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荷包请收好》 第一章 奇林庙会 “殿下,殿下,您可一定要早些回来啊。”一名小宫女满面担忧地朝面前的人道,手中还托着精心修裁过的一件男装。 “玉竹,你放心吧,”童千鹤放下手中描眉的炭笔,摸了摸玉竹的脑袋,笑道,“本宫都出去这么多次了,自有分寸,你只负责守好门就是了。” “可……可奴婢还是担心……”玉竹想起上次童千鹤偷溜出宫,差点被皇上给发现,吓得她魂都快没了。 童千鹤接过长袍,旋即便穿在了身上,俨然一副纨绔公子的俊俏模样,她伸手轻抬玉竹的下巴,道:“别可是了,乖乖等本公子回来,嗯?” “是……是,殿下。”玉竹双颊一阵粉红。 童千鹤见状低笑,随即三两下便翻出了宫墙。 …… 开弘元年,明昭帝登基,大赦天下。 朝廷拨往各地方政府一百万两黄金,每送到当地官吏府上,公公便会附一句:大人,洒家只提醒一句,皇上本季或将微服出巡,这些善款具体要怎么用,还望大人好自为之。 夏季的夜,蝉鸣萦绕在耳畔,不止不息。 而此时,皇宫的御书房里。 “少珵,这法子实好,”明昭帝满意地点着头道,“一来解决了近月多地旱涝频发,朝廷的赈灾捐款之事,二来有助于各地方政府基础建设,彰显皇恩,三来呢还能考察各地方官的郡县管治能力,为朝廷探寻真正有用的栋梁之才。 “皇上圣明,为皇上分忧乃臣之本分。” 说话之人身着了一袭朝服,声色温润,神情淡然,身上自透一种宁静的气息,三千墨发只用一簪简单的羊脂玉轻轻别起,簪影在屋内烛光下摇曳。 “等到了浴果节巡游之时,你也同去对比考查京周城池的变化,那些想要败坏我大昭的贪腐官员决不可放过,先皇留给朕的大昭,也切不可毁在这群蛀虫手里。”明昭帝说话声洪亮,显然此刻心情正佳。 “是,皇上,”林少珵朝面前的人垂眸做礼道,“大昭盛世乃大昭子民万代所望,自也是臣幼年起父亲便教与臣的话,臣定当为大昭竭尽所能。” 明昭帝颚线刚毅,闻此神色动容,在案前点点头,抬了抬手道:“天色不早了,今日你便先回去吧,还有林相的身子如何了,记得替朕向林相问好。” 林少珵轻点了下头,道:“谢皇上关怀,臣定会转告家父,那微臣告退。” “嗯,朕叫关德全送送你。” …… 林少珵出皇宫后,便上了马车往相府驶去。 “噢噢!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马车外人群熙攘,市井街巷,极是热闹。 “周泉,外面什么事这么热闹?”林少珵坐在车内,似有些疲累地捏了捏眉心,朝外头正驾马的车夫道。 “回公子的话,今儿个是百姓们举办月老庙会的日子,外边有人在耍杂,所以比平日里热闹了些。”因着外边的人声噪杂,周泉答话时声量放大了些。 “你在这儿寻个地方停吧,我下车看看,不用跟着。”林少珵下了马车,温声道。 “是。” …… 林相府不在西面权贵居住的中心,也不在东面京城寸土寸金的奢华地段,而是在京城西北面,西贵与北贱的交界处。从皇宫到相府有一段较长的距离,约莫要经过四五条街。 而此刻长明街上灯火通明,就跟它的名字一样,长久、明亮。 沿街的人都围着那戏耍杂的人,每到精彩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林少珵面上挂着清浅笑意,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一幕,便转身往后走去。 …… 京城北侧有一块湖泊,叫明珀湖。 在大昭时代开辟之初,据传这片湖泊原本只是一方贫瘠到已经干裂的土地,任凭人们怎么努力浇水灌溉,丝毫没有复苏的现象。 而在大昭开国皇帝登基后的第三天,一位巫师突然出现此处,他告诉开国皇帝,这片土地是大昭的运势湖,并说了将湖水填满土地的办法。 随后又给了开国皇帝一张卷轴和锦盒,说是在将来交给预言之人的,预言之人出现那天大昭将会天生异象,夜中将星陨如雨,星辰更是会有如过江之卿踊跃不停。 因而在大昭,人人信奉一句话“预言之人的到来即大昭盛世的到来。” 然,从大昭开国到当今圣上登基,已经有三次天幕星辰发生异象。 不过前两次发生,都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存有预言之人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剩下的就是当年先帝在位时的那夜,想到经过这些年的排查后所剩下的符合要求的人,林少珵几不可闻的拢了拢眉。 林少珵站在刻有明珀湖字样的巨大岩块旁,俊逸侧脸在熠熠月光下有如神祗雕刻,衣袂随风微微飘动。 那人的墨眸虽看向冒着丝丝水汽的湖面,却是清声对旁边道:“公子可知,躲在暗处非君子所为?劳烦公子一路跟随,不知公子找林某所为何事?” 只见藏于竹林阴影处的人,打着扇缓缓走到月光下,朝林少珵做了个公子揖,笑道:“早有听闻,林大人文武双全,在下便想能有机会见上一番,不想竟在此处遇上了。如今看来,不光如此,就连样貌也是世间少有,林大人,幸会。” 月光下的那人,身量修长瘦削,比寻常男子小巧些许,但却也站的笔直,周身自有一种贵不可言的气质。他的脸被竹影遮挡着,唯独那双此刻满是笑意的眼睛,黑白分明,纯粹透彻,干净地仿佛能看透人的心底。 “公子过誉了,坊间言谈大抵不过是些流言罢了,信不得真。至于样貌之类,林某自认是不及公子月下仙人之姿的。”林少珵朝眼前之人浅浅做了一揖,面挂淡笑,不着痕迹地将话给推了回去。 林影中的人将手中折扇随意一收,闻言笑道:“林大人实在过谦了,在下今日前来乃是有个疑题,便想请大人解惑一番,不知大人可愿?” “林某才学疏浅,但定当知无不言,公子请讲。”林少珵淡淡道。 “大人可知,君子六艺是哪六艺?”林中那人眸光闪过一丝狡黠,开口朝人问道。 “若是按照寻常道理,那自然是礼、乐、射、御、书、数,只是不知这是否是公子心中所想。”月下的林少珵面如冠玉,稍以凝神思索,轻答出声。 “非也,非也,”只见林下之人神秘地笑了笑,却并未再多加解释什么,“今日时辰不早了,若有机会,希望下次能将小生心中的君子六艺话与大人,今日多有叨扰,林大人,在下告辞。” 说罢,留下一个从容的背影,便向林影深处走去。 林少珵若有所思地朝林深处盯了一会,墨眸微深,便也朝外走向庙会外的马车。 第二章 烫金帖子 夜色已深,皇宫氛围庄严而肃穆,童千鹤灵活地侧身翻转,避开了守卫的巡查。 “殿下,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一抹着宫装的清丽身影,正急急地向一个宫墙阴暗角落奔来。 “停停停,你跑这么急做甚,”童千鹤随意地掸了掸身上这有些宽大的青烟色衣袍,踱步向面前那座气宇轩昂的宫殿走去,朝身边的人问道,“玉竹,小厨房里可还有梅花泪?” “奴婢早猜到殿下回来时会问及,已经吩咐小厨房备下了,只是……因为殿下前两日才闹了牙疼,加之今儿时辰不早了,奴婢便自作主张让人做了少糖的梅花泪,只等殿下回来便可食用。” 小丫鬟像只百灵鸟一样,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讲着,由于方才跑了几步,现下小脸红扑扑地,一脸的自豪求表扬模样。 童千鹤伸手捏了捏玉竹的脸颊,笑道:“你有心了,玉竹。本宫想先沐浴,你先替本宫更衣吧。” “是。”玉竹小跑着跟上童千鹤。 殿宇内的摆件极是低调奢华,桌椅床凳俱是极其珍贵的海南黄花梨紫檀木所制。 贵妃椅背后摆置了一面星陨若雨图屏风,采用极上等的天蚕流云丝织造而成,故而屏风上的星陨栩栩如生。若在夜间看此绣品,仿若置身于星海一般。 …… “玉竹,皇嫂的生辰可是在下月?”童千鹤背靠浴桶,惬意地问道。 那三千青丝犹如瀑布般垂在桶边,小脸在水中被泡得粉红,享受着婢女娴熟的按捏。 “回殿下的话,皇后娘娘的生辰正是在下月初四,”玉竹替童千鹤轻柔地捏着肩,答道,“今日下午殿下您不在的时候,礼部已是差人送来了您的服制和此次寿宴的人员名册,殿下您是想送皇后娘娘什么生辰礼?” 童千鹤靠着木桶,思忖半晌,开口道:“皇嫂她前些日子总说着夜里睡不踏实,本宫寻思着送个玉石药枕。玉竹,明日替本宫将去年西域进贡的那件上好的和田玉枕给找出来,再去太医院抓副安眠定神的方子。” “是,殿下,奴婢现在可要去将梅花泪拿来?”玉竹将童千鹤扶出木桶后,一边替童千鹤着衣一边问道。 童千鹤点点头,朝人道:“也好,你现在去拿来吧。” 待玉竹领着几个婢女出去后,童千鹤便转身向屋内走去。 书房内的漆木雕花案台上,正静静躺着一本烫金名册,童千鹤伸手将名册拿起,缓缓打开,眸光极细地看下来,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地轻笑出声,轻道: “他也来。” …… 林相府 一处简单精致的院落 “少珵,今日怎的回来这样晚?”林少珵才刚刚跨进青梅居的门,眼前还未见人影,便有一道女声先传来。 “今日在路上遇着了个故人,便一时多聊了两句,”林少珵声音柔和道,“母亲,外边夜里凉,你怎也不披件衣裳便出来了,今日父亲身子怎样了,可还有再咳嗽?” 林少珵接过后面急急跑上来的丫鬟手上的披风,替林景氏披上。 面前的妇人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温婉女子,已经年近三五,看起来却似二五年华一般,岁月好似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父亲他已经好多了,对了,他方才还说今日宫里送来了东西,说是要交给你的。”林景氏柔柔的道。 “好,我知道了。”林少珵点点头道。 “厨房里还给你热了吃食,我去给你拿来,你先去院里找你父亲吧。”林景氏轻拍了拍林少珵的手背,而后向厨房走去。 “嗯,”林少珵应声,而后朝旁边的婢女道,“夏花,你去跟着夫人。” “是。” …… 院落主卧 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正靠在床背,眉眼间的神情与林少珵可谓相似,但比林少珵还要稍多一分强势凛然之气。林少珵的气质偏向林景氏,更是温润一些,此刻男人的手上正拿着一卷诗文在看。 “父亲,”林少珵朝人行了揖礼,出声道,“您身子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不要紧,我的身子已无大碍,这是今日宫里给你送来的帖子,”林阑堂抬手将身旁的樟木雕花匣子拿起,打开出现了一张烫金帖子,递给林少珵道,“下月初四便是你姑姑的生辰了,这算得是你第一次正式进宫参宴,这几日,你便去准备一下吧。” “是。”林少珵接过帖子,眸色微深道。 “今日的朝堂上可有出什么事?”林阑堂问道。 “与往常无异,只不过是今日您不在,蒋相那派的人出来抓着这点不放罢了。”林少珵垂着眸,三言两语就轻巧地将今日朝堂上的针锋相对描述翻篇。 林阑堂点了点头,饶是抱恙在家,朝堂上的个中情况,他也大致上能猜得出来,自己儿子他是知道的,既然他这般说,那就代表朝堂上所发生的事,都还在他的解决范围之内。 “如今蒋家的女儿也是入了宫,他们难免会得志些。”林阑堂道。 林少珵点点头道:“我明白的,时辰不早了,父亲您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 “嗯,去吧。” …… 日子在宫人的忙碌中过得飞快。 第三章 皇后生辰 开弘元年,八月初四 晴空万里,暗红色的宫墙之内张灯结彩,人人忙碌,脚不沾地,宫人们都在为当朝皇后的生辰寿宴做准备。 后宫的妃子、贵人们穿着各色绫罗绸缎,艳丽缤纷,发间钗着与之服制配套的珠玉头面,好似千百朵娇艳鲜花,姿态各异地聚在一处争奇斗艳,万般手段都只是为了博得那坐在上位的人一眼。 受邀的官家小姐们也是一股脑儿地费劲心思装扮,一来,是想在皇后娘娘面前得个好名儿,二来,又能在一众官家子弟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为自己日后寻个好夫家打个基础。 更更重要的是,据说这次宫宴,林相家的嫡长子也会来给皇后娘娘贺寿。就是那位京城中人人皆知,年仅十五就中了状元郎,年十七便做了户部侍郎的林大公子。 …… 在众人的期待下,外头的公公终于高声喊道。 “林丞相、林侍郎到。” 此时上位的皇上皇后还未到,众人闻声,已经入座的官家小姐们都一个个地伸长了脑袋,往外看去,连有些官家子弟也是对这位名贯京城的林公子好奇不已。 林少珵今日并未穿朝服,而是一身墨蓝色锦衣,银色丝线绣花,一支上好凝白的羊脂玉簪将三千墨发高高束起,眼中似有淡雅如雾的星光,嘴角温文尔雅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走来,如沐清风,像一池荷花散去了八月的热意。 在座的官家小姐看到林少珵后,耳畔都爬上了可疑的红晕,几个胆小的只敢不时地再偷看两眼,但也有胆大的直勾勾地看着人,那些个闺中礼仪全然忘却,只想与这位林大公子有个醉人的邂逅。 “林侍郎真真是好风采。”一位官家小姐不自觉地喃道。 …… 林相和林少珵刚刚落座不久,外头就传来了公公更为高亢的喊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后,两道明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昭阳大殿门口,二人的身后跟着一群千娇百媚的莺莺燕燕。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祝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臣女祝皇后娘娘福寿康健,笑口常开。” 殿内臣子一齐起身朝皇后林朝熹贺寿,一时间气势如虹。 “哈哈哈,好好,众卿平身吧。”明昭帝声音洪亮,自带上位者的气势。他牵起皇后的手,徐徐向台阶上走去。 要说当今这位明昭帝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但在大事上又能杀伐果决,令人敬佩,更重要的是这位帝王有着一颗带大昭走向盛世的炙热之心。 待所有人就坐后,明昭帝正欲开口命人传膳,发现右下方的首席仍空无一人,显然皇后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轻声道:“皇上,再等等吧,绥华许是起晚了。” “真是胡闹,都是快及笄的人了,怎的还像个孩子似的惯会赖床,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怎会不知晓,莫非真当宫里的规矩都是摆设不成。”明昭帝口中说的虽是责备的话,可明眼人却都能看出来他语气中的疼爱。 明昭帝身旁的关公公心里暗暗腹诽道:就冲您这疼宠公主的架势,那规矩可不就是个摆设吗。 方才话毕,殿外便又传来了公公的喊声: “绥华公主殿下驾到!” 音落,只见一道湖蓝色身影从殿外款款而来,点点金丝细线勾勒成星花,似是流星般缀满裙边,银白色的腕带随风飘动,煞是好看,而头上则是一套再简单不过的羊脂玉头面,娜娜走来,宛若从画中来的仙人那般恣意。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童千鹤这身穿戴的出现,让众人下意识地看向已经落座的林少珵,二人的穿着竟有五分相似。 而林某人此时只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未曾抬眸,似是波澜不惊。 “绥华给皇兄、皇嫂请安,绥华来迟还请皇兄、皇嫂莫要怪罪才好,今日是皇嫂的生辰,绥华在这便祝皇嫂福寿康健,早日替绥华生下侄儿。”童千鹤朝二人做了礼,而后笑眯眯地说道。 “不迟不迟,”皇后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面皮比较薄,听了童千鹤的话难免有些难为情,“绥华快些坐下吧。” “哈哈哈,不错,这话也只有我们绥华可以说得,”明昭帝笑道,“好了,关德全,传膳吧。” “是,”关德全起身,用了两分内劲,朝下方的宫女们高声喊道,“传膳。” …… 宫女们端着佳肴鱼贯而入,舞女们穿得甚是清凉,跟随着乐师的音律,扭动着柳条般的身姿,波澜的水袖一收一放,如误入凡尘的蝴蝶那般灵动,实在是一番美的享受,一时间竟看愣了周围的一干臣民。 舞毕,众人仍未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不知是乐师的音律声入人心,还是舞女的舞姿醉倒了众人心弦。 “哈哈哈,跳得好,跳得好啊,大昭竟能有舞者如斯,好,来人,有赏。”明昭帝拂袖,笑道。 舞女跪谢后缓缓退下。 此时,殿内忽地一道娇声响起: “皇上、皇后娘娘,今日臣女也准备了一支舞,特为祝贺皇后娘娘生辰,臣女还望皇上、皇后娘娘能给臣女这个机会献上此舞。” 说话的来人正是蒋相家的嫡长女蒋如喜,是新进宫的蒋嫔的亲侄女。 “朕准了,蒋相教女有方,蒋丫头有心了。”明昭帝抬了抬手,朝人道。 蒋相站起身,朝上座二人揖礼道:“皇上,此事臣也并不知情,怕是如喜这丫头瞒着老臣准备的,约莫是担心臣透露了这惊喜。” “哦?蒋丫头这舞如此神秘,竟连蒋相也不曾看过?好,那便让朕与皇后瞧瞧吧。”明昭帝笑道。 只见蒋如喜盈盈一拜,略有些羞涩地道:“皇上,臣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明昭帝笑道。 第四章 琴傅 “臣女……臣女此舞还需要有古筝伴奏,臣女听闻林侍郎的一手古筝拨来了得,不知林侍郎可愿为如喜伴奏一曲…?” 蒋如喜身着一身桃粉色锦衣,头上簪着镶粉珠流苏,问话时带着小女儿的娇怯,红晕悄悄爬上了脸颊,缓缓开口道。 而她此时的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下座的官家小姐们有的心里暗道蒋如喜不自恃,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矜持,还有的暗恨自己当时怎么不自荐,错失了这么好的一个能够表现自己的机会,更多的是嫉妒蒋如喜能跟林少珵有接触机会。 童千鹤闻言,捏着酒杯的手一顿,佯作不在意的看了林少珵一眼。 “……”明昭帝似是没想到蒋如喜会提这个要求,换作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林少珵,他有些犯难道,“此事还要过需问林爱卿的意思,林爱卿,你可愿为蒋丫头伴奏一曲?” 林少珵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杯盏,仿佛周围人议论的人不是他那般,浅浅地点头道:“承蒙蒋小姐看重,为让蒋小姐能将舞技发挥淋漓尽致,臣自当尽力,不知蒋小姐想让臣弹奏何曲?” “《洛神唤》”蒋如喜娇羞地道。 说完,便有人将一副金丝楠乌木琴抬了来,林少珵垂首看着琴弦,眸中一丝暗光闪过,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按住琴弦,试调了下音色,而后轻轻抬眼,看蒋如喜已经准备好了。 那双修长的手抚上琴面,屏息凝神,琴声陡然在殿内响起,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青涩的天际少女,失足跌落云端坠入凡尘,悬紧了众人的心弦。好在下坠之际,忽有一道身影接住了这个失足少女。 少女的一生就在这弹指之间从众人眼前一帧帧闪过,这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最后,少女最终还是被天际来的人带回了故土,更是被勒令禁止下凡。 此后,少女日夜在天际呼唤那位公子的名字。 琴声终了,而众人还沉浸在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里,久久无法自拔。 蒋如喜的舞尽管每步都踩在了节点上,水蛇般的腰肢也将动作摆得标准,若是单看也是一支极好的舞,然而在林少珵这首曲子面前,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童千鹤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人,她夸赞道:“林侍郎真是一手好琴技,如此琴声,在大昭怕是无人能出林侍郎左右。” “承蒙殿下抬爱,但大昭人才济济,臣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寻声正如伯乐识马,明珠往往混于鱼目之间。”林少珵弹毕,墨眸深深看了一眼童千鹤,起身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闻者如沐春风,令人舒畅,末了又朝明昭帝道:”皇上,臣献丑了。” 此时皇上也已回过神来,他也满意地笑道:“绥华说得没错,林爱卿在琴技上确实造诣颇深,蒋丫头的舞也是很好的。” 蒋如喜站在大殿中央,一张小脸跳得通红,额前微微沁出了些汗珠,胸脯轻微起伏喘着气道:“臣女谢皇上,皇上、皇后娘娘喜欢便好,如喜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万事顺遂吉祥。” “本宫自是喜欢,蒋丫头快坐回去歇息吧。”皇后坐在上位,柔声说道。 童千鹤斜斜地睨了一眼正往回走的蒋如喜,未再多看,旁边的玉竹倒是忍不住,她悄声在童千鹤耳边嘀咕道:“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这舞中的洛神是指谁可有谁人知。” 众人皆知,蒋家的女儿,蒋相的亲妹妹如今入了宫,位分还只是个小小嫔位,这曲《洛神唤》不知到底是替蒋嫔唤皇帝呢,还是单纯表达帝后感情深厚呢。 “就凭她,还翻不出什么风浪,”童千鹤不咸不淡地说,将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搁,站起身来向明昭帝道,“皇兄,绥华有一事相求。” 对坐的林少珵眼皮没来由的,忽地一跳。 “哦?”明昭帝一脸宠爱地看着童千鹤,朗声道,“绥华你可是鲜少有事向朕相求,但说无妨。” “皇兄,绥华自幼习得嬷嬷、太傅的教导,琴棋书画诗酒花,除了这琴可谓是样样精通,然今日见识了林侍郎这等弹琴的风采,琴能修身,更能养性,故而绥华倒想让林侍郎做绥华的琴傅,向林侍郎习得几分,不知皇兄意下如何?”童千鹤道。 “林爱卿,你意下如何?”明昭帝点点头,又转而朝林少珵问道。 明昭帝觉得绥华所说甚是有理,再问向林少珵的语气,和刚才问是否愿意弹琴的时候截然不同,说是询问,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明昭帝说的是“林侍郎你给朕赶紧答应”。 “……” 林少珵墨眸微顿,似是没想到童千鹤会提出这般要求,他垂眸了隐起情绪,而后朝人温润一笑,轻语道:“臣能得殿下如此赏识,有机会做殿下的琴傅,臣自是愿意的。” 第五章 君子六艺 “好!”明昭帝拍了下龙椅上的扶手,心下甚是满意地道,“那明日起,林爱卿下朝后便去定阳殿教习绥华公主琴技吧。” “臣遵旨。” …… 待蒋如喜落座后,座下的官家小姐们有好几位蠢蠢欲动,都也想自告奋勇来为皇后贺寿表演一下才艺,倘若有机会再能与林少珵合上一曲,在他面前留下自己优秀的一面那是再好不过了。 正当礼部尚书府上的小姐想要起身自荐时,童千鹤突然朝皇后道:“皇嫂,后面还有许多节目,绥华特意去江南民间请了一班有名的杂耍师傅,今儿是皇嫂的寿宴,在座的都是客,理当让各位好好享用佳肴节目,不如绥华让人将那杂耍班子先叫来,给大家助助兴。” “绥华你这丫头,竟还准备了杂耍班子,”皇后惊讶地掩嘴笑道,“真真是有心了,那便听绥华的,去将那杂耍师傅们叫来吧。” 闻到此处,官家小姐们也知道了这场宫宴是不会再有机会能表现自己了,一个个便收下了心。 而礼部尚书府的那位小姐许文雯,觉得自己若不是刚刚被童千鹤打断,定然是可以到众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若是得到皇上皇后的嘉奖,那将是自己的殊荣,日后自己也会在京城众小姐里排得上位的。 想到此处,许文雯怨恨地看了童千鹤一眼。 杂耍班子很快便入了大昭殿,这些来自民间的稀奇玩意,在座的达官贵人不曾见过,似是神仙般的伎俩,一时竟都看得失了神。 …… 生辰宴在一片笙歌鼎沸中过去了。 宴散 林少珵刚刚踏出皇宫二门,就见到童千鹤在宫女的簇拥下朝他款款走来, “本宫欲与林侍郎相谈关于明日习琴一事,不知林侍郎可有空?”童千鹤道。 “既然殿下开口了,臣自然是有空的,”林少珵转向身旁的林阑堂说道,“父亲,您先回去吧。” 林阑堂点了点头,向童千鹤做礼道:“殿下,老臣就先告退了,若犬子有不足之处冒犯殿下,还请殿下看在老臣的面上能够见谅。” 童千鹤颔首,算是允了。 待林相走后,童千鹤又朝玉竹道:“你们就在此处等我,不必跟着。” “是。” 两人便向御花园内的巧笑亭走去,一路无言。 …… “不知,殿下对明日的习琴可有何要求?”林少珵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童千鹤一时没有回答,而是侧头细看着身旁的这人。 夕阳余晖下他像个玉般的画中人儿,睫毛的影被拉得细密又狭长,他的眼似是在笑,说话的口气虽也是温柔,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渊,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两人的衣袂被来风吹得鼓动,触碰在一起,童千鹤出声问道:“不知林侍郎日里所用何琴?” “并非什么绝世好琴,一柄冰心而已,”林少珵并未看向童千鹤,只浅浅答道,“殿下,弹琴讲究的是弹者的心境,不比书画以纸为托,殿下书画技艺娴熟,寻常人见了定是叫的一声好。然琴声托无所托,直入人耳,除却技艺,弹者心境才是真正给予那琴声魂魄所在。” 童千鹤对此也同意地点点头道:“林侍郎讲的在理,不虚琴傅此名,那么不知刚刚林侍郎奏《洛神唤》时所想何物?” 林少珵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愣,思忖片刻,说道:“殿下可知《洛神唤》的由来?” 童千鹤摇了摇头。 林少珵声音如松间溪涧,字字清晰,透入人心,他道: “洛神据史书载乃是远古部族公主,容颜倾国倾城,肌白胜雪,朱唇绛红,洛神出世后,部族便为她定下了与雪族联姻之事。直至出嫁前一日,洛神都未曾出过部族。可十里红妆的送嫁途中,礼队遇上了据山为王的土匪,众人纷乱逃亡,洛神的礼队被土匪抬回了山寨。 “后来洛神爱上了那山寨寨主,从未尝过情为何物的洛神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寨主也将洛神藏的极好,而洛神在寨中的消息终是被人透露给了其族人,洛族与雪族暗中勾结将山寨打了个措手不及。寨主知道来人是谁,为保全寨中人的性命,便将自己交给了洛族人,所有罪责一力承担,任凭其处置。 “最终寨主被当众斩杀,尸身被丢进江中。而洛神也被锁进了洛族的囚徒塔,她心知此生再不得见其所爱,便日日疯也似的在塔顶唤那寨主名字。臣方才弹奏《洛神唤》之时,不过是记起这个故事,同情洛神与寨主二人的遭遇,将心比心罢了。” 待听完林少珵所讲的关于洛神的故事后,童千鹤极是感慨地道:“林侍郎讲故事的水平真真是好。” “……” 寻常人听完这故事之后,首先不应当同情洛神吗,林少珵如是想着。 忽而,童千鹤似是心情极好地朝林少珵展颜一笑,她道:“林侍郎可知君子六艺是哪六艺?” 还不等林少珵的回答,童千鹤便继续自说自话道:“世人皆偏爱大君子,只道礼乐射御书数才是君子标准,大君子心怀天下,而绥华却更偏爱小君子。” “小君子该当如何?”林少珵很是配合地问道。 “自然是教吾礼、导吾乐、辅吾射、助吾御、为吾解书、替吾讲数者,这方乃是绥华心目中的小君子。” 闻言,林少珵低笑,他浅浅道:“殿下,世间君子好寻,大君子难寻,小君子则更甚。” 童千鹤无畏地耸了耸肩,忽而无厘头地冒出一句话,道:“林侍郎,我们又见面了。” 林少珵看着眼前的人,墨眸微深,只见眼前的人眉眼弯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清澈见底。 面前的少女和那日湖边月下之人的身影逐渐重叠,被竹影遮掩了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第六章 冰心玉壶 “那天月下之人竟是殿下,恕臣眼拙没能认出殿下。殿下的小君子六艺,果真如殿下一般,很是特别。” 林少珵话音刚落,本站在不远处的玉竹便匆匆赶来,朝二人道:“殿下,皇上现下正向这边走来。” “唔……也好,今儿时辰不早了,林侍郎就先请回吧,明日本宫的琴课还要劳烦林侍郎多费心了。”童千鹤笑眯眯地说道。 “殿下多礼了,这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殿下,那臣就先行告退了。”林少珵点了点头,而后朝人行了个揖礼,便转身向另一处门走去,墨蓝色的衣袖被带得翻飞,不经意地碰到了旁边的桔梗花丛。 斜阳下的背影,高挑挺拔,但当看到袖上那片桔梗花叶时,童千鹤噗嗤笑出了声。 …… “不知我们绥华所为何事笑得如此开怀,可否与朕说来一起乐乐?”明昭帝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巧笑亭走来。 此时林少珵已经没了影。 “绥华方才瞧见那儿有一只极好看的蝴蝶,正看着那蝴蝶,谁料想它竟是向绥华飞来了,”童千鹤手往随处一指,道,“便想到,莫非绥华是香妃转世不成,怎的这些蝴蝶、蜜蜂类从小就围着……绥华打转……” 童千鹤起先说的正在兴头上,突然发现明昭帝的脸色不寻常,童千鹤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关德全!”明昭帝黑着脸,冲着一旁大声吼道。 “奴才在。”旁边的关公公以雷电之速跪在明昭帝面前。 “先皇曾有旨意,命人将宫中的蝴蝶、蜜蜂类全部处死,一只不留!这宫中怎的还会有蝴蝶!”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查,这就去查!”关公公急声说道,显然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只要有关这绥华公主的事,不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具是大动干戈。 “皇兄,皇兄,”童千鹤急急喊道,“皇兄怎的如此大动肝火,绥华知道,皇兄都是为了绥华好,可气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再者那不过一只小小蝴蝶罢了,伤不了绥华分毫不是吗。” 明昭帝闻言没有说话,怜惜地看着童千鹤,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他最小的也是最疼爱的妹妹,他决不能让她有丝毫风险。 先帝的“灭蝶旨意”是在童千鹤出生一月后下的令,当时先帝决定在御花园办童千鹤的满月酒礼宴。 童千鹤刚被抱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粉色的小团子,模样可爱极了,还合着眼,边吐泡泡边睡着。 而在被抱出来还不足半个时辰,周围便围满了蝴蝶、蜜蜂,倏然间这些带翅膀的一拥而上,密实地包住了童千鹤,那时情形之恐怖,明昭帝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那些宫人竟无一人敢上前去赶离这些蝴蝶、蜜蜂。 当童贵妃发现后,疯了似的冲向童千鹤,将蝴蝶、蜜蜂驱离,而那时童千鹤身上已经开始起了一个个红疙瘩,当晚起了高烧,可谓是性命攸关,连着熬了三天三夜才算过了那鬼门关。 自那以后便有了先帝那道“灭蝶旨意”。 …… “绥华,这外边近几日太危险了,你莫要随意走动,待过几日等宫里的蝴蝶蜜蜂都清干净了,再出来看花可好?”明昭帝用对孩子说话的语气向童千鹤询问道。 “那绥华的琴课可如何是好,皇兄你可是答应了绥华让林侍郎做琴傅的。”闻言,童千鹤瘪了瘪嘴,一张小脸皱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眼此时像是蓄了泪,仿佛明昭帝不给一个满意的结果,随时都能掉出泪来。 明昭帝最是见不得绥华这个表情,赶忙安慰道:“朕待会便让人来布置下你云响宫的偏殿,让林侍郎来偏殿教你习琴可好?” 童千鹤眨巴着眼睛,似是还不满意,抽噎道,“既如此,那绥华还想向皇兄要一件物什,此事才可算作罢。” “绥华直说便是,只要朕有的,绥华若是想要,都可以给你。” “绥华想向皇兄讨一把琴……” 童千鹤一双盈满笑意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 翌日朝后 明昭帝将林少珵叫到了御书房,在两人商讨了一些政事后,明昭帝开口道:“林爱卿,近日朕让绥华不得出其宫门,你今日便去云响宫的偏殿教绥华习琴吧。” “臣遵旨……” 林少珵不知这位殿下是怎么把自己禁在殿内,更不知道童千鹤把自己叫去偏殿,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等林少珵到偏殿的时候,童千鹤已经等了好一会了,而当他一进门,视线便被桌上那柄琴吸引了。 “本宫这琴可上得林侍郎的课?”童千鹤看着林侍郎的变化微妙表情,笑道。 “微臣失礼,还请殿下恕罪,这柄玉壶自然是上得,臣只是未曾料想这柄琴,竟是在殿下手中。”林少珵今日穿着朝服,一身普通的黑红色朝服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不同。 比昨日的墨蓝色锦衣更显硬朗些,童千鹤如是想着。 “一片冰心在玉壶,”童千鹤微微一笑,“本宫想着相似的琴,来习琴课效果更胜,便向皇兄讨了这柄琴。”垂首看着自己手边的玉壶和林少珵手中的冰心。 方才无声念道的“冰心在玉壶”,似是在说与自己听。 第七章 海棠 冰心和玉壶这两柄琴本是一对。 先帝犹在世时,将冰心琴赐予了与明昭帝有婚约的林家长女,也就是当今皇后——林朝熹。后又在童贵妃的一次生辰上赠予了她玉壶琴,然在童贵妃失势,被打入冷宫后,这柄琴便被收回了库房,直到今天才被童千鹤向明昭帝讨要了出来。 林少珵施施然坐到了童千鹤对面,分明是柔和的表情,目光却清冷,对着眼前人道:“殿下可否先奏一曲,让臣看看殿下的琴技如何了。” 童千鹤闻言,颔首:“那本宫便奏一曲《千鸟还林》吧。” 说罢,便提起朱红色金边纱袖,一支琴声从童千鹤手中款款流了出来,一时间在殿的众人眼前竟出现了画般的林间溪涧,耳边宛如千百只鸟儿叽叽喳喳叫着曲儿,曲声悠扬,如鸣佩环。 一曲终,众人还如痴如醉沉迷曲中,而林少珵却丝毫不受影响那般,十分客观地对童千鹤说道: “殿下的琴技称之娴熟也不为过,轻拢慢捻之间,足可见殿下日里所下功夫之深,臣以为,殿下之所以对自己的琴声不满,不过是因为殿下的琴声所欠缺的就是一份心境罢了。” 已是八月上旬末,徐徐温风从窗槛传来,越过殿内摆着的冰盆,有了些丝丝凉意,林少珵官帽上的黑条带微微浮动。 童千鹤道:“那依林侍郎之见,弹此曲时该当有如何心境?” 林少珵垂眸,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低低道:“殿下可曾想念先帝?” “自然是想念的,先帝于大昭乃一代明君,于本宫乃慈父,待本宫是极极好的。”提起先帝,童千鹤不免有些难过。 先帝对童千鹤是真真好,好到有时甚至让童千鹤错觉到自己是先帝唯一一个亲生孩子,先帝似是把所有耐心都给了她。 “那殿下可能理解千鸟还林时的寻母心切之情,每只鸟儿都当是母鸟的珍宝。而殿下弹奏时,更多的是想着琴谱罢了。”林少珵的话一针见血。 …… 于林少珵而言,奏琴更是一种将自我情感与声乐故事融会贯通,以此来表达自我的方式,他是一个细腻却不外露的人,只在奏琴时方显现一二。 而对童千鹤来讲,那仅仅是一页页需她去记熟的琴谱,她并没有那么多需要用琴声来表达的情感,也没有那个悲春伤秋的时间,即便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做什么自然就去做了,挨抑自己这类事是没得。 待林少珵走后,玉竹走到童千鹤旁边,颇有些奇怪地问道:“殿下,您与林侍郎相见不过缪缪数面,怎的待他这般特别?” 玉竹有些不解,她从未曾见她家殿下对谁这般上心过。 准确来讲,那日月下见面是童千鹤第一次面对面见林少珵。 “不过是素日里闲来无聊,皇兄又缕缕在本宫面前称赞这位林家公子,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罢了。”童千鹤伸了伸僵坐了半晌的脊背,慵懒地起身带动了朱红色纱裙,走动间金边丝线似流光般转动。 云响宫中栽满了海棠,此时已经过了海棠花期,枝桠上抽了许多新叶。 童千鹤本身对海棠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是童贵妃喜欢的很,她一时也思量不出种何种花好,便在今年刚开春时让人也栽种了些海棠。 只是这些海棠生得和过去童贵妃宫里的不太像,童千鹤倒是没太在意这细微的差别。 “皇上驾到。”宫门外的通报公公突然高声喊到。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信步走来。 “绥华参见皇兄,”童千鹤笑嘻嘻地走上前去,“今儿日头这样烈,皇兄怎的挑着晌午来了,莫不是特意来我这云响宫蹭饭吃?” 明昭帝额前有些出汗,到走进殿内才舒爽些,“怎的,你这云响宫可留有朕的饭否?” “自然是没有的,皇兄一来可得吃掉绥华两日的粮,多半还是不碰筷的,”童千鹤似是气呼呼地说道,“现下天气这样的热,搁不了多久便坏了。” 明昭帝哭笑不得,明明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不知为何这般会精打细算,便道:“那便按照绥华以往的吃食来罢。” “是。”