹰去下战书,许钻水鹰就不会死得这样悲惨,对于他们来说,死在战场那是一种荣光,却被人下毒害死这是如何的不甘。 钻水鹰曾无数次地幻想,要在沙场建功立业,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让他早逝的父母的为他骄傲,或许待他扬名之时,他在战乱中失散的二叔、舅舅就能知道他还活着。可他的梦想还来不及实现,就这样死了。 陈湘如道:“吕连城,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没想到会这样。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有些事原就是我们始料不及的。你不可以难受,你的难受只能是短暂的,潘成功中毒被捉,潘成都死于在陷阱中被巨石压断了腿,听山上的麻郎中说,他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站起来了。若是消息传回京城,潘仕及兄弟定不会就此罢休。”(未完待续) 第119章 主意 (ps:ps:么么哒,鞠躬求粉红票!o(n_n)o谢谢:书友、我爱猪patpat二位读友亲投出的粉红票!(*^__^*)谢谢wench打赏平安符) 他们毁掉的是潘成都的一生,而对于潘成功来说,被人活捉将是一生的耻辱。 “你还有这么多的兄弟要照顾,还要照顾四个徒儿,还得照顾我……”第一次,她低下了头,亲吻着他的脸颊,虽是轻轻一点,却是情感流露。 在他不开心的时候,还有一个女人会开解他、宽慰他,甚至亲吻着他。 吕连城扬臂拥紧了陈湘如,久久地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方低声道:“把卢先生请来,我要与他议事。” 战场最是无情,生死更是瞬息万变。 卢伦到了,吕连城虽是一个喜不露色之人,可他还是感觉到吕连城眼里那一丝伤痛。 钻水鹰就是个孩子,性子活泼,偏就这样没了。 卢伦问:“飞将军找我有事?” 陈湘如斥退左右,执壶蓄茶,神色亦是淡淡的。前世今生的她,早已经看惯生离死别,又如何去悲伤,不是不会悲伤,只是更懂得顺其自然地看待生老病死。一将功成万骨枯,任何一个大将军的背后,是多少将士的性命与鲜血。 吕连城平静如常,不紧不慢地道:“既然决定了投靠燕国公,便得与燕国公送一个大礼。为此,我布下了一局。” 卢伦听他说这话,便知他的猜测没错,他坚持留在月亮山,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吕连城投诚燕国公,如此他也算对得起燕国公世子的器重与信任,面露喜色,“不知飞将军布下何局?” “若潘成都、潘成功惨死,定会触怒潘仕及、潘化及兄弟俩?据我所知,潘氏兄弟三人中,这潘从及虽是文人,却最有智谋,他的父亲、侄儿皆死我手,又岂会袖手旁观?”吕连城顿了片刻,定定心神道:“利用潘家祖孙的死,吸引潘从及带领雄兵来到福星县围攻,如此一来,潘贼后营空虚,燕国公若夺京城将如囊中取物。” 吕连城起身回了西屋,手里拿着一张叠成豆腐方块的纸。 卢伦一层层展开来,却是一张从洛阳小路秘密潜入京城的地图,看了一眼,不由得面露异色。 吕连城道:“这地图不是我绘的,是月亮用了近一月时间所绘,我又仔细走过这条路,此路确实可行。月亮说得没错,这是私盐贩子们走的一条隐秘之路,口耳世代相传,知道的人不多。” 从这小路入京,燕国公便可趁机神鬼不知地夺下京城。 这洛阳不能强攻,各大世家各有投靠的,或投慕容景,或投程邦,甚至还有人投孙术,但孙术丢失江南退回南边,又在福州称帝后,洛阳世家多是慕容景和程邦的人。 吕连城取回了地图,道:“你可以请燕国公世子上山商议,有些事我还得与他说明白了。另外,你带一个佛法高深的僧人上山,我要替阿水做一场法事。” 他的祖母、姑母皆是大漠鹰族的巫女并祭师,他相信人有灵魂,亦相信只有法事才能超渡灵魂得以安歇。 卢伦抱拳道声“是”,离开月亮园后,便吩咐自己的心腹下山传话。 吕连城回到西屋打座。 乖乖不晓大人有心事,依旧娇笑得如同一串银铃似的。 穿山鹰呜呜哭着进了花厅,跪在那儿,面朝西屋,朗声道:“师父,把潘成都交给徒儿吧,我要杀了他给二师兄报仇!二师兄死得太惨了。” 吕连城未支声。 陈湘如从城偏厅里做着女红,手里缝补的是吕连城的一件衣袍,因是拿刀剑的,再好的衣服穿不了几日,不是挂个洞,便是被刀剑划条口子,每次洗过之后,她得得看一遍才让他穿上。 对于陈湘如的女红手艺,谁不夸是好的。这不是今世陈湘如,而是前世的她在闺中一生,早就练就了一生好女红。 遁地鹰也从外面进来,跪在一边,重复了穿山鹰的话。 又过了片刻,锦毛鹰也进来了。 直至天黑时,云中鹰携着两个随从也进来了,瞧那随从的样子是鹰字营的副尉、校尉,两个人不进花厅,也长身跪在院子里,恳求着吕连城把潘成都交给他们,让他们给钻水鹰报仇。 云中鹰轻声道:“师父,你同不同意都给句话吧?阿水死了,我们都很难受,我知道你也难受。若是战死,我们自不多说,可阿水是被潘成都毒死的,这个仇必须得报。诚如百姓们说的,潘家个个都是奸贼、是恶人,对于这种人不必讲面子、情义……” 陈湘如知道吕连城的计划,在今天他与卢伦说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钻水鹰的死还是个意外,这让他们都没有想到。 终于,西屋传出吕连城的声音:“云儿,你进来。” 云中鹰起身进了西屋。 吕连城审视着云中鹰,瞧他的模样,许是哭过了,一双眼睛还有些红肿,虽是师兄弟,时日久了也处得有感情。 云中鹰低垂着头,“师父,把潘成都、潘成功交给我们,有些事要是我们不做,会觉得对不起阿水。” “你想要他们怎么死?”这话的语调分明是同意了们所请。 云中鹰心下暗喜,想了片刻道:“杀了二人后,令人将他们的人头送回京城。” “嗯。”吕连城云淡风轻地,“以潘家人的狂妄,我们杀了他两个儿子,定不会善罢干休?” 潘仕及的嫡长子潘成都,潘化及的长子潘成功,但凡是长子,又生于名门,定是得父祖亲手教导,花费心血,寄托了长辈对他们的厚望,若把人杀了,定会触怒二人。 他们因为狂妄,更以为月亮山只是山贼,在没了解吕连城的真实身份时,就贸然前来清剿,因一时疏忽大意,这才中计。 云中鹰想的则是:他们品尝怎样的痛,自然得让潘仕及兄弟也尝尝,不整死潘成都,他誓不罢休。更重要的是,钻水鹰临终前说了,要他报仇!杀死他朝夕相处的师弟,此仇岂有不报之理。 哪怕报仇之后,会引来潘家人的报复,他也不管不顾。 云中鹰以为吕连城有所畏惧,愤然道:“哪怕他们报复,我们就不替阿水报仇了?师父,这可不像你的为人,是你说的,谁欺负了我们,我们就得自己再还回去。阿水死得这么惨,我一定要报仇!” 陈湘如好奇吕连城,明明已经有了主意,这会子几个孩子求上来,只不作声。 吕连城抬手道:“你要做什么,我不难你,但你得记住,若是惹出什么后果,你得学会承担,敢作敢为,方是大丈夫!” 若是潘家人领兵前来,云中鹰师兄弟知是因他们报仇引来的大敌,定会设法周旋,这正是吕连城要的,不是因为他的命令,更多是因为他们应当承担的责任。 云中鹰面露七分狠决,三分痛快,抱拳道:“谢师父!”一个转身出了西屋,看着花厅里跪着的几人,朗声道:“师父同意了,走!我们给阿水报仇去!杀我们一个兄弟,我们就杀潘家两个!” 待他们离开,陈湘如起身进了西屋。 吕连城盘腿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微阖着双眸,却从她轻盈的步履里辩出是她。 “潘成都的手段毒辣,也为人不耻,现在他们兄弟落到我们手里,我们也要用他的手段报复回去……”说真的,对于这样狠杀俘掳,她是不赞同的。 “潘太师失信天下,潘氏父子原就是乱臣贼人,人人得而诛之。”既然要做,就不妨做个大的,吕连城闭了闭目,厉喝一声:“来人!”院门外把守的护卫应了一声:“飞将军。” 吕连城道:“告诉卢先生,令他快些撰定《征讨潘贼檄文》,潘老贼是我杀的,就是潘成都、潘成功也是我月亮山杀的,这是替天行道。去吧!”他不怕潘从及来,怕的是他不领兵前来,只要潘从及没了,潘家三兄弟就如同断其一臂。 他,根本就不惧潘家兄弟。 陈湘如沉吟着“替天行道……”轻叹一声,若有檄文相助,许杀潘家祖孙就更名正言顺一些,在这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胜者为王,既然潘家掺合到这一场争斗中,就该想到,若败便死无葬身之地。 在云中鹰等几个少年眼里,钻水鹰是人,而潘家人是与钻水鹰一样的,他们杀死了钻水鹰,身为师兄弟,就该报仇。 * 天色,已经暗了,这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 夜浓如墨,但山上灯光点点。 正待用晚饭,卢伦领着慕容宸进来,因他们议事,陈湘如亲自服侍的饭菜,将鲁喜妹和乖乖支到厢房里食用。 饭菜虽简单却不失精致。 陈湘如话语不多,脸上含着淡淡的笑,眸里有着一股无法言喻的伤痛。 用罢了饭,三个男人坐在花厅上,吕连城又拿着了那张地图,简明扼要的说了自己的计划。 慕容宸听罢,杀潘成都、潘成功兄弟,引潘从及领兵清剿月亮山报仇,二万余人未能成功,还大败,潘从及就会增加人手。 卢伦道:“这计划是好,可万一月亮山的兄弟抵挡不住,那……”到底是五六千人,老鹰岗那不到千人的鹰字营可全都是些年轻的少年、半大的孩子,要是死了着实可惜,他们如若再细心训练,待得三五年后,就会个个都是英勇善战的勇士。 吕连城冷声道:“谁说我们要以卵击石了?” “我们不打?”卢伦没猜透。r1152( ) 第120章 抓获 慕容宸微微一笑,很快就看破吕连城的用意,早前他只是当吕连城是个莽夫,一个只会杀人的剑客,可现在不是不对他刮目相看,居然懂得了利用人言,运用兵法战略,甚至是逼迫敌人犯险。“好主意,先是诱敌之计,再是空城计,飞将军是要助我夺取京城。” 起身走了几步,慕容宸道:“潘氏兄弟最爱面子,你杀了潘老贼,这口气他们尚未咽下,又再杀他们的儿子,再加上百姓们的流言,一定会让他们失去理智。三人里,潘从及最冷静,可他再冷静,也经不住两个兄长的咄咄相逼,总不能被世人骂他无情无义……” 慕容宸顿了片刻,“我会飞鸽传书,向燕国公借老张良一用。” 当世小诸葛襄助孟公程邦,而这老张良便助了慕容景。 老张良是他的绰号,这其实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因一生精研谋略,又得燕国公器重,倒是个人才。 吕连城先是劫谁也不敢动的生辰纲,再是闯宫怒杀潘伪帝,今若纵容徒弟杀潘成都兄弟二人,不过半月,就能名动天下,怕是谁都会说他是一个英雄,胆大包天,敢动世人不敢动之人。 * 月亮山囚室里,云中鹰领着几个师弟,又有两个手下,眸光里掠过浓浓的杀意。 潘成功身子一颤,想到他家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冷哼一声:“快放了潘爷爷下山,我可以在长顺候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遁地鹰“呸”了一声,“谁他妈的需要你美言,潘家乃是天下最大的窃国贼,不忠不义之辈。” 潘成都左腿骨被砸碎了。要不是当时他拉了身边的护卫过来保命,定被巨石给压成了肉泥。 月亮山的人够狠呀!二万人马,死伤大半。 肖将军那个贪生怕死的,领着他自己的人不见了。 潘家人自来张狂惯了,就是几位夫人素来都是横着走路,伤口疼得潘成都大汗淋漓,到底是人年轻。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从小到大,因着他祖父、父亲得意,高官厚禄。他们几们兄弟也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就是皇帝也死在他父亲手里。 此刻,潘成都提高嗓门:“你们若好吃好喝地供着,再着人把我送回京城。我会在父亲面前保你们一条性命……” 穿山鹰瞪了一眼,不以为然。 云中鹰双手负后。眸子里掠过一丝杀气。 潘成都到底年长些,此刻心下一寒,道:“你想杀我们?我们可是大宁朝的皇族,你……不能杀我们。” 潘成功可不信。扬了扬头,“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我大宁朝手里可有二十万雄兵。便是西南又有多少兵马,到时候父辈一声令下。遣出人马来,半日就能荡平月亮山。” 遁地鹰握紧拳头,妈的,以为他们姓潘,自称是什么大宁朝的皇族就不敢动了,不过就是乱臣贼子,“嗖”的一声拔开宝剑。 潘成功只当是这半大孩子吓唬,不由得瞪了一眼,神色多是不屑。 “啊——”剑光一闪,没想地遁地鹰便砍了过来。 潘成都惊得瞪大眼珠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个孩子当真胆大,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不知道他潘家的厉害,说动手就动手了。 鲜血溅了穿山鹰一身,他愣了片刻,生气地大喝着:“你要动手,且与我说一声。” “我若说了,你们岂会让我动手。” 遁地鹰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定定心神,俯身抓了潘成功的人头,来不及细想,扯了潘成功的衣袍一裹,将脸转向一边,心下是莫名的害怕,只不想人瞧出了反而笑话,故作淡定,“我要做的做了,那一个你们看着办。” 云中鹰更未想到遁地鹰这般干练。 锦毛鹰立时道:“大师兄,另一个交给我。” 穿山鹰想着自己现在都未立一功,紧张道:“不行,得交给我。” 吕连城杀了潘老贼,名动天下,谁不说他是英雄。 要是他也杀了潘成都,不算大英雄,总该得个小英雄吧。 再说,这是替钻水鹰报仇。 兄弟情深,这就是义。 两个人争执之时,云中鹰已经出剑。 潘成都忙忙央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们要多少钱财都可以,我们家有很多钱财,我可以让父亲、母亲给你们奉上钱财若干,不要杀我……” 穿山鹰“吱溜——”一声拔出宝剑,剑光一闪,寒气逼人,云中鹰压低嗓门:“先吓吓他,问出潘家的宝贝藏在哪儿,多问出事儿来也是好事,他落在咱们的手里,还怕他跑掉了不成。且先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一转身,与同来的两个手下道:“到囚室外头把风。” 那二人也觉得痛快,虽有些微微的心颤,但想着他们也是要跟着做将军,也壮着胆子到了外头。 早前,夜空还一片漆黑。 这会子居然有月亮破云而出,撒照在月亮山上,给整个山上都笼上了一片月华。 今儿这一仗大胜,让月亮山众人觉得很解恨。 葫芦山的崔维与文知县,正领着弟兄们在山间穿梭中。 卢伦与文知县送了一封信来,当时崔维也在,大致意思是要文知县寻到肖将军等人,潘成功兄弟被抓,而潘家兄弟是恩怨必报,以肖将军的性子必不敢回京城,只要找到肖将军,就可由他们引荐给燕国公世子慕容宸,到时候卢伦再帮着说好话,他们就说是燕国公的人了。 这是他们的一封引荐信、敲门砖。 正像只没头的苍蝇在林间乱转,有一个探子气喘吁吁地奔来,跪在地上道:“崔先生、文先生,我发现了肖将军等人的踪迹,就在前方河边。还有两顶帐篷。” 二人交换眼色,这可是立功的时候,快步往河边奔去。 文知县站在河对岸,朗声道:“可是肖将军,在下前福星县知县特来拜见,想与肖将军指条明路,望肖将军一见。” 崔维也想立功。可所有的话都被文知县说了。 文知县道:“我们设法说服肖将军。燕国公世子面前我绝不会贪功,算作我们二人的,若是成功。他日在燕国公府也少不得彼此帮扶。” 崔维觉得这话倒也中意,笑道:“肖将军乃是潘氏父子手下最厉害的武将,收服了他,就能知道京城八门防务。于燕国公极有利。” 他日若要夺京城,就得知晓里面的情况。肖将军定能助燕国公一臂之力。 这里,崔、文二人竭力劝说肖将军投诚。 另一边,云中鹰兄弟几人问明白后,依是干净俐落地一剑结束了潘成都的性命。依是用衣袍一裹,便出了囚室,又吩咐两个手下处得潘家兄弟的尸体。 锦毛鹰跟在云中鹰的身后。问道:“大师兄这是要去哪儿?” 他放缓脚步,“老鹰岗没个当家在我不放心。三师弟,你与阿山回老鹰岗,我和阿土连夜去趟京城。” 五鹰的绰号原是吕连城根据他们各人最初的名字改的,云中鹰原姓云,钻水鹰原就叫阿水,而锦毛鹰是唤作罗大毛的,遁地鹰原唤阿土。 穿山鹰一脸羡慕,他长这么大,京城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云中鹰道:“我不在,你要小心些,我顺道再打听一下京城那边的消息,再把这人头挂在京城,我要让人知道,我们兄弟杀潘家兄弟就是为了给阿水报仇,旁人怕潘家,我们可不怕。” 遁地鹰只觉自己的热血都跟着沸腾起来,早前因第一次杀人的恐惧也一扫而空,全都是欢喜,跟在云中鹰的身后,道:“大师兄,我没马儿呢。” “借卢先生的马一用,他是个大方的,不会不借。” 说是借马,马儿赶走了,只着马夫与卢伦打招呼。 * 连夜赶路,直至次日黄昏,师兄弟二人方才抵达京城,待得夜黑后,云中鹰在师兄弟里武功最高,爬上京城南门的城墙上的旗杆上,把潘成都的人头挂了上去。 遁地鹰急在下面干跺脚,他可没有云中鹰那么好的功夫,拉着他低声道:“师兄,我这一个呢?” “挂西门去。” 兄弟二人又转往西门,为防万一,一路小心翼翼,看清楚换防情况,抢在那空档里方爬上城墙挂了上去,刚挂好,就有人发现了云中鹰,吓得得遁地鹰大气都不敢出。 “有贼人!” 音落时,便有人射出了飞箭,云中鹰一个闪身,藏在墙脚下,密密的箭羽飞落而来,或落在脚边,或落在头顶,他频住呼吸,过了片刻,再无箭羽了这才拔腿就跑。 遁地鹰拉着他,急切地道:“大师兄,你没受伤吧?” 左臂上还插着一支箭羽,云中鹰咬咬唇,用力折断,道:“寻个安身处,处理伤口。” 他们已经很小心了,可云中鹰还是被人发现。 云中鹰幻想着吕连城夜闯皇宫的事,那宫里的防护得多森严,在那万千人中,鲜血浸染了他的衣袍,他就那样在刀风箭雨中回到山寨,他只是爬上城墙就负伤了,可他师父是入宫杀潘老贼。 如此一比对,云中鹰就觉自己的武功难也吕连城相毗。 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大英雄。 遁地鹰想的则不同,云中鹰是为了帮他挂上去才受的伤,他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受伤的大师兄,当天夜里又与百姓们打探了一些城内的事,不敢担得太久,方才连夜回转福星县。(未完待续) 第121章 争权 清晨,京城。 举目望去,城门口都是络绎不绝赶早售卖货物和看热闹的人群,有轻衫贵气的公子,有满脸烟火色的过客,更有轻车挑担的小贩,还有满挑鲜果菜蔬的村民,那担里除了带来出售的货物,一边箩筐里还会偶尔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客。 一个村民挑着菜蔬,扁担颤颤微微,嘴里哼着小曲儿,唱的正是时下流行的《十八摸》,突的额上一凉,他用手一摸,竟是红的,立时抬头一望,吓了一跳:“人……人头,城墙上挂着人头……” 所有人都仰头寻望,天色刚蒙蒙亮,进出的人不少,谁也不曾留意到上头还有个人头,有人见过潘成都,不由惊叫:“这是潘大公子!天啦,有人杀了潘大公子!” 很快,有人留意到城墙写着“潘贼弑君夺位,人人得而诛之!”署名处,洋洋洒洒地写着“月亮山五鹰”字样。 字不大,但眼力好的还是能清楚地辩认出来。 而天色早,谁也不曾留意到上头,要不是鲜血滴落到那菜农脸上,许还不会引来旁人的注意,谁一大早走路往天上望、往城墙上看,立时整个城里就如一锅煮沸的水,这月亮山着实狂妄,又杀了潘成都、潘成功兄弟俩。 潘老贼的仇还没报呢,又添了两笔新仇。 消息传到宫里,潘仕及先是一愣,潘仕及妻道:“不是说都儿被抓到月亮山了么?怎的……” 潘仕及道:“先把人头取回来。” 他还没取,倒是潘化及一脸阴沉,领着几名随从进了大殿。 潘仕及妻浑身一颤。看着他手里捧着个盒子,快走几步,启开盒子,看到熟悉的眉眼时,一声惨叫便昏死了过去。 好残忍的手段! 好狂妄的性子! 明知他们是他潘家的孩子,居然也敢这么做。 潘仕及铁青着脸,全无半分血色。就在几日前。他的儿子潘成都还笑语盈盈地与他表态:“父亲放心,孩儿此去洛阳,定荡平月亮山。替祖父报仇,助父亲登基……” 他还没登基,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杀父之恨,杀子之仇。前仇新仇全都一古脑地涌上心头。 潘化及厉骂道:“大哥,我要借兵。再带五万人马前往洛阳,我便不信,如此还不能杀了吕连城、五鹰,替父亲和孩子们报仇!” 月亮山不过五六千人。却有这等大手笔。 潘成功兄弟到底太年轻,又没甚战场经验,这才让月亮山那些蟊贼得逞。 潘仕及不说一字。早前吕连城在宫中的勇猛他是见过的,很显然与另一路出现的刺客不是一人。否则勇猛直前不管不顾其他人,这也让他成功逃脱。 以前他想:吕连城不过就是个不顾后果的勇夫。 肖将军有战场经验,为甚也上当了。 可见此人不简单! 月亮山不仅有吕连城,还有一个据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的月亮美人,一个昔日的福州知州卢伦为军师,就凭这几个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除非在他们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到底是谁在与潘家为敌,是程邦还是慕容景? 这两家联手击败了孙术。 孙术早前还想觊觎江南,竟被程邦给夺了苏南一带。 潘仕及心头的恨波难平。 潘化及像是聒嗓的麻雀,叫嚷得很是让人烦心。 “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父仇未仇、子仇未雪,你倒是说句话,不会就被他们给吓住了吧,不过就是几个山贼,岂能让他们猖狂了去,我要点五万人马,亲自出征。功儿没打过仗,可我是上过沙场的?” “就你?”潘仕及面露不屑,“凭你屡战屡败的沙场经验?” 在他的记忆里,潘太师在世时,为了培养自己的几个儿子,让老二习武,想让他做一个大将军,特意送到战场磨练,别人打了胜仗便记到潘化及名上,若是败了,就记得他人头上。旁人不清楚底细,只道这潘化及是个会打仗的,可潘仕及却最是清楚,潘化及就是个莽夫,根本不会带兵打仗。 潘化及愤然道:“你瞧不起我?别忘了,十年前西北一役,我……我可是打了胜仗的。” “是你打的胜仗么?那可是肖将军指挥的。” 明明是肖将军打了一场很漂亮的胜仗,可最后却被急切需要在崇德帝面前挣功劳的潘太师说成是潘化成打胜了。 “你……”潘化及气不过,但在这偌大的京城,真正手握兵权的还是潘仕及,谁让他是长子,占尽了优势,就连这储君之位,潘伪帝相中的也是潘仕及。 潘仕及冷声道:“你别不服气。我儿是中了算计,可你家成功倒好,还没打就被人活捉了去。” 潘化及想反驳几句,气得脸一阵发红。 潘仕及也觉这话有些重,人都死了,还揭短作甚,到底是他的亲侄儿,忙道:“你去不成,要去洛阳剿灭月亮山,还得老三出手。” 潘化及道:“他……老三手无缚鸡之力,你让他领兵打仗?” 但潘从及有头脑,虽是个书生,胸藏兵法,而且遇事比他们都要冷静,只这一点,便胜过了他们。 潘仕及道:“来人,把三殿下请来。” 不多会儿,过去的人回话道:“禀大殿下、二殿下,三皇子妃说,三殿下今儿一早就闭关读书了。” 他们两个最疼爱的儿子被杀了,潘从及居然要关门读书,这叫什么事儿?早前想着要争帝位时,可见他读书了,整日与几个文臣叽叽歪歪,这回子要用到他了,倒要读书。 潘化及厉声道:“敢情他儿子好好的,不知我们的痛,大哥,我这就去趟府里,说什么也要把他给拧来。” 人去了又如何,潘化及在长安候府坐了半晌,只潘从及的夫人董氏领了女儿侍奉茶水,也不说话,没了再蓄茶水。 这么大的事,市井百姓都知道了,潘从及会不知道潘成都、潘成功被杀的事,潘化及可不信,今儿说什么也要把潘从及抓去领兵,否则潘仕及不给兵马。 潘化及扫过沉默不语的董氏,看着一侧娇俏动人的侄女儿道:“美玉,你爹呢?” “闭关读书。” 潘化及道:“我是问,他在哪儿读书?” “自是书房。” 潘化及瞪了眼董氏,起身便走,很快到了书房,看到门口立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厉喝道:“潘从及这个缩头龟,你给我滚出来,你两个侄儿被山贼所杀,这会子倒要开始做学问。大哥赞你是个人才,要你领兵荡平月亮山,你倒是说句话。” 潘从及不语,手里捧着本书,看得甚是用心。 说是在看书,其实心下在琢磨吕连城这人,武功高强,智勇双全,却不知道他的来路,更像是江湖中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胜,只是谁可以告诉他,这吕连城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他怎觉得这家伙好似与潘家较劲,难道仅仅是为了扬名立万,所以才入宫行刺他父亲。 潘仕及只当吕连城是个莽夫,不想竟折了两个孩子年轻的性命,连二万多人马也是一去不回,怎么看这二万多人马是完全能替潘太师报仇的,结果却大败,反倒助了月亮山的名头。 潘化及见护院拦着,拔出宝刀,厉声道:“且阻我看看?我这就要见三殿下,谁也休阻。” 两人许是被吓住,竟不敢再拦。 潘化及进了书房,见潘从及手捧书籍,一脸平静,气不打一处上面,厉声道:“都儿、功儿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你好悠闲啦!可到底是你的亲侄儿,他们被杀,你还有心读书。你到底拿我们当不当一家人?你知道大哥和我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寄予了多少厚望?” 想到他的儿子,此刻再也控抑不住,眼泪便哗啦啦地涌了出来。 潘从及微微蹙眉,冷声道:“昔日你们要胡闹,派他们领兵清剿月亮山,我是阻挡过,我说过对吕连城此人不了解,小心些的好……” “该死的吴虎,还说什么是手到擒来的事。”只是吴虎在那一战后就没了踪影,而他的妻儿都躲在青龙寨山上。 “三弟,都儿和功儿是不是你侄儿?我和大哥是你们的哥哥?这个时候,你还能袖手旁观?杀父之仇,你要不要报?你倒是说句话!如果你拿我们当亲人,就去宫里,大哥说了,只要你愿领兵,他给你五万人马荡平月亮山。” “知己知彼……” “少拿那些书呆子话哄我,知什么彼?我就知道吕连城杀了父亲,吕连城还杀了我儿子、侄儿,这个仇结大了,我非把吕连城和他五个徒弟碎尸万段不可?五鹰为什么杀都儿、功儿,定是被他怂恿的,这一大早,把两个孩子的人头都挂到城墙上了,我们潘家能被人欺负至此么?人家都欺到家门口了,你还在这儿说什么知己知彼的糊涂话?你若不把我们当家人、哥哥,我也不必拿你当家人……” 潘仕及同意给他五万兵马,有了这些兵马就能荡平月亮山,他是没有带过兵,但他做过监军,知道怎么布阵围剿。 就算潘从及领走五万兵马,萧仕及手头还有近十万兵马。(未完待续) 第122章 报仇 孙术、程邦手里可各有五十万兵马,要是他们借着这个时候来偷袭,这会打仗的武将,要么远在汉中,要么就被燕国公、孟公等人所收买,他们手头的兵马虽多,京城之中除了武功高强的护卫,就没有一个真正会带兵打仗的却没有。 肖将军原会打仗的,可萧仕及为了压制住他,从来就没给个机会。 月亮山大败,连肖将军也没了踪迹。 潘化及喋喋不休地说着气话,今儿既然来了,说什么也要逼潘从及带兵攻打月亮山,一雪前耻。 说完了气话,又开始说软话,“三弟,你不会打仗,不是还有我么,只要大哥同意给兵马,到时候我陪你一道去一趟月亮山。” 潘从及却知道,他不是真的要帮自己,而是想着之前兄弟三人的约定,谁替父亲报仇,谁就登基为帝。潘化及一直认为自己立有军功,是那个当之无愧最该当皇帝的。可潘仕及又抓着自己是嫡长子的身份不敢放手。 潘从及也想当皇帝,论才智,他才是兄弟三个里最出色的,就是他父亲在世,也少不得就此夸赞过。 潘化及能说的都说了。 潘从及若是再拒绝,就会被人指责对兄弟无义,对侄儿无情,对父亲不孝,这三顶帽子下来,不是他能承受的,虽然他本人不愿意带兵去月亮山,原因很简单,这件事还有许多地方他没想明白,比如吕连城这个人,武功高强,又善谋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至今都没有查到任何消息。他打扮狂野,又喜怒不流于颜色,一看就是个中高手,尤其是那晚只身闯宫行刺,哪怕血流成河,也不让他皱一下眉头,吕连城这个人让他琢磨不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可他。这么久了,连对方的来路都没弄清楚。 吕连城肯定是来自江湖,或是世外高人。 潘化及这会强拉住潘从及。“三弟,跟我入宫见大哥,不就是五六千人的山贼,我们兄弟俩非得把他荡平了。” 刚出院门。就见潘从及的长子潘成胜一身戎装立在一侧,抱拳道:“二伯、爹。你们要去福星县?能带上我么?”他扬了扬头,露出圆润的下颌,“我要替大哥、二哥报仇。” 他想去,另一边走来了董氏。几步走近,厉声道:“你去作甚?都儿、功儿的武功不比你好么?老老实实给我在家里呆着。” 已经死了两个了,董氏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再去犯险。 潘从及道:“你在家里静听好消息。我早去早回。” 董氏紧拽着帕子,希望丈夫成功。这样他做皇帝,她就是皇后,兄弟三人的约定,总不能出尔反尔,只是真成功了,潘仕及会兑践承诺么? * 月亮山月亮园,花厅。 慕容宸、老张良又有卢伦、吕连城等坐在两侧。 慕容宸道:“潘从及、潘化及兄弟领兵五万,已于今晨出京往福星县奔来。” 老张良摇着一把鹅毛扇,含着浅笑,人长得略显肥胖,这与陈湘如之前的想像完全不同,但他的声音很好听,与许多儒雅书生一样,不紧不慢,脸是总是有笑容。 因有人议事,她便斥退左右亲自侍奉茶水。 明日,潘从及领的兵马就要抵达福星县。 百姓们又再一次离开了。 那就是一座空空的县城。 吕连城道:“京城那边,还有不到十万人马,燕国公府的细作能说服多少人投诚?” 慕容宸扭头看着老张良。 绰号老张良,却并不姓张,而是唤作刘伯良,此刻他依旧摇着鹅毛扇,“我们的人开始联络神策军的指挥使、副指挥使和几位中郎将。许多人,对潘氏父子弑君之举原就不满的,估计有五六万人能听从我们调遣。” 慕容宸定定心神,虽然他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娶程醉蝶,但并不抗拒做父亲最疼爱的嫡子,甚至要从父亲手里接掌他留下的偌大家业。 道:“随潘从及出来的人马里,也有我们的人,会秘密联络投诚。”转而道:“刘先生胸藏谋略,以你之见可还有更好的主意,吕将军的意思要弃掉月亮山、葫芦岗、老鹰岗,给他们留下一座空山,但到底是月亮山众人的根基,岂能轻易舍弃。” 慕容宸看中的是月亮山的名声,吕连城接连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事,就是在今儿白日,连青龙寨都送来了文书,对吕连城杀潘成都兄弟的事颇为赞赏,言辞之中流露出钦慕之情。这青龙寨可是吴虎的兄弟,吴虎最恨吕连城,现在连他们都向着吕连城,可见吕连城在绿林中名声极好,照这速度下去,还会有人陆续前来投靠。 而这些来投靠的人,会有许多行伍出身的人,而军中要得这样一个人很难。 慕容宸想的就是得到更多能征善战的人才,他也看重吕连城,至少现在看来,吕连城不是一个只会杀人的剑客,他有谋略、头脑,也有雄心壮志,更重要的是,他只想做个秦琼那样的武将,并无觊觎天下之心。 今儿一天,来投靠的就有三百人,照这速度下去,一年之后,这月亮山便能有十余万人马,且吕连城也会打操练兵马,慕容宸着实舍不得丢弃。 吕连城也认真思忖过,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兄弟白白送死,知道他们来了,大家尽数撤离,留一座空山给他们。 刘伯良反复思量,道:“若说动洛阳十二世家联手对抗潘从及的五万兵马……”这许是一个转机。 吕连城与洛阳世家原是有过节的,他可没想过让他们出手,就算愿意出手人家冲的也是燕国公府的面子。 慕容宸道:“潘从及名义上是五万兵马,最多有三万人会效命于他。这些年,父亲和我在京城收买了不少文武臣子为我们所用。” 刘伯良双眸微锁:“若让我们的人与潘从及临阵反水呢?”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要他们先打起来,就能保住月亮山。 陈湘如忍不住地道:“月亮山没了可以再建,要是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既然他们是燕国公的人,手心手背皆是肉,若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服这五万兵马,倒可助燕国公一臂之力。” 慕容宸微微点头。 刘伯良轻叹一声:“潘家三兄弟里,最有智谋的便是这潘从及,要是除去潘从及,这一统天下便少了一个障碍。”虽是个文人,说到这话时,眼眸跳了又跳,溢出几分杀气。 吕连城定定心神,想了片刻,道:“我下令山上众人撤离,再令众兄弟在山下会合,抄隐密小道入京偷袭,不知燕国公派了多少人攻打京城。” 慕容景要派人到洛阳,这可是隔得很远呢,中间有几州可是程邦的地盘。 如若苏南道一带能被燕国公收入囊下,就可连在一片,只是这程邦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把江南富庶地给他们。 因一条偌大的苏河,将整个江南也一分为二,若要逾河打仗,但程家军与燕军原是盟军,没有除去潘家,未除去孙术,两家就还不能闹翻脸。 若攻京城,孙术与潘家是姻亲、盟军,会不会伸出援手,要是伸出援手,这一仗将会打得很艰难。 刘伯良笑微微的道:“在我连夜抵达洛阳时,陈将军已领二万人马抄秘道入京。吕将军,你的人不能再晚了,怕是再晚,待你们赶到京城时,陈将军已拿下京城。” 吕连城一惊,二万人马已经入京了。 慕容宸怪异地看着刘伯良,二万人马从程邦管辖的地盘上过来,不可能不惊动人,他怎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 答案很肯定,刘伯良在说谎。 就凭吕连城的几千人马就要攻打京城。 还不如赌他们的细作能说服几位指挥使、中郎将反水,这个可能性还更高些。 吕连城抱拳道:“卢先生,我们去议事堂宣布命令,不能再晚了。” 卢伦也信了。 毕竟这是一场大仗,没道理燕国公府不出兵马。 刘伯良道:“燕世子,我们也一起去瞧瞧。” 陈湘如心下讷闷,虽说是贩盐密道,若真有二万人过去,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只是,这月亮山怕是保不住了,潘从及知道他们扑了个空,少不得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她和乖乖又失了一个安身之处,唉,好在人平安,便能重建。 慕容宸走在最后,陈湘如欠身行礼,他近乎音若蚊鸣:“你一心想让他做个大英雄,这回我就送你一个大礼。” 陈湘如一惊:“燕国公并未派兵?” “怎么没派?京城之内,十万兵马,不说十万人会听命我们燕国公府,这五万人马是有的,既能攻打京城,总得有个攻打的样子。” 听他这话,倒不似攻城,反而是去要干什么打家劫舍的小事。 陈湘如眼眸一转,若是告诉了吕连城实情,他会怎么想? 对燕国公府失望? 对这次夺城缺乏信心。 吕连城自来都是最狂妄的一个。没什么事可以阻止得了。 慕容宸勾唇一笑,道:“攻打京城这等大事,我会与吕将军同进退,陈小姐也要随我们同往么?”(未完待续) 第123章 神秘女人 (ps:鞠躬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吕连城自来都是最狂妄的一个。没什么事可以阻止得了。 慕容宸勾唇一笑,道:“攻打京城这等大事,我会与吕将军同进退,陈小姐也要随我们同往么?” 陈湘如咬了咬唇,果决地点头。 待他们一走,陈湘如唤醒了鲁喜妹、伍大娘等人,令他们抓紧收拾东西,明儿天亮就寻个安身处躲起来,女眷们打不了仗,但得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这洛阳城就成了第一个逃避战祸之处。 陈湘如与慕容宸借了燕国公府在洛阳的别苑安顿鲁喜妹与乖乖又卢夫人母子。 当天夜里,陈湘如便骑在马背上,跟着吕连城下山了。 卢伦也想去,被吕连城留下来善后。 * 次日黄昏,潘从及兄弟俩抵达福星县城,一入城门,就发现十室九空,偶有一家住着人,那也是乞丐,衣衫破褴。 潘从及道:“记住了,不要用福星县的水,指不定就被人下毒了。” 这不喝水,不是要活活渴死么。 潘化及想反驳,又想着潘从及才是这将剿匪的主将,忍了又忍,终是抑下,道:“先夺一座山头住下,用他们山上的水总会无毒。” 潘从及微微点头,“天暗之后就攻月亮山,这一次我定要活捉吕连城。” “听说他的女人月亮美人美若明月,到时候三弟可得去。” 他们说话时,街边蹲着一个乞丐,心里正愤愤地怒骂着:妈的,还敢打他陈姨的主意。看他们不给他们颜色看。 居然嫌他年纪小,要他回洛阳避乱,他是小孩子么,他都打过几次仗了。 穿山鹰想着最近干了几件大事,都没他的份,这一回,他说什么也要做出个样子。好让鹰字营里和他一样。因为年纪小就被留下来的扬眉吐气。 穿山鹰捧着个破碗,可怜巴巴儿地道:“将军,给点吃的?赏点钱吧。” 他一讨。立从旁处也涌出三四个一样大小的孩子,摇着碗也跟着附和起来。 潘从及往怀里一探,摸着一把铜钱,往地上一掷“拿去吧”。 几个人装成哄抢铜钱。却小心翼翼地看着走过的军队,二万人。还真不少,一进城就住进了县衙里。 穿山鹰对几个半大孩子大:“都盯紧点,不能让飞将军小窥了我们,我们一个个也英雄出少年。牛二,你过来!马上回月亮山,告诉我们的人去老鹰山库房拿药材。只要他们敢住进去,我就敢一锅端。” “五小将军。我们大伙还是在城外树林聚聚,我瞧着在县衙里下手也不错,县衙就那么大,下狠点也不错。” 三个山头上都空了,所有的妇孺都撤走了,但那是他们的安身之处。 穿山鹰抬就敲了一下,“让头儿们去林间集中,信子继续留在城里打探消息。” 牛二得令,飞野似地跑开了。 这天夜里,潘从及、潘化及兄弟就发现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少人又闹肚子,就和潘成功那次的症状一样,上头下令不许喝水,有人就喝了酒,可几杯酒就发作了。 这空荡荡的福星县城,除了偶尔出现的几个半大乞丐,又有老得不能走路的老乞丐,就没见过旁人。 潘化及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那些孩子有问题?” 潘从及道:“听说月亮山鹰字营就全都是些半大孩子,亦有数百人之众。” 正说着,就听到“嗖!嗖!”声响,外头有人大叫起来了,“不好了,山贼攻城了,有人射箭。” 顿时,县衙的屋顶着火了,又有厨房着火,就连对面客栈也着了火。 潘从及奔出屋子,奔向最高处,却见对面街上的客栈里头,有几个孩子正张着弓箭射箭,有两个瞧着眼熟,竟日白天与他讨钱的。“连贼把孩子都利用上了。”音刚落,“吱溜”一声一支带火的箭就飞了过来,他连连闪躲。 还说一到二更三刻就开拔攻打月亮山,竟被县城里东冒几个孩子,西出几个孩子闹得心头添堵。 潘化及骂了句“奶奶的”,“来人,给我抓人!” 几个大人开始追着孩子跑,偏他们在这里久了,对县城又熟,转了几圈,竟是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一只只滑溜得像泥鳅一般。 终于,有武功好的,捉住了两个拧回来,往地上一抛,孩子也无惧意,而是一脸敌意的瞪着潘从及:“潘贼,爷爷我不怕你!” 潘化及使了个眼色,有人拧着孩子往大水盆里按,直呛得咳嗽连连。 “说,月亮山有多少人?吕连城是不是在山上?” 孩子咬了咬唇,他虽不大,可他们也是讲情义的。 有人连搧了两个大耳刮,“说!” 他就是不说。 另一个孩子的头也被按到大水盆里,他拼命地挣扎着,可到底是人小,抵不住对方力气大。 “说,月亮山有多少人?” 吕连城没露面,到是几个孩子先来惹事儿了。 要是还手了,定会被天下人笑话,连几个顽皮的孩子不放过。 若不还手,他们越闹越甚。 从水盆里露面头的孩子,道:“你们打不过我们飞将军!快快投降吧,嘿嘿……告诉你们,在你们到来之前,这县城的百姓全都逃走了,我们山上的人可多了,你们不过五万人,我们有十五万人……” 十五万人的山贼,光每日的粮食就得不少。 这种谎话,便是潘化及也不信,别说是潘从及了。 潘从及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射在屋顶的火球,还没扑火便先歇了,每一支上面正冒腾浓烟。他想:到底是孩子,连做的火球都没威力。转而就闻到一股子怪味,不由得大骇,“不好,是麒麟迷烟!” 然,已经晚了,他看到周围不少人扑腾倒地。而他自己更是浑身没有半分力气。 原对孩子掌掴的人立时捂住口鼻。那孩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掏出木哨,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扬出去。县衙外头立时就有十几个孩子蒙着湿巾进来。 穿山鹰道:“快,擒贼先擒王。” 潘化及被护卫给带走了,另有一个护卫正从屋子里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穿山鹰拔开宝剑,吱溜一下就逼在萧从及的脖颈上。“还不退下,否则我就杀了他。” 想他潘从及英明一世,这会子竟被几个半大孩子给要胁了,传扬出去。颜面尽失,也成为世人的笑柄,若再被这半大孩子给杀了。就是他父亲也会以此为耻。 穿山鹰可不是说着玩,已经下手在他脖子划了一刀。虽然潘成都死了,可想到钻水鹰,他还是觉得不解恨。 那护卫一转身,抓了个被水呛的孩子,厉声道:“放开三殿下,否则我便杀了他。” 那孩子挥着胳膊,道:“五当家,你别管我,杀了这贼头,我们就立大功了。大当家教过我们兵法,擒贼擒王……” 护卫正要下狠手,不想一侧飞射来一支羽箭,抬头一望,却是对面街上的客栈屋顶飞来的火球箭,一股浓烟掠过,他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几个孩子看着那个妇人,她张臂一扬,像只纸鸢一般地飞来,吓得连连后退,而她的身后,又跟了一男一女的怪人,与她穿着一样古怪的服饰,男的头发披散,女的编着无数的小辫子,辫上还绑着五颜六色的布条,冷着一张脸,没有半分的表情。 穿山鹰扬着宝剑,厉声道:“你是谁?与潘贼是一伙的?” 走在最前头的女人用生硬的声音道:“你们是月亮山的人吗?” 穿山鹰一脸戒惕,看着手里软成了烂泥般的潘从及。 身边牛二惊呼道:“五当家,她……她身上也有个我们鹰字营的老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穿山鹰的目光停留在妇人身后的年轻女子身上,她戴了一个银质项圈,那圈上有一只老鹰,正与他们的老鹰图案相似。 萧从及顿时电光火闪地明白了什么,沉吟道:“吕连城是……是大漠鹰族的人?” 对怪他打听不到他的来路,他竟是关外人,而非中原人士。 他该猜到的啊。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故意在阻止他查出吕连城的底细。 刚落音,只见那年轻女子弯刀一闪,动作之速,快如闪电,不待穿山鹰瞧清楚,就见萧从及护住了脖颈,过了片刻,才见鲜血如泉喷。 萧从及只觉一阵刺痛,咽气之前,他看见领首的妇人抬起手臂,传出一阵小铃的声响,如玉玲珑夜鸣,如珠玉落盘之音,她挥着双臂走了一圈,仰头道:“三分天下。”不由勾唇含笑,对身后的人道:“这些孩子是鹰郎的人,不许伤害他们。” 二人齐声应“是”。 妇人俯视着穿山鹰,这大抵是穿山鹰见过长得最高、模样也最古怪的女人,她有一双蓝盈盈的眸子,很蓝,蓝得像秋天无云的天空,有一头棕色而弯曲的长发,肆意地披在身上,额头直勒了一条抹额,脖子上戴着厚重的首饰,腰上也有,就是足踝、手腕上也是,一走路就叮当作响。就连她的脸,也比雪还白,虽然中原的女人也白,却不像她,白得没有半分血色,隐隐之中,穿山鹰又瞧见连她的眉毛都是棕黄色的。 妇人伸出很长的手臂,问道:“鹰郎是你什么人?”她很快就发现,穿山鹰是这些半大孩子的头儿。(未完待续) 第124章 张良计 穿山鹰挠着头,他可从来没听说过鹰郎这名字。“你既不是与他们一伙的,你们帮我们对付这些坏人,等打胜了这仗,我自领你去见我师父。你问的这个鹰郎,是我大师兄还是三师兄啊?莫不是是我大师兄?” 他隐隐听说,云中鹰就是从关外来的,他母亲是关外人,父亲是一个商人。 他们打扮得如此古怪,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 妇人微微一笑,“很好。”拉住穿山鹰,纵身一闪,顿时夜色中,穿山鹰嘟咙道:“大婶,那个潘贼,我得把他人头取下来……”可又想,是别人杀的啊,他想立功来着,还来不及下手呢。 * 夜色里,陈湘如静立在吕连城的身侧。 慕容宸近乎命令地道:“还得等。” 等!等! 他都等快一宿了,二更就预备着攻城,慕容宸说“得等城里的消息”,可这眼瞧着就到五更时分了,城墙上什么消息也没有。 吕连城道:“我的人在南、北、西三处城门,燕国公府的人呢?” 慕容宸勾唇笑道:“自是在东门,那里离皇宫最近,防卫也最严密。” 直到现在,吕连城也没怀疑慕容宸,甚至以为燕国公府的人已经先一步到了。 东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天色就要亮了。 南城门上,终于有人掌着两盏灯笼,摇了又摇,连陆续三次。 刘伯良摇着鹅毛扇:“可以攻城了。” 众人再等下去就要睡着了,吕连城一声高呼:“擂鼓攻城!” 鼓声响,吕连城领着人往南城门飞奔而去。还以为要抛他们准备的云梯,只听到“吱嘎嘎”一声作响,城门大开,一个守将抱拳道:“恭迎燕世子入城!” 这是什么状况? 不是来攻城的么,怎的直接就被人给迎接进去了。 吕连城有些回不过神来,看了眼身侧的慕容宸。 刘伯良坐在人推车上,两个壮汉正吃力推着。近了跟前。道了声“慢”,笑微微地看着守将道:“此次有劳常将军,燕世子请!” 吕连城想不明白啊。不是来攻取京城么,怎的有人投诚,反而开城迎他们进去。 早前,他颇有些看不起燕国公。觉得此人无法与孟公比。 现在,他心里倒有些敬重了。 攻城不在于最后如何取得。而不费一兵一卒夺下城池,这才是少有的才干。 燕国公便做到了。 居然说服了驻京将领开门投诚。 常将军抱拳道:“金吾卫陈庭已控制皇宫,现下已绑住潘仕及,一干效忠潘贼的将领昨晚已尽数拿下。还请燕世子发落。” 慕容宸道:“吕将军,带人前往长顺候、长安候两府,两处各派一千人严密把守。每城门各派五百人把守。以二十人为一列巡视全城。” 吕连城虽是剑客,经过他操练的人马。倒与寻常山贼不多,反多了一股子官兵的气势,官兵与山贼最大不同,前者要谨守诸多规矩、律法,而后者更为自在畅然。 吕连城领命。 等一切安顿妥当,方派豹子营曾一贯到城外迎接陈湘如。 同来的侍女翠萍,面露愕然,轻声道:“小姐,我们不是随将军攻城么?” 还没打呢,城门就开了。 她们看到的是一场意外,可昨晚城内定然是暗潮汹涌。 朝堂之上,有些人是偏向燕国公的,也定是运作得体,才有了今晨的开门投诚。 对于慕容宸来说,顺利接收京城是意外之喜。 午后,吕连城来到客栈与陈湘如碰面。 二人相对而坐,他神色有些发愣。 认识他这么久,这是从未有过的。 陈湘如道:“吕五哥,这是怎了?”吕五哥,从一到龙虎寨后,她常私下如此唤他,即便过了很久,偶尔她也会这样称呼。 吕连城想到今儿的事,太出乎他的意料,愣愣地道:“燕国公此人很厉害。” 陈湘如勾唇,不由得笑了起来,“很厉害……” 不是慕容景厉害,而是吕连城一个夜闯皇宫行刺潘老贼,给三方诸雄扫清了一大障碍,谁也不曾想到,潘老贼三个儿子,连其父一半的能耐都不及,潘老贼一死,三兄弟离心,个个都谋划着要做皇帝,却忘了外敌,私斗成一片,这一番闹腾,又寒了多少人的心。 天下未统,就先内斗,这是犯了兵家大忌。 “你不觉得,要是孟公提前知晓潘从及领兵去洛阳,若是他布局,也会有今日的局面。” 吕连城一副愿听其详的恭谨。 陈湘如继续道:“京城之中,支持孟公和支持燕国公的人是同样多的。因燕世子提晓知道你的计划,也看着了此事的契机,一番部署便有了今日的成功,这件事里,除了三分智取,更有七分运气。 一,燕国公部在京城的细作、人脉起了作用,这个时候说服拉拢了一批原支持孟公和保持中立的臣子。二,你不觉得,就燕国公而言,他并不想取京城吗?” 吕连城垂眸,也在细细地沉思。“早前,你私下告诉我,燕世子未派一兵一卒,他说的二万人马,也只是要月亮山的弟兄以为,我们还有雄兵,让他们吃了一粒定心丸。” 若论识人心,吕连城更甚。 若说拉拢人心,只怕慕容宸更甚一筹。 识人心者可以防备,拉拢人心者则为利用。 陈湘如道:“京城之外,有程邦、孙术虎视眈眈,再往西南一带,旁的将领能不能顺降燕国公还得另说。京城,从现在开始已是一座孤城。倘若有人困城,就很难守住。除非打向京城从洛阳再到燕国公所辖之地的通道……” 换句话说,就现下的情况看,京城落到程邦和孙术的手里都手,独落到燕国公手里就会是一个难题。 陈湘如所言是一个事实。 吕连城微微凝眉,“月亮,以你之见,燕世子会不会拿京城与程邦做一笔生意?” 燕国公想过得到苏南一带。可因为现在苏南落到程邦手里。毕竟是盟友,又要结儿女亲家,燕国公又是出生名门世家。是从他父亲手里承袭的爵位,更不愿失信于人。 这样的人生于盛世会被人敬重,但在乱世却会失掉很掉先机。 陈湘如道:“你是说,燕世子很可能拿京城与程邦换苏南道。” 吕连城觉得这个可能很大。否则谁愿意离自己管辖之地相距几百里外又设一个城池,若程邦、孙术攻城。伸手莫及。 “苏南道一带,可是江南富庶地,孟公会舍得?”陈湘如表示怀疑,但京城意义非凡。这可是天子之城,谁夺下,谁得到。又离皇权又近了一步。 京城对燕国公来说难以打理,而交到程邦手上则不然。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良久。陈湘如才道:“也不知月亮山如何了?” “不过是一些屋子、物件,回头我替你置办更好的。” 她笑了,她的笑,是给他最大的奖赏。 吕连城觉得,万里山河也比不得她粲然娇笑。 正说话,只见云中鹰领锦毛鹰急速上了客栈,人未至,声先到:“师父!陈姨,大喜事啊!”他抱拳进了客房。 锦毛鹰迫不及待地道:“师父,阿山飞鸽传书,说昨晚有个胡人高人相助,手刃潘化及、潘从及兄弟,连他们所领的几万人马,几位将领全都中了奇毒,现在听他们调遣。” “异域人……”吕连城沉吟着。 云中鹰放低嗓门,轻声道:“她自称是师父的姑母,特意从关外赶来探望师父。” 吕连城更意外了,好好儿的,她不在大漠鹰堡呆着,不远万里之遥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锦毛鹰猛地听说吕连城是胡人,还是吓了一跳,在他看来吕连城除了长得高大些,头发有些弯曲,旁的并未与他们有何不同。 吕连城的母亲是洛阳人氏,他父亲是大漠鹰族的人,通常在鹰族里,他这种身份最被人鄙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血液流动的不是纯正的鹰族人血脉,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从小就被族里当成剑客培养,其目的就是要他成为族里赚钱的工具。 鹰族有三千余人,他们要生活下去,可又因生活在大漠之中,吃用就成了大问题,族里有大漠行商的骆驼客,还有做一些小商小贩的,而剑客最是无本生意,武功高强的,一年更能赚不少。所得银钱最后都落到族长手里,换成粮食、布料供养着族人,族人吃用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大一部分还是族长给得了去。 吕连城道:“京城之中,燕世子和刘先生足矣,这里又有他们的人和朋友,我这便寻燕世子辞行。” 云中鹰能得到从福星县传来的意外消息,同样的,慕容宸也知道了,连他也吃了一惊,就是他和刘伯良都认定月亮山是保不住了,许要化成一片灰尽,又或是潘化及一怒之下,杀福星县的百姓解恨。不曾想从头而降出现三个武功高强,身份诡异的胡人,竟神出鬼没的杀了潘化及和潘从及兄弟不说,连他们带去的五万兵马将领都个个中毒,被迫听命胡人人。 吕连城在馆驿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慕容宸,他干练地道明来意。 刘伯良惊道:“吕将军这就要回福星县?” 吕连城抱拳道:“是,我先领一千人马回去,其他人留在京城听从燕世子调遣。” 那边还有五万人马呢,若是收入燕国公门下,也是一个助益,总不能不管。(未完待续) 第125章 解身份 慕容宸微微点头:“一千人马够么?” 吕连城道:“够了!” “我准了。” “谢燕世子。”吕连城退出馆驿。 刘伯良摇着鹅毛扇,不大的眼睛也在转动着,“未能收降洛阳,京城就是个孤城……” 慕容宸道:“且写信告诉国公爷,看他怎么说,待他拿了主意,我们再做决定不迟。” 刘伯良想了片刻,问:“世子如何看吕连城此人?” “智勇双全。” 刘伯良指的人:这人可靠么,福星县可有五万人马,要是吕连城有野心,万一进犯京城又当如何?这两侧有孙术、程邦,已不大安稳。 吕连城只带了云中鹰的人马与曾一贯一半的人马约一千人回返福星县,其余人马交到了慕容宸手上。 曾一贯还想着来京城有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未曾想到,仗没打,就有人开城门了。城里倒是在他们入城前血流成河,有人绑了潘仕及,还杀了潘仕及的几个儿子,连他的两个孙子也都被杀了。 而这下狠手的,只是长久以来受潘家欺凌的文武官员。 潘贼倒了! 在潘太师被杀的那天起,潘家便没有昔日的荣光。 * 月亮山上,以曾一贯为首的几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吕连城与那三个异装人。 怎会是吕连城的族人,那妖艳、高挑的妇人还自称是吕连城的姑母。 吕连城可半点也长得不像那妇人。 眼睛不像,妇人的眼睛是蓝色的,曾一贯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睛,还有那头发,棕黄色。披散在身上,叽哩呱啦地与吕连城说了一堆,瞧那模样,妇人倒是激动得很,拉着吕连城很亲热,可就是奇怪了,吕连城却是淡淡的地说话。神色里反有些不高兴。 遁地鹰呢喃着道:“和师父一点都不像。怎就冒出个姑奶奶来,三师兄,我们是不是吃亏了。” 众人一进议事堂。第一件事就是打一那妇人,从头到脚地拿她与吕连城做比对。 他们谁也听不懂,就连陈湘如也一句没听懂,前世、今生她不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异族人。但她大抵知道,在关外、在遥远的天边还有其他异族人。喜欢宝石的波斯人、女人为王的大月氏人等等。 陈湘如见那妇人说完了,方才轻声道:“可要给贵客安顿客房。” 吕连城道:“姑母说要和我们住一阵子,你挑一处僻静的院子安顿就好。” 早前去洛阳城避祸的女眷也相继回到山上,卢伦亦带着妻儿回来。 一进山门。见山寨完好,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进来,就见侍女翠萍领着三个异族人离开议事堂。卢伦愣了一下,快步进了议事堂。“听说有三个异族人拿住了五万兵马的将领?” 吕连城伸出手来,吐了口气:“解药在我手里。” 卢伦将信将疑地道:“你真是关外人氏?和他们是同族?” 吕连城更正道:“我母亲是洛阳人氏,只是娘族没什么人。” 在鹰堡,因为他身上流着异族人的血脉,就被视为低人一等。鹰族人最讲究血脉正统,尤其族长、祭师一脉,祖上更掺不得半分假,族长虽也有两个中原美女为侍妾,但这两个美人被剥夺生儿育女的资格,只被视为玩物。 祭师一脉也是如此。 遁地鹰附和着道:“师父原来是地道的洛阳人啊?” 穿山鹰似要证明什么,凭着自己的想像,道:“我猜师父一定是孤儿,和我们一样,流浪到关外被鹰族人给收养的。” 吕连城呵呵一笑,伸手轻抚着穿山鹰的脸颊:“这次你干得不错,回头让你陈姨赏你。” 遁地鹰忙道:“师父,那我呢……”貌似他并没有建功啊,灵机一动,道:“是我杀的潘成功,有没有赏哇。” “阿山照云儿的例赏赐。” 穿山鹰抱拳应声:“多谢师父!”得意的看着云中鹰。 云中鹰的血脉里也有一半胡人血统,关外被人瞧不起,认为他们不地道的“自己人”,就是在中原也会被人小窥,当面恭敬,背里也说成是“杂胡”,甚至还有人叫他“杂种”。那是云中鹰随连刚到中原不久,他和几个孩子一起玩,说出自己母亲是胡人,父亲是汉族商人时,那些孩子就骂他是“杂种”,再不和他玩,甚至还联手欺负他。 自那以后,云中鹰便再不提自己的出身。 他想到自己的尴尬,怕是吕连城与他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是汉族和胡人所生的孩子,但他们却最是聪明、勇猛的。 锦毛鹰几个只知道云中鹰是吕连城在路上收养的孤儿,却不知道是在关外就收养的。锦毛鹰小心翼翼地道:“大师兄,你和师父认识时间最长,那个胡人姑奶奶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不是她把师父养大的啊?看上去比师父大不了多少呢。” 穿山鹰忙来捂锦毛鹰的嘴,神秘兮兮地道:“快别说了,胡人姑奶奶邪门得很,她呜哇哇地一念,那些将领的肚子就开始疼了。” 在关外,这是巫蛊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便有人善用这种巫术,分为很多种。多是子母蛊,若母蛊作祟,子蛊就会开始让中蛊之人不得安宁。云中鹰小时候见人施过这种巫蛊,这通常是各族的祭师、巫女们最善长的。 云中鹰眯了眯眼,学着那样儿,手舞足蹈起来:“叫你们在说,回头你们也要肚子疼。”吓得穿山鹰再不敢说了。 只是,心下还是猜测着那诡异的胡人姑奶奶的来头儿,偏又不肯多说,而且那阴阳古怪的汉话说得实在不好听,听提穿山鹰浑身难受。 云中鹰道:“我得先回老鹰山了,你们还留在这儿么?” 穿山鹰回过神来,惊呼一声:“我寻陈姨领赏去。”一转身就往月亮园奔去。 月亮园内,陈湘如正与吕连城偏厅里说话。 厢房里,鲁喜妹正抱着乖乖哄觉。 穿山鹰又不敢进去打扰,远远儿瞧着,吕连城似正抱着陈湘如。 他师父还真是,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肯早点成亲。 正想多看几眼,就听乖乖唤了声:“五哥。”穿山鹰一听,立时笑道:“小师妹,这几日没见到我,想我没。” 乖乖小小的人儿,说了句“没脸皮”,直惹得穿山鹰就笑了。 吕连城就这样静默地抱着陈湘如,让她紧紧偎依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小时候在鹰堡里,族人们待我和娘都很不好,背里唤我娘是贱女人,就连我也被骂成了小贱种,偏我的模样里,除了头发、个头儿像我爹,旁的都像了汉人,他们就越发讨厌我。 倒是我祖母,她虽是祭师,却一直待我很好,因为有她护着,虽没人喜欢我,却没人敢欺负我。 因着祖母的缘故,姑母从小待我也不错。 不像我大伯和几位堂兄弟,总是待我冷冰冰的,还说我长大了要和我爹一样,得是一个剑客,杀人赚钱孝敬族长和族人。 六岁那年,我娘过世了,我爹把自己关在土窖里五天五夜。五天后他出来,却在屋子里挖了个坑把我娘埋了。他对我说,他会把他毕生的武功、剑术都教给我。 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我娘不是病死的,是被族长下令毒杀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我学武做剑客。可我爹太在乎我娘了,不肯让我娘知道他是剑客,而娘是绝不许我做剑客的…… 娘死之后,我爹对我很凶,他把我丢到大漠里,让我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面对狼群,我亲眼目睹他们被狼群撕裂。 十三岁时,我成了一个剑客,背着我爹赠我的宝剑行走沙漠。 十四岁那年,终是连他也去了。那次我们从族长手里接到的任务是,要我去杀狼族的族长,任务很艰巨,可族长看中他们给的巨额赏金,我爹知道狼族的刀客不比我们鹰剑客差,怕我有险,他替我去,就在杀掉狼族族长后,他也被狼族人给杀了。” 在吕连城的情感世界里,只有他娘、父亲、祖母的温暖,其他的亲人都是冰冷的。 陈湘如不了解那是怎样的生活,她能做的就是静静听,用心感受他内心的孤独。 “直到二十岁时,我祖母病重,她在临终前为我做了一件事,她替我吸走了族长下在我身上的蛊虫,并给了一枚可以杀死蛊虫的药丸防身,她对我说,按照族里的规矩,若为族里挣下足够多的钱财,便不必做族里的剑客,但许多剑客成了族里赚钱的工具,是不允离开的,他们的体内种有蛊虫,不听调遣就会毙命。祖母说我可以一直往南,回到我娘出生地洛阳,她说我会在那里遇到值得我深爱的女人,可以开始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 因为这个嘱托,他离开了大漠,第一次只身来到了洛阳,途中又捡到了云中鹰,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风景如画似锦的中原,完全不同于大漠黄沙的世外桃源,只一眼,他就觉得似曾相识,觉得他其实应该生活在那里。 但他,却不会说汉话。 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学习汉话,然后带了一笔钱回到族里,告诉族长说,是他私下接了两笔来自中原天朝的生意,其实那不是杀人得来的,而是他潜入富贵人家窃盗来的。”(未完待续) 第126章 分羹 吕连城继续道:“族长并没有生疑,反而对那么多的钱财心生欢喜,于是族长取得这汉人的生意是可以接的,又接了几桩来自中原的生意,吕连城就有了再到中原的机会。 他最后一次回鹰堡,是告诉姑母阿云娜,他要离开鹰族了,再不会回去。 可族里很快就知道,他身上的蛊毒失效,于是他们想方设法给他下蛊毒,想要利用他继续替族里赚钱。 过世的祖母、老祭师留给他的药丸就起了大作用。 族长说“你可以离开,但得做完最后一笔生意。” 他被迫夺了做为剑客要杀的最后一个人。 据陈湘如所知,关外的人除了商人,很少有人涉足中原,因为他们许多人来了都不愿再回去,被中原怡人的气候所吸引,更为这里的富饶而停下了脚步。 陈湘如问道:“阿云娜姑母来洛阳做甚?” “奉族长之令来探望我的,而她想祭拜我父母。”他勾唇一笑,轻声道:“这都是藉口,看到她身后的两个人没有,一个是族长的女儿,一个是祭师的侄儿。” 阿云娜兄妹三人,大哥执掌祭师家族,他们这一族从祖上开始就为鹰族培养巫女、祭师。数百年来,也只从这一脉里挑选。可以是他家养大后娶进门的妇人,也可以是他家的女儿,就如吕连城的祖母是祭师,他姑母也做了祭师。 吕连城道:“定是族长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我得了一笔财宝,想分一杯羹。”他面露苦笑,“我父母迁葬洛阳山野,阿云娜姑母再厉害。她也未必能寻到,怎能是拜祭?不过是搪塞话。” 陈湘如吐了口气,“你想怎么做?” “要是被他们给缠上了,就难缠得很,我是离开鹰族的人,但就算看在阿云娜姑母待我还不错的面子上,我给他们一些银钱。千里迢迢。总不好让他们走空。”吕连城顿了一下,“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为了找那一百车的财宝而来。若真是保不住,我倒不介意尽数献给燕国公。” * 贵客房里。 族长小姐脱脱正面露忿然,“祭师,鹰郎是想娶个中原女子?” 阿云娜轻声道:“他已经离开族里了。” 也就是说。没人可以管得了他。 阿奴尔抱拳道:“姑母,中原一片混乱。只要族长想进攻中原,他也可以做皇帝……” 阿云娜仰头笑了起来:“天神没此旨意,中原的皇帝还得中原人来做,就凭我们鹰族不到三千人?我们属于大漠。而鹰郎属于这里。” 脱脱总觉得陈湘如长得很怪,着实与他们不同,虽然族里也有几个汉人血统的孩子。却都与她不一样,她声音和暖。像一涓细泉,她眉清目秀,生得又是那样的娇俏温和,总之和她见过的女子都不同。 阿云娜吐了口气,“这次我们来,是给族人寻治愈怪病的良药,鹰郎在中原时间长,会比我们懂晓得多。明日一早,你们各自出发寻访名医,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治好族人的怪病。我先留在鹰郎身边,让他帮忙寻药。” 脱脱应喏一声,过了良久方道:“我们来的时候,听人说鹰郎得到一批财宝。” 阿云娜道:“鹰郎是个聪明人,会给我们的。” 二人应声。 只是他们的来意,就是吕连城也猜错了。 * 次日一早,吕连城见着阿云娜时,已看不到脱脱和阿奴尔的身影。 阿云娜又叽哩呱啦地与吕连城说话,说的就是族里接二连三有人得怪病的事,得了这种还会传染,长则月余,短则数日就会毙命。 吕连城告诉她:“天下最好的郎中都云集在京城、皇帝的身边。” 阿云娜对这答案很满意,笑着起身:“我这就去京城寻访名医,鹰郎,你身上还有钱没,给我一些。” 吕连城拊掌一拍,左右小厮就抬出一口大木箱子来,启开一看,全是银灿灿的一箱子元宝,他用汉话道:“这些都是送给姑母的。姑母善观天像,还盼你给侄儿指点迷津,我是投北慕容还是东程邦?” 阿云娜只想讨个盘缠,没想吕连城一甩手就是一大箱子的银子,心下略有些慌神,很快道:“让你女人给我备身汉人衣服。” 她这一身出去,着实太显眼了。 陈湘如笑微微的道:“我着人带姑母到县城挑身衣服。” 阿云娜再次定定地审视着陈湘如,人长和娇俏玲珑,不像胡人女子,个个都长得彪悍健壮,这是一个娇弱如春花的女子,那张脸尤其娇艳,虽然族里也有些汉女,可没有一个似陈湘如这样的,美丽得让人心疼。 她那做剑客的侄子,就被这样的女子给迷住了。 吕连城大喝一声“来人”,吩咐道:“陪鹰祭师去县城买两身衣服。”扭头问:“这钱,姑母还要么?” 阿云娜看了一眼,已经送给她了,自然就是她的,虽说她是个祭师,可谁会嫌钱多的,一弯腰,虽长得高挑,可到底是女子,居然将大箱子给举了起来,瞧得堂内、堂外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她嘴里低咕道:“带着银子不便,我得在洛阳换成银票。” 这一句,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有想笑的,有意外,表情各异。 唯有吕连城只是淡淡的表情。 陈湘如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换银票?” “她最喜欢看银子,这个没假的,她又不识汉字,给她银票,她会怀疑是假的。” 阿云娜听到这话,微微拧了拧眉头,要是遇上狡猾的人,给她几张假的,她不就亏了么?这么一箱子银子。她藏哪里好,她得带回鹰族去。 吕连城一手放在胸前,垂首道:“姑母走好。” 卢伦回过神来,五万人马的将领里,都中了蛊毒呢,忙道:“飞将军,请鹰祭师帮忙给将军们解毒。” 阿云娜砰的一声放下箱子。 吕连城微微一笑:“不必了。我亲自配解药。” 阿云娜面露惊色。“蛊毒解药只有族长才有,你怎么有?” 族长为了控制祭师,这解药都是口耳相传。只告诉下一位族长,便是祭师也不知道的。 “不劳姑母操心,你可以忙你自己的事了。” 阿云娜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吕连城身上有异族血统。他当真是族里少有的聪明人,小时候武功长进快。就是头脑也最是够使。 陈湘如低低地问:“你真的知道解药秘方?” 吕连城坐到案前,不多会儿,洋洋洒洒就写了一张单子,上面竟有三十多样药材。他的汉字还算入目,就似他从小就有习练。陈湘如蓦地忆起,他的母亲原就是中原人氏。更是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 他一伸手递给了卢伦,光有药名。却没有份量,卢伦道:“每样多少?” “各备一斤,不用混到一处,分开包,我来配解药。” 卢伦想着,这五万人马里,有一部分许是燕国公的人,还有一部分许是孙术、潘家又或是程邦的人,道:“在下以为,这事问问燕世子如何?” “军师瞧着办。” 有时候,吕连城似乎并不介意,有时候却是胸成竹极有主见。 曾一贯拿着大锤,赤着上身,大汗淋漓地进来,朗声道:“飞将军,又有慕名而来的前来拜山,嘿嘿,这回来的是鲁郡过来的绿林好汉陆铁腿。” 那里离此处可不近,竟从鲁郡闻讯赶来,可见吕连城这名声在外。 卢伦问:“曾将军认识这陆铁腿?” 曾一贯嘿嘿傻笑两声:“不瞒先生,早些年我做过一阵子镖头,曾去过山东一带,与他有过两面之交,此人甚重情义。”停了一下,生怕吕连城和往次一样将这事推给卢伦,忙道:“飞将军,他可是冲你的名头来的,还带了百多个兄弟。” 吕连城微微勾唇一笑:“请他进来。” 曾一贯应声“是”,抱拳退出。 陈湘如退出议事堂。 这一天,吕连城很忙。 又和早前最忙的时候一样,陆陆续续都有来拜见投靠的人,许多原是做山贼的,想到吕连城这山贼做得响当当,敢杀潘老贼,敢劫生辰纲,还敢攻京城,这回在山贼眼里,当真成了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 在绿林里,任谁提起“飞将军”都不仅要肃然起敬。 几日后,因山人的多了,吕连城又遣了卢伦去龙虎寨拾掇,想在那边再建山头,早前一片废墟,没想待卢伦到那边时,山上还住了三五户人,仅有几间没有被烧坏的屋子里暂且安身。 吕连城手头有银钱,重建龙虎寨倒也容易,他给了二万两银子,又拨了二百人过去建房子,许诺陆铁腿,那山寨就给他当大当家了。 陆铁腿呵呵笑着,甚是痛快,直夸吕连城出手阔绰大方。 吕连城又令人打听了陆铁腿的事。 原来,陆铁腿是慕名而来不假,却是在原来的山头混不下去了,他待的地方原属程邦管辖,程邦的五个儿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怎了,突然就在地盘上搞起了清匪行动,他们没了去处,就弃下山寨过来投奔素昧平生的吕连城。 人手一多,只得十来日,龙虎寨就重建好了。 陆铁腿憋了好些天,也想取个别样的名字,什么白虎青龙的全都不用,学了吕连城取的那几个寨名,就想了武星寨,武曲星就是将军,他盼着自己也跟吕连城一样。(未完待续) 第127章 选吉日 十月初一,天气转寒,刘伯良乘马车到了月亮山。 吕连城只带了一千人回来,可现下据说山上又集了近四千余人,山下又有收入囊中的五万人马。自家人给解毒,配下汤药帮你毒死腹内的蛊虫。若非自家人,对不起那毒先留在你身上,总不能留着你来对付我。 几个山寨的当家皆闻讯赶来,尤其是陆铁腿兄弟三个,笑意盈盈,许是当山贼久了,多了几分劣性,又想傍个有本事的靠山,好让别人对他们刮目相看,端茶倒水原是侍女做的事,倒被他们三个给抢了做。 他们是新来的,而武星寨只得他们自己从外地过来几个兄弟,虽然早前山寨的几个妇人或做了厨娘,或做了绣娘,可人还是显得少,好歹有月亮山罩着,倒没人敢为难。 刘伯良见他们总是讨好自己,赔着笑脸,略有不悦,问道:“他们是……” 曾一贯抱拳道:“这是从山东过来的绿林好汉陆铁腿兄弟,如今是武曲寨,就是早前龙虎寨的大当家,也投在月亮山门下,算是自己人。” 陆铁腿抱拳,笑道:“请刘先生多多指教。” 他们可是听说,早前和曾一贯一起来月亮山的人,有些投奔了燕国公,如今手头都领兵了,一想到就羡慕啊,山贼谁瞧得起,可做将军就不同了。 刘伯良道:“此次随我从京城回来的还有葫芦岗的单当和崔维。” 这两人,论武的,单当的武功显得平庸;崔维的才学,也显得难以入目。着实无甚过人之处,刘伯良见慕容宸不大喜欢这二人。索性带他们回来,让他们先回葫芦岗,美其名曰:“他日,燕国公府还有重用,静待时机。” 崔维有些落漠。 可单当,却认定自己是有机会的,信心百倍地回了葫芦岗。只想着勤练武功。或是改日再拜吕连城,得他指点一二许有长进,以前是山贼。现在是山贼当得才有意思,跟着吕连城能干许多大事。 此刻刘伯良见陆铁腿,在那边的名头倒略有耳闻,只不晓得这武功如何?笑道:“月亮山的规矩。老朽是知道的,自来各营头领都是打擂台打出来的。哈哈,陆大当家这大当家的位置坐不坐得稳还是另说。” 虽是玩笑话,却已透露出另一种讯息,对于吕连城之前用这种方式选能人是颇为赞同的。 卢伦抱拳道:“十月初六。月亮山就有一次打擂赛。” 刘伯良含着笑,微微点头:“此次定能多出几个曾将军、候将军这等人才。”转而问道:“卢先生近来又见清瘦了,可好?” 话题一转。与卢伦文绉绉地叙起话来,问的都是“你内子快生了吧?呵呵。我也有儿有女可做儿女亲家……” 直接把其他人给晾在一边了。 曾一贯是个粗人,听得有些着急,起身道:“陆兄弟,走,我们去校场,这回来投靠的,也有几个行伍出身的,还有个和尚呢,武功极不错。”拉了陆铁腿就离去。 云中鹰也坐得有些没劲,自领了锦毛鹰往校场去,想瞧瞧这回来投靠的有没有能人。 待众人走得差不多,卢伦才不紧不慢地抱拳道:“刘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刘伯良分明就是故意用那种话吓退这些武人,他微微含笑,卢伦能瞧出来,吕连城也定是瞧出来了,“听闻,吕将军棋艺不俗,对奕一局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吕连城唤了侍女奉上棋盘。 两人相对而坐,刘伯良先落一子,吕连城跟随而下。 半个时辰后,刘伯良就惊喜地发现吕连城的棋艺不俗,许多人都说,吕连城的棋艺是月亮美人亲授。就连金老爷都说,月亮美人棋艺不俗,可这棋风之中,却像极了慕容家的独门棋艺,只是尚无“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于这一步,吕连城并没有用,而是棋路风格里,看似平和,实则步步为营。 卢伦颔首道:“许久未与飞将军下棋,飞将军的棋艺又长进了。” 陈湘如拿她私藏的棋谱细研,还会与她细叙每步或优或劣的走向,说她与棋迷道人下棋的感悟,道她与幕容宸下棋的领会……又步步讲说,听得多了,吕连城也就懂了,早前因难以入门怎么也学不会,而今入了门,长进迅猛。每日睡前,都要与陈湘如对奕一局,现在他与她的距离越来越小,甚至两个人还把兵法也三到棋艺之中,甚是有趣。 吕连城道:“只闻刘先生精通卜卦?” 刘伯良笑道:“我可听人说,吕将军会观天像。” 吕连城微愣,也不知这话是如何传出去的,已经记不得了,他常会在繁星点点夜里,仰望星空,“在下欲娶陈氏过门,一直想寻个神算,总没个精通《周易》之人,还请刘先生帮我与内子挑个良辰吉日完婚。” 卢伦生怕吕连城不懂,道:“这得合八字,然后再推算吉日良辰。” 吕连城扭头望了眼身侧的侍女,“去陈小姐那儿取庚帖来,就说我正请刘先生占卜选完婚吉日。” 侍女应声是。 一局分成胜负,吕连城自认他的棋艺不差,可还是输了,可见刘伯良此人的棋艺精湛。 吕连城接了庚帖,左边是他的,右边是陈湘如的,笑道:“请先生帮忙推算。” 刘伯良接过之时,扫过吕连城,当看到陈湘如的生辰八字,顿时吃惊不小,怎么会?居然与那位贵妇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只不过正好相差了一个甲子。 吕连城见他吃惊,不由问道:“有何不妥?” 刘伯良敛住惊容,掐指算来,“吕将军今岁二十五了?” 吕连城应声“是”。 不对呀,怎么算吕连城。都不该活过二十四岁,他是被人算计早死的命格,可现下他却好好儿地活着,这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 刘伯良算罢之后,又算起陈湘如的生辰八字,算来算去,竟与那位是一样的。这生辰八字一般模样。那这名讳…… 抱拳道:“敢问吕将军,陈小姐名讳。” 吕连城垂眸,不想让人知道陈湘如的事儿。可慕容宸是知道的,他亦信卢伦是个真君子,方道:“我未婚妻名讳湘如,湘妃之湘。如花似玉的如,小字月亮。这小字原是我所赠送。” 刘伯良眸里的惊愕更深了,世间竟有这样的巧事。 这,实在太匪夷可思了。 这也让她们的命格显得一样,都有着极强的旺夫命。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助了吕连城只身闯宫行刺潘老贼,竟能出平安归来。 “从陈小姐的命格上看。怎么瞧都是富贵命格,有着高贵的出身……”也不该是名动江南的陈湘如。更不该是风尘女子。 吕连城微微笑道:“这是自然,夫贵妻荣。”天下的女子都以丈夫的尊贵而贵,陈湘如也不例外,现在他吕连城也是个人物,他的妻子自然是尊贵的。 刘伯良调整好心情,思忖片刻,方道:“今年没有好日子了,要合你们生辰的好日子在明年。”他又扳指算了一下,“五月十二于别人不好,但于你们是极好的,再有明年的九月初六,也是个少有的好日子。” 吕连城还想尽快娶陈湘如过门,可听刘伯良一说,就近没有好日子,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问道:“何时拜堂为宜?” 刘伯良又算了一阵,道:“这两个日子都亦在午时之前即可。” 卢伦忙解释道:“许多人会在黄昏拜堂,但有些也会在午时前,这是看新郎、新娘的生辰所定,若命理相冲、五行有缺,就得有所避讳。” 吕连城笑了一下,“陈氏倒是极为讲究,既然刘先生如此说,想来这两个日子都是极好的。还劳刘先生写下吉日,回头我好让陈氏选期。” 刘伯良亦听卢伦私下说过,说吕连城是个君子,虽与陈湘如同院而居,却是各守礼节,定要以娶妻之礼,风光迎娶陈湘如过门。 吕连城将庚帖收入怀中,笑道:“刘先生今儿不会是与我下棋吧?山下那五万将士如何处置,还听先生发落,这两月可吃了我月亮山不少口粮,再养下去,卢先生就该叫穷了。” 卢伦正色道:“前些日子,在下还与吕将军商议,我们手头那九十几车的财宝如何处置?半月前,南边孙术就派了信使来,一是入洛阳拉拢各大世家,二就是来探望我们飞将军,临离开时还赏赐了文银一万两。” 吕连城呵呵笑了起来,许是与陈湘如相处久了,原不会笑的他,而今竟能放声大笑,“他们的人,头天离开,孟公的使臣就到了,比闽帝大方,赏了纹银二万两,另赐丝绸无数……” 他们的来意,都是要拉拢吕连城,一来看重吕连城的勇,也器重吕连城的智。 既然有人送银子,吕连城不要白不要。 自然,这两二人都有意无意地提了生辰纲财宝一事,吕连城便与他们兜圈子、打哈哈,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刘伯良见他说出来,看来是心里坦荡,笑道:“既是别人所赠,将军只管收下。”若要拒绝他人赏赐,反倒是开罪了人,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这是因为吕连城至今尚未投靠何人,自然让那二人都以为还有希望。(未完待续) ps:推荐:本人的新文《嫡范》,id:,简介:多数人的重生是回到过往,既能预知未来又能避开灾劫,成就美满一生。而她开国功臣嫡女却重生当下,成为自己的呆傻幼妹,彼时,所有不幸与灾难都已发生。再世为人就得好好活着,不仅要解开前世谜云还要替亲人讨回公道。 第128章 良策 刘伯良道:“吕将军,若取洛阳城,你有几成把握?自洛阳一路往北,攻克城池,打通往北的粮道。” 吕连城和陈湘如能瞧出现下的京城就是一个孤城,周围都是不是燕国公的地盘,要维持平和日子是件很困难的事。 吕连城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洛阳只可智取,不能硬攻,自大周建国以来至今亦有三百余年,洛阳皆为神都,是仅次于京城之地,我在城外能打得过洛阳世家,在城内却未必了。” 这么隐密之事,刘伯良愿意告诉他们,看来是真拿他们当自己人,这刘伯良可是燕国公最倚重之人,拜为军师,形同丞相。 卢伦定定心神,道:“洛阳十二世家,有些面上向着我们,背里也与孙术、程邦示好。” 刘伯良道:“吕将军可有法子攻下洛阳。” 吕连城应道:“数月来,我也想过此事,有法子。” “什么?” “围而不攻,兵困洛阳,只出不进,洛阳城的人极多,时日一长,粮草匮乏,自然不攻自破,只是一旦围城,就需数月时间,若孙术和程邦救城,就有可能功亏一篑。就算攻下洛阳,从洛阳到燕国公的北地,中间还有数座城池,有的原是孟公之地……” 这就有些棘手了。 吕连城面露凝色,“早前,我一直还在想,燕国公会不会提出用京城易换苏南道数州?” 卢伦一阵惊慌,虽然这京城得来容易,可谁也不会把到嘴的美食让给旁人,“吕将军,休得胡言。” 而这件事。正是刘伯良所知,上月在江南一带燕国公与孟公碰面商议之事,两家虽是盟友,却各有心思,燕国公也提过要拿这数州与孟公交换之事。 京城是块肥肉。 但苏南道数州对孟公来说也是块美食。 刘伯良微微一笑,就凭这一点,吕连城就不会是莽夫。因为他懂得琢磨。“吕将军以为此事如何?” “现下已是三分天下之势,无论是谁占京城都是个难缠的麻烦,但对燕国公而言京城更是个大麻烦。” 孙术迫不及待的登基称帝。已经招惹了孟公与燕国公,这二人论资格比他们更有权利,偏孙术这个武夫先一步称帝,还打着闽国的旗号。 卢伦道:“一旦攻下洛阳。京城对燕国公而言就不再是孤城。” “那便成了两座孤城。” “但有洛阳作伴,就凭城内十二世族。孟公和孙术也不敢轻举妄动。” 卢伦说的也是事实。 吕连城又重新思虑了起来。 刘伯良摇着鹅毛扇,虽是冬天,他依旧是扇不离手,微微含笑。一副悠然自得,“以我之见,近日孟公还会再遣人上山。到时候卢先生不妨假意应承,为防万一。在下以为与吕将军演一出戏。” 戏?两人面露惊色。 三个人低声商议起来。 吕连城的脸因为卢伦的一句话,顿时乌云压顶。 偏刘伯良还幸灾乐祸地道了句:“此计可行。” 吕连城脱口道:“不行!”分明就是拒绝。 刘伯良深深一揖,又说了一句,吕连城难看的面容方才有了几分和暖。 这一次,如若不是为了配合燕国公府的大计,他吕连城没有点头应允,他与陈湘如之间是否会少别离、风雨和误会。 只是,会观天像的他,虽能看懂上天之意,却看不透未来路上的风雨。 谁也不知道这日他们三个到底说了什么,总之议事堂上的气氛时严肃,时而轻松,但待他们说罢之后,吕连城是一脸的沉重,出来就问一边的侍女:“陈小姐在月亮园?” 侍女答道:“这会子许是带着乖小姐去卢苑了,早前听人说,卢夫人要生了。” 卢伦听到这话,提着袍子就跑:“这么大的事,怎没人告诉我。” 要不是他们的身边有乖巧怜人的吕月娥、他们心疼的乖乖,吕连城还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吕连城道:“刘先生可以住几日?” 刘伯良双拳一抱,朗声道:“此次上山,在下就是劝说将军投燕国公,既然将军未想好,可慢慢再想。”他看了看周围,继续摇扇,尽量遮住自己的嘴角,轻声道:“早前不知,但自将军扬名天下之后,这投入月亮山的人里有孙术的细作,也有孟公的细作。将军可得小心了。据我们的消息,还有会读唇语的能人异士也都上了山。” 吕连城这才明白过来,为甚下棋艺时,刘伯良居然挑了面向门口的座儿,而他挑了面朝里的,若是有人通过唇语来猜出他们的详谈内容,他就瞧不见,而刘伯良行事谨慎,早已经用鹅毛扇遮住了自己的嘴巴,对方根本就看不出来,就连卢伦也是有意无意地面朝里说话。 吕连城不由愕然:难怪他一年四季,不分酷暑严寒,手里都拿着这鹅毛扇,有扇子好,可以遮嘴以防懂唇语之人瞧出他们要说的话;有鹅毛扇,在紧张的时候,摇一摇,不会让人看出他的紧张。 刘伯良依是笑着,轻拍着吕连城的肩膀,却随势把一个纸条自衣襟处塞了下去。 山上有细作! 孙术和孟公的人。 吕连城小心地一扫,很快就发现周围有不少古怪的眼睛,许是心下生疑,但凡收入视线的都觉得可疑。 “送刘先生。” 刘伯良哈哈笑着,一抬手,便有十几个壮汉抬了个箱子,笑道:“吕将军,这是我家燕国公赏赐的纹银一万五千两,又宫绸贡缎若干。” “谢燕国公!”吕连城抱拳谢过。 要设局、演戏,只是他早前已经把四五千人给了慕容宸,孟公和孙术能信么? 吕连城心下一沉,送刘伯良下山。 他令左右打开银子。入眼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很快,云中鹰等人也知道刘伯良奉燕国公之令给吕连城送银子、布匹的事了。 这是什么人物,竟连着孟公程邦、燕国公慕容景与孙术都遣人打赏。 陆铁腿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若是自己也是这等香钵钵,他做梦都要笑醒了,可孟公居然要清剿他的山寨,害得他带着兄弟来投奔吕连城。 吕连城看了一眼。道了句:“来人。照着之前的法子给其他三个山寨都分些。” 又有银子拿了。 陆铁腿立时就乐了。 吕连城好,这人讲义气,得了钱财也会分他们一份。 一片道谢之音顿起:“谢飞将军!” 从京城归来后。众人都按功行赏,而赏得最重的就是穿山鹰,他因没去京城,保住了山寨。就照着云中鹰的例赏了一身行头、兵器和骏马,乐得穿山鹰在锦毛鹰等人面前甚是得意。 这也让锦毛鹰与遁地鹰感到了极度的压力。最小的穿山鹰都立功了,虽然这其间不乏他走了好运,遇到胡人姑奶奶来助阵,可人家确实也用药迷倒了潘从及。且这潘从及也算是穿山鹰杀的。 所谓的分银子,不过是照着各处山头的人数来分的,一人一两。由各山上的大当家作主处置。 陆铁腿自然是买成美酒鱼肉,让兄弟们饱餐大顿。再一起说说即将打擂选拔高手的事,他这大当家坐不坐得稳,还得看能不能在擂台上打赢别人,要是打不过,许就被人替代了。 * 陈湘如是天黑后才从卢苑回来的,也是一身疲惫。 鲁喜妹迎了过来,急切地道:“小姐,卢夫人生了么?” 陈湘如摇了摇头,“大半日,山上有经验的妇人都去了,瞧这情形还得有段时间。卢先生急得遣人去山下请稳婆、郎中了。” 鲁喜妹指了指西屋,压低嗓门:“今儿刘先生上山,人一走,将军拉长着脸就回来了。听说刘先生奉令赏了一些财宝,花厅上还搁着不少好看的布料。” 陈湘如进了花厅,看着一边箱子里搁放的银钱,怕有一二千两了,就那样凌乱的堆放在箱子里,一侧的桌案上堆满了二三十匹颜色鲜艳的布料。 他呀,还真是。就不晓得也挑块他能穿的衣料么。 全是粉粉紫紫、橙橙蓝蓝的上好衣料,都是女儿家穿的颜色,上回她要给他做衣料子,月亮园的库房里就寻不出一块得体的,是她拿了块粉缎找卢夫人换了块蓝色的,这才给他做了一身。 “吕五哥。”陈湘如轻唤一声,挑起西屋的帘子,见他盘腿坐在榻上练功,他收住气息,启眸看她,含着浅笑,从怀里掏出他们的庚帖来,“找刘先生挑的日子,五月十二、九月初六,说今年没有好日子了,都在明年。” 陈湘如的眉宇微微一凝,这日子太远了。 吕连城轻声道:“月亮,知道我为何后来易名吕连城么?” “吕连城、吕连城,吕恋着陈湘如。”这个名,是他那日在洛阳义庄,瞧见笑着的陈湘如为自己取下的。 只那一眼,他就不可自拔地喜欢上她,甚至因为听说她被当成献给程家军的美人而一路追寻,就想把她给救回来。 第一次,她方才知道他这个名字的由来。 他指了指一侧的绣杌,示意她坐下说话。 陈湘如含着笑,先前的些许不快也一扫而空,一个男子因喜欢他而改名,可见其用心,“明年就明年吧,我瞧明年五月十二不错,不能再远了。” 柳明诚总是寻理由不愿娶她,对于一再的延期,她心头难免会多想。 但选定日子总是件好事。 吕连城又道:“今儿刘先生与我提到了一计。”他声音很低,低到在旁人看来,他似在说情话,而唯她知晓,他在详说刘先生的计谋。(未完待续) 第129章 礼物 (ps:感谢玉米小怕怕投出的宝贵粉红票,(*^__^*)能在这文里看到玉米小怕怕的的影子,实在太幸福了!抱个!谢谢亲一如既往的支持!) 陈湘如垂着头,并不答话。 “你若不同意,我可拒绝。” 他亦舍不得她受累。 “这只是一个计,燕世子将你劫至洛阳后就会放你回来。” 吕连城的神色里多了份歉疚,陈湘如与他相识以来,一路相伴左右,她为他做的何其多,而他能为她做的却寥寥可数。她于他,不仅是最心爱的女子,亦师亦友,她懂他,她教会了他许多:让他明白情为何物,教他懂晓兵法,让他熟谙棋艺…… 可现在,他为了大计,决定让她入棋局。他不舍,却又认为这确实是个好计,在纠结与迟疑间,他忍能说破他们的大计。即便是现在,让她吃苦,他也不愿。 说到底,他太想做一个真正的英雄、一代名将。 陈湘如勾唇一笑,想尽量笑得云淡风轻,“不,大事要紧,既然刘先生承诺了你,我们信他,他是天下名士,万没有失信于人的道理。吕五哥,想到要与你分开,我心里难受。” “我明儿就宣布,来年五月十二,迎娶你为妻,我曾说过,要风风光光娶你做我的妻子,此情不渝。” 他往枕下一摸,取出一对木头钗子来,上头是一只老鹰冲刺云霄,刻制略显粗糙,倒是那老鹰很是逼真,这样的式样。男女皆可佩戴。 昨、前两晚,她看他屋里的灯很晚才熄:“这两晚,你就是在雕这个?” 看他坐在灯前,神情凝重,却是在替她亲自雕琢这样一支钗子,虽然不值钱,却是他的一番心意。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你亦瞧得多了。月亮,这是我亲手雕的。” 她接过一支,他却取了另一支插入她的发髻。动作轻柔,她把玩手里,但见后面还有一行小字“美人如月,不离不弃。”她方才瞧见。在那祥云之上有一轮明月,而那老鹰似要追月而去。老鹰如他,如月似她。 “一堆的衣料全是女人的,害得旁人那儿全是男人的衣料。”女人的衣料都到了陈湘如这儿,而男子的衣料都在旁人处。“惹得卢夫人镇日只能给卢通和卢先生做衣服,连她未出生的孩子,都是一络的男孩衣物。上回若不是她与我换了一匹。连她自个的秋裳都做不出来。” 吕连城傻笑着。 在他眼里,只有她罢。总是忘了自己。 “我要你穿得更好看些,我恨不得把世间所有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 “你呀……”陈湘如轻叹一声,“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停顿了片刻,又道:“那几本棋谱先搁到你那儿,记得细细研读,兵法、棋艺自来有相通之处,你的武功也不可耽误。” “月亮,今晚为我跳支舞吧。” “好。” 当陈湘如站在月夜下翩翩起舞时,小小的乖乖便学着她的样手舞足蹈,许是她的骨子有着李湘华的柔软与灵性,竟学得有六七相似,直惹得鲁喜妹和伍大娘大笑不已,连伍平都觉得乖乖跳得好,连连夸赞。 伍大娘和鲁喜妹都听说,陈湘如和吕连城将婚期订在明年五月十二的事儿,也为此欢喜着,想着终于要成亲了,这可是大喜事。 * 十月初三晨时,安娘替卢伦再产一子,取名卢迁。 又几日,这天夜里陈湘如睡得正香,突地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却是吕连城从外头回来,一袭夜行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近来好几个晚上,似乎他总是如此。 他不主动说,陈湘如便不问。 她想,总有一日,他会说的。 就似那晚,他睡得很晚,就是给他们雕订情信物。 她给了他自己母亲留下的双鱼挂佩,他亲刻一对木钗相赠。 同样的弥足珍贵。 在迷惑中,陈湘如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只听得一阵急促的声音,却是院门外传来云中鹰的声音:“师父!师父。” 他不等伍大娘打开院门,先从外头翻墙跳了进来,站在院子里道:“太可恶了,燕世子居然带人抢夺了我们的财宝,师父,他还杀了我们的人,要不是有一个正巧去小解,就一并被杀了。” 吕连城翻身冲出屋,厉喝一声:“来人!快召集兄弟,追回财宝!这可是兄弟们拿了性命得来的,岂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一时间,原本静寂的山寨顿时喧嚣起来,被燕世子夺了财宝的消息像一股潮水般不断波及开去,有人高声怒骂,有人勃然惊斥,但个个都惊动了。 待吕连城来到议事堂,堂内堂外都聚满了人。各营的弟兄都聚齐,黑压压地一片,整个山寨也是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起来,这些日子,之所以月亮山不愁吃用,那是因为他们手头有批财宝,又有人送来礼物,布匹、银钱皆有。 “道我们是贼,他们也是贼,途经洛阳,竟把我们的宝贝给抢了。” 吕连城铁青着脸,往大堂上一扫,陆铁腿、单当等人都到了,就等着吕连城发话。 虽然这二人保住了大当家的位子,可还没立过一功。 云中鹰道:“师父,他们的人带得不多,不过五百来人,不过瞧他们的模样,似从宫里的护卫。形色匆忙,估计这会儿走得不远,我们得尽快把财宝追回来。” 吕连城道:“陆铁腿、单当!你们往洛阳城方向追人。” “曾一贯领人往京城方向。” “云中鹰往北追。” 三路人马当即抱拳,领人下山。 吕连城定定心神,既然这是一出戏,就得做全套,“我带一路人马往西南。” 两刻钟后。偌大的山寨更静了。 议事堂里只得卢伦一人,他不停地摇头,轻叹道:“怎会呢?怎会呢?燕世子怎做出这等事。” 陈湘如道:“卢先生且在,我回去了。” 领上侍女翠萍,还没走多远,只见黑暗处跳出一个人来,一回头。竟是一个华袍护卫手持宝剑:“月亮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翠萍一声尖叫:“快放开我家小姐,若是我家将军回来定饶你不得。” “是我们带人劫了财宝,这一带若没有月亮美人。我们押送那么多财宝,恐怕很难脱身,所以只好请月亮美人帮这个忙,随我们走一趟。” 翠萍的叫声立时就影响了山上留守的人。团团围住了护卫。 他冷冷一笑:“刀剑无眼,我奉劝各位不要轻举妄动。要是我不小心杀了月亮美人,吕连城那儿你们可不好交代。” 卢伦闻讯赶来,看着这陌生的男子,他的宝剑一划。亦在陈湘如白净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口子,以此向众人证实:逼急了他,他也是会做得出来的。 卢伦道:“来人。快下山告诉飞将军,就说有人劫持了月亮美人。” 护卫扛起陈湘如。箭步如飞,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夜幕中,山门外传来零落的马蹄声。 卢伦扯开嗓门:“快追!追人!” 漫漫长夜,山上能用的马只是可数的三五匹,几个人追出山寨,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 慕容宸领着庞大的马车队伍刚出福星县地界,就被身后追来的陆铁腿、单当给团团围住,他一抬手,令人带出马车里的陈湘如。 待陆铁腿瞧清,惊呼一声“陈小姐”,有些为难地看着单当,原以为今夜就是一个立大功的机会,没想陈湘如竟被他捉了去。 单当低声道:“这回难办了,谁不知道飞将军最宠陈小姐,要是她有个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 陆铁腿道:“可这么多财宝,原是我们月亮山的……” “用飞将军的话说,世间的任何宝贝,都比不过他的月亮美人。” 这是什么话?不就是个女人,只要有钱有权,多少女人弄不来。 陆铁腿咬了咬唇,似要做出最艰难的决定,正待开口,立即就听到一串马蹄的声音,却不吕连城领人到了,他宝剑一挥:“慕容宸,快放了陈小姐!” “吕连城,我若放了她,你们就会放开手抢财宝,想月亮无事,你们最好退下,否则……” 在灯笼的光芒下,吕连城瞧见了陈湘如脖颈上的血痕,心头一紧,眸子里掠过一丝杀气,说好的,这是一出戏,但慕容宸伤了陈湘如。 他突地感觉,自己下了一场很大的赌注。 若没有陈湘如,他做的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慕容宸厉声道:“若想她无事,全都退下。再敢追来,休怪刀剑无眼伤她性命。”一抬手,对他身后的人道:“前往洛阳,那里有我们的人前来接应。” 车队开动,因财物极多,运行缓慢。 慕容宸故意拖延时间,看他们走得远了,这才押了陈湘如骑马跟上,厉声道:“吕连城,待我们进入自己的地盘,自会放陈小姐归来。” 身后,传来吕连城那蓄满担忧的声音,微微有些打颤,但旁人听来,却是暴怒:“慕容宸,你胆敢伤害陈小姐,我便与你势不两立。” 那渐行渐远的灯笼消失在天地间,最后再难觅踪迹。 陆铁腿道:“飞将军,追吧。” 单当道:“你没瞧见陈小姐脖子上的伤?慕容宸是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吕连城神色里满是纠结,这只是一个计谋,一定不会是真的,可看到陈湘如脖子上的血痕,他有些懊悔,他许诺过她,会护她周全,即便身处乱世,也要为她护住一份安宁。 可这一刻,他的心却凌乱了。 第一次觉得看不懂慕容宸。 月亮,只此一次,往后再不会如此,原谅我一时糊涂。 吕连城愣了良久,方一声令下:“回山寨!” 当他迈入月亮园时,就听见乖乖的哭喊声:“我要姨姨!我要姨姨!”直叫得鲁喜妹和伍大娘心头发酸。 年幼的乖乖还不知道,陈湘如被人劫持走了。 这一别,竟是数月以后。(未完待续) 第130章 不欺友妻 慕容宸浩浩的马车队伍终于抵达了洛阳城,已有人一早迎在了城门口,只一眼,陈湘如就认出,这正是临安府金家的金大公子。 他一身书生打扮,得体的缎袍越发显得他风度不凡,立在城门口抱拳道:“世子辛苦了。”一回头,对身后站立的众人道:“护好马车,回别苑。” 虽然过了许久,陈湘如还觉脖子上有些隐隐作痛,这个计谋吕连城是告诉过她的,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抬眸就看到对面坐着的慕容宸正目光灼热地凝视着她。 蓦地一扭头,陈湘如不再看他,“你已到洛阳,按照约定,你该派人护送我回山寨。” 慕容宸勾唇一笑,“堂堂燕国公府不比月亮山好?” 他不送她离开,是打了旁的主意么? 陈湘如惊问:“你要带我去燕国公府?” 怎可这样?这是吕连城与刘伯良约定好的,待他们平安入洛阳,就放陈湘如离开。 明日一早,再没人敢追慕容宸,他原带了武艺高强的大内护卫,又有洛阳城内的人马,谁敢抢他的东西。 如果陈湘如没猜错,前些日子刘伯良回洛阳也带了不少人。 他不再理睬陈湘如,而是对外面的人唤了声:“忠嗣。” 有人应了一声,这声音正是金大公子。 很显然,他不是金老爷的儿子,倒更像是慕容家的心腹。 “替陈小姐安置一处最好的客房,遣两名机警的丫头贴身服侍。” 忠嗣应声“是”。 说是燕国公府在洛阳城的别苑,其实更像是一座五六品官员的府邸,这是一处三进的院子,里面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匠心独特,风景雅致。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别苑的人就开始起来,收拾马车的,检查箱子、物件,证实无误,便开始离开别苑。 陈湘如被两个丫头催唤起来,刚梳洗好,就见慕容宸进了屋子,往桌一搁,道:“这是你的行李和换洗衣衫。翠烟、翠柳,从现在开始陈小姐由你们俩服侍。” 两名侍女面面相窥,翠烟、翠柳是谁?久久回不过神来。 慕容宸厉声道:“说你们俩呢!机警着些,给你半刻钟时间,把你们的包袱收拾好,一刻钟内上车启程。” 二女应声“是”,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这洛阳虽有十二世族,怕也不安全,范阳到底是燕国公的老家,去那儿也好。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议论起来:“是你叫翠烟还是我叫翠烟?”听这话,分明就是喜欢上翠烟这个名。 另一个道:“我喜欢翠柳这名儿,一听就有江南诗意。” “我就叫翠烟,也挺好听的,比我以前的名字好听多了。” 有人站在院门外又催了一声,翠烟、翠柳负上自己的包袱,抱上陈湘如的,另一个就来扶陈湘如,催促道:“陈小姐,快上马车,我家世子是个急性子,最不喜欢等人。” 与其说扶,倒不说是拽拉着陈湘如上了马车。 陈湘如满心懊恼,越想越觉得吕连城和她都被利用了,怕是刘伯良也一并被骗了。 刚坐定,就见一个紫蟠龙袍身影一掠,慕容宸便站了进来。 陈湘如愤然骂道:“卑鄙小人,枉吕连城如此信你,你怎能言而无信,派人送我回月亮山,我要回月亮山。” 慕容宸手臂一抬:“你们俩坐后面的马车。” 翠烟、翠柳透过车帘,看到后面还有五六辆马车,每车上约有四五个,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穿着清一色的粉缎,披着清一色的秋香色斗篷,就是她们头上的饰物也是一模一样,个个蒙着红纱,一瞧就是洛阳十二世族送给燕军的美人。 两女迟疑了片刻,终是顺从地下了马车。 陈湘如也跟着要离去,胳膊却被他死死的拽住,近乎命令地道:“坐下!” 她未动,甚至都没正瞧他一眼。 “乖乖坐下,别惹我!” 陈湘如猛一回头,用力甩开他的手,愤然坐在他的对面。 当车帘垂下的刹那,马车动,载着浩浩荡荡的财宝、美人驶离洛阳城。 她不看他,他却兴趣盎然地细细欣赏着她。 他承认,她比去岁时更好看了。 怎么也看不厌,只是让他不明白的事,为什么他家的佛堂里会有她的画像,那可是一幅几十年前就挂在那儿的。 许是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他就觉得,面前这个女子根本就是从他家的画中走下来的,就如画里的那样风华绝代。 他瞧了一阵,“待我家池塘的莲花开了,你泛舟其间可好?” 莫名的一句话,陈湘如不解地看着他。 慕容宸道:“我比不过吕连城么?你对着他的时候就是温声细语,一看到我就这么凶?” 她如何对待,**何事。 吕连城敬重她。 面前这个人霸道又不讲理,还想欺负她,更妄想纳她为妾。 “人与禽兽岂能同等对待?” 慕容宸原本含笑的脸,立时一脸寒霜,移了座儿,往跟身侧一坐:“禽兽……”他可什么也没做,“你再说一遍这个词,我不在乎把事儿做实了。” 他抬手锁住她的下颌,用力的,咄咄逼人的强迫她迎视自己的目光,他喜欢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了,要不是她长得像他家画上的人,他不会认下冒出来的妻女,他替她解危,可她却不领情,转身投入吕连城的怀抱。 即便过了一载,这口气他还是咽不下。 当他知道她教吕连城棋艺、兵法,甚至陪吕连城读书法,他方才明白:这就是他母亲嘴里说的相夫教子,这样的女子就是知书达理的贤妻良母。 “我哪里不如吕连城,你选他却不选我?” 陈湘如想动,可他捏得很紧,这一刻她越加明白,是她和吕连城都被算计,恐怕这会子吕连城还在坚信,这只是一个计策。 “你敢伤我?就不怕吕连城投了孟公,以他的本事,若投孟公,就能让孟公如虎添翼。” “我会怕他?”慕容宸冷笑着,“怕他,我就不会算计他,他能顺遂成为大英雄,哪件事背后没我襄助。他入宫刺杀潘老贼,要不是我派的十八名刺客掩护,他想脱身,难如登天。” 他想杀潘老贼,派了刺客去,不想那一夜吕连城也做了一样的事。 他们竟然想到了一块。 他的十八名刺客尽数丧命,却成全了吕连城的英雄之名。 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民全一个吕连城。 慕容宸又道:“鹰族的祭师缘何会来中原,不偏不倚却在这个时候,要不是我派的人在鹰堡下毒,不会被他们误以为是疑难杂疾前来中原寻找名医,更不会那么巧助他保住月亮山。 还有潘成都、潘成功会至福星县,也是我的人挑唆他们领兵前去送死…… 就说最早的生辰纲之事,也是我把生辰纲行走的路线等详细消息透给了卢伦。事后,若非我在洛阳城内周旋,又让高将军照我言行事,月亮山早就被踏平了,而不是龙虎寨做了这替死鬼。” 这一桩桩古怪的背后,居然都有慕容宸的影子。 一直以来,陈湘如都以为慕容宸是单纯的逃婚,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另有所谋。 若说看人心,吕连城不差,可若说算计,慕容宸分明在其之上。 是慕容宸在生辰纲被劫之后,劝服洛阳守将高将军照他的话意胡说八道,这也让世人猜测连连,最后让洛阳十二世家的人怀疑上龙虎寨,也成功保全了月亮山。 吕连城的武功虽高,只身闯宫行刺,要不是慕容宸派的十八位刺客掩护,他根本不可能成功,就算成功,也很难从宫中脱身。宫中高手如云,就算他以一敌十,也难以一敌百、以一敌千。 慕容宸信心满满地道:“吕连城不是傻子,有些事只需我稍稍一点,他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做大英雄,我成全他做大英雄。要是他知道,这背后一直是我在助他,他还会去投孟公?” 不会! 吕连城早前是剑客不假,可他的骨子里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因为他自小的经历,他比旁人更渴望一份真诚。 慕容宸这么帮他,吕连城定会视燕国公为明主。 陈湘如吞了一口唾沫,“我是他的未婚妻,朋友妻不可欺。” “你没听过一句话: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 手足情又怎可与一件衣服相比。 陈湘如气得俏脸变色,抬手欲打,慕容宸笑语盈人,唇瓣点点靠近,她以为要亲她,越来越怕,没想他却穿过她的身后,取了一边小案上的茶杯,轻呷一口,悠悠叹道:“茶,真香!很香!” 他捧着茶杯缓缓坐直,一脸探究地道:“刚才在想什么呢?” 她不说,一脸涨得通红。 “想我会亲你?你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思,你不是念着吕连城,怎又想我来亲你?怪不得世人会说女人心、海底针,呵呵……” 陈湘如低喝一声:“滚!”一扭头,再不看他。 可他刚那动作,分明就是,谁晓得他是想取茶杯。 慕容宸发现与她斗嘴也是一件快事,惹女人生气很有意思,尤其是惹美丽的女人这就更有意思了,她不理他,他偏要招惹她。 “到了燕国公府,我们见面和说话的机会多的是。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理我,这又是何苦呢?既然我劫持了你,这戏就得演逼真了,最好让天下人以为我强……” 陈湘如怒目圆瞪,他没再说下去。r1152( ) 第131章 不离不弃 早前他视她为风尘女子,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更无法将她早先的身份牵连到一处。 他转而又道:“我们从运河岸上燕国公府的官船,一路往北,只需七八日就能抵达范阳。” 在龙虎寨,他每次坐在议事堂,不大言语,与吕连城的少言寡语不相上下。 在月亮山的几次来访,他的话语也不多,倒是该说的都被卢伦给说了。 为何在他们私下相处时,他却是这等的喋喋不休? 当真是聒嗓得很。 “男子太能言善辩,让人觉得靠不住!” 一语出,她恍然回过神来,前世时,她教导相富、相贵便常说这样的话,但她的话,相富是从来不听的,因她如此说,相富反而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倒是她最疼爱的幼弟相贵,打一出娘胎就体弱多病,也最听她的话,可就算是这样,姐弟的感情却远不及他与二姨娘的母子情深。 她将头扭向一边,近来是怎了,她梦到了陈银欢,此刻还忆起前世的点滴。 “你告诉我,你为甚要选择吕连城而不是我?只要你说了实话,我便就此放过你。” 这件事一直困饶在他的心头,他着实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吕连城那个剑客。 陈湘如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眸光急切,亦有一份炽烈,这是完全不同于吕连城的目光,吕连城看着她时是温柔的,而面前的慕容宸却似要把她融化在他眼里一般。 “吕连城许我妻位,宁做贫贱妻,不为富家妾。”她移开视线,“吕连城敬重我。而不是像你总想欺负我。” 世间也有不慕荣华富贵的女子,面前的她许就是了。 要不是她私下劝吕连城,要吕连城放弃这九十车的财宝谈何容易。 这么一大笔财富无论是落到哪位雄主手里,都可以缓解燃眉之急。 对陈湘如,慕容宸的情感是繁复的,有敬重、有爱慕,更多的则是不甘。 从小到大。只有他拒绝女子的。从来不曾被一个女子所拒绝。 慕容宸道:“你总不理我,我就想和你说话,哪怕惹你生气。我也想这么做……” 陈湘如不想与他共乘马车,“吕连城从来不会逼我做不愿意的事。倘若他与别的女子同行,他会顾忌我的感受而避开。所以,我要请你下马车。男女受授不亲,请燕世子避嫌。” “为吕连城?”他歪头问着。那样子很是天真。 陈湘如纠正道:“为我自己。” 慕容宸看着成人了,竟有如此古怪的想法,欺负她、惹她发火生气,就是为了和她说话。好奇怪的藉由,而陈湘如却信这是真话。 就如前世的她,曾有一度也暗暗喜欢着柳明。说要与他借书看,却是想见他。想与他说话,那种努力地想与一个人分享自己忧喜的心情她是明白的。 慕容宸勾唇一笑,挑起马车,顾不得还在行进中,大喝一声:“停下!烟、柳二人回马车。”他翻身上了马背。 陈湘如从未见过这般听话的慕容宸,就是想和她闹闹,原没有旁的意思,她挑起车帘,无意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她欲移开,却按捺着告诉自己:这家伙喜怒无常,还是休要招惹他的好。只微微点头,似感谢他的成全。 这一个似笑而非笑的眼神,却让慕容宸不由得心下一动。 他扬着马鞭,“驾!”纵马奔向队列的前方。 也许,她可以换一种方式与他相处,而不是每次不是他怒就是她恼。 只是吕连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可曾知道,慕容宸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带她去燕国公府。 到了运河码头,慕容宸令人将箱子搬到官船上,长龙似的马车队伍便调头回转洛阳城。 她和翠烟、翠柳有一间单独的屋子。 隔壁住着慕容宸与他的护卫。 在这十月初冬的清晨,河上的风吹拂而过,卷起她的衣袂,她静静地站在船栏前,轻盈得如同天上落下的云,慕容宸承认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但一定是最特别的女子,她有着别样的风姿,也有着令人瞩目的棋艺,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若不是知晓她的底细,不会有人知道她原是来自秦淮之地,更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陈湘如。 她久久平静地俯视着运河,上一次她随程三公子同行,去的相反的方向,这一回却是另一个方向。 从范阳的运河码头到范阳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慕容宸静缓走到她的身侧:“你在想什么?” 以为她不屑回答,或又是用沉默来应对。 然而,她却轻柔如初地道:“上一次坐大船,是随程三公子离开洛阳。” “当时,有很多人都说你为保名节,跳船自尽了,还有洛阳城的公子为你悲伤作诗。你为什么要冒死离开?” 陈湘如不晓他能否懂得,如那日一样的果决:“不能有尊严地活着,那就有尊严的死去,虽生乱世,不甘做男子的玩物。”她扬了扬头,看着他眼里那一抹惊色,“我知道,在你的眼里,生于红粉世家的我不该有这等想法。佛说众生平等,但从来都不平等,就似我们女子,生来就被人视为男子的附庸。” “所以,你教吕连城兵法,授他棋艺,就是要告诉世人,女子也可以做很多事?” 陈湘如并不否认。“那日我并没有想死,我一直站在船上,寻找着逃跑的机会,当我发现那处的河水浅,而我最有把握逃脱,便纵身跳了下去。” 这如她的棋风,慕容宸一语道破:“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湘如点头,“只要让他们以为我死了,我才能平安。所以我逃了,这也是他们不晓我识水性的缘故。” 沉默。今日他才懂晓了她一些,懂她的情,她的骄傲、她的不易,甚至懂得她的死其实是另一种生。 风,越来越大了。 “这里的河水很深,你别打逃走的念头,我不会再逼你。你是燕国公府的客人。” 音落。他折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却偷偷地转过身来,透过轻纱、窗棂望着她在风里舞动的倩影。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心里。 是家里的那幅画? 还是在龙虎寨见到她时。 亦或是一点点认识了她的不凡。 他是真的动心了。 但是。她是吕连城的女人,他就必须将自己的心思放下、藏起,不再打她的主意,但他可以试着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 翠烟捧着斗篷。轻声道:“小姐,起风了。回屋吧。” 陈湘如低应一声,系好斗篷上的丝带,垂首回屋。 屋中的八仙桌案上,摆有棋盘。又有一把琴,心头不由暗暗有些吃惊,吕连城也很细心。在月亮山最简陋的时候,他总是细心地照顾着她。尽量给她想要的。 吕连城……她轻唤着他的名,想到他时,心头满满的都是温暖。 除了李湘华以来,这大抵是待她最好的人了。 陈湘如伸出手来,轻轻掠过琴弦,只一下她惊道:“这是不离。” 吕连城赠她的琴,他们给琴取了一个名字,唤作“不离”,这琴应在月亮山上。 还有这棋盘,越瞧越眼熟,虽说世间的棋盘相似,但这上面的划痕都是一模一样的,这棋盘和棋子也有一个名字,唤作“不弃”。 他亲手雕刻的木钗上,刻着一句话:美人如月,不离不弃。 翠柳轻声应道:“这琴棋在我们上船时就已经有了。” 从月亮山到洛阳城得近两个时辰,也就是说,昨晚她离开后,其实吕连城便知道她要去燕国公府。 她又忆起吕连城与她说的话:“燕世子假意劫持你,待到洛阳后就放你回来……” 可慕容宸的护卫用剑伤了她,虽是一道很浅的划痕,可她也很恼,但想着这是吕连城与慕容宸约好的计划,也可以不计较。 是慕容宸骗了她?还是吕连城瞒了她? 想到此处,陈湘如再难安宁,一转身出了房间,立在慕容宸的房门前轻叩,房门开着,透过珠帘,能看到他在独自玩棋。 “你有事?” 陈湘如并没有进去,“一开始,你就告诉过吕连城,要带我去范阳?” 慕容宸好奇地抬头:“我与刘先生商议过,是打算带你去燕国公府住一阵子,待我们大计成后,便送你与他团聚。” 那么,吕连城许是猜到她会舍不下他与乖乖,所以才骗她说会在洛阳放她回月亮山。 