玉竹在旁掩着笑下去吩咐了。 “绥华,朕想着如今已是酷暑之际,你可愿去避暑山庄玩个月余?” 闻言,童千鹤两眼发光,“自然是愿意的,皇兄,我们何时出发?” 童千鹤自先帝病后便有好几年没去过避暑山庄了,那儿的水池小湖比宫内的多,绿植树木等也是遮天蔽日般的高大,再适合避暑不过了。 “明日便可。” 童千鹤乐得不行,便要给明昭帝弹首曲子,朱红色的衣衫衬得整个人格外明媚,眼角眉梢带着稚气的笑,明昭帝倚靠在椅背上,不管童千鹤弹的是什么牛鬼神蛇,都静静听着。 待童千鹤两曲弹完,玉竹上前道:“皇上,殿下,该用膳了。” 桌上的菜色虽说简单,确是精致爽口,两人秉着食不言的训诫,安静地吃完了饭。 “好了,朕该去批折子了,”明昭帝把玩着手里的念珠,起身道,“绥华你便整理明日要带上的些物什吧。” “皇兄,”童千鹤突然想起她的琴课,“可否让林侍郎同去,绥华的琴课还要让林侍郎来教习才可。” 明昭帝思量了下并无不便之处,遂同意了。 第八章 出行 “玉竹,替本宫收拾几身衣裳,本宫要午歇了。”童千鹤打了个哈欠,向玉竹吩咐。 “是。” 外头的宫道被烈阳烤着,光线灼人,宫人们都避了开,躲在阴地小憩,轻易不敢出来。 …… 一双绣花盆底鞋从角门轻悄悄出来,在宫道上急急地奔走,也不管顶头上那烈日烫人的温度。 “咚咚咚” 素手有节奏地敲响了宁德宫的角门门环。 一张板着的脸从宁德宫角门后出现,似是被来人打扰了午休,语气中很是不满道:“你怎的这样大中午的跑来,所为何事如此慌张?” “姑姑,主子现下可是歇下了?”小宫女奔波后满额的汗,急急地朝人道,“茹儿有要事要禀告主子,真真是急得很呐!” “主子刚刚歇下,你且等会罢,我去通禀一声。”方姑姑端着姿态说完,看茹儿的神色确实紧急,便立马向内殿走去了。 宁德宫内点了安神静心的熏香,袅袅余烟盘旋升起,清一色的雕花桌椅古朴雅致,珠帘后的蒋嫔此时半拆了头面,一件薄薄的锦衣裹身,轻阖着眼,躺在贵妃椅上。 方姑姑是蒋嫔的心腹,她轻声走入殿内,对蒋嫔侧耳悄声道:“主子,先前派去云响宫的茹儿似是有消息了,她这会正在殿外,要不要让她…” 蒋嫔眼珠转了转,没说话,连眼皮都没有睁开,空气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 一瞬,方姑姑就明白了蒋嫔的意思,“奴才这就去办。” 去了别宫的宫女定要先晾晾她,好让她记清楚谁是她的主子,往后不敢生二心。 待方姑姑退出去以后,她不紧不慢地走到茹儿面前,态度比先前更是轻慢了:“主子现在睡着了,你且在这等着罢。” 茹儿在门口太阳下晒得小脸通红,听方姑姑这般说话,咬咬牙便继续等着。 烈日像轮火球似的,微微偏了个角度,但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茹儿汗流浃背,汗水浸湿了衣裳,黏腻地贴在前胸后背。 就在茹儿快要受不住的时候,方姑姑打开了内殿的门,朝茹儿努努嘴,示意她进去。 蒋嫔刚刚起身,仍有些睡意朦胧,斜靠在贵妃椅上,三千青丝如瀑倾泻,见茹儿进来了抬眼轻看,眼角眉梢处有一股说不出的魅惑。 方姑姑递上了杯菊花枸杞茶,蒋嫔轻抿着,问向茹儿:“你急匆匆地前来所为何事,本宫应当告诉过你,别随意来宁德宫。” 见状,茹儿干渴地舔了舔唇,狠狠咽了口唾沫,道:“主子,奴婢有要事,今日晌午皇上去了云响宫,说明日便要去避暑山庄,还说此次避暑之行除了太后、公主和有皇嗣的几位主子能去,其他主子一概留在宫内。” 明昭帝年近四十,而至今只有三个皇子,两位公主,这在历代皇帝里是比较少了的。 年龄最大的那个皇子只比童千鹤小两岁,年十二。 “什么!你怎的不早点说!”蒋嫔脸色发黑,呼道,“先前怎的没有半点风声,皇上可有说要去几日?” “似是大半月余。”茹儿有些不确定。 “此话当真?”蒋嫔声音有些阴阴地,“你可知骗我的后果。” “当真当真。主子,茹儿所说句句属实。” “此事本宫知晓了,”蒋嫔又回了镇定,对方姑姑摆了摆手,朝人道,“你先回去罢。” 方姑姑明白了蒋嫔的意思,在将茹儿送到角门的时候,暗暗地给茹儿塞了小半袋银元宝,告诉她以后也机灵点,少不了她的好处。 此时日头已经没有那么烈了,茹儿怕被人发现自己不在,又急急地奔回了云响宫。 待茹儿走后,方姑姑回到殿内,看到蒋嫔面色有些阴沉沉地坐着,似思绪万千。 “这定是林朝熹那贱人的主意,有子嗣的后妃统共就那么几个,她要占了皇恩,想得倒美,既已被我知晓,这等机会可不能被林朝熹那个贱人独独占了去。”蒋嫔阴阴地想着。 方姑姑也心下不安,站在蒋嫔身旁。 “快,替本宫梳妆,本宫要去面见皇上。” …… 御书房 地面铺着黑亮的青石地砖,正中央摆了冰盆,香炉内点了龙涎香,闻之令人静神,周遭值班的侍卫如铁人一般立着,静谧得只可闻见明昭帝翻阅奏折的声音。 “皇上,蒋嫔在外求见。”关公公轻脚上前。 明昭帝挑了挑眉:“她来做什么,宣。” 关公公退了出去,上前向蒋嫔道:“蒋嫔娘娘,皇上有请。” 蒋嫔道了声谢,让方姑姑打赏了鼓鼓一袋银两,便迈着莲步,身段款款地往前走去了。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蒋嫔盈盈一拜道。 “你冒着太阳来,是有何事啊。”明昭帝翻拢手中的奏折,说话语气不重,却有种莫名的威严。 蒋嫔来之前便思量了要说的话,她出娇嗔之态,朝人道:“皇上,臣妾听闻明日皇上要去避暑山庄,随行之人可偏生没有臣妾,皇上这可是恼了臣妾上次胡闹,这才寻了个由头,不想见到臣妾?” 边说着,蒋嫔眼眶里噙了泪水,似随即能掉落。 “怎的,你也要去?”,明昭帝抬眼看了下面前的佳丽,一袭水粉盘金白茶花锦衣,皓腕纤腰,那双眼似是会说话般望着。 “皇上,臣妾不忍皇上路途奔波,姐姐们都有皇嗣要顾及,谁来顾及皇上您,谁能将您照料妥帖。 莫要说您要去大半月余,臣妾的一往情深皇上您瞧不见吗……这等相思之苦让臣妾如何受得了,皇上,让臣妾同去吧,这样臣妾也好放心些。”蒋嫔说得泫然欲泣,明昭帝微微动容,点了点头。 “罢了,念在你这份心上,那你便同去吧。”明昭帝松了口。 “谢皇上恩典。”蒋嫔似弱柳扶风般行了个礼,而后便回了宁德宫。 …… 林相府的管事急急走向堂前,林家的男人们此时聚在此处吃茶闲谈。 “老爷,宫里来人了。”林管事道。 “来的是谁?可有说是找何人?”林相闻言,马上站起身,问向林管事。 “是季公公,说是皇上有少爷的口谕。” 林少珵闻言,手里的杯盏顿了下,“爹,那我们便先去接见季公公吧。” 林阑堂点了点头。 几人之间,林少珵走在最前面,他已是换了件玄青色锦袍,腰间别了个如意型荷包和一串玉穗,神情温润目光清冷,走路时身板笔直,玉穗跟着摆动, 待众人到齐后,季公公开口宣道: “林侍郎,皇上口谕,明日皇家避暑山庄之行,让您作为绥华公主的琴傅也一同前去,为期大半月余,明日未时南清门出发。还望林侍郎莫要迟了。” 闻言,林少珵面挂浅笑,向季公公点点头道:“臣遵旨,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第九章 避暑山庄 “无妨的。”季公公笑眯眯地道。 这林家前途无量,能卖他们个面子便是好的,季公公暗暗的想。 避暑之行一事被蒋嫔一闹,各宫都知晓了这件事,众人一时间各怀心思,好几个后妃明里暗里地去找皇上,甚至当晚还有去宁德宫冷嘲热讽的。 明昭帝就是不愿意看到这么个争风吃醋的景象,才没打算让全部人都去,好好的避暑之行,偏生会被搞得不平静又闹心,本想着明日临行前的巳时再宣布此事的。 这一夜,有的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的人则一觉睡到大天亮。 …… 翌日午后 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一丝的风,日头明媚地悬在上空,燥热地有些许让人感到烦闷。 马车车队在南清门排列整齐,宫人陆陆续续地往马车上搬运箱柜。 明昭帝在皇后的明禧宫用了午膳,而后便回了御书房批阅剩下的奏折去了。 时近未时,日头约摸下了一半,叫人没感觉那么热了。童千鹤被玉竹迷迷糊糊从睡梦中叫醒,小脸上还留着两道粉红的睡痕,半阖着眼在宫女的伺候下梳妆完,便上了轿撵仪仗,向南清门去了。 云响宫到南清门要一刻钟的脚程,半落的日头暖洋洋地晒着,童千鹤在平稳的轿上又差些睡去了,直到见了乌泱泱一群人都只等着她,顿时睡意去了一半,待轿撵稳稳停下后,童千鹤便赶忙跳了下来,翩翩然地走向明昭帝。 “皇兄,绥华又来迟了。”童千鹤笑着说道,明眸似月,朱唇轻启,露出一口细糯白牙。 明昭帝对绥华来迟的事似习以为常,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么多人在这日头下独等你,你是公主当是最懂礼仪的,绥华下不为例,可知晓?” “是是,绥华知道了。”童千鹤乖巧应道,看了眼那站在明昭帝身后的人。 林少珵今日是一袭月白色长袍将他的温润气质衬得淋漓尽致,灰烟色直襟又有些严肃,袖口和衣摆处银色丝线平绣祥云,腰间仍是挂着一枚如意型荷包和一串玉穗,乌发用一根银簪随意簪着。 这副模样真宛若旷世公子,童千鹤暗想着。 待童千鹤到后,众人便上了各自的车,最前边是明昭帝,而后依次是嘉太后、皇后、绥华公主、一干嫔妃、皇子皇女们。 林少珵是骑马走在明昭帝旁边的。 从皇宫到避暑山庄需得一个半时辰的脚程,行至半途,似是马车内有些闷,童千鹤将马车窗帘掀了起来,倚靠在窗口呼着外边的空气。 “殿下,外边车马多粉尘大,您快些将帘子放下,免得那粉尘吸了进去。”玉竹见状,在一旁轻轻道。 童千鹤点了点头,抬眸正好一道月白色身影撞入眼帘。 那人似是有感觉般,回头往这方向看了眼。 童千鹤心下漏了一拍,移开了眼,急急将窗帘放了下来,在到避暑山庄之前再没探头钻出来过。 避暑山庄的宫殿群是围湖而建的,湖上有一座横跨东西的白石长廊,长廊中央有一座殿宇大小的凉亭。湖岸载满了青葱茂盛的垂柳,每到日落之时,温度骤降,湖边微风卷来,垂柳飘飘摇摇。 宫殿群的房顶都铺了草席,门窗上都垂挂了竹帘,隔绝了日里的热气,属实是个避暑胜地。 这儿的格局大抵上与皇宫相差不多,待众人到了之后,这儿的掌事公公便命人领着各位主子去了各自的住处。 童千鹤的殿宇离得青镜湖比较近,她到长霄殿时正当日落西山,斜阳洋洋洒洒地晕染了湖面,湖峰波澜,鱼鳞般闪着夕阳的橙光。 “皇上,已是申时末了,可要众人到御福宫用膳?”关公公问道。 “已是这般时候了?”明昭帝放下手边从宫里带来的奏折,“那便都去叫来吧,太后近日身子骨不大好,让人去寻个软些的靠枕。” “是。” …… 林少珵所住的殿宇也在湖边,不过是长廊的另一面方向,与长霄殿正好可远远相望。 去往延承殿的路上,带路的宫女不住地偷瞄身旁的人,只见他面容清俊,墨眸带笑,宫女当下便乱了心跳,面上绯红一片。 林少珵没让宫女来理自己的东西,他刚把自己带来的物什收拾好,殿外便有人来传话说去御福宫用晚膳,他应了声,换了身灰烟色银丝平绣衣袍便出了门去。 …… 去往御福宫的路上要穿过行宫花园,虽说是花园,花类却并不大多,树木类的倒是品种繁多,想来也是明昭帝为了绥华公主改种的。 御福宫是行宫专用来请宴的,殿顶颇高,殿柱上雕的双龙戏珠栩栩如生,气势恢宏,殿内灯火通明,那几位后妃和皇子公主在了,林少珵垂眸揖了礼便入席了。 “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到。”公公吊着嗓子喊道。 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前,明昭帝扶着嘉太后悠悠前走,皇后随在嘉太后的另一边。 待众人都入了席,嘉太后看到留有一个空位,又看了眼在场的人,有些不满地道:“这绥华怎的还未来,她是不晓得时间还是如何。” 童千鹤是童贵妃所出,而童贵妃当年独占恩宠,一时冠绝后宫,先帝曾多次在去往嘉太后宫的途中半道转向童贵妃的那香宫。 况且不知为何,童贵妃当年虽被打入冷宫,可在童千鹤出世后,先帝对童千鹤异常偏爱,连带着那童贵妃后来也只是名上在冷宫,实质仍旧是贵妃待遇,甚至…… 嘉太后恨恨地想着当年和童贵妃之间的种种,每次看到童千鹤笑,那嘴角上扬的模样和似有若无的梨窝,简直和童贵妃一模一样,心里对童千鹤更是颇为不耐。 “太后,绥华许是有事耽误了…”皇后林朝熹替童千鹤解释道。 “哼,能什么有事,哀家看她这是成心让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她这毛病可不少年了,若不是你惯着她,哪……”嘉太后挤着眉说道,话未说完,便被来人打断了。 “太后,绥华来迟了,”童千鹤盈盈笑道,不知先前的话听到多少,但并不为之生气,“绥华是为给在场各位准备了一道梅花泪,这糕点只有云响宫的御厨会做,便费了些时间。” 童千鹤这席话四两拨千斤地将嘉太后的刺给挑开了。 嘉太后此时再不满她的迟到,也不能发作,毕竟人家是为了给所有人准备点心,她若是再挑刺,便是她和一个女娃娃过不去,反倒叫人不好看。 第十章 密谈 童千鹤说完,让玉竹将梅花泪给众人分了下去,便入了自己的席位。 明昭帝看嘉太后的脸色不大好,打着哈哈道:“嗯……确实,这宫中只有云响宫的小厨房会做梅花泪,这糕点朕此前倒是尝过一次,入口即化,如水微凉,有股似有若无的梅花香,甚是适合当下季节,今日倒是又有口福了。” 座下的常妃附和道:“这绥华公主的梅花泪,臣妾在宫中也有所耳闻,今日尝了倒当真是叫人难忘,臣妾这是沾了太后皇上的福气,才能吃得这般糕点。” 常妃如今是二八年华,身量纤细,五官小巧,一双丹凤眼,目含桃花,是典型的古雅美人。常妃所出乃是十一皇子,年五岁,明昭帝现膝下第三子。 这席话说得两边得体,太后心里的那点不顺意也消去了。 因算是家宴,林少珵这次的席位离得童千鹤偏远着,与皇子公主们坐在一处。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众人品了梅花泪的也向童千鹤夸赞了几句。 …… “今日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去早些歇息吧。”明昭帝起身单手负在身后,捻着珠串,又朝林少珵道,“少珵,你随朕来一趟御书阁。” 而直到宴散,有一道目光始终看着林少珵。 ———— 御书阁同皇宫里的御书房一样,在行宫里是皇上处理政务之地。 “皇上。”二人到御书阁后,林少珵揖礼道。 明昭帝摆了摆手,坐在椅上:“少珵,今日是家宴,你不必拘礼,可知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臣以为,皇上是为预言之人一事。”林少珵声音清冽,沉声道。 “不错,正是。上次朕同你说得,庆元历十年那日星陨之夜所出的孩童排查下来还剩两个,一个是江南安家的孩子,只是那孩子如今已不知所踪,另一个便是绥华。 先帝对绥华的异常宠爱,想来是因着他认定绥华便是预言之人……”明昭帝道。 林少珵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只是当年司天监说不可暴露绥华生辰,以免遭杀身之祸,世人只道绥华生辰是三月十八,实则星陨夜三月十五。 绥华,从未过过自己的生辰……” “殿下可知此事?”林少珵出声问道。 明昭帝摇了摇头,“绥华只知晓自己乃星陨夜所生。预言之人一事连朕也是一知半解,除了那座在京郊无人上过的七星塔中,据传放着的从大昭开国之初就有的卷轴和锦盒外,先帝并未留下什么信息,故而朕没告诉绥华预言之人一事,免得她心下不安。” 林少珵点了点头:“皇上,先帝曾在臣年幼时召臣入宫,命臣务必守好殿下,这些年来,臣也在暗中保护殿下。” 林少珵自幼聪慧,记忆力甚好,一目十行且能过目不忘,在太傅处习读时能举一反三,考试也是常年第一,先帝对林少珵寄予厚望,明昭帝当时年近而立,知晓林少珵的过人之处,因而在童千鹤面前夸赞过林少珵几次。 “朕也是这般意思,日后绥华还需得你尽心守好了,另外预言之人一事也尽量不要让绥华知晓。”明昭帝按了按眉心,凝神道。 “臣遵旨。” …… 林少珵走出御书阁后,便向延承殿去了。 回殿途中,他想起了这些年暗中守着童千鹤时候出过的事。 先帝犹在世时,庆元历二十年,春末夏初。 嘉妃之女,也就是现在的嘉太后之女,玉岚长公主,回大昭探亲,年三十。 玉岚长公主是明昭帝的长妹,比明昭帝小六岁,在庆元历十五年时就远嫁西南国和亲。 那次回来,她带着自己三岁的女儿,仪缜郡主,性子活泼可爱,一双眼睛如黑曜石般清澈明亮,手脚软绵绵的,说话奶声奶气,见了就让人心生欢喜。 一日,暖阳明媚,微风习习,玉岚长公主带着仪缜寻了个空地放纸鸢。 那时童千鹤年十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娃娃,她捧着一碗甜羹跑向仪缜,想给仪缜尝尝这道甜羹,抛开对玉岚长公主的成见,她很喜欢这个粉嫩绵软的小家伙。 嬷嬷抱着仪缜,在玉岚长公主的授意下,嬷嬷不肯让童千鹤碰仪缜,怕手下没有轻重,伤了仪缜。 童千鹤鼓着张包子脸,气呼呼地捧着甜羹向另一边跑去,蓦地,童千鹤踩到刚飘落在地上的纸鸢,摔了出去,纸鸢的骨架断了,手中的甜羹也碎了一地,温热的甜羹将纸鸢糊成了一团,再放不得。 后边跟来的宫女急急地去搀扶童千鹤,生怕这位金贵的主子伤到了哪儿。 旁边的玉岚长公主拉黑了脸,正欲发作,瞥见一道明黄色身影,赶忙住了口,而旁边抱着仪缜的嬷嬷会错了意,以为玉岚长公主气的说不出话,便开口厉声道:“殿下,你怎的这般不小心!险些冲撞了长公主和小郡主,还踩坏了纸鸢,你捧着的这碗甜羹莫不是故意来寻事的!” “究竟所为何事要这般责难绥华啊?”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一时间,空地场面尴尬地寂静无声。 嬷嬷煞白了一张脸,赶忙跪在先帝面前,颤颤巍巍地道:“皇上息怒,今日长公主和小郡主在这儿放纸鸢放的好好的,绥华公主带着甜羹非要让小公主吃,奴才说了小郡主近日吊起了嗓吃不得甜食,绥华公主便闹了脾气,跑去将那纸鸢踩了断……” “哦?”先帝看向脸上脏兮兮的童千鹤,一身锦服也灰扑扑的破了个洞,还黏上了几颗小汤圆,一张包子脸似是又气又委屈,眨巴着眼泪望着他。 “玉岚,往后在宫中不许再放纸鸢了,都是做娘的人了该当稳重些。”先帝有些不满地朝玉岚长公主说道。 嬷嬷一听便明白皇帝不相信自己的话,即便是相信也仍旧护着童千鹤,心下不安。 宫女已经帮童千鹤拭净了小脸和锦服,先帝走向童千鹤,摸了摸她的脑袋,原本刚毅的线条柔和了下来,问道:“绥华,方才你想做什么,告诉父皇,父皇替你做主。” “明明都是亲生女儿,绥华还连一句话也没说,父皇这心可真真是偏的紧了!”玉岚长公主心中暗恨。 小仪缜躺在宫女怀里看着不大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看到童千鹤时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父皇,绥华原是带了甜羹来的,想给仪缜吃,母妃今日做的甜羹可是好吃极了!绥华在宫里可吃了两碗。”童千鹤乖巧应声,眸底闪过一丝光,摇着先帝的手臂,甜甜道,“父皇,不如我们去找母妃,父皇也去尝尝这甜羹可好?” “好,那我们便带仪缜去找你母妃。”先帝摸了摸童千鹤的脑袋,又说道,“玉岚,你就先宫回去吧。” 当时童贵妃已经打入冷宫三年了,而她除了身在冷宫之外,仍旧长宠不衰,于是一干人便浩浩荡荡地朝向冷宫走去。 后来,每次玉岚长公主来大昭总会明里暗里地给童千鹤使绊子,林少珵暗中给她收拾烂摊子没少头疼。 根据这些年的经验总结下来,林少珵觉得童千鹤看似温顺无害,实则鬼精鬼精,且是个身上有倒刺的混世魔王。 …… “林侍郎。”林少珵身影刚出现在延承殿,便有个宫女迎上来喊住了他。 第十一章 玉和长公主 林少珵听到后,便顿住了脚,朝那宫女说道:“不知姑娘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我家殿下命我转告林侍郎,莫要忘了明日上午的琴课,殿下说明日卯时到湖心凉亭习琴即可,不必特意到长霄殿。”宫女一板一眼地道。 林少珵心下了然,向宫女道了谢后,便走进了延承殿。 避暑山庄所栽的树木多得可用片计,随便望向哪处,那儿便是一小片林。 夜里,一轮清月明朗朗地悬于上空,月晕浸染了这袭暮色,漫天星河随意错落点缀。青镜湖正如其名,似一面镜原原本本地倒映了这幕景色,偶有湖风吹过,波澜了这轮湖中明月。 行宫的小林间依稀有蝉鸣,绵长的鸣声伴着人们的睡意消失在梦中…… “殿下,您让人转告给林侍郎的话奴婢已经让人传达了,现下已经是亥时了,您明早还要习琴,该当歇息了。”玉竹站在童千鹤身旁说道。 “本宫今日日里睡得多了,现下还不想睡,”童千鹤一手执着笔,一手翻着本《大历朝记》,不时用娟秀端凝的小楷批下注解,突然抬头朝玉竹道,“你若是困了,便先去睡吧。” 玉竹的双眼有些红红的,仍道:“玉竹不困,玉竹要陪着殿下,殿下待会还要玉竹伺候就寝的。” 童千鹤失笑:“本宫又不是没了手脚,自己也能更衣,罢了,你愿意等便等着吧。”说罢,便继续看手边的书。 殿内烛影摇曳,湖风走进了窗槛,引得屋内纱幔飘摇。 等到童千鹤再抬头时,已是子时末了,玉竹早已靠着柱子睡着了,童千鹤摇摇头,放下笔合上书,起身去将玉竹搬到了贵妃躺椅上,给她盖上了件长衫后,便将自己丢到梨木雕花大床去了。 …… 天边很快泛起了鱼肚白,地平线出现了几缕金光,那本就隐约的蝉鸣更是无影无踪。 林少珵在卯时还差一刻时便携了冰心出了延承殿,不紧不慢地走向湖心凉亭。 这是一座堪比小殿宇的凉亭,可同时容纳百余人,四周纱幔环绕,其中的装潢雕饰,可谓是富丽堂皇。 此时日头还未出高,徐徐湖风迎面吹来,带着早晨露水的味道,叫人闻了很是舒爽。 林少珵今日着了一件紫缎金丝鱼骨绣锦衣,发间簪了个银簪,玉树临风四字在他身上最是恰当不过的,他随意坐在亭内的一把椅上,边抚琴边等着童千鹤来。 约摸等了半个时辰,童千鹤还没来,倒是等来了另一位来人。 “林侍郎当真是好琴技,怪不得绥华姑姑要让你来教她习琴。”来人便是明昭帝长女,玉和长公主,年十一,乃是静妃所出。 李玉和穿着粉霞锦彩绣叠纱裙,声似黄鹂,还没发育的身量在一干宫女之中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稚嫩的脸颊上带着些天之骄女的傲气。 林少珵起身行礼,不疾不徐地道:“玉和公主谬赞了,臣不过随意拨弹几下罢了,在公主面前算是班门弄斧了。” “怎会,本宫可是在湖边便闻见了林侍郎的琴声,还道是绥华姑姑的琴技进步神速,直到方才进了亭瞧见竟是林侍郎。”李玉和嘴角带笑,一双圆眼眸底清澈,似无心机。 “公主,殿下基础扎实,琴技娴熟,况殿下尚为年幼,臣从旁辅导,殿下日后定是远胜于臣的。”林少珵缓缓道。 李玉和见他油盐不进,也没再说些什么,只道:“本宫欲在此处赏这鳞光湖景,可会扰了林侍郎与绥华姑姑上琴课?” “自是不会的,公主随意。”林少珵说完,便回了位,继续等着童千鹤。 约莫又过了一小刻钟,童千鹤才姗姗来迟,此时日头已是半挂在上空了,凉亭已经有些许的热意。 她刚进了凉亭入眼便是那抹紫色身影,带着些歉意朝林少珵解释道:“劳烦林侍郎久等,本宫昨夜睡得迟了,再醒来竟是到了这般时辰。” 正说着突然瞥见了瘦弱倩影,认清了那人是谁,便道:“今儿真是巧了,玉和竟是也在此。” 李玉和抿唇笑笑:“玉和给姑姑请安。玉和今早路过此地,听见林侍郎的琴声,便被吸引了来,玉和自作主张赖着不走了,姑姑可会介意?” 童千鹤耸了耸肩,她对这个小三岁的侄女并没有什么成见:“无妨,你便坐这吧。” 待童千鹤坐下后,二人合奏了一曲,琴声悠扬,令人沉醉。偶尔的抬眼间视线碰撞到一起,林少珵面庞上的温柔神情,使人心下漏一拍。 琴课约摸一个时辰才结束,此时烈阳已经烘烤着大地了,玉竹递了杯冰镇果汁给童千鹤,三人仍坐在凉亭小憩。 方才在习琴之时,童千鹤数次看到自己这个小侄女心不在焉地望着湖外,不时往自己这个方向瞟一眼,便以为李玉和也想学琴,只是没好意思开口。 又侧眼看看旁边的林少珵似乎并没有发现此事,便想着替李玉和问问林少珵这个琴傅。 正要开口,林少珵突然起身,说了句身体不适便告退了,动作行云流水,连给童千鹤插句话的空隙都没有。 “……” 待林少珵走后,李玉和便也道:“绥华姑姑,玉和记起还有些事,便先告退了。” 出了凉亭后,便四下寻见了那道紫金色身影,但李玉和只远远看着,并未上前。 …… 待众人走后,亭内只剩童千鹤和玉竹二人。 玉竹止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殿下,今儿玉和长公主为何会来凉亭,这长公主与嘉太后向来亲近,而嘉太后与您又素来不对付,可是这嘉太后又有什么心思了?” 湖风悠悠,吹起亭帐纱幔,模糊了人看湖景的视线。 “玉和今日来,与太后应是没关系,”童千鹤阖着眼,舒服地享受着玉竹的捏肩,轻喃出声,“当是与另一人有关系。” 玉竹听得一脸迷糊,只想着既不是太后诡计,不会伤害到童千鹤便好。 童千鹤知道玉竹心思单纯,一时没看明白,便没多加解释。 第十二章 迷途 主仆二人在凉亭又嘀嘀咕咕说了些话,便有长霄殿的宫人来问童千鹤何时用膳。 自从来的那日家宴之后,众人的膳食基本都是在各自宫内用的。 “就现在吧,命人去准备吧,本宫这就回去。”童千鹤吩咐道。 宫人应声道:“是。” …… 在童千鹤到长霄殿时,发现殿内有人正等着自己。 来人正是那晚家宴上替童千鹤说话的常妃,是个很会说话的妙人。此时见童千鹤来了,盈盈起身行了个礼,周身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古典韵味,令人有亲近之感。 常妃娘家只有同胞弟弟一个亲人,便是现在朝堂上的常冀将军,姐弟二人一双丹凤眼可谓极像。 “见过绥华公主殿下。”常妃做足了礼数,很少有人会这么喊童千鹤。 童千鹤一时摸不透常妃来自己这的目的为何,便上前虚扶了常妃一把,道:“常妃多礼了,绥华此前不知常妃来了这长霄殿,来得慢了些,让常妃久等了。” 常妃起了身,有礼道:“是我唐突了,未曾让宫人通报便不请自来,还望殿下不要责怪。” “无妨,外面日头烈暑气大,常妃也先进来吧。” 进了长霄殿,童千鹤没有直接问常妃来意,只让宫人再上副碗筷,对常妃道:“长霄殿膳食一贯简单,不知常妃可吃的惯。” 常妃笑了笑,道:“自古都是客随主便的。”言下之意便是再简单她也可以的。 雕花梨花木桌上九碟简单但不失精致的小菜,二人的贴身宫女在旁布菜。 童千鹤秉承着食不言的原则,暗暗打量着常妃,两人在安静中用完了膳。 宫人来撤下剩餐的同时,将殿内的冰盆换上新冰,一时又疏散了几分热意,童千鹤揉着肚子起身走到殿内主位,常妃跟着走了去。 童千鹤开口道:“常妃今日来长霄殿当不只是来蹭午膳得吧,本宫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常妃有话直说便好。” 常妃挽袖掩唇笑了下:“殿下多虑了,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同殿下交好。我的娘家只有弟弟一人,在宫中也是形单影只,只是想同殿下您说说话罢了,殿下可是会介意?” 童千鹤颔首:“那自是不会的,在这行宫中没人说话倒也确实是乏味的很,常妃既能想到本宫,那本宫就不多推辞了,常妃下次来便带上献初吧。” 常妃会意地笑了笑。 二人一聊便忘记了时间,常妃很会挑话讲,她比童千鹤大一半,挑了些童千鹤未曾见过的,她年少时的趣事,故事被她讲得栩栩如生,引人心生向往。 直到玉竹递上了两杯乾井凉茶,才恍然竟已是过了一个时辰。 常妃约摸又坐了小半刻钟,便回去了。 其实就算常妃不说明她的来意,童千鹤也能猜到几分。这常妃在后宫里可以算是一股清流了,她不喜与人相争些什么,只是这做派有些人看来是莲出淤泥而不染,而在另些人看来却是自恃清高。 而常妃娘家除了将军弟弟,着实没有其他势力,那么想要在这个如狼窝般的后宫大院生存下去,就需要与人结盟,只是常妃正好便选择了她。 …… “主子,您确定要同绥华殿下交好了吗?这要是被太后知道了,您以后的日子就愈发难过了。”常妃的贴身宫女锦琪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不懂,殿下她不简单,太后这般针对她,你可曾见过太后在她手上讨到好?”常妃坚定地反问道。 不爱争并非不会争。她十八岁就被嫁与了还是明王爷的当今圣上,经历了太多的明枪暗箭。 以前尚还可以在这泥潭中独善其身,但在父母双亡,娘家势力渐衰后,这宫中的欺凌愈发的严重,甚至现在算计到了初儿的头上,他才五岁啊,她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儿子。 身处皇家斗争漩涡这些年,她非常清楚面前的这个尚未及笈的少女看似无意,实则足智多谋,否则纵然有先帝、皇帝的宠爱,也不会可能现下这般宫中人人尊敬。 再则,绥华殿下的母亲童贵妃当年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即使身在冷宫,依旧独占了多年的后宫盛宠。那样一个女人教出来的孩子决计不会差到哪里去。 常妃在恍惚间想了很多,同时更加坚定了同童千鹤交好的心。 …… “玉竹,替本宫准备身轻便衣裳。” 玉竹并没有问童千鹤要衣裳做什么用,只乖乖去准备了件玄黑色纱裙,薄如蝉翼,灵巧轻便。 山头将斜阳一寸寸吞了下去,橙色的金光穿透云层,洒满了行宫各处。 童千鹤用了晚膳后便让宫人都退了出去,只说自己今日要早些歇息了,任何事都莫要扰她。 待外头寂静无声后,她将玉竹准备好的衣服拿上,便从长霄殿的后窗翻越了出去。 她尚记得自己十岁那年跟随童贵妃来行宫时,童贵妃曾有一日夜里悄悄去过殿后山林里的汤池泡汤,童千鹤好奇便偷摸着跟了过去。 当时先帝正和童贵妃置气,不知怎的先帝后来也出现在了那,后来发生了什么童千鹤记不清了,只不过那日之后先帝又将童贵妃宠到人恒羡之。 后来她也在无人的时候去泡过那池子,那水温温热热的,很是让人舒服。 童千鹤照着记忆里模糊的路线走着,只是印象中没有眼前这条岔路,她思量了一下便选了左边光线明亮些的那条。 两旁的树伸着茂密枝桠,清辉洒落在每片叶上,地面落下斑驳的影。空气中总有股似有若无的清甜气息,沁人心脾。不知何时起,隐约可听见远处的蝉鸣,直教人往林深处去。 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童千鹤的脚腕有些许酸胀,但还是没有见得印象中的那池温泉。 早知道去同皇兄说一声,叫人来带路便好了,不过皇兄知晓了指不定又说她胡闹,叫人看着她不许出来,童千鹤有些迷糊地想着,她不怎会的记路。 恍惚间,她的耳边仿佛传来了水流声。 童千鹤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终于被我找到了。” 她兴冲冲地提着裙子跑到那池温泉附近,池水上有些缥缈的雾气,其形变幻莫测,随风舞动,宛如仙境。 童千鹤看了看四周,确定此处除了自己再无旁人,便将手中提着的裙装放在一块矮石上,把鞋袜脱了去,先伸足去探了探水温。 衣带渐宽,层叠繁复的宫装一件件脱落,被随意地丢在地上。童千鹤慢慢下了水,全身被温热的水包裹着,洗去白日里的一身疲惫,抬头看着雾缈中的清辉,感受着林中的安宁,方才的半个时辰无疑是值当的。 童千鹤泡着池水,有了些困意。 “咳咳。”突然一道人声传来。 “什么人!”童千鹤一惊,困意顿消,手疾眼快地将矮石上的玄黑色纱裙裹在身上,整个人抱膝蹲在池中,池面上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第十三章 琼池 来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月光柔和了他的轮廓线条,还是白日里的那身紫金色锦衣,他背对着月光,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何表情,不知是不是童千鹤的错觉,她觉得他的耳畔有些粉红。 只一眼,童千鹤辨认出了来人,倏地低头,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林侍郎为何会在此处?你深更半夜来我长霄殿后山目的为何?” 亏得皇兄还曾多次在她面前夸赞林少珵此人少年聪慧,有谋略远识且品性优良;亏得她还曾觉得林少珵确实是一表人才,甚至想向他讨教一番琴技! 如今看来,当真是她瞎了眼!不过是个衣冠禽兽,这聪慧全然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林少珵不知道短短几秒之际,自己在童千鹤的心里已经成了个小人,更重要的是,童千鹤好像误会了什么事情…… “殿下……”林少珵斟酌着开口,“此处,乃延承殿后山,与长霄殿后山跨了半座山。” 听闻此话,这次是童千鹤懵了,这是在说,自己走了半个时辰竟是还走错了路?自己居然深更半夜跑到了人家的后山,方才竟还用那样的想法揣度别人。 思及此处,童千鹤只觉得面上发烫,如火烧火燎般,不知自己走到这的事该从何讲起,便干脆不做声回答。 林少珵大约明白了怎么回事,迷路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他低眸看着池中的少女,玄黑色的纱裙因湿水紧紧贴着玲珑身躯,衬得肤如凝脂,稚嫩的小脸在氤氲水汽中有些许透红,夜色中看不大清她的表情,几寸纱布悠悠飘荡在池面。 暗了暗眸,转过身去,低声问道:“殿下打算几时回殿,可需得臣引路,免得殿下再走到别处去,”末了加一句,“可好?” 童千鹤点了点头,又想起林少珵此时背对着她看不到,便吸了口气,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可。” 由于带来的纱裙方才被她拉到了水下,已经湿透了。童千鹤爬上岸,不得已又将自己先前脱下的衣服披上,有点点汗味,令人不适,可总比衣不蔽体的好,想到此处,那点不适便也被她压了下去。 两人回去的途中,一路无言。林少珵稍微比她快半步,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清冽的冷木香传到她的鼻尖,童千鹤此前也闻到过,但从未有今天这般令人在意。 待再次路过那个岔口的时候,林少珵开口道:“殿下,长霄殿后的温池当是在那条路上。”他指了指那条光线幽暗的小路。 童千鹤默默地看了眼那条小路,眼神带有些幽怨。 她这个小表情被林少珵看到有些想笑。 再向前走了一段路,便见着了长霄殿的檐角,等近了后窗,林少珵就向童千鹤告了退,按原路返回延承殿去了。 精致的雕花大木床上,童千鹤仰面躺着,方才池边的那一幕一遍遍在她脑海重复,令她久久无法入睡,一直干瞪眼到了丑时,眼皮实在是困了,她才疲惫地阖上了眼。 …… 翌日,琴课。 林少珵今日醒的早,比原本约的时辰早了一刻钟便在凉亭等着了。 而童千鹤因着昨夜那么晚才睡去,一时起不来,赖了半刻钟的床,起身的时候整个人还是迷糊的。 在白玉石桥上时,玉竹打着伞替童千鹤遮阳,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道:“殿下,这月您到太后那边请安还差一次。” 明昭帝知晓童千鹤和嘉太后关系不和,便同意让童千鹤每月只需去太后那处请安三次即可,算是全了两边的面。 “……”童千鹤一想起这件事就头疼。 每次去都少不得要同那老女人较量一番,若是不去到三次,想是她会来拿此事作妖,去皇兄面前告她的状,大抵说她不分尊卑、目无尊长、实乃无德之类,到时候皇兄便会来念她,罚抄两篇女戒算作了事。 “明日早时去吧。”童千鹤郁闷道。 …… 谈话间,二人及身后的一排宫女走进了凉亭。 今日的天布满了云,显得有些灰灰的,虽遮蔽了太阳,但还是同往常一般热,不过有些湿闷。 凉亭里只林少珵一人,有些遗世独立之感。他一身白缎纹银边长袍,腰间配着块质地极好的暖玉,低头抚着琴,明朗的下颚线好看得令人心悸。 见童千鹤来了,他微微一笑,“殿下,昨日……”林少珵话还未完。 童千鹤以为他要讲那件事,一下子没了刚进亭时的淡然,急急接话道:“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林侍郎,昨日之事如过眼云烟,就让它随风飘过吧。” “臣是想说,昨日那……” 童千鹤再次打断道:“玉竹,你将人带去亭外守着。” “是。”玉竹应声,方才跟进来的宫女很快都被带到了外边。 “扑哧”耳边突然传来了笑声。 童千鹤转头羞恼地看向林少珵,鼓着包子脸道:“林侍郎,本宫说了,昨日之事就此翻篇了,你怎的要一再提起,方才那么多宫人在亭内……你是想将本宫的糗事告知众人吗?” 这是林少珵第一次在她面前这般发自内心地笑出声,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眼里也不再是那片清冷,今日因密云而不足的阳光,仿佛在这一瞬间绽放在了童千鹤眼前。 “他笑起来真真是好看啊…”童千鹤一时看愣了神,这般想到。 随即,她记起来自己现在正在和对方争执呢,怎能竟因对方一个笑便看呆了。 “你笑作甚,你、你还未给本宫解释为何要一再提那件事。”童千鹤有些失了起先质问的底气。 林少珵脸上仍留有笑意,温润出声道:“殿下,您误会了,臣只是想说,殿下昨日学的那首曲可还记得?” “……”童千鹤此刻羞得只想找个洞钻起来,一张小脸通红得像颗小番茄,别过脸不去看林少珵那双笑盈盈的眼,干干地应声道,“本宫自、自然是记得的。” “嗯。”林少珵没再逗趣她,只将冰心扶到玉壶对面,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拨起了曲的前奏。 原本一个时辰的琴课童千鹤并不觉得多长,可今日这亭内奇妙的气氛使她坐如针毡,她几次想说今日到此为止,但抬眼看到林少珵垂眸认真弹琴的模样,不时对她轻语些要领,又觉得是自己心性不定才受了方才的影响。 就在童千鹤胡思乱想之际,玉竹在亭外出声道:“殿下,关公公来了。” 这一声让童千鹤回了神,朝外说道:“让关公公进来吧。” 关公公进来的时候看到两人相对而坐,一个阖眼托腮,靠着椅背,一个眸中带笑,垂首抚琴,真真是般配,但这个想法在关公公脑中方出现便被挥去了。 第十四章 黄米凉糕 童千鹤此刻斜靠椅背,在林少珵面前的小模样顿消,又换成了尊贵淡然的神情,出声问道:“关公公来此可是皇兄有什么事找本宫?” “正是,”关公公恭敬地正色应声道,“殿下,皇上说前两日宫里来的折子多了些,政务繁忙,没得陪殿下用过膳,今儿得空想请殿下去庆安殿用膳。” “本宫确实多日未曾见过皇兄了,”童千鹤轻轻颔首,而后又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心下暗想,皇兄这般繁忙,这人怎的每日这般空闲。 林少珵以为她看自己是想询问琴课的事,便主动开口道:“殿下,今日琴课的时辰也差不多了,殿下您若有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微臣先行告退。”说完,便起身向童千鹤做了个礼,朝关公公点了点头,就往亭外走去了。 “……”童千鹤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林少珵面前无语凝噎了,但此时关公公在她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来,朝关公公道:“那我们现在便去庆安殿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湖心凉亭,今日的外头沉闷无风,毛孔被裹上了膜无法呼吸般不利爽,身上有些许粘腻,叫人很是难受。 从湖心凉亭到庆安殿有好些距离,明昭帝猜想童千鹤不愿意走,便叫人准备了轿撵。童千鹤也乐得在这种天气少走些路,便安心地上了轿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庆安殿去了。 当童千鹤进殿的时候,宫人已经布好了吃食,明昭帝在旁的椅上坐着,手里捏着一卷书,凝眉细细看着,一时连童千鹤进了殿也没发现。 “皇兄这可是打算让绥华**神食粮了吗?”童千鹤出声打趣明昭帝道。 闻见来声,明昭帝舒了眉头,起身将书卷随意放到一旁,眼角隐隐有几道皱纹,朝童千鹤道:“绥华来了,你我兄妹二人多日未曾用膳了,今儿朕让御厨做了你爱吃的黄米凉糕,你可得尝尝。” 童千鹤眼似弯月,笑着应了声好,又道:“自小皇兄便最是疼绥华的。” 明昭帝摇了摇头,似是感叹道:“这话若是当年父皇还在时,叫父皇听到,定是要同朕争执一番的。” “是了,”童千鹤也忆起了过去,一时感慨,“过去父皇总是宠着我,什么好吃好玩的只一股脑地送来母后宫里。” 兄妹二人一讲起过去,便止不下来,在先帝的众多子嗣中,明昭帝和童千鹤在这些异母的兄弟姐妹中是最为亲近,明昭帝乃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同童贵妃也是交情匪浅,故来往较多,童千鹤可以说是明昭帝看着长大的,比起妹妹更像是女儿一般。 其次同童千鹤关系亲近的便是雪妃之子,就是如今的雪王爷了,不过雪王爷与明昭帝不大和睦,这几年他更是极少回京,长时间在外,说是采风,探探各地的民间风情。 另外还在世的李家皇室血脉除了玉岚长公主外,只留有一人,此人是他们的四叔,先帝的亲弟弟,李萧,童千鹤只在儿时见过他一次,宫里或多或少有些关于他的流言,大多都不大好,总之可以说童千鹤对此人的印象完全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皇兄,这黄米凉糕口味似是与以往有些不同,尤其是这桂花酱,入口满满的桂花香,又似薄荷凉粉般的口感……真真是太好吃了,皇兄,您这御厨可否给我?”童千鹤撒着娇道。 明昭帝拿她没办法,左右不过一个御厨罢了,给便给了,而后这消息便被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一顿午膳两人用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全然不顾及食不言的规矩。 童千鹤撑的躺在椅上,单手揉着肚子,本想拿本书看看,可明昭帝又说什么,刚用完膳就看书对消化不好,何况她还躺着对眼睛更不好,总之就是让她休息。 明明自己就是刚用完膳便看折子,童千鹤在心里嘀咕道。到肚子稍微舒服些了,童千鹤就起身向明昭帝告了退。 …… 走出庆安殿的时候,外头的天阴沉沉的,灰黑色的密云压得很低,空气里没有一丝的风,沉闷得让人有些不安。 刚出了庆安殿的正门,便遇上了前来找明昭帝的蒋嫔,她知道这宫里除了皇上,最有话语权的便是绥华,连太后皇后也比不及绥华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蒋嫔主动上前,朝童千鹤盈盈一拜礼,道:“见过殿下。” 童千鹤对蒋嫔没什么好感,到也说不上反感。毕竟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上来和自己打招呼,也不好给别人摆脸色看。所以童千鹤朝蒋嫔点了点头。 密布的阴云悬地更低了,这雨将下未下,空中有了丝丝的风,带着些温热的水汽。 “殿下,您现在可要回长霄殿?”玉竹跟在童千鹤身后询问道。 童千鹤乘上了轿撵,望了望阴沉的天,思及许久没去见过皇嫂了,便吩咐到:“不了,去明禧宫吧。” 在她到之前,便已先派了宫人赶去明禧宫通报一声,因而皇后已经备好了糕点等着了。 见她的轿撵到了殿门外,皇后起身走了出来,童千鹤下轿,笑盈盈地道:“见过皇嫂。” “今儿我午歇时梦着两只春燕,还道有何喜事,原是今儿绥华来了,快些进来,外边这天头似是快做大雨了。”皇后柔声说着。 小念意从殿内跑了出来,扑到童千鹤怀里,甜甜叫道:“绥华姑姑可算是来看念意了,姑姑再不来,念意可都要以为姑姑把我给忘啦。” 念意乃明昭帝目前最小的女儿,年九岁,因在众皇子公主中排行第七,宫人们都叫七公主。 殿内焚了香,似是有睡莲清香,凉凉的很是好闻。矮桌上放着半成品的刺绣,面料上还扎着针,童千鹤看了看这绣工,便知道是念意绣的。 只见念意献宝似的拿起那面绣品,朝童千鹤道:“姑姑,这是念意来了行宫后才开始绣的,等念意绣成便送给姑姑。” 童千鹤哭笑不得,摸了摸念意扎了小辫的脑袋,虽然还看不出来这绣的是什么,可心下仍被这个小丫头暖化了。 “绥华,你是不是许久不曾去向太后请安了?”皇后靠近童千鹤轻声道,“我今儿早时去寿祥殿请安,太后可当着好几个后妃的面念了你。” 即便皇后不说明太后念了她什么,她也能猜到几分,童千鹤应了声,说自己本也是打算了明日早时去请安的。 皇后让她明日请安时同她一起去,免得嘉太后太过刁难她,面前这个被称为殿下的人儿,也不过是个比念意大了五岁,尚未及笈的孩子啊。 两人又说了会话,而后有宫人来问皇后何时用膳,童千鹤见外面竟是下起了雨,且雨势颇大,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便留在明禧宫用膳了。 “今日我竟是到处蹭膳吃了。”童千鹤打趣了自己一句。 皇后也逗趣道:“皇上可是巴不得你天天来蹭膳食呢。” 用完膳后,童千鹤教了念意怎么绣更好看,又陪着玩了会,一不留神就到了戌时,外头的雨还没停,只雨势小了许多,童千鹤跟皇后说了声自己走了,便由宫人打着伞向长霄殿去了。 第十五章 请安 虽有宫人打着伞,但童千鹤还是淋到了些雨,玉竹担心童千鹤感冒,刚回长霄殿便替她准备沐浴去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砖瓦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似有节奏般,催人入眠。日里的闷热在这场雨的洗礼下,已经散尽了,丝丝夜风吹来,带着清新气味。 童千鹤沐浴后便坐在了书房,拿着上次还未看完的《大历朝记》,不时落笔做些记号。 听着外面的雨声,童千鹤有些走神,看不大进手中的书,她一会想着明日太后会怎么刁难她,一会又想到了林少珵白日里的笑,想着想着,迷糊地伏在桌案睡着了。 熟睡的童千鹤口中还喃呢着什么。 摇曳烛光里,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了书房,轻轻将童千鹤打横抱起,放到了梨木大床上。 …… 翌日 童千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以为是玉竹半夜将自己搬过来的。 心下感动一阵玉竹竟那么晚还没睡,记挂着自己,于是从一大早起便对玉竹笑眯眯的,笑得玉竹心里发毛,又不敢硬着头皮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两人就在这微妙的误会中出了长霄殿。 童千鹤还记得皇后让自己今日去请安时同她一起去,便在明禧宫到寿祥殿的必经路口等着。 没过半刻钟,皇后便带着念意走了来。 “见过绥华姑姑。”念意冲着童千鹤甜甜喊到。 童千鹤摸了摸念意的脑袋,而后朝皇后道了声“皇嫂”后,几人便向寿祥殿去了。 就在殿门前的宫道上,她们遇到了方才向太后请了安回来的李思瑀和李玉和。 李思瑀是德妃所出,明昭帝现下最大的皇子,年十二,排行第三。他生得一双单眼皮,当是随了德妃,这几年在军营晒得的麦色皮肤,显得他面容轮廓刚毅,身量也显得比同龄孩童稍高挑宽大些。 二人见到皇后和童千鹤后,便一前一后地向她们行了礼,童千鹤点点头,算作打了个招呼,便朝殿大门内走去了。 …… 童千鹤这厢刚到门口,嘉太后身边的曹姑姑正巧站在门口边上,显然是在等着她们的,几人上前正要开口。 “砰!” 只见曹姑姑眼也不斜一下地将门给关上了。 “……” 这就是直接将童千鹤给关在门外了,甚至连带着皇后、念意也没让进,可见嘉太后心里的怨气很深。 童千鹤本想甩手走人,她是来请安的,不是来看人脸色的,但被皇后拉住了。皇后朝她摇了摇头,此时若是走了便是随了太后的愿了,她便可借题发挥了。 于是童千鹤深吸一口气,忍下了心里的不耐,朝门内的人道:“曹姑姑,绥华今日来给太后请安,曹姑姑可否请开一下门?” “殿下,今儿您还是回去吧,太后凤体欠安需要静养,还请您明儿再来一趟请安吧。”曹姑姑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板一眼地说了出来。 “本宫方才还见着玉和和思瑀请了安出去的,怎的太后这会突然不适了?”童千鹤有些烦闷地问道。 皇后以退为进,轻柔开口道:“曹姑姑,太后这病的如此突然,可会是什么急症,本宫甚是担心,想探视一下太后,还请曹姑姑能让个门。” “皇后娘娘,太后这病不能见人,您这若是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太后还吩咐奴才告诉您,您这月不用再来请安了。”这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让皇后陪着童千鹤过来请安,曹姑姑道,“皇后娘娘,殿下,请回吧。” 童千鹤睨了守着门的曹姑姑一眼,又看向门缝里的殿内,那眼神清冷,仿若凝霜,与年纪的天真烂漫全然不符。 “哼。” 童千鹤甩了袖袍便离开了寿祥殿。 待两人走后,曹姑姑回到殿内,走到嘉太后身边,似有些担心地道:“太后,这绥华殿下若是去向皇上告状了怎么办?” “她不会,她和她那个娘一样可能忍,”太后十分有自信地笃定道,“即便是去了,皇帝也不能拿哀家怎么样,哀家就是见不得她同那个女人一样的嚣张气焰。” …… 童千鹤和皇后走到通往两宫的岔路上时,皇后本想叫童千鹤去明禧宫坐坐,吃些糕点,童千鹤婉言拒绝了,道自己尚未好好看过那行宫花园,想去看看。 她同玉竹走在一处,其余随行的宫人都只远远跟着,逛着逛着便来到了一个隐蔽的死胡同,当二人正想原路返回的时候,前边有讲话声传来。 “倪珍姐姐,这行宫花园不当是叫花园的么,怎的这周遭都没得见几朵花?”一个小宫女问向身边另一个正在浇水的行宫宫女。 被问话的这个叫倪珍的宫女看了眼身旁的小宫女,道:“看你就是宫里来的吧,那你自是不知道的了。这花园呐,在过去那也是百花争放,争奇斗艳的,那景象美丽的很。后来都怪那绥华殿下,要不是因为她,叫这花园现在当真是同树园一般,哪里还见得几朵花。” 童千鹤恍若未闻般无动于衷,而玉竹听见了,气的直发抖,什么叫都怪他们家殿下!这都是什么话,要不是童千鹤拉着她,她定是要出去撕了那宫女的嘴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道理,童千鹤是知晓的。她虽并不在意这些小宫女的闲言碎语,但也要叫她们知道在这宫里背后说人闲话是不可的。 她笑眯眯地拉着玉竹绕了出去,那两小宫女还在窃窃私语着,突然倪珍眼尖地瞧见了童千鹤,脸刷的一白,心下一阵慌乱,猛地跪下,张口就道:“参见绥华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那个问话的小宫女也一惊,猛地转过头来,脑中轰的一炸,方才的话该不会是叫殿下听见了吧! “本宫,不光能让这行宫花园少几株花,就算是让这行宫少几个人,也是张张口的事情。”童千鹤一脸正色地道,“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呐。” “殿下,殿下!”小宫女急急地爬到了童千鹤的脚边,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年纪虽是不大,一张尚未长开的稚嫩小脸,却自带着让人无法心生反抗的贵气威仪。 “殿下,是奴婢错了,奴婢该死,奴婢多嘴,不当说那样的话,是奴婢该死,殿下,奴婢家中还有父母幼弟,殿下求求您,求求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倪珍见童千鹤一脸看戏地望着自己,笑意背后是无尽的寒冷,不住地磕着头,以为自己真是到了死期,哭得涕泗横流。 第十六章 送人 “你既是晓得说不得这样的话,却明知故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败坏我家殿下名声,你是存何居心呐!”玉竹愤愤地说道。 两个宫女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们也没想到自己窃窃私语两句,竟是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也叫倪珍的宫女忽然想到些什么,厉声道:“殿下,是她!一定是她受人指使!奴婢日日在这行宫花园浇水,她今日突然来问奴婢为什么这花园却都是树!殿下,一定是她知晓您今日会来这行宫花园,故意引诱奴婢说出那样的话!” 那个被指的小宫女脸色刷白,额头磕破了血,一脸惊颤地抬头道:“没有,奴婢没有,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您今日会来这花园,奴婢当是好奇才问的!” 童千鹤深深地看了这两个宫女一眼,眼底神色复杂。 良久吩咐玉竹道:“将这个行宫的逐出宫去,那个原宫里的……先关到长霄殿柴房去吧。” 玉竹应了声“是”后便让身后的随行宫人将两人照童千鹤的吩咐处置了去。 虽然今儿起的算是早些,但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所以等童千鹤到湖心凉亭时,林少珵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 凉亭内安宁无声,偶尔有湖风吹入亭中,林少珵斜倚在椅上似是睡着了,下手支着脑袋,脑后垂着的发带随风飘了飘,这画面让人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童千鹤没有叫醒他,她轻脚走到林少珵面前蹲下,细细盯着他的脸看,这人的皮肤也太好了吧,光洁白皙到几乎看不到毛孔,稍有些削薄的唇,高挺的鼻梁,再就是那双宛若星辰的深邃眼睛,瞳仁黑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你……你醒啦……”童千鹤见他睁眼,吓得一时没蹲住,下意识地要往后倒去,忽然间她只感觉到天地旋转,再睁眼自己已经趴在林少珵身上了。 要不是有林少珵那只还留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她都要以为发生了什么鬼神事件。 “……你、你既然醒了怎的也不出声告诉本、本宫一下”童千鹤不敢直视林少珵的眼睛,看着椅背上的精致雕花有些结巴道。 “殿下,你今日来迟了许久。”林少珵看着她,轻声道,明明是很温柔醉人的声音,在童千鹤耳朵里仿佛在念一则罪令。 她下意识解释道:“本宫早时去了寿祥殿请安,而后又在花园处理了点事,故而来晚了些……” 林少珵点了点头,似是认可了她的理由,而后道:“殿下,您该起来了。” “……” 童千鹤这厢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林少珵身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坐回到自己的椅上,耳畔爬上了些许红晕。 林少珵感觉到怀里一空,便也起身,坐直了身子,轻手抚上琴弦。 一时间,亭内琴声悠扬,他奏的是一首慢调舒心的曲子,很容易使人放飞思绪。 童千鹤坐在对面,单手托着腮显得有些呆,脑中想着早上发生的事,她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其实她也很委屈,也想被人照顾,被人喜欢,听着琴声,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她别过了头,看向亭外湖面。 “当”琴声戛然而止,林少珵感觉她肩头微耸,出声道:“殿下,今日琴课到此为止吧。” 童千鹤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吓了跳,猛地转过头来,表情有点呆愣,眼眶微红,疑惑问道:“为何?” “殿下今日心情杂乱,专注力并不在这之上,可见有烦心之事,而奏琴最忌心境不稳,臣以为,殿下今日当好好歇息调心情。”林少珵解释道。 一阵湖风吹过,摇响了亭檐的风铃,清脆又醉人,伴着林少珵的清冽声音,轻轻敲入了她的心底…… …… 回长霄殿的路上,玉竹问童千鹤为什么要留着那个小宫女,那人还在背后说她家殿下的坏话,她很是不喜这个小宫女。 童千鹤捏了捏玉竹的脸,没有多作解释,只道:“你且看着吧。” 待走到柴房门前,童千鹤向看管宫女做了个手势,那宫女便将门打了开来。 柴房内没有声音,小宫女没有求饶哭闹,只安静的坐在一边,见童千鹤来了,道了声“见过绥华殿下”便敛下了眼。 “你,”童千鹤慢步走到小宫女面前,做漫不经心道,“好似并不害怕本宫?” “殿下威仪,奴婢自是敬畏,”小宫女睫毛颤了颤,出声道,“只不过奴婢未做错事,因而问心无愧,故不惧殿下审问责罚。” “这么说,方才的事,你当真是一点过错也没有的?”童千鹤说话很慢,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是,奴婢自认无罪。”小宫女仍坚持道。 童千鹤背过了她去,声音有些低,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你好大的胆子,你可是当本宫眼瞎心盲了?” “殿下,殿下饶命。”小宫女心下一惊,额头冒出了汗。 “本宫问你,先前在宫里你是伺候哪宫的?今日的事本宫且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一再欺瞒我们殿下,可想清楚了再说话,若再参了假,你当是知道这宫里的规矩的。”玉竹不满地看着这个伏在地上的小宫女。 小宫女捏了捏手心,身子好似紧张地有些颤抖,吞咽了口唾沫,才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原是常妃宫的,今日的事是常妃吩咐奴婢的,她让奴婢找个机会叫殿下您撞见。 只是那倪珍在这行宫里仗着和管事公公的一点关系,横行霸道得很,奴婢……奴婢实在看不过眼,便想着给她点教训。” 童千鹤心下了然,和她原猜的差不多,果真是常妃送来的人,倒是个有几分机灵劲的。 “本宫问你,你叫什么。”童千鹤问道。 “回殿下的话,常妃说她是原主子,奴婢的名字当是由殿下做主的,”小宫女偷偷抬头看童千鹤的表情,又道,“奴婢斗胆,还请殿下赐名。” 童千鹤笑了,常妃这是做足了诚意。 “如此,今后你便叫可穗吧。” 如锦添花,如虎添翼,这是抹可配利剑的穗。 这就是被童千鹤认可了,可穗伏身向童千鹤行了个大礼,道:“奴婢可穗参见绥华公主殿下。” 第十七章 檀香 玉竹随着童千鹤入了长霄殿内,将门关紧实后,悄声问道:“殿下,这可穗可会存二心?……毕竟是外面的人,奴婢担心将她收于殿内,日后会走漏了我们的消息。” “玉竹,与其每日防人,不如干脆将人置于自己眼下,有二心的人时间久了自会露出马脚的,”童千鹤轻抿茶杯,老神在在地道,“你若当真是担心,不如试她一试。” 果然是她家足智多谋的殿下,玉竹心想着,又问道:“殿下,现下让可穗做什么活?” 童千鹤懒懒道:“依照你的意思办就好,先叫她在外殿做事。” 玉竹点了点头,拿着流云丝星陨绣团扇轻轻给童千鹤扇风。 她明白虽然常妃上次来表明了心思,但到底是如何就凭童千鹤自己在宫中生活的经验,也知道是不能轻信的,常妃也知道这点,所以这是送人由她考验了。 …… 晚膳时童千鹤吩咐御厨多做了些她最近的心头爱——黄米凉糕,但吃了几口就饱了,想着浪费不好,便差人将剩下的分装了满满两盘给庆安殿和延承殿送了去。 给林少珵的那个食盒里,附了张纸条写道“这是本宫特意让人做于你的,聊表日里心意,切不可浪费,定要吃了。” 等宫人送到的时候,林少珵正在殿内看书。 “林侍郎,这是殿下命人送来的黄米凉糕,”延承殿的宫女将食盒中的小碟取了出来,置在林少珵旁边的矮桌上,“里面还有一张纸条。” 林少珵收了手中的书,接过纸条,读完后看向矮桌上的那碟糕点,嘴角的不着痕迹地抽了下,墨眸微闪,看这架势是根本没打算让他用晚膳了。 而明昭帝那厢拿出食盒后,被自己看到的景象无语到笑着摇了摇头,后将大半黄米凉糕赏给了关公公。 …… 半夜时分,云头遮住了月的琼华,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窗槛屋檐。 之后童千鹤又接连两日在早时去寿祥殿请安,嘉太后依旧是闭门不开。 等到了第三日,太后这病终于好了。又许是觉得自己再关下去皇帝也要不满了,就让曹姑姑将童千鹤请了进来。 嘉太后信佛,因而寿祥殿内有一个小佛堂,刚跨进殿,便有扑面而来的浓郁檀香,童千鹤感觉有点呛鼻。 “绥华给太后请安。”童千鹤垂着眸,行了个礼道。 “嗯…”嘉太后坐在主位上,端了盏茶,轻眯着眼,曹姑姑在一旁摇着团扇,“哀家前两日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你,故而没得开门,你不会责怪哀家让你白跑两趟吧。” 整齐呆在这样的屋里,就算原是没病的人也要病了,童千鹤心下暗想,感觉鼻头有些痒,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喷嚏,开口道:“绥华不敢,请安乃为人子女的本分,绥华身为一国公主,自是要以身作则为表孝道的。” 闻此,嘉太后耳中仿佛只入了“一国公主”四字,心里暗恨道,你算什么公主,不过是个妖媚狐子生的种,哀家的玉岚才是大昭真正的长公主。 想到李玉岚,嘉太后算了算日子,心里估摸着李玉岚十月初五便会回来探亲,到时候再好好收拾这个不分长幼尊卑、生得和她娘一样的小狐狸精。 曹姑姑不知何时就将那团扇的风向,已是扇向童千鹤了,阵阵浓郁的檀香扑到面上,童千鹤一时没忍住,“阿嚏!阿嚏!” “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这哪还有一国公主的仪态!” 嘉太后忍了很久了,终于抓到机会,她赞赏地看了曹姑姑一眼,接着道,“绥华,你如今尚未及笈,自是孩童心性不定,仍需有人教导,可惜你母妃早早便去了。 这样吧,曹姑姑最是熟悉规矩礼数的,当初玉岚就是她教的,哀家就让曹姑姑教你几日怎么才能端得公主仪态吧。” 本来童千鹤没想同嘉太后争锋相对的,但她又是提到已逝的童贵妃,说她丧母之事,又是想借机在她身边安插眼线,那就怪不得她出口的话难听了。 “太后,据绥华知晓,李玉岚半年前还因顶撞西南国太后被禁足三月,扣俸半年,若这便是太后所说的有教养、懂礼数,那可见太后眼光甚是不济,曹姑姑也不过如此,这般规矩绥华不学也罢。” 童千鹤字字珠玑,一席话完全没有给嘉太后和曹姑姑反驳的机会。 “你……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嘉太后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太后……”寿祥殿外一道女声传来。 来人是除了行宫家宴上见过,之后便未露过脸的茹嫔,她款款走到脸色铁青的嘉太后面前:“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哼,这时过来,你倒是个赶巧的,”嘉太后正在气头上,说不过童千鹤,心里堵的很,肚里的气便转向了这时前来的茹嫔。 茹嫔身后跟着进来的是李温旻,这是明昭帝的现下第二子,排行第八,年八岁。 许二人是母子的原因,这两人给童千鹤的感觉有些像,都有些阴柔,但又有些不同,具体是哪儿不同,她暂时也说不上来。 茹嫔被说了也不生气,转向童千鹤道:“见过绥华殿下。” 童千鹤点了点头道了声“茹嫔”算作示意。 李温旻也向太后和童千鹤行了礼,而后便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 被他们二人突然一打搅了,太后也失去了找童千鹤茬的兴趣,有些厌烦地朝她道:“你且回去吧。” 童千鹤连应也没应地扭头便走了。 而太后被她这个举动气得端起茶杯,狠狠喝下大半杯才平静下来。 …… 这场绵绵的雨连着下了数天,八月底的天气已是不及中旬时的燥热了。 这日琴课之后,童千鹤突然很是想念童贵妃,便想着去童贵妃生前在行宫居住的浮华殿看看。 浮华殿乃是先帝为童贵妃建造的,极尽的富丽堂皇。那些个廊檐栋梁上的海棠雕刻得栩栩如生,殿外栽种着的海棠花仍是盛展着,只是那一地的枯败花叶,显得有几分荒凉孤寂。 第十八章 玄铁锁 林少珵与童千鹤是同去浮华殿的,许是因为行宫宫人想着这处无人居住,又不会有哪个贵人来,便未吩咐洒扫。 细雨给这殿宇披上了件似雾胧的白纱,让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实。 “吱嘎” 那扇尘封许久的红漆楠木门被推了开,林少珵在殿门外等她。 童千鹤跨过门槛,一股沉寂木香扑面而来,屋里的陈设与她记忆里所差无几。 她往里走去,指尖轻轻划过那典雅敦实的梨花木椅,那年的殿内这处的欢声笑语仿佛又重现在她眼前,先帝与童贵妃在前头说话,她悄悄从后头去拿矮桌上的糕点。 结果被童贵妃发现了,因着要用晚膳了不让她吃,而先帝总护着她,让她吃个尽兴,结果她吃多了吃不下晚膳,到了半夜又是生生给饿醒了。 童千鹤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她走向那面摆满物什的楠木架,架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先帝送来的,也有些是童贵妃喜欢的摆件。 当年她来行宫时还是个小萝卜头,那些玩意都要宫人拿下来后,她才能见着把玩,如今身量长高了许多,上头的物件有一些是她印象里不曾见过的。 一个银白色的箱状精致盒子安静地置在角落,上头蒙了厚厚一层灰,显得黯淡无光,童千鹤眼尖地发现了这个小盒。 她也只曾在一次意外中发现童贵妃手中拿着它,后来留了个心眼,她隐约记得童贵妃十分宝贝这个盒子,每次都在无人时偷偷打开。 童千鹤踮着脚使劲伸手去拿,总还是差一点,那些敦实的梨花木椅她也端不动,便朝那在殿外的人喊道:“林侍郎,可否进来一下。” 安静的殿内传来脚步声,人尚未走近,她便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冷木香,似林少珵这个人,看似温柔,实则清冽。 “殿下。”他站在童千鹤身后,出声道。 “你可否替本宫将那银白小盒取下来?”童千鹤踮脚给他指了指架上的角落。 林少珵虽然才年十七,但是身量已经逼近一米八了,比童千鹤高了整一个头。 他点了点头,抬手便将那小盒取了下来。童千鹤被挤在他和楠木架之间,她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林少珵的衣袖贴近了她的脸侧,鼻前那股冷木香更清晰了。 恍惚间,那人已将银白小盒递到了她面前,童千鹤回过神来,抬手接过,轻道了声谢谢。 虽然极轻,但林少珵还是听到了,他点了点头。本以童千鹤的身份,是不需要对任何人说这句话的,别人为她做什么于她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而她此刻说出的这声谢谢,算得是放下了一个公主的骄傲,属实不易。 讲实话,童千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林少珵面前,窘迫的人总是自己,她总有些莫名的怕他,明明之前是她先去找的人家…… 童千鹤回了神,从林少珵手里接过银白小盒,凝眉细细看着,盒上有一把精致的玄铁锁。 这锁的质地极是少见,只有很少部分富贵人家里藏家中极贵重物品时才会用着。这锁的钥匙不知被童贵妃给放到了哪去。 她摇晃了晃手中的小盒,盒内什么声音也没有,猜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估计是个小件的物什。 一时猜不出是什么,童千鹤便将小盒放入了袖袍中,想着等回宫了再去那香宫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 等童千鹤回到长霄殿的时候,看到关公公候在殿外。 关公公端着拂尘迎了上来,向童千鹤行了一礼道:“见过绥华殿下。” 童千鹤点了点头:“公公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殿下,皇上吩咐明日申时回宫,特命奴才前来通传一声,好叫殿下明日有个准备。”关公公有礼道。 “好,劳烦公公了。”童千鹤出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便让玉竹去送了关公公出殿。 等送走了关公公,童千鹤让玉竹将那银白小盒给小心收好,又叮嘱千万小心不要磕碰了。 玉竹应了声就去收拾明日要带回宫去的行李了。 …… 晚间 接连下了多日的雨终是停了,阴沉的密云散去,夜幕上零散地点缀着微弱星光,多日不见的月此刻显得格外清亮,地面的水滩似镜般漾着它的倒影。 童千鹤在书房里看着《大历朝记》,夏风摇曳,灯影灼灼。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想起童贵妃,又想到那个银白小盒,一时思绪万千。 她有些昏昏欲睡,鼻前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木香,心绪不知为何平静了下来。 夏风卷着她做了个梦,她梦见了童贵妃,而自己竟变成了个拇指大小的娃娃,轻易就能被人拿捏在手里。她不停地向外跑着,可没两步就被童贵妃追上了,她挣脱不开,无论怎么喊童贵妃都听不见,最后被童贵妃放进了那个银白小盒里,还上了那道冷硬的玄铁小锁,她在无边黑暗的小盒里不知呆了多久,不停地喊童贵妃…… “殿下,殿下,”玉竹听见声响,赶忙来了童千鹤床边,推搡着叫醒她。 童千鹤紧闭着眼,口中不知低喃着什么。她一醒来,便猛地起身,梦中的黑暗无助,到现在心下仍有余悸,汗水浸湿了碎发,杂乱地贴在了额前。 一杯清水被端到了她的面前,玉竹一手端着,一手拿着手帕擦拭童千鹤额前的汗珠,嘴里还念叨着:“殿下不怕的,都只是个梦罢了,玉竹一直在旁的。” 轻抿了抿水,童千鹤也冷静下来了,梦中那个冷漠又狰狞的童贵妃很快被记忆中那个温暖的人儿覆盖了。 等到再躺下去,童千鹤已经了无睡意。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洗了个脸醒醒神,便去了书房。 …… 御书阁 “少珵,这几日绥华可还好啊?”明昭帝坐在桌案前,朝面前的人问道。 “回皇上的话,殿下同往常无异,一切安好。” “嗯……”明昭帝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道,“朕在开年时大赦天下,当年被先帝从京流放的人,有些前几日说是过些天便会回到京城了,你这户部侍郎要多操些心,万不可将奸细放了进来。” “皇上放心,臣定多留个心眼,不让任何奸细进京破坏京城安定。”林少珵应声道。 明昭帝看着面前这个如玉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十九章 回宫 当金辉笼上大地的时候,林少珵才从御书阁出来。回到延承殿后,他将一本册子从袖中取了出来,想起了明昭帝方才在阁内所说的话。 “这本名册里的是此番从流放之地被特许回京之人,你且拿回去看一下。”明昭帝指着桌案上的一本小册对他道。 林少珵坐在案前,翻了翻名单,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清晰注明了罪名、罪证。林少珵往后翻了一页,注意到了一大串名字后的一个罪名,以及清晰的条条罪证。 谋害皇后。 是童贵妃的娘家——童家,此次回京之人中只有童家宗家,分家都被留在了那流放之地。 当年此事发生突然,皇后一夜暴毙,童贵妃平时同皇后走得近,首当其冲成为怀疑对象,而后一桩桩罪证流水般被呈到众人眼前,任凭童贵妃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最后大理寺定罪童家涉嫌谋害皇后,流放边疆。而童贵妃本是要赐白绫的,但是因怀了绥华且即将临盆才姑且保住性命,先帝也不想同时失去两个宠爱的后妃,童贵妃最终因此事被打入冷宫。 林少珵当时年仅3岁,对童贵妃不大有印象,只在后来明昭帝同他姑姑林朝熹的订婚宴上见过一面,依稀记得那是个极为温婉华贵的女人,委实不像谋害皇后的凶手。 “林侍郎,皇后娘娘和念意公主来了,正在前厅等您。”宫女前来通传,打断了他的思绪。闻言,林少珵将小册收起,理了理紫金色衣袍便出去了。 皇后和念意正在吃茶,念意学着皇后的仪态,颇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见过皇后娘娘,念意公主。”林少珵行了一礼。 “表哥!”念意放下杯盏,想向林少珵扑来,被皇后拉住了衣领。 “念意。”皇后声音轻柔的叫了一声,但念意似是听出了其中的危险,小表情有些委委屈屈地看向林少珵,动作马上就安分了。 “姑姑,念意还小,孩子活泼些总是好的,我这处也没得旁人,便随得她玩吧。”林少珵笑道。 念意跟着点点头,她很是欢喜自己这个表哥的,虽然母后自小便是拿表哥的事迹来打击自己,但她每听一次都觉得表哥当真是太厉害啦。 “你呀,就这般惯着她,我近日总在殿内看着念意,你这儿来的少了,你同绥华处的可还好?”皇后说话细声细语的道,“我见她前两日兴致不高,绥华那孩子很是知礼忍让,你可莫要欺负她。” “姑姑你三天两头地差人往我这送东西,那宫人日日带话来,就同你来一般,”林少珵无奈笑道,“况且我从未欺过殿下,殿下许是有心事。” “如此……”皇后点了点头,又道,“下午便要回宫了,你行李可准备好了?可要我让嬷嬷帮你理?” “昨夜都理好了的,本就也没什么要紧东西,都只些衣物罢了。” 念意见他俩聊天自己插不上话,只得独自闷闷吃着矮桌上那些精致的糕点。 “那便好,等回了宫,姑姑就有好长一阵要见不着你了,你可要记得回了家替我向家里问好。”她身为皇后,当做六宫表率,守着宫里的规矩,若是人人都隔三差五地回家,这后宫得乱成一团。 “侄儿知晓,姑姑且放心罢。” “表哥,你也可要想念意呀。”念意嘴里塞满了糕点,模样十足可爱地道。 林少珵摸了摸念意的脑袋,“表哥自是会的,念意要在宫里好生跟着母后学学问和礼数。” 念意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甜甜地笑出一排少了两颗的糯白小牙,学着林少珵方才说话的语气道:“念意知晓,表哥你且放心罢。” 林少珵有些失笑,捏了捏念意的脸。 …… 下午戌时 排列整齐的马车 一众妃嫔及皇子公主们都上了马车。 嘉太后虽然有心找童千鹤的茬,但她这次没有迟到,无法只得由曹姑姑扶着气哼哼地上了马车。 童千鹤上马车之前看了众人一圈,不禁咋舌,因的她之前在宫里比较强势,除了嘉太后也没得人敢欺得她头上来。 而此次来的妃嫔统共就那么几位,在这行宫虽整日无事,有几位的脸色可比来之前还不如。 玉竹原是走在童千鹤马车边的,旁边有个小太监跟她边走边嘀嘀咕咕地说着这阵子行宫里各处发生的事儿。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童千鹤觉着有些乏味无聊,朝马车窗外喊道,“玉竹,你上来吧。” “是。”玉竹应了声。 童千鹤斜躺在马车里,金橙色的阳光透过车帘洒在她的脸上,映的她面颊看去有些红。 玉竹进马车内的时候,宛如看到了一副醉酒美人图,明明是一张清纯稚嫩的小脸,眉眼间却又有些慵懒的媚态,浑身透着一股贵气,气质优雅又令人敬畏,一时看愣了。 玉竹刚坐下,便咕噜噜喝了两大杯水,险些呛着,才解了渴,喘了口气后,就跟倒豆子似地,迫不及待地将方才小太监同她说的事告诉了童千鹤。 那太监说,德妃听闻太后病了就日日去那寿祥殿服侍,蒋嫔仗着年轻独占了明昭帝近十日的宠,引起了后宫不满,嘉太后觉得她有过去童贵妃的作态趋势,罚她跪了佛堂六个时辰,抄了十遍《女戒》,茹嫔前些日子还在吃食里验出了毒,可找不着谁做的,皇上还发了好大通脾气…… 听罢,童千鹤摇了摇头,有些人的目的她脚趾头都能猜出来,等回了宫那些人怕是会更不安生了,好在明年她就要及笈,能搬出宫去她的公主府了。 “殿下,那蒋嫔算得是受了童贵妃的牵连,被太后责罚,可会怪到我们头上呀。”玉竹有些替童千鹤担忧,虽然童千鹤日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算得强势不肯吃亏,可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来她们面前挑事。 “蒋嫔姑且还是个有几分聪明的,她知道的,就算她要来事,有本宫护着,伤不着你。”童千鹤捏了捏玉竹的脸,丝毫不在意地笑道。 “唔……那殿下,”玉竹拧着眉,歪头问道,“茹嫔那饭食里的毒究竟是谁下的呢,那下毒之人可真是胆大包天了。” “或许……”童千鹤顿了话垂眸,眼底闪过深邃的光,她心底有种猜测,不过不好说与玉竹听,便转了话题,“或许是她们验错了,本宫有些饿了,你上车前可有带了糕点?” 第二十章 山匪 “带了的,奴婢放在了后车上,这就去取来。”说罢,小丫头提裙下了车,去了后边马车上找。 待玉竹走后,童千鹤方才猜测的那种可能在她心头的愈发强烈,说不定是茹嫔自己下的毒…… 宫中守卫森严,就连只误入的蝴蝶都能沿着飞过的路线找出来,更何况一个大活人了,除非是茹嫔自己,俗话说灯下黑,她中毒自是不会有人怀疑她,又能将皇帝从蒋嫔那里拉回几分关心,总之估计都是些争宠的手段。 也不知皇兄怎么想此事,童千鹤暗暗思忖着。 …… “啊!!” 玉竹马车外的尖叫声拉回了童千鹤的思绪,她猛地一惊,自己所在的马车剧烈摇晃了起来,外面一片兵荒马乱的声音,冷硬兵器激烈的碰撞声。 童千鹤从车厢底下抽出袖珍弓弩,紧紧捏在手里,就在她想要拉开帘来看看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时,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 “殿下,刀剑无眼,莫要出来。”林少珵捏着一柄银身冷剑,一个举手便斩掉了五支箭矢,他见童千鹤这边形式不对,便运着娴熟轻功,从明昭帝那边一路斩杀,突出重围过来。 声音刚落,玉竹的身影就被从外面丢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刚拿来的糕点,不过都被捏碎了,整个人有些失魂的后怕。 童千鹤听到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动作,玉竹被丢进来后,她安慰了一会。听着外头激烈的打斗声,宫人的呼救声,不分敌我的惨叫声…… 好几次她听见自己所在的马车车厢被刀剑划过的声音,那些歹人马上被林少珵斩掉了双手,明明处在这般危险的境地,她虽焦急却并不慌乱。 一道爆呵在慌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李绥华你这个祸害!去见阎王吧!” 黑色身影挥舞着利剑,如闪电般向着童千鹤所在的马车冲来,深深扎进了马的后腿。 “殿下!!” “殿下小心!” “保护殿下!!” 一时周边好几道带着迫切的声音同时响起。 那匹马吃痛嘶鸣,疯了一样毫无目标地向前横冲直撞跑去,林少珵被多名匪徒纠缠,一时脱不开身追上去。马车颠簸得厉害,车轮因着磕到了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块飞跃了起来,车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有些甚至从门窗翻落了出来。 童千鹤和玉竹死死地扣着马车车窗,玉竹被震得想吐,咬牙忍住了,童千鹤脸色也不大好,时间久了手指渐渐失去了些力道。 那马匹突然发狂,扬起前蹄扭动身子,马车猛地停下,玉竹一声惊呼,手上没攀住木窗,人直直地往外滚去,童千鹤甚至没有思考,赶忙伸手抓住玉竹,借力往里回拉,自己被摔了出去。 童千鹤受力向外滚出去好远的距离,后背磕到了锋利的石块,划破了锦服,眨眼间血便染红了大片衣裳,她被撞得有些晕,一时间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消了音。 “殿下!!” 玉竹惨白着脸,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面颊滚下。小手攀着车门,顾不上危险,打算直接跳下来。 “嗖!” 一道破风长箭精准地向童千鹤胸口飞来,林少珵来不及去截下,一道身影扑到了童千鹤面前,可穗直直地倒在她的面前,滚烫的鲜血喷了她一脸。 “碍事的臭娘们!” 林中放暗箭的那人蒙着面,看一箭不成,正想射第二箭的时候,林少珵捏着冷剑挥向他的双手,那人迅速抽出腰间的细鞭,二人纠缠打斗了起来。 童千鹤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人儿,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可穗,可穗!”她将可穗扶到自己怀里,不敢碰那支插在胸口的箭矢,小心翼翼地掏出身上的帕子替她止血。 “殿……殿下……”可穗靠着她,缓缓转过头来,睁眼看着童千鹤,说话时一口口血伴着溢出,“您无事……便好……” 说完,可穗低喘了几口气,缓缓闭了眼,声音便低下去了。 “可穗,可穗你别睡。”童千鹤拼命按着伤口想止血,说话的声音有些抖。 玉竹虽是被可穗的突然出现震惊,同时又带着莫大的感激,她急急地跳下马车,奔到童千鹤身边,“殿下,殿下!您的后背全是伤口,先上马车止血吧!” 周围的山匪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除了童千鹤这边,其他马车上的人都没受多大的伤,只马车车厢被刀剑剐蹭开了几道痕。 童千鹤的后背触目惊心,伤口火辣辣的疼,只是方才顾着可穗便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她点了点头,叫了个脸色还很差的太监帮忙将可穗搬到了那辆车厢内,马儿早已经跑得没了影。 放直可穗后,她让玉竹拉实帘子,动作利落地将可穗伤口周围的衣服剪了开来,拿了上好的止血药撒在了伤口上。 玉竹想先给童千鹤用药,毕竟她们带的止血药就那么两瓶,用了便没了,等到宫里还要半个时辰,童千鹤后背一大片的伤口,而这可穗不过是个奴婢,药先给可穗用了,到时候定是不够的,指不定拖的久了还会留疤, 但童千鹤的伤口浅,她说自己已经止血结痂了,玉竹拗不过她,便只好闷不做声。 “好了,玉竹你身上可有伤。”童千鹤替可穗上完药,向玉竹问道。 玉竹对她方才的举动有些不赞同,闷闷道:“奴婢不似可穗,奴婢身上无事。” 童千鹤收了手中的药罐,她知道玉竹纯粹出于为她着想才这样讲话,只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再说什么。 …… “殿下!您身子可还安好?”关公公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带有些许焦急。 童千鹤闻声便从车厢钻了出来,看到满地横躺的尸体一片狼藉,心下顿时五味陈杂,她大概知晓此事是有人预先谋划冲着她来的,只是竟然连累了这么多大昭无辜生命,一时意难平。 “本宫无碍。”声音僵硬冷清。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军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林中自远而近传来。 寻声抬眼看去,最前面的竟是林少珵,身旁的是常冀将军,常妃的弟弟,后面乌泱泱的一大片是京郊驻地的禁军。 “末将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末将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常冀将军声音洪亮,向那顶明黄色的马车内的人喊道。 第二十一章 常冀将军 明昭帝的身影从马车内走出,脸色很差,显然被方才在天子脚下发生的动乱气的不轻,声音低沉斥责道:“此地离京郊驻地不过十分钟的脚程,你们待到这些山匪都被斩杀了才来,可是玩忽职守呵。” 常冀将军身后的一众士兵“唰”地齐齐跪下,他们虽是一发现动静就赶过来了,但没人辩解,只齐声道:“请皇上责罚。” “关德全!”明昭帝厉声朝旁喊道。 “皇上,奴才在!” “将军常冀玩忽职守,救驾来迟,罚俸半年,领军棍二十。” “臣,领旨。”常冀将军声音不卑不亢,即使被责罚也没有波动,面容黝黑刚毅,背脊笔直。 这样的惩罚其实不算得重,对常冀将军来说无关痛痒,也没让士兵寒了心,同时稍稍缓了些明昭帝的怒火。 后妃们也被方才的事吓得不轻,无一人敢出来替将士们求情。常妃知道自己弟弟是个认死理的人,没有及时救驾就该认罚,她想帮弟弟说话但有心无力,在马车内紧紧捏着自己,手心沁出层层冷汗。 “将活口抓起来,给朕审!”明昭帝甩了袖,哼了声便回了马车内。 关公公会意,朝常冀将军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朝剩下的仪仗队高声喊道:“起驾,回宫!”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一地断手断脚的横尸,有好些已经面容模糊,烂肉翻出,景象令人作呕。 待所有人走后,常冀将军起身,朝身后的将士们吩咐道:“仔细检查,将所有活口带回营地,莫要遗漏让他们跑了。” “是!” 众人起身开始搜查。 …… 将士们的动作很快,不管是躺在地上还是挂在树上的,通通被筛查了一遍,还揪出两个想装死躲过去的。 那群山匪被五花大绑,赶到了他们所在的营地,给他们套上坚固铁链后,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光线微弱,有一股浓浓的腐败气味,原先就在牢里的人面上满是冷漠绝望,见这些人进来似是同情又似讥笑。 这群人并不是豢养的死士,但大多都是亡命之徒,而人在穷途末路时爆发出来的力量,不见得比死士差。 常冀进了地牢,坐在审讯的桌案前,让人先提了两个匪徒上来,被带上来的两人披散着发,经历了方才的一场战役,满身狼狈,一个没了左手,一个缺了右臂。 “你们…谁先说啊。”常冀坐在椅上,说话缓慢,那从战场上练出来的气势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他们掩藏的所有秘密。 跪在案前的两人都死咬着牙没说话。 “不说也无妨,反正本将有的是时间,一刻钟不说,便砍一根手指,两刻钟不说便两根。” 两人惨白了脸色,又惧又怒,想到那个蒙面人,咬着牙道:“我们本就是无根之人,若真去了地府也算是有了归宿,要杀要剐将军请便!” 常冀还暗道了声有些骨气,若走正道,该当是个人才。 过了半个多时辰,那两人除了被砍下手指时的惨叫声和间歇对常冀骂骂咧咧,当真没再吐出别的字来。 又被带上了几个人,俱是闷不做声。 常冀这时倒是对这个背后的人有几分兴趣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教出这样忠心之人的,何况教出的不是一个两个。 他们跪过的地方满是血,一排手指参差不齐地布列在地上,令人发指。 “你们呢,你们可也是打算什么都不说了?”常冀走到他们身后,伸手搭在了一个匪徒肩上,手指在他肩胛上似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一刻钟了。”他朝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砍手指了。 士兵喝了一大口烈酒,喷在了刀身上,双手握住刀把,臂膀使劲挥下,就在刀锋即将碰到手指的时候。 “等、等一下!!!” 第四批被带上来的一个匪徒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等一下!将军!我说我说!” 闻言,旁边的另一人朝他爆呵道:“老七!你敢!” 被叫老七的那个人朝旁人深深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便向常冀出声道:“我们……我们都是青哥四处捡来的兄弟,大伙本就无家可归,于是就跟了青哥做了匪,虽然是匪,可青哥说万事都要讲良心,从不欺负妇孺老幼!跟了青哥大伙顿顿有酒喝,日日有肉吃!” 常冀点了点头,是人都想要过好日子,他接着问道:“你们今日为何要行刺御驾,不知一旦失败就死罪难逃,还是当真小瞧了大昭禁军么?” 老七摇了摇头:“我们不知晓,只是青哥叫我们今日来行刺。我这条命是青哥给的,即使青哥叫我死,我也是要去的。” “你口中的青哥原名为何,生得什么模样你可描述的来?”常冀知道他没有说真话,约莫是不愿意讲,便也没逼他,他换了个话头问道。 “我们只知青哥名单字青,不知姓氏,青哥在人前从来都是蒙着黑面的,没人见过他生得什么模样。” 好长一会时间,常冀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旁边的士兵出声问道:“将军,还审吗?” “……”常冀眯了眯丹凤眼,轻飘飘看了下老七,指着他道,“将他单独收押到一间,其余人明日午时处斩吧。” 老七听到他的话,浑身僵愣,他以为他开了口,便能让弟兄们免受断指之苦,没想到这下连命都搭了进去,他抬眼看常冀,发现那双锐利的丹凤眼正直直看着自己,心下沁出冷汗。 …… 他吩咐完后,便回了主营帐,刚擦掉身上的血迹,便有士兵在帐外说有客来访。 “请进来。” “常冀将军。”林少珵进了营帐,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整个人如沐春风,浅浅向常冀作了一揖。 见过很多次林少珵这般的笑,常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毛,总有种遇上笑面虎的感觉,应声道:“原来是林侍郎来了,方才多谢林侍郎替本将引路,常某才得以接驾皇上。” “常冀将军多礼了,本官不过是在追歹人的途中被那歹人跑了,又碰巧遇到了将军。”林少珵颔首道。 “不知林侍郎前来所为何事?” “那本官便直说了,皇上命本官来问,关于方才的匪徒,将军可是审出什么来了?” 常冀就将方才同老七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还告诉他他打算明日午时将其余人处斩。 林少珵点了点头,道:“若是没猜错,本官今日所追的歹人便是那老七口中的青哥了,他的面上被本官深深划了一剑,将军你近日且注意些面上带刀疤之人,难保他会来截囚。” “本将会命将士加强戒备的。”常冀应声道。 “关于这次行刺,若是有机会,将军可愿将功抵过?” “……”常冀一顿,有些疑惑道,“自是愿意的,不知林侍郎所说的机会为何?” “将军明日便知晓了。”林少珵笑眯眯的,常冀看着有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他正了正声色道:“若是林侍郎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本将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询问林侍郎。” 林少珵抬了抬手,示意他随意。 “林侍郎……对京郊路线可熟悉?”常冀斟酌着话,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本将在回营帐途中方忆起,今日林侍郎所引路,说是小道,可比起大道远了不是一点点。” 第二十二章 救治 林少珵一瞬便听出了常冀的言外意,脸上挂着笑意,声音有些淡漠地道:“将军此话本官可否理解为,将军觉得是本官有意为之让将军救驾去迟了?” “本将自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只是本将觉得,若是林侍郎对京郊地形不熟悉,还是要再多习得些才好,若是有下次救驾去迟伤着哪位娘娘皇子的……可没这么好过了。”常冀垂下那双丹凤眼,低低道,似是提醒又似警告。 “多谢将军提醒,待本官回去便去习得京郊地形图。” 言罢,林少珵便起身向常冀告辞。 …… 当马车列队风尘仆仆地到宫里时,伊人妃带着其余留在宫内的妃子站在南清门。 她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封了复号的妃子,人如其名,似水伊人。 据闻明昭帝与她相遇时,正是在一次江南的莲藕湖畔,明昭帝将她带回宫后,便赐了这个封号,与一个后妃而言,这是莫大的荣光。 此次众人出行行宫,便是由伊人妃权掌后宫。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待明昭帝出了马车,伊人妃及身后一众的莺莺燕燕齐齐行了半膝礼。 看着眼前美丽乖巧的妃子,明昭帝心中郁结的火气消去了几分。 “这几日管理后宫辛苦你了。”明昭帝握住伊人妃的双手说道。 “皇上,臣妾不辛苦,臣妾今日才知道皇后娘娘平日里管理这偌大后宫需要多少心力,而臣妾这短短几日便有些力不从心,比起皇后娘娘的操劳,这不过冰山一角罢了。”伊人妃说话软声软语的,又处处懂礼,还不忘维护皇后,明昭帝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色,更是心疼她了。 “现下朕回来了,明日让内务府给你多送些补品,你好生歇息。” 伊人妃捏着绣帕掩面笑了,软软道:“那臣妾这就先谢过皇上了。皇上,臣妾按规矩在德善宫备好了接风宴席,皇上可想何时开宴?” “你有心了,”明昭帝点了点头,朝身后的一众嫔妃道,“你们来时路上也舟车劳顿,先回去梳洗周整,酉时末到德善殿吧。” “是。” …… 童千鹤原本的马车由于那匹疯马不明去向,便换乘了一辆本是用来放行李的马车。 因着那马车很是不起眼,所以在刚进南清门的时候,童千鹤就吩咐玉竹去请太医,又叫驶车的太监直接赶回云响宫去,也没的人发现。 马车急急驶在宫道上,虽然很快就到了云响宫,可童千鹤仍旧觉得慢了。 下了车后,便让宫人将车内昏迷的可穗搬到偏殿去。 她自己也下了车急急跟去,可穗由于失血过多,面色白的几乎透明,呼吸极为微弱。童千鹤在床边坐着,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儿。 童千鹤见过很多死人,有些是被别人杀的,有些是她下令的,讲实话她虽在这宫里努力活着,但并不惜命。 但可穗今日挡在她面前时,那一瞬仿佛有什么感情闸门被打开了,明明今天可穗是可以躲起来不必因她受牵连,遭受这皮肉之苦的。 “殿下!殿下,太医来了。”玉竹喘着气跑来,身后跟着两个提着药箱的白胡太医。 “下官参见殿下。”两个太医放下药箱,行了跪礼。 “不必多礼,两位太医请起吧,”童千鹤起身,指着床上的可穗道,“本宫的人中了箭,已有半个时辰,你们必须救活她。” 两位太医心下明白若是救不活的后果,面面相觑颤着声道:“臣定当竭力救治。” “殿下!您当先救治您后背的伤!您方才已是没有用药粉,不能再拖了!”玉竹心急地向童千鹤说道。 “本宫的伤已是无碍了。” 太医斟酌着话,向童千鹤询问道:“殿下,不如臣先替您查探一番,王太医替那位姑娘拔箭,若是殿下您无碍了臣便再去替那姑娘救治……?” 不管哪边都不好当,若是那姑娘出了事,殿下不会善罢甘休,可若是殿下出了事,怕是皇上要诛了他们九族也不够泄愤的。 童千鹤思虑了一下,便答应了:“也可。” 张太医剪开了童千鹤后背的衣服,原本光洁的后背鲜血淋漓,很是狰狞,更甚有些布料已经和伤口连在一起了,太医不敢直接用大力撕,又因为先前没有用药,有的地方隐隐有些感染发炎的征兆。 玉竹看到童千鹤的后背眼眶一下便红了,暗暗自责今日摔得怎么不是自己。 “殿下,臣需现将您背上连着的衣料撕掉,您且忍着些。” 衣料被从后背撕离,连着有些原本止了血的地方再次被撕开,一时间后背又变得血淋淋,触目惊心。 童千鹤整个人疼得颤抖起来,可她死死咬着颈枕,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指甲抓破了床单。 “呜呜,殿下,殿下,您别咬着自己了,您疼便喊出声来,云响宫又没得旁人,殿下,呜呜……”玉竹再忍不住,看到童千鹤受苦的模样,哽咽哭出声来。 张太医已是满头大汗,他朝玉竹道:“玉竹姑娘,可否去拿一坛烈酒来,殿下这伤口被割开时未上药粉,有些是被感染了……” “好,好,我这便去。”玉竹应声,马上跑了去拿烈酒。 待玉竹抱着酒坛回来时,张太医已经清理完了童千鹤背上的小碎石灰尘之类。 他将银针过了火,浸了酒,利索地挑去烂肉,尽量让童千鹤少受苦。 到了还剩包扎的时候,张太医朝玉竹道:“玉竹姑娘,殿下方才出了不少汗,你记着替殿下擦拭了汗后再去包扎。” 玉竹点点头。 “殿下,臣去隔壁救治那位姑娘了。” 童千鹤没有说话的力气,抬眼向玉竹眨了下眼。 “张太医,殿下说您快些去吧。” 张太医提上药箱便退了出去。 …… “殿下,您感觉如何了?”玉竹替童千鹤擦拭了身上的汗,包扎完后轻声询问道。 “尚可,”童千鹤微微呼了口气,“你且去隔壁看看可穗吧。” “好。” 第二十三章 剿匪 可穗躺在偏殿的床上,两位太医已经走了,殿内安静无声。 玉竹走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凉,她坐在床旁的矮凳上,虽然知道可穗现在听不见,仍旧轻声道:“谢谢你今日替殿下挡了箭。” 又过了一会她回到主殿想向童千鹤说可穗的情况时,发现童千鹤已经趴着睡着了,呼吸声轻浅绵长,偶尔皱下眉。 …… 翌日 童千鹤在大床上翻了个身,生生被背上的伤口扯得痛醒了。 “玉竹……”童千鹤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殿下,”玉竹昨晚趴在童千鹤床边迷迷糊糊睡去了,这时被童千鹤叫醒还有些懵,抬手揉了揉眼,“殿下您醒了,您可是要喝水?” 童千鹤点了点头,她现在只能趴着,起不了身,她抬手接过玉竹递来的水杯,一下子便喝了两大杯。 玉竹将水杯拿回来,放到矮桌上,向童千鹤问道:“殿下,奴婢现在去准备早膳?” “去吧。” 童千鹤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想到昨日的事定传到朝堂上了,今日那些群臣定会嗡嗡争议不休,皇兄指不定要多头痛了,还有林少珵也不知他可有受伤…… …… 如童千鹤所料,明昭帝此时坐在上位龙椅上,听着下面的群臣你一言我一语为昨日的事激烈争执,有些头大。 一位官员从队列走出来:“皇上,臣认为必须将那群山匪一网打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御驾,这是将我大昭颜面置于何地!” 另一位官员走了出来:“张大人,这群山匪在京郊出现的神不知鬼不觉,既然敢堂而皇之地行刺,定是有什么依仗的。若是鲁莽行事,怕是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那胡大人又如何高见?”张大人闻言,吹胡子瞪眼看着刚刚说话的胡大人,“难道除了等着人搜来情报之前,就将此事搁置一旁吗,难道胡大人回家路上被狗咬了,还要先去让人查查那狗是什么品种吗?” “你这人怎么这般说话!攻打山匪去的是活生生的人命,可不是狗!”胡大人也气呼呼地。 “那山匪难道不是人吗?他们不晓得躲么?若是去的晚了早不知被他们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皇上,”林少珵走出群臣队列。 明昭帝似是看到救星般,立刻问道:“林爱卿对此事如何看啊?” “臣以为,当是要攻打山匪的,臣昨日追着那歹人打斗过程中,剑锋划伤了他的脸,且昨日山匪死伤严重,臣暗中去了那京郊看过,他们怕是元气大伤,成不了气候,臣以为当乘胜追击,只不过这将领需得慎重挑选的。” 听闻林少珵独自去了京郊山寨后,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暗叹这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林相,此事你如何看?”明昭帝问向林阑堂。 “皇上,臣所见与犬子略同,《大历朝记》中大昭高宗先祖,就是在西南边疆战役中乘胜追击,而后扩大了大昭西南边界,才有了如今的疆域。”林阑堂知道林少珵自小是个心思缜密的,他既然这样说那便是有什么计划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帮他一把便是。 殿内的大臣们大部分都点点头表示认同,还有少数几个极为保守派仍是不同意,认为太过冒险。 一向与林相不大对头的蒋相也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对,他觉得不过几个区区山匪,大昭人力物力雄厚,他们还能翻了天不成。 明昭帝觉得林相一番话说得在理,便敲定此事,决议明日便趁机攻打京郊山寨。 又接着问林少珵道:“林爱卿对剿匪的将领意下可有人选?” “臣举荐常冀将军,昨日常冀将军审问那些活口,对山匪的了解定是比其他将军更多,况且常将军胆大心细,这剿匪之计气性浮躁不得。” 常冀听到林少珵突然叫到他,想起昨日他在营帐里所说的将功抵过,暗道原来如此,一双丹凤眼抬起望向他。 林少珵面上仍是带着昨日那种笑,一双墨眸深幽得很,回望向常冀将军,笑意更深。 “好,那便由常冀明日带兵三千前去京郊围剿山匪吧。” “臣,领旨。” 决定好了剿匪人选,之后便很顺利也没什么争执便下朝了。 明昭帝回了御书房后,看着桌案前堆满了呈上来的折子,按了按眉心,朝关公公道:“中午去云响宫,你且让人去通报一声。” “是。” …… 明昭帝将手中刚看完的一本奏折批注完放下,关公公走上来道:“皇上,已是午时了,您该起驾去云响宫了。” “竟是这般晚了?你怎的这时才提醒朕,”明昭帝闻言起身,“赶紧走吧,莫要让绥华等久了。” 关公公委屈地不敢说话,明昭帝当时看奏折那么严肃,叫他怎敢打断。 等仪仗队到了云响宫的时候,外头只有玉竹和一干宫女候着,不见绥华。 “绥华现在在何处?” “皇上,殿下她现下睡去了……”玉竹道。 “现在?她可用了膳?可是昨日受了惊人不舒服了?太医可来过了?”明昭帝接连着问道,同时向主殿内走去。 玉竹一件件解释道:“皇上,殿下用了些粥便睡了,昨日殿下被甩下马车,后背伤的很重,今日里精神头不大好,回宫后便请过太医了,已经来了好几回了。” “甩下马车?何时的事,为何没有告诉朕?”明昭帝黑了脸色,很是生气地朝旁叫道,“关德全!朕昨日让你问殿下情况,你倒是给朕问了个什么回来?” 关公公有口难言,昨日殿下在马车内确实是说自己无事,他也总不好探进去看吧…… 明昭帝没有理他,气呼呼地往里走去了。 为了让童千鹤睡得安稳,殿内拉上了帘,光线不太明朗,那幅巨大的星陨绣屏风在暗中当真是宛若夜幕星光,极尽美丽,殿内点了冷木熏香,最近童千鹤偏爱这种味道,说是安神。 她趴在雕花大床上,沉沉地睡着。背上的纱布已经被换过了,整个后背都被紧紧包裹着,看着童千鹤动弹不得的样子,明昭帝很是自责,自己的妹妹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他竟是过了一整日才知晓。 明昭帝在童千鹤旁边坐了一会,便回去了,出云响宫宫门前,他对玉竹道:“朕会让内务府多拿些上好的药材过来,你们缺着什么只管问内务府拿便是,照顾好你主子。” “是,奴婢知晓,”玉竹应声道,“皇上,殿下先前醒着的时候吩咐奴婢告诉您,昨日林侍郎以身试险,勇猛杀敌,为护圣驾也受了不轻的伤,且侍郎之位本就事务繁忙,日后便不需再来云响宫上琴课了。” 明昭帝点点头:“朕今日早朝时已是封赏了林爱卿,好了,此事朕知晓了。” 第二十五章 递贴 出古寻了个间隙,将那箱药送到云响宫去后,便运着娴熟轻功径直到了京郊山寨。 山寨小且简陋,四周一圈是哨塔,中间有一间主屋和几间小屋,一看就知道是个临时据点。出古轻轻一跃,纵身到了山坡上一棵巨树的枝干上,隐入树荫,屏息俯身看着下方山寨周边的动静。 正午的日头有些烈,风沉沉吹着枝桠,空气中有股血腥味。山坡四下无人,静得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声响。 忽然,一道破风声朝这厢而来。 出古屏住呼吸,将自己与树荫融为一体,一手捏住腰间的剑柄,死死盯着来人的方向。 那人在离出古五棵树的距离外停下了,也十分巧妙地隐在树荫下,被枝桠挡着,似是在观察山寨周遭情况。 出古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震人的狠戾冷然气势,记不大清像是在哪处见过。 下一秒,一道刺眼的银光晃过出古眼前,那人的剑头直直地指向出古所在的方向。 “咚!” 一只野兔从树根草丛里跃出,几块碎石顺着坡势滚了下去。 那人呼了口气,见状收了剑,准备向山寨主屋去。 方才跃起,身影行至半空,身后一道剑气袭来,那人身体尚未转过来,右手已经抽出了剑,反手挡住了出古的冷剑。 “哐!” 两柄利剑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人手腕扭动,身体借力像只大雁在空中旋了半圈。出古侧身闪过了那人的来剑,一脚蹬在树干上,剑气直直朝那人而去。 一时间两人相隔极近,那人脸上蒙着块黑布,但出古还是瞬间就认了出来,因为他上半张脸那道狰狞疤痕实在太过醒目,是同主帅打斗过的那人,出古心下一惊的同时,也有些兴奋,出手更为迅猛。 谢青在昨日同林少珵一战的过程中受了较重的内伤,一时不敌,只能堪堪挡住出古的攻势,身影上下翻飞,边战边退,竟是没有寻到反击的机会。 出古的剑锋几次接近谢青,都被他险险避开。两人身上都有些细微伤口,有些是被剑气给划破开来的。 谢青跃上一根柔软的树枝,朝出古胸口挥剑,趁出古避退之际,利用树枝向远处弹跃而去,同时将那柔软树枝砍了断,让出古一时追不上去。 “这匪贼我早晚会给他抓到!”出古见自己同谢青打斗过程中离山寨已是越来越远了,思虑一下便没再追上去,继续回到方才的位置盯着山寨。 而谢青见出古没再追上来,他寻了处隐蔽角落,从贴胸口袋摸出一粒药丸,狠狠咬牙吞咽下去,凝神盘坐调息。 …… 蒋相府 蒋旭楠下朝后便回了府邸,径直去了院落书房,过了片刻,几个在朝心腹幕僚也前来。 “众大人快快坐吧。”蒋旭楠道。 待丫鬟上完茶水,出去关上门后,便有人开始有些忿忿道:“蒋大人,今日朝堂上皇上问及剿匪一事时,只寻了林相那派的意见,分明是在抬举林家,这林家的气焰怕是会更嚣张。” 蒋旭楠拧着眉,一时没有回话。 另一位大人道:“蒋大人,王大人说的没错,如今林家有皇后,有左相,还有那侍郎林少珵,在朝堂可谓如日中天,我等需得早做打算才可啊。” “王大人,孟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位大人摇着头道。 “哦?”蒋旭楠出声道,“那依尹大人之见如何?” “蒋大人,依卑职所见,今日皇上询问林家意见,更是意在安抚林家,那林家侍郎林少珵昨日为护圣驾,今儿不还是打着绷带来的么。” 尹大人有条有理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再说林家虽有皇后、左相,蒋家也有蒋嫔、右相,再者日后蒋嫔未必不会……” “爹!林侍郎可是受了伤?” 书房门被突然打开,尹大人“成为贵妃”尚未出口,便被蒋如喜的出现给打断了。 “胡闹!这书房之地可是你可来得的?”蒋旭楠对女儿的突兀很是不满,“你娘是怎的教你的,女儿家竟如此无礼!” 蒋如喜有些委屈,她不过是路过的时候听到了林少珵的名字,便想进来问清状况。 “爹,那你快快告诉我,林侍郎可是受了伤,那伤可严重?” 蒋旭楠见蒋如喜不仅不为林少珵受伤之事担忧,甚至还有些欢喜,有些奇怪地道:“林侍郎确是受了伤,打着绷带看着似有些严重。” 蒋如喜得了准话,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去了。 …… “总不好贸然前去……”蒋如喜在屋内来回踱步,想着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去看望林少珵。 “小姐,奴婢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说……”,枝簌在旁有些怯怯地出声。 蒋如喜有些烦闷道:“你且说。” “小姐可还记得之前在明珀诗会上见过的那位林家小姐……” “你说的……可是那位林府三房林猷青的庶出长女林婠婠。” 蒋如喜想起枝簌所说何人,如醍醐灌顶般眼前一亮,找到了去林府的敲门砖,她面上一喜,起身夸了句枝簌,便让她去给林婠婠呈递拜贴,说上次诗会上对她印象十分深刻,想着明日再来同她吃茶讨教一番。 等到枝簌回来的时候,蒋如喜美滋滋地挑选着明日去林府的衣裳头面。 …… 日头下山,夜色渐浓,天边交织的粉橙色光美得迷醉。 京郊营地气氛紧张,兵将们已经分发了军备,都在各自的位置,严肃地休整待命。 “常将。”营帐的帐帘被孙副将拉开。 常冀站在桌案前,案上是京郊地形沙盘,几个将领正围着商讨今晚的剿匪路线。 在营帐外极为隐蔽的一处角落,越战蹲守在帐外,一身黑衣,仿佛融为夜色背景一般,屏着气息没有让人发现。 等众将商议制定出了万无一失的方案,已是亥时时分。 “众将听令,今晚所剿之人乃行刺圣驾之人,不得有半点闪失。”常冀沉声道。 “是!”案前的众将声如洪钟。 常冀走出营帐后抬头看了看月色,大手一挥,纵身就上了队伍最前端的战马,下令让所有兵将引燃火把。 “出发!” 越战暗暗跟随在侧,等着时机到了就趁乱去山寨搜集情报线索。 第二十六章 暗门 夜色中有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京郊营地。 众人手中皆拿着火把,队伍犹如蜿蜒游龙,军队浩浩荡荡地来到山脚。众将领带着各自的队伍,将山丘包围了起来,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山寨四向的门都紧紧闭着。 “进攻!”常冀下令。 “冲啊!” 一时间兵将的吼声响彻云霄。 山寨大门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撞开了,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几间房屋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越战趁机运起轻功,从角落闪身进了山寨,动作极快地向一个角落而去。 在来此之前,出古便给他传了情报说青哥白日是朝向这个角落奔来的。 几个士兵先行冲了进去,想去抓捕个山匪邀功,那些个哨塔和屋子很快就被搜了个底朝天。 等常冀进山寨的时候,山寨里剩下的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都被反手捆绑了起来,约莫有十来个人。 “常将,将这些人带回营地吗?”一个副将出声道。 “除了这些人,还有什么那群山匪留下的线索吗?”常冀沉吟道。 一个方才抓了个下人的士兵接话道:“回将军的话,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就都是些日常用品。” “确定没有其他遗漏的暗门了?” “这……” 看士兵不确定的样子,常冀丹凤眼一眯,朝旁边的副将道:“再去仔仔细细搜一遍。” “是。”副将领命带着人前去搜了屋子。 常冀又朝面前颤巍巍跪着的下人们道:“你们若是能给出线索,本将可酌情考虑饶你们一命。” “……” 一时间那些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确定常冀是否会出尔反尔,不敢出声。 “本将只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说与不说。”常冀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群。 众兵将围站成一圈,给人的心理压力可谓是极大的。 一道哭吟声低低传来,“将……将军,我大概知道哪处有暗门……” 说话的是一个小丫鬟,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只脸上有一大块可怖的烫伤。 “你且说来听听。” “若…若是我所说属实,将军可否饶我一命…?” 与山匪为伍竟还敢讨价还价,常冀有些嗤笑,还是点了点头。 “南边那处哨塔下似是有道暗门,我曾见老七那伙人多次去那处哨塔……”她边说边指向南边哨塔,正是越战去的方向,“先前我因好奇本想去看看,半道被拦了下来。” 常冀的丹凤眼盯着面前说话的人,似在判断她所言真假。 而后他朝身旁的孙副将示意,让他去看看有无暗门。 “常将,主屋那片没有暗门。”孙副将刚走,方才去搜寻的另一员副将回来禀报情况。 “本将知道了。” 片刻后,孙副将从南边向这处喊道:“常将,这边有暗门!” 闻言,常冀看了眼方才说话的丫鬟,朝旁边的人道:“带上她。” 而后便带了几人向南边哨塔去了。 孙副将面前赫然一道隐蔽暗门,不仔细搜很容易就会忽略掉它。 越战捏着手上的情报躲在暗处,趁着众人不注意,翻出了山寨。 而因为越战此前来过,常冀一众人虽找到了暗门密室,可并没有什么收获。 …… 天边又泛起了鱼肚白,夜幕渐渐下了帷,朦胧的白光无限向远处延伸,与黑夜巧妙地融成了晨昏线。 林少珵早便醒了,刚睁眼他便感觉到殿外有人,洗漱更衣后,清声道:“进来吧。” “主帅,”越战行了礼,将手中的那叠纸递给林少珵,“这是昨夜在山寨搜到的。” “除了这些信件之外,那边可还有奇怪之处?”林少珵接过那叠纸,问道。 越战细细回忆了一下,确认道:“当是没有遗漏了。” 林少珵点了点头,看了第一张纸,是谢青给老七那伙人下达的命令,类似采办之类的一些具体要求。 后面几张也大抵相同,另外几张是外地的店面房产,大概是谢青给老七他们准备的,毕竟不能一辈子就靠做这山匪度日。 最后还有一张是白纸,林少珵按了按眉心,看时辰不早快要去上朝了,便将这叠纸收到了一个暗格中。 …… “太后娘娘,谢青在里头等着。”曹姑姑等嘉太后用完早膳后同她道。 “哀家知晓了。” 嘉太后让所有宫人退了出去,等曹姑姑关紧实了门后,她伸手转动了书桌案上的砚台,而后一阵响动。 她走到一幅牡丹仕女图前,将画掀了开来,面前赫然是一个密室入口,往下延伸的阶梯有些黑洞洞的。 