这戏要做足,自然要留下她最在意的乖乖和鲁喜妹,只有这样,世人才会相信她是真的被劫持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希望自己能与乖乖朝夕相处,兑践她对李湘华的承诺,亲自将乖乖哺养成人。 慕容宸道:“你房中的红漆箱子里,是吕连城昨晚连夜令人送来的换洗衣衫和首饰,他说都是你最喜欢的。” 以陈湘如偏爱素妆的打扮来看,她应是喜欢雅致的饰物,不需要太贵,但一定得有品味、够特别。 陈湘如回到屋里,打开那口箱子,又见一边有两个首饰盒子,启开一看,是鲜艳夺目的首饰,红通通如血的玛瑙,红烈烈如火的珊瑚,还有一套金灿灿得耀眼的头面首饰。 谁稀罕这些了! 她只要他说实话。 可他倒好,真真骗了她一回。 可曾知晓,这被骗的感觉不好,很不好!坏到让她想打人。 如果不是她穿过又喜欢的几套衣衫,还有一套湖蓝色的曲裾,她还真愿意是慕容宸捣的鬼。 她显然是被骗了。最鲜艳的衣料,最华丽的首饰,虽然价值不菲,可陈湘如除了那套李湘华替她做的曲裾,还真没有多少喜欢,原本在气头上,再看到这些东西,她越发生气了。就算有这些东西,依旧没送到她心坎上。(未完待续) 第132章 入局为棋 陈湘如瞧罢之后,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他不是送了换洗衣衫来么,怎还有一个包袱。想到这儿,她起身回到榻前,打开包袱,里面却是一袭水绿色的曲裾,上面绣着粉色的荷莲,做得很精致,还有两支粉珍珠做的钗子、一对耳环、一条项链,虽不多,却够别致。 这不是她的衣服。 翠烟欠身道:“小姐,早前我家世子以为你没带换洗衣实,临出发才新备的。上了船才知道,吕将军也送了一箱东西来。” 吕连城那一条的东西,竟不及慕容宸送的这一只小包袱。 门外,有护卫道:“禀!我家世子问:不知陈小姐可有兴致与他奕棋?” 上回在龙虎寨下过一局后,她与他就再没有下过了。 陈湘如道:“我稍后就过去。” 相对奕棋,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也是一件很雅致的事,临窗处能看到别样的风光,虽是初冬,风景亦还不错。 一局了,慕容宸不由失望地道:“这一年,吕连城的棋艺进展迅猛,倒是你的棋艺无甚进展,你输了。” 她自己忘了练棋,几乎都是在陪吕连城下,与他细细地讲解。 陈湘如并不否认,而是微微一笑。 慕容宸道:“吕连城这人心思细腻,待你也好。” 陈湘如轻声道:“他有时候就像个孩子,总是以为他喜欢的,我就一定会喜欢。” “你得把自己不喜欢的告诉他,你不说他又怎么猜得出来。” 陈湘如再不说话了。 慕容宸细细地审视着,“你不高兴?” “我挺高兴的。” 她又笑,难道脸上有写“不高兴”三个字吗? 吕连城还不如送她那几身常穿的衣袍。常戴的首饰,而不是送那几套艳的、新的给她,那样她会更高兴一些的。 他们相处那么久,他该是了解她的才对。 被吕连城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很好,可也得懂她心思才对。 慕容宸云淡风轻地道:“若是再输了,我可不想与你下,这棋艺非但无长进。倒似退步了。” 陈湘如垂眸看着棋盘。“你且赢了我再说。”就算她这大半年以陪练为主,但她有些不服气,可是把那几本自制的棋谱都研究透了。为了教吕连城,是与他一起研究的。 熟悉的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慕容宸输了一子,却朗笑出声。 陈湘如歪头道:“怎样?还下么?” 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世子,该用午饭了。” 慕容宸道:“你不会介意一起用午饭吧?” 陈湘如并没有反对。 他令人摆了饭。 两人在一处用过。也不说话,慕容宸却在小心留意陈湘如喜欢那样,又不喜那样,他喜欢的他细细品尝。心下暗自琢磨她的口味,并认真记在心上。 前两日,陈湘如与慕容宸下棋、用饭。 第三日。慕容宸便与她讲些天下的事,比如孟公、孙术。以及关于他们少有人知的一些故事。 慕容宸很快发现,陈湘如喜欢听这些事,不仅会听,而且还会说出自己对这些人、这些事的一些看法。 他们之间的话似乎变得越来越多了。 慕容宸不了解杨韫,陈湘如便讲她自己眼里杨韫:“此人恃才傲物,有些自负,就以他用特殊颜料绘丹而言,颇有试探他人之意。”说他的棋风,“棋风与棋迷道人颇为相似,不在意输赢,更享受奕棋的过程。” 慕容宸落定棋子,道:“小诸葛与棋迷道人交好,他成名之前,曾在棋迷道人修行的道观长住大半年,时常切磋棋艺,讨论学问,棋迷道长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棋艺,而是兵法布阵之术。” 就这个,陈湘如从未听说过。 说他在东林诗社时绘的一、留的丹青墨宝,甚至与慕容宸演练,她与杨韫对奕的几局棋,每一个步骤,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这让慕容宸吃惊于陈湘如的记忆。 小诸葛杨韫是与刘伯良齐名的名士,二人皆以兵法布阵、善于行军闻名天下,却襄助了不一样的主子,助燕国公与程公雄踞一方。 “这可不是我的记忆好,我姐姐李湘华在世时,为助我棋艺进步,每次她都会站在一边瞧,她的记忆极好,但凡是两个时辰内的每一步棋,都能记得牢牢的,棋局一分出胜负,她就会用簿子记录下每一个棋局制成棋谱,供我反复研磨。 这几局棋原是我棋谱里有的,因为研磨时间久了,就记牢了。” 慕容宸微微颔首,又细细地与陈湘如说起杨韫这人,“棋下得很稳,如果你是走一步看五步,他便是走一步看六步,你善于绝路逢生,他则是稳行稳打,不愧是当世小诸葛。” 有件事,搁在她心里已经很久,她的棋风与慕容宸很是是酷似,就似源于同一个师父所授,她前世时是一个精通棋艺的道姑。 陈湘如问道:“你的棋艺是何人所授?” 慕容宸微微含笑,“我祖父在世时,是燕云一带出名的棋艺高手,我祖母棋艺不俗,无论是我父亲、叔父及我们众兄弟,未读书前便已习练武功、棋艺,无论男女最晚六岁必须开始启蒙读书,女子一过九岁便不再入私塾。我祖父母以为,女子不可不读书,所以每个姐妹最少可读四载书。” 他说到自己的祖父、祖母时,神色里有按捺不住的敬重与喜色,“呈瑞二十五年五月,祖父仙逝,祖母为此伤心欲绝,郁郁寡欢,在她六十大寿前后大病了一场,患了痴呆症,连我父亲、叔父也认不得。 许是上苍感动父叔、兄弟们对祖母的孝心,几年前祖母病情渐次好转,如今人也越发健朗。头脑清明,看事待人比我母亲、叔母们都还强上几分。 年纪大了,祖母更笃信神佛,常年住在佛堂里,倒不大迈出院门。” 陈湘如忆起前世,她与祖母的感情就非常好,她是祖母一手教导大的。她早有耳闻。听说这燕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女子。也不知何故,前身记忆里燕国公年过三十方才迎娶老夫人为妻,可今生获晓的讯息并非如此。而是听闻老燕国公慕容鸣与结发妻陈氏年少结缘。 “听说你父亲、叔父至今住在一处,一家人和睦相处。” 慕容宸不由微微勾唇浅笑,“祖父临终留下遗言,说我祖母一生最喜热闹。不许儿孙们分家独过,得住在一处热热闹闹地过日子。他说一旦分家。便各有私心,这违矩行私之事就会坏了名门世家的颜面……” 陈湘如心下一沉,这样的说法虽然新鲜,却让她觉得耳目一新更能接受。前世的她。多希望弟弟、侄儿能和睦,可到底各怀心思。 陈湘如用心地回想,前世她也曾听说过慕容鸣的名号。原是北方边城的守将,因作战英勇。抵御外敌,保家卫土,立下汗马功劳,成为北方外族不可逾越的卫国城墙,赶走外族后,威风入朝,被景泰帝封为一等燕国公,并特赏世袭罔替五代的燕国公爵位。 慕容宸继续落子,“我祖父、祖母极为恩爱,祖母曾戏言说我们慕容家原出痴情种,祖父一生唯我祖母一个妻妾。”这许也是儿孙和睦的最重要原因,“我父亲有三房侍妾,我母亲膝下原育有五个儿女,长大成人的有三个,除了被昏君残害的大哥,还有我与九弟。 我二叔早逝,早前原在晋地为官,也是被奸人所害,只留下了一脉子嗣。 我父亲领着兄弟和几位堂兄弟常年征战沙场,府里主事的是我三叔,他是个书生,小时候因骑马伤腿,身子不大好,便弃武从文。三房的堂弟们个个倒争气,颇得我父亲看重。” 陈湘如一脸异色,好好儿的,他与她说他家里的事做甚,还说得这么详细。 慕容宸微微一笑:“你是要在燕国公府住一阵子的,与其让你去问旁人,不如由我来告诉你,入府之后,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身边的小厮三斤,他会告诉你的。” 陈湘如原是厌恶他的,可这几日的相处发现他其实并不讨厌。岔开关于慕容家的话题,问道:“这出戏演得很真。” 慕容宸在途经洛阳时,劫夺月亮山的财宝,又劫持陈湘如,他们已动身离开洛阳,只怕这几日那边已经闹翻了天,因月亮山介于京城与洛阳之间,这等同与孟公谈判易换之地又附加了一个洛阳,光京城许换不来燕国公想要的苏南道数州,若加上洛阳再一个名动天下的大英雄吕连城,这个诱惑够大。 陈湘如又问:“孟公会同意将苏南道换与燕国公么?” “他若不同意,孙术可是喜欢得很,倒乐意将临近我们的六州易换,上次又加两州,以他的急求之心,要他十六州的地盘,他也是愿意的。一座现成的京城,还有一座世间最好的皇宫……” 慕容宸忽地抬头,眼里露出一抹喜色。 这一次,燕国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京城收为囊下,还能拿这座京城换来数州,是最大的赢家,更重要的是,飞将军吕连城投靠燕军。 外头,传来服侍小厮三斤的声音:“世子,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抵达双鲤县码头,备好的银钱要提前搬到外头么?” 慕容宸落定一子,“不急,过会儿再准备。” 三斤应答一声,离去了。 这几日与慕容宸奕棋,他们二人输赢参半,陈湘如手疏许久后,又找回些下棋的兴致。 原想回屋躺下,官船行得越来越慢,最后在一片喧哗声中停了下来,但见岸上黑压压的全是官兵,百姓们的渔船、乌篷船等亦统络靠有西边。(未完待续) 第133章 前世后人 官兵们整齐有素地站列在几队,又有每辆马车前站着的四位士兵,各护着一辆辆或寻常、或已破旧的马车,甚至还夹杂着几辆无篷的牛车,这么多马车,不在一百五十辆以下。 不是说只得九十车的财宝么,以她对吕连城的了解,不可能将剩下的九十车全都交给慕容宸,要交出去了,往后月亮山如何生活。 陈湘如顿时明白,这里面怕不止九十车的财宝,许还有旁的。 官船停稳,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上了甲板,一袭深蓝色的蟠龙袍,抱拳唤了声:“三弟。”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瞧着面熟的男子,着的是棕色祥云纹缎袍,举止儒雅,中等个头。 只一眼,陈湘如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少年瞧上去约莫二十来岁,那眉眼竟像极了陈相贵、她前世最疼爱的幼弟,就算没有十分,至少也酷似的七分。 慕容宸回道:“二哥。”看三斤指挥着士兵从一间偌大的房间里抬出一只红漆箱子,道:“陈大人,这是钱财名簿。”慕容宸从他护卫手里拿过一本厚厚的簿子递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拿着簿子进了库房,一只只的箱子已经打开,或装着满满的金元宝,或是统一的官银,耀人眼目,清点完毕,他就用笔勾划一下,然后令人绑上箱子抬下船去。 陈湘如似被吸住了一般,定定的看着姓陈的少年,他突地抬头,正迎视着她,眸光一移。想说什么,终是忍住。 就在她瞧得入迷时,慕容宸控制不住地问道:“你认识陈忠嗣?” 陈湘如这才回过神来,他不是陈相贵,这其间相隔了几十年来,江宁府已没陈相富、陈相贵这二人,倒是有他们的子孙后嗣。一知晓她前世用尽一生守护的陈家败落。她连去江宁府一探的想法都没有。 慕容宸笑道:“他是我堂姑母的儿子,也算是自己人,他虽不懂武功。但账目做得好,又最细心,就在军中担任粮草官一职。” 说起来,这还是一桩亲上加亲的表弟。陈忠嗣的母亲是慕容宸的堂姑母既范阳府宝山县镇北候府的嫡小姐,陈忠嗣的父亲乃是长平伯府的嫡次子、是燕国公府老夫人的亲侄儿。 她真是失态了。不好意思地垂眸。 慕容宽抱拳问道:“三弟,这位小姐是……”那样盯着陈忠嗣看,真让人觉得奇怪,人倒是长得清秀美丽。 慕容宸道:“陈小姐。这是我二哥。” 陈湘如款款欠身,“见过慕容二公子。” 慕容宽细细地审视了一番,抱拳道:“这位就是名动天下的月亮美人、飞将军吕连城的红颜知己。” 陈湘如又是一欠。“二公子谬赞,小女惭愧。” 官船的库房里。全都是一只只箱子,有红漆的,这定是月亮山的,还有一些看着陈旧或是刚做的木箱,虽都合着,想来那里面装的全都是金银钱物。 月亮山有多少,陈湘如是知道的,可这里的东西有两个月亮山的都不止。 慕容宽笑道:“三弟此次在京城、洛阳收获颇丰,这一次我们燕军未来三年的粮草、军饷都不愁了。” “哪是我一人之功,刘先生和吕将军都是帮了大忙的,待事成之后,还得替他们请功。” 陈湘如欠身退去,回到自己的房间,过了大半个时辰,还见有士兵上船搬运东西。 月亮山的财宝是有,可更多的怕是从京城过来的。 吕连城将盐贩密道献给慕容宸,倒还真是方便他行事,居然神鬼不知的将京城的钱财、宝贝都通过秘道运到了洛阳。如果整个京城的宝贝都到了慕容家手里,孟公就算得到京城,那也只是一个被掏空的空城。 慕容宸正与慕容宽小声地说着话,一会儿笑,一会儿严肃,因隔得远,陈湘如并不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直至一个多时辰后,船上库房的东西才被搬空了。 双方交接盖印,慕容宸又与慕容宽、陈忠信说了几句闲话,多是要他们代问几位军中相识的好。 慕容宽道:“三弟还得赶回范阳,不留你多作停留。一路顺风!” 慕容宸抱拳上船。 陈湘如站在船窗前,看着岸上举臂挥手的陈忠信,越瞧越觉得他长得像陈相贵。 许是她想多了,这世上总有几人长得相似。 晚上用过饭后,陈湘如站在扶栏处,仰头望着星月,这样的夜,吕连城也会看天,是在观天像。 “月亮。”慕容宸轻呼一声,“吕连城也教会你观天像了?” “我可不会。”她笑着,“京城、皇宫、潘家……的财物得不少吧,怎会是今儿这么一点东西,旁的还在洛阳?” 他先是一愣,随后云淡风轻,顺着她的视线望着天空,“刘先生说过,现在的天像乃是三分天下之兆,而最明亮的便是孟公与我父亲。” 这言下之意再是明显不过,他日的帝王在这二人之间产生,谁主沉浮尚且难料。 “我取了月亮山的九十车财宝不假,这京城的东西……我可没动,要是动了,孟公可是极聪明之人。” 陈湘如才不会信呢。 她看着数百个士兵鱼贯往返,光是搬运就用了一个多时辰,一箱以一万两银子计,少说也有一千万两,何况其间还有几十箱金元宝,生辰纲财宝里是有金银,但绝没有这么多。 “你的野心够大,先拿个被你掏空的京城和孟公换,还让他以为,你没动皇宫、京城的财宝,就算是他换了,他日你若从密道取城,还能打他个防不胜防。” 话一落,慕容宸微眯着双眸,掠过两分杀气,要不是她是吕连城的未婚妻,是自家人,他还真狠不得杀了她。 “太聪明的女人,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 凝视着月夜下这张美丽的面容,他突地明白,为甚吕连城唤她“月亮”,可不就是月中嫦娥、月下仙子,轻盈、美丽而纯洁。 他话题一转:“不过我慕容家自来最欣赏聪明人。”末了,正色道:“今儿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好,换作旁人不可说出一个字,否则都会给你惹来大麻烦。” 他变得太快,瞬息之间喜怒转换。 陈湘如冷声道:“我省得。” 根本不领他的情,若不是他,她才不会说这些话。 只是不知道,聪明的孟公能否识破慕容家的诡计。 不过,用苏南道数州易换京城,怕是苏南道各地都被搜刮得没有多少钱财了,早前是孙术搜掠一番,再是程邦搜刮一番,短短两年间就被搜刮了两回,哪里还有什么贵重东西? 用一个没有钱财的京城,换一个民不聊生的江南数州,倒也是差不多,不过京城未经战火的洗礼,百姓还算多,还算过得“安居乐业”,只是这繁荣仅为假相。 慕容宸道:“既然睡不着,再对奕一局如何?” 即便他刚才的样子很吓人,给她引来了些许的不快,当他温和地训问时,那些许的不快便已放下,这许是前世遇到了太多堵心、不顺的事,她已经习惯将不相干人给她的不快抛于九霄云外,又或是前世真的过得太不开心,今生她只想快乐、轻松在活着,将一些负荷尽数抛下。 陈湘如道:“在外面奕棋吧?” “好!就在外面。”慕容宸扭头朗声道:“三斤,取棋盘,掌纱灯。” 在外面置两只绣杌,再一只小案,相对而坐,吹着夜风,披着星月,又茗茶可品,又可品酒奕棋,真真乃人生快乐,只不是她与吕连城。 * 这厢,陈湘如乘船远去;那厢,吕连城正站在院子里,仰头观天。 东屋里传来乖乖的哭啼声,这几日一到夜里,乖乖就对鲁喜妹吵嚷着“我要姨姨!”闹得鲁喜妹一阵心酸,不由得陪着乖乖哭了一场,伍大娘到底是过来人,斥骂了鲁喜妹几句“这么大个人,哄不住孩子,倒陪孩一道哭了。” 鲁喜妹越发生气,道:“伍大娘,小姐待你不好么?她被劫走了,你不担心么?这都几天了,还不见回来,昨晚我做梦都梦到她了……” 吕连城也很想陈湘如,他们同院而居,朝夕相处,每日与他一同用饭,与他奕棋,还与他讲兵法、棋艺,听她弹琴,她的声音总是那样的柔软动听,是他一生听过最柔暖的话。 这个时候,她坐着燕国公府的大船,许已经快到范阳了吧。 月亮,你等着,来年五月十二我便风光娶你过门,让你做堂堂飞将军吕连城的妻子,一生一世我们都再不分开。 他虽能通过天像观出天下大事,却看不透他与她之间的情深缘浅,也看不到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放手,却许是一生难解的遗憾。 * 范阳,燕国公府。 燕地首府范阳,亦有几家名门世族,这首屈名门自然就是这燕国公府慕容家;之后又有陈家、谢家、冯家。四大世家唇亡齿寒,又各是姻亲,几家走动亲近,加上陈、谢、冯家的子孙里有不少人在燕军中谋得差事,都以慕容家马首是瞻。 因地处北方,刚下过一场雨,空气特别新鲜,今晨有了初冬的薄雾,微风吹来,带着几许泥土的气息。(未完待续) 第134章 梦难醒 一个绿褂丫鬟提着石榴裙,小跑匆忙,走在五彩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那还着润浸的石子好似上了层薄釉般,发出温润的光芒。 偶有松叶上的雨水滴落下来,或有一两点掉进地下低处的水畦里,只轻轻一声,便融入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国公府与其他北方名门世家的府邸不同,竟有些江南庭院的清幽,植四季常青的松柏、又有节有孔的几丛湘妃竹,还有被修剪得一般模样的万年青,就连花木园地里也种植着月季、兰草等花卉,虽不开花,却依然能在严冬吐绿。 绿褂丫鬟娇\喘微微,扶在庭院门口,人未进,声先到:“小姐、小姐,好消息,刚从大夫人那儿听到消息,世子就要回来了,估计明日就到了。” 程醉蝶不由得轻呼一声“三表哥要回来了!”倏地起身,直往外头奔去,“三表哥回来了!” 丫鬟微愣,她家的小姐太痴情了,一心就念着燕世子,在她眼里就看不到旁人,一见她这样,定是又听岔了,“小姐,世子是明日抵达范阳府。” 程醉蝶一听,略有些恼怒,不由得面露几分失望,“死丫头,连个话儿都说不清楚么?”害得她差点就往大房奔去。 虽然她知道慕容宸要归来的事,却不知具体哪日,两年多前,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她许给了燕国公世子慕容宸为妻。可两家刚订亲,慕容宸就离家出走了,临走还留下书信,言明他不想迎娶程醉蝶。 怎会不愿娶她? 程醉蝶咬着唇,好歹燕国公还是她嫡亲的舅舅。她还是孟公程邦唯一的嫡女,这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的,她亲娘在世时可就笑言“我家蝶儿长大了,嫁给舅家表哥可好?”那时候她就想着舅舅们疼她,表哥、表弟们也都让着她,比在家里可自在多了,连连点头:“他们对我好。我就去。” 亲娘虽早死。因着她是嫡出,早在几年前她就被她那个得了痴呆症、时而清明时而糊涂的外祖母给接到了外祖家。在她十八岁的记忆里,一半是在孟公府。另一半则是在燕国公府度过的。 另一个着蓝褂的丫头道:“小姐,世子回来了,怕是老夫人要提你们成亲的事儿,呵呵。” 程醉蝶垂首。她已经很久没见慕容宸了,顿时惊道:“三表哥明天就回来。我穿什么衣服好?涵绿、湖蓝,快替我拿来拿主意。” 一转身就进了自己的闺阁,将衣橱里所有喜欢的、好看的衣服都抱了出来,尽数抛到床上。一件件地挑了起来。 这一天,她什么也没做,就想着自己把自己打扮成最美丽、最动人的女子。也好吸引住她未婚夫的目光。 就连夜里睡着了,梦见的也是做慕容宸的新娘。当他挑开盖头的时候,她看到他笑盈盈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程醉蝶抱着锦衾,如同抱住了她心爱的三表哥,嘴里呢喃着:“三郎、三郎……” 涵绿吐了吐舌头,看着湖蓝:“小姐又做春梦了!” 看她那抱着锦衾的痴迷样,不用猜也知道,她定是以为抱着世子呢。 湖蓝道:“这回,我可不叫醒她了。” “天儿都亮了,府里都派家丁去运河码头接世子了,她每回打扮的时间又长,要是误了她,少不得又要骂我们的不是。” 湖蓝一副打死也不叫人的模样,“上回是我叫的,这回轮到你了。” 每回程醉蝶做美梦,一被她们给吵醒,立即就是一大耳刮子。 涵绿也不想叫,左瞧右看一翻,从一边捧了个抱枕,蹲下身子,用抱枕挡着自己的脸,低声道:“小姐、小姐……”这样还叫不醒,涵绿壮着胆子用手推攘了两下,“小姐,世子就要回来了,你快起来梳妆打扮!” 程醉蝶没再唤“三郎”了,而是瞪着一对大眼珠子,差一点,就再差一点她就和慕容宸洞/房做真夫妻了,上一次,她差点就亲到他了,偏在那当口就被丫头给叫醒了。 可恶! 她暗骂了一声,看着熟悉的帐顶,还是她最喜欢的紫牡丹,扬臂一巴掌,却打在软绵绵的抱枕上,眼珠子一转,好呀,该躲着她! 她咬了咬唇,厉声道:“涵绿!” 涵绿以为她不打了,这才赔着笑脸移开抱枕,不曾想“啪——”的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接打了过来,还没回过神,左边脸也挨了一巴掌。 程醉蝶坐起身,狠狠地道:“躲啊!继续躲呀!怎么不躲了?” 湖蓝上回也是扰了程醉蝶的美梦,被她甩了两巴掌,又重又狠,接下来三天,湖蓝的耳朵就总是嗡嗡作响,后来还是寻了郎中吃了剂药,那症状才没了。 湖蓝想着,要是不提醒程醉蝶,回头一定会罚她们两个服侍丫头,忙道:“三老爷一大早就带了两位公子和大管家又点了二百个家丁去码头迎接世子了,瞅着这时辰,许再过一会儿就要回来了……”话没说完,程醉蝶直接又甩了湖蓝一巴掌。 涵绿心里恨恨地想:你想躲奸,现下还不是被打了。 程醉蝶道:“这么大的事儿,为甚不早些叫醒我,你们俩是不是想瞧我笑话。快些,把我昨儿看中的衣服都取出来,还有昨日挑中的首饰、胭脂都给我摆好……” 她昨儿看中了三套衣裙呢,临昨晚她睡,也没拿定主意尤其是穿哪套。 程醉蝶喜欢紫色,但偏她那肤色,老夫人说她穿橙色的显得水灵,所以她又有选了橙色,有一回她穿了粉色的衣裙,又有府中的几位小姐都说好看,就连宝钗小姐也照着那式样也给自己做了一套,所以程醉蝶又选了粉色。 这会子,她犯难了,不晓得到底选哪套。 两个丫头各揉着自己被打的脸颊,一个捧衣服,一个捧着首饰盒。 首饰上,也是一样,程醉蝶喜欢鲜艳、华贵的,觉得那套金嵌红珊瑚的好,可大家都说那套红玛瑙的好看。 为难呀,到底哪个好? 涵绿瞧她这模样,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决定不了,试探似地道:“小姐,要不把四小姐请来?请她帮你挑挑。” 她说的四小姐,是燕国公慕容景的庶女慕容宝钗,是大房小姐里最得老夫人喜欢的一个,更是大房的庶长小姐,是大房大姨娘所生,与二公子慕容宽乃一母同胞。 涵绿脸颊火辣辣地疼,正想寻机会开溜,不想湖蓝却抢先道:“奴婢去请四小姐过来给小姐拿主意。”一转身就跑了。 湖蓝险些被程醉蝶的大耳刮子打成了聋子,她再不开溜,还等着再被骂么? 一出房门吐了口气,又从小厨房寻了个还未剥的鸡蛋,连搁在脸上滚动着,移身前去寻四小姐帮忙。 * 燕国公夫人孔氏领着两个姨娘又几个庶出的儿女候在大门口,站在一侧是个十四五岁的慕容宇,穿着藏青色的锦袍,好奇地道:“娘,还等么?瞧着三哥还有一会儿就到呢。” 孔氏伸着脖颈,一个婆子近了跟前,笑道:“夫人,门子来报,人已经进范阳城了,入府还有片刻呢。” 慕容宇道:“娘,你先回屋吧,我们几个等着就行。” 孔氏只觉心跳加速,长子被昏君给残害了,她现下最看重的就是两个儿子,嫡次子慕容宸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不像长子慕容寰,事事顺她,更是贴心讨喜。她在慕容宸身上花的精力最多,快两年没见了,她怎能不想呢。 孔氏育有五个儿女,长大成人的只得大公子慕容寰,再是三公子慕容宸与九公子慕容宇,另两个孩子一个是在慕容寰之后的女儿,三岁那年染了天花,没两日便夭折了。再一个是与慕容宸同时出生的孩子,本是孪生的,可那孩子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未满月就没了。 那之后,许是孔氏伤了根本,好些年都怀不上,过了许多年又才生了嫡幼子慕容宇。 “外头冷,你们先回去,我就站在这儿等。” 孔氏不进屋,两个姨娘也不敢离开,几个庶出儿女自然列在一排地等着。 燕国公府的规矩重,慕容景的三个侍妾除了大姨娘出身风尘,为给大姨娘一个体面的出身在,大姨娘便认了府中老管家张威为义父,后顺遂嫁给慕容景。另两个侍妾一个是官宦家的嫡出小姐,另一个是冀郡大富贾的女儿,说起来身份不俗。 大姨娘与慕容宝钗使了个眼色,宝钗会意,轻声细语地道:“母亲,你前些日子身子刚愈,你回屋等着,万一冻坏了,三哥回来还不得心疼你。” 孔氏淡淡地道:“那么久都等了,不在乎多等会儿。”扬着脖子凝视着大门口。 轧!轧!轧! 外头传来了马车的,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孩子们开始整衣衫,生怕自己何处不得体,就连孔氏也随之紧张起来。 正瞧着,就见穿花门跌跌撞撞地奔来了程醉蝶:真正像一只花蝴蝶,看得几个人目瞪口呆,原穿了件大紫色的衣裙,胳膊上挽着粉色的纱绫,外头又套了件橙色的斗篷,还有那头上,满满当当的全都是首饰。 还有那张脸,涂抹得快变成了猴屁股,嘴唇如饮血后未擦嘴,偏那脖子又白得如雪。 大姨娘看着宝钗。(未完待续) 第135章 迎接 宝钗低声道:“不管我的事。” 慕容宇乐了,打趣道:“表姐这是打算是要做生意?” 程醉蝶没听出慕容宇话的意思,反而乐道:“九表弟,你是不是说我今儿打扮得很高贵得体。” 慕容宇从头到尾地审视了一遍,“是很高贵。”却很俗气,“不知道的定以为大表姐是卖头面首饰的商贩,或是卖布料衣裙的绣庄娘子。” 那满头的珠钗,可不比首饰铺子的还齐全。 那身上的颜色,花花绿绿得堪比花孔雀了。 程醉蝶“你……”了一声,气得牙痒。 这叫什么话,居然说她是低贱的商贩,她扭头看着涵绿、湖蓝俩,二丫头都低垂着头,她们是服侍的丫头,这拿主意的还得是程醉蝶。 “娘,三哥回来了!” 慕容宇的一声惊呼,也断决了程醉蝶想回屋重新打扮的念头。 心里自我安慰道:宇儿懂什么呀?就是个孩子,什么女人美都不晓得呢。 这么一想,程醉蝶就觉得自己才是最美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这可是她没吃早饭,用了好长时间才打扮好的。她喜欢紫色,那就穿紫衣裙,可她外祖母说她穿橙色好看,就套件橙色斗篷,既然粉色的雅致,配条粉色纱帔就是。两套首饰都好,一并都戴到头上。 只见最先进门的是三老爷慕容昱,脸色挂着笑,抱拳唤声“大嫂”,“三郎这次带了不少好东西回了,我把公中的先入库。”他抬了一下手臂。对大管家道:“让家丁们小心些抬箱子。来人,告诉库房大管事,把珍宝库、绣房库房、杂库房的大门都打开,一会儿要清点东西入库。” 因他幼年从马上跌断过腿,左腿便有瘸,走路有些摇晃,身后跟着一长串或抬着红漆木箱。或是素色木箱子、或旧箱子的家丁。统络的全都大箱子,沉甸甸、颤微微,只只都得四个人抬。 入了二门。便分散往几个不方向的库房移去,早有打理绣房的二夫人,管着大厨房的三夫人出来,指挥着众人搬运东西。 待前头抬箱子的小厮走远了。三房的两位嫡出公子这才含笑过来。 孔氏惊道:“东西都回来了,你们三哥呢?” 八郎作了揖:“大伯母。三哥在后面呢,船上的东西多,得盯着下人们搬,公中库房的都到了。后头还有给各房人的礼物呢。” 目光停留在程醉蝶身上,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三哥是怎样的目光,哪里看得起这样俗气的女人。 程醉蝶以为自己今儿很美。不由得骄傲地挺了挺胸。 八郎拉着弟弟道:“大伯母,我们先回房了。” 兄弟二人转身走了。 慕容宸是大房的儿子,虽是一家人,可到了拜访二房、三房时,自会过来的,总得让他先与母亲、弟妹们团聚说说话儿。 孔氏不由得有些微的失望,突地又听到外头有人说话,立时又欢喜起来。 慕容宇瞧母亲望穿秋水,道:“娘,我到大门前瞧瞧。”不等落音,先跑了过去,一看到三斤跳下马背,立马大声道:“娘,是三哥回来了,这回是三哥,有好些马车呢,嘿嘿……” 两个庶出弟弟们一听,也高兴地奔了过去,因他们的年纪尚幼,还不到征战沙场的年纪,只留在家中读书习武,待得满了十六岁就去沙场襄助父兄。 几人瞧得正起兴,只见一个妇人带着过两岁的男孩,又怀抱着一个就过来了。 孔氏道:“不是与你说了,你屋里有孩子,就不必出来了。” 大姨娘对妇人的迟到有些不满,他们几个人都等半晌了,她倒好,竟在里面躲懒。 妇人怯怯地道:“母亲,我来晚了。” 这是慕容宽的嫡妻冯氏,因嫡长子慕容寰被残害,慕容宽就成了府中的长子。 只听得慕容宇声声急切地唤着:“三哥!三哥!你终于回来了,娘带着我们都快等一个时辰了,三叔父一出门他就急着要来二门等你回来。” 慕容宸微愣了片刻,却被慕容宇拉着说话:“三哥,父亲写信回来,说你不费一兵一力就夺下了京城,祖母夸你聪慧。” 慕容宸近了跟前,见谢氏眸水颤颤,就似要哭一般,轻呼一声“娘”,长身一跪,重重一磕:“在外面,儿好想娘!想娘做的红烧蹄膀!” 原本要哭的孔氏,听他一说,竟不由得笑了起来。 宝钗暖声道:“母亲就知三哥喜欢,前几日一得到信儿,就挑了上好的蹄膀,昨晚就亲自下厨烧好了呢。” 慕容宸张臂包住了孔氏,乐道:“有娘真好!” 孔氏心里只觉得乐。 慕容宇看着长得人高马大的哥哥,这么大个人,还去抱孔氏、撒娇,睁着眼睛似不认识一般。 孔氏连连推开他,啐道:“瞧瞧你这样儿,多长时间了,还改不了,弟弟妹妹都大了,别让他们瞧了笑话,有个男子样儿。”说什么也不让他抱着撒娇,这庶子、庶女都瞧着呢。 只听略大的庶子,此刻惊呼一声:“她是谁?” 大门处,两名眉清目秀的丫头正搀扶着一个着水绿绣粉荷衣袍的少女,头上戴着最简单的头饰,又用丝绦绑发,眉眼如画,道不出的清雅,几人一望,只觉耳目一新。 同样的疑惑也周旋在众人的心头 略小的庶子张着小嘴:“啊!三哥,她一定是从我家画上走出来的。” 指着陈湘如,那小嘴就再也合不拢,因着燕国公府是北地的霸主,他们打小也见过不少美人,可像这样的,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清新的、优雅的、美丽脱俗,一时间就看直所有人的眼。 大姨娘带着几分同情地审视着程醉蝶,这一天没成亲就不一定娶你为世子夫人呢,今儿来的这个,不仅是模样、风姿都比你胜出太多了,两相一比对,你就是个俗。人家就是一个雅。 平日瞧着府里的四小姐慕容宝钗就是个出挑的美人。这样一比也少了一份清新高雅。 慕容宸道:“娘,这是我们府里的客人,要在府里暂住些日子。”他又对款款行来的陈湘如道:“陈小姐。这是我娘。” 陈湘如裣衽行礼:“拜见燕国公夫人!夫人万福!” 这声音,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这声音好听呀,快赶上夜莺了。偏又不是那种做作的声音,有着三分端庄。七分娇柔,听得人很舒服。 众人一看这要开始介绍了,自觉地站成排,“我四妹、七妹、九弟、十一弟、十四弟。” 陈湘如微微颔首。落落大方一欠身,“见过慕容四小姐!见过慕容七小姐。”末了又对年纪较少的三位小公子行了礼。 慕容宸又指着冯氏道:“这是我二嫂。” “见过二少夫人!” 大姨娘、二姨娘因是侍妾,自不必介绍。 程醉蝶见没介绍她。挺了挺胸,竟似要与打人一般。道:“我是燕世子的未婚妻,你是谁?” 陈湘如不卑不亢,轻声道:“月亮山陈氏女见过小姐。” 一道名讳,程醉蝶故作不屑地道:“我道是谁呢?” 月亮山陈氏? 慕容宇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生得身材匀称又凹突有至,眉眼如画,风姿又不俗,是他见过只一眼就生出好感的人。 月亮山近来可是名动天下,那里出了个当世大英雄吕连城,独身闯宫刺杀潘老贼,与他一同出名的,便是吕连城的红颜知己、未婚妻陈氏月亮,人称月亮夫人。 程醉蝶不由得眨巴着眼睛,有错愕,有意外。 最小的十四此刻仰着头,问陈湘如道:“你是从我家画上走出来的吗?” 陈湘如正要反问,只听慕容宸正色斥道:“十四弟莫要失礼,陈小姐是我们家的客人,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 他转而对孔氏道:“母亲,令人给她安置一处庭院,要清静些的,她到府上作客,父亲和刘先生都知道。我稍后再与母亲细说。” 程醉蝶扭了扭头,面露鄙夷之色,毫不掩饰,嫌恶地走在慕容宸身边。 孔氏道:“宝钗,给贵客安顿一座清静的庭院,再挑个精干的婆子服侍着。” 四小姐应声“是,母亲”。四小姐温和地浅笑着,身上流露出一个大家小姐应有风范与高贵仪态,人也长得美丽,“陈小姐请跟我来。” 燕国公府已建数十年,经历过数次扩建,这府里的庭院、阁楼很多,便是府中的宾客也是以数百而论,有才干的便追随在慕容景身边,寻常些的,就在府中名下的店铺、田庄担个管事、庄头的差,武功好的或上阵杀敌,会担任公子的武功师傅;学问好的,或做公子们的先生,或是府里的宾客。 穿桥渡柳间,穿过第三道门,又有第四道门,方到了一座叫作“揽月居”的小院前。 四小姐道:“这处庭院甚是清静,离后花园也近,最合陈小姐居住。陈小姐舟车劳顿,先歇下吧,若你屋里还需要些什么,只管遣了婆子来说一声,你是府中贵客,就权当是自己家里。”她笑盈盈的,人也显得很温和无害,一张脸颊上有两团红晕,像只熟透的苹果,许是范阳府天气太冷这一路过来给冻的。 四小姐说了声“请”。 陈湘如推攘了一回,见四小姐不敢先走,索性就先走了。 四小姐又领她进了闺阁,瞧了厢房,是按照女子居住摆设的,显得雅致非常。(未完待续) ps:ps:读友大人,手里如果还有粉红票,请投给该文哦,谢谢!(*^__^*) 第136章 情深有恨 燕国公府又分为东府、西府,东府有二门、三门,而西府则有是过了四门。 东府是男人们的天下,养着府中的宾客、武师,他们都是燕国公器重的人才,在三房院子里,又设有专门的厨房、宴客厅等,更养着供宾客们玩乐的艺伎。 西府是内宅女人们的地盘,她们掌管厨房、绣房而后宅诸事。 东府的掌事的乃是府中的三老爷慕容昱,东府有大管事张威,不仅武艺不俗,更是个能干厉害的人物。 西府掌家的乃是燕国公夫人孔氏。 这孔氏,原也是北方的名门望族之后,孔氏一族曾出了一个皇后,便是景泰帝皇后,据说乃是大圣人孔子的后人。 自有燕国公府,这里就分出了不同来,西府的女人们不得过问东府的事,早前慕容景在府里,自是由他主持东府事务,而今他不在,东府就由三老爷慕容昱做主。 慕容昱是个文人,在燕地也是出名的雅士儒生,颇得文人们的推崇。 而今,慕容宸回府,对东府的人来说,便又多了一个主子——燕世子。 今晨,因燕国公夫人要到二门处迎接世子,一些东府的宾客都退避到各自的屋里, 进了四门就到了女人们的地方,孔氏拉着慕容宸的手:“我的儿,当初你留下一封信就走了,知道为娘多担心,万一你在外头有个好歹可要我怎么活?” 慕容宸笑着,不说多话,站在谢氏的面前转了一个圈,见她没瞧够,又转一个圈。 三斤进了花厅。打千儿道:“夫人、世子,给夫人、公子、小姐们的礼物,你看……” 慕容宸问:“陈小姐的东西也都送去了?” “送去了。” 程醉蝶见他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没与她说一句话,她可是他的未婚妻,是住在这府里的人,连她爹都等着他们定了日子就给她置备嫁妆。她是孟公程邦的嫡女。自是要风光体面的出阁。可他倒好,总不拿她当回事。 程醉蝶无声地吞着唾沫,又润着嗓子。这才娇滴滴、软绵绵地道:“三表哥——有没有我的礼物呀?” 一面问着,一面摇摆着身子。 慕容宸一瞧这模样,直觉顿时毛孔发麻,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不等慕容宸说话。慕容宇直接就喷了一口,笑嘻嘻地道:“表姐。你就不能好好儿地说话。” 这回子,怕是又刺激到了。看到一个如花似玉像从画里走出来的陈湘如,听人家说话好听,也在学呢儿。没学像,一说出来,就让慕容宇觉得好笑。 程醉蝶瞪了一眼。依旧娇笑着道:“三表哥,你出去一趟不会把人家给忘了吧。” 她伸手去拉慕容宸的衣袖。慕容宸似已料到,连连退避。 他看也不看地道:“这屋里还有长辈呢,你倒庄重些,先回屋吧,我要陪母亲、弟妹们说话。” 程醉蝶又娇唤一声“三表哥……” 慕容宸只觉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打了个颤儿,厌恶地连连闪退了几步,要不是瞧着是他姑母的女儿,他还真不想与她说话,瞧来还真是他祖母老糊涂了,兄弟这么多,偏偏指给她 “快回屋!回头便将你的礼物送来。” 程醉蝶不以为然,反以为自己人装得娇弱些,说话也娇声些,就能得人喜欢,喜道:“那我等着三表哥送我礼物,三表哥,我回去了。” 就差献飞吻一枚了,那嘟着的血色红唇,瞧着慕容宸就感觉她背里饮鸡血,越想越恶心。 听说过近两年他祖母的痴呆病好了,回头他一定得说说,这婚约不成,他可不要娶程醉蝶,要真娶了这么个女人,只怕得被她腻歪死,一见着他,说话就阴阳怪气的。 慕容宸道:“把礼物抬进来,母亲着人看着分吧,剩下的就搁到大库房里。” 家里人虽多,哪用得了十箱子东西。 孔氏叫了陪房孔婆子,道:“一会儿,你唤了二少夫人又四小姐、七小姐看着给太夫人、夫人、小姐、公子们挑礼物,不在府里的也要备一份。准备好了,明儿一早,再请世子挨次送过去。” 孔婆子应声。 大姨娘、二姨娘一脸微笑着立在两侧。 一个是四小姐的亲娘,一个是七小姐的亲娘。 孔氏虽生过一个女儿,三岁时就染病没了。她没有女儿,待两个庶女甚好,原还有个才五岁的庶女,只是太小,又是个多病的,今儿就没让她出来。 孔氏又对大姨娘道:“你在太夫人身边服侍时间长,帮衬着挑些太夫人满意的礼物。” 二姨娘欠身道:“夫人,婢妾也一并过去帮忙,先告退。” 慕容景要图天下,一旦成功,孔氏为后,她们几个姨娘也会一飞冲天,但孔氏有娘族支持,还有两个儿子,加上早年嫡长子惨死,对于这事,慕容景待孔氏自有些不同。 二姨娘见让她生的七小姐也一并准备,心头欢喜,也想过去指点指点七小姐。 府里人都夸四小姐贤惠,四小姐这贤名有一半是大姨娘帮忙争取来的,四小姐如今有十八了,至今也没定人家,不是不定,而是慕容景不愿轻易将她许人,想给她挑个千里挑一的好夫婿。 慕容景若得天下,任他嫡出、庶出,那都成尊贵的皇子、公主,人中龙凤。 慕容宇见母亲要与哥哥说话,也寻了个藉由告退。 屋子里,就只得孔氏的心腹侍女在旁,慕容宸便将陈湘如的事儿说了,只说这是刘先生献的良策,佯装劫持陈湘如,得让她在府里住一阵子,又说吕连城原就是他们父子手下最得力的武将。 孔氏一听都是些男人们的大事。也不好多问,知陈湘如原是与吕连城订亲的女子,便笑道:“你且放心,既然是你爹手下将军的女眷,我自派人小心服侍着。” 慕容宸轻舒了一口气,就怕孔氏问得太多。 道:“因是父亲的大计,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出去了一趟。娘怎没帮我把与程家的婚约解除了。” 这话分明有几分责备之意。 孔氏也心疼儿子。便是她瞧着程醉蝶,也觉得配不上慕容宸,在她眼里。她这儿子就是千好、万好,百里挑一的好。 说实话,程醉蝶除了会讨好老夫人,旁的一点优点都没有。女红针工一窃不通,琴棋书画也拿不出手。不过是因她是慕容景妹妹之女,更是孟公程邦的嫡女,她不好说罢了。况且这婚事,又是慕容景和老夫人做的主。她虽不乐意,却不敢多说。 “你当我没说么,你爹是出名的孝子。就怕你祖母那儿不同意,我一个人说顶什么用?” 心腹侍女道:“夫人。四小姐过来了。” 四小姐安顿好陈湘如就过来了,笑盈盈地欠身:“母亲,我把陈小姐安顿在揽月居,又挑了两个跑腿的粗使丫头过去服侍。她是南方人,我瞧还得另寻个大厨房的吃食。母亲,是不是再挑个会做南方菜的厨娘过去,既然是贵客,就不好薄待了人家。” 慕容宸见她想得周全,喜道:“四妹妹,我是个不懂的,吕将军与我交好,你都安顿好了。”顿了一下,笑道:“父亲近来正与刘先生在谋大事……” 四小姐虽不懂男人们的事,笑道:“三哥放心,我会挑最好的厨房过去。” 谢氏有些不放心,生怕坏了丈夫的大事,忙道:“吕将军是你父亲手下猛将的事现下不能说出去,你在外头,这嘴严实些。” 四小姐又应了声“是”,飞将军吕连城的名号,近来如雷贯耳:劫生辰纲、怒杀潘老贼、助慕容宸不费一兵不力夺京城……在她眼里,吕连城早已是名符其实的大英雄,今儿看到陈湘如,四小姐好生羡慕,居然挑中了那样的男人为夫,还被他捧在手心里一样的疼着,真是太走运了。 谢氏又道:“你三哥带了几箱子礼物回来,你过去帮你七妹妹和你姨娘挑选、包好,明日你大哥要到各房拜见长辈。大房的礼物也得分好,你是个心细的,知道他们都喜欢什么,过去帮忙吧。” 四小姐又应了声“是”,转身出了花厅。 贴身丫头一脸喜色,“四小姐,连世子都格外看中你呢。” 四小姐微微锁眉,厉声道:“国公爷和世子办的都是大事,今儿花厅上说的话你要在外头说一个字,我定不饶你。” 丫头一怔,怯怯地问:“是说陈小姐的事么?” “她的事、吕将军的事……刚才说的话,可不能传出去。” “是。”丫头歪头想着陈湘如,“听说她就是个孤女呢,哪里比得过四小姐金枝玉叶的身份,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倒先替四小姐打起抱不平来。 四小姐正要发作,丫头道:“我知道在外头不能乱说,可是四小姐这些日子以来,你虽未见过吕将军,早已神往已久,现在知道吕将军是国公爷手底下的将军,你不觉得他与你正是天作地合的一对佳偶吗?” 她差的就是一个出身,一旦慕容景大业可成,她就是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陈湘如…… 她的运气也太好了些,居然得到当世大英雄的心。 这丫头是与四小姐一起长大的,名为主仆,可私下感情极好,四小姐因是庶长女,又是名门世家之女,教养极好,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就是谢氏也颇为喜欢。 丫头见四下无人,定定心神道:“奴婢永远是四小姐的奴婢,四小姐和吕将军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四小姐打小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嫁一个真正的英雄为妻,而吕连城正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尤其在与她二哥慕容宽的家书往来中,得晓吕连城是个年轻有为、武功高强,人长得俊朗又智勇双全的男子后,一颗芳心暗动。 美女配英雄,自来如此,而她慕容宝钗就当配一个不俗的英雄男儿为妻。 孔氏私下暗示过慕容宝钗好几回,要她在老夫人面前帮忙说合,解除程醉蝶与慕容宸的婚约。孔氏最看重她的两个儿子,就是嫡幼子慕容宇,去岁一过十四就迫不及待地在北地名门为他选妻,孔氏自是想订她娘家的侄女,可老夫人不满意;若定陈家的小姐,孔氏又觉得原就是姻亲;慕容宽娶的又是冯家的小姐为妻,冯家自不在选择之列;最后就定了刘伯良的孙女。 倒也相看过,这刘小姐今岁十二岁,虽是出身寻常书香门第,但因刘伯良是慕容景的军师,倍受器重,刘伯良自己也乐意,还在慕容景面前主动提了两回,再第三回时,慕容景在家书里特意提了这事。 亲事订下后,只等这刘小姐及笄就过门。 四小姐不是不帮忙,也在老夫人面前说过一次,可老夫人有时候就装糊涂,只说这是门好亲事,她就是个晚辈也不好直说,后面就再不提了。 四小姐到大房的私库房里帮衬着两个姨娘定了礼物,又张罗着婆子、小厮把各房的礼物都包好,尽量包扎得看着得体些,最后又备了大房夫人、姨娘、兄弟姐妹们的礼物,人人有份,也不厚此薄彼。 虽说谢氏让她准备,可又派了谢婆子来帮衬,一瞧就是对她们不放心,但四小姐尽量把事都安顿得圆满。 因慕容宸归来,大房的人今儿特意聚在一处吃团圆饭,两个姨娘照矩是站立两侧服侍的。三姨娘因人最年轻,人又聪慧、八面玲珑,跟在慕容景身边服侍,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十四公子便是三姨娘所生,还有个十六小姐也留在府里,这会子只得五岁的十六小姐也被带了来。 用过了饭,慕容宸领人将礼物拿了出来,连着两个姨娘都给了,众人欢喜说了些吉祥话。 程醉蝶也得了份礼物,因包裹着,她也不好当场拆开,硬是按捺着性子回到她的闺阁,这才拆了礼物,一看只是江南来的两匹绸缎,猜着这大小,与四小姐、七小姐和两个姨娘得的没什么不一样,一颗心就落了下去。 她是他的未婚妻,好歹也送些与旁人不同的,偏生都是一样。(未完待续) 第137章 不能肖想 翌日一早,慕容宸备了礼物去探三房慕容昱夫妇,奉了自己孝敬的宫缎,又有些洛阳、京城的土仪等,与慕容昱夫妇寒喧了一阵就出来。 瞧着天色不晚,又去了二房慕容显屋里,慕容显早逝,家里只得二夫人谢氏和四公子慕容宣夫妇在。慕容宣是去年刚成的亲,前不久又给二夫人添了庶孙,二夫人做了祖母心情奇好。因二房人丁单薄,只得慕容宣这个独苗,慕容景不允他上阵杀敌,留在府里帮初着三老爷慕容昱处理府中事务。 闲来无事的时候,慕容宣就去东府与宾客们做做学问。 慕容宸问候了几句,慕容宣一一作答,因他嫡妻有孕,二夫人想让二房人丁兴旺,禀了太夫人,又给慕容宣纳了房贵妾,这贵妾也是北地的官家小姐,娇妻美妾的服侍着,慕容宣倒也过得畅快。 慕容宸估摸着太夫人许已经起床,抱拳道:“二婶在,我得去佛堂拜祖母了。” 二夫人叮嘱道:“宣儿,快送你三哥出去。” 慕容宣借着送人的机会,与慕容宸交谈起来。 慕容宸斥走左右,轻声道:“我们家瞧着与程家是交好的,两家的关系实则在姑母过世之后便再难如初。孟公私下也防着咱们,我们府里……没有孟公派来的细作吧?” 慕容宣低声答:“三叔父行事谨慎,以前抓过几个细作。多是借着要拜入府中为宾客的名头,连闹了几回后,三叔父与我都更小心了些,但凡有人拜入府中作幕僚定是会细细斟酌、考量的。” 慕容昱与二房的慕容宣打理前府事务,这是一早慕容家的家主慕容景就分派好的职务。兄弟子侄按 慕容宸伸手,轻拍着他的肩:“你尽快多生几个儿子,有了后,二婶再不好将你困在府里。三叔是书生,上不得沙场,可三房的长子也是去了那边的。” 慕容宣道:“李氏刚生了孩子,还没满月。我的大姨娘也有了身孕。我正想与母亲说说,抬了我屋里的通房丫头为侍妾,也让她再怀一个。六弟都去沙场了。我却躲在府里,可不是让人瞧笑话么。” 慕容宸笑了笑,“有的是机会,慢慢儿来。” 两个人闲聊开来。又说了些旁的。 慕容宣道:“明儿得空,我过来寻你喝酒。东府的宾客想拜见三哥。我听说这次与你一道回来的还有洛阳的月亮美人?”想到美人,慕容宣的眼睛晶晶闪亮。 月亮美人的名头如雷贯耳,与她的名声一同响彻大江南北的自是飞将军吕连城。英雄美人的故事,历来最为被人世人、文人墨客所喜爱。 慕容宸隐有不悦。因着二房的人丁单薄,加上二太太的纵容,慕容宣十六岁后就爱慕女色。慕容宸低声道:“吕连城是我们的人。往后你会明白的,她是我们府的贵客。”这话也是告诫。既是自己人,就不能打陈湘如的主意。 慕容宣似恍然大悟,“原是这样,都说是天下出名的美人,一直无缘得见。” “男女有别,好歹给吕连城留些面子,就是国公爷和刘先生都颇为敬重他,往后还要用他呢。” 慕容宣生怕慕容宸误会,忙道:“三哥误会了,我就是信口一说呢。” 慕容宸给了一个“你明白就好。”就好的眼神。 这样一来,慕容宣就会告诫东府那些宾客“月亮美人不是尔等能够肖想的”。这样一句话,就意味深长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 这日四小姐领着丫头给谢氏请安离去,经过后花园正看见程醉蝶在路口东张西望,一双眼睛正望着慕容宸住的院子,不由失声笑了起来:“表姐这是瞧什么呢?” 程醉蝶、四小姐、五公子原都是同年出生的,不过是相差月份。 程醉蝶揉挫着帕子,慕容宸回来五日了,她还没得机会与他好好说话,她都这么大了,可府里的人也不提订婚期的事。她倒是到太夫人面前提过这事儿,偏太夫人似又糊涂了,笑呵呵地不答话,只问给她做抹额的事儿。 程醉蝶眼睛盯着地上的鹅卵石,一枚枚都是精挑细选的,还夹杂着好看的海边贝壶,煞是漂亮。“宝钗表妹不是知道的么?我们都是女儿家,打小也是交好的,你说、你说……”一连串的说了好几个“你说”,满是委屈地道:“我和三表哥订亲好久了,我也早过了及笄之龄,至今也不提成亲的事,我……” 小菡“哦哟”了一声,面露同情,连连摇头。 涵绿忙道:“小菡,这是怎了,有什么事在我们小姐面前还不能明言么?” 四小姐扭头斥道:“就你是个多事的,三哥和程家表小姐乃是天作之合,最般配的良缘。” 这府里,谁不说程醉蝶除了出身一无是处,偏四小姐就能说出天作之合的话来,燕国公夫人孔氏可是不大乐意这门亲事,早前就在太夫人面前提了好几回,说让府中其他公子娶程醉蝶的话,可太夫人自在十多年前因老国公爷慕容鸣长逝得了痴呆症儿后,迷糊一阵、清醒一阵,就是个不知轻重的,太夫人不应,孔氏说了也只当是白说。 小菡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 四小姐笑盈盈地拉着程醉蝶的手:“好表姐,如今是冬天,早些回屋里呆着,总会有消息的。哥哥们个个都是孝顺的,每日早上总要给长辈请安,东府又有那么多名士才子的,少不得要他们去周圜张罗。” 这话虽没有直接说慕容宸的去向,却是间接告诉程醉蝶,慕容宸每日会做的几件事,第一是给长辈请安,而这府里的长辈自然是太夫人和谢氏,其次就是陪东府的宾客们说话谈事。 程醉蝶很快就回过神来。 四小姐依是笑着,微微点头,“你可别听那些闲言碎语,虽说空穴不来风,这不是还有长辈们做主么。” 什么闲言碎语?这话什么意思?还有小菡刚才那一声轻叹,又是什么意思? 程醉蝶顿时疑惑满腹。 在她眼里,这四小姐可是府里最好说话儿的人,见人三分笑,说话也不紧不慢,行事得体,总之,自她有记忆来,就没听人说过四小姐半句坏话。 在府里,谁不说四小姐知书达理、贤惠得体,行事妥帖呢。 程醉蝶带着小菡走远了,可程醉蝶还望着她的背影:“涵绿,你听出来没有?” 涵绿忙道:“小姐,听出来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儿,而且是与你有关联的。” 程醉蝶一个调头,“你既听出来了,还不想了法子给我打听打听,瞧到底出了甚事?越快越好!不就是花银子的事么,去我屋里拿,无论如何我也要知道是什么事。” 涵绿连连应声“是”提着裙子回了屋,程醉蝶只领了湖蓝坐在凉亭里生闷气,却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事。 涵绿取了银子,又去寻了知情的下人打听,问了几个人也知道了个大概,心里拿不准,见四小姐正与三夫人说后宅的琐事,悄悄将小菡唤到一边又细细问了一遍。 小菡不肯说。 涵绿赌咒发誓般地道:“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今儿不问清楚了,我家小姐定不饶我,我发誓,你说的事,我绝不告诉第三个人。” 小菡依是摇头。 涵绿给了她一两银子:“当是给你的胭脂钱,你告诉我吧。” 小菡这才附在她耳边细细地说了,末了,又道:“可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否则我就惹大祸了。” 原来是这样! 涵绿见当真是有事儿,这才离了三房,去寻程醉蝶。 程醉蝶支走湖蓝,冷声道:“说吧,是什么事儿?” 涵绿垂首道:“奴婢问了东府的大厨房管事,也问过西府的大厨房管事,也打听过……” “你扯她们做甚,我问出了什么事儿?”程醉蝶急不可耐。 涵绿方道:“听说世子带回来的月亮美人……怕有些不对劲呢。” “她?”程醉蝶歪头想着,“不是那个什么杀潘老贼的飞将军的女人么?” 涵绿摇头,“小姐不觉得奇怪吗?别人的女人住到燕国公府作甚,她院子里的婆子、丫头都是照着小姐的例配的,摆件、饰物比四小姐都还气派呢,就是个孤女,哪来这么些东西?前几日,东府的宾客也打了她主意,五公子对他们说‘月亮美人不是你们能肖想的?’小姐,你听听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些个体面的名士、才子配不得,难不成得府里的国公爷、世子才配得么?若是国公爷的人,怎会与世子一道回府?这意思……再是明显不过了。” 燕国公府在沙场后方,众人闲来无事,少不得要说些闲话。 三人成虎,十人、百人地传下去,那话意自然就变了味。 慕容宸让慕容宣休打主意,是知道慕容宣因是二房唯一的子嗣,被家里人给骄纵坏了,倘若他这么说了,就能断绝慕容宣的念头。可慕容宣把同样的话告诉东府宾客,那就有了一另一种意思。 程醉蝶听得瞪大眼睛,颇不敢相信:“不会吧,三表哥还要娶了她不成?她……她……” “小姐忘了么,她入府头一天,连十四爷都瞧出来了,说她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呢。” “画里……”程醉蝶歪着头,“说来也怪,我怎觉得她脸熟呢?到底在哪儿见过。”(未完待续) 第138章 喜欢你 涵绿早前也是这感觉,后来问了小菡才如梦初醒了,轻声道:“只要去过太夫人屋里的人,谁见了她不会说眼熟……” 程醉蝶倒吸中口气,惊呼一声“啊——”被涵绿一提,当真理出些眉目来,“是太夫人屋里那组《荷花仕女图》上的仕女么?可不就和她长得一样么?” 乘舟采莲的、对荷绘画的、荷塘扑蝶的……一组五幅,个个可都与她是一般模样,那些画早些年就有了,可不就巧了,慕容宸带回来的女子居然跟画里人相似。 这是巧合,亦或是人为?这陈湘如与太夫人画里的女子长得也太酷似了。难怪十四第一次见到就点破了要害。 但凡是这燕公府,谁都瞧过太夫人屋里的那组仕女图。 原来是这样! “这个狐媚子,敢抢我的东西,我绝饶不了她。”程醉蝶愤愤地骂了一声,“走,我们去佛堂。” 涵绿跟紧程醉蝶,道:“府里人还说,世子令绣房给她做新衣、又让人打了精致的首饰,就是她用的香露都是二十两银子一瓶儿的呢,还有那些沐浴用的澡豆,就令大库房的婆子挑了最好的装了一斤送去……” 程醉蝶全都是嫉妒,凭什么?她与慕容宸打小青梅竹马,竟抵不过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月亮美人。 他待她竟是那样的好! 程醉蝶失常地大叫一声,涵绿再不敢说,垂首走路。 * 佛堂。 说是佛堂,不过是将早前的几间正房改成了佛堂,佛像在东屋。正中有花厅,西屋又有偏厅,又一间是太夫人的内室。 左、右又设有厢房,供服侍的婆子、丫头们住。 每日太夫人会在佛堂里念经、敲木鱼,太夫人年岁大了,但生活规律,每日都要做早、晚功课。旁的时候还要接受儿孙们请安。一日三餐皆以素食为主,但她爱吃豆腐、鸡蛋羹这样的食物。 慕容宸陪太夫人下了一盘棋,太夫人有些累了。在婆子搀扶下回了内室歇下。他站在偏厅里,愣愣地看着墙上的仕女图,一共有八幅,一组是《荷花仕女图》。又一组是《梅花仕女图》,荷女仕女共有五幅、梅花仕女有三幅。 这些画。据他的叔父们说,是叔父们未出生时就挂在这屋里了。每到冬天,太夫人担心画发霉坏了,她就会挂出来。待天气转暖,就会收起几幅。无论季节如何变幻,这墙上总有一幅《荷花仕女图》和一幅《梅花仕女图》。这个月挂这幅。下月就再换一幅,每过三五年。太夫人都会花钱请裱画师傅入府,将这几幅画进行重新装裱,故而无论过了多少年,它们的颜色依如新画一般的鲜亮、人物还是那样的传神。 太夫人收藏的画上仕女竟竟像极了陈湘如,绘得很传神,这几乎就是照着陈湘如的模样画出来的,越瞧越像,这是偶然么? 慕容宸再细细一瞧,这回盯的是梅花仕女图,这么一瞧,总觉得画中人的眉眼熟悉,难不成这个人他也见过?正在自己相识的人里寻觅,就听到一个女子气哼哼的声音:“哟……这是在瞧什么呢,我来了大半晌竟也没发觉。” 却是程醉蝶站在门口,一改他回府第一日的矫作,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慕容宸冷声道:“不在自己的屋里呆着,来这儿作甚?祖母下棋累了,刚歇下。” 程醉蝶看了眼墙上的画,冷声道:“还没瞧够么?我们这府里可不就有个真人,既然想瞧,把她拉出来瞧过够,是不是跟外祖母讨上一幅挂到你屋里去,白天晚上的对着这画就够了……” 听着这拈酸发怒的话,慕容宸越发有些不耐烦,简直就是个疯子,家里居然还要他娶程醉蝶,他是打死也不会娶了,谁爱娶就娶去,一调头,大踏步走了。 程醉蝶追了过来:“别拿我当傻子,五表弟是什么性子?若不是你说的话儿,他会与外人说‘月亮美人不是尔等能肖想的。”这话什么意思?别人不能肖想,是你要娶的人么?一路上回来没瞧够,还跑到太夫人屋里瞧画儿,你这么想瞧,我这就令人把真人、活人、你的大美人给叫来,好让你细细地瞧个够……” 慕容宸低说了一句“我懒得理你。” 程醉蝶这会被砸翻了醋坛子,一想到她一进偏厅看到他痴迷地看画的模样,又听到那些话,还说什么是吕连城的女人,她一时还真信了,哪有什么吕连城的女人,分明就是他想她变成自己的女人。 是,这几日连府里的下人都说“府里的贵客陈小姐是个仙女般的人呢,哟,那声音真好听,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人长得好,跟画里走出来一样呢,会弹琴、会下棋、那女红也做得极好……” 听到这些话,程醉蝶恨不得划花陈湘如的脸,持刀剁了陈湘如的手……别人夸赞得越厉害,她就越是嫉恨。 可,这个人她又动不得,因为大家都说是府里的贵客。 这会子想着许是慕容宸要娶她,哪还容细想,只追着慕容宸要问个清楚:“你说啊!你带她回来是不是打着要娶她的主意?” 慕容宸实在不想与她纠缠,从小到大,在他眼里程醉蝶就是个被娇惯坏的千金小姐。 程醉蝶见他不答话,越发生气,“是不是被我猜中了?两年前离家出走,也是不想娶我,可你别忘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才是你要娶的人。” 他盯了她一眼,冰冷的,没有半分柔暖。父亲要他娶这么一个刁钻、泼辣的女人,他如何能应,原以为离开一阵,婚约自解,未曾想婚约还在。就算现下,他还是不会娶程醉蝶,程家与慕容家的关系已经不能再修复了,就算牺牲了他的幸福也不能恢复如初。 程醉蝶道:“你选她还是选我?说呀!你不会娶她的。” 是要他承诺么?他凭甚给她承诺。 她张臂一扬,拦住慕容宸的去路:“今儿不说清楚,休想就这么了,那个狐媚子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为什么让大舅母给她做新衣服,还挑了最精致的式样,是不是捧到你心尖儿上了,一个大男人,居然过问起她的衣饰来……” 慕容宸心下一惊,这样的话,程醉蝶是从哪儿听来的,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厉声道:“你听谁说的?” 程醉蝶见他生气,就知是真的了,越发大声地道:“你既做了,还怕人说么?你做得这么明显,谁没瞧出来,你喜欢她!你喜欢她!你居然让人给她打首饰,给她做新衣……那我算什么?慕容宸,我才是你的妻子。” 他从来就没喜欢过程醉蝶,厉声道:“一天没成亲,就不算!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提出退亲?以你的身份,大可以寻个真心待你的。” 程醉蝶听到这样绝情的话,一个控制不住就失声哭了起来。 “可我喜欢你!呜……” 他刚才那出神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瞧月亮美人,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好巧不巧的,居然和太夫人屋里挂的画中仕女一般模样。 慕容宸冰冷地道:“我从小拿你当妹妹,如四妹妹、七妹妹她们一样。” “你胡说!”程醉蝶再不想听这样的鬼话,“妹妹……你但凡拿我和她一样好,我睡着也能笑醒,呜……”她抹了一把眼泪,见他走过她的身畔,突地一个转身将他死死地抱住,“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娶我?我喜欢你……” “当日,姑母留下遗言,怕你嫁到别人家会受委屈,想把你嫁回燕国公府来,别没有说要你嫁给我,府里的兄弟们这么多,你就不能选别人么?就算挑了别人,他也能待你比我好。” 为什么不是他? 他是要干大事的人。 怎能娶程醉蝶这样的女子。 程醉蝶不好,打小就被人骄纵惯了。 几个舅舅、舅母因念着程醉蝶自小失母,少不得对她纵容娇养些。 再加上一个太夫人,程醉蝶自小就是个无法无天更没规矩的。 “可我就喜欢你!”程醉蝶抱着不撒手,近乎哀求地,如果求他,他就能娶她,她愿意跪下求他;如果求他,他就能喜欢她,她愿意给磕头。 慕容宸剥开她的手,依旧冰冷地道:“别再这样了,你再考虑考虑我们解除婚约的事。” “解除了婚约,你好与她双宿双飞么?好娶她过门做世子夫人么?” 慕容宸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程醉蝶非把他和陈湘如扯到一块,没错,他是喜欢陈湘如,可他现下没想过要娶陈湘如,原因很简单,现在的陈湘如是吕连城的未婚妻,他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可理喻!” 程醉蝶大声喝问:“你去哪儿?” “去见月亮美人,这下你满意了?” 慕容宸去的方向着实是揽月居。 揽月居住月亮美人,那座院子似乎就是为她准备的。 月亮美人、月亮、揽月居…… 一听到这月字,程醉蝶就觉得心如刀绞。 身后,是程醉蝶失声大哭的声音:“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哄哄我。” 待慕容宸一走远,她更是哭成了泪人,一屁股坐在路畔的草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咽声起,似在竭力控抑,又似在尽情发泄。 涵绿想将她扶起,可程醉蝶软成了一滩泥,总往草地上滑,只得由着她。(未完待续) 第139章 亲手缝制 待她哭罢,涵绿才轻声道:“小姐还是想想法子吧,总不能这样由了世子去。要真是解除了婚约,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是夫人为你订的良缘,你连这个都保不住,可不是要被人笑话了?” 对啊,这姻缘是慕容氏在世时替她求来的,慕容景答应这门亲事,也是看在唯一的妹妹情面上。 程醉蝶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揽月居方向:“臭狐媚,敢抢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她死得很惨,个个都当我好欺负呢,还骗我说那是吕连城的女人,她分明是……是他的女人……”想到这儿又落下泪来。她抽泣了几下,道:“涵绿。” “奴婢在。” “你回头去我娘给我留的嫁妆铺子里寻容娘子来,我娘说过,要是我遇到难处,她会帮我的。” 只要是她的东西,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她要保护自己的幸福,就如保护最心爱的男子。 “是。小姐,你先回屋吧,你再难受也没用,还是想想如何应对。” 程醉蝶起了身,擦干眼泪回了自己屋里,坐在窗前不说话,也不闹,而是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燕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总不能任由慕容宸娶了旁的女人,她可是在这燕国公府长大的,她还有舅舅、外祖母可以依仗。 * 揽月居。 陈湘如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件小女孩的衣裙布料,飞针走线,幻想着乖乖穿上这粉色春裳时的模样,她总是提前就做好下一季乖乖要穿的衣裳。 冬天的,乖乖已经有了。吕连城也有的。 早前,她怕生疏不敢轻易下剪子,后来壮着胆子亲自裁剪,缝出来倒也合身圆贴。来这儿不过才几日,她已经给乖乖缝了两身了,再缝好这一身的,她就准备给吕连城缝一身春裳。 有丫头道:“奴婢见过世子。” “陈小姐可在?” “在屋里做针线活儿呢。可要奴婢通禀。” “我去花厅坐坐。” 陈湘如继续飞针走线。想着还差得不多就做好了,只是还得做条好看的系带,如果能在胸前再做些好看的式样出来就更好了。 这样想着。她捧着笸箩移身到花厅,欠身行了一个礼:“见过世子。” 慕容宸看着她抱着放着衣料、针线、剪刀的笸箩就行礼,显得怪异得紧,倒多了几分随意。 他笑道:“我看这礼还是免了吧。上回来。你缝的一身大红色的,今儿又是粉色的。月娥有你这个姨姨,还真是一件幸事。” 陈湘如笑了一下,“小女孩最好打扮,穿什么都好看。闲着也没事,先给乖乖和吕连城做几身春裳,到时候就能给他捎去了。” “府里的绣娘。你可以把这些东西安排给她们做,东府和西府的绣娘原是分开的。” “既是亲人的东西。最好不要借他人之手,若忙是不得已,这不是闲着么?还是自己做。”她垂眸,继续飞针走线着。 翠烟沏了盏热茶递来,她捧起喝了一口又搁下:“白日我得做针线活,若是寻我下棋,得到酉时。” 慕容宸突地羡慕起吕连城,有心爱女人一针一线缝制的衣袍,早前吕连城就是几身全黑的衣裳,式样一样,大小一样,常常给人一种错觉:他几个月如一日都在穿一件衣服。而今他有棕色的、蓝色的、银灰色的……就连式样的细节处都各不相同,从最初绣娘们做一半,到现在陈湘如从选料到裁剪一路都亲力亲为,衣裳穿在吕连城身上,件件熨贴。 “我过来坐坐,瞧瞧你在做什么?” 翠柳讨好似地道:“小姐陪世子说话,我帮你缝几针。” 陈湘如笑道:“你们俩的新冬衣还没缝好呢,怎好让你们缝我的,我抽空再做,只是这袖子还有几针就做好了。” 她垂首缝着,眼睛落在衣料上,眸里蓄着满满的柔和,仿佛这不是衣料,根本就是乖乖站在她面前。 心中有爱的女人,是世间最美的女人。 慕容宸突地忆起,佛堂的画上并没有她这样的画面。 自认识她以来,他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熟络感。 原是这样!是这样…… 直至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自己对她别样的感觉来自何处,是家中那组《荷花仕女图》,那画上的女子是她,是他从小就熟悉的。 难道,这不是缘分么? 她长得似他家画上的人。 所以,当他面对乖乖唤他“爹爹”时,他没有说破真相,那片刻的心软,那一时的的想要保护,其实是他不知不觉间的动情。 陈湘如缝好了袖子,用嘴咬断线头,拿着衣服笑微微地看着,瞧了一阵,这才将衣服搁到笸箩里。 “再过几日,我就要去军中,你要给吕连城捎信么?我可以令去洛阳的人带去。” 陈湘如想了片刻,“恐走漏消息,就不必传书了,替我捎口信,说我过得很好,叫他不要挂念,我帮不上他什么,唯有少给他添烦忧。” 这样的女子,处处为他设想,换作是哪个男子都会动心的吧。 慕容宸垂眸笑了,别人喜欢的女子,竟是这样的别样,让他在心下不由暗暗称赞。 他饮了几口茶,方又搁下,道:“需要什么,遣这院里的婆子说一声,我告辞了。” 他给她应有的尊重,也为她顾忌人言。 “燕世子走好。” 慕容宸道:“不用送了,外头天寒。” 花厅的帘幕一垂,他消失在院里。 陈湘如捧了笸箩,嘴里道:“还有几日就要离开,得让他把乖乖和吕五哥的春裳捎回去。” 当天夜里,陈湘如就坐到灯下赶针线活,又给吕连城缝了几双袜子。近了三更方才歇下。 又一个深夜,慕容宸从东府回去,不知不觉就信步走到了她住的小院,院门尚未下钥,透过大门能看到偏厅里他还坐在灯下做着女红,那样专注而投入,过上一会儿。便见她拾起一枚棋子落上几子。 都道一心不可二用。可她倒好,又做女红又下棋,竟是两头都不耽搁。 慕容宸笑了。 正看得入迷。只听一个婆子道:“世子要通禀么?” “不了。”他道:“这两日,陈小姐都歇得晚?” “是。说要给吕将军多做一套春裳,到时候要请世子帮忙把新做的春裳给捎去。今儿又特意挑了块蓝缎的在做。陈小姐的女红手艺好,绣的花样也精致。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来的。” 大家闺秀? 可唯他和吕连城知道,她原是风\月楼馆的姑娘。像这样的女红和才艺确实少有,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没有那种风尘气息。 瞧得出来,陈湘如是一心想与吕连城好好儿地过日子。 既然是这样。他又何必扰了她平静的心绪。 他喜欢她,但不能因他自私的喜欢,就伤了她。 慕容宸道:“你明儿告诉她。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范阳。让她提前把要捎的东西备好。送到我院里来。” 婆子道:“要是陈小姐知道了,怕更要赶了呢。” “记得赶早告诉她。” 婆子应声是。 慕容宸转身离去,消息在夜色中。 婆子进屋禀了慕容宸的话,陈湘如微微一惊:“后早就要离开吗?”她手头的这件蓝袍还没做好呢,那得赶紧做出来,好让慕容宸一并带去,回头还得用铜炉熨平展了,这么一想,陈湘如再不管棋,一门心思地赶缝衣袍。 这一晚,揽月居的下人发现陈湘如屋里的灯光一直未灭。 次日一早,当翠柳进屋时,发现陈湘如已扒在桌案上坐着了,而她的身旁放着一件已经做好的男人衣袍,任谁都瞧得出来,虽然很赶,可针脚一样匀称、细密,只是没有上件衣襟上绣制的暗纹。 翠柳走近,给她添了件斗篷,“小姐到床上睡会儿吧?” “还得绣花呢,他在外头走得多,总得做好了,男人都是爱面子的,穿是好了,也得人高看一眼。”陈湘如睁开眼,抓了衣服开始配色绣花。 翠柳一直在想,她许是会在白日睡一会儿,可她竟没再睡,直到酉时才将衣袍上的海浪暗纹绣好,又吩咐翠柳借了铜熨炉,烧红了炭,搁到炉里,将孩子和男人的春裳都细细地熨,叠得整整齐齐的,方才道:“翠柳,你亲自去趟世子院里,把这东西交给他,就说是挑给吕将军和连小姐的。去吧!” 翠烟满是赞叹地道:“小姐待他们真好。” 她们俩是临时被慕容宸派来服侍陈湘如的,一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们也甚是喜欢陈湘如,人性子温和,总是这样的平静,说话也好听。 陈湘如道:“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对这样的人能不好么,便是自己累些、苦些,都然后他们能好好儿的。 慕容宸正要派小马过来取东西,不想翠柳就送来了。 小马看着鼓囊囊的包袱:“得有不少衣服呢?” “是,陈小姐缝了三身孩子的春裳,又缝了两身男人的,还各缝了两双袜子。陈小姐昨儿一宿未睡,硬是缝好了才歇下的,我出来的时候累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好奇心使然,待翠柳走后,慕容宸打开包袱,却见里面有叠得整齐的衣衫,虽大人、孩子的不一样,却可以叠得一般大小,这是她缝的…… 慕容宸想着,不由自己的伸手轻抚。 小马惊道:“世子,那上面还有字儿呢,是用银丝钱绣的。”(未完待续) 第140章 嫉妒女人心 慕容宸捧在手里,借着黄昏的霞光,方才瞧见那蓝袍衣襟的海浪暗纹上有若隐若现的几个字:君子如玉,重情重义。 小马歪着头,越发惊奇了,“都说她女红,只当是那婆子没见过世面,这回我倒真信了,这样的暗绣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慕容宸沉默包好,道:“搁好了,到了军中再托人送去。” “是。” 陈湘如再好,那是吕连城的未婚妻,岂是他能念着、想着的。 次日,慕容宸起了大早,辞别母亲再次踏上行程。 而陈湘如却睡得很香,一宿未睡,她真的累坏了,连眼睛都是又涩又沉的,似用针线缝上了一般。 * 慕容宸离开范阳的消息,是午后才陆续传出去的。 程醉蝶知道之后,“砰啷”一声将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旁人知道他离开,倒是我竟不知晓。” 这不是让人瞧她的笑话么? 陈湘如知道,昨儿还在赶针线活。 慕容宸不在,她就可以借这个机会除去陈湘如,谁也别肖想她的东西。 程醉蝶道:“涵绿,去,把容娘给我叫来!” 不到半个时辰,涵绿就领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自后门进了程醉蝶住的小院。 程醉蝶斥退左右,轻声道:“上回,我要你做你的事……” 涵绿与湖蓝退出偏厅,湖蓝出了院门,涵绿却蹲下身子,一路慢下到了窗下,侧耳聆听。 容娘道:“小姐要我找高手。我已经找到了,也相看过,着实是一顶一的高手。” 程醉蝶低声道:“寻着就好,你来过这府里,知道揽月居吧?” “奴婢知道。” “揽月居里,近来住着一个叫陈月亮的女人,你让他们把人劫到外头给杀了!” 涵绿心下一颤。要杀陈湘如。这可是府里的贵客,万一让世子爷知晓这可了不得。 容娘垂首道:“这是大事,最快也得三日才能办好。” “这么久?” 她不想等。自是越快越好。 容娘道:“今晚让他们来察看,府里的护院守得紧,总得寻了机会下手,万一露出破绽。就会惹来麻烦,一旦出了意外。任太夫人、燕国公如何疼爱小姐,只怕你也在府里呆不下去了。 他们还得想一想如何下手,又得一些时间。 后晚才能真正下手,将事做得天衣无逢。” 程醉蝶道:“这是我赏你的。你收下吧。” 两张银票,足有一千两之多。 她又补充道:“好好替我办差,待我做了世子夫人。少不得你的好处。” 谁要做拦道的石子,她就把这人搬开。或是直接拍碎。 月亮美人,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的男人,谁也不能来抢。 谁抢,谁就是得死。 “是!”容娘接过银票,小心揣入怀里,欠身道:“奴婢告退,小姐等着好消息。” 涵绿一惊,速速退回到自己住的厢房门前,佯装假寐地倚在门口晒太阳,容娘冷冷地扫了一眼四下,涵绿起身道:“这就要走了。” 容娘面无表情,应声离去。 涵绿坐回矮杌上,想着程醉蝶说的事,要杀了陈湘如,若真闹出人命来,府里一追查……程醉蝶可以被遣走,可她的卖身契还在大夫人手里捏着呢,万一触怒了世子,她不敢想下去,这么大的事,她得找个人商量才好。 找谁呢? 与她要好的人虽有几个,可不是服侍姨娘的,就是服侍二房的丫头,二房的人是万不能说的,思来想去,涵绿就想到了四小姐身边的小菡。 只是,她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告诉给小菡。 第一天,涵绿没说。 第二天时,涵绿一想那事就有些坐不住。 寻了个得闲的时候,就到了四小姐的院子里。 小菡也在,正在院子里晾晒锦衾,手里鸡毛掸子拍打着锦衾上灰尘。 “小菡。”涵绿小心地看着周围,院子里坐在门前掏耳朵的婆子,一边又有修花木的粗使丫头,又看着屋子,不见四小姐的影子。 小菡笑道:“这几日,四小姐正赶着要给国公爷做冬靴呢,昨晚睡得晚,这会子困了刚歇下。” 燕公国府,一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新入门的妇人,还是嫁出门的闺女,每年都要给自己的长辈做一双新鞋,而四小姐的直系长辈有三个:太夫人、孔氏和燕国公。一人一双就得三双,太夫人和孔氏的已经做好了,就这燕公国的,因是做的冬靴,颇费时日,而四小姐一直贤名在外,要求颇高,不肯次了,自得全力以赴地往好时做。去做她做的是秋鞋,听说一送到军中,不少人都夸她女红好。 涵绿怯怯地看着周围,小菡一瞧她的样儿,怕是有话说,拉了她道:“既来了,就到我屋里吃杯热茶暖暖手。” 二人进了屋,小菡用红泥炉上的沸水沏了茶,方小心地递到涵绿手上:“小心,烫!”又指着桌上的糕点盘,“也吃些吧。” 涵绿支支吾吾,心里挣扎着,“小菡,怕要出大事,我昨儿一宿都没睡好呢。” 当容娘第二次来见程醉蝶,涵绿就猜到了,只是她不想肯定,亲耳听到后就吓了一跳,程醉蝶的胆儿也太大了,直接要把人给弄死。 小菡看了眼外头,低声道:“这院里不会有事,出了什么事?” 涵绿道:“你答应我,莫要说出去,我……我实在是怕了。小菡,你与四小姐说说好话,让她向夫人讨我过来服侍吧,我再不想服侍表小姐,她的性子可不像四小姐。最是个刁钻的,一个不高兴,拳头、脚头的就上来了。” 打人骂人是家常便饭,动不动寻个理由便将人毒打一顿,打骂起人来半分都不手软。 小菡想:先哄着她说了实话,以后的事才慢慢想也不迟。 “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才好在四小姐说话。” 涵绿依旧不知能不能说。 小菡故作平静,“我一直拿你当贴心好姐妹。瞧来。你却与我生分着呢。” 涵绿被她这一句气话一激,拉她坐下,两人到了床前。会在床沿,方细细地将她偷听来的话与小菡说了。 程醉蝶竟然要直接弄死陈湘如,这还了得,万一人真死了。吕连城将军怒了不帮衬燕国公……可就真惹大麻烦了,她和四小姐都知道吕连城是燕国公的人。将来是要重用的。 涵绿道:“陈小姐是府里的贵客,就连大夫人都说要好好服侍着,这要是出了事……”她不敢再说下去。 小菡道:“你来与我说,算是找对人了。涵绿。这种事,我们是做奴婢丫头的,可不敢多嘴多舌。表小姐就不是个省事儿的,回头我在四小姐替你说说好话。看她能不能把你讨到我们院里来。” 涵绿一喜,当即握住小菡的手:“好姐姐,你若帮了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好。” 两个人又说了些旁的事,小菡故作平静说了几件近来听来的趣事,又说又笑的,涵绿念着自个院里有差使,就先告辞离去。 小菡起身进了四小姐的内室,四小姐睡熟了,待她醒来,小菡便斥退左右,将涵绿说的事细细地说了。 四小姐心下暗喜,她是不能下手的,但她可以借刀杀人,若没了陈湘如,吕连城许就是她的,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再耽搁下去,怕就寻不到满意的夫婿了,她姨娘说得对,有时候遇上喜欢的人,就得主动争取。若不是她姨娘争取,哪里有现下的好日子。 小菡见她不说话:“四小姐,你快拿个主意,表小姐要杀人。若真杀了陈小姐,只怕吕将军会生气……” 与燕国公府反目事小,怕四小姐也嫁不了吕连城。 四小姐但听到吕连城的英雄之名时,早已经动心动情,许了心愿非吕连城不嫁。 四小姐想了片刻,“你先出去,容我细想。” 陈湘如不能嫁吕连城,也不能死,若是死了,到底是人命,大夫人和三老爷一定会追查,东府那边的奇人异士不少,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来。 她该怎么做?既能除去陈湘如得一佳婿,又不会影响父兄的天下大计。 四小姐抬眸,目光就落在屋里挂着的一副《英雄夜袭图》上,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明月,一个翩翩黑袍男子骑在马背上,只是他的背影,威猛如神将,骑在马背上,手握宝剑正冲往月色朦胧的皇宫…… 英雄,当她听到吕连城的故事时,便已经认定这就是她慕容宝钗此生要嫁的夫婿,而她就要得配这样的英雄,成就一段传奇佳话,她才不要安于内宅,她也想名动天下。 月亮美人…… 陈湘如不就是因为搭上了吕连城,因吕连城扬名,连陈湘如的美名也传遍天下,被人议论、说道、称赞,似乎成为这乱世中唯一一个不俗的奇女子。 陈湘如算什么东西?只是不知来路的孤女,她凭什么得配吕连城。 而她则不同,她是燕国公的女儿,有着高贵的身份,有着美丽的容貌,更有着贤德的品性。 是的,这普天之下,只有她慕容宝钗才配得上吕连城,她才该是那个站在当世英雄身边的女子。 四小姐想得沉迷,从一早的嫉妒,到现下的不甘,一个阴谋也渐次在她的心头浮涌出来。 每一个想法,先认定、再否定,如此纠结,反反复复想了一个又一个的计划,可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总不能任由程醉蝶那个祸害坏了父兄的大计,这未来的公主她要当,这传奇般的姻缘她也要。 如此、如此…… 这样、这样…… 于是乎,在经过一番细细的琢磨后,一个最圆满的计划就有了。 * 可怜十一深冬夜,月似银盘露似珠,天空明净,冷傲的明月撒下淡淡的月华,就似给燕国公府覆上了一层银霜。 陈湘如又望着天空发呆。 此刻,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危险来袭,还不知道她一手改变的良婿,早已被他人所觊觎,更不知道未来会从这一次劫难里发生更大的改变,正要引领着这具身体前世步入覆辙,只是这一次,她不是早前那个软弱的陈湘如,而是一个有主见、有担当,更有智慧的女子。 翠烟捧了件斗篷过来,“小姐,回屋歇下吧,更深露重,小心风寒。” 陈湘如披上斗篷,吐了口气,这么多天了,乖乖是否还记得她? 她最在乎的是,乖乖会忘了她;而吕连城会不在意她;还有喜妹,不再与她相依求生。 这三人,是她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了。 她悠悠轻叹,含着浅笑看着翠烟:“我真希望能快些把乖小姐接来,我真的不想与他们分开。” 翠烟垂首,她也是在乱世如无根的浮萍随水逐浪,几经辗转才被人买进了燕国公府在洛阳的别苑安身,而今遇到了陈湘如这个主子,也算是有个安稳的生活。轻叹道:“小姐午后歇下时,燕国公夫人领人送来了一个锦盒,小姐不打算瞧瞧吗?” 今儿翠烟早前便提过一回了,陈湘如勾唇一笑,不以为然地道:“莫不是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翠烟垂眸,支吾着道:“奴婢……”不是不能说,而是她和翠柳好奇,大夫人身边的谢婆子送过来时,就曾说过:“这是夫人给你家小姐的东西,往后你们俩就是小姐的奴婢。”这最后一句,显然就是说盒子里装的是二翠的卖身契。 既然翠烟提了,陈湘如折身进入内室,打开锦盒,跃入眼帘的,竟是几件她在月亮山上常戴的饰物,有吕连城从京城给她买的桃木梳,虽是桃木的,却雕刻精美,上面刻成有梳背边沿刻有喜鹊登梅图案,又用彩漆上染,就是戴在髻上也是好看的。 翠烟着急地看了眼翠柳,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陈湘如轻抚着梳子:“这是吕将军给我买的。”说到这儿时,神色里流露出几分幸福。 翠柳一急,道:“小姐,大夫人把我和翠烟的卖身契送来了,往后我们就是你的奴婢。” 陈湘如拿来了那叠纸,打开是送来的二千两银票,又有二翠的卖身契,上面清楚地写着她们的真实姓名和来处,末了,陈湘如颇有些吃惊地道:“你们……是江南人氏?翠柳还是临安府人?” 翠柳欠身:“我和翠烟一直觉得小姐的口音也是江南人,只不知小姐……” “我也是临安府长大,与涂家、钱家都有些交情。” 翠柳看了看翠烟,因是同乡,便觉得更亲近了,喜难自抑。(未完待续) 第141章 陷害 (ps:(*^__^*)祝各位读友亲除夕快乐,阖家团圆,提前向大家拜年啦!) 陈湘如含着笑,“当真有缘,我们竟是同乡。” 翠柳急道,道:“小姐,还有更巧的呢。我原是临安府钱家的丫头,我父母兄嫂皆是钱家的服侍下人。 当日孙术攻占临安府,钱老爷一家带了心腹下人说要去京城投奔世交,便将旁的下人留在了临安府。哪里晓得,孙术攻城后,便到处抓年轻的男子、年轻的姑娘,我娘就让我与几个年轻姑娘逃往洛阳……” 她看了看翠烟,原就是做过丫头的,难怪瞧着就是个知事又勤快的,“城里一个姓尚的婆子说,她把我们六个人带到洛阳,就给我们寻个山野人家嫁了,好歹保个平安,比落到孙家军手里的强。谁知道,她原是黑心肠的,收了我父母的钱财,居然转手把我们买了。 原想着许没活路了,不想却有燕国公府在洛阳别苑的大管家出来选买丫头,六个人就挑了四个去,只是另两个……”翠柳轻叹了一声,不无难过地道:“后来一打听,方知是被洛阳世家买走了,说是献给孙家军、程家军的美人。” 陈湘如不由感叹,世事无常,没想住了这么久,今儿才知翠柳是同乡。 异地他乡,能遇同乡,竟如遇到半个亲人一般,一番话下来,竟是越说越亲近了。 翠烟轻声道:“我与翠柳的遭遇相似,我原是江宁府陈家的丫头。” 当听到这几个字时,陈湘如心得一怔,不由惊问:“江宁府哪个陈家?” 翠烟答道:“这几十年知道江宁府陈家的人不多了,说起来江宁府陈家与范阳名门陈家原是同脉。” 顷刻间。陈湘如惊得目瞪口呆,范阳陈家与江宁府陈家是同脉。 翠柳见陈湘如似感了兴趣,不由惊问:“这话怎么说?一个在北方,一个在江南,八杆子打不着呢。” 翠烟扬了扬头,面带几分讥讽,“我听娘说过。范阳陈家和江宁府陈家是一个老祖宗。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大晓得,只是后来一南一北,不大来往。就失了联系。江南刚乱那会儿,江宁陈家也想过来投靠范阳陈家来着。” 陈湘如垂眸想着:前世的她,是江宁陈家的当家人、女皇商,一生都以支撑陈家大院、陈家家业为己任。可最后却落得个姐弟离心、亲情淡薄,也至到她病重时。弟弟、侄儿们都没有侍疾跟前,视她为陌路,竟比不得照顾弟弟们的二姨娘受敬重、喜欢。 任她如何用心又如何,重生这世。已相隔了三代皇帝:奉成、呈瑞、崇德,而陈家织造房兴衰皆在景泰年,从她十八岁陈家织造房在江南斗锦大赛上夺魁。便被宫中定为专织贡绸、宫缎的御用织造房,到她三十岁那年。因陈相富被人陷害下狱,疲于奔命的她,为救陈相富只得退出斗锦赛,也失了御用织造房的牌匾,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苦苦支撑着陈家,直至她病重难以打理,才忍痛交到了两房人手中。 陈家织造房十几年的辉煌,十几年的荣光,因她而生,也因她而亡。 重活一世,她方才明白,什么胜利、什么荣光,只有自己过得恣意、快乐才比什么都重要,那些荣光带给她的并没有快乐,那些胜利也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只有无尽的拼搏与折磨。 “范阳陈家是什么时候从江南迁来范阳的?” 翠烟用心地想,关于东家陈家的事儿,虽然败落了,人家也有祖上留下的田庄、铺面,虽不再做祖上的丝绸布料生意,可那些铺面租出去,也足够他们嚼用了。 摇头道:“我小时候听祖母絮絮叨叨地说过,范阳陈家与江宁陈家原本同一脉。老祖宗有一妻二妾,妻房育了两个孪生嫡子,妾室生了个庶长子,后来,庶子迫害嫡子,被赶出了江宁陈家大院。可在呈瑞年间时,这庶子的后人又算计了陈家大院的嫡子,下了极阴狠的毒物,为救嫡子,掌家人只得让出了陈家大院。 这掌家人还有个哥哥,便是在范阳府,最后就举家带了名下儿孙迁到了范阳。 也是从那时起,江宁陈家大院就败落了。” 敢情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听丫头讲叙起来,似乎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 翠柳、翠烟竟与她无形中有些牵联。 既然是这样,自己渴望自在的生活,又何苦让她们做卖身的女子,她前世原就是个规矩重的人,如今就不必再用这些重规矩约束自己,约束旁人。 陈湘如想着,拿出两张卖身契,“我给你们一个自由身,往后就照这府里大丫头的份例给你们发例银。” 两女面面相窥,惊呼声“小姐”已双双跪下。 陈湘如拿着卖身契,一人一张,含笑道:“把它们烧了吧,明儿一早我写个契据,请夫人帮忙,替你们脱了奴籍,让你们做个拥有自由身的侍女。” 同样是侍女,有自由身的主家不可以轻易打罚、责骂,在主家干活还能拿工钱。 翠柳有些不信,“小姐真的要我们自由身?” 陈湘如莞尔一笑,肯定地点头。 翠烟欠身道:“奴婢多谢小姐,小姐就是当世活菩萨……” 陈湘如可不想听这样的话,打断道:“好了。”示意二人赶紧起来,“别说菩萨的话,我就是个凡尘俗女。”脸上漾着浅淡的笑,“往后好好服侍,既然我们是同乡,也是有缘,近来天冷,明儿我想睡个懒觉,我且写个契据给你们,明儿一早你们派个人去燕国公夫人那儿,把奏事的契据给她看,夫人是个宽厚的好人。定会帮你们脱了奴籍。” 这晚,陈湘如的心情很好,当即着墨写了奏事契据,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末了,用嘴吹着墨汁。 两女肯定陈湘如要赏她们自由身。相视而笑。翠柳拿了卖身契,当即点头烛火,看火苗在跳动中化为灰烬。 两人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定要好生服侍陈湘如,不仅是为她们谋个平安,而是为她们自己谋个好前程。 翠柳道:“小姐今晚要用香汤不?我让厨娘烧热水。” 翠烟道:“我再灌两个汤婆子来。夜里冷,小姐别冻着了。” 便是以前的主家。也没有把卖身契分文不取就还给她们的,陈湘如的性子温和,她们二人都乐意服侍,如今又让她们得了自由。两人都当成了救命恩人一般。 陈湘如只觉胸口一阵莫名的刺痛,吐了口气,“不洗澡了。打盆热水来,我泡个足就睡。你们俩也早些睡。” 两人应声。各自忙碌开,服侍陈湘如歇下。 翠柳又做了一阵针线活,缝的是她的第二件新冬袍,都是茧绸的上好料子,是府中绣房管事照着府中小姐的服侍大丫头的例给她们分发的衣料,颜色和款式都要求照着府里的规矩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见陈湘如睡熟了,翠柳也连连打哈欠,只觉困乏得紧,起身灭了烛火,呆将绣帐前的那盏纱绡小灯留下,转身回到偏厅小榻入睡。 * 夜,更深了。 燕国公府的西府一片静寂,而东府里依旧是欢歌笑语,宾客们还在谈论天下大事,高歌着他们的主家燕国公父子的丰功伟绩。 而慕容宝钗却难以入眠,裹在锦衾里等着消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风上挂着的《英雄夜袭图》,为了良婿,她算计害人又如何?不,她不是害人,害人的是程醉蝶,她是从别人手里救人一命。 想着心事,慕容宝钗倒吸了一口寒气,唤了声“小萝”,侍夜的丫头披衣过来,看到慕容宝钗竟倒拿着一本闲书,唤道:“四小姐有何吩咐?” 慕容宝钗指了一下床前的银炭炉子。 小萝满是愧色,“奴婢该罚,居然睡过头了。” “快加些银炭吧。对了,揽月居那边,可送了银炭炉子过去?” 小萝愣了一下,神色怯怯的:“四小姐,奴婢……”四小姐最信任的是小菡,她们是打小长大的,对小萝也从来不吩咐这些事。 慕容宝钗这才忆起,小菡被她遣出去办差,差事很棘手,只能成功、不得失败。“我还要看一会儿书,要是小菡回来记得唤我。” 小萝又应声“是”。 慕容宝钗想:小菡该得手了吧?只要从程醉蝶收买的高手里得到陈湘如,她就有法子应对,甚至让陈湘如虽然活着,却再也不能再现在世人面前。 陈湘如,既有我慕容宝钗,又岂能有你? 此刻的陈湘如还在睡梦中,值夜的翠柳吸了口气,很香,是催人入睡的迷香,迷糊之中又吸了一口,待吐出口时,她已睡得沉如死猪,就是有人将她丢大河里,怕也很难醒转。 两个黑影相视而望,彼此点了一下头,启开窗户,自窗而入,看了眼睡在值夜小榻上的翠柳,往里面的内室移去,昏暗的灯光下,帐内躺着一个清丽娟秀的少女,侧身而躺。 两人又点了一下头,一人掀开被子,扛起陈湘如就走,另一只紧跟其后。 外头的寒风一拂,陈湘如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见胸口抖得生疼,睁眼时,却是被一个六尺男子扛在肩上。他箭步如飞,身后又跟了一人,她想说话,可嘴已经被帕子堵上,传出一股难味的气息,就似厨房里用的抹布,夹杂着油腥味和潲水味,直恶心得她想吐。(未完待续) 第142章 毒辣 后面的男子小心地看着后方,生怕有人寻过来,黑影甲道:“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人跟着我们,可我一回头就不见了。” 黑影乙道:“疑神疑鬼,哪里有什么人?走到僻静处,先奸后杀,动作干净俐落些。” 这声音带着几分僵硬,陈湘如听了片刻,很快就辩出似皖地一带的口音,是的,她在软香楼长大,南来北往的客人接触得多了,只从他们的口音就能分辩他们的来路。 两个人行色匆匆,折入一座僻静的民房,将陈湘如往堆满草垛的杂房一抛,阴阴地笑了起来,陈湘如缩了一下,“呜……”了两声,抬手时却见自己的手被缚住,腿也缚住了。 借着杂房内稀微的光亮,两个皆着蒙面,眼里闪出狼光。 陈湘如挣扎着,想站起,却不能,想说话也不能。 难道在这范阳之时,竟要被人轻薄了去,若真是如此,她还如何面对连城。 到底是谁,居然夜闯燕国公府,将她给带到了这个鬼地方。 她自入燕国公府,足不出户,除了第一日见过燕国公夫人,之后再没有出过揽月居的门,她想的是,自己一个弱女子,还是少出门招惹是非,不得罪人,也不与人交往,这样才更像是被燕国公府所软禁,也许旁人才不会生疑,能助连城的大计。 “我要先来!” “不,我先来!” 两个男人争执了起来,只听外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二人刚一回头,就见一个男人从天而降。却是一个清瘦的蒙面男子,他穿一身蓝黑色的夜行衣,掠过一抹剑光,他手指一点,两条黑影再难动弹。 黑影甲道:“你是谁?敢坏我们的好事。” “二百两银子,这人我买了。”这是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人,冷得没有半分表情。 黑影乙不由勾唇苦笑:“二百两银子……” 蓝黑衣男人道:“我另备了一个女人给你们享用。但你们手里的女人。我要了。”末了。他抛过一个包袱,命令似地道:“女人,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把里面的衣服换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下。别想着逃走,你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男人解开了陈湘如被绑着手。 显然,这是两派人。 陈湘如自己解开腿上的绳索。取了抹布,正要开口。男人指头一动点了她的哑穴:“只有一刻钟时间,磨得久了,我许会改变主意。” 她提了那个粗布包袱,走到两条黑影看不到的地方。包袱里是一套山野村姑穿的衣袍,束衣长裤,是套蓝灰色的寻常衣衫。 陈湘如摘下手腕上的白玉镯。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原是一对。当年陈银欢与李银喜结为异姓姐妹的信物,而她和李湘华自小也结义姐妹,也是拿此当的信物,她不能死,她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她的连城、她牵绊的乖乖。 她又取下了耳环、头饰,最后只留了那根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木钗,这是连城给她雕的,他说虽不值钱,但是他亲手做的。 陈湘如换好的衣衫出来,那蓝黑衣袍的蒙面男子扛着一只麻袋,往杂房里一抛,道:“她的饰物就给你们处置了,这个美人是送给你们的。你们的主子哪儿……”他一伸手,解开二人的哑穴。 黑影甲见有银子拿,还又有个女人可玩,道:“大侠的意思,我们懂。就说人已经秘密处置了!” “还算聪明!”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伸手拉住陈湘如的胳膊,“跟我走。” 出了民居,很快就传来一个女子的惨叫声。 陈湘如指着自己的嘴巴,示意他解开穴道,可这男人压根就不理她,只扯着她出了巷口,跳下系在麻柳树上的骏马,兜转之间穿过最繁华的街道,出了范阳城,不知行了多久,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镇子上,一脚踹开一座小院门。 顿时,就飞出一只狗儿来。 男人吆喝了一声“黄癞皮,有生意上门了,快给我滚出来。” 立时,就见脸上有颗黄豆大小痦子的男人奔了出来,“妈的,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似有女人在哭,那男人又踹了一脚,骂道:“哭?哭个屁,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么?不知道跟过多少男人,要不是瞧你有几分姿色,老子还懒得碰呢。”扯了衣服裹上就迎了出来。 蒙面人将陈湘如一推:“又带了个新的来,说个价,多少钱,这人我就卖给你了。” 叫黄癞皮的人拉住陈湘如的手,不由“哟——”了一声,“还是个细皮嫩脸的货色呢,到屋里看得仔细些。” 扯了陈湘如就往屋里去,此刻,陈湘如好恨,吕连城那么好的武功,她竟没跟着学上一招半式,自己一个柔弱女子,落到这恶人手里,指不定会如何? 黄癞皮一进屋,喝了“三皮、四皮,给老子掌灯来。” 立时,就有两个半大的孩子掌了灯来,原本昏暗的屋里顿时亮了许多,黄癞皮上看、下看,“哟,模样儿不错,你从哪儿弄来的,莫不是哪个地主老财家的小姐吧?” 生逢乱世,有人为了生计,坑蒙拐骗了良家女,然后以她兄长家人的身份转卖出去。 蒙面人双手负后:“给句痛快话,你要还是不要,这可是黄花大闺女呢,要不是她爹得罪了人,被仇家卖给我了,我也不会照顾你的生意。” 黄癞皮一听是黄花大闺女,摸着下巴,色迷迷地审视着陈湘如,虽说是山野村妇的衣衫,可天生丽难自弃,依旧如一朵美丽的雏菊,“真的?假的?这年头漂亮的黄花闺女稀奇得跟金子似的。” “你若不信,可以请了镇上的牙婆来验身。只是这价儿么。可得多些。” 黄癞皮吆喝了一声“四皮,去,把黄牙婆给请来,就说我许她一百纹辛苦钱。” 没多会儿,叫四皮的半大孩子带了个一脸凶相的牙婆,逼着陈湘如到内室的床上躺下,拿着牙婆的工具、物什要验身。还时不时警告道:“别乱动。要是不小心给破了,可别怪老婆子心狠。” 这是耻辱! 从未有过的耻辱。 就算她在软香楼长大,也从来没有验身一说。 陈湘如想说话。偏张开口无声,眼里蓄着泪。 是有人要害她,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如果给过别人难堪,那已经是软香楼、江南的事。可现在谁还知道她的身份。 她甚至开始怀疑起服侍自己的两个丫头,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黄牙婆验完了身。洗了个手走到花厅,道:“癞皮,是个黄花闺女。” 黄癞皮给了她一百文钱,与蒙面人道:“美貌妇人一个八两银子。既是个好的,我给你这个价儿。”他比划了二十两银子。 蒙面人争辩道:“再多点儿,这个姑娘就如你说的是清白人家的小家碧玉。最小也得五十两银子。” 两个人讨价还价起来,最后。以三十八两银子说定。 蒙面人拿来了银子,将一早备好的卖身契递给黄癞皮,“人是你的了,为恐她家人寻来,你还是早些脱手。”像是告诫,人已消失在黑夜。 陈湘如不过在这家呆了几个时辰,就被黄癞皮又送到了附近的县城,找了县城的一个牙婆,以七十两银子将她转卖。 * 慕容宝钗昏昏欲睡时,小萝进来禀道:“四小姐,小菡回来了。” 她抬眸,透过窗纱,能看到东方的曙光,天色许就要亮了,摆手道:“你回厢房吧,我让小菡服侍过我。” 小萝应声退下。 小菡进了屋子,这个时候,同院的下人还没起来,低声道:“四小姐安心,都照计划办妥了。是东府的段武师帮的忙,只说被恶人劫走的小姐是城中小户人家的女儿,但是她家里人在帮孙术做事,所以我们得给他家厉害瞧,段武师没有生疑。 把人卖给了马家镇的人牙子黄癞皮,这最是个手急的,又爱赌,得了好货色,知是结有仇怨的,定会早些出手转卖。” 黄雀捕蝉,螳螂在后。 程醉蝶将人劫出燕国公府想杀,她就就在府外再劫人转卖,只要寻不着人,就是个失踪,而不是死。 只是落到人牙子手里,这日子定不好过,好了做富贵人家的侍妾,不好就是风\月楼馆的风尘女。 这一回,陈湘如再也挡不了她的道儿。 连城没了陈湘如,依旧还是大英雄连城。 慕容宝钗咬了咬唇,“你再想个法子,去找我舅舅帮忙,让他盯着些,最好在北方就被转卖上十回八回,要多到不好查找,更要卖得越远越好。” 大姨娘原是风\尘女子,为了顺利进入燕国公府,是老夫人做主替她赎身,又拜了老管家张威为养父,这才跟了燕国公为妾。她说的舅舅,其实是燕国公府张管家的儿子,也就是现在东府的张大管家。 若东府大管家出面,就代表的是燕国公府的意思。 如此一来,谁还能想到,陈湘如原是燕国公府的贵客呢。 出了这府门,不过就是个贱作的女子。 慕容宝钗想到此处,不由得勾唇笑了起来。 小菡应声。 慕容宝钗想了又想,道:“罢了,不用你去,回头我亲自找舅舅说。” 小菡小心地看着四小姐,喜道:“没了这陈月亮,吕将军就是四小姐的了。”(未完待续) ps:祝读友亲新春愉快!拜年了!(*^__^*)感谢大家一路走来的支持与厚爱!!春节期间这文照常更新哦!! 第143章 虐杀 慕容宝钗一挑眉,咬唇恨得切。 小菡垂首道:“我是打死也不会坏了您的事,你只管放心。” “我们名为主仆,情同姐妹,我自是信你的。” 就算将来她慕容金钗要出阁,也会让小菡做她的陪嫁丫头。这些年,小菡知道她太多的事,她不仅是小菡的主子,也是小菡一家人的主子,就算给小菡十个胆子也不敢背叛她。 * 一大早,翠烟就拿着陈湘如写的东西去燕国公夫人院子里请奏,说她和翠柳被赏自由身的事。 因有陈湘如写的字据为证,孔氏着谢婆子照办。 翠烟回到揽月居,还不见翠柳和陈湘如出来,又打了热水进入偏厅:“翠柳,得起来了,你还得服侍小姐呢,倒比小姐还能睡。” 翠柳听到说话声,这才启开双眸,昨儿一夜无梦,睡得极好,刚坐起身,就听翠烟那惊诧的声音:“小姐呢?小姐人呢?” 翠柳道:“不是在内室绣帐么?” 翠烟伸手往床上一探,凉的,怕是人离开得不是一时半会儿,整个人都呆住了,转身呼道:“小姐!小姐……”冲至院子,问了看院门的婆子和粗使丫头。 “今儿一早,我们都没瞧见小姐!” 翠烟只觉天要塌了,她们是来服侍小姐的,可这会子小姐不见了,怕是失踪许久了,奔出揽月居就在后花园等地寻起来人。 半炷香后,整个燕国公府都知道陈湘如失踪的消息。 孔氏闻听后,特令西府各处四下寻人。 又令人传了翠柳、翠烟来问话,两个丫头都吓坏了,哭着说了昨晚到今晨的事。 三夫人特意了机警的婆子去揽月居查看。回话道:“屋里有迷香的气味,陈小姐的衣裙没少,就是首饰除了她身上戴的,也是一件没少。” 这么个大活人怎就没了? 燕国公府也算是把卫森严的,进来容易,若是要出去,这么大的府邸稍不留神就会走丢。 还有。东府那边亦住着不少的宾客。不是文才风流,便是武功不俗。 慕容宝钗想着程醉蝶的事,程醉蝶并不是个笨蛋。时间一久,她就能回过味来,轻声道:“母亲还得派人细细地查,这陈小姐可是我们府里的贵客。这贵客丢了,可如何与父亲和三哥交代。就是连将军那儿……” 孔氏双手一拍,“查!把东府的崔先生请来,今儿这事勿必要查个清楚明白,更得尽快把人找回来。” 慕容宸在府里时。程醉蝶就因着吃陈湘如的醋与他吵过架,这件事府里知道的人就不少,陈湘如不见了。众人自然就会往程醉蝶身上怀疑,虽然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可只要做了,总会有蛛丝蚂迹,但慕容宝钗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府里留意动静是一拨人、府外跟踪又是一拨人,在府外派人将陈湘如带走又是另一个人,每个人都只负责一小块时间,谁会联想到后来的事。 孔氏和慕容宸都不喜欢程醉蝶,偏慕容景念着是自己妹妹的女儿,一直没有退亲的意思,若是知道程醉蝶的心这么狠,这一回,由不得慕容景不退亲了。 慕容宝钗得意地想着,她借着这事帮了慕容宸,他总得念自己的好。无论从哪头想,获利的都是自己,既然她帮慕容宸与程醉蝶退亲,到时候她就可以要慕容宸促成自己想要的良缘。 慕容宝钗曾反反复复地想过,陈湘如可以失踪再失节,但她绝不能死。 陈湘如若死了,便永远活在连城的心里,而活人是很难与死人斗的,她一死就成为连城心中的丰碑。 陈湘如若失节,无论是旁人的侍妾还是人尽可夫的女昌人,都会减轻她在连城心中的份量,继而放下对她的情。 瞧,她是个多聪明的女子,可以把事做得极为完美。 慕容宝钗在心里沾沾自喜着,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她一贯的温婉得体、贤惠有度。“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且让崔先生帮忙寻人。陈小姐对范阳人生地不熟,若是自个儿出门应不会走远。若是旁人劫了,这北方一带可都是我们燕国公府的地盘,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寻回来。” 孔氏愁容满面,这好好儿的,怎的府里就闹了飞贼,金银财宝不盗,就只冲着个弱女子去。 燕国公府把卫森严,这人是怎么弄丢的,除非府里有内贼。 * 清晨,程醉蝶得了容娘传来的消息:人已经处置,一上午她的心情大好。 近晌午时分,去大厨房取午食的湖蓝风风火火地空手归来,一进门就道:“小姐,不好了,陈小姐失踪了,三老爷领了东府的崔先生正四下寻人。” 崔先生,据说是一个对破案颇有心得的人物。 程醉蝶心头一惊,“她丢了,管我何事?”她是燕国公的外甥女、是老夫人最心爱的外孙女,就算查到她头上,谁人敢动。这么一想,也越底气足。 然而,湖蓝的后一句却顿让程醉蝶慌了神:“崔先生领着家奴小厮,在石狮巷发现了一具女尸,刚才已唤了翠柳、翠烟去认尸,奴婢听人说,那女尸身上戴的耳环、丝绦和玉镯像极了陈小姐……” 才半日啊,这么快就发现了。 要是再查到她这儿来…… 程醉蝶有些慌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她不担心燕国公府会打骂她,因为他们不可能这么做,但若是慕容宸知道是她派人杀了陈小姐,只怕再不肯理她。 她声音打颤地问:“那人……是陈小姐么?” 湖蓝摇了摇头:“翠柳、翠烟两个哭得很伤心,听人说,昨儿陈小姐已经赏了她们自由身的……没想就出了这事,不知道夫人会怎么处置她们。” 程醉蝶道:“出去,把涵绿给我叫来。” 湖蓝提醒道:“小姐忘了么。夫人说涵绿该出府配人了,昨儿刚赏了她出府准备嫁妆,今儿一早就离开了,由新来的漾红服侍你。” 离开了…… 涵绿也不晓得其间的内情,她只与容娘说过,容娘是她母亲留下的心腹,不可能说出去的。 程醉蝶想到这儿。悬着的心复又落回到肚子里。 * 黄昏时。孔氏坐在花厅里,慕容昱与崔先生、慕容宣正说着陈小姐的事。 崔先生道:“经翠柳、翠烟二人辩认,从体形、衣着的服饰、佩戴的饰物来看。应是陈小姐。二女说,她们是在洛阳别苑开始由世子选出来服侍陈小姐,究其陈小姐身上有何特征,连她们也不清楚。每次陈小姐要沐浴。都不让人服侍。女尸被毁容,死前受为极其痛苦的凌辱。” 孔氏不忍听下去。想到慕容宸的叮嘱,愤声道:“世子离开前,再三要我厚待陈小姐,人就这样死了。要我如何与国公爷、世子交代?” 人死了,还是被人先凌辱,先残杀。 吕连城是燕国公父子想要收用之人。而这被杀的还是吕连城的未婚妻。 孔氏一想到这儿,就有种不知如何面对燕国公父子的忧色。 人。是交给她的。 可人却是死在了范阳。 慕容宣一脸愤怒,“会不会不是陈小姐?而是有人要故意混乱我们的视线?” 孔氏望向崔先生,“府里就真的没人能辩得出来么?” 慕容昱道:“翠柳、翠烟一会儿说是,一会儿又说不是,只说身上的衣物、饰物确是陈小姐,体形也像。” 崔先生沉吟片刻:“近来城中、城外也没各家报有走失的女眷。” 也就是说,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陈湘如。 慕容昱道:“今儿一天,抓了几个可疑的下人,据他们供认,诸多证据都证实这事儿是醉蝶做的。” 孔氏握紧拳头,她从来就对程醉蝶没有好感,尤其是要做慕容宸的妻子,她也不乐意,以她儿子的优秀,要什么贤惠美丽的女子不能。 孔氏按捺住性子,慕容昱说这番话,定是有十足的证据,“若此事真与醉蝶脱不了干系,太夫人那儿我去说。” 那么,她就有解除婚约的把柄,就用以这事说服燕国公解除婚约。 程醉蝶,这丫头性子最是刁钻、暴燥,又最是做作,孔氏说有多厌恶便有多厌恶。 “前几日,醉蝶请容娘入府议事,瞧着是来交收益银子的,实则是让容娘请了江湖中人来劫陈小姐。今日,我与崔先生抓了容娘的男人、儿子,容娘不肯招认,但她男人已经原原本本地招认了,说这事儿是容娘奉醉蝶之命做的。那两个劫人的江湖中人也是容娘重金寻来的,事成之后,两个人拿了钱财就逃走了。 为了让江湖中人顺利入府,醉蝶还绘了一幅地图给他们。第一晚,原是入府查看的;第二晚再细想法子;第三晚才下人劫人。” 程醉蝶的亲娘,原是燕国公的妹妹,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当年喜欢上孟公程邦,远嫁徽郡孟县孟公府做了程邦的原配嫡妻,成亲不到十五年就香消玉殒。慕容氏在孟公府病逝之后,老夫人可怜程醉蝶幼年丧母,又想着应了慕容氏病中所请,同意将来程醉蝶嫁入燕国公府,便令人将程醉蝶接到了范阳府。 当日与醉蝶同行的下人中,有一个叫容娘的女子,据说是程夫人在孟公府时的心腹下人,来到范阳府后,并没有住到燕国公府,而是留在了程夫人在范阳城的几家铺子做大管事。 第一晚他们查看地形,也是观察府里的把守情况,因有程醉蝶绘的地图,从小门而入,又一路潜入陈湘如所居的揽月居。 第二晚就在想如何下手,为了确保成功,自是会再进行查看,也好在每次护院换护的间隙里走过每处防守处。 第三晚劫人,因早前踩点查看过,一路顺畅无阻。(未完待续) 第144章 败露 崔先生起身抱拳道:“夫人在,小人告辞了。” 这到底是燕国公府的内宅事务,崔先生识趣告退。 现下看来,那被虐\杀的女子十之*都是陈小姐无疑,任月亮美人名动天下又如何,竟死在了程醉蝶的狠毒之下。 孔氏没想程醉蝶失仪便罢,就说慕容宸回府那日,她的女容着实不成个样子,看在是燕国公的外甥女情面上,她亦忍了。不曾想,手段毒辣,竟把贼人引入燕国公府害人性命,这害的还是月亮美人、是连城的未婚妻。 她闭了闭眼,满是痛心:“把她主仆给请来,且看看她怎么说?” 孔婆子应声到了程醉蝶住的小院,说明来意,程醉蝶以为没人拿她如何,可看谢婆子那张脸就知是事情暴露了,忙对湖蓝道:“快去请太夫人,就说大舅母要打杀我!” 还没怎样呢,就说出这样的话儿来。 孔婆子道:“表小姐若没做恶事,还怕与人对质么?大夫人只是请你过去问话。” 说是对质,定是人证、物证皆有。 程醉蝶想:娘亲不是说容娘是心腹可以信任的么?怎么把她给招出去了,只要容娘不招,这事儿怎么也查不到她头上来。 程醉蝶知大祸临天,想到燕国公府打杀的犯过下人,大声道:“我不去!” 孔婆子冷声道:“今儿这事可容不得你不去,来人,请表小姐去大房议事厅。” 程醉蝶一阵惨叫,浑身颤栗,她不要死。不要被罚,扯着嗓子道:“湖蓝,快去佛堂找太夫人,快找太夫人!呜呜……快找太夫人……”在又惊又怕的叫嚷声着,两个婆子架着程醉蝶到了燕国公夫人的院子,进了花厅,没瞧见容娘。倒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三十岁男子。瞧上去是刚受过大刑。 这男子,程醉蝶认得,是容娘的男人。 刹时。程醉蝶惊叫一声,扎开架着她的两个婆子,冲过去就是两脚:“你为甚要诬陷我?是不是上回为你贪我铺子银钱的事公报私仇?” 她得先拖延时间,只要太夫人到了。别说是大夫人孔氏,就是燕国公也拿她没辙。只要太夫人信她,她就会平安无事。 程醉蝶对着那男人责骂起来,甚至不给孔氏和慕容昱说话的机会。 慕容宣微眯着眼睛,看着刁钻、泼辣的程醉蝶。平日里在太夫人面前装温顺女,一见到慕容宸就扮出媚人的声音,甚至忘了她是谁。可现下才是真正的她。 手段够狠,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居然给折磨致死。不坏了燕国公府的大计便好,若是坏了大计,怕是整个燕国公府都饶她不得。 慕容昱道:“来人,把表小姐拉开,让她跪好,这事儿还没问呢。” 程醉蝶被两个婆子止住,强行按跪在中央。 程醉蝶不想跪,可这会子已经由不得她,她仰头,顿时泪如泉涌。 她可怜巴巴地道:“大舅母、三舅,你们不疼我了么?我娘早死,你们可是答应过我娘,会好生待我的。呜呜……” 每次一遇不顺心的事,她就拿她早世的娘说事儿,然后又哭又闹,便是老夫人也怕她这一招。 只是,这一招对老夫人管用,对慕容昱和孔氏来说不管用。 慕容昱敬重自己的姐姐,但,程醉蝶更是程邦的女儿。 慕容宣神色冰冷,“表小姐哭够了没,哭够了,就赶紧与罗大对质,罗大说,是你指使容娘花钱寻的江湖中人入府劫走陈小姐。” 这件事打死也不能认,一旦认了,就会被世人说她狠毒刻薄。 程醉蝶怒声道:“胡说!他是胡说八道,陈小姐是府里的贵客,我是府里的表小姐,我与陈小姐无怨无仇,我害她做甚?” 罗大见她否认,就想着自己一家四口能活下去,总不能因为一个程醉蝶他们全家的性命都不要,磕了个头,道:“回大夫人、三老爷,这事儿确实是表小姐指使我家女人做的,那天她回府,便多了一千两银票,我问她是做什么的,她不肯说,后来我就没再问。直到,她已经寻人劫走了人,却坐立不安,她担心的说:怕是要出大事了。 我一问之下,她才说出了这事。 大夫人,我女人是被表小姐逼的,要是我女人不答应,表小姐就要把我们全家贱卖了,还说要把我卖去做徭役,把我女人买到勾栏去,你们若不信,表小姐给我女人的地图可是真的,这地图给那二人看过后就留在我家,那上面有表小姐的笔迹。” 