谢青半跪在地上,身上的药味有些重。 “太后,老七那些人已经全部除掉了,只是那封信…寅时等禁军撤退后我再去找时,已是找不到了,也不在常冀等人手中,不知为何人所拿。” 嘉太后一听,想起来信上内容,咬牙切齿道:“不知为何人所拿,你不会去找吗,那信若是被人发现了,后果岂是你能负责的??” “谢青明白,谢青这便去找。” 嘉太后怒极后,反而更镇定些,问道:“你身上的伤可有大碍,哀家这里有些调息养气的内丹妙药你再拿些去。” “谢太后关心。”谢青没再推辞。 回到殿内后,嘉太后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叫曹姑姑重新点了檀香,对着那尊金身佛像,跪在蒲团上,暗暗希望那封信不要落到不该落的人手里。 曹姑姑见嘉太后烦闷,便上前道:“太后,云响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那位自回来以后,便只得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哦?”嘉太后挑了挑眉,“当真有这般严重?” 这指的自然就是童千鹤,虽然没让她去见她那个短命娘,但听到她落到这般惨境,嘉太后心胸的郁结消去了些,也不枉她这些损失, “当是无误的。”曹姑姑点了点头道。 “哈哈哈哈好啊,”嘉太后大笑讥讽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女娃也敢跟我作对,先帝皇帝护着她又如何,早晚和那童贱人一样死在我手里。” “太后英明。”曹姑姑附和道。 第二十四章 青哥 看到童千鹤苍白地趴在床上的模样,明昭帝除了自责外,走出云响宫后对山匪的罪行更是怒火中烧。 “关德全,去给常冀传话,今夜子时便攻打京郊山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务必将这帮匪徒全部铲除,一个不留!” “是。” …… 在明昭帝走后,童千鹤悠悠转醒。 玉竹关紧实了门窗,端着精致的膳食,走到了床边,一边放到矮桌上一边好奇地悄声问道:“殿下,方才您为何装睡,不见皇上呀?” 她觉得皇上这般疼爱殿下,即便是殿下在用膳时同皇上讲起此事,皇上也是会为殿下剿了那群山贼的。 童千鹤被搀扶着坐起来,对玉竹的单纯叹了口气,道:“玉竹,这几天宫里要出乱了,皇兄看到本宫这般行动不便,日后有谁将事情栽到本宫头上,皇兄也是不会信半分的。” 况且她这伤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伤口都并不深,之后对她行动起来也更方便些,她要揪出这行刺的幕后之人。 玉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向童千鹤的时候闪着星星眼,心下更是敬佩。 童千鹤看她这般模样也知道她不大明白,笑着捏了捏玉竹的脸,她会护好她宫里的人,也会帮皇兄守好父皇传下的大昭江山。 …… 此时,一处幽暗密室。 “太后,属下失手了。”蒙面人直直跪在地上,面上赫然一道狰狞的疤痕,伤口已经止了血。 “谢青,”嘉太后端着雍容仪姿,坐在椅上冷声道,“你可还记得之前向哀家保证了什么?” “谢青记得,若是杀不成李绥华,就以死谢罪。” 说罢,谢青就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剑,直直往脖子抹去。 “哀家说要你现在死了吗?”嘉太后抚着手上精致金亮的指套出声道。 谢青愕然,顿了手下的动作,脖上已经印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谢青,你是我谢家捡来培养大的,哀家现在给你的命令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李绥华,要做地像当年先皇后那次一样干净,你可明白?” 如此可怖的话,在嘉太后口中却宛如说今日晚膳不合胃口一般自然。 “谢太后不杀之恩,谢青明白,谢青一定会将那李绥华的头颅带来祭天!”嘉太后突然的宽容让他心生感激,对童千鹤的杀意更甚,咬牙狠狠说道。 “京郊那处的事你要处理好了,可莫要让人给寻到了痕迹。” “谢青明白,谢青还有一事想要禀告太后。” “你且说。” “谢青昨日同林家那位侍郎打斗时,分明是使了全力,可他竟是接招得游刃有余,我这脸上的伤就是他留下的。太后,此人定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简单,此等武艺少说也是学了十年以上的。” “林家侍郎?”嘉太后思考了下朝堂上的人,“你说的可是林少珵?” “正是。”谢青点头道。 “他竟能压制得了你,京城竟还有武艺在你之上之人,哀家可从未听闻他藏有这般武艺。” 嘉太后有些难以置信,谢青的武艺已是习了二十多年的,不说出神入化,在京城也可称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因而之前交代他办的事从未出过纰漏,这下告诉她一个年纪还没谢青习武时间长的人,却能压制得了他,一时间不敢信。 “是,”谢青应得很干脆,他经昨日同林少珵的一役后,对林少珵起了些惜才之心,“属下以为最好能拉拢这位林侍郎,若是事成,他定会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即便不成,太后最好也能避其锋芒,此人日后定当成气候,若是成了敌人,只怕是……” 谢青没再说下去,那后果也不是他现在能估量的出来的。 嘉太后没了声,坐在椅上,似是在考虑拉拢林少珵的可能性。 “此事哀家知晓了,你先去处理京郊那处吧。” “是。” 谢青领了命,便迅速从暗道出去了。 嘉太后的娘家姓谢,先帝在世时只算得是一般,甚至有些趋向没落的权贵门第,而等到她成了太后之后,扶持谢家到了今天,终于成为了京城里可说得上话的门户。 而谢青是当年谢老爷外出时在路边捡来的一个孩子,谢青当时已经五岁,只比嘉太后小了三岁。 由于谢老爷在军营当差,谢青便跟着他自小习得了一身武艺,之后便被派在暗中保护谢嘉,也就是如今的嘉太后。 可以说谢青是谢家给嘉太后自幼培养的兵器心腹,这些年来为了谢家,为了嘉太后,他暗中做了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 …… 林氏父子下了朝后便一同回府。 出了宫门上到马车后,林阑堂出声道:“少珵,为父知道你自小便是个有主见的,为父虽不知晓你有什么计划,可你莫要让你母亲担心。” “父亲,我明白。”林少珵应道。 林老太爷统共就生了三个孩子,左相林阑堂,当朝皇后林朝熹,以及林少珵的三伯林猷青。而林阑堂与夫人景若珍膝下只有林少珵一个孩子。 直至林相府,父子俩在路上没再提起此事,两人都心知肚明他要去做的事有一定的风险性。 “父亲,那我便先回竹里居了。” 林阑堂点了点头,看着林少珵的背影,他非常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儿子,世人皆道林家公子是个如玉郎,生得俊美,脾气温和;实则他虽待人有礼可却疏离,温和却冷漠,看似好说话的很,而对自己认定了的事,其实比他这个爹还要固执,这样的性格他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思及此,林阑堂叹了口气,也回了青梅居去了。 竹里居植了许多紫竹,竹林内小道的布局很是巧妙,若是不经意间走差,便会一直打转。 林少珵的院内没有下人,每日只有打扫时才会来人,他朝一处角落出声道:“出古。” 角落显现出一道黑色身影,恭敬地站在林少珵面前:“主帅。” “常冀这两日剿匪,在禁军到之前你先去京郊山寨盯着,让越战去跟着常冀,剿匪时你们趁乱去搜一下山寨。” “是。” 林少珵手里有一支精锐兵力,是当初先帝暗中给他的用来保护童千鹤的势力,人数虽少,实力却可以一当十,不容小觑。 当初先帝将他们交给他时,他们还觉得不甚服气,不过一个半大孩子有什么能耐,竟能代替皇上来统领他们这支大昭精锐部队。而这几年来,林少珵所展现的智睿谋略、武艺胆识,令他们所有人折服。 昨日林少珵从行宫临行前吩咐了他们返程的护行方案,因而绥华公主被刺杀的时候他们才能及时趁乱从暗处涌出,帮忙斩杀了那些山匪,否则绥华公主如今状况当真是说不准。 “书房桌案前的那箱药,你且寻个时间送到云响宫去。” “是。” 出古入了书房,木箱精致而小巧,被摆在十分显眼的地方,他本以为随手一提便能拿起来。 “……”主帅到底是往里放了多少。 第二十七章 探病1 日头渐渐升得高了,蒋相府内植了许多金桂,九月初的时节桂花香飘满了整个院落,微风摇曳着枝头的朵朵黄色小花。 蒋如喜穿了一身浅粉色彩蝶花纹缎裳,头戴云脚粉珠流苏簪,整个人像朵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蕾,明媚得像只蝴蝶,飘飘然地从房屋内走出。 “小姐今儿这身打扮真真是好看,待会林侍郎见了定会被小姐迷住的。”枝簌跟在一旁对蒋如喜讨巧地夸道。 蒋如喜嘴上没说什么,但眉梢带着得意之色,显然对枝簌方才所说的话很是受用,心下也是这般认为的。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从偏门上了一早便准备好的奢华马车。 从蒋相府到林相府有些远,现下这会出发,等到林相府的时候,说不准还能遇上下朝回府的林少珵,蒋如喜暗暗打着自己的小心思。 辰时的街道上已是有许多人了,两边的店铺老早便开始声张吆喝,那些刚赶完早市的人也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了。 “吁!” 蒋府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蒋如喜险些往前跌去,幸而枝簌及时扶住了她,她有些恼火,冲着外头的车夫怒道:“你是做什么吃的,连个小小的马车也驭不好,我看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以为我们蒋相府养你是闲得慌吗?!” “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外头的车夫急急解释道,“实在是前面有人突然挡了路啊……” 蒋如喜一听,心里冷笑,竟还有人敢拦她们蒋相府的车,可当真是不想在这京城待下去了,而后便叫枝簌拉开了马车帘子,起身出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敢来挡她的道。 她走到车外,看见来人后,有些不满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礼部尚书家的许小姐。” 许文雯此时已经下了马车,丫鬟站在她身后,主仆二人朝蒋如喜做了个礼,道:“实在是多有抱歉,不知方才车内的是蒋小姐,是我家车夫冲撞了蒋小姐,文雯这厢先给蒋小姐赔个不是,改日定上蒋相府给蒋小姐道歉。” 蒋如喜因为急着赶路,遂并没有多加刁难,拂了拂袖道:“哼,算了,好在我也没得大碍,我还有要事就不陪许小姐闲谈了,那就改日再聊吧。” “不知蒋小姐可是要去林相府?” 就在蒋如喜正要转身进马车的时候,许文雯突然出声问道。 闻言,蒋如喜身影一顿,眼睛一眯,看向许文雯,似是在问她是如何得知。 “今日蒋小姐的妆容精致,打扮艳丽,光彩夺目,而这条路通往的方向虽有几户官宦人家,但除了林相府,哪还有一户值得蒋小姐这般费心打扮一番的呢。” 许文雯低垂了眸,从善如流地答到。 “是又如何?”蒋如喜原本的好心情,因许文雯的突然出现而消减了大半,“我不过是去同那林婠婠吃茶谈诗的。” 许文雯听了,作惊喜状地看向蒋如喜,有些兴奋地道:“可是那林家三房长女林婠婠?上次诗会我对她也是印象颇深,她所作的那些个诗篇可谓妙极……蒋姐姐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带上我同去,我对这谈诗也是兴味盛浓。” 谁是你姐姐,谁知道你究竟打什么主意,蒋如喜心下暗想。但顾及许文雯的父亲是礼部尚书,终归是要给几分颜面的,因此话终是没能说出口,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道:“那许妹妹便同去吧。” 得了蒋如喜的同意,许文雯开心地回了自家马车,笑得似是个得了蜜糖的孩童般天真烂漫。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向林相府驶去,蒋如喜坐在车内,越想身后跟着的许文雯越是烦闷,索性闭了眼歇息。 …… “小姐,我们先前并未给那林小姐递呈拜贴,这贸然前往,会不会不大妥当,引起林小姐不满……?”许文雯的丫鬟有些担忧地道。 “这林婠婠虽是相府的小姐,可她到底是个姨太所出的,而且她性子温婉容易拿捏,何况先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再者我们是同蒋如喜一起去的,即便不满她最多在心里想想……你当真我们是为林婠婠而去的?” 小丫鬟一时不大明白许文雯的话中音。 “如今朝堂上林蒋两派看似关系融洽,实则刀光剑影势同水火,这蒋如喜今日去林相府,不知到底是两家要言和之意,还是蒋家另有图谋……但不论是哪种,于父亲而言都是一则大消息,既然被我碰上了,当是要跟上去看看的。” 许文雯捋着思路细细说道,不得不说许尚书养出了一个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儿。 再者,这蒋如喜指不定是找着借口去遇林少珵的,她又暗暗想到。 “吁!” 马车在林相府前的岔路口又被迫急急停下,许文雯也险些打了个趔趄,而后便听到前头蒋如喜恼怒的声音传来: “怎么回事!我看你当真是不想要这双手了?!” 蒋如喜走出马车后,声音猛地顿住,许文雯有些奇怪地拉开了帘子向外走出,想看看是又发生了什么,在见到来人后,她也愣住了。 只见马车前站着一位公子,修眉凤目,面庞清俊,身着一袭红衣,衬得肤白胜雪,墨发半束在脑后随风飘扬,嘴角挂着邪肆的笑,琥珀色的眸子摄人心魂,活脱脱一个妖孽转世。 蒋如喜和许文雯都被面前的人儿给看呆了。 “你是何人,你可知这是我蒋相府的马车?”蒋如喜最先回过神来,有些骄傲地搬出自己蒋相府的名号问道。 “原来是蒋相府的马车,我初来乍到这京城,没能识得出来,还望蒋小姐莫要怪罪。”陆离合说话间眉眼处带着点点星光,让人移不开眼。 “那你可看好了这辆马车,往后莫要再路上横冲直撞了,若今日这车上的是我那表哥,你怕是都见不着明日的太阳的。”蒋如喜语气似一只傲立的孔雀,同时又有些好心道。 毕竟那人生得那样好看,若是日后因这种小事死了倒是怪可惜的,不过还是比不上林侍郎在她心里的地位的,蒋如喜暗暗想着。 “多谢蒋小姐提醒,今日惊了蒋小姐的马车实乃抱歉。”陆离合爽朗笑道,整个人恣意张扬,许文雯有些看呆。 “蒋姐姐。”许文雯从后面走上来,又朝陆离合做了个礼。 见她上来,蒋如喜觉着她不甚知趣,自己同旁人说话她区区一个尚书嫡女也敢来打断。 “这位是……?” “这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许文雯。”蒋如喜不满地介绍了一句。 “公子,今日此处遇见也算是个缘分,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许文雯问话时面色有些片片绯红,似天边的落日云霞。 第二十八章 探病2 蒋如喜听见她说的话,暗道一声真是没有姑娘家的脸皮。 “在下姓陆,名离合,”陆离合倒是无所谓地答道,“在下生而便是世间一抹蜉蝣罢了,无根之人,四海为家。” “那…那陆公子近日可会留在京城?”见陆离合打算转身离开,许文雯又急急问道。 陆离合勾着嘴角笑了笑,没做回答。 “许妹妹,日头高了,再下去林小姐只怕是要等急了,你若不去的话,蒋姐姐我便先走了?” “既然二位还有要事,那在下便先告辞了。”说罢,陆离合朝二人揖了个礼便转身而去了。 蒋如喜点了点头。 “陆……”许文雯“公子”二字还没说出口,陆离合便大步流星走出好些距离了。 “许文雯,你这人还有没有矜持的?”等陆离合走远后,蒋如喜朝旁边的人道,她实在是觉得许文雯今日这般对一个陌生男子的举动有失京城贵女的颜面,现在同她站在一处都觉得丢人。 正欲再发作说许文雯几句的时候,抬头看到对面正缓缓行驶来的林相府马车,一下子便忘了自己方才想说什么。 蒋如喜赶忙叫枝簌看看自己的妆发,提起裙子就向前跑去。 看着前去的蒋如喜的背影,许文雯嗤之以鼻,这人方才还趾高气扬的指责自己,还不是转脸也上赶着去找林侍郎了,又有些痴痴地望着陆离合远去的背影。 “吁。”林相府马车的车夫见蒋如喜向前跑来,及早停了车。 “少爷,是蒋小姐。”车夫认出来人,朝车内说道。 马车内的人没有回话。 蒋如喜走到了马车前,朝里面的那人做了一礼,喊道:“林侍郎。” 听见身后的响动,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陆离合又转头看了眼,只见一个翩翩玉公子从马车内缓缓走出。 他,长长的黑发被白脂玉簪穿过,脸上带着温润的笑,仿佛春日里第一朵盛绽的樱花那般温柔,举止间都带着清贵优雅,一身普通的黑红官服在他穿来也显得很是特别,唯独与这景象格格不入的就是手臂上那厚厚的纱布。 陆离合顿足多看了眼他那手臂,一下便知晓他的手臂上伤势不重,居然包得和断骨似的。 不知到底是那诊治的大夫学医不精,还是这公子身子实在太过体弱精贵,陆离合有些嫌弃地摇着头朝另一方向走去了。 林少珵感受到身后那人的视线,侧眼瞥见了那道火红色的邪魅身影,他凝眉思索了一下,印象中京城好似并没有这样一号人,于是对着暗处做了个手势,让越战去跟踪调查一下。 而后他走下马车,朝面前的人道:“蒋小姐。” “林侍郎,今儿可真是巧了,竟不想在这儿遇着你了。” 林少珵点了点头,清声问道:“不知蒋小姐在林相府门前可有何事?” 蒋如喜仿佛才恍然忆起自己此行目的,娇羞地解释道: “我原是同礼部尚书府的许小姐来找婠婠的,前几日便递了拜贴的……对了,听家父说林侍郎这几日带病上朝,如喜本以为是小病,今日见了侍郎你的手臂,才知竟是这般严重……” “不过一点小伤,无须挂齿。既然蒋小姐、许小姐是来找婠婠的,那便先进来吧。” 林少珵绅士地将二人带向府中花厅,从大门到花厅有点距离,蒋如喜跟在林少珵身后,他走过的地方似有一股淡淡的冷木香,蒋如喜心下雀跃又紧张。 “林侍郎,那日在皇后娘娘生辰宴上,如喜还未向侍郎肯为如喜奏琴道过谢,多亏了侍郎的绝妙琴声,如喜的舞才得以那般在皇上皇后面前展现……”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林少珵淡笑着转过头来道,“蒋小姐,前边便是花厅了。” “啊…好,多谢侍郎带路。”不知为何蒋如喜总觉得离林少珵有距离,许是她多想了,蒋如喜摇了摇头,林侍郎待谁都是这般温润有礼的。 “无妨的。” “堂哥。”一道温婉女声传来。 林婠婠在花厅等得有些久了,听到外头有人声,便带着丫鬟想出来看看。 “婠婠,好好待客人。”林少珵应声叮嘱了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蒋小姐,”林婠婠笑着朝蒋如喜打招呼,看到后边还有一位,愣了下,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位是……可是许尚书家的许小姐?” “正是,林小姐真是好记性。文雯今日早时在路上遇着了蒋姐姐,听闻你们今日要吃茶谈诗,我也是极有兴趣的,林小姐可会怪我不请自来了?”许文雯说道,同时让丫鬟将方才在路旁铺子买的礼物拿给林婠婠的丫鬟。 “自是不会介意的,这人多好也热闹些。” 见蒋如喜还望着林少珵离去的身影,没有反应,林婠婠上前笑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不过是堂哥这样了。” 蒋如喜倏地红了脸,认同地点了点头,又下意识地看了眼许文雯。 说罢,林婠婠带着二人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了。 …… “叩叩” 云响宫精致的雕花木窗被来人敲响,童千鹤方才用完午膳,此刻正懒洋洋地斜靠着椅背,手中捧着本书。 “玉竹,去看看是何人。” 无人回声,敲窗声反倒是越来越响。 “叩叩,叩叩” 童千鹤合上手中的书,坐起身看看四周,心下暗道奇怪玉竹去哪了,这丫头也不是个会开溜的。 “叩叩,叩,叩叩” 耳边的敲窗声还给她敲出了节奏来,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童千鹤气笑了。 “你可知这是云响宫的……”童千鹤猛地拉开窗槛,看见面前火红的人影“窗”字顿在口中,半晌也没吐出来。 “小祸害,我当然知晓这是云响宫的窗。”陆离合朗声笑道,整个人在日下无比明艳,眼角的泪痣似在闪闪发光。 童千鹤的表情有一瞬呆愣,而后惊喜问道:“离合哥哥,你怎的来了?” 陆离合利索地从窗槛翻身入了云响宫:“当然是来看你这个小祸害的,我在游历途中听闻你被行刺危在旦夕,这不顺道过来看看还能不能救回一口气,”陆离合拉着童千鹤转了个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 第二十九章 探病3 童千鹤上身缠满了纱布,又加之穿着衣裳,整个人显得有些臃肿。 “这种不知是哪来的坊间流言,离合哥哥你怎也胡乱相信,”童千鹤对陆离合夸张的举动有些无语,“我的伤只看着严重些,再说太医天天来给我诊脉的,现在就是蹦跳也不成问题的。”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蹦,若是伤到了骨头可是会留病根的,就你们那些庸医我是信不过的,这怎么包的这么厚实,你们京城的人现在有点小伤都流行包成这样么,现在天气还这么热是会捂出问题的。” 陆离合一边观察着一边嘀嘀咕咕说着,又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她只是包得看起来严重,实则面色红润,脉象有力,心下松了口气。 童千鹤被他像木偶一样提着转来转去,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好笑。 “听闻你动弹不得,以为你受了何等重伤,竟能让你这个小祸害到这般境地,想来我真是多虑,古人言诚不欺我,果真是祸害遗千年的。”陆离合检查完,笑着放开童千鹤,走到殿内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童千鹤作势就要上前打他,瞬间被陆离合反抓住了手,她伸腿去踢也被陆离合侧身避过,气鼓鼓的一张包子脸瞪着面前火红的身影。 陆离合觉得童千鹤被欺负的模样实在太过有趣,朗声笑着随手放下手中的茶杯,弯下腰对视着童千鹤。 一张突然放大的俊脸到眼前,童千鹤一呆滞,那双桃花眼笑意深深,上挑的眼角透着此人的张扬神气。 “我们小祸害比起之前当真是长大了不少。”陆离合感叹道,面前的少女一双狡黠的杏眼,睫毛密而长,肤白如瓷,双唇不加点缀就殷红,隐隐可见日后的倾城之姿。 童千鹤嘴角勾起一丝坏笑,睁着无辜双眼看着陆离合,只见她的脑袋后仰,下一秒额头便撞上了陆离合。 “嘶!你这小祸害,怎么这般坏!”陆离合吃痛地放开抓着童千鹤的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揉了揉,“哥哥我好心来看看你,你这小丫头倒好…嘶……” “哼哼,”童千鹤也双手捂着自己的脑门,陆离合一放开她,便往后跳了一步,“谁叫离合哥哥你这样说我的。” 陆离合如今双十年华,比童千鹤大了六岁,自小师从现任药王陆观卓,是云清山的嫡传弟子,说白了就是下任药王。 当今世上,虽然大昭日渐繁荣,但大夫医馆实在太少,百姓也深知大夫的重要性,那些高门贵府就更是如此。 因而药王云清山的名号在江湖人士、权贵府邸之间都是有一定影响力的。毕竟人人都难保自己一世康健,因而每日来云清山拜访,想同药王交好的不计其数。 不过基本都被云清山的人拒绝了,所以几乎没有人见过药王陆观卓,有人说他痴于炼药,到了足不出门的地步,有人说他周游各地,救治行善,总之世人皆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离合哥哥,师傅如今可好?”童千鹤笑嘻嘻地问道,“想来我也是许久没有见过师傅他老人家了。” “他可不用你担心,身体康健的很,前些月里又去了西南国,说是要去寻一种叫灵神草的药材,有治疗疯癫、清明神志的奇效。” “西南国?”童千鹤惊异道,“那不就是李玉岚去和亲的地方么,那儿离云清山可是极远的。” “正是那处了,前几日还叫人送了信来,说让我回去的时候带几坛好酒回去,”陆离合挥了挥袖应道,走到贵妃椅旁,舒服地斜躺下,朝童千鹤道,“我要在这儿留几日,你找人替我收拾间殿宇出来。” 要说陆观卓平生的爱好,除了琢磨各种稀奇古怪的药以外,就是喝酒了。 “那我让人去皇兄的酒窖多找几坛好酒便可……等等,离合哥哥你要留几日?”童千鹤像个小丫鬟似的先点了点头,又跟在陆离合身后问道。 “那便得看你这伤什么时候才好了。”陆离合阖了眼,应声道。 童千鹤无语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怎么感觉好似他才是云响宫的主人,而她突然变成了他的丫鬟。 本习惯性地想叫玉竹去收拾一间偏殿出来,可突然想起玉竹从方才便不在殿内,而看看时辰已经过了许久,而玉竹竟还没回来,童千鹤有些奇怪,便向殿外走去,叫了一个白仁去收拾间偏殿出来,又找了几个人去寻玉竹。 在童千鹤离开后,陆离合就睁开了眼,在他方才从林相府过来的时候,便隐约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不过那人跟踪也很有一套,因而他一开始也没发现,好在后来他睿智巧妙地将那人给甩掉了,想到这那双桃花眼又得意地上扬。 这跟踪之人估计是方才那位林相府的侍郎派过来的,一个小小的侍郎竟然手上会有这样的人,陆离合眯了眯眼,可见这里头的水深得很,这林侍郎绝不是个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物。 只是不知他对小祸害会不会有威胁,听闻行刺那日他也在场,也不知这场行刺是不是……总之在没有弄清小祸害身边的情况之前,他是决计不能走的。 …… 林相府,竹里居 “主帅,人跟丢了。”越战单膝跪在地上朝面前的人恭敬道。 “无妨。”林少珵恍若未闻般不动声色,摆弄着手上的棋盘,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内。 越战在跟踪方面在里是首屈一指的,而仍能被那人发现,可见那人也是身手了得。 “主帅,还要继续去调查此人吗?” 林少珵沉吟了一下,道:“不必了,你去跟着许文雯吧,或许能打探出一二。” 越战有些不解,不晓得许文雯和那红衣男子又有何关系,但兵从将令,他也没有多问,领命后便退了出去。 林少珵又叫来出古,吩咐了几句。 “兄长”外头一道男声传来。 “进来吧。”林少珵应道。 林叶传一袭墨绿色织锦长袍,盘银边丝走线,眼里有些同龄人所没有的深沉。他是林阑堂的姨太所出的孩子,比童千鹤还要小上一岁,身量还没开始发育,在林少珵面前显得更加矮小,像个孩子。 “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没事便不能来找兄长了么?”林叶传似有些不满地问道,“是爹叫我来的,爹让来我问兄长,近日院内可有什么缺的需要采买的,今日统张表出来,明日让小厮去置办一下,一并给补齐全了。” “既如此,让人替我采买些松烟墨来罢。”林少珵淡笑道,伸手摸了摸林叶传的脑袋。 林叶传拍开了林少珵的手,闷声道:“知晓了。”而后便跑开了。 第三十章 罚跪 林相府 雪里居 三个少女围坐在矮桌前,桌上放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和水果,屋内点了安神香,很是好闻。 “上回诗会,史侍郎家的公子对诗时说的那句“风吹夜王案,月落美人榻“才当真是风流倜傥呢。”许文雯道 蒋如喜不赞同地道:“男子风流算什么本事,那胡尚书长女的“银疆长风万里,萤火帐酒一夜“才算的女中豪杰。” “胡多乔那诗未免太过露骨,风流本就是男儿家的事,女儿家本就该在阁内学那琴棋书画的,林妹妹你说说你怎的想?”许文雯反驳道。 三人之间蒋如喜最大,与林少珵同岁,许文雯其次,林婠婠是最小的,上半年刚过了及笄礼。 林婠婠掩面笑了下,缓缓道:“我觉得胡小姐虽作风风流,可京城里她画乔儿的名号也是称得上一号的,她作的画恣意洒脱,就连学傅也得赞一句好。” 蒋如喜在一旁附和连连称是,在她心里林婠婠就是她未来小姑子,已经是同自家人一般的存在了。 “林妹妹,你可知道林侍郎曾作过诗?”蒋如喜有些试探地问道。 “自是知晓的,只不过堂哥他两年前便把他的全部诗集收起来了,那时我尚年幼,因而也不太记得了。” “那你可知其中缘由?”蒋如喜对当年看到过的几篇诗作记忆犹新,想一探究竟。 “这……我也不甚清楚了。” “那当真是太可惜了,若是有幸能再看一次……”蒋如喜有些暗示地遗憾道。 林婠婠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茬。 …… “殿下,殿下,找着了!”一个宫人急急地跑进云响宫,“找着玉竹姑娘了!” “你跑这么急是做什么,找着了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童千鹤奇怪道。 “殿…殿下,”宫人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玉竹姑娘现下在福康宫…被…被太后罚跪一个半时辰了……” “她在太后宫里被罚跪??”童千鹤闻言心下一紧,猛地起身追问道。 “是,是。”宫人急急点头。 童千鹤提起衣裙便出了云响宫大门,也来不及通知一下陆离合便一阵风也似地跑出老远了。 她途中不带一秒停顿,根本顾不上身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开裂的疼痛,风风火火地冲到福康宫时,听见里面正传来曹姑姑骂骂咧咧的声音,狠狠一脚踹开了福康宫正殿大门,福康宫的宫人根本就拦不住她,也不敢拦她。 “殿……殿下。” 浓郁的檀香向她面上涌来,她入眼便是玉竹直直地跪在那尊金身佛像面前,膝下的蒲团赫然是被拿掉了,而嘉太后此时并不在这处殿内。 曹姑姑手上拿着太傅用的戒尺,玉竹稍一放松,有个弯腰驼背什么的,她便狠狠打在她的肩胛上,有好几次险些打在玉竹脸上。 “曹姑姑,福康宫打骂我云响宫的宫女这是个什么道理?” “殿下,这奴才今日冲撞了太后却死不承认,不知悔改。奴才今日此举并非打骂,而是在替殿下您管教这个没有教养的狗奴才,这都是出于为殿下的考虑啊。”一席话又是暗指童千鹤有失管教之责,又是骂进了玉竹。 童千鹤气笑了,道:“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缘由,好让本宫听听也见识一下。” “殿下,奴才替殿下管教好了这等不识时务之人,免得殿下平日里还要劳心费力。殿下,我们福康宫里多得是比这个奴才更识大体的人,殿下待会走的时候带两个去吧,也省的太后日日担心云响宫这种奴才照顾不好殿下,毕竟殿下您现在凤体欠安。”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了,这是还想往她云响宫里塞人,她看是省的太后日日担心盯不到她的动向吧。 “既如此,就劳烦曹姑姑替本宫选两个伶俐的宫女送去云响宫吧,”童千鹤没有生气,垂着眸笑了笑,“至于本宫宫里的人,还是不劳烦姑姑了,本宫自己来管教便好。” 曹姑姑见她这么爽快地便把人给收了,心下暗笑觉得童千鹤傻,便没有多加阻拦她要回玉竹。 “恭送殿下。” 玉竹已经跪得双膝麻木,一时站不起身,童千鹤上前扶她起身,走出福康宫前,她转头向曹姑姑道:“姑姑可要好生挑选两个伶俐的。” “这是自然。” 主仆二人走出福康宫后,有方才同来的云响宫的宫人上前来扶着玉竹。 一个同玉竹关系很好的宫女闷声道:“殿下,她们福康宫真是欺人太甚,玉竹的腿都跪成这般了,难道当真要像曹姑姑说的那样,让两个福康宫的来我们云响宫么?” 童千鹤走在最前面,眯了眯眼,眸底闪过一丝暗光,快的让人捕捉不到,道:“你以为我们云响宫是什么地方,你们且看着就好。” 玉竹心下有些酸酸的,她觉得自己连累了殿下,殿下早跟她说过宫里这两天要出乱子,可还是让她给中了旁人的套。 云响宫的宫人全是童千鹤自己挑的,就连最下等的宫人也是。因而可以说,云响宫的人是上下同心的,整个宫跟铜墙铁壁一般,多少人想往云响宫里插眼线都没能得逞,当然更主要的是童千鹤也是很护短的,对自己的宫人也是极好的。 童千鹤似后边长了眼睛一般,转过身来带着安慰之意地摸了摸玉竹的脑袋:“即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的,你受苦了。” 玉竹的眼眶倏地就红了,咬着下唇没有哭出来,只点了点头。 她其实比童千鹤大了两岁,但因为营养不良个头比矮小还些,从小跟着一个老嬷嬷进了宫,当时先帝觉得她同殿下差不多大,能做个玩伴,便有幸去服侍了殿下,这一服侍就是十一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云响宫。 …… “林妹妹,今儿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回去了,多谢林妹妹今儿盛情款待,改日定要来蒋相府来坐坐。”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林婠婠笑道。 而后便带着几人出了雪里居。 林相府内的装点很是古朴雅致,小石潭上起伏不平的鹅卵石零落地铺着,潭池旁的小竹林浓郁葱翠,掩住了清丽雕木小亭。 几人刚过了小石潭,便遇上了回院落的林叶传。 “叶传,方回府吗?” “堂姐,”林叶传点了点头,看到林婠婠身后的许文雯时,突然愣了神。 面前的女子一身藤青芍药对襟锦衣,泼墨长发配着玲珑点翠镶珠玉簪,面容姣好,看向他的眼波潋滟,仿若一个俏皮精灵儿,一时间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只剩眼前人星辰般的双眸,摄去了他前半生的心魂。 “堂姐,这二位是……?”林叶传出声问道。 “哦,这位是蒋相府的蒋小姐,这位是许尚书家的许小姐,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晚了叶姨要担心的。” 说罢便赶着林叶传回去,自己带着几人向外走去。 第三十一章 诗集 许文雯同二人告别后,便和小丫鬟上了马车。 待驶出一段距离后,小丫鬟才悄声开口问道:“小姐,这蒋家同林家可是要有什么动静?” “这蒋如喜多半是想同林家交好的,可林侍郎和林婠婠……此事多半是成不了的。”其实许文雯也估摸不准林家的态度,今日林婠婠很是客气,但并不太热切。 这厢送走了二人后,林婠婠也回了雪里居,直到家仆来叫用饭了才出来。 林少珵坐在林婠婠右侧,饭桌上她有好几次想问林少珵诗集一事,但出于食不言的教养,她只好生生忍住了。 其实蒋如喜今日提起此事的时候她也是很好奇的,印象里堂哥的诗当年还轰动了京城一时的。 席间她不断地用眼睛偷瞄林少珵,好不容易等到他放下碗筷,她也跟着放下,同长辈道了声自己用完了,便跟着出了去。 出门的时候看到林少珵正在外面等她,余晖笼罩,衣袂飘飘,玉树临风的仙人之姿不过如此。 “婠婠,怎么了?” “堂…堂哥…”林婠婠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林少珵知道自己这个堂妹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文静,不过比起云响宫那位已是好上不少了,意识到自己想到童千鹤,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说吧,方才席间你想问什么。” “堂哥,今儿日里蒋小姐同我问道,你两年前为何突然把诗集给收起来了,我也很是好奇其中缘由,因而想问问堂哥。”林婠婠嘿嘿一笑,问道。 林少珵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件事,拧了下眉,一时没有作声,半晌才道:“那些诗作不过是儿时胡乱涂写的,算不得作品,我觉着不大满意便都给收了起来。” “当真?”林婠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是不大相信这个缘由,但是看着林少珵一脸正色,毫无欺瞒的样子,就又觉得应该就是如他所说的。 林少珵点了点头,“你若是无它事了,便早些回去吧,我还有政务要处理,先回竹里居了。” “好,那堂哥早些歇息。” …… 竹里居 林少珵进了屋内后,走到黑漆雕花木架前,修长的手指勾住一个环扣,反手便拉出一个暗格,里面清一色整齐罗列着的是他儿时所作诗集。 他将那沓诗集从暗格中拿出,厚厚一叠,约莫有两百来张,纸张平整但有些泛黄,上面的字遒劲有力中又带有些稚嫩,就似当年那个因童千鹤几句话便赌气将诗集全部锁起来的少年郎,任凭谁夸耀半句也不肯再拿出。 林少珵拿着诗集走到了桌案前,一张一张地看着,词句中不难看出当年男儿心中抱存的远大之志。 看着手中的诗稿,两年前的记忆又涌现了出来。 那日太傅习课后留下了他,叮嘱他记着回府后,去将那些过去写的诗篇整合成集,一边同他说着一边叹气道绥华殿下不爱习诗,想让她看看林少珵的诗,说不定能有些触动启发。 因而林少珵在整理时还有些得意,又觉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能看得懂什么他所写的诗中含义。 第二日,太傅去教习童千鹤时将诗集拿给了她,同她讲解了其中一篇,剩下的让她晚上好好研读,了解一下其中意味。 