否认,可孔氏和慕容昱手头有程醉蝶绘的入府地图,上面清楚地标着“揽月居”,从哪处小门而入,又往哪个方向前行,再至何处拐弯,在最关键的地方都标有特别的标记,兜转之间就能到“揽月居”。 慕容宣接过地图,又转呈到孔氏手上:“大伯母,你看这上面的笔迹是表小姐的么?” 孔氏也有些迷糊,对左右道:“把四小姐、七小姐、九小姐三人唤来,请她们来辩认笔迹。” 小姐们偶尔也在一处读书识字,虽然燕国公府的小姐一过九岁就不在府学里与公子们一道读书,可姐妹们一处时还是能再读的。孔氏未曾留意过程醉蝶的笔迹,但有小姐认得出来。 程醉蝶站起身,正要冲过去抢夺孔氏手里的地图,慕容宣大喝一声:“按住她!” 这可是在燕国公府,岂能由她一个外姓闹翻了天,自从来到这儿,就一直拿她当嫡出小姐一般的侍候着,没想竟做出这等有损燕国公府大局的事儿,但凡是姓慕容的,谁不恼?谁不怒? 程醉蝶不服的大叫:“放开我,我要见外祖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外祖母……” 孔婆子进了花厅,禀道:“大夫人、三老爷,老夫人来了!” 几人顿时起身迎了出去,老夫人头发雪白,亦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但精气神极高,由一名侍女扶着,朗声道:“谁敢打杀了我的蝶儿?” 慕容昱抱拳弯腰“母亲”。 程醉蝶似看到了救星,飞奔过去,一把抱住老夫人的双膝,哭道:“外祖母,有恶奴诬陷我。大舅母和三舅竟信了恶奴要罚我,呜鸣……” 这么多年,程醉蝶一遇事就恶人先告状,此刻孔氏欠身道:“婆母,醉蝶胆儿也太大了,前些日子我们府里来了一位女娇客,原是洛阳飞将军吕连城的未婚妻,国公爷的意思留她在我们府里住一阵子,可醉蝶竟背着我们,引了外头的江湖人把人给劫走了,还让人在外头把这女娇客给虐杀了……” 孔氏一脸痛心。 任老夫人如何疼宠程醉蝶,但老夫人最是个善良的。 老夫人一听,定定地看着膝下的程醉蝶:“你……竟做出了这事?” 程醉蝶道:“我没有,我没有!是那恶奴冤枉我的,可大舅母和三舅只信恶奴,反不信我的话。” 孔氏道:“罗大呈出一份醉蝶绘的劫人地图,我已令人请四姐儿、七姐儿、九姐儿三个过来辩认笔迹。” 慕容昱道:“母亲,儿子还有一个主意,不妨拿了小姐们素日玩耍时的诗词笔迹来,请东府的赵先生辩认笔迹。” 这赵先生最会认笔迹,还会仿造丹青、墨宝。 孔氏一面争取主动权,一面孝顺地扶了太夫人,轻声道:“娘,一个清白人家的小姐,就这样死在我们府里,还是国公爷最看重的武将,叫我们府里如何跟人交代,人被害死了不说,还死得那样惨……” 她压低嗓门,难忍愤怒,“据东府的崔先生和仵作说,是被男子奸\杀的,事后许是恐我们认出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张脸都毁得辩不出了……” 老夫人身子微微一颤,怒道:“孽障,你怎能干出这等狠毒之事?原是来府里的娇客。” 程醉蝶依旧嘴硬地道:“外祖母,我没有,我是被人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而外头,有婆子领了三位小姐来。 孔氏令她们辩认了那地图上的笔迹。 慕容宝钗接到手里,细细地辩认,上面标有“揽月居”,又写有“往东”、“往南”等字眼,虽字不多,但足可以辩出来。 程醉蝶忙道:“四表妹,我们素来是最好的。” 慕容宝钗想到这事闹出来也好,是一箭双雕之计,正色道:“表姐,人不能违背良知,这地图上的字确实与你的笔迹很像,只是瞧着像,是不是你写的……”她顿了一下,欠身道:“祖母、母亲、三叔,笔迹很像醉蝶表姐的,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写的。” 七小姐听慕容宝钗这么说,哪敢帮衬着,她来的时候,二姨娘就教她了,说要跟着宝钗学,既然慕容宝钗都说实话了,她也只有跟着学实话,瞧了片刻,道:“回祖母、母亲,瞧着很像醉蝶表姐的笔迹。” 轮到九小姐看时,她道:“爹,我瞧也是醉蝶表姐的字呢,知是要唤我们过来认的,我特意带了秋天时她抄写的一页佛经,不信你们可以比对一下。” 程醉蝶无力一坐,平日里都与她好,可现在竟没一个个帮她说话。 有了比对,慕容昱拿着两张纸,越瞧越像。(未完待续) 第145章 般配良缘 赵先生到了。 小姐们移到了偏厅里候着。 赵先生看着两张纸,细细比对,蹙紧眉头,“回大夫人、三老爷,这确实是一个人的笔迹,运笔、力道、风格原是一人。” 慕容昱抱拳道:“有劳赵先生,来人,送赵先生回东府。” 孔氏为难起来,“母亲,醉蝶做出这等事,要我们如何向吕将军交代?” 程醉蝶年幼失母,是在燕国公府长大的,这些年虽是府中的表小姐,因太夫人疼爱,而慕容景兄弟念她无母可依,更为骄宠,不想程醉蝶行事毒辣自不屑说,更是无法无天,竟敢下此狠手。 太夫人心下不忍,良久方问:“我们府里,何时来了这样一位女娇客?”语调中颇有责备之意,家里来了贵客,不是该与她说一声。 七小姐想讨好太夫人欢心,笑道:“祖母,更巧的是这陈小姐和祖母屋里的挂着的《荷花仕女图》上的仕女长得酷似。” 直到现在府中上下想起来,也觉得这事惊奇呢,陈湘如着实长得像太夫人屋里的画中人。 太夫人一脸诧异,久久张开双唇,寂光空空,思绪难平:那画上的人与这姓陈的女娇客长得像,是《荷花仕女图》上的女子,那么这个女子是……是陈银欢? 不,不。照着年纪推算,陈银欢现下应是孔氏这般年纪。 她们说的女娇客却是一个少女。想到她的年纪,太夫人仿似被雷霹中一般,惊问:“她是江南人氏?姓陈、耳东陈?闺字是……”是不是陈湘如?是不是那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子? 孔氏道:“是飞将军吕连城的未婚妻,有个绰号唤作月亮美人。” 太夫人更惊,脸上掠过所有人都看不懂的痛色。那是一种切身之痛,更有一种难喻的愤怒,记忆深处又泛起几乎快要被她淡去伤痛,难道终究是躲避不开的惨死么?无论是十七岁还是三十多岁,只得一世的漂泊,一生的无依,最后凄惨地逝去。 太夫人恨的是这吃人的世道。更恨那些手狠手辣之人。原想替程醉蝶求情。可现下,心一阵抽痛,同情陈湘如的同时。也痛恨起程醉蝶来。 前世的她,苦苦挣扎在红尘,想要逃脱宿命的安排,却怎么也挣不脱。在乱世之中沦为男子的玩物,从孙术。到石丞相……所有的好感寿命从未超过三载去。 厉声道:“昱儿写信告诉程邦,他的女儿行事毒辣、张狂,我们燕国公府可要不起,令他早些把人给接走吧。看在她母亲的份上。燕国公府给她陪嫁一万两银子……” 偏厅的程醉蝶一听,刺耳惊呼一声“外祖母”,飞扑出来。抱住太夫人的双膝,“外祖母。蝶儿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外祖母……” 无论那被害的是不是陈湘如,太夫人都不能容忍。 程醉蝶怎么可以干这种事,现下是人证、物证俱全,且容程醉蝶否认? 她不喜欢心狠手辣的女子。 这燕国公府,更容不得这等心肠的女子。 “滚开!别再扯着我。陈氏小姐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你竟害得人家丢了性命,还是如此惨死,让人凌辱至死,死后容颜俱毁,可见你手段何其毒辣?醉蝶,过往我真是太纵容你了。”太夫人想到这使用的手段,不寒而栗,便是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等狠辣的。 “外祖母……”程醉蝶的泪又倾泄而下,顿时变成了泪人,“外祖母,你答应过我娘亲,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我……” “你哪里需要我照顾?你上有亲父,还有兄弟数人,若论起来,不知道比我们要亲近多少。回你父亲身边去,我教导不了你。即便我儿孙无数,却没一个像你这等歹毒的。”太夫人神色俱厉。 孔氏垂首,见正是个机会,忙道:“娘,那醉蝶和宸儿的婚事……” “此等毒女,我慕容家可要不起。” 孔氏顿时喜上心头,太夫人终于不再糊涂了,做出了一个让她满意的决定,欠身道:“娘英明。” 然,太夫人的后一句,又让众人觉得她又犯糊涂了,“告诉孟公,他膝下不止这一个女儿,换人联姻,挑他最美丽、最知书达理的女儿嫁予三孙儿。” 前世,太夫人忆及了那时的自己,如果她没有记错,孟公程邦还有一个适龄婚配的女儿,这女儿乃是程邦登帝前的一位侍妾所出,他登帝后,封这侍妾为妃。而这女子,是程邦所有公主里最引以为傲的,无论容貌、性情还是才德都是极佳的,若让她配慕容宸定是最好的良缘。 孔氏一脸疑惑,暗自审视着太夫人:“孟公虽还有女儿,要么尚小,要么早已出阁,就算还有,都是庶出,配不上我家宸儿。” 太夫人原要离开,听她一说又回过身来:“你们真当我老糊涂了不成,我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就让宸儿娶孟公那个自幼流落民间的女儿……对,让他娶叫容乐的姑娘,就是她。”她努力地想着,难不成真是老了,脑子有些不大灵光,想了良久,方才道:“那个与程三公子同母所出的妹妹。就她,这最是般配的良缘。” 她这是说的什么?几个人谁也没闹懂。 程三公子的亲娘只生了程三公子一个,哪里有什么妹妹,又哪里有什么流落民间的女儿…… 慕容昱低声对孔氏道:“大嫂,许是娘的糊涂病又犯了,你别再说,既是她说换人联姻,我们就挑个最好的给宸儿。” 对,一定是太夫人的痴呆病犯了,老国公爷过世那年,太夫人就犯了这病,最近两年突然好转了,怕是留了病根,依旧糊涂着。 太夫人还在想着那画中人的事,“府里来了这么位女娇客,你们为甚不让我见见?她与我的画中人一般模样,可不就是有缘人么?”转而又想,这不对呀,论理不该死得这么早,“陈小姐当真死了?” 慕容昱道:“尸首已经装敛入棺了,请服侍的丫头辩认过,确实是她。” 难不成只是巧合,那女子恰巧生得像她画中的仕女。 一定是这样! 可是还是该见上一见,倘若见见许就能明白了。 太夫人在侍女搀扶下离去,所有晚辈跪送她远去,身后的程醉蝶大声呼唤着“外祖母”,可太夫人却没有回头,走得那样的果决。 孔氏对左右道:“来人,把表小姐软禁屋内,等候程家派人来接。” 婆子应声,架了程醉蝶离开大房。 慕容宣近乎梦喃般地道:“祖母这病不是见好了么?怎又开始说胡话,孟公有几个女儿,我们大家都清楚的,满十五的有三个,另两个一早就出阁了。还有一个九姨娘生的小女儿,听说才五岁呢,哪里还有适龄小姐?还有这程三公子的亲娘——二姨娘,就只得程三公子一个儿子,哪里冒出来的女儿……” 慕容昱无奈摇头,太夫人这病明明已经见好,可这儿冒出来这几句,听得他们一头雾水。“你祖母病糊涂了,你还当真了不成?” 孔氏道:“有劳三弟动笔,照太夫人的意思给孟公和国公爷都写封信去,陈小姐被害,总不能瞒着国公爷,孟公那儿也得明说,就说醉蝶害死我们府里的女贵客,失德失仪,我们慕容家是真心想与程家联姻,请另挑贤惠识体的女儿嫁过来,他的庶女配我嫡子,怎么瞧都是高嫁。” 孟公程邦现在的动作很大,许是他日也是要登基为帝,天下三分,倘若程邦为帝,即便是庶女,那也是公主,皇帝的女儿哪分嫡庶之出,只要人品贵重、性子好,总好过这程醉蝶。 程醉蝶以为太夫人只是一时糊涂,可转眼过去了大半月,孔氏及府里谁也没提将她放出院门的事,一日三餐依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连太夫人也似真的忘了这府里有她这么一个人。 * 时间流转,还有半月就要过年节了。 为得京城,程邦、孙术都陆续遣使者来与慕容景商议用州城易换京城之事,而慕容景摆出一副谁给的城池最丰厚,就与谁交换。 为得京城,程邦也是一让再让,从最初决定易换临近燕国公的六座城池,再到决定换江南,这江南富遮,程邦是一百个、一千万的不乐意易换,可京城这个地方太诱惑人了,那是历朝古都,怎不想要,他程邦其实也是一个凡夫俗子。 双方正在交谈中,拖延着时间,程邦冷不防就收到了从范阳城转来的家书,是燕国公府慕容昱写的,说了程醉蝶在燕国公府胡闹、任性,居然害死府中的女贵客。 对于这事,程邦不免多问了几句。 为得天下,他亦派了细作前往范阳、福州等地。 偏巧一问之下,便有人呈了范阳细作递来的密函。 程邦先是一愣,转而大笑起来,人虽是他女儿害死的,可人住在燕国公府,这分明就是与吕连城结仇,劫人财宝、强抢他的未婚妻,还害得人未婚妻惨死范阳,这个梁子怕是结大了。 程邦当即唤了心腹文臣来,令他前往洛阳月亮山,要把这消息第一时间透露给吕连城知晓。(未完待续) 第146章 噩耗 月亮山。 今儿又有人来拜访,前几日便有孙术派使臣来示好,许以高官厚禄,还说若是吕连城投诚南闽,原拜他为骠骑大将军。 今儿又来了孟公的使臣,一来就赐了绸缎、金银。 寒喧了几句,吕连城请使臣落座。 使臣扫看了一眼左右,令人又捧了个素盒过来,一脸哀痛地道:“我家孟公听闻将军未婚妻惨死范阳,感同深受,特另备素袍一件,要在下到陈小姐灵前拜祭。” 陪坐的众位当家没动,久久回不过神来,倒是云中鹰恼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陈姨怎了,她不是被劫到了范阳么?” 使臣面露惊色:“难道你们没得到消息,听闻吕将军的未婚妻陈小姐在范阳惨死了,啧!啧!死得极惨,生前受尽凌虐,死后被人毁了容貌……” 吕连城一个箭步冲到了使臣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厉喝道:“你是何居心?我的月亮好好活着,你竟咒她死?你……” 陈湘如怎会死?他的月亮不会死,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使臣挣扎着想推开他的大手,奈何自己的力气太小,索性由着他,固执地道:“将军若不信,可前往燕地一探究竟,是上月十六夜里发生的事,据今已有一月有余了。 燕国公府照应不力,致陈小姐惨死范阳,我家孟公以为将军一早知晓,特令我前来吊唁,未想……倒是我们鲁莽了,还请吕将军恕罪。” 如果是假的,这人不会编出来。看他一定坚定的表情,吕连城只觉浑身乏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硬是强撑着立在一边:“这事……你从何而知?” “将军有所不知,我孟公有位嫡女,早年许给燕世子,这是我家小姐在给孟公的家书中提到的。” 使臣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提害死月亮美人的事是她家小姐做的。她家小姐这会总算干了件好事。 月亮美人是吕连城心坎上的女人,是他的宝贝,要是月亮美人一死。那么吕连城与燕国公府势必要反目成仇。 “上月十六夜,有贼人入燕国公府劫走陈小姐,次日待燕国公府寻到时,陈小姐已惨死一破屋之中。死得甚是凄惨,歹人手段恶毒……” 吕连城大喝一声:“本将告诉你。你今日若有半句虚言,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陈湘如死了! 还是死得如此悲惨。 不可能,他的月亮怎么会死呢。 他五万将士围困洛阳,再过些日子。许洛阳就能攻破。 几方霸主连番派人示好,待洛阳一破,他就大功告成。能在慕容景跟前立功。 可是…… 他的月亮没了。 如果没有了她,他这再多的成功又有什么意义?他做这个将军又给谁看? 月亮。他的月亮,他心里的月亮,他生命里的月亮,她是他的灯,是他奋斗的力量和希望,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 吕连城厉声道:“卢先生,送客!” 音落,他大踏步离去。 月亮园里,鲁喜妹正逗哄着乖乖。 乖乖见他进来,甜甜地唤着“连爹爹”,仰头她小小的脸蛋,“是不是等我会自己吃饭,姨姨就回来了?” 吕连城伸手轻抚着她的小脸庞,陈湘如死了!他不信!他一定要亲往燕地一探究竟,他的月亮一定好好地活着。 他强忍着悲痛与煎熬,“喜妹,好好照乖小姐,我要出趟门,会尽快回来。” 他定定心神,独自承受着这巨大的痛苦,心潮翻滚,当陈湘如离开洛阳时,他便后悔了,他不愿与她分开,可没有分离,又如何懂晓她在他心里的份量,他喜欢她,一开始就知道,却从不曾掂量出她在他心里的份量。 心情是这样的重,如磐石不可移;这样的沉,似泰山之重难估。 鲁喜妹问:“是不是去接小姐啊?昨儿夜里,乖小姐又梦到小姐了,一个劲儿地唤姨姨,把我都吵醒了呢。” 乖乖梦到了陈湘如,可他却没有梦到。 吕连城道:“带她去卢苑串门,我要与卢先生、云小将军议事。” 鲁喜妹抱了乖乖,带着她出了月亮园的院门。 吕连城令人请了卢伦与云中鹰过来。 说罢自己要出门的事。 卢伦惊道:“这个时候你要离开洛阳?吕将军,大军还围困着洛阳。” 吕连城道:“山上的事你做主,攻城的事云儿做主。”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陈湘如是他生命里的最重,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去燕地一探真相。 她的死讯若是真的,她死后一月他才知晓,他是男人么?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让她吃苦受罪,他无法原谅自己。 云中鹰应声“是”,一脸喜色,总想有个领兵的机会,抱拳道:“师父放心,我会好好守住洛阳,一定顺遂夺下洛阳城。” 吕连城道:“在我未回月亮山前,急事拿不了主意,你们师兄弟要一起商量,但大事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不能停留,片刻也不能,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范阳城。 卢伦想到刚那使臣的话,在吕连城看来,陈湘如的平安胜过了一切,很显然吕连城是赶着去北地查明真相。如果真是陈湘如出事,没道理他不知道,他可是燕世子信任的人。 卢伦决定当天夜里就写封信询问真相,在吕连城还未抵达范阳时,卢伦已经得到了答案:陈小姐没了! 卢伦一阵悲从中来,他还记得陈湘如的笑和声音,就连他的夫人也说陈湘如是少有的女中豪杰,虽是个女子,却配得上世间任何一个赞美溢词,她美丽清新。她温和多情,她贤惠得体,她知书达理…… 可现在,陈湘如再也不会回来了,却在一个月前化成了一具枯骨。 卢伦写信回刘伯良这事的真伪,刘伯良便在回信后第一时间找到了慕容宸,一脸忧色地道:“世子。老夫担心要出事呀!陈小姐死了。吕连城还能像以前那样支持我们么?洛阳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要是吕连城到时候与旁人合作……” 慕容宸这大半月心情沉闷,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怎就没了呢。“我连夜赶回范阳。再设法来劝服他。他信我,才把陈小姐交托于我,可我们燕国公府却没有照顾好陈小姐。” 这次,是他不对。 他更没想到。程醉蝶会如此毒辣,误以为他喜欢陈湘如。就使出那样的手段。 * 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北方的荒野里风吹得鬼哭狼嚎一般,而吕连城却来不及休息,他的脑海里一次次、一遍遍地回忆着自己与陈湘如走过的点滴。她温软的话语、她轻柔的语调,还有她俏皮时的浅笑,羞怒时的懊恼…… 数日的不眠不休。一路累死了三匹马,在年节将至的冬日里。他终于赶到了范阳城。 只阖眸练了半个时辰的功,摸黑进了燕国公府,寻觅之中就惊动了府中武功高强的护院和武师。 吕连城下手狠决,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几招之间就杀了两个护院,就连投入府中的武师也吓得连连后恨,看着一袭蓝袍,长身而立的男子,红眸似要流出血来。 段武师抱拳道:“不知阁下是什么人?” “飞将军吕连城!”他冷冷地吐出五字。 有人敬佩,有人不寒而栗,吕连城倏地转身,剑光豁豁,杀气,浓烈的杀气袭卷而来,如无法消停的风,似冲天的浪,很快就将人包裹其间,随着这杀气的节节攀升,有人心下发寒。 火光下,吕连城血红的双眸如带着仇恨的怒火,又似带着必杀的血腥,世人都说吕连城狂妄,独爱月亮美人蚀骨入魂。 现下瞧来,是真的。 他的到来,许是与陈湘如有关。 护院手中的火把因吕连城身上散发的杀气,跳跃欲灭,风是往西北方向吹的,可火苗把却是八方不停摇摆乱窜,似要随时熄灭。 众人退散开来,将吕连城围聚在中央,看到他果决而一招毙命的剑招之后,谁也不敢再近他的身。 这样果决的剑招,可谓招招毙命。 “陈月亮在哪儿?” 没人回答他。 吕连城厉喝一声:“我的未婚妻陈月亮在哪儿?我要见服侍她的侍女,否则别怪我大开杀路,就凭你们……哼,还不是我吕连城的对手。” 这样的不屑一顿,仿佛在他的眼里,只能看到一个陈湘如,除了她,谁也没看在眼里。 段武师支支吾吾地道:“月亮美人……原是女贵客,住在西府揽月居。” 他似忆起了什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这一个多月来,每每忆起被自己转卖给黄癞皮的女子,他就难以入眠。 段武师强烈的觉察出自己被人利用了。 如果,惨死的女子是陈月亮,那么被他转卖的才是真的。 她竟是吕连城的女人。 几日前,段武师特意寻了黄癞皮打听陈湘如的下落,他想若有挽回,就寻回也好,不曾想黄癞皮告诉他,早在当天晌午就将陈湘如转卖了;又赶往县城打听,那牙婆说次日就转卖,说是卖给了一个更人脉广的大牙行,可这大牙行手里买进卖出的人极多,段武师说了许久,他们也记不起来这女子卖往何处。 这件事,就只得不了了之。 吕连城一移眸,双眼微眯,似随时都要发作杀人。 有人忙道:“听说住在西府揽月居,那是府中女眷的地方,我们不能迈入。” 吕连城抱拳,冷漠如初:“谢了!”看也没看那两名被他杀死的护卫,一个纵身就上了墙垣。 有人担忧地道:“这件事得尽快禀报三老爷和大管家。” 他不知道揽月居在何处,但他可以站在最高处瞧,以他对陈湘如的了解,她性子温和又喜静,定是喜欢一个清幽之处。 吕连城纵身往西府最清幽的几处庭院奔去,第一座是佛堂,自不是陈湘如待的,应是太夫人所居的地方,而第二座是二房二夫人谢氏的寝院,二夫人年轻守寡,鲜少出门应酬。这第三座正是揽月居。 吕连城纵身跃过院墙,落到院子里如同一片落叶着地,花厅的门半合着,能看到一袭素缟的侍女跪在乌盆前烧着冥纸。低低地沉吟道:“小姐,今天是你的六七,翠烟今晚陪你,大夫人知你死得惨,让天龙寺的高僧给你超渡亡灵,下辈子,你别再投胎做女子了,就做个男人吧……” 翠烟絮絮叨叨地垂首,自“陈湘如”死后七日,婆子和粗使丫头、翠柳就离开了,唯有翠烟独自一人留在这儿,得给陈湘如侍灵,她也是二七之后才从天龙寺回来的,每逢七便要在陈湘如的灵前烧纸祭拜,而今天正是她的六七。 因为院里无人,翠烟有些害怕,希望这样的自言自语可以给自己壮胆。 “你一心要放我和翠柳自由,你这一惨死,连值夜的翠柳也被罚了,大管家说翠柳服侍不力,要罚她去军中为营妓。小姐,你常说我们女子在这乱世生存不易,身安便是归处,可没家的女子,哪里还有个安宁处。就算是您,也逃不开别人的算计和伤害,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让你死得这么惨。” 门开了,翠烟以为是风吹的,正要起身合门,却见一侧立着个男人,像个鬼魅一般,颤微微地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想到陈湘如神鬼不知被人劫走,又如此惨死,翠烟不寒而栗。 “吕连城!你家小姐的未婚夫。”他苍白地吐出一句话,目光凝聚在花厅上首的黑色灵魂上,上面刚劲有力地雕刻着“陈氏月亮之灵位”。 翠烟愣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现在才来,小姐都过世一个多月了?” 吕连城进了花厅,走近案前,伸手轻抚着灵牌,低声道:“月亮,你怎么就死了呢?我们说好的,来年五月十二,我便娶你过门,让你做我的妻子,我们说好了不离不弃……” 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只身独闯皇宫摘下潘老贼项上人头的吕连城,此刻却不由自己地泪流满面,那晶莹的泪水滴在灵牌上,是他深深地愧悔,他不该同意那样的计策,不该让她到燕地…… 他好后悔。 这一次别离,没想却是生离死别。(未完待续) 第147章 一夜白发 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他强忍着冲天的悲伤,问道:“月亮是怎么死的?人埋在何处?” 翠烟便将自己知道的事细细地说出来,说陈湘如给吕连城不眠不休赶缝来年的春裳,说她与她们讲的每一句话。 “燕国公府原是有绣娘的,只要她一句话,绣娘们就能帮着缝制,可小姐说给自己的亲人、家人做衣裳,自得亲力亲为,再说她们绣工虽好,却没有她自己做的满意。” 翠烟流着泪。翠柳走了,但她却得了一个自由身,太夫人念她是江宁府陈家的下人,特意恩赐,说待陈湘如的七七之后,允她到佛堂服侍。 好歹她有一个安身之所。 “那件蓝袍虽然赶得急,可小姐一样做得很细心,不肯马虎半分。她说将军是在外头行走的人,每日见的人多,穿得好,人显得贵重,也能得到更多的敬重,她说得维护将军的形象与体面……” 吕连城手捧着灵牌,一步步进了她住过的内室。 翠烟道:“小姐没了后,这里一切都还没动,她的衣衫、她的首饰都在……” 吕连城转身走到妆台前,一侧还放着妆盒,每层都有一套头面首饰,鲜艳夺目,心头微微一沉:“这是燕国公府送她的首饰?” 翠烟“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将军送给小姐的么?小姐还说,你们在一处那么久,只当将军是知她的,偏送这么鲜艳的来,她还打趣说‘到底是男人。对她喜欢什么一点都没留心过,说她终明白什么是痴情女子、薄情郎。’” 这根本不是他送的! 他送的,他怎会不知道她素来喜欢素雅的打扮,只在热闹和欢庆的时候才着鲜艳的服饰。 吕连城忆起陈湘如最喜爱的几件首饰,问:“她手腕上戴的那只白玉镯子呢?” 翠烟道:“陪小姐下葬了。”顿了片刻,轻声道:“她脖子上有只银鱼,我想着留个念想。小姐下敛时就取了下来。还有几件她心爱的首饰,就一并随她下葬了。”她转身去了厢房,不多会儿就取了银鱼挂佩来。这原是他们的订情信物,本是一对的,她有一只,他亦有一只。 陈湘如怎会摘下这东西。除非……那惨死的女子当真是她。 一定是她! 吕连城拿着熟悉的银鱼,从脖颈处掏出自己的那只。两只一合,巧合地化成了双鱼,“月亮……”一声低呼,他胸口一阵刺痛。“噗——”喷出口鲜血来。 翠烟吓得大惊一声“吕将军”快速将他扶住,“你别吓奴婢。” 声音未落,吕连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翠烟力气小,哪里扶得住这个长得魁梧的男子。 “吕将军。吕将军……” 慕容昱、慕容宣领着护院、下人进了揽月居的院门,一进门就听到翠烟的急呼声,二人折入内室,却见吕连城口吐鲜血已经昏死过去。 翠烟道:“三老爷,吕将军昏过去了……” “快去东府请华先生看疹,快去!” 吕连城不眠不歇夜奔数日,这一刻在证实陈湘如已死的消息后,坚守的一切瞬间倒塌,连他自己也突然病倒。 昏迷中的他,高烧不退,嘴里一遍遍地唤着“月亮”。 华先生诊完了脉,对慕容昱道:“吕将军是悲伤过度所至,我先开些安睡宁神的药给他服下。” 慕容宣想到程醉蝶,怒骂道:“人家好好的良缘,竟被表小姐害得如此。”他着实不明白,只因着陈湘如长得像太夫人屋里的《荷花仕女图》上的仕女,居然会误以为慕容宸喜欢陈湘如。 慕容昱抱拳道:“还劳华先生替他好好调治,不惜一切也要把吕将军治好。” 华先生离了床沿,起身走到案前下了方子,“两碗煎一碗,一日三顿,先吃三日试试看。” 慕容昱对翠烟道:“这几日,你要用心服侍吕将军。” 翠烟应声“是”,垂首道:“禀三老爷,能不能再派两个小厮来,刚才吕将军昏倒,奴婢都不能将他扶到床上。” 慕容昱朗声道:“来人,请三夫人挑两个婆子又两个得力的小厮、一个机警的丫头过来。” 新来的丫头是三夫人屋里的大丫头,临时拨来服侍吕连城。 他躺在昔日陈湘如睡过的榻上,紧阖着双眸,额头滚烫,翠烟与丫头轮流给他用温水退热,可一宿了,没有半分的效果,药水也喂了两碗,他还是浑身滚烫。 昏迷中的吕连城,似乎又回到了月亮山,月光下陈湘如抚琴,他挥舞着宝剑,蓦地回头,她奔了过来,手里拿着帕子,笑盈盈地道:“擦把汗,瞧你练一回剑,比庄稼汉子干活还累呢。” 他傻傻地笑着,捉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开,嘴里一遍遍地唤道:“月亮,月亮……不离不弃。” 原是剑客的他,从来不会说情话,可为她,他一直在用心地学,学着做一个好丈夫,他甚至用心地想过,要怎样与她共度一生,要如何教养他们的孩子,可还不等实现,她却没了。 花厅里,孔氏领着两个姨娘特来探望,因不便进内室,正与翠烟打听吕连城的病情。 翠烟垂首道:“夫人,昨儿稍好些,可一到夜里又是浑身滚烫,让小厮给他擦身,一点用也没有……” 孔氏吐了口气。 立在一侧的四小姐,自打知道吕连城入府,就一直想见上一面,可她一个名门小姐总不能到男子内室相会,这传出去,她的闺誉全都没了。 吕连城就在旁边内室里,这么近的距离,便是看一眼也好。 小菡似瞧出四小姐的为难,欠身道:“夫人,不如让奴婢留下来服侍吕将军?” 正中四小姐下怀。她没看到吕连城,让小菡去瞧瞧也好,欠身道:“母亲,难道小菡一片忠心,要替府中分担一二,就让小菡来留在揽月居照应吕将军吧?” 虽是小姐身边的丫头,但这府里最不差的就是下人。让小姐的丫头调来服侍一个大男人。这于理不合。就算是兄弟们看中姐妹们身边的丫头,这在名门之中也被视为乱了规矩,何况吕连城还是个外男。 孔氏道:“这里已经派了人来服侍。”言下之意再是明显不过。 小菡见翠烟捧着温水。想着不能服侍看一眼也好,就当是替四小姐看看他长甚模样,年纪如何,热心地唤声“翠烟”。夺了翠烟手里的铜盆,“我陪你一道进去吧。” 榻上。吕连城双眸微阖,睡得很安静,一张脸苍白无血,一头弯曲的长发不羁地披散看来。眼角狭小,证实他眼睛不会小,嘴唇不厚不薄。虽然在病中,可那张脸长得轮廓分明。具有十足的男子阳刚气息,许因他病了,比平日又更显得有些白净,怎么看都是英雄人物。 小菡说要帮忙,捧着铜盆就站在一边歪头审视吕连城。 翠烟瞧了一眼,面露狐疑,取了帕子浸了水,走到床前给吕连城拭脸,刚拭了两下,吕连城突地抬头捉住了翠烟的手:“月亮、月亮……” “将军,是我翠烟,我给你擦擦手。” “月亮、月亮……” 即便是现在,他心心念着的还是只有陈湘如。 他想,不要再醒来,在这世上,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就唯有陈湘如,她不在了,他的世界再没有这光亮。 “将军,你已经睡三天了,总不能一直这样睡下去。将军,小姐那么看重你,她若在天有灵,看你这么伤心,她也会心疼的,在小姐眼里,你胜过了世间一切。将军……” 华先生说:让身边的人与他说话,这样他许会有求生意念,就能尽快好起来。 翠烟一转身,想搓了帕子再给他擦拭,小菡已悄然而去。 * 当吕连城不堪突然之间失去陈湘如病重之时,陈湘如已几经辗转第八次被转卖,从小人牙到牙婆、再到小牙行,然后又是大牙行,每一次转手,无一例外,都有专门的婆子验身,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一种煎熬。 从范阳到沧州,又辗转至相州,虽是一月,却没得几日安睡,皆是在被迫的赶路中,一路上,她也曾尝试过逃走,可每次换来的都是狠重的拳打脚踢,她一个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每次失败都换来一顿暴打,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许是这行的知晓,每次倒不打她的脸。 次数多了,陈湘如也不逃跑了,而是安安静静地寻找着机会,只是换一个地方,看守的人也越来越严密。 大牙行里有专门用来关年轻女子的院子,相貌好,又是完璧身的黄花闺女就被视为好货色。 今儿一早,牙婆进了院子,挑了五个好看又有风韵的女子出来,厉声道:“令人给他们备几桶水,好好地洗洗,相州城的刘家今儿要挑五个漂亮姑娘过去陪客,要是陪得好了,就买下你们,往后你们一个个都成富贵人家的侍妾姨娘了。” 陈湘如一听,扬起头道:“戚嬷嬷,不知我可能与你借一步说话。” 戚牙婆不屑一顿地瞪了一眼,她凭什么听个丫头的话。 陈湘如决不要再这样下去,这一个月她说过两回,可谁也不信,她不能说自己是洛阳月亮美人,但她可以说“我是陈湘如”,秦淮四艳,各奔西东,出家为尼的白如雪,没入民间的杨芙蓉,还有如同传说的陈湘如,这回她还是要赌一把。 “嬷嬷不愿与我借一步说话,回头少卖了银子可不要后悔。”(未完待续) 第148章 辗转贱卖 戚牙婆一听,咬了咬牙,啐骂道:“好,我就与你借一步说话,你要是说不出什么门道来,我可饶不了你。” 陈湘如与她走到一边,轻声道:“嬷嬷,我是秦淮陈湘如。你若不信,可请城中懂琴棋的名士来一辩真伪,或听琴曲,或奕棋皆可。” 她不要成为男子的玩物,这次又被牙婆挑选送往相州官宦之家陪家,说是陪嫁,其实就是男子的玩物,陪吃陪喝还陪他们共枕。 就算再陷泥沼,她也要奋力一博。 戚牙婆微愣片刻后笑了,虽没笑出声,可那头上的绢花颤颤微微,完全不信。 陈湘如扬了扬头,这一月多的颠沛流离,吃不好、睡不好,肤人黯黄,是没了昔日的容光满面,她垂眸道:“你不妨请人与我对奕,以辩真伪,我只是告诉嬷嬷,不要因着二三千两银子就做出这种事,想当初我在洛阳几日撒给难民的银子就是几十万两……” 那时是何等恣意、张狂,她眼里无银子,但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她能轻松挣来银子,这便是她是的过人之处。 这些人卖买良女,不就是想赚银子么。 戚牙婆歪着头,神秘兮兮地道:“真的假不了,若是假的,我可饶不了你。倒也巧了,相州城有位临安府的名士,一会儿我就把你打扮好了,若你真是陈湘如,我就好吃好喝的供着,倘若是个假的,可别怪我心狠。” 她用手一抬,指了另一个站在队列中容貌清秀的少女道:“你一会儿也拾掇拾掇,把蒋知州的客人服侍好了你们就算攀了高枝儿。乖乖的把你们自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种陪客的事,戚牙婆还舍不得送黄花闺女去,万一误了清白,这身价大跌。 乱世之中,有多少人求的就是活下去,哪里管是为娼\妓,还是与人为妾。总好过活活饿死。听牙婆这话,蒋知州的客人想来也都是些体面人。 戚牙婆细细地审视着陈湘如,五官倒也精致。只是气色不大好,许是冻的,也许是近来没睡好、吃好的缘故,但与这些容貌清秀的姑娘比起来。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若说她是陈湘如。牙婆还真有些不信,且信她一信,若是真的,就得了个摇钱树。若是假的,自然用高价转卖旁人。 戚牙婆想着,这事儿怎么算都不亏。 陈湘如想的则是。用以前在江南的名气和身份求得一份安心,就算是卖艺。也好过给男人做玩物的强,至少这样她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戚牙婆又令了一个半大丫头另取了件粉蓝色的衣裳,不过是六成新的,瞧着是以前别人穿过的:“早前,我有个侄女,与你的体形有些相似,后来许了相州城某县师爷为继室,这是她待字闺中时穿的。你且换上!回头我便带去给人相看。” 在外人面前说是相看,实则是要她去见那位临安府的名士。 陈湘如将临安府中有名气的少年才俊都一一想了个遍。 钱文俊公子?他投了燕国公府,应在燕军中任职。 涂家三位公子,涂二公子在洛阳,据说涂大公子去了蜀中…… 金老爷家的两位公子,大公子真实的名讳唤作陈忠嗣,原是范阳陈家的公子,亦在燕军中任职,专为燕军筹措军粮;金二公子也曾见过两回,不会是他吧? 过了半个时辰后,牙婆吩咐了另一个稍年轻的孙牙婆,令她带着五位美人去蒋知州府陪客。 戚牙婆对陈湘如道:“我与临安府名士倒有几分交情,走吧,我这就带你去他府上。” 因怕陈湘如逃走,又唤了牙行的两个打手同行,外头不晓真相的人,只以为戚牙婆又张罗上一门生意,要带陈湘如去给买家相看。 陈湘如心里猜测着许要相遇的一位故人,到底是何人物,兜转之间就到相州城一处僻静的街巷,在一处寻常的一进院门前停下,但见门上挂了块不大的匾额,上书“涂宅”,不是涂大公子,也非涂二公子,难不成真是涂三公子,想到此处,陈湘如一阵暗喜。 戚牙婆站在院门前,叩响门跋,不多会儿,就有个妇人打开院门。 妇人很年轻,瞧上去不到二十岁,怀里抱着个孩子,约有六七个月大小,而一侧又有个男孩蹲在地上玩泥巴,妇人的脸上有一道疤痕。 戚牙婆笑道:“我是来找涂爷的,我手头有位姑娘,说与涂爷原是旧识,特带她前来拜访。” 妇人怯怯地望着厢房,窗户敞开着,能看到临窗的地方站着个男子,一袭灰白色的长袍,手里拿着笔,正在奋力疾书,飞龙走凤。 陈湘如看了眼妇人,问道:“你是涂九爷的大姨娘任氏?” 妇人怔了一怔,她不认识陈湘如,但听陈湘如说话,倒真的是相识的,“你是……”一面审视着,虽只一月,但陈湘如消瘦了不少。 涂九搁下笔,愣愣地看着进来的两人,打开书房的门出来。 陈湘如怨过涂九,涂九也怨过陈湘如,此刻目光相对,皆没有好脸色,涂九是认识戚牙婆的,任姨娘生第二个孩子,就是戚牙婆接的生,戚牙婆家也住在这条街巷上。 涂九不由得勾唇笑道:“陈湘如,你不会是落到牙行手上了吧?哈哈……” 这一声唤出,戚牙婆便确认了陈湘如的身份,果然是名动江南的四艳之一。 陈湘如看着他带着讥讽的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冷声道:“我被转卖,你第一个想到的不该是姐姐留下的孩子么?乖乖……她会如何?” 涂九敛住了笑意。 陈湘如道:“前不久,我得遇金老爷,他告诉我说,你和任姨娘失去了下落,你母亲涂大娘带着你长子已回到了家乡。你结发原配余氏,与你失散后在一个富贵人家给人做奴仆下人,正想凑足路资回临安府。” 她顿了一下,“在这乱世之中,彼此活得都不易,我还听金老爷说,涂大娘做主将我姐姐李湘华的坟墓迁入你家的祖坟里。做主给了我姐姐一个平妻的位分。今日我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可以。请代我谢谢涂大娘。” 涂九觉得这不可能,前面的话他原已经信了,可这后面的话怎样想都觉得假的。心里暗想:莫不是陈湘如说这些话,想让他帮她赎身?他没这么大的能耐。也没有这么一笔银子。 冷声道:“我一家的生计,现以我卖些字画、给人抄书为生。着实帮不了你。” 陈湘如勾唇一笑,不由摇头轻叹:“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可以。你早些回江南见你母亲儿子,时过数月,想来你妻子带着次子已回到家乡。江南之地会越来越平静的。若是可以,你回到江南。替我在湘华姐姐坟前多上一支香,你告诉她,就算我在颠沛流离,但乖乖生活得很好,这一生她会过得很平静、安稳。” 她欠了欠身,对戚牙婆道:“我们走吧!” 没有饮一盏茶,陈湘如已翩然转身。 涂九还在想她带来的消息,最初是不信的,可听到后面又有些信了,他快奔几步,看着将来上马车的陈湘如:“陈姑娘,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关于我母亲和我妻儿的事……都是真的么?” 陈湘如道:“数月前,我曾得遇金老爷,与他闲聊时,是他告诉我的,我信得过金老爷,应该是真的。涂大娘独自一人支撑着家业不易,还要拉扯你儿子,早日回江南敬孝吧。” 这不过是最寻常的话,可在这乱世之间,彼此都得不到亲人的消息,失散的亲人也不知去向,涂九这两年多过得多坐针毡,常常午夜梦回皆是一家人离散的悲楚画面,还是不知是否该信。 他又问:“他们都好好的?都回家了?” 总觉得这消息如一场梦。 这些年,他打听过许多从江南过来的人,想从那些人嘴里知道家人的消息,可总是没有。 陈湘如肯定地应声:“我相信金老爷没必要用这些话骗我。涂九公子,我该告辞了!” 涂九不知道陈湘如是如何再度落到人牙子手里的,可就看瞧在李湘华的情面上,他也想帮她一把,但他手头着实没有什么银子,涂九道:“我怎么帮你?” 陈湘如回眸一笑,“心安便是归处,我原就是软香楼的艺伎,大不了再做回艺伎。” 戚牙婆的心里乐开了花,就怕被骗,没想走了一趟,证实了陈湘如的身份,她真是得了一棵摇钱树,陈湘如在洛阳城数日就撒出几十万两银子,那些个公子哥儿就乐意在他身上砸钱,要是把陈湘如弄到洛阳、京城那样的地方去,那金银钱财还不得源源不断地飞到她怀里来。 戚牙婆还想再问问涂九,又进了院门,拉着他问:“那姑娘真是陈湘如?她真是陈湘如?” 涂九一脸迷糊:“戚牙婆,她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吧,别把她转卖了,回头我寻寻人,想法子找人替她赎身,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看这书呆子的样子,一定是真的了。 既然陈湘如是真的,她为什么要轻易转卖,这不卖出去就能赚银子呀。 发了!看来这回她是要发大财了。 戚牙婆得了实言,说了句感谢话,转身近了马车,扶着陈湘如道:“姑娘且上车。” 和颜悦色的,一改之前的冰冷,全是满满的笑,仿佛转瞬之间陈湘如不再是个人,而是摇钱树、招宝盆。(未完待续) 第149章 逆境求生 戚牙婆想:既是真的,在牙行大东家还不知晓前,自己就把她给买下,牙行是花八百两银子买来的,这是因为挑人时,知她能歌善舞又通笔墨,那么她就照规矩再加一倍钱,想来大东家是愿意把人卖给她的,只是她得说是有个小户人家要买去做填房。 戚牙婆在心里兜了一圈,吆喝一声:“去东街。” 陈湘如倒不着急,而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再遇涂九。 戚牙婆在东街一个小院前跳下了马车,又扶陈湘如下来,进了院门,开门的是她的侄媳妇,她侄儿从军,家里只留下她侄媳妇母子三人和她的嫂子过活。 但凡戚牙婆发现还能多赚几个银子,也干过几回这样的勾当,先低价买下姑娘,调养一段时日,寻了好主顾再以高价转卖,每回赚了钱,也会给戚大嫂几两银子,这也成为戚大嫂一家的主要生活来源。 戚大嫂审视着陈湘如,她们不大会看人,但戚牙婆会瞧人,总是瞧着不算水灵的,养上一段时间就水润了,能更有姿色。 戚牙婆问:“侄媳妇,你婆母呢?” 戚大嫂指了指偏厅方向。 戚牙婆道:“你给这姑娘安顿个住处,喏,我去找你婆母说几句话。” 说是安顿住处,便是往后就要在戚家住下来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从厨房里出来,歪头看着陈湘如,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厨房的门口又站着一个抱柴禾的男孩,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又有个十来岁的男孩,眼睛亦直直的看着陈湘如。 戚大嫂道:“秋娘,把客人领到客房去。” 十四五岁的姑娘应了一声,走了过来,低声咕囔道:“姑奶奶还真偏心,这是我姐最好的衣裳,没给我倒给你穿上了。”转而开了厢房的客房门。 客房打扫得很干净。倒不像寻常人家的。反而像寻常富足人家小姐的闺阁,房间虽不大,却用一道木制雕花屏风隔着了两间。外间临窗下摆了张书案,案上摆有文书四宝,便是各式笔也是一溜挂在笔架上,靠墙处有个书架。架上有琴棋书画等物。屏风后面是香闺,一边置有粉纱牙床。一侧有个大浴桶,又放有一个带盖的马桶,里面摆了一个一人多高的衣橱,浴桶畔有一张太师椅。 陈湘如进了房间。正暗自审视着,只听“砰”的一声,那半大姑娘将她锁在屋里了。扯着嗓子在外头道:“我可告诉你,别打逃走的主意。乖乖待在里面,好吃好穿的少不了你。” 陈湘如心下苦笑,她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儿去?之前虽洗了个澡,可身上依旧痒得难受,一个月了,睡的是草堆,与几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相依取暖,就连身上都长虱子了,这几日连头上都有些痒,她怀疑自己许是头上也长虱子了。 戚牙婆为了多赚银子特意备了间这样的屋子,如此看来这戚牙婆也算是个聪明人,舍些小钱,却懂得经营之道,赚到更多的银钱。 她和衣躺在柔暖的床上,抛开万千的心事,不再想吕连城,也不再想乖乖,阖上双眼,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 一觉醒来后,天色已近黄昏,戚牙婆已经从外头回来,捧了一荤两素的菜式进来,笑盈盈地道:“姑娘该用暮食了。”她将饭菜摆在小几上,“我花了三千两银子,这可是倾家荡产才买下了姑娘呢,姑娘可别让我白花了这钱。” 陈湘如可不想转手再比这更高的价卖与旁人,那时候就更难掌握命运了,既然戚牙婆一心想多赚钱,何不先遂了戚牙婆的意,慢慢儿地再设法离开,她轻声道:“相州这地儿太小,权贵有钱爷也太少,戚嬷嬷想赚大钱,就得往人多、繁华地,譬如洛阳,或是京城。” 这两处未受战事之苦,有钱人、百姓最多。 这话正中戚牙婆下怀,可她原就长住在相州一带,那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人,道:“去了那边后又如何?” “嬷嬷可以与两地生意最大、名气最大青\楼鸨儿说,让我借她们的贵地献艺,得了银子,可以分她们一份,这无本的买卖没有不成的。 戚嬷嬷不可心急,要赚大钱就得有耐心,你想想看,相州这地界上,你可不认识什么人,万一有权贵相中了我,要强夺了去,你能斗得过旁人么? 但在洛阳、京城就不同了,你有权,有比你更有权的;有你钱,有比你更有钱的;自然是价高者得。 还有一点,戚嬷嬷也当记住。”陈湘如露面手腕上那枚绿豆大小的殷红,那是守宫砂,可牙婆们也有的不信这个,为了确保万一,还是会要求验身,“对有钱或位高权重的男子来说,轻易得到的,便最是廉价,想求而不能求得,这才让他们难以舍下……” 戚牙婆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可这些话她以前没听过,却又饱含着道理,听得津津有味,世人都说秦淮陈湘如乃是人间绝色,现下瞧着陈湘如也不怎么美,但陈湘如确实是一个聪慧的女子,能看懂男人的心思,就这一点,她不做头牌谁能越过她去。 戚牙婆心急地道:“姑娘说的句句在理,可我手里所有值钱东西都换成了银子来买姑娘,这眼瞧着就要到年关了,姑娘好歹也赚些银子回来使,我回头去相州城最好的青楼,就说姑娘要去那里献艺,先放出风儿去如何?” “我这个样子能会客么?今日为赚一百两,许他日就少赚一万两,嬷嬷只管自己权衡,而且一旦让相州权贵知晓我的名头,他们定会逼你交人,用我去讨好他们的顶头上司?到时候,你赚不到银子不说,还要大折一笔,嬷嬷可自个儿想好了。 嬷嬷以前就是个会做生意的,而今反倒是急了,就不知道先给我调养好了再打旁的主意?要出去献艺,这穿的、戴的,哪样不需要银子?” 得了棵摇钱树,却不能立马摇下钱,这不是看得着急么。 陈湘如捧了碗,不紧不慢地用起饭来,她不急,往后有的是时间,“再说了,我的琴艺得练,棋艺也得练,总不能一到了洛阳、京城这样的地儿,就让客人失望,还有我现在的样子还能会客么?” 见戚牙婆动心,陈湘如又缓声道:“十年磨一砺,就得一击即中,一出面就得轰动全城。” 陈湘如笑语浅浅,看似玩笑,温软又不失直接地点破:“嬷嬷说,为买我倾家荡产,我瞧着嬷嬷是个聪慧人,你最多只花了一千两银子吧,虽是乱世,买个美丽的黄花闺女不易,可再不易也不能越过了一千两去,嬷嬷,你说我说得对么?” 戚牙婆活了大半辈子,聪明的姑娘见过不少,但像这样冷静、睿智的女子却不多,被人转卖了,还能这样的不卑不亢,这许是陈湘如身上最特别的地方。 戚牙婆支吾着道:“这……我总不能白吃白活地养着你,你瞧这一大家子人,可都得吃饭呢。” 陈湘如忆起江南时,临安府就有专门奕棋的棋馆,定定心神,问道:“相州城可有棋馆?” “有的。” “奕棋的彩头如何?” “这可不好说,有的人下棋是几文钱的彩头,多的也有五十两的彩头,偶尔还会有二百两、甚至五百两的彩头,皆是不论的。” “你想法儿给我备一身男装,对外就说我是你远房亲戚,我去棋馆下棋,先给你赚些银子。” 要体现出她的价值,就不能让戚牙婆心生怨恨,只要看到了她的价值,戚牙婆才会心甘情愿地领她去洛阳和京城,只要到了那里,她就会想方脱身。 她不能让人知道,陈湘如其实就是月亮山的月亮美人,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吕连城的名声。 若是不想法赚银子,万一这戚牙婆狗急跳墙,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戚牙婆一听这话,立时就笑得更灿烂了,“我这就给你备套像样的男装。” 陈湘如只觉浑身痒得难受:“我想洗个澡,帮我备桶热水吧。”她身上的小衣,有一个多月未换了,自打离开范阳就一直穿在身,几经转卖,每次只给她瞧着光鲜的茧绸衣裳,里面的都不管不问,这许是人牙行当的规矩,个个都做面子工夫。 明儿,她得备身换洗衣衫,还得买把篦子回来,总不能长了满头的虱子才能想法子。 戚牙婆让戚大嫂母女备了热水,提了两桶倒到大浴桶里。 陈湘如泡在里面,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然后只裹了外衣,将自己的小衣、中衣就着浴汤洗干挂在屏风上,心里想着就算是冬天,因她内里的亵衣是丝绸的,明儿天亮就能干透。 正晾衣裳,戚牙婆敲门进来,手里捧了套女儿家的小衣。“这是我大侄女春娘早前穿的,你先换上。” 有得换总比没有的强,陈湘如接过衣衫,与戚牙婆寒喧了几句。 临睡前拿了棋盘坐到床上练习棋艺,第一天不能赚得太多,但也不能亏了,好歹得拿些钱回来。 次日醒来,陈湘如就发现床前的太师椅上放着一套男子的衣衫,穿了自己的小衣、中衣,又换上男袍,袍子是半新的,但还勉强算能穿得过去。打扮了一番,拿着小铜镜审视自个儿,不知晓的许会以为是哪位小户人家的公子。(未完待续) 第150章 怒难遏 用过了晨食,陈湘如随戚牙婆出门了,一起的还有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这是戚牙婆特意花了八两银子买来的,专用来服侍陈湘如。 陈湘如想着,待赚了银子,就得给自己添两身换洗衣裳,还得买些得体的首饰,不用太贵,但一定得看上去得体。 人靠衣妆马靠鞍,这是她在软香楼里学来的,因着你打扮高贵,旁人就高看一眼,其实所谓的尊贵首先就得自己挣,而不能另人给的,自尊、自重、自爱,这才是首要,即便现下她是戚牙婆买来的姑娘,但她也一定要自我珍视,绝不会低看自己半分。 * 待慕容宸回到燕国公府时,吕连城已病倒五日了,人依旧是昏昏沉沉,嘴里不停地唤着“月亮”,虽不发烧了,可依旧昏睡着。 慕容宸径直进了揽月阁,坐在榻前,看着昏睡的吕连城,他方才发现,在吕连城的心里将陈湘如看得极重,也至重过了他生命里所有的东西。 无人的时候,慕容宸愤怒地道:“鹰郎,月亮那样看重你,你就忍心让她失望,月亮希望你做个像秦叔宝那样的大英雄,而不是因为她就一蹶不振。鹰郎,你配不上月亮,你是个懦夫,就会用这样的方式,想在梦里与她见面! 我告诉你,吕连城,陈月亮她死了!她死了!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她被人算计,先将她劫至僻静处,凶残的男人将是轮番凌辱,待他们厌了,就残忍的杀害了她……” 吕连城为什么不醒来。不就是想逃避现实,想要忘掉陈湘如已死的事实么? 不,慕容宸偏不让他这样沉沦。 他残忍地道破陈湘如已死的事实。 如果,还可以给吕连城一个希望,慕容宸希望是复仇。 是的,将这个仇恨转移到程醉蝶或幕后真正的恶人身上。 “所有人都说,是程醉蝶害死陈月亮。事实不是如此。程醉蝶是孟公的嫡女,她来到范阳后,带来的管事、下人全都是孟公府的人。表面看着是我姑母的心腹,事实上没一个是姑母的陪嫁,他们是孟公派来盯着我们燕国公府的人。 孟公知道陈月亮在我们府上做客,为了拉拢你这员虎将。借程醉蝶之手杀害陈月亮。吕连城,陈月亮惨死。你怎么忘了做最重要的事?你得为她报仇雪恨。她是那样干净和美好的女子,却死得那样的不堪,她是被人奸\杀的……” 吕连城的心猛地一抽,他一直不想醒来。可听到慕容宸说的话时,从未有过的怒潮在心头翻滚着,他不可以这样消沉。他要为陈湘如报仇,他要程醉蝶付出代价。同样是女子,程醉蝶怎么可以这样算计和伤害陈湘如。 陈湘如被害身亡的大仇未报,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消沉下去,怎么可以不给陈湘如报仇雪恨?他懊恼过、愧疚过,吕连城想努力地启开双眼,可眼皮却似被缝合一般,沉重地睁不开眼。 是的,他不可以忘掉大仇。 陈湘如是那样的美好,却死得那样的不堪与悲惨。 他一直说要保护她,为她守护安宁。 是他失信。 翠烟惊喜道:“世子,吕将军有反应了!” 慕容宸心下一喜,继续道:“陈月亮大仇未报,你不可以这样躺着,有人害死你心爱的女人,你就得让他付出十倍的代价,你这样躺在床上算什么男人?” 吕连城再用力启开眼睛,倏地一道光亮刺得眼疼,他复又阖上双眸,许是睡得太久,竟有些不习惯,又试了两次,两片长长睫毛像蝴蝶的羽翼般微颤而美丽,慕容宸第一次发现吕连城有着极为明亮的眸子,那是如冰水晶般的清透而冰冷,只有看到陈湘如时,这个曾是无情剑客的男人眼里才会有些微的温暖。 翠烟对外头人吩咐道:“吕将军醒了,快禀大夫人。” 吕连城定定心神,他不可以躺在这儿,他要让害死陈湘如的毒女付出代价,也要让她尝尝陈湘如的痛苦与悲惨,他连忙坐起身,头一阵眩晕,一把掀起锦衾:“程醉蝶……” 刚着地,只觉浑身乏力,一个踉跄,幸慕容宸反应快,一把将他搀住,道:“吕连城,你大病初愈,得安心养病。” 安心?他如何能安心?他最心爱的女子被人害得惨死,他还能静坐在这里。 不,他不能。 吕连城推开慕容宸:“程醉蝶在哪儿?我要见她。” 他从不曾认识程醉蝶,好好儿地,程醉蝶为何要害陈湘如?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吕连城……”慕容宸想扶他躺回床上,刚靠近就被他奋力推开,虽说是病了,可他的力道却不小。 吕连城不理慕容宸,苍白着脸,强打着精神,一把扯住翠烟,厉声道:“程醉蝶在哪儿?说——”仿佛翠烟不说,他便要一把将她捏死。 翠烟先是欢喜,而此刻却是无法控抑的惊慌,“在……揽月居西边的舞影阁。” 吕连城放开翠烟,拖着病体,摇摇晃晃似一个醉酒的人,顾不得慕容宸的阻拦出了揽月居,四下一寻觅,就看到西边的舞影阁,不是走,而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到了舞影阁,院门口站着两个小厮,是负责看守程醉蝶的,正要阻止,吕连城大喝一声:“闪开!本将军要见程醉蝶!” 他是一个男人,就这样肆意地呼唤着一个女子的名字,不是亲近,而是以仇人的方式唤出。 那日吕连城闯入燕国公府,东府那么多的高手,还有府中的护院,竟没一人可以阻挡住他。两名小厮哪敢阻他,胆怯地闪退一边。 吕连城抬腿一踹,踢开院门,就听院子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厉喝声:“谁?”程醉蝶探出头来,看到一个只着中衣的男子,一张脸全无半分血色,一双眼睛蓄着满满仇恨,犀厉如剑,从小到大,她看到这样的男人。 湖蓝心下一颤,张臂将程醉蝶护在身后:“你是什么人?我家小姐的闺房,且是你一个外男可以私闯的?” 程醉蝶闯了大祸,这一个多月连太夫人都不理她,府里虽还是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却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每日只能呆在这舞影阁里。 吕连城长身而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主仆,“我吕连城敢私闯皇宫取潘老贼项上人头,还怕进你一个弱女子的闺阁?” 他苍白着面容,眸光却越发冰冷,似要在瞬间把人化成冰冻,“你为甚要害死我的月亮?她哪里开罪了你,竟要你如此狠毒害她惨死?” 他问完之后,一个踉跄便扑了过去。 程醉蝶尖叫一声,连连闪躲,藏在湖蓝的身后。 吕连城一把扯住湖蓝,用力一摔,湖蓝整个人就跌摔出花厅门外,扒在地上,直疼得久久都缓不过来。 他步步近,程醉蝶步步退。 “啊——”程醉蝶抱住脑袋:“你不要伤害我,这不怪我的,谁让三表哥看上她,还要娶她,三表哥是我的,我不许任何抢走我的三表哥。” “三表哥……”吕连城一脸迷糊。 程醉蝶此刻只想保命,她听说过吕连城的厉害,只身闯皇宫,一夜之间杀了数百个侍卫,又杀了潘老贼。以他的武功,杀她一个弱质女子,跟杀只小白兔一样容易。 “是!是!是燕世子自己承认的,说他喜欢月亮,要不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杀她?” “胡说八道!”吕连城吐出四字,厉声道:“岂容你如此抵毁月亮!” 他伸出手来,一把握住程醉蝶的脖子,许是卧床数日,浑身竟有些乏力,但他毕竟是自小习武之人,杀一个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程醉蝶只想保命,如果吕连城一定要一个原因,她会说出来:“所有人都看出来慕容宸喜欢她……咳……瞒不过我的,我知道他喜欢陈月亮。” 慕容宸在龙虎寨时,曾咄咄逼人要纳陈湘如为妾,以他的身份,若不是真心喜欢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一直以来,吕连城以为慕容宸早已放下,可现在听到程醉蝶说这样的话却不由得猜疑起来,他怀疑从一开始就是慕容宸别有用意的诡计,又忆起那两套原不是他送的首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以为你的怀疑,你不问问月亮,便下此毒手,毁她名节、害她性命?” 程醉蝶直到这之前,都认定陈湘如和慕容宸有私情,可看着勃然大怒的吕连城,她知道自己错了,若不是吕连城爱极了陈湘如,吕连城怎会从洛阳来到范阳。 她不要死!不要死…… 程醉蝶无法呼吸,直憋得一张脸通红,一种无法抵抗的恐惧感,自心底节节攀升,随着血脉的流动,延伸至四肢百骸、遍体每个毛孔,恐惧在体内狂窜,激起心头阵阵寒栗。 整个花厅,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在瞬时消失无踪。 湖蓝像狗儿一般地爬进来,不停地磕头,像捣蒜泥一般央求道:“请将军放过我家小姐,陈小姐死后,她近来已经后悔了。只要将军放过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会让孟公给将军五个、不,十个美人。” 程醉蝶被憋得泪痕汪汪,巴巴儿地看着吕连城。 吕连城想:就这样让程醉蝶死,实在太便宜她了! 手一松,程醉蝶整个人软瘫在地上,呼吸急促,咳嗽连连。 吕连城冷声道:“在我眼里,我可不怕什么孟公。”(未完待续) 第151章 一夜白发 他不怕任何人,如果说他有一个怕的,那便是陈湘如,他怕她不理他,他怕失去她,他从来不曾想过会失去,可今日品尝到这天人永隔的滋味时,是这样的无助,他似又跌入到地狱般的痛苦中。 “就算给我再多的美人,却没一个是我的月亮。”他冷冷地俯视着膝下的程醉蝶,“你给月亮的痛,我也想让你尝尝。”音落,他一伸手又抓起了程醉蝶,“我也要你尝尝这被人凌虐的滋味……” 程醉蝶扯开嗓子,又是几声尖叫。 慕容宸领人进了院门,疾步如风。 程醉蝶见救兵到了,那声竟叫得更大了。 慕容宸抱拳道:“请吕将军给我这个面子,她到底是我的表妹,请放过她这回。” “放过她?”吕连城仰头大笑了起来,“月亮是在燕国公府出的事,她可曾给你们燕国公府面子了?这会儿,你倒好要我放过杀妻仇人?” 程醉蝶不能在燕国公府出事,一则太夫人近来虽在气头上,说不准那日就想到程醉蝶了。再则,程醉蝶到底是燕国公的外甥女,是他的表妹,是万万不能在北地发生意外的。 慕容宸单膝跪地,抱拳道:“请吕将军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程醉蝶。陈小姐惨死,是我们燕国公府对不住你,我代燕国公府与你赔个不是。吕连城,我们借一步说话。” 吕连城再度放开了程醉蝶,慕容宸拉着他低声道:“你、我都是男人,我们回揽月居说话,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他语调一软。仿佛对待自己的骨肉兄弟一般,道:“你大病刚愈,身体还虚,走,我请华先生好好给你诊脉。” 程醉蝶见慕容宸护着自己,心下一动,问道:“三表哥。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还愿意娶我吗?” 慕容宸冷冷地丢下一句:“别再痴心妄想了,想让我娶你这等毒女,难如登天。” 知晓了程醉蝶对陈湘如做的事。他慕容宸再不会娶她。 程醉蝶身子一颤,坐在冰冷的地上:“陈月亮那个狐媚子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是不肯娶我?难道我娘的临终嘱托也不管用了么?” 一次次的抱有希望,一次次地破灭。而今已经收到程邦写来的家书,说过完年就要遣人接她回孟公府。 从慕容氏过世。程醉蝶就到了燕国公府,原想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可慕容宸不愿娶她,她也在这里再也呆不下去了。 “湖蓝。给我拿酒,我要喝酒!” 湖蓝想劝,可这些日子程醉蝶心情不好。动不动就说要喝酒。 吕连城被慕容宸扶回了床上,他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不敢去想陈湘如的死,他想报仇,可程醉蝶就是个女子,同样是女子,程醉蝶为甚如此狠毒,竟害陈湘如凌虐被杀,是的,他既不能对个弱女子下手,但他可以寻出那两个伤害陈湘如的男子来。 对!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寻出那几个害死陈湘如的凶手。 华先生到了,给吕连城诊了脉,又新开了一剂药方,叮嘱了翠烟小心服侍。 无人的时候,慕容宸道:“吕连城,我们相识已久,陈小姐是个好女子,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儿地活下去。吕连城,如果她在天有灵,一定不愿看到你这样自暴自弃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还记得你承诺过陈小姐的事么?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将军,让她以你为荣……” 慕容宸想尽法子来劝慰吕连城,见他平静下来,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低声道:“如果你非得杀程醉蝶给陈小姐报仇,我不拦着。但在燕地不行,她若死在燕地,让世人如何看燕国公府?若出了燕地,你想杀她,请自便。” 吕连城有些意外,他从来没有看懂过慕容宸此人,即便识人无数,也能懂晓人心,唯独慕容宸于他就像一个谜,“她是你的姑家表妹。” “那又如何?”慕容宸反问着。 他也喜欢陈湘如,得晓陈湘如惨死的消息时,也有一时的冲动,想杀了程醉蝶解恨。 可他是燕世子,必须得冷静地对待所有的问题。 慕容宸一脸肃色:“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不是顾忌太夫人和我父亲的颜面,你今日杀她我也不会阻挠。”他弯腰给吕连城掖了锦衾,“你好好歇着,若需要什么只管派人吩咐一声,我明儿再来瞧你。” 慕容宸出了揽月居,迎面走来了心腹武师,抱拳道:“燕世子。” 慕容宸微微蹙眉,“事情有进展了?” 原来,当他接到陈湘如惨死的消息后,就派了自己在府中的心腹上官雄继续追查陈湘如惨死的案子。 上官雄低声道:“请燕世子随我到僻静处说话。” 二人到了回风长廊一角,坐在这时既可以避风,又视野开阔。 上官雄道:“在下重新提审了容娘夫妇,给他们的孩子用刑,终于逼得容娘开了口。燕世子猜得没错,容娘确实是孟公派到燕地的细作,面上是帮衬表小姐打理店铺,实则是为了盯住我们燕国公府的一举一动。 就连那两名劫走陈小姐的高手,也都是孟公手下的江湖中人,武功高强,拜入孟公府已有数年。这两个已经抓到了,正在用刑,可就是不肯招出实话。” 慕容宸微眯着双眼,“若说刑问,崔先生是个中高手,无论是什么样的犯人落到他手里,就没有问不出话来的。你可以请崔先生帮忙,无论如何也要启开他们的嘴。” 上官雄抱拳应“是”,眼帘一垂,“有一阵子,东府段武师形迹可疑,他近来与西府四小姐的丫头颇是亲近。” 慕容宸想到了他那个贤惠得体、知书达理。甚至被人人夸赞的庶长妹,慕容宝钗的丫头与段武师亲近,这是什么道理?府里是有规矩的,西府的人不得与东府多有接触,这是因为西府不得与东府有所交集,就好似后妃不得干政一般。 “都给我盯紧了。”慕容宸又问:“旁处还有何不妥?” 有人对燕国公府的人动手,光是程醉蝶绘的地图和一个容娘还没这么大的能耐。慕容宸觉得这府里还有更多没有露出水面的细作。以前处处防着崇德帝。就怕府中有崇德帝的耳目来监视,崇德帝在位时,对各地蕃王不放心。在位数年就以各种名目诛杀了不少蕃王,就是位高权重,连呈瑞帝的亲胞弟靠山王父子也被他所杀。 上官雄道:“暂时没有。” 慕容宸道:“小心办差。” 如果在范阳有孟公的细作,这一次他也要拔除干净。 倘若还有旁人的细作。也要借这机会进行一次大清除,绝不容自己的地盘上有居心叵测之人。 他这么做。不仅是求日后的平安,更是给吕连城一个交代。 燕国公府给吕连城的照顾,全给了最好的。 夜里,吕连城却再难入眠。手捧着陈湘如留下的银鱼挂佩,想着他们说过的誓言,手抚着她穿过的衣衫。点点滴滴的记忆都如刻在了灵魂的深处。 无人的时候,他垂首轻吻着银鱼。 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似乎听见陈湘如熟悉的声音传来:“吕连城,这步棋走得好,你的棋艺又长进了……” 他“啊——”心如冰锥,头如搅痛,整个人再度昏死了过去。 吕连城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当次日的太阳爬至三竿,他听到翠烟那惊呼的声音:“吕将军……” 翠烟站在床前,怪异地看着吕连城,这便是情到深处无怨尤,他左右鬓角之上居然出现了银发,那样的白,白得如霜。 吕连城冷着脸坐起,看着吵醒了他的翠烟不说一个字,便是他这个样子就足够吓人了,何况又不笑不语,翠烟壮着胆子道:“吕将军,你的头发……” 他不以为然,坐起身子,伸手取了衣袍。 翠烟想服侍,他却自己整衣。 他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两鬓皆白,这白发是为陈湘如之故吧。 白色的鬓发让他的脸显得越发苍白而冰冷,让人看上一眼就觉胆战心惊。 翠烟想说他的白发,又怕惹他生气,只得强行抑住,取了热水,看他梳洗完毕,他几乎不用镜子,也不看他自己的模样,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双鬓有了白发。 慕容宸到了揽月居,第一句话就是:“吕将军起来了?” 翠烟应答道:“回燕世子话,吕将军起来了!” 慕容宸道:“我特意过来陪你一起用晨食,吕连城,用过晨食后,一起到郊外骑马吧。” 待吕连城从布帘后出来,慕容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这是吕连城么?昨儿人是振作了,可一夜之间,两鬓雪白,小时候听说老子为不能顺利过关急得头发转白,还以为那只是一传说,可今儿瞧吕连城的白发,他才明白,原来情至深处,也能让人一夜白头。 吕连城淡淡地道:“出了什么事?” 慕容宸与翠烟道:“取镜子来。” 翠烟取了小铜镜,吕连城看着镜里的自己也是一愣,昨夜头痛欲裂,只当是自己病了的缘故,双鬓皆白,当真是个小老头,只是那张脸还依如从前的年轻和俊朗,这让他头上的白发显得异常诡异,瞧罢之后,他不以为然地想:湘如不在了,他留着英俊给谁?头发白了就白了吧,人老了,头发早晚一日也是会白的。(未完待续) ps:ps:再次祝大家新春愉快!求粉红票!求收藏!求推荐票……敬请亲们支持。 第153章 酒醉被辱 慕容宝钗垂首想着如何开口,待二夫人、三夫人告退离去,她移到花厅中央,深深一拜,道:“母亲,女儿有事禀奏。” 孔氏看了眼一侧的大姨娘,笑问:“宝钗,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她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地面,再一次想着这话一旦说出口,就唯有勇往直前,当年她的亲娘大姨娘便是烟花巷的姑娘,若不是够勇敢,就不会有今日的荣华。 她道:“母亲,燕国公府照顾陈小姐不力,女儿欲代燕国公府谢罪,自请嫁给连城为妻,还盼母亲能够恩允。” 大姨娘惊呼一声“四小姐”,目光停驻在孔氏身上。 二姨娘抿着嘴儿,吕连城上无父母,一旦成亲,主事做主的都是四小姐。四小姐这眼光还真是不错呢。 大姨娘先是意外,很快就变成了期盼,希望孔氏能同意。 孔氏在惊诧之后,长舒一口气。 陈湘如是在燕国公府出的事,燕国公愧对吕连城,要是家中有个女儿愿意嫁给吕连城,一则是对吕连城的厚待,也有拉拢吕连城之意,就连慕容宸因为陈湘如的死特意搁下军务从外头赶回来,可见燕国公父子何等看重吕连城。 二姨娘倒是惊异于四小姐今儿的大胆,哪有女儿家自己提出嫁什么人的?燕国公府是寻常人家么,这都是父母命、媒妁言,这太不合规矩了。 孔婆子扫过几人,欲言又止,孔氏没问,她也不敢擅作主张答话。 孔氏的目光在扫过屋里众人后,终于看着孔婆子。 孔婆子壮着胆儿。垂首道:“夫人近来正为这事烦心,难得四小姐一片孝心想为夫人分忧,奴婢这确实是段良缘。” 一,要是这婚事成了,燕国公府子再添一拉虎将。二,四小姐慕容宝钗的年纪不小了,许与这样一个男子为妻。算得是一门良缘。三。也是极重要的一个缘由,便是吕连城的未婚妻陈小姐死在范阳,孔氏一直心怀愧疚。若再陪吕连城一个更好的女子,也算是给吕连城一个交代。 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儿,到了十五及笄之龄便出阁,因在乱世。多少女儿家的婚事都是一拖再拖,一延再延。这慕容宝钗得有十*岁,至今也没许个好人家。 大姨娘生怕孔氏怪罪,忙道:“夫人,四小姐不知轻重。是婢妾没教好她,还请夫人莫要责罚。” 孔氏思忖着孔婆子的话,笑道:“难得宝钗一片孝心。我瞧着这是件好事,况又是宝钗自己乐意的。我在想。找谁为保媒人提这件事好。” 若是在吕连城离开范阳前能定下这门亲,自是好的。 大姨娘与二姨娘使了个眼色,她们同为姨娘,相识亦有二十年了。 二姨娘忙道:“夫人,婢妾以为可请老张良出马。” 老张良,刘伯良,听闻他与吕连城是有交情的,这保媒人除了刘伯良还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孔氏微微点头:“说得正是。” 四小姐心下有些着急,她主动提出来,原就是想尽快定下,可刘伯良在军中,又不在范阳,要等刘伯良开口,这许得很久以后,可又不能表露出着急来,只按捺住性子,切切的望着大姨娘。 大姨娘会意,启口道:“夫人,不如请世子开口与吕将军说说。” 孔氏心头一沉,“这怎能行?你们别忘了,陈小姐前不久才没的,这个时候又提出要把宝钗许给飞将军,这说得太急了,反而适得其反。” 慕容宝钗想早早订下这门亲,吕连城是个真英雄,更难得的是他痴情,今儿府里的丫头都传遍了,说吕连城为陈湘如一夜白头,那两鬓的银丝确是一夜之间有的,痴情的男子更让女子神往。 慕容宝钗信心满满,只要吕连城娶了她,她就有法子让吕连城喜欢上她,到时候吕连城就会爱她入骨,她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女人。 大姨娘觉得孔氏的话有几分道理,“夫人说得是,且过些日子再提。” 慕容宝钗不好再提,安静地坐在一侧,听孔氏与大姨娘、二姨娘闲话。 次日一早,吕连城将棺木交给范阳城的镖局,当日镖师们就选人押往洛阳,连城以挂念洛阳军中事务为由先行一步。 慕容宸亦念着军中要事,与孔氏道辞,又从东府挑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同往军中。 每次无论是二公子慕容宽还是慕容宸一旦回范阳,少不和从东府挑人同往,东府的宾客们见有机会,个个都欢欣相随。这于东府宾客而言,也算是谋得了差事。 吕连城在众目睽睽下离去,换了身衣袍,却在夜幕降临后重回范阳城,入夜后小心潜入燕国公府,被他盯着的除了舞影阁的程醉蝶,还有三老爷和孔氏院里。 盯了一阵,发现三老爷和孔氏屋里无异样,这才小心前往舞影阁。 程醉蝶独自坐在案前,手把银盏,早已醉了,“三表哥,我那么喜欢你……你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我么?三表哥,若是我醉了,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她痴痴地笑着银盏,还依稀记得,上次她醉了,就似看到慕容宸来了,与她一宿缠绵,做了真夫妻。 吕连城心下暗思:瞧来这程醉蝶当真醉得不轻。 正想离开到城中客栈歇下,却听到一阵异响,一条黑影翻墙而入落在院中。 这是一个男人,他轻车熟路地上了阁楼,隔着珠帘,看着已然大醉的程醉蝶,没有担忧,反而是少有欢喜,挑起帘子大踏步近了桌案,道:“你怎又醉了?” 程醉蝶双颊酡红,仿似涂染了一层胭脂色,笑道:“我不醉,你就不能见我,只要能见你,我愿夜夜醉。” 末了,笑得灿烂如花了。 这清秀的眉眼,这略显消瘦的身板,不是二房的慕容宣还是谁,他带着几分猥琐,问道:“你瞧我是谁?” 程醉蝶醉眼朦胧,哪里还能瞧得清来人,“三表哥,你是我的三表哥……” 果真是醉了! 慕容宣起身走近,一弯腰将她横抱怀里,“你这个浪货!”骂得有些大声,偏听到程醉蝶耳里竟化成一串笑语。慕容宣压低嗓门:“要不是我屋里三个女人有的刚生完孩子,有的又刚有身孕,我怎会碰你。” 没有女人时倒不觉,有了女人后,慕容宣似一晚也离不开,自己院内的不大瞧得上,却爱上了偷这口,上回就抱着试试看溜到舞影阁来,遇着程醉蝶醉如烂泥,还将他认作了慕容宸,死活不肯让他离开,他索性与程醉蝶做了一夜夫妻。 今晚又有些想要了,再度进来,又遇见程醉蝶醉了。 慕容宣很快将程醉蝶扒了个精光,也不全是他脱的,程醉蝶似为了迎合他,竟脱得不沾一丝一线,躺在床上痴笑着,明明慕容宣落在她眼里变成了慕容宸。 “三表哥,你娶我好不好?就算不是嫡妻,让我做平妻我也乐意,三表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 慕容宣只余了中衣,下身的裤子等物已经没了,爬上了床榻,看着一脸醉语痴迷的程醉蝶,轻声道:“今朝有欢今朝享,哪管旁的。”他也隐忍得十分辛苦。 程醉蝶微微诧异,随即又一笑,猛地贴紧他,在他耳边呢喃:“我是你的……” 慕容宣一笑,“是个有趣的女人!”更深地含住雪峰的梅,她所有的话顿时都成了咿呀之声。 木榻上,她长发如墨泼散开来,他看多了程醉蝶浓妆艳抹的样子,而今这醉后的容颜,倒有些姿色。 她若是旁的什么女人,许他会纳她,给她一个名分。 可面前的程醉蝶是孟公的嫡女,更是慕容宣的表姐,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做他的妾,而他们之间更只能是玩玩而已,送上门的女人,可以任意玩弄的,为什么要拒绝,能替他解决问题,还能供他玩乐,他只得好好享用。 酒醉的程醉蝶,只一味的幻想着碰她的是慕容宸,不曾想却是二房被骄惯得有些任性的慕容宣。 程醉蝶疼得清晰,却迷蒙如梦,感觉很奇怪,有一种辩不清现实的感觉。 只是任由自己一路沉陷在梦里,沉陷在与喜欢男子的痴缠,没有天地、没有风雨,只有他们彼此。 看着摇晃如浪的纱帐,吕连城不由得在心下冷笑,程醉蝶算计陈湘如,可曾想过她也会被人算计,却是她自幼一处长大的表弟。 慕容宣的胆儿不小,深夜溜进舞影阁与程醉蝶做露水夫妻。 程醉蝶更傻,今儿一早慕容宸就带人去军中了,哪里来的慕容宸,居然还会把慕容宣当成慕容宸。 这是程醉蝶自己的事,吕连城不想过问,他感兴趣的是陈湘如人在何处? 吕连城离了舞影阁,想着陈湘如失踪前后的事,陈湘如是被程醉蝶指使容娘劫走的,容娘一家已被燕国公府秘密处罚,所谓的处罚许就是赐死。 他想寻出陈湘如的蛛丝蚂迹,可现下却难如登天,在西府溜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又折身前往东府。(未完待续) 第154章 逼问 夜,已深。 东府的宴客厅里,还坐着十几人对酒当歌,有文人、有江湖中所谓的武功高手,此刻或搂着艺伎美人谈笑的,或高谈阔论的,只有一人,正低垂着头满腹心事,这人正是段武师。 段武师想着陈湘如的事,被杀的女子只是他从外头劫来的一个美貌姑娘,不是陈湘如,真正的陈湘如被他照着四小姐的吩咐给贱卖了。 四小姐,在他心里如天上的仙子一般,但凡是她吩咐的,他都会照做,可这一回显然而被四小姐给利用了。 这件事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他和四小姐都会惹来大麻烦。 段武师坐得有些无聊,抱拳道:“各位慢饮,我得回屋歇下了。” “段武师,你急什么,再饮几盅。唉,这回世子又带走了十几人,这些人一去就谋到差使,我们几人来得最早,瞧瞧,难不成就不及那些离开的么?” 这人显然是醉了,有些不得志地说着醉话。 段武师未接话,又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段武师闷闷地坐在床前,从枕下掏出一方帕子来,那是一条浅粉色绣着兰花的丝帕,在帕子的一角,有一个“钗”字。 吕连城听人说过,燕国公府这辈的小姐名讳皆是以“宝”字打头:宝钗、宝钏……庶出以的闺名为金字旁,嫡出则为玉字旁,比如三房的嫡小姐宝珠等。 钗,这个字显然是四小姐。 段武师竟然喜欢上燕国公府的四小姐,瞧这样子,情陷得不浅。 吕连城瞧了片刻。想着这会子许慕容宣与程醉蝶之间的已经痴缠结束了,他得问问程醉蝶关于陈湘如的事,此念一闪,吕连城又往舞影阁奔去。 慕容宣发泄完毕,正整衣离开,程醉蝶半醉半醒,死死地抱住慕容宣:“三表哥。我不许你走。你留下来。” “浪\货,还不撒手,我还有事呢。办完事就回来。”慕容宣强行拨开她的手,还是果决地离去。 程醉蝶困得正紧,头迷糊中,正要阖眸。只听一个冷冷地声音道:“说!你把陈月亮弄哪儿去了?” 程醉蝶愣了片刻,当借着微弱的烛光瞧见来人时。竟是吕连城,立时就被惊醒了,腾地坐了起来,赤着上身。顾不得拉上锦衾,连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 “我是想你死,可我得知道你把月亮弄哪儿去了?” “陈小姐……”同样是女人。可陈湘如也太走运了,慕容宸喜欢她,就连吕连城也视她若宝,此刻拿着剑正步步紧逼,“她……死了!” 吕连城一个闪身,叩住程醉蝶的脖子,低喝道:“别拿我当傻子,说!你到底把她弄哪儿去了?” 程醉蝶只晓得陈湘如死了,心里迷糊着,“陈小姐死了!”还是这句,便是捏死她,她知道的也是这句。 吕连城虽捏着她娇弱的脖颈,却未使大力气,程醉蝶悲怆地笑着:“若她活着,我还会与三表哥这样偷偷的么?若她活着,三表哥早就娶我了……” 世间最大的苦,莫过于她想嫁喜欢的人,却嫁不成了,只能与他偷偷摸摸地做夫妻,现在她不盼做什么嫡妻,因她害死陈湘如的事,怕是燕国公府都不同意了,但她想留在慕容宸的身边。 吕连城几番追问,程醉蝶给的答案还是“陈小姐死了。”难不成,程醉蝶原是要置陈湘如死地,却有人在背后另下了人,来了招偷龙转凤,那这个人是谁?他是要救陈湘如?还是想害陈湘如? 吕连城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可知情的几个人都被燕国公府给处置了。 陈湘如现下在何方,他得找到她。 程醉蝶身上一凉,才回过神来,自己不沾一丝,慌乱拉了锦衾遮住自己,吕连城却看也没看一眼,扭过头去,不说一字地离去。 程醉蝶以为自己要死,待看到空无一人的房子时,心跳才方算平稳了,疲惫地蜷缩在被下,正睡得迷糊却有人似挤了进来,带着一股寒意,她一惊瞧出是慕容宣:“你怎么来我这儿?你……” “装什么不认识?”慕容宣冷笑着,“你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我没玩过,今晚便是三夜夫妻了,好了,我又想要了。” 程醉蝶想挣扎,他整个人却压了下来,含住她的唇,肆意的掠夺着,初用拳头敲击,很快就软了下来,顺服于他,在他的挑逗下传出无法抑制的娇\喘声。 慕容宣见她似酒醒了,越发玩得狂野而厉害,让程醉蝶难以罢休,发狠似地道:“瞧清楚了,不是你的什么三表哥,而是你的五表弟,碰你、玩你的是我……”音落,化成驰骋草原的马,在程醉蝶的身上尽情的发泄、纵野,变换着花样地戏耍着程醉蝶。 吕连城再度出了燕国公府,在范阳城的烟花地寻了个遍,甚至将城中可能藏人的地方都寻了个遍,还是没有寻着人。 湘如,他的月亮,她到底在哪儿? 吕连城不愿回洛阳,在范阳又滞留了几日,还是没打听到陈湘如的任何踪迹,最后不得不怏怏离去。 * 相州城里,陈湘如女扮男装,每日会去棋馆下两个时辰的棋,多的时候能赢一百两银子,少时也有二三十两。 戚牙婆得了好处,乐得合不拢嘴。 陈湘如用赚来的钱给自己新制了两身得体的衣袍,连服侍她的侍女也得了一身。 她想与吕连城送封信,可信还没送出去,就被戚牙婆给发现,拿着封信到她面前来,冷笑着道:“姑娘可别再与我玩花样,想与人送信么?你现在是我的姑娘,休想打逃走或被人赎身的念头。” 几日下来,戚牙婆发现陈湘如当真是个摇钱树。她得利用这摇钱树赚更多的银子,而今只在相州城,每日都能赚回银子来。 戚牙婆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只是警告她,但这之后,戚牙婆又添了个机警的小厮。这小厮的责任便是在陈湘如出门时要倍加心小地盯紧她。除了让陈湘如与人下棋外,旁人与她说一句话,小厮都会牢记心里。然后在回戚宅时细细地转叙给戚牙婆。 陈湘如体现了自己的价值,但同时也让戚牙婆一家视她为摇钱树,白天、晚上都将她盯得更紧了。 很快就到了年节,而这个时候亦从棋馆的棋生那儿听到一个消息:洛阳城被飞将军吕连城所得。现下吕连城成了洛阳城的大将军,镇守洛阳。 年节一过完。戚牙婆就买了一辆马车,准备着要去洛阳、京城这样的地方赚大钱,她相信陈湘如这名头和棋艺,可以给她赚到更多的银子。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相州城。这次同去的有两个小厮,他们都懂些拳脚工夫,都是戚牙婆买来的“干儿子”。又有一个服侍陈湘如的丫头,名唤“红豆”。 这日到了开封。陈湘如刚睡醒,便听客栈里的人正议论纷纷。 “孟公程邦用八州城池与燕国公换了一个京城,啧啧,燕国公原是想要苏南道的,可孟公不肯,就只给了靠近北方燕云十州之地的八州城池。” “听说孟公程邦三月初二便要在京城登基,建立孟国。” “孟公终于要登基了,接下来燕国公也要登基,这天下群雄而今就剩下三路诸候了。” “这大周算是完了,早前有些能耐和贤名的,早就被崇德帝那昏君给杀了,剩下来的都是些胆小鼠辈,难成气候,连称霸一方都不能,也怪不得这大好的江山就被程、慕容、孙家给分了……” 文人们感叹了一阵,百姓们唏嘘着。 而这一带正是孟公程邦的地盘。 有人轻吁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这一带原是孟公的,偏这洛阳倒快成了燕国公的地盘。” “这怕个屁。”有人骂了一句,“飞将军懂得围而不攻,围困洛阳城,逼得十二世家递降表,他亦顺遂接管洛阳城。就算洛阳城成了燕国公的地方,那周围可都是咱孟公之地,还怕它插翅飞了不成,这洛阳呀,我瞧着早晚也得变成我们孟公的囊中之物。” 一别数月,而今已经是二月末了,一路过来,戚牙婆就让陈湘如去棋馆下棋赚银子,戚牙婆手头的银子没少不说,反而越发多了起来,每日见陈湘如一赢,便乐得立马收钱,便于工作她买来的两个干儿子,真把戚牙婆当成亲娘一般侍候,生怕自家少收了银子。 戚牙婆在外头听了一阵,站在陈湘如的客房外,轻敲着房门,笑道:“姑娘可醒了?” 红豆飞快打开房门,道:“干娘,刚醒来呢,奴婢正服侍着。” 又是干娘,又是奴婢的,听到耳内觉得异常古怪。 戚牙婆应答一声,推门进来,道:“我们先不去洛阳,听说那儿都是燕国公的人呢。” 更重要的是,周围一大片的地盘全是程邦的地方,独洛阳属燕国公,戚牙婆怕打仗,还是往平安的地方去。 陈湘如想:若抵洛阳,但凡传出她的声名,一定会吸引吕连城前来,以吕连城的性子自会带她离开。偏这会儿戚牙婆要改道去京城。 心里有些沉闷,试过想逃走,早前在别的人牙子手里,每次一被抓住就是暴揍一顿,被戚牙婆买下后,自从上回她在棋馆里托人传信,结果那信又落到了戚牙婆手里,自打那以后,戚牙婆生怕她逃走,白天、晚上的盯得更紧了,白日不仅有戚牙婆看得牢,还有她买来的两个干儿子看着,晚上又有侍女红豆盯着。 若想逃,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心里却琢磨着如何脱身的事。(未完待续) 第155章 脱身 对于京城,她是陌生的,上次随吕连城、慕容宸攻打京城,还没打呢,燕国公府安置在京城的细作便开始运作。说服守将、大臣,打开城门迎慕容宸入城。 因是改道,自不能走寻常从洛阳抵京城的路线,而是走了沿路,从旁处兜绕一圈,避开洛阳入京。 若从洛阳往京城,寻常不过快则两三天,慢则四五天,可因走沿路,便行了近十日方才抵达京城。 这日在山野小镇上的客栈里,陈湘如手捧着吕连城送她的木钗,捏在手里把玩着,红豆侧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湘如,耳畔回响着戚牙婆的叮嘱“你把人给我盯紧了,她可是我们一家的摇钱树,待将来赚了大钱,干娘便与你许个好人家,再置五亩地给你做嫁妆。”这是戚牙婆对红豆说的话。 红豆想着一路过来,戚牙婆待她也不错,服侍陈湘如用心,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监视着陈湘如。 陈湘如讨厌这样的目光,垂下帐帘继续把玩着木钗,一别数月,也不知吕连城现下如何了,当她念着他时,他是否也如她一样想念着她?月亮山还如往昔么?乖乖还好么?还有鲁喜妹,知她失踪是不是心急如焚? 想到深处时,只听“砰”的一声空响,她手中的木钗化成了两段,钗花一截、钗棍一截,陈湘如惊了一下,以为自己无意间弄坏了木钗,这才发现那钗棍竟是空心的,里面还塞了纸团,而钗花里有一截一寸余长的细棍,原是插在里面的。 这木钗在身边许久。陈湘如从来不知道这钗子原能打开,她从里面取出纸团,展开看时,但见上面写着:“月亮,为防不测特备三种药物在内。蓝纸内有迷药,只需指甲缝一点,就能让两个服药之人安睡六个时辰。红纸内为牵机散。服食之后。片刻之间令人毙命。绿纸内乃是蛊虫卵,在下药之前,需备铃铛一枚。连续三晚摇动,虫卵进入人体内会化为毒虫受你控制。” 也许,是吕连城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被人算计了。 虽日日把玩木钗。却不晓得里面藏有东西。 有这东西在,就不愁不能脱身。 陈湘如将木钗合好。重新插到发髻上。 红豆有些困乏了,打了个哈欠,问:“姑娘还不睡吗?可是口渴了,我给你倒盏茶吧?” 陈湘如道:“不了。我也要睡了。” 就在这山野脱身?不,这不成,她一个弱质女子。别离了狼穴又进虎窝。 陈湘如想了又想,既是要去京城。就从京城脱身,许在京城能得遇几个故识,不说旁的,便说小诸葛杨韫就投在孟公程邦府中为军师,杨韫昔日在江南时她也是见过的。 对,就这么做。 到时候去寻杨韫解困,但前提是她必须顺遂脱身。 手头还有十几两银子,虽说不多,但打听到杨韫的下落应不成问题。 心下有了主意,陈湘如接下来几日倒也安心。 三月初五,一行人抵达京城。 戚牙婆将陈湘如等人安顿在京城的吉祥客栈,自己换了身光鲜的茧绸,搽脂抹粉儿地去京城各大青\楼,接洽商谈改日陈湘如入青楼弹琴、下棋的事儿,听一支曲儿五百两银子、下一局棋一千两的价儿,与人分些好处。 暮色时分,戚牙婆方从外头回来,笑盈盈地道:“成了。先付了老鸨二百两银子的赚头,答应今晚就挂着你的名号去,明儿晌午后就去怡红楼。”她从头到脚的打量着陈湘如,“我另花钱给你置了新衣裳,明儿就换上。” 戚牙婆想着要赚大钱了,暮食时特意与店家要了一荤两素又一个白菜豆腐汤,陈湘如提前将药粉藏在指甲里,店家娘子上了汤,笑道:“几位客官慢用,你们的菜都上全了。” 红豆一门心思地正给戚牙婆与两个小厮添饭,一路过来,他们五人原就在一桌吃饭的,戚牙婆正满是喜色地勾勒着往后坐数银子的情景,正细细地看着陈湘如,仿佛看的不是人,根本就是一个能赚来钱财的聚宝盆。 陈湘如起身捧过汤,道:“就想喝点素的呢。”先佯装给自己盛汤,“我先喝汤,过会儿再用饭。” 戚牙婆只咐红豆道:“给姑娘留碗米饭,不够再让店家娘子送一钵来。” 红豆应了。 陈湘如早将迷药粉藏在指甲盖了,想着有四个人,怎么也得弄三根指头的,心里一想,那指头就没入汤里。 戚牙婆“呀”了一声,吓了陈湘如一跳,那几根指头在汤里微微一颤,立马收了回来,戚牙婆跳了起来,啐骂红豆道:“服侍姑娘才是正经,谁让你给他们盛饭了,一个个只会吃不会赚钱的,姑娘是干这种活的人么,那汤烫了手怎么办?” 红豆立马搁下碗,转而要给陈湘如盛汤,陈湘如生怕被他们察觉出来,忙道:“我喝半碗就够了。”取了已盛半碗的汤,这里原没有药的,应无大碍,要是盛上下了药,指不定睡到什么时候呢。 戚牙婆伸的拧了红豆一把,“臭丫头,往后机灵着些,以服侍姑娘为主,我们几个都是服侍姑娘的。” 陈湘如能给她赚来银子,往后能赚得更多,戚牙婆一想着有好日子过就乐得合不拢嘴,仿佛她不吃,看陈湘如就够了,许是这一路过来陈湘如好吃好睡,人也精神了不少,再加上一袭得体的衣袍,戚牙婆想着今儿在几家青\楼里见过的姑娘,还真没瞧见个有胜得了陈湘如的去。 这秦淮四艳之一的名头可不是虚的,以前不知,现下一比对,陈湘如可不就是出挑的,就是在昔日几十个姑娘里头,陈湘如也是最抢眼的一个。 陈湘如微微含笑:“嬷嬷今儿不吃饭么?看着我做甚?” 戚牙婆这才回过神来。 红豆递过碗,恭敬地道:“干娘先用饭。” 戚牙婆笑着,“我今儿新给你买了套衣袍,回头你试试看,是件大红的,我就想着姑娘穿大红的许好看。” 陈湘如道:“回头我就试。”吃过了饭,几个人都盛了瓷盆里的白菜豆腐汤喝,尤其是戚牙婆,许是今儿在外头跑得渴了,连喝了两碗,另三人也各喝了一碗。 夜里,陈湘如顺从地试了大红袍子,她很不喜欢这种半胸襦裙,虽是三月还不到天热的时候,这种半胸襦裙分有就是引诱男子的。 戚牙婆夸赞着漂亮,红豆也跟着附和着,两个人连打哈欠,在陈湘如的记忆里,仿佛这迷药都是一发作就会睡熟的,可二人还是强撑着与她说了一阵儿话,方各自回床上躺下。 陈湘如换下了大红衣裙,走到红豆的床前:“红豆、红豆……”竟没应她。又侧身回到自己床上,取了一身男袍,扮作男子模样,再移到床前,唤了数声红豆,又用手推攘了一下,红豆还是没有反应。 他日见着连城定要好好问问他,这到底是甚药物竟如此厉害,比她听过、见过的都要厉害许多。 陈湘如出了屋,就连门口的小厮也坐在一侧歪依在墙下睡熟了,传出匀称的呼吸声。 陈湘如小心地走过他的身畔,直了一截,正遇着店家娘子:“公子出门?” 陈湘如应声“是”,提着袍子下了楼。 夜色中,她行色匆匆地走过街头。 三月初二,孟公程邦在京城登基为帝,改国号“孟”,年号为佑孟,人称程邦为孟帝、佑孟皇帝。 程邦刚大赦过孟国子民,即便是京城各处还悬挂着大红的灯笼,以示与天同乐。 陈湘如进了一家文房铺子,买了个拜帖,填好之后,问店家道:“请问杨丞相府如何走?” 店家微微一愣。 陈湘如道:“不瞒店家,我与杨丞相原是故识,此次上京原就是为拜访而来。” 店家凝了一凝,道:“我大孟权贵皆在荷花里一带,你去哪里问问。” “多谢。”陈湘如抱拳出来,又问了荷花里的方向,雇了辆轿子,令人将她送往杨丞相府。 几番寻觅、兜转,终于在二更三刻时寻到了杨丞相府,府门上高悬着一块金灿灿牌匾,如游龙飞凤一般,洒脱而大气,字体风格犀厉如剑,颇具几分霸气,虽说天色已暗,可来访的客人还真不少,多是文人墨客。 陈湘如走近府门,抱拳欲言,偏遇上个酒醉的文人,见她长得清秀,一扬手臂,搭在她肩上道:“是贤弟啊,走!今儿杨丞相府设宴,且再喝上几杯。” 那看门的门子见是熟络的人拉了个清秀少年,也没阻拦,任由那醉鬼拉着陈湘如进了府门。 会客堂上,两侧摆着长龙似的桌案,案前坐满了人。 不待陈湘如瞧得分明,就被身侧的醉鬼强行拉下:“贤弟,来,同饮此杯。” 杨韫端坐在首座,一侧是程三公子,众人齐齐捧杯,朗声道:“祝杨丞相寿辰快乐!” 杨丞相! 这是陈湘如见过最年轻、最英俊的丞相,一身的儒雅之气,相较几年前在江南的相识,如今的杨韫更拥有一种男子的魅力,温润的、沉稳的,与身侧一袭华袍的程三公子形成了鲜明的比对,程三公子更有几分武将的冷厉。(未完待续) 第156章 再遇杨韫 众人一次次地举杯,一次次地拂袖,鎏金璀璨,高足银杯盛满香沉美酒,银酒碟碗上摆着玉肴珍馐。两侧恭贺之声一串接着一串,不绝于耳。 杨韫持礼而饮,俊雅面容尤显光熠明华,温润的双眸浮光微笑,却仿佛眼下的繁华热闹皆不在他的眼底,任中央翩翩起舞的女子如何姣好美丽,皆不在他的眼里。 这些年,他步步高升,得程邦器重,虽有程邦左右的文臣武将示好,却没有一个大家千金入得他的眼,他所求的是一个可以与他比肩的女子,也许没有过人的容貌,但须得有过人的才学,就诸葛之妻黄氏。 陈湘如不想喝醉了,她就不是男子,却被那不知姓名的醉鬼误作了旁人,被他强行硬灌了两杯酒,陈湘如抱拳道:“仁兄,我出去小解,一会儿就回。” 那人嗫嚅了一句:“还没喝呢,倒要上茅房了。” 陈湘如出了大厅,回眸时,但见会客厅上人头窜动,恭贺之声连连,依然一幅盛世繁华之景,与下人问了茅房,佯装已装,直嚷道:“我要睡觉,我要睡觉……”立有服侍的下人迎陈湘如去了客房安顿。 一入房中,陈湘如便阖上房门,今儿竟是杨韫的生辰,她第一次知道杨韫是三月初五的生辰,自己就这样冒昧来访,只是明儿该如何与杨韫见面?总不能就穿着这一身半旧的茧绸吧?瞧今儿到访的,哪个不是衣衫光鲜。 到了杨韫这儿,她就可以好好儿地睡一觉了。 陈湘如和衣躺在榻上,一觉醒来已慢天色大明。 戚牙婆直睡到日上三竿,最先醒来的是红豆。发现床上不见了陈湘如,立时便吓了一跳,用水泼醒了戚牙婆,几个人慌乱寻人,可哪里还有陈湘如的影子。 昨儿与怡红楼的老鸨约好,今儿若见了人,便要开始赚银子了。为这戚牙婆还交了二百两银子的订金。这好好儿的,一觉醒来不见人了,可戚牙婆人生地不熟。又从哪儿去寻人,更不敢在京城闹事,只得让两个小厮和红豆在京城四下寻人,希望能找到陈湘如。 陈湘如醒来后。自偏门而去,为恐旁人认不得她。还特意与看门的门丁赏了二十文铜钱,就近寻了个布庄,买了身现成的女装等物归来,门丁见着是她。忙道:“是陈公子呀!快请!”原就指望得赏钱,陈湘如索性又赏了二十文钱,乐得另一个门丁也跟着嘴甜起来。陈湘如想着往后还要出入府中,又赏了他。 待她回到客院时。昨晚宿醉的客人也走了十之*,倒有两个醉得厉害的至今未离开。取了拜帖,令客院服侍的小厮想办法递到杨丞相府的大管家那儿。 陈湘如坐在屋里,只静等着消息。 那拜帖只字未提她是陈湘如的事,而是写着“洛阳月亮山陈氏拜谒。”特意写明,她与杨韫乃是故人。 杨韫不提见她的事,她自不能冒味前去,白日她待在屋子里,拿着一本闲书看。 又一日后,客院的人也先后告辞了。 某日晌午,连府内的下人都只当客院的人已经尽数离去,竟忘了送饭菜来,陈湘如只得吃了自己屋里的糕点。 今儿一早,便有婆子领着丫头进了客院,逐一整理、清扫房间。 陈湘如坐在屋子里,一袭女装,还是她一贯端庄、得体又不失清丽。 “好了,把这门打开。” 一个都醉了,几乎每个房间里都有浓浓的酒味,还夹杂着潲水的味道,许多床上、地上都留下了呕吐屋。 一名丫头应承一声,推开房门,在那一刹那,当看到坐在屋子一袭浅蓝素袍,头上挽着矮髻,衣袂飘飘得如同大家闺秀的女子地,那婆子惊道:“我的个天,这位小姐怎的在这屋里?” 陈湘如垂眸:“前日便与杨丞相递了拜帖,说月亮山陈氏前来拜谒,只不晓得为何杨丞相至今也没提见我之事。” 月亮山陈氏,传说中的月亮美人,所有人都说她惨死范阳城,可面前这个女子,很美,美在她的风韵,美在她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像夜莺一般,人亦长得好,仿若临世的仙子。 陈湘如欠身一拜:“劳请嬷嬷代为通传一声,我一个弱质女子若不是与杨丞相是故交,又怎好叨扰?请嬷嬷帮忙。” 她又是一拜,面对这样的女子,亲和而不失有礼,便是丫头们也不忍拒绝。 婆子惊问:“小姐真是月亮山陈小姐?” “如假包换,请嬷嬷通传。” 婆子道:“是真的便好,就怕是个假的。我这就走一趟,请小姐稍等。” 因是上午,婆子找了大管家通禀,大管家道:“杨丞相入宫议事,恐得午后才能回来,既是客人,派了丫头小心服侍。” 婆子领命,因是女客,陈湘如又迁往女客院里暂住,昨儿中午、晚上吃的就是糕点,今晨因打扫的婆子发现了她,倒喝了碗粥。 一干下人立在一旁,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陈湘如,毕竟这月亮美人的名头太响,她们也曾在心下幻想过这月亮美人的模样,今儿得见,可不就是惊为天人,虽是素颜,比她们这些丫头着了脂粉还要美得赏心悦目。 * 午后,杨韫与程三公子回府。 刚至二门,便有服侍的小厮道:“相爷,府里来了位贵客,说是早前递了拜帖的。” 杨韫着实想不起有什么贵客,道:“是什么人?” 小厮垂首道:“她自称是洛阳月亮山的月亮美人,今儿大管家已将她安顿在净荷苑。她早前递的拜帖就搁在相爷书房里。” 程三公子面露惊色:不是说这月亮美人已经死了么?难不成这死人还能死而复生?“你认识月亮美人?” 若早前认识,怎会让吕连城投了燕国公府? 杨韫真不认识什么月亮美人,他在外虽有些风流之名,也与京城的头牌名伎传出些闲话来。忙道:“把拜帖取来!” 二人匆匆过了二门,隐约之间就听到一阵似曾熟悉的琴音,二人脱口而出“陈湘如”,是的,陈湘如的琴音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带着一种孤寂、空灵与沧桑,这就是她特有的符号,只要一听就能辩出她来。 杨韫愣了片刻,突地大笑起来:“月亮美人陈氏……竟然是她!我该想到的,我该想到的啊……难怪钱文俊说,他是得湘如照拂才得已在洛阳安身,原来如此……” 也不瞧拜帖了,二人径直往净荷苑而去。 陈湘如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正轻抚着古琴,一声声空灵宛转,一段段如歌如泣,在她纤纤十指间,化成了醉人的弦律。 杨韫与程三公子哪里见过这样的素颜美人,目眇眇兮哀思;扶婉婉兮玉碎,袅袅兮穆若清风,濯濯兮清莲映水。 在这几年,他们见过的美人如数,有的容貌虽胜陈湘如,却难以她的才学、胆略;有的才学虽好,却难及陈湘如一半的容貌。 她,才是这世间难寻的美人。 杨韫轻柔地进入院中,生怕惊扰到弹琴的人。 程三公子尾随其后,又有多久未见,昔日洛阳相聚,他便一眼被她所吸引,而今她的身上流露出与上回截然不同的风韵,是沉静的,是清雅的。 一曲毕,杨韫拊掌而拍,“好一支《春江曲》。” 陈湘如起身,款款一拜:“见过杨丞相,拜见程三公子!” 程三公子惊呼一声:“你没死,你竟没死?” 还记那日,仲秋时节,她纵身跳下大运河,他惊叹美人,不想她竟好好地活着。 陈湘如莞尔一笑,道:“回程三公子话,是,我没死,侥幸又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还成了名动天下的月亮美人,不是说你在范阳被人害死了么?” 而这个害她之人还是程醉蝶,是程三公子的妹妹。 “侥幸又活了。”陈湘如笑着,可那笑里却多了一份历经变故后的心伤。 程三公子快走几步,陈湘如连退两步,与他保持着几步之遥,程三公子垂眸时,看到她手腕上那一枚殷红,在这乱世一个女子要做到守身如玉该有何等不易,但她做到了。 杨韫喜道:“这几年,陈小姐是如何过来的?当年江南一别,不久后就听闻李湘华姑娘辞世,后又是战火四起……” 美人在乱世不易,尤其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想求得一份安宁,还能平安顺遂地走过来就更不易了。 早前众人还在猜疑,可这回子,知道陈湘如确实与杨韫相熟,侍女奉了茶点,三人坐在绣杌着闲谈起来。 程三公子讷讷地审视着,这几年他还是会不经意地忆起那个在大运河跳船的陈湘如,不能有尊严的活,便求有尊严的死,现下想来,她那时许就想好了求生之计。 他被她骗了! 没有能骗他。 可他却被个女子给骗了。 再见陈湘如,他竟有一种从未有过欣喜若狂。 程三公子抱拳道:“丞相,我得告辞回宫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来人,送三殿下。” 有人应答一声,送走程三公子。 陈湘如从昔日离开江南,讲到自己事先请金老爷帮忙在洛阳北坡镇长河村置下一份家业等等讲到自己被柳明诚出卖,被迫远走……(未完待续) 第157章 新娘非她 陈湘如尽量说得简短,提到被柳明诚出卖时,只是浅淡一笑,不愿过多评论,唯她自知,这一番沉浮与波折,她心头又是怎样的感伤,但她始终相信,只要她保持最初的心态,就如她在逆境里改变自己将要沦为玩物的命运一般,只要坚持下去,再忍忍,再坚持,也许就是柳暗花明。 就如现下,她虽没能与吕连城相遇,却在京城再遇故识。 杨韫,对她来说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是一个值得信任之人。 杨韫听程三公子程元瑞说陈湘如在大运河跳船落河,还以为她死了,没想她又化身成月亮美人。无论在哪儿都能活得像个传说,活得名动天下,活得恣意洒脱,有她的地方,就会有故事,就会有传说。 杨韫早就听闻,吕连城之所以成为一员真正的武将,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月亮美人亲授兵法战术,又授以棋艺。 这天下间,精通棋艺的只陈湘如,他怎么就没想过月亮美人许就是陈湘如呢。 杨韫听罢她的故事,心下逾发多了几分敬重,笑道:“可愿与我对奕一局?” 陈湘如笑答:“自是乐意的。” 杨韫令侍女取来棋盘。 彼此走了几子,陈湘如问道:“杨公子,不知吕连城现下如何?我在开封时,曾听百姓们议论,围洛阳数月,洛阳十二世家终于归降投诚。” “吕连城现在是燕国公手下的一员虎将,皇上登基前夕从北地传来消息,燕国公将于五月二十八在范阳称帝,改国号‘燕’。” 程邦称帝,连慕容景也迫不及待要称帝了。 三分天下。燕、孟、闽,各据一方,算是各路群雄里最大的霸主。 陈湘如迫不及待地道:“我想托杨丞相与飞将军捎封信去,让他知道我还平安地活着。” 吕连城是慕容景的将军,而杨韫是程邦的丞相,让他给吕连城送信。 杨韫面露难色:“若要送信,必须得两国邦交的法子才行。皇上刚颁了命令。孟国臣子不得私下与燕、闽两国的臣子书信往来,就是我与钱文俊虽是朋友,也为避嫌只得捎话。” 钱文俊现下是燕国的文臣。虽慕容景尚未称帝,但已经有了称帝之心。 他们只能捎话,但不能书信往来,若让杨韫捎信。这许会陷他于非议之中。 陈湘如从未曾想过,连带一封信都会如此的麻烦。 杨韫微微一笑。着实不忍拒绝她这小小的求助,道:“我虽不能帮你,但可以请京城镖局的人帮忙,入春以来。他们往洛阳送过几批货。” “多谢杨公子,回头我便写封家书带去。” 杨韫后面的一句话却如一把厉剑,深深地刺痛了陈湘如的心。“陈小姐果真要捎信给飞将军,我们得到消息。说慕容景将爱女许配他为妻,慕容景登基之后就会替二人完婚。” 吕连城要娶妻了?而这妻子却不是她。 陈湘如心神一乱,夹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颤,“这话属实么?” 任她红尘沉浮,她始终挂念着吕连城。 但求他安好,他与慕容宸设局,她虽心下不乐意却依旧相助。未曾想,一旦分离,却要面对阴谋算计。 即便她一入燕国公府就道破自己与吕连城的关系,可还是有人算计她。 如果不是被贱卖,她许就被人贱踏。 怨么?怨的吧。 怨这万丈红尘,任她如何小心防备,却终有百密一疏之时。 怨这纷扰世间,总有让人难以应对之时。 这一刻,曾经的怨都不再是怨,曾经的自怜也不再是自怜。 吕连城要娶旁人为妻! 这人还是慕容景的爱女! 她一个无助的孤女,哪里比得燕国的金枝玉叶。 吕连城要娶她了,要做大燕的的驸马? 杨韫温润的声音中却道破一个事实:“联姻自来是最好的方式。” 吕连城投靠了慕容景不假,可这还不够,得娶慕容景的女儿,成为慕容景的女婿,这更能体现出慕容景的爱才、重才之心。 “那他……应了么?” “陈小姐,这中间的保媒人乃是刘伯良。” 刘伯良……此人是慕容景的军师,老谋深算,有他出面,怕是再难的事也能办成,就如昔日刘伯良出的那些主意,如攻京城、如陷洛阳,一环扣一环,慕容景不费一兵一卒,就从孟公手里用一座京城易换到北方六州的六百里山河,不可谓不丰厚。 陈湘如固执地问:“他应了么?” 杨韫不想骗她,“二月末时,二人已订亲。” 订亲了! 陈湘如只觉胸口一紧,面容煞白,他们订亲了,吕连城的誓言犹在耳畔,他说“我连城定会保护月亮……” 原来,最初转眼成空,她被人算计,颠沛流离,而他却要娶未来燕国皇帝的女儿、尊贵的公主。 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滑落,化成了雨滴。 杨韫轻柔一呼,“湘如。” 原来,最惹人怜惜的不是重逢时那一抹初见,而是此刻陈湘如垂眸看着棋盘时的泪如雨下,那如梨花般白净的面容,娇美无双,让人不忍伤害。 “我……没事。” 明明流着泪,明明伤心欲绝,却故作淡定地与他对奕,那染了泪光的长长睫羽,可清晨带露的蝉翼,似蝴蝶微颤的羽翼,偏偏那上下两片羽翼间蓄着一枚美丽的黑曜石,如晨光,如幽潭,似乎要将人深深地吸进去。 这一刻,杨韫似听到自己失去平稳的心跳,看着她些微失神。 却听她故作平静地道:“杨公子,该你了。” 杨韫正色道:“既然你不想下,又何必勉强自己。” 陈湘如微微抬头。一时怔忡,看着杨韫发呆,曾经何时,吕连城也说“我不会勉强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在我的身边,你可以尽情地笑、任意的哭,甚至做你喜欢的事。拒绝所有不愿意的事……” 可现在。那个护她、疼她的男子就要娶别人了。 在杨韫温软体贴的话语后,陈湘如“呜——”的一声,起身往屋里奔去。杨韫听见她那失声的悲啼,在这空中久久的回荡,似在竭力控制,又似在尽情发泄。传到人耳里,竟有道不出的无助、悲伤。 她既是陈月亮。又怎会被人算计失散。 她与吕连城既然相爱,为何吕连城却不能将她好好珍藏? 在她几句带过的历程里,到底多少是他杨韫不曾知晓的。 杨韫站在院子里,看着棋盘。这一盘今日不能下完的棋,也只能等到改日。 陈湘如无助地在屋子里痛哭了一场。 过了良久,她擦干了泪。洗了把脸,院子里已再无杨韫的身影。 一名侍女移来。轻声问道:“小姐,一会儿要用暮食了,相爷吩咐过,小姐有什么需要但凭吩咐。” 陈湘如道:“替我准备笔墨纸砚。” 侍女应声。 她一定要写信告诉吕连城:她还活着! 京城是孟国的地方,而洛阳却是慕容景的,对于周围全是孟国之地,洛阳显然已成为一座孤城。 陈湘如写好了信,细看了一遍,这才取了信套,用浆糊粘好,交给侍女道:“交与大管家,请他托京城的镖局帮忙捎往洛阳飞鹰大将军府。” 侍女应了,接过信套去寻大管家。 陈湘如好些日子没泡香汤了,令侍女备了香汤,褪去衣衫,坐在桶城,脑海里全都是吕连城与慕容景之女订亲的消息。 慕容景的几个女儿,只得四小姐、七小姐到了婚嫁之龄,而这二人里,尤以四小姐最为得宠。她在燕国公府的日子,最常听到的便是四小姐的贤名,府中上下就没一个中夸四小姐好的人。 她不屑与人比对,她就是她,她是陈湘如,即便她出身不好,可她的男人不是轻易放手的,除非吕连城不再爱她了。 她和吕连城订亲在前,是旁人在抢夺她的东西。 她为什么要捎信呢,她可以让镖局的人送她回洛阳。 此刻的陈湘如不会想到,程元瑞根本没有离开,而是在丞相府的书房恭候着杨韫。 杨韫一进书房,程元瑞手里正看着陈湘如递来的那份拜帖,她的字乍看平常,细看却有一股子坚强与洒脱之气。 程三公子,不,现在他已经是孟国的三皇子程元瑞。 程元瑞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韫轻叹了一声,“痴情女子负心汉,她至今都不知道吕连城将要做燕国驸马的消息。” 他说这话时,是心疼,更是怜惜。 而程元瑞,却有自己的心事。 他哪里不如吕连城,论出身不知道比吕连城高出多少,他现在是孟国皇帝最心爱的儿子。论才学,自小就得到最好的教养,武功、文才样样不差,不比那个剑客出身的吕连城强上太多。 程元瑞勾唇笑道:“我们再下一局如何?” “好。”杨韫转身取了棋盘,相对而奕。 一局刚分出胜负,就见一个小厮进来,俯身道:“相爷,陈小姐想托京城镖局往洛阳的飞将军带一封信,你看这……” 杨韫道:“照她吩咐行事。” 小厮应是。 程元瑞却与一旁服侍的内侍使了个眼神,那内侍会意,立马出了书房,追上小厮道:“小哥好没眼色。” 小厮讷讷地看着内侍,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内侍道:“杨相爷让你去你就去,这事儿怎不问问我家三殿下。好了,把这信给咱家,往后若是陈小姐还要送什么信,都一并给我。”(未完待续) 第158章 和亲人选 酉时一刻,程元瑞自杨韫的书房出来,翩然而去。 回到自己的寝宫,方拆开书信,这是一封充满着思念与柔情的女子情书,程元瑞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是第一次看女子的信,可以写得缱绻缠绵,却没有一个情字,如春水细流,却没有一句情话,但看了之后,却让人如沐春风。 早前还有怀疑,可看到这封信,方才陈湘如确实是月亮美人,是吕连城捧在心坎上的人儿。 程元瑞收好信套,沉默良久,陈湘如挂念着吕连城,很显然,早前原是吕连城与慕容宸联手设下的局,其目的就是要诱孟公拿城池与燕国公易换京城,毕竟当时除了孟公想得京城,南边的孙术也是志在必得,同样愿出六州易换,但相较于孟公的六州,慕容景更愿意,只因这六州本就离燕地很近。 程元瑞问内侍:“你如何与那小厮说的?” 内侍答:“若是陈小姐再送信,就说寻人送出去了,信得交给三殿下处置。” 程元瑞给了个赞赏的眼神,“吕连城不让我孟国称心,我便要他不称心,既想做慕容景的驸马,又想得到这天下绝色美人,这世上的好事岂能被他全占了去?” 有宫人进了大殿,欠身道:“禀三殿下,淑妃娘娘胸口疼,请三殿下一叙。” 程元瑞道:“知道了。” 将信收好,又换了身袍子,唤上娇妻方周氏往怡春宫去。 程邦登基,建立孟国,将结发妻子慕容氏追封为皇后。封号慈敏,大姨娘育有大皇子程元吉有功,封为德妃;二姨娘王氏,育有三皇子程元瑞,封为淑妃;又有四姨娘育有两子一女,得封贤妃。 按理大姨娘的名分更高些,只因为大姨娘的出身着实有些卑微。原是慕容皇后的陪嫁丫头。慕容皇后嫁与程邦三载无出。这才抬了她的陪嫁丫头为妾。 二姨娘王氏,原是孟县书香门第的小姐,又与程邦自幼相识。算得青梅竹马,原是贵妾,理当封为淑妃,其娘家父兄族人在孟军中有差使的不少。更有几人在军中做将军。 四姨娘乃是富商之妹,现下四姨娘的父兄、侄儿皆在程军中担任要职。自当封为贤妃。 这后妃尊卑,原与她们的出身相关,出身高的,自得人高看几眼。无论是乱世还是太平盛世,皆是如此,身份卑微者想爬上高位。除非得皇帝另眼相待。 程元瑞进了宫殿,抱拳行礼。带着责备地道:“母妃,前儿父皇才立了规矩,若入府后,东宫的皇子不得擅入后宫……” 虽说王淑妃装得像,可程元瑞还是一眼瞧出她在装病,他是见过王淑妃犯病的模样,甚是吓人,脸色煞白,嘴唇微紫,可瞧瞧这会子,面色是白,可还有些许血色,嘴唇色鲜如丹。 王淑妃捧着胸口,“我这不是犯病了么。” 程元瑞见罢了礼,在凤榻畔坐下,“母妃找我有事?” 王淑妃道:“今儿闽、燕两地都传了文书来,皆是要求结盟联姻的,你父皇的意思,我们程家无适龄公主,怕是要迎娶两家的女子入宫。” 程邦的年岁不大,至今也不过四十多岁,正当壮年,除了昔日六、七、八、九四位姨娘年轻些,三妃皆是近四十岁的人。 程元瑞微微凝眉,“怎么没适龄公主了,不是还有三公主么。” 她…… 程醉蝶! 王淑妃还真忘了有这么个人物。 “她能成么?二月初一回京城,便与贤妃母子亲厚,慕容家已说得很明白,是万不会娶她的,还特意与你父皇写信来,说要另挑公主和亲,怕是她失德的事已经传出去,孙术能愿意要她?” 孙术的年纪比慕容景与程邦都还年纪些,至今也不过三十出头,不过他的胆儿够大,在南边下手快,早早就一统了南边诸候,成了南方的霸主,又是当今天下三方霸主里第一个登基的。 程元瑞想了片刻,道:“肃王皇叔家还有一个尚未婚配的堂妹,着实不成,可以奏请父皇晋为公主,和亲北方。” 肃王,程邦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程邦唯一的弟弟,是太上皇侍妾所生的儿子,唤作程都,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有个长女今年三月初一刚及笄。 王淑妃一直就想扶正,可这么多年,程邦一直没提这事,自慕容氏过世后,便是由她打理着孟公府,上敬翁爹,下拉扯着儿女,她膝下只得程元瑞一个儿子,在程元瑞之后也曾怀过一胎,只是十月怀胎,临盆之际,孟公府内发生了意外,产下的也只是个死胎,自那以后就再没动静了。 “宁让肃王府的大郡主和亲,也不能让三公主去,这三公主可是贤妃母子的人。” 一旦和亲,便是结盟,程邦还没册储君呢,王淑妃的想法很简单,万万不能助长了其他妃子的势力。 