当天晚上,童千鹤拿着诗集歪歪斜斜地躺在贵妃椅上,一篇一篇地胡乱翻阅着,不时还用手指着对旁边的玉竹道:“看看这句“束发可挥戟“,大昭有我英勇果决的父皇、足智多谋的皇兄就够了,要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做什么。” 那时出古他们已经比较服从于他了,那支精锐部队里面还有一个身手了得的女子叫白仁,在多年前就被先帝派给了保护童千鹤做大宫女,那晚她也在旁,童千鹤几人咯咯围笑着讨论。 “看看这句,真也不知是谁写的,这人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诗稿上没有署名,所以童千鹤也不晓得为谁所作,“玉竹,替我将笔墨拿来,让本公主好好替他批注一下。” “是。”玉竹咯咯笑着去取。 童千鹤拿着狼毫毛笔,用一手簪花小楷在旁写道: “汝醉乎?汝醒乎?黄毛小儿挥戟见血乎?” 因此在白仁几日后向林少珵汇报童千鹤近况时,想起此事便提起说趣了一下,没想到林少珵脸色越来越差,便告退回去了。 又过了几日见太傅一脸尴尬地将诗稿重新交还给他时,当他看到那手簪花小楷几乎在每首诗旁都扬扬洒洒写了一片批注,饶是先前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青了脸色,身上的温润之气顿敛,等下了课回府后,他便将那些诗集全部锁了起来。 林少珵半扶着额,回想起当年的的模样,对自己的幼稚赌气摇了摇头,也就他这般在意,估计童千鹤早把这事忘却到九霄之外了。 …… 云响宫 “嘎吱”一只精致的绣花鞋踏进了玉竹的寝殿。 “殿下,您怎么来了?”玉竹一开始呆坐在床上,没有注意到,直到来人走得近了才突然醒过来。 “我若不来,你可是要在这儿坐到天明了?” 玉竹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小声道:“让……让殿下担心了……” “既知道会让我担心,为何不早些睡,现下已是戌时末了。”童千鹤坐在了玉竹床边。 “只…只是膝盖疼得睡不着……” “你可上过药了没?” 玉竹点了点头,童千鹤疑惑地看了眼她,转头看了看屋内四周,看到了矮桌上放着的宫人用的膏药,一手拿起那瓶药,捏着玉竹的脸道:“你怎么用这些,我给你的药呢?” “都被我放起来了……”玉竹有些底气不足地道。 童千鹤从柜子中取出御赐的化瘀膏药,伸手取了些,轻轻按揉在玉竹的膝盖上,膏药有股薄荷香,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玉竹感觉疼痛顿时缓解了很多。 “日后每日都要上药你可知晓了。” 玉竹感动地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话,童千鹤让她早些睡便出去了。 童千鹤提着一盏莲花宫灯,在洒满清辉的廊檐处转了个弯,路过了可穗的房门,此时里面已经熄了灯了,她便没再进去,只暗想着明日让陆离合帮可穗看看。 第三十二章 联手 童千鹤刚回了自己的殿宇,便看到贵妃椅上躺着那个火红邪魅的身影,手上还拿着本不知哪来的民间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离合哥哥你怎的还不回去?” 陆离合伸手翻了一页书,道:“听闻你今儿去了那老妖婆宫里,还被人给欺负了?” “……离合哥哥你怎么知晓,”童千鹤对他给嘉太后的这个称呼有点汗颜,不过同时也有些暗爽,“欺负算不上,只是太后想塞两个人来我宫里。” “你这云响宫里可都传遍了,所以小祸害你就这样让她们塞了?要不要哥哥替你把她们赶走?”陆离合又翻了一页问道。 “哪有这么便宜她们的事,自然是要把她们送回去的,不光要送回去,还要让她们再也不敢塞人给我。” 童千鹤眸光暗闪,陆离合很明显地看到她的小心机,丝毫不觉得阴毒,只觉得很是可爱。 他抬手揉了揉童千鹤的脑袋道:“你打算要怎么做,可要哥哥我帮你一把的?” 童千鹤抬头嘿嘿笑了笑,一看她的表情,陆离合便知道她有求于自己。 “说吧,要怎么做。” “嘿嘿,离合哥哥,你有没有能瓦解人心智,更容易屈从欲望做事的迷药…唔……对智力又没有影响的那种。” “……”陆离合有些无语地搜寻了一下记忆中的药方,“有倒是有的,只不过为何不干脆让她们失了智,岂不更方便,小祸害你难道还心软她们不成?” “自然是日后有用,全然傻了可不成的。”见童千鹤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那我明日给你张药材单子,你让人去采买来,过两日制成了便给你。”陆离合颔首,合上了手中的书道。 童千鹤连连点头,笑眯眯地送走陆离合后,整个人呈大字随意地躺在雕花木床上,暗暗想着日后的计划。 嘉太后送来的两个宫女明显会是心性受过训练的,那么她首先要做的就是瓦解她们的心性,然后将人性最肮脏直白的一面以最不堪的方式暴露人前。 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一道宫装身影趁夜从角门偷偷翻了出去。 林相府,竹里居 “主帅。”白仁做了个礼。 “可是殿下出了何事?”林少珵放下手中的笔,清声问道。 白仁就是那个同玉竹关系好、替她打抱不平的大宫女,她将日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少珵。 “此事我知晓了,殿下她可是有什么计划?” “这……有该当是有了,只是具体如何白仁还不甚清楚。” 林少珵点了点头,他即便是用头发丝想想,也知道童千鹤定是会有计划的,她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若是知晓了殿下的计划便马上来告诉我,”林少珵吩咐道,“我们同殿下配合一下,好让事半功倍。” 白仁点了点头,身影便又退入黑夜,与夜幕融为一体,悄无声息。 “出古。” “末将在。”出古一瞬便出现在桌案前。 林少珵声音有些沉沉得吩咐道:“让人去将嘉太后要送到云响宫的两个宫女底细查清楚,她们的直系亲属一旦查到,便全部收押起来。” “是。” 此时已是亥时末了,入夜微凉,林少珵起身走到窗前,月光银辉倾泻在竹林间,光影细细碎碎地落在地上,其形随着竹叶枝摇曳而变幻莫测,似一出皮影戏,不知下一秒会变得什么模样。 …… 这晚童千鹤做了个梦,梦见林少珵变成了一只老虎,披着一张渗人的人面假笑,又梦着了陆离合变成了一只火红的狐狸,这一虎一狐竟然在云响宫书房里下棋。 “!”她只觉得很是骇人听闻。 她走到铜镜前,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只毛皮黑亮的波斯猫,慵懒地眯着双目,两腮的毛须上扬,高贵而优雅。 童千鹤猛地从大床上惊醒,连鞋也来不及穿,掀开被子直直冲到铜镜面前,看着镜里的自己,良久睡梦中的震惊才淡去了些。 她有些懵地回坐在大床上,没过一会玉竹便端着水盆过来了。 “殿下,您可要现下梳洗?” 童千鹤点了点头,玉竹拿着嵌玉木梳替她梳头。 “绥华姑姑!”一道甜甜的女声从殿外传来,下一秒念意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内。 “念意,你怎么来得这般早,可用了早膳?”童千鹤摸了摸念意的脑袋问道。 “尚未用,念意来姑姑宫里蹭早膳来了,”念意咯咯笑着,突然脸色一变,“绥华姑姑,念意听那些个宫人说太后欺负了云响宫,姑姑可有受伤?” 说着,小手还抬起童千鹤的手,有模有样地检查,童千鹤被她的小表情逗趣到,笑出了声。 “姑姑无事,你莫要听那些个宫人嘴里的闲言碎语,太后也不是有意的。” 纵然太后待童千鹤不好,可她也不希望将这宫中的黑暗过早地裸露在一个孩子面前,如若可以,她希望念意的世界能永远干净纯洁,可身在这深宫中,哪能事事由己。 玉竹替童千鹤梳洗装扮完,二人便走去梨花木桌前用膳。 “姑姑,这是什么糕点,当真是好吃!可惜母后今日没得空来,不然也能尝到了。”念意小嘴里吃的鼓鼓地说道。 “你慢些,小心噎了食,若是还想吃,姑姑待会让御厨再做些,你且带回去同皇嫂一同尝尝。” 念意甜甜应了声。 …… 暗红色的宫墙显得有些深幽,层层白玉石板铺成的阶梯壮观宏伟,福康宫后花园的八角凉亭翘着精致檐角。 “太后,人已经送到了,在密室里了。”曹姑姑悄声在嘉太后耳边说道。 嘉太后勾了勾朱红的嘴角,仿佛舒坦了一口气,阖着眼道:“去把她们带到这儿来。” “是。” 片刻后,曹姑姑带着两道穿着宫装的身影出现在凉亭。 “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嘉太后睁了饱含风情的凤眸,看着面前的两人道:“知道哀家找你们来做什么吧。” “奴婢知晓,奴婢愿为太后赴汤蹈火。” “奴婢知晓,奴婢愿为太后赴汤蹈火。” 嘉太后掩嘴笑了两声,眉梢带着止不住的喜悦,仿佛已经除去了童千鹤。 “事成之后,你们的家人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哀家也会替你们寻门好亲事,让你们风光出嫁。” “谢太后,太后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多谢太后恩典!” “曹玥,带她们去云响宫吧。” “是。” 第三十三章 两个宫女 中午时分,天边没有云彩遮挡,骄阳似火球般,直直烤着宫道。 “小祸害,这是药单子。” 陆离合捏着张纸,一身火红地走进殿门,看到念意坐在童千鹤身旁,奇怪地道,“咦,这是哪来的女娃娃。” 童千鹤伸手将那单子拿了过来,递给白仁,让她叫人去太医院领来,又转头对念意道:“念意,这是离合叔叔。” “离合叔叔。”念意见到陆离合后,两眼亮晶晶地甜甜叫道。 “……就凭我这容貌,叫哥哥也是无妨的。”陆离合对叔叔这个称呼很是不乐意,不过面前这个奶包也算软萌倒也能忍受。 “绥华姑姑,为何念意从未见过离合叔叔,母妃说后宫是没有男子的,那么离合叔叔可也是太监?”念意奇怪地问道。 “噗哈哈哈哈,”童千鹤被念意的话逗趣到,笑得前俯后仰,“离合叔叔是姑姑的好朋友,他来我们宫中拜访几日,念意可答应姑姑莫要告诉别人哦。” 念意乖巧地点点头,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告诉别人。 陆离合听后直黑了脸色,额角青筋微跳,伸手便去捏了捏念意脸颊。 “你是哪来的黄毛丫头,可知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的。”见念意一脸懵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想是小丫头片子也不懂得这些。 “离合哥哥,你下午可否替我宫里的一人检查一下,先前遇刺的时候,她为给我挡箭险些丧了性命……”童千鹤想起在宫女殿内躺着的可穗,提道。 “你且先照顾好你自己吧,昨日从那老妖婆处回来的时候,后背的伤口成了什么样你可知晓?” “……我自然都知晓的,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得办法……离合哥哥……”童千鹤有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一双杏眼黑白分明。 陆离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不过我可不是白看的,小祸害你要怎么报答我?” “……” “离合哥哥你住在我云响宫这寸土寸金的的地段,可是交了房租了?” “……”这次轮到陆离合被噎到,气哼哼甩着大红袖袍走了。 童千鹤看着面前这人转身离去的火红背影,突然想起梦里的那只火红狐狸,再加上那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越看越觉得像啧啧惊奇。 …… 林相府,竹里居 “主帅,属下查探到那红衣男子是谁了。” “嗯。”林少珵应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先前命属下去跟着许小姐,昨日许小姐回去之后,在书房宣纸上涂写了许多陆离合,属下本是不确定的,不过今日发生了一件事让属下确信无疑。” “嗯,你且说来。” “说来也巧,今日许小姐路过京城一处茶馆时,那二楼处有一位公子身形与陆公子极为相似,也穿了一身大红衣裳,许小姐见后直喊着陆公子追上去,不过此人后来便不知去向了,属下无能,没得抓住那人。” “那人并不是陆离合,是我叫出古去找来的替身罢了,事急从权,先前没告诉你。” “……”林少珵说完后,越战觉得他主帅实在是太奸诈了,但这确实也是最快确认的法子。 “你先前可有在何处听闻过陆离合此人?”林少珵问道。 越战想了一下,有些不大确定地道:“好似是与云清山药王陆观卓有关的……?” 林少珵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能让他的人也难寻踪迹的陆氏,在大昭仅此一个陆家,但是这个陆家这时来京城是做什么,他一时没弄清楚缘由。 “叫个人替你去跟着许文雯,你去探一下近日陆离合在京城何处打算做什么,再给其他人都通个信,叫他们都留个心眼。” “是。” 待越战走后,林少珵从一格暗格中抽出之前从京郊山寨搜来的那张白纸,平放在桌案上。他曾在几本古籍上看到过有让纸上字迹消去的方法,只是不确定这张纸用的是哪种,万一试错了毁了这纸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让这纸上写的东西显形。 …… “殿下,太后宫里送来的两人到了,现下在殿外,可要叫进来?”白仁在旁问道。 自昨日玉竹的腿伤了后,这些要走动的事就都由白仁来做了,不过玉竹并没有被抢了殿下恩宠的感觉,只是有点闲得慌。 “外边日头可大?”童千鹤一边同念意翻着花绳边问道。 “现下大得很。” “那等日头下了,再让她们进来吧。”她们来之前肯定被嘉太后洗脑过,此时她做什么都是无用功的,倒不如晾在一边,眼不见为净。 “是。” 童千鹤见念意玩得有些困顿,便收了花绳,装作打了个哈欠问道:“念意可要同姑姑一起午歇?” 白仁替念意宽了衣后,念意便爬上了那张雕花大床,带着感叹道:“姑姑你的床好大呀,有念意的两张床那么大!” 然后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童千鹤也上了床,过去挠念意的痒,逗得念意咯咯直笑。 又玩了一会后,念意便有些困倦地抱着童千鹤睡着了。 童千鹤一时没什么睡意,看着旁边的小人儿,念意墨黑色的瞳仁和笑起来的嘴角是像极了皇嫂的,而后她又想到了另一双相似的墨眸,如星辰般闪耀长年带着笑意,叫人分不清其中真假,那股好闻的冷木香似是很久没有闻见过了。 ……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头快落山,童千鹤醒的时候,念意还在睡着,她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梳洗后让白仁将外头那两个宫女给叫了进来。 两个宫女已是晒得满头大汗,头晕眼花,嘴唇干裂缺水得厉害,她们进了殿门后感到一阵舒爽的凉意,殿中央放着好大一块冰。 现下九月初的时节,各宫的供冰量都开始减少了,而云响宫这处竟还有这样大的冰,她们好似一下能理解嘉太后为何看这绥华殿下这般不顺眼了,这待遇简直是越过了太后去,再看看这殿内的各种奢华装饰,奇珍异宝琳琅满目,那幅星陨若雨图屏风尤其让人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绝妙的绣工。 二人垂了眉眼站在大殿内,又等了小片刻,童千鹤才从精致的珠帘后走了出来,她虽年岁不大,但天生贵胄气势惊人,一步一步似踏在她们心尖上。 待她坐在上座后,缓缓开口道:“本宫知晓你们来我云响宫的目的是何,太后先前怎么教你们规矩的本宫不管,在我云响宫就要守我云响宫的一套,本宫也不多难为你们,明日起白仁会亲自来教你们,相信福康宫来的伶俐宫女两日便能学会了吧,太后在本宫面前很是夸耀你们,可莫要让本宫失望。” 站在下头的两个宫女心里暗道,下午让我们在外头站两个时辰竟然说不叫难为,再伶俐的人两日怎能全给学完,就连当初刚入宫时的宫规也是有教习嬷嬷上了一月有余的课的。 “是,奴婢既已是云响宫的人了,便会恪守本分,殿下放心。” 童千鹤抬眼看了下说话的这个宫女,问话道:“如此甚好,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奴婢贱名叫夕儿,她叫苗苗。” 童千鹤点了点头,算是自己知晓了,而后道:“白仁,带她们去房间吧。” “是”白仁应了声,便带着二人往殿外走。 “殿下,奴婢告退。” “奴婢告退。” 第三十四章 月例奖赏 两个宫女到了房间后,便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一边敲着自己站了一下午变得有些僵硬的腿,一边嘀嘀咕咕道:“这绥华殿下当真是个没受过这久站的苦的,我的腿站这么久可真是酸疼的厉害。” “谁让咱是从福康宫里来的呢。” “还说什么不难为我们……” 正说道一半,房门被人推了开,一群宫女先后进来,几人不知在讲什么笑话,咯咯笑成一团。 最前面那人忽然看到了她们两,似丝毫没有介意她们是从福康宫来的,笑盈盈地道:“你们就是新来的了吧,我是这儿的二等宫女小蝶,大家以后都是云响宫的人了,还住在一个屋,那日后大家就便是姐妹了。” 夕儿对面前的人突如其来的热情态度一时感到有些不适,有些僵硬地笑道:“正巧我也是这般想的,我叫夕儿,以后还得麻烦各位姐姐多多照顾了。” 宫女小蝶上前握住夕儿的手道:“殿下是个嘴硬心软的,待云响宫的下人当真是极好的,若是今日殿下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又朝旁边的苗苗道:“这位妹妹该如何称呼?” “见过小蝶姐姐,我叫苗苗。” …… 云响宫主殿内 “下午本宫说的那些事儿可都吩咐下去了?”童千鹤蘸着水墨,在面前的宣纸上胡乱涂画。 “殿下放心,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吩咐下去了。” “那便好,这两日要多辛苦你教习她们两规矩了。” 白仁摇了摇头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童千鹤收了笔,心情愉悦地将那幅鬼画符捏起来,放到了窗槛旁晾干:“今日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白仁做了个礼,将方才梳洗用的东西收拾好,就端着出去了。 她们这种大宫女都是有单独卧房的,而多人间的宫女卧房都是一个二等宫女和五个三等宫女一起住的。 白仁走到自己卧房的时候,方才收拾完自己准备歇息的时候,窗外传来了“咕咕”的声音。 这是他们玄骑军里专用的传信信鸽暗号!白仁心下一惊,不知出了何事。 她急急走到窗边,推开窗槛,将那只信鸽抓了进来,指尖挑动了几下信鸽的腿脚处,便抽出了一卷纸笺。 “寻云清山陆离合,年近二十,一尺八余,善医用药,桃花眼,红衣,气质妖冶,速报。” 白仁一时没想象出来当是个什么样的人,忽然想起白日里替可穗检查的那人……殿下唤他时可不就是唤的“离合哥哥”么……! 越想越觉得纸笺上写的关键词与陆离合此人符合贴切,她走到桌案前,却迟迟犹豫不决,她不知该不该将此事报予主帅,若是报了殿下有一日发现,万一生气该当如何?可若是不报,这陆离合万一对殿下图谋不轨又该当如何? 思来想去,白仁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落笔,她下笔速度极快,寥寥数语便将陆离合在云响宫的消息写在了纸笺上,又迅速将纸笺吊在信鸽腿上,趁着夜色开窗放了出去。 信鸽扑哧了两下翅膀,便飞向了那片暮色苍穹。 …… 苗苗的卧铺在最靠窗边,她侧身躺着,精致的雕花木窗此时敞开着,天边的月亮圆的似个银盘,朦胧的清辉自天际倾泻下来,仿若仙女脱下的蝉纱羽衣。 上个月宫里过中秋时的月亮也是这般的圆满又明亮,她入宫已是四年了,可因为她入宫早,到宫规里规定的出宫年纪还要好几年,她几乎都快忘了爹娘长什么模样,等她回去的时候弟弟定然是认不得她这个姐姐了。 她之所以会答应嘉太后的条件,不光是因为能让家人一生衣食无忧,自己嫁进一户好人家,更是能早些出宫去,早日见着家人。 “再过两日,我们便可领月例奖赏了,真不知这次月例奖赏会是什么。”一个三等宫女有些兴奋地说道,每月领月例奖赏的时候比内务府发月俸还让她们高兴。 “姐姐,月例奖赏是什么?”夕儿有些好奇问道。 “妹妹你有所不知,”小蝶睡在正中央,有些得意地解释道,“这是我们云响宫才有的规矩,是殿下为了奖赏我们定下的制度,每月八日都会有一次,而奖赏的东西全凭殿下心情,上月我得了一件青翠玉镯,上上月我得了一支点翠粉珠簪。” “殿下每次都是偏着小蝶姐姐的,”方才那个三等宫女嘟着嘴道,“我上个月得了一对银雕珍珠耳环,上上月是一匹雪锦布。” 夕儿听了有些咂舌,那三等宫女所得的纵然不如小蝶的好,但那雪锦布也是宫中贵人制衣时所用衣料了,哪轮得到她一个小小宫女在这儿挑三拣四的。 其他几个小宫女也兴奋地说起自己前两月得到的东西。 被她们一闹腾,苗苗也已经回过神来,听到她们所说的物什,不经也有些对月例奖赏产生好奇,但想起了嘉太后给的条件,她忍住了没有说话。 “夕儿、苗苗,再过两日你们便能见识到了,等下月的这个时候你们便也能领了。”小蝶出声道。 “小蝶姐姐,这月例奖赏的规矩云响宫有多久了,”苗苗听完她们所说的,有些疑惑道,“为何此前我在福康宫时从未听闻过有这规矩。” “这你便不知晓了吧,”小蝶压低了声音道,“人人都知道殿下深得当今圣上的宠爱,这云响宫本就是个大家挤破头都想来得地儿,有这么个福利的事儿,谁还会傻到去告诉旁的人云响宫的待遇这般好,这不是上赶着告诉别人快把自个儿给挤走吗,谁不想到一个这样的主子下边做活呀,你呀,可真是个傻妹妹。” 夕儿离得小蝶更近,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她说的甚是有理,苗苗对她的话仍旧存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她记得嘉太后说过绥华殿下诡计多端。 这阵吵闹过后,屋内又恢复了安静,众人各怀心思打着自己的主意。 一夜安宁。 第三十五章 教习 半夜时分 一只红冠白鸽落在竹里居的窗槛。 “咕咕” 林少珵方写完明日上朝时要呈递的奏折,便听到白鸽的叫声。 他将奏折收了起来,起身过去推开雕花木窗,白鸽扑哧着翅膀飞到了林少珵的臂上,他单手将系在鸽子腿上的纸笺给解了下来。 “云清山陆离合在云响宫,似同殿下是旧识。” 当年陆离合认识童千鹤的时候,只有玉竹跟在身边,因而白仁虽然服侍童千鹤多年,但并不知晓此人。 他们是在一次先帝微服出巡的途中,有贼人丧心病狂地将童千鹤给掳了去,玉竹当时也在旁边,那伙贼人怕她坏事,也一并带走她了。 贼人将她们两藏于山脚下的草屋中,只留有一人看守,另外两人似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去同先帝谈判。 正巧那座山便是云清山,那日陆离合下山采药,奇怪地发现山脚陷阱有被破坏的迹象,便顺着痕迹摸索找到了童千鹤和玉竹。他寻摸着机会将那贼人打晕后,发现童千鹤身上有好几道划伤,就自作主张带着二人回了山顶疗伤。 …… 白仁的字赫然跃入眼帘。 孤男寡女的,竟是住于一个屋檐! 林少珵倏地凝了眉,周身气场冷了几分,童千鹤这般举止,他觉得对不起先帝的嘱托。 出古方才解了个手回来,只觉得这夜风也太冷了些,而后才看到林少珵那沉沉的脸色,和他手中……捏得有些变形的纸笺。 “主……主帅。” 林少珵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出古,那眼神轻飘飘的,如水微凉,看得出古心里一惊,对纸笺上的内容更是想知道,却又不敢问。 “去告诉越战,陆离合在云响宫。” “……!”出古闻言也是一惊,“此人对殿下可会有威胁?” 林少珵将纸笺揉捏成一团,丢进了灯罩中,霎时,灯芯如同一条火龙蹿高,一瞬便将纸笺吞食殆尽。 他抬眼看了一眼越战,口气凉凉道:“暂时不会,给白仁传个信,盯牢了陆离合,他若有任何越轨之举……” “属下现在就去告诉白仁、越战……!” 出古说完,便飞快地运着轻功融入了夜色,别看主帅平日里如玉温柔,可主帅一生气起来,不但不发怒,就那样沉沉地看着你,实在是让人从心底发毛,眼神就像那冰刀子,真实的害怕。 …… 翌日凌晨 月头还没有全然落下去,皇宫宫道上只有寥寥几道身影。 白仁一早便来敲了小蝶这间房的门,不等屋内的人开门,就喊道:“夕儿,苗苗,一刻钟后到后庭来。” 房内的人齐齐被惊醒,待白仁走后,小蝶顿时清醒过来,越过一个还懵着的小宫女,推搡着夕儿道:“快快!你们二人赶紧起来,白仁在大宫女中最是严格的,她那处若是迟去了是会受罚的!” 夕儿和苗苗猛地一惊,方才残留的睡意全跑没了,赶紧掀开被褥起身去梳洗。 “呼…呼……” 二人出了房门后,便急急向云响宫后庭跑去,生怕晚了一些被白仁挑刺。 等她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后庭的时候,白仁手中拿着两本书和一把戒尺,旁边的石桌上放着几个杯盏和茶壶。 那把戒尺赫然同曹姑姑那日罚玉竹时的一般模样! 看到那些的时候,二人暗猜白仁会叫她们端滚烫的茶水,若是洒出便会用戒尺责打她们,思及此,她们心下一惊。 “你们可知迟了半刻钟?”白仁问道。 “白仁姐姐,奴婢……奴婢们已是尽力赶来了,这卧房到后庭的距离那般远,就是换了旁人也不可能一刻钟到的。” 白仁将手中的书随手仍在后庭的石桌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戒尺,绕着面前二人走了一圈,似是拍在夕儿的心尖儿上。 “从起床到后庭的路……很长么?”白仁走近夕儿,柔声问道,“若是你不戴头上这些簪子花饰,不抹这些脸上的胭脂水粉,这路可还长?” “回白仁姐姐的话,当……当是不长了。”夕儿被白仁不阴不阳的语气弄得有些害怕,回声道。 “既如此,明日可能够准时?” “能的能的。”夕儿如同捣蒜一样点头道,只想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便是云响宫的第一条宫规,切要守时,今日当你们不知晓,若是明日再来迟……我可是不给客气的。” “白仁姐姐放心,明日我们二人定不会迟到的。” 白仁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对面前二人道:“第二条,殿下不喜宫女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尤其是你今日这样,明日可能改进?” 夕儿又赶忙连声应了。 而后,白仁拿起手边的两本书,递给了夕儿和苗苗,叫她们在此处先将前十页给记熟,若是背的渴了自己拿石桌上的杯盏喝水,等半个时辰后她来检查。 二人闻言一顿,这同她们之前所想的全然不同啊,在来之前太后还说这云响宫是龙潭虎穴,可她们来这后,除了那绥华殿下不近人情了些外,其他人都是十分地照顾她们。 …… 天渐渐亮了起来,云层灰暗,有些迷蒙,遮得日头透不到地面,好在还有些风,也还算凉快。 童千鹤已经醒来了,白仁端着水盆进来替她宽衣梳洗。 “殿下,外头的海棠树似是结了果子。”白仁一边替童千鹤梳头一边说道。 “结果?”童千鹤奇怪问道,“过去母妃宫里从是未结过果的,生得什么模样?” “约摸像个李子那般大小,青青的,看数量还不少。” “待会去看看,差个人去内务府问问怎么回事,这树到了云响宫还变异了不成。” 旁边一个二等宫女插话道:“殿下,这树呀,吸了云响宫的土,沾了殿下您的福分,这才生得了果子,依奴婢看这果子该叫福果。” 童千鹤和白仁被她这番话逗趣到,二人都笑弯了眼。 白仁替童千鹤插上最后一支流苏银簪,朝方才那说话的宫女道:“就你丫头长了嘴会说话。” 等玉竹过来后,白仁便向童千鹤告了退,去后庭看看夕儿和苗苗的背书情况。 …… 后庭 夕儿见白仁走了过来,放下书做了个礼道:“白仁姐姐。” 白仁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向二人问道:“书背的如何了?” “姐姐,都已经能背下了。” 苗苗也点了点头表示都背下了。 白仁收起她们手中的书,随意抽了几个问题,见她们对答如流了,便也没多加刁难,只让她们自个儿接着背后十页。 第三十六章 心上人 …… 这日午膳后,常妃带着李献初来了云响宫。 “见过绥华公主殿下。” “献初见过绥华姑姑。”李献初这几日刚掉了前牙,刚说完便躲在常妃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童千鹤也笑着叫了声常妃,看到李献初有些腼腆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让玉竹去小厨房拿些不怎么用咬的软糯糕点。 “前几日听闻殿下受了重伤,殿下今儿身子可好些了?” “太医日日来我这儿诊脉,只怕出了什么差错,这些日子已是好了不少了。” “我原是想着早几日来看看殿下的,只是最近后宫争风吃醋的事情比起先前是愈发的多了……”常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那伊人妃看着简单,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比这宫道还繁杂,而蒋嫔也不是个轻易肯让的……” 童千鹤对最近状况也有所耳闻,表示很是理解:“常妃前几日送来的那些个灵丹妙药可都是有价无市的,纵使你今儿不来,我也是知晓你的。” 常妃抿唇笑了笑,垂眸压低了声音道:“近日福康宫的事儿我也听闻了些,殿下对此可是有何打算,可有需要我的地方?” “常妃这份心意绥华心领了,不过此事不宜旁的宫的人来插手,我心中已有对策。”童千鹤摇了摇头拒绝了。 常妃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关心叮嘱道:“那二人毕竟是从福康宫里出来的,蚂蚁再小也能害了象,殿下可切要万事小心。” 童千鹤点了点头,二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前面在顾自玩的李献初。 “初儿好似比宫里其他那几位腼腆些。” “是啊,我真是担心万一哪日……若是我护不住初儿了,常家又是现在这个势微模样,依初儿这个性子,不知那群人会怎么把初儿……”常妃每每思及此事,都会有些焦虑。 “即便哪日你护不住了,初儿也是我的侄儿,云响宫会替你护着他的。”童千鹤宽慰道。 “那臣妾在此先谢过殿下大恩了!”常妃说着便要朝童千鹤跪下来,一双丹凤眼中水雾萦绕,不胜感激。 童千鹤赶忙扶住了她,道:“你这是做甚,你既已决定站在我云响宫这边,已是冒着被太后那边发难的风险了,初儿虽然腼腆,可他也十分聪慧,内敛锋芒比外露才是更为明理的。” 常妃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会话后,见外边天色不早了,她便带着李献初朝童千鹤告了退。 童千鹤送走她们女子二人,想着事情转身的时候,直接撞上了一堵火红人墙,她捂着吃痛的额头,抬头瞪着杏眼对面前的人道:“离合哥哥,你怎的站在我身后也不出声的。” “你这小祸害想着何事如此入神,如若是在思慕哥哥我,哥哥倒可以牺牲一下自己的。”陆离合弯腰靠近她,一双桃花眼透着无限风情,眼角处的泪痣似夜幕星辰,夺人心魄。 “离合哥哥,你当真是不记疼的!”童千鹤佯做出愠怒的表情,陆离合只觉得她像极了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霎时想笑。 “哥哥虽不记疼,却是总记着你的,可小祸害你竟然却不记着我,当真是叫人伤心。” 陆离合笑得邪肆,可说话的语气却是那般认真。 童千鹤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但那低落的模样真叫人有些心疼,想了想这两日确实没怎么见陆离合,他好似一直在偏殿制那药丸,便软了态度,拉了拉陆离合的袖袍道:“离合哥哥待我的好,我是时刻都记在心里的。” “你是说你时刻都把我放在心里的?那哥哥我可不就成了小祸害的心上人,也罢,我只当是做做好事,替天下收了你这小祸害也不是不可的。” “……”她就知道,若是给了面前这人三分颜色,他便会给你开个染坊。 童千鹤没再理他,转身回了殿内去。 陆离合也没直接就跟上去,感受到一道视线,他往一个宫角看了一眼,见白仁正看着他这方向,他心下奇怪,莫不是这宫女也欢喜了他。 …… 福康宫 李玉和站在嘉太后身后,手下轻柔地替她捏着肩膀。 “玉和啊,皇帝的几个儿女里面,就属你最是孝顺的,肯日日花着时间来陪我这个老太婆。”嘉太后舒坦地靠着梨花木镂空雕花椅背。 “太后,思瑀哥哥也是想日日来陪着您的,可他身为父皇长子,必须日以继夜地用功,才能不让旁的人看轻了我们大昭皇室,”李玉和柔柔地出声道,“德妃娘娘不就总是来陪您说说话散散心的么。” 嘉太后被李玉和一提醒,想起德妃母子,便道:“嗯……思瑀也是个好的。” “太后,听闻昨日福康宫选了两个宫女送去了云响宫……此事当真?” 嘉太后听到她的话,皱了皱眉头,看了李玉和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应声道:“确有此事。” “玉和一直听闻绥华姑姑宫里的规矩森严,比宫规还要紧上几分,每年都有好几十个被丢出宫去的,玉和实在是担心那两个宫女可能被绥华姑姑折磨得受不住……” 待李玉和一席话完,嘉太后松了眉头,只觉得自己方才多想了,李玉和不过才十一岁,再加上静妃也是个不爱争的,当是不会有那些弯弯心思的。 “你呀是个心善的,不必担心,左不过是两个宫女罢了,记住你是大昭帝王家的公主,想要什么都是没有错的。” 李玉和弯着眉眼笑了笑,有些撒娇道:“玉和有太后护着,才敢去想能要些什么。” 嘉太后闻言,心疼地将李玉和拉到自己身边,握了握她的手道:“你与哀家的玉岚很是相像,都肯为着别人委屈了自己,日后有哀家护着,你想做什么便尽管去做。” “多谢太后,有太后护着真好,玉岚姑姑当真与玉和很是相像吗?” 嘉太后笑了笑道:“玉岚今年十月十五便会来大昭,她上次回来已有些年头了,你当时许是太小,没什么印象,这次你们姑侄好好说道说道。” 李玉和低着眉眼,乖巧地应了声。 …… 第三十七章 熄灯 见外头天色不早,李玉和同太后告了退,便带着丫鬟出了福康宫,待走到看不见福康宫后,她朝旁边的宫女吩咐道:“去打听一下福康宫送去的宫女叫什么,寻个由头把她们叫到雨祁宫来。” “是。” 既然太后都已经开口说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她就借太后的棋子,来顺水推舟去争取自己想要的。 而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林相府侍郎林少珵。 她初次见他是在当年童贵妃的生辰宴上,当年明昭帝还是明王爷,林阑堂已是左丞相,因而她与林少珵坐得很近。她一抬眼,这个美如冠玉的少年郎便撞入了她的眼帘,眉宇间风采绝艳,衣衫如雪,举止优雅,全身散发着淡淡的耀眼光华。 他发现她的目光后,朝她展颜一笑的那刹那,仿佛天地万物皆失了颜色,只觉得眼前人纯净、美好。 再往后她曾多次在梦中又见那抹笑,至今无法忘却。 …… 林相府,竹里居 “主帅,那两名宫女的家人找到了。”出古突然出现在案前,朝林少珵禀报道。 “他们身在何处?”林少珵低垂着眼,一只手磨着前两日刚购进府的松烟墨条,出声问道。 “回主帅的话,那名叫夕儿的宫女家在城东,家中开了间面馆,宫女苗苗家在城北,全家靠着做些手工艺过活,只不过……” “你且说来。” “只不过这两户人家周围都有人守着,看样子似是……” “可是太后的人?” “正是。”出古点了点头道。 林少珵低垂的眸中暗光微闪,若只是普通的塞两个宫女,监视童千鹤的动向,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除非是太后她另有所谋…… “先盯紧他们,不要惊动对面,可不要放任何一个跑了。” “是…主帅,还有一事……” “何事?”林少珵抬眸看着他。 “白仁来信说,”出古在林少珵如水微凉的目光下,咬了咬牙坚持说道,“陆公子同殿下举止亲昵,可并无越轨之举,该如何处理?” “信呢?” “被…已经被属下烧了…”说完,出古额前有些冒出冷汗,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动作太快也是错。 林少珵拧了好看的眉头,没有再出声说话,低头继续磨着松烟石墨,良久才抬头道:“你先出去吧。” “……是” 等出古走后,林少珵放开了松烟石墨,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墨条上赫然一道深深的指痕。 …… 云响宫 殿内一片安谧,只留有玉竹和白仁两个宫女服侍童千鹤沐浴,旁的人都被撤了出去,玉竹娴熟地替童千鹤在身上按捏着。 白仁一边往浴桶内撒着早时采摘的新鲜花瓣,一边同舒服地眯着眼的童千鹤道:“殿下,今日晌午内务府的公公来送冰时,奴婢问了他们咱宫里的海棠为何生了果子。” “他是如何说的?”童千鹤好奇道。 “公公说这是木瓜海棠,一种春季看花、秋季观果的花果药用植被,等到九月下旬了这树上结的果子便能摘下了。” 玉竹听了,想起近日宫中那些海棠树上结满的果子,想象了一下其中味道,有些馋道:“这果子看着青青脆脆的,想来定是极好吃的。只是不知这果子可不可以多吃,若是又像之前吃的那夏瓜一样,食多了便拉肚子,我可真是怕了它了。” 童千鹤和白仁闻言相视一眼,笑出了声,童千鹤出声道:“夏瓜本就是寒性的,来年当季了你少吃些便是了。” “你这小傻瓜,这木瓜海棠既然是药用植被,果实自然是入药用的,你若是想吃先过问了太医院再说,否则当心又拉了肚。”白仁也跟着道。 “这些果子既是不能食的,偏还生得这么多,我们要来有什么用?” 