论出身,她在众后妃里算是最出挑的,年纪长,又育有儿子,就该被立为皇后,但这话她不能说,从程邦名不见经传的侍妾到今日成为皇帝的淑妃,可谓是荣光无限,以前是旁人瞧不起她,现在是她高高在上,就是这偌大后宫,也尊她为主,一下子扬眉吐气起来。 王淑妃轻声道:“醉蝶公主今儿又在宫里发脾气了,砸坏了不少东西,这回宫才多少日子,见一次消瘦一次,也是好吃好用的侍候着,可不是奇怪了么。” 程元瑞想到程醉蝶就有些犯愁,被燕国公退了亲,虽说是燕国公嫡亲的外甥女,因为失德,终是被弃。 程醉蝶一回京城,住到宫里就摆着她是“嫡出公主”的款儿,任是皇子、公主都敬她几分,更是被贤妃母子捧成了宝贝一般,处处迁就,这性子也越来越坏。 程元瑞微锁眉宇,面露深色:“京城的气候可不比范阳好许多,怎的就瘦了?” 侍立一侧的三皇子妃周氏久不说话,此刻轻言细语地启口道:“母妃,她莫不是水土不合,或是吃惯了北方菜,不习惯吃用京城菜式。” 王淑妃道:“宫里什么样的厨子没有,别说北方菜,就是西域菜式也有厨子会的,偏生她最娇气。” 不就是前皇后留下的公主,还是在燕国公府长大的,慕容皇后给她谋来良缘保不住,这又怨得了谁,连嫡亲舅家都嫌弃了,谁家还看得上她,光是那刁钻的性子就没人能受得了。 几人说了阵儿话,太医到了,给王淑妃请了脉,程元瑞叮嘱了宫娥小心服侍,夫妻二人这才告辞出来。 周氏的话不多,她原是王淑妃胞姐的女儿,夫妻二人算是姨表亲,虽说程元瑞花心些,对她还不错,况且两人已有两个儿子。 周氏怯怯地看着不说话的程元瑞,问:“殿下今儿有心事?” 程元瑞嘴硬地反问:“你看我像有心事?” 虽是夫妻,可彼此却似阻隔了什么,任周氏如何努力,就是走不进程元瑞的心里,但周氏是一心一意与程元瑞过日子的,此刻垂眸,再不敢多说话。 程元瑞想到陈湘如,真是弄不明白,她到底怎么想的?明知吕连城与慕容宝钗已经订亲了,这话无论是真假,可天下人都知道慕容景当众说过要把他最疼爱的女儿许给吕连城,慕容景有几个女儿世人不大清楚,但他有几个儿子,却是天下皆知,因着他将要登基为帝,怕是慕容家祖宗八辈的事都被挖出来了。 天下更有传言,说慕容景乃是真命天子,他一出身腰上就盘了一条龙。 哪里是什么龙,而是慕容景还在娘胎时,而生母生了许多闷气,他一出娘胎就带了疝气,后来虽经老郎中切了疝气,可腰上却留了疤痕,状如盘龙。 于是乎,民间越传越甚,竟说慕容景是真命天子。 程元瑞放慢脚步,春天的夜风轻轻的拂过,吹动他的衣袂,夫妻间已到了东宫。 这原是储君所居的宫殿,可现下程邦的几个儿子皆住在这里,任是成人的还是没长大成人的,各居一处,虽说几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妻妾多,倒也能住得下,但程邦亦说了过,等礼部那边拿出个章程规矩来,立有军功的皇子便要逐一赏赐府邸。 程邦年节前入的京城,这几月都用在整顿京城上,把异己一一铲除殆尽,只留下他信得过的人,而慕容景一早就把他的人带出了京城,是要带到范阳重用。 程元瑞呢喃道:“你们女子一生会喜欢几个男人?” 周氏被他一问,整个人都怔住了,忆起在程元瑞之前,父母长辈也曾说过旁家的好男子,生怕被程元瑞怀疑起什么,忙道:“女子一生,唯爱一人。任世事如何变迁,谁也改变不了。” 一生唯爱一人…… 程元瑞想着,那陈湘如亦是这样的么? 不知为何,从他第一眼看到陈湘如的那刻,就不由自己的欣赏、喜欢,甚至想与她在一起,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虽过了很久,他还是忘不了陈湘如在洛阳王家的样子,她的快乐、她的张狂、她的俏皮……点点滴滴都让他觉得欢喜。 周氏又补充道:“妾这一生,心里只殿下一人。” 程元瑞移眸,这才看着月亮下的周氏,她是这样的沉静而柔和,太沉静了,在他身边几年,他常常忘了周氏这个人,只在有事的时候方才忆起,那时他又会觉得其实他是离不开周氏的。(未完待续) 第159章 梦痴女 周氏的目光与他相接,变得越发温柔,“殿下今晚着谁人侍候,我令人安排。” 近来三皇子宫城的妻妾们除了周氏,个个都疯了,变换着花样地讨好程元瑞,五位稍大的皇子或多或少在疆场都立有军功,而这五人里头,又以大皇子元吉、三皇子元瑞立的军功最多,妻妾们想着,怕是他们这亲王位是少不了的。 若是程元瑞做了亲王,周氏为正室王妃,又有侧妃、侍妾,光是侍妾里头便有好几个等阶,正六品的承仪、正七品的昭训、末等的奉侍。 程邦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封赏他的父母,将他父亲封为太上皇,母亲自然就成了皇太后,之后便是封赏他的后妃,就连最不得宠的五姨娘也封了个宁婕妤。 程元瑞道:“今儿我去你屋里,该去瞧瞧两个孩子了。” 周氏安静,话不多,这也是程元瑞去她屋城的原因,他不想姬妾百般温顺地讨好他,他心里自是明白,她们那么做,就是为她们将来谋个前程。 * 陈湘如依在浴桶上,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她,是一个无根的飘萍,在这乱世随风沉浮。 她似又回到了临安西湖畔的凉亭里,也是在这样的春天,和风细语里被母亲陈银欢牵着小手,身后跟着打着油纸花伞的李湘华,那时的湘华是那样的年轻,不紧不慢,似陪着陈银欢沉陷在这细雨般的哀伤中。 “姨母,你刚染了风寒呢?今年就别等孟叔叔了吧,他许是不会来了。” 陈银欢咳嗽着,却腾不出手来捂嘴。眸子里难掩痛色,垂眸看着一侧的陈湘如,“他说过的,在我与他相识的那日,还会来找我……” 一年又一年,年年空盼。 那个人到底没有来。 李湘华面露无奈,拉着陈湘如的小手。走在陈银欢的后面:“可姨母染了风寒。就该留在楼里将息养病。” 陈银欢不答话。 李湘华蹲下身子,温和地看着陈湘如的小脸,“湘如。你劝劝你娘吧,许是你的话她愿意听?”李湘华没有母亲了,她看重的亲人就陈银欢和陈湘如,自李湘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没了,是陈银欢如同母亲一般地照顾着她。她不想陈银欢有事,要是陈银欢没了,她和陈湘如都会失去最大的依仗。 陈湘如一片懵懂,还不大听得明白李湘华的意思。可还是扭头奔向陈银欢,拉着她的大手,摇摆着腰姿。奶声奶气地道:“娘,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陈银欢看了眼李湘华,神色里带了些责备,“我原以为你是懂的,怎能挑唆了湘如和我闹呢,湘华,我一定要等的,只要我活着,每年到了这几天,我就会天天来这里,也许孟公子是被什么事缠住了,他不是一个无信之人,我信他。” 信他,因为这两字,陈银欢年年在烟雨朦胧的西子湖畔等了一年又一年,直至她生命的尽头,也是带病候在凉亭,等着那个姓孟的男子泛舟而来,践行对她的承诺。 陈湘如正梦得痴迷,侍女轻声地唤道:“小姐,香汤凉了,你得起来,再不起来许要着凉了。” 陈湘如睁开眼,从梦境里回过神来,好好儿地,她怎就梦到陈银欢了。 这是她第二次梦到陈银欢,每一次都是陈银欢去西子湖畔等孟公子的,那个男人在临安烟花地逗留几月后翩然离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她问:“信送出去了?” “是,送出去了,是大管家亲自派小厮送走的。” 从京城到洛阳不过三四日,以她对吕连城的了解,知她还活着,许第五六日上就会来京城吧。 侍女取过衣袍来,皆是新的。 陈湘如突地明白,陈银欢每一次等待怀揣着怎般的心境,那是十分的期盼呀。 侍女道:“这是杨相爷令人准备的,小姐且换上,还真没瞧出来呢,杨相爷的心思怪细腻的。” 她一面要扶陈湘如离开浴桶,眼睛却直直盯着陈湘如左肩胛下二寸处那枚殷红的星形胎记,在洁白如雪的肌肤上,这胎记就似一朵白雪世界里盛开的红梅,“咦,小姐这是刺上去的。” 陈湘如道:“这是胎记呢。” 这胎记的形状还真是特别,像一枚红色的星星,还是不规则的五角,赤红如血,竟有小指盖大小,落在眼里异常刺目。 “星星、太阳……”侍女沉吟着,“莫不是小姐的闺字从这里来的。” “若是这胎记来的就该叫星星了。” 陈湘如扭头看着,对这胎记她早已经习惯了,偏这侍女因是第一次见,竟好奇得像什么似的。 侍女笑了。 许是在浴桶里呆得太久,当天夜里陈湘如就染了风寒,咳嗽不止,侍女几番被吵醒,当即去禀了府中的大管家,很快就请了郎中来瞧脉。 因陈湘如染了风寒,整日呆在屋里就少出门了。 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三,她送出去的信已经有六日了,她又写了第二封,却在想着那信是不是没送到,这一次她准备亲手把信交给大管家,托大管家交到镖师手里。 若洛阳也是孟国的地盘,驿馆是可以送的,要送到孟国地盘就得请来往的镖师帮忙捎带。 陈湘如第一次觉得,当初慕容宸和吕连城的法子一点也不好,首先洛阳变成了孤城,于彼此都多有不便。 大管家接过信,笑道:“陈小姐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信送出去。” 陈湘如道:“有劳大管家。” 待她离开,大管家才唤了之前跑腿的小厮,“上回陈小姐给你的信,都送到镖局了?” 小厮见四下无人,走近大管家低声道:“三殿下身边的太监插手了,把陈小姐的信给讨走了,不许小的送出去。大管家不觉得奇怪么,月亮美人未死,这是多大的消息,偏好几日了,整个京城就没传出任何消息去。” 大管家一直觉得这是大事,听小厮这么一说,还真是奇怪了,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杨韫本是君子,行事磊落,万不会做扣留他人信件的事。 小厮为难地道:“三殿下那儿,我们可不敢得罪,他身边的内侍说了,要不是陈小姐再送信出去,还得交给他。” 大管家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过问了几句,否则什么时候把位高权重的三殿下得罪了还不知道。 这封信自然不能传到洛阳去,无一例外,又被大管家呈给了程元瑞身边的小太监,而这太监又将信给了程元瑞。 程元瑞启开书信,言辞之间与上封相较更多了几分急切,这是一个女子面对心仪男子却得不到回应的懊恼与猜疑,上面说了她近来感染风寒,病本易治,怎耐相思牵绊郁结于胸,和上封相比,话虽含蓄,却不难看出一个动情的女子。 而此刻,杨韫正领着郎中在净荷苑给陈湘如瞧病。 陈湘如的咳疾依旧不见好转,郎中诊了脉,道:“我再开一副方子,若还不见好转,杨相爷且请宫城的太医帮忙瞧瞧。” 杨韫抱拳道:“有劳了。” 太医下了方子,杨韫令侍女去抓药。 他侧陪陈湘如坐在花厅里说话。 陈湘如轻声道:“若再过五日,还不见回音,我便亲往洛阳,咳……有些话,我须得当面问他,否则于心难安。就算他变心要娶燕国公主,我也得问过明白,咳……” 她直咳得一张脸憔悴不堪,时红时白,落在杨韫的眼里,有道不出的心疼。 杨韫又忆起当年在江南初遇陈湘如,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的水灵、美丽,有着傲人的风姿,丝毫都瞧不出风尘气息,更多的反而是高贵,这种高贵亦是与生俱来的。 杨韫轻声道:“许是飞将军被什么事缠住了,吾国皇上下了诏令,不容臣子们私下与闽、燕两国的人交往,想来燕国也是如此。” 陈湘如想着以往的吕连城,视她为最重,哪怪什么规矩、人言,而今投了慕容景,也是有主子的人,哪里还容得他任意行事,“是我没有思虑周详,只一味想着要见他。” 杨韫微微点头,“你且安心养病,有什么事着人传话。” 陈湘如欠身道:“恭送杨相爷。” 杨韫道了句“别送了。”领着书僮翩然而去。 吕连城为什么没来? 就如杨韫所言,是被事缠住了,而今他也有了太多的顾虑,不再是早前的山贼,他是燕国的大将军,飞鹰大将军,这个名号正如他早前做剑客一般。 陈湘如想了一阵,给了自己无数个解释的理由:许是书信被耽搁,要过几日才到他手里;又或是他被诸事缠身,着实走不开;再则,就如杨韫所说的,得遵燕国的规矩…… 无论是什么,以她对吕连城的了解,吕连城都该来。 他接到书信而不来,除非他已经变心。 想到这一刹,陈湘如心头一颤,就忆起了早前的柳明诚,那个人影早已经模糊不清,吕连城不会是柳明诚,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陈湘如又回到了床上半躺下,脑海里都是吕连城,她想自己去洛阳,此念一闪,越发想插上双翼去见他。(未完待续) 第160章 险凌辱 黄昏,程元瑞到了丞相府。 与杨韫寒喧几句后,问:“陈小姐病了?” 杨韫一愣,他瞧得出程元瑞似对陈湘如用了心,“染了风寒,听说是上回泡香汤睡着了,一直有些咳嗽总不见好,又挂着吕连城的事,今儿还与我说,过两日再不到回音便要去洛阳。” “她还病着呢。” 杨韫勾唇一笑,“我比你了解她,一旦是她决定的事,没人可以阻挡。” 他了解陈湘如,不仅从她的琴音、棋艺里知晓,更多的是从金老爷、李湘华嘴里知道的。杨韫近来还常忆起李湘华,曾与他说过“湘如此生只为人妻,绝不为妾”这是怎般的果决,兜转一圈,以为不会再遇的人,竟在京城再度重逢。 彼时,他未娶、她未嫁,可不就是缘份么,只是陈湘如却有了心仪之人,而这人不是他杨韫。 程元瑞道:“当真是个不要命的。” “陷入情感的女子多是如此。”杨韫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却含有一种酸涩,他何尝不是羡慕吕连城的,可以那样张扬地爱一回,把自己喜欢的女子宠上天,甚至可以对整个天下人说“我吕连城最看重月亮。”只这一句,是向世人宣布,他的心有所属,他心系陈湘如。 若换作杨韫,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程元瑞突兀地道:“当真不可理喻。” 他阻了她的信,她还要亲往洛阳。 程元瑞忆起早前,她原是他志在必得的奖赏,可她竟在随他前往程家军时跳船落河,早以为已经香消玉殒。每每忆起都不由得感慨一番,哪曾想到,那只是她的脱身之计。 喜欢、愠怒、此刻的不甘,一古脑儿地袭上心头。 程元瑞吃了几杯酒,又与杨韫谈了些天下大事,下了一盘棋这才告辞离去,出了杨韫的院门。却再也挪不动步子。耳畔又忆起杨韫说的“她说过两日若吕连城还没回音,便要亲往洛阳。” 她还病着呢,竟不管不顾只想着去见吕连城。 那个剑客、莽夫。有甚好的,偏偏就被她挂念上了。 被风一吹,程元瑞似被撩拨起强烈的占有欲,猛一转身。往净荷苑快速奔去。 “三殿下、三殿下,大门在那边呢。” 任内侍如何呼唤。程元瑞就是不管不顾地往那边奔去,别以为他瞧不出来,杨韫对她有好感,过去是。现在还是,偏杨韫就是个文弱书生,看生礼法。这才没有流露出来。 陈湘如,是他的! 他喜欢与她在一处的感觉。那样的亲近、自在,就似与生俱来就该在一处。 程元瑞急步快走,借着几分酒意进了院门,有侍女欠身行礼:“三殿下千岁千千岁!” “陈小姐呢?” 侍女道:“回三殿下话,陈小姐近来染了风寒,早就歇下了。” 歇下了…… 程元瑞看了眼陈湘如近来住的屋子,径直进了花厅,不等侍女反应过来便折身地了偏厅,然后大踏步地如同行走在自己家里一般。 侍女惊诧,急走几步,“三殿下,天色晚了,这又是女子闺阁,还请三殿下速速离开。” 程元瑞冷哼一声,“这是本殿下自己的事,你也敢阻拦么?滚!闪一边去。”他伸手一扯,侍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程元瑞已冲入内室,里面的摆设一应俱全,帐帘轻垂。 “三殿下、三殿下……”侍女声声急呼,吵醒了陈湘如,她坐起身来,问道:“出了甚事?” 话音落,床帐前现出一抹男子身影,玉笄高冠,烟青纹锦袍服,广袖飘拂,风仪皎皎,脸上怒火丛生。 陈湘如一惊,这可是她的内室,程元瑞就这样闯了进来,“你想做什么?” “我喜欢你!今晚就要你!”音落,程元瑞挑起帐帘便扑了过来,疯狂的吻覆落而下,陈湘如拼命地摇摆着自己的脸,不让他碰触,嘴里低喝着:“三殿下,快放开我!你醉了,来人呀,快拉开三殿下!” 两名侍女想拉,人还未近,程元瑞一个抬头,只一眼,吓得二女连连后退。 一女道:“我去通禀相爷!”一扭头出了院门。 一路快奔进了杨韫的寝院,隔着帘儿禀明来意,杨韫一听,当即翻身起来,来不及着衣,抓上外袍就走。 不可以晚了,不可让陈湘如受到伤害。 陈湘如是个骄傲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尊严,若是程元瑞逼得紧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程元瑞像头发狂的狮子,身体奔涌着热血,只想把面前这个倾城绝色的女子据为己有,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成功,天下间哪个男子不想得到美丽的女子,尤其是陈湘如这样的。 陈湘如拼命的挣扎着,护着自己的衣襟,摇摆着脑袋,只听“吱溜——”一声衣衫破碎的声音,衣襟被撕裂,露出内里粉色的肚\兜。 “三殿下,你放开我,不可以,你是个好人,别伤害我……” 陈湘如见强拒不成,又改为央求。 很显然,她已经安全触怒了程元瑞。 程元瑞俯下身子,抛开自己身上的外袍就扑上了床,沿着那道撕裂的衣襟口子拼命的强夺,刚低头欲吻,却看肩胛下那枚鲜艳而熟悉的印痕,只一眼,他整个人似被定住一般。 怎么会?怎么会? 陈湘如怎么会有那样的胎记,这胎记原应该属于他的家族,属于孟公的子孙。 陈湘如趁势一推,程元瑞不妨,整个人跌下床来。 她抱着锦衾退到床的最靠里处,从头上拔下木钗,厉声道:“你别逼我!” 程元瑞一时回不过神来,片刻之后,再度静立在床前,追问道:“你身上那枚星形印记……” 陈湘如拢着衣衫,惊魂未定,她吓着了,以为在杨韫的府邸是最安全的,可刚才的程元瑞就似个疯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滚!滚出我的房间!滚出去!” “我再问一遍,那星形印记是怎么回事?”程元瑞伸手就要来抓陈湘如,她连连闪躲,不让他碰触到自己,“你最好自己说清楚,否则别怪我撕开瞧明白。”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陈湘如定定心神,如果有可能再次触怒他惹来麻烦,倒不如冷静应对,她道:“一个胎记。” “胎记?”程元瑞好奇地沉吟,“从小就有的?” “是,从小就有,我一出生就有。”陈湘如再次重复着。 程元瑞道:“再让我看看那胎记,一眼,就一眼。”他这语调,倒像极了陈湘如之前的央求,像个要讨糖吃的孩子。 院门外,杨韫跑得气喘吁吁:“三殿下,不可!不可伤害陈小姐,三殿下……” 程元瑞一个转身穿过偏厅到了花厅上,一把抓住杨韫:“你知道的?是不是?你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是不是?” 杨韫被他问得莫名,“她是月亮美人,是飞将军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程元瑞看着左右,一抬手,厉喝道:“都退下。” 内室里,陈湘如想到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心魂未定,心还在扑腾地跳过不停。 程元瑞压低嗓门:“她身上……有一枚和我身上一样的胎记,就连那位置都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我的是青色,而她身上的却是红色。” 杨韫面露诧色,一模一样的胎记,这说明什么? 程元瑞垂首,想到他差点就酿成大错,“我不想是眼花,你让她出来,就让我再细瞧一下。” 陈湘如是女子,就算与杨韫相熟,他也不能要陈湘如解开衣衫给人瞧那胎记。 杨韫当即拒绝道:“我不能这么做,人,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她一个弱女子没了去处前来投靠我,我若给不了她庇护,还算什么七尺男儿。” “你……” 杨韫道:“但我可以请她出来问过明白。”他又唤了侍女,温声道:“有些事儿,三殿下要请教陈小姐,请她出来一趟,今晚的事只是个误会,还请请陈小姐莫往心里去。” 侍女进了内室,将杨韫的话转叙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湘如虽不愿意,还是整好了衣衫来到花厅。 看着一脸急切的程元瑞,她一出来,当即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程元瑞一急,厉喝一声“你……” “你险些伤着我,难道我打你一耳光还算过分?” 这个女子当真狂妄,昔日落在洛阳世族王家手里,便敢仗着他的势算计王家一把,现在打他一耳光解恨,好,很好!就瞧在他们身上有一样的胎记份上,他不计较。 杨韫还真没见过程元瑞如此忍气吞声的时候,抱拳道:“陈小姐,三殿下说你肩胛之下有枚胎记,那胎记是……” “没错,我一出生就有这胎记。” 程元瑞得到了证实,抱拳道:“告辞!” 不就是一枚胎记,程元瑞罢手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陈湘如猜疑连连。 程元瑞一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自己左肩胛下那枚青色的胎记,大小、形状竟与陈湘如身上的一般无二,只是颜色不大一样。 陈湘如张大嘴巴,“你……你……” 胎记不奇怪,奇怪的是长的位置和形状一样。 如果是刺青许还让人能接受,可偏生是两枚胎记,是与生俱来就有的。(未完待续) 第161章 身世秘辛 h2> (ps:感谢蓝桥之投出的2枚粉红票!(*^__^*)感谢玉米小怕怕的粉红票!) 程元瑞抱拳道:“杨丞相,告辞!”转而看着一侧惊魂未定的陈湘如道:“我再不会伤你,刚才是我喝醉了,你别怪我。”神色里含着愧色,倒不是敷衍所说。 他蓦地转身,疾步消失在夜色之中,心下却早已是惊涛骇浪:怎会是这样?怎会……难道这民间还有一个他素未蒙面的骨肉手足? 就凭那枚胎记,足可以证明陈湘如的身世有异。 也许,与他们孟国皇家还有关联。 杨韫满是狐疑,以他对程元瑞的了解,只进行一半的事是万不会撒手的。程元瑞撒手,是因为陈湘如身上有与他一样的胎记,他突地忆起了那个传言…… 如在梦中的陈湘如,惊魂未定,紧拽着衣襟,心里一阵莫名。 杨韫关切地道:“陈小姐,你没事吧?” 陈湘如摇头,想到程元瑞身上那枚一样大小、形状的胎记,就道不出的疑惑。 难道这仅仅巧合? 杨韫道:“陈小姐,告辞!” 退出花厅,携着小厮快步离去,他急速赶来,就是想护住程元瑞,却没想只是虚惊一场。 * 夜色中的程元瑞,脑海里无休止地浮现着陈湘如肩胛下那枚殷红的胎记,那样美丽的颜色,红色果真比他身上的青色要好看得多,偏偏又嵌在她的肩上,就似纹上去,不,那是与生俱来的。 程元瑞打小就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就连长兄程元吉也能与程醉蝶情同一母同胞,唯有他,没有交好的兄弟姐妹,一则因为他打小得到程邦的关爱最多,究其原因,便是他身上的那枚青色胎记,长的位置、形状和大小、颜色与程邦身上的一模一样,再加上他的容貌,更有七八分酷似程邦。因着这缘故,他自小就得程邦喜爱。 就连他祖父孟国太上皇也时常夸赞:“真是我的乖孙子,呵呵!人长得像,连我们程家的胎记也是血脉相传。” 因他听得多了,便知身上那枚胎记不是偶然得来,是因他祖父有、父亲有,而他也有,他记得他的五弟元兴身上也有那样的胎记,却不是长在肩胛上,而在胳膊上,因这缘故,也被父祖识之为祥。 夜色中的皇宫,重重殿宇,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这宫灯稀疏的夜色里,旷寂而清冷。兜转迂回间,在宫门下钥之前,程元瑞回到了东宫。 他坐在屋内,眼前又是那枚鲜红的胎记,过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令内侍太监去唤嫡妻周氏。 周氏见他心事重重,暖声问道:“殿下找妾有甚事?” 程元瑞摆了摆手,吩咐道:“明儿一早你早些去母妃哪儿,这事我不好出面,但你可以告诉母妃,不能让大皇子等人抢了先。”末了,斥退左右,与周氏说了陈湘如身上那枚胎记,周氏也是暗暗吃惊,一一应是。 * 次日清晨,陈湘如因昨夜未睡好,还在睡梦中,就见侍女入得内室,禀道:“小姐,宫中王淑妃的懿旨,要请小姐入宫。” 王淑妃?她可从未见过,好好儿的叫她入宫做甚。 陈湘如片刻之间就在心头绕了几圈,很快忆起昨夜发生的古怪事,难不成与程元瑞有关。 若是不去,可看那架式,分明就是来接她入宫的,入宫的车辇已经备好了。 只是,这平白让她入宫又是为哪般? 她身上有着一枚与程元瑞完全一样的胎记,这着实太让人匪夷所思。 贴身服侍的侍女已经换好得体的衣袍,服侍着陈湘如梳洗完毕来到二门上,大管家等人已经候在那儿,大管家笑道:“小姐一路走好。”这话听来,倒似陈湘如再不会回丞相府似的。 陈湘如微微颔首,上了车辇,在轧轧的声响着,一步步远离了丞相府,却又步步近了皇宫。 在宫人引领下到了怡春宫。 即来之,则安之。 任有多少疑惑,相信用不了多久都会一一得以解开,陈湘如吐了口气,进了怡春宫大殿,但见大殿上首位置上坐着眉眼有几分神似的妇人,年岁大的约有四十岁左右,年轻的不过二十岁上下。 “民女拜见淑妃娘娘!娘娘万福!” 王淑妃细细地审视着陈湘如:那饱满的额头,那深邃有神的眼睛,真与孟帝程邦一般模样。暖声问:“听说,你是洛阳的月亮美人陈小姐?” 陈湘如落落大方地应答一声“是。” 王淑妃瞧在眼里,怎么瞧都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子,言行得体,更难得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子骄傲,与周氏使了个眼色。 周氏问左右道:“香汤都备好了?” 有嬷嬷应声“是”,走近陈湘如道:“小姐请随老奴去偏殿沐浴。” 陈湘如一听这话,越发肯定与昨晚发生的事有关。 王淑妃轻声道:“好孩子,你只管跟嬷嬷去,泡了香汤,换身得体的衣服,去吧。” 陈湘如垂首,静默地跟嬷嬷离去。 王淑妃叹了一声,道:“模样倒是极好的,那额头和眼睛跟皇上一般无二,我瞧着定是真的。你把罗太妃请过来,她是太上皇跟前的人,这事儿也得请她拿主意。” 周氏道:“母妃,儿媳早前就派人去过了。” “她是长辈,我得亲自到寿宁宫请人,你在这边好好盯着,代我瞧瞧,这事儿马虎不得。” 周氏又应承一声。 陈湘如褪了衣衫,有嬷嬷和宫娥服侍,正泡着,便有周氏也进了偏殿,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左肩胛上那枚胎记看,周氏勾唇笑了一下,与嬷嬷道:“照规矩办吧。” 嬷嬷应声,便有宫娥捧了点宫砂的物件来。这点宫砂,倒与有人拿着鞭子、剪刀的验身要容易接受。陈湘如忆起几次被人牙子转卖,至今想来也觉得耻辱,感觉所有的尊严都被赤\裸\裸地践踏,可她却不能与那些讲什么道理,只能如一个死尸般地听人摆布。 大半个时辰后,陈湘如换了身橙黄色的宫装,又梳了高贵的发式,又来了一个比王淑妃稍年长的妇人,嬷嬷道:“小姐,把那胎记给罗太妃瞧瞧。” 陈湘如见周围都是女子,这才松了衣襟,露出左肩胛下那枚胎记。 雪白的肌肤上一点红,宛如严冬腊月雪野上盛开的梅花,刺目诱人。 罗太妃左看右瞧,只觉得那胎记又熟悉又好看,却依旧反复细瞧着,“太上皇身上的胎记便是红色的。” 总不能说陈湘如许是太上皇的血脉。 这事来不得半点马虎,王淑妃问:“小姐的出生地在何处?” 陈湘如答:“江南临安府。” “今岁多大?” “九月初二就满十八了。” 罗太妃又问:“你生母姓氏?”“她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你父亲的姓氏名讳么?” 陈湘如一一如实答了,“我生母姓陈。”“是秦淮琴师。” 蓦地忆起每年三月烟雨朦胧时,陈银欢就会如约赶到西子湖畔的凉亭里,在那儿一呆就是一天,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的男子,他曾许诺陈银欢,说有朝一日会回去带她们母女离开那个是非地,给她们母女一个安稳歇身处,可直至陈银欢离逝,那个男人都未出现过。 “小时候,听我亲娘提过,说我父亲姓孟,名讳上修下远。” 罗太妃与王淑妃花容失色,孟修远,孟公乃是程邦早年的封号,修远不正是程邦的小字么,他居然会化名孟修远在外头惹下一段风流债。 世人知晓程邦小字的人不多,但罗太妃与王淑妃知道,是她们在程邦身边数十年,但外间都称程邦为孟公。 陈湘如又说了陈银欢等孟修远的事,陈湘如低垂着头,神色里掠过一丝悲伤,“我娘一生都在等他,她临终时告诉我说,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见到他,让我代她问她一句话。” 王淑妃听了陈银欢的事,同为女子,心下一软,颇有些动容,一侧的周氏更是含着泪,问道:“她让你带什么话?” 陈湘如眼里含着泪,她同情陈银欢,更多的是一份敬重,“这话,陈氏只当面问他,请二位娘娘恕罪,我不能告诉你们。” 就算她是卑微的,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与珍爱。既然年幼的她答应了陈银欢,定要当面问那人,她定会做到。 罗太妃拉了王淑妃,两个人在一旁小声地嘀咕起来,又从陈湘如的容貌上评头论足一番。 陈湘如是美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那额头、眉眼间又有那人的模样,再加上那枚胎记的佐证,她的身世之谜即将解开。 罗太妃笑道:“淑妃,你细心照料着她,且留她在你宫里住下。” 王淑妃欠身道:“有劳太妃了。” 罗太妃拉着陈湘如的手,满是温和地道:“别想太多,听说你近来染了风寒,好好瞧病吃药。” “是。”陈湘如低应,这声音听到耳里就让人觉得舒服,“二位娘娘认识我亲生父亲?他是谁?” 罗太妃道:“会知道的,安心养病。” 又叮嘱了几句,罗太妃领了宫人离去,很快就回了寿宁宫见太上皇,斥了左右,说了陈湘如的事。 太上皇先是一惊,而后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罗太妃道:“我和王淑妃,还有我身边的嬷嬷都瞧得真真的,这还能有假,那眼睛和额头可不与你和皇上一般模样,身上那胎记是红得像梅花,还有那形状,与太上皇身上的一样。” 可那姑娘说了,她的生父叫孟修远。 太上皇道:“皇儿这是怎么闹的,在外头生了个这么大的女儿竟也不知道,来人,去把皇上给请来。”r1152( ) 第162章 摇变公主 半炷香后,一袭明黄龙袍的程邦就到了寿宁宫,与太上皇请了安。 太上皇近来心情大好,一来从一个没用的老头儿变成了太上皇,二来得到了崇德帝昔日最宠爱的嫔妃萧妃为妃,有美人相伴,虽说一把年纪,竟似又年轻了十来岁。 太上皇斥退左右,直切主题,问道:“十八年前,你在江南临安府是不是惹了一桩风流债?” 程邦被他一问,有些茫茫然。 罗太妃便讲了陈湘如的事。 程邦面露诧色,“她生母姓陈……” 那个早已淹没在记忆长河中的人和事,此刻陡然浮现脑海,忆起那年他随慕容氏去燕国公府拜见岳母燕国公太夫人的情形,在燕国公府老夫人的屋里看到几幅绘得细腻的仕女图。第二年慕容氏怀上程醉蝶,性子变得越发古怪,他听闻江南美女如云,就想到那边一行,赶在上元佳节到临安府观看花魁大赛。 那天夜里,他竟在花舫船上见到了画中美人,与燕国公老夫人的画上仕女一般无二,连他自己都惊得目瞪口呆,只当是仙子临世,他便想尽了法子亲近那女子。不久后,他与那陈姓女子相爱。阳春三月时,他接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被迫离开临安回家乡孟县。 “难道是陈银欢生的女儿?”程邦讷然地望着太上皇:“当年离开,儿臣当真不知陈氏有孕。朕只是答应她,待有了机会就会去临安府接她离开。” 那么,如今出现的姑娘,便是他与陈银欢几月风流留下的骨血。 陈银欢有孕,在他离开之时为甚不说。如果她说了,他是一定会替陈银欢赎身,更为给陈银欢一个名分的。 太上皇啐骂了一句“糊涂东西”,气哼哼地道:“这么说,真是你的骨血了,虽说出身烟花巷,好在这孩子倒也自尊自爱。又是名动天下的月亮美人。对外不必提她亲娘是烟花女子的事,但可以说成是嫔妃所生的公主,我孟国皇族的尊严、颜面岂能被践踏。更不能让人瞧了我皇家的笑话。” 程邦怔住。 太上皇到底是六十多岁的人,头脑清明,“她可以在民间长大的,但绝不能有一个烟花女子的亲娘。”拿定了主意。对罗太妃道:“爱妃与王淑妃仔细商量着办,孤有些累了。得去萧太妃那儿坐坐。” 程邦知父亲老年寂寞,特意把崇德帝的萧妃献给他作伴,这太上皇也是个喜欢美人的,自得了萧妃。近来就常溺在萧妃的寝院里。 陈银欢居然替他生了一个女儿,他今日才知道,虽然他的儿女很多。可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女儿,程邦还是有些好奇。 当年他回到孟县后。母亲仙逝,他要守孝三年,孝期一结束便连纳了三房美妾,偏慕容氏又是个拈酸吃醋的人物,他们夫妻那几年没少为鸡毛蒜皮的拌嘴生气,没过几年慕容氏也病逝了,他又得守节,虽说身边有侍妾,可不能再纳新人,被诸事一缠身,早就将陈银欢抛到脑后去,又想着陈银欢不过就是个烟花女子,许也一样忘了他。 今儿被太上皇叫过来问话,原已经淡忘的记忆却清晰地翻涌出来,给程邦最深刻的莫过于燕国公府太夫人屋里的仕女图,因为那图上的美人是陈银欢。初初相识,打动他心的也是她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容颜,曾有一度让他以为陈银欢不是活生生的人,根本就是画里的精灵。 罗太妃轻舒了一口气,“本宫请奏皇上,这事儿当如何处置是好?” 太上皇已经发了话,孟国皇家的颜面得顾,这个女儿既然出现了,总不能不认,更重要的是值得他认,程邦道:“就照太上皇的意思办。”定心想了又想,秋天出生的,当年他给陈银欢梳拢时,陈银欢可是完璧之身,陈湘如是他的女儿不假,但对外总不能说他女儿原是烟花女子,不能啊! “只能承认陈月亮是我女儿,但不能认陈月亮是秦淮陈湘如。有劳罗太妃。” 程邦说了几句客套话,起身告辞。 一路上,他又忆起了陈银欢,那可真是个美人,是人此生拥有过的最美的美人。但他的身边从来不缺的就是美人,时间一长,他就把陈银欢抛到九霄云外了,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在他们分别之时,她已经怀了他的身孕,若是知道这点,他定会早早地把她接到孟县。 * 纱窗日落,陈湘如静默地坐在窗前。 她做梦也没想到,让陈银欢等了一生、最后郁郁而终的男人居然会是孟公程邦,谁能想到呢,他竟化名孟修远与陈银欢有过一段情。 陈银欢是可怜的、无助的,到死都不知道她爱了一生男人的真实姓名、身份。 而她,这个生于烟花巷、长于烟花巷的女子,摇身一变,成了程邦流落在民间的女儿。肩下那枚鲜艳的胎记,相传是程家一族里世代拥有的标记,程家的儿女虽不是个个拥有这枚别样的胎记,但拥有这胎记的却一定是程家的血脉子女。 也因着这胎记,程元瑞认出了她;也因这胎记,她被王淑妃接到宫里,经过一番辩认、证实,确认她是程邦的亲生女儿。 陈湘如想为陈银欢讨个名分,可罗太妃和王淑妃都说必须得顾忌皇家的颜面,认回陈湘如是程家的疼惜,但孟国皇家绝不会承认陈银欢是孟帝的女人。 王淑妃道:“月亮,你说巧不巧,十八年前我生的那个女儿,小字也叫月亮。你的心思我明白,待过些日子,我令人去江南,将陈氏的坟墓迁到京城来,再求皇上给陈氏一个封赏,在她的坟墓之侧建座庵堂,令尼姑们日夜念经,超渡陈氏亡魂。让她来生投个好人家。” 他们的话再是明显不过了,身为程邦的亲生女儿,可以是侍婢生的,可以是庶女所生的,但万万不能是烟花女子所出。 陈湘如想要拒绝,她觉得这是在背叛陈银欢。 可是,回头又想。王淑妃的建议无疑是两胜之局。 既可以让她风光地认祖归宗。也可以告慰陈氏亡灵,更能让王淑妃多个女儿。 对于他们来说,仿佛都是件好事。 只是于陈湘如却难受得紧。陈银欢是个可怜的女人,痴爱程邦一生,即便死了,却连个名分都没有。 转而又想。对陈银欢那样的女子,名分于她其实并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心心念着的那人是否还记挂着她。 王淑妃对她道:“月亮,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的建议,若要回孟国皇家,你就不能承认是陈氏的亲生女儿。” 这不仅是王淑妃的意思。也是罗太妃的意思,更是太上皇和程邦的意思。 公主,做孟国的公主。可陈湘如却感觉不到些许的高兴,更多的是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她渴望过上安稳的生活。渴望在这乱世有一席生存之地,只要她是公主,往后再没有人可以欺负她,而她也不会再被人任意转卖,饱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更重要的是,吕连城步步高升,从剑客到英雄,从山贼到大将军,她想要配得上他,不为旁的,只因为慕容宝钗,她亦是公主,而她却是个烟花女子……不,她要保住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也想拥有自己的家人。 面对现实,她在对陈银欢的愧疚,与现实的诱惑之间挣扎,最后她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认王淑妃为自己的亲娘,赞同王淑妃和罗太妃的说辞。 这对陈银欢也没什么不好? 她可以受香火供奉,还能得程邦的追封,虽然她不能拥有一个应有的名分,但依旧可以让世人知道,她养大了孟国的五公主,且把这五公主教养得很好。 再则这对乖乖来说,也是件好事,她成了公主,若是有朝讨得程邦的欢心,她也可以求了程邦,给乖乖赏个县主、乡君,这样一来,连乖乖也有了尊贵的身份。 是的,这是一件好事。 她的退让,可以成全更多的人,又何必矫情地坚持什么本真。她原就是个一个世俗女,也有一份虚荣心。 陈湘如思虑了许久,终是答应了王淑妃的建议。 王淑妃次日听到陈湘如的答案后,喜道:“是么,月亮,你愿做我的女儿?” 陈湘如低垂着头,款款欠身,“月亮拜见母妃!” 王淑妃拉着她的,喜道:“好!好!” 她一直想再多一个孩子,这样程元瑞就不会太孤单,遇事也会有个商量的人,陈湘如的绰号“月亮美人”,可见是个奇女子,有这样的女子为女儿,让王淑妃觉得有女如此,何等幸运之意。 王淑妃欢喜地拉陈湘如坐下,陈湘如忆起前世、今生都没有母女缘分,这会儿得了个母亲,笑了一下,便偎依在王淑妃的怀里,就如她们原就是亲生的母女一般。 * 又两日,程元瑞兴高采烈地自东宫而出,一路往怡春宫奔去。 一进宫门,就朗声问道:“母妃,听说找到失散的妹妹了,是真的么?” 昨日黄昏,宫里便传出消息王淑妃寻到了失散的亲生女——月亮,今儿一早就像一股风传得整个后宫沸沸扬扬,无聊的宫人们当成天大的新鲜事议论着。 “知道么?听说昨日王淑妃寻到失散的公主了。” “我听说是当年孟公府里闹了刺客,王淑妃刚生下公主才几天,那刺客为了保命,就夺了公主自保。这么多年了,王淑妃每每想起都痛断肝肠,只当是那刺客早就害了公主的性命,没想公主竟活了下来。” “阿弥陀佛,老天开眼,王淑妃总算是母女团聚了。” “我听人说呀,这公主长得倾国倾城,可是个美人胚子呢。” “不仅是长得美,知书达理,还举止得体。” 王淑妃知是太上皇和孟帝的意思,乐得遵办,一来平白多了个女儿,二来于她只有利无害。她生下程元瑞后,确实怀过一胎生了个女儿,只是那女儿还不到三天就夭折了,打那以后,许是因生女儿时伤了身子,再没有怀过。王淑妃听了罗太妃的建议,索性顺水推舟,但对外声称陈湘如就是那个被刺客夺去的公主。 可不是巧了么,王淑妃记得自己那个女儿就是八月末生的,具体哪日,都已经模糊、朦胧了,连她都记得不大清楚的事,想来其他嫔妃也没记得清楚,那时候大家都还是程邦的侍妾,哪有心思管别人的事,正好可以说成陈湘如就是她生的公主。 程元瑞故作不知的模样,特意赶到怡春宫一问究竟。 今儿一早,后宫的嫔妃都听说了,也陆续赶过来探望,有好奇的,更多的则是想看看这被宫人们传说的公主,自幼失散,而今长大才认祖归宗,就想瞧瞧王淑妃失散的女儿是何模样。 程元瑞到时,怡春宫左右正坐满了嫔妃,有育有大皇子程元吉的德妃,有这十几年来最得宠的贤妃,还有旁的婕妤、才人等,左右两侧竟坐了十几个人。 王淑妃虽喜又忧,眼里蓄着泪,用手轻抚着身侧的陈湘如,今儿陈湘如又换了身水红色的宫袍,越发显得人水灵美丽,道:“我这苦命的女儿,我生下她才几天,府里就闹了刺客,这么多年,我都当她早被人害了,也算上天开眼,竟让我找着她。” 说着这话时,王淑妃便忆起了早夭的女儿,一个错神,只觉得面前的陈湘如就是她女儿,那眼泪滚落下来。 程元瑞立在一侧,正细细地审视着陈湘如,连他也未想到,陈湘如会是他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现在陈湘如是王淑妃所生的女儿,就是他的“胞妹”,他们从今儿开始就是一条绳上的,他无疑又多了同盟者。 贤妃暖声笑道:“快别哭了,淑妃姐姐寻着五公主这是好事,我们都替你高兴呢。”她身边的七八岁小姑娘诧异地张着嘴,更正道:“母妃,我才是五公主,我是五公主……” “哪能是你呢,你现在是六公主了,那是你五姐呢。” 陈湘如面含着浅笑,既是张扬,也不落漠,不卑不亢,不因成为公主而欢喜,显得很是亲和,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王淑妃轻声道:“月亮,那是你三皇兄灿阳,快去见过。你这月亮的乳字,便是因你哥唤作灿阳才取的。” 可不就是巧了么,陈湘如被吕连城赠了个“月亮”的小字,而程元瑞的乳字原就唤作灿阳。 陈湘如起身,裣衽道:“月亮见过三皇兄。” 程元瑞朗笑了两声,显得有傻气,“真好!找着我妹妹了,往后母妃再不会因思念妹妹而伤心了。”(未完待续) 第163章 三公主的病 一个太监一路急奔,欠身道:“禀淑妃娘娘,三公主到了!” 听到“三公主”几字,一殿的嫔妃都有些慌神。 自打程醉蝶回宫,就没少找她们的麻烦,但凡有好东西,程醉蝶都要一古脑儿地弄回自己宫里去。 程醉蝶穿着一袭鲜紫牡丹烟锦宫装,荷叶状裙摆曳地,逶迤仿似春风中盛开的百十朵大红牡丹盛开,腰系紫缨细绅带,缀以镂雕玉螭凤纹紫色佩环,袖口、衣沿绣以天家贵眷才能享用的凤羽,描金重绘,美伦美奂,领着十余名宫娥、内侍风风火火地过来。 猛一瞧她,倒不似孟国公主,更像是一国皇后,刁蛮、霸道之气十足,因打扮高贵,总会让人误将霸道当高贵。她高扬着下颌,昂首阔胸,人未进远远儿地道:“听说王姨娘寻着你失散的女儿了?” 即便王氏现在贵为淑妃,可程醉蝶还是唤她姨娘。在程醉蝶看来,王淑妃就是侍妾姨娘的命。不仅是如此唤王淑妃,便是对其他两妃,程醉蝶一直唤的也是“姨娘”。 待她迈入大殿,一眼看到王淑妃身侧坐着的陈湘如,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见了鬼,提着衣裙,一股风似地走来。 因她害死了陈湘如,便被燕国公府给弃了,慕容景就要登基为燕帝了,这诏告天下的文书已发往各处,那么慕容宸就会是燕国的太子、储君,若不是陈湘如,她就会是太子妃。 莫不是真见了鬼? 天下间,哪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人。 程醉蝶愣了片刻,看着阳光下的影子。人是有影子的,这分明就是人。不待细想,程醉蝶顿时脱口惊呼:“怎么会是你?你……你是陈月亮?你这个祸水!燕国公府都说是我害死了你,可你好好儿活着……”她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陈湘如非但没死,摇身一变,就成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程醉蝶这一阵乱嚷。整个大殿上的人都直直的盯着王淑妃。 王淑妃伸出手臂。将陈湘如护在身后,这是一种母性使然,“三公主想做什么?你早前伤害我的月亮。这一次你休想再伤害她。” 陈湘如心下一阵感动,前世的她,母亲过世得太早,可今儿却被王淑妃护在身后。即便王淑妃因则侍妾,一直对程醉蝶有三分忌惮。这会子却壮着胆子直视着程醉蝶。 程醉蝶扯着嗓子大叫:“她是陈月亮,她是祸水陈月亮……” 仿佛别人不知道,恨不得告诉在大殿的所有人,程醉蝶在那儿失常地一阵鬼叫。 陈月亮没死!她怎么没死。 因为她程醉蝶害死了月亮美人。她才被燕国公上下所弃,连老夫人都不再理她,坚持要将她送回孟国京城。 王淑妃身子一移。越发护住陈湘如,不畏不惧地正色道:“三公主。她现在是你的皇妹,你们乃是至亲姐妹,你不可以再欺负她,过往如何,本宫可以不管不问,但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你不能伤她、辱她。”扭过头来,轻声对陈湘如道:“月亮,你不必怕她,有为娘在,没人敢伤害你。” 程醉蝶见着陈湘如,只觉是仇人见面,要不是陈湘如她怎会变成现下这般,被慕容宣凌辱,被慕容宸所弃,就连燕国公府的太夫人也要赶她回孟国。 她现在是公主,是尊贵的嫡出公主,程邦的儿女虽多,谁能比她更尊贵。 她只觉自己被人陷害了,而这个罪魁祸首便是陈湘如,伸着手臂道:“这个祸水……怎会成本宫的皇妹,休想让我认她是皇妹。” 一侧的湖蓝快走几步,站在程醉蝶的身后,从头到脚地审视着陈湘如,看得越久,越发能肯定,惊道:“公主,还真是月亮美人呢,她怎么变成公主了?” 程醉蝶咬了咬牙,这些人都疯了么,居然不知道她是陈月亮,“她是洛阳飞将军吕连城的女人,把她留在宫里,万一惹怒了吕连城,有你们好果子吃。”末了,跺了一下脚,“我这就告诉父皇去,我要告诉他,说你是吕连城身边的陈月亮。” 王淑妃流落民间的女儿,居然是吕连城身边的月亮美人,这无疑是更大的奇闻,这可是名动天下的美人,相传吕连城爱极了她,因为她一夜白头,因为她相思成疾…… 大殿上的嫔妃,有探究的,有审视的,有质疑的,甚至还有唏嘘的,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地汇聚在陈湘如身上,而她被王淑妃护在身后,王淑妃此刻像一只防备着老鹰的母鸡,满是警惕地防备着程醉蝶。 程元瑞故作不知的吃惊,问道:“五皇妹,你……真的是飞将军身边的月亮美人?” 吕连城因为她的名字,将所盘踞的山头取名“月亮山”,甚至就连他住的院子也是“月亮院”,可见他有多宠这月亮美人。 王淑妃提高嗓门,面露愠怒:“灿阳,月亮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头,受了那么多委屈,你怎能这样问她?” 这一刻,陈湘如心软了,若是强行争执,只会两败俱伤,而让她成为王淑妃的女儿,不仅是太上皇的意思,也是程邦的意思。 今儿王淑妃的真情流露,却是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地看待。 程元瑞垂首,面露愧色,道:“母妃,往后我再不问这样的话了。” 王淑妃握着陈湘如的手,“月亮在外吃过很多的苦,你得好好待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否则她也不会被刺客劫持了去,在外头受那么多委屈。” 陈湘如昨晚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来应对这一切,可此刻还是有些乱,程醉蝶见到她失常,她见程醉蝶又何尝不是厌恶而痛恨的,若不是程醉蝶,她现下就等着要做吕连城的新娘子,可如今吕连城与慕容宝钗订亲了,她期盼的良缘都又要落空。 此刻喉咙一紧,她又咳嗽连连。 王淑妃回头道:“来人,快给公主奉药。” 依是温和如初,王淑妃这些年一直觉得孤单,虽有周氏为儿媳,可周氏性子沉闷又不爱说话,如今得了个女儿,正是得意时。 “月亮,吃了药就回内殿歇会儿,明儿宣太医诊脉。” “今儿来的都是长辈,母妃还在陪着德母妃、贤母妃和众位姨娘,月亮身为晚辈怎能退去,这亦失了礼数。” 这话一落,顿时赢得满殿的嫔妃的好感,这公主性子好,这话更是中听,人家视她们为长辈呢,丝毫没有架子,也怪那三公主咄咄逼人,就这么个柔弱的女子也要欺负,众人早就厌恨了程醉蝶的目中无人,此刻更觉得陈湘如好。 王淑妃心头一软,“你这孩子……”颇有些无奈。 又寒喧了一阵,德妃起身道:“淑妃刚与五公主团聚,我们先告辞了。” 她一说话,贤妃也起身告辞,其他嫔妃也一一起身。 王淑妃忙道:“来人,送德妃、贤妃!” 众人出了怡春宫,怀疑起程醉蝶说的那话儿,大部分人都信了,这新回宫的五公主居然是吕连城身边的月亮美人,传闻这陈月亮熟谙兵法战略,棋艺不俗。 德妃垂首走着,她虽育有大皇子程元吉又如何,可她的出身到底卑微了一些。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做皇妃。 贤妃更是如临大敌,程元瑞有这样一个妹妹,怕是个强劲的对手。 再厉害又如何,到底是个女儿身。 有宫娥给陈湘如捧了汤药来,她接过,强忍着苦味儿,一饮而尽。 王嬷嬷含着笑,道:“淑妃娘娘,今儿一早,舞影宫的三公主便宣了太医诊脉,偏又不见抓药。湖蓝姑娘一早就出了宫门,竟从外头抓了几副药回来。” 程元瑞面露疑色,“是什么药,不在宫里抓,倒跑到外头去抓。”停了片刻,问道:“是哪位太医诊的脉。” 王嬷嬷道:“是高太医,他是大皇子的人。” 程元吉的人,万不会听他们的,若是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淑妃道:“瞧这样子,许是防着我们呢。” 程元瑞也在细细地想,“三公主到底得了什么病,一日消瘦一日,动不动还发一通脾气……” 陈湘如垂首想着,这病不能让旁人知道,除非是什么丑事,此念一闪,陈湘如就想到男女大防的事上,程醉蝶害她,这个仇她又岂有不报之理。 “母妃、三哥,会不会是她在外头做了失节之事?” 王嬷嬷神色一惊,她也正往此处想着,但又不敢一语点破。 王淑妃道:“不无可能,若真如此,以你们父皇的性子,怕是再难容她。” 细看着陈湘如,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好,知书达理不说,心地又好,更重长辈。 王淑妃早前原就是侍妾,最盼的就是得到他的敬重,而陈湘如今儿给嫔妃们说的那句话,谁不是动容的,笑眼微微地暖声道:“三公主行事也太霸道了些,月亮在燕国公府做客,就敢算计、陷害她。” 陈湘如长得柔弱,加上那一张清秀又带了三分病容的脸,任谁瞧了都不由得心疼几分,前世的她相貌虽也清秀,却难与今生相比。 程元瑞信誓旦旦地道:“五皇妹,往后三哥会保护你,再不让人伤你半分。” 这一句话,不由得触动陈湘如的心弦,吕连城也说过要保护她的,心头一动,道:“谢三哥。”(未完待续) 第164章 隐秘 一家人正叙旧说话,便有内侍来报:“禀淑妃娘娘,圣谕:今儿晌午到怡春宫用膳。” 王淑妃对王嬷嬷道:“王嬷嬷,快去御膳房多准备些皇上爱吃的菜式。” 王嬷嬷应声退去。 程元瑞含笑审视着陈湘如,这一身华贵的宫袍穿在她的身上,宛如凤凰的羽毛一般鲜艳夺目、高贵得体,这大抵是他见过最雍荣的女子。 王淑妃温和地问道:“月亮,你的咳疾可好些了?” 陈湘如轻声回道:“好多了。” 程元瑞道:“五皇妹,不如我对奕一局如何。” 陈湘如领宫娥捧了棋盘来,兄妹二人相对而坐。 程元瑞知她的棋艺很高,可下了一阵之后,发现陈湘如的棋风多变,绵里藏针,柔里有刚。 王淑妃斥退左右,只余了两名心腹宫人服侍茶点,她因出身孟县书香门第,这琴棋书画虽不说如何精通,却也是通晓一二。 程元瑞道:“醉蝶在燕国公府害你,皇妹是如何逃出来的?” 陈湘如并不想有所隐瞒。 两名宫人已识趣地退去。 她平缓如初地道:“那日,原有两个恶人想害我性命,却有一个蒙面人出现,用另一个女子代替了我,逼我换了乡野村妇的衣衫,后来他将我转卖给了范阳城一个叫黄癞皮的人牙子,年节前又转卖到相州城孙记大牙行,我说服一个叫戚牙婆的人买下我,从相州来到京城,一路以在棋馆与人对奕赚钱为生……” 她说得平静,可程元瑞与王淑妃听来。却为她的不屈服于命运而感动。 程元瑞道:“听皇妹一说,这事儿当真古怪,前面杀你的是醉蝶的人,那后面救你的人许是与燕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陈湘如这些日子也反复思量过,微微颔首道:“三哥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至今想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什么用意?” 程元瑞面露怜惜。这是他的妹妹。至亲的骨肉血脉,却自幼在民间长大,颠沛流离。任世事如何变幻,却能坚守本真,只是这一点就足让他敬重与喜爱。“当日吕连城与慕容宸不费一兵一座夺京城,妹妹可晓内情?” 陈湘如神色微微一凝。 过往她是向着燕国公府的。可她却几番贱卖,这是莫大的耻辱。就如程元瑞说的,是燕国公府内还有人要害她。她虽然猜测过,却不知道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但她记得那个将她贱卖的蒙面男子的声音,那是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人。他的体形魁梧,只要能再遇,她便能认出那人。 王淑妃不大懂男人们的事。但也感了兴趣,道:“大家都说吕连城乃是战神转世。攻打京城神鬼不知,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京城,更奇的事,从洛阳到京城,一早竟没有看到走兵的动静。” 陈湘如盯着棋盘,“这里面有许多外人不晓的隐密。” 怡春宫外,程邦在宫人、侍卫的簇拥下进了宫门,内侍正要通禀,被他抬手止住,他示意众人莫要跟着,只身进了偏殿,一进就听到陈湘如那不紧不慢而好听的声音,听到耳里让人如沐春风。 这话吊足了程元瑞的胃口,“隐密,是什么秘密?” 陈湘如含着笑,“譬如,一条从洛阳到京城不为人知的密径。”顿了一下,“又比如,燕国公府从未动用过的京城细作。”她落下棋子,带着女子少有的自信,“在夺取京城前,燕国公世子已令他们的人在京城内周圜说项,能说服拉拢的大臣便尽量拉拢,不能拉拢的或杀之、或软禁,待到了时辰,再由他们的人打开京城各门。” 程元瑞听罢,脸色俱变,“你说的密径呢?” 陈湘如又是一笑,“三哥想要,回头我绘一幅密径地图给你。” 王淑妃面露惊色,这话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她记得那地图。 程元瑞惊道:“妹妹知道那地形?” 陈湘如微微点头,“密径的地图早前原就是我花费了月余之久绘好后献给燕国公世子的。我再绘一遍没什么难的。”她继续落子,在她看来很容易的事,却让程元瑞很是吃惊,讷讷地看着陈湘如,问道:“世人都说,飞将军宠信妹妹,这军中之事他也会告诉你?” “他会与我说些天下事。” 也就是说,慕容宸与吕连城成功夺下京城,这其实有陈湘如的一份功劳。 程元瑞一脸深思,“这京城许还有燕国的细作?要是他们再欲对我孟国行什么事……”这后果不堪设想,幸而陈湘如说了这事。 外人不晓内情,都道燕*有上天相助,又说吕连城乃战神转世,原来这背后还有旁的事。 王淑妃蓦地发现,珠帘后有一抹明黄身影,忙忙欠身行礼:“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个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的中年男子自珠帘后出来,含着浅笑,眉眼之中与程元瑞有六七分相似,正一脸意味地审视着陈湘如:果真是他和陈银欢的女儿,容貌里有七分陈银欢的影子,还有三分便是她的额头和眼睛,竟与程邦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一眼,程邦就已经十足的相信,面前的陈湘如确实是他的亲生女儿。 程元瑞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皇!” 程邦笑道:“皇儿平身。” 陈湘如躬着身,保持着行礼的状态,目光平视,没看地上,也没瞧程邦,但他进来的那一刹,她瞧见了,过去的十七年,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是何模样,也未想过会与那个从来不曾出现的男子相认,但现在他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高高在上,面含浅笑,相貌俊秀,能想像得出,年轻时候的程邦是个怎样的男子,定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人物,这才让陈银欢深陷情网。 程邦的目光锁定在陈湘如身上,怎么也移不开,问道:“你就是月亮,是朕的五公主?” “女儿拜见父皇,万岁万万岁!”她又是深深一拜。 程邦几步走近,一把搀住陈湘如,浮光掠影间,又不由得忆起那段十八年前的往事,陈湘如起身,快速后退两步,垂首盯着地主。 王淑妃与程元瑞交换了眼神,母子俩悄无声息地退去。 程邦道:“当年临安府一别,陈氏并未告诉朕,她……”(已有身孕的事),若他知道,又怎会让自己人的骨血流落风/尘。 陈湘如心波起伏,却依旧是淡定的、沉静的,“从我记事起,她每年三月初都会去西子湖畔的望月亭等候,她说,那是当年她为你送行分别之地,你曾说过,有朝一日要回去接她,带她离开那是非之地。 你走之后,她便改做了楼里的琴师、舞师,每日以教授姑娘们琴、舞为生。 我六岁那年,她郁郁而终,临终前她叮嘱我说,每年三月初二到三月初五一定要去望月亭,说不准哪天你就回去找她。” 提到陈银欢,陈湘如的泪便不由自己地奔涌,悄无声息地暗自滑落下来。 “我后来去过两年,只两年就坚持不下去了。而她却在西子湖畔的望月亭等了你一生,所有的人都说她很痴、很傻,可她还是年年三月都去那里等你,经常是一等便是一整天,她与我讲过很多你们的事。 可我就想,代她问一问:父亲,你有真心的喜欢过她吗?” 看着陈湘如含泪的眼,程邦心头一软,他没想到陈银欢会如此痴情,一生都在等他,他离开之时,确实有过不舍,毕竟他们在一起有两月有余,朝夕相处,即便最初是抱着猎/艳之心,可后来他是喜欢陈银欢的温柔与善解人意。 陈银欢原也是官宦小姐,只是家中获罪被贬为官婢,而她因为生得水灵,方才沦落风尘。 “朕自是真心喜欢她的。” 他喜欢过陈银欢,是多久,是相见时的一刹,还是相处时那短暂的两月? 陈湘如在心下笑着。 男子的情,尤其是贵族男子的情都是这样的凉薄么。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程邦还能忆起他曾经有过一个女人,那女人叫陈银欢? “可那么多年,你为甚不回去找她?难道一离开临安,你就忘了她吗?” 陈湘如问完之后,眼泪再也不受控制,默默地滑落了下来。 程邦面对她的追问,第一次有种无言应对的感觉。 “朕没有忘,朕离开临安后,家里发生了太多事……” 时间一长,他是真的忘了陈银欢,而那段情缘,也被他当成了一个男人一时风流的过往。 他也曾偶尔会忆起陈银欢,却没有要去找她、接她的原因,他常想:她是一个有才华的女子,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或许早早就跟别的男人走了吧。 只是,他设想了种种,却没有一种是现下陈湘如告诉他的。 陈银欢竟在临安等他一生。 她的一世,都在盼他去接她,都在盼他给她一个名分,即便是侍妾的名分。 看着流泪的陈湘如,程邦仿佛看到了当年送他离开,含泪不舍的陈银欢,他当时是可以带走陈银欢,但他没有,一来连他骨子里都不屑陈银欢的身份。“是朕辜负了陈氏,月亮,朕会好好补偿你,朕会令人去临安将你母亲的骨骸移到京城厚葬,朕会……给她一份死后殊荣。”(未完待续) 第165章 欺幼 可这一切陈银欢都看不到了,即便她死,也得不到她生前盼望的名分。 陈银欢其实不需要什么名分,她所求的,只是一个安稳的生活。 有时候越是坚持只会让彼此更难堪,而这事上,她必须从大局出发,维护所谓的孟国皇家颜面。 陈湘如是深深一拜:“月亮叩谢父皇隆恩!” 明明心里怪着,可嘴上还得谢他。 陈湘如抑下所有心头的屈与怨,就如前世那般,无论她对陈相富有多不满,最终还选择了原谅与宽容地面对。 就算孟帝是负心人,她却不能指责,只因她的身上流着孟帝的血液。 孟帝快意笑道:“皇儿快起!”扭头看着一边的棋盘,“你与元瑞在下棋?” 陈湘如应声“是”。 孟帝看了一眼,道:“陪朕下棋。” 父女俩相对而坐,陈湘如道:“父皇,该你走了。” 孟帝拾起一枚棋子落定。 程元瑞从一边出来,静立一侧,无声观棋。 王淑妃正领着宫娥张罗着膳食,不多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的菜式,又亲自过来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孟帝看着棋盘,锁着眉头,“还有一会儿就分出胜负了。”这一局,孟帝下得很吃力,终以两子险胜,这才满意地道:“灿阳、月亮一同用膳。” 一落膳案,王淑妃欢喜地扫过一双儿女,多少年了,她就盼着有一个贴心的女儿。 孟帝接过司膳太监的白玉龙碗,道:“月亮近来感染了咳疾。可好些了?” 王淑妃道:“正吃着药,今儿已好了许多。”看着陈湘如道:“别吃腥辣的,先记几日。” 陈湘如甜甜地应了声“我听母妃的。” 孟帝道:“五月慕容景要在范阳登基。灿阳,你为道贺使臣,与礼部、户部的人一起准备贺礼。”他甚是愤然地道:“用我几座州城换来的京城竟是个空壳,这京城内外所有的好东西都被慕容景给弄走了……” 他上了大当。只因京城乃千年古都,不仅可以得一城池。更能得一批财宝。得一些人才,未曾想一些有名气的人才早被慕容宸带走。 程元瑞笑道:“还劳皇妹,早些把地图给我。” 陈湘如垂眸。“我尽快绘好。” 孟帝用过午膳,与一双儿女寒喧了一阵,这才起身回御书房。 王淑妃督促着陈湘如吃了药,吩咐宫人服侍她先睡下。 * 某日夜里。京城吉祥客栈里的一个婆子和两个小厮、一个丫头暴毙。大理寺得到禀报前来查案,最后只定了个“暴毙而亡”。不了了之。 如若戚牙婆不是抱着希望要寻回陈湘如,就不会平白招来这场杀身大祸,她死不说还连累了三个买来的干儿女,年纪轻轻也一并丢了性命。 陈湘如吃了太医们开的药后。咳疾已愈,闲下来的时候便襄助王淑妃打理六宫事务。 虽说她是公主,因着她病了。王淑妃便藉着“我就这一个女儿,打小失散。想留在身边照顾几日。”暂时没给陈湘如挑宫另居。 最喜欢的便是听服侍她的宫娥说些京城的趣闻轶事,自打上次见到程元瑞,便有些日子见不着人,倒是听说他在筹备给燕国慕容景登基的贺礼,人与人之间有个礼尚往来,这国与国之间也是有的。 听宫娥说过京城吉祥客栈命案的事,陈湘如心头一沉,知道她被算计转卖的就只几个人,神思一凛,道:“是一婆子和两个少年、又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宫娥连连道:“公主怎猜出来的?”能被拨来服侍陈湘如,宫娥们是欢喜的,一来陈湘如在民间长大,性子温和,二来陈湘如是宫里最得宠的公主。上至太上皇、孟帝,下到宫人,但凡见过的,谁不喜欢陈湘如呢。“听说是暴毙而亡,大理寺卿怕是恶疾,令人埋到乱葬岗了。” 陈湘如心里想着:她与程元瑞提过自己被贱卖的事,也提了戚牙婆,难不成是程元瑞做的?瞧戚牙婆与红豆等人,身强力壮,也不像是会突发急症的,就算患病也没道理一起暴毙。 程元瑞这么做就是不想让人知道陈湘如过往的事,对于一个堂堂公主来说,和寻常女子一般几番辗转、流离,于皇家到底有失体面。 那贱卖了陈湘如,又见过陈湘如的戚牙婆就必须死。 这日,陈湘如从司珍房回怡春宫,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厉喝声。 “臭丫头,你找死啊!这么宽的路,你旁处不走,偏往我身上撞。”说话的是着大红猩猩色绣牡丹花宫袍的程醉蝶,此刻正满是厌恶地瞪着六公主,双眸似要喷出火来一般。 六公主怯怯地垂首,低声道:“三皇姐,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你从假山后面出来……” “我瞧你就是故意的。”程醉蝶垂首拍打着自己宫袍上的尘土,鲜亮的凤袍上印下一个小小的巴掌印,见拍不掉,不由得懊恼起来。 程醉蝶几步走近六公主,抓着六公主狠狠地一推,六公主立马就跌在了石子路径畔的草地上,她先是怔了一下,不由得满是委屈地看着程醉蝶。 “我这身袍子今儿才刚穿上,就被你给弄脏了,弄脏了我的袍子还有理儿了?”骂了几句,程醉蝶还不解狠,抓住六公主的双肩拼命摇晃道:“你赔我凤袍!” 六公主就是个几岁大的孩子,见程醉蝶声声大呼,吓得也忘了哭,怯怯地扫看着周围,除了陪她玩耍的两个半大宫女,也没有旁人,就连她的这宫女一个个吓得跪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出。 谁来帮帮她? 她不要被程醉蝶骂,她性子太坏了。上回还打了她父皇新入宫的才人。六公主四下一扫,她只带了两个半大的宫女,而程醉蝶却是人多势人。 陈湘如看着一侧被吓傻的六公主,不由心头怒火乱窜,不就是一件凤袍,可程醉蝶却这样欺负只得几岁的六公主,“三皇姐。不就是一件凤袍。让人洗了就是。” 六公主正要寻人帮忙,一见陈湘如到了,唤了声“五皇姐”就奔了过来。躲到陈湘如的身后,寻求着保护。 陈湘如微微一笑,暖声道:“六妹,别怕。不会有事。” 程醉蝶凤眉一挑,“又不是你的衣服。你当然可以说得轻松,知道这衣服有多珍贵么?我今儿才穿上呢,这臭丫头给留下浊印。” 陈湘如轻浅地说着,“难道姐妹手足之情还比不得这一件衣袍。” “谁与她是姐妹了?要做姐妹的。也是你们这些庶女的事,哼!一个个飞上枝头倒耀武扬威起来,哼。一个商户女生的女儿,也敢与本公主相提并论。” 陈湘如一听这话。立马就不高兴了,厉声道:“我们皆为孟国的公主,都是皇家的金枝玉叶,皆是父皇的女儿。六皇妹的亲舅而今也在户部任职,也是堂堂官宦人家,你怎能如此说六皇妹。” 六公主虽然只得七八岁,可已经知事了,此刻见陈湘如护着她,又声严厉色地反驳程醉蝶,心生感激,要不是陈湘如出现,她还不知道会被程醉蝶欺负成什么样呢。 程醉蝶冷哼一声,“谁稀罕做她姐姐?陈月亮,今儿我非让她赔我凤袍,你能耐我如何?” “我不能拿你如何,但同为姐妹,你这样咄咄逼人地欺负六妹,我不怕把事儿闹到长辈们那里去。” 六公主怯怯地拉着陈湘如的手,“五皇姐,算了,回头我告诉母妃,让母妃赔她一件凤袍就是。” “六妹,你被人欺负,明明是她不对你却服软,下回她再欺你怎么办?”六公主还真没想过这事儿,一时茫茫然,听起来好像有几分道理 六公主只是不希望两个姐姐因为她吵闹起来,虽然她也不喜欢程醉蝶,甚至于整个宫里的人都说,遇见程醉蝶都要躲远些,可今儿她在那边玩,当真没看到从假山后面过来的程醉蝶,这才一头撞了上去。 陈湘如咄咄逼人:“你要么就此作罢,要么我们不妨闹到长辈那里去?三皇姐且瞧着办。” 程醉蝶想着贤妃素来疼她,朗声道:“好!我们这便找贤妃娘娘评理去。” “笑话,后宫最尊乃罗太妃,后又有我母妃打理六宫,既要寻长辈评理,自是要请了她们来说个明白。” 程醉蝶有些发怵,若是贤妃评理自会向着她,可罗太妃一直就不喜欢她,还有王淑妃自她亲娘过世,便一直代为打理着内宅事务。“没的,好似我要讹她一个孩子,一件凤袍我还舍得起。”她一转身,领了宫人离去,走了一截,突地转过身来,低骂一句“一对贱种”。 湖蓝面露惊慌,“三公主,这种话可不敢说。”看了看陈湘如:她正俯身与六公主笑微微地说话,瞧那模样,似在安慰六公主。 “六妹,没事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回你母妃哪儿,许是一会儿要用午膳了呢。” 六公主仰头看着陈湘如,早前还很害怕,这会子她一点也不怕了,“我可以去五姐那儿玩么?” “当然,你想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 六公主歪头笑着,她觉得陈湘如长得好看,更重要的是,她今日感受到被姐姐保护的感觉。 陈湘如宠溺地道:“瞧你。”在她小脸上摸了一把,“是不是她把你吓傻了,就只会笑。” “五姐,闽国、燕国都呈来了文书,要求娶公主呢,我听哥哥们说,也许会让你和三姐和亲呢。” 让她和亲? 她一颗心全都记挂着吕连城,哪里还会容得下旁人,这事陈湘如一早就听说过。(未完待续) 第166章 不想和亲 六公主拉着陈湘如的手,扭着腰姿,撒娇似地道:“我喜欢五姐,我不舍得五姐离开呢。” “今儿,去怡春宫用午膳。” 六公主连连应“好”。 姐妹二人手拉着手,这让陈湘如忆起自己小时候,也这样拉着李湘华的手,乖乖还在洛阳呢,她真的好想乖乖,这一别已近半载,也不知乖乖长多高了。 正走着,却见怡春宫的内侍太监一路快奔而至,“五公主,皇上的圣旨到了,淑妃娘娘请你回宫接旨。” 陈湘如不敢领了众人速回怡春宫。 但见圣前大总管朗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五公主聪慧敏捷,端庄淑睿,德容兼备,深得朕之喜爱,今赐封号容乐,赐皎华宫,赏绸缎十匹,又金银珠宝若干。” 众人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王淑妃令人赏了大总管。 六公主问道:“公公,我五姐有封号了,那我呢?” 大总管笑道:“今儿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有封赏,六公主不妨回你母妃那儿瞧瞧。” 六公主一听,忙对王淑妃欠身行礼,“淑母妃,我且回去了,瞧瞧父皇都给我赏了些什么。五姐姐,明日我再来看你。” 也在这一天,程醉蝶也接到了圣旨,封号安康;已出阁为人妻母的大公主赐封号长顺;已嫁入武将之家的二公主赐封号长宁;就连早夭的四公主也得了个封号,为长静;六公主亦赐封号长平。 六位公主里,只得程醉蝶和陈湘如的封和有些不同,安康,有安宁、身健康健之意。 而容乐。则是宽容、安乐之意。 公主们的封号,也让众人瞧出,孟帝心中的看重之意。 送走了宣旨太监,王淑妃令心腹宫人去打听,看程元瑞封了什么爵位,不多会儿,宫人回来。喜逐颜开地道:“娘娘。打听到了,说三殿下封了瑞王,大殿下得封裕王。早逝的二殿下追封康王。” 这早逝的二殿下程元祥,原是慕容皇后所出,不满周岁就夭折,慕容皇后嫁给孟帝后。子嗣艰难,程元祥出生后两载又生了程醉蝶。 王淑妃问道:“其他皇子呢?” “四殿下、五殿下、六殿下皆封为郡王。又有几个更小的皇子一律都封了候爵。” 正说话,便有宫人进了怡春宫禀道:“淑妃娘娘,皇上有旨,今日有南闽使臣前来求娶公主。皇上两日后大宴群臣,为南闽使臣揭风,请娘娘准备宫宴。” 王淑妃听说程元瑞封了亲王。而陈湘如也被封为容乐公主,全是笑意。道:“本宫知道了。” 次日,孟帝再度下旨,赏赐皇子妻妾、公主驸马等,就连早前在沙场建立功勋的武将文臣也陆续得封,宫里宫外一片喜气融融,只是这几日,依旧不见程元瑞的身影。 * 御书房里。 孟帝端坐中央,面露难色地道:“闽帝派使臣前来求娶我国公主,都说说,这适龄公主里安康与容乐谁更合宜。” 陈湘如到底是不是王淑妃所生的女儿,他们各人心里都有疑惑,据德妃的回忆,当年王淑妃是生了一个女儿,好似生下来没活过三日就夭折了,也就是说,这陈湘如根本不可能是王淑妃的女儿,但太上皇说是,孟帝也说是,虽不知其间的内情,他们也不好否认,只得承认她是公主。 程元吉左右一扫,抱拳道:“禀父皇,儿臣以为容乐可堪重任。” 程元瑞忙道:“禀父皇,儿臣以为长幼有序,安康和亲南闽最是合宜。容乐流落民间,而今刚回到父皇、母妃身边,就算要选驸马,也得从长计议。” 孟帝可是自己说过要好好补偿陈湘如的,这话程元瑞不能说,但他可以说身为父母,女儿刚回到身边,哪有这么快就再许人家的。 又有几个臣子,有说让容乐和亲南闽的,也有说让安康和亲的,各执一词,更有的人抿嘴不说话。只有跟孟帝时久的人,胆儿大,也摸熟了孟帝的性子,此刻方出言建议。 这里正议论着,只听一个女子怒喝道:“是谁说要本公主和亲南闽的?”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程醉蝶提着衣裙从外头进来,手里扬着一根马鞭,恶狠狠地盯着御书房众人,声严色厉地道:“刚才是谁说要本公主和亲南闽,给本公主站出来?” 群臣微愣。 程醉蝶连问两遍,谁也不吱声,目光却落在了程元瑞身上:“凭甚让我嫁到南闽去?”那个地方,她早就听说了,最是个酷热之地,她才不要和亲,她是孟帝唯一的嫡出子女,就该享受其他皇子、公主不能得到的尊贵,“父皇,我母后没了,你也不要我了吗?呜呜……要把女儿嫁到南闽去,女儿哪里对不住你了?呜呜……我不要嫁到南闽,倘若要嫁,我就嫁燕国,嫁慕容三表哥……” 她是被慕容宣染指了,那又如何,她现在可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是旁人比不了的。程醉蝶想到自己而今的身份,越发觉得高人一等。 干哭了几声,却没有流下泪来,四下一扫,见众人里有瞧好戏的,也面露鄙夷的。 程醉蝶扬着马鞭,厉声道:“是你刚才出的骚主意,让父皇把我嫁到南闽?是不是?” 那臣子连连摆手,“安康公主,不,不是臣。” 程醉蝶拿着马鞭,又逼问了另几位臣子,吓得对方连连后退。 孟帝不动声色,端坐在上头,要不是忌惮慕容景,他何至如此纵容程醉蝶,这丫头当真是被骄纵坏了,居然就这样闯进了书房。 程元瑞道:“三皇妹,这主意是我出的,你还想嫁到燕国么?燕帝在给我国的文书可是说得清清楚楚的,说三皇妹在燕国失德,不配嫁给他儿子。三皇妹不嫁闽帝,又能再嫁何人?”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说程醉蝶在燕国失德的事,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谁还敢娶她。 近来,孟帝处处纵容,任她在宫里横行霸道,只作睁只眼、闭只眼,可心里也烦得紧,想罚她,又担心这宫里、京城有慕容景的细作,万一因为一件小事闹腾大了,当真是得不偿失。 程醉蝶奔向孟帝身边,纵身一坐,半是撒娇、半是威逼:“我不管,父皇,我不嫁闽帝,要嫁我就嫁慕容宸,除了他,我谁也不要。父皇……呜呜……我只嫁给三表哥。” 闽帝孙术,约莫三十岁左右,是三国皇帝里最年轻的一位。她为什么要嫁一个与她父亲同辈的人,孙术也好意思,明明妻妾成群,居然派使臣前来求亲,听说也一样派了使臣去燕国求娶慕容景的女儿,只不知那边是否应承了。 孟帝被吵得心烦,抬手道:“来人,把安康公主扶下去,不成体统,朕正与群臣议事,她倒闯进来了。” 原想让后宫嫔妃教导一二,可程醉蝶仗着自己是慕容氏所生,而舅家又是燕国皇族,越发在宫里耍横。 程醉蝶坐在地上,蹬着双腿,大叫着:“不,我不要离开,父皇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就不离开。” 这里正闹腾着,大总管轻声道:“皇上,容乐公主到!” 程醉蝶大声道:“父皇,儿臣奏请让容乐嫁给闽帝为妃。”她才不要嫁到南闽去,南闽早已妻妾成群,就算和亲,最多也只是妃位之人。哪有待在孟国的好,在孟国,她是皇家唯一的嫡女,最是尊贵的,连几位皇子都比她不过。 陈湘如进了御书房,落落大方地行了礼,“晌午了,父皇该用午膳了,御膳房那边都已经热过一回了。” “吃!吃什么吃?父皇,今儿你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就不让你吃。” 陈湘如依旧谦和有礼,温顺得体,便是在场的人一瞧,都知哪位公主更好,“父皇,国事虽重,龙体也很重要,孟国初建,父皇更得为江山社稷所想。” 程醉蝶此刻想到陈湘如的得体,再看自己的刁蛮,还有屋里众人的脸色,任是谁都会觉得陈湘如比她好,心下着急,还想闹腾,却见陈湘如走近她,笑意一敛,压低嗓门:“你的那些破事儿,别以为瞒过了所有人?” 敢要胁她? 程醉蝶顿时就要发作起来,却听陈湘如又道了一句:“你还有脸面闹,难不成还指望着揣着大肚子嫁到北方去?” 程醉蝶原本苍白的脸,越发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陈湘如看似温和,可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你若再闹,我就不妨撕破了脸面,把这事告诉大家。” 程醉蝶愤愤然地道:“你……” 陈湘如轻声道:“父皇,安康皇姐已经知错了。” 程醉蝶脱口欲拒。 陈湘如给了她一个告诫的眼神:且拒绝看看!她的眼神又凌厉了几分,像一把剑,更是与生俱来的威严,就那样一扫,像极了大怒时的孟帝。 孟帝坐在案前,看着这个他并不了解的女儿,也不知她与程醉蝶低声说了什么,竟让原本撒泼大闹的程醉蝶收敛了许多。 陈湘如轻斥道:“安康皇姐,我们就这一个父皇,这一国、一家都指望着他呢。”神色里道不出的恭敬。 有臣子在猜测,陈湘如到底与程醉蝶说了什么,吓得程醉蝶不敢再闹。 而程元吉却看到了另一个厉害的女子,不,陈湘如是张扬的,若真是个聪明人,就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胁程醉蝶。(未完待续) 第167章 保胎药 陈湘如温和如初,“父皇是在御书房用膳么?” 孟帝朗声道:“传膳吧?几位爱卿也同朕一同用午膳。” 陈湘如与身侧的王嬷嬷使了个眼神,王嬷嬷很快领着众宫人鱼贯进入,不多会儿,膳桌上就摆满了膳食。 程元瑞、程元吉兄弟刚用过午膳,纷纷告退出来。 程元吉冷哼一声,快步奔往程醉蝶。 程元瑞低声道:“妹妹刚才与安康说什么了?” 陈湘如并不打算瞒他,道:“还记得上回说安康不肯让宫里太医抓药的事么?” 程元瑞点头。 陈湘如道:“我着人查清楚了,安康让湖蓝出宫,抓的乃是保胎药。” “保胎药?”程元瑞吃惊不小,虽然猜到程醉蝶许是有孕了,却没想到她竟抓保胎药,“难不成是慕容宸的骨血?” 陈湘如细细地想过,“以我对慕容宸的了解,这个可能不大,要真是他的,他会以程醉蝶失德为由,纳她为贵妾或平妻,万没有要求换人和亲的道理。” “以我对安康的了解,若不是慕容宸的,她为什么要留下?” 陈湘如道:“我着人调查过,听说她腹中的胎儿已有四月余,强行落胎许会让她再无做母亲的权力,三哥以为,她会不会冒险生下来?” 程醉蝶今年就十九岁了,这个年纪可不小了,旁的女子在她这么大时,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 程元瑞猛然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真是做得太对了,宫里有陈湘如襄助。宫外有他自己的人,“此事,妹妹查切实了?” “我找了太医院的高太医,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说安康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高太医可是程元吉的人。 程元瑞道:“这话能信么?” “若是高太医成了我们的人呢?”陈湘如笑盈盈地问。 程元瑞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湘如:她长得美丽,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就是早前的他。不也喜欢着她,若不是后来知道她是他的妹妹,那份情动被迫抑下。化成了兄妹之情。 陈湘如知他想岔了,道:“我只是寻了高太医,与他分析了事情的轻重、利弊,告诉他。这事稍有不慎,许会给孟国惹来一个大麻烦。请他以大局为重。高太医是个晓时务之人,自会告诉我真相。” 高太医可不像这种人,指定是心里有了什么想法,这才告诉了陈湘如实话。 陈湘如微微含笑。“三哥,你觉得把安康嫁给孙术为妃,这事能成么?” 这亦正是程元瑞的意思。程元吉讨好安康,一则因为安康是嫡出公主。二则是因为安康的舅家是燕国慕容景。三分天下之局,安康就站了两样。 程元瑞道:“孙术难成气候,在江南一带吃了几回败仗,就再不敢打了,安于一隅,燕国才是最强劲的对手。” “慕容宸善攻心计,是慕容景的几个儿子最出色的一个。” 而程元瑞也是孟帝几个儿子里最优秀的一个,他双手负后,脸上含着笑,眸子里掠过一丝未明的情绪。“吕连城这样的猛将,竟被燕国所得,实乃一大憾事……” 吕连城…… 明明分别几月,可现下听到他的名字,竟似过了很久很久,浮光斑驳的旧时光是那等的美好。 他已与慕容宝钗订亲,他要在慕容景登基之后迎娶宝钗为妻…… “三哥什么时候去范阳朝贺燕帝登基之禧?” “许得四月末。”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能带上我么?” 陈湘如不是去玩,是想见吕连城,她面露感伤:“来到京城后,我先后写了三封信去洛阳,可至今也没个下落。” 程元瑞想到前两封,原就落到他手里,这第三封许是她入宫之后着人送出去的,“听说吕连城攻下洛阳后不久,就被慕容景召回范阳了。” 他不在洛阳,即便她的信收到了,但旁人也不会拆开。 难道,他们之间便要就此错过,没有亲眼看看他,没能当面问一问他,让她如何甘心。 连城,你可知道,我好想你!想与你走过的日子,虽有风雨,却是那样的让人安心。 * 此刻的吕连城,已搬入了慕容景赏的“飞鹰大将军府”,他负手站在大门前,愣愣地看着慕容景亲笔所写的匾额,这对旁人许是一份天大的荣誉,但对他不是。 锦毛鹰笑呵呵地走近,抱拳道:“师父,这府邸好气派!” 吕连城冰冷的面容里没有半分暖色,自从陈湘如失踪,他又变成了一个冰人,不会笑、不爱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有时候望着一个地方会走神,在看着乖乖的时候,他的神色会有稍稍的温暖。 锦毛鹰又道:“师父,刘先生今儿令人送来了一个帖子,上面写着你与慕容四小姐的成亲吉日,你且挑一个吧,总这样拖着怕不是法子。” 他不会娶慕容宝钗,他说过的话不可以不作数,他承诺了陈湘如,会娶她为妻,就不会娶旁人,任那人是闭月羞花之貌,还是金枝玉叶的尊贵身,皆与他无干,他只求一陈湘如足矣。 “阿毛,令人备马,我要去一趟燕国公府。” 锦毛鹰喜问:“师父决定哪日成亲?嘿嘿,我们师兄弟四个可说好了,到时候每人替师父备一份聘礼,好歹让师父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这是他承诺给陈湘如的。 吕连城冷声道:“不必了!你们自个留着娶妻用。”抛下一句话,他扭头往自己的寝院奔去,待他再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袭蓝色的春裳,这是陈湘如亲手为他缝制的。她的女红越来越好,直到近日,他才瞧见春裳上绣有暗纹字“君子如玉,重情重义。” 锦毛鹰你个影子一般地跟随在他身后,人又长得英俊,又得了个小将军的名头,一来范阳。便有不少官宦人家打听起锦毛鹰来。只觉他武功高、人长得好,又通些笔墨,颇有结交之意。偏吕连城一天难说两句,光往那儿一坐,就能吓住不少人,于是乎。他在范阳便得了一个绰号“冷面战神”。 吕连城自燕国公府大门而入,通禀了来意:“吕连城求见燕国公!” 慕容景回范阳筹备登基事宜。慕容宸留待军中代理军务,慕容宽等兄弟也先后回到了范阳。 家丁道了句:“飞将军就随小人来,燕国公今儿在东府会客厅宴请各位大人。” 吕连城随家丁转往东府。 会客厅的人还真不少,挤满满的坐在两侧。按照官职大小、尊卑落座,刘伯良摇着一把羽扇,笑容微微。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吕连城抱拳进入,朗声道:“末将吕连城拜见主公!” 慕容景扫了一眼。今儿倒打扮得风神俊逸,笑着与身边服侍的大管家使了个眼色,大管家立即令人下人备了套桌案、碗筷,“飞将军来得正好,且一起坐下用宴。” 吕连城呼了声“谢主公!”他没看那座钱,依是抱拳立在会客厅中央,“有件事,末将不得不说,请主公体谅。” 慕容景道:“但说无妨。” “主公,末将心中唯陈氏一人,末将不能娶四小姐为妻,还请主公恕罪!” 音落,会客厅上有诧异的,有不平的,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地汇聚在吕连城身上,他蚊丝未动,抱着双拳,微躬着身。 刘伯良道:“飞将军,这亲事都订了,又岂有再推托之理。” 吕连城不卑不亢,道:“陈氏并没有死,她只是失踪了。” 锦毛鹰听这话已经很多回了,可尸骨都葬在月亮山上,偏吕连城还是说她没死,如若没死,那尸骨是从哪儿来的,低唤道:“师父。” 吕连城道:“月亮没死,末将便不能娶旁人为妻。刘先生让我挑个吉日,恕在下无能为力,请主公恕罪!末将就此告辞!” 他猛一转身,不等慕容景说话已大踏步出了会客厅。 有人朗声道:“主公,吕连城如此对主公不敬,该罚!” “主公,请恕吕连城不敬之罪。” 吕连城丝毫没把他们的话放在眼里,当年他能只身闯皇宫,而今也没人敢阻得了他。 正闷头要出燕国公府,只见不远处传来一个柔柔的呼声:“飞将军。”却是一袭水红衣袍的慕容宝钗缓缓从一侧过来,看来他入府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吕连城冰冷如初,仿佛随时都要把人冻凝成冰,“我有未婚妻,若不是生出变故,五月我便要娶她为妻。”这话,他以前也与慕容宝钗说过的。 慕容宝钗低垂着头,对锦毛鹰道:“阿毛能回避一下么?” 锦毛鹰看着吕连城,见吕连城不语,讪讪地退至十余丈外。 她又移了几步,微垂着头,“连城,我有了。” 有了什么?吕连城面无表情。 慕容宝钗见他不明白,又重复道:“我有你的孩子了。” 吕连城眼眸一跳,说到孩子,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此次他来范阳,却将乖乖和鲁喜妹留在洛阳城中。有云中鹰在,他并不担心。云中鹰是个很优秀的大师兄,一定会带好乖乖的。他只想过除陈湘如为妻,没想过他孩子的事,如果有,那也应该是他和陈湘如生的孩子。 这会子她告诉他,说有他的孩子,吕连城的表情像在看怪物,但那张冷酷得没有任何表情的冷,就似庙里雕塑的菩萨,风云不惊,亘古不变,唯有他的眸子掠过一丝异样。(未完待续) 第168章 拒娶 h2>  慕容宝钗以为他不信,重申着:“是真的。” 她有什么不好,哪里比不过陈湘? 可他却只心心念着陈湘如一人,无视她的感情,无视对他的喜欢,甚至无视所有的女子,这样的男子才是钟情的,无论如何她也要嫁给他,直至有一天他对她生出情意来。 她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前往军中,你洛阳大捷,我父兄为你设下庆功宴么……” 他围攻洛阳城数月,逼得洛阳十二世家为了活命纷绘出城投诚,他领着五万将士进驻洛阳,而他亦成为洛阳守将。 战场,有时候不仅是生死相搏的拼杀,也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获胜。 洛阳大捷,慕容景父子特意为他备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那是为他而设,那天他饮了很多酒,上至慕容景、慕容宸、刘伯良,下至不知名的副将、先锋、校尉,人人都给他敬酒,任他原本酒量不错,也怎耐众人热情敬酒,当天夜里他醉了。 醉酒后醒来,头疼欲裂,身侧却有个着中衣的女子嘘寒问暖:“飞将军可是要饮茶?” 吕连城看着这陌生的女子,冷声道:“你怎在我屋里?” 她勾唇一笑:“将军昨晚醉了,把我……当成了陈小姐呢。” 他把她当成陈湘如,在他心里陈湘如一直都是最重,他敬她、重她、情系于她,是万不会做出丁点伤害陈湘如的事。 她垂眸含羞道:“我是燕国公的长女慕容宝钗,昨晚将军回屋,在路上得遇我,扯着我就不放,我挣扎无用,就只好留下来了……” 听慕容宝钗说完,吕连城先是意外,再是迷糊,很快又恢复了往昔的冰冷,“本将拿来你当月亮了?” 慕容宝钗应声“是”,心如撕裂一般,无论如何先嫁了他再说,这不仅于益于父兄大业,她也谋得一个重情的男子,她坚信时间长了,一定可以让吕连城对自己动心。 吕连城不由勾唇冷笑,吐出更为无情的话:“明知本将拿你当月亮,你不晓拒绝,还进了我屋里,可见你虽贵为名门小姐,也不是一个懂得自爱之人。” 慕容宝钗只觉浑身被人淋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一颤,满是委屈地道:“你不信我?” 吕连城带着不屑一顿的表情,张狂地扫过她的面容,目光相遇的霎时她眸光一软,而他却越发冰冷,“你若真懂自爱,每行一步都有下人、侍女跟着,怎会被我轻薄了去,我一个酒醉之人,你不晓避讳倒靠上来,若真被我……” 是要他负责么,他除了陈湘如,谁也不会娶。 此刻,她面对他的无情,又恼又羞,他不仅没有要娶她的意思,还眸露鄙夷,她争辩道:“这孩子是你的。” 吕连城反问,“我早有婚约在前,就算要娶,唯月亮一人。难不成,你想做侍妾?” 慕容宝钗心下发慌,为了逼他娶自己,她甚至向家人撒谎,说与吕连城原是两情相悦,但这会子吕连城却是一口否认,这传扬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我可是燕国公长女!” 就算她是庶出,可慕容景将要登基为帝,届时她就成了公主,金枝玉叶之身,竟要她做侍妾,这可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又如何?”吕连城没心没肺地反问,“我的嫡妻唯月亮一人。” 他没不认,只是觉得慕容宝钗行事不端,她走一步都有侍女跟着,如果他真想对她如何,只要她大叫几声,哪里能被他得手,除非是她自个愿意的,既然是愿意的,那她就不是一个妥帖之人,这样一个女子,想做他的妻,这怎么可能? 慕容宝钗一张脸气得煞白。 吕连城道:“你若非要让我给个名分,只能为侍妾,你瞧着办。” “你……”慕容宝钗紧拽着帕子,是欲怒却又拼命地压抑,“我就这么不如陈小姐么?论出身、论容貌……我哪里比她差了?就算她不在了,你还是不肯娶我,你还念着她?”她这么喜欢他,未曾相见,便已将一颗芳心暗许,即便为他,她做了那么多特别的事,不远数百里而来,带着侍女去军中,只为见他一面,想与他一个机会、与己一个相处的机会。 可他呢,竟说这等无情之话。 任她怎么做,都走不进他的心。 他心心念着的、记挂的唯有陈湘如一人。 她以为只要除去了陈湘如,自己就能取而代之。 吕连城冷声道:“月亮是本将军此生唯一真爱的女人。四小姐,你若定要嫁我,我不推卸责任,但我只能给你贵妾的名分,我的妻唯月亮一人。” 如若他坚持不娶慕容宝钗,是不是慕容宝钗就会打消念头。 慕容宝钗不错,论容貌清秀可人,论德在范阳早有贤名,按理爱慕求娶人颇多,吕连城实在不明白,怎的慕容宝钗就不如他听到的那般,若真是个贤惠的,怎么明知他醉了,还往他跟前凑,不如旁的,便就是陈湘如也不会做这种事。 一番比对,他还是觉得陈湘如。 除却巫山不是云,陈湘如就是他的巫山。 吕连城扬长而去,锦毛鹰神色匆匆地跟在后面。 慕容宝钗气得呼吸急促,怒容满面,这么多年,她就对吕连城一人动心,可他竟没将她放在眼里,还说只纳她为妾,让她为妾……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信手摘下一朵路畔的月季花,然后往地上狠狠地一抛,用脚无情的蹂躏着,不多会儿,地下只余下一滩花血呢,惊心触目。 小菡轻声道:“小姐,你宽宽心。” “他不肯娶我,我还非嫁他不可。”昔日慕容景在军中当着众人说过“飞将军,吾将爱女许配于你如何?”虽然是问,可慕容宽为了助她,对外声称他们已经订亲了。 整个天下都知道她许给吕连城的事,想要返悔早已不能。 小菡垂首,只觉慕容宝钗真的变了,在旁人面前是那样的骄傲,可在吕连城面前一回又一回地碰壁。 “是他伤了我,也休怪我给他难堪,天下皆知的婚约,他想不娶就不娶了。”慕容宝钗这话再是明显不过,吕连城要拒,她只有法子求了慕容景及旁人成全这段良缘,她可拉不下这颜面,慕容家也丢不起这个面子。 慕容宝钗扬了扬头,她绝不能让人瞧了她的笑话,也不能让慕容家成了别人的笑柄。 她非要嫁吕连城不可,而且还必须得做吕连城的妻。 吕连城出了燕国公府,锦毛鹰赶了马儿过来,吕连城忆起年节后在军中的那庆功宴,问道:“洛阳大捷后的庆功宴,我醉了之后……慕容四小姐怎会在我屋里?” 那次大捷,吕连城带着曾一贯、卢伦等有功将领前往,却独云中鹰、穿山鹰留在洛阳,但锦毛鹰和遁地鹰都是去过的。 吕连城醉了,只记得醉前的热闹、喧哗,还有众人的热情,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只着中衣的慕容宝钗给他递水。 锦毛鹰想了一阵,挠着头道:“师父醉了,四小姐得了消息,便说要来照顾你,我想着你醉得不醒人事,身边正得有个女人照顾,也就让她进了屋。” 是她自己进的屋?可慕容宝钗与他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 吕连城道:“还有呢?我醉了之后,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师父还能做什么?你一醉,连路都走不稳。我和阿地两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师父扶回房,你一倒在床上就不动了,还吐了一床,我让婆子换干净的使,还没等换好,你又吐了,嘴里一个劲地唤着陈姨的名讳。” 他只记得,自己醉后就睡着了。 他不可能对慕容宝钗做任何事,怎么她就说有身孕了? 听锦毛鹰说来,他没碰她。 她也不是如她所说,是被他当成陈湘如给轻薄的。 他都醉成那样,怎么还有心思轻薄人。 若当她是陈湘如,他定不会欺负她,在他的心里陈湘如仿佛大漠的月亮女神一般地存在着。 月亮,是他送给陈湘如的小字,更是他对她情感的表达,他与陈湘如朝夕相处那么久,也仅限于拥抱、拉手,他从未做过半分逾矩的事,他如此,陈湘如也是如此。 他们说过,待他风光娶她过门,他们就做世间最寻常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他不贪心,只求有她在身边就好。 吕连城突兀地问:“阿毛,你以为慕容四小姐如何?” 锦毛鹰想:人家就要成燕国的公主了,金枝玉叶,尊贵不凡,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忙答:“好啊!” “好在何处?” “人长得美丽,人又贤惠,又会打理府邸……” 吕连城面露失望,“好?是别人告诉你她好,还是你因为了解而觉得她好?” 锦毛鹰思忖片刻,“整个范阳城的人都说她是第一贤惠、得体的女子。” 哼!吕连城又冷笑了一声,“不是你了解的,便不可人云亦云。她若得体,明知我已醉,却进了我的屋,可见是个轻浮之人。”顿了一下,“她若贤惠,就不会赌上整个慕容家的名声,可见是个自私之人。明知我心有所属,却挑唆着二公子对外宣称我同意娶她为妻,并与之订下婚约,可见是个颇富心计之人……” 锦毛鹰哑然。 听他一说,好似还真是这么回事。r1152( ) 第169章 识破谎言 他的徒弟岂可人云亦云,他们要了解的人和事,而应是自己的看法,但不能是他人的看法。 吕连城道:“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言,万事用心看,而不是只靠眼睛和耳朵,因为有时候你看到的是伪装,听到的是谎言。” 锦毛鹰面露愧色,听吕连城说这些话,看来吕连城非但不喜欢慕容宝钗,似乎还生了厌倦之意。 吕连城又问:“我醉那日,可拉着她的手,当她是你陈姨?” 锦毛鹰摇头,“师父扒在床上满是痛色,不曾拉她的手。” 吕连城越发肯定,他根本就没有碰慕容宝钗。 所谓的怀有他的孩子,想来也是骗人的谎话。 得到了证实,吕连城连最后半分对慕容宝钗的敬重也没有了。 陈湘如是那样的真实,从不曾与他耍过什么心眼,如果说用计,那也是他们联手算计别人。 可这个女人,居然骗他不说,还说是他轻薄了她。 若是拿他当个糊涂男人便罢,他活了二十多年,自己是什么性子还不比旁人了解。 他醉后,就是一滩烂泥,以他早前的剑客身份,尤其是睡着和醉后,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备,他不打对方就是好的,怎会拿她当陈湘如拉着手。 想到这里,吕连城蓦地忆起,有两回他在月下舞剑,陈湘如对月抚琴,就在她给他擦汗之时,他曾道:“月亮,若是我醉了,你就离我远些。” 陈湘如好奇地问:“为什么?” 他勾唇笑道:“早前我是一个剑客,一旦睡着或醉了。总会防备,我怕误伤了你。” 这样的他,虽然醉着,但对靠近的人也是高度防备。 锦毛鹰听吕连城说完话,颇有些受教的模样,道:“师父,我们真要等燕国公登基为帝后再离开范阳么?我都有些想大师兄和小师妹了。” “既来之。则安之。”吕连城吐完几个字。翻身上了马背,还没等走,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个熟悉而带着气势汹汹的声音:“吕连城。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奔出府门的却是一袭暗云棕缎的慕容宽,脸上怒火丛生,大踏步而来。嘴里骂骂咧咧,“你别走!今儿有些话我们得说明白了。” 吕连城没走。来到范阳,他最多的就是时间,此刻像挺着笔直的腰身,如燕国公府门前的石狮一般伫立不动。冷冷地扫过慕容宽的脸。 慕容宽想:就是这么一个冰人,就让他四妹动了心,还非他不嫁。 刚才。他看到慕容宝钗立在路边抹泪,问了小菡才知道吕连城这混账说了那等不负责任的话。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身为兄长不护着自家妹妹还算是人么? 不由得细想,慕容宽立马就追了出来,还好,吕连城竟没走远。 吕连城冷声道:“要打架么?” 他最不怕的就是打架,别人一对一,就是再来十个慕容宽,对他来说也是应付自如。 “你……”慕容宽支吾了一声,道:“今儿就与我到会客厅去,你与我四妹妹的事,得好好说道说道,我四妹妹哪里不好,你竟要她为妾? 吕连城道:“我已与主公说过此事。” “可我父亲知道你轻薄四妹的事么?”慕容宽没想和他打架,就说道理,无论如何也要吕连城娶慕容宝钗,唯有这样,才算是圆满的,他走向前就要拉吕连城。 吕连城微蹙了眉,“别扯坏我的袍子。” 这神色,仿佛一个慕容宝钗远不及他身漂亮的衣袍来得有价值,只因这衣袍是陈湘如亲手给他缝的。 慕容宽气急:“扯坏了,我赔你十件。” “便是一百件也比不得我身上这件,你能让月亮给我再缝一件么。” 所有人都知道陈月亮惨死范阳的事,慕容宽再有本事,也不能让一个死人起来缝衣袍。“好,我不扯你,你跟我走,我们这就找刘先生等人评理。” 吕连城扬着头:“早前在那边已经说得很明白,不用再议。” “你不去也得去,你若不去,便是王八羔子!”慕容宽明知打不过他,只能说恶毒话激他,“还是怕娶我四妹妹?吕连城,可别让我少瞧了你。” 他又微皱了一下眉头,原是表明过心迹的,可这慕容宝钗居然和他拗上了,非要逼他娶她不成,他就算在大漠,也没遇见过这样的女子。 “我随你走一趟,回头,可别怪我没给你面子。” 慕容宽领着吕连城进了东府会客厅。 这前后也没多长时间,大厅上除了慕容景、刘伯良便只余几个收拾碗碟的下人。 刘伯良摇着羽扇,一如既往的笑脸微微:“飞将军,我给你挑的吉日你可瞧过,选中了哪日?” 他已经说过,不会娶旁人。 慕容景一脸肃色地端坐其间,闹得人尽皆知的婚约,总不能说罢就罢了,“飞将军,你不喜欢我家宝钗?还是对老夫做你的岳父不满?” 这话怎么说的?他不愿娶慕容宝钗,倒成对慕容景不满了。 吕连城抱拳道:“主公知道,我心有所属。” 刘伯良“唉……”了一声,伸手轻拍着吕连城的肩,“飞将军,陈小姐没了,她这一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大男儿何患无妻,四小姐是真心待你,我看你就不必推辞,四小姐才貌兼备,又知书达理,她可是我家主公最疼爱的女儿。” “四小姐虽好,可我吕连城心里唯月亮一人。” 慕容宽此刻急了,忙道:“我四妹配你不好么?你竟要如此拒她。” 吕连城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难不成还逼他娶妻不成。 慕容景有些头疼地坐起身,“刘先生。这事就交给你了,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下。” 一句话,他是看中吕连城了。 吕连城不仅有勇,更有谋,算是智勇双全的武将,在燕军众多武将里。如果吕连城说是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吕连城很得慕容景的喜爱。 刘伯良又看了眼慕容宽,想一个唱红脸、一个扮白脸,唱出双簧。好说服吕连城。 偏,慕容宽也觉得这是个难办的事,刘伯良不是军师么,又是他保媒。这事儿怎么看交给刘伯良才是最好的。 慕容宽抱拳道:“军师在,我告辞!”一扭头走了。 “连城。你、我相识已久,陈小姐仙逝数月,这结为夫妻还有个守节一说,你们不过是订亲而已。做主公的女婿有甚不好?再说,四小姐是出名的贤惠、温顺,你们可谓是天作地合的一对……” 吕连城不为所动。依旧板着脸,“我心里只有月亮。” 刘伯良又与他分析道:“你是大将军。倘若再做了主公的东床驸马,这可谓光宗耀祖。” 天下的女子再多,终不是他喜欢的那人。 吕连城冷冷地道:“我有月亮了。” 那是他心中的月亮,也是他情感里的月亮。 他不贪心,只要陈湘如一人足矣。 就算是现在,他亦坚信,陈湘如没死。 刘伯良围着吕连城说了大半日,可吕连城就是油盐不进,一句话:除了陈湘如他不会娶任何人。 刘伯良又说人都死了,你总得成亲。 吕连城道:到那时再说。 就算是战场上的真刀真枪,也没今日刘伯良今儿这差事难办,耗尽了唇舌,吕连城就是不松口、不点头,总之他不乐意娶慕容宝钗。 刘伯良没辙,只得放吕连城回府。 他人一走,刘伯良坐在一边琢磨起来,他劝不过,但他可以请另一个人出面:乌兰。 对,乌兰是吕连城的亲姑母。 次日刘伯良令人请了乌兰来刘府小坐。 乌兰坐在一边,用显得颇是生硬的汉话道:“刘先生有话快说。” 刘伯良笑了一下,摇着羽扇,“乌兰大祭师,在下备了份厚礼。”拊掌一拍,立有左右捧出一只精美的匣子,启开匣盒,里面却是满满一盒的珠宝。 乌兰的眸子一闪,她虽是祭师可不是神仙,就要伸手去接,那下人却巧妙地避开了。 刘伯良诡异一笑:“还得请大祭师帮在下一个忙,我家主公欲招飞将军为驸马,可飞将军可不想尚公主,唉……不知大祭师可能说服飞将军。” 原是有事要她帮忙,乌兰笑了一声,“就这么一盒珠宝,就想让我劝他娶公主?是不是也太少了些。” 这里正说话,只见屋中的屏风后走出一人,依然是慕容宽,手里也有一只盒子,往她面前一放,“只要大祭师办成,这盒珠宝也是你的。” 慕容宽这般热心,他亦有自己的打算。 吕连城的武艺、才学、智谋,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将自己的嫡亲妹子嫁给吕连城,这无疑是加重自己的赌注。 大公子慕容寰被崇德帝所杀,他慕容宽就是长子,虽然慕容宸是世子,在慕容景登基之后,他这个长子也可以角逐燕国太子之位。 若慕容宝钗嫁了吕连城,这也在无形中成为慕容宽的一个支柱,慕容景看重慕容宽,就是慕容宸也引吕连城为朋友。 吕连城除了那油盐不进的性子,打仗没话说,够勇猛,且脑子好使,还熟读兵法战术。 乌兰瞥了一眼,不是定要帮忙,而是这两盒子的珠宝价值不菲,若带回大漠,可以给族人买更多的粮食、布匹,着实是一个大诱惑。 她不由得道:“我们鹰族最讲信用。”接过慕容宽的盒子就要起身,伸手去取刘府下人的珠宝匣。 下人看着刘伯良,刘伯良微微点头,下人方才将珠宝匣递给了乌兰。 待乌兰走远,慕容宽方道:“军师,她真能办成?” “她比我们都了解飞将军的为人性子。” 就等着好消息吧。(未完待续) 第170章 假婚计 飞鹰大将军府。 吕连城坐在桌案前,对面坐着乌兰,桌上摆的多是大漠人爱吃的:大烤饼、水煮羊排,还有几壶酒。 乌兰道:“昨晚我夜空天像,又替你卜了一卦。” 吕连城听得多了,他也会观天像,只是能瞧懂天下大势,但旁的就看不明白了。 乌兰见他似没兴趣,又道:“你的月亮还活着。” 吕连城一听这话,顿时搁下酒碗,“她在哪儿?你是不是卜出她的位置了?” 乌兰见这一招果真管用,又道:“她在一个离你不远但也不近之处,你若要见她,就得做出一件大事来,诱她前来见你。” “大事?”吕连城沉吟着。 他来中原后,干的大事已经够多了,只身闯宫杀潘老贼、再是突攻京城…… 乌兰见他不问,也不再说,只等着他追问。 过了良久,吕连城方道:“姑母可有好主意?” 乌兰一脸神秘,“倘若月亮嫁与旁人,你会如何?” “那还用说。”吕连城抓了一块羊排,往嘴里一塞,“我自是杀了那人,将她给夺回来,她的丈夫只能是我。” 这,才是大漠人那狂野的性子。 乌兰笑了一下,“现在,是你在明,她在暗,她瞧得见你,你却不知她在哪儿。” 吕连城也在想这个问题,可如果陈湘如能自由出入,怕是早就来寻他。 他随着乌兰的话题,道:“要是我娶旁人,她一定也会前来阻止,是也不是?” 乌兰朗声大笑起来:“你与她姻缘未断。你要娶亲的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若人人皆知,月亮定会听到消息赶来。你不愿她嫁旁人,她定不愿你娶旁人,那时你就能见到心爱的月亮。” 他不想娶慕容宝钗,“我可以纳四小姐为妾?” “这怎么能成,你若是纳妾。中原人就会认为小事。月亮知道了也不会露面。” 佯装娶亲,这只是他的一个计谋,只要陈湘如活着一定会想尽办法地寻来。 他寻了这么久。一点音讯也没有,只知他被人救走,是藏身山野?还是流落市井?一概不知。 乌兰见他心动,又道:“我瞧五月二十就是个极好的日子。在燕帝登基之后,一定能轰动天下。鹰郎,你以为如何?” 吕连城沉吟道:“我只是为诱她前来,并没想真娶四小姐。” 乌兰微微一笑,“这还不容易。你自与燕公说好,就说若是你的月亮活着,她为嫡妻。这四小姐为小。” 乌兰虽是祭师,可她又哪里知道陈湘如的下落。她昨晚确实卜了一卦,且卦像极好。 吕连城点了点头,“我回头就去找刘先生,把这话意告诉他。” * 燕国公府西府。 凉亭里,坐着大姨娘与慕容宽夫妇,一边又坐着慕容宝钗。 慕容宽转诉了刘伯良递来的话:“吕连城递了话来,他可以娶你,你只能是平妻,他日若寻到陈氏,得遵陈氏为嫡。” 大姨娘一听罢,啐道:“一个大漠异族,竟也学起我们汉人来,还分出嫡妻、平妻,哼,他倒学得快。” 大姨娘一直不想将慕容宝钗嫁给吕连城,慕容景登基,连她这大姨娘怕也是皇妃娘娘了,她生的儿子、女儿个个都出身高贵。 慕容宽之妻冯氏小心翼翼地道:“四小姐不必委屈自己,要是不想应,回拒了便是。” 慕容宝钗想的是:到了现下,吕连城还挂着陈湘如,还说寻到陈湘如就让她做嫡妻。早知留着如此麻烦,昔日就该让陈湘如被程醉蝶算计丧命,陈湘如的死亡与她有甚关联,偏这会儿如鲠在喉。 平妻…… 若没有陈湘如,她就是吕连城唯一的妻。 慕容宝钗垂首,面上温和如初,可心里再一次将陈湘如恨得牙痒。 原不想杀了陈湘如,可这会儿,她恨不得陈湘如立马死去。 吕连城就这么喜欢她,即便她转卖他乡不知去处,还想着要寻回她,要她做嫡妻。 慕容宽道:“四妹妹不想应,我便拒了刘先生。” 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求的就是嫁给吕连城。“我应了!”慕容宝钗脱口而出,她原就是庶女,以她过往的身份,哪能嫁一个大将军为妻。 大姨娘却不乐意了:“宝钗,以你的尊贵,另寻一个吧。” 若是没有陈湘如,吕连城一定会喜欢她的,陪吕连城惊羡世人的就是她慕容宝钗。 慕容宽道:“四妹妹,这可想好了。” 慕容宝钗想着,天下皆知她要嫁给吕连城,可突然不嫁了,这会让世人怎么看,何况吕连城一直是她早前想嫁的人,虽然现在他是冷漠了一些,但时间一长就会有所改变。 “陈月亮已死,难不成我还要与一个死人争。” 慕容宽道:“吕连城到底怎么看的,陈氏明明已经死了,他非说她没死,真是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慕容宝钗早前救陈湘如,就是不想她死,想自己无法争得过一个死人,可现在她活着,反而希望陈湘如死了。 次日,燕国公府宣布,吕连城与慕容宝钗于五月二十日成亲。 当天夜里在东府一个僻静的凉亭里,慕容宝钗披着昭君斗篷静默地立在一侧。 小菡垂首静立。 慕容宝钗恶狠狠地道:“段武师,寻到陈月亮,把她卖到风\月场合,逼她接客。” 早前,她想过陈湘如死,可现在她觉得让陈湘如死太痛快了,而最好的方式就是要陈湘如生不如死。 段武师微惊,“吕连城似乎查出了什么?都过了半年,现在寻人怕是找不到了,光是年节前便已转卖了七八次。我追到第四个牙婆手里就查不出去了。” 慕容宝钗缓缓回过神来,眸露寒光,偏生语调却道不出的温和怪异:“真的找不到了?在我心里,你可是一顶一的大英雄,这么个小女子你还找不到么?” 段武师一时怔忡,这是个多美的女子,第一次在燕国公府得见。他就被她给迷住了。这是他见过最高贵、最美丽的女子。 他心跳加速,“不瞒四小姐,小的早前便查过一次。确实查不到了。” 慕容宝钗的眸子闪了一闪,隐有怒容,多转卖几次,若是他们找不到人。吕连城也会找不到,可现在她却莫名的害怕。 害怕陈湘如出现。害怕陈湘如压她一头,害怕陈湘如成了吕连城的嫡妻…… 小菡道:“小姐,被转卖了这么多次,以陈小姐的容貌。不是做人侍妾,便是入了烟花巷。” 慕容宝钗还是不放心,她一定要再问问。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安心,“段武师。且再找找看,找着了人,我有重赏。”她盈盈一笑,款款行礼,“有劳段武师。”说得温柔多情。 段武师整个人都似沉没在她醉人的声音里。 慕容宝钗对小菡道:“我们走!” 人已经走远了,段武师还陷在梦境之中,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要再找陈湘如么? 他不是该怪慕容宝钗欺骗、利用了他,可他却说不出一句怪她的话,“就算为了你,我再走一趟城外。”段武师近乎自言自语。 为了她的心安,再辛苦也是值得。 他着实不明白吕连城得到这样一个出色女子的垂青,非但不珍惜,还处处念着陈氏颇是不解。 换作是他,许是做梦都会笑醒。 慕容宝钗她可曾知晓,他喜欢着她。 若是慕容宝钗能正眼看他一眼,他就能高兴好几天。 * 孟国皇宫,御花园内,陈湘如长身而立,听罢程元瑞的话,不由得心潮难平。 天边,最后一抹残红褪尽,云锦暗淡下来,娇艳繁花空付花期,寂寞空庭逾显冷清。 她微微凝眉,心痛难耐,“五月二十日,吕连城迎娶慕容宝钗……” 程元瑞道:“五妹,这是从范阳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陈湘如来不及多想,央求道:“三哥,带我去范阳吧?父皇不是遣你为使前往范阳道贺燕帝登基么?”就算这消息如实,她还要再见见连城。 程元瑞迟疑片刻,“父皇许不会应。” “三哥,只要你同意带我去,父皇那里我去说。” 程元瑞无奈道:“若是父皇应了,我带你去。” 看着面容黯淡的陈湘如,程元瑞不由一阵心疼,这些日子他是当真拿陈湘如当妹妹的,陈湘如告诉他关于洛阳到京城有密径的事,还有京城内燕国细作的事,那一刻,她没拿他当外人,他亦一样视陈湘如为亲人。 “五妹,一切都会过去的。”转而对一边的服侍宫娥道:“小心服侍容乐。” 众女齐声应是。 连城,你要做别人的夫君了?你已经忘了我了么? 曾经的山盟海誓,旧日时光是何等美好,她最不舍的还是那段往日情景。 恋恋旧日好时光,难道错过的,才是最遗憾的?难道失去时,方晓那是最珍贵。 如若,失去已成定局。 她是该放手,还是该洒脱的祝福? 她做不到,心疼得无以复加。 重生一世,她力求一段美满的良缘。 她与他相爱过、携手过,也曾共同的面对地,她看着他一无所有,一步步成长为今日名动天下的大英雄、大将军,可是在他成功之后,他却要做别人的夫。 陈湘如正想着心事,却见王嬷嬷神色匆匆地过来,一近凉亭,深深一拜:“禀容乐公主,淑妃娘娘请你去怡春宫一趟。” 陈湘如回过神来,道:“出了甚事?” 王嬷嬷迟疑着看着左右。 二位服侍宫娥退出数丈外。 王嬷嬷方低声道:“公主,安康公主确有身孕,这会子罗太妃、王淑妃又有贤妃、德妃已到怡春宫。” 陈湘如就是未嫁公主,按理这事她不必出面。(未完待续) 第171章 醉蝶失节 王嬷嬷道:“德妃振振有词,正指责淑妃薄待安康。” 薄待?程醉蝶回京城后,吃的、用的全都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好,便是孟帝偶尔想到黎民百姓还要节俭一二,可程醉蝶却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我随你去。” 既然身为公主,逃不掉这宫闱之争,她便迎刃而上。 她原无心算计人,可程醉蝶却屡屡想要算计她,向孟帝献策,建议把陈湘如嫁给孙术。且不说孙术的年纪,就是孙术此人的心胸狭隘、妻妾如云,听说孙术还最喜欢折磨女人,她如何甘心? 是程醉蝶先招惹了她,那么就得承受住她的反击。 * 怡春宫。 程醉蝶正在言辞厉色地指责王淑妃:“本公主贵为大孟最尊贵的公主,岂容你们抵毁,也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谗言,如此诬蔑本公主。” 陈湘如从外头进来,款款在礼地与罗太妃、王淑妃等人请安。 德妃道:“安康公主素来最是个得体安分的,怎会乱了宫闱?这些流言从哪里来的,定要细细地查。” 罗太妃道:“是也不是,请太医诊脉便可一见分晓。” 陈湘如捂嘴,轻咳了一声,贤妃会意,忙道:“不诊脉也行,有个最得体的法子,那便是请宫里的嬷嬷给安康公主点宫砂,若是安康公主怕疼,还有一个法子那例子令宫时原稳婆验身,若真是个冰清玉洁的,任是宫砂还是验身,都不会怕的?” 一侧又有个才人,因是不得宠的。但却替孟帝生了个儿子,没少受程醉蝶的欺负,此刻接过话,道:“安康公主不肯让太医诊脉,这点宫砂、验处子身,总不会都不应吧?呵呵!要都不许,只能说明你秽乱宫闱。” 程醉蝶见偌大的殿中。唯德妃一人帮衬着她。心下一急,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德妃:“德妃娘娘!”是想让德妃再帮她。 德妃心下为难,道:“罗太妃、淑妃。安康到底是公主,哪能如宫娥、嫔妃那般……” “那般如何了?”王淑妃反驳道:“容乐回宫,这可是当着太妃的面令嬷嬷点了宫砂的。”她扭头笑盈盈地问罗太妃道:“太妃,以你之见是点宫砂好还是令稳婆验身。” 程醉蝶衣袖一挥。朗声道:“在以前,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而今我父亲登基为帝。你们一个个也成飞上枝头的凤凰,还敢为难我?当你们是谁?”她嗓门又提高了两分,“来人,请父皇。本宫倒要瞧瞧,谁敢为难本宫。” 陈湘如微微一笑,突地笑意一敛。面露几分狠绝,既然是她要狠狠地报复程醉蝶。又何必定要躲在罗太妃和王淑妃的身后,朗声道:“来人,给安康公主点宫砂,若是皇上怪罪起来,有本宫担待。” 陈湘如捂嘴轻咳,“今儿是我母妃得到宫人禀报,说近来安康公主宫里常有男子出入……” 程醉蝶厉声道:“你害我!冤枉我!” 陈湘如道:“真是冤枉你么?”她伸出衣袖,拊掌一拍,两名内侍押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出来。 程醉蝶神色一凛,有些慌神,很快,她一扭身,拉住德妃道:“德母妃,德母妃……” 看她这样子,德妃便知这人定是假太监。 罗太妃道:“把人押下去验身。” 程醉蝶以为要押她,又叫一声“谁敢!” 陈湘如道:“给安康验身!” 出来两个婆子,强行要拉程醉蝶,可她的侍女却死死地护住了。 陈湘如眼眉微敛,“听闻近来宫里出现了闽、燕两国的细作,你们两个……” 孟帝近来就在着手处理此事,为防京城失防,开始清除京城内的细作,宫里、前朝、京城都已开始。但凡抓住了人,重则处死,轻则发往战场,女子为营妓、男子服徭役。 宫娥一听,连连后退,面色惊慌,却不敢护着程醉蝶。 陈湘如一声喝令:“带到偏殿验身。” 她不会忘了,在她被屡屡转卖之时,像一头死猪一样听由一个又一个稳婆的摆布,她也要让程醉蝶尝尝这滋味,只是她要程醉蝶更为不堪。 待程醉蝶进了后殿,立时就被两个婆子强行按下,又有贤妃、罗太妃的心腹嬷嬷在侧监督,以示公正。 程醉蝶手舞足蹈地抗拒,嘴里一阵混骂。 陈湘如冷声道:“你继续闹腾,对你没有半分好处,她要再不老实,把她绑着。” 婆子应声是。 程醉蝶大呼小叫地鬼呼一阵。 陈湘如已翩然而去。 她有善良,但只善良之人;她非良善,恶毒也只对恶毒之人。 若是她再纵容程醉蝶,难免有朝一日不会被她再算计。 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想把程醉蝶这个麻烦给清除,也唯有如此,她在宫里才能过上清宁的日子。 然,当婆子褪开程醉蝶的衣裙,看到那突起小腹,圆滚滚的,还是大大地吓了一跳,两个稳婆,王淑妃宫里的两个婆子,又有罗太妃、贤妃宫里的嬷嬷,便有六人,一个个你瞧我,我瞧你。 婆子道:“瞧这肚子大得,怕有四五个月了吧。” 稳婆道:“让我摸一摸就能估出大小来。” 陈湘如刚转至大殿,就听到一个犀厉的喝声:“是谁要为难安康?” 却是孟帝到了,一脸怒容。 罗太妃不语。 王淑妃胆颤心惊。 贤妃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抬头相望。 德妃颇有心幸灾乐祸:叫你们为难安康?活该! 陈湘如款款一拜“父皇”,这声音美如夜莺,甜脆宛转,这亦是她从两世里学来的,有时候不需要顶撞。亦能用以柔克刚,暖声道:“父皇怎可怪罪母妃和贤母妃,今儿有宫人来禀,说安康皇姐宫里有男人出来,为正视听,母妃便想到了验身以证安康皇姐的清白,这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陈湘如正说话。便见罗嬷嬷惊慌失措地从一边急奔过来:“罗太妃!罗太妃……安康公主怕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了。” 这一句立时惊住了所有人。 孟帝原本愠怒的面容更是怒火丛生。一转身就往偏殿奔去,牙床上,安康被两个婆子绑着。外袍又散,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肚子,还有个稳婆在她肚子上捏来摸去:“没错,瞧这模样似得近五个多月的身孕了。瞧这胎像,许是个带把儿的呢……” 程醉蝶又气又恼。此刻愤声道:“我要让父皇杀了你们几个老虔婆!” 孟帝大喝一声“滚!” 几个婆子、嬷嬷顿时跪了一地,在孟帝的震怒声中退出偏殿。 陈湘如温和有礼地走近牙床,替程醉蝶解开绳索,不说一个字。在她看来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刚解了右手,不曾想程醉蝶“啪——”的一声就是一记狠重地耳光。 陈湘如凝了一下。快速起身:“安康皇姐自个儿做错了事,害得我们程孟皇族出了丑事。这传扬出去,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一扭身,对孟帝道:“父皇,女儿告退!” 陈湘如还没走出偏殿,就听程醉蝶一声尖叫,猛地回头,却是孟帝抬腿踩在她的肚子上,厉喝道:“说,这是谁的贱种!四个多月,也就是说,你尚未回宫便已经怀上了?是不是慕容家的种?说!” 程醉蝶只觉肚子一阵阵火辣辣地刺痛,想挣扎,偏另一只还被绑着,双腿也不能动弹半分,“父皇,我是醉蝶呀,我是你的乖女儿醉蝶呀!” 乖女儿,就是这个乖女儿却让皇家丢尽了脸面。 未婚先孕,还是这么大的肚子,可她整日还在宫里耀武扬威,仗着她是慕容景的外甥女,连他这个父皇都敢顶撞,上回在御书房里,当着群臣的面就给了他一个下不来。 可,程醉蝶是慕容景的外甥女,是他结发妻所生的女儿。 孟帝此刻踩着程醉蝶的肚子不撒脚,又重了几分,“是谁的种?” “回父皇,是……是……慕容宸的。” “既是他的,为什么不肯娶你为妻?还要弃了你?” 究其原因,都是因为程醉蝶算计了陈湘如。 一边的大总管正扳着指头算着,此刻道:“禀皇上,这好像有些不对头啊,公主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而今方才三月末,按这个算起来,应是去岁十二月怀上的,而这个时候,燕世子还在军中,从军中到范阳这可是八百多里呢……” 孟帝松了开脚,又骂了声“孽障,竟做出此等事来。”一扭身,道:“把那抓来的假太监给朕带来。” 大总管应声。 孟帝到了大殿,抱拳道:“罗太妃可以回寿宁宫了。” 这话再是明显,不需要罗太妃插手此事,他和淑妃等人就能处置好。 罗太妃起身:“太上皇说,皇上的性子太过仁慈,太纵容安康公主了,孟国新建,更得立信立威,要是传扬出去,这皇家的颜面……”看孟帝一脸恼意和不耐烦,罗太妃止住了话,没再说下去,而是轻叹了一声,“淑妃,本宫得回寿宁宫了。”领了她宫里的宫人便离了怡春宫。 孟帝道:“淑妃、德妃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陈湘如与淑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亦随贤妃欠身退出怡春宫。 站在宫门外,贤妃道:“安康公主着实任意妄为了些。” “贤母妃,相信父皇会处置好此事。” 孟帝领了淑妃、德妃进入偏殿,程醉蝶还在解身上的绳索,一旁立着被抓来的假太监,正战战兢兢地跪在一侧,结结巴巴地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她是公主,两日前进城卖字画,就被人莫名地抓了进来,还没弄明白……就……”(未完待续) 第172章 落胎 (ps:感谢:玉米小怕怕、恋梦的女孩、墨月颜、qry1988投出的粉红票!(*^__^*)鞠躬求粉红票!) 程醉蝶解完了脚上的绳子,忍着腹部的疼痛,踉跄着匍匐到孟帝的脚下:“父皇,儿臣错了,你原谅儿臣这回,我也不想的……我……” “做出这等事,还想求情。”孟帝的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着此刻衣衫不整又狼狈不堪的程醉蝶,微阖着双眸,就这么个东西,定是被慕容家知晓她秽\乱之事,这才将她遣回,要求另选公主和亲,“德妃,把她肚子的孽种拿掉!” 德妃支吾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孟帝道:“安康回宫,朕便令你教导她,你是怎么教导她的,竟让她做出此等不知轻重之事?” 他厉喝完毕,想到近来烦心的细作之事,这前朝有多少臣子明里投靠他,暗里做了燕国或闽帝的细作还指不定,当务之急就是要清细作,而德妃原是慕容皇后的陪嫁丫头,慕容皇后是慕容景的妹妹……想到这一层,孟帝不由得疑心起来。 他朗声道:“大总管,宣旨,德妃教导安康不力,降为德嫔。” 这事儿原与德妃无干,如果她有错,就错在知情不报,错在心存侥幸,错在她还念着慕容皇后的恩,处处过于偏护程醉蝶。 德妃愣了片刻,当即俯身而跪:“臣妾谢主隆恩!” 孟帝冷哼一声,愤然转身,“传朕旨意,安康公主许配闽帝孙术。着礼部拟旨传达南闽,请孙术择日迎娶。” 程醉蝶惊叫一声“父皇!” 孟帝原不想弃这女儿,可程醉蝶做的这些事实在太令他失望了,既然他已经做了联姻的打算,就把程醉蝶许配给孙术为妃。 末了。又补充道:“让孙术准备丰厚的聘礼!” 德嫔令人扶了程醉蝶回宫,人刚走到半道,许是早前孟帝下力过重,便出了血,而程醉蝶更疼得再也不能挪动步子,只得由两名婆子将她搀扶回舞影宫。又令太医来诊脉下药,在经历撕心裂肺的一夜痛苦挣扎后,程醉蝶至此日天明方才顺利地落下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德嫔哪敢多说话,一头已惹怒了孟帝,而这边程醉蝶竟似怨恨上了她。只静默地服侍着,刚捧药到跟前,程醉蝶手臂一抬,“砰”一声,一碗药就撒了德嫔一身,还没等德嫔闪躲,直接就是一记耳光,只打得德嫔有些发蒙。 “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否则她们怎会抓人?” 程醉蝶面容憔悴,可这力气却不小。 程元吉一到珠帘后就见到这幕,心头一紧。气不打一处涌上来,几步进入,一把将德嫔护在身后,厉声道:“你自己做错了事,倒怪我母妃头上。我有没有劝过你,叫你别把侍卫、外男带到寝宫。可你听过吗?” 程醉蝶微眯着眼:“要不是我娘,就凭她?这个有几分姿色的二等丫头。也能贵为皇妃?” “无论我娘以前如何,但她现在也是你的庶母。是宫里的嫔妃。”程元吉拉着德嫔,道:“我们别管她,你为了她,被父皇斥责,还降了位份,她不懂感激,反而怪你。走!往后再不用管她,你又不是代理六宫之人,她嫁孙术也罢,还是嫁谁也好,都与我们无关。” 程元吉用力拉着德嫔,这会子,德嫔也生气,跟着他走了。 然,刚出舞影宫,德嫔一想到自己答应过慕容皇后,要照拂程醉蝶,再也不移步子,道:“她现下遇到难处了,本宫不能不管她,她也怪可怜的,慕容家弃她,皇上也不想再理她了……” 程元吉可不想自己的亲娘送上门给人羞辱、刁难,“娘,你为了她,连你的妃位都失去了,这还不够吗?” 德嫔抬头,果决地道:“可是元吉,慕容皇后对我有恩,我答应了照拂安康,就不能失信于她,我只求无愧于心,我该做的都做了,安康领不领情,我也不想计较,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不管她。她正坐小月呢,万一落下病根,这一辈子就毁了。元吉,她要骂就骂,要打就打,谁让我原就是慕容皇后的丫头、侍婢呢。” 程元吉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说他亲娘是丫头,因为这个出身,他不敢对储君之位生出角逐之念呢,因为表面他是尊贵的大皇了,可背里多少人都在笑话、斥责他,他是连贤妃所生的两个儿子都要压他一头。 德嫔又回了舞影宫。 床榻上的程醉蝶见她回来,越发阴阳怪气地道:“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做甚?当真是侍候人的命,也难怪父皇瞧不起你,就算你生了大皇子又如何,一句话就贬了你的妃位……” 德嫔有气,可这会儿想着程醉蝶有难处,也懒与她计较,而是温和地道:“你就算委屈,可不能作贱自己的身子,早前你不肯拿掉孩子,怕的就是以后再不能生,太医说了,好好调养你还能生的。 安康,你好好歇着,我再从小厨房给你取碗药来,可别再打翻了,要是不好好吃药,怕是真不能生了。一个女人若没有自己的儿女,终不是那回事。” 程醉蝶骂了句“犯贱”,她就知道,这德嫔不会不管她,就算被她打、被她骂,还是会回来的。 * 早朝散去后,程元瑞到怡春宫给王淑妃请安,正遇着陈湘如。 兄妹二人相对下起棋来,王淑妃站在一边细细地瞧着。 程元瑞道:“父皇今晨下旨,同意闽帝所求,将安康许配闽帝为妃,又让礼部置备聘礼。”压低嗓门道:“这回,妹妹可以安心了。” 陈湘如莞尔一笑,“南边战祸受创少,父皇这回要向闽帝索要一笔丰厚的聘礼。” 程元瑞看着棋盘。又思忖了起来。 陈湘如在程元瑞的棋风里,与杨韫颇是相近,看来程元瑞受杨韫影响不小。 王嬷嬷走近王淑妃道:“娘娘,王尚书、王二公子求见。” 是王淑妃的娘家兄长与侄儿,立时道:“快请。” 王家在孟县是出名书香门第。而今因为家里出了个王淑妃,一门人也跟着光耀起来,王淑妃的兄长拜了吏部尚书,又有另两个兄弟也都做了官,几个侄子或在军中任职,或在朝中任官。 陈湘如抬眸看了眼程元瑞。 程元瑞会意。“亲舅舅和表兄弟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我们下我们的棋,许是想母妃了。特意入宫来瞧瞧。” 陈湘如勾唇一笑,继续落子。 进来的是一袭紫袍的中年男子,身材略显肥胖,模样倒还周正,陈湘如扫了一下,除了那鼻子与王淑妃长得一样,旁的地方还真没个相似处,他的身侧倒跟了个眉清目秀又面带儒雅的少年。看上去也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 “臣拜见淑妃娘娘!” “平身!”王淑妃虚扶了一把。 王尚书转身道:“见过瑞王殿下、见过容乐公主。” 程元瑞抱拳还礼。 陈湘如也行了万福礼。 那少年看了眼陈湘如,很快就恭敬地坐在一侧。 程元瑞盯着棋盘,此刻难住了。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少年倒是好奇地望着他们,王淑妃见他有兴趣,道:“你们年轻人一处下棋吧。” 少年看着王尚书,王尚书给了个同意的眼神,他方移身到程元瑞身后。 程元瑞摇头叹息:“输了!我又输了……” 陈湘如道:“三哥这么容易就服输了?” “明明死定的棋,可不就是输了么?” 少年很是认真地道:“我瞧未必呢。” 程元瑞面露惊色。“子晋试试看。” 少年跃跃欲试,坐到程元瑞的位置上。却见陈湘如已经起身,将棋盘调了个方向。这样一来,面对困局的就成陈湘如了,目光相对,陈湘如微微一笑,少年顿时有种如沐春光之感,这是她见过最温和、也最美丽的笑,纯粹得像第一场雪后的阳光,不由得羞涩垂首,拾了棋子:“公主请!” 陈湘如扫罢棋盘,一子落定,一招“置之死地后生”,大胆的棋风让少年吃惊。 当数子之后,几人再看棋盘,分明已经扭转了早前的败局,两方旗鼓相当。 程元瑞啧啧称奇:“皇妹这招棋艺,我是如何也学不来的,有时候运用不好,自伤一万,敌伤五千,着实不划算。” 王尚书看了三个年轻人,问道:“听说皇上有意要把容乐许给燕世子?” 王淑妃面露难色,“容乐自幼流落民间,本宫还想多留她两年,共享天伦之乐,这孩子心思灵巧,性子也好,她近来也帮衬我不少。” 王淑妃想到陈湘如连夜查阅前朝典籍,整理笔记,这才草拟了《妇容》、《妇德》、《妇言》等来,上回她拿了这些给罗太妃、贤妃看,谁不说拟得好呢,将前朝不合理之处又适当进行了调整,更显得体,该严的地方严,该宽容的也适当宽容。 但陈湘如与王淑妃说了“母妃只说是你拟的,可别说我,现在父皇还纠结在是新娶皇后,还是在妃嫔中扶一人为后,有了这个,母妃就更多一分胜算。” 王嬷嬷也觉得陈湘如这话在理。 知道是陈湘如草拟这些的就只得几人,又都是王淑妃信得过的心腹。 王淑妃也乐得说那些是自己草拟的,就是太上皇也夸她“不愧是孟县书香门第的女子,就是非同寻常呀,我瞧有颇有唐代长孙皇后之风范。” 陈湘如的身世秘密,宫里知道的就几人,但为了维护皇家颜面,谁也不会说出去的,而王尚书也认定陈湘如就是王淑妃生的,拿她当成自己的亲外甥女一般看。(未完待续) 第173章 议婚斩情 王淑妃看了眼程元瑞与陈湘如,如今瞧来,兄谦妹恭,就如一母所生的一般好。陈湘如说话总是轻轻柔柔,而程元瑞是个严肃又不失大度的兄长。 “把月亮许到那么远的地方,本宫真不放心……” 王尚书低声道:“容乐性子随你,谦和有礼,我瞧着不如就在朝中寻个少年才俊配人。” 上次宫中设宴,许多人便在宫宴上见过陈湘如,她穿着一袭湖色绣粉荷宫锦,当她出现的刹那,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子的眼睛,仿佛人世间所有的光华都汇聚在她的身上,雍荣华贵又不失清新、亲和,她一开口说话,那声音就迷醉不少人的心。 王尚书道:“我是她亲舅,自是关心她的,朝中么,要说少年才俊,杨丞相年轻有为,学富五车,当是第一个得配的人选;其次,又有镇远候世子罗超,今年二十岁,武功、文才都是一等一的好,他又是罗太妃娘家的最得意的侄儿,我瞧着倒能配容乐……” 王淑妃看着一侧下棋的人,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也亏得孟陈氏,虽是个丧夫妇人,却把本宫的容乐教导得如此出色。” 孟陈氏,说的是陈银欢,这是孟帝给陈银欢的身份。说她原是临安府僻远白鲤镇一个守节的妇人,年少失夫,在一个冬天,竟有人将一个女婴搁放到她家门前,从此她就收留了这个女婴,待她如同己出,用心教导,战祸起时。这孟陈氏死于战火,而陈湘如便带着家奴、丫头逃避战祸,途中又与家奴失散了,上天开恩,陈湘如竟然是孟帝与王淑妃失散的女儿。 经有心人的传播讲叙。这就成了一个富于传奇色彩的故事,而孟陈氏亦成了民间善良守节的寻常妇人。 王尚书以为王淑妃没瞧中他提的这二人,又道:“要是你怕容乐到了婆家受委屈,妹妹可将也许回王家,但可放心,这样你总不用担心了。” 王淑妃一听这话。感觉是个好主意,亲上加亲,自来都是各家常有的,眼睛就落在坐在陈湘如对面下棋的侄儿身上,“连儿还没订亲?” “皇上下旨。今秋科举,明春就有恩科,正想让他下场考个功名呢,我们家原是世代书香门第,她的书念得不错。” 王淑妃瞧了又瞧,倒也满意,陈湘如性子好,知书达理。而且是个撑得起门户的女子,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孟国的公主,“哥哥在外头。许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月亮乱世流离,得遇飞将军庇护,她这心里头……” 虽没有言明,这话是说得再明显不过了,有多少男子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心念旁人。即便对方贵为公主,这心里头也是不舒服的吧。 王尚书道:“成亲之前。谁心头没个中意的,有的不说。有的被人知晓,若是容乐下嫁王家,王家定不会轻看容乐,容乐是个好孩子,我们大家都是瞧见的。” 王淑妃听他这么一说,怕是一早就看中了陈湘如,低声道:“回头我再问问皇上的意思。” 就算陈湘如是王淑妃的亲生女儿,在婚姻大事上,还得孟帝首肯方成。 王淑妃舍不得陈湘如远嫁,王尚书提议亲上加亲,他早前提的杨韫与罗超,这二位一文一武,不是不好,而是王尚书从王淑妃一次次看着奕棋的少年男女时便生出这想法,早前原就有,只不好说。若是亲妹子都不应这门亲事,孟帝那儿怕就更难了。 王连,小字子晋,虽说是王氏族里最上进的后生,可若与杨韫、罗超二人比,这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但王淑妃之所以同意,乃是因为陈湘如不是她亲生女,虽不是亲生,但陈湘如是孟帝的女儿、当朝的公主,若是促成这门婚事,于她娘家王家也有极大的助益和帮衬。 只是,陈湘如心里记挂着吕连城。 她不知道陈湘如与吕连城之间是怎样的感情,想来是极深的。 这天下亦早有传言,美人英雄的故事,即便流传千年也总是新鲜的,而爱情也是世世代代演绎的传奇。 王淑妃又询问了些家里的事,王尚书一一作答。 程元瑞看着棋盘,陈湘如不竟扭转了败局,再变化两方旗鼓相当,而此刻王连亦是必输之局。 程元瑞忙道:“子晋休下,皇妹,这回若你还能转败为胜,我便真的服你了。” 陈湘如勾唇一笑,“你不须服我,输赢已定,再行转败为胜有意思么?” 程元瑞很是认真地道:“有意思,当然有意思。” “这下棋不是输就是赢,奕棋不过是闲来打发时日的消遣。对于一个棋手来说,最在乎的不是输赢,而是棋逢对手。” 她拾起一子,落定之时,胜负已明。 王连意外地看着陈湘如,起身抱拳道:“公主棋艺高超,在下不及,佩服之至。” 陈湘如依是笑着,“全是消遣,不过是下着玩罢了。” 云淡风轻地,完全没有搁在心里,偏她这样的表情,越发让王连觉得惭愧,人家下着玩就是能胜他,而他自己还全力以赴,竟是输得这样惨,明明是他必胜的棋局,最后却是输了。 王嬷嬷过来道:“娘娘,皇上的午膳该要准备了。” 陈湘如见王淑妃宫里有家人来访,起身道:“母妃陪着舅舅、表哥,我去御膳房瞧瞧。” 因为前世打掌内宅、庶务的经验,虽说是后宫事务,可陈湘如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于是乎后宫的人皆有夸赞,说王淑妃所生的容乐公主虽是在民间长大的,那可是个贤惠能干的人,内务府、尚宫局、御膳房等哪样一点即通,襄助着王淑妃打理得有条不紊。 陈湘如与王淑妃行礼,又与王尚书打了个招呼退去。 王淑妃笑着道:“容乐性子温和,近来因她帮衬,我也省心不少。”末了,看了眼一侧的程元瑞,笑道:“虽说还要留容乐在身边待两年,可女大不中留,我正与你舅舅提到给容乐选驸马的事儿,你看……” 王连立在一侧,倒有些紧张,看着王尚书,王尚书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程元瑞微锁着眉头。“这事不急,妹妹还没满十八呢。” 王淑妃道:“先不出阁,好歹先订个人家,过两年再出阁也不迟,若是京城人家,她要想回来,随时都能见着,将她许远了,若真跟安康一样,这一嫁出宫,我们母女何时才能见着,再有,虽说是公主,可容乐是在民间长大的,性子又绵软,万一有人欺负她、让她受委屈怎么办?” 程元瑞一听这话,厉声道:“本王的皇妹,谁敢欺负?”落音时,却似瞧出王淑妃神色里的异样,心下也猜到了几分,“别说是母妃,就是父皇那儿都是疼着容乐的。” “你父皇国事繁重,哪里想到容乐到了许人家的年纪……” 程元瑞道:“这事儿我会记在心里的,回头我寻了机会探探容乐的心思,她性子温软,却亦是个有主见的。” 可不想王淑妃自作主张,闹什么把陈湘如许给王家的事,王家虽也不错,可王家原就是他的舅家,本就会帮衬他的,若是许到旁家,还能拉拢一个得力之人襄助。 王淑妃留了娘家兄长、侄儿在宫里用了午膳,又有程元瑞坐陪,方才令宫人将他们送出宫。 待王家父子一走,王淑妃就挑明了话儿,“本宫想把容乐许给王连。” 程元瑞脱口拒绝:“不行!”没有半分的和暖。 王淑妃道:“子晋是我们瞧着长大的,性子好,模样好,定会善待容乐的……” “子晋虽好,论才学能比过杨丞相?论武功能比得了罗超?”程元瑞也不兜饶圈子,“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要许就得给她许个当世名士、英雄,如此才不辜负妹妹的才学与身份。” 这似在替陈湘如说话。 转而他抬手斥退左右,神色凝重地道:“杨丞相瞧着与我亲近,可他也一样与程元吉交好,便是与元兆兄弟也都是一样的好,还有罗超父子手握重兵,他们行事倒也杨丞相不同,对我们几个皇子,是谁也不亲,谁也不疏,母妃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吧?” 王淑妃很快就明白了程元瑞的意思,这显然就是借陈湘如的婚事为他拉拢人才,她只得这一个儿子,他日老了,也唯要依仗这个儿子。“我已经与你舅舅说了要把容乐许给王连的事。” 程元瑞道:“自家人,就是话说直了也没甚,别说我不应,就是父皇那儿也未必会应。” 王淑妃只当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没想一出口,竟是连程元瑞都反对。 程元瑞道:“我瞧着,把容乐许给杨丞相不错,杨丞相年轻有为,才华过人,又是当世小诸葛,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淑妃知这杨韫,早前示好的人家不少,可杨韫性子高傲,任是貌美的、还是有才德的都被他一一回拒了。 母子二人正闲聊时,御花园里,陈湘如正与入宫议事后的杨韫下棋闲话。 杨韫落定几子,道:“公主还惦念着飞将军。”(未完待续) 第174章 随行 陈湘如微愣,她就表现得如此明显,杨韫一眼就能瞧出来?没有否认,垂眸盯着棋盘。 朝夕相处,虽未成婚,却早拿吕连城视为夫婿。 这份情,岂是能说放就放下的。 杨韫道:“公主既心系于他,不妨当面问过明白。” 有些事,只有当面说清楚了,该放下的就放下,该重从头来过的便从头来过。 她不由得面露感激。 杨韫的确是那个知她、懂她的人,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君子当如他。 问道:“杨丞相也觉得我应该去范阳么?” 杨韫微抬着下颌,“有些事既然认为非做不可,那么就随心去做,莫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他说这话,是昨日黄昏,程元瑞到丞相府拜访,说是拜访,每次都与杨韫下一阵棋,有时是两三局,也有的时候是五六局。 程元瑞便提过想做这保媒人,把陈湘如许给杨韫的事。杨韫当时没应,却也没反对,只说“此事从长计议,皇上有自己的想法。” 孟帝的想法是:把程醉蝶许给孙术,那陈湘如自然是要配给慕容宸的。 杨韫在这事上没说任何话。 以他对程元瑞的了解,根本不可能同意把陈湘如配给慕容宸。 今晨散朝后,程元瑞、杨韫与孟帝就在御书房里再次提到陈湘如的婚事。 孟帝道:“灿阳、丞相,朕欲将容乐许予慕容宸,你们觉得如何?” 程元瑞当即抱拳道:“禀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孟帝面露深色。 程元瑞道:“父皇。容乐乃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吕连城在大漠长大,能成长为一代英雄、大将军,除了他本身的武功、智勇外,也少不了容乐的指点。容乐熟读兵法战术,虽是女子。她的才学不亚于男儿,父皇若是把容乐许给慕容宸,这无疑是送了燕国一个智囊。 容乐在民间长大,说句不好听的,她对我程孟皇族原就没有多深的感情,他日若燕国要一统天下。她是帮我们还是会帮自己的夫君儿子?父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就算她会痛苦、纠结,这最后会帮的依旧是她的丈夫儿子。” 孟帝也想过这问题。但有朝一日就算他不面对一统天下的局面、不面对与燕、闽二人夺天下的矛盾,但他的儿子呢?总是要面对的。 无论是孟国还是燕国、闽国的皇帝,谁不想一统天下,谁不想做这天下唯一的皇帝。 程元瑞又道:“容乐不但不能许给慕容宸,也不能配给南闽孙术,就是别国的才俊也不能配,她只能配给我们孟国的名士、英雄。 容乐不仅是孟国的公主,更是孟国的智囊。所以。容乐的婚事,儿臣奏请父皇三思。” 他想了片刻,当即道:“儿臣奏请父皇。将容乐许配杨丞相为妻,再结莲理,一来弥补容乐自幼流落民间之苦,二来亦是父皇爱惜人才之举。” 这几年,程元瑞一直想拉拢杨韫,可杨韫似乎对几位皇子都是一样的谦和有礼。不近谁,也不疏远谁。 程家人看重杨韫。把自己最心爱的公主许给他为妻,而这公主无论是才貌还是性子。都是皇家公主里最优秀的,自然更是对杨韫的器重。 孟帝原还想打着许给慕容宸之心,听程元瑞一说,还真不能将陈湘如嫁给慕容宸。 君臣在御书房说的话,杨韫不打算告诉陈湘如。陈湘如的心里有一个人,那不是他,是吕连城。他不否认自己心里有陈湘如,只是他不想趁人之危,就算要娶,也要给陈湘如足够的时间了解她前一段爱情,以往在乱世流离中的陈湘如能自重自爱,就算往后,他相信以陈湘如的冷静,也是会把握好分寸的。 陈湘如看着面前温文尔雅的杨韫,不由得有种寻得知己的感觉,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了解他,这人不是程元瑞,那定是杨韫了。 杨韫依是淡雅地笑着,笑如初雪中绽放的腊梅,清雅中蕴涵着孤高,虽处严寒却自有一种于春天的温暖。 “公主若拿定主意想去范阳,在下愿说服皇上和瑞王殿下,但为妨公主身份暴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陈湘如面含感激,“丞相请讲!”不仅鼓励她追求真爱,还愿意帮她说服孟帝。 杨韫敛住笑意,“公主离开京城后,不可以真面目示人,必须男扮女装,扮作瑞王殿下的随从文官,公主可能同意?” 不以真面目示人,到了范阳,她就是另一个人,但却可以平静地看到吕连城,只是她许不能与他说话。 她不远千里而去,求的不就是想见他一面么。 若是她还活着,整个天下都会知道孟国的容乐公主原来是月亮美人,那时候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她也不想再折腾了,只想平静、安稳地度日,与心爱的男子做一对寻常的夫妻,只是眼下吕连城就要娶别人了,而新娘却不是她。 “公主当为瑞王殿下和孟国所想,虽说你自幼流落民间,但你是孟国的公主,就必须一切从孟国大局出发。恭贺燕帝登基之喜的使臣是瑞王殿下,就算是给瑞王殿下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杨韫想说出无数个理由,想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更想告诉她,她不可以由着自己的冲动行事。 还不等他说完,陈湘如打乱他的话,道:“我听丞相的,既然我答应了,就定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杨韫说这么多,就是怕她因为一时激动行事有失分寸。 他微微点头,“我会抽时间令人给公主做一张面具易容,只要公主不开口说话,就不会露出破绽,即便万不得已需要说话地,你也得学会用男人的语调。” “丞相勿须担心,我会小心的。” 杨韫面含欣赏,又落定一子,“该公主了。” 与杨韫相对,这让陈湘如觉得很平静也很自在。 她不由自己地忆起,当年在江南初遇杨韫的情景,那时候李湘华还在…… 蓦然回首,昔日一同诗词歌赋、高谈阔论的故人,也只得面前坐着的杨韫了。 有人做了孙术的臣子;有人做了燕国的良臣;还有人隐于山野,失去了消息……彼此或为活着,或为名利而各自奔波,各有辛劳。 命运,还真是一个最神奇的巫师,别离后,思从前,才发现有那么多的改变。 时间在静默,而彼此却有不一样的情绪。 杨韫在想陈湘如,即便她就在坐在他的对面,他还是会想,想她与吕连城之间的情感纠结,想当年他曾与李湘华纳娶陈湘如为妾之事…… 一切都恍似昨日之事。 遥远而又亲切,而面前这个少女,当年还是半大的孩子,而今已是风华绝代的佳人。 陈湘如问:“安康公主与闽帝何时完婚?” “皇上选裕王殿下为送亲使,于四月二十六日护送安康公主前往南闽,想来近日闽帝的聘礼就该入京了。” 三国皆是初建,各踞一方,又达成了共识,暂不开战。 连年的战祸让百姓们苦不堪言,北方一带的辽、冀、鲁及豫郡北方已成为燕国之地;徽、湘、秦、甘及豫郡南方等地已由孟帝统一;南边又有粤、闽、琼落入孙术囊中。天下三分,但终归是给了百姓们一个暂时的太平世道。 “五皇姐、五皇姐……”静寂的御花园里,突地响起了六公主长平急促的呼唤声,长平提着裙摆,身后跟着两个贴身半大宫娥,近了凉亭,直往陈湘如跟前一窜,拉着她的衣袖道:“五皇姐,快帮帮我母妃,她被父皇给骂了,快去吧,你帮帮她!” 陈湘如坐着未动,可若不相随,怕是六公主长平就要把她的衣袖给扯破了。 “我能帮上你什么?” 长平道:“当然能了。父皇对哥哥们管教最严,可最纵容公主,我想求父皇,可我不敢,你帮帮我母妃吧,她被父皇骂得好凶。” 她就是个孩子,哪里懂得这些,而这些话不过是听贤妃说的,也是听服侍的老仆人说的。 早前不觉,自打孟帝登基之后,众人静心一想,还确实如此。自孟帝登基为帝,他对皇子严格颇严,却对公主们很是纵容。 * 陈湘如被长平带到了养性殿。 远远主能听到孟帝的怒喝声,夹杂杯碟落地的碎响,“你还有脸求情,原说他是个精明的,朕这才封他做户部尚书,他是怎么做的?啊!挪用朕的国库,银钱亏空,西北旱灾要用银子了,竟拨不出银子来,哼!有他这么干的吗?贤妃,朕告诉你,别仗着朕宠你,就没了个规矩!你现在就给朕滚回后宫去,再敢与崔万三求情,朕定不轻饶……” 贤妃跪在大殿上,一脸惊慌,这么多年,她是孟帝最宠爱的女人,可这会子,孟帝正在气头上,指着她斥骂不停,她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有垂泪。 也怪他娘家父亲,怎么挪用了国库的银子,这可不是要命的事么,这官位保不住,性命保不得保得住还另得一说。 陈湘如令太监通禀,迈入大殿,欠身道:“女儿给父皇请安!” 孟帝看了眼陈湘如,十成的怒火化去了两分。目光落在她身后怯生生的长平身上,立时就明白过来。(未完待续) 第175章 筹银 孟国建立后,孟帝对儿子们要求颇严,只要一点儿小事不妥,就会大骂。但对女儿,如同早前安康,就是她掌掴了他的嫔妃,他也不会训斥一句,一句轻描淡写地道“德妃,好好教导安康。” 陈湘如笑了一下,“父皇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孟帝厉声指着贤妃:“你问她!还敢来找朕说情,西北旱灾,崔万三凑不出银子不说,国库还有亏空。朕初登大宝,西北百姓都快渴死、饿死了,却没银钱、粮食赈灾,还让朕宽限时日,那些百姓等得了吗?他们是想活活把百姓饿死!那些都是朕的子民……” 慕容宸夺得京城后,早就把整个京城值钱的东西给掏空了,留了一个空城给孟帝。 孟帝登位后,各宫添置东西得要银子,修缮皇宫得用银子,还有各部配备官员也得用银子…… 就算是再多的银子,也经不得这样折腾。 西北一闹旱灾,孟帝又急又火。 陈湘如依是笑着,半是撒娇地道:“父皇莫气坏了龙体,且坐下歇会儿,这凑银子么,女儿倒有个法子。” 她一转身,将手搁在身后,与长平打了个手势,长科走近贤妃,将她扶起来,低低地道:“母妃快走吧!是我拉五皇姐来给你解危的。” 贤妃许是被训得糊涂了,此刻怯怯地看着孟帝,她原是早前的侍妾,一朝做了娘娘,这胆儿也大不了。 长平拉了贤妃就走,贤妃还想求情。却又怕再次惹恼孟帝。 孟帝问:“容乐,你有什么法子?” “可让母妃置办茶宴,宴请群臣女眷,先凑凑银子,能凑多少便是多少。父皇莫急。回头我再与哥哥们细说,让他们都跟着一起想法子。” 孟帝见还有法子,虽说宴请女眷得不了多少,总比没有的强,好歹要把这个难关应付过去。 陈湘如回到怡春宫后,就与王淑妃商量办茶宴的事。当天下午就送了帖子出宫,宴请群臣女眷,就是成家的皇子妻妾等全都在例。 * 次日晌午后,女眷们先后入宫。 王淑妃见人到齐了,率先道:“孟国初建。各位夫人、小姐皆是我孟国栋梁之材的女眷,西北旱灾,朝廷正为百姓们被渴死、饿死而为难,我们各人都尽一份心吧。”她说完,移到大殿中央,拆下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 贤妃愣了一下,见王淑妃想着孟帝又说要重惩她娘家父亲,正提着一颗心。也走到中央,拆了头上所有值钱的首饰。 陈湘如令宫娥抱来了一个盒子,朗声道:“这是我宫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有我身上的,今儿就尽数捐给西北受灾百姓。从今往后,西北的灾情不得好转,本宫绝不穿金戴银,请大家监督。” 话一落,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西北灾情不解。她就不穿金戴银。 陈湘如原就不喜欢这些金银首饰,她说完话。便静默地坐在王淑妃的身侧,母女目光相对。王淑妃是赞赏一笑。 宫里的淑妃、贤妃和公主如此了,女眷们还敢不表示一下,一个个为了入宫参加淑妃和容乐公主的茶宴,都拿了最好看、值钱的首饰出来。 嫔妃、公主们捐了首饰,这当朝权臣家的夫人、小姐不捐就太说不过去。 前朝萧丞相、孟国萧右丞相夫人此刻领着两个儿媳移出,也尽数拆了首饰丢到箱子里头,不到半个时辰,大殿上就有满满的两箱子珠宝。 权臣女眷都捐了,旁人不捐也不成。 王淑妃对着众人款款行礼:“本宫在这里多谢各位夫人、小姐,若我孟国度过此关,也有各位的功劳。因西北百姓尚在缺水、少食之中,今儿这茶宴便准备得简单些,待日后好过了,本宫再重重感谢各位。” 贤妃一瞧,这个法子好,花了不到二百两银子置备的茶点茶宴,就得了两大箱子的珠宝,就算不值二百万两银子,这一百八十万两怕也够了。 茶宴散去后,王淑妃一身盛装,领着宫人把珠宝送到了养性殿。 孟帝一看,有银子了,虽说还不够,好歹是有了,心下欢喜,当即道:“爱妃贤德也!”当即令翰林院拟旨,王淑妃回宫还没坐热,晋封的圣旨就到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淑妃王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册封为贵妃,钦此!” 王淑妃办了回茶宴,率先与容乐公主捐出了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这回头就被封了贵妃,这可是等同副后的位置,再差半步就是皇后了。 这消息如一场巨石落在平静的湖面,顿时荡起了浪潮。 有子嗣的妃嫔立时召了儿子来,让他们想方设法地弄银子,这样可讨孟帝欢心,一时间宫内宫外,无论是皇子还是大臣个个都在想办法弄银子。 不到十日,各皇子、驸马及宠臣送入宫的金银便达到近千万两银子,孟帝高兴,将献银最多的五皇子破例晋封为亲王,赐封号顺王。又有宠臣献了身家银钱,孟帝便连晋两级。就连早前的崔万三,因为他弄来了银子,孟帝也没再追究他早前之过。 整个朝堂上显得有些混乱,唯有杨韫很是清醒,少不得在私下道:“如此下去,众人会以为皇上爱钱。” “谁不爱钱?”孟帝反问着,一脸狡黠地道:“丞相且等着,朕得好好抓几个贪官污吏。” 杨韫一听这话,方才放心了一些,怕是孟帝是要借着这事看清群臣,这献了重金的人表面风光了,谁晓得接下来会如何。 * 转眼就到了四月二十,德嫔与王贵妃着手准备程醉蝶出阁的大事,因孟国的国库欠缺银两,孟帝发话,照着二万两银子的规矩置备就成。 四月二十三,安康小月满了,但对外,只说是程醉蝶不敬庶母被软禁宫中。 和亲陪嫁的嬷嬷、宫娥几番挑选后定下人选。 四月二十六,宫里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 程醉蝶依旧吵嚷着“我不要嫁孙术,我不要……” 德嫔提醒道:“公主快别说这等混话,休要被人传了出去,日子都定了,哪有不嫁的道理。” 德嫔担心的是程元吉,这次程元吉被封为送亲使臣,要是程醉蝶一路上有个什么不妥,怕是连程元吉也要被罚。 “听说孙术虽说三十多岁,也是个年轻英雄的人物,不比燕世子差。” 慕容宸是好,可现在还只是燕国公府的世子,他日的燕国太子,可孙术不同,孙术是闽国皇帝,现在已经是皇帝,一嫁给孙术,直接就是皇妃。就算做不了皇后,便是瞧在程醉蝶是孟帝之女的身份上,一个贵妃是少不了的。 程醉蝶大声道:“既是这么好,你怎不嫁去?” 德嫔哑口无言,又宽慰了一阵,说了好些好话,程醉蝶这才磨磨蹭蹭地被送上了凤辇。出皇宫,才发现孟帝领着重臣、宠臣站在宫墙上张望,朗声道:“今安康公主远嫁南闽,朕领群臣为安康送行。” “恭喜皇上,贺喜安康公主!” 程醉蝶抬眸望去,在王贵妃的身侧站着一袭虽不穿金戴银,光是头上那飘飘而动的丝绦就让人错眼觉得不是仙子胜似仙子的陈湘如。 凭什么她要远嫁孙术,可陈湘如却是要风得风,就连王贵妃也是一升再升,从一介二姨娘做了皇妃,又做了贵妃。 大姨娘虽占了个“大”字,到底是丫头出身,又哪里能与二姨娘王氏比,人家可是正经的嫡女,虽说是孟县的书香门第,现在娘家父兄皆可依仗。 王贵妃打理后宅多年,早有心得,这次虽说照着二万两银子的嫁妆准备,可也是风光得体,长长的陪奁队伍从武门而出,那头到了城门口,这头刚出宫门,京城两侧站着围观的百姓,谁不说安康公主的嫁妆办得贵重得体。 程醉蝶嫁入南闽,陈湘如便成为后宫中最得宠的公主,又有个像影子一样时常跟在后面的长平,因上回陈湘如帮了长平,长平就越发和她亲近了。 今儿一入陈湘如的皎华宫,长平就神秘兮兮地道:“五皇姐,我听母妃宫里的人议论,我母妃宫里的武才人怀有身孕了呢,说不准过些就要给我们添个弟弟、妹妹了。” 陈湘如打趣道:“那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我才不喜欢呢!”长平嘟着嘴,“上回父皇骂了母妃后,这都多久了,他也不去我母妃宫里,母妃天天站在宫门口望。” 任贤妃以往如何得宠,到底是红颜老了。 王贵妃有儿子、亦有个女儿,她又主理六宫,日子倒是过得极好,听了陈湘如的建议,向孟帝提议让贤妃协理后宫,如此贤妃有了事做,倒没那么难熬了。 * 四月二十八,陈湘如扮成男装文官,相随程元瑞启程前往范阳道贺,一路上,她一颗心扑扑乱跳着,虽坐的是船,起到半道,船就出了故障,不得不停下来,令匠人修船。 陈湘如与程元瑞建议:“瑞王殿下,要不换船赶路。” 程元瑞摇头道:“船上的东西太多,也寻不到更好的大船,只是一点小问题,修修就好。”(未完待续) 第176章 先孕后婚 陈湘如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原想先行一步,可程元瑞不同意,他担心生出岔子来,陈湘如只得按捺住性子等船修好,方才随入燕京恭贺的使团一起赶路。 待抵达范阳时,燕帝慕容景已登基数日,范阳改名燕京,曾经的燕国公府暂作皇宫。 半年多的时间,燕京的变换还真不小,东边一带都划入京城范围,有正在积极修建的皇宫,有正在改建的皇城街道,忙得热火朝天。 同样是新立的国家,孟帝得了座建好的城,而慕容景却打算另建一座燕京,若不是燕国国库充盈,哪能办这些事。 程元瑞此刻携着爱妾蔡妃坐在马车上,正看着一边拿着本书看的陈湘如,“慕容宸到底从京城带走了多少好东西?吕连城可是把潘老贼的生辰纳都给了他。” 陈湘如戴着一张人皮面具,这让她越发显得面无表情,“我听慕容宸与慕容宽说过,燕军之中未来三年的粮草充盈,皆是因为他们得来的那批财宝,而今皆用在建燕京上,肃王殿下以为,他们还能剩多少钱财?” 程元瑞看着这燕京的规模,又在心下照着孟国皇宫的大小估算了一番,“若真是三年粮草,这一建皇宫、燕京,怕还不够呢。” 银钱不够,这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有战事。 程元瑞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 燕宫,曾经的燕国公府,依旧是那僻静的地方。 四小姐,不。她现在已经是燕国凤鸣公主,正一袭华贵的衣袍长身静立在凉亭内。 段武师抱拳垂眸:“禀公主,在下又查了一回,查到相州大牙行就再也查不到了。” “上回,你说查到范阳大牙行就查不到。可这回不是查到相州大牙行了么?然后呢?” 陈湘如就是一根卡在她咽喉的鱼刺,她好恨昔日的心慈手软,若真是死了,反而好办。 段武师道:“听说被一个姓戚的牙婆买了去,养了几月,原是想带到洛阳或孟京卖个好价钱。只是听戚家的人说,戚牙婆都有好些日子没与家里人联系了。” 小菡想了一阵,道:“公主,洛阳、孟京那边也没传出什么消息。” “洛阳十二世族,最喜欢收罗美人讨好权贵。不会是把她献给孟帝了吧?” 小菡道:“只要她做了别人的女人,她还有什么脸面与公主您争,他日就算飞将军寻着了人,总不能扶她做嫡妻,最多也只能给她一个妾位……” 慕容宝钗对自己昔日的想法早就懊悔了,看吕连城的痴情,似乎并不会介意陈湘如跟过别人的事,他更在意地是陈湘如能好好活着。 她当初就该让人毁了陈湘如的清白。如此,就算他日他们再见,怕是陈湘如也无脸再见吕连城。 只是。这么个大活人怎就查不到下落了呢? 这几个月,她一直想知道陈湘如被卖往那儿了。 其间的线索也是断了查,查了又断,好不容易查到相州戚牙婆那儿,却是再也查不下去了。 因为相州是孟国的地盘,燕国的人在孟国地盘上查人。已经是难上加难。 慕容宝钗微阖着双眸,“段武师且回去。我会与太子说让你做监门卫的中郎将。” “谢公主!” 小菡一路快奔,尾随在慕容宝钗的身后。生怕走得慢了。 段武师静立夜风中,和过往一样,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他地位太卑微,甚至都没有沙场带兵的机会,否则他一定挣下个功劳来,好好的给她看,若能如吕连城那样,她许是会高看他两眼吧。 她不会知道,他从第一眼看到慕容宝钗时,就深深地喜欢着她。 曾经的庶出小姐,今日燕国的凤鸣公主,她是金枝玉叶,她是凤凰,而他只是一个卑微的武师,燕宫之中一个小小的侍卫。 小菡紧跟上慕容宝钗,“公主,现在查不到陈氏的下落了,她许早已做了人的侍妾,你不必再担心她什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别忘了,吕连城说过,我只是他的平妻,而这嫡妻之位,只能是陈氏的。”慕容宝钗心头一阵悲怆,却欲哭无泪。 她最喜欢的男人心里却心心念着旁人,即便她能嫁他,却永远成不了他心里的第一,也成不了他心中的最重。 慕容宝钗握紧了拳头:“本宫的东西,谁也别想觊觎,陈氏若活着,我便让她死。陈氏若死了,我要将她挫骨扬灰。” 她哪里不比陈湘如好,偏生吕连城心心念着的就是陈湘如,甚至为了陈湘如,不愿正眼瞧她一眼。 她嫉妒,她厌恨,她甚至快要为之而疯狂。 小菡一惊,讷讷地看着夜色里满是怨恨的慕容宝钗。“公主,奴婢担心你没怀孕的事……” “有甚担心的,我都不担心。” “公主,吕将军娶你,是因为听说你怀孕了。” 小菡想:十月怀胎,生不出孩子,慕容宝钗又该如何交代?连她想着都犯愁。 明日,她就要做新娘子。 是大燕建国以来,第一个嫁出宫的公主。 只是她亲娘因出身风尘,未能晋入妃位,连嫔位也不成,只封了个贵人,人称李贵人。 母以子为贵,有时候子何偿不是因母而贵。 就算她因父尊女贵又如何,她却是贵人之女,虽被封为公主,又得封号“凤鸣”,却难与孔皇后及四妃所出的皇子、公主相毗。 就连她的兄长慕容宽,虽在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也如其他皇子一样,只被封了个郡王。 说到底,还是因他们亲娘的出身太差而受累。 早前不觉。如今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 * 这厢,慕容宝钗满怀憧憬。 那厢,陈湘如已住入燕京的驿馆,满心期盼,也静待着消息。 程元瑞令心腹护卫给吕连城送信去已很久了。人该要回来了。 一听到外头的脚步声,陈湘如便以为是送信的人归来,快速起身奔往门口驿馆门口,原来只是住在这里的其他客人。他们是从南闽过来的贺喜使臣,据说是孙术的堂弟。 程元瑞出了房门,对身侧的蔡妃道:“你去宽慰容乐几句。王荣办事自来妥贴。” 容乐,又有谁知道孟国现下尊贵的容乐公主是昔日洛阳的月亮美人,又曾是名动江南的陈湘如。 陈湘如这个名字,已经淹没在乱世之中的滚滚红尘之中,取而代之的便是“容乐”。 她想:吕连城收到她的信了吧? 他若是看过。一定知晓她还活着。 那个死去的“陈月亮”其实是另一个不相干的女子。 倘若知她活着,他一定会来见她。 从踏上燕国那时起,她坐立难宁,刻刻漫长如永夜。 蔡妃正要去,程元瑞看着大门处,“不必了。” 侍从王荣从外头回来,一进屋就对程元瑞抱拳唤了声“瑞王殿下。” 陈湘如快步走了过来,几人到了花厅。 王荣道:“信送到飞鹰大将军府了。特意交给了锦毛鹰,他说会呈转给飞将军的。” 只是,明儿吕连城便要与燕国的凤鸣公主成亲。收到的贺礼太多、道贺的帖子也是数之不清,陈湘如的那封信被锦毛鹰混在数以百计的信里,一并堆放在府中书房的书案上。 收到了信,吕连城一定会来见她,知晓她未死,吕连城一定不会再娶慕容宝钗。陈湘如怀揣着激动的心回到屋子里。她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来静候他的到来。 可是,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他没来,他还是没来。他到底没有如愿出现。 五月的风,轻轻地吹拂而过,从她敞开的窗前拂过,浸入她的脖颈,她只觉这是比冬天还冷的五月,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女扮男装,加上又有程元瑞与蔡妃同住一院,她屋子里没有安排服侍的下人。 再过一会儿就要五更了,他不会再来了。 他忘了她吧?他有了新欢,是燕国的凤鸣公主,是慕容景的长女,他要风光地迎娶美人,做燕国的驸马,从此平步青云。 她千百次地想过,却没有一个是她今日面对的境地。 她是孟国的公主,他成燕国的驸马,他们站在对立的两面。 虽然三国达成了约定,承诺三年之内互不侵扰,也给彼此一个调养生息的机会,更是给百姓们一个安稳日子。 但,这不会是永久,只是一个暂时。 三年之后,谁主沉浮暂且难料。 陈湘如想着,明日之后,他做他的驸马,她做她的容乐公主…… 可,为甚她的心这么痛,如被打碎的玻璃瓶,碎了一地的伤心。 有一种痛,不是呼出声;有一种苦,不是流泪;而是她这样形单影只的等待,却等不到相见之人的出现。 她闭阖上双眼,落漠地起身移向床榻,和衣扒在床上,又忆起月亮山他们一起走过的点滴,那样的平静而快乐,眼前掠过乖乖甜美而纯净的笑。 她还有乖乖,既然他有了别人,但乖乖属于她的,她承诺过李湘华,这一生都会亲自将乖乖拉扯成人。 对,她要打听乖乖的下落。 吕连城在燕京,乖乖在何处? 不知不觉间,陈湘如睡熟了,还来不及做梦,就听到程元瑞与蔡妃低声说话的声音。 “殿下,要唤醒陈大人么?” 蔡妃也知道,这不是什么相随的文官,根本就是陈湘如,是程元瑞的宝贝妹妹。 程元瑞道:“离飞将军的吉辰还有段时间,怕是昨晚她也没睡好,再让她睡会儿。” 对于这个妹妹,程元瑞有怜惜、有敬重,更多的还是喜欢。 蔡妃应了声“是”,吩咐了随从休要打扰陈湘如。(未完待续) 第177章 成亲宴 终于,到了要前往飞鹰大将军府的时辰,蔡妃方推门进来,看到坐在床沿扒睡的陈湘如,心头不由得微微一痛,“陈大人、陈大人,时辰到了,得去飞鹰大将军府了。” 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陈湘如坐直身子,看看了自个儿,还算得体,简单吃了碗羹汤,随程元瑞与副使臣等人乘车前往飞鹰大将军府。 府门前,锦毛鹰、卢伦与大管家正在招呼着来往的宾客,一侧还立有曾一贯、单当及两个陈湘如不知姓名的人,瞧他们的样子,定是吕连城交好与信任的人。 “孟国使臣程元瑞一行到!” 陈湘如静默地立在程元瑞的身后,偌大的飞鹰大将军府红绸映天,喜乐阵阵,那大红的“喜”字落入眼帘,道之不出的刺眼。 程元瑞抱拳道:“恭喜恭喜!”手一抬,副使臣令人捧过来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对八仙翡翠玉瓶,价值不菲,有唱礼官立马道:“孟国使臣送八仙翡翠玉瓶一对!” 这不是程元瑞所送,这代表的是孟国送给燕国飞鹰大将军吕连城与凤鸣公主的贺礼。 锦毛鹰笑着道:“几位贵客请!” 一行人被支客官领到了专门的花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有文有武,一看就是燕国的权贵,今儿是燕帝最器重武将迎娶他的爱女,能到的人都到了。 “凤鸣公主贤惠得体,身份高贵,怎的就愿意下嫁给飞将军做平妻了?” 是平妻不错,而压她一头的还是无权无势的孤女。 有人神秘地扫过四周。低声道:“我听人说,凤鸣公主有孕了,要不是如此,怎会屈身下嫁。” 偏有个嗓门大的武将,听到这儿。竟当成了稀奇事,大声道:“这个吕连城,妄我与他是兄弟,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早前看他闹腾,还真怕闹黄了良缘。原来他这小子平日里装模作样,竟是满肚坏水的,一早就欺负了人家凤鸣公主呢。” 说这话的,是早前月亮山的一个弟兄,唤作曾一贯。而今已经是燕国体面的将军。 曾一贯说话的嗓门很大,吓得原本议论的两个文臣一脸怯意,只一嗓子,吼得整个花厅的人都知道。 有人低声道:“瞧来这事是真的了,我道是怎的,飞将军竟敢委屈凤鸣公主,原是奉子成亲!” “我听人说,这是飞将军酒醉干了糊涂事。” 说是糊涂事。不知道有多少羡慕呢,仗着酒搞大了凤鸣公主的肚子,自然就得娶人家。偏要借此要堂堂公主为平妻,若不是慕容景宠着飞将军,只怕拉出去砍三回头了。 陈湘如听到这儿,依旧埋着头,她如何争,如何与他说话。他和慕容宝钗连孩子都有了,她与他共居一院有一年有余。却不曾有过半分逾矩。 他们才是一家人,她不过又成了多余的人。 就如昔日。她和柳明诚…… 陈湘如胸口一痛,捧住胸口。 程元瑞移眸,关切地问:“你不舒服?” 她微微摇头,没人能看见她面具下那张面容,此刻许是痛苦万分,也幸而没人瞧见,故人心变,她却连告诉他一句“我还活着”已不能。 他们有孩子了,难道她还要嫁给他么? 难道她要冲上他们的喜堂,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吕连城,我还活着。” 她不能! 她不能! 过往,她期盼嫁一个懂自己的男子为妻,如此就足够了。 可她现在却期望这男人只她一个妻子。 吕连城是当朝的大英雄,更是燕国的驸马,以他的身份,他日定会妻妾成群。 即便他留与她一个嫡妻之位,而她却不想要了。 她受不了与人共侍一夫,她可以爱一个男人,身心皆付予一人,那么他呢? 她不敢想下去,心,早已经凌乱成麻,斩不断,理还乱。 在这喧嚣的花厅里,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说吕连城胆大,居然敢委屈燕帝的公主为平妻;有人说凤鸣公主够贤惠,这种委屈为小的事也愿意做…… 无论是什么,从此后,再与她陈湘如无干了。 陈湘如伸手轻扯了程元瑞一下。 程元瑞道:“甚事?” 她低低地道:“能否打听一下乖乖和鲁喜妹的下落。” 程元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莫急,我替你打听。” 闽国使臣孙泉衣着紫红色的蟠龙袍进入花堂,昂首阔胸地扫过花堂,目光停驻在程元瑞身上。抱拳道:“见过孟国瑞王。” “见过闽国福王殿下。” 程元瑞身后的陈湘如,虽着文官袍,却显得弱不禁风,偏那眸子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楚与哀伤。 孙泉笑道:“都说我来得早,未想瑞王也来得早啊。” 孙泉身后的副使臣抱拳道:“听闻瑞王殿下寻着了自幼失落民间的妹妹,可喜可贺!” 程元瑞面露骄傲,“我这皇妹虽在民间长大,却深谙百姓疾苦。” 这不是他说的,而是孟国朝臣的优评,但凡见过陈湘如的孟国臣子,就没几个不夸的,说她举止得体,确有一国公主的凤仪,又赞她识民间疾苦。 孟国副使臣跟着附和道:“容乐公主聪慧敏捷,端庄淑睿,颇得吾皇之心,前不久西北闹灾,容乐公主拿出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捐给灾民,感动我朝不少大臣……” 孙术求娶,早前就没想过孟帝会把安康公主许给他,谁不知道安康公主是在北方长大的,与慕容家的感情最好,虽娶一人,却等同拉拢了两国友谊。孙术正为这事沾沾自喜呢。 有人在外头吆喝了一嗓子:“凤鸣公主下嫁了!快观礼!” 众人蜂涌而出,出了二门,站在府门内,能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兴起一阵骚动,你推我搡。几乎冲破禁军的拦阻。近了,骏马缓缓驰来,绸幡旌旗飘然挺立,当先者,四列轻骑开道,接着是两列神驹缓缓驶来。深红服色内侍手持礼器相随。粉红服色宫娥抛洒五色花瓣,陪嫁妆奁各取所长在后,蜿蜒至街巷深处。 为首者,八抬为制,粉红纱幔外覆。朱色帷帐内盖,华丽高张。内坐之人乃一绯色华服女子,高髻珠钗,粉面樱唇,容貌娴雅,然而年岁略微偏大,不似二八年华的女子。 中间者,十六抬。金漆红绸,金黄丝幔随意飘动,鸾锦凤帐垂立。描金绣丽,顶上璎珞流苏随着行进的步伐而轻轻晃动。舆中端坐之人高髻云峨,鲜红丝纱覆面,只能依稀见得双眸点漆,玉质柔肌。 虽说燕国新建就会从简,瞧瞧这位凤鸣公主出嫁仗仪。便是盛世之中这等阵仗的也不同。 陈湘如虽在燕国公府住过一段时日,可她只与慕容宝钗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初入燕国公府的那天见过,之后她深居简出。再无任何交集。 这是何等气派的婚礼,不可谓不奢华,不可谓不张扬,那辇中坐着的乃是一个美丽又高贵的女子,因着父亲登基为帝,无论是慕容宝钗还是陈湘如,亦都是高贵的吧。 有司仪官大喝一声:“飞将军迎新人入府!” 吕连城衣着一袭大红的衣袍,上面绣着漂亮的祥云图案,人本长得俊朗,此刻更是丰神俊逸。他四下张望了一阵,他娶慕容宝钗的消息传遍天下,陈湘如没道理不来…… 他似要在人群里寻觅着她的身影,可挤挤挨挨的人头,还有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哪里有她的踪迹。 她没来、她没来…… 他凝在原地。 有喜婆嬉笑打趣着“飞将军,该新人入门了。许是高兴得忘了吧!”拉着他就往府门外移去。 他一路神色不安地张望,似在寻什么人,可人群里有观礼的男宾,亦有来凑热闹的女客,个个面露笑颜。 不是说,陈湘如得到消息一定会出现么? 难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他的月亮怎会死了呢。 程元瑞站在陈湘如的身侧,有期盼,有宽慰,“你若想做什么,现在倒可以试上一试。” “试什么?凤鸣都怀有他的骨血了。” 就凭这一点,吕连城是非娶慕容宝钗不可的。 是与慕容宝钗共侍一夫,两国公主竟嫁了同一个男人。 若传扬出去,不知道又该要惊羡多少天下男儿。 她可以放弃。曾经视柳明诚为重,后来放手,是她果然转身。 她能做到的,便是忘却曾经爱过吕连城。 他现在是别人的夫,也将是别人的父,她如果不想与人共侍一夫,除了放弃,她别无所求。 早前,她想过要一问究竟,可现在她却问不出口。 想到送出的几封书信,一封封皆石沉大海,是未达他手,还是他看过,却终究没来寻她…… 这一刻,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娶了别人。 重要的是她的心疼得几近麻木。 心疼到极致,那便是感觉不到疼痛,这一日许是她深切感受到疼为何物时。 他们曾那样相爱过,曾那样相携一起走过,他一心想成全慕容宸的大业,可慕容家又是如何对她、如何对他的? 恨,是因为太爱。爱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一偿前世的遗憾,想在今生弥补自己。 吕连城手持弓箭,只见“当”的一声,射中辇门,周围有齐声叫好之音,此起彼伏,如浪似潮,传到陈湘如的耳内却是道不出的刺耳,吕连城从车辇上扶下新娘,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 陈湘如轻声扮出男儿声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休憩室里小歇。” 立时,便有服侍的小厮领了她前往休憩室。(未完待续) 第178章 狠手 她半躺在在小榻上,耳畔全是宾客议论的声音“凤鸣公主有孕了”,眼前全是吕连城引领着新娘子入府的画面。 有孕了!有孕了…… 陈湘如阖上双眸,许是昨夜未睡好,她竟梦到自己回到了月亮山,她对月抚琴,他随琴舞剑,待他舞罢,她取了汗巾子给他擦汗。 吕连城傻傻地笑道:“月亮,若是我醉了,你就离我远些。” 陈湘如好奇地问:“为什么?” 他勾唇笑道:“早前我是一个剑客,一旦睡着或醉了,总会防备,我怕误伤了你。” 陈湘如突地坐起身来,大家都说吕连城醉后玷污了慕容宝钗,这事是真的?可她怎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可慕容宝钗堂堂一个公主,为什么要说谎。 不,她一定要问过明白。 陈湘如穿上鞋,往花堂方向奔去,一声高呼:“礼毕,送入洞房!” 周围,有人轻叹:“吕连城真是痴情呀,陈氏都失踪这么久了,还说要娶陈氏为嫡妻。” 只见人群里,有个蓝袍男子愤然道:“哼,装痴情,却要委屈凤鸣公主,可恶!” 这个声音,陈湘如记得。 就是这个人,从两个意欲加害他的男子手里带走了她,却又将她转卖给了郊外的人牙子。 她愣了片刻,问周围的人,“那蓝袍是谁?” “他呀……”有人打量一下,旁边有人道:“那位是段武师,早前原是慕容家的宾客,名讳叫……叫……” “段桥!”有认得的人脱口而出。生怕旁人不晓,又补充道:“木桥之桥,段桥,听说已经拿到任职文书,要上任监门卫中郎将一职。可不就是平步青云了么,毫无寸功,就要做正五品的中郎将。” 说这话的人,面露妒色。 陈湘如站在人群,拜堂礼已经结束了,哪里还有吕连城的影子。便是其他人的影子都没得。 既然再至此处,她定要查出背后的真相,程醉蝶想害她性命,又是谁将她几番贱卖。 陈湘如早早离开了酒宴。 坐在驿馆的小院里,蚊丝不动。脑海里回旋着段桥的声音,还有旁人的议论声。 她睡了一觉起来,天色已暗,二更时分,程元瑞与副使臣归来,两人都已喝得大醉。 蔡妃扶了程元瑞进屋歇下。 陈湘如看了眼程元瑞的心腹侍卫王荣,冷声道:“到我屋里来。” 王荣知她身份,低应一声进了她屋子。 陈湘如道:“瑞王说过。你武功高强,人又机警,你今儿替我去掳一个人来。” “请大人吩咐。”王荣抱拳。“不知是什么人?” “住在燕国公府东府客院的段桥段武师,你要想尽法子把人带来。” “是。”王荣又问:“将人带到何处?” “狮子巷西街二十五号院内。” 王荣应声离去,打晕一个燕国公府的宾客,换了身衣衫进了客院,扮作是段桥的朋友寻访而来,在小厮的引领下顺遂到了段桥的房间。 段桥今日喝得酩酊大醉。王荣扶了他,也作醉了模样。一路摇摇晃晃地出了东府,见众人不查。领了段桥到狮子巷。 陈湘如得到消息,又领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同行,一路到了狮子巷。 这处被荒废的院子,因为早前屡屡死人,被百姓们视为凶宅,至今不敢有人居住。昔日段桥就是在这里,从程醉蝶遣来的两名高手中带走了她,她以为是要救她,不想却是贱卖。 陈湘如与王荣使了个眼色,“把人捆绑结实了。” 王荣寻了绳索,将段桥捆好。 一切就绪,陈湘如将二人遣到外头候着,而她自己则从桶里舀了一葫芦飘水,“扑啦”一声扑到段桥的身上。 段桥打了个冷颤,顿时酒醒了五分,看着面前从朦胧到清晰的人,是她,竟是一袭清丽装扮的少女,这眉眼一看,立时又吓了一跳,“你是陈月亮……你……竟没死!” 陈湘如特意换成了女装,就想试试段桥的反应。 她第一次来到范阳,深居简出,除了燕国公府的夫人、小姐,除慕容宸外就未见过外男,可这人却一口呼出“陈月亮”几字,可见真是他劫了自己。 不要她死,却是想将她毁得干净。 此刻她小走几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一把抓住段桥的头发,“说,当日到底是奉谁之命要贱卖我的?”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要和我装,程醉蝶想置我于死地,可你却带了一个女子来换我,你们制造出我已死的假相,就是为了欺骗吕连城,要他心甘情愿地迎娶凤鸣为妻。说,幕后之人是谁?” 不,他段桥乃是堂堂男儿,他不能说! 是的,他不能说! 他喜欢慕容宝钗,即便她不知道,即便她已经嫁给了别人,可这份喜欢还是深深地藏在段桥的心里。 陈湘如厉声道:“说,你是受谁指使!” “陈小姐是不是记错了人?” “那天夜里,你虽蒙着面,可你的声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便是你化成灰烬,我也要把你寻出来!”陈湘如说着时,想到几番转卖受到的贱踏与羞辱,气不打一处涌下,“啊——”的一声尖叫,她手握着短剑,已经狠狠地刺入段桥的大腿,鲜血顿如泉涌,“你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出来吗?段桥,你可对你的主子真够忠心的,偌大的燕国公府,能指使你干这事的,除了慕容宽就是慕容宸?这人到底是谁?” 她居然会以为是慕容景或慕容宸? 却从来没有怀疑到慕容宝钗的身上。 段桥见她猜错了,忍着痛道:“忠君之事,无怨无悔。” “好一个忠君之事。为了完成你的使命,就对我这个弱质女子下手?” 陈湘如扬起短剑,这一回刺在了段桥的手臂上,狠狠地刺入,虽不浅。却足够痛,转动着短剑,段桥直疼得鬼哭狼嚎一般。 她好恨,恨被人贱踏尊严,恨那样一次次地躺在床上,任由稳婆验身。她讨厌这样的事。因为她经历过,所以她让程醉蝶也承受一次验身的耻辱,而且借孟帝之手,让孟帝亲自弄掉程醉蝶肚子里的孩子。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解恨。她又促成了程醉蝶嫁给孙术,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她并不是仙女,前世不是,今生更不是。只是今生的她,拥有一张更纯洁的面容,这无疑让她更为得利,用这张美丽绝伦的容颜可以欺骗世人。其实只要她自己快活,她宁愿做一个毒女、恶人。 陈湘如冷冷地看着段桥的脸。“你让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我……亦要让你承受这痛苦。”几番转卖,让她失去做人的尊严。那么她也要段桥失去做男人的尊严,“那人想让凤鸣嫁给吕连城得到幸福,我偏要凤鸣品尝到这莫大的痛苦!段桥,我不管你幕后之人是慕容宸或慕容宽,敢伤害我,我便要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从。我陈月亮誓与燕国势不两立!” 她当狠则狠,前世今生。她都想做回真正的自己,但现在开始她会做真正的自己。 想恨便痛快的恨。想爱也要痛快的爱,要轰轰烈烈,恣意快乐过一生,前世没有这样的资本,但今生她是孟国公主,是骄傲的金枝玉叶,更有这样任性的资本。 陈湘如抓起段桥的衣袍,拭净自己的短剑,对着外头道:“进来一人。” 进来的是王荣,他用汗巾子蒙了脸,长身而立,“主子有何吩咐?” 这是说好的,进了这里,这二人都得唤她为主子。 陈湘如微敛着双眸,今日她的心很痛,她也不会让伤害她的人好过,“帮我逼问出幕后真凶!” 王荣心头一怔,难怪陈湘如下手如此狠,原来这人曾伤害过她。 陈湘如压低嗓门,声若蚊鸣地道:“问罢之后,将他阉了!” 王荣愣住。 陈湘如软声道:“拜托了!”在欲离之时,她停下了脚步,冷厉地道:“段桥,你再不是男人,你不要恨我,你要恨就恨那个指使你的幕后之人,是他伤害了我,而我绝不是柔软、良善之辈。”她抬起下颌,吐了一口气,道:“伤我陈月亮一分,我倍还以十分。” 恨她么? 那他还不如恨那幕后之人。 她微眯着双眸,狠绝的、无情的,带着浓浓的杀气。 她侧身离去,在另一间屋子里换回了男装,这才随另一名护卫离去。 走在静寂的大街上,陈湘如突地放缓了脚步,抬头望着头上的明月,“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话,属下萧朔!” “萧朔……”陈湘如沉吟着,“萧右丞相乃是几朝元老,萧家更是京城的世族名门。” “回主子,属下与京城萧家并没有任何关联,属下是个孤儿,自小就接受御卫营的训练,原不姓萧的,却早已记不得自己的姓氏,后来入了御卫营,教我武功的统领姓萧。” 陈湘如道了句:“竟是这样……”心却莫名地伤痛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骗子,长得柔软,却拿着剑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萧朔没说话。 此次程元瑞奉命前来燕京,身边都是些一顶一的高手相随。御卫营的人也分成了两派,一派随慕容宸离京做了燕国的侍卫,还有一派留了下来,则成了孟国皇宫的侍卫,也有的人而今做了侍卫中的指挥使,还有的依旧是小小的侍卫。(未完待续) 第179章 爱恨明 “萧朔,当日吕连城为助慕容宸成就大业,演了一出戏,佯装夺了月亮山的财宝,又说佯装将我劫走,可笑我为了助他们成功,居然同意了。 后来,我被人算计从燕国公府被人劫持,险些受到凌辱,就是那人、那个叫做段桥的人,他虽从两个恶人手里带走我,却将我贱卖给了人牙子,几番辗转,每被转卖一次……稳婆、牙婆们便要验身……曾有一度,想到自己活得不人不鬼,连做人的尊严都没了,我就想到了死。 可为了他——吕连城,我硬是支撑了下来。 他却变了心,娶了别人为妻。 萧朔,如果你得遇心爱的女子,你就把她护好了,更不要拿她与任何做交易,不要用她去成全你的雄心壮志……” 陈湘如的泪不由自己的滑落下来,在夜风里,未带人皮面具的面容越发痛楚,双眉微蹙,莹莹的泪水不停地滑落,让她的脸上也映出些许月华。 萧朔未曾想到,她会与自己说这些。 这个自幼流落民间的公主,一定在外吃尽了苦头。 她即便是满腹的怨恨,可声音还是那样的迷醉人,像一首醉人的夜曲,让他心头一暖,却又为她的话感到心痛。 身为前朝大周宫中的侍卫,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他却未曾见过这样的美人,这一种美,这一份柔,这一类别样的娇俏……都可以美得这样的别致,美得让人无法回拒。 她近乎呢喃自语地道:“我只是想与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平静度日而已,原来却是这样的难。他成亲了,娶的是别人。新娘有身孕了,就要替他生儿育女。再美的誓言终敌不过现实的变幻,只是我好不甘心。” 萧朔想:自己只是一个护卫,可容乐公主竟与他说这些,说她那不堪地被人转卖经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陈湘如。 过了良久。萧朔方才悠悠地道:“一切都会过去,公主不必伤怀。” “怎会过去?”陈湘如反问。 “公主,属下以前也有个喜欢的女子,想着有朝一日混出个人样来,就风光迎娶她,她是京城一个小吏的女儿。她等了属下两年,后来就被他父亲做主许给了旁人,去年八月就嫁人了。” “你怪她。” “是。” 陈湘如道:“你应该庆幸的,因为她真心喜欢你,一个女子要等你两年。她得承受家人多大的压力,至少她给过你两年的机会。你莫要怪她,有时候我们女子的坚持,比你们男子更难坚守。那两年里,她真心真意地待你,现在她嫁了别人,你就莫再去打扰她,就让她安稳地度日吧。” 萧朔不语。他是怪过的吧,怪她既然喜欢他,却为甚没有坚持到底。 但现在。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世事无常,没有什么会是一尘不变的,就算是吕连城与陈月亮的爱情,不也变了么。 陈湘如从怀里掏出了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贴好。语调轻柔如梦地道:“萧朔,谢谢你听我说话。我心里已经好多了,我想等瑞王见罢了燕帝。我们就可以回孟京了。” 萧朔抱拳道:“属下但凭公主吩咐。” 陈湘如扬头望月,秦时明月依如今夜这般,冷傲孤寂,千百年来,它一直都这样静寂地悬挂着天上,就如同前世的她,孤寂一生,明月未曾变,变的是人与人心。 她的声音轻柔如这夜风,“萧朔,今日的话你莫要传出去。” 她竟对一个不了解的护卫说自己的心里话,她一定是疯了吧,亦或是身边真的没有一个懂她、晓她的人,一时情绪失控,这才说了这许多。 陈湘如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窗前坐了良久,一阵恍惚,似又回到前世那个孤独的自己,回过神时,却听到外头传来更鼓的声音,回荡夜空,是这样的凄凉。 萧朔看了眼院门外,护卫们正在四下巡逻守护,王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又忆起月光下流泪的陈湘如,不由得让他觉得心疼与不易,他就是一个护卫,可陈湘如却与他说了那么多话。 他想了片刻,突地想回狮子巷瞧瞧段桥,代陈湘如问问那幕后这人是谁?但,他们护卫未奉主子之命不得四处行走,只得打消念头。 陈湘如睡得正香时,王荣已回来,进了程元瑞的房间,小声禀道:“容乐公主要属下抓了燕国监门卫中郎将段桥!” 王荣与萧朔一样,从小便是孤儿,是在京城御卫营长大的,武功不俗。今儿轻而易举就抓住了段桥,一则因为段桥吃醉了酒,二来段桥的武功远不及他。 程元瑞对身侧的蔡妃道:“你且出去准备晨食。” 他不想让蔡妃知晓更多,但不阻碍他更进一步地了解那个自幼流落民间的妹妹。 蔡妃应声离去。 程元瑞道:“继续说!” “段桥终于招认了,说指使他将公主转卖的人是燕国凤鸣公主。” 程元瑞惊呼一声“慕容宝钗”,真没瞧出来,这贤名远扬的慕容宝钗如此心狠手辣,他似想出了什么关键,“定是慕容宝钗一定早就知道安康的计划,否则不偏不倚在那个时候劫走了容乐……” 慕容宝钗手段毒辣,不外乎是因情成恨,将陈湘如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而早前的程醉蝶要对付陈湘如,是为了慕容宸。 他这个妹妹,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惹得燕国太子与吕连城痴情于她。 王荣道:“公主要属下阉了段桥,可段桥再三求情……” 程元瑞一怔,可王荣不像说谎。 “你照做了?” 就算是再好性儿的人,也会有难容之事,在程元瑞的眼里陈湘如是个温婉的女子。就算是生气都是迷人的。可因着感情的事,也会有疯狂的时候。断人子孙根,着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王荣摇头。他确实想照做,可段桥再三求情,又道破了背后的隐秘。他怎么能再做这种事。 陈湘如要阉了段桥,可见她有多恼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这个自幼在外头长大的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湘如除了有一段被转卖的经历,旁处也没什么波折。段桥只是奉命行事,又没有伤害陈湘如。 王荣又道:“公主以为。这幕后之人不是慕容宸便是慕容宽,还说从此以后与燕国誓不两立,可这背后原是燕国凤鸣公主。” 一个女人要使计陷害另一个女人,只能是情,慕容宝钗就算为平妻也要果决地嫁给吕连城。可见是动了真心的。 程元瑞想了片刻,与燕国不两立,如此正好,“你告诉她,就说段桥招认,幕后之人是慕容宸。你再告诉她,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慕容宸的计谋。” 王荣很是不解,想要追问几句。可他们素来只听命,不得问原因,他心下转了几圈。也很快想到了原由。 这样一来,陈湘如被人坏了良缘,定会痛恨慕容宸。 最重要的是,燕国不是转呈文书想求娶孟国公主,燕国瞧不上程醉蝶,可不代表他们瞧不上陈湘如。 陈湘如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智。远胜程醉蝶。 到时候陈湘如肯定不会同意嫁给慕容宸。 王荣问道:“段桥那儿呢?” “他猜出容乐的身份了?” “不曾。”王荣禀道:“此人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一听说公主要阉了他。吓得把什么都招了,不过瞧他的模样对凤鸣公主倒是一往情深。” “那你就狠狠地给他长些记忆并告诉他。他所受的苦难,皆是因为凤鸣公主。只是他这么做凤鸣未必会领情。” 爱,会给人以力量。同样的,恨有时候也会给人力量。 既然他很难断了陈湘如对燕国人的爱,那就让陈湘如恨慕容宸。 就如孟帝现下担心的那样,早晚有一日,燕、孟、闽三国都要面对一统天下的争斗,就让陈湘如早早的恨上慕容宸,唯有这样,才可以让孟国获益,也会让陈湘如一心一意地襄助于他。 程元瑞抬了抬手,“萧朔昨晚是同你们一起出去的?” “是他护送公主回来的。” “没事了,下去吧。”程元瑞突地说了声“等等!”语重心长地道:“昨晚的事,不得对第三人提起” “是。” 陈湘如起床后,王荣便照着程元瑞的叮嘱把话给了一遍。 “慕容宸!”陈湘如面露深思。 昔日,她一上慕容家的船,她就有些不老实,想吃她的豆腐。吕连城原是他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可他竟敢厚颜追问:为何不选他的原因。 一开始就是慕容宸的计策,他要除去她,然后让吕连城娶慕容宝钗为妻,这样一来,就拉拢了吕连城…… 从一开始,慕容宸就算计好了! 陈湘如狠狠的咬牙,“照我的话处置了段桥?” “是,只是阉人这种活属下没干过,许干得不大利索。” 王荣可干不出来,让人断子绝孙,还不如直接取其性命。 “干得不大利索”这话问得值得人寻味,若是段桥他日生育儿女,可说他技艺不成。 她道:“这些日子你出门小心些,莫要被他认出来。” 她听过段桥一回的声音,便能从茫茫人海里因为这个声音辩出段桥来,同样的,对于这些自幼习武之人,分辩能力又比寻常人更精准。 “公主放心,属下昨儿说话时用的是假声,应该认不出来。” 陈湘如点了点头,“你打听到乖乖小姐和鲁喜妹的下落没?” 王荣道:“昨儿问过了,听飞鹰大将军府的人说,他们并没有随飞将军来燕京,好似还留在洛阳。” 留在洛阳?是洛阳城还是月亮山。 这次回去,倒要好好去瞧瞧。 她不能让她们留在那儿生活,她得带她们走,这些日子她真的好想乖乖。(未完待续) 第180章 接人 五月二十三,燕帝在大殿召见闽、孟两国使臣,接受两国使臣的拜见,回馈了闽、孟两国一批金银财宝,并在宫中设宴款待。 之后数日,又陆续有燕太子、皇子设宴。 五月二十八日,程元瑞呈书燕帝,告辞离开燕京。 之后的数日宴请,陈湘如再没有迈出驿馆半步,而是坐在屋子里又开始做女红,这一次她缝的是一件外玄内蓝的双面斗篷,里外皆可披。 蔡妃面露惊色地看着陈湘如灵巧的双手,时不时啧啧称奇,“瞧你这女红,可千万别让瑞王殿下瞧下,回头怕又得说妾是个只会吃闲饭的。” 陈湘如笑道:“蔡皇嫂就会打趣我,三哥这么喜欢你,快给我添个侄女来,到时候我教她女红。” 蔡妃直羞得满脸通红。她的父兄原是大周的亡国臣子,后来投了孟帝,又做了大孟的臣子。为保蔡家荣华,父兄将她献给了瑞王为侧妃,因人年轻,又通笔墨,颇得瑞王宠爱。 五月三十日,闽国使臣、孟国使臣相继离开驿馆,一同到了运河大码头登船离开。 * 路上时,陈湘如便与程元瑞说好了,从洛阳入京,即便洛阳现下是燕国的地方,但两国交好,他们又是前往燕京恭贺燕帝,应不会有阻。 却没有入城,而是在洛阳城所辖的某县驿馆入住。 天暮时分,陈湘如问道:“三哥,你把我的信送到洛阳城内?” “王荣办事你还不放心,他不仅送到。还亲手把信递给了鲁喜妹,与鲁喜妹说好了,黄昏时分就在洛阳东城门等她,估摸着要是顺利,她人就该到了。” 陈湘如站在馆驿的门口。时不时张望一下,只等着人一到,就领了鲁喜妹和乖乖连夜启程回京城。 鲁喜妹原要出门买东西,瞧着夏天就到了,乖乖去年的夏裳又小了,若是陈湘如在。这些事本不用她操心。 陈湘如不在,她就想将乖乖照顾好。 生逢乱世,彼此不易,鲁喜妹没亲人,乖乖和陈湘如对她来说就是最亲的亲人。 卢夫人安娘因卢伦做了燕国礼部左侍郎一职。也离开洛阳回转燕京。 鲁喜妹听人说,往后卢伦夫妇便在燕京度日了,那边早就有备好的卢宅,足够他们一家生活。 鲁喜妹今儿正备回将军府,却见一个少年寨给她一封信,那上面的笔迹直惊得她心跳加速,那人冷声道:“莫要让人知晓,你回家再看。” 回到府里。乖乖并不在小院里,而是随两个新买来的丫头到后花园玩耍了。 鲁喜妹拆开信,只见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她又惊又喜,不停呢喃道:“小姐没死,小姐居然没死。”她慢慢看完,“喜妹,近来安好么?”只这一句,她的泪夺眶而出。上面又道:“知飞将军另娶佳人,我着实不便出现。飞将军善待于你们,可飞将军夫人能善待你们么?喜妹。柳明诚夫妇便是最好的例子,跟我走吧!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天涯海角,富贵荣华,我们应在一处……” 跟陈湘如走,鲁喜妹几乎没想更多,她已与陈湘如相识多年,也在一起很久,她擦干了泪,小心地看着外面,没人留意到她。 她得收拾一身换洗衣裳,陈湘如不用带太多。 刚把收拾好的包袱塞到衣橱里,就听到一脆脆地声音:“鲁姨、鲁姨……” 鲁喜妹含泪笑着,“乖小姐,你想姨姨不?” “姨姨、姨姨……” 陈湘如离开时,是半年多前的事。乖乖毕竟太小了,已经忆不起陈湘如的容貌,此刻歪着脑袋,似要想起什么,却只直直的盯着鲁喜妹。 在陈湘如刚离开的大半月,乖乖总吵着要“姨姨”,可现在乖乖已经真的忘了个干净,在她的记忆里,有吕连城、云中鹰,却再也想不起陈湘如来。 近来的乖乖许早已经忘记了陈湘如是谁?小孩子,尤其像乖乖这么小的孩子最是忘得快。鲁喜妹有些莫名的酸涩,吕连城娶了凤鸣公主为妻,她是不好再留在吕连城身边了。 吕连城有情有义,是最懂得陈湘如的那人,可缘分最是奇怪,瞧着天造地设的两人,到底是南北分离了。 鲁喜妹见乖乖忆不起来,想着与陈湘如重聚后,往后再不分开,酸涩之情轻浅了许多,笑道:“一会儿鲁姨带你去买冰糖葫芦,可好?”她站起身,对两个小丫头道:“陪乖小姐好好玩,我得出去办点事。” 鲁喜妹拿了两个包袱,从后门离开,先寻到了洛阳城东门,将包袱寄在一个相识的杂货行里,这才又回了将军府。 她坐在窗前,给吕连城写一封信,装入信套又封好。 待乖乖回来地,她给乖乖喂了暮食,吩咐两个小丫头到小厨房里吃,自己则抱了乖乖说要哄觉觉,实则她抱了乖乖从后门出来。 趁着暮色,她到了洛阳东城门。早早儿的,那个给她捎信的男子已经候在马车旁了,她取了包袱,又抱着乖乖上了马车。 吕连城是好,可新娶的吕夫人能善待她们吗? 只这一句,就问到鲁喜妹的心坎人,近来她最担心的也是这点。早前的柳明诚待她们也是好的,可一娶杨芙蓉进门,柳明诚什么都听杨芙蓉的。 她不想过那种日子。 她无所谓,可乖乖还这么小,不能受那样的委屈。 一切都是为了乖乖,也是为了她自己。 乖乖坐在马车里,好奇地道:“鲁姨,我们去哪儿?” 稚嫩的声音,带着些探究。 鲁喜妹笑道:“我们去赶集,去给你买糖葫芦。”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乖乖已经在鲁喜妹的怀里睡熟了。巅坡之中就到了县城驿馆,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喜妹,是你吗?是你和乖乖吗?” 鲁喜妹一听这声音,浑身微颤,欲将怀里的乖乖放下却又不能。这一动就惊醒了乖乖。 乖乖嘟囔着小嘴,面含不悦,揉着双眼。 车帘一起,陈湘如跳上马车,看着又长高许多的乖乖,再有悲喜交加的鲁喜妹。“喜妹、乖乖,我好想你们!” 音落,陈湘如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想念如潮,分离后她独自品尝,只想着能早些与她们相聚相见。 这一刻。重见了,其他的话语都显得多余,只化成她的泪滴。 陈湘如抱住鲁喜妹与乖乖,看看大人,又审视孩子,又哭又笑,低头轻吻着乖乖,“终于见着你们了。分开那时,我……我就怕再也见不着你们……” 她笑着,她亦流泪。 有一种喜。却有难释的悲。 原本是悲,相见却难掩笑容。 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启程回京城。” 乖乖一见,情形有些不对,便扯开嗓子哭开了。 鲁喜妹怎么也哄不住。 陈湘如想哄,可乖乖只认鲁喜妹。不让她碰,她心头一酸。又想哭。 鲁喜妹道:“小姐别难过,乖小姐还小。等过两年知事些,就再不会忘了你。” 直至乖乖哭累了,方在鲁喜妹怀里睡熟。 鲁喜妹道:“小姐给将军做的斗篷,我搁在屋里了,临走的时候写了封信,相信他一看就明白。希望往后,我们三个不会再分开,也不会再离散……” 陈湘如含着泪,经历了半年多的分离,物是人非。吕连城娶了新人,而她也决定了放下,即便这很难,可她现在是孟国的公主,既然程家给了她一个尊贵的身分,她就得担起自己的使命。 第二天醒来时,鲁喜妹发现自己浑身又酸又疼,马车已经进入京城地界,走在官道上,也越发平稳了。 陈湘如道:“把乖乖给我,你抱一宿了。” 乖乖在不满地嘟着小嘴,又睡着了。 陈湘如抬手,想摸一摸她的小脸,又怕吵醒了孩子。 * 清晨,侍女们才发现鲁喜妹带着乖乖离开了,桌上有鲁喜妹写的一封信,那字写得歪歪扭扭,格式也不对,只是勉强能认出:“云将军,我带乖小姐跟我家小姐走了,别来找我们。那件新衣是小姐给飞将军的。”只得这两句,一边又放了件新缝的斗篷,那细密的针脚,那合体的衣袍,一看就知道出自陈湘如之手。 云中鹰拿着信,“师父没说错,陈姨没死。她既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们,现在回来了,却不肯再留下……” 若是吕连城知道,一定会心疼如绞。 出现了,却不愿相见。 也许,曾经相爱的男女到了如今也只得分道扬镳。 在鲁喜妹枕头底下,云中鹰看到了陈湘如写给鲁喜妹的信,一封信里唯一提到吕连城的地方,仅仅是说吕连城是很好,却不相信他娶的妻子会善待鲁喜妹。 在陈湘如的心里,鲁喜妹和乖乖是她的亲人,所以她们应该在一起。 而那言谈之中,她是不愿再见吕连城,甚至也不想见云中鹰。 云中鹰带人追出洛阳城时,哪里还能知道他们去向,这天下那么大,很难寻觅他们的踪迹。想到吕连城这大半年来,日夜记挂着陈湘如,云中鹰当即给吕连城写信,说了陈湘如在洛阳出现并秘密速走鲁喜妹和乖乖的事。 * 当陈湘如一袭公主华袍,在萧朔等护卫簇拥下乘上凤辇入宫,鲁喜妹才如梦初醒:“小姐,你……你……” 陈湘如莞尔一笑,“你放心,有我就会有你们,往后我们都会过得好好的,再不分离。” 乖乖透过窗户,怪异地审视着偌大的孟国皇宫,睁着一对滴溜溜的眼珠儿,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这是哪里?我们要去做客?”(未完待续) 第181章 慈宁淑人 ( )陈湘如勾唇一笑,将她搂在怀里道:“这里是孟国皇宫,往后你和喜妹都要住在宫里,乖乖,姨姨求了皇上,给你讨个县主做好不好?也给你鲁姨讨个封赏,好不好?” 乖乖一脸茫然。 鲁喜妹想到自己他日许有封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不由心下一喜,嘴上却道:“只要能和小姐、乖小姐在一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陈湘如伸手轻拍,“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喜妹,你就像我的妹妹一般,我有的,我也想给你们一份。” 又两日后。 陈湘如求见了孟帝,求了孟帝给乖乖和鲁喜妹一个封赏,只说乖乖是养母家的后人,又说鲁喜妹虽为奴婢,却处处帮衬她,患难与共,也当有个封号。 陈银欢被追封为“慈宁淑人”,又斥资二千两银子在郊外修建“慈宁庵”。 孟帝经不住陈湘如求情,想着只是两个女子,也不吝啬。当众就令人下旨,封了鲁喜妹一个乡君,赐西北肃州鲁家镇为沐食邑,虽有一镇之封,却比没有要强;又封了陈月娥为桂花县主,赐西北肃州桂花县为沐食邑。 自此,乖乖便改姓氏为陈,随了陈湘如母亲的姓氏。 鲁喜妹的乡君也就是个七品等阶,而乖乖的则是正六品等阶。 领旨当日,孟帝又赐了他们二人各一身漂亮的宫袍,乐得鲁喜妹仿佛过节一般。 陈湘如又从皎华宫挑了几间屋子出来安置鲁喜妹和乖乖。 乖乖不懂什么,就看到鲁喜妹欢喜,她也跟着乐。见有漂亮衣服,当即就吵嚷着要穿上,鲁喜妹三两下给她穿上新袍子,乖乖站在铜镜前,扭来摆去地瞧,越瞧越乐。 这里正热闹,王嬷嬷进了大殿,欠身道:“容乐公主,贵妃娘娘有事相商。” 陈湘如叮嘱了宫娥,小心服侍着,便先随王嬷嬷离开了。 她前脚一走,又有个嬷嬷便进了皎华宫,与鲁喜妹、乖乖行礼道:“恭喜鲁乡君,恭喜桂花县主。” 鲁喜妹见这婆子的年纪有些大,想着礼多人不怪,欠身道:“嬷嬷有礼了。” 嬷嬷神秘兮兮地走近鲁喜妹道:“鲁乡君,你且说说这容乐公主真是个好命的,宫里头大伙可都是议论纷纷呢?” 鲁喜妹立时警惕起来,就是在月亮山时,她都没说过陈湘如的过往,这可是在宫里,原本笑着的脸,立时冷了下来:“嬷嬷若真是来恭贺的,我茶点招待,若是来说公主的坏话,可别怪我回头就转给公主知道。” 鲁喜妹再不理这嬷嬷,只与乖乖说话,追在乖乖后面道:“别乱跑,新袍子可别弄脏了。” 嬷嬷心里暗道:“虽是个侍婢出身,可瞧着也是个沉稳、仔细的,人也机警,软的是套不出她的话来,只不懂得若是被人抓住,能不能逼问出话来。” 嬷嬷瞧了一阵,回怡春宫回话。 待陈湘如领命去御膳房准备膳食时,嬷嬷便将鲁喜妹的事细细地与王嬷嬷、王贵妃说了。 王贵妃道:“容乐身边的人须得仔细些的。” 这日,鲁喜妹带了乖乖到御花园玩耍,追着拐角处,跳出两个太监,捂住她的嘴就跑,不多会儿就失了知觉,待她醒来地,已在一个黑暗的屋子,双手被捆绑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将鲁喜妹的脑袋按入盆里,厉声道:“说!你是怎么认识容乐公主的。” 她这乡君的身份是陈湘如求讨来的,就连她现下让人羡慕的风光也是陈湘如给的。 鲁喜妹拿定主意,虽说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投桃报李,“容乐公主乃是我家夫人收养的弃婴,我们老家在临安府乡下……” “这不是实话,说实话!”嬷嬷摘下头上的银钗,狠狠地扎在她的胳膊上,鲁喜妹强忍住剧痛。 而一道的宫娥发现鲁喜妹不见了,乖乖哭着要找“鲁姨”,四下一寻也不见人,抱了乖乖回到皎华宫。 陈湘如听完禀报:“怎会好好的不见了。” 当即令人四下寻人,还是没有半分音讯。 直至次日辰时,鲁喜妹才一身疲惫地从外头回来,乖乖一见着她,飞野似地扑了上去。 陈湘如道:“你这是怎么闹的,瞧上去竟似一夜没睡。” 可不一夜没睡,昨晚又是点蜡,又是扎钗子,又是呛水的,直折腾了一晚上,鲁喜妹一口咬死,只说陈湘如原叫陈月亮,是在小户人家长大的,今儿清晨看她的婆子打了瞌睡,她就逃了出来。 鲁喜妹忍住浑身的痛,拉住陈湘如道:“小姐,我们不住宫里了,这里的人太坏,我们还是住在外头吧,只要我们三个在一处,多苦多累我都不怕。” “出了甚事?” 经不住陈湘如的再三追问,鲁喜妹便原原本本的事儿给说了一遍。 陈湘如听罢,早前从用刑来看,瞧着是其他人的手法,要后来又故意放了鲁喜妹,似有人在试探,要是鲁喜妹说了什么,恐怕就真的没命了。 陈湘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声宽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若是你当真不喜欢宫里,我告诉母妃,让她给你寻个好人家嫁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喜妹哪儿都不去,喜妹没有家人,最亲的人就是小姐您。” 陈湘如令宫娥取了创伤膏来,给喜妹抹了药,自己带了乖乖去怡春宫。 乖乖人长得可爱,任是谁见了都心动几分,带了她去怡春宫几回,王贵妃也颇是喜欢,冲她招手道:“桂花,过来,到本宫身边来。” 乖乖开始还畏惧,见王贵妃笑着,也就奔了过去,“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又带着个孩子,也不是个事儿。 鲁乡君瞧着是个得体的,可宫里亦有宫里的规矩,得让她好好学些规矩。我的意思,是让鲁乡君和桂花县主到我宫里来,我再调教一些日子。她们待在本宫身边,可不就跟在你身边一个样儿。” 陈湘如坚持道:“我答应了义姐,会好好带大乖乖。六皇妹比乖乖大不了几岁,她倒是乐意和乖乖玩,可让他们在一处玩耍。” 王贵妃见她不乐意,也没再提,却派了个宫中的老嬷嬷去皎华宫,主要是教鲁喜妹和乖乖两个宫规。 学了几日,两个人都学得有模有样。 * 这日,陈湘如陪王贵妃、孟帝用膳。 刚用完,孟帝就道:“朕的容乐该配人了,近来提亲的人不少,萧右相的嫡次孙、又有罗大将军的嫡长子……”一口气说了七八个来。 陈湘如性子好,又通琴棋,还能帮衬王贵妃打理后宫,宫里宫外颇有口碑,虽然偶尔急了会有点小脾气,但这些都无关大雅,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谁没有个小性子的。 王贵妃含着笑,看着陈湘如:“本宫就这么一个女儿,想再留两年。” 孟帝又道:“燕国又递来了文书,这次是给燕太子慕容宸求娶太子妃。” 王贵妃想到程元瑞说的话,“容乐自小流落民间,臣妾舍不得她远嫁。” 程醉蝶不同,那是程醉蝶早前行事不端,闹出失贞失德的事,可陈湘如自来行事妥当,就到目前为止也寻不出半点不妥之处。 陈湘如不说话。 让她嫁慕容宸,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但现在,她想知道孟帝与王贵妃的心意。 今生,她的良缘由她控制。就算嫁不了吕连城,她也会挑一个适合自己,相对无厌的男子嫁了。 她与吕连城的分离,吕连城的另娶,她总觉得这些事都与慕容宸脱不了干系。她绝不会嫁给一个算计了她、又伤害了她的人。 她一直在想:吕连城识人比她准,只是不曾想,怕是吕连城对慕容宸也看走了眼。 孟帝起身道:“容乐,你再想想,这些人里头相中了谁,可告诉你母妃,他们可都是我大孟的少年才俊。” 看着垂首不语,却以为是陈湘如在害羞,孟帝不由得呵呵一笑。 哈哈哈…… 笑声朗朗,这个长大后回到他身边的女儿,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是极好的,更重要的是,身上有股子高贵脱俗的气质。 这样的女儿,才是他孟帝的金枝玉叶。 王贵妃娇嗔道:“皇上还笑,你瞧月亮都羞成什么样儿了。” 连王贵妃也以为是她害羞。 而她却在琢磨着孟帝的话。 王贵妃暖声道:“容乐,你告诉母妃,你瞧着这几人里哪一个了?” 陈湘如低垂着头,面露娇羞。前世想过要嫁人,可只能搁在心里。 这一世就算是现在最失意的时候,她也不能草率决定终身,她自要好好的挑,要热热闹闹地嫁,就似燕国的凤鸣公主一般。“萧家公子、罗超将军……他们我一次都没见过呢,让女儿如何选?” 王贵妃一听这话知她是愿意挑驸马。顿时乐了,又想到自家的娘家侄儿王连。可程元瑞说了话,她也不想硬扯上这事,到时候程元瑞和她闹,她也难以应付。 王嬷嬷道:“近来宫中的荷花开得正好,老奴觉着,娘娘何不设个荷花宴?邀了少年才俊来赏花,也好给公主挑一个满意的驸马。” 王贵妃道:“上回罗太妃还在说,肃王府的大郡主、二郡主都到了挑郡马的时候,到时候也把她们请来。”肃王乃罗太妃所出,府里的郡主又是罗太妃的亲孙女,对于晚辈的亲事,罗太妃多有挂心。王贵妃也乐得卖罗太妃一个好。 陈湘如见这事定了,以前她是厌恶这种应酬的,可近来着实太烦闷了,突地想热闹热闹。r1152 第182章 求圆满 夜里,哄乖乖睡熟。 陈湘如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手里做的是一双给孟帝的新鞋。前世的陈家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年晚辈无论是新入门的媳妇还是嫁出阁的女儿,都要给长辈做一双鞋。 她亦想做,却年幼失母,少年失父,青春失祖母,倒是给自己的弟弟做过几双,随着他们年岁的增长,姐弟离心,有一次她无意间得知陈相富把她做的鞋赏给下人穿,从那以后,她再不做鞋了,连她自己的都是绣娘们做的。 今世虽早前有些心生隔阂,可自她入宫,王贵妃待她好、程元瑞也待她好,便是孟帝也是敬重她的,倘若孟帝一下旨意,指个驸马给她,她想抗拒都不成。 鲁喜妹也在做针线活,却是做给自己的小衣,因是夏天,手又生汗:“公主,你和飞将军就真的……” 陈湘如望着窗外,想他的时候就看天空,望明月。这几月下来,倒成了她的习惯。 “还能如何?难道要我与凤鸣公主共侍一夫不成?”她反问着,垂首继续飞针走线,“喜妹,我会放下的,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过几日贵妃娘娘要在宫里办赏荷宴,会请了禧王府的郡主来,我想……一定会挑个合意的人,这一次,若挑好了,我会尽早出阁。喜妹,你不是说宫里是非多么,到时候我带着你、乖乖一起住到宫外,我再给你挑个好男子……” 喜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既然安顿下来,她理当给喜妹挑个好男人嫁了。 陈湘如垂首将自己认识的、见过的、或是听说过的年纪男子都过了一遍。有的是名门世家,这样的人家规矩最多,而鲁喜妹怕是配不上。 她所求的,只要那人能善待鲁喜妹就好。 鲁喜妹道:“快别说了,我可不想嫁人。就这样服侍你,与你一起拉扯小县主就心满意足了。” 鲁喜妹住在皎华宫,虽说是个小小的乡君,可她也有一个服侍丫头,好歹比那些最卑微的宫娥要荣光得多。 陈湘如道:“你当真不嫁人?” 鲁喜妹摇头:“不嫁!”垂眸时,继续做她的针线活。 陈湘如吐了口气。“哪有不嫁人的女子,一个人得多孤单,乖乖有长大的时候,你总得有自己的孩子、夫君,这样才算是圆满的一生呀。” 前世的她。做了自梳女,终身未嫁,在生命的尽头,她是懊悔过的。 今生她希望鲁喜妹能寻个男人嫁了,也过过自己的日子,那个男人不用太好的,只要对鲁喜妹知冷知热就够了。 陈湘如想到这儿,轻声道:“要不。在侍卫里寻个人如何?以你现在的身份,还可以寻个各部的小吏为妻,喜妹。宁可为妻也莫要为妾。” “我可没想这么多,我这辈子不嫁人,就陪着你和小县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陈湘如笑啐道:“又说傻话。喜妹,这是我给你的任务。你得嫁人,得有丈夫、儿子。” 鲁喜妹听她纠结在这个话题上。不悦地捧起笸箩:“不嫁!不嫁,就是不嫁。若真要嫁,就嫁给太监。” “你……”陈湘如正在斥责两句,鲁喜妹已经离去。 还真是傻话,好好的姑娘不嫁男人,居然说要嫁太监,这不是笑话么。 陈湘如只当是气话,并不往心里去,可在不久后,鲁喜妹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时,她却被鲁喜妹给吓了一跳,她从未想过,鲁喜妹的心里居然有那么强烈的报恩意识,她不过是理所应当地对鲁喜妹好,可鲁喜妹却决定了一辈子都用心服侍陈湘如。 就算是鲁喜妹心意坚决,但陈湘如也不会同意,一路走来,她已经早将鲁喜妹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两日后,宫里举办了一次赏荷宴,意气风发的名门公子、踌躇满怀的少年将军,都陆续应邀入宫,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孟京城内各世家名门的小姐,皆在他们的母亲陪伴入宫参加赏荷宴。 罗太妃一看有各家小姐来了,不由得蹙了蹙眉,看了眼自己那两个并不算出彩的孙女儿。 王嬷嬷忙轻声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说要让孟国的老臣与前朝的臣子联姻,这样才能稳固国本。” 既是孟帝的意思,罗太妃面露几分平和,还以为今儿就是陈湘如和她孙女儿选婿呢,她孙女那也是禧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 少年们个个打扮得精干,小姐们也一个个精心装扮,衣着得体,统络地分成两处,男子自有程元瑞兄弟陪同,女子们则簇拥有王贵妃、贤妃的身边。 早前不觉,今儿一瞧,陈湘如坐在一群年轻小姐的中间,气度高雅,打扮得体,就连那身凤袍也是道不出的清雅脱俗,粉色锦缎绣着着碧叶白莲,旁人若穿,许没有她的这份雅,更没有她的这份秀丽,往众小姐中间一坐,立即就抢占了所有的目光。 男子们谈天说地,更有几个儒生高谈阔论地说着当今天下大势。 会武功的几个,在一边比试箭法。 光是男子就分成了两拨。 文,有萧右相的嫡次孙萧林及王连更显出挑;武,则是镇远候府的罗超。 陈湘如正与一群小姐们闲聊,说的都是女儿家该怎打扮的事儿,小姐们入宫前就听说陈湘如曾发愿说过,西北旱灾未解,她就不穿金戴银,一个个都往素里打扮,可入宫一瞧,陈湘如虽素,却有一股子雅气,雅中又透出高贵来。 王贵妃娘家的侄女王迪,此刻正巴巴坐在陈湘如身边,一脸讨好。 入宫前,王迪就听父亲说了,王贵妃原有意将陈湘如许给她哥哥,不知怎了,这过了几个月,突地就没下文了,难不成是他哥哥没看入陈湘如的眼。 垂花门附近,一声高呼:“皇上驾到!”紧接着又是一声,“燕太子到!” 立时,连带着肃王府的大郡主都议论起来:“燕太子……咦,他怎么来了?都没听说过呢。” 王迪接过话,道:“我可听说了,过些日子是太上皇的千秋大寿,特来道贺。说是道贺,怕又得联姻的事。” 陈湘如不悦地道:“既联姻,从燕国皇家挑一个公主嫁过来,若真有诚意,就该带了燕国公主来。” 几人愣了一下,这种话陈湘如可以说,但她们谁也不敢说。 孟帝扫了一眼御花园,朗笑了两声。 王贵妃与贤妃迎了过去,见罢了礼。 孟帝道:“快晌午了,都到太极殿用午膳吧,哈哈!” 一串爽朗的笑声,目光移到陈湘如身上时变得柔和了几分,到底是他的女儿,就是不俗,站在各家小姐里最是夺目。 陈湘如欠身行礼,抬眸时,慕容宸整个人都怔住了:陈湘如!怎么可能,她不是失踪了么,怎的就成了孟国的容乐公主。 慕容宸直直地盯着陈湘如瞧:是她?非她? 如果认识,她不会用陌生的眼神看他,如果不认识,可这人也长得太像了。 陈湘如勾唇浅笑,直接无视慕容宸,就似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样,笑微微地走近孟帝,拉着孟帝娇声道:“父皇这么晚才来,该怎么罚你?” 孟帝一脸宠溺。“你想怎么罚朕呀?” 孟京早有传言,说孟帝对皇子管束极紧,唯独对公主们很是纵容, 陈湘如歪着头,故作俏皮地道:“罚父皇帮我试鞋。” “试鞋?” 王贵妃接过话道:“前些日子容乐给太上皇做了双鞋,就是好像小了些,罗太妃令宫人们箍了两日,如今穿上倒也合适了。” 王贵妃对左右宫人道:“开膳吧,请公子、将军又夫人、小姐们移往太极殿用膳。” 一行人簇拥着孟帝。 孟帝轻声地问陈湘如:“容乐,可挑中满意的夫婿了?” 陈湘如歪头道:“父皇别给我指婚就行,我要自己挑夫婿。” 王贵妃斥骂道:“越发不成个样子,父母之命,岂有你自己挑的。” 可心下却是欢喜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王贵妃也疼陈湘如几分,虽不是亲生,却如同亲生,更重要的事,陈湘如可以帮衬到程元瑞。 孟帝又哈哈大笑起来。近来陈湘如越发与他亲近了,又会给他出谋划策,偶尔撒撒娇,做个贴心的女儿。依旧低声道:“你且告诉父皇,你相中谁了?” 陈湘如拉着孟帝,冲王贵妃扮了个鬼脸。 王贵妃无奈地摇头,在她看来,这个时候的陈湘如最不讨喜,偏程元瑞和孟帝吃她这一套,“皇上把容乐都宠得没个规矩了,瞧瞧,今儿宫里的人正多着呢,一点规矩都没了。” 孟帝依是笑着,轻声道:“那你告诉父皇,我替你保密,我不说出去。” 陈湘如扭头看着一边的大总管,还有好几个内侍呢。 大总管抬了抬手,内侍们不敢再跟过来,倒是大总管离了几步地跟随着,孟帝道:“容乐,你连父皇都不说?” 陈湘如昨晚其实就想好了,既然非得挑一个,那就挑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为这事,她早有主意,今生总不能因为一时意气不嫁人,不仅要嫁,而且还要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嫁。(未完待续) 第183章 交心 她小鸟依人地偎依在孟帝身侧,“我告诉父皇,父皇可不许大声说出去。”垂下眼帘来,“母妃还说,今儿满朝的少年才俊会来,为甚他没来?早知他没来,女儿也不凑这热闹。” 他没来?孟帝愣了,看着后面浩浩荡荡的人群,“高长寿,谁没来?” 大总管也在琢磨呢,心头一个激灵,“公主说的可是杨丞相?” 陈湘如只笑,没说一个字。 孟帝一瞧,一定是杨韫了,原来她相中的是杨韫,好眼光,杨韫年轻有为、学富五车,的确是个人物,又是哈哈大笑。 不知从何时起,孟帝越发爱笑了,且声音爽朗。 他突地压低嗓门:“昨儿,杨丞相递了折子来,说在郊外骑马摔伤了,告病将养。” 陈湘如自上次见到他,他们在御花园奕棋,是杨韫劝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他算得是她的知己朋友了,熟晓她的过往,却从来对她敬重有加。 在她的心里,杨韫是这世上真正的君子,温润如玉。 “父皇,既然她摔伤了,女儿得出宫探望,就此告退。” 孟帝正要说什么,她已经行礼离去,领着几名随身的宫娥,衣袂飘飞,骄傲得如同一只披着华衣的凤凰,神色匆匆,目不斜视。 程元瑞轻呼一声“皇妹”,“这午宴就要开始了。” “三哥还真是,杨丞相受伤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我赶着出宫探望。”她微微顿首,这意思再是明显不过。蓦然转身,往皎华宫奔去,备好了探望病人的礼物,陈湘如与鲁喜妹打了个招呼就出宫了。 * 杨丞相府。 杨韫正半躺在凉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突地听大管家来禀:“相爷,容乐公主来看你了。” 今儿可是个大日子,整个孟京都知道,陈湘如今日要选驸马,而肃王府的两位郡主也要择婿,连肃王妃一早就携着两位郡主入宫了。除此之外。听说几位皇子还要充盈后宅,要挑侧妃、侍妾等,请了朝中适龄的小姐入宫。 全城的少年才俊都入宫参加赏荷宴,可眼瞧着就晌午了,陈湘如却来了左相府。 杨韫正要起来。就听书房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杨丞相不必起来,快些躺下,听说杨丞相受伤,我特来探望。” 她的声音温婉如初,自她从燕国归来,杨韫就再没见过她,只知她带回了鲁喜妹和乖乖,还向孟帝请旨封赏。 今天的她。很美。 就如几年前在临安府涂家别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给人一种清新又意外,只是她真的长大了。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虽不是世间的最美,但一定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个。 陈湘如进了偏厅,第一句问的是:“对奕一局如何?” 杨韫令大管家备了棋来。 相对而坐,陈湘如落了一子,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好好儿的骑马。怎会摔伤了。” “不碍事,就是扭伤了足踝。太医说休养几日就好了。” 有些话,她不问。他不说。 同样的,有些话他就算问了,她也未必会说,但她认为该说的自会说出来。 杨韫等了许久,却不见她再开口,这才道:“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赏荷宴上么?” “没意思。”陈湘如淡淡地道,“去的虽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少年才俊,可我除了三哥,旁人也不认得。之前父皇问我,相中了谁?我告诉他说,相中了你。” 要故扮扭昵,她做不出来,索性这样直截了当地道破。 杨韫很是吃惊,以他的了解,这可不像陈湘如的为人风格,又或者说,相识以来他原本不够了解她。 陈湘如又道:“杨公子,我们相识有多少年了?” “快五年了。” “快五年了……”陈湘如沉吟着,转眼间,他才是她相识最久的人。 突地垂首,带着酸楚地笑了。 大管家与下人们尽数退去,就连同来的宫娥、侍卫都在厢房里坐下吃茶点。 “杨公子不必急着回答我,请等我把话说话。”她的声音,还如当年相识时那样的温婉又不失真诚,但岁月却让她的眼里多了一些伤愁,“当日,慕容宸设局,与吕连城约定好,佯装劫夺财宝,劫持了我。其目的就是制造假相让孟、闽两国以为吕连城与燕国闹翻,从而最大程度让燕国获利,用一座京城换取更多的城池。 他们最初的预想是,要用苏南道数州换一座京城,只是他们低估了父皇的英明,父皇宁可拿北方数州易换一座京城,也不肯拿出苏南道。” 陈湘如讲了自己前往燕京,又如何被人劫持,在将要被辱之时,有人带走了她,却不救她,而是贱卖她,长达数月的几番转卖,所吃的苦,所受的辱,并不压遭受凌\虐。 这些事,她曾在一度感伤时告诉过萧朔,却是连程元瑞也没提过。今日她说得更详细,甚至说了此次去燕京,找到段桥的事,但略去了段桥的供认之事。 杨韫是她认识最早、最久的男子,对于他,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与欣赏。 她欣赏杨韫的才华,亦欣赏杨韫的君子风度。 她信任他,因为他是当世真正的君子。 如果有些过往是可以掩埋,如果有些秘密亦可以与人共享,她希望这个人是杨韫。 她太明白自己今生所求是什么,她要的是一个圆满的人生,有夫君疼惜,有儿女绕膝,再不如前世那么孤寂。 那么,她是一定要嫁人的,就在她最美的年华,挑一个她喜欢的男子结为夫妻。 “杨公子,其实我自认配不上你,过往的经历有时候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心头,我表现得越骄傲,内心却越是卑微。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求一份安稳的生活,找一个可以相依的男子,平淡如水、细水长流地度一生,有夫君疼宠,有儿女孝顺……” 杨韫一个错觉,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自己的道:“你过得很不易。” 她怎就瞧中了他。 他听她说破时,他有些意外。 他是欣赏她的,也是喜欢她的。 但是,他的喜欢都藏在心底。 他自认是个办大事的人,不可以儿女情长,他可以立誓几分天下,但现在他却想助明君一统天下。 而这明君,便是他选中的孟帝程邦。 虽想与孟帝更进一步,娶孟帝的女儿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陈湘如继续道:“我不想在人前装,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挑那些少年才俊的原因,表面装着自己有多高贵、骄傲,可内心和灵魂却那样的微末,低到了尘埃。 我只想找一个人,能拿我当一个寻常的女子,与他做一对普通而寻常的夫妻,平凡却不平庸地过完一生。”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杨韫。 杨韫第一次觉得,陈湘如无论是过去还是曾经,都活得这样的真实,她会坦诚地说出心里话。 “吕连城娶燕国的凤鸣公主,你曾鼓励我,说我可以阻止的,但我没这么做,当我听人说凤鸣公主怀了他的骨血,就算我阻止,他还是会娶她。 一旦说破,不过是两女共侍一夫,两国的公主同嫁一个男人……就算我还能坚持,孟国皇家的颜面要不要?父皇会不会同意?三哥又会不会阻止?” 她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少女,她得考虑太多。 既然今生做了孟帝的女儿,要么回到过往那卑微的生活中,要么就做一个称职的公主。 在这选择之中,她选了后者。 既然是公主,受了公主的尊崇与荣华,就得承担一个公主该担的责任。 “杨公子,当我认祖归宗,承认自己是孟帝的女儿,得享了这份荣华,就得有一份责任。我知你心系天下,早前盼的是结束乱世,现在想的一统天下。而这个,也是我现在想做了。 杨公子,你不妨考虑一下,你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你刻骨铭心相爱的女子,而我也决定放手与吕连城的过往,也许我们会合适呢?” 棋盘上,是一局即将要分出胜负的棋局。 陈湘如久久的凝视着杨韫,那是在等待,等着他的回话。 而杨韫却在想她说的话。 他真的不了解她,他从来不曾了解过她,她是这样的沉静,又这样的优雅,就连她的表白都可以这样的与众不同。 他找不到刻骨铭心相爱的女子,她也放手了过往……他们有着共同的心愿,便是助明君一统天下,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杨韫又问:“一统天下之后呢?” “之后……”陈湘如仰头,“天下太平了,可以相伴游山玩水,赏遍万里风光,再不过问红尘俗世,有儿女绕膝,有安稳宁静。 回山野建一座二进小宅,有女孩儿的阁楼,有男孩儿的书房。有春日庭中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有夏季荷叶满塘,映日接天;秋天芭蕉接雨,苍实冷翠;冬时梅花月色,疏影横斜。倒也是一段间最美的时光,享受过繁华,再细品那静好……” 她的想法,竟然巧妙地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他拥有一身傲人的才华,是为了给天下的百姓造福,然而在大业成功之后隐退山野,带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过着静好的日子。(未完待续) 第184章 选你为夫 陈湘如轻声道:“你安心养病,若不愿意,我自不强迫你。那么多少年才俊,总有一个会愿意的,只是我不想欺骗别人,在订亲以前,我会坦然地告诉他,我曾与吕连城有过一段情。但现在,我真的放下了。” 她笑容温和,这是杨韫见过最美丽的笑,像春日阳光下娇艳的桃花。 她浅语道:“我得回宫,你保重。” 蓦地转身,一出花厅,同来的侍卫、宫娥齐齐出来,她说了声“回宫”,已翩然而去。 洒脱如她,他竟不如一个女子,她大胆、热情而真诚,这是他所没有的,可他明明喜欢她多年,虽是藏在心底的,此刻再度心跳加速。 她以为他不愿意! 他只是惊诧于,他们的想法是一样。 杨韫心头一权衡,不,他不可以拒绝,她也算是他的知己,更难得他动了心。他穿上鞋子,忍住足踝处的刺痛,一摇一晃地出了书房。 “公主!公主!公主请留步。” 陈湘如正要上凤辇,却见杨韫奔到了府门口,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不知是吃得急,还是因为足踝处的痛让他大汗淋漓。 他抱拳道:“公主请留步!难得公主有此等胸怀,令杨韫佩服。公主既来了,不妨用过午饭再走,我前不久作了支曲子,正想请公主点评一二。” “杨丞相,请!” 杨韫在小厮的搀扶下又回了左相府,陈湘如走在一侧。 这就是说,他同意了她的建议。 两人一起用了午饭。虽然菜式简单,但两个人心情很好。 从燕京到孟京,这千里之遥过来,她的心早已平复,从最初的不甘、责问。到现下的坦然面对。 用罢午饭,杨韫令人取了琴来,亲手抚琴给陈湘如听,一声声如诉如歌,一段段飞舞轻扬,仿似美人漫步在烟雨江南。又似蝴蝶在花间留恋,这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将她的心引向了江南,一回回涂家别苑的茶会、诗词会,一次次她牵着李湘华的手离了软香楼。往返在江南才子、名士之间,也博得那些许的美名,借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份,免让自己步入玩物般的命运。 前半段更温和流畅,如山间涓涓流淌的溪水。 后半段则激情澎湃,更似奔腾的江河,而人的情感也随之热烈起来。 前半段是隐忍,后半段则是热情张扬地流露。 陈湘如坐在一侧。用心聆听,而最后却是夜色般沉睡的大海,映出一轮皎皎的明月。 待他弹罢。陈湘如还沉陷其间,这支曲子将她带回前世今生,前世的忙碌,今世的沉浮。 “杨公子,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月亮曲》” 她的乳字就叫月亮。 陈湘如却不由得忆起吕连城来,“我瞧不如换个名字。” 杨韫正色道:“这首曲子是为你而作。就像你的沉浮,从江南的小姑娘成为今日的瞩目容乐公主。叫《名媛曲》如何?” “名媛曲……”陈湘如沉吟着,“名媛曲。好,就叫名媛曲。” 杨韫凝眉审视着陈湘如,他要做一个决定,当他追回她,便已经想好了,范蠡与西施,经历波折而痴情不悔,留传千古佳话。 他杨韫也能留一页痴情,就是为陈湘如谱下这首曲子,表白情意,“如果公主肯下嫁杨某,将是杨某此生幸事。” 陈湘如勾唇粲笑,目光一扫,摘下腰下的玉络,“这虽不值钱,却是我亲自所打,赠予公子,算作今日订亲之约。” 大管家立在一侧,笑眼微微,这就是,陈湘如与杨韫私定终身,以孟帝对杨韫的器重,这段情缘自会成全。 杨韫令大管家取了一只锦盒来,启开里面,却是一只蝴蝶玉钗,“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今日赠与公主,权作订亲信物。” 陈湘如接过,杨韫却道:“公主且慢。” 对这样温润的人说话,陈湘如的声音也跟着柔和起来。 杨韫接过蝴蝶玉钗,亲手将它插入她的发髻,目光相对,她羞涩地垂眸。 忘记吕连城,她可以做到! 就如曾经淡忘了柳明诚一般,也许她的骨子里,原就是一个薄情之人。 谁说洒脱的是男子,女子也可以。 “杨公子……” “别叫我杨公子,往后唤我少卿。” 杨韫,字少卿,但知道这个小字的人不多。 “少卿,把刚才的曲子再弹一遍,我想有几个地方若是修改一下许能更好。” 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陈湘如出宫了,原因很简单,她听说杨韫骑马受伤,赶去探望,这一个举动令所有人都明白,看入容乐公主眼里的男子是年轻丞相杨韫。 当太极殿的小姐们听说容乐公主退出了,个个心里都有了盘算,可还有个肃王府的大郡主、二郡主在。 慕容宸手把银盏,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容乐出宫原是小事,可在今日此刻离去,却成了公开的秘密。 用罢了午膳,夫人们携着各自的儿女告辞出宫,少年才俊们不免感叹一番,他们入宫原就是冲着陈湘如去的。也有人舒了口气,不愿尚公主的人也不少,比如镇远候府的罗超,他就是被长辈逼着入宫的,虽说陈湘如容貌等都不错,但他还真说不上喜欢。 这日,陈湘如直到酉时二刻才回宫,一回宫里,就弹了那支《名媛曲》。 鲁喜妹听了一阵,连连赞道:“真好听!” 陈湘如垂首道:“这是少卿特意为你写的曲子。” 面容上溢着一丝喜色,她是孟帝的女儿,许与皇帝一样都是喜新厌旧,如果这样可以过得很快乐。她为何要做陈银欢那样的,她没有负任何人,只是命运让她和吕连城之间再不能走到一起。 乖乖从一边过来,嚷道:“姨姨,我也要弹。我要弹。” 陈湘如让她坐在一侧,手把手地教她弹曲,只弹了片刻,乖乖就失了兴致。 鲁喜妹道:“瞧来是困了,我哄她睡觉。” 陈湘如又弹了几遍,觉得修改过的几处都很好。这才罢手。 然,皎华宫的嬷嬷很快就把这边的消息传到了怡春宫。 “禀贵妃娘娘,容乐公主今儿一回宫就在弹曲子,听说是杨丞相特意为她所作的曲子,叫什么《名媛曲》。真真是好听极了,回来的时候,头上还多了一根白玉蝴蝶钗,不像是宫里的东西,上面的蝴蝶刻得栩栩如生,倒真合了公主的素爱淡雅的心思。” 王贵妃勾唇一笑:“挑中了就好,明儿若是燕太子提起,总不能再要求娶容乐了。” 程元瑞野心勃勃。他最不希望的就是陈湘如嫁给慕容宸。 月光撒落在孟国皇宫,夜逾加静魅。 * 月华覆盖在洛阳里,吕连城正坐在书房里。接过云中鹰递来书信,这是鲁喜妹的信,还有陈湘如写给鲁喜妹的信。 她回来了,却因为他娶了慕容宝钗而不肯相见。 真可笑,他居然期望她出现阻止。 就算他留一个嫡妻之位给她,她也是不屑一顿。洒脱地转身,再度消失在她的视线。 “她去哪儿了?” 云中鹰垂手立在案前。“鲁喜妹和月娥师妹是被陈姨带走的,但陈姨没有露面。鲁喜妹常出去采卖,我也没防备她会离开。” 陈湘如回来了,却刻意避开了相熟的故人。 “这么个大活人回来,你居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她们去哪儿了?” 云中鹰咬了咬唇,“这几月师父不在洛阳,我在外头倒是听百姓们议论,说孟国容乐公主是洛阳月亮美人。几日前,孟国杨丞相特为容乐公主写了首《名媛曲》。现下流传到洛阳,听说容乐公主已与杨丞相私订终身,对此孟帝甚是赞同的,并没有阻止。” “容乐是月亮?”吕连城沉吟着,“不可能,她若是月亮,绝不会转而喜欢杨韫,不会的……” “太子殿下也在孟京。” “太子在孟京?”吕连城有些意外,“不是说回军中了么?” 云中鹰依旧垂首,吕连城回来少不得怪他不够机警。 “空穴不来风,天下的女子那么多,为什么单传陈姨是孟国的容乐公主,是也不是,师父走一趟孟京,见着了人就能弄明白。” 吕连城不是第一次入皇宫,当初他能只身闯宫,今日也一样可以做到。 他定要去孟国皇宫一探究竟,陈湘如到底是不是容乐公主?既然是,为何转身又喜欢了别人,与另一个男子私订了终身。 月亮…… 吕连城歇了一晚,又骑马奔往孟京。 披星戴月,一路风尘,在路上偶作休憩时,听到的都是杨韫和容乐公主的故事,那是一个才子美人的传奇,风度翩翩的杨韫爱慕上美丽多情的容乐公主,一曲《名媛曲》终是打动美人心,而一代名士也赢得了容乐公主的青睐与爱情。 在百姓们听来,这就跟戏台上的故事一样动人。 听到吕连城的耳里,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追问:他的月亮到底是不是容乐公主。 可百姓们都说:是。 因为这容乐公主的小字便唤作月亮,她是当年王贵妃生下不久就被刺客夺走保命的女婴。十几年后终被王贵妃寻回,流落民间的公主,终于重回皇家。 这样离奇的身世,同样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入夜之后,吕连城换了夜行衣,没去馆驿,也没寻慕容宸,他只想入宫一辩真伪,孟国的皇宫远比他预想的把卫还森严,还没走多远就惊动了护卫,只听有人怒喝一声:“有刺客潜入,各处小心!” 吕连城一路谨慎进了御花园,正分辩方向,只听一个冷凛的声音道:“当我孟国皇宫是前大周昏君的皇宫么?” 顿时人影叠叠,周围如潮水般地涌出数百护卫,在火把、灯笼的映照下,将他团团围聚在中央。 “笑话,我吕连城会怕几个护卫?今日本将军入宫,只为一件事,我要见陈月亮,让她出来见我!我要见她!” 领首的男子走出队列,冷声道:“我孟国金枝玉叶的公主,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飞将军,我等敬重你是客人,还请飞将军速速离开皇宫。” 吕连城道:“只要我见过陈月亮自会离开,未见到她之前,绝不离宫!”他手握宝剑,准备着随时大开杀戒,上一次是为杀潘老贼而来,这一次却是为他心爱的女人而来。 “既然飞将军要在我们孟国皇宫闹事,我等只好不客气了!”领首的男子一挥手,顿时剑光四溢,一场厮杀亦就此展开。 陈湘如此刻正在琢磨一首新曲子,这在前世被她视为消遣的东西,今生再度拾捡起来,她不做围着织造房、染布房转的女官,也能以另一种方式生存于世间,这一世她活得恣意、畅快,亦活得万众瞩目。 鲁喜妹闻听到异响,夜里又闷热得睡不着,问道:“公主,外头出了什么事?”习惯了唤陈湘如“小姐”,鲁喜妹用了好些日子才纠正过来。 陈湘如寻声望去,“派个人去御花园瞧瞧。” 御花园里,金吾卫指挥使眼光一凛,杀气更盛,也不多言,与其他侍卫使了个眼色,提剑齐齐朝中央的吕连城刺了过去。速度快如闪电,眨眼功夫,无数柄剑形成一张精心织就的死亡之网,罩上吕连城的周身。 忽然,吕连城如鬼魅一般纵身一闪,没人知道他是如何逃脱那数十柄剑之死网,竟灵巧脱身,与众多侍卫展开厮杀。 天鹰,大漠而来的一顶一剑客;吕连城,中原的神话、战神将军。他似乎从未有过败迹,任是剑客还是将军,他都让人关注。 但见他挥剑如雨,速度快如闪电,园中断臂残肢,热血飞溅,吕连城化身成从地狱而来的使者,不惊不惧,面色不改,静稳如泰山地应对着众多的侍卫,在身后的长剑抵达后颈时,微一偏头,迅疾抬手,两根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夹住剑身,动作潇洒悠然。 侍卫大惊连忙抽回剑,然而,用尽全力,却不动分毫。 吕连城冷笑,手臂一个旋转,只听“铮”的一声,折断利剑仿如折下一根枯枝那般轻松。他云淡风轻,冷眸轻挑,笑着道:“本将军可无心与你们打架,再说一次,我入宫只为见陈月亮,见着了人,我自会离开。”(未完待续) 第185章 夜闯 有侍卫试着想要偷袭,尚未近身,就被吕连城识破,“啊啊啊——”惨声嚎叫,尖锐刺耳,侍卫人翻滚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脖颈,鲜红的血从他粗糙的手指间涌出来,面部早已痛得扭曲。 过了许久,声音渐歇,众人方才瞧清侍卫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剑痕,他们甚至都没瞧见吕连城区如何出手的,便在眨眼之间得手,一招致命,鲜血汩汩流出,蜿蜒流淌在御花园的石径上。 “我劝各位别试着出招,哼!我的来意已经说明,你们不想杀我,我自不会杀你们,快请陈月亮出来,本将军要见他!” 内侍太监哪里见过样修罗地煞般的人,吓得连连转身,跌跌撞撞地往皎华宫奔去。 陈湘如拿着琴谱,正在琢磨,却听太监一路惊呼:“公主!容乐公主!” 嬷嬷斥道:“深更半夜的,大惊小呼地作甚?” 太监喘着粗气,那场面太可怕了,那么多侍卫,竟拿吕连城一个人没法子,“公主,是……是燕国的飞将军闯宫了,他还叫着公主的小字,说非见公主不可。” 陈湘如搁下琴谱,怔怔地道:“吕连城……他来宫中做什么?” 见她?她不觉得与他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刻她眨着无辜的眸子。 鲁喜妹怯怯地,真没想到,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怪整个后宫都听到怖人的声音,“公主还是见见他罢,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你若不见他,他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陈湘如道:“你陪着小县主。我去瞧瞧。” 御花园里,数百名侍卫团团围着一人,地上有二十多名侍卫的尸体,还有数十名身负重伤的护卫,相随的宫人吓得胆颤心惊。 陈湘如蓦地回头:“你们不必跟着,把灯笼给我。” 接过一盏灯笼,她踏着灯影而至。在那重重叠叠的包围圈外。是一只只火把、一盏盏灯笼。 她望着对面如妖邪魅、如魔血腥的男子,他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人时,表情淡然平常的像是捏死几只蚂蚁。 她只觉有一股透骨的寒气紧紧拢住了她。令她呼吸艰难,却努力维持镇定。 她认识他已久,却从未见过此等惨烈的场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刺鼻。 前世她生活在大周的繁华盛世。虽也见过杀人,可那是菜市口杀大恶不赦的重犯。 今生。活于乱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血腥的、惨烈的,而那人群中央的男子。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想着先前还是鲜活的生命,此刻已经死于吕连城的手中。陈湘如只觉全身发冷。死过一次的人,似乎对死亡格外的敏感。 侍卫们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他们开始恐惧,试图寻找能制住吕连城的方法。 当看到黑夜里的倩影,提着灯笼款款而来,那熟悉的步履,那淡淡的馨香,刹时充斥在他的鼻尖,陈湘如厉声道:“你们都退下!” 吕连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看着她浅浅的蹙眉,眼中快速闪过各种不同的复杂神色,唯独没有恐惧,且很快回复了镇定。 她一脸俏颜微微发白,他忽然快奔几步,近了跟前,带着几分谦意与关怀地道:“吓着你了!” 陈湘如面露不悦地看着吕连城,从头到脚地审视:一袭玄黑色的衣袍,头上只勒了一根黑缎抹额,正中嵌了一枚红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两鬓各有一缕银丝。 上回,她见他,是他在燕京的花堂上,他当时衣着大红色的喜袍,头上戴着喜帽,看不到他已白的银丝。 “才多久没见,就把你自己弄成个小老头,怎的头发都白了?上次看你做新郎倌,春风满面,十里红妆,你不是做得挺畅快的么?在燕国就是乖乖的驸马爷,一到孟京变成嗜杀修罗,还真是佩服燕国凤鸣公主将你教导得真好。” 这就是她要与他说的话? 这番话是说她吃醋了?还是说,这就是他们久别重逢后的方式? 怎么与他千般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吕连城一脸讨好,“我一入宫,就与他们说过,我只见你,要不是他们先动手,我也不会杀人。你不是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们先想杀我的……” 陈湘如冷冷地瞥了一眼。 指挥使道:“听闻飞将军一言九鼎,已经见着我们容乐公主了,是不是该离开?” 吕连城厚颜争辩:“谁说要离开了?我说的是,要是陈月亮不是我找的人,我自得离开,至于现下么,她是我要找的人,当然不离开了。 月亮,你不会赶我走吧,我可是千辛万苦才寻到你的。月亮……” 陈湘如并不支声,扫过地上的死尸,心头有些恶心,强作平静,蓦地转身道:“下次,若是他只身一人闯宫,不必拦他。” 她可不想让这宫中再平添几条性命,这些护卫也真笨,明知打不过他,还偏和他动手。 陈湘如不由得忆起昔日慕容宸与她说过的话,他说是他成就了吕连城的英雄之名,还说吕连城入宫行刺潘老贼那日,他亦派了一批刺客,目的就是为了成就吕连城。她怀疑慕容宸话这话的真伪。 对于慕容宸,她已经无法再相信了。 他是燕国的太子,而她是孟国的公主,站在不同的立场。 指挥使抱拳道:“禀公主,那死去的护卫呢……” “有家眷的,每人赔偿五百两抚恤银;无家眷者,一人补偿二百两到金吾卫,由你着人料理后事;受伤者,重者一百两,轻重二十两。”末了。她对吕连城一扬手,“拿银子!” 吕连城“哦”了一声,从怀里一探,却只是二千两银子的银票,陈湘如扫了一眼,眼眸跳了一跳,似有不满。 吕连城忙道:“回头。我凑齐了送来。你可别生气,一生气就不漂亮。” 这人是吕连城?传说中的飞将军、大英雄,可一见着他们容乐公主就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小男人。是的,就是小男人,唯女人之命是从。 “指挥使算算,该得多少银子才够。” “二万两银子足够了。” 吕连城勾唇笑了一下。许久没笑了,有些木讷、僵硬。“我去凑银子,一会儿就回来,你住在哪儿,我回头来找你。” 陈湘如淡淡地道:“皎华宫。”抬手指了西边方向。对护卫们道:“把这里清扫干净,尽快回各处当值。” 不该杀已经杀了,难道她再来一场假慈悲。但死者女眷还得过活,一人补偿五百两银子。这算是天价了。 吕连城把那么财宝白给了燕国,而今让他去跟慕容宸讨些回来也不错。 陈湘如不喜不怒,只是有些许的意外,手提着灯笼,踏着灯影,领着宫人翩然而去。 刚入皎华宫,鲁喜妹就迎了过来:“公主,怎样了?” “杀了几个,伤了几个……”她故作轻描淡写地道。 进了大殿,往贵妃椅上一座,想到在御花园看见的那幕,还是不由得胆颤心惊,吕连城下手太快,也太残忍,可她就对这样一个男子动心,沉溺在他的呵护、爱惜之下。 吕连城出了宫,带着满身的血腥进了驿馆,因夜里酷热难耐,慕容宸还坐在屋里独自下棋,人影一掠,却是吕连城站在他身后,“给我二万两银子,不,二万五千两银子。” 慕容宸转过身来,看着他一身的血腥,“怎么回事?” “误杀了几个人,不给银子不成,先给我银子,回头再细说。” 慕容宸也没多问,令服侍的小马取了银票,清点了一番,伸手递给吕连城。 吕连城道:“我还有要事要办,先告辞了。”一闪身,不见了人影。 慕容宸轻叹了一声,“他到底惹什么事了?” 吕连城杀人要补偿银子,他可没听过这样的事。 吕连城怀揣着银票又入了宫,寻到金吾卫,吆喝了一声:“飞将军送补偿银子来了!”这份张狂与目中无人,根本就是视皇宫如无物,护卫们领教了他的狠辣与干练,又有了容乐的话,谁还敢阻着他。 这普天之下,许只得一个容乐公主能降得住吕连城。 在容乐公主的面前,容乐公主说什么,吕连城就听什么,奉若纶音。 吕连城兜转了一圈,这才寻着了皎华宫。 陈湘如没睡,还拿着那本琴谱琢磨着,他飘然而入,像一道鬼魅,一旁的宫人一个个只觉浑身发凉,仿佛他一来,屋子里都凉了不少。 她不说话,他就呆傻傻地坐在一边,似欣赏名画,像观赏娇花,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陈湘如看。 而她,只看手里的琴谱,不看他,偶尔拿素笔勾勒修改。 宫人们只作吕连城无物,好奇地看着他,这个传说中的大英雄与他们想像一点都不一样,他的到来,更证实了宫里的传言:容乐公主便是昔日的月亮美人。 吕连城见陈湘如不瞧他,反有些心慌,问道:“月亮,你还在生气?” 陈湘如不语。 “月亮,你生气是因为我今晚杀人的事么?你是孟国的公主,可我杀了孟国宫中的侍卫,你让我赔他们二万两银子,我已经送到指挥使手里了。” 陈湘如还是不语,不看他,看他做什么?看着这个沾了不知多少人鲜血,带着一身血腥,浑身上下脏透了的家伙。 “月亮,你到底在生甚气?是因为把你弄丢了?还是因为我娶了别人?” 陈湘如的眼眸微微一跳。(未完待续) 第186章 踏血相见 吕连城像个讨吃的孩子,围着她道:“月亮,娶凤鸣的事,我可以解释,我真没想娶她,我只给她平妻位分。” 不想娶,可他已经娶了。 平妻虽不是嫡妻,可已然是妻。 若她还是风\月楼馆中人,能得一个平妻位分,她许是欢喜的吧。 可现下她不仅要为妻,更不愿与人共侍一夫。 妻妾争斗,前世她就瞧得太多。 事实变,她最初的想法也在变。 陈湘如手臂一抬,指着外头道:“你走吧,你现在是有妻室的人,回到你妻子身边去。” “月亮。”他面露委屈。 就在早前,看他杀人像个地狱出来的修罗恶煞,此刻又无辜得像孩子。 在她的面前,他偶尔可以像孩子一样顽皮,一样撒娇,可这会儿他见自己过往招术无用。 坐在她身侧,目光变得有些痴呆,他呢喃道:“我没想娶凤鸣,可是我想,如果你嫁别人,我一定会去阻止,甚至会杀了那人。你那么喜欢我,也一定会阻止我,我就想借着与凤鸣的婚事引你现身。” 婚礼上,他千百回地寻觅,想从人群里找到她,没曾想只有失望。 那天夜里,他曾一度以为陈湘如许是真的死了吧。 他不该与人合谋,拿她当一枚棋子。 那一次预谋,那一回算计,竟是他与她的分离,还险些害她丧命。 这一刻,不善言辞的他,却说了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话。 “月亮。听到你的死讯,我从月亮山不眠不休赶到燕京,一路上累死了六匹马,听翠烟说你死了,我当即病倒。这头发就是那时白的。 我想带你回洛阳,挖出了棺木从死尸身上发现了异样,我知道你没死。我哄骗他们说自己要回洛阳,可我并没有离开,我悄悄地查寻你的踪迹,可我怎么也找不到……” 他有真心。她亦有情,可现在他娶了旁人,她也做好了准备重新开始。她挑选了新的姻缘对象,是杨韫,却更不是他了。 她扮成男子到燕京。混在贺喜使团里,在飞鹰大将军府瞧见了一袭新郎袍的吕连城,看到了他与燕国凤鸣公主最奢华的婚宴。 他成亲了!他不再是那个说唯爱她一人,唯娶她一人的吕连城。唯娶她一人,而她再不是他的唯一,他的身边已有一妻,那女子才是他的妻。 陈湘如仰头看天,她不想玩三个人的感情游戏。任慕容宝钗喜欢他也好,还是他从未喜欢慕容宝钗,她不想知道。 在这世上。原本就有许许多多的男女没有爱情却结为夫妻的,可最后还是平淡地过了一生。 “吕连城,你想得太简单了。娶人不可以是计谋,就似从一开始我们都犯了一个错,便是用我为棋子,让我入局。你又怎么知道。那不会是别人颇具用心的谋划?” 这个别人是慕容宸。 慕容宸对她有情,所以慕容宸就不惜一切要拆散他们。 慕容宝钗嫁吕连城…… 可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又如何,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月亮。”吕连城心头一痛。“你该懂我的,我真的在燕京打听过你的消息,可是我……” 陈湘如一回眸,他打住了话,目光相遇,他依如从前般的温情而炽烈,可她却没了昔日的那份温婉眼神,眼里多了各式复杂的神色,“恋恋旧日好时光,再美好都只是旧日,经这一番变幻,我们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有了慕容宝钗为妻。 她接受了杨韫的感情,既然开始了,岂能说了就了。 她会像曾经放下柳明诚那样放下面前这个男子。 即便,她曾是那样真心地爱过。 可她还能如何,她若还是陈湘如,也许会委屈自己嫁给他。 但她现在是孟国的公主,她要顾自己的尊严,更得顾孟国皇家的体面,公主之尊不容她与人共侍一妻,他身边的女子可以是他短暂疼宠的通房、侍妾,却不能是平妻,这让她的颜面何存? 慕容宝钗同意嫁他时,一定没有想过,她陈湘如有朝一日会拥有与慕容宝钗一样的身份。两国的公主,同嫁飞鹰大将军吕连城,这是何等的幸运,怕是用不了多久,吕连城又会成为一个传说,世间男子又得羡慕于他竟同娶两国公主为妻。 吕连城听她这么说,从最初的欣喜若狂、怎么也看不够,到此刻的心如刀绞。 他原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不惧生死,也不怕做任何冒犯之事,唯独害怕的就是陈湘如不理他,害怕失去她。此刻听到这样的话,急得想要说什么,偏任何话都不足代表他的心情,直急得一张脸通红,急得眼里有泪儿在转,天晓得,他有多喜欢陈湘如。 她是他来到中原、回到母亲故土后见到第一个、也是唯一心动的女子。 虽然在那之前,他也遇到过各式各样的美人,可她们美虽美,却从未有一个女子可以像陈湘如让他动心,让他捧在手里,让他尊为大漠的月亮女神。 在纠结了一番之后,他顾不得自己浑身的血渍,一把将陈湘如抱在怀里,像抱住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嘴里不停地叫嚷着:“我不!我不!我不要和你分开,你怎么罚我都行,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让你受了委屈……我不和你分开,就算是死也不分开。” 陈湘如被他搂得窒息:“你是死也不分开,你打算把我闷死?” 听到她这低低的声音,他猛地松开了手,像个孩子般地手足无措,巴巴儿地看着她。一脸的哀求,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有委屈、有可怜,还有千万般的不舍。 这是陈湘如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的心不由微微一软,像哄孩子一样地道:“唉……你现在已娶了慕容宝钗,怎能和我在一起。她怀了你的骨血,都要当爹的人了,怎还像个孩子,你好好和她过日子。” 吕连城的确不知道怎么应对,但很显然,他无助得像孩子般的模样让陈湘如有些心软。 他气恼地一屁股坐下。“我又有两晚没睡了,你都不心疼我。我还没吃顿饭呢,你也不问我?” 若是曾经在月亮山上,她一定会问的,问他“你累不累?”“这么晚才回来。还没吃饭吧?”她总是那样关切着他,为他预备衣衫,为他预备三餐…… 她离开后,他就再没有听到这样关切的话语。 陈湘如颇有些无奈,“现在,该关切你的人是凤鸣公主。” 曾经的一年多,他们像亲人那样相依相偎,她是他的未婚妻。却又像姐姐照顾弟弟、像师长教导学生,像母亲宠爱孩子一般地与他相依。 对于曾经,吕连城很受用。对他来说。那就是他幼年失去母亲后过得最开心、幸福的日子,他常想就一辈子这样和陈湘如过活。 陈湘如愣了一下,唤了声“来人”。 外头侍立着值夜太监应声而入。 陈湘如道:“把鲁乡君唤起来,让她给飞将军做一大钵阳春面。” 值夜太监应了。 吕连城见她心里有自己,即便说了那些无情话,怕也不得已。他娶了别人,还不许她吃吃醋、说说气话。 陈湘如给他沏了杯好茶。又从三盘子上好的御制糕点里挑出五六枚松散的,“先用这个垫垫肚子。旁的太硬,小心伤胃……” 看,她就是关心他,要不然哪怪他这些呢。 吕连城心里想:既然寻着她了,打死也不分开了,她恼也好、骂了罢、还是打也成,反应就不离开了,他就缠死她,不是说孟帝要给她挑驸马么?来一个,他打一个;来一双,他吓一双。看还有谁敢靠近她,她就只能是他的。 他接了茶水,大大的饮了一口,心里虽苦却甜,乐呵呵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醉蝶不是要害你性命么?你怎么又变成孟国公主了?” 陈湘如勾唇笑了一下,“我原就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只是以前不知罢了。”她看了眼吕连城,看他吃得双颊鼓囊囊,轻声道:“慢点吃,喜妹给你做阳春面了,一会儿让你吃过够,饿得太久,不能吃太硬、太油腻的,也不能吃得太急。” 吕连城傻笑着。 陈湘如原想赶他走,看他这等可怜模样,又有些不忍了,想到底她被慕容宸咄咄逼人,险些就做了慕容宸的侍妾,是吕连城护着她、保全她,也是他给了她们三人一个安身立命之处。那些日子,她几乎没吃任何的苦,一直生活在他的护翼之下。 他让她怎么办才好? 她是拿定主意,再不理他的,说清楚了,就赶他离开。 可他没吃饭,总不能连口饭也不给。 不多会儿,鲁喜妹送了一大钵阳春面来。 吕连城手捧一大钵面,虽吃着面,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湘如。 鲁喜妹在一边瞧着,不忍地问道:“飞将军有多久没吃饭?” 吕连城打了个饱嗝,“我一接到云儿的信,说月亮带走你和乖乖就连夜赶回洛阳。在洛阳宿了一晚就赶来京城,也没多久,我在洛阳吃过一顿饱饭呢,其他时间都是馒头、饼子加酒充饥。” 陈湘如的心又是微微一软,是心疼,那朝夕相处的过往,让她习惯了这样心疼吕连城,就似吕连城也习惯了这样与她相处。 鲁喜妹看了眼陈湘如,在这所有事的前后,她是最了晓内情的一个,只是她不明白,吕连城为什么要娶慕容宝钗? 陈湘如问:“吃饱了?” “饱了。”(未完待续) 第187章 深宫夜话(精彩) 陈湘如早前原是纠结的面容,立时来了个大转变,冷若冰霜:“吃饱了就出宫,别再来找我,忘了我吧。你娶妻,我亦有了未婚夫。”她顿了片刻,“天下无不散的筵宴,有些时候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可我想说,有时候分离会是永远。你走吧!你是燕国的大将军,而我是孟国的公主,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结果,就当曾经是朋友。” 吕连城以为她不再生他的气,不想陈湘如又说出这样的话,整个人都惊住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又要赶我走?” 陈湘如拿定了主意,这样拖着不如给个明确的答复,于慕容宝钗不公,对杨韫不公。尤其是杨韫,他待她那样的敬重,而她却让他的声名有损,她不能这样自私,她提高嗓门,厉声道:“走!离开孟宫,以后再也不许来了。走——”她愤然指着宫门方向,冲他咆哮、大吼着。 “月亮……” “别叫我,你以为扮可怜,我就可以心软。吕连城,旁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这只是你使的诡计,你要的就是左拥右抱,滚!如果你离开,我们往后还是朋友,如果你死赖在这里,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想问:如何不客气。 却见陈湘如从头上扒下他送她的木钗,一伸手臂递了过来:“还给你,我们之间结束了。我现在有了白玉蝴蝶钗,再不需要木钗了,走吧!别再来了。” 她突地转身,见他不接木钗,她却已经撒手。钗子跌落到地上,传出一阵声响。 “月亮。”他惊呼。 她回头时,手里却多了一柄短剑,“如果你再不离开,就是要逼死我,你声声说会保护我,当我被人欺负、被人践踏的时候你在哪儿? 吕连城。我对你失望透了。我现在喜欢的是别人,对你,只是仅仅有一度你待我不错。但今日一切都结束了。你不要想用任何法子再与我纠缠,没用了。从今往后,你做你的大将军,我做我的孟国公主。各不相干!” 她转身,将短剑抵在自己的胸口。她知道他的武功太高,就似宫里的侍卫也打不过,可她可以用这样的方式逼他离开。 吕连城愣了片刻,待他明白过来时。便见她手中的短剑往脖颈住又入了一点,有血珠冒出来,疼。他比她更疼,“好。我离开,月亮,我改日再来瞧你。” “别再来了!”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他不离开,他就要杀掉自己。 知他因她而白发,她心疼,可她更是理智和冷静的,她有自己的责任,王贵妃、程元瑞为了维护她的名声,做出过那么多的努力,她不可以再与吕连城纠缠不清。 吕连城没说一个字,他们在一起生活那么久,他了解她,亦如她同样了解他,他扮可怜,就是不想她说这样的气话,可她到底是说了,他感觉得到,她对他还有情。“只要是你的话,我都会尽力去做。”可这回,她说别再找她,他做不到。他心如撕裂,蓦地转身离开了皎华宫。 鲁喜妹看着陈湘如脖子淌出的血线,惊呼一声“公主”飞奔过来,一把将她护住,“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陈湘如的目光却落在那支木钗上,他人走了,却没有带走木钗。 鲁喜妹弯腰拾起,递给陈湘如。 陈湘如并没有接,“丢了吧,或是由你还给他,总之我不会再要了。” 抛下这木钗,就如同抛下了她与吕连城的过往。 她再不需要他的保护,她只要好好地与杨韫相处,然后快乐地做一个新娘子。 这晚,陈湘如歇得很晚,在众人看来,不似因为吕连城,在他离开后,陈湘如弹了琴曲,是一首新谱的曲子,整个皎华宫的宫人都知道,这是陈湘如写给杨丞相的。 他们美丽高贵的公主,现在心中喜欢的是孟国年轻有为的丞相杨韫,他也是这样的英俊,当真是配得他们公主的。 * 孟京驿馆内,吕连城满腹心事,依旧是那身染上了血渍的衣袍,却没有要换下的意思,胸口沉闷得如同压了两座大山。 他原是想听乌兰姑母的话,以娶慕容宝钗引诱陈湘如现身,可她出现了,果决地做出放开他的决定。 他们怎可以说结就结。 他做不到,但今晚他若不离开,以她的性子是肯定会伤害自己的,他宁可她骂他、打他,或者拿着短剑狠狠地刺上一剑,只要她高兴,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她,偏偏伤害的是她自己。 这一切,都不是吕连城早前所想的那样,偏离了他的预想。 刚入院门,就听慕容宸冷声道:“你到底在外头做了什么事?听说今晚孟国皇宫又有刺客,还杀了几个侍卫……” 他早前就该问问的,吕连城一身是血地归来,只问他要银票,这会子想来,这大闹皇宫的人一定是吕连城了。 吕连城定定心神,径直走近慕容宸,看着那盘棋子,拾了一子落定:“你和我说实话,你不是说燕国公府把卫森严么?月亮又怎会被人劫走?” “你以前问过,这是孟国人的……” “又说是程醉蝶和孟国人的诡计,目的就是要借此离间、恶化我与燕国的关系?” 吕连城苦笑着,这就是一个鬼话,他也曾前前后后地想过,但今日见到陈湘如,一些原本明朗处又开始质疑起来。 “你一早就知道容乐公主是月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向孟国求娶?如果不是你一直对她未死心,你不会出主意,说佯装强夺财宝之后再劫走她,根本就是你心存私心。” 若是旁人,自对慕容宸毕恭毕敬。可吕连城在他面前向来就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不怕慕容宸,一点也不怕。相反的,他更多的是敬重,还有拿他当朋友一样的友谊,可今日他反复思量,总觉得哪里不对。 慕容宸忆起上次在孟国宫中。陈湘如根本就没正眼瞧他一眼。也许在她心里,认为是他算计了她,可他根本不屑这样做。他为了拉拢吕连城。说那是程醉蝶的意思。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陈湘如根本就没死。吕连城一直说陈湘如没死,他不信,就是所有人都不信。直至他在孟宫见到骄傲、高贵的陈湘如,这才信了。就算信也有半分质疑,几番打听,才知京城百姓一直在流传说容乐公主原就是月亮美人。 “你怎知道棺中的女子不是陈月亮?” 吕连城面上平静,心里却是波涛难歇。“你不觉得奇怪么?穿着月亮的衣袍、戴着月亮的饰物,却刻意毁了她的容貌,这本身就惹人怀疑。我查看女尸后,发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却独没有昔日我与月亮的订情信物。以我对月亮的了解,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不会舍弃。大家都看着她手腕上戴的白玉镯,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就认定一定是她。但我却不会这么看,她曾与我说过,她最看重的是我。” 是他,吕连城。 所以,她会弃下母亲留下的值钱镯子,却独留下了不留钱的木钗。 但吕连钗不会猜到,这不是陈湘如的选择,根本是那晚奸贼所迫而为,陈湘如若是不照办,就会自讨苦吃,她索性自己将值钱的东西都给留下了。 慕容宸吐了口气,“明日,我上奏孟帝,为你求娶容乐如何?” 吕连城笑了起来,“你当真对她没私心?” 慕容宸勾唇一笑,“你这是怀疑我,我知容乐是陈月亮后已传书回燕京,你放心,我会让人再次彻查其间的内情。” 程醉蝶是要值陈湘如于死地,但显然还有一拨人插手此事。 “无论是谁,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吕连城沉吟道:“交代?怎么交代?你可以让我不再娶慕容宝钗,可以让她不再怨我,她现在与杨韫走得很近。” 若是旁人便罢,但这人是被世人称之为小诸葛的杨韫。他温文儒雅、风度翩翩,更重要的是,在月亮山时,他与陈湘如学棋,陈湘如就不止一次地提到杨韫,说杨韫的棋艺很高,那是与她的棋风截然不同的棋艺,且杨韫才华学富五车,是当今天下真正的名士。 那时候,陈湘如说到杨韫时,眉眼里全都是敬重与欣赏。 而今杨韫却成了她相中的未来驸马。 吕连城只觉天意弄人,心下悲痛,他不想出宫,可陈湘如却拿着短剑逼他。 几步棋之后,慕容宸道:“你可不像会轻易服输的人,尤其是对你心爱的女人。” 吕连城愤愤然地道:“我不离开,她就拿着短剑伤自己……” 慕容宸心头的愧意又浓了几分,“上次在宫中见到她,我也吃了一惊。” 但转而,就想到他那个偶尔说些话让人费解的祖母、燕国太后,要他来孟国迎娶程邦自幼流落民间,却颇是贤德的公主,听说在陈湘如回孟国皇宫前,他的祖母就说过类似的糊涂话,当时谁也没往心里去,但容乐公主的名号传遍天下时,他们才惊诧地发现,被他们以前患过痴呆症的祖母给言中了。 看着棋盘上胜负已明的棋子,吕连城的棋艺很难与吕连城相毗,尤其是陈湘如离开后,他的棋艺几乎就没甚上进。吕连城摆了摆手:“我还是想想如何应付杨韫,我可不会写曲儿,一支曲子就迷住了月亮。” 慕容宸含笑道:“你还是不肯放手。” “放什么手?”吕连城反问,“她本就是我的,是别人要抢我的,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算什么男人?”他站起身,近乎要胁地道:“朋友妻不可欺,不许你打月亮的主意,听闻孟国肃王有个长女,人长得不错,你改娶她吧。”(未完待续) 第188章 相思疾 慕容宸冷声道:“已经递文书过去了。” 在那次宫中,见陈湘如未参加赏荷宴便离开,他就知道陈湘如对他没兴趣。 他虽对陈湘如有过一段时间的心动,直至现在还有些心动,但这将是他心头永远的秘密。他是燕国的太子,为了大业,必须牺牲自己的个人感情,他要挑的妻,只能有助于他的大业。 吕连城道:“你真的代我求娶容乐公主?” 慕容宸勾唇一笑:“是,一早就写到文书里了。” 吕连城面露讶异,转而又想,若不是燕国公府生出意外,他现在与陈湘如已经结为夫妻,哪会有现下这样的境遇。 事实岂能如他们所想,吕连城想求娶陈湘如,而这陈湘如却已经拿定主意要与杨韫订亲。 与吕连城相处的日子,她亦师亦友,尽着一个女子该尽的所有本分,为他打理内宅,几乎全是围着他在生活。 但与杨韫在一起,那是一种志同道合,知己情深的生活,杨韫才华独行天下,他们谈诗词、说歌赋,亦作曲交心,是一种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前者,是红尘中寻常的男女。 后者,却可以羡煞世人。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自虐之人,她要的就是跟着自己的心走。 她爱过吕连城么? 一定是爱过的吧。 且是深爱过。 只是过往如烟,到底是过往了。 她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但却深深明白自己追求的、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的是一个圆满的人生,有一个深爱她的丈夫。有一个懂她、知她的夫君。而这个,再也不是吕连城了。 夜,看似静寂,而她的心却心潮起伏。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她在思忖自己的抉择,吕连城则思忖着如何如愿以偿。 曾经,若要娶她。不过是他的一个决定而已。 现在想要娶她。似乎越来越难。 次日一早,陈湘如吩咐太监道:“你去议政殿外头候着,要是杨丞相下朝。请他到御花园一叙。” 巳时二刻,杨韫随太监来到御花园。 彼时,陈湘如备了茶点,沸水沏茶。好不悠闲自在,一袭华宫的宫袍。更将她显得如一只飞天的凤凰。 杨韫不由得忆起几年前在江宁初见陈湘如的情形,那时候的她,便流露出一种少有的风华,是高贵的、大方的。原来有一种高贵是从骨子里、灵魂里流散出来的。 她坐着在红泥小炉前,忙着烫杯、煮茶,“我让宫娥们采了新鲜的莲花。制成了莲花饼,又新采了嫩叶焙制成茶。你且尝尝。” 杨韫勾唇一笑,正要行礼,陈湘如抢先道:“阿韫,今无旁人,就免了那些俗礼。” 她如此亲昵的称呼着他。 杨韫在她对面的石杌上坐下,接过她递来的紫砂茶杯,浅呷一口,唇齿留香,又再呷一口,“好茶。” 一侧的宫娥笑道:“杨丞相,这可是我们公主亲自焙制的荷叶茶呢,公主忙了好久。” 她,竟还有这等手艺。 杨韫看她的眼神又温和了两分。 他的眼里有她,在他看着她时,除了欣赏还有怜惜,更有一份难掩的柔情,她的影子映在他明亮的眸光里,似乎要溺出水来。 陈湘如递过瓷盘:“尝尝莲花饼,这最是降火消暑的。” 他微微颔首,取了一枚,咬了一口,“不错。” 陈湘如抬手,示意左右众人退去。 她亦饮茶尝饼,轻轻地咬了一小口,便出现一枚弯牙。 她,就像是生来就是高贵的公主,即便她自幼在民间长大,但她身上的气度令人折服。 杨韫搁下茶杯,道:“听说王连病了。” 王连,王贵妃娘家子侄里最有才华的少年。 陈湘如心想:他病了与她何干? 杨韫又道:“是因你病倒的。” “因我么?”陈湘如一无辜状。 杨韫笑了一下,“御医说是抑郁成疾,他……喜欢公主。” 现下整个孟京,谁人不知容乐公主是孟国第一美人,她很美,她拥有一身傲人的才华,坊间已有流言“少年莫见容乐,一见容乐误终身。” 她的美,即便静默地坐在人群里,就美得如同一幅画,可由人无限的欣赏、观望,百看不厌。 她不语,对王连见过几次,并无甚深刻的印象。 杨韫又继续道:“慕容宸替飞鹰大将军求娶你。慕容宸求娶孟国皇族女为妻,皇上已下旨晋封肃王府大郡主为长乐公主,择吉日和亲燕国。” 陈湘如道:“吕连城想娶我,父皇不会同意的。” 她为了改变自己成为棋子的命运,过早显露自己的才华,以她的棋艺、所学的兵法战略,孟帝是不会同意的,便是三皇子程元瑞也不会应,在他们看来,陈湘如不能嫁给旁国人,只能嫁给孟国的少年才俊。 “阿韫,昨晚吕连城闯宫了,你会布阵兵法,能不能在这宫再布阵法,也阻刺客?” 她看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却亦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主意,不会再选吕连城,所以,才会布阵拦阻吕连城。 宫里的侍卫拦不住,但他们能用其他的法子来拦阻。 “在宫中布阵,耗时耗力,吕连城再难闯宫。” 陈湘如一脸愕然。 杨韫是拒绝在宫中布阵,因为这个工程巨大,也会花费银钱,但似乎却有比在宫中布阵更好的法子。 “公主可听说过大漠刀客夜狼?” 对于关外大漠的事,陈湘如知晓一二,也是从吕连城嘴里知道的,她知道在大漠有两大世族,一是鹰族。是吕连城的族人,族中培养了一批剑客,专以杀人、押镖为生,赚了银子便要供养族人。还有一个便是狼族,他们与鹰族差不多。 鹰族里,剑法最高的是吕连城。 而狼族里,武功最高的便是一个叫夜狼的人。 这两族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刀剑客。尤其是以杀人为生的刀剑客必定是都是族中带有其他族群血统的子弟,自小培养,以族长、祭师之令惟命是从。 陈湘如应道:“略有耳闻。”顿了片刻。又问:“宫中请了夜狼为侍卫?” 杨韫勾唇一笑,“不是请!而是皇上一早便有此意,令使臣花了一万两黄金买下夜狼,不过是他。还从狼族里买了另外武功高强的顶尖刀客。算起来,再有几日他们就该到了。” 买下他们。从此后,他们就是孟帝的人。 夜狼身价一万两黄金,虽说孟国新建,可孟帝竟花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可见是为防备外敌。 陈湘如垂眸,支吾一阵道:“他们……是皇上买来的?” 杨韫摇头,“是大皇子。” 程元吉! 他哪来这么多银钱。买一批武功高强的顶尖刀客做侍卫,听杨韫的意思还是送给孟帝的。她不由得微微凝眉。 这些人是程元吉买的,他们会不会暗中助程元吉,要是有人不恭,做了什么手脚,或行刺孟帝,这不是引来祸患。 “公主能想到的事,皇上又如何想不到?” 一句话,将陈湘如的疑惑打消。 杨韫又道:“我瞧吕连城的意思,对你是势在必得,怕是没这么容易离开孟京。” 她既然选择了杨韫,就定不会再也吕连城有任何的纠葛,替杨韫蓄茶,轻声道:“他不过是一厢情愿。” 伤心欲绝过,但经历那些之后,她是真的放下了。 就似昨日,再见吕连城,她抱的是一种再见故人的心态,那份儿女私情早已淡了。 杨韫又是会意一笑,她与吕连城有着那样刻骨铭心的过往,他不放心的也是这点,但看她今日这意思,倒是主意坚定。“容乐,若是如此,我便与皇上提亲。” 陈湘如笑道:“好!” 赏荷宴之后,她与杨韫有意的消息已经传出。 两人闲聊一阵,杨韫告辞离去。 陈湘如心情大好。 吕连城,我曾经给过你机会,在你娶了别人那日,你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没有了! 她静默地赏着御花园的风景。 * 容乐公主将下嫁当朝小诸葛杨韫为妻的消息越传越盛,顿时传遍全城。 吕连城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很快,他回过神来,问道:“太子,为什么孟帝不同意末将求娶容乐公主?” 长乐公主许配慕容宸为妻,可孟帝并没有答应要把陈湘如许给吕连城。 对于孟国来说,陈湘如不仅是一个公主,更是一个智囊,让陈湘如嫁杨韫,这算是强强联手,相得益彰,而且许给吕连城无疑就是助长燕国如虎添翼。 将心比心,若是慕容宸有陈湘如这样一个妹妹,也只会许给本国人,而不是将她配与异国人,无论那异国人是异国的太子、皇帝还是异国的少年才俊、英雄人物,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吕连城歪着头,他来孟京,为的是她,求的也是她。“太子殿下,带末将入孟宫,我要当面求见孟帝。” 他才从宫里回来,孟帝在议政殿上当时同意了慕容宸求娶皇族女为妻的请求。 肃王府上下也是欢喜的,毕竟慕容宸年轻有为,又是燕国的太子,再加上相貌不俗,龙凤之姿,早前的安康公主程醉蝶就痴迷于他十余年。 “你想入孟宫?” “是,我要入孟宫,我要亲自见孟帝,我要娶月亮……”吕连城咬了咬唇,决如泰山不可动,“太子若不带我去,那么末将就唯有只身闯孟宫。”他双手抱拳,朗声道:“求太子殿下帮末将这回,无论如何我也要亲见孟帝。”(未完待续) 第189章 山河为聘 吕连城心中的最重便是“月亮美人”,倘若慕容宸拒绝,以他的性子,指定会再硬闯孟宫,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就那晚他硬闯孟宫,杀了数十名侍卫,还赔了银子,这怕是亘古未闻的事,偏他因陈湘如一句赔偿话,就奉若纶音。 “你呀……” 慕容宸的话没说完,吕连城抱拳道:“太子殿下就别教导末将,末将对月亮之心,殿下一早便知。” 陈湘如是他的命、是他的挚爱,他做英雄为她,他做大将军也是为她……似乎他活着的一切都是为她。 慕容宸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的情,会如吕连城这般癫狂,他活着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一个陈湘如。 早知是如此,他当年在龙虎寨时,就该杀了陈湘如。 但没有早知,走到今日这步,他已经无力更改,若是陈湘如没了,吕连城这个大英雄、这位大将军也就毁了。 天下未统,燕国还要重用吕连城。 慕容宸道:“容我想想。” 他在想用一个什么样的藉口,方能打动孟帝的心,让孟帝非见他不可。 当日,慕容宸便令人递了求见文书入孟宫。 他想:孟帝是一定会见他的。 翌日一早,孟帝遣了侍卫、宫人迎接慕容宸入宫商议。 吕连城作为他的大将军也以侍卫身份随行。 议政大殿,站满了孟国的文武官员,一半是前周留下的臣子,还有一半则孟帝早年身边相辅之人,就连昔日的孟公府大管家也做了户部侍郎。 孟帝朗声道:“不知燕太子有何要事。非得今日见朕。” 慕容宸抱拳道:“回孟帝陛下,这次是我国飞鹰大将军吕连城求见陛下。” 吕连城大踏步移至殿中,行罢礼,“本将吕连城求娶孟帝陛下的爱女容乐公主为妻。” 音落,立时便有嗡嗡议论之声。 陈湘如可是他们孟国最高贵、美丽的公主,因自幼生在民间,颇晓民间疾苦。就是在百姓间口碑极好。 程元吉厉声道:“吕连城。你是何居心,明知容乐已与杨丞相两情相悦,你却要求娶。” 吕连城扫视一眼。拿定主意,大声道:“若孟帝应允这门亲事,洛阳便是本将献给未来岳丈的礼物。” 什么? 慕容宸眸露惊色。 他疯子么,只要孟帝应下这门亲事。他便拿洛阳作为订亲礼物,这就是说。他可以将洛阳献给孟国。 不仅是孟帝,就是整个大殿上的臣子都错愕了,一个个确定没听错后,又开始议论起来。 孟帝在乎的是什么。便是疆土,狠不得扩展土地,恨不得一统天下。这吕连城竟说把洛阳送给他,但条件是孟帝得同意把容乐许给他。 杨韫顿有种惊慌。陈湘如的心意他明了,可孟帝难免不对这块大肥肉心动。 洛阳,是前朝陪都,里面更有数百年的世家大族,这些大族里有许多可用之才,得到的不仅是一座城,还有一批人才。 吕连城又重复了一遍,“若孟帝应允本将,洛阳便是本将献给未来岳丈的礼物。” 百年古都,于他远不及陈湘如贵重。 他只要陈湘如。 这份情、这种爱,旁人是感受不到的。 他爱极了她! 程元瑞立在宝座之下,道:“父皇,容乐自幼流落民间,吃尽苦头,对于母妃、父皇来说,她便是我们孟国皇家最珍爱的宝贝,岂能因一城就应下这门亲事……” 一座洛阳城换娶一位公主啊,这礼物够重。 吕连城笑问:“瑞王殿下是嫌这礼物轻了么?”他一正色,“洛阳只是订亲之礼,若孟帝将容乐许配本将,本将便再送八百里山河作为迎娶容乐公主的聘礼如何?” 这家伙绝对是疯了! 慕容宸立时正色,低喝道:“吕连城,休得口出狂言。” 洛阳城是燕国的,这是燕国的城池,岂能由吕连城拿来送人。 以八百里山河作聘礼?这是何等气派,更是亘古有之的事。他就为了一个陈湘如,他就是如此陈湘如,居然送一座洛阳不说,还要送八百里山河为聘礼。 沉寂! 惊愕! 暗笑! 大殿之上,君臣各有表情。 唯有吕连城一脸肃色,不像玩笑,更不像是随意说说。 就在众人在吃惊后,开始议论时,孟帝笑问:“吕将军,你要用洛阳做订亲之礼吗?” 吕连城有这心思,慕容宸有吗?燕帝慕容景会同意么? 当初为了从燕国手里换得这一座京城,孟国可是舍了临近北方的六州,六州之地只换一座京城,那可是数百里的山河。 要不是这京城是帝王之所的象征,他程邦何至如此。 哪里想到,待入京城,才发现早已经是个空壳,名臣被燕国带走,留下的都是些平庸之辈,就连宫中贵重的珠宝、银钱也被尽数带走。 当然,他程邦也是如此,送出去的六州之地,也是刮了又刮,没剩什么油水,留下的不过是些勉强度日的百姓。 吕连城抱拳答道:“是!洛阳只是订亲之礼,待末将迎娶容乐之时,定会附上八百里山河为聘礼!” 慕容宸厉声道:“吕连城,休要张狂!”连抱拳赔礼道:“孟帝,吕连城有失体统,还请您恕他张狂之罪。” 答应了吕连城,势必就会开罪杨韫。 杨韫是孟国的智囊,孟帝着实不想失去这样的人物。 可是,吕连城说的诱惑太大。 一个洛阳城还不止,还有八百里山河。 这算是从未有过的厚礼。 孟帝很心动,但又怕得不偿失。 他拿定主意,朗声道:“燕太子还有其他事?若是无事。朕便是要退朝了。” 吕连城“扑通”一声重重跪地,朗声道:“孟帝陛下是不信本将么?本将乃堂堂七尺男儿,一言九鼎。” 程元瑞早已心动,一座洛阳城为礼呀,“吕将军,以洛阳城为订亲之礼,你的话是这意思吧?” “是!” 燕国还要想用洛阳再换两州呢。可这会子吕连城竟要白送他人。 这个吕连城。太狂妄了! 慕容宸气得牙痒,“吕连城,洛阳乃是我燕国之地。你休要做出这等主意。” 吕连城投了燕国,便是燕国的大将军,是燕国的臣子,岂能越过燕帝做这种主意的。 他忍了又忍。道:“太子殿下,末将稍后再解释。但今日末将定要娶容乐为妻。” “你……” 吕连城见孟帝起身而去,呼声“孟帝陛下”,追了过去。 这个吕连城,大漠胡人就是胡人。竟是这等羁傲不驯,居然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视他这燕太子何在?视燕国何在? 但吕连城确实是一个将才。 吕连城追上了孟帝。还不待开口,几名侍卫已经拦在中央。一个个剑拔弩张,“吕将军止步!” 这里,没了群臣,只得孟帝、程元瑞兄弟与吕连城。 孟帝道:“朕只当吕将军是玩笑之言,休要再提。” “孟帝陛下!”他抱拳,一脸真诚,“在下绝非戏言。” 程元瑞笑道:“这么说,吕将军是真的要把洛阳献给我孟国。” “孟帝陛下得答应将容乐公主许配本将。” 他总不能城、人皆失。 只要得到她,一座城算什么。 他若为帝王,一定是个昏君,一定对陈湘如言听计从。 这真是一笔合算的买卖!程元瑞如此想着,吕连城是一员虎将,既然把陈湘如许给他,那么吕连城就是孟国的女婿,到时候陈湘如再说几句话,吕连城就会倍加听从。 一代大英雄、大将军,居然会把陈湘如看得如此重,就恐怕是孟帝父子都未预料到的事。 程元瑞想的是如何把吕连城给挖过来。 程元吉则想让孟国得到洛阳城。 孟帝则是持怀疑态度,如果说这话的是燕太子、燕帝,他信,可说这话的是吕连城。 吕连城有这心,燕帝会同意么? 程元吉笑道:“吕将军这么做,燕帝会同意?” 吕连城道:“只要孟帝陛下将容乐许配本将为妻,本将愿将洛阳献与孟帝陛下。” 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这样的人,也不会天下的霸主,也成不了孟国的敌人。 但吕连城的智勇,却是有目共睹的。 这个吕连城…… 孟帝想着。 吕连城是燕帝最重用的虎将,若是将陈湘如许他,其实有益于孟国,一来可以牵制燕国,二来陈湘如在他身边,在孟国遇战争之时,幸许吕连城还能一用。 只是,孟帝现下担心的是杨韫。 所有人都知,陈湘如与杨韫有情。 这也是他最看重的一段良缘。 好女不许二家,回拒了吕连城,就得不到洛阳,可若是同意,杨韫那边他就得费一番苦心。 程元吉道:“父皇,不如让容乐皇妹来抉择?” 杨韫比吕连城有才华,能陪她风花雪月,现下大家都看到了吕连城冲动、虽有些智勇,可若没有陈湘如,吕连城就如断翼的鹰,很难飞上云霄。 程元瑞忙道:“父皇,父母命,容乐最是温顺、乖巧的,她一切都会听从父皇之意。” 若让陈湘如选,肯定会选杨韫。 程元瑞太明白陷于情海中的男女,他也曾一度迷茫过,但现在他深深地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孟帝父子各有心思,孟帝抬手,对几个儿子道:“你们都退下吧。” 御花园里,谁也不知道孟帝与吕连城说了些什么,但只看到吕连城跪在地上,一脸虔诚,似在求孟帝将陈湘如许他为妻。(未完待续) 第190章 抉择 皎华宫。 陈湘如正在教乖乖背诗,言语间流露出无尽的宠爱与慈和,不知道的还以为乖乖是她的女儿。 鲁喜妹坐在一边的绣杌上,脚边放着一只银笸箩,飞针走线,正在给乖乖缝里衣。 内侍太监垂首禀道:“公主殿下,燕国吕将军在大殿上求娶公主……” 吕连城还是那样的张狂,即便她教他奕棋,授他兵法,可他的性子从未变过,对她的心也未改过。想他所想,行他所行,可以抛却人言,也可不管人言,竟说出那等猖狂的话来。 听罢太监细禀今晨所发生的一切,陈湘如的心再起波澜。 欢喜的,他对她的心终究未曾改过分毫;意外的,他为求娶她,可放下所有……痴狂为她,炽烈为她,他似乎就是为她而生。 她感动,却深晓其间的利弊。 八百里山河为聘…… 他哪里有八百里山河,手头也不过是一座洛阳府,往多里说不过一百里山河。 陈湘如突地起身,道:“鲁乡君,你留在宫里照顾桂花县主,我去见皇上。” 御花园里,孟帝扶起了吕连城。 不远处站着孟国的几位皇子,几人正在小声议论。 他们虽知陈湘如有惑乱男子的美丽,现下王连不就因她相思成疾么。 程元瑞眼尖,一眼瞧到陈湘如,唤声:“容乐。” 陈湘如欠身行礼,与哥哥们一一打了招呼,径直往孟帝移去。 吕连城失神地看着她,她总是这样让他着迷。她对他,不仅是心爱的女子,更是他最亲的亲人。 “父皇。”陈湘如温和地轻唤,即便因为紧张、意外而胸口起伏,可她的神色里却是淡然的、得体的。“吕将军,洛阳周围全是孟国的城池,已成孤城,燕太子为示两国友好,将洛阳送与孟国为求娶公主的聘礼之一……” 吕连城打断她的话,“燕太子备何聘礼是燕国皇家的事。与我何干?”他声音果决,眸子里炽热如烈焰。 陈湘如是不想他将洛阳献与孟帝,她这么说,是为了维护他的声名。臣子的东西,便是君王所赐。那怕是他自己得来的,先是君王的,后才是他的。 良臣就不该朝三暮四,更不能背叛燕国。“你别忘了,你是燕国的臣子。”陈湘如忆起与他朝夕相伴之时,她教他棋艺、兵法,推荐一些好书与他读,就是希望他能做一个真正的中原人。学习孔孟之道。 吕连城似乎不懂这一点,陈湘如觉得自己很失败。就算她真的放下,那放下的也只是情。她不想他做错事,不想他被天下人辱骂。 他道:“我只想做容乐的丈夫。”旁的什么权势名利、荣华富贵,与他何干?那些都不是他最渴望的。 他的心,她应懂。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他之所以投了燕国,便是想给她一个荣宠。让她成为一个尊贵的女人。 只是他还来不及捧给她,她已经成了孟国的公主。 “父皇。”陈湘如撩裙跪在孟帝的膝前。双眸微垂,“父皇。您不能答应吕将军,儿臣与他终究无缘。求父皇成全儿臣之心!” 洛阳可以是燕太子所送,万万不能是吕连城所送,吕连城可以是洛阳的守将,却不能将洛阳视为己有,这是犯忌之为。更重要的是,吕连城不能背叛燕国。 她爱他!就算到了现下,她仍为他所想。 她的用意,他全都明白。她是怕他的臣子气节俱毁,任是再有才华的人,如果没了应有的名节,那这个人就一无是处,也会被人所弃,即便是乱世,一个有作为的男子,当有所气节,应晓人臣本分。 孟帝陷入沉思。可是,他接受却只会对孟国有利。 吕连城将洛阳城献给他,这必然会成为燕帝父子喉上的一根利刺。 没有一个君王能容忍这样的事,可以是战败失城,却不能是自己的臣子将城池拱手送人。 既然是有利孟国之事,他为什么不做? 孟帝审视着吕连城:相貌英俊,智勇双全,是名动天下的大英雄,他配得他的女儿。 “吕连城,朕同意你的提亲。” 陈湘如惊呼一声“父皇”,想让他收回,可孟帝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容乐,朕知你心系于他。你自幼流落民间,朕亏欠你太多,就当是给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孟帝会良心发现,弥补于她?这种话,陈湘如才不会信。 她知道孟帝这么做,就是觉得这样做的好处太多。他想要洛阳,他更想利用这事,让燕国君臣失和。 “父皇,你不是已经答应杨韫,要替我们赐婚么?” 就在赏荷宴之后,孟帝与王贵妃都知道陈湘如心系杨韫之事。 这是孟国皇家最乐意见到的结果。 孟帝面露难色,这就是此事唯一不圆满处。 但,两相权衡取其轻,自然就得牺牲杨韫。 对杨韫,陈湘如是有情的,是知己,是朋友,是故人……他们之间,有太多牵绊的过往,但他却明白,陈湘如心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吕连城。杨韫喜欢陈湘如,但以杨韫的性子,是名利成败犹甚情感的。 “容乐,此事朕自有主张,休要再言。”他蓦地转身,大踏步离去。 “父皇……”陈湘如想要反对,可身为女儿,即便孟帝没有教养过她,却依旧是她的父亲。 她跪在地上,看着那抹明黄的身影翩然而去。 不远处,站着她的哥哥们。 有意外的,有欢喜的,还有期盼的…… 他们中,可有人是真的关心她。 他们关心更多的是孟国。是他们的前程与荣华。 “月亮。”吕连城伸手欲扶她。 陈湘如却径直起身,冷冷地凝视着他。 这一刹间吕连城只觉她的眼睛道不出的冷漠与陌生,仿佛他是一个不相识的人。 “吕连城、飞鹰,为什么?为什么……”她沉吟着。眸子里流露哀瑟的痛楚,含着迷茫的泪雾。依用陌生而不解的眸光看着他。 他的痴情不曾让她感动。 “我另有新欢,吕连城,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可明白?有时候一旦错过,便是一生。吕连城。你已经错过我了。我喜欢杨韫,现在我只想嫁他为妻。与他琴瑟和鸣,与他携手到老!” 她不喜欢他了! 他不信。 他摇了摇头,想弄清所有的真相,可她的眸里是那样的寒冰。冷若冰霜,陌生得能将人瞬间凝冻。 她突地转身,没走几步,身后却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月亮,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当你有了别的女人那刻起,我们之间便已结束。我又何苦再生你的气?我成全了你与别人的良缘。你也放过我,成全我与杨韫的良缘。” “你不喜欢我?” 他想知道最真的答案。 当她一再说这话时,每说一次。就如同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 此刻,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似要从那眼里读出些异样来。 “是,不喜欢,再也不喜欢。” 前世今生,她是一个成熟的女子。自当权衡利弊。 他浑身一颤,曾经的她温婉如水。待他关怀备至,而此刻那个她已经走远了。 她不爱他! 看着他时。眼里再没有半分柔情。 “吕连城,别再与我父亲说那些不知好歹的话,就算你做得再多,我也不会再心动。因为任何事,比难消我心头的伤痛。离开燕国公府,从范阳到京城,我所受的辛酸、痛苦与耻辱,就像烙印一般留在我心上。吕连城,看到你就会让我想到那伤与痛。在看不到你的时候,我就不会觉得痛,忘了你,是分开后最想做的事。而现下放下你,却是我已经做到的事。 我谢谢你,在我无法容身之时,给了我一方安身之地。谢谢你,曾给了我一年多的安稳生活,也谢谢你让我失望、心痛,因为没有失望,我就不会发现,这世上还有一个更适合我的人存在。吕连城,别再为我做任何事!” 无情的推开他的手,依如看陌生人一般。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上。 她受苦,他感同身受。 但她却不会再告诉他,她都经历过些什么。 御花园的假山后,内侍领着杨韫过来。 他抱拳道:“公主。” 她放缓脚步,木讷而神伤地唤“阿韫”。 内侍禀道:“皇上召杨丞相于御书房议事。” 陈湘如轻移几步,突地心头一痛,落在杨韫的怀里,万般辛酸如潮,在心头翻滚,含泪轻唤:“阿韫,不要因为我父皇说了任何话就动摇我们的决定。不问前程有憾,但求余生无悔。阿韫,你才是我现在心上的最重,是我想携手一生的人,不要伤害我……” 珠泪盈眶,她原不是爱流泪的女子。 吕连城的咄咄逼人,让她觉得很无助。 孟帝的主意已定,她却难以改变。 她只盼望有一份可以更纯粹的感情。 前世她想嫁人,想寻一个彼此相悦的男子,平静幸福的过一生,可是她却放弃了。 今生,她只想好好弥补自己,不再有遗憾,不再懊悔。 既然已错失了吕连城,她不想再错过杨韫。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她与杨韫之间似乎更适合些。 一段是英雄美人的传奇,一段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选谁都对,选谁也都有所憾,可吕连城已娶他人,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与吕连城纠缠,理所当然的,她应该选择杨韫。 杨韫看着泪流满面的陈湘如,心头一软,“皇上对吕连城所说的话心动了?”(未完待续) 第191章 气火攻心 “是,他心动了。”她苦笑着,“吕连城能攻城夺地,阿韫你的谋略远在他之上,你也可以的。阿韫,如果是父皇想说服你接受我嫁别人的事,我要与你一起面对。阿韫,我想做你的妻子。” 吕连城静立一侧:她不再喜欢他了…… 曾有一刻,他以为这只是搪塞之话,可这会儿看她投入杨韫的怀里,哭成了泪人,当她那些卑微地与杨韫说话,他方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他失去的是她的心。 月亮,你怎么可以…… 她已经将他抛于脑后。他只是她的曾经,他所代表的是她曾经的那一段苦难与耻辱,而她不想再见他。 他所娶的妻,却不是他最爱的女子。 吕连城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整个人沉重如山,紧握的拳头一次次舒开,是他尝试着要放开的手,却又情不自禁地紧握,如他难舍的情。 放开她,他做不到。 陈湘如道:“阿韫,我陪你去御书房,无论如何,我都会与你共同面对,这是我们的感情,你不可以自作主张决定我们的一切。” 吕连城只觉得有万千潮水憋在心头,冲撞着胸腔,他一个疾步大呼一声“月亮!”转身飞奔过来,想再次拥她入怀,伸手之处,却是杨韫,她已经一个闪身躲在了杨韫的身后。 “月亮……”他捧着胸口。他喜欢她,道之不出的情感。 陈湘如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吕将军。我不会跟你,我无法违背自己的真心。对不起,你可以走了。” 她轻扯着杨韫的衣袖,目光相对,彼此会意。 她跟着杨韫离去。 吕连城落漠地立在御花园,看着她的背影,走得那样的果决。没有半分的迟疑,心头的诸般情绪如决堤的洪。“啊——”他惊呼一声,捧住胸口半跪地上,她的背影在视野里渐转模糊,“噗哧”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 耳畔,响起了宫人的声音:“不好了,吕将军昏倒了!” 陈湘如放缓了脚步,没有回头:昏倒了么? 可她,已经没了退路。 吕连城,我不想伤你,我只盼你可以幸福快乐,你已经有了妻儿,就该过自己的生活。 昏倒了! 他曾是一个剑客。杀人无数,独闯皇宫,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却独因为她而一夜白头,出独因为她而昏倒御花园。 他是真心待她的。 可在这人世,光有真心还远远不够。 她有情,却同时还有一份理智。 她明白自己的选择。 杨韫亦放缓了脚步,站在她的身侧,静默地看着她那满是辛酸、心痛的眸子。她虽然选择了自己,可她心里也牵绊着吕连城。并不是如她所言的那样,她只在乎他杨韫。 “容乐,如果你放心不下他,你可以回去。” 温润的杨韫、体贴的杨韫,即便是此刻,也在关心着她。 陈湘如望着他,没有他这话,她也许会真的因为一个忍不住而调头回去。 但是,他说出来了,她不能。 她既说了要与他共同面对,就要站在杨韫的身边。 她和吕连城已经错过了啊! 陈湘如勾唇苦笑,“阿韫,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快去御书房,怕是父皇已经等急了。” 她抬起脚步,走得很快,生怕去得晚了,孟帝就不在御书房。 只是,她明明在御书房,杨韫与孟帝说了什么,她却听不见一般,她只知道,在她离开御花园的那刻,她听见那刺耳的宫人声音“吕将军昏倒了”,他昏倒了,可无情的她,却与孟帝争取着自己与杨韫的婚事。 程元吉、程元瑞兄弟也在御书房。 程元吉是孟帝的长子,而程元瑞则是陈湘如的“胞兄”,他们两人都有着非同寻常意义。 众人寒喧了几句,孟帝赐了座儿。 孟帝长吁一口气,“杨丞相,你是我孟国最优秀的男儿,可是吕连城将军对容乐的痴情你也瞧见了,真真让朕为难。” 杨韫看了眼痴呆的陈湘如。 她说,她现在喜欢的是他杨韫,可她此刻如失魂落魄一般。 她到底还是对吕连城有情有心,否则不会因为心挂吕连城而这副模样。 杨韫恭谨如初,抱拳道:“臣待容乐公主之心,日月可证,臣奏请皇上,请皇上将容乐下嫁微臣为妻。” 程元吉道:“杨丞相,我们孟国皇族之中不乏才貌双全的金枝玉叶,你可以另求他人。” 陈湘如眼睛一跳,从沉思里回过神来。 杨韫笑容温和,仿似三月春桃,明媚姣好。 程元瑞道:“杨丞相,你若为驸马,便不能再担任丞相之职,这亦是我朝的规矩。” 孟帝有几个女儿,早前出阁的便有两个,大公主、二公主皆有驸马,两位驸马皆是正五品的驸马都尉。两个驸马挂的虚职,战乱之时,大驸马担任粮草官,二驸马也谋的是无关紧要的闲差。 陈湘如切切地看着杨韫。 吕连城用情至深,为了她,愿献出洛阳,即便犯忌也在所不惜。 那么杨韫呢? 她不想将他们来进行比较,只想知道杨韫会有甚反应。 杨韫一凝,回眸时,看着一侧的陈湘如,她满满都是期盼。 这么多年,他遇到的好女子不少,能如陈湘如这般才貌双绝的也有不少,但能让他心动的确实为数不多,应该说也仅陈湘如一人罢了。 若娶公主。他就得放弃丞相之位。 这样,真的值吗? 其实一开始,他就想到会如此。 杨韫道:“禀皇上。若因微臣娶公主之事,臣愿放弃丞相之位。” 不让驸马担任要职,犹记当初,这话还是他向孟帝建议的,没想现在却出现在他杨韫的身上。 “父皇。”陈湘如跪了下来,深深一拜,“杨丞相乃是我孟国贤臣。求父皇恩允,将容乐降为县主。容乐愿放弃公主之尊。” 若她为县主,那么杨韫就不是驸马,就不算违矩,就依旧能做丞相。 放弃公主之尊降为县主。这是何等的洒脱。 “你……”程元瑞没想她会这么说,惊了一下,忙道:“容乐着实荒唐,公主便是公主,哪有自请降为县主之理。” “回三哥话,容乐顶撞父皇,执意要嫁杨丞相为妻,理应被降为县主,容乐甘愿受罚……” 她瞧得出来。杨韫在意他的丞相位,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她怎能折了他的双翼。怎能因他而放弃自己的丞相之位。 她愿意为他,降了身份。 她只想做一个寻常女子,以夫荣而荣。 她深深一叩,“儿臣恳请父皇,不要把儿臣许配他国人,他日若是两国交战。若如此儿臣是助自己的夫君还是助自己的母国?儿臣不愿面对那个境况。 父皇,儿臣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只想寻一个疼容乐、敬重容乐的男子平安生活,无关荣华,无关富贵,儿臣所求,只是一份平凡的安稳与幸福。” 这里正说话,只见一个宫人进来,禀道:“皇上,燕国吕将军昏迷御花园……” 陈湘如虽有心痛不忍,却更明白快刀斩乱麻的道理。 她不可以再纠结,必须做出自己的决断。 杨韫愿为她放弃丞相之位,而她怎能任之,她宁可不做这个公主,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安稳日子。 “儿臣愿自降为县主,求父皇为儿臣与杨丞相赐婚……” 程元瑞倒有些急了。 吕连城昏迷了。 孟帝道:“快传御医至议政殿。” 宫人领命。 孟帝扫了眼跪在膝下的杨韫与陈湘如,道:“容乐婚事改日再议。容乐,退下。” “谢父皇。”她深深一拜,退出御书房。 刚出来,便见程元吉与程元瑞也出来了。 程元瑞快走几步,唤住陈湘如,道:“皇妹是怎么想的?” 程元吉则面带莞尔,“瞧不出来,杨丞相还是情种。待皇妹更是一往情深。” 吕连城说要献出洛阳为礼,不仅是孟帝心动,便是程元吉等人也是心动的。就算和亲的安康公主程醉蝶也未必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便利,程醉蝶的和亲,最多就是暂缓孟、闽两国的战事。可陈湘如则会带来一座城池,而这城还是洛阳。 陈湘如浅笑盈人,“大哥、三哥,你们现下考量的不是我这里。而是考虑以燕太子的为人,一旦有了放弃洛阳之想,怕是用不了多久,洛阳会变成第二个京城,城中值钱的贵重物什会神秘失踪。” 她一转身,仿佛说了句最寻常的话。 程元吉眉头微敛。 陈湘如蓦地回眸,“三哥,不去怡春宫瞧母妃么?我可要去探望母妃了。” 程元瑞分明觉得陈湘如那话没有说完,但却从另一方面告诫他:得防慕容宸。 要不是燕国有放弃洛阳的想法,吕连城也不会说出献城的话来,这个吕连城当真是胆大包天,这种话也可以站在大殿肆意讲出。 没打动美人心,反而惹得陈湘如反感了。 程元瑞眸子一转,“吕将军病了,我得去偏殿瞧瞧,稍后再去探望母妃。” 陈湘如点了点头,翩然而去。 程元吉面容凝重,“昔日京城可是被燕国肆意刮了好几遍,就连当初潘家的银钱、珠宝都被带走了,这洛阳……” “洛阳有十二世族,就算慕容宸想,也没这么容易。” 可是不该趁着这时候收服十大世族的心么? 兄弟俩各有心思。 议政殿偏殿,吕连城昏迷不醒。 慕容宸今儿很生气,吕连城今儿行事、说话太失礼。 这会子,御医们逐一进入偏殿,可吕连城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未完待续) ps:各位读友亲,该文预计本月底、下月初结文,近期日更一章或二章,每章预计三千余字。敬请大家一如既往的关注和支持。 第192章 不能放手 程元瑞、程元吉兄弟二人到时,偏殿上正是一片忙碌。 陈湘如到怡春宫时,王贵妃正面露愁容。 见罢礼,陈湘如抿嘴坐在贵妃椅上,宫娥们奉了茶点。 “母妃这是怎了?” 王贵妃轻舒了一口气,“唉,你表哥王连病了。” 京城已经有人传开了,说王连是因喜欢上容乐公主,得了相思病,没想就病倒了。 赏荷宴那日,但凡见过陈湘如的男子,哪个不说她美了,除了罗大将军的儿子似乎对她没意思,哪个男子不会多看两眼。 陈湘如道:“让宫里的御医出宫瞧瞧。” 王贵妃也想护佑娘家,要是能把公主许给王家,王家这皇亲国戚的位置就算牢固了,她早前是贵妾,而今是贵妃,是副后的位置,可必须提携娘家父兄侄儿,这样她与程元瑞才可以走得更远。 王嬷嬷自知王贵妃的心思,轻声道:“可不是呢,贵妃娘娘也想出宫探望,可又要掌理六宫,哪能轻易出宫。” 陈湘如垂眸,想到王连那病,既然表兄妹,她去探望一番也无不可,道:“母妃,今日儿臣来,还有件事想与母妃商议。” 王贵妃道:“何事?” “苏南道一带自战乱之后,生灵荼炭,百业待兴,儿臣想请职去苏南道亲自督导,重建江南三大织造府,恢复百业。” 王贵妃摇了摇头。“你一个女儿家,又是一国公主,岂能远行?” “母妃。我也是孟国皇家的女儿,既然享受了这份尊崇,就得替皇家做些事,而女儿自幼在江南长大,对那边颇有感情,想尽一份自己的心。父皇那儿,还请母妃替儿臣周旋。” “你呀……”末了。王贵妃又忆起旁的事,“说到做生意。你三个舅舅倒是颇有经验,我们王家除了是书香门第,家中也有些生意,尤其是你二舅舅。最是个懂行的。” 陈湘如明白这话的意思,“江宁织造府乃是三大织造府之首,这织造府郎中一职许父皇早有主意,但苏州、扬州织造府郎中一职还能谋到,这亦是世袭官职。” 王贵妃笑容更甚。 不可能三大织造府都是王家的,但谋一处也成。 陈湘如道:“母妃后宫事务繁重,女儿领着王嬷嬷代母妃去舅父家走一趟,也好探望表哥。” 王连是因她病的。 要是陈湘如去了,许王连的病就能好大半。 * 吕连城病了。可导致吕连城生病的陈湘如没露面。 他躺在孟京城内的驿馆里,面容苍白,一夜之间。两鬓更添白发,仿佛一个没了生气的老者,静静地盯着帐顶。 慕容宸坐在一侧,冷冷地看着吕连城。 他曾是欣赏吕连城的,可最瞧不得吕连城将陈湘如看得太重。 “吕连城,你那日说要给我一个解释的。你不会真想把洛阳白白送给孟国吧?” 吕连城不答话,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帐顶。 慕容宸道:“说啊!解释,你不是要给我解释么?” 他还是不吱声。 慕容宸走到榻前,冷声道:“你就要死不活的躺着,王家有个王连,早前也与你一般,容乐一去探望,她前脚刚走,王连后脚就好了。 容乐公主请命去江南重兴百业,而这次她去江南,便是要修缮江南三大织造府。 这孟国越来越有意思,容乐要去江南,便有不少的少年才俊也纷纷请命要去江南,这才几日,苏南道一带的知县、知州实缺全都满了……” 吕连城的眸子转了一眼,问道:“她要去江南?孟帝还是不肯把她许给我么?” 慕容宸笑了一下,“她现在喜欢的人是杨韫,听人说,为了下嫁杨韫,她自请孟帝降她为县主。而杨韫呢,为了她甘愿放弃丞相的位置。” 这样痴情的男女,听到世人耳里谁不感佩,这事已经传遍了孟京大街小巷,人们感动于杨韫与容乐公主的真挚爱情,觉得他们爱得很真、很深。 吕连城腾地坐起身,一把抓住慕容宸的手,“太子,帮帮末将,只要让末将娶到她,让末将做什么都行。如果没有月亮,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我……” 慕容宸很厌恶吕连城这个样子,可他也同样见到过吕连城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们是朋友,更是君臣。 “吕连城,快起来吧,一会儿孟国的瑞王殿下要过来。我瞧着,瑞王殿下是动了心的,且听他是如何说的。” 这小子! 慕容宸摇头,一听说程元瑞要来,爬得比猴子还快,先前还要死不活,转眼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乎他并没有生怕。 二人正坐在驿馆的花厅里吃茶,便有下人领了程元瑞来见。 见罢了虚礼,程元瑞坐在厅上,斥退了左右。 程元瑞扫了眼慕容宸与吕连城,道:“不瞒燕太子和吕将军,我父皇就吕将军的提亲是有心的。” 吕连城双眸熠熠,不争气地露出几分喜色。 他原是杀手,喜怒不流于形色,可听到程元瑞这话,竟按捺不住了。 在那喜色之后,又忆起杨韫与陈湘如的相爱之事,不由得一阵神伤。 慕容宸道:“我那边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先聊,我一会儿就过来。” 他离开,是给他们一个说话的机会。 但他们谈论的话,还是会一字不少的被他知道。 程元瑞道:“容乐虽是个女儿家,可这心思,还真非寻常男儿可比。她不是不喜欢吕将军。而是不能也不敢。” 吕连城一脸迷茫:“为何?” “吕将军曾与容乐朝夕相处,以你之见,她是朝三暮四之人?” 吕连城摇头。 昔日。陈湘如说不喜欢慕容宸,即便后来慕容宸咄咄逼人,她也不会动摇半分,可见是个心意坚决之人。 “容乐非朝三暮四之人,那么她做这一切就有她的原因。她不愿嫁给将军,是想着有朝一日,倘若孟、燕两国对峙。她是助夫君还是助自己的故国,她只是不想为难自己。 容乐博览群书。最得我父皇欢心,以我之见,她与杨韫有知己之情,更有故交之谊。但绝不会有男女私情。只是,两相权衡取其轻,在嫁你与嫁杨韫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她不再是早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是孟国的公主,她所做的一切选择都必须为孟国所想……” 程元瑞面露几分难色。 吕连城只留了一个侍奉茶水的丫头。 程元瑞长长地轻叹了一声,“容乐被人劫持,从范阳到孟京。她吃过很多的苦,也受过很多的委屈,吕将军可知是什么人算计了容乐?那些人又是如何待她的?容乐是一个骄傲的女子。越是骄傲的人,面对那些痛苦便越不能忘怀。” 吕连城急切地道:“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程元瑞摇了摇头,“我不能说一个字,因为你知道其间的原由。” 什么原因,竟让程元瑞不能说。 “在这件事里。获益最大的人是布设那一切之人,我能说的只得这些。”程元瑞站起身。“吕将军,我会说服父皇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你若真有八百里山河为聘,我想父皇会乐意将容乐许配于你。”他拈了一枚碟中的红枣,“容乐再有几日便要去江南。” “我想见她。” 程元瑞摇头:“你不能再贸然入宫,听说过大漠狼族么,夜狼昨儿就入宫了,做了我父皇的贴身带刀侍卫,另有狼族三刀客:红狼、蓝狼、白狼已进入宫中,而红狼已是容乐的贴身侍卫。” 夜狼,与吕连城齐名的大漠杀手。 武功也吕连城不相上下。 何况还有狼族三刀客在。 燕国有鹰族襄助,孟国便有狼族襄助。 就连狼族的族长也与孟帝达成了默契,孟帝答应给他们足够多的粮食、布匹,而狼族亦会派人前来孟国。 “吕将军,容乐不愿嫁你,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她不想让你他日为难。良臣不侍二主,你既选择了燕国,便只能是燕国的臣子,即便燕国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而身为臣子的你,也只能忍气吞声。” 吕连城面露痛色,“月亮性子坚韧,绝非见异思迁之人,她所说所行定有她的苦衷,就算我现在想不到,终有一日也是会想到的。” 只是,听她说出那般绝情之话,还是让他难以承受。 他近乎央求地道:“瑞王殿下,我要见月亮,我要见孟帝,拜托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在下一定会感激不尽。” 如果把陈湘如嫁给吕连城,就能得到一员虎将。 吕连城的智勇他们有目共睹。 还有一座洛阳城,更有他所说的八百里山河,太诱人了。 “你先等着,我尽快安排你入宫见容乐。” “多谢瑞王殿下!” 他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可为了心中的女子,他抱拳行礼。 程元瑞说完自己的话走了,只留下一脸沉思的吕连城。 陈湘如还喜欢他,只是因为两人已变的身份,有了诸般的顾虑。 程元瑞出了驿馆又往杨丞相府去。 杨韫正在书房里读书,见他到来,便各自落座奕棋。 陈湘如与杨韫的婚事,孟帝只睁只眼、闭只眼,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更没提将陈湘如许配吕连城的事,这件事就这样悬着了。 这样的事,若在寻常百姓家,怕是女子的名节早有碍,可因陈湘如是孟国的公主,又曾是流落民间的公主,百姓们除了赞赏外,还多了一份同情与宽容,市井之中并没有传出不利陈湘如的话,有的都是好的,比如有人赞她是孟国第一美人、才女。 程元瑞走了几子,道:“杨丞相,你的年纪不小了。本王替你保个媒,将我舅家嫡女许你如何?”(未完待续) 第193章 为爱痴狂 杨韫勾唇一笑,在“八百里山河为聘”诱惑前,孟帝父子似乎更偏向吕连城。 但,陈湘如是喜欢他的。 他是堂堂男子,岂能辜负一个女子。 如若陈湘如最初选择的是吕连城,他必不会继续纠结。 长乐公主和亲燕国嫁予燕太子,肃王府二郡主亦与罗超订亲,孟国皇族中再无适龄婚配的女子,但王家有,不是一两个,而是五六个。 杨韫道:“八百里山河为聘,着实诱人。”他咬了咬唇,“吕连城能做到的,在下一样能做到,蜀、滇、桂等地还在前周藩王手里,这数郡之地,别说八百里山河,便是一千五百里也有了。” 程元瑞愣了一下,转而朗声大笑。 英雄美人、才子佳人,果然是在哪儿都好使,为了一个情字,就连杨韫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韫却不是冲动,孟帝登基,现下正因国事而无暇分心,但用不了多久,待他回过神来,他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收复西南几郡,这些地方都会变成孟帝的囊中之物。 程元瑞安的什么心,杨韫岂会不明白? 程元瑞既想拉拢吕连城,想以燕国做他夺储的最大盾牌,又想收买杨韫,要把他舅家表妹嫁给杨韫。 王贵妃娘家一脉,个个都是支持程元瑞的。 现下,宫中嫔妃里,又以王贵妃最尊。 如果不是孟帝介于燕国的颜面。怕是都要立王贵妃为后了。 程元瑞道:“杨丞相,一年为期,本王替你说服父皇替你拖一年时间。你用这一年打下千里山河聘娶容乐如何?” 杨韫意味深长地看着程元瑞,不知何处传出一声低沉的咳嗽声。 程元瑞顿时警觉起来,却见杨韫捂嘴轻咳,先是轻柔,而后又大声了一些。 “你染风寒了?” “不,口水呛着了。” 杨韫不经意看了眼书房西侧的布帘,微微扬起一缝。露出一袭锦袍。 外头,一个侍女进来。笑语盈盈地道:“杨丞相,你的药茶好了。” 杨韫抱拳道:“瑞王殿下,下臣不便久留。” 程元瑞笑:“本王的建议你不妨好好想,告辞!” “瑞王殿下好走!” 程元瑞走了。布帘后传出一个男子不屑的声音:“哼!自以为是,他早前去了驿馆如果我没猜错,这老三说了同样的话给吕连城。” 杨韫面无表情,温润如初,有一分笑,又有一分不介意,“无论是不是因为容乐,这蜀、滇等西南几郡都要攻下。” 他是孟国的臣子,替君王打江山原是他的本分。 待到十月。孟军就要启程前往蜀郡。 程元吉笑道:“昨儿,我与父皇提到容乐与丞相的婚事,可父皇只是沉默。倒是王贵妃。竟生了要把容乐许给王连的主意,惹恼了父皇将她训斥了一顿。” 与陈湘如相知、相爱的人是他杨韫。 有这样的女子相伴,他的一生将不再寂寥。 杨韫又有几日没见着陈湘如。 王连倾慕陈湘如,这已经不再是秘密了,更因陈湘如患了心病,只因陈湘如出宫探望。他的病就奇迹般地好了。 如若不是吕连城的出现,陈湘如已经与杨韫订下婚期了。 世间的女子。又有多少人不爱慕荣华富贵,可是陈湘如却甘愿为杨韫降低等阶。 她,到底是了解他的。 知晓他的雄心壮志,知晓他在三分大周天下之后,想要一统天下。 * 而此刻,吕连城正与慕容宸说着贴己话。 “洛阳周围皆是孟国的地方,洛阳现下无疑是一座孤城。我知道皇上是想用洛阳与孟国交换其他城池,只是这次不同,孟国早有防范,而早前我们所用的秘密盐道已经被毁。” 孟国怎会知道这道密径,很显然是陈湘如说的,这道密径原就是陈湘如献给他们的,这方才助了慕容宸与吕连城成功夺下京城。 吕连城面露纠结,“早前我与孟国瑞王所说的话,想来殿下已经知道,月亮为什么会拒我?这其间最大的原因也是为了我。她不想我为她做一个易侍几主的臣子,可我吕连城早前不过是一介剑客,若非遇上月亮,又岂有今日的名头。” 他在绿林之中还是颇受敬重的。 他很后悔投了慕容宸,后悔自己同意了老张良“刘伯良”的建议,以陈湘如为棋子,害得他与陈湘如落到今日的地步。 在他们说了那许久之后,慕容宸方才明白这才是吕连城的真实用意,“你要离开燕国?” 吕连城并不否认自己的决定,“这一生,我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我绝不能辜负月亮。月亮在燕国公府为何被劫,为何吃尽苦头颠沛流离,这全都是我的错,我不管也不问你燕国与孟国在其间都做了些什么,我只想兑践昔日承诺,娶月亮为妻。 慕容宸,几日前我便写了奏疏禀明燕帝,说明我离去之心。吕连城此生,若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月亮!” 这个男人…… 当真不可理喻。 昔日他为陈湘如投靠慕容景父子,今日也为陈湘如要离开燕国。 慕容宸大喝一声:“吕连城,你……你要离开燕国?” 吕连城微微含笑,“是,我要离开燕国,从今往后,再不会侍奉任何人为君、为主。你且放心,我吕连城就此立誓,有生之年,只要你们燕国不与我为难,我必不与你们燕国为敌,更不会做出有害燕国之事。” “你……” 他竟派人送了奏疏为燕京。若是八百里加急,怕是现在燕帝已经收到他的奏疏了。 吕连城,果真不羁。这世间除了陈湘如能束缚于他,再无人可以困住他。 陈湘如行事洒脱,吕连城也只为她一人。 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男子,他的存在似乎就只是为了一个陈湘如。 慕容宸苦笑了一下,“你真是疯了?” “你权当我疯了!”他重复着,然后仰头苦笑。 他为陈湘如疯狂。为她而痴心不悔。 若不是程元瑞来,他不会解开心结。 “那是程元瑞哄骗你的!吕连城。你就信了?” 他不是三岁小孩,若程元瑞只是哄骗,他又岂会分辩不出,他自然是认真想过的。 “不。”吕连城正色看着外头。因他病了一场,更添两鬓银丝,“月亮缘何被人劫走,孟国的人说是燕国的阴谋,而你又说是孟国的阴谋,但我知道真相,我心里明白,慕容宸,你在这件事的背后扮演了什么角色。你又如何对待过月亮,我知道。” 他是冷静的,可慕容宸认为他不冷静。 “那只是意外。是程醉蝶干的事……” 吕连城挑着眉头,“程醉蝶干的?她是想害死月亮,可有人却要践踏月亮。月亮是怎样骄傲的女子,如果说程醉蝶毒辣,可践踏她的人也何尝不阴狠残忍?慕容宸,你难道就没听到燕京城传来的消息?” “什么消息?” 吕连城扬了扬头。“我离开燕京前,便已与凤鸣和离。” 慕容宸再一次怔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吕连城。 那么,在吕连城离开燕京时,他便已经拿定了主意。 慕容宸大呼“你这个畜牲!”抬手就是一个勾拳,未待落下,被吕连城一把握住,“我是畜牲,昔日说好,那只是我们的计,可你带走月亮都对她做了什么?你轻薄她!朋友妻不可欺,你明知她是我的未婚妻,却几番戏弄、轻薄于她……” 他最大的错,就是选择了燕国公府;更错在,相信了慕容宸;他不敢以她为棋,让她入局…… 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他吕连城怎会有这样的朋友?所有人都以为他去燕京是为了娶凤鸣,要做燕国的驸马,可他并不是,他而是借着那机会,暗里调查一切。 他一定要查清陈湘如是如何被人带出燕国公府,他更要知道,陈湘如离开洛阳后发生的所有。 但凡有人做了,就一定会查出蛛丝马迹。 “慕容宸,早知你贼心未死,我吕连城绝不会投了燕国。还有,你是一早就知道月亮是被什么人劫走的吧?” 慕容宸查过,但因为相隔数日,并没有查出任何事来。 但,吕连城查出来了。 只要他想查就一定会查出来。 他之所在程元瑞离开后与慕容宸摊牌,便觉得他不必再忍了。 人敬他一尺,他自敬人一丈。 他不由得忆起,昔日迎娶燕国凤鸣公主新婚夜时,凤鸣一袭大红的袍子坐在飞鹰大将军府。 吕连城佯装醉意,被锦毛鹰等人搀入洞\房。 “酒、我还要喝酒,来!再喝三大碗……” 凤鸣端坐喜榻,见他醉得不轻,挑起盖头,起身倒了一盏茶水递来:“夫君,喝点水。” “唔——”他一抬手,一把抓住了凤鸣的手腕,他是习武之人,会一些寻常的诊脉之技,又特意与燕京城的郎中询问了如何诊断喜脉。 凤鸣有孕,所以他必须娶之。 可她的脉像寻常,并非喜脉。 吕连城“砰”的一声,掀翻了凤鸣手中的茶杯,茶水不烫,不过温热。 凤鸣惊呼一声。 他捏住她的手腕,“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怀孕。” 凤鸣反应过来,“你根本没醉?” “本将当然没醉!”他阴冷着声音,抬手勾住凤鸣的下颌,“为什么说谎?” 他上龙虎寨之前,本是大漠剑客,无论是睡熟还是酒醉,都不会让任何人近他的身,近身者不伤即死。 正因为发此,他一早就知道凤鸣在撒谎,而他需要借大婚之事引陈湘如现身,否则一早就揭穿了。(未完待续) 第194章 淫妇之名 凤鸣欺骗他,他何尝又不是利用凤鸣。 “本宫倾慕将军已久,本宫实在不明白,是我才德不如陈月亮,还是出身不及她?为何你不能正眼瞧瞧本宫。” 因为疼痛她不停地挣扎着,可他的大手却像一把厉钳,任她如何也挣脱不开。吕连城突地松手,凤鸣重重跌趴在榻上,伤的是身,痛的是心。 明明她处处优于陈湘如,可他的心就是为她所系。 求而不得,让人痴狂,更令凤鸣难以割舍。 正因为他醉而不乱,更让她觉得他可靠。 他的痴情都给了一个人——陈湘如,被那个女人填得满满当当,容不下她半分。 无论她以何模样出现,他都不曾正眼瞧过她一眼。 那一夜,吕连城离了洞\房,再也没有回来过。 虽然白日里,他似乎对她敬重有加,实则眸底冷若寒冰,让人一望生惧。 三朝回门时,吕连城倒是有模有样地将她送回燕宫与李贵人相聚,午后又将她接回来。 吕连城接凤鸣时,凤鸣故意与他摆脸色,李贵人和慕容宽甚至因此而斥责吕连城“飞鹰大将军,你怎可轻待凤鸣,听说你不碰她。” 吕连城似笑非笑地道:“难道李贵人与二殿下忘了,尊贵的凤鸣公主已有身孕,这个时候不是该好好养胎么,我可是为了公主与她肚里的孩子才如此。” 这般一说。倒让李贵人与慕容宽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 他对陈湘如有何等痴心,便对凤鸣有何等绝情。 凤鸣显然把她受的委屈告诉了李贵人与慕容宽,可吕连城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反而犀厉反驳。 接下来的日子,吕连城并没有进凤鸣的屋子。 转眼又过了好些日子,这天他终于来了,只不过他手里还拖了一个蒙脸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跌跌撞撞。 吕连城用手一推,男人跌倒在地,头上的黑布一落。露出一张还算端方的面容——段桥!燕宫的监门卫中郎将,早前燕国公府的武师。 吕连城再次叩住凤鸣的下巴。冷声喝道:“是你令人劫走月亮?你到底把月亮弄哪儿去了?” 吕连城查不出陈湘如的下落,但却从中发现了端倪,令锦毛鹰带人死死盯住凤鸣,他凭着一个剑客的直觉。断定凤鸣与陈湘如的事脱不了干系。在这件事里,得到好处的就可能是幕后元凶,早前他是怀疑过慕容宸的,进而怀疑到凤鸣。 尤其是小菡再三与旁人说,“公主很久以前就喜欢上大将军了呢?大将军可是普天之下一等一的大英雄。” 吕连城自认从来不曾与凤鸣有过任何纠集,可小菡却说很久以前凤鸣就认识他了。女人为了爱情,为疯狂的对付自己的情敌。即便陈湘如与凤鸣并未交往,但并不排除为了得到他而算计陈湘如的可能。 这一盯还真发现了秘密,就在那天夜里。有人递给了小菡一封密信。到了夜里三更时,小菡从飞鹰大将军的偏门领了一个男人入府,并将他领到了凤鸣的屋里。 凤鸣心头一惊。转而斥责道:“有甚大事?你非得这个时候见我。” 她嫁人了,有了夫君,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行事。 锦毛鹰跃上屋顶,移开琉璃瓦:段桥强撑着伤体,面容煞白。段桥垂首咬唇,“公主。陈月亮未死,她现下身份贵重。抓了在下严刑逼问幕后黑手,不过公主放心小的什么也没说。” 凤鸣一怔,转而果决地道:“将军,我与月亮姑娘无怨无仇,我为什么要劫她?害月亮的是程醉蝶,连程醉蝶都承认了。”到了现下,她是咬死也不能认,无论是私下还是人前,她都要否认。 如果认了,就会被世人看作歹毒恶妇。她是燕国的凤鸣公主,她过去十几年挣下的贤名也不能毁于一殆。 段桥自是顺着凤鸣的话道“公主说得是,是小的糊涂了。” 虽只这几句对白,可锦毛鹰还是如实把话告诉了吕连城。 吕连城在听说了实情后,恨不能立时扼死凤鸣,但他不能。此刻他一把推开凤鸣,“你还想狡辩?”有怒,有厌恶,独独对她没有半分的好感与怜惜。 看她重重跌在地上,因一阵刺痛,她的额上渗出密密的汁珠。 吕连城将腿一伸,狠踩着段桥的手臂,“你叫段桥是么?你很早就喜欢凤鸣了,今晚本将军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如愿以偿。” 堂堂飞鹰大将军,要把他的妻子送给别人践踏么? 凤鸣微身一颤,“吕连城,你疯了,我是燕国的公主,我是公主……” 他会怕燕国?他会因为她是公主而手软? 在他眼里,皆无关紧要。“公主?可你所行之事何其狠毒,便是民间女子也比你要善良。” 吕连城冷得似千年的寒冰,淡淡地扫过凤鸣美丽的脸,“只因你喜欢我,便要如此残忍地伤害月亮;你喜欢我,便可以不择手段地得到;那么照你的观点,段桥喜欢你,他就该得到你,这不才是道理。既然是如此,本将就成人之美。段桥,别忘了你已身中春\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请便!”他指头一弹,在凤鸣惊愕张嘴的刹那,一枚药丸进入她的口中。 他退出了内室。 过了一个多时辰后,便有下人慌慌张张来禀:“大将军,上房……上房好似出事了。” 而他则领了锦毛鹰等人移往上房,目睹的是一幕凤鸣与段桥还有两个不知名男子的春闺好戏。 于是乎。整个飞鹰大将军府都知道,凤鸣公主难耐春闺寂寞,与监门卫中郎将做了苟且之事。不仅如此,又将两个美貌男子带回府中肆意宣\淫。 吕连城勃怒之下,写下一纸《和离书》迫得凤鸣公主当场同意。 这件事,是慕容宸作为使臣离开燕京之后发生的,故而慕容宸并不知道。 而受了“伤害”的吕连城则一怒之下离了燕京。 只不过,他已知道,就在他迎娶凤鸣时。陈湘如来过燕京,却不知是何缘由。陈湘如终没有与他相见。待回洛阳,从云中鹰手里接过陈湘如留下的书信,方知他与陈湘如已然错过。 陈湘如回来了,只带走了乖乖与鲁喜妹。又留下了给他亲手做的衣袍。 她是喜欢他的,只是再深的情感却敌不过现实的残忍。 回忆归来,慕容宸却骂他残忍,说他是畜牲。吕连城好恨,恨自己把心爱的女人推向了痛苦的深渊。 “是凤鸣令段桥劫走了月亮,你为何不问问你的好妹妹,问问她对月亮做了什么?问她又与段桥做了什么?” 凤鸣想毁了陈湘如,他便毁了凤鸣! 在他离开前,他不仅让段桥凌辱凤鸣。还送了凤鸣两个不知底细的美男子。 燕国新立,需要在百姓间立一个好名声,过了这许久。燕国那边竟未传出这些消息。 不要紧,他是知道的,而他的人也知道。 凤鸣想毁了陈湘如,他便毁了凤鸣。 吕连城看似莽撞,实则早知真相,他忍耐这么久也不说一个字。等的便是今天要离开燕国,再不会奉任何人为主。 “吕连城。良臣不事二主,你若离开燕国,就等同背叛……” 这世间的人,不都该注意声名么? 偏吕连城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他似乎唯一在意的就是陈湘如。 “你瞧我的性子,会是这等世俗之人?慕容宸,你的手段未必就高明,当我夺下洛阳,你也在暗中动手,想借我之手掏空洛阳十二世族,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十二世族的银钱珠宝。想如夺下京城一般,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和燕帝想用洛阳与孟国易换临近北方的城池。 慕容宸,我对得住你,我给燕国的金银珠宝若干,而月亮献的盐道密径也助你成功得到京城、替燕国换来几州。只要我离开燕国,那洛阳就只是我吕连城的,与燕国、与任何人无干。而月亮,也不会担心我的气节声名受损而思虑重重。” 外头,传来驿丞的声音:“吕将军,洛阳城来的信。” 吕连城一个箭步离了屋中,接过书信,看着上面的笔迹,勾唇一笑。 他不会给任何男人夺走陈湘如的机会。 吕连城骑马离开了驿馆。 这一刻,慕容宸恨不得立即杀了吕连城。 他怎么可以提出离开燕国,居然说再不会奉任何人为主。 这样狂妄不羁的吕连城,只受一个陈湘如的管束。为了一个女人,他可以放弃到手的荣华,甚至连燕国的公主也不要。 吕连城、吕连城…… * 吕连城骑马在孟京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去拜访瑞王程元瑞。 程元瑞听说吕连城来了颇是欢喜。 吕连城抱拳道:“瑞王殿下,我要通告天下说本将已离开燕国,再不奉燕帝父子为君,洛阳是我吕连城的洛阳,我已责令我的弟子小心守住洛阳,在下随时准备将洛阳城献给孟国为礼物求娶容乐公主。” 程元瑞先是一愣,当即抱拳道:“吕将军快请,到府里说话。” 吕连城来找他便是信任他,虽然现在他没有把握拉拢杨韫,至少杨韫也不会成为他的敌人。 程元瑞哈哈一笑,得一虎将又有何不乐。 吕连城道:“你府中可有文笔好的先生,我得寻他给我写一纸通告,还有明儿早朝,我得把洛阳送与孟国。” 不费一兵一卒,孟帝再得一座城池,定会欢喜的。 程元瑞当即令人唤来瑞王妃周氏,“爱妻,快备酒宴,本王要款待吕将军,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195章 弃暗公告 次晨,京城各城‘门’上便多了一页通告。--. “兹有飞鹰将军吕连城,因燕国几番欺辱:先有燕太子劫持未婚妻陈月亮,害柔弱‘女’子颠沛流离;再有燕帝将不贞不洁的凤鸣赐嫁为妻,却在婚后与中郎将段桥苟合,又养美貌面首……即日起吕连城不再是燕国武将。但,吕连城亦深晓良臣不事二主之言,有生之年,只要燕国不欺,定不与燕国为敌,苍天可鉴,大地为凭。” 昨儿一宿,慕容宸虽知吕连城进了瑞王府,却不晓得今晨还冒出这通告来,竟向天下人宣布,是燕国欺他吕连城在先,可恶!可恶! “燕太子劫持未婚妻”这就耐人寻味,也许他投燕国原就是被迫,是因为他想救出自己的未婚妻,那此人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即便燕国诸多对不住他,但他还是不愿与燕国为敌。 只是这一纸通告一出,顿时整个孟京哗然,市井、朝臣更是议论纷纷。 慕容宸得到消息,气得在屋子里大发雷霆。 “鲁莽小儿!卑鄙小人!” 卑鄙么? 怕是天下人都要以为是他们燕国欺人太甚,为了得到一员虎将,竟使出了卑鄙手段,劫持人家的未婚妻,而吕连城原无相投之意。 现下怕是燕国与吕连城已经撕破了脸面。 这厢,慕容宸气得一张脸通红。那厢,吕连城已随瑞王入宫,备好了一干献城文书,一脸恭谨地步入大殿。 “在下吕连城愿献洛阳为礼,求娶孟国容乐公主程月亮为嫡妻。” 大约是在半月前,他便说只要孟公同意嫁‘女’,那洛阳就是他送给孟公的礼物。 这会儿他不改初衷,落落大方,信心满满地步入大殿。 孟帝看着左右群臣,这真是个难题。 他已经决定暂且不议此事,可吕连城要献出洛阳,只为求娶他的爱‘女’。 拒绝么?这可是到嘴的‘肥’‘肉’,谁会不吃。 程元瑞抱拳道:“启禀父皇,吕将军今晨已张帖通告,表明自己离开燕国之心,儿臣这里还有一份,请父皇过目。” 大总管接过通告,转呈孟帝。 孟帝看罢,吕连城这分明就是想与燕国一刀两断。 凤鸣公主与人苟且,还养面首,这可真是天下丑闻。 痛快! 早前燕国还指责他的‘女’儿失德失节,原来燕国公主做得更甚啊! 孟帝按捺住笑意,看着左右,问道:“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个吕连城,就不怕惹恼燕国,派人行刺于他,对了,吕连城早前就是一个剑客,武功是一等一的好,这天下能与他一拼的就是狼族的夜狼,这中原之地虽也是高手云集,要杀他怕也得费些功夫。 程元吉没想会有这事,面带同情地看着杨韫。 杨韫面无表情,他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若阻止,他人必然以为他是在打击情敌;若赞同,他又成什么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一个字一句话都不能说。 程元吉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不如问问容乐之意。” 萧丞相手执笏片道:“启禀皇上,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最是孝顺,自会遵从皇上之言。” 他不想伤了杨韫的心,虽说他是君,但杨韫是他信任的臣子,也是少年有为。 孟帝一抬手,道:“礼部接下吕将军的献城文书。瑞王即刻启程前往洛阳着办此事,礼部、兵部派人协助瑞王。” 有臣子朗声领旨。 孟帝接手,这分明就是说答应了吕连城的求亲。 杨韫是好,你也拿一座城池出来献给孟帝。 没有! 你没有,你就比不了人家。 吕连城此刻一撩锦袍,重重一叩:“小婿拜见岳父皇帝!” 有人愕然:这个厚脸皮的,这刚收下文书就改口唤岳父皇帝。 还有人面‘露’鄙夷。 尤其是王家,几位在朝为官的脸‘色’一个比一个还难看。 王家还想着娶容乐公主呢。 这民间长大的公主,‘性’子好、人贤惠、还有才学,就想亲上加亲呢。 孟帝一脸肃‘色’:“吕连城,容乐若应这‘门’亲事,朕当成全。” 陈湘如正在怡‘春’宫里陪王贵妃娘家的两位舅夫人说话,鲁喜妹神‘色’慌张地进了大殿,欠身行罢礼,小心走到她身后,低声道:“公主,吕将军在大殿求亲,还把洛阳献给孟国了。” 陈湘如惊得微张着嘴。她以为这事已经过去,她不是与他说清楚了么,他怎的又来了。这个吕连城,居然真的把洛阳献给孟国了。 王贵妃满心欢喜,这吕连城是员虎将,若有他投靠孟国,无疑是给程元瑞多了一个臂膀。 陈湘如道:“母妃,儿臣先行告退,明儿再来给母妃问安。” 不等王贵妃说话,她人已经离去了。 大舅夫人道:“娘娘,公主这是……” 王嬷嬷亦从外头进来,小声地把前朝的事说了。 二舅夫人不悦道:“这个吕连城,怎的就‘阴’魂不散缠上公主了。” 容乐是早前的月亮美人,名动天下,他们原就是有婚约,只是后来发生变故。 陈湘如到了御‘花’园,却见议政殿的太监正领着吕连城。 太监笑道:“奴婢给公主请安。公主殿下,皇上口谕,着公主与吕将军叙话,皇上说,他有意将公主许配吕将军。” 有意? 明明已经是拿定主意了。 这对孟国来说,确实是利大于弊。 嫁一个‘女’儿,得一座城池,还得一员虎将。 陈湘如愣愣地看着吕连城,情绪繁复,有意外、有责备,却又饱含了太多的期盼,“这么大的事,你怎……怎能离开燕国,难道你不知,良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 吕连城听她无奈轻叹,果然,真如程元瑞所言,陈湘如拒他,是有她的苦衷。 “我昔日是被迫投靠燕国,我本无争逐天下之心,我不过想与你在这里求得一席安身之地。燕国连一个柔弱‘女’子都护不了,这样的燕国又能成何大事,离开也罢。并非我失节,而是燕国欺我太甚。难道月亮没听说,凤鸣公主与燕国中郎将段桥苟且之事,未闻凤鸣公主养面首辱我之事……” 陈湘如见过凤鸣公主,那时她还是燕国公府的四小姐,凤鸣颇有贤名,可不像会干这种事的人。嘴上却道:“敢情是凤鸣甩了你,你便回来找我?” “是呀。我与他和离,思来想去,这天下的‘女’子难及你十之一二,我又如何能放开你。” 事已至此,再多的责备已然多余。 她不想怪他,也不愿责备他。 “你与凤鸣和离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未听说?是不是说来哄我高兴的?” “我何时骗过你,你若不信,我这里可有《和离书》为证。” 他在怀里‘摸’了一把,掏出一个信套,恭谨地递给她。 确实是《和离书》,笔迹绢秀,一瞧就是‘女’子所书。 她看罢之后还与他,对身后的宫人道:“取棋备茶点,吕将军,我们对奕一局。” 其他的话语都不需说了。 只有他们的对奕而坐。 他却有千言万语未道出口,而她更是心‘潮’起伏,可彼此的面容上却是这样的轻浅。 她该如何与杨韫说,要与他订亲的人是她,现在要返悔的人是她。 虽然主意是拿孟帝拿的,可这里面还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她心中到底偏向吕连城。 毕竟曾经深爱过。 前情难忘,后情难舍,抬眸时看着吕连城两鬓分明增添的银丝,他原年轻,却因她几番受伤。 “月亮若是再气我一回,怕是这头发就全白了,是不是我现在瞧着越发像个老头儿。” 他与她开玩笑? 他总是那样的严肃,似乎并不会开玩笑。 她笑,带着几分苦涩。“你与凤鸣的事,应该早些告诉我。” “告诉你,你还是会因为我是燕国武将而介怀。” 是啊,那时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孟帝。 他也还不是燕国的武将。 现在,他为她放弃了燕国,放弃了到手的荣华富贵。 而她呢,又曾为他做过多少? 她并没有否认,“人行天地间,当有所为,又有所不为,故此分有君子与小人。” “我最在乎的只你一人,至于旁的何必介意。” 他说得干脆。 亦如曾经,他说要风光尊崇地取她过‘门’。 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而起。 有太多的情要表达,更不知从哪里开始。 一个红衣‘女’‘侍’卫大踏步过来,额上直勒了一条红宝石抹额,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抹额上垂下二寸来长的绿豆大小红珊瑚串成的流苏,摇摇晃晃,更将她映衬得妩媚动人。 吕连城已经听程元瑞说了,说程元吉派人买了大漠狼族的刀客献给孟帝。 统共四人,孟帝便赐给陈湘如一名‘女’‘侍’卫,她的名字唤作“红狼”,因喜欢着一袭红衣而得名,与狼族其他刀客一样,她亦是一半大漠狼族血统一半中原血统,但红狼真真是一个美人,有着高‘挺’的笔子,白皙的皮肤,再穿一袭红衣,越发显得妖娆动人。 吕连城不经意地道:“红狼,数年没见,你不认识我?” “见过吕将军。” 同样是大漠杀手,不同的是现在吕连城要做孟国驸马了,但他们只是‘侍’卫。但现在他们的生活和以前不同了,更像是人过的。 红狼即便是垂首,那腰板也‘挺’得笔直,一看就不是做下人的,“鲁乡君让内务府备车辇,公主要出宫?” “是。我一会儿要去趟杨丞相府,你随我一道。” 红狼低应一声。r 第196章 对不起 吕连城道:“我陪你一道去。” 在杨韫与吕连城之间,她必须得选一个,吕连城是如何也不能放手的,那么她只能让杨韫放手。“我会处理好此事。”虽是一句最轻浅的话,可心头却有痛,有愧。 他的目光落在她头上的那枝蝴蝶白玉钗上,洁白如雪的钗子,很合她的气质,瞧着很好看。“是还钗子?” 陈湘如没有否认,“你若下棋赢了,便允你一道去。若是输了且回瑞王府,近日少出门,我担心会生出意外。” 好久没有与她对奕,吕连城以前偶尔能下赢一次,可现在他还真是没有信心,不知道能不能下得过他,颇有些紧张。 他会生意外? 他又不是保护不了自己。 陈湘如正色道:“别不以为然,你这样大张旗鼓地闹得沸沸扬扬,便是狠狠地打了燕国一巴掌。好在那一纸通告也表明你的诚意,还算得体。以后,你可不能再这样胡闹,你在大漠可以由着性子来,但这里是孟国。越身处高位越得谨慎行事,越是风光无限更得收敛光芒。” 吕连城含着笑,她还是在意他的,就算是早前的拒绝,她也有苦衷。至少现下证明,她并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红狼因十三岁出道以来,便在天下各处行走,早前不信吕连城是因一个女子而扬名天下,现下听来,倒是真的。 陈湘如原是教导的话。因她的软音侬语,传到耳里竟如同在歌唱一般,让人很是受用。 要是亲眼所见。红狼还真是难以相信,当年冷血杀手飞鹰现下是这副模样,整个人一个傻子,被人指责不对,偏还笑得傻气。 天啦,吕连城会笑,笑得像个傻子。 如果她告诉自己的兄弟们。怕是他们也不会相信。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将冷血的人变成傻子。还可以笑得这样憨态可鞠。 陈湘如道:“许久不见,你是会笑了,怎的笑得像个五岁孩童?” “不觉得我笑得好看?”他又故意展露出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笑。 陈湘如想哭,伸出手来。漂亮的纤指一提一勾,他的表情随着她的动作而起了变化,越发像是庙里的弥勒佛,笑得灿烂张扬。 “懂得笑了,笑得灿烂如傻子。” 他却并没有生气,相反是笑容,“就算是傻子,我也只做你的傻子。” 他只给她一个人笑,也只傻给她一个人。 一局罢。陈湘如看了眼棋盘:“你输了!”对左右道:“来人,送吕将军出宫。” * 杨丞相府。 杨韫坐在后花园里孤单地奕棋,这是左手与右手的较量。早朝上发生的事还浮现眼前。 他与陈湘如到底无缘,几年前一个迟疑后的转身,如今他再度动心却又是这番变故。 明明是他最选遇到陈湘如,一路行来却一错再错,错,不是真的错误。而是错身而过。 “禀丞相,容乐公主到!” 他抬眸时。就见花园垂花门处移来一人。 陈湘如笑道:“阿韫,我陪你下棋。” 他做了个“有请”的姿式。 连下了两局,各赢一局,陈湘如盯着棋盘,没有再下的意思,“阿韫,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我选择了吕连城,我是来向你赔礼的。” 她来时,他便猜到了。只是他一直希望她不要说出来,可她还是说出来了,听到耳里,每一个字都是痛。 他是温润的,不像吕连城,会因为她的话而气得吐血昏迷,更会因她而白了头发。 他也会痛,却不会张扬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是什么样的环境下,他永远都是冷静的、理智的,即便是现下。 陈湘如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那里面裹着他送的蝴蝶白玉钗,这在她当日来府里时,他赠送给她的,现在她又送还了回来。 “多情总被无情恼,我就是那个无情之人。阿韫,对不起,这全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伤了你的心,除了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你看到了,吕连城为我,放弃了太多,要是我再拒绝,我怕他的命许就要折到我手里。阿韫,我们还是知己么?” 她是贪婪的,她渴望自己还能有朋友。 广袖下,他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他心痛,他不甘,可他却不能说出来。 他太冷静,也至不能表达出自己的不舍。 在吕连城与他之间,她选择的是前者,吕连城对她的情,陷得比他要深,比他要烈。 吕连城就像是一个为她痴狂的男人,他不将世间一切放在眼里,到手的荣华可以弃,燕国的公主也可以抛,却独不能舍下她。 这样的情,便是他杨韫也做不到。 可是他杨韫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心之人。 他咬了咬唇,温润如初的浅笑,像是独傲风雪的梅花,那样的无助,似在任何一场风雪里就被吹落,但又自带了一种来自春天的暖意。 “容乐,你高兴就好。往后我们还是朋友,你有心事的时候,依旧可以来找我。” 高兴就好,只要她能笑,就比什么都好。 他是孟国的丞相,在他选择要襄助孟帝的那天起,他就明白自己要追逐的是什么,他做一个最成功的谋士,像史上的诸葛亮、张良等人一样。 “阿韫,你太好了,我想你一定会找到一个世间最好的女子与你相配,而不是像我这样的。我站在你的身边,虽然一次次告诉自己,我是孟国的公主。可来自记忆深处的点滴,却怎么也忘不了过往自己的卑微。常常午夜梦回,我会想我这样的人真的配得到像阿韫这样的好男子么?怕是上天也不会成全的吧。阿韫,我向你赔礼,我向你道歉。” 她广袖微扬,突地半跪地上,“请阿韫原谅我的自以为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就要你站在我这边。在我……又说出这等到绝情的话。” “公主快起!” 他伸手虚扶,想要像以往一起搀扶她,却在伸手的刹那停住。 陈湘如再福身,“阿韫。你永远是我信任和敬重的人。你保重,我得回宫了。” 她走了,来时匆匆,去时匆匆,只留下那抹美丽绝伦的背影。 他的手久久伸在空中,不前不收,就似她还半跪在他的面前,而他却用繁复的心情,不知要说“不原谅”还是要说“没关系”。 他在乎的。他想大喊,他想狂呼“月亮,你为何要这样?为甚不是选我?只要你选我。我必一生不负……” 可他却没有说出来。因为说破,她也不会回头,真正占据了她心的是吕连城。 不知何时,大管家已静立一侧,不解地问道:“相爷,你为什么不告诉公主。说你是很在意她的。” “说出来有用么?不过是给她平添烦恼,也是让皇上为难。” 孟帝说是要陈湘如抉择。却已经是替陈湘如做了决定。 如果孟帝真有偏着他杨韫,就该果断的拒绝,但孟帝收下了洛阳,还使人接管洛阳,可见孟帝是要把陈湘如许配吕连城。 孟帝太了解他了,他杨韫自小学的是孔孟之道,奉行中庸之学,无论何时都不会背弃孟国,更不会背弃孟帝,也不会因为容乐公主的事就行事欠妥,即便心有不悦,却不会有半分不满。 杨韫,你为何要这般冷静,如果可以,你如吕连城那般的痴狂,也许你还能赢得她的心。 但他做不到啊! 他太冷静了,只能独自承受着这种蚀骨的痛。 痛得入魂,痛得铭心,却独是她不能知晓的。 也许她之所以放开他,是觉得他爱得不及吕连城深。 情深爱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就如他杨韫,也是爱的,只是更懂得收敛,更懂得如何掩饰,但心头的痛不会比吕连城少。 陈湘如出了紫衣巷,隐约间,犹似听到了熟悉的《名媛曲》,她今生的沉浮、颠沛,化成一曲缠绕的曲子,这一支诉说她今生风雨的曲子,听到耳里,让她不由得感慨万千。 杨韫,对不起! 她只能将这份情埋在心底,而杨韫从今儿起亦只能是她的知己、朋友。 车辇轧轧,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公主,你还去江南么?” 她打起帘子,却见街畔立着王连。 “去,当然要去。” 王连担心她不去,不由勾唇笑道:“公主,还是预定时间离开么?” 陈湘如微微点头,“是。听说明日便有户部的人先去江南。” 王连想问:公主,你真的要嫁给吕连城那个冲动的武将么?可他问不出口,家里人也再三叮嘱,“你别再念着公主了,文有杨丞相,武有吕连城,公主是不会选你的。”即便他有王贵妃疼惜又如何,到底是不能肖想公主的。 可是,他就是放不下。 只要关于她的丁点消息,他就会忍不住打听。 陈湘如粲然一笑,“快晌午了,连表哥得回家用饭了。” “是,公主也要保重。” 他强迫自己先行转身,闷头往拐角处行去。身后传来了车滚飞转的声音,过了拐角处,他捧着胸口,探出头来,看着她远行的车辇,痴痴的凝望。 赏荷宴上,别的兄弟都有相中的姑娘,可他只瞧上容乐公主,为她的才华折服,为她的美丽而欢喜,眼里再也瞧不见别人。(未完待续) 第197章 赔礼 又两日,孟帝令礼部择选吉日,为长乐公主与慕容宸完婚。 选定吉日后,慕容宸带着燕国使团离开孟京。 却在离开前的一天,陈湘如到了。 她领着宫人、侍卫,乘着前周宫中的嫔妃车辇。 慕容宸忆起吕连城干的事就怒从中来,一纸通告,不仅毁了凤鸣的名节,更让燕国颜面尽失,倒似燕国皇族算计吕连城在前。 “你来作甚?” 陈湘如欠身行礼,“我来代吕将军向燕太子殿下赔礼,是他行事有欠妥帖。” “就凭你一句话,就要本王原谅他?” “燕太子殿下亦可不原谅,但这礼我自是要赔的。” 尽人事,听天命。 但若是有人欺上门来,她也不会畏惧。 她从来都就不是一个软弱女子,她来赔礼,只是觉得该有个交代,他接不接受那是慕容宸的事。慕容家照顾她不力,让她颠沛流离于乱世,吕连城有权怪慕容家,就如她也可以恨慕容家一样。 “昔日在燕国公府,我被人算计劫持,踏上一条颠沛流离之路,这亦是事实。有些事,不能追究谁对谁错,但总有因果。凤鸣算计我是因,吕连城弃她便是果。” 若不是程醉蝶和凤鸣使计,陈湘如早已经嫁吕连城为妻,如若她没有来到孟京,就不会让孟帝程邦知晓他有一个女儿流落民间。那么就不会有今日的陈湘如。 有因有必有果,可谁也不曾想到陈湘如会与孟国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凤鸣,陈湘如没有半分的愧色。甚至认为凤鸣是自食其果。 将她转卖,其目的就是想毁她清白,想让她再无颜出现在吕连城的面前。 吕连城的手段虽有些狠毒,可凤鸣就不是一个良善女子。 慕容宸冷声道:“我可没瞧出容乐公主有何诚意?” “我也没瞧出自己的诚意。我之所以来赔礼,是想请燕太子捎一句话给燕国的陈太后,就说与她同名同姓之人向她请安了,若有机会。容乐很愿意亲自拜访她老人家。” 她认识他祖母? 慕容宸一脸迷糊,如果他没记错。陈湘如住在燕国公府时,并不曾有机会得见陈太后。 “我与陈太后算是旧识、故人,还请燕太子一定要将这话带到。容乐告辞!燕太子保重。” 她说完话退出驿馆。 若他是皇子,许明儿就会有朝臣弹劾。但她因是公主,自不会有人说这话。 陈太后,曾经的燕国公府老夫人陈氏,陈湘如后来才知陈太后的身份,没想她竟如此高寿,活到了鹤发苍苍,活到了儿孙满堂。 次日一早,慕容宸带着燕国使团离开孟京,从孟京转至洛阳。只是这一次让他损失不小,原本藏匿在洛阳城中的燕国钱财,竟尽数被程元瑞所得。浩浩荡荡地装了几十车的财物运回了孟京。 就连吕连城都不晓洛阳城中有慕容家的别院,这分明就是陈湘如的杰作。 怨她么? 她现下是孟国的公主,她只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做事。 慕容宸还真想求娶容乐,可他却深深地明白,孟帝是绝不会答应的。 吕连城虽行事冲动,牵扯到陈湘如。便近乎疯狂,可他却是个言必践。践必行之人,他要用八百里山河为聘礼。 不会是打燕国吧? 那不是要把孟国易换的六州给夺回去? 亦有可能是打闽国。 三国联姻,相较之下,孟、燕两国更为牢固,这个闽国…… 闽国在南方,有粤、闽、琼三郡,还有大半个浙郡,而孟国有苏南道富庶数州,若要夺闽,势必要从浙郡开始,这可是海战。 孟国的土地辽阔,又多是富庶之地,可燕国在北,多为贫瘠之地。 闽帝孙术以为与燕、孟两国联姻,便可以求得太平,孟帝可不是一个能安隅一方之人。 倘若孟国要动闽国的主意,那么燕国就要在那儿也分一杯羹。 * 洛阳,现在已是孟国的陪都。 不久前孟国开始举试,礼部与翰林院亦开始预备明春三月的会试。孟帝希望借着科考选拔一批能人。 又数日后,孟帝给吕连城赐了一座府邸,听说这府邸原是潘仕及的一座别苑,是座三进的院子。 隔日,吕连城入宫谢恩。 见罢了礼,吕连城道:“禀岳父皇帝,这孝敬你老的礼物已收下,陛下是不是该把容乐公主许配给在下。” 孟帝冷哼一声,“昔日是谁说要用八百里山河为聘求娶容乐?” 是他吕连城自己说的。 “岳父皇帝,在下说许配,又不是现在就要娶容乐公主,按照民间习俗,这收了礼物,不是就是订亲了么?好歹陛下先下道口谕,说将容乐许配给在下了,待在下备好聘礼就会迎娶容乐。” 孟帝倒不在乎一句话,对左右道:“告诉王贵妃,容乐许配飞鹰大将军,一年为限,在明年十月初二之时,倘若吕将军备不齐聘礼,容乐另配他人。让王贵妃先替容乐预备嫁妆。” 还有一年有余呢,现在就要备嫁妆。 这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吕连城道:“岳父皇帝,在下请辞府邸,众人皆知早前在下就是一个江湖中人,其实做一个江湖中人也挺不错。他日迎娶容乐,岳父皇帝再赐公主府不迟。至于在下,在洛阳福星镇有月亮山、葫芦山、老鹰山等地,倒也足够了。在下在京城已另置了一座三进院子。” 不要他赐的府邸! 那可是潘仕及早前的别苑。建得极好的。 吕连城就算买了一座,指定没有他赐的好。 但孟帝带了自己的文武大臣入京城,虽然京城很大。可这里的房屋依旧不能安顿群臣,明春便又要招纳人才,那得中的进士也要留用一批于京城,里面少不得有几个可用之人,这些照着惯例也得安顿住处。 每次虽说是朝廷赏赐府邸,但这些官员一旦升迁他处,也是要交还到户部、吏部报备。这大概就像现在所说的“公家周转房”。 这小子哪有这等心思。除非这背后有人支招,吕连城何等张狂。连燕国都不放在眼里,“你见过容乐了?” “回岳父皇帝的话,在下见过了。” “这是容乐的意思?” 吕连城嘿嘿笑道:“她听说在下早前买了座三进院子,立即就要在下谢恩请辞。说岳父皇帝正是用人之际,而孟京的宅邸有限,明春就要选拔贤臣,可将那院子留给贤臣。 在下要领兵出征,是来向岳父皇帝讨兵马将士的,我在洛阳虽有二万人马,但既要攻闽,少说也得五万人马……” 他只要五万人马,加上他原有的二万。只需要补充三万人,带着五万人就想攻闽国,这个吕连城倒真敢想。 孟帝已经拿定主意。十月便要进兵蜀郡,蜀道难,易守难攻,少不得要派重兵。倘若两翼的闽、燕两国不安分,这仗就不能打得安心。 现在有人说要打闽,还自愿请兵。要的人马不多,他为甚不乐意。 “兵贵在精而非多。陛下,所以在下要亲自挑先人马,从校尉到副将都是由我挑选,交予我后,在下便带回福星县勤加操练。” 孟帝以为是他急着要成亲,没想他更急的是攻闽。 吕连城闹腾的时候,让人觉得头疼。可安分下来时,确实是一员得力的虎将。燕帝父子也颇是看重吕连城,还将女儿嫁给他,可吕连城压要就不买账。 此人,也唯有陈湘如可以降服。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再好的男人,遇上中意的女人,就跟那老鼠遇见了猫,不,他的爱女怎会是猫,那也应该是老虎,若陈湘如成老虎,岂不是母老虎…… 孟帝猛地发现自己想得多了,不过吕连城能受他管束,愿带兵出征,他自不会反对,问道:“你与容乐说过了?” “回岳父皇帝的话,公主并没有阻拦。” 孟帝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突地反问道:“吕连城,让朕派兵攻下的城池算是孟国将士的功劳,还是算你的?” 吕连城此念一想,是他自己说要以八百里山河为聘礼的,就想着早些迎娶陈湘如,至于旁的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呢,听孟帝这么一问,倒颇有些道理。 既然是他说以八百里山河为聘,自然应该算他打下来的,还得是孟帝不出一兵一卒似乎才名正言正。 孟帝哈哈大笑起来。 他还想攻蜀郡呢,西南数郡不能就那样搁着不管,必须收归孟国朝廷。 吕连城挑人,还不得把能征善战的好将士一古脑的挑战,他岂会应? 孟帝却也不能完全拒绝吕连城,道:“朕给你下一道旨意,可允你在豫郡、江南等地招募兵马,听凭你的调遣,吕将军以为如何?” 招上来的便是他自己的兵马。 他为何不答应。 他瞧出来了,孟帝就不想给他兵马,分明是想让他自己出主意。 招募兵马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这人马拉起来,这后头的粮草又当如何。 想到这事,吕连城有些烦恼。 抱拳道:“谢岳父皇帝!” 孟帝又笑了两声,当即道:“令翰林院拟旨,大将军吕连城可在豫郡、江南之地任意招募兵马,钦此!”末了,又加了一句,“这粮草等物,孟国国库弱,将军可得自行解决。” 他想到去岁,吕连城送给燕国的那批金银钱财,就是十万人马都足够养两年的了,偏他却白白地给了燕国,想起来就心疼。(未完待续) 第198章 回前世之家 吕连城忙道:“皇上连粮草也不给,这仗可怎么打?” “你少与朕叫穷,别以为朕不知道,燕太子在洛阳藏匿了一批银钱,现下都落到你手里。吕连城不是傻子,难道朕真会相信你把潘老贼的那批财宝尽数送给燕国了?你……没这么傻吧?” 吕连城顿感无语。 是,他不傻。他留了最好的下来,准备迎娶陈湘如时作聘礼。他给了慕容宸一笔钱财,但最珍贵的东西还在他手里。他许诺的“十里红妆”,可不是用来形容聘礼之多,而是他确确实实要预备这么多的东西,这聘礼是一定要有十里之长。 吕连城只当慕容宸是个狡诈的,没想这孟帝更比慕容宸还甚。气哼哼地道:“不给就不给,待我攻下闽国,先在那搜刮三遍,再把八百里山河送给岳父。” “你……”敢与这种口气说话?换成旁人,他立马拉出去砍头。 可吕连城是员虎将,即便惹恼了燕太子,燕国也没有拿他如何,这更多的还是惜才。但还有一点,吕连城没有逐鹿天下之心,更没有荣华富贵的概念,在他心里,世间最重的只有陈湘如。 正因为明白这点,孟帝才觉得此人对帝位够不成威胁。 但他还得重用此人。 吕连城傻笑着,“怎么算,都是一笔赚钱的买卖。” 孟帝气恼地摆手:“滚——去翰林院拿你的圣旨。” 这小子是要胁他么?不过。他不与吕连城说,只与陈湘如说话,他的旨意对吕连城无用。陈湘如说的话吕连城还是要听的。 陈湘如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有一个女儿在手,他还怕拿不住吕连城。他可不是燕帝,明知吕连城的软肋,还把个凤鸣嫁他,这不是平白遭辱么? 转眼到了九月,王连等人先一步前往江南。开始督促江宁、扬州、苏州等地的生产工作,下发官文。告诉江南百姓,现在天下太平了,种田的种田、行商的行商,一切都该恢复正常。 陈湘如在九月初十早上离开孟京。她身为公主,又是奉孟帝旨意前往江南,孟帝与王贵妃特意换选侍卫二百,但陈湘如只要了一百侍卫同行,近身又有红狼贴身保护,此次领了鲁喜妹、乖乖启程。 她着实不放心将她们留在宫中,而且鲁喜妹虽有个乡君的封号,可到底位份低下,但对鲁喜妹来说。这也是一个封号。 陈湘如从孟京至洛阳,再到徐州乘船前往江南,最后直达江宁府。 江南因几年战乱。再因几易其主,再无她记忆里的安宁繁华。 刚入城,便见王连带着当地官员、乡绅前来迎接。 陈湘如下了车辇,进入陈家大院时,对王连说的第一句话是“连表哥,你太兴师动众了。” 王连笑了一下。“公主说要住在江宁府的陈家,这里已经着人修缮过。那座淑华苑也重新装饰。” 江宁府有两大世族,一是杜家,二便是这陈家。崇德帝时,陈家湾分支族人拿住了陈家大院的当家人陈维良的短处,迫得陈维良带着老母、妻儿离开江宁去了燕京,便将这偌大的陈家大院与陈记留给了陈相和的后人陈维平。 江南战事一起,江宁府杜家举家北迁。陈维平一家虽想寻个安宁之处,却来不及脱身就被孙术的将士攻占江宁府,而作为世族大家的陈家大院更被洗劫一空。 陈维平亦有几个儿女,几个年轻美丽的女儿更是被孙家军带去了南方,自此没了下落,相传她们做了孙家军将领的姬妾。陈家大院更被孙家军将领所占,一度沦为孙家军将领的府邸。 待孟军夺下江宁府时,孙家军临走之走,将陈家大院的值钱物件再洗劫一番,只余下一座颓废的府邸。 陈家大院的事似乎与陈湘如记忆里不一样。 陈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位帝妃,奉成皇后是陈相富的嫡长女陈维莲,而奉成帝的婉妃是陈相贵的庶女陈维佳。兄弟两因女富贵,陈相富被奉成帝封为长平候;陈相贵则封为长宁候。陈相贵逝于大周呈瑞十一年,享年六十三岁,他死之后,由他嫡长子陈维良执掌家业,承袭织造府郎中一职。 掐指算来,陈相富如今已是七十多岁的老者,至今还活在人世。不同的是,他早已在燕京站稳脚跟,成了范阳织造府郎中,专织军布、制军衣。在他年满七十时,方才将世袭官职传给了他儿子陈维德。 慕容景建立燕国,登基为帝,一月后大赏群臣,又与陈相富赐了个“长平候”爵位,更赐其五代内世袭罔替,褒奖其资助大燕军饷的义举。 而上回陈湘如随慕容宸去范阳,在码头见到的陈姓男子,正是陈相贵的孙儿。他并非嫡出,却是陈相贵孙儿里有才干的一个。 是她改变了陈相富兄弟的命运,也改变了陈家大院陈湘如的命运? 她忆起了易换魂灵之事,想到了那个女子,至今已成为燕国太后的陈氏。 陈家大院亦如她前世那般,像一个历经沧桑的墓碑,暮气沉沉地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洗劫,而今连门窗都更显落败。 她的纤指掠过淑华苑花厅上的桌案,如果她没有猜,这些小茶桌、贵妃椅应该是上房的,如今却被摆到了淑华苑里。 王连看着这样的陈湘如:她怎的似在追忆一般,难不成收养她的陈姓女子与这陈家大院颇有关联?问道:“公主,对这里可满意?这陈家大院是江宁府最好的院子。” 陈湘如回过神来,道:“本宫很满意。” 有随从抬进几口箱子。多是陈湘如的衣袍、首饰,嬷嬷领着人将东西都搬到了内室里。 王连道:“公主,当地乡绅今晚想设宴替公主揭风洗尘。” “这些虚礼酒宴就免了。江南一带百业待兴,我们的任务除了督促地方官员,便是要重建三大织造府。” 外头,有人叫嚷着:“公主表妹,是我!我是你舅家表哥王迁。” 太监的脸色有些难看,往院门望了一眼,立有侍卫轻斥道:“王公子。此等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王迁厉声道:“不让我进去,我就叫。王连为什么进去了?你们就不让我进。” 对于王贵妃娘家的几个子侄。陈湘如印象深刻的就王连家的几个兄弟,许是因为王二舅性子内敛、谨慎之故,家里的几个孩子倒更显得体。 听说这王大舅、王三舅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张狂失礼。 这会子王迁更是在外头吵嚷。 陈湘如对一侧的嬷嬷道:“本宫乏了,让他改日再来。明儿一早。连表哥与我去江宁织造府瞧瞧。” 接下来的日子,陈湘如与王连都忙着江宁织造府的事,因为战争,织造府内也破坏严重,江宁府衙虽尽量寻回了匠人们,却是有十之八\九没了下落,留下来的人不是老弱病残,便是不能堪当大用,更有甚者在战事刚起时。就举家迁往燕京。 陈相富兄弟才是他们的老主子,他们大多数人皆是去投靠陈相富了。 “苏州织造府、扬州织造府那边能寻到多少匠人?” “回公主话,那两大织造府的匠人倒有三四成的人能寻回来。” “将他们全都汇聚江宁织造府。各处人手必须预备齐全,也唯有如此,才能尽快恢复,现在已经是九月,还能赶上收购最后一批生丝、蚕茧。” 陈湘如不眠不休,用了一夜的时间制定了新的《江宁织造府重建详书》。江宁织造府各房各处需要多少人手,都是做什么。又需要添置什么样的设备、用具都写得清清楚楚。 次日,当王连再来时,看到她递来的《详书》时,他只粗粗翻看一遍,就被其间的内容给怔住了,外行看热闹,王连先到江南,为熟悉织造府诸多琐事,特意进行了一番了解,多是向织造府寻回来的老匠人们打听,一看这《详书》写得很内行,分明就是将这一行了解颇深。 陈湘如道:“三大织造府都受了重创,现在先将江宁织造府给建起来,至于其他的,一步步再慢慢儿来。” 王连应了声“是”。 “待这些人手都足了,连表哥带他们来见我,不必在此处会面,就去陈家大院的东院议事厅,我来给他们分派任务。” 王连应声。 没几日,苏州织造府、扬州织造府的匠人都汇聚到江宁府。 这时,已经是九月中浣,陈湘如见罢了众人,问明了情况,给各人分派了任务,哪些人专管织缎,哪些人染布、哪些人制织机……竟是处处分派合理。 待众人听罢,过了良久,才有个发须花白的老者起身抱拳,问道:“听公主所言,公主熟谙织造府各处事务?” 前世,她是织造府女官,时常出入织造府各处,对各处的事也了若指掌。 陈湘如不紧不慢地道:“本宫略有了解,你们各人负责好各自的事,至于你们的家人,我会着人暂时安顿在东院之中,也会逐一将各家安排妥当,你们稍后就开始重建江宁织造府。我已经令人去江南各地收购生丝、蚕茧,缫丝房也得尽快运作起来……” 打理织造府,这才是她最拿手的。 王迁此刻正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进来,一进院门就大叫一声:“公主表妹,我收到蚕茧了,瞧有十几筐呢。”他扯着嘴角傻笑着。 陈湘如淡淡地扫了一眼,“十几筐算什么?一旦缫丝房运作,便是数千上万筐的蚕茧,就这几筐也织不了几匹上好的宫绸贡缎。我要的不是十几筐,而是数千上万筐,是几十万束生丝。”(未完待续) 第199章 求助 王迁收到十几筐蚕茧,就觉得很有面子,没想离数千上万之数相差太多。 陈湘如面露轻纱,莞尔一笑,王迁整个人就呆住了。 王连抱拳道:“公主,我带师傅下去。” 一位中年男子道:“回公主,你让小的掌管染丝房,可这颜料,小的只会最简单的几样。” “陈家大院有颜料室,到时候你可以到里面研配新颜料。” “是。”有这话就放心了。 各家的颜料都是祖传秘方,尤其是江宁织造陈家,颜料多样,且色正又持久。陈家人全都迁往北方投奔燕太后,这颜料秘方就失传了。 王家知王连跟陈湘如到江南重建织造府,就想到这织造府郎中一职在前周朝是世袭之官,王家大房便让王迁跟了来,二房有王连,就连三房也来了一个儿子王迟,都想谋到这差使。王连来,则是想亲近陈湘如,另两个则是为了谋到好处。 *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十月。 江宁织造府已经建起来,人手不足的地方,就增添了学徒,由经验丰富的师傅带着他们,算是勉强运作,而织娘、织师也只寻到可数的二十余人。 但江南各官衙发了告示,招选经验丰富的绣娘、织娘,还有木匠等,虽有人陆续来应,但却必须经过严格的考核,其间不少人都不合格,但却在陈家大院谋到了旁的差使。不能进织造府的人,一律都进了新开的容乐绣房、容乐织布房等…… 因为她的到来,江宁府这一个月的商户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开起来了。连江宁府的人也突地增多许多。 而江宁府衙内,多是前来办理孟国房契、地契的百姓,拿着早前的旧契办理新契,没有旧契者则到官府办理租赁契约,按季向官府交纳租金。 这日,陈湘如从外头回来,只见大院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骏马。 不待她说破。只听鲁喜妹惊道:“公主,是吕将军的马。” 音落时。吕连城从大门处出来,笑盈盈望着刚下车辇的陈湘如,“听说近来你很忙?” 陈湘如轻声道:“江宁府衙彻查江宁城内所有店铺的营生。” 其间有不少无主房屋,现下一律收归朝廷所有。先转租各商户,若是故主归来,再还故主,若在两年之内无故主前来办理新房契、地契,便视定为永久无主房屋,交由官府出面转卖。 但陈家大院,因为陈家后人举家迁往燕京,现下已全成了燕国人,便成了第一批被定为无主房屋之列。陈家大院亦成了朝廷产业。但陈湘如则干脆将它变成了自己的东西,连带着容乐织布房、染布房、绣房等也成了她的东西,虽然现在容乐织布房还织不出绸缎。只能织些寻常的布匹,但一织出来送到容乐布庄就被抢购一空。 江南百业待兴,布料等物奇缺,因为连年战争,粮价偏高。 但官府已经积极发出告示,让百姓们放心耕种。现下天下太平了。就连孟帝最心爱的女儿也亲来江南,督促百业复兴之事。 天下初定。一些逃往异乡的江南人得到孟帝程邦登基消息后,知江南太平,也陆续返回家园。江宁、苏州、扬州、临安等地成为孟国,孟、燕两国以苏河为界,南是孟为,北是燕国;孟、闽两国亦有交界之处,偌大的江逝之地,各有三国领土。 二人并肩而行。 陈湘如道:“你怎有时间来江南?” “我想你了。” 经历了一番分离苦,吕连城这张嘴越发能说情话了。 陈湘如面含窘色,不想一边的乖乖学舌,奶声奶气地道:“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吕连城伸手一捞,一把抓住乖乖,斥道:“许久没见,学会打趣吕爹爹了。” “爹爹坏,大家说爹爹是男的,为甚我的爹爹是女的。” 是吕,而非女。 乖乖说到这两字时还是有些口词不清。 鲁喜妹道:“公主,小的去预备午宴。”伸手抱过乖乖,“让你姨姨说话,你跟我走。” 乖乖继续道:“我想你了……” 陈湘如哭笑不得的道:“这孩子,好的不学,这坏的一学就会,下次你说话避着她些。” 每每见到乖乖,陈湘如的心满满都是幸福。 “月亮山还好?” “尚好。”他面有难色,对上她温和的目光时,他直切主题,“粮草成了大问题,招募了一批人马,多是豫、徽、江南人氏。约有五六万人,每日的粮食就得不少。你父皇直说国库无银,让我自己凑备粮草。听说你来江南,虽奉旨意,可手头也没银钱,我备了十万两银子过来给你花使。” 淑华苑内,齐刷刷放着一只只大箱子。 吕连城大踏步走进,二话不说,打开一只箱子,里面竟是满满的银元宝,耀花人眼,直让陈湘如顿有一种眼花缭乱之感。 她什么样的宝贝、金银未曾见过,此刻神色平静。 他自己正是花钱时,却担心她手头没银钱,一来就送了十万两银白银。 “江南今秋倒是大丰收,明春的荒田都会种上庄稼。”她吐了口气,“你军中可有粮草官?” “有,崔维。” 陈湘如道:“再挑几个襄助之人,我让萧朔帮衬,用银子在江南收购粮食,想来不会是难事,只是还得有进项才好,这银子使了就没了。” 吕连城勾唇道:“这银子是给你花使的,你怎能拿来采买粮草?” 她打断他的话。“我心头有数。” 他需要粮草,她总不能不管不问。 洛阳月亮山若是几千口人倒还无妨,可以自己种些粮草、菜蔬维持生计。可这人马多了,就得另想办法,这后头的粮草、军饷就必须得跟上。 江宁陈家的产业都充入官府,过几日由官府转卖,我已与江宁府衙说好了,绣房、织布房、染布房都买下来,早前许没什么赚头。但过上半年总会盈利,也有个进项。 因有容乐公主身边的侍卫萧朔出面。采办粮草的事颇是顺遂,加上江南各地大丰收,又付银子,虽在粮食价格上比市价略低。倒好收购,一来各地方官员颇有讨好容乐之意,这不仅是孟帝的宝贝女儿,就是在朝中也说得上话。 这容乐公主一抵江南,似乎一切都变了模样。 就说江宁织造府,修缮、重建也不过几月间的事,现在各处都开始运作起来,一个月时间便往宫里送了一百二十匹上好等的宫绸贡缎,这颇让王贵妃感到骄傲。容乐公主是王贵妃“所出”,而王贵妃娘的几个子侄也在江南帮扶陈湘如。 这两日,吕连城与陈湘如朝夕相处。仿佛又回到了月亮山上的日子。 王连忙于江宁织造府的事,王迁、王迟二人更是颇有些想争夺江宁织造府郎中一职的意思,尤其是听说从前周始,这原是世袭官职,更有一争之意。 晌午,陈湘如正带着乖乖、鲁喜妹在花厅里陪吕连城用饭。 太监来禀:“公主殿下。王连公子那儿出事了。公主说好让王连公子打理织造府的,可今儿王迁公子、王迟公子又大闹织造府了。非说织造府染布房染出来的生丝颜色不正,还把染布房的染缸给砸破了。” 王迁仗着自己的年纪比王连大,处处欺着王连,又爱逞口舌之快。 陈湘如道:“派几个侍卫,把王迁、王迟请到东院议事厅。” 她搁下碗,道:“你们先吃,我去瞧瞧。” 鲁喜妹吐着舌头,低声道:“将军,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自从公主让王连公子打理织造府后,那两个就闹上了。公主给皇上写了信,要皇上指定一位江宁织造郎中,三个人都想当官呢。” 吕连城微微含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 议事厅里,远远就听到一个女子的怒斥声:“都是王家人,说起来还是我舅家的表兄,看看你们干的什么事,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 连表兄是奉命来襄助我的,可你们俩也跟来,来便来了,你们也好好儿地做些事,也让我母妃因你们涨涨脸。 看你们干的什么混账事,织造府染布房的颜料正是不正,是你们外行能懂的,就因为那颜料是连表兄配的,你们便要把人家的染缸给砸了?若是母妃知晓了你们干的这些事,指不定如何生气?” 吕连城与鲁喜妹进来时,就见屋子中央扒在两个,似都受了重杖,两个人扒在地上直哼哼。 陈湘如气得不轻,正指着王迁、王迟两个一阵怒斥。 她是公主,身份高贵,自是可以斥骂他们。 王迁不甘地嘟呶道:“你就是偏心,都是你的表兄,你让他打理织造府?分明就是想扶他做织造府郎中一职。” 世袭的官位,谁人不想。王贵妃娘家有三房兄弟,谁不想成为王贵妃最大的依仗。王迁仗着自己是长房的嫡子,自来就不把其他兄弟瞧在眼里。王迟更简单,因他是王三舅的儿子,是王贵妃娘家弟弟的儿子,王贵妃在几个兄弟里最疼的就是这王三舅,连带着对王三舅也颇有看顾、关照。 陈湘如气道:“你再顶一句,本宫就再打十棍,我倒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棍硬?” 王迟倒不说话,而是耍泼哭道:“贵妃姑母啊,你不是说最疼侄儿么?为甚要偏二房的王连,呜呜,我们几个忙前忙后,倒让他做了织造府郎中……” 没哭完,就见陈湘如将手里的茶杯砸了过来,落在他的面前,吓了王迟一跳。(未完待续) 第200章 惩狂人 陈湘如厉声道:“红狼,传侍卫,把这两个混账东西给本宫送回孟京,别再让他们出来丢人显眼。” 王迁、王迟皆是读书不好,又仗着一朝成了皇亲国戚,镇日里四下耀武扬威。 王迁傻眼了,离开孟京时,他还与父亲说,要借着江南一行建功立业,就这样被送回去,他的颜面何在。忙道:“公主殿下,小的知错了,砸染料缸的不是我,是王迟带人砸的。” 陈湘如翻了个白眼,就算王迁没干,怕是在背后也挑唆了王迟。 王迟忍着痛,指着王迁骂道:“说那藏青颜料不正的人是你,你说这样的东西织出的绸缎如何孝敬皇上,就该砸了,是你叫我砸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湘如伸手,轻叩在桌面上,眸露杀意。 就在早前,她下令侍卫杖责二人,便是这个样子。 王迟再不敢说了。 “本宫最后再说一次,织造府自有王连打理,你们俩谁也没想做什么织造府郎中,今儿我还就明确地告诉你们,江宁织造府郎中一职是王连的,现下就等着我父皇下旨封赏。至于你们,想要高官厚禄,就到别处想法儿去。但现在你们必须给我滚回孟京去,再敢在江南生事,就给本宫滚外些。” 陈湘如一抬手,立有侍卫过来,扶了二人就走。 她厉声道:“先拖下去抹药。明儿一早就将他们护送回京,我会写信给大舅、三舅。” 除了给王家两个舅舅的信,陈湘如又给王贵妃、程元瑞写信说明此事。另又给孟帝写了一封信,请他尽早决定织造府郎中一职的人选,但她建议让王连担任此职,原因很简单,王连行事谨慎、得体。 吕连城见人拖走了王迁、王迟,方步入议事厅,“生这么大的气?” “母妃一心想扶持王家。瞧瞧这两人成什么样子,外公也该出面管管王家的子孙。再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你也别太生气,气大伤身。” 吕连城在她身侧坐下,“一会儿,我陪你上街走走如何?” 陈湘如微微点头。“你陪我去织造府瞧瞧。” 二人正要出门,有侍卫来禀:“公主,萧朔回来了。” 萧朔与崔维外出收购军粮,各地官府积极配合,看到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百姓们也愿意将粮食卖给崔维,没几日就收了五万石粮食。 晚饭后,吕连城不舍地看着陈湘如,见周围无旁人。低声道:“月亮,十月十六我要出战闽国。” “这么快……” 粮草足了,能吃两月的。但在这两月内必须攻下城池。 他不能坐吃山空,只要打了胜战,全军就会在新的城池里凑备粮草。 吕连城笑道:“所以明日一早我要回洛阳。只是江南这边,还得劳你帮忙筹措粮草。” “我会遣萧朔帮忙。” 次晨,吕连城离开江宁。 与此同时,苏州、扬州织造府早前的匠人们有陆续回到江南的。听说江宁织造府重建,需要人手。也有人陆续前来,一来江宁就能安顿他们家人的住处,有的或由官府给十亩良田耕种,再有安家银可领,织造府那边的人手很快就充盈有余。 * 孟京,王家老太爷接到陈湘如写来的信,她在信中言辞犀厉,毫不客气,直指王迁、王迟所犯之过。王迟仗着自己是孟国皇亲国戚,霸占民女为妾。王迁虽没干此事,却是利用自己的身份收授贿赂,但因着是亲戚,她暂且没有捅出去。 王老太爷气得大发雷霆,他更没想到,那个流落民间的公主竟是这等的厉害,到底是个公主,一封信里写得有礼有情,不由想:这公主若是个男子,怕是个厉害的皇子。 王家看罢信,召了三个儿子来议事。 将陈湘如的信递给了三个看。 王老太爷道:“无论是贵妃还是容乐公主、三皇子,颇有提携我们王家之意,可看看你们教养的儿子,在江南都干了些什么?二房的王连是个得体的,公主颇是赞赏,可那两个混账竟给他惹事。既然是如此,这次要再挑几个人去江南。” 王三舅一脸愕然,“怎么还去?”容乐够厉害,把王迁、王迟给揍了一顿,派了几名侍卫把人给送回来,还带着伤呢,也不让人在江南休养,直接就送回来了。 王二舅瞧明白了,勾唇笑道:“三弟怎没瞧明白,这是容乐顾念舅家情分,想要扶持舅家。容乐去江南才多久,江宁织造府就重新建好了,里面所需的匠人也配备齐全,连绸缎都织出来了。 她是督促江南百业重建,听说江宁府现下就恢复得最好,街上的店铺几乎都全开门营业了,一些商人也愿意去哪儿行商。这是容乐要送我们王家一个功劳。” 王老太爷掳着胡须,“昨儿你娘去宫里见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说皇上已着礼部拟旨,提携王连为江宁织造府郎中。” 王大舅一脸羡慕地看着王二舅,这可世袭官职,就这样被二房的人得了。 王二舅含着浅笑,很是得体,虽欢喜却一点也不失礼张扬。 王老太爷道:“老二说得没错,这便是容乐公主的意思。虽说她在旁处长大,但对我们舅家还是颇为看顾。你们三房各房再挑一个儿子送去,这次无论嫡庶,必须要行事沉稳、得体,不许再给公主添堵,更不能误了连儿的前程。” 王三舅道:“爹,我听人说,前两天,瑞王妃娘家周家也有人去江南。还有蔡侧妃的娘家兄弟也有去江南的。” 王大舅道:“不光是瑞王府插手江南的事,早前众人还不当一回事,容乐去江南不过月余。却在那边干得像模像样,就连皇上也颇是夸赞,说可怜容乐是个女儿身。” 容乐就算是男子,那也是王贵妃生的,是他们王家的外孙。这让王家颇是得意。 陈湘如的身世秘密,除了罗太妃、太上皇与王贵妃、孟帝,再无旁人知晓。而几个人也是说好的,不会外传。 因着这事。罗太妃也觉得江南是块肥肉,再加上王连谋到了好差事,也插手江南事务,想替娘家父兄谋差。 王连陪同容乐公主到江南。一个月后重建江宁织造府,如今便捞到一个世袭官职。就连大皇子程元吉也有些坐不住,又在孟帝跟前说情,说是江南那边而战后重建,有许多无主房屋田地,怕是地方官员中饱私囊,必须有人督促,不能让他们肥了腰包。 孟帝也觉颇有道理,当即同意程元吉所请。又派了官员至江南巡视。 看似百家争鸣,可各家都想插手江南事务,好为日后的荣华富贵打下基础。不仅是宫里的王贵妃、李贤妃插手,便是无娘家的德妃也在插手。 王老太爷道:“这次你们各房先挑两个书念不好,但行事还算得体可靠的公子,再由我最后挑选,随容乐的侍卫回江南。与他们说好,谁要是再敢胡作非为。我饶不了他。现在的江南,可是龙潭虎穴。风云突变,连德妃、贤妃各亲王府都有人去江南,有的是说是去行商,有的去谋前程,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是万丈深渊。” 这话虽有些危言耸听,可王老太爷觉得陈湘如这信写得太好了,不愧是孟国第一美女、才女,只这一封信,就令人感佩颇深。 “从明儿开始,我会亲自督促孙儿们的功课,尤其是王迁、王迟不可再纵容了。” 下次王家女眷入宫探望王贵妃时,少不得夸赞容乐给王家面子。 江宁织造府的重建运营,虽有王连的功劳,但这大功还是容乐的。 这让王贵妃觉得在娘家人面前颇有颜面,认为容乐是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了,这一路过来,她何尝不是视容乐为亲生女儿。 正在心下暗乐,便听三舅夫人道:“娘娘,我娘家弟弟林模也是个能干得体的,只是没考上举人,他……” 王太夫人一听这话,冷声斥道:“没个规矩,我们入宫是来叙旧,陪娘娘解闷,你说那些做甚?” 这分明就是替林家人求前程。 三舅夫人咬了咬唇,不敢再说。 王贵妃面含浅笑。现下,她虽不是皇后,可亦是后宫之尊,虽说年纪大了,容颜没了,但孟帝隔三岔五都会过来坐坐。 孟京有权势、门道的人,各怀心思,而陈湘如在江宁府陈家大院早已是焦头烂额,不是事上,而是近来总有人持着信函前来找她帮忙说合。 但凡见过的、认识的,都想走她的门道谋个前程,先是瑞王妃周氏娘家的兄弟,再是蔡侧妃的兄长,然后又有其他相识的人寻来。 孟帝的圣旨已达,王连做了江宁织造府郎中一职,早前杜家的府邸便赐予他了。 二舅夫人听闻之后,带着嫡长媳刘氏、女儿赶来江宁,要替王连打理府邸。 想着王连往后就要在江宁府落脚了,便想在江南寻门好亲,一来也可以帮衬王连一把。 二舅夫人一行近二十人进入江宁府,走在街上,一点也瞧不出这是一座经历过战争重创之城,街道两侧店铺林离,酒旗招展,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虽已进入冬季,那酒楼、茶肆的生意还不错,远远就能听到说书人那热情洋溢的声音。 待到了城东,便见一族偌大的府邸,上头挂着一块匾额:王府。 王小姐讶异地张着嘴:“皇上赐了这么大一座府邸?” 刘氏道:“听闻这府邸,原是早前江宁府世族杜家的府邸,杜家与燕国陈太后有亲,江南战始,杜家举家迁到燕京投奔陈太后了。他们这是背弃了母国,算不得孟国人,这府邸便被朝廷收回。” 人都不是孟国的人,这房屋、家业都被朝廷收没处理。 这江宁府的两大世族留下的家业就不少,现在都归朝廷所有。(未完待续) 第201章 今生是前世后人 十月末时,陈湘如就花了银钱在江宁府置下了不少好东西,这也亏得了吕连城及时送来银钱。 王小姐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见公主?” 王二舅夫人道:“明儿去。” 新赐的织造郎中府很大,里面也建得静幽雅致,瞧得王二舅夫人都恨不得迁到江宁府来。 王连猛见母亲、妹妹和嫂子来了,忍不住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欢喜起来。 用饭的时候,王小姐好奇地打量着王连,“五哥近来清瘦了。” 王连抬眸笑了一下,“织造府新建,事多又繁琐,还有许多地方我也要学习,所以忙些。” 王小姐道:“五哥好生厉害,这织造府郎中自来都是内行人,你却干得这么好,来江南不过一个多月就织出绸缎,贵妃娘娘赏了我们王家四匹,真好看,许久没瞧过那么好看的衣料。” 王连勾唇一笑,“第一批绸缎的花样是容乐公主设计的。” 他垂下头来,不敢贪功,只是让他很好奇,瞧陈湘如的样子,对这块竟是精通得紧。陈湘如会的东西不少,往织造府里一走,甚至还会动手织布,虽然她织的绸缎没有地道的织娘熟稔,却比寻常山野会织布的妇人还强,更重要的是,她会品评绸缎的质量,对色彩上也有独道的见解。 王二舅夫人见他吃得快,忙道:“慢些吃。” “染布房那边还差藏青色颜料。我今晚得进府中颜料室研配颜料。” 王小姐的小嘴顿时张着又圆又大。 王连轻声道:“公主待我情义深厚,她意外得到了一本陈记颜料秘笈,竟借我看阅。听说前朝时。各织造府郎中都要亲自配颜料。我虽会配其他的颜料,可这天蓝、藏青两色是最难的,不过公主已经指点我了,我今晚想再试试。” 刘氏不由得有些羡慕起来,她才是二房的嫡长媳,没想却被这个嫡次子抢了嫡长子的光芒,处处都做得这般优秀。 王连搁下碗。与王二舅夫人告礼退去。 待他走远,王二舅夫人方舒了一口气。“容乐公主待我们王家可真是有情有义。” * 此刻,陈湘如正站在淑华苑的窗前。 前程往事如烟似梦,前世今生的交替,两世为人的记忆。渐行渐远,如影随行,时不时提醒着她。 红狼从外头回来,抱拳唤声“公主”,低声道:“还是没有消息。” 她回过身来,陈太后守护了陈家,也改变了陈相富的命运,两个易换魂灵的女子,各自安好。她也该替陈太后做些什么,算是对起自己的灵魂、自己的良知。 “查不到陈维泠家人的消息,那……陈维泠的身世总能查到一二吧?” “是。”红狼低应。“查了临安府软香楼三十多年前的人,一位已经嫁作商人妇的章银悦,从良之后更名为章玉。听她说,陈维泠原是官家小姐,大周奉成八年,陈维泠祖父、湘郡道员陈将宏犯罪被打入诏狱。病死狱中,其子孙被发配西北肃州。家中女眷被贬为官婢……” 陈将宏,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江宁府陈家庄不就有一个陈将宏么,后来高中进士,得以入仕为官,携着母亲妻儿离开江宁前往任上,后来的几十年少与族人联系,他与族人感情淡泊。 陈湘如此念一闪,惊道:“你说的陈将宏,祖籍何处?” 红狼答道:“回公主,此人也是江宁府人氏。” “与这陈家大院的陈家也是同宗,是陈家庄人氏?” 红狼一惊,这江宁府姓陈的人多了,怎的公主就一口咬定湘郡道员陈将宏会与陈家大院、奉成帝时期的长宁候是同宗。 陈湘如道:“还有呢?陈维泠有兄弟几人,现下可有人活在人世,到如今应是何年纪?” 红狼道:“我族中兄弟特意去了湘郡,询问了当年侍奉过陈将宏的老仆,听老仆所言,陈将宏共有两子一女,这陈维泠便是陈将宏长子陈相正的嫡幼女,在陈家落难之时,陈相正娶有一妻一妾,共育有子女五人,陈相正之妻唐氏育有三子一女,侍妾育有一女。” 陈家庄的陈将宏确有两子一女,后来高中之后,谋到知县一职,带着老母妻儿离开家乡,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谁也不知道后来的陈将宏过得如何,陈湘如一直以为,他是平安无事地过活了一生。 现下一切证明,今生的她极有可能是陈将宏的后人,而她成了前世自己的同族后人。 冥冥之中,竟似有另一种结局。 如若陈将宏与陈家大院的人交好,许定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但,没有如果。 “陈将宏次子当时已育有三个儿女。他女儿当时已出阁,并未牵连到此案中。案发之后,出嫁的陈氏设法帮扶娘家人,成功买下大房庶女陈维波,又有二房的嫡女陈维淑,几番打探,也没寻到陈维泠的下落。属下又令人前往肃州继续查访陈将宏的后人,已得知他们的发配之地原是梁州,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探到消息。” 陈氏怎能找到陈维泠,因她打小长得水灵可人,几经辗转沦落风\尘。 陈维泠,在她易名陈银欢之前,今生的亲娘有另一个真实的名字,兜转之间与陈家大院又扯上了关系。 原来有些帮助,不是在帮别人,根本就是在帮自己。 “红狼,明儿一早,你去趟陈家庄,打听一下奉成年间的湘郡道员陈将宏是不是陈家庄里的陈将宏,打听得越详细越好。” 陈将宏会是陈家庄的那个陈将宏,与前世的她原是同宗? 陈湘如不止一次的暗问自己,迫切地期待着结局。 今天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而吕连城已开始向闽国发起了战争,为他迎娶陈湘如而努力着。 有时候,她又觉自己太过张扬,可走到今日,回想起来,除了偶尔的面红耳燥,倒也是恣意快活的多,人生不可能只有快乐,亦会有不顺,亦会有坎坷,亦会有少许的悲伤,对于现下的一切,她很满足。 王二舅夫人说要来陈家大院拜访陈湘如,可得到的消息是:近来公主很忙,不日将离开江宁去苏州。 两个月的时间,江宁府就换了一个模样,繁华复初,店铺新开,各行各业也都陆续复苏。 * 遥远的闽国皇宫。 闽帝听闻吕连城攻来,他亦是武将出身,不曾想竟连失两城,再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闽国就会疆土尽失。 他,是与孟、燕两国立下了盟约,达成三年之内互不侵犯,也给三国百姓一个喘息之机,可这吕连城不是燕国人,也不是孟国人,他只为了迎娶陈湘如,便要挥军南下,扬言要用八百里山河迎娶孟国容乐公主。 狂妄!不屑! 天下哪有不爱权势的男子,可吕连城就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权势的,他做的一都是为了陈湘如。 孟国安康公主程醉蝶,和亲嫁予闽帝孙术为妃,孙术有妻,那便是闽国的皇后,程醉蝶是他的贵妃,他还有一位得宠的淑妃。淑妃乃是燕国皇族女子,据说是慕容氏一族庶女闺字宝铃,被封为郡主。孙术更为宠爱淑妃,淑妃原是庶女,进退得宜,也更为温柔。 今儿,程醉蝶正坐在桌前摆弄着自己剪下的蔷薇花枝,想插出最美的姿态,宫中岁月寂寥,她借此来打发时间,偶尔少不得刁难一番宫中那些地位低下的妃嫔。 “皇上驾到!” 一声高呼,程醉蝶起身,看着一抹紫龙袍翩然而至,“哟,今儿是什么风把皇上给吹来了,舍得抛下你的淑妃?” 闽帝一脸嫌恶,自程醉蝶嫁至闽国第一晚,他就窥破真相,程醉蝶不贞。他想求娶的是孟帝最宠爱的公主容乐,听说那才是孟国真正的美人。可是后来听闻是程醉蝶,想着娶她也没什么不好,因为程醉蝶有一个很光鲜的舅家,那就是燕国皇帝。 哪里晓得,今日也因程醉蝶引来一场战祸。 “退下!”闽帝一声高呼。 顿时,偌大的宫殿里再无任何宫人。 程醉蝶冷声道:“是旁人给了你气受,想拿臣妾出气么?” 闽帝一个闪身,扬手就是一耳光,程醉蝶不妨,身子一晃,跌坐在贵妃椅上,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疯了,我是孟国的安康公主,是孟国唯一的嫡出公主……你……竟敢打本宫,信不信我把此事告诉父皇,让我父皇发兵攻打闽国……” 话未说完,又是一脚,重重地踹在她的身上,直疼得她一阵钻心的痛。 “贱人!你到底对容乐做了什么?竟引来兵祸。吕连城半月时间连夺我两城,推进二百余里。吕连城就他妈的是个疯子!放话说要用八百里山河为聘迎娶容乐,要不是你使诈陷害容乐,容乐早已是他的妻子,他何至要攻我闽国夺城为聘礼。” * 各位读友,该文写到现在进入尾声部分了!感谢一路走来支持该文的朋友!这文与《闺话》为姐妹文,在《闺话》里未解疑的部分都写进来了,所以《闺话》没有陈湘如的番外,这部分内容算是那文的番外吧。(未完待续) 第202章 蹂躏 有史以来,便没有这样荒唐的男人,偏生吕连城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藉口何等可笑,可他手下的将士一个个都不要命了,出生入死,听闻早前有个叫曾一贯的,也曾是他的手下武将,而今已经是燕国的卫国大将军,羡煞无数绿林中人,引得天下各地的绿林好汉都投到吕连城的麾下。不管他们是为情义,还是荣华或前程,但吕连城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不爱权贵,不等同他身边的、手下的人不爱。 他不爱功名,就会把到手的功劳送给身边和麾下的将士。 夺下一城,按功论赏,赏赐丰厚,惹得那些人个个都像疯了一般,打起仗来全不要命。 那不是将士,而是一群所向披靡的妖魔。 闽国最英勇的将士都驻守在与孟国、燕国相临的城池,可他最好的将士竟阻不了吕连城,这不是说,一旦吕连城进入闽国,便会长驱直入。 这一切,都是程醉蝶惹出来的祸。 天下人都传遍了,程醉蝶幼年与慕容宸有婚约,因她算计月亮美人失德,而被慕容家借机悔婚,还将她送回父亲程邦的身边。 原以为,程醉蝶是个得宠的,哪里晓得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是开罪了燕、孟两国的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早前算计的月亮美人,会是她的妹妹。 而陈湘如更因祸得福,寻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成了孟国最尊贵的公主。 又是容乐! 程醉蝶骂道:“她的事,为甚你也要算到臣妾头上。” 闽帝又伸腿踹了两脚,“还敢顶嘴!贱妇!”他冷冷的凝视着,程醉蝶虽没有绝\色的容颜,却亦有几分姿色,“脱!” 程醉蝶被他先打耳光又被踹,哪敢多说一个字,就怕平白再惹来一场打骂,颤微微起身,解开衣带,脱下外袍。 闽帝的眸子里掠过野狼般的光茫与贪婪,“脱——”他早就想把程醉蝶压在身上狠狠地蹂躏,可她是孟帝的女儿,又有燕帝这样的娘舅,他不得不礼敬三分,可是现在,程醉蝶在孟、燕二帝看来,根本就是一枚弃子。 她木讷地褪去中衣。 他竟没有看她,却又说了声“脱——” 程醉蝶像个木偶般褪了亵\衣。 他似没看,却在盯着那个黑影,幻想着自己娶到的贵妃不是程醉蝶,而是孟国的容乐公主。 容乐!容乐…… 整个孟国,谁不为她痴狂。 小诸葛杨韫为她谱下《名媛曲》,她回杨韫《酬知己》,这两支曲子成为孟国年轻男女表达爱慕与接受爱意的两支名曲,其势头颇有些紧追司马相如为卓文君所作的《凤逑凰》。 吕连城为她近乎疯狂,夺下山河只为娶她,更为讨她欢。 他妈的,到底是个怎样的美人。竟让这一文一武的两个男人都折在她的手里。如果早知道这女人如此厉害,他是抢是夺,都该争取了来。 突地回首,却见程醉蝶还贴己套着肚兜,孙术不由得怒火乱窜,一把扯住程醉蝶:“嫁至闽宫数月,当你是黄花闺女来的?如此不会服侍男人,今儿夜里,朕便好好的教教你!” 他怒了! 早前常被程醉蝶奚落,“你也是皇帝?竟被臣子气得不轻。”“你是闽国的皇帝,我父亲还是孟国的皇帝,我大舅父更是燕国的皇帝。”他为了闽国的安宁都可以忍受,可这回,他再难忍了,定要给这个不贞不节的女人一点厉害瞧瞧。 她仗着自己是孟国嫡出公主,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还常常欺负得宠的淑妃与其他嫔妃,今儿就得教她一些规矩。 他不是教,而是发泄,肆意地撕咬着程醉蝶,嘴落处皆是蚀骨地痛。 程醉蝶道:“皇上,别……别……明天,臣妾就写信回孟国,求我父皇阻止吕连城,父皇最疼臣妾,他一定会阻止的。” 他不会求程醉蝶,而是要程醉蝶自己说出这话,他伸手轻拍着她的脸颊,“爱妃果然通情达理。今晚朕就留来临幸爱妃!” 早前是粗暴的,因她的话,他变得温柔起来。 还是她嫁至闽宫第一晚,他碰过她,之后他就再不碰她了,偶尔会来,坐一坐就走,给宫里一个假相:程贵妃其实还得宠。 只因程醉蝶的身份,连皇后都要礼让三分,甚至免她请安。 她是后宫唯一一个享此特例之人。 痴缠之后,闽帝淡漠地看了眼程醉蝶,道:“爱妃记住了,若是孟国阻住吕连城便罢,要是阻不了他,保不了闽国,朕是什么都会做出来的。” 他不喜欢程醉蝶,不喜欢她的张狂、她的得意,更不喜她将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狂妄,总觉得她高人一等。 但,该利用的时候,闽帝还是会利用她。 就如今晚,闽帝拿她当玩物便发泄一通。 清晨,程醉蝶便写好了书信,请求孟帝阻隔止吕连城违反盟约,停止攻打闽国。 这封信就算孟帝收到,他怎能阻止,他不出一兵一卒,不花一粮一钱,就能得八百里山河,这样的美事何乐而不为,他为甚要去阻止,他恨不能一统天下,一个合格的帝王,就会一统天下,就会称霸海内。 三国鼎立,先除闽国,进而再是孟、燕之争,虽有三雄三霸,端看谁更胜一筹。 吕连城从水路登岸,又乘船攻击,收了几个海盗到麾下,用人不拘一格。 冬月十六,出征一月了,他连连攻下五座州城,已是六百里山河。 再攻两州,他在孟国的许诺便可兑践。 * 苏州。 昔日的苏州织造郎中杜府。 陈湘如坐在窗前,正与红狼对奕。 近来陈湘如闲来无事,讲了一些下棋规则,便拉红狼下棋。 那日,红狼亲走了一趟陈家庄,战前人丁兴旺的陈家庄只留下七八户人家,除了老妪,整个庄里就看不到年轻女子。 现在虽有陈姓族人陆续从异地回来,可逃难时拖家带口,回来的都不齐全,或有的病死途中,或因生活所迫,被迫变卖妻儿。 但经陈庄里老人证实,陈家庄族谱之中所载的陈将宏后来确实做到了湘郡道台一职,只是后来便再没了消息,也失去了联系。 陈湘如道:“还没打听到陈维永兄弟三人的下落?” 三十多年前,陈将宏获罪,陈相正与三子陈维永、陈维源、陈维滔被发配西北,长子陈维永应是十二岁的年纪,而陈维源应有十岁,幼子陈维滔八岁。陈维泠便是陈银欢当时只得六岁,一个六岁的女孩,能记住父母家人的姓名,却记不住家里太多的东西,随着岁月的流逝,记忆里的人和事也变得模糊与斑驳起来。 红狼道:“陈相正父子三十多年前确实在西北矿场做苦力,后呈瑞帝登基,大赦天下,父子几人离开矿场。不过公主,我们的人已经打听到他们的下落。 二十年前,陈相正在西北凉州做了私塾先生。三个儿子亦在那儿落脚,先后娶妻生子。陈维永娶一秀才女儿为妻;陈维源入赘当地洪姓人家为婿;陈维滔倒颇有本事,做了小本生意,还创了份家业,在凉州置了自己的家业,有茶楼、还有当铺。还算陈维滔有些良心,发达之后,给父兄家里置下五十亩田地,现下倒也过得安稳。陈相仁父子亦在凉州,只是这日子倒不如陈相正过得富足。” 陈湘如不想过问陈氏族人如何,可是陈将宏的后人竟与陈银欢扯上了联系,既然已经查出了下落,她便不能不问,她期望能让他们父子重返江南。 故土难离,想来陈相正兄弟每每午夜梦回,还能忆起年少时生活过的故土,推算时日,如今的陈相正、陈相仁兄弟也该是六十多岁的老者,叶落归根,尤其到晚年时就更希望能回到故土。 红狼似瞧出陈湘如的心思,“公主想接他们回江南?” “我养母一生,最大的心愿是寻回亲人,就算生前未能替她达成,在她死后我能圆她遗愿,也能告慰她的亡灵。你使人将他们秘密护送回江南。陈维源已入赘他人家,不必接他了。至于其他几人,若是他们不肯离开西北,就不必强求,但有愿意者,便接其归来。” 红狼应声“是”。 陈湘如问:“这次你们狼族替我寻访失散的亲人,颇费时日,照你们的规矩,当付多少银钱?” 红狼想笑,“属下只是替公主代为传话,那头帮忙寻人的是鹰族人。吕将军现下如此本事,便是瞧在吕将军的情面上,他们也不敢向公主要钱。” “他们是做这行的,如数照付银钱,不会耍赖。” 红狼看着棋盘,“照着我们狼族的规矩,二千两银子,如果再要接人,又得再付一千两银子。” “三千两。” 可谓是无本之利。 红狼迟疑,陈湘如明知她是狼族的人,而他们几大刀客更是大皇子程元吉买来献给孟帝的,便已证明,程元吉与狼族有接触,为何现下,陈湘如却要她去与鹰族的剑客接触,还请鹰族剑客寻人。这分明就是要把她个人的秘密袒露给外人。 陈湘如可以派她信任的嬷嬷,亦或是鲁喜妹、萧朔从中传递消息。 她似瞧出了红狼的疑惑,“你想问什么?” “公主究竟是信任属下还是从未相信过属下?” 是不想让王贵妃和瑞王知道她背里寻找养母家人的事?怕王贵妃因此心头不快? 又或是,借着这件隐秘之事来试探她?r1152( ) 第203章 同呼吸 陈湘如道:“对外人来说,你是父皇赏给我的贴身侍卫,可对我来说,你是我的朋友,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我们同呼吸、共命运,我为何不信你?人生难得有几个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我又何必瞒你?” 红狼整个人怔住。这个公主,有时候精明得超乎她的年纪,可这会儿又单纯得让人吃惊。她是大皇子带回孟京的,虽然在途中并没有见过大皇子,可大皇子的人已经再三说了,买他们几个,改变他们几人杀手命运的主子是大皇子,但他们要效忠未来的主子,也得效忠大皇子。 陈湘如示意红狼下棋。 红狼道:“你不担心我将这秘密告诉给大皇子,或是旁的什么人?” “我原是孟陈氏养大的,也因她养育了我,父皇才追封孟陈氏为慈宁淑人,建庵庙、享香火供奉,这又有何想瞒人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这才是我。” 就这么简单。 她原来根本就无畏。 红狼心头却有些感动,这个美丽的、尊贵的公主,居然说拿她当朋友。 “共呼吸、共命运。” 多么奇巧的话,听到耳里道不出的温暖。 比说:共生死,同富贵更令人觉得温暖。 红狼垂眸,相处几月,她却不由得喜欢陈湘如了,“属下不会把这秘密说出去。” 陈湘如要的就是这样,与其防备,不如拉拢。 吕连城离开时也曾与她说过,“对红狼,你只能以情动人,红狼虽是杀手,可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她小时候差点被饿死,就因为族里有个女人给了她一个馒头,后来那女人因患上麻疯病被赶出族里,她竟偷偷给那女人送了两年饭菜,甚至还自己赚钱给那女人瞧病。后来,那女人回到了族里,红狼还怕族人视那女人为妖怪,曾来求我相助,是我教了红狼让那女人编谎话,说是天神救了那女人一命,那女人睡了一觉,醒来后病就好了,不想却过了两年。” 就是这样的荒谬之言,狼族里还有人信了。因为那女人的病好了,还如当年离开时的容貌。 一个馒头,付出两年的艰辛,甚至为那女人治病。 无情的杀手,同时也是这世间最有情有义之人。 陈湘如见周围无人,低声问道:“红狼,你觉得我与王贵妃长得像么?” 以前不觉,她这话一出口,红狼又惊住了,因为陈湘如的额头、眼睛确实像极了孟帝,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更离奇的是,她的身上有着孟国皇族才有的胎记,一枚殷红的星形胎记,那是与生俱来的。 红狼反复回忆着王贵妃的眉眼。 王贵妃年轻时,定然是个大美人。 鼻子,与陈湘如的不一样;嘴,也不一样…… 红狼惊问:“难道公主不是……” 陈湘如微微一笑,音若蚊鸣地道:“孟陈氏是我亲娘。” 对外,孟国皇家说的是孟陈氏是个节妇,年轻守寡、无夫,收养了陈湘如,只说是小户人家的妇人。 甚至在临安府偏远乡下,挑了个与这相似境遇的妇人,也唤孟陈氏,的确也曾收养过一个女婴,只是那女子早已失了下落,而孟陈氏也在战争初起时悬梁自尽。孟家人更是纷纷逃避战祸,各自离散。 陈湘如常想,那些逃避战祸的百姓陆续回到故土,可孟家那几户知晓底细的至今未归,想来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而这人不是王贵妃便是程元瑞。 红狼越发惊愕。 孟陈氏是她亲娘,那么孟帝与一个节妇有染,还让人生下了一个女儿,这定成丑闻,所以对外才说陈湘如是王贵妃失散的女儿。 陈湘如道:“这也是我为何一定要帮陈相正父子的原因,因为他们是我的亲外祖父和亲娘舅。” 红狼问道:“吕将军也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到江宁府时,我便告诉他了。否则,他怎会愿意请鹰族的剑客帮我查探消息。”陈湘如落音,不由得歪头问道:“大漠土地贫瘠,鹰族和狼族的人为甚就一定要留在那儿,到中原不好么?这里土地富饶,这里物产丰富……” “中原虽好,对我们来说到底是异乡,而那里才是我们的地方。” 陈湘如呢喃道:“两代之后,新的地方就成家乡、故乡。为了后嗣子孙,他们不是更该寻个更好的地方么,为什么祖祖辈辈一定要待在那儿?” 红狼摇头,这种事,她与陈湘如解释不清楚。 但她,因为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倒并不介意会去何方,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不再是杀人的刀客,能过正常人的日子,而这一切是程元吉给她的,所以她的内心深处是感激程元吉的。 “狼族堡,轻视长得像中原人的人。同样的,若是他们到了中原,也会被人视为异族,这里的人有句话怎么说,‘杂胡’对,就是这样叫的。”红狼顿了片刻,“其实,公主可以问吕将军,他应是感触最深的。” 吕连城是鹰族里长得最像中原人的鹰族人,因为这个缘故,他一出身就被当成剑客一般的培养,成为族人赚钱的工具,即便是杀人的工具,他们也在所不惜,在他们看来,吕连城就比他们低人一等。 他,许是从杀手到大英雄、大将军转变最成功的人物,亦是大漠里的传奇,在大漠他是一顶一的剑客,在中原他就是大英雄。 想到他,陈湘如的眸光柔暖了几分。 这个时候,他正在攻城掠地。 * 吕连城连夺五州的消息传至燕国。 慕容宸有些坐不住了,这吕连城性子狂野,也许只有在陈湘如面前才有个规矩样儿。只知他善陆战,没想到了水战上也有一拼,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几个海盗,将其中一人升为副将,竟替他连攻两城。 闽帝也是武将出身,遇上这样的吕连城竟没了应对之策。 燕宫乾坤殿。 慕容宸奏道:“父皇,儿臣请旨攻打闽国。” 不能啊,不能。 他们可立有盟约。 三国初立,为让百姓休养,暂不起战事。 吕连城现在哪国的人都不算,他彼不受这盟约之限。 慕容景也想打,但他不能,“太子,此事改日再议。” 还改日,再改日下去,闽国就成了吕连城的囊中之物。 此刻,只听有信使入殿,朗声道:“禀皇上,闽帝八百里加急请援文书。” 不打闽国就是好的,还想让他们帮闽国不成? 帮是不帮? 慕容景道:“呈上来!”接过文书,还未拆开一看,便朗声道:“退朝。” 慕容昱虽有腿疾,可此刻也跟着着急,他们自然希望这天下能成为慕容氏的。 看看程邦,这几年孟国国土扩张,手头全都是些富庶之地,那南边临海,也是富饶之地,现在不争,更待何时。 慕容景太讲仁慈、信义。 慕容宸瞧得着急,慕容宽、慕容宇等人直跺脚。 武将们都期待着建功立业的机会。 眼瞧着吕连城张狂得长驱直入,这才多久时间,便连攻八闽之地五州城。 慕容景刚出乾坤殿,就见陈太后身边的嬷嬷来了,道:“皇上,太后有请。” 燕帝登基前,燕宫就进行了一番扩建,早前的燕国公府便一分为后,分前朝、后宫,前朝有乾坤殿,专议燕国大事,又设六部、各院。 慕容景妻妾数房,除了大姨娘因出身不好,只封了贵人外,其他早前跟他的姬妾一律晋妃封嫔。皇后孔氏,原是冀州名门望族的嫡女。又有敬妃(同淑妃位)、良妃(同贤妃),德妃(惠妃)等。 陈太后居于寿宁宫,整日除了吃斋念佛,几乎很少迈出寿宁宫一步,宫中公主、皇后与三妃会晨昏定省,其他嫔妃因位分低下被责令不得太后懿旨不得私自拜见太后。 慕容景想到自己那个老得有些糊涂的亲娘便有些发怵,虽说糊涂了,却时常说话又颇有道理,就说上回下棋,他就输给陈太后。 陈太后还不悦地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们个个都在背后说哀家老糊涂。” 慕容景哪敢应,忙道:“太后康健,神智清明,天下没有比您老更英明的了。” 陈太后冷哼一声,“少拿话哄我。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本分了些,要是你有显儿一半的圆滑……” 慕容显,慕容景的弟弟,早年在任上时客死他乡。虽过了多年,陈太后每每提起,还是免不了一阵伤感。 陈太后寻常无事不会令人唤人,慕容景一路琢磨着她又是要闹哪出,这宫里头能陪太后解闷的公主、后妃多的是,便是几位亲王、郡王也抽空进宫陪她。陈太后虽只得三个儿子,可她的孙儿着实太多,有浩浩二十多个,除了慕容显膝下只得慕容宣一个儿子,慕容景和慕容昱皆是妻妾成群,子嗣繁茂之人。 到了寿宁宫,慕容景进了后头的佛堂,问道:“母亲唤儿子。” 陈太后虽说七十多岁,头发白了,可皮肤依旧白净,只两侧太阳穴长有老人斑,“现下是何世道,你还在那儿固守你的什么仁慈信义,你要求个好名声,好,哀家不管。你把兵符交给哀家,哀家来下令。论家业,你父亲与我替你们兄弟挣下的还少么?” 陈太后又继续道:“瞧瞧那程邦,早前不过是三等孟公,自幼无母,他的功名全是凭他自己挣来的,虽上有父亲,他那父亲就是个秀才、书呆子,并无甚建树。这才几年工夫,那孟国可比燕国还大。r1152( ) 第204章 借道 孟国往西南,可收蜀、滇数郡,往南又可收八闽。你还在这儿迟疑不定,再不想法子,那闽国就被孟国给平了。 若是被人指责你这仁慈燕帝违背信诺,你直管推到哀家身上来,就说这兵符是哀家硬从你手里抢来的,而这军令也是哀家下的。” 对母亲,慕容景打下就敬重又疼爱,他有真正的慈母、严父。小时候被他父亲打骂,母亲当面不说,背里没少和他父亲吵闹。 “娘,这……” “这什么?你有盟约在手,着实不好下令,但哀家能,燕国上下都知道哀家是个老糊涂,又爱使性子,你只管推在哀家身上。”陈太后懒与多说,对左右厉声道:“一个个还站着作甚,去,快把皇上的兵符取来。”言罢,她又忆起,兵符等物,宫人们哪里知道搁放何处,定是慕容景收着的。道:“来人,把太子和兵部尚书都给哀家请来。” 慕容景面露感激,骂名,太后替他背了,虽说他的年纪不小,太后年近八十的人,精气神还不错,如今还要替他这个近六旬的儿子背黑锅,他不是个好儿子。 从怀里掏出金灿灿的两枚兵符,太后一把接过,眯着眼睛认上面的字,摆手道:“你就别担心了,事成之后,哀家再把兵符还你。” 慕容景道:“儿子告退。” 陈太后轻叹道:“小时候是个多聪敏的孩子,怎的大了越发迂腐。” 他迂腐?慕容景心里暗笑,身为帝王得一诺千金,他着实不好返悔,只能借陈太后插手闽国战事。 他刚离开,便见慕容宸与兵部尚书杜明就到了。 这杜明是陈太后娘家的侄孙女婿,陈相富嫡次女陈维蝶之夫,算是姻亲,也是自己人,杜明自小就爱武刀弄棍,北方群雄争逐时,杜明屡立军功,燕帝登基便让他做了兵部尚书。 陈太后娘家的弟弟陈相富,在燕帝登基后就得了个“长平候”爵位,世袭罔替。 慕容宸行罢礼。 陈太后赐了座,笑微微故作神秘地斥退左右,只留了她的心腹嬷嬷,道:“喏!哀家替你拿到兵符了,三国帝王缔结盟约,约定让百姓休养生息,可现下吕连城攻打闽国,我们燕国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那块肥肉被人独食。宸儿呀,这兵符你拿去。杜明,你回头要寻户部,备好粮草,我瞧就先预备一月的带上。” 慕容宸接过兵符,这可是三十万兵马的兵符,有了他,他就不信争不过吕连城。 这可恶的吕连城,让他吃了苦头,这回他一定要寻回面子。 杜明有些欢欣鼓舞,燕帝不打,可兵符是太后给的,可见燕帝嘴上说不打,这心里还是想打的,只不好违约。 陈太后道:“宸儿,你且说说,这一仗如何打?” 慕容宸一脸凝重,看太后这模样分明就是话里有话,抱拳道:“还请皇祖母赐教!” “杜明,你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杜明思忖片刻,陈太后分明就是动了要夺闽国之心,“吕连城从南攻打,我们就从北边攻闽,两边夹击……” 话没说完,陈太后就面露失望,杜明止住了话题,目光停凝在慕容宸身上。 慕容宸想了片刻,道:“以孙儿之见,杜尚书这等打法耗时耗力,倒不妨来一招兵不厌诈。” 这是什么法子?杜明在脑子里兜了一圈,难不成还有旁的法子。 陈太后笑道:“战国时有个借道之计。” 慕容宸面露欣喜:“皇祖母高明。” 杜明先是听得一头雾水,当听到“借道之计”四字之时,陡然开朗,不由得惊叹这确实是个极好的计策。 燕京之人皆知,陈太后喜欢奕棋,且棋艺不俗,便是慕容氏皇族的男子个个都是棋艺精湛之人,而被崇德帝所杀的慕容寰更是个中高手,这也是陈太后、慕容景最心痛的原因。慕容寰因是嫡长子,自小颇受关注,更得陈太后和老公国爷慕容鸣亲自教导。 谁曾想,慕容寰却英年被害。 慕容寰若活到至今亦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可怜他不仅一人死,连他妻儿也尽数被害。当年孔氏因腹大难产,九死一生方才生下慕容寰,待到慕容寰六七岁时,才被御医诊出孔氏伤了根本,很难再孕。 那时,慕容景亦想学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因孔氏不能再孕,他郁郁寡欢,竟得遇城中头牌名伎,便是现下的李贵人,这亦有了后来的大姨娘。 孔氏知晓后替李贵人赎身,又让她拜了燕国公府大管家张威为义父,将李贵人纳为慕容景的大姨娘。这事陈太后知晓后并没有责备孔氏,只是心疼孔氏的用心。 李贵人入府不久,便产下二皇子慕容宽。 慕容寰十岁之时,孔氏意外再孕,这便是慕容宸。孔氏好奇之下,忆起陈太后送她的乌鸡丸,请郎中一瞧,才是专治妇人不孕的良方,一丸一金,而她竟连吃了两载。慕容家对家中儿女教养颇严,甚是勤俭,陈太后竟花此高价为孔氏求药,可见其慈母之心。 从此后,孔氏对陈太后更为孝顺,奉若亲母一般。有时候孔氏回想,若是没有慕容宸、慕容宇兄弟,要是知他长子被害,怕是连她也不想活下去了。 这会子,已经是皇后的孔氏听说太后唤了慕容景去,联想到近来前朝说的事,生怕慕容景顶撞了太后,惹得陈太后生气,匆匆赶至寿宁宫。人刚到,就见慕容宸正笑微微地从里头出来。 孔氏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你父皇可离开了?” 慕容宸道:“儿臣到时,他就离开了。” 孔氏道:“我正要进去陪太后说话。” 陈太后说罢了话,又到佛前添了一炷香,一回头,却见孔氏在那儿收拾杯盏,不悦地道:“你怎又来了?这后宫的事不忙么,镇日地往哀家这里跑甚?” 孔氏也不生气,只笑道:“听说太后传皇上来了,儿媳不是有些不放心吗。” “是怕哀家训他?” 儿子活到快六十了,那也是她儿子,她还训斥不得了。 孔氏道:“是怕他顶撞太后,惹太后生气。” “哀家若与他生气,早被他气死百回了,从小到大,他惹我生气的地方还少么。你来得正好,明春就要迎娶孟国长乐公主,宸儿府里该添的侧妃、侍妾都得先添上。” 孔氏应声“是”,早前慕容宸不想娶这个,也不想要那个,可近年来倒没那么反对了,许是看其他兄弟都是儿女成群,他也急了吧,“改日就从朝臣里挑几个好姑娘,燕京城几大世族的姑娘少不了。母亲,你看从长平候府挑一个,谢家、王家也得挑,六部尚书家也各挑一个备选,宸儿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我们挑的,许不如他意,这回召了各家小姐入宫,让他挑个满意的。” 陈太后微微颔首,“你别委屈了宸儿,挑了满意的姑娘入宫,由他来挑侧妃、侍妾。昱儿像他这么大时,都有四个孩子了。” 慕容宸二十四五岁了,到了该成家立业之时,早前不娶,是因为他着实厌恶程醉蝶。 陈太后以前还是很疼程醉蝶,自打出了月亮美人的事后,陈太后就寒了心。 孔氏笑了一下。 陈太后觉得这笑很是古怪,“遇上什么乐事了?” “母亲还记得早前我送给宸儿的三位美人么?今儿一早,太子府的嬷嬷入宫来禀,说有一位姓吴的美人许是有了,虽只月余,但喜脉清晰。你瞧,这满了三月是不是就给她一个太子孺人的位分。” 陈太后淡淡道:“为甚要满三月?现下就给她孺人位分。无论男女,这都是宸儿的骨血。” 孔氏连应声“是”。微微一窥,见陈太后的心情似乎大好,又道:“母亲,那凤鸣的事……” “慕容家女儿的名声全被她给坏了!” 她早前宠溺程醉蝶,哪曾想程醉蝶会如此恶毒;她也疼爱慕容宝钗,没想这丫头也让她失望。对她们态度的改变,一是因为二女毒辣,二是因为她们伤害算计的是陈湘如。那个人与陈太后关系匪浅,若不是陈湘如,她不会有这样美满的一生,更不会享尽人间富贵安宁。 孔氏道:“她与监门卫中郎将段桥倒有几分情意,不如就将她赐嫁给段桥。” 要不是慕容宝钗,吕连城也不会离了燕国。就算生气,可陈太后想着到底是她的孙女,轻声道:“就如此办罢,告诫她,慕容皇族的女子容不得胡作非为,这罚还是要罚的。”她微眯了一下眼睛,“宝钗不配拥有凤鸣封号,改赐封号清鸣。” 慕容皇族的公主,多以凤排序,凤更象征着得宠与高贵,而慕容宝钗被易封号,也预示着她从曾经高贵的公主成为寻常的、不再得宠的公主。 孔氏生怕人说她偏护自己所出的儿女,从怀里拿出懿旨,“既如此,就劳母亲盖太后凤印。” 陈太后顿时明白过来:“你在担心什么?还怕那李贵人不成?她虽育有二皇子,她能与你比么?” 毕竟在年轻那会儿,李贵人得宠太久,要不是后来的惠妃得宠,怕是李贵人就更张狂。 陈太后令嬷嬷取了凤印,盖印之后,看着上面的内容是借着她的名头将慕容宝钗赐嫁段桥,又改封号之处显然空下了。不满地摆手,道:“走吧!就让哀家清静一会儿。” 活了一辈子了,还被儿孙们这些事烦扰着。r1152( ) 第205章 瓜分闽国 闽国的冬天依如初春一般,早晚略有寒意,一过辰时便暖如三春。 吕连城骑以马背,又开拔了,现下并不需要筹措粮草,闽国各地便有充足的粮草,果然南国多富庶,苍凉的是北方。 前儿,他又攻下了一州,留下自己的人接收州城,重新整军前进。 有探子策马而至,远远就吼着“报——”,近了跟前,翻身下马,抱拳道:“禀大将军,燕国出兵二十万,已从北而来,正驻守前方城池。” 吕连城惊了一下,“燕国要助阵闽国?” 慕容宸此人诡计多端,可不像此等良善之辈。 他眸内寒光一闪,策马扬鞭,直往前方奔去,寻了个高处,静默眺望,攻下此城,就直逼闽郡,只要攻下此城,整个粤郡就收入他的囊中。 云中鹰、单当等人相继奔来,亦站在高处眺望,看着那城头上插着的燕国旗帜,“大将军,真是燕国的援兵到了!” 吕连城道:“慕容宸可没这么好心。” 这是他此生见过心眼最多的男人,就如昔日攻京城,他那花花肠子就能绕几圈,说什么有兵马,可最后才有几个人。 闽国对外宣称有百万雄兵,吕连城从江南临过闽国之地的钱塘海过来,哪里瞧见什么百万雄兵,他一贯的做法是擒贼擒王,而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舍得玩命地拼,先夜入城内斩杀主将。如此一来,敌军必乱。 可这回…… 他挠了一下头皮,“云儿。你觉得此战如何?” “燕国兵力雄厚……” “雄厚个屁。”吕连城骂了一句。 “所谓的雄厚,还不是从我那儿劫走的财宝,再有京城刮走的民脂民膏,有这些东西,够燕军两年的粮草军饷,可是还有一点那是一年以前,扩建燕宫。扩建燕京,怕是燕国已经动用不少。眼下之计。我们在城外驻扎,一个字:等!他们有数十万雄兵,我们的兵马也不少。再传书孟帝,请他出兵。就能瞧瞧,我们谁比谁更有耐心……” 到底哪里不对呢? 慕容宸救援闽国。 三分天下,在三国帝王里,百姓们最不屑的便是这孙术。 如果燕国真要插手闽国战事,这仗就难打了,就算再难,他说出的话都会做到。 吕连城一声令下,吕军在城外驻扎,埋锅设灶。炊烟燎燎。 云中鹰、锦毛鹰几人进来,吕连城还坐在帅帐里,近乎自言自语地道:“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们是从北方过来的。穿过闽国城池,一路过来……” 锦毛鹰半是玩笑地道:“师父,如此一来,燕国岂不是把闽国当自己的地方了,从北方过来到此处,中间没有十州之地。这八州是有了吧。” 吕连城心头一惊,忙道:“阿毛。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中间没有十州之地……” “不是这句,是你说的完整的一句。” 锦毛鹰回忆着重复了一遍。 “燕国岂不是把闽国当自己的地方了?”吕连城沉吟着,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是假途伐虢之计,月亮与我说过。哈哈,慕容宸果真厉害,居然想到了此计,先借由援闽,攻打于我,待功成之后,就会调头再打闽国,将闽国几郡收入囊下。” 众人一听,面面相窥。 锦毛鹰道:“师父,闽、孟、燕三国不是立了盟约,三年之内绝不再战。” “那盟约是三国皇帝所立不假,是想给百姓们一个休养生息之机,可是慕容宸绝不是一个用常理看待之人,他最善长的就是出奇不胜。夺京城,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竟用一座京城换了孟帝数州……” 还让刘伯良设下奇计,让吕连城都掉那坑里了。 吕连城道:“慕容宸想取巧,这回我偏不让他如意,派探子把消息放出去,就说这是慕容宸使的假途伐虢之计。” 假借支援实则要灭闽国…… 昔日京城一役后,吕连城就明白了细作的好处。 自那以后,月亮山也培养了一批探子、细作,且不比慕容宸的差。 慕容宸待在城中,天尚未大亮谣言满天飞,就连闽国人都担心了。 “听说这是燕国的假途伐虢之计,他们先赶吕连城,然后回头就要灭闽国……” 慕容宸听侍从禀报后,紧捏着拳头,这是谁传出来的,此等大计,连兵部尚书杜明都未悟透,唯有太后、燕帝心下明了。 城墙下,吕连城的士兵已开始骂阵。 “闽人是笨蛋!蠢货!闽帝更蠢!请燕国支援,分明就是要把闽国揖手让人。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燕国人长驱直入,还享贵客待遇,却不知慕容宸一早就盘算好了,要使假途伐虢之计,假借支援赶走我们,然后就把整个闽国收入囊下。 闽帝是个天字号第一大蠢蛋!蠢蛋啦!哈哈,要被燕国给灭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取闽国,将他留给孟国么? 取了吧,就被吕连城给说中了。 慕容宸铁青着脸,站在城墙上怒不可遏。 身后立着慕容宣,现下他被封燕国宣郡王,抱拳道:“太子殿下,你看这……” 一大早,这些士兵就在城下叫骂了,直扰得城中人心惶惶。 慕容宽神色淡淡,“你是不是一早就有此意,既入闽国,倒不如借机灭之,你的兵符不是从太后那儿拿来的么?” 如果真是支援,为什么不是燕帝给慕容宸兵符。反而是太后给的。 早前,慕容宽也觉得奇怪,想着燕帝为何要兜这一圈。现下听到谣言方才恍然大悟。 燕帝不能违背盟约,但是太后这个妇道人家可以,所有的骂名与指责由太后担着。好!这计的确够高,很显然,识破此计的是吕连城。否则,慕容宸的脸色不会难看至此。 陈忠嗣登上城墙,曾经的金大公子。那只是他潜入江南的一个化身,目的就是摸清江南各地的权势范围。只不曾想到。江南先被孙术所得,再落程邦之手,又曾一度落到孙术手中,再回程邦之手。几经折腾江南更是民不聊生。 孙术登基建国之后,孟、燕两国便在燕帝登基之后达成盟约,约定三年之内再不打仗,给百姓休养生息。虽只三年,可各自又有所想,彼此都需要一个喘息之机。 慕容宣擦拳摩掌:“太子,我们出城迎敌,都骂到城墙下,把吕连城给赶出闽国。”如此。闽国就是他们燕国的地方。 “吕连城最善用毒,贸然出击,小心中毒。洛阳十二世族组建的兵马,竟奈何不了几个半大孩子……” “那怎么办?” “等!” 慕容宸行事很稳,尤其是打仗,他最喜出奇制胜,且用最小的伤亡获得最大的成功。他微眯双眸,似在思忖。又似在懊恼。 吕连城每日派了士兵去城下叫骂。 转眼就过了六七日,双方僵持不下。慕容宸不出城,吕连城只是叫骂,甚至让人放了冷箭,云中鹰等人更有些急不可待。 “请求增援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孟帝应该已经收到,既然燕国插手此事,孟国便能插手。” 云中鹰侧耳聆听,惊喜道:“师父,有信差来了。” 看罢书信,吕连城剑眉带喜,“好,孟帝派罗大将军前来增援,不出五日就会赶到。” 你闽国有救兵,他吕连城也有。 燕国强大,孟国也不弱。 孟帝虽说不管,可见燕国插手战事,哪有不过问之理,现在正在拓展地盘之时,寸土必争,急的不仅是成败,更是江山。 吕连停下了踱步,坐回座上。 云中鹰瞧他这发呆的模样,眸子熠熠生辉,“师父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我得睡一觉。” 吕连城起身,身子一歪,躺在简易木榻上。 * 昨夜冬风吹拂,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今晨慕容宽等人一早就发现东南方向有浓烟翻滚,揉了揉眼,问道:“怎么回事?” 但见一名信差近了城下,仰头呼道:“小的是宁海城的士兵,宁海被吕连城所攻,是来搬救兵的。” 慕容宽骂了句“妈的”,天一亮,城下就有叫骂之人,没想吕连城竟调头攻打侧翼,直取宁海,他竟拐了弯,当真是不愿耽搁半分。 慕容宸听了禀报,紧拦拳头,他没动,是想摸清吕连城的底细,底还没摸到,他离开孟国时,吕连城只得洛阳的二万兵马,可后来他又招兵买马。 他上当了! 吕连城看似当年献了一批珍宝财物给他,可他还留了一手,最珍贵的东西根本就没碰。 可恶! 慕容宣道:“太子,你快拿主意。虽然我们封锁了消息,难免闽帝不会得到风声,要是闽帝有了防范,前后夹击,那我军就会受到重创……” 慕容宸捏紧拳头,“把吕连城打回江南去。” “报——” 外头进来了一名探子,朗声道:“禀主帅,我们的人发现敌军之中出现了孟国人,还看到了孟国大将军罗勇的旗帜。” 孟国出兵了! 来得好快! 不,是吕连城请了救兵。 孟帝不是不掺合么? 如果燕国掺合了,那孟国为甚不能掺合。 慕容宸拍了拍脑袋,这战局被搅乱了。 而他错失了攻打吕连城的最佳时机。 这一等待,竟给了吕连城机会。 慕容宸后悔不已,不能再重失机会了。(未完待续) 第206章 两世缘 慕容宸扫视左右,目光定格在陈忠嗣身上,道:“我遣你为信使,你去孟*中,告诉吕连城与罗大将军,此州我们让给他们了,但往后的事,还望孟国莫要多事。马上开拔,传令南雁关攻打闽国,这是太后之令。” 他一转身,从一个长盒子里掏出一纸《檄文》,“这是征讨闽帝孙术的《檄文》着人传抄,张贴各处。” 慕容宸原想独吞闽国,可他的用心被吕连城识破,又有孟帝遣兵十万前来增援,被迫之下,慕容宸为不空手而归,只得暴露本心,从中攻打闽国,与南雁关前后夹杂。 闽帝没想,原以为是支援的,竟是引狼入室。 前方,不时传回各地失守的消息。 燕国兵强马壮,又是北方人,身强力壮,南方人在力道上难以抗衡。 他未曾料到,南雁关竟囤兵二十万,而慕容宸亦只领了二十万人马入闽。 闽国亡了! 吕连城轻轻松松又捡得一城。 这一场闽国的战事像是一场大戏,戏剧性地发生了改变,亦如当年,孙术有了称帝之心,搅得闽郡一带不得安宁,却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当燕国攻闽的消息传至闽宫,燕国和亲郡主、闽国淑妃愣怔良久。 一个是她的娘家人,一个是她的婆家,她何去何从,斥走左右,她独自含泪梳妆,待闽帝大发雷霆步入宫中时。淑妃已服毒自尽。 自吕连城攻闽以来,程醉蝶的日子就不好过,闽帝时常拿她发泄一通。早前一月还好,后来对她生厌,因生气她未能搬来孟国的救兵,一怒之下索性将她贬为乐坊伎人,还将她赏给钟爱的臣子玩乐。 此刻她听到消息,正穿着血红色的衣裙立在乐坊的舞台上,张扬的声声大笑。 “孙术。你完了!你完了……哈哈!我要回孟国了,我还是孟国最尊贵的安康公主。” 她不会死。只要离开这儿,一回孟国就是她得意之时。孙术不是宠爱淑妃么,以为燕国可靠,不曾想燕国调头又灭了闽国。这势头不比吕连城轻弱半分。 闽地很少下雪。窗外下起了雨,毛烟细雨,似女人最温柔的泪。 程醉蝶依旧张狂地大笑着,一声又一声,这笑声久久回荡在宫中。 她恨这个地方,恨这个践踏了她的闽宫。 只要她回到孟国,她一定要欺负她的人都不得好死。 正笑着,一名宫女惊慌地进来,道:“公主。宫里都乱了,你快藏起来,若被他们发现就惨了。燕国领兵的主帅是燕太子。待他入宫,你就没事了。” 这宫女就想替自己寻找一份依靠,程醉蝶到底是孟国的公主,比淑妃有依仗,只要程醉蝶想回孟国,她就一定能回去。 拉了程醉蝶。曾在乱躲了起来。 元孟二年正月十八,闽国灭。闽帝孙术弑尽后妃、子女后。于宫中*身亡,其死状凄凉。追随闽帝的臣子,忠心者也相随自尽,而更多的臣子则选择了做降臣。早前的闽国土地,一半被吕连城所夺,另一半成为燕国之地,自比三分天下变南北两国各分秋色。 * 宁海官衙。 吕连城道:“罗大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本将要回孟京迎娶公主。” 他说的话做到了,八百里山河恭手献予孟帝。 陈湘如不在这儿,他不会留在这儿,还是赶紧见陈湘如要紧。 罗勇一脸惊色,这可是他辛苦打下的城池,“吕将军这就要走?” “罗大将军想为我践行?” 罗勇只是好奇,若换作是他,也难做到如此洒脱,好歹也要等朝廷的文书下来。“正是。” 吕连城摆摆手,“践行就免了,他日在下与容乐公主完婚,罗大将军请早,再备份厚礼就成。这里有你我很放心,我这就回孟京。” 半炷香后,吕连城骑在汗血宝马上,带着他的十万人马撤离闽郡。早前攻打闽郡,他不过五万人马,每攻下一城,俘来的将士就被他收入帐下,而他手下的校尉升为副将,副将升为将军。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攻下八百里山河,却是如此轻易就放手了,仿佛他辛苦一场,只是到闽地赴一场,宴会散了,他也要离去。吕连城,这人让他看不懂。他罗勇征战大半身,先效忠大周,而今效命孟国,却从未遇到过像吕连城这样的人。 吕连城离开闽郡,人未至孟京,关于他的传说便再度在孟国大地上漫延开来。 茶楼里,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演说着吕连城与孟国容乐公主的爱情故事:“江山谋,群雄战,美人欢,寸步必争之时,偏有这么一位乱世英雄不爱江山爱美人。” 说书人搁下茶盏,慢慢吞咽,扫视着茶楼里的众多客官,缓声道:“要说容乐公主,可谓是女中豪杰,乃是我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虽是女儿身,可亦是我朝最有才华之人。至江南,不过数日,重建两大织造府,江南百业俱兴,当真厉害了得,真真是巾幗不让须眉。” 此刻的陈湘如已离苏州,在扬州停留月余后,又回到了江宁府。 江宁府陈家大院的淑华苑内,陈湘如端坐主位,难掩喜色,更怀揣着期待。 要见面了! 终于,随行的嬷嬷进来,禀道:“公主,从西北回来的人到了。” 陈相正一家早就期盼落叶归根重返江南祖居故土,而陈维永兄弟三人则有些不同,陈维源早在凉州生根扎土,而陈维滔更在那边挣下了一份可观的家业,他们两兄弟是不愿回来的,但陈维永愿意回来。 虽说陈维永兄弟几人都是在祖父陈将宏任上出生的,可小时候常听父亲陈相正提到故乡的事,族人居住一起的陈家庄,还有让族人们引以为傲的陈家大院家主,甚至连陈将宏能高中入仕都少不得陈家大院的帮衬。 陈湘如仿若又过了百年,前世今生的交替,谁能想到,陈银欢居然会是陈将宏的孙女,又与前世的陈家大院有了联系。 一个衣着随常百姓衣裳的男子进了院门,身侧跟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是陈将宏的幼子陈相仁。陈湘如回想前世,她是见过陈将宏的两子一女,当年陈将宏高中入仕,离开江宁府陈家庄时,这陈相仁不过才一岁余。若干年后,陈将宏的母亲仙逝,他曾丁忧回到故乡,在陈家庄待了三年。而那时,因为陈家大院与陈家庄的矛盾,陈家大院已经很少过问陈家庄的事,但每年还是会送一笔供奉银子过去,平日与族人少有往来,每岁一年一度的祭奠还是会参加的。再后来,陈将宏三年孝期一满,又带着妻儿离开陈家庄,这一去,直至陈湘如病逝,都再没有见过陈将宏。 “草民陈维永(陈相仁、陈维江)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往事如梦,她愣愣地看着膝前的几个男子,年纪大的,瞧上去亦有六七十岁,而中年男子看上去亦有四十多岁,就连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 陈相仁长得酷似陈将宏,一样的眉眼。 只是她记忆里的陈将宏是一个儒雅又不失健壮的男子。 再看陈维永,五官里亦有三四分与陈将宏相似。 鲁喜妹轻声提醒:“公主,是不是得请他们起来了?” 陈湘如回过神来,这一杀,时光交错,她有些忘了,自己是在前生,还是在今世。 相似的眉眼,却不是曾经相识的那个人。 “快快请起!你们都是陈道台的后人?” 几人一愣。 鲁喜妹笑着招呼道:“几位先起来,今儿一早公主听说你们要来就候着了,连地方官员的拜见都一并推了呢。” 陈维永面露感激,只觉得这位容乐公主长得好生面善,他似在哪里见过。 陈相仁正有些手足无措。 陈湘如道:“喜妹,带几位年轻后生去偏厅用茶。” 除了陈相仁、陈维永的几人随喜妹离去。 陈湘如赐了座,她斥退左右,示意二人用茶吃点心。 陈相仁出生和成长于陈将宏最得意之时,却在他将要入仕之时,陈将宏获罪,全家沦为戴罪之身,家中女眷被贬为官婢,而他们更是发配西北矿场做苦役。 老了,在外漂泊一生,总算能回到故土。 叔侄二人的衣裳虽不是崭新的,却也是最整洁利索的。 陈湘如道:“二位可还记得陈维泠?” “泠儿……”陈维永突地起身,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湘如,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公主知道维泠的下落,她……她还好么?” 陈湘如定定心神,轻声道:“她是我母亲,已经过世多年。” “泠儿没了?”陈维永顿时失魂落魄地坐下,神思恍惚,他还能忆起当年全家获罪,妹妹陈维泠方才几岁,她死死地拉住他与母亲的手,心里直叫嚷着:我不要和母亲、大哥分开,我不要…… 可那些官差,到底强抱了陈淮泠离开。 只那以后,一家人天南地北,他们成了矿场的苦役,而陈维泠被贬官婢,虽然早出嫁的姑母曾写信来说,寻着了庶妹,却一直没找到陈维泠的下落。 陈相仁一路过来,还在想,他家是烧了什么高香,竟有孟国的贵人要助他们,更令镖局一路护送,好吃、好住甚至还给他们钱花,赶路虽苦,却是这几十年吃得最好、过得最好的日子。(未完待续) 第207章 助母族 陈维永吃惊之后,坐在太师椅上暗自垂泪。 陈相仁则问道:“你是泠儿所生的女儿?” 陈湘如吐了口气,简要地讲了陈银欢的一生,末了,正色对陈相仁与陈维永低声道:“因她沦落风尘,为顾孟国皇族颜面,父皇对外便说我是宫中王贵妃失散的女儿,说她是我的养母、小户人家的节妇孟陈氏……” 陈银欢的一生可以公开,但她真正的身世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陈湘如讲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后的话她只能小声地告诉陈相仁、陈维永叔侄,旁人是一个字也不会提的,在人前,她就是王贵妃所出的公主。她相信以二人的聪明,是知道此事的轻重。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 悲伤如风,让人无处可躲。 陈相仁老泪纵横,痛苦之色难抑。 陈维永难掩哀伤,一个中年男子竟哭得如同孩童一般。“当年分别之时,泠儿方才六岁,未想从此天各一方,再得她消息竟已阴阳两隔……” 陈湘如垂首,“皇上怜惜,着人在孟京郊外建了慈宁庙,供奉她的灵位。我已着人将她的尸骨送回陈家庄安葬。另买了陈家庄和附近的二百亩田地,听说你们要来便分作了两份,陈家庄的祖屋已着人拾掇出来,也是两处。” 陈将生家在陈家庄的三进院子留给了陈相仁。 陈维永一家得了陈家庄内另一处体面的三进院子。听说这处是族里一位殷实陈氏族人的。这人一家在战乱前都投奔了燕京城的陈相富一家。 既然他们投了燕国,这留下的产业被孟国朝廷收没,再由官府出面变卖。 陈湘如身为公主。没花一文钱就把想要的东西给拿到手里了,房契、地契等都已经重新办好。 叙旧之后,陈湘如令嬷嬷遣了下人带陈相仁的一子三孙及陈维永的妻儿先回陈家庄安顿,陈相仁与陈维永则先留了下来,陪陈湘如叙旧。 陈相仁的长子陈维江回陈家庄瞧了一下,看房子体面,一看就是富足人家的院子。别说住他们一家,便是往后再多几个儿女住下都能绰绰有余。心中大喜。 陈维永的妻儿也觉得这次回来是对了,就连体面的三进院,比陈维滔在西北建的屋子都还要体面。 陈湘如留了陈相仁叔侄用了午饭,又将早前办好的房契、地契交给二人。两家又各备了五百两银票,“田地耕作不了可买几个下人,或雇几个长工,看看家里还需要补置什么,拿了这钱添补上。往后,就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你们原就是陈氏后人,族长不会为难你们的。” 交托了一番,陈湘如令侍卫用马车将他们送回陈家庄。 他们一走。鲁喜妹不解地问:“公主,这陈家大院这么大,他们也是陈氏后人。你怎不把这陈家大院给他们?” 陈湘如莞尔一笑,“陈家大院是几百年的江南园林,价值不菲,给他们或许就是害他们,让他们住回祖居,有田有屋。过着寻常殷实百姓的日子何尝不是好事。那些田地虽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却亦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此不用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他们若想做小本生意,有我给他们在凤凰镇备下的铺面,或赁出去,或自己开店,虽不如江宁府城内,但好歹也是一笔收入。” 她给陈相仁备了两家铺面,早前是豆腐铺和杂货铺子,杂货铺子已经赁出去,还剩豆腐铺子关着门。 给陈维永备了五家铺面,五家都有人在做生意,因早前的房主没了下落,那些铺面又是陈湘如出钱修缮的,便重新办了房契,现下给了陈维永。 她能帮他们的,她已经做了。 相信旁人知陈维永的妹妹曾是容乐公主的养母“慈宁淑人”,也没人会欺了他们。 几日后,陈相仁与陈维永前来谢恩。 陈湘如又问了两家家里的情况,知道他们对现下的一切很是满意,两家的子孙都重新入了宗祠,就连陈维泠的大名也进了祠堂,来的时候,陈维永还特意去了陈维泠墓前祭拜。陈维泠因是女子,不能入陈氏祖坟,但好歹是埋骨祖居之地。 这里正说话,嬷嬷来禀:“公主,王连大人、王逸公子求见。” 王家早前去了两个又新来了两个,想学王连一般,趁着朝廷要兴江南百业的东风谋个一官半职,若能如王连一般谋个世袭官职自然就更好了。 陈相仁叔侄二人听说过这名字,一个是新任的江宁织造府郎中,一个是王贵妃娘家的侄儿,听说王家最优秀的几个后生都来了江南。 陈家叔侄交换眼神,陈相仁道:“公主,草民得告辞了。” 陈湘如眼帘微垂,问:“舅公、舅父,陈家子弟里可有书念得好的后生?” 陈维永眼睛一亮,“回公主话,我的次子倒是个会读书的。” 她又望向陈相仁。 陈相仁道:“我的几个孙儿,虽会识字,却是连秀才都没考过。” 陈湘如与喜妹使了个眼色,喜妹不多会儿从里面捧个锦盒,她取了一张银票,道:“拿这银钱请个先生,将陈家庄会念书的后生都聚到一处读书。一月后,江宁书院便要重开,不妨让他们前往一试。” 这次,陈湘如一下子又给了一千两银票。 陈维永谦让一番并没有接,陈湘如便递给了陈相仁。 相字辈的陈氏人,如今在陈家庄算是最辈份高的了。 历经了战乱,一下陈氏族人早已逝去,更有的埋骨他乡,还有的投奔远亲,曾经数百近千人的陈家庄,而今住了不到一百人,还有二十人是陈相仁、陈维永两家。 陈湘如道:“是我的二位舅家表兄,你们见见也无妨。” 陈维永应了声“是”,虽是中年男子,可神色里更多的是对陈湘如的谦恭,虽然他和陈相仁明白陈湘如的身世,但对外,只说陈维泠是陈湘如的养母。 王连、王逸进了花厅。 陈湘如道:“连表哥、逸表哥,这位是我养母娘家的叔父、大哥,陈二老太爷、陈大老爷。” 几人各见了礼。 王连含着笑,也早早听人说了这事,众人都说陈湘如有情有义,不忘养恩,孟家无甚人了,但对养育过她的孟陈氏也是尽力回报。 陈湘如道:“连表哥,他们是凤凰镇陈家庄人氏,他日还望连表哥多多帮扶一二。” 王连抱拳笑答:“这是应该的。” 寒喧了几句,陈家叔侄告辞离去。 王连今儿带来了几块新织的绸缎,面带喜色,皆是他自己新手设计的花样子,现在苏州织造府那边已经建起来了,但重点还在江宁织造府。 王家祖上原就是商人,凑了一笔银子送到江南来,王连学了早前的陈家大院,也在江宁开了织布房、染布房等,王家还特意选了一批办事沉稳的老仆来襄助王连。 王家,已然成为江宁府内的新贵。 王逸近来谋到了差事,这也是陈湘如周旋之下帮忙谋到的,是江宁府学训导,专门负责重开书院等事务,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江南道几家书院重新开起来,而江宁书院首当其冲,会成为第一家重开的书院。 王连眉飞色舞,像捧宝贝一般地捧出几块绸缎,“容乐,这是新织的缎子,你给自己添几身新裳。” 王连住在昔日的杜府,王贵妃行事谨慎,让王家人出了一万两银子给朝廷,虽说王府是孟帝赏的,但孟国初建,国库吃紧,正需要银子。杜府虽不及陈家大院大,但也是一座极好的府邸。 陈湘如并没有拒绝,她帮王连兄弟谋到了极好的差使,若是不收,以王连的性子,怕是心里难受,她便笑着应了,道:“连表哥,生丝都收足了?” “收足了,织造府和王记织布房的都收得足足的。” 曾经的杜家织布房,摇头一变,成了王记织布房。 王连又雇足了织布房的织师、织娘,不仅织茧绸,也织寻常百姓穿用的布料,一开张生意就不错,还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庄。 孟京各家,看着王家明明是皖郡孟县人氏,摇身一变成了江南新贵。京中各世族,甚至连洛阳世族也有人到江南谋求发展,想在江南这块肥肉上咬上一口,如王家那般赚个名利双收。 王逸便说了江宁书院的事,房屋正在修缮,所需的物什也还在预备中,只是官府拨的银钱似乎远远不够,但江南之地,必须要尽快重开书院,这江宁书院是一定要开起来的。 陈湘如道:“无主房屋、田地,由官府变卖,应是有一笔收入银钱的。” 王逸小心地看了眼王连。 王连也听人说过一些,面露难色,道:“江宁知府是吉王殿下的人,按理,江宁府无主房屋、田地的收入是足够的,可只给江宁书院拨了一万两银子,就这一万两银子,连修缮房屋都不够,还别说要置桌椅等物。江宁书院毁坏严重,有七成的房屋都得重建,我粗略算了一下,没有三万五千两银子是办不成的。” 陈湘如心下了然,皇子程元吉现下处处与程元瑞都要争上一争,一个仗着自己是长,总觉得自己就更占优势。(未完待续) 第208章 故人消息 她道:“父皇有令,江南各地暂不收税赋,要各官府将无主房屋、田地银钱用来自建所用,书院重建迫在眉睫,据我所知,仅是江宁府城内的无主房屋、田地转卖就能得纹银不下二十万两。” 王逸道:“可江宁知府非说没钱,又说要帮助百姓恢复生产,要买粮种,又要帮百姓重建家园等等,前几日,我磨了许久,他只给了五百两银子。” 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魏大人,走啊!你这个王八蛋,皇旨是怎么说的,让江南各地设法自建,可你倒好,把银子捏得紧紧的,就是不拿出来,你不拿出来,我古桥县的百姓还要不要活,粮种要钱,重返故土的百姓也得吃饭,你不给我古桥县拨钱银、粮食,是要活活饿死他们么?” 说话的是是新上任的古桥县知县。说是知县其实是瑞王府蔡侧妃娘家的兄弟,为了拉拢王家,他娶了王家庶女为妻,与王家也算是姻亲。 魏知府被蔡知县半拉半推地进了淑华苑。 陈湘如问明了原因。 原来魏知府给江宁府各县派了一样的粮种、粮食,可蔡知县非说给他的少了,逼着魏知府再多给一些。 粮种多是从别处采购来的,要是给古桥县多了,旁处的就得减少。 陈湘如道:“现下江南各县都有自己的难处,能克服的就先克服一下。但眼下。必须尽快重开江宁书院,对外已经说了下月初五要入院考试选拔,魏知府。本公主不处你有什么难处,今儿你必须把剩下的银钱一次性拔给王训导,若是误了开院考试,我第一个拿你试问。” 蔡知县跳着脚道:“公主,江宁书院的事是大事,这古桥县百姓的粮种、粮食也是大事,魏知府给的粮种实在太少了。连一半的粮种都不够……” 陈湘如冷瞥了一眼,“若魏知府把欠缺的东西都给足了。要你这个知县做甚?剩下的部分,蔡知县,由你自己想办法。江宁府有无主房屋、田地,古桥县同样也有不少。官卖之后变换银钱,再换成粮种,对于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这些日子也知各股势力争斗得厉害,朝中权势都想插手江南庶务,想抢占市场,这王家先来为主,不仅新开了许多商铺,还谋到了不少好差使。 陈湘如逼着魏知府给王逸再补了剩下的银钱,又训走了蔡知县。 夜里。陈湘如坐在屋里,又给孟帝写了一封信,详尽说了江南各处的官场弊端。奏请派能吏查核各州府账目,战后有太多的无主房屋、田地,可其间不乏有官员借相中饱私囊,为给战后百姓一个太平生活,必须严肃对待江南事务,一方面要尽快恢复生产、生活。一方面又必须防微杜渐,防止贪官。 对于朝中各股权贵势力意图渗透江南。要在江南分羹之事,她并没有提。王家人能来,罗家、蔡家乃至萧家人也可以来,反而各方的人多了,更能起到牵制作用。 陈湘如传回家书后半月,孟帝便遣了一员钦差前来江南巡视,这位钦差是孟帝登基之前,还在皖郡潜邸时的二管家,乃是孟帝的心腹,对账目等诸事颇是精通,如今在户部任侍郎一职。 此人抵达江宁府后第三日,亲往陈家大院拜会陈湘如。 陈湘如与他讲了近来江南道各地的大小事务,待她一一道来,钦差方才发现孟帝这位流落民间的公主,竟是个厉害人物,大在各地官员的情况,小到百姓生计都了若指掌,心下一阵佩服。 秋去冬来,天气转冷,陈湘如又离开江宁府去了扬州,在那边又住了月余。这日,她收到了吕连城转来的书信,催她速回孟京。 原来吕连城大捷后回转孟京,当朝呈递求娶容乐公主的文书。 八百里山河为聘,一颗痴心为礼,这算是世间最贵重的聘礼。 鲁喜妹心跳加速,急切望着手捧家书的陈湘如,“皇上同意了?” 陈湘如微微颔首:“皇上应了,已令钦天监择期……” 红狼静立一侧,隐约听到一阵异响,这声音是从屋顶传来的,大喝一声“谁?”转身出了屋子,翻身跃上屋顶,然后夜色中,四下静寂无声。 明明听到有人在屋顶行走,怎的就没人了? “公主,我们要在江南过年?” 内室的小榻上,乖乖睡得沉,瓷娃娃般的脸庞更让人痴迷。 “腊月初就动身回孟京。”她微微顿了一下,“今儿又有人送来请帖?” 江南的诸事已有起色,又有钦差督促,各地官员还算本分,早前有些中饱私囊,现在已被朝廷追回,换在过往,这些官员许是杀头的大罪,然,孟国初建,正是用人之际,对于吞了银钱又吐出来的便不预追究其责。 鲁喜妹笑道:“是王夫人两日前送来的,明儿上午在王府有个赏梅宴。” 红狼疑惑地回到屋子:那人是谁?如果真的有人,这人的功夫未免也太高了,竟在她之上。 狼族能排上名号的刀客,都投在孟国效命。 难不成是中原的江湖中人? 陈湘如扫过红狼的脸,红狼是一个美丽的西域女子,有着美丽而弯曲的棕色长发,挺拔的鼻子,只是太过冰冷了一些。 鲁喜妹正帮陈湘如拆去头上的发饰珠钗,道:“王夫人说王连大人年纪不小了,该娶妻了。听说还邀了扬州、临安府等地的官家夫人、小姐来,小的瞧着,许是要替王连大人择妻。” 王连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江南新贵,人长得不俗,又颇有才华,又被孟帝赐了进士出身,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来。 陈湘如看着镜子里明艳动人的少女,每一次凝望,她都会被自己给迷住,倘若自己是男儿,也一定会喜欢镜子内的那个美女。 “公主,明儿你去吗?” “去。”陈湘如脱口而出,“待参加完赏梅宴,我们就该去临安府。” 她来江南,去了钱塘、亦去苏州、扬州等地,唯独没去临安。 原因很简单,她曾是临安软香楼的名伎,临安府内认识她的人还真不少。 “钱文俊、涂家兄弟……许是回临安了吧?” 鲁喜妹除了每日帮陈湘如照顾乖乖外,更多的时间曾是打听一些故人的消息。她想,有朝一日要是陈湘如问起来,自己也是知道的。 她原就是孤女,无甚亲人,是陈湘如给了她一个体面的身份“鲁镇乡君”。 “战事结束后,涂二公子、涂三公子便陆续回到了临安,祖屋、祖田还有临安城内的涂宅都还在,自是别的一部分早前就被他们变卖了,还有一些也成了无主产业被官府收没了。但想来,他们的生计是不愁的,听说涂家兄弟近来正在用心读书,准备明春大考。” 陈湘如忆起了乖乖的生父涂九,是不是要带乖乖回临安见见涂九? 这几年,她与乖乖朝夕相处,虽是她的外甥女,却情同母女。 “涂九呢?” 鲁喜妹“哦”了一声,用手将陈湘如的头发理顺,“小的问过从临安府过来的人,听说涂九公子也回到临安涂家村,他回去不久,他失散的妻子也带着次子回家了,算是一家团圆,现在他也算是一妻一妾地过日子。家里过得艰难些,但涂老太太正让他用心苦读,想让涂九考取功名,光中耀祖。 公主,你说这涂老太太怎么想的,华姑娘活着时,死活不肯给华姑娘平妻位分,人都死了,才给了个平妻位分,还把华姑娘的坟移到了涂家祖坟里安葬。” 涂老太太怎么想的,陈湘如还真不知道,她心下一兜转,目光停在乖乖身上,“不会是为了月娥吧?” 月娥,有了一个体面的姓氏,随吕连城姓吕。 鲁喜妹嘟囔道:“当年他们是如何待华姑娘的?哼,这会子想到了。我们可都舍不得县主呢。” 陈湘如道:“我记得涂九纳了两房侍妾。” “听说另一房美妾,在战乱时被官府充为营\妓了。” 那一场战乱,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又有多少女子被沦为玩物。那时候,就连木奶娘姑嫂二人也被官府抓走了。 “听说钱文俊公子两月前回了临安府,和涂家的情形差不多,祖业还在,城里的府邸也还在,只是旁的都没了。花娇姑娘给钱家添了个公子,而今是钱公子的平妻。” 这也算是有个善果,更是一个好消息。 昔日风月场中熟识的女子,到底有一个有了好结局,这也是一份新的希望。 鲁喜妹轻叹一声,“当年我们在洛阳分别时,钱奶奶瞧上去挺精神的人儿,只想着许是涂太太、涂老爷不是长寿的,没想钱奶奶一年多前病殁了。如今当家主事的是花娇姑娘,钱公子一门心思做学问。” 陈湘如听她款款道来,只鲁喜妹用了心。“候青域公子呢?” 鲁喜妹长吁一声,“打听过了。白姑娘出家为尼,不久后,候青域公子便病逝了。”这才几年光景,还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对人,因为前朝的覆灭,便这样没了。 有人心死,有人身死,还有人虽然活着,却饱受了乱世的颠沛流离之苦。 “她们几个里,没想最后有福气的是花娇。”(未完待续) 第209章 劫持 花娇论才学,远不及白如雪;论容貌,也不及杨芙蓉;可花娇却是最有善果的一个,育有子女,从妾被抬为平妻,而嫡妻已逝,照这样下去,许有朝一日被抬了正室也不一定。对于女子而言,求的是一世安稳,求的是一真心人,花娇这两者都有了,真真是苦尽甘来。 “公主还记得柳公子和杨姑娘么?” 陈湘如很少忆起这二人。 鲁喜妹道:“是听从洛阳过来的客商说的,杨姑娘给柳公子生了个儿子,孩子还不到三个月,杨姑娘就失踪了。后来,有人见过杨姑娘,说她做了洛阳世家刘家三公子的侍妾。柳姨找到了柳公子,柳公子另娶了一个山野清白人家的姑娘为妻。柳姨过惯了外头热闹的生活,帮柳公子另娶后,就到了洛阳城,又重操旧业。几月前,她回到了临安府,又回到了软香楼……” 那种地方,有人梦想着早日离开,而有人却再也离不开,仿佛那里是她的生命的一部分,譬如柳姨,她明明有过正常人生活,可以安享天伦的日子,却又回到了软香楼。 “柳姨的身子到底差了,还没等软香楼重新开张就暴毙而亡。” “她死了?” 陈湘如脑海里掠过柳姨的模样。 鲁喜妹道:“是啊,本来再过几日软香楼就会重新开张的,可柳姨暴毙没了。软香楼的鸨\儿是以前花玉阁的花妈妈。” 柳姨是真的病亡。亦或与戚牙婆一般是被人动了手足,这事令人回味。 熟识她的人若没了,再没人知晓她曾经的身份。 陈湘如长吁一声。如果柳姨的死另有隐情,只能是程元瑞做的。程元瑞是真拿她当妹妹的,即便这其间许有利弊得失的算计,但还有一份骨肉手足情,就算是淡薄些,总还是有的。 她歇下了。脑海里还在想着鲁喜妹说的那些人和事,回想过往。点滴难忘,即便她现在贵为孟国的公主。但那一段青\楼生活的经历,却令她再难忘怀的。 * 次日一早,她盛装出席王家的赏梅宴。 来江南后,这样的宴会她亦参加得不少。对于陈湘如来说更是应付得游刃有余。 一个小丫头给陈湘如蓄茶,手臂一颤,湿了衣裙。 婆子一挑眉,啐骂道:“臭丫头,连个茶都倒不好……”扬手就要打。 陈湘如忙道:“不碍事,我去换一身。” 王夫人招呼了几个侍女来,领着陈湘如进了休息室。 因防万一,通常参加宴会各家女眷都会备上一身换洗的,也防不时之需。 鲁喜妹因为有了封号。依然是小姐打扮模样,不过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乖乖身上,生怕她走得远了。即便乖乖身后还跟了两个侍女,她还是会倍加小心。 今儿来参加宴会的还有几个小姑娘,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乖乖便与她们玩到一块儿了,奶声奶气地与她们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乖乖的身份,更有几个甚是巴结讨好。 鲁喜妹正瞧得专心。只听一个侍女跌跌撞撞地到了王夫人跟前,神色慌张,附在王夫人耳畔一说,王夫人顿时面容苍白。 “怎么可能?可寻过了?” 侍女肯定地点头,“公主说要更衣,进了内室屏风后头,可过了片刻,奴婢进入屏风便不见了人。” 王夫人携了下人赶往休息小院,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萧朔与红狼也在四下寻觅。 红狼冷着脸,“对方是有备而来,公主一定是被劫持了……” 容乐失踪,他们如何与孟帝交代。 孟帝和王贵妃可是把公主的安全交给他们了。 顿时间,整个王府把卫森严,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不见陈湘如的踪影。 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凭空消失。 陪同公主的护卫,江宁府衙的官差在全城内进行搜索,当整个江宁府忙得不可开交时,陈湘如已被人放到了一具棺木内,这是一具双层棺,上面躺了个老妪。隔日便以送葬为名,通过层层搜索顺遂出了江宁府。 陈湘如只记得自己在王府更衣,刚着好衣衫,后颈处一麻,便昏了过去,一觉醒来,浑身又酸又痛,耳畔有水流的声音,刚要起身,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声音:“你已经睡了五日了。” “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着一袭黑衣,坐在船尾,仰头望月,身影挺拔而孤独,落在眼里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样的男子,多像前世的她。 女子的孤独,是不能寻觅到一个相依取暖的人。 而侠士的孤独,是没有一个与他同醉同行之人。 她不认得此人,记忆对于此人的点滴印象全无。 “再过几日,你自会知道。”他转过身来,指着一边桌上放着的包袱里,“饿了吧,里面有吃的。我们已在江北境内。” 江北是燕国的地方,又称江北道。 他的语调虽有疏离,却不失温和与关切。 她离开孟京,为防万一,孟帝给她的配备的护卫不俗,她自己亲挑了萧朔,又有孟帝所赠的红狼,没想竟还是被人劫持了,能在众护卫的耳目下将她劫走,可见此人武功不俗。 陈湘如失踪了! 容乐公主被人劫持了! 当消讯息传至孟京,除了孟帝吃惊外,更震住了吕连城。 他浴血沙场,他放手河山,为的都只是一个她。 眼瞧着两人再续前缘,可她又失踪了。 和上次一样。不是她要失踪,而是她被人劫持了。 陈湘如饥肠辘辘,吃了几块包袱里的点心。 他就那样静默地坐在船尾。若在白日,她会以为他在赏景,可他现在又在想什么。 “你是奉谁之命,将我带到燕国的?” 毫无武功的她,与这样一样强壮的男子斗,无疑是落败的一方,她不会想着逃跑。因为此人能在大白日,能在萧朔、红狼的眼皮底下将她劫走。足可见他的武艺超群,怕是就连武功都在红狼之上。 红狼都斗不过的男子,她也不会斗。 既然逃跑无用,相斗无用。不如静默的接受,在接受中保护好自己。 长夜漫漫,陈湘如一扭头,发现一侧放了架古琴。她睡得太久,着实没有半分睡意,抱了古琴,弹出一支《酬知己》。 他蚊丝未动,听她弹了一阵后,他满是期盼地希望她能继续弹下去。 然。她却停下了。 他蓦地回头,目光与她相接,她是个美人。不愧于“月亮美人”的称号。莫名地,他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不求我放了你?” “从燕京到江南,千里之遥,你在白天劫我原是冒险,稍有不慎就会惊动我的护卫,可见你志在必得。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要劫我去燕国。但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险。” 他好不容易劫持成功,怎会轻易放过她。 男子莫名地带着几分浅笑。在如水的月光下,她的面容更显娇美。 “名士,为扬名天下,出山襄助明主。而我,虽是一介剑客,三岁习武,一直在等待一个襄助明主的机会。”一路行来,他很少说话,可在这寂寞的夜,他突地想与她说话,“天下的剑客,谁不羡慕吕连城?他何其有幸,得遇了你,他又何其有幸可以扬名天下,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 更让他羡慕的,是吕连城赢得了美人芳心。 陈湘如不仅是一个美人,更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她心系天下,她才华不弱于男儿,更用她的才学成就了今日的吕连城。 吕连城的武功高,但他只是一个剑客,而从剑客到将军的转变,这其间起到关键作用的却是陈湘如。 “美人遇英雄,亦可成就英雄,亦可毁灭英雄。而你是前者,你值得天下男子对你敬重、礼遇。” 这个陌生的男人,与她说她值得他敬重。 她在乱世中沉浮,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男人们不地视她为玩物,而是对她足够的尊重。 “呃——” 她不由惊异,走到船尾,静立在他的身侧。 他依旧盘腿坐在那儿,平视着夜色中的湖光山色,心境却已经再难平静,“为了带走你,我已经跟踪你大半个月了,你身边的女护卫武功很高,有好几次险些就被她发现了。” 跟踪了她,知道她在江南所做的一切。 她是一个女子,可她能做的事,绝不亚于男儿。 她到江南,襄助孟国官员恢复江南道百姓们的生产、生活,百业重兴,且速度很快,现在的江宁府、苏州等地,已经很少看到战乱后颓废的影子。 就凭此,他敬重她,也礼遇她,一路过来更是小心的呵护她。 对他来说,能值得他如此对待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而能赢得他敬重的,也是仅此一人。 陈湘如轻声问道:“能告诉我,你的身份么?” “钟南山张一剑。” “张一剑……”她沉吟着。 “一剑毙命!” “你是杀手?” “曾经是。”他顿了一下,身为杀手的人,十个有九个的话语都不多,可在她的面前,他生平说了最多的话,也有了最多的情绪,“燕太子说,只要我把你带回燕京,他就会让我入燕宫御林军。” 从此后,他就不再是杀手,而是燕宫的侍卫。 以他的武功,只要他再立一些功,就能做御林军的中郎将,这好歹也是官。 吕连城的故事,让那些以杀人为生的剑客、杀手,看到了另一种选择,那便是万人景仰的活着,更是改变自己宿命的路。 因为吕连城,狼族的刀客们纷纷变成了孟宫的侍卫。(未完待续) 第210章 怜惜 鹰族的剑客们近两年也很少杀人,多以走镖为生,替南来北往的商人押送货物。据闻鹰族的镖局是关外最出名的一支镖局,其收费也比其他局还贵一倍,就算是如此,还是有人喜欢用鹰族的镖局。 陈湘如不由自己地忆起了吕连城,知道她失踪他一定心急如焚。 张一剑道:“燕太子是个谦谦君子,他不会为难你。” “你以为他是你的明主?”慕容宸有才华,文才武功都不差,独陈湘如对他没有半分好感,从何时起厌恶他的,她已经记不得了。 “我奉他为主,自有我的道理。” 慕容宸是君子?她似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 随着同行的时日,她与张一剑的话似乎越来越多,而张一剑待她也越来越好,一路上吃的、住的都尽量舒适。 * 又十日后,陈湘如抵达燕京。 黄昏时分被人送入燕国太子宫内一间屋子里。 自有侍女服侍她沐浴,她换上一套素雅的衣裙。 张一剑没了踪影,他将陈湘哪交给了太子宫的总管太监,转身去见慕容宸。 “人……带回来了?” “是,交给福公公了。” 慕容宸审视着这个男人,长着一张最寻常的面容,也许正因为平常不易被人记住,反而让他成了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杀手。 张一剑顿首抱拳:“殿下。容乐公主身份贵重,还请殿下善待于她。” 慕容宸不由微诧,一个无情杀手竟要他善待一个女子。 张一剑一路过来。最初是觉得理所应当,可相处越久,内心便越难安宁,他欣赏她、呵护她,甚至还莫名地生出了怜爱之心。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都没有逃跑之意,仿佛她的安静只是为了成全他的心愿。 慕容宸道:“你喜欢她?” 张一剑一怔。他是个没心的人。只是觉得她与旁的女子不同。 慕容宸冷笑,“她便是有这种本事。能让天下的男人都为她心动,吕连城如此,你也要如此……” 张一剑抱拳道:“殿下,小的在何处任职?”他对她是敬重、欣赏。也有喜欢,却独不会亵\渎。 慕容宸凝眉想了片刻,“本王给你一个御林军中郎将的职位,你若能多带些武功高强的人加入御林军,本王重重有赏。” 孟宫有关外狼族、鹰族的人襄助,而他慕容宸就会拉拢整个中原武林的有志之士为己所用。 两国交战、一统天下,不仅是有德者得之,更拼的是实力,而人才就在其间显得尤为重要。 “属下多谢太子殿下!” 慕容宸抬了抬。“好好办差,办好了,本王有厚赏。你此去江南。发现了什么?” “江南道的百姓安居乐业,州府、县城的店铺都已开,营生也是应有俱有,瞧不出曾饱受战争之苦。” 慕容宸扬了扬头,“这个容乐倒还有些本事,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重开江宁织造府和苏州织造府。现下又要重开江南道的几大书院……” “容乐公主不仅事事亲躬,还很用心。江南道的官员们也不敢有半分轻怠之心。” 这亦是她的过人之处。她根本就不像养在深闺的女子,甚至更不像是生于烟花\巷的女子,她有才干,有能力,更能襄助孟帝。这样的女子,能得天下人心,能得文人赞颂,更能得武将敬重,她应该是他最理想的太子妃。 可她却并不喜欢他,她曾指责说他不懂得敬重女子。 对她的事知晓越多,他便有一种越难放手的感觉。 慕容宸道:“退下。” 他在想陈湘如这个女人,她早前的身份,他和吕连城都知道,临安府软香楼名伎,可步步行来,谁还能知道她曾是秦淮陈湘如,就算传扬出去,这世上相信的人又有几个,人们记住更多的是:她是月亮美人,她是孟国容乐公主。 因为她所做的事,是值得世人敬重的。 慕容宸问太子宫总管:“新来的美人都安排妥当了?” “是。” “本王要去见见她。” 她待在他一早预备好的屋子里,悠闲自得,但这只是她给他的假相,被他所劫持,还有将她强留在此,她哪有这般安心的道理。 相对而坐,她沏茶,她递来,她神色淡然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沉默,反而让他意外:“你不说点什么。” 说:你为什么劫持我?而答案,就在她心间。要么是慕容宸喜欢她,要么就是慕容宸忌恨吕连城坏了大计。 她漂亮的手指拈了块点心,小咬一口,又倒了杯茶水。 慕容宸在她的对面坐下,静默地望着她,看她的眉,两条柳叶眉,不浓不淡,修得很美,没有一根多余的眉毛;赏她的眼,那是一对漂亮的眸子,明亮而黑漆,充满着诱惑,当她望着你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赏她的鼻,很寻常,偏生嵌在她的五官里,却有道不出的精致;瞧她的唇,娇艳如朱,不点而红……就这样寻常的每一处,拼在一起,却有了不一样的美,美得动人心魄。 “如果你做了本王的人,孟帝又岂有不应婚事之理。” 若要她,从一开始就会追着不放。 慕容宸是骄傲的,但凡是骄傲的男子,都不屑去喜欢和占有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子。 “你劫持我的真实目的在你心中。” 陈湘如在心下思忖一番,越发肯定:他劫持她,是为了报复吕连城。 吕连城与他交好,也曾归降燕帝,可最后却一反常态,说两国谁也不投,只做他自己,他夺下八百里山河,也只是借此为聘礼,迎娶他心仪的女子。 江山算什么?富贵算什么?在吕连城的眼里,都远不及一个陈湘如重要。 慕容宸一愣,他确实没想过把陈湘如怎样,但能给吕连城一点颜色瞧,他何乐而不为?“本王是喜欢容乐。” 吕连城拆他的台,他的计划是将整个南闽收入囊下,可因吕连城的搅局,竟让燕、孟两国平分了南闽,貌似孟国所得州县比燕国得到的更要富庶。 孟国的土地现下远比燕国要广阔,人口也更多,他瞧着眼馋。 吕连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月亮美人,那么他就劫持陈湘如给他添添堵,若是能得到美人,也算是意外收获。 但他,从不做卑鄙之事。这个一个美人摆在眼前,就如同盛开的鲜花一般养眼。 陈湘如笑,这种话她不信。“你会喜欢一个心里装着其他男子的女人?”她摇头,答案肯定,心里有旁人,就好比女子不洁一般。“我认识的慕容宸可不是这样的。” “待你喜欢上我时,我们就结为夫妻。” 慕容宸转身离去。 一个人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她的心里有吕连城,这是铭心难弃的爱恋,她哪里还装得下别人。慕容宸虽好,却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的。 即来之则安之,她不在燕国做些什么,实在对不住这次被劫持,即便是逆境,她也有自己的谋划,也要在逆境中收获些什么,只要有收获,她就不负此行。 陈湘如来回踱步,有些事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她一早就知道劫持自己的幕后之人是慕容宸。 喜欢她,慕容宸是喜欢过。可以她对慕容宸的了解,他还不至为了喜欢女人留下坏名声。慕容宸是一个极好声名的人。 陈湘如在心下估算此行的利弊,想着会有谁对自己不利,将自己可能结怨的人都在心下过了一遍。 曾经,程醉蝶和慕容宝钗视她为仇,程醉蝶远嫁闽国,闽国被燕、孟所亡,这个时候的她,许已经回到了孟京。 慕容宝钗几经沉浮,费尽心思谋来的婚姻,还没来得及与吕连城做一日真正的夫妻,就臭名远扬,弄得声名狼藉,从燕帝最宠爱的女儿,变成燕国皇家最不耻的公主,最后还因失节委身下嫁给侍卫段桥。 这厢,慕容宝钗半依在紫檀榻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入宫了,不能见到亲娘,也不能拜见皇后,她们曾经都那样的看重她,因她爱错了人,使错了手段,直弄得自己声名狼藉。还莫名地有了身孕,那孩子的亲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果决之下,她只是服下落胎药。 出了小月之后,她的话语就更少了。曾经与她交好的姐妹、朋友,都远而避之,她成了天下的笑话,而是燕国皇族的耻辱,大家都说她不洁。 小菡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果点、茶水,一样又一样,动作不紧不慢,摆完之后,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慕容宝钗抓起一只茶盏,砰啷一声便飞了过来,“本公主还不够倒霉,你整日哀声叹气地做甚?” 小菡颤了一下,垂头面露疼惜地道:“公主,你别和段驸马闹,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段驸马是真心喜欢你的。几个月了,你对他不理不睬,奴婢担心时日久了,会寒了他的心。” “滚——”慕容宝钗厉喝一声,指着门口。 她寒了段桥的心,又是谁深深地伤了她的心。 她怎会被世人指责不贞,都是被那人害的。 先给她下药,再让段桥中药疯狂…… 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果一切重来,她宁可不曾爱过吕连城。(未完待续) 第211章 伺机而动 她喜欢英雄,可他从来不是属于她的英雄。 容乐!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自己将一个无依的孤女变成了孟国最尊贵的公主。 天下的公主有数人,可能如容乐那样名动天下的公主,也只容乐一个。 曾经她也有一个美名,天下的好男儿任她挑选,可为吕连城,她却落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爱她的亲娘,不见她,认为她失贞失德,是皇家的耻辱,险些还累及同母的兄长前程。 而贤惠的孔皇后,也不愿见她,责令没有宫中懿旨,她不能擅自入宫。 不过是回娘家,现下却变得这般难。 曾经能说上话的手帕交、姐妹们,一个个都不在来往了,她们都怕她累及了她们的好名声。 她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儿都不去,就这样看着日出日落,看着岁月蹉跎。 凤鸣公主,是她曾经的封号,而现在却是清鸣公主。凤,被燕国视为尊贵的象征,剥夺了凤字打头的填充号,她只是一个不再得宠的公主,就连宫里的陈太后也不愿见她了。 她,被燕国皇族所弃。 曾经的宠爱仿佛像一场梦。 她在回忆着度过了一日又一日,而她就算是落魄了,也依旧不待见段桥,即便现在他是她的驸马、丈夫,可她想到自己的清白是给了段桥,就恨从心底来,不休不止。要不是段桥,吕连城怎会知道她对陈湘如做的一切。 吕连城恨她,所以对她下手时没有半分手软。 说到底。她现在落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段桥。 对于她的驸马,她是怨恨更多。 段桥从宫中当差归来,站在门外,轻声问左右,“公主今儿用过暮食了?今儿用了多少?” 小菡一一答道:“暮食吃的是莲子羹,吃了一小碗。晨食吃的是瘦肉粥和素包。午食也有吃的。” 段桥如松了一口气,“小心服侍公主。”顿了片刻。问小菡道:“公主还不愿见我?” 小菡没应,想来是对他点头应是了。 段桥又道:“我就不进去了,明儿再来。” 日复一日,一听说慕容宝钗不见他。他便不进去,只站在外头与下人们打听几句,便自觉离去。 他曾是得到过的,即便是是被人算计,可他依然是慕容宝钗的第一个男人。 他不计较慕容宝钗与旁人如何,他只希望有朝一日,慕容宝钗能正视他的存在。 他没有吕连城绝世的武功,也没有吕连城对爱的疯狂,但他有一颗最平常的心。也愿意等,一直等到慕容宝钗有一天能够接受他为止。 * 再说孟国这边,一个月了。吕连城与孟帝还是没有打探到陈湘如的下落。 吕连城静默伫立,回想着与陈湘如共度过的点滴记忆,她的笑,她的声音……无论过了多久,现下回味起来,依旧让他觉得美好。 她到底去哪儿了。劫走她的人武功高强。 他害怕,他担心…… 他像只没头的苍蝇。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江宁府,在王府里寻找踪迹,然,因为过了数日,一天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孟帝和王贵妃封锁了陈湘如失踪的消息,可还是传来了种种不利于陈湘如的人言。 孟宫,安康公主程醉蝶听身边的侍女说了陈湘如的事。 “容乐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她顿时笑颜如花,失踪了好,要不是陈湘如,她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侍女垂首道:“是,还没找到容乐公主的下落。王贵妃思念容乐公主病倒了!” 王贵妃更多的是感念于陈湘如对王家人的好,王连的差使、王逸的差使,她娘家两个最有才干的侄儿都是得益于陈湘如,而陈湘如是在王家失踪的,要是寻不回人,孟帝许会牵连王家,有一半是为陈湘如担心,还有一半则是为了王家。 “孟国第一美人,本公主瞧着,许是遇上采花贼了。” 采花贼敢采公主,这胆儿够大的。 这话程醉蝶可以说,可侍女不敢说。 程醉蝶是嫁过一回的人,现在又住回宫里,听说孟帝已有主意,待过些日子,就替程醉蝶另觅良缘。 在参加孟京权贵夫人举办的宴会时,程醉蝶借着机会道:“我的容乐皇妹,是遇上采花贼了,她那孟国第一美人的名头太响,太惹人眼了……”看着像是感叹,实则是为了抵毁陈湘如的名声。 一时间,孟京城内的各式传言纷至沓来,有感叹红颜薄命的,有为陈湘如揪心的,而吕连城却是寝食难安,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与陈湘如的婚事会有这么多的变故,一桩接一桩,眼瞧着就要抱得美人归,而她却没了下落。 * 新春将始,这些日子,陈湘如中规中矩,并不大出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就是她的全部,弹琴、奕棋、绘画、看书……让她附庸风雅,也用来打发无聊的光阴。 慕容宸的后宅安宁,虽然太子宫上下都在议论,说慕容宸新宠了一位美人,可他的其他侍妾谁也没有上门惹事,就算有人来,除了一探美人真相,更多的还是为了给陈湘如送衣料、吃食,她们好奇的是慕容宸究竟宠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侍女送来了新的果点,将东西摆在八仙桌上,笑问:“小姐不出去走走么?今儿是上元佳节,宫里设宴,外头热闹极了,御花园里更是灯火通明。” 燕国初建,这算是燕国建立以来过的第一个上元节。 陈湘如道:“太子殿下呢?” “殿下参加宫宴去了。” 陈湘如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半月,足够她弄清楚燕宫的方位,曾经的燕国公府扩建了不少。只是许多地方换了名字。 “到御花园散散心罢。” 侍女整日陪着陈湘如,陈湘如足不出户,连侍女也快要闷坏了。 早前,慕容宸还担心陈湘如闹,可一个多月下来,她不哭不闹,平静如常。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甚至没有怨恨。就似她已经是太子宫的人。 冬日的燕宫御花园,万年青长得郁郁葱葱,燕帝节俭,竟看不到半朵鲜花。触目之处皆是翠绿。 陈湘如指着凉亭道:“我去那里坐坐,想看会儿书。” 她带了本闲书,和往常一样看着。 侍女有些无聊,幸而遇到一个相熟的宫娥,两人原是同乡,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拉起家常来。 陈湘如见四下人头窜动,都是忙着今晚宫宴的事。 寿宁宫,在燕宫的西边最僻静处。 陈太后上了年纪,最喜清静。 她拿定主意。抬头看了眼侍女,见她与同乡聊得正起兴,又有十几个宫娥捧着各式摆件过来。她起身走到宫娥队列中,躲躲闪闪间,到了御花园的尽头,一转身,往西边快奔而去。 寿宁宫的大门敞开着,她纵身进了宫门。兜转间溜间了寿宁宫的后殿。 陈太后正在偏殿里理佛,拿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嬷嬷轻声道:“太后,皇后使人来问,希望您能参加上元宫宴。” 对于燕宫来说,这是个大日子,燕帝要宴请群臣,届时孔皇后会陪同燕帝共同主持宫宴,他们都希望陈太后能出席这样的宫宴。 陈太后一脸不悦地道:“聒噪得很,哀家就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我不去了。扶我回后殿睡会儿。”人上了年纪,便懒得走动,也不喜与人应酬。 “是。” 陈太后在嬷嬷搀扶下进了后殿,坐在暖榻上,依着靠枕,微眯着双眸,继续拨弄着佛珠。 嬷嬷退去了。 陈湘如躲在屏风后头,这就是陈太后,忆起过往之事,却倍觉亲切。陈太后的眉眼里,有着她前世熟悉的模样。抬眸时,便见暖榻的墙上挂上两幅画,《荷花仕女图》、《梅花仕女图》,如果荷花仕女是陈银欢,那么梅花仕女当是李湘华。 她不能忘却前世,但却已经放开了前世的人和事。而陈太后呢,屋里挂着前世最挂怀的两人,是不舍,还是在追思。 她步步移出屏风,静默地凝视。 陈太后不悦地道:“菱嬷嬷,说过多少回了,我想一个人……”然,气息不对,空气里掠过若有若无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倏地睁开双眸,却见一个美丽的少女款款而来,瞧得陈太后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湘如。 这是她,是前世的她啊! 不,好像又有些不同。 相貌有七八分的相似,面前的女子,似乎比前世的她多了自信,更多了一份雍容华贵的气质。 “你……你……” 是错觉么?还是她老了,大白日的又做起了怪梦来。 陈太后头发银白如雪,皮肤白皙,脸上并不见多少皱纹,皮肤尚有光泽,可见平时保养不错。她伸手揉着眼睛,正要分辩出来,却听陈湘如用好听的声音对她道:“湘如,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若干年前,我们说好了,你来做我,我来当你,你……比我做得好,你比我有本事。” 湘如,陈太后的闺名。 她们两个有一样的名字,甚至连出生的日期、时辰都一样,不同的是她们却相差了一个甲子。 陈太后明白了,这不是错觉,这是她,是那个与她交换了命运,易换了灵魂的女子,是她,是她,是原本的官家小姐陈湘如。 “你是湘如?” 陈湘如微微含笑,步步移来,温柔地坐在软榻前,“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你今年快八十了吧?”(未完待续) ps:亲爱的读友,因为这文的类型属于冷门文,从开文以来成绩不大好,但水婶还是坚持写结。再一次感谢大家一路走来的支持与关注!你们的每一分支持,是水婶坚持码文的动力。 第212章 两湘如相会 陈太后看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七十九啦!” 前世红颜薄命,今生却是四世同堂,儿孙绕膝,享尽天伦之乐。 陈湘如勾唇笑道:“真是高寿啊。”眸子全是怜惜、敬重,还有更多的心疼。 陈太后看着她,在十几年前她的心便已静若枯水般,再也起不了任何涟漪。 她们二人,难辩谁是谁,却是成全了彼此的那个人。 “丫头,你怎会在燕国?” 陈太后唤她丫头,陈太后如今是的八旬的老妪,而陈湘如却是不到二十的少女,自是当得这一声丫头。 陈湘如便讲了慕容宸派武林高手将她劫持到燕宫的事。 陈太后怒道:“这个孽障,他怎能干出这等事?”骂毕,连声问道:“你……你是孟帝的容乐公主?”在她的记忆里,孟帝一直都有个最骄傲的公主——容乐,相传是王贵妃所出,相传是流落民间的公主,相传是最贤惠得体的。前世,容乐不是陈湘如,是另一个女子,可今生却成了陈湘如。 是她改变了风尘陈湘如的命运么?亦或是她们彼此改变了对方的命运。若陈太后生于风尘,她不会如今日的陈湘如做得这般好。若陈湘如生于盛世,也未必有陈太后做得这般好。 两人相视而望,惺惺相惜之情如潮翻滚,是怜爱,是珍视,是懂晓,是体贴…… 对方。竟成了彼此心上的一丝柔软。 陈湘如点头,动作熟悉中又带着一股坚强。“不碍事的,如果不是他将我劫来。我便没有机会见到您。” 陈湘如是孟帝程邦遗失民间的女儿,陈太后记得自己的前世,在乱世流离中吃尽了苦头,沦为权势男子的玩物,最后为给月娥报仇而逝。前世一生,她只知自己的母亲陈银欢,而不晓其生身父亲是何人。直至到死,她都没有寻到亲生父亲。 陈太后忙道:“你成了程邦的女儿。丫头,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陈湘如又讲了陈银欢与程邦的相识、相知到相恋。 也就是说,是陈太后屋里的《荷花仕女图》改变了陈银欢的命运,不。陈银欢的命运未改,她所改掉的是陈湘如的命运,让陈湘如有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生身父亲,更让陈湘如有机会认祖归宗。 陈湘如笑道:“你老还有想不到的呢。”她垂眸,正待开口说话,却见嬷嬷捧着茶点进来,一见屋子里多了个美貌水灵的少女,惊呼一声:“你是谁?” 陈太后回过神来,不悦地道:“这是燕国的容乐公主。特来瞧我的,菱嬷嬷,没什么事放下茶点便出去。我要与她叙叙旧。” 太后与个少女有甚旧可叙? 嬷嬷年轻时唤作绿菱早年在家相夫教子,后来丈夫仙逝,便自请进燕国公府相伴太后,也权主仆之情,这一来便是近二十年。后来,陈太后新逝夫君。受了打击,有些糊涂。 太医说这是陈太后患了“痴呆症”。可说来也奇,就在五六年前,陈太后这病突然就好转了,一日比一日清明,只是而今年纪大了,性情变得有些孤癖。 嬷嬷审视着陈湘如,近来也听人议论,说孟国的容乐公主失踪了,孟帝与王贵妃正四下寻人,“你真是容乐公主?” “如假包换。”陈湘如笑着,接过点心盘,递给陈太后道:“你且尝尝。” 陈太后摆手道:“你吃。” 真是意外呢,原来孟国容乐就是名动江南的名伎陈湘如。 还有什么是她想不到的,陈太后道:“菱嬷嬷,你出去罢,不要让人来扰哀家,哀家要与这丫头叙旧说话。” 嬷嬷心下疑惑,她在陈太后身边服侍了近二十年,再加上年轻时当丫头的那些年,算是一生的主仆,她怎么不知道陈太后何时与容乐公主如此亲厚,瞧二人的模样,更像是久别重逢,陈太后这会儿的心情更是奇好,歪头看着陈湘如吃果点,那眸子里全都是慈爱与怜惜,便是看她的亲生孙儿、孙女也没有这般好的。 “你还真是让人意外,月亮美人、容乐公主、传奇名媛……” 嬷嬷离开时,就听到陈太后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明白,莫不是陈太后又犯了糊涂病。 陈湘如笑了一下,又讲了陈银欢的身世。 陈太后听罢,惊道:“母亲原名叫陈维泠,是陈将宏的孙女,也是陈氏族人?” 这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事。早前,她还想自己要设法改变母亲的命运,可后来却是怎么也打探不到消息,兜转之间,陈银欢竟与此生有了联系,是陈将宏的孙女。 陈湘如又道:“我寻到了陈相仁一家,寻到了陈相正的三个儿子,陈将宏的嫡长孙陈维永已回江宁府陈家庄,我帮他们买回了陈家庄的祖田、祖屋,两家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她又讲了陈将宏的后人,及陈将宏当年是如何获罪等事。 “命运还真是奇特……” 是陈太后改变了陈湘如的命运,而陈湘如似乎也改变了什么。 今生的陈湘如,虽是乱世红颜,却自尊自爱,名动天下,她是天下出名的美人,亦是孟国尊贵的公主,更是曾一度引得众多男子欲得的名媛。 嬷嬷站在廊下的贵妃椅上打盹,怀里抱着汤婆子,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听得不大清楚,只听到陈太后与陈湘如说话的声音,偶尔还有两人的笑声。她认真的回想过往,实在不明白陈太后何时认识这小丫头,她分明记得今儿是第一次见面。 听陈湘如说罢自己的事。在她几番追问下,陈太后亦讲了自己这一生,从她如何支撑陈家家业。到后来嫁给慕容鸣。 性格决定了命运。 陈太后的性子柔弱,却成全姐弟情分,两个弟弟与她亲厚,对她更是敬重有加。 两个不知道说了多久,而太子宫里已经闹得鸡飞狗跳,谁都知道太子慕容宸新得的美人不见了,寻遍了御花园。找遍了太子宫,甚至还在燕宫里寻了个遍。也没寻到陈湘如的影子,就如她的突然到来,她就这样没有半分预兆地消失了。 而这厢,陈太后与陈湘如却是相谈甚欢。惺惺相惜,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感。 陈太后讲了许多往事,这一生她并无遗憾,却有惋惜。 但这事,她没有说。 这件事要追朔到老燕国公、慕容鸣病重后说起。 二十年前,慕容鸣因旧伤复发,药石不灵,病倒了。 弥留之际,他拉着陈太后的手。问道:“夫人,我们相识有一百多年了吧。” 陈太后当即拧眉,“从我十三岁至今。有四十七年。” 他莫不是病糊涂了,居然说他们相识一百多年。 慕容鸣笑着摇头,神色里满满都是宠溺,轻叹一声:“看来,那碗孟婆汤还真是厉害。” 后来,慕容鸣告诉陈太后。“夫人,我一直都记得在地府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模样。你静默地坐在望乡台上,看着往生镜,穿着一袭洁白的长袍,秀发长及腰下,黑得如瀑似缎……” 慕容鸣爱了百年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灵魂、那个为了家人、弟弟牺牲了自身幸福的女子,那个外表坚强,实则内心柔弱得让人心疼的女子。 相爱一生,陈太后得到了丈夫专一的情爱,她常常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可原本这段感动世人的爱情原本不属于她自己,而是属于另一个灵魂、另一个女子。 她多想道破实情,却害怕慕容鸣而因此怨恨她。 四十几年的相依,让她深深地爱上了慕容鸣。 她曾不相信爱情,可嫁给慕容鸣她信了,她相信世间还有好男子,世上还有最真挚的爱情。 可她得到的一切,却是从另一个人那里偷来的。 她终究没有勇气说实话。 她怕,怕他失望。 他因那女子而重生,因那女子而饱受地狱的酷刑。 一颗心,爱了一百余年。 爱了这么久,回头却发现,结为夫妻的枕边人,不是他深爱的那个灵魂。 陈太后不忍也不愿道破。 只是此刻,陈太后与陈湘如讲叙过往时,神色里掠过一丝痛色。 陈湘如亦忆起了慕容鸣,电光火石般地忆起那个总是跟随在她左右,与她一样逃避重生的男子,一回又一回,她甚至懒与他说话,可他总是不由自己的接近她。 慕容鸣却成为陈太后的丈夫,慕容景的父亲。 上元佳节夜,陈湘如留在了陈太后宫中,在说了太多之后,彼此都沉默了下来,各自躺在榻,谁也不愿意再说一个字。 陈太后在想慕容鸣,想她这一生的圆满。 前世,在乱世中流离,今生是何其美满,她应该知足了,对陈湘如,陈太后始终怀揣着感恩的心。 陈湘如想的,则是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奇妙。程邦当年会因为在陈太后屋里看到的《荷花仕女图》而对陈银欢一见倾心,视为天人,也因此改变了今生陈湘如的命运。 其实,真正改变命运的还是陈湘如自己。 如若她没有反抗命运的勇气,没有即便逆水行舸也要保全自己的坚韧,她在乱世中做了男子的玩物,就算后来程邦知晓她是他的女儿,也未必会相认。 程邦会认,是因为陈湘如是名动天下的月亮美人,是吕连城的心仪佳人,是杨韫的红颜知己…… 真正改变命运的,是她们自己。 她们不一样的性格,也让原本固定的宿命发生了改变。(未完待续) ps:亲爱的读友,该文本周四、周五上传大结局,之后会有几章番外,主要写女主后来静好幸福的时光。喜欢的可以继续追哦! 第213章 一代红颜两国公主 陈湘如对陈太后道:“你做得比我好,我与弟弟们姐弟离心,守家业、护幼弟步步走得艰辛……” 陈太后摇头,却更肯定陈湘如现下所做的一切,“你不知道我的宿命,却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 陈太后的前世沦为男子的玩物,在权势男子间挣扎求生,可陈湘如却赢得了天下人的敬重与传扬,她步步行来,皆是风\华绝代。 她,不仅是孟国的第一美人,也当属这天下的第一美人。人们敬重陈湘如,不仅是因为她与吕连城之间的爱情,因为她成就了一个神话般的飞将军,更因为她在逆境中的坚贞与美好,哪怕是逆水行舸,她也做得如此的漂亮。 就如现下,她被慕容宸所劫持,却可以不动声色地逃离,并见到了陈太后。她没有寻求陈太后的保护,可陈太后知晓她与自己的关系与身份,不可能不帮她,不护她。 有一种求,不是自己说出来,而是让对方自觉地、无法抗拒真心的相护,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次晨,陈太后醒得很早,在嬷嬷、宫人服侍下沐浴更衣,去偏殿做了早课。回到后殿时,陈湘如已经起身,正在梳洗。 年轻,真好。 陈太后走到陈湘如的身后,拿了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那如缎的黑发,轻声道:“哀家年轻那会儿,也有一头漂亮的黑发。又软又细,像最好的绸缎一般……” 陈湘如含着笑,透过菱花镜。看着自己身后那个苍白银丝的贵气老妪。她从不曾想像自己年迈时的模样,可此刻瞧着陈太后,只觉得慈祥而亲切。 “你是陈将宏的重孙女,算起来也是哀家族孙女,月亮,哀家决定收你为义孙女,哀家喜欢你。” 陈太后喜欢的是前世的自己。这份喜欢更多的是怜惜,自怜自艾。她才貌双全却落到那样悲惨的下场,可面前的女子代她重活了一世,样样都做得这样好。她从来不曾知道,其实只要她够坚韧。够执著,是可以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她赢得了敬重,却是因为她的身份所带来的,因她是燕国的太后,是凌驾于燕帝之上的。 陈湘如心头一惊,扭头望着陈太后。 嬷嬷从外头回来,“姑娘还不拜见太后,太后可很少如此喜欢一个人呢。” 认陈太后为祖母? 好像并不算什么坏事。 她没有逃,是因为她想见陈太后。 她们都是代彼此再活一世的人。她遗憾的,陈太后了却了憾事;她做不到的,陈太后做到了。 陈太后做得比她要好。不仅守护了幼弟,还与两个幼弟有着情同母子一样的情感,更赢得了幼弟们的足够敬重。 陈太后笑呵呵地道:“先梳头,哀家给你梳个好看的飞仙髻。年轻那会儿,哀家最喜欢给凤舞长公主梳头了。”凤舞长公主慕容雪,是程醉蝶的亲娘。是慕容鸣夫妇的掌上明珠,是陈太后年近四十才得的女儿。 梳好了头。陈太后又令宫人取了一套瑰丽的宫袍,精细的针脚,巧夺天工的式样,美到了极致。 嬷嬷嘴里啧啧出声,“这件宫袍,太后搁了好些年,总算是有主人了。” 早前,陈太后是想把这宫袍送给程醉蝶,可程醉蝶做错了事,伤了陈太后的心;后来,陈太后又想给最疼爱的孙女慕容宝钗,没想这也是个让她失望的。 这宫袍就一日日地留了下来。 如今陈太后令宫人取出,要给陈湘如穿上:玫红描金宫装,凤羽飘飞,华美宫锦金灿灿、红彤彤,映得她的玉脸犹如红霞铺面,耀花人眼;金丝梅形凤冠嵌在飞仙髻上,梅妆妍秀,长眉朱唇,少许笑意绽在唇角,玉润中略显羞赧。 顿时,直看呆了整个寿宁宫上下众人。 陈太后似在欣赏她自己,又似在欣赏陈湘如,她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言一语便能道清楚的,看着陈湘如时,陈太后的心绪很复杂,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令她不由自己的想要疼惜。 陈湘如提起裙摆,重重一拜:“月亮拜见祖母,愿祖母长命百岁,万福安康!” 陈太后伸出手,“好!好,乖孙女,快起来。” 两人手拉着手移到暖榻上的小案前,相对而坐,准备用晨膳。 用罢之后,正要漱口,嬷嬷来禀:“太后,皇后来请安了。” 孔皇后穿着蓝色的凤袍,比早前更显雍荣华贵,含着浅笑,见陈太后携着陈湘如出来,先是吃了一惊,再看陈湘如那身衣袍,竟是华贵无比。 陈太后笑道:“儿媳妇,这是哀家刚认的义孙女,最是个玲珑剔透、讨人喜欢的丫头,哀家一看着她就喜欢得很,嘴儿巧,还能陪哀家下棋。” 孔皇后定睛一瞧,立时便认出陈湘如是月亮美人,这……这不是孟国的容乐公主么,真的出现在太后宫里。 陈湘如款款而至,欠身行礼,“月亮拜见皇后娘娘,皇后万福!” 孔皇后一伸手,忆起早前,是她没有照顾好陈湘如,否则也不会让人有机可趁,让燕国失了体面。 “别说是母后,连本宫也喜欢这丫头呢,真是个聪慧的机灵人。” 陈太后想着,在这深宫里,能多一个人疼爱陈湘如也是好事,慕容宸将陈湘如劫来,怕是打了旁的主意,光有她一人的疼爱还不够,“儿媳妇若喜欢她,不妨认她为义女。” 孔皇后微愣,可这主意是太后提的,忙道:“儿媳正求之不得呢。” 陈湘如拜礼,当即认了孔皇后为义母。 祖孙三代人坐在大殿上,又说起昨儿上元宫宴的趣事儿来,笑声朗朗好不快活。 * 太子宫,慕容宸大发雷霆。 一个大活人,翻遍了燕宫都寻不到踪迹。 怎么就不见了? 那名侍女因失责,被他下令杖毙。 难不成是孟国的人已经寻到了陈湘如的下落,将陈湘如给带走了? 又三日后,慕容宸突然听到一个消息:陈太后认了一个义孙女,而这姑娘颇得陈太后喜欢,不仅如此,皇后为讨好陈太后,听闻这女子乃是陈太后娘族后人,竟也认了她为义女,这些都还不算,更离奇的是,燕帝慕容景竟封其为公主。 正月二十日,宫中设宴,庆贺陈太后、孔皇后认亲之喜,这一日陈太后还特意请了娘家兄弟陈相富、维字辈的侄儿携女眷入宫,一起参加家宴的还有燕国皇族的王妃、郡王妃、公主、郡主们。 慕容宸尚未大婚,虽有三房侍妾,却无侧妃、正妃。 散朝之后,便与燕帝一前一后往寿宁宫的家宴处赶。 远远儿地,就听到寿宁宫正殿上传来一阵阵朗朗笑声。 陈相富虽有七旬,却精神大好,只是陈相贵在十几年前也没了,但他的儿子最多,今儿来参加家宴的是陈维良。 陈维良惊道:“这么说,容乐其实是十三叔公的后人?” 慕容宸一听到“容乐”二字,顿时打足了精神,想快走,又不能赶超了燕帝,只耐着性子走在后头。 陈太后呵呵笑道:“可不就是巧了么?她母亲孟陈氏是你十三叔的后人,算起来也是我陈氏一族的后人,真真是自家人。” 寿宁宫正殿上的人还真是不少,除了皇族便是陈家人,云集一堂,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陈太后与陈湘如端坐上座,渐次是孔皇后与敬妃等人,左右又有皇族与陈家人。 众人起身拜见燕帝。 燕帝笑着看了眼陈湘如,道:“难得太后如此喜欢容乐公主,既然公主在燕国做客,不妨多住些时日。” 陈湘如道:“多谢燕帝陛下。” 慕容宸心头一震:他在宫里寻了一遍,只余没有挖地三尺,没寻着人就没再找。只令太子宫的宫人私下问了各宫,打听有没有人。太后宫里也是问过的,却没有问出有用的话。 怎么也没想到,陈湘如会躲到太后的寿宁宫,还看入了太后的眼。 这个女子…… 怎的就将陈太后哄得团团转,还把她认成了义孙女。 听这殿上的人议论,貌似陈湘如与陈家还能扯上些关系,竟被陈相富、陈维良叔侄当成了自家人。 欢聚之后,众人陆续散去。 陈湘如有丰富地与老人相处的经验,此刻正依在陈太后身边,笑语盈盈,瞧得慕容宸有些郁闷。 陈太后指着慕容宸啐骂道:“太子,你还有事?” 是有事,有太多的疑惑想问陈湘如。可这会儿,比燕国皇族正宗的孙女还要得宠。 “孙儿想求娶容乐为太子妃。” 怔住!陈太后没想此事,但听慕容宸说来,似乎也很不错。容乐公主是孟帝最宠爱的女儿,因在民间长大,知晓民间疾苦,颇有贤名。只是前世记忆里,那容乐是另一个女子,绝非陈湘如,今生陈湘如几经辗转却成了那个贤名远播的容乐公主。 陈湘如与陈太后的目光对视,她立马明白了陈太后的意思,欠身道:“谢太子殿下看重,只是容乐早心有所属,待他之心如磐石,不可移也!” 既然爱上了吕连城,而今阻碍在他们之间的人已经没了,她便不可以改变主意,也不可以轻言放手,今生她但求无憾无悔,前世缺憾的,今生弥补,她要求得美满一生。(未完待续) 第214章 大结局〔上〕 慕容宸虽好,却非她心仪之人。 陈太后面露憾色,如若陈湘如能成自己的孙媳,这也是一段佳话。 怎耐世事弄人,她与慕容宸无缘。 慕容宸道:“太子妃之位,不比做吕夫人好?”得不到的总是最好,而错过的也总是最美,他与吕连城先后上的龙虎寨,一同落草,也是他先一步得遇陈湘如,可最后她喜欢上的却是吕连城。 “情之所系,那人是好是坏,在自己眼里都是世间最好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便如此理,岂会因那人不够好就会改变主意的。陈湘如不卑不亢,回拒得干脆俐落。 他要成亲了,娶的是孟国的长乐公主,是孟国肃王之女,可慕容宸还是希望所娶的女子会是陈湘如。 错过了!明明最早认识陈湘如的是他,可他们这间却一错再错。陈湘如开始不选他,是因吕连城许经妻位,而他只能给她妾位。再后来,即便他给的位分更为尊贵,却因她情系吕连城,再难动摇了。爱情于他只是装点,却不是必须。 他自认不如吕连城爱得深。 陈太后长吁一口气,“宸儿,没事且先退下,我要与月亮说说话儿呢。” 陈湘如笑拥着陈太后,活了一辈子,难得有这么个乖巧的孙女,陈太后道:“我已让人传信孟国,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离开了。月亮出阁。我这个当祖母的也得备一份厚礼。” “月亮谢过祖母了。” 两个人又笑作了一团,这有甚好笑的,两个人还能乐成这样。 慕容宸皱了皱眉。一宫人进来道:“太子殿下,皇上请你去御书房议事。” 待他到时,御书房内已经云聚了户部、兵部尚书,又有瘸腿三王爷在。 慕容景直切主题,“孟帝已做主将容乐公主许配吕连城,封吕连城为相平候,将相州临接燕国三县赐为封地。吕连城于燕有功。朕欲赠二县之地,一来。容乐乃是太后的义孙女,也是朕的义女。” 兵部尚书凝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于帝王来说,这可是寸土必争。 慕容景这么做。其实是想维护好燕、孟两国的边疆,尤其是相州一带,两国毗邻,若那里太平,就能相安无事。 刘伯良摇着羽扇,“二县还是我燕国的地方,允吕连城帮忙打理,每过三年上缴二县赋税。”听着有个名头实则还是自己的,更重要的是可以收买吕连城。孟国都给了三县,说是给他三县为封地,实则是让吕连城镇守在南北交界之地。 有吕连城在那地方。怕是燕、孟二国就能休养生息。吕连城这人不可硬来,只可软行,将他收为己用,既然孟国愿意给他一份恩惠,燕国也不在乎,相州与燕国接壤。这么做无疑是求得安好太平。 燕国想吞孟国,同时孟国何尝不想吞并燕国、一统天下。 但现在多年交战。也该过些太平日子,好休养生息,燕、孟两国实力相当,若是打仗,谁也没有把握,又何苦让好不容易回归到太平的百姓们再受战乱之苦。 慕容景又与臣子们商议了一番。 * 二月初二,龙抬头,燕国也收到了孟国的文书,孟帝感谢燕帝款待容乐,不日将派送亲前送孟国公主和亲燕国太子,也借此机会接回容乐公主。 慕容宸急匆匆进了御书房,抱拳道:“父皇,儿臣要娶容乐为妻。” 燕帝愣了一下,天下人皆知,容乐与吕连城相爱,原是一对,而吕连城痴恋容乐几近疯狂,摆手道:“别说朕不同意,便是你祖母、母亲也不会同意的,好了,过几日,孟国长乐公主便要到了,此事休要再提。” 慕容宸确实想娶陈湘如,尤其在两国联姻的大婚佳期将近时,这个念头就更强烈,先是被陈湘如所拒,现在连燕帝都不应,他仿若被人扑了一盆冷水。 曾有一度,他想:哪怕陈湘如心中无他,他也要娶她。可冷静下来后,想着他肩负的责任,到底是打消了念头。 这些日子,慕容宸一阖双眸就会忆起陈湘如,她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法子,同时赢得太后的欢心,还让孔皇后也如此喜欢她。 孔皇后喜欢,是孔皇后只育有三子,并无女儿,孔皇后早前宠爱慕容宝钗,如今又疼宠着陈湘如。 只是太后便有些不同,太后有女,有孙女、外孙女,没道理会这么喜欢陈湘如,甚至对她的喜爱超越对她的嫡亲孙女。 慕容宸隐隐觉得,哪里有他不知道的事。 在陈湘如见到太后前,她们并无交集,可只一眼,也只一回,两人就如同久别重逢,就如他乡遇故知,听说近来太后一直将带在身边,赏她最心爱的首饰,赏她最美丽的宫袍……甚至整日还与陈湘如有说不完的话,每日也会在一起下棋讨论。 二月末,长乐公主抵达燕京,此行以肃王为正使、吕连城为副使。 三月,燕国太子慕容宸与孟国长乐公主完婚,盛况空前,燕京城更是人山人海,热闹无双,宫里一片忙碌。 隔日,陈湘如出宫,在燕京城驿馆里见到了分别的吕连城。 他早早得了消息,静候在驿馆前,终于见到了宫中侍卫族拥而来的凤辇,上头坐着一个华衣少女,那美丽的身影一出现在视里,立时就吸引了周围的百姓。 烟锦长裙挑得身姿纤长,广袂宛如朝霞迤逦,步摇、凤钗无风摇曳,玉面清柔皎媚,星眸檀唇皓齿,仿似红莲泛波水上,几分妖艳,几分婀娜。 身上衣着的宫锦,瑰丽无双,像是天宫妃子的凤凰华羽,那一张美仑美奂的容颜,足可以震慑眼眸,看到了她,令百花失色,令千娇失态,满目满心全都是她的身影。 “是仙女吗?天啦,世上居然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是宫里的哪位嫔妃公主么?” 貌似燕帝膝下并无这等年纪的公主,虽有一个,却已经出阁的,还有的年纪都偏小。 但她的打扮也不像是嫔妃,嫔妃更不可能来驿馆见孟国人。 同来的太监朗声道:“飞鹰大将军吕连城接旨!” “燕国陛下万岁万万岁,吕连城接旨。” 太监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吕连城乃我燕国之飞鹰大将军,英勇无双,智慧过人,赐大平、高怀二县为封地,封成郡王。有孟国容乐公主,贤淑端庄,谦恭守礼,乃太后之义孙女、皇后之义女,闻容乐将婚配吕连城,赏绸缎、金银若干……” 临街宣旨,这是什么意思?孟国容乐公主在燕京,还被太后、皇后认了干亲,连燕帝都赏了厚礼,当成燕国的大婚贺礼,哇噻,那同来的侍卫、内侍带着那么多的箱子,全都是宝贝呢。 吕连城整个人呆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状况。 一声“钦此”,众人齐呼“谢燕帝陛下隆恩!” 吕连城双手接过圣旨,太监笑道:“明日,宫中设宴款待送亲使一行,还请届时成郡王携容乐公主同往。” 陈湘如令人赏了太监。 寒喧几句,各自散去。 二人相对而望,她粲然一笑,“傻样!” 吕连城急切地审视一番,“你没受伤吧?” 就算有再多的伤,在燕宫里住了这么久早就好了,况且她本没有受伤,慕容宸玩出这么一招,没想却成全了她几年来最想做的一件事:与陈太后相认。 在燕京逗留数日,使臣一行辞别燕京,临别时,燕帝下了一旨,将临近相州二县赐予吕连城为封地,封吕连城为燕国“成郡王”。 陈湘如又回到了孟京。 这一回失踪,又成就了一段传奇。 每一次风雨来袭,她却有了异样的收获。 但凡见过陈湘如的人,开始传扬她的美貌,而了解她的人更敬重她的才干为人。 参加完燕帝所设的酒宴后,肃王一行便收拾行装起身回转孟京。 * 四月,孟宫蔷薇荼蘼。 陈湘如还赖在床上,就听到鲁喜妹一阵愤然,骂道:“安康公主太过分了,她自己失德便四下散布流言中伤公主,这事儿王贵妃已经查出来了。” 程醉蝶不甘心,自己成了踩在脚底的泥,而陈湘如却成了天上的云,便令宫中的宫人四处散布流言,说陈湘如是被采花贼采了,陈湘如用身子魅惑了采花贼才得以机会逃至燕京,到了燕京,又迷乱了燕京君臣等…… 话语不堪入耳。 王贵妃得晓后私下调查,查出是程醉蝶散布的流言。 此事一查清楚,太上皇与孟帝都怒了。 王贵妃念着陈湘如对王家的帮衬,而今王家几个子侄都谋到了差使,更让王家成为江南道的新贵,她是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女儿的,见有人故意损毁陈湘如的名节,原想直斥程醉蝶,可对方是嫡后唯一的骨血,又怕被宫人指责说道。 王贵妃又心疼,又伤心,得泪滴涟涟地对孟帝道:“皇上,月亮自小流落民间,吃了多少苦头,可安康竟在背后中伤……都是姐妹,月亮可曾说过她半句不是,她却这般伤月亮,皇上可得替月亮做主。” 对孟国,陈湘如有功的,但又因是女儿,不玩权势,孟帝颇是喜欢,再则这回在燕国,陈湘如成了燕帝的义女,更借此消除了燕、孟两国的边境问题。(未完待续) 第215章 大结局〔下〕 陈湘如道:“父皇,是儿臣与太后建议,把边境两县赐给连城,一来可以两国互通贸易,让那一带的百姓安居乐业,二来,只要连城在那儿,那儿就不会生出战事,一旦与燕国修好,父皇就可以收服西南之地。” 西南可还在前朝大周皇族、封疆大吏之手。 孟帝早就想对那边下手了。 同样是女儿,一个能助父亲排忧解难,一个就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任是哪个父母都会喜欢前者。 孟帝此刻见证人、证词足,心头暗恼,又忆起程醉蝶在闽宫之中的事,恃宠而骄,最后惹怒闽帝,竟被贬为乐坊艺伎,曾身侍闽国君臣,可想着这是他的女儿,他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只想等过两年,另替她另指一门好亲事,可程醉蝶竟干出损毁妹妹闺誉的事来。 不气这是假的。可要如何惩处,孟帝也得顾忌燕帝情面。 正懊恼,太上皇便着人来传旨:“禀皇上,太上皇说,安康公主不能再留宫中,得尽快给她指门亲事,瞧着梁平不错。” 梁平,二十多岁,早前娶过一妻,死了,留下一女已到议亲之龄。原是罗太妃姐姐的儿子,没甚本事,但会做生意,因着罗太妃的帮衬,在户部谋了个小吏的差使,一心想攀上皇亲国戚。 孟帝未加多想,道:“贵妃,令钦天监就近挑个吉日。将安康嫁出宫去,另择一府,赐为公主府。” “那……皇上。这嫁妆是照何矩?” 贤妃心下暗恨安康欺负她女儿,便是将她们这几个嫔妃都不放眼里,以前如此,现在回来还是如此,“皇上,安康可是二嫁了,历朝历代这二嫁的公主是不能照一嫁公主的嫁妆。” “就照一万两银子来预备。” 四月二十八。安康公主程醉蝶再披嫁衣,原想嫁一个风流英俊的夫婿。不想却嫁了个小吏,从此后不得宣诏便不能入宫。 很快,宫里就放出消息,说陈湘如遇采花贼等事原是有人诬陷的流言。陈湘如是被燕国太后请去作客了。 * 御花园里,陈湘如又闻到那支《名媛曲》,她出了宫殿,远远就见到程元瑞与杨韫坐在凉亭里,程元瑞双手负后,正赏着御花园的景致,而杨韫正倾心弹奏琴曲。 “你来了。” 杨韫的声音温润如昔。 前尘往事掠过眼底,她仿佛忆起了当年在临安府初识杨韫的情形。 “杨丞相近来可好?” 一别几月,早前在江南忙碌。回孟京后却成了待嫁公主,要守的规矩颇多。 杨韫笑,苦涩的。每一次见陈湘如,总觉得她又有了新的变化。 程元瑞捂嘴轻咳,“容乐,我去母妃那儿瞧瞧,听说母妃与太妃、贤妃正在替你预备嫁妆。” 陈湘如要嫁人了,嫁的是吕连城。并非杨韫。 一文一武,他们都是真心喜欢陈湘如的。但对爱情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杨韫面上看着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牺牲了爱情,实则是他明白,在陈湘如心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吕连城。 杨韫自叹除了陈湘如还有他太多在意的东西,比如:名节、前程。可吕连城却是个为了陈湘如可以无视一切的人。 杨韫倒了一盏茶,递给陈湘如,笑道:“自我出山入仕以来,我便在想,世间既有我杨韫,许有一个可以比肩的女子。” “杨丞相恃才傲物,智谋天下无双,人又生得俊朗倜傥,世间定有这样的女子,月亮预祝丞相早日寻得此女,成就一段良缘。” 他要找的人,就在他的面前。 可他,不能明言。 只要这样静默地看着她,看她幸福安康便胜过一切。 曾有一度,他想放下声名,放下荣华,只要携上她的手,便可足矣。 可他不能。 他顾虑的太多。 杨韫粲然苦笑,“皇上想要收服西南,许用不了多久,就要发兵西南,而臣要随皇子殿同往。” “待收服西南,丞相可有打算?” 杨韫曾千百次地想过,在天下将乱之时,他助明主定天下,待明主功成之后,他隐退山林,与心爱的女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只是,他喜欢的女子,就要嫁人了。 打算,是功成之后的事,他虽想过,却不愿提,因为他错失挚爱。 杨韫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要收服西南,蜀郡却是一大难事。” “但我相信,有杨丞相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杨韫垂眸,不愿再看她。 她很美,美的不仅是她的容貌,还有她的魂灵、心地,那一颗深谙民间疾苦之心。 这些日子,民间的文人又写了许多赞颂陈湘如的诗词。 孟京书院内,有大半的学子都以能一睹容乐公主的容颜为幸。 王连至今未娶,甚至不愿订亲,一颗痴心全系于她。 杨韫道:“可否能与公主再奕一局棋?” “荣幸之至。” 陈湘如令宫娥捧来了棋盘,两人相对而奕。 他想记住她的样子,他亦想记住与她相处的点滴。 有一种情,叫作成全;有一种爱,唤作放手。 明了她的真心所系,他学会了如何去成全,更学会了怎样去放手。 “公主,听闻昨夜又有人闯进相郡王府行刺。” 相郡王,吕连城在孟国的封号。 燕帝封了他一个“成郡王”赐两县封地,而孟帝听闻后,也大方了晋封了吕连城一个“相郡王”。在孟京城里,吕连城有一座府邸。 “连城无佯吧?” 杨韫笑道:“刺客是孟京书院的两个学子。” “他们不会武功?” “两个人却连相郡王的左手都打不过,被相郡王给揍了一顿摔出来。” 可笑的是。这二人还在相郡王府外大哭,直嚷着“孟国尊贵的容乐公主,不该嫁这等莽夫,不该嫁杂胡……”竟是替陈湘如抱不平。 陈湘如不由失声浅笑。 如果是他杨韫,因娶她而惹来众敌,这往后怕是没有安静日子了。 杨韫意味深长,就将自己的心事与情感压抑。“公主初一要去护国寺敬香?” “是,为长辈祈求平安。” “公主出门记得多带些护卫。” 陈湘如温婉一笑。目光凝注在棋盘上。 一局定,杨韫久久看着棋盘,她的棋艺又长进了,与她一贯的棋风一样。只是现在更为犀厉。 “杨丞相,本宫得回去了。” “公主好走。” 他的心,似被人剜出一个洞来,疼得不能呼吸,他喜欢她,可他却不能说出一句情话。如若那时,他未曾退让,又会是何等局面。 他实在不忍她为难。 所以,她说放手。他便果决的放手。 湘如…… 他在心里千百次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望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落在他的眼里,爱在他的心上。 * 五月初一。吕连城在相郡王府清点聘礼,为兑践诺言,早早便备好了十里红妆,几个徒弟又拿了各自的积蓄添礼。他拿出了当年劫来的潘太师生辰纲,里面最珍贵的东西他却没有送给燕国,看着一件件的奇珍异宝。他沉陷在幸福之中。 还有几天,他就要迎娶陈湘如了。 正瞧得专心。只听锦毛鹰从外头进来,抱拳道:“师父,容乐公主出宫去护国寺敬香,通往护国寺的道路上都站满围观的书院学子、百姓。” 吕连城微微拧眉,“你小心保护。” “公主身边有红狼呢,上次出了差错,这次她不会再出差子。” 吕连城想到那些自以为是的学子,着实厌烦得紧。 陈湘如衣着淡雅却不失贵丽的宫袍,挽着好看的飞仙髻,髻上戴着南珠凤钗,又绑着银丝线绣的丝绦,飘飘曳曳,仿若临时的仙子。 护国寺外头,早已是挤挨挨的人群,摩拳擦掌,只为目睹孟国第一美人的风采。 当她下了凤辇,人群里呼吸声似已停凝,没有半个说话声,针落可闻,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被宫娥搀扶下的少女,她望了眼寺门上的匾额,那是龙飞凤舞的“护国寺”,护国寺在前朝时便是皇家寺院,到了孟国时,也是依然。 人们望着她的脸,再看她的举止神态。 见过了这样的美人,其他美人又如何入眼。 风姿卓绝,模样脱\俗,举止过人,便是她走路的样子都可以美得惊心魂魄。 “容乐公主,你别嫁给那杂胡!他配不上你,呜呜,配不上你……” 有人带着哭腔大叫一嗓子。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 陈湘如勾唇一笑,眉眼弯弯,那美丽的眸子似乎会说话一样,站得最近处的学子们一个个都频住了呼吸。 “多谢你的提醒,只是情之所系,他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当年,她落魄无依,吕连城待她最好。 而今她贵为公主,怎可弃了他。 早有住持清了寺中闲杂人等,出得寺门,恭迎陈湘如进去。 人群里,站着吕连城,虽令锦毛鹰暗中保护,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听到陈湘如落落大方的说那句话,他顿时觉得幸福无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陈湘如在寺中敬了香,又停留了片刻,早早回宫,她待得越久,就会扰了护国寺的安宁,待她出来时,围观的百姓似乎更多了。 * 五月初八,吕连城带着十里红妆迎娶陈湘如,娶公主,原不需给皇家下聘,可他还是带着人,带着聘礼在城里兜了一圈。说是十里,但却是不止十里了,光是抬聘礼、捧礼器之人就有六千余人,长长的聘礼队伍羡煞世人,一时间轰动整个孟京城。 五月初十晨,陈湘如披上嫁衣,嫁出孟宫,喜乐阵阵,喜幡映天,她坐在华丽的凤辇内,拜别父母。 洞房花烛夜,陈湘如垂首坐在喜榻前。 吕连城用秤挑去盖头,含笑凝视良久,“月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她双颊泛红,“洛阳义庄……” 他摇头。 她心下一阵紧张,在这当口,她竟忆起了慕容鸣,那个相随了她几十年的男子,他从未与她说过“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他总是那样静默的守护。 吕连城道:“那年,我奉命到临安府,途经软香楼,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她忆起来了! 那时,她初入繁华深处,迷蒙之中,听到有一个人重复地说着“活下去”,她陡然起身,“是你?是那个与我不停说‘活下去’的人?” 吕连城笑,仿若春日的阳光,“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后来在洛阳义庄见你撒钱,就觉得我以前一定见过你,我想了很久才想到那时我们就见过了。” 一个鼓励她的人。 陈湘如唤声“连城”,抱紧了吕连城,用温柔如水的声音道:“答应我,今生,我们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 “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他回应着,轻吻着她的额头,一点点地游离开去。 她闭上了双眼,感受着这如水的温柔,这如火的热情。 她终于嫁人了。 今生,一定会圆满的。 因为陈太后也有着最圆满的一生,她怎会再辜负了自己,辜负了吕连城。 吕连城,吕子永远痴恋陈湘如!她拥住了吕连城,轻声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偏要一辈子相依不弃;你说你懂得生之微末,我偏要做一番壮丽惊羡世人。” 她曾是繁华深处最微末的女子,可她通过努力成了尘世最高贵的公主。 吕连城粲然一笑,附在她的耳畔,“你说恋恋旧日好时光,我便握住当做一番描金绣凤的浮世献予你。你说应愁高处不胜寒,我便拱手河山,讨你欢。” 山河秀丽,却不及他心中的女子难能可贵。 夜静阑,春光无限…… 三朝回门后,夫妻二人便开始预备回相州,收拾行装,忙碌不已。 五月十六,终于要动身了。 当离开孟京时,陈湘如突地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挑起车帘,看到孟京城墙上站着一袭白衣少年,衣袂翩飞,一支《名媛曲》远远随风传来。那一声声如诉如泣,有几处似与以前所听不同,但传至耳中,更为温婉如水,缠绵入骨。 别了,孟京! 别了,杨韫! 莫问前生有憾,但求今生无悔。 终于觅到自己想要的缘,想要的生活,她一定会倍加珍惜每一天。 (正文完)(未完待续) 第216章 番外 -岁月静好〔上〕 相州城,双郡王府。 陈湘如近来越发慵懒了,晒着初春的太阳,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一侧放着刚做了一半的衣袍,这是她给吕连城做的。一边的摇篮上躺着个白胖胖的婴孩,正将大姆指塞在嘴里吸得咂咂直响。 外头传来月娥不悦的叫嚷声,“鹏儿,说,是不是你干的?” 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怯生生的看着月娥,看着她手里一张被涂得一塌糊涂的描红图。 鲁喜妹从屋子里出来,笑盈盈地道:“公主,不知道二公子又惹了什么事?瞧把县主给急的。” 月娥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了,早年在双郡王府里学习琴棋书画,上过四年的私塾,过了十岁后便不再去私塾了,而是留在家里帮衬着陈湘如打理内宅,偶尔也做些女红,近来正准备绣幅牡丹图,预备当成献给王贵妃千秋寿诞时礼物。 这些年孟国皇子明争暗斗,三个月前程元瑞险些中毒身亡,命是救回来了,身子却大不如前,有失有得,孟帝下旨要册王贵妃为后。 男孩一抬头,就看到垂花门那边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心头一惊,转身就往内院奔。 月娥大叫着:“吕鹏,你以为不承认,我就不知道是你干的?,你给我站住,我花了几天才绘好的花样图,就被你给我毁了,你给我站住……” 几步奔进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个冲步扯住吕鹏,“二弟,你又惹事了?” 吕鹏糯糯地道:“画花花。我画得比姐姐好,可她不喜欢……” 他才多大的孩子,要是吕鹏会画,那不是他吕鸿更会画了。 吕鸿愤然一笑,“你三天不惹事,是不是就不舒服?你再胡闹,小心爹回来打你屁股。” 吕鹏挥着小胳膊小腿。嘴里嘟囔道:“放开!放开我……” 吕鸿一松,他甩在地上。直疼得呲牙裂嘴,可就是哭不出声来直气恼地看着吕鸿。 “哥哥,坏!姐姐,坏!” 陈湘如望了一眼。并没了说话。 吕鹏爬起身,一下扑了过来,抱住陈湘如就道:“娘,哥哥打我。” “告状精,自个惹了事,还好意思告状。” 陈湘如睨了一眼,问道:“月娥,那花样图被毁成什么样了?” 自从十岁后,陈湘如很少唤月娥乳名“乖乖”。而是唤她月娥,只在母女俩说亲近话的时候,方才宠溺地唤她“乖乖”。 月娥进了院门。哭丧着脸道:“娘,你快瞧二弟干的好事,我好不容易才绘好的,被他涂得乱七八糟。” 自从陈湘如生了长子吕鸿后,月娥改口唤她“娘”,陈湘如待月娥与自己的孩子也是一视同仁。 陈湘如挑着眉儿。故作凶狠的瞪着吕鹏。 吕鹏垂着头,小心地看着吕鸿。一脸求助。 吕鸿道:“不是让你学武功,我与几个师兄都在练功房呢,走,回去练武。”他扯住吕鹏的小胳膊就出了院门。 鲁喜妹接过花样图,瞧了一眼,早前用素笔绘的,后来则是用毛笔乱涂,哪里还瞧得出原来的样子。“回头找两个会描红的绣娘过去,让她们重新给你绘一幅。县主哇,下次把东西放高些。” 月娥看了眼兄弟俩。 陈湘如道:“明儿,知州府有赏花宴,你带笑笑一起去。” 笑笑,是鲁喜妹与萧朔的女儿。 六年前,陈湘如做主把鲁喜妹许给了萧朔。虽说他们成亲了,但还住在相郡王府,陈湘如在府里划了一处二进院子给他们一家,平日鲁喜妹夫妇在自己家里吃饭,就连下人也都是她自家的。 成亲后,鲁喜妹育了一对儿女,这女儿笑笑是长女,今岁已有五岁了,还有个儿子唤作萧欢,今年亦有三岁。 陈湘如近来身子不舒服,鲁喜妹便特意过来陪她。 月娥面露诧色,“娘不去么?” 陈湘如笑道:“你瞧我这样,能出门么?把你大师嫂叫上。” 云中鹰亦成亲了,娶的是相州一知县的嫡女,婚后也住在相郡王府,得的也是一处二进小院。 陈湘如说人多住在一处热闹,便是其他几个弟子将来娶亲也还是要住在一处的,另几个弟子的二进院子也是备好的,只是眼下他们未成亲,只让他们几个住在一座小院里,这样更热闹些。 当年她随吕连城来到相州城,除了当地的乡绅官员,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瞧热闹的人,好事的人来瞧名动天下的美人是何模样。也至后来好久一段时间,陈湘如都不愿出门。 她是吕连城心中的倾世美人,久而久之,陈湘如总是将自己打扮成最美的样子出现在世人面前,如今她身子不适全,便越发不想出门了,只想静静地休养。 月娥担心地道:“娘,不如请个郎中来吧,我瞧这几日总是懒懒的,人也瘦了。” 鲁喜妹笑道:“公主养几日就好,县主别担心。” “明明已经病了,为什么不请郎中?” 鲁喜妹着实按捺不住,“公主这不是病是喜,幸许年底就给你们添个妹妹呢。” 陈湘如已经接连生了三个儿子了,一个比一个壮实,就盼着再生个女儿,已经与吕连城商量好了,若是得了女儿,她就不再生了,一门心思把几个儿女养大成人。 鲁喜妹看了眼摇篮里的孩子,皱眉道:“大师嫂今儿去哪儿了,怎把小娥送娘这里来。” 那白胖的孩子蹬了蹬小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陈湘如。 鲁喜妹道:“听说她娘家来人了。她忙着待客,就把小娥送来了。” 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赤着脚从屋里出来,揉着眼睛。唤了声“娘亲”就要扑过来,却被月娥一把给拽住,“别再扑娘了,娘肚子里有妹妹呢,会吓着妹妹。” 吕鹞望着陈湘如的肚子,扭头看着一边摇篮里的小女婴,“妹妹……” 鲁喜妹道:“这么冷的天。怎不穿鞋。”一扭身取了鞋给吕鹞穿上,吕鹞看着周围。“哥哥、哥哥……” 陈湘如道:“去练功房了。” 小小的人儿,摇摇晃晃就往外头去,后头跟了他的乳娘,唤声“三公子。你慢点走,别摔着了。” 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鲁喜妹坐在一边做针线,陈湘如拾了袍子,又重新缝了起来。 “连城和萧朔去孟京快两个月了吧。” “有二十八天了。” 才二十八天啊,她怎觉得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陈湘如手抚着肚子,“他还不知道我又怀上了呢。” 相州这个地方,离孟京不算太远,来回半月行程,离燕京也不算太远。来回也半月行程,可离这二地也不算太近。 燕京早立太子,燕帝年岁偏大。自打陈太后仙逝后,慕容景似乎有些力不从心,许多事务都交予太子慕容宸打理。 而孟京,这几年几位皇子明争暗斗,都在争夺储君之位,太上皇当机立断。逼孟帝立程元吉为太子。谁曾想,孟帝竟册立王贵妃为继后。有了名目,程元瑞一跃成为嫡子,朝臣们更是分为几派,有拥吉王的,更有拥立瑞王的。 吕连城带着贺礼恭贺王贵妃立为皇后,陈湘如名义上还是王氏所出的公主,他这个女婿自得入京。 这几年程元瑞、程元吉兄弟一统西南,二人各立军功,而丞相杨韫请辞回南安著书立传,有人说杨韫已娶名门女为妻,但陈湘如曾与杨韫写过几封信,却终是没有回音,倒在三年前杨韫辞归故土前与她写过一封信来,说了他要回归故土之心。 杨韫离开了朝堂,却与孟帝引荐了一位名士,此人是蜀中人氏,是个中年男子,学富五车,近两年平步青云,亦代替杨韫做了孟国丞相,与萧丞相分庭抗礼平分秋色,更将其侄女推荐于孟帝为妃,便是宫中近两年最得宠的倩妃。 云中鹰妻领着侍女进来,与陈湘如请了安,便在一侧坐下,看着摇篮里的婴孩不哭不闹,玩得好不自在,道:“师娘,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几鹰皆是孤儿,上无父母,奉吕连城夫妇如父母一般。 云中鹰成亲后,其妻待陈湘如亦如婆母般敬重。 陈湘如道:“在我面前,有甚事但说无妨。” 她尴尬笑了一下,只看着鲁喜妹。 鲁喜妹正待回避,云中鹰妻道:“师娘,毛师弟又在外头惹事了,他的年纪也不小,有二十几了……” 锦毛鹰在师兄弟几个里头长得最英俊,有相州城第一美男子之誉,一出门少不得惹上几段风\流债,几年前甚至还有几个小姐为他闹出自尽的事来,可他全然不领情,直骂那些小姐是“花痴”。 云中鹰妻道:“听我娘家嫂子说,他把人家一姑娘的肚子弄大了。” 鲁喜妹似听了天大的新鲜事,以前有人为他自杀不算大,这才算是最新鲜的,“啥,有人大肚子了?” “这回可不像假的,我嫂子说,那姑娘的家里人都告到县衙去了,我爹把这案子给压了下来,让嫂子来探探真假,说那姑娘原是订了人家的。师娘,这事儿你可得管管。” 吕连城的几个徒弟,因着吕连城来了相州城,也都在这里落脚,陈湘如倒还有些治家置业的本事,给几个徒弟都各置了一座田庄,城里亦各有一座二进小院,又另置了店铺营生。成家的,就把家业给了他们媳妇自个儿打理;没成家的,虽置了,先握在她手里,由她代管,只得他们各自成家就交给他们妻子。(未完待续) 第217章 番外-岁月静好〔中〕 双郡王府、公主府够大,里面大大小小的院落不少,虽说成家了,各彼此还住在双郡王府,再则他们自己也愿意在一处居住,隔三岔五的串串门,晨昏定省的倒也热闹。 这里正说话,钻水鹰妻挺着大肚子,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进来,人未到,声音先到了,“师娘,出大事了,天大的事啊。” 陈湘如坐起身,看了眼钻水鹰妻,她不比云中鹰妻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她只是随常商户家的小姐,但因钻水鹰自己看上了,陈湘如便成就了一段良缘。 钻水鹰妻是个打理家业的好手,早前交到她手里只得二百亩的田庄,而今已又另置了一座五百亩的,两家铺子也变成了四家铺子。 她请了安,道:“师娘,我听说毛师弟把人家一个黄花闺女的肚子弄大了。” 陈湘如道:“别见风就是雨,阿云回来没,让他问问阿毛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郡王府因这事都传遍了,各种版本都有。 有说那姑娘黄氏,长得像天仙一般,是和容乐公主一样的美人,只一眼就把锦毛鹰迷住了。 有说那姑娘使了下三滥的手段,给锦毛鹰下药,这才怀了锦毛鹰的种。 还有的人说,那是姑娘看上了锦毛鹰,非赖上锦毛鹰的。 而这厢,云中鹰与钻水鹰兄弟俩唤了锦毛鹰到云居里叙话。 锦毛鹰迷迷瞪瞪。若有所思地道:“黄三娘真怀上了?” 钻水鹰顿时跳了起来,还真是人不露相,“那孩子真是你的?” “她若怀上了。我纳她为妾就是。” 云中鹰身为大师兄,此刻立时怒了,“这是什么人话,孩子是你的,你欺负了人家姑娘,纳为妾就了?” “只能为妾,难不成还为妻。她想别的,怕是不成。” 一石击起千层浪。 当陈湘如听说这事后。又气了一场,可到底是徒弟,又不自家儿子。 * 这日夜里,睡得正沉。隐约间有什么东西拂过脸庞,一睁眼不由惊呼一声,竟是吕连城从孟京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大半个时辰了,让丫头下了面吃,刚洗了澡,原想在孟京多住两日,可就只那几日都快烦死了,我又挂着你和孩子,就先回来了。” “父皇、母后可好?” “好着呢。”他顿了一下。“母后说,待入秋后,让你带着孩子回孟京给她瞧瞧。她还是五年前见过鸿儿呢,鹏儿、鹞儿还没见过。” 孟京内,朝臣们也争斗得厉害。 程元吉、程元瑞还有贤妃所出程元兆人人都欲做太子,明争暗斗,各结党羽,而孟帝最烦的就是结党营私。处罚了几个臣子,不敢在明面上闹了。却在背里各使绊子。 吕连城身在北方边城,又驻守与燕国相接的边城,手握十万兵马,在几个皇子眼里,自然就成了香钵钵,一回京城,几人都派心腹来示好,还有的送了厚礼。 吕连城懒与应付,寻了个藉口,早早回到相州。 他正欲俯身亲热,陈湘如连连将他推开,“我有身子了,有两个多月了。” “这回该是女儿吧?” 陈湘如笑,“无论儿子还是女儿,再生这一胎,我再不生了。你已经有三个儿子了。” 吕连城笑得灿烂,抱住陈湘如,道:“给我姑母的银钱都着镖局带回大漠了?” “又备了一万两银子,够他们使一年了。” 吕连城虽离开大漠,在相州安家,可每年都会五千、一万两地往族里送银子,族人的日子也比以前更好了,只是他们依旧不肯来中原,对于他们来说,大漠才是他们的地方。 狼族则与鹰族不同,这些年又与孟国皇家培养了一批武功高强的侍卫,就连夜狼都做了孟国宫中的金吾卫副指挥使。 此时陈湘如还在赖床,吕连城就去了练功房,二话不说,指着锦毛鹰道:“给你一个机会解释,混账!你和黄家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锦毛鹰双膝一曲,“徒儿甘愿受罚。” 吕连城气得不轻,“你以为受罚就完了,说不清楚,你就在这儿跪着。”一转身,走了。 陈湘如听罢之后,总觉这事很蹊跷。 锦毛鹰在儿女情上,因为吕连城的言传身教,不像是会干糊涂事的人,要是他能干出这种事,怕是早几年就做了。 到底哪里不对? 奇怪的是他,他愿意给那姑娘一个名分,却只给妾的名分,这也太奇怪了。 夜里,陈湘如到了练功房,锦毛鹰还笔挺挺地跪在地上。 “阿毛,你与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语。 陈湘如又追问了一遍。 他还是不语。 陈湘如斥走左右,站在他的身侧,定定地看着空荡荡的练功室,“阿毛,我们相识有十几年了,当年你们都还是孩子,转眼云中鹰也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而阿水也要当爹了。我知道你的为人,断不会做那种事,这其间定有什么隐情,你且告诉我。” 锦毛鹰抬头,面露感动,一起长大的师兄弟都信了他干糊涂事,却唯有陈湘如相信他的为人。 陈湘如道:“到底是什么隐情?” 锦毛鹰咬了咬唇,“黄姑娘的孩子与我无干,正月时,我带人巡视边城,在山林中发现被人侮辱的黄姑娘……” “那人是谁?” 锦毛鹰摇头,“我赶到的时候,只有黄姑娘在。她当时吓傻了,见到我后,才回过神来。求我别把这事说出去,说要是被她们村里人知道,要将她浸猪笼的。” 他是同情黄三娘,又兑践诺言,答应了她不说出去,便不将实情道破,哪怕被人逼着给个名分。明明与他无干,却愿意给黄三娘一个侍妾的位分。 陈湘如道:“你起来吧。你师父那儿我去说。” 吕连城听说后,道:“好大的胆儿,居然诬阿毛,看我不把那奸\夫给拽出来。害我郡王府的名声,岂是这般容易的?” 又几日后,吕连城令云中鹰与锦毛鹰又去了一趟边城,特意处理此事,在他们的追问下,黄姑娘还真道破了玷污他人的真实身份,竟是他们同村的泼皮,原是一早就盯上黄姑娘了,那天知黄姑娘独自一人出门。就下手了。 可黄姑娘着实不愿跟那泼皮,忆起锦毛鹰长得英俊,还是个有品级的将军。当时便心动了只说是锦毛鹰。 事情水落石出,黄姑娘被父母许给了同村的泼皮,可她不肯,竟寻死觅活地跳河,她本无事,可是孩子却没了。 锦毛鹰一时心软。便领了黄姑娘离开黄家庄,答应替她在军中寻个夫婿。军中上了年纪未成亲的军人倒有不少,最后觅了个三十出头的小旗,也算是成就了一段良缘。 众人聚在一处时,陈湘如轻叹道:“阿毛该认真寻门亲事了。” 锦毛鹰面容一红,结结巴巴地道:“师娘……我……早有看中的了……师父心中只师娘一个,我眼里……也只有她一个……只是她总有长不大。” 陈湘如怔怔地道:“你……看上了一个孩子?” 天啦,他这是什么心态。 居然看上一个孩子,还要等人家长大,这等到什么时候去。 吕连城则一脸惊恐地看着陈湘如的肚子,不会是盯着他师娘的肚子,想让他师娘给生个小娘子吧? 这锦毛鹰已经二十多岁了,他女儿还没出生呢。 锦毛鹰忙道:“不是,不是!他已经有十一岁了,再过四年就能及笄,我不过长她十三岁,想来倒也合适。” 长十三岁还合适? 陈湘如眼珠子一转,“她……同意了?” “她当然同意了,她五岁的时候就说过,‘阿毛哥,等我大了,你娶我好不好?我答应她的,怎能变卦。’” 叫他阿毛哥的? 陈湘如张大嘴巴,“你不会说是月娥吧?” 月娥今年可不正好十一岁。 这个年纪也该要议亲了。 锦毛鹰这些年不娶妻,原是盯着自家的姑娘了。 锦毛鹰一脸通红,“师娘不同意?” 这个锦毛鹰五岁小姑娘说的话,他就当真了,还要真等下去,等月娥十五岁,锦毛鹰也该二十八了。 太恐怖了,锦毛鹰这算怎么回事,居然诱惑起几岁大的小姑娘。 陈湘如对着外头,“把县主唤来,越快越好!” 锦毛鹰垂着头,小心地看着吕连城,他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锦毛鹰不好,也不是月娥不好,他们都没想过会出这等事啊。 不多会儿,月娥过来了,低垂着头,小心地偷窥着父母。 陈湘如道:“月娥,你自己说说,你和阿毛是怎么回事?” 月娥笑着,“阿毛哥说等我及笄就娶我。” “你同意这门亲事?” “我愿意。”月娥一说完,扭头跑了。 她打小就长得像个瓷娃娃,人见人爱,如今十一岁了,亦长开了些,越发水灵动人,但凡见过月娥的,谁不说她是个美人,要是再过几年,怕是就更美了。年纪不大,在相州城里竟得了个“相州第一美人”的雅号。 月娥的眉眼里有几分李湘华的样子,这琴棋书画、打理内宅、主持中馈都是学过的。 锦毛鹰见吕连城铁青着脸,扑通一声跪下,“求师娘、师父把月娥师妹许配给我吧,师妹说了,让我尽快向你们提亲,她……她怕师娘将她另许人家。” 月娥都应了,她岂有不应之理。 锦毛鹰武功好,人长得好,就是学问也不差的,更重要的是,要是月娥嫁给锦毛鹰,将来他一定会好好对月娥。 月娥才五岁,两个人就说好了。陈湘如有些想不明白锦毛鹰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对一个五岁小女孩说的事兑践诺言。“挑个吉日,把你们的亲事订下来。” 月娥长得好,陈湘如还真怕到时候有人打上她的主意,更怕月娥嫁入皇家,早订亲也好,最好借着这事办次宴会,闹得整个相州城都知晓。 这年三月,双郡王府办了场赏花宴,月娥与锦毛鹰订亲了。 师兄弟们没少拿这事打趣,直骂锦毛鹰不地道,月娥才多大,他竟一早就盯上了,只是锦毛鹰要等月娥及笄才能娶。 两人订了亲,月娥便学陈湘如的样给锦毛鹰裁新衣、做鞋袜,学得像模像样。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陈湘如第四胎总算得了女儿,不是一个,还是两个,都说双生子长得像,还真是一样,细瞧之下,却又能觉得姐妹俩一个眼睛像吕连城,一个则十足的像极了陈湘如。 四年后的秋天,月娥嫁给了锦毛鹰为妻,一成亲便住到了双郡王府的毛居里。 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吕鸿袭郡王爵被封为世子,文武兼备;两个女儿亦被孟帝封了县主位;吕鹏最是贪玩;吕鹞则喜欢云游四海,喜欢读一些奇闻轶事的野史书籍。 陈湘如并不约束几个孩子,更有纵容他们随性发展。而在这块,吕连城便扮演了严父形象,整日拿着棍棒追着三个儿子不是习武就是读书。早前,因为吕连城打了吕鹞屁股,被陈湘如发现孩子屁股上的鞭痕,为此与吕连城闹腾了许久。 这会子,吕连城扬着鞭子,纠结着要不要再落下去。打了,小孩子皮嫩,怕又得皮开肉绽,指不定又被陈湘如责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爹,有你这样打孩子的,打几下就成,没个轻重,打了孩子,大半月孩子都不能坐。” 高高地扬起鞭儿,却迟迟落不下,吓得吕鹞胆战心惊,吕连城正要落下,想好了,就轻轻打一下,当是吓唬吓唬孩子,可还没落下,就被吕鸿一把将吕鹞给扯开了。 吕鸿像极了吕连城,颇有几分严兄的样子,神色俱厉地道:“快去,把今儿的功课做完,还得再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吕鹞飞野似地逃开了。 吕鸿扮了个笑脸,“爹,三弟已经知错了,你就饶了他。我会督促他认真学习的。” 吕连城没打成孩子,一脸无奈,“盯着鹏儿些。” “是。” 吕鹏呆立在旁边,一时间手足无措,就怕给他算账。 没想吕连城只轻描淡写地叮嘱了吕鸿几句,转身走了。(未完待续) ps:亲爱的读友们,这文虽然很冷,但总算是顺利结文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这文完结后,浣浣要歇一阵子。 第218章 番外 -岁月静好〔下〕 吕鹏捧着自己的胸口,轻轻地拍着,还没恢复呼吸,吕鸿厉声道:“幸好我替你遮掩过去了,快去练功,下次爹再查起来,我可不一定能帮你。” “大哥,那你呢?” “我和大师兄说好了,一会儿要去边关巡视。你再不用心,回头爹就把你丢到军营去。” 吕鹏吐了吐舌头,转身回了练功室。 吕鸿想起母亲来,不由得摇头轻叹,自打母亲有了一对孪生妹妹,就一门心思扑在如何教养妹妹们的事上,小时候瞧着两个妹妹如一模子刻出来的,而今稍大了,瞧着竟没有那么相似。 尤其是他的小妹妹吕莺,活脱脱就是“杂胡”,竟长着一头棕色的长发,一双眼睛变成了蓝色的,吕连城说“你们祖父便是蓝眼睛”,但这个模样却讨得红狼的欢喜。 红狼至今也不肯嫁人。动不动就说要收吕莺为徒弟,要把她的武功教给吕莺。 可吕莺似乎对学武没有半分兴趣,整日的就爱上了美,一天十几回的照镜子,还嘟嘟囔囔地说“姐姐长得真丑。” 大妹妹吕燕,真真像极了母亲,吕连城最爱吕燕,每日总爱把她抱在怀里,嘴里“燕燕”地唤着,时不时再亲上一口。 那时候吕燕就会得意地回吕莺:“你这个丑八怪,你丑还说我丑。” 吕燕总觉得吕莺和其他人不一样。头发的颜色怪,连眼睛也长得怪,猛一看像是黑色。再一看就带着一种冰蓝色,是蓝黑色的。 红狼说,这种眸子待大了许就是蓝色的。 吕莺一脸羡慕地看着父亲抱着吕燕,张着小嘴,伸手道:“爹爹也抱我。” 吕连城一笑,伸手亦将她抱起,吕莺颇是得意。 侍女禀道:“新任的相州涂知州递了帖子来。说明儿要来拜见郡王和公主。” 陈湘如搁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有五个孩子。再有吕连城,他们的衣裳全都是她张罗的,有时候忙不过来,便让绣娘们做。 “新来的涂知州?” 吕连城道:“听人说了。说是临安府人氏,几日前赴任的。” 陈湘如立马想到了十几年前临安府的世族涂家,前朝覆灭,涂家也破落了,倒是隐约听人说过,涂家子弟读书倒还刻苦,有几人入仕为官的。 吕连城是相州城的第一权贵,无论是知州还是知县,一旦赴任。都会前来拜见,颇有拜会地头蛇的意思。 侍女道:“大管家问要不要见?好回了涂知州。” 这大管家早前是宫里的内侍,陈湘如瞧他年纪大。但行事还算得体,出嫁时便讨了他做陪嫁。来到相州后,就扶了他做大管家。因是太监并无子女,便认了双郡王府的丫头、小厮为义子、义女,又娶了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做老婆,也算是有家有口。 吕连城淡淡地道:“见见也无妨。” 他陪着妻女说了一阵话。两个女儿争着要他抱,一腿坐着一女。 吕莺手里握着小柄铜镜。照了一下,不满地对吕燕道:“燕燕就是丑。” 吕燕一恼,大声道:“你丑,你是丑八怪,就你长得怪。” 吕莺扁了扁小嘴,欲哭又止住了,愤然地瞪着吕燕。 陈湘如轻叹一声,起身从窗前摘了两朵花,一是芍药,一是蔷薇,问道:“你们说这两朵花好看吗?” “好看。” 陈湘如蹲下身子,“燕燕是芍药,莺莺就像是蔷薇,都是美人儿,是不同的美。你们都美,就跟这不同的花儿一样。” 一侧的侍女笑道:“二位县主,公主可是天下出名的美人儿,你们是公主所生,也是美人儿呢,要是你们丑了,这天下其他的女子可怎么活。” 吕莺听人说她长得美,又对着镜子瞧。 陈湘如微蹙着眉头,“这孩子也不知像了谁,整天手里都捧着镜子,一日不让她看就不依。” 吕连城道:“再大些,就把她这坏毛病给改掉。要真改不掉,就把她送回大漠去待上两年。” 到了那儿,就算鹰族的祭师和族长再宠吕莺,这毛病也一定会改掉的。但鹰族许是会喜欢吕莺的吧,因为她长得就像西域人,这样棕且弯曲的头发,还有那双黑里透蓝的眸子,再有那挺拔的鼻子,怎么瞧都像是西域人。 * 次日用过晨食,涂知州携着夫人就到了。 坐在上房前院会客厅里,当涂知州见到那个雍荣高贵的容乐公主时,整个人顿时就呆住了。 不错,即便事隔多年,这分明就是当年的陈湘如,是临安府软香楼的名伎。 陈湘如是孟国的公主,这是涂九怎么也没想到的。 涂九愣了一下,方抱拳道:“下官涂炳拜见公主殿下!见过相郡王!” 陈湘如笑道:“免礼,涂大人请坐。” 她方才细细审视着涂夫人,瞧上去比涂九年长了许多,若不是穿着茧绸衣裳,落在人群里就会再也寻不着,涂夫人的模样着实很普通,许是操劳,脸上有着深深浅浅的皱纹。 涂夫人道:“初次拜访,备了些礼物,还请公主殿下笑纳。” 陈湘如与身侧的侍女使了眼色,接过涂夫人备的绸缎、土仪等物。 几人寒喧了几句,陈湘如邀涂夫人逛花园。 走了一截,陈湘如道:“涂夫人,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家中有四子三女,两个嫡子,其他的皆是庶出。” “涂大人有几房侍妾?” “三房妾室。” “家中可有长辈?” 涂夫人只当是正常的问话。原原本本地道:“三年多前,婆母病逝了。” 涂老太太病故,涂九丁忧。孝期满了方重新觅到差使。 陈湘如对身后的侍女道:“告诉大县主,让她预备酒宴,晌午请毛将军夫妇坐陪。” 月娥成亲后依旧住在双郡王府,夫妻二人独住了一处二进小院,院内和云中鹰一家住的一样,都有单独的厨房,分前院、后院。前院住着下人,后院住着云中鹰一家和贴身服侍的下人。 酒宴开席。涂九惊异地发现,一个美貌女子与一个英俊男子坐陪,而这女子竟与当年的李湘华有着七分神似。他蓦地忆起,当年李湘华生了个女儿。交予陈湘如哺养,只是他再没有机会见到此女,此刻想来定是当年的幼女长大成人了。 用罢午膳,涂九久久未提离开的事。 陈湘如笑问:“涂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是……”涂九支支吾吾一阵。 陈湘如抬手斥退左右,会客厅上只余了吕连城与涂九夫妇。 涂九小心翼翼地道:“请问公主,那位大县主是……” 陈湘如冷声道:“是你与湘华姐姐的女儿,半年多前已经出阁嫁人了。月娥出阁前,我与她讲过她的身世。” 月娥是知道涂九的,但今儿她却表现得很平静。 陈湘如当年告诉月娥时。也是用客观的心境道出了所有实情。 涂九抱拳道:“下官告辞!” 他带了涂夫人出来,刚走到花园里,便见月娥坐在凉亭里做女红。涂九放缓脚步,站在凉亭外,这亦是他的女儿,只是这孩子却随吕连城姓氏,姓吕,又得封县主之位。尊贵无比。 月娥似在故意等他们,身边无一个下人相伴。 她起身走近涂九。审视了涂夫人,冷声问道:“涂大人要走了?” “是。” 月娥冷声道:“我会认你的。你有那么多的儿女,不在乎多我或少我一个。而且,我养母的曾经也不能被外人道,望涂大人明白轻重。” 她这是要胁么?叫他不要说陈湘如曾经的身份。陈湘如现在可是容乐公主,谁敢提这事,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么。 涂九怎么也没想到,相州赴任会见到李湘华所生的女儿,当年她出世,他还来不及细细瞧她,转眼间月娥都长这么大了。像当年的李湘华一样,美丽动人,娇俏可人。 月娥不屑一顿,可心里却一直想知道亲生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如今见了,却没有太多的意外。“家里可有嫡女?” 涂夫人答道:“有两个嫡子。” “若方便,让府中的庶女来郡王府作客,来毛居便好。” 涂大人心下一喜,虽不认他,却亦没有拒绝他,“多谢县主。” “不碍事的。”月娥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从她记事起,她就在吕连城的呵护下长大,结交的都是官家小姐,“来之前,让她们提前一日递帖子,我也好安排。” 月娥唤了侍女来,令她将涂九夫妇送走。 数日后,涂大小姐还真递来了帖子,她是大姨娘所出的女儿,这郡王府也算是皇亲国戚,更重要的是两国的权贵人物,随父亲赴任前,一听说来相州,涂九就激动得一夜没有睡好。 时间一长,锦毛鹰也知道涂知州是月娥的亲生父亲,虽没有相认,却也不排斥,待涂知州倒是多了两分礼敬。 涂知州府的三个小姐成了郡王府毛居的常客,隔三岔五的就过来陪月娥说话,月娥既不与她们过分亲近,也不疏远。 后来,月娥见涂大小姐到了议亲之龄,还托云中鹰妻帮忙说了个不错的亲事,因着这,涂家的另两位庶女就越发讨好月娥了,偶尔遭了冷遇,也不改热情,总要过来陪月娥玩耍,每次过来时都会带些礼物,或是自家做的饼饵、糕点,又或是自己做的荷包等物。 月娥告诉陈湘如,“涂大小姐说,钱文俊在皖郡为官,也是知州了,平妻花氏随同在任上,续娶了元配族妹为正室。续弦产下一子后,便留在临安府照应二老。花氏已替钱文俊育了两子一女,日子倒还过得安顺。” “涂二公子如今在闽郡做知县。涂三公子考了数届,只是到现在都只是举人,听说考得有些灰心了。” “涂大小姐说,白如雪在庵堂病故了。” 她喋喋不休地把自己听来的事告诉给陈湘如。 见陈湘如没应,又道:“娘,听说前些日子杨韫去江南了。” “他不是在南安家乡著书作传么?” “是涂大小姐说的,她是听拜访涂大人的同乡讲的,相州城里可有不少江南过来的客商。” 陈湘如伸手,轻抚着月娥的脸颊,“近来怎的见瘦了,是毛居的吃食不合意么?若真吃不惯,让阿毛另寻个厨娘来。就怕各房吃不惯,才让你们自己设小厨房。” 一侧的侍女不由失声笑出来。 月娥懊恼不已。 侍女欠身道:“禀公主,大县主有喜了。” “怀上了!”陈湘如握紧了月娥,若是李湘华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月娥的,“可得好生养着,回头我在府里挑个嬷嬷送过去,有个老人帮衬着,我也放心。” 物华苒苒,光阴似箭,转眼前,月娥都要做母亲了。 陈湘如心下不由得一阵感慨,但生命不息,日子总会越过越好,静好、安宁而充实。 燕,太和十一年秋,太和帝慕容景崩,谥号燕太祖。太子慕容宸登基,改年号世宏,孟国长乐公主程氏并未被立为皇后,而是立了太子时的陈良娣为后,相传她是燕京世族陈氏嫡女,是长平候陈相富之孙女。 慕容宸登基,对南国虎视眈眈,江南道一带时常发生磨擦,而相州一带则因为吕连城驻守,虽是两国边境,百姓们却得以安居乐业。 吕连城道:“慕容宸绝非安于一隅之人,他想一统天下。” “程元瑞也有雄心壮志。”陈湘如勾唇一笑,“燕国也罢,孟国也罢,这些年都有他们自己的智囊、武将,人才辈出,我们只屑驻守相州,替这一方的百姓守住安宁便好,至于旁的,且走一步看一步。” 在这之前,陈湘如便曾与燕国孔太后说过,孔太后又与慕容景周旋说项,立下誓言,无论慕容、程氏最后谁一统江山,他们夫妻都会归降,因为他们不仅是孟国的臣子,亦是燕国的臣子,他们要做的,就是替相州一带的百姓守护安宁。 孟国元佑二十年,孟、燕两国再起战事,最先从江南道开始,这一次将是一统天下的争霸。 彼时,吕连城已经奏请两国皇帝,请长子吕鸿袭爵,而他领着妻子陈湘如踏上了回大漠的路,趁着还年轻,他要带陈湘如大漠风光,赏天下美景。(未完待续) 第219章 番外 -陈太后前世今生 我终于报仇了! 替我义姐的女儿月娥报仇了。 我曾千百次地幻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圆满的一生。 可恨,我却生在了乱世。 那年我六岁,母亲病逝留下了年幼的我。庆幸的是我有一个义姐,她叫李湘华,那时候她已经长大了,成了软香楼的头牌名伎,她视我为亲生妹妹一般,呵护我,爱惜我。 母亲过世后,是义姐照顾着我,每次我被柳姨的柳条抽了,是她给我抹创伤药;我被柳姨罚不能吃饭,也是义姐悄悄儿给我送来吃食;我的衣裳被柳姨打破了,更是义姐给我缝制新衣。 她是我的义姐,更像是我生命里的第二个母亲。 楼里的姑娘们都说,义姐待我好,是因为我的母亲陈银欢用同样的方式养大了义姐,可我知道不是,因为在这繁华最深处,在这红尘凉薄处,还有一份人间温暖。 义姐十六岁那年,她认识了她生命最爱也最怨的男人——涂九,我一生也不曾明白那是怎样的爱情,只因为一次诗词会,她就爱上了那个男人,甚至把自己贴己攒下的银钱给了涂九,让涂九为她梳拢,让涂九做了她的第一个恩客。 我常常在想,如若义姐未曾遇到涂九,她是不是会过得好些。 义姐很疼我,她管我的吃,也过问我的穿,甚至还不许我的打扮沾染上半分的风\尘气息。她常说“我希望湘如妹妹不要走我们的老路,能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来。”我曾经不明白身在风\尘,又怎会有不一样的路。 十三岁那年。义姐与涂九重逢,她再次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涂九,可她发誓不想与人为妾,究其原因,临安府烟\花巷的姑娘们都知道,缘起涂三公子赎身纳娶的侍妾叶红娇,她因与人为妾。被嫡妻迫害庶子,还借她难产已死的名将她贱卖他乡。她后来又操了皮肉生意,最后竟感染花柳病而惨死。 对于所有的姑娘们来说,这就像一个恶梦。 她们明白,身为侍妾的她们。许也会步上同样的不堪。 义姐从知晓实情那天便害怕与人为妾,她曾说宁为寒门妻,不为富门妾。若非为不可,与要努力为妻室,哪怕是平妻。 我怎么也没想到,义姐是那样骄傲而固执的人,居然会在成亲当天因为涂家不肯给她平妻位分就改变主意,宁可住在客栈也不嫁入涂家门,这也成为她与涂九之间不可愈合的伤痕。 义姐因为临安城内孙公子的羞辱动了胎气。产下月娥后便去了。临终前,她不想月娥回到涂家,因为她担心涂家人不能善待月娥。我含泪答应她“只要我陈湘如有一口饭吃,就会省下来给月娥。” 义姐拉着柳明诚的手,将她许配给了柳明诚。 从此后,月娥和柳明诚成了我最看重的亲人。 我如义姐待我一般,用心哺养着月娥。 如果不是昏君当道,天下突生变故。我想其实我可以平安地过一生,即便嫁的是青楼琴师为妻。这已经很让我满足了。 江南将乱,我与柳明诚、月娥前往洛阳避难,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天下没有一方安宁时,我是得不到安宁的。柳明诚为了保护杨芙蓉,将我献给了洛阳世家王老太爷。 临别之时,我央求柳明诚和杨芙蓉,请求他们善待月娥。 乱世生存不易,我在王家住了月余后,被王老太爷献给了孙术,其实这不算是献美人,是孙术听闻王老太爷得到了我,上门求讨,王老太爷顺水推舟。 那回,我饮了酒,浑身滚烫难耐,待我有了知觉时,才发现自己已成了孙术的女人。 我想:自己应该学会认命吧。我请求孙术在离开洛阳允许我带上侍女和月娥。 回到南闽,我以为一切都可以安顿下来,孙术的专宠,却引来了其他姬妾的嫉恨,主母郑氏生怕我产下子嗣危及他的地位,挑唆侍妾们与我争斗,终是害得我几番落胎,当第三次再落胎时,我被太医们宣布: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那一刻,我好恨。 可看着膝前欢喜的月娥,我心满意足了,至少,我还有月娥。 然而,孙术到底是多情的,他对我的宠爱不到五年便腻了,当石丞相看我的眼神多了一种别样的意味时,他竟朗声一笑,道:“石丞相,我将陈美人赐你为妾如何?” 一句话,我从闽帝的爱妃变成了石丞相的侍妾。 最初的日子是美好的,可这情形并没有延续多久,石丞相的妻子从外头买回两名如花美人时,我也失宠了。 我并不需要男人的宠爱,我只想求一份安宁的生活,静默地看月娥长大成人。 月娥一天天到了,十三岁那年,我便开始想着为她谋划一段良缘。 石五少爷,石丞相外室所出的庶子,他为人谦逊有礼,月娥喜欢上了他,当她欢欣地告诉我时,我便想着一定要替月娥谋到良缘。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对嫡母恭敬有礼,甚至为嫡母捏肩捶腿,都只为求得这段良缘,终于嫡母应了,石丞相也应了,我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 然而,计划总是美好的,我怎么也没想到石五少爷会是个卑鄙小人,为了讨好闽国二皇子孙绩,他居然把月娥算计到了孙绩的床上。 月娥悲痛欲死,我好心宽慰着,劝她认命。 我到底是懦弱,竟没有反抗的勇气,想着孙绩是闽帝最宠爱的儿子,跟了他其实也不算太差。 月娥听了我的话,被抬入孙绩府中为妾。确实风光了好一阵子。 只是我忘了,孙术是个无情的人,他的儿子也是绝情的。最后。月娥因为妻妾争斗,被人陷害,竟活活被孙绩下令杖毙。得到消息的那刻,我悲痛不已,回想点滴,心下暗暗发誓要替月娥报仇。 我是卑微的,可同样也有心。我谋划了许久。终于有了机会,借着石丞相府的宴会。将孙绩骗到了我的屋中,然后让他饮下有药的茶水,看他昏倒,我将他绑在了椅子上。决定与他同归于尽。 我恨这个乱世,我恨毁掉我一生的柳明诚、孙术、石丞相,也恨害死了月娥的石五少爷与孙绩。 我死了,进入了冥府,却在那儿结识了一个与我同名的女子,她是何等有幸,竟生有太平盛世,还有那样体面而值得人尊敬的出身。 可她居然不想重生做回官家小姐。 她说“你来做我,我来当你。可好?” 我重生了,真的成了官家小姐。 我想这一生,我要学会勇敢面对。可我骨子里的软弱还是无法抗拒的,但我的软弱却加深了与两个弟弟的感情。 我嫁人、生子,做了一品诰命夫人,得到了丈夫所有的怜爱与尊重。可是就在丈夫生命的尽头,我才蓦然发现,丈夫心里真爱的是另一个灵魂。那一个固执而坚韧的陈湘如,孤独而骄傲的陈湘如。 我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爱上那样一个女子。但是后来,直到我垂垂老矣之时,我见到了她,我真的明白了。 慕容鸣爱上的陈湘如,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身上流露出的别样气质,她的从容、她的坦然,她的寂寞。慕容鸣曾说“那时候的你,多像我啊,一样的寂寞,一样的无助。” 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她都会是一个传奇。她给了我一生所有的记忆,我才改变了命运,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而她,并没有我一生的记忆,所拥有的不过是十三岁以前的点滴记忆,可她却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宿命。 她被柳明诚背叛出卖,可她却没有顺遂成为男子的玩物,她张扬,她果敢,她撒着银钱玩。在她的眼里,银钱成了粪土,成了笑话。 哪怕是被王家献给程家军为美人,她也能从船上逃走,置之死地而后生,逆境逢生,寻找另一条路。 后来,她竟把一个剑客变成了世人瞩目的大英雄、大将军。 原来前生的我其实可有活出另一种风采,就算依旧在红尘繁华深处,我可以成就一个大英雄,我可以成为名动天下的名媛美人,我可以…… 她说是我改变了她的命运。 其实我却知道,真正改变命运的是她自己。 我静默地站在寿宁宫内,手里拨弄着佛珠,眼睛却盯着慕容鸣的画像,又忆起他临终前说的话,“夫人,我爱你一生,相约百年,我若六十岁死,便在奈何桥上等四十年。” 若他知晓,我并不是他深爱的那个灵魂,他是否会怪我。直到他死,我都没有勇气告诉他实情,我其实与他的她易换了灵魂,而他与她到底是错过了。她不知道,慕容鸣曾是那样的深爱着她。 因为现实,因为失去了他,我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我就患了“痴呆症”,头脑糊涂,意识不清,时常说些古怪迷糊的话。这一病便是漫长的十三年,直至见过了她,我才明白,那是因为我的魂灵需要回到软香楼,回到陈湘如十三岁以前的身子里,直到她的到来,我的“痴呆症”才渐次好转,那十三年的“痴呆症”其实是我没了灵魂。 “夫君,若你知道,你爱了四十七年的我,并不是你之前的她,你是否会怪我? 谢谢你,给了我美满的一生。 夫君,你若听到,不愿守约百年,我不会怪你。我愿来生能再遇你,来生我还是会爱你……” 燕太祖七年,陈太后薨,享年八十五岁。(未完待续) 第220章 番外-程醉蝶 二嫁新婚夜,程醉蝶一掀开盖头就看到梁平。 他长相普通,令程醉蝶颇是失望,在她心里,那男人就该像慕容宸这样的。但胜在个头还不矮,听说早前原是个商人,因着罗太妃的关系,在朝中谋了个小吏,梁家人做梦都想成为皇亲国戚。 梁平一身酒气,笑呵呵地道:“安康公主,我们总算成亲了……” “滚——”程醉蝶厉喝一声,面无表情,竟让她嫁给这样的平庸之辈,她才是孟国嫡出的公主,让她如何甘心。 王贵妃、贤妃、罗太妃…… 这些女人都偏着容乐,视容乐为宝,她程醉蝶才是真正的宝贝。 梁平愣一了下,今儿可是新婚夜,新娘居然要赶他离开。 程醉蝶跳了起来,厉声道:“没听见我的话么?给我滚出去。” 梁平满心的欢喜,在这一刻不由得沉了下来,讷讷地退出新房。 身后,传来程醉蝶砸东西的声音。 宫里因程醉蝶是二嫁,给的嫁妆并不多,但这公主府却是孟帝赏赐的。 程醉蝶打砸了一遍,气馁地坐在喜榻上,为什么?她明明是最尊贵的女子,却不得父亲之心,如今就连外祖母、舅父都不再过问她的死活。 闽帝孙术薄待她,还将她贬为乐坊艺伎,现在她又做回了孟国公主,可太上皇随随便便就将她许人了。嫁的就是一个没甚才华、能力的商人梁平。 之后,梁平每每要进程醉蝶的房间,不是被程醉蝶推出来。就是被她骂走。 早前还想娶了公主,就是皇亲国戚,风光体面,不曾想这程醉蝶都不许他进房。 时间一长,梁夫人就叫了梁平去,问道:“公主还不许你进房?” 梁平苦笑。 梁夫人道:“我就你这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你生儿子传宗接代呢。你早前不是很厉害么,这会子倒怕安康了。” “她是公主……” 因为是公主。自不能如从前那般,早前那个短命女人,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可这回娶的是金枝玉叶。 梁夫人不屑地道:“我可听人说了。她嫁到闽国时,那死鬼孙术可待她不好,还有她未嫁人时,便有些耐不住,我的儿,你可小心了。” “万一姨母怪罪起来……” “怕甚,我明儿就入宫,求了你姨母,总不能让你独守空房。好歹赐两个美女为妾,再问问你姨母的意思。” 次日,梁夫人便入宫拜见罗太妃。 寒喧一阵后。梁夫人讲了梁平的苦楚。 罗太妃冷笑两声:“有一种人,宜打不宜好,只要不做得太过分,本宫睁只眼、闭只眼,既是你求了我,我便从宫里挑两个美人便是。就当是我这当姨母疼外甥。” 梁夫人出宫时,便带了罗太妃所赐的美人。先是把美人养在梁府,梁平颇是得意,想着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得宫中贵人所赐的美人,正赶在新鲜劲头上,很宠两位美人。 接连大半月,程醉蝶都没瞧见梁平的影子,心下讷闷,他这是忙什么呢?遣了心腹去打听,不久便有了回音,“禀公主,梁驸马近来住在梁府,听人说,是罗太妃赐了他两个美女为妾,近来正宠得紧。” 早前出阁的公主,哪位驸马敢纳妾,便是早前纳过妾的,后来都遣散了,这不是明着打她的脸。 程醉蝶咬咬牙,厉声道:“敢背着本公主纳妾,他梁平的胆儿大了。” 不待细想,程醉蝶领着风风火火去了梁府。 梁家上下来接驾,她扫过梁夫人,冷哼一声,一把扯住梁平,“你纳妾了?是不是当本公主死了呢,那美人儿在哪儿?” 梁平一阵心惊,不想梁夫人却移了过来,低声道:“罗太妃说了,她宜打不宜好,我的儿,你也是堂堂男儿,还怕了她不成。” 梁平得了母亲的暗示,扬起下巴,“要不是你不许我进屋,我也不会纳妾,我堂堂男子,岂有独守空房之理。” 程醉蝶一惊,大半月未见,敢与她顶嘴了,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把那两个贱人拖来,给本公主杖毙!” 打死两位美人儿,梁平不舍,这些日子正宠得紧。 程醉蝶见无人动,又大喝一声:“愣着作甚,快拖来!” 连她的男人也敢动,不,是梁平吃了熊儿豹子胆,娶了她,却敢碰旁人。 她是公主,是孟帝唯一的嫡出血脉,她最是尊贵的,她的母亲是燕国长公主,父亲是孟国皇帝,普天之下,没人比她更尊贵了。 程醉蝶想着,与心腹宫人使了眼色。 太监、嬷嬷立时便去寻美人儿。 不多会儿,就拖出了一个女子,因为害怕,女子的头发凌乱,拼死挣扎着,嘴里唤着“大人救妾!大人救我……” 梁夫人一瞧这情形,忙道:“平儿,你愣着作甚?出了事,自有宫里的罗太妃顶着。” 罗太妃,她算个什么,早前不过是程老太爷的侍妾,便是见到程醉蝶也不敢出一口大气。 而今,因为孟帝登基,罗太妃也水涨船高,一跃成了太上皇的宠妃,成了孟国的太妃。 梁平捏着拳头,伸手拽住了程醉蝶。 程醉蝶大叫。 梁平厉声指着左右宫人,“这是我与公主夫妻间的事儿,谁人敢管,不许碰她们,否则,休怪本驸马翻脸无情。” 程醉蝶破锣嗓子般地叫嚷:“嬷嬷,救我!” 然,梁夫人却止住了嬷嬷,“她是公主不假,可宫里有能帮她说上话的么?” 这些年。程醉蝶上开罪了罗太妃,下连她自己的妹妹都给得罪了。孟帝身边,没一个个能帮她说话。如果有。那静嫔算是一个。可是静嫔在宫里并不得宠,又是侍女出身,虽育有大皇子,那静嫔早前原是妃位是因为程醉蝶的事才被贬的。静嫔如果再不学乖,为了程醉蝶出头,只会落得更惨的下场。如果静嫔想替程醉蝶出头,在程醉蝶下嫁梁平时就开口说话了。早前没吱声,往后更不会吱声。 梁平见周围的宫人不敢动。越发壮了胆子,扯着程醉蝶就进了屋。 程醉蝶惊恐地传出求救声,可叫嚷了良久,不见一人进来。竟被梁平粗鲁地剥了精光,没有任何前奏的,强行占有、掠夺起来。 她不再叫了。反而有了享受的感觉,只恨恨地看着梁平,“我要杀了那两个贱人!” “你是我的妻,你不让我进屋,我就找旁人。” 梁平并不认为是错。 看来,他娘说得对,这程醉蝶就不宜对她好。 这会子被他强占了。她还不是乖乖儿的。 不知过了多久,程醉蝶只觉浑身酸软,强撑着坐起。而梁平自顾自地整好衣衫,出了房门,对外头道:“把两位姨娘放了,还送回原来的屋子。进去服侍公主,一会儿回公主府。” 早知道这样可以成事,他何必畏惧她。 她再厉害。也只是女人,还是他的妻。 梁平得意地想着。以后也再不会怕程醉蝶了。 回到公主府,梁平又肆意折腾了一宿,而程醉蝶却为此在床上躺了三天。 早前两月,梁平还愿意围着程醉蝶转,好吃、好喝、好玩的送到程醉蝶屋里,给了程醉蝶一种甜蜜、幸福之感,可两月一过,梁平新鲜劲过了,也懒得哄着程醉蝶,又开始宿在梁府,重新宠回了两房侍妾。 程醉蝶好几日不见人影,又让宫人去查,听说他住在梁府,气不打一处来,带着人浩浩荡荡地闹到梁房。 还没等她发作,就被梁平拖到屋里收拾了一顿。 不是宠,也不是打,而是在榻上折腾了一番。 为此,她又有两天下不了床。 她下不得床,可梁平又宿到姨娘屋里了。 程醉蝶撑着疲惫的身子,闹到了过去,令人打砸梁府,还没闹多久,梁平就过来了,直接就打了她两记耳光。 “你敢打本公主?我和你拼了!” 然,她的力气哪能与梁平比。 梁平长得高大,力气也不小,像捉小鸡一般扛了程醉蝶进内室,又是一番肆意的折腾,程醉蝶又羞又恼,他丢下她,该干嘛还干嘛去。 这之后,梁平的胆儿就越来越大了,在他看来,这程醉蝶不仅可以偶尔打打,只要不打得太狠便没事,还可以当成玩物一般的肆意折辱,便是对他的侍妾,都没有那般肆意的,看着貌似程醉蝶还挺受用。掌握到分寸,梁平便越发狂妄起来。依旧有妻有妾的过着日子,即便程醉蝶因为侍妾的事闹腾,他我行我索。 成亲半年后,梁平又过回早前的日子,眠花宿桃,纳妾设通房,高兴了便回公主府,不乐意时就住在梁府里。 程醉蝶气不过,咬了咬牙,买通御史,上奏弹劾梁平,说他“打骂安康公主,沾花惹草,放浪形骸……” 梁平听说后,着实老实了一段日子,再不回梁府,就待在公主府里。可过了三月,见没什么动静,孟帝也没有斥责处罚,又回到以前有妻有妾的痛快日子。 而这时候,程醉蝶发现自己有身孕了。 她想做母亲,可因梁平常不着家,又懊恼起来,因着心情不好,领着宫人跑到梁府去,却见梁平在侍妾屋里,气不打一处上来,着人将侍妾给拖了出来。梁平来拦,一推一攘间,程醉蝶就跌在地上,顿时便落了胎。 这事,又被御史知道了。上折弹劾,说梁平打公主,致公主落胎。孟帝再不能视若无睹,下旨令梁平遣散侍妾,安心服侍安康,若再有下次,定重惩不殆。 因落胎之事,程醉蝶有了怨恨。不愿再与梁平好好过日。凭甚,她要守他一个,而他却可以风流快活。这般一想。小月满后,程醉蝶就开始物色美男,这第一个就是服侍她嬷嬷的侄儿,被扮成太监模样送到她屋里。 最先梁平也没发现,只知程醉蝶突然又强势起来,还不许他进她的屋,终于有日借着酒醉。他摸进了她屋里,却发现程醉蝶床上还有个美貌少年。顿时吓得酒就醒了大半。 他扒剑要杀,程醉蝶却挺胸护着少年,“梁平,杀啊!当我安康是好性儿的。你背着我找女人,我就敢当你的面找男人。你若杀了本公主,整个梁家都是替本公主赔葬……” “我……我要和离。” “你和离?哼,本公主不说这话,你就休想,本公主就是要你当活王八,今儿是一个,他日便是五个、十个,本公主要看你戴着一顶顶的绿帽子。看你头上绿油油一片……” 狂妄如她。 现在,她开始报复了。 只是这事儿到底是闹大了,原因是梁平总于受不住。某次将一个烟花女子领回公主府玩耍,被程醉蝶知晓后一剑杀死,而梁平也因护那女子身负重伤,险些丢了命。 梁夫人入宫求见罗太妃,痛哭了一场,“姐姐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没了。我也不要活了,呜呜……” 罗太妃想着程醉蝶那性子,终是求了太上皇。 孟帝将程醉蝶宣入宫中,着令其在宫中学习如何做贤妻良终,又声色俱厉地斥责了一番,又令王贵妃教程醉蝶为妻之道,并道:“贵妃贤惠,容乐便是皇家公主的典范,温和得体,性子又好……” 王贵妃哪里会真心教程醉蝶,只是象征性地说了一大堆的道理。 三月之后,待程醉蝶出宫,梁平的侍妾已经有孕,虽养在梁府,可这分明就是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夜里,程醉蝶一脸冷笑,“梁平,你和我闹,我们彼此都得不了好,我瞧,往后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如何?这次你侍妾有孕,我睁只眼,闭只眼,让她生下孩子。” 梁平不甘,可又想,想要和离,不是他能说的。 程醉蝶杀了人,险些害他性命,可孟帝宣到宫里,只让程醉蝶学了三月规矩便放回来了,而程醉蝶身上的戾气还如从前,没有半分的改变。 关键时候,孟帝还是向着自家人。 “若如此,自是好的,为示诚意,我送公主一个面首如何?” “长得不好,我可不要。” 梁平勾唇一笑,拊掌一拍,不多会儿便有一个美貌少年出来,这是他从郎倌馆里新买的少年,貌如女子一般姣好。 程醉蝶只觉得有些熟悉,到底是哪里见过的,见他的模样似乎年纪不大,不过十四五岁。 梁平道:“公主,我已示诚意,那你呢?”他的眼睛在程醉蝶服侍宫娥身上瞟来瞄去,他已经盯了许久,程醉蝶身边有一个宫娥长得还真是好看,早就想打主意了。 程醉蝶明了,道:“芹碧,本公主将你赐给驸马爷了。” 待梁平离去,程醉蝶歪头看着那少年,愣了许久,方问:“你是孙术的什么人?” “小的是闽帝的次子孙纲。” “过来服侍本公主,只要你好生服侍,本公主亏不了你。” 都说孙术在城破之时,杀妻弑子,没想还有一个沦落风\尘。 孙术不把女人当回事,可曾想过他的儿子也成了玩物。 程醉蝶想着,只觉得好笑。 这一生,她就与梁平纠缠下去吧,年少时对爱情的追逐与期盼,最终淹没在*之中。 若干年后,程醉蝶育下一子一女,不得梁平所喜,因梁平拒绝两个孩子姓梁,两人终是和离。 和离后,程醉蝶没再嫁人,而是在堕\落中沉\陷。 生命的尽头,程醉蝶依在小榻上,回想着这一生遇到的男人,许多早年的人,已经记不清名字,总觉得与他都长得相似。她始终记得,年少时她曾疯狂地爱过一个叫慕容宸的男子,其实他是她一生唯一真爱过的人,只是他们却无缘做夫妻,而做了夫妻的,却从不是她喜欢的人。 她看着榻前的女儿,“好好与你丈夫过日子,别学我……” “不是娘说,人活一世就要过得恣意畅快么?” “那是我不能嫁给最喜欢的人……” 如若她嫁的慕容宸,也许她会过出不一样的人生。 已成燕帝的他,是否喜欢过她,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她就心满意足了。 与太多的男子谈情说爱后,她险些忘了,在她内心的深处,其实还是有真爱的,只是岁月的长河早已经将那份真爱化成了一叶小舟,任风雨侵袭,任时光流逝,她从来不曾遗忘过。 宸表哥,我不后悔爱上你! 若有来生,她还是愿意再遇他,只是这一次,她想用正确的方法尝试让他动心。(未完待续) 第221章 番外 -慕容宸 燕,太和十一年秋,太和帝慕容景崩,他在燕国的期盼中登基为帝,改年号世宏,史称世宏帝。 一月后,满朝臣子上奏请封立后。 太子妃可以是别人,可皇后该是谁? 身为帝王,江山、天下是首位,爱情、女人都是次要。登基后七日,他下旨赐封太子妃程氏为元妃,又有燕京名门陈氏女为淑妃,刘氏女为贤妃,冯氏女为德妃。 程氏育有两女一子,而陈氏却育有三子,刘氏、钱氏各育有一子,还有旁的侍妾或育子,或育有女。他已经有七子五女,算是后继有人。 他的肩上担负着一统天下的宏愿,振兴燕国的重担。慕容宸双手负后,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是要立后,可他不能立太子妃,只因程氏是孟国人,而他早晚要一统天下,未来的储君血液里不能有孟国皇族血统。 夜里,他召了左右丞相又朝中重臣于御书房议事。 刘伯良道:“皇上,臣荐淑妃陈氏为后。” 陈氏是燕京世族之女,是陈太后娘家一脉的后人,陈家的女儿贤惠得体,又是嫡女,当得皇后。 慕容宸扫过其他诸人,“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交换眼神,立程氏为后的希望不大,但刘氏、冯氏也都是燕国名门贵女,相较之下,陈氏最有福气,接连生了三个儿子,一旦立为皇后。这后位牢不可破。 重臣们大多早前是慕容家的家臣,毕如户部金尚书,祖上便效命燕国公府。 还有吏部王侍郎。以前也是慕容家的下人。 主子做了皇帝,以前的下人一个个都位极人臣。 他们的看法素来都是以皇家为先。 这陈家与慕容家原就是姻亲,虽说元祖慕容鸣的妻子陈氏不在,可陈氏的根基还在,陈氏的后人还掌握着燕京织造府,还有太祖皇帝亲封的世袭爵位“长平候”。 金尚书抱拳道:“臣附议。” 又有王侍郎道:“臣附议!” 在立陈氏为后的意见,重臣们倒是意见一统。 世宏元年十月初二。世宏帝慕容宸册陈氏为后,原来庶出的三位皇子。也因生母贵为皇后,子以母为贵,一朝成为皇嫡子。 燕京陈氏一族,更是抢占光芒。然,族中子弟依旧行事谨慎、谦逊。 陈皇后执掌后宫,贤惠得体。程元妃错失后位有些郁闷,再加上孟、燕两国的战事一解即发,江南道上,虽隔河而治,两国时有摩擦,在后宫之中更是胆小慎微。 世宏五年春,战事爆发。燕、孟两国刀兵相见,正值少年的皇子们领兵出战,三皇子因是程元妃所出。被程元妃勒令不许上阵杀敌。 孟国到底是程元妃的母国,她不愿自己的儿子去攻母国。 两国兵力相当,同样休养生息十余载,这一场战事竟迟迟难以绝断,只是江南道再次重燃战火,百姓们纷纷逃离江南。大部分的人则选择了相州,只因这是两国共有地盘。吕连城夫妇不仅与燕国交好,也与孟国交好,让相州有了前所未有的繁华昌盛。 彼时十六岁的吕鸿承袭郡王爵,成了双郡王,带着两个弟弟看着城内日益增多的百姓,微蹙着眉头:“相州城就这么大,哪里能承得住这么多人。” 吕鹏道:“大哥,近来粮价又长了一成五。” “水师嫂不是开粮店的么,她怕是乐了,还得想个法子才成。稍后,把师兄们请到议事厅,先想想应对之策。” 爹娘一见天下局势有变,请旨让吕鸿袭爵,夫妻俩去关外大漠走亲戚了,只留下吕鸿兄弟三个与云中鹰等人主持大局。 吕鹞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摇头晃脑起来,“整个江南的人都跑到相州来,这里哪住得了这么多。这几日,相州知州已经向我们增派了一千人马维持城中秩序,再这样下去可如何了得。” 云小鹰面露凝重,“鹞师叔说得正是,让他们去各县吧。” 吕鹏道:“各县分别增派了二百人马维持城中秩序,就连各镇都增派了五十人,这仗不是还没打吗,怎么就先逃难了?” 这城里的人怎的一天比一天多,还未到集市日,现下平日竟比往年集市还多,听闻相州城内几家大客栈人满为患,就连马棚里都住了客人,而相州一带的田地价格更是连番上涨,与两年前比直接翻了一番。 要打仗了! 相州成了两国皆管又皆不管的地带,是百姓们认定的太平之地。 吕鸿神色凝重:“今晚,本郡王得给外公和便宜舅舅递折子。” 几日后,慕容宸拿到吕鸿的折子时,不由得大笑起来。 吕连城夫妇不在相州,这小子竟先递折子叫苦,说什么,百姓也是明君的子民,是未来伟大的一统皇帝的王臣,理应爱护,可是相州这地儿太少,容不下从江北、江南过来的百姓,一句话,是给慕容宸讨主意了。 “朕没猜错,这小子肯定也给孟帝递了一样的折子,想要扩大地盘呢,还说得头头是道。” 相州之地无战事,而吕连城当初就说了,谁也不得在那一带燃起战火,谁若违背约定,他就与谁为敌。 吕连城有几个弟子,又有十几年的磨炼,那可是一支虎狼之师,不能收服,又不可招惹,只要他安安分分地守在相州,维持那一带的安稳平安,就是最大的帮忙。 反正,无论谁是最后的赢家,吕家都是臣。 有人问道:“皇上应么?” “应,再划五县过去安顿难民。再下一旨,要是相州乱了,朕拿吕鸿试问。” 这个孩子年纪不大,行事倒够沉稳。 慕容宸面露深思,从一边拾起一封密函,“孟帝立程元瑞为太子,令程元瑞挂帅出征。” 程元瑞是孟帝众多儿子里最有才华的一个,先立王贵妃为后,这原就露出了端倪。 打吧!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是到了一统天下的时候,这一天不过是早晚而已。他慕容宸要做一个千古明君,为了帝位,他放弃了喜欢的女子,只为完成自己一生的夙愿。 天下,他志在必得。 南国那半璧江山,他必须收入囊下。 孟帝已经老了,而程元瑞这些年疲于夺储之争、算计,可是他慕容宸却一直在养兵蓄锐,等的就是这一刻。 夜里,慕容宸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一统天下,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百官觐见,海呼“万岁”。那声音地动山摇,那一刻,他仿佛不是人,根本就是操控生死的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