这倒也是个问题,童千鹤思忖了一下,便道:“既然是能入药的,那便到时候摘了送去太医院吧,也不算浪费这些树结的一季果实了。” “是,”白仁应下,而后放轻了声道,“殿下,今儿奴婢去后庭寻夕儿、苗苗的时候,发现她们方才匆匆回来,奴婢见她们面色奇怪,便出去看了看……” “可是福康宫的人来找她们了?”童千鹤问道。 “不是,”白仁摇了摇头,“奴婢瞧那身段,似是玉和公主身旁的大宫女。” “李玉和?她来做什么。”童千鹤有些奇怪道,她觉得自己这儿确实没有什么李玉和能得到的东西。 至于陆离合她是不担心的,他虽张扬,但也行事小心有分寸,除了玉竹、白仁和可穗之外,也没人知晓他在云响宫之事。 对于这个问题,白仁也表示不知晓。 莫非是太后又要有什么新动作,打算拿李玉和当枪使了?往深了想想觉得不大可信,太后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忽然童千鹤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在皇后生辰时李玉和一直盯着林少珵,在避暑山庄的时候也时不时便来找他,而那两次自己也刚好在场,莫不是来云响宫寻摸林少珵的消息了? 童千鹤一边想着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可能,一边从浴桶起身,伸了手臂让玉竹、白仁替自己更衣。系上腰间的锦绸缎带后,随手在矮桌上捡了本书,而后把自己丢进了雕花大床上。 趴在床上翘着两条纤细的小腿,朝还在收拾的二人道:“我这儿且无事了,你们待会回去后也早些歇息吧。” “是,殿下,可要替您去熄了灯?”白仁问道。 “留两盏我这儿的能看书便可。” “殿下,夜里挑灯看书,很是伤眼的。”玉竹很是担心。 “无妨,你们且出去吧。”童千鹤无所谓地笑眯眯道。 玉竹、白仁拿她没办法,熄了灯后便关了门出去了。 童千鹤如瀑长发铺开在床上,衬得肌肤更加吹弹可破,宛若一朵妖冶的黑玫瑰。脸上虽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可人,朱唇缨红。她单手托着面颊,宽大的袖袍滑落到肘节,露出皓白手腕,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纤细的指节随意翻了一页书,那双晶亮的杏眼一目十行地阅览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忽而烛光晃了晃,耳边传来窗槛被打开的声音。 “离合哥哥?” 不知来人是谁,只看到一抹黑影,童千鹤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把自己在床角缩成一团,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手紧紧地捏着方才看的那本书,另一只手抓住了藏在玉枕下的匕首。 第三十八章 药渣 那人没有说话,沉沉的脚步声朝大床靠近。因为光线太过昏暗,此时她无比后悔自己方才让白仁熄了灯盏,这下完全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这人是来劫财还是劫色?这书可能够打得晕他?最近是宫里的守卫防备太弱了么?为何离合哥哥可以从窗翻进来,这下又来一个?! 一时间童千鹤脑中思绪混乱。 “噗嗤,小祸害原来你也是知晓害怕的。”陆离合在暗色中眨着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扬,他不再吓她,朗声笑出声道,一手上拿了一个锦盒,走近了童千鹤。 “离合哥哥你……你大半夜的不在殿内歇息就算了,为何还翻窗进来也不出一点声的?!” 确认了来人是谁后,童千鹤紧绷的心弦放了松,生气地将手上的书直扔向面前的人,气急败坏地道。 “你这大晚上的只点两盏灯看书,不怕坏了眼睛?”陆离合接住她丢来的书,放到一边的矮桌上。 “不怕!”童千鹤因方才的事不大想理他。 “哈哈哈,你要的那药丸我方才刚制好,出来散步又正巧路过你这后窗,便给你送来了。”陆离合走到烛光前,笑眼看着眼前清丽的人儿,似朵含苞待放的花中妖精,他伸手将那精致的锦盒递给了她。 童千鹤显然不相信他正巧路过的鬼话,哪有人还大半夜的出来散步的,又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虽如是想着,还是伸手将锦盒接了过来。 她打开了盒前小扣,一股好闻的药香从盒内弥漫出来,盒内静静躺着几十粒乌黑晶亮的药丸。 “这药给她们每人每日一颗,连着用半个月就能见效,这盒内统共是六十颗,你打算何时处理了她们,这些可够?”陆离合解释着这药丸的用量,末了又询问道。 童千鹤凝了眉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还差一个月的量。” 陆离合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笑着伸手摸了摸童千鹤的脑袋,他的手上带着一股药香,让人闻着很是安神。 “你且将这盒药收好,叫人再照上次的方子抓了药材给我便好。” “好。”童千鹤应声道。 “那我便走了,你莫要再看书了,我可不想再做些治眼的药了,我的出诊费可是很高的。”明明是关心的话,从陆离合的嘴里说出来童千鹤总觉得有些欠扁。 “……离合哥哥你回去后也早些歇息。” “好。” 陆离合又走到那扇雕花木窗前,只单手一撑,便悄无声息地翻身出去了,动作快得没有一个暗卫注意到方才主殿内来过了人。 …… 宽敞明亮的偏殿,殿中央摆着一顶精致香炉,里面点了陆离合自己配的香,有静心降火之效。 房间的墙壁上悬挂了许多幅童千鹤收集来的书画,其中有一幅是京城贵女胡多乔画的仕女作画图,画中的仕女所作的竟也是仕女作画图,一层绕一层的,极是有趣。 陆离合回了偏殿后,斜靠坐在贵妃塌上,阖了眼按了按有些酸涩的眉头,这张药方他其实之前并没有制过,只是在云清山时,曾在一本医书里见着过,当时觉得这篇有趣,便多看了两眼给记了下来。 旁边罗列着一排排的捣药罐头里,满满当当都是这几日制药失败后的药渣。这两日他都没怎么睡,每失败一回,他便要思寻是何处出了差错,再一遍一遍地试药方用量。 这若是换了旁的医者,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肯定制不出来的。 此刻殿内烛火明亮,陆离合眼睑下赫然一片可见的青,他揉着揉着便放松了手,松了眉头,睡意渐浓。 朦胧的月晕温柔了晚风,夜色朝光,庭向云浅。 …… 翌日 童千鹤因昨夜睡得晚了些,起的有些迟。 白仁敲了敲门,端着木盆进来替她梳洗,素手拿起一支累丝玛瑙金簪,钗入那高高盘起的乌黑云鬓。 “殿下,您今日可要检查夕儿、苗苗的宫规习得如何了?” 童千鹤想了想今日自己无事,便点头道:“待用完早膳后叫她们来这儿吧。” “是。”白仁指尖在墨发中灵活翻飞,片刻便精致的钗发盘好了。 这厢童千鹤方起身,玉竹便端着早膳进来了。 “下次这些事儿叫二等宫女做便好了,自己少走动些,膝盖可还疼着?”童千鹤见了说道。 “殿下,奴婢早就不疼了,膳食这些要入口的东西,让旁的人来做奴婢不放心。”玉竹柔柔笑道。 童千鹤见说不动她,叹了口气,夹了颗水晶汤包,面皮薄透筋道,内里的馅肉鲜嫩多汁,叫人好吃得想把舌头都给吞了下去。 突然瞥眼看到一叠乌梅,看那形状眼熟,想起昨儿夜里陆离合给自己的那盒药丸,便朝白仁道:“床旁的暗格里有一个锦盒,你去寻寻拿来。” 白仁应了声,走过去三两下就在童千鹤所说的位置找到了那个精巧小盒。 “殿下,可是此盒?” 童千鹤点了下头:“正是,这里头装的是乱人心智的迷药,你记着每日给夕儿、苗苗喂一粒。” “殿下,这是要……”玉竹以为童千鹤要做了这两人,虽然夕儿、苗苗是福康宫来的人,她也很讨厌嘉太后,可若是因为她让这两人失去了性命,那样她或许后半生都会寝食难安。 童千鹤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道:“放心,不会要了她们性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两人已经身在我云响宫了,却仍旧左右逢源,只会带坏了宫中风气,该当让她们吃些苦头的。” 而后她放下筷,纤手拿起一方手帕抹了抹嘴道:“玉竹,你将这些收拾了拿去小厨房吧。” 玉竹闻言放下了心,殿下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既然说不会要了她们性命,那必然会留她们一命的,应声收拾了东西便出去了。 白仁收起了药,待玉竹走远后问道:“殿下可是心中已有计划了?” 玉竹生性纯良,不适合听或做这些宫中肮脏苟且的事,但白仁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而且是当年先帝派给她的人,手段她也是清楚的。 童千鹤点了点头,拉近了白仁,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 第三十九章 提点 …… 二人商议完后,白仁便出去将那两个宫女叫了进来。 童千鹤坐在主位上,今儿白仁替她点了绛红唇妆,衬得她气场更强,有种不怒自威之意。 “你们可都是全背出了的?”朱唇轻启问道。 “回殿下的话,奴婢不敢说一字不差,但基本都是背出了的。”夕儿有些骄傲地道,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这也是嘉太后看中她的原因之一。 “好,既如此本宫问你,宫规第一条是什么?” “不论发生何状况,都切记要守时,如若迟了罚抄宫规一遍” “第十三条?” “若与别的宫的人起了争执,都要先帮着自己宫的人,等回了云响宫内再由殿下教训。如若偏帮了别宫的人,则赶出云响宫。” “第二十八条?” “不得偷盗,不得欺瞒,不得残害同宫中人,不得一心二主,如若违反,则剁手、拔舌后编入奴籍逐出宫去。” 童千鹤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她通过了,又朝一旁低头垂眸,安静地宛如一团空气的苗苗道:“你可是准备好了?” “回殿下的话,奴婢准备好了。” “第十六条?” “时刻记得自己是云响宫的人,不得做任何对殿下有威胁之事,如若做了,罚入辛者库十年,编入奴籍逐出宫去。” “第三十条?” “不得与男子私通,败坏云响宫名声,若有意中人,可告诉殿下,如若私通,则编入奴籍,发卖做妾。” 童千鹤抽了几条,觉得她们约莫都知晓了,便道:“今后你们出去了便是云响宫的人,这宫规不是张嘴说道便好的,你们日后行事万要切身记得。” “是。” “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童千鹤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朝白仁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且去叫了那些宫人们,让人都集到前院去吧。” 白仁点了点头便出去叫了几个宫女去云响宫内各处通传一声。 ……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黑压压一片整齐地站在前院,夕儿和苗苗站在众人的最末尾。 “夕儿、苗苗”白仁突然喊道。 二人听到自己被叫到,一齐抬了头,不知何事。 “你们二人之前没见过云响宫的月例奖赏,今儿到前边来看吧。”白仁笑眯眯地道。 夕儿面上一喜,高兴地应道:“谢谢白仁姐姐。” 苗苗思虑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加之自己确实没有见过,也很是好奇,便也跟着前去了。 二人方才没有看到前面满满当当的一大箱金银珠宝,这下见着了心下更是吃惊。 “殿下居然每月赏赐如此多的头面,旁的哪有个宫的娘娘能像殿下这般大方……”夕儿看着面前金灿灿的一堆,宛如一座小山,下意识地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玉竹在旁边听了道:“这不过是一点小赏赐,殿下深受先帝、皇上宠爱,库里存有的珍宝具体数目你可是想不着的,殿下心善,觉着这些东西搁着也没用,便让它们去寻自个儿的有缘人了。” “……”夕儿觉得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二等宫女巧儿赐九金花镶玉簪一支。” “谢谢殿下,谢谢姐姐。” “二等宫女奕霜赐云脚珍珠步摇一支。” “谢谢殿下,谢谢姐姐。” “二等宫女小蝶赐白银缠丝镶玉手镯一只。” “谢谢殿下,谢谢姐姐。” “二等宫女如妙赐白玉彩云纹手镯一只。” …… “谢谢殿下,谢谢姐姐。” 这声声感谢中,有人是真心实意,有人是为利所驱。 待最后一个宫女赏赐完后,童千鹤站在众人面前道:“本宫知晓这宫里有许多人想将你们收为探子,或许你们其中已经有人是了,莫要让本宫抓到证据,云响宫向来是赏罚分明的,那些愿意跟着本宫的,本宫只道一句,只要本宫在一日,就会护你们一日。” “多谢殿下!”一时间面前的众人齐齐道,这一席话不仅是褒赏,也是警告,许是殿下已经知晓云响宫里有内鬼了。 那些个给其他宫的娘娘通风报信过的,此时拿着赏赐就像是拿着烫手山芋,心下不停地猜测殿下有没有抓到自己的证据,若是真的有,被编入奴籍逐出宫去,是会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 夕儿和苗苗二人很是羡慕,但想到太后给的条件,那可远比这大箱子中的一件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了,心中那点羡慕便放下去了。 …… 众人散去后,童千鹤奇怪地嘀咕道:“这都快晌午了,离合哥哥怎还没起。”说着便欲朝那间偏殿走去看看。 “皇上驾到!”云响宫宫门外突然响起了关公公尖细的喊声。 “皇兄来了?”童千鹤一愣,朝白仁吩咐道,“告诉离合哥哥,在皇兄走之前莫要出来。” “是。” 白仁应声后,童千鹤便带着玉竹前去宫门迎接明昭帝。 “绥华见过皇兄。” “你怎么出来了,你这背上的伤可好些了?”明昭帝赶忙将童千鹤扶起来,问道。 前两日福康宫和云响宫的事并没有后妃敢告诉明昭帝,这两头都得罪不得,怕到时候偏帮不成,反倒自己惹了皇帝的厌烦。 “已是好多了,就是现在跑去南清门也是没有问题的。”童千鹤笑嘻嘻地道。 “若是真叫你这般跑去南清门,怕是先帝今晚都要来梦里训斥朕了。”明昭帝食指轻点了下童千鹤的前额。 “皇兄多日未见绥华,可曾想念?” “看来之前朕叫人送来云响宫的东西都送错了宫,关德全你是怎么办事的,竟让绥华殿下觉得朕冷落了她。”明昭帝佯做生气懊恼地道。 “……”关公公在旁边一脸懵的突然被点到,这关他何事,他都是准确无误地送达云响宫的。 “噗嗤。”童千鹤被明昭帝老顽童的模样逗笑出声。 “先前你从朕这儿要去的那御厨,做得膳食可还好?” “皇兄那已经是我的御厨了。”童千鹤学着明昭帝的先前说话的口气,佯做出霸道的模样。 明昭帝也笑出了声,顺着童千鹤的话道:“好好好,那是绥华的御厨了。” “皇兄,近日朝堂可是很忙?绥华见皇兄都好些日子不来,除了隔三差五送些小玩意儿,当绥华还是小时候那样给打发之外,都见不得皇兄的人影了。” 第四十章 浴果节 明昭帝被她说的哭笑不得,解释道:“若是得空来,朕怎么会不来?只是过几天便到浴果节了,朕之前便打算着浴果节时微服出巡,去探探之前往各地方政府拨的百两黄金可有落实,百姓现下生活状况是如何,因而近日朝堂上一直在与众爱卿议论此事。” 浴果节是大昭历来就有的节日,是每年秋季收获的时候,为了庆祝丰收,感谢老天爷庇佑,并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百姓们都会在这日把自家一些秋收的东西摆放出来,祭祀上天。 “皇兄若是不说,我险些将是把浴果节给忘了。”童千鹤低了眉眼,俏皮笑道。 随即又想起什么,追问道:“若是去了浴果节巡游,那么秋猎可是要取消的?” 明昭帝点点头。 兄妹二人进了云响宫主殿,童千鹤问了明昭帝此次巡游同去的有哪些人。 “此次只是微服出巡,朕也不想弄得太大阵仗,除却你我兄妹二人,后宫里朕打算带着太后、皇后、伊人妃和蒋嫔,你看如何?” “……”虽然早就知道太后是定会去的,童千鹤还是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明昭帝察觉了她的情绪,只得叹了口气道:“毕竟太后是我们母妃。” “……绥华知晓,可她从未将绥华当成儿女过。”童千鹤有些委屈地道。 “……”这下明昭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太后针对童千鹤的事连他都从宫人嘴里听闻过好几次了。 童千鹤没有出声,明昭帝只好顾自继续说道:“至于前朝里朕打算带那林少珵、蒋牧迪和常冀。” “林侍郎?”自从上次回了宫后已是好多天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童千鹤不大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问道。 明昭帝点了点头道:“是他。” “常冀将军我是知晓的,蒋牧迪是何人?”童千鹤问道。 明昭帝也不介意将朝堂上的事告诉她,虽然自古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先帝过去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与群臣商议时,若是童千鹤在场也是不避着的,甚至有时候还会逗趣她,问问她的意见。 “他是蒋家的侄子,现下是吏部的员外郎。” …… 明昭帝在用完膳后便走了。 待他走远后,白仁急急地朝童千鹤跑过来:“殿下,陆公子不见了。” 童千鹤闻言一愣,而后问道:“宫内各处可都找遍了?” “都找遍了,确实没有。” “偏殿内可有打斗的痕迹?” 白仁摇了摇头:“也没有的,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 童千鹤皱了皱好看的柳叶眉,思忖着陆离合可能去到何处,许是他觉着宫里闷想出去走走,他这人向来来去如风,况且他的身手童千鹤知晓的,所以并不大担心,况且还有一个月量的药丸还没未制,总归是会回来的。 “离合哥哥许是出去了,若是入夜了还未回来你便出去寻寻他。” “是。” 白仁出了殿门后,左想了想,毕竟事关陆离合,决定还是先给林少珵书信一封,告知此事和殿下计划。 …… 云响宫的一处暗红墙角,高大的海棠树扬着墨绿的枝叶,枝条上几个青绿的果子摇晃地垂挂着,树荫下头两道人影正凑在一头,窸窸窣窣地不知做些什么。 “夕儿、苗苗你们在这处做什么呢?”三等宫女茹儿从后边走上来,朝二人问道。 “茹儿姐姐。”夕儿原本在和苗苗嘀嘀咕咕地说道,突然被人叫到吓了一跳。 “茹儿姐姐,”苗苗朝茹儿做了个礼,瞥见了她手上戴着的红石榴鎏金手钏道,“我们在说今儿殿下赏赐的那些个头面当真是好看呢。” 茹儿一听,将腕上今儿新得的手钏更露了些出来,似有些得意地道:“殿下赏赐之物岂会有不好看的道理?” “姐姐这手钏红艳艳的,可是极衬得姐姐肤白呢。”夕儿看到后,赞叹道。 “那当然,这红石榴石可是从西南国进贡来的,自然是上等品色的,”茹儿扬着眉眼,觉得这两人还算得会看眼色,便叮嘱道“你们二人刚来云响宫,莫要像方才那样偷懒,若是被旁人发现,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谢谢茹儿姐姐提醒。”“谢谢姐姐。” 等茹儿走后,二人松了口气,好在方才茹儿没有听到她们所讲的话。 虽今儿早时刚向殿下背了宫规,她们也知晓被发现的后果,但是昨儿玉和公主的宫女拿着太后的话来寻她们,说只是让她们办些小事,而且不会让她们被殿下责罚,况且事成之后玉和公主也会给她们赏赐,给了她们一天时间考虑,若是答应的便在今晚半夜去御花园后角,会交代她们要办的事儿。 “晚上可要寻个不会被怀疑的由头出去,决计不能叫房里的其他人知晓了。”苗苗谨慎道。 夕儿点了点头。 …… 林相府 古朴雅致的雕花木窗敞开着,暖金色的夕光斜穿过窗槛,落得屋内一片明媚。 林少珵站在黑漆木书架前,正凝眸细细寻着书卷。 今日朝堂下朝后,他同明昭帝在御书房正定着出巡路线,想起之前玄骑军意外在前户部尚书府中搜到的各地方官员送礼名单,他觉得名单中的那几个官员所在的辖区必须去趟的。 “咕咕” 是玄骑军信鸽的叫声。 林少珵放下手中的书,移步窗前,向外伸了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只红冠信鸽扑哧着落到他的手上,动作娴熟地解下纸笺,入眼便是白仁细密清隽的字。 关于童千鹤的计划白仁写得很详细,林少珵看完觉得这计划还算得不错,在宫里捏死两个宫女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如何通过这两个宫女来将脏水泼到她们背后那人上。 但童千鹤此计时间线拉得太长,中途难以确保不会有突发状况,林少珵捏着纸笺想着怎样能让此事不生出意外来。 再往后看到白仁写道“陆公子失踪”时,林少珵皱了眉。 前两日越战去调查陆离合来京城的原因,回来禀报说在一家客栈里探到了些消息。 据那客栈掌柜描述,一位红衣公子说自己姓陆,是自己出游替人施诊来的,他本也以为只是个胡口乱诌的罢了,没想到他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多年每到夜半时便会腰骨作痛的老毛病,那公子竟只几眼便瞧出来了,还像模像样地给说了医理,开了几贴方子,他半信半疑地吃了三日,如今当真是不会复发了。 在客栈的第五日早上,陆公子如前几日一样的下了楼来吃早食。客栈里正好来了两人来投宿落脚,他们说道当今皇上在京郊遇刺之事。 陆公子突然出声,朝那两人问道绥华殿下可有遇刺,其中一人见他也有兴趣,便带着惋惜的语气同他说道:“据说绥华殿下的马被砍了后腿,而后殿下坠下了马车,胸口还中了那伙贼人的毒箭,现下只怕是危在旦夕,呼气多进气少了。” 那人方才说完话,陆公子瞬得脸色大变,便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店掌柜啧啧称奇道,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竟能有人跑得如此之快。 第四十一章 对峙 就越战所说的来看,陆离合许是真的就是为童千鹤而来京城的。 只是白仁来信道他现下失踪,不知又是有何意。 天边晚云渐收,斜阳的余晖正落在林少珵的瞳孔中,亮得有些刺眼,他阖了阖眼,突然感觉到周围有一股陌生的气息,反手捏起黑木架上的一节装饰竹枝,径直向那处角落射去。 那人一瞬便展了手中折扇,借力侧身一避躲了开,一袭红衣从那角落闪身出来,扇面半掩着面,那双邪肆的桃花眼带有些嘲讽道: “世人皆道林侍郎温润如玉、待人有礼,怎的对我这个初见的人迎面就是一支竹枝?” 林少珵一瞬便认出了来人是谁,他逆光站在窗前,听不出是什么语气地说道:“陆公子,别来无恙。我竟是未曾见过会有人爬到初见之人的房梁上,还这般理直气壮的,恕林某孤陋寡闻了。” 身后屋外前后植的紫竹深幽,微风吹过一阵树叶摩擦的沙沙响动,屋内两人的袖袍皆被吹得浮起跌落。 “对你这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还需要什么光明磊落?”陆离合冷着桃花眼,没有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 林少珵没有动怒,掸了下袖袍走到书案前,不咸不淡地道:“看来陆公子对林某成见很深,不知陆公子同殿下孤男寡女住于一屋檐下,便乃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所为?” “那叫白仁的宫女果然是你的人,”陆离合闻言一顿,意识到他是误会了自己和绥华,但也没有打算解释,随即冷笑着道,“我同绥华之事与你一小小侍郎何干,我堂堂云清山难道还配不上大昭皇室?” “殿下如今尚未及笄,身为大昭公主,声名是极重要的,陆公子此举也不怕败坏了殿下的名声?”听他如是说,林少珵心下知晓陆离合知道了玄骑军一事,便也没有多加遮掩。 陆离合气笑了,忍着怒意道:“照林侍郎这么说,暗中往云响宫派这么多私养暗卫,都是为了绥华名声?你当真没有一己私欲?那么我是不是该赞一声,林侍郎真是叫人感叹的护国情?你可知大昭规定私养暗卫乃是死罪。” 在陆离合来云响宫的第一日,他便感觉到云响宫的护卫实力层次不齐,有几个在暗处的实力普遍比明处的高上几分,且与那白仁也是常有接触,起先他还误以为白仁是对自己有意,而后暗中观察了白仁几日,发现她只在自己同童千鹤在一处时会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 直到今天他一早便躲了起来,想看看白仁会不会有什么动静,果不其然,她给背后之人送了信鸽,只是没想到竟会是名贯京城的林家公子林少珵。 “是。” 林少珵清冽坚定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这声“是”,是肯定了他是为了保护童千鹤才会派出暗卫,也是确认自己对童千鹤没有私情,更是证明自己问心无愧。 林少珵目光如炬,眸色深沉,直直地望着陆离合,似是毫无遮掩,心怀坦荡,“玄骑军乃是当年先帝嘱托我誓死保护殿下而交付于我的,并非陆公子口中所言的私养暗卫,我对殿下也并无半点私情,林某此生所望,也不过是见证大昭盛世罢了。” “……”见他承认得如此爽快直白,陆离合忽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希望林侍郎能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陆离合收了折扇,上扬的桃花眼眯起看着面前坦荡的人,眼角的泪痣似是星辰闪耀,知道了林少珵对童千鹤没有威胁后,“哼”了一声便拢了火红的袖袍走了。 …… 陆离合离开竹里居后,并没有直接回云响宫,在京城内四处走了走。 “来,让让,让让。” 身后一辆朴素但不失精致的马车车夫拉着绳头,向街道上的人喊着。 “让让,赶路,让让啊。” “哎,怎么回事,这条道上本就人多,怎的还往这儿赶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挎着竹篮,被人群挤到了路旁,不满地说道。 陆离合正站在方才说话的妇人一旁,若有所思地看向那辆马车,这条道上人多的事连这妇人都知晓,想来马车上的人也是知晓的,约莫是来这条路上有什么急事吧。 “哎呦!”忽然一声苍老的呻吟从马车前方传来。 前面的人群里突然有人暴动,叫马车里的人下来赔礼道歉。 “撞了人不道歉!还有天理吗?!”老人旁边的一个妇人朝马车内的人喊道。 “就是!” “就是啊!这还有理吗?!”旁边的人群附和道。 “哎哟,哎哟,我的老腰好像折了。”躺在地上的老人痛苦地呻吟。 就在此时,马车的帘子被拉了开,里头走出了一个梳着云鬓簪的温婉少女,约莫十五模样,眉眼中自有一股书卷灵气。 “三小姐,我真的没有撞到他,他突然就在我面前倒在地上。”车夫慌忙解释道,生怕被林婠婠误解。 “我知晓了,我且下去看看他是否真的伤着了。”林婠婠提起纱裙裙摆,便往前走去。 车夫虽是一脸焦急,却也没别的办法,只得也跟着上前去。 林婠婠站定在躺在地上的那人旁边,柔柔地开口道:“老人家,你的手扶错地方了,腰折此时你应当扶后骨,你这是胯骨。” “噗嗤。”陆离合觉得这姑娘不似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婉,甚是有意思。 闻言,地上那人脸色一僵,旁边的人见形势不对,赶忙插嘴帮腔道:“姑娘,这人就是在你马车面前倒下的,你是必须给人赔钱请大夫诊治的!” 见旁边的人机灵地给自己搭了台,那人心下一喜,觉得林婠婠这下一定被他赖定了,便继续叫唤道:“哎哟,哎哟。” 林婠婠正要说话,忽然一颗碎石破风而来,直直砸向了地上那人的膝盖处,只见那人从地上猛地弹起,单脚独立,两手捂着膝盖似只瘸腿公鸡般跳着,惨烈地嚎叫着:“我的腿!我的腿!这婆娘有妖术!我的腿废了!!” 旁边一道爽朗的男声从人群中传来:“光天化日之下,一群鼠狼之辈当街如此诈骗欺凌一个弱女子,鼠狼的脸皮都被你们丢尽了。” 来人一袭张扬的红衣,生得丰神俊朗,在人群中显得格为突兀,面上带着放荡不羁的邪笑,手上把玩着精致的折扇,似有些嘲讽朝那几人道。 方才躺地上那人此时半曲着身子,捂着膝盖恶狠狠地朝陆离合道:“方才是不是你打的我膝盖!” “是又如何?”陆离合有些嗓音慵懒地道。 “你……!”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的同伙将他往后拉了拉,觉得这位突然出现的红衣男子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狠狠瞪了林婠婠一眼,赶忙拉着那人跑路了。 街边的众人见人都跑了,便也四向散了。 第四十二章 拜访 那伙碰瓷的人走后,林婠婠上前两步走到陆离合面前,柔声道: “方才多谢公子出手帮助,小女名林婠婠,不知公子贵姓?” “在下姓陆。” “陆公子今日大恩,小女记下了,”说着,林婠婠让马车夫去车厢内取了暗红色鎏金纹边锦盒,“这支赤玉琉璃笛,今日我一见公子,便觉得它与公子气度甚是相配,想来是有缘分,还望公子万要收下,好让我聊表谢意。” 陆离合并未接过,摇着头道:“今日陆某只是随口一句,收不得此等贵重之物,即便不是我,也会有旁的人,大昭民风淳朴,总是心存正气之人多的。” 见陆离合意决不肯收,林婠婠只好作罢,又道:“既如此,那陆公子若是日后有难事,便来林相府叫寻林三小姐即可,若是婠婠帮得上,定会不遗余力。” 林婠婠语气认真,似是在发一个重要的誓。 陆离合有些想笑,觉得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力量,更何况凭自己这身本事,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但看着林婠婠真诚认真的眼神,他没有再拒绝。 “既如此,陆某在此先谢过林小姐了。” “婠婠今日还有事,便先走了,陆公子,再会。” “再会。” 林婠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捧着手中的锦盒转身回了马车车厢,吩咐车夫继续往前驶去,车马声声,车夫驶出一段距离,她掀开马车车窗的小帘,伸头往后看了看那抹逐渐被人群遮掩,愈来愈小的红色身影。 陆离合眯眼细看了那辆远去的马车,装饰大气兼得古雅,精致而不失得低调,车身角落上刻有个小小的林字,方才林婠婠又说自己是林相府的林三小姐,想来就是那林少珵的堂妹。 这京城当真是小,竟是处处都能遇上他们林家的人。 …… 这日下午 云响宫 童千鹤方午睡醒,还惺忪着眼,坐在梳妆台前,玉竹娴熟地替她梳妆,手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弄断一根发丝。 外头一个守门的宫女敲了敲雕花木门,走了进来通报道:“殿下,外头蒋嫔来了。” “蒋嫔?”童千鹤听到来人名字,睡意赶走了些,嘀咕道,“她来做什么?” 下手的宫女没有说话。 “先请蒋嫔去偏殿歇息,就说稍等片刻本宫便来。”童千鹤吩咐道。 “是。”那宫女应了声便去传话了。 蒋嫔在偏殿坐了片刻,穿着一身桃粉色双绣缎裳,显得十分娇俏动人,娉娉袅袅的身段端坐在梨花木椅上。 这偏殿大得几乎快同一般嫔妃的主殿一样了,而且里头的有些装饰器物更是精妙绝伦,纵然蒋嫔出生于蒋相府、身居嫔位,看了也难免有些嫉妒,这绥华殿下当真是个命好的。 童千鹤又过了一会才姗姗来迟,蒋嫔并没有表示出不耐,毕竟她今儿是有求于人来的。 蒋嫔做了个礼,开口道:“今儿妾身突然来云响宫,可有打扰到殿下?” “没有,”童千鹤垂眸笑着道,“只是没想到蒋嫔今儿会来,不知蒋嫔所为何事?” 据她所知,现在蒋嫔当是同伊人妃争得不可开交才是,怎么还会有空来她云响宫,要知道她向来是不偏帮任何一个后妃的,毕竟那是皇兄的家务事。 而她是早晚要搬出去的,卷入这些无意义的纷争之中,于她而言并无裨益。 “殿下,妾身方才看了云响宫的前院,这儿的海棠树竟是结了果子,当真是稀奇品种。”蒋嫔笑着望向前院的方向道,没有直接说明来意。 “是了,本宫前两日也觉得甚是奇怪,问了内务府的人才知是个什么品种。”童千鹤也没有直接问,接着话茬道。 “若是处处都能同殿下这院内海棠不争不抢,各自开花,各自结果,这般清净倒真是令人向往。”蒋嫔有些羡慕地说着。 童千鹤没有回话,她约莫明白了蒋嫔的来意,笑着杏眸望着蒋嫔,似是等着她继续将话说下去。 蒋嫔见童千鹤没有反驳,面上一喜,以为得到了她的认可,便继续道:“这皇上后宫就同一个偌大的花园,若是百花争艳,互相都为一方沃土、雨露而争抢,反而使得娇花凋零,” “但倘若能同殿下这片海棠林一般,得同普天之光耀,享均雨露之滋润,大家各生安好,岂不更好?” 童千鹤对她这个天真的想法感到想笑,没有直接开口认同她,反问道:“蒋嫔的意思是,皇兄现在很是偏爱某位妃嫔,导致没有雨露均沾?” 蒋嫔羞涩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个绥华殿下还挺上道的,便同她解释道:“原本那伊人妃同妾身争抢隆恩,皇上也是雨露均沾的,只不过近日那茹嫔不知是教了伊人妃什么妖媚法子,使得妾身这几日连皇上的面也没见着,怕是再见不着皇上,皇上都要把妾身此人给忘了。” 蒋嫔说着说着有些悲戚戚,竟是捏着那方绣花手帕擦起了眼角莫须有的泪水。 原来是那茹嫔横插了一脚,提起那茹嫔童千鹤想起之前在避暑山庄时,到寿祥殿请安那日见着的阴柔女子,以及回来途中听闻的中毒事件。 这茹嫔看着平时不声不响,前些年突然就生了李温旻,此前甚至都没有传出她怀有生孕之事,说是当时足不出阁,竟能将孕事掩埋至此,可见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你为何不去找皇嫂?”童千鹤疑惑道,毕竟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后宫之事来找她是个什么道理,虽然确实没人能够动得了她就是了。 “并非妾身不愿去找皇后,而是皇后娘娘实在日里事务繁忙,且皇后性子柔和,待人温婉,纵然是说了皇后娘娘也只是在皇上面前提两句,皇上也只会当是耳旁风,妾身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殿下您最是能帮臣妾说得上话的。” 蒋嫔泪眼婆娑地望着童千鹤,有理有据地说着。 “……”童千鹤刚想问“为何不去找太后”,便想起蒋嫔在避暑山庄被太后罚跪罚抄之事,再加上估计德妃、李玉和之类在那儿严防死守的,她怕是去了也讨不得好,摇了摇头便明白她为何来找自己了。 “本宫为何要帮你?”童千鹤顿默了一会,开口问道,“此事本就与本宫无关,嫔妃再如何算计,也是算不到本宫头上的。” 听闻童千鹤这般问,蒋嫔泪眸底下流光暗闪,道:“殿下您与太后不和之事宫中人尽皆知,而妾身知晓太后一个秘密……若殿下能愿意帮助臣妾夺得皇上宠爱,臣妾愿以此相告……” 童千鹤闻言,凝眸打量了一下蒋嫔神情,似是不在说假,只是她能知晓太后什么秘密,先前京郊刺杀案的背后人,她虽对太后有所怀疑,但是让白仁去问了常冀将军,并没有什么有用线索。 莫非……蒋嫔手上有此事线索……? 第四十三章 线索 “你是从何得知?”童千鹤还是不大信她的话。 “不知殿下可否知晓,妾身在避暑山庄时,太后她没得理由的便教臣妾跪了六个时辰的佛堂,抄了两天一夜的《女戒》一事。”蒋嫔压低了声音问道。 童千鹤点点头,表示自己听闻过此事。 蒋嫔继续道:“那日臣妾在佛堂跪着,许是因为臣妾没得出声,太后也忘记了,臣妾竟在那佛像后听见了一道男声,太后似是给了他一张纸,说是抹些茶水便能看着内容了。” 童千鹤一听便觉得同京郊刺杀案有关,问道:“那你可有看到那男子的面容?” “……”蒋嫔没有直接回答,捏起杯盏喝了口水道,“若臣妾告诉殿下那人的面容,殿下可能帮得臣妾夺得皇上宠爱?” 童千鹤笑了笑,只觉得蒋嫔这当真是打的好算盘,虽然自己很想知道那名男子的面容何样,但就凭那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叫自己帮了蒋嫔,才真的是搅乱了这后宫的秩序,让皇嫂更加焦头烂额。 “本宫思来想去,仍是觉得担不了蒋嫔所托重任,蒋嫔万要知晓,皇兄的心在何处,并非你我所能控制的,何况蒋嫔年轻娇艳,此事还需得靠自己真心实意去打动皇兄的才好。” 她虽是拒绝了帮助蒋嫔,但仍是说了番嘱托,在这个冰冷的后宫里,算自己仁至义尽了。 蒋嫔原先面上的喜色一顿,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是遇了挫,她垂下了眸,不知在想什么。 今儿中午茹儿匆忙来了宁德宫,告知了她早时童千鹤当众说云响宫中有内鬼一事,好似知晓茹儿同她暗中通报之事。虽然她起先收买茹儿只是为了得到明昭帝消息,对童千鹤个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若是被童千鹤误解,在宫里树起个这么大的敌人也是不可的,加之最近被伊人妃、茹嫔等人逼得紧了,她必须来探探童千鹤的口风。 不过如今看来,童千鹤并不知晓茹儿的事,想来是旁的宫女被她给发现了,思及此,蒋嫔稍许放下了些心。 “既如此,那臣妾也不多打扰殿下了。”蒋嫔起身,朝童千鹤做了个礼。 童千鹤点点头,叫玉竹送送蒋嫔。 待蒋嫔走后,童千鹤又在偏殿坐了会,独自捋着最近宫里的情况,不过最令她在意的,还是蒋嫔说道的茶水之事,只是不知那张纸现下在何处。 …… 童千鹤在晚膳沐浴后,便又捧着书钻到了床上。 “殿下,陆公子还未回来。”白仁去了陆离合所住的偏殿寻了一圈,回来禀报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童千鹤皱了皱眉,问道。 “已是亥时末了。” “竟是这般晚了?不知旁的宫里会不会有消息,你快出去寻寻他,一有消息便来告诉我。” “是。”白仁领命后便运着轻功出去了。 暗红色的宫墙上,白仁的身影极快闪过,好似一阵风,过而不留痕。 “!” 在她一脚轻踏过拐角的金黄色琉璃瓦时,突然眼尖地看到远处飘过一片火红色衣角,因为天色昏暗,几乎要与那宫墙融为一体,但她还未来得及喊出声,等她到那处时陆离合又是没了影。 白仁顺着路追了上去。 夜影深深,宫道幽静,暮色错落缀着微弱星光,空中似弥漫着股淡淡的药香,悠远而又沁人心脾。 “陆……!”白仁在临近御花园的拐角处找着了陆离合,正打算叫他。 陆离合听见身后的来人的响动,转头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惊动了里头的人。 白仁马上会了意,疑惑地凑上前去扒着墙角,她伸了半个头高过墙檐,星光下的御花园内树歪影斜,片片灰黑支离破碎,一时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流香姐姐。” “嗯,你们二人还算得有眼见。” 李玉和身边的大宫女流香娉立在巧笑亭旁,面前垂着头的赫然是夕儿、苗苗二人。 “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白仁看清那儿的人是谁后,暗骂一声。 陆离合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仔细听里头的声音。 “流香姐姐,不知昨日所说之事……?” “公主的要求很简单,你们只要好好盯着殿下有没有暗地里跟男子有接触,一旦有便要禀告给公主,那男子的样貌身段都要记下来。” 夕儿、苗苗俱是心下一惊,流香敢这么说,莫不是这绥华殿下在宫里私会男子?! 陆离合闻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他向来行动小心,李玉和当是不可能发现他在皇宫的。那么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李玉和打算构陷小祸害,找的两个人证;二是李玉和所在意之人与小祸害关系匪浅。 流香又交代了几句,探头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便离开了。 “殿下从未私会男子,这摆明了是诬陷,此事必须告诉殿下…!”白仁压着声音说道,而后一顿,又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陆离合。 “此事我待会会告诉绥华的,你去看看那两个小宫女可还有什么动作。” “……陆公子,今儿时辰已是不早了,男子在女儿家里屋内话聊,总是不大妥当的,况且这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咱们云响宫” 言下之意就是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你陆公子是殿下哥哥,这深更半夜的也还是别去找我们殿下了。 陆离合敛了方才说话时的近人神情,眼角的泪痣忽闪,只道:“你背后的人是林少珵。” 白仁闻言,心下一惊,他此话没有询问的意思,显然是肯定了这一事,不知他是从何处知晓的,而她竟是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察觉。 陆离合继续道:“若是让我知晓你们对绥华有半点反叛之心,莫说你们,连那林少珵,我也要他葬下九泉。” “陆公子,我们玄骑军乃属大昭皇室军部暗卫队,林侍郎是我们主帅,保护殿下是先帝给我们的唯一诏令,今日即便是白仁丢了性命,也断不会让人伤殿下一分。”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陆离合声如磐石,沉沉地道。 而后,火红色的衣袍一转,没再多说什么,便运起轻功向云响宫去了。 …… 白仁也随即追了上去方才离开的夕儿、苗苗。 第四十四章 提线木偶 “扣扣” 云响宫主殿的后窗被敲响 清冷的月晕悬挂在云端,似是披着层迷蒙的纱衣,让人看不清其中究竟。琉璃瓦在月下泛着金光,檐角雕琢的五凤精巧绝伦,闪着恢宏的气势。 宫墙内的海棠过了花期,少了些娇艳之态,多了些沉稳自若。 童千鹤盘腿坐在床上,一听见后窗声响,便合起了手中的书,心下想着许是白仁找着人了,打着光脚就朝那处跑去,出声道:“离合哥哥?” “嘎吱” 后窗被陆离合从外头给拉了开来,他利落地翻身入了殿内,转头便看到了童千鹤正光着玉白的脚站在地上。 “怎的连鞋也不穿便跑上来,”陆离合皱了皱眉,上前伸手,打算将童千鹤打横抱起,“现下虽是夏末,夜里却也凉的很,过了凉气日后是要吃苦头的。” “就是过了凉气不也还有离合哥哥在嘛。”童千鹤没让陆离合抱自己,向后退了一步朝他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 而后她便提起裙摆,朝大床跑去。 “离合哥哥你今日去了何处,怎的一天不见人影?”童千鹤捧着被子,团坐在床上,朝面前的人问道。 “给你猜猜,若是猜对了有奖励给你,”陆离合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 看他春光满面的模样,童千鹤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可是去了望欢楼……?” “……” 闻言,陆离合黑了脸,伸手在童千鹤脑门上弹了一下。 他咬牙道:“你这小丫头一天天的想的都是些什么,我在你心里竟是这种人……?” 望欢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据说里头的姑娘都是精挑细选的,五官端正、面容姣好,且打出来的招牌是身似扶柳、声若黄鹂。童千鹤之前偶尔会隔两个月溜出宫去京城内逛逛,若是有个热闹可凑的,便会窜着脑袋上前去瞧。 先前正巧有一次路过望欢楼,她只听路人说过那是个吃茶谈天的好去处,却不知为何那些个客官都春光满面地去里头,与此刻的陆离合的表情有些像,许是因着那些个美娇娘确实动人…… 童千鹤捂着吃痛的脑门,气恼地鼓着包子脸瞪他。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并不觉得去望欢楼有什么问题。 “罢了,” 陆离合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镂空梅花木盒,递给童千鹤,“喏,打开来看看。” 童千鹤疑狐地看着他,接了过来,陆离合卖了个关子,也没多做解释。 木盒上是个巧妙的金扣,做成了一朵梅花状,童千鹤素手捻在梅花上,轻轻一旋,这朵梅花金扣似是活了一般,花瓣徐徐在眼前舒展了开来,带着一股好闻的幽香,沁人心脾。 待到一整朵梅花展开,童千鹤轻松地打开盒子,看到里头放的东西,一双杏眸亮晶晶的,似是映着星辰,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似蒲扇,似蝶翼。 她惊喜道:“提线娃娃,竟是提线娃娃!离合哥哥你从何处得来的,京城里现在还有吗,你怎的忽然想起买这个了?” “噗嗤” 陆离合看着童千鹤惊喜的小表情,面颊有些红扑扑的,觉得甚是可爱,一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方才被误解的郁闷一下便烟消云散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随即解释道: “今儿我在京城南面街上遇着了个摆摊的孩童,上头都是些给孩子玩的小玩意儿,说是他母亲重病,家中无钱给她请大夫医治,除了日日看着她消瘦别无他法。那孩子便将他父亲做的所有玩具都拿了出来,想卖些钱回去给他母亲看病。 “我看你整日处在这深宫中,除了同那些后妃的勾心斗角,妆台前的珠宝头面外,委实没有什么乐趣,见这提线娃娃有意思,便买了下来。” 听完那个摆摊孩童的故事,童千鹤心下很是感动,那孩子虽然年幼,却是有一片宝贵的赤诚孝心。 “那离合哥哥你怎么不帮帮他,将那些玩意都给买下来” “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陆离合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角那点如黑曜石般的泪痣忽闪,眉宇间带着些得意之色,语调中有着些骄傲、求表扬的意味。 童千鹤一下便明白了陆离合的意思,他这是直接给那孩童的母亲看病了,眯着笑眼,配合着拍着手道:“我倒是一下子给忘了,离合哥哥最是人美心善的。” “……什么人美心善的,小祸害好好说话,”陆离合佯作不满,但也没有真的在意,转而正了脸色道,“说个正事,方才我回宫的途中,在御花园见着了你那两个新来的小宫女,你可知她们如此时辰见了谁的人?” 童千鹤对陆离合所说的事并没有太大的意外,显然在她的意料之中,揉眼打了个哈欠道:“若不是太后的人,那便是玉和的人,不过太后刚塞来了两个人,没道理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半夜叫人出去,所以见的是玉和的人,离合哥哥,我说的可对?” “正是。” 陆离合点了点头,对于童千鹤对自身所处境况了如指掌震惊的同时,也对面前尚未及笈的少女的聪慧、泰然自若赞叹。 “李玉和她叫那二人监视你平日里接触的男子,不过她未曾见过我,她们口中的男子也该当不是我,你日里可还有什么接触多的人?” “男子?” 听闻李玉和的目的,童千鹤也是愣了一下,一时也甚是不解,没想出自己同谁接触很多,不过她联想了下李玉和过去的种种行为,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她并没有直接告诉陆离合。 “离合哥哥,此事我知晓了,已是很晚了,你快去歇息吧。” 童千鹤捧着那个提线娃娃笑眯眯地道。 陆离合颔首:“好,你也早些歇息,莫要玩的太晚了,我便回去了。” 幽幽的烛光在炉香中摇曳,珠帘的影有些摇晃地落在雕花大床上。童千鹤将手中的娃娃放回盒中,小心地将盒子收了起来。 她躺在床上,想起了过去童贵妃在世时对她说过的话, “千千,世人行为皆有其原因根本,无论你日后面对何种境况时,都要抓住根本,才能不被那些障碍迷了眼。” 是了…… 既然李玉和出招了,她也不得不做点回应。 她估摸着李玉和口中男子当是林少珵。在之前皇嫂的寿宴上,她便注意到了李玉和一直看着林少珵;在行宫那半月里,李玉和更是隔三差五便来凉亭。 这么看来,多半是李玉和有意于林少珵了。 那么后日浴果节出巡一事,若是被她知晓了林侍郎也是同去的,随行的只怕会再多上几人了。 童千鹤思及此有些头大,她也不喜欢人多纷杂的去巡游,若不是为了看各地方政府的治理情况,看那群官员有没有败坏父皇留下来的大昭江山,她倒是更乐意留在宫里的。 第四十五章 再遇 大昭疆域辽阔广袤,北至黑森雪域,西达炎岩沙漠,东到极零海域,且资源丰富,物产丰饶。 南边过去原本是一个可以同西南国相抗衡的邸国,经历数十年的政治斗争,政权的更迭分裂,现已变成了诸多依附于大昭的小国,这其中纵然少不了隔邻西南国的手笔,当然这都是后话,大昭陆地南北间以一运河相通。 通往京城的运河,是它最大的一段分支,可同时容纳近半百艘航船并头而行,河道分叉处的水流湍急,波澜壮阔,等到了京城这厢,变得像这深幽的皇宫,平稳而深沉。 河岸旁乌泱泱的站满了人,队伍排的像长龙那般,一时望不到头,都是些听说圣上将要出巡,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穿了银白盔甲的禁军一路小跑前去排成一堵人墙,为不让有人趁机行刺圣驾、维持秩序。 最前头那顶最为繁复大气的明黄色马车终于停下,而后一阵浩浩荡荡的一阵马车声、马蹄声也跟着停下。 明昭帝单手拉开车帘,颚线硬朗,一脸威仪,帝王风范尽显,让人心神一震,他缓缓从车内走出,负手而立于车上,两旁的百姓齐刷刷跪地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关公公示意性地看了眼明昭帝的意思,会意后点点头,尖声朝四下百姓喊道:“起!” “大昭乃先帝授之于朕,大昭有将相如斯,百姓如汝,实乃我大昭之福,大昭子民们,大昭盛世就在不久时之后,朕定会将大昭盛世带于汝等相见!” 明昭帝此番话说的气势磅礴,语气笃定,澎湃人心。 道路两旁的百姓再度齐齐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声经久不息。 童千鹤的马车跟在明昭帝后头两辆,中间的是两辆并行的嘉太后和皇后的马车,最后是妃嫔和李玉和的马车。 不出童千鹤所料,李玉和知晓林少珵也会浴果节巡游后,果真去找了个由头,央求太后准许她也跟着随行。 方才前头发生的事情,明昭帝所说的话童千鹤这厢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心底也是很激动,大昭盛世可谓是每个大昭人的共同期盼。 她纤白素手轻轻拉开窗帘,想看看外头人们是何种情境,方才一拉开,一张让人心悸的侧颜却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眼底。 这下才想起来方才皇兄叫林侍郎和蒋牧迪,护于她这辆马车左右,没想到这边正好是林侍郎。 忽然余光看到混迹人群中的那道妖娆的火红色身影,头戴了个面纱顶帽,长长的黑纱挡住了那出众的样貌,用与他们相同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车队。 黑色面纱下的桃花眼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清二楚,见童千鹤拉起了窗帘,且看着他这处,陆离合眼角的泪痣微闪,勾了嘴角邪肆一笑,他抬手朝童千鹤挥了挥。 童千鹤一双杏眼眯着笑了笑,也朝陆离合摆了摆手,她偏转目光回神的时候,看到林少珵那双如星夜般的墨眸,很深很沉,只那样目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瘆得慌,好像自己的所有举动、所有秘密都在他面前暴露无疑。 “本……本宫不过是与个小百姓打个招呼!” 她急急地解释了一句,随后便拉下了窗帘,隔绝了林少珵那道冻人的目光……童千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要遮掩解释,明明林少珵一句话也没说!她有些恼自己每次看到林少珵都会有些犯怵的胆子,明明连皇帝站在她面前她都敢呛声的。 “殿下,您早时起得晚,又赶得匆忙,早膳没得好好吃,待会便要坐船了,您可要先吃些点心?”坐在一旁的玉竹看童千鹤脸色不大好,关心道。 “不了,你给本宫沏杯水便好。”童千鹤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 “是。” 马车外依旧哄哄闹闹,人声鼎沸,在无人注意的方向,两道视线正似冰火两重般碰撞。 陆离合得意地朝林少珵挑了挑眉,虽是面容拢在黑纱之下,林少珵却能看出他此时心情、动作一般,以一种极度不友好的眼光直直看着他,陆离合将其理解为——嫉妒,于是一时更是得意了。 其实从马车还在宫内未出发时,林少珵便感觉到了陆离合的气息在周围,起先人少还隔得算远些,现在人群混杂,那道烦人的火红色更是明目张胆地靠近马车,偏生他还不能说什么,因为此人同车内的人关系非同一般,或许不就之后便会成为大昭驸马吧…… 林少珵只得冷笑,笑自己的多管闲事,其实严格按照先帝所说的,他只需护童千鹤一世性命周全即可,与谁关系好、同谁亲密跟他并无任何干系,但没得理由的,他就是看着觉得此人甚是碍眼,实在火红得令人烦闷。 “皇上,到了。”关公公的声音在前头响起。 “好,传令下去叫众人上船吧。” “是。” 童千鹤一听见声音,都不用玉竹帮忙,便提起自己的冰蓝色昙花双图绣裙摆,向马车外走去,刚是才漏了个面,外头的百姓们又齐齐跪下,喊道:“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绥华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嘉太后听见众人洪天响亮的跪拜喊声,而且自己还压了童千鹤一头不止,心里很是得意高兴,朝后头看了眼,一时眉梢都扬得老高。 童千鹤这厢双脚刚下了木台子,明昭帝的声音便响起,他朝童千鹤招手道:“绥华,过来,以前巡游只见过父皇的龙船,自开弘历开年后你还未曾见过皇兄的龙船,快过来看看。” 明昭帝此时的模样与方才站出来讲话的不是同一个人,面容上难掩喜意,任谁看来都完全是一个宠爱着妹妹的兄长,想将自己得来的所有好物什都给自己妹妹瞧的一个普通兄长那样。 “咯咯咯,”童千鹤掩着嘴笑,毕竟这在外头的,得端得有皇家的仪姿,倒也没有跑上去。 两旁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都感慨,这传闻绥华殿下在宫里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看来确实不假,可没看见皇上最先招呼的是殿下去看那龙船么? 而稍微年少些的女孩都羡慕地看着童千鹤,问谁不想有个这么宠自己的哥哥呢? 众人嘀嘀咕咕的声音传入了嘉太后的耳朵,方才压了童千鹤一头的得意喜悦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她咬牙看着前面的那道冰蓝色身影。 “童贱人,我不会让你的女儿永远这么舒坦下去的…… 第四十六章 隔壁 童千鹤走到明昭帝旁边,河道上的赫然是一艘无比巨大的龙船,一条活灵活现的神龙刻于船身。龙首神气地昂着,朝南向天,雕镂精致,装潢华美,气势恢宏,比先帝那艘更甚。 靠近河道果然看的比后面更清楚些,纵使童千鹤自小见惯了各式奇珍异宝,有好几库房的珍宝收藏的人,也委实被这艘龙船的气势震惊到了,不由发出感叹道:“哇!皇兄你是何时开始命人铸造的,这龙船竟是精妙至此!” 原本只是随口一句夸赞的话,然而到了旁的有心人的耳朵里听来却变了味,像是童千鹤在暗喻明昭帝在先帝未驾崩前便开始私造龙船,竟有指责其对先帝大不敬的意味。 “哈哈哈,朕年初之时开始才开始命人打造的。”明昭帝朝童千鹤解释道。 “年初?”童千鹤对这个时间很是惊讶,按理这么大、这么精巧绝伦的船没个两年是怎么也造不完的,“竟是这么快,看来绥华还是对大昭工匠的技艺了解不够明白。” “哈哈哈,”明昭帝顾及四下人多口杂,便没有多加解释,只做出自豪状夸赞了建造该船的工匠一番,而后便带着众人上了龙船。 童千鹤也看明白了明昭帝的暗示,心下知晓造这艘大船会这么快,其中定是有秘密的,便笑嘻嘻地跟着上了船。 众人陆陆续续都上了龙船,船身内部构造极为巧妙,使得里头空间看起来比从外头看还大一倍,镂空雕花之类工艺也可谓巧夺天工,扶手的弯曲的曼妙线条如同柳枝,应当是上了桐油,看起来极为光滑蹭亮。 童千鹤上船后,明昭帝带着众人绕这龙船逛了一圈,回到大厅后,众人客套性地说了几句,便各自有宫人带去寻卧房。 “殿下,臣妾看此次巡游,需得要很长时间都要在这船上走水路,担心大家平日里都是不大坐船的,身子精贵,若是犯了船恶心,真真是难受的很,便带了些自己做的薄荷药包,想着能让大家途中更好受些。” 在童千鹤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伊人妃柔柔开口叫住了她,浅声道。 此番举止让明昭帝很是满意,当下便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更是觉得伊人妃的温柔周到,带上她巡游果然是正确的。 “那绥华在此谢过伊人妃了,”童千鹤眯着杏眸笑道,她当然知晓伊人妃此举的心思,后妃的这些小心机有时候坦白地展现在帝王面前,更会招来帝王的疼爱,“玉竹,去拿来。” “谈不上谢字,不过是些小玩意,臣妾幼时长在江南,容易晕船,出门前阿娘总是给妾身备了薄荷药包缓解,殿下若是喜欢,臣妾可多做几个给殿下。” 伊人妃低眉顺眼地回答道,一番话极有条理,将她送药包此举说得很是自然,还提及了家中母亲,显得她虽已贵为妃嫔,仍不忘挂念旧人,将一旁还没离去的蒋嫔给直接比了下去。 蒋嫔出宫前没有想到这一点,便没有准备,此时也插不上话,看明昭帝这满意的表情,若是她此时贬低伊人妃,反倒是惹皇上厌,但也不能就这么做个桩子,白白衬托了伊人妃。 “这薄荷药包这般好,妾身可有得分?”蒋嫔掩嘴笑着说道。 “蒋妹妹自然是有的。” 说罢,伊人妃便抬手朝身边的小宫女示意,给蒋嫔递了过去。 童千鹤也没什么大兴趣看她们二人的勾心斗角,朝明昭帝告了安便走了。 …… “殿下,您的卧房在这边。”一个小宫女见她正要离开,机灵的上前主动来给她带路。 童千鹤房间在船的左侧一排的正中间,房内陈设华贵大气,又处处透露着古朴雅致,一看便知道建造的人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本宫知晓了,你出去吧。” “是,奴婢就在外头,殿下若有事,唤一声便好。”那个带路的小宫女很是想在童千鹤面前表现自己,如若能被殿下点为贴身宫女,那她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童千鹤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没再多说。 小宫女走出去时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步子里还带些雀跃,殷勤地将房门给紧实关上。 “殿下,这小盒要放于何处?” 白仁已经将她们从云响宫带来的包袱物什之类都拿进了房间,此时玉竹拿着前几日陆离合带来的那个装着提线娃娃的小盒,朝童千鹤问道。 “放去床头吧。” 童千鹤随意看了看这处房间各个角落,有一面墙上挂了许多幅圆面的星夜图刺绣,近看各不相同,站远了瞧竟十分和谐,似同一幅画中的一部分,墨蓝深远的夜幕,漂浮着姿态万千的紫色瑞云,点着耀眼迷人的星。 突然龙船剧烈摇晃了一下,远远细听,耳畔还有岸头百姓的声音。 玉竹正收拾到房间窗边,不经意地抬眼看了看外头,发现她们已经入了运河的主干河道,她激动地放下手中的物件,朝童千鹤喊道:“殿下!殿下!我们入了主河道了!” 她的小脸因为兴奋有些红扑扑的,童千鹤见她的模样笑出声,她款款走了过去,欣赏着这属于大昭的、令人震撼的景色。 大运河的河道跨度无比辽远,站在一边岸上根本看不到对岸的人,是京城运河支干的十倍有余。 “公主,您瞧,这儿的景色多美啊。” 屋外一道女声传来,紧接着两道身影出现在了童千鹤的视线里,在这船上能被称为公主的也就只有李玉和了。 果不其然,李玉和带着她的宫女走到了外头,但是没敢太靠近,约莫也是怕掉下去的。 出于之前云响宫那两个小宫女的缘由,童千鹤并不太想同李玉和有太多的交集,便让玉竹将窗扇给放下来。 “绥华姑姑,您也住这头呀。”李玉和笑眯眯地出声道,她方才侧眼看到童千鹤,语气中带有些惊讶。 玉竹伸出的手还没有碰到支起的窗扇,就被李玉和的声音打断了。 第四十七章 机关 童千鹤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可真是巧了,玉和就住在姑姑旁边,这巡游路途漫长,能跟姑姑作伴玉和最是高兴不过了。”李玉和甜甜地笑着,面上看不出什么心机。 玉竹看了看童千鹤的脸色,尴尬地收回了手。 “那是最好不过了,”童千鹤勾起嘴角道,“本宫有些乏了,想先歇息了,船在运河上晃得厉害,玉和你也小心些早些回房吧。” “多谢姑姑关怀,玉和知道了。” 而后童千鹤便转身向房内的大床走去,玉竹机灵地伸手将窗扇给关上了。 想到李玉和方才说自己住在她的隔壁,童千鹤这厢才想起来叫白仁去打探一下方才上船的众人都分别住在何处。 约莫过了半刻钟,白仁便回来了。 “殿下,您左侧卧房的是玉和公主和蒋员外,右侧卧房是林侍郎和常冀将军。” “你是说林侍郎在我隔壁??”童千鹤下意识问道。 白仁点了点头,继续道:“龙船另一侧是太后和两位嫔妃,皇上和皇后在龙船二层,。” “……”童千鹤沉默了一下,出声道,“此番房间是何人安排的?” 若不是故意,她觉得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把她放在林少珵和李玉和之间,这李玉和的心思她也多少知道些,只怕是日后要小心些。 而龙船上虽说有多余的房间,不过现在看看好像换到哪去都不大合适,何况对面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也不大想去,童千鹤一时有些头大。 “应当是常冀将军吧……此次巡游的守卫布置、安全工作都是常冀将军负责的。” 白仁说此话时声线抖了一瞬,不过马上便正常了,童千鹤没有看出异样。 她没敢直接告诉童千鹤这个卧房安排原本不是这样的,不过后来林侍郎好像去见了常冀将军,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变成了现在这样。 童千鹤左手撑着下腮,轻轻蹩了下眉道:“本宫知晓了,你再去看看离合哥哥在何处了,动作且小心些。” “是。” 陆离合在她们临行前还在云响宫的时候,便同她说了他会先暗中跟着队伍,然后会寻个适当的时候出来,童千鹤虽然叫他早些回云清山去,不过他坚持要同他们一起去,她也拗不过他,便随他跟着来了。 …… “殿下,晚膳您想在何处用?” 玉竹看看外头日头已经不早了,河面在夕阳的映射下已经闪着波光粼粼的橘光,煞是好看。 “皇兄若是没有什么安排,本宫想去船板上。” “啊?日头晚了不似白天那般热,去船板上可会着了风?”玉竹有些担忧地道。 “不会,本宫没有那么娇弱,”童千鹤看着玉竹拧眉的脸觉得可爱,伸手揉面团似的捏了捏,“你且去准备便好。” “吾(玉)足(竹)自(知)晓啦。”玉竹可怜巴巴地望着童千鹤,从她的魔爪中逃离出来揉着脸道。 玉竹走出房间的时候,白仁正好打探完回房,她进房前留意了一眼一直站在外头的小宫女。 “殿下。”白仁走到童千鹤面前。 “可是有离合哥哥消息了?” 白仁点点头回答道:“陆公子自我们出船后便包了一条船,现下不远不近地跟在随行小船的后头,若是日里去后船船板上当是能看到的。” 陆离合那条船其实比起宫里的随行小船还要大一些,不过因为距离比较远,看起来就和随行小船差不多大,而且外表比较低调,不仔细看河上根本发现不了,白仁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因为眼尖才找着。 “那明日天亮了再看看离合哥哥的船吧。” 话毕,童千鹤起身走向门外,打算到前船板去。 前船板范围也很大,约莫有半个云响宫前院花园那样,上头已经摆好了桌椅凳,俱是海南梨花木精制的,迎着昏黄夕阳,别有一番风味。 童千鹤这厢刚刚走到椅凳旁,玉竹便带着人端着膳食过来了,菜肴种类不多但道道都很精致。 “今儿这膳食是谁做的,与以往的口味倒是有所不同了。”童千鹤一边品着味道,一边说道。 “回殿下的话,据说是林侍郎向皇上推荐的一个厨子,”玉竹随口答道,她方才去厨房的时候听那些宫人这般提及过,“殿下您可是不喜欢这口味?” “……倒不是不喜欢,这厨子所做的口味很是特别,怪不得会被推荐。”她只是觉得奇怪,感觉最近什么事都多少能和林少珵搭上点边。 童千鹤又吃了几口,便觉得有些饱了,一时坐在椅上不想动,晚风暖洋洋地吹拂到面上来,很是让人舒服。 剩下的膳食被玉竹利索地收拾了起来,伸手招呼了站在远处的宫女,叫她给拿回厨房去。 白仁对方才她们的话题没有插话,安静的站在桌旁泡了壶菊花茶给童千鹤消食解腻。 “殿下。”一道清冽醇厚的男声入耳,带着几分熟悉。 童千鹤转头看向来人的方向,林少珵还是日里那身湖蓝色锦衣,这颜色衬得他更似夜湖中月光下的冰莲,高洁而优雅,他仍是带着一抹浅笑,似晚风走来。 “林侍郎。” 童千鹤下意识站起来,点头出声道,然后伸手朝玉竹、白仁做了个手势,二人马上会了意,稍微走得远了些。 “不知林侍郎有何事?” “臣方才在房中想起还有关于这船的事,还未告诉殿下,听闻殿下在这处,便寻了来。” “所谓何事?” 她不是很想同林少珵有过多的交流,一是这儿视野宽广,李玉和的人不知会在哪儿冒出来,二是因为她每次面对林少珵的时候,总有些没缘由的犯怂,虽然没有表现出来,总之她实在是没眼看自己这般…… “殿下可注意到了卧房墙上的星陨刺绣?” “嗯,本宫见着了,那些个刺绣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些个刺绣,殿下若是无事莫要去碰它们,”林少珵顿了一下,声音轻了几分道,“殿下房里的那几幅刺绣控制着一些机关。” “……”这事还在童千鹤的接受范围之内,又追问道,“可是什么重要危险的?” “那倒算不上重要危险的,只是连通着另外几个房间的暗门罢了。” 林少珵轻飘飘一句话直接让童千鹤懵了。 暗门?!竟是还有暗门的?那么别的房间也能直接通往她这房间的?! 童千鹤理所当然地认为每个房间的构造是相同的,这左边李玉和右边林少珵的,简直是前狼后虎,那怎么可行,她心下一急,问道,“你们的房里也有机关可直接来本宫卧房的??” 林少珵低声一笑,慢悠悠道:“那是没有的,这机关只有龙船左右两侧中央的房间有。” “……” 又是轻飘飘一句话把童千鹤刚才跳到嗓子眼的心给放了回去。 童千鹤的白糯贝齿咬了咬下唇,朝面前的人道:“那些个刺绣本宫不碰便是了。” 林少珵点了点头。 事情说完了,可这人怎么还没有回去的意思,童千鹤暗暗想着,出于自幼良好的教养,她也没有出声赶人走的习惯,于是便等着林少珵的下文。 第四十八章 袖珍画 “殿下可是还要在这儿坐着?” 童千鹤抿了抿唇,道:“本宫觉得这儿景色甚是不错,便想多看看。” 林少珵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她的神色,他知晓陆离合定是在某处跟着龙船,看童千鹤这模样也不像是在等陆离合。 “臣本是担心殿下会犯船晕难受,现下看来是臣多虑了,只是夜里风大容易着凉,还是让人去拿件披风的好,”林少珵说到此处停了一下,向白仁看了眼,而后继续道,“殿下还请早些歇息,臣先告退了。” 林少珵微微笑着,语气温柔,与日里那个眼神冰冷的人好似完全不是同一个人,说完便朝童千鹤做了个礼离开了。 闻言,童千鹤心里有些许说不清的情绪,人家这么关心自己,而自己却想着赶人家走……一时间思绪纷杂。 白仁闻言会意,当下便回卧房去替童千鹤寻了件披风。 待林少珵走后,童千鹤也没了方才吹风看日落的兴致,正巧关公公下楼来,她随口问道:“公公可知此次巡游先是去何地?” 关公公赶忙上前做了个礼,看了看四周,凑近些压轻声道:“回殿下的话,此次巡游皇上打算先去苏阳。” “苏阳?”童千鹤诧异,而后又笑了,“苏阳郡守当是做梦也想不到皇兄去的这么突然。” 关公公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何时可到苏阳?” “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明日晚时便能到了。” 童千鹤颔首,又坐了一会,一时不知作何,便叫人拿来了丹青。 洁白的宣纸铺在桌案上,龙船行驶得十分平稳,丝毫不影响她作画,抬眼那片染上了粉紫色的橙光,美得让人心悸,点点星光隐约在后头有些显形,河水泛着鳞光,映接着天色。 童千鹤右手执着笔,约莫观察了眼前的景象一刻钟,便低头开始作画,直至收笔都没有再抬起头过,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指尖翻飞之际,山河尽出。 汝画眼前景,却成景中人。 旁边看着的宫人都不敢打扰,生怕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幕。 放下笔后,童千鹤对自己方才所作的画还算得满意,让人将画去框上,待会拿去她的卧房。 天边最后一点橘光已经快要被海平线吞噬了,星光也逐渐变得明亮繁多起来。 方才船板上的那一幕,也被在龙船二层议事的明昭帝等人注意到了。 “绥华殿下果真是妙手丹青,这幅图连臣这等不懂书画的粗人仅远看了都觉得构色精巧。”常冀感叹道。 关公公听闻常冀的话,有种与有荣焉之感,有些得意地道:“殿下自幼便在丹青方面极为出色,而且谦虚好学,眼光独到,即便是随手作的一幅画,那也是最为出挑的。” 蒋牧迪正想附和几句,突然明昭帝出声道:“好了,绥华不过是即兴所作,小女儿家的胡乱所作,当不得真。” 明昭帝说此话时,脸色红润,带着方才议事时所没有的笑容,显然心情十分好,他身为兄长,听着众人的夸赞,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当然他身为皇帝,怎么能在大臣面前表现出来呢,所以中断了话题。 “……”林少珵看着众人,没有出声,若有所思地回头朝童千鹤方才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 回到卧房后,童千鹤便在玉竹、白仁的服侍下梳洗沐浴。 “殿下,您背上的伤疤已经快要看不大出了。”玉竹为童千鹤高兴着。 童千鹤失笑:“即便是看得出又何妨?” “女子哪有喜欢自己身上带着伤疤的,殿下原本这般光洁的肌肤,若不是当初为了我……” 玉竹说着说着便想起了当初童千鹤因她而受伤的事,声音低了下去,心下泛酸,自责极了。 童千鹤看到她这个模样就无奈,只得了安慰她几句。 “叩叩” 卧房的门被敲响。 外头传来小宫女的声音:“绥华殿下,您的画框好了。” 白仁询问了一下童千鹤的意思,会意后便走出去,同那小宫女讲了几句,将那画拿了进来。 “殿下,可要挂于何处?” 童千鹤已是穿了天蚕流云丝浴袍从浴房里走了出来,她指了指那面挂着许多幅星陨刺绣的墙道:“就那儿吧,把那些刺绣都给遮去。” 幸好这幅画框得够大,竟是正好能将刺绣给全部遮住。 童千鹤突然记起宫中留着的那两个福康宫的小宫女,她看了眼玉竹,先叫玉竹回房去歇息,待玉竹走后,朝白仁道:“那药的事儿你可安排妥当了?此事可莫要出了岔子的。” “殿下放心,白仁安排了绝对可信的人去放药。” 童千鹤点了点头:“待我们此次巡游回去,药效当是发作了几日了,你可再试探她们二人一番。” “是,白仁知晓。” 话音随着暗夜也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白仁向童千鹤告了安后便也回了房。 原本宫中贵人就寝时旁边都得有一个贴身宫人服侍的,像此次同来的李玉和等人,她们的卧房里夜间都是旁边地上睡了宫女的,不过童千鹤自小便不喜欢就寝时旁边有人,就没得这个习惯。 白仁安排的人是越战,虽然先前他跟踪陆离合不成,但是武功比起宫里的暗卫还要好上几分,更不会被发现,交给他是决计放心的。 …… 童千鹤躺在床上,瞥眼瞧见玉竹下午放在床头的小盒,抬手便把小盒拿了过来,旋捏开精巧的梅花小扣,将里头的提线娃娃给把在了手心里。 几个细棉线口套在纤长指头上,随着指尖翻动,娃娃似活了那般眉开眼笑地手舞足蹈。 “咯咯咯,”隔壁传来了李玉和的笑声,清脆似银铃,“林侍郎……” 李玉和后边说了什么童千鹤没大听清,不过倒是听到了她叫林少珵的声音,也不知道二人在说道什么,让李玉和笑得这般,这倒是更加证实了童千鹤先前对李玉和有意于林少珵的猜想。 “嘎吱” 窗扇被人从外头打开,童千鹤拿捏在手中的提线娃娃一顿,抬眼便见到了陆离合以熟悉的姿势从窗槛翻了进来。 “……” 第四十九章 挑破 “小祸害,一日未见可想哥哥没?” 陆离合上扬着桃花眼,泪痣如耀眼星辰,整个人像只红蝶般飘了进来,话语间带着邪肆的笑意。 “离合哥哥你是怎么翻上来的……”童千鹤道。 因为这龙船船身不是一般的高,她原本还打算着明日去后船板瞧瞧陆离合的船到了何处的。 “小祸害你未免也太小瞧你哥哥我了吧,莫说这龙船,就是再高一倍我也能翻得上来的。”陆离合得意地道。 童千鹤一时无言,为什么面前这人还把自己翻墙厉害这种事说的很自豪那样…… “离合哥哥你冒着掉下河的风险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陆离合眼尖地看到童千鹤方才在玩的提线娃娃,眼角带笑戳了戳她光洁的脑门道:“还有什么事,看看你在这船上过得如何,若是不好便把你掳回云清山去,哈哈哈哈。” “对了,”童千鹤突然想起自己下午作的画,兴冲冲地朝挂了框画的墙那头指到,“离合哥哥,你可看到那幅落日余晖图了吗?” “自然是看到了,不过……”陆离合朝那副画走了过去,凑近仔细瞧了瞧,而后道,“这幅画是小祸害你画的吧。” 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以一种笃定的姿态。 童千鹤眯着笑眼点了点头,而后从一格矮柜中摸索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给了陆离合。 “这是何物?” “离合哥哥你打开看看。” “莫不是小祸害你的情书?”陆离合调侃地笑着道。 “……” 陆离合没再笑她,打开了手中叠得方正的纸,里头画的赫然是墙上那幅图的缩小版,画幅虽小,却连最精细的地方都一模一样,可见作画之人的用心。 “听白仁说离合哥哥你的船在队伍的很是后头,眼前的日落之景定是多了不少杂乱小船,今日这晚霞余晖煞是好看,我便另作了一幅小图,便也算得离合哥哥你也见过这景了。” 童千鹤解释道,她的语气里没带一点其他念想,只是单纯的叙述了这件事。 陆离合看着手中的画,听了童千鹤的话,一时愣住了,心底的情绪竟有些杂乱。 “说起来,这还是小祸害你第一次赠我画。” 童千鹤摇了摇头,掰着手指道:“第一幅画是我八岁那年被贼人掳到云清山后给你画的。” 她看了看陆离合,见后者明显一脸不记得的模样,接着提示道:“就是那日在离合哥哥你屋门前画的乌龟呀。” “……”陆离合的眉角抽了抽,故作生气道,“好你个小祸害,当年那只乌龟竟然是你画的,我说为何怎么也找不着犯人,你可知那门上的墨水,哥哥我花了多大力气擦了多久才擦掉吗,可你倒好,拍拍屁股就回皇宫做大昭公主了。” “嘿嘿嘿,”童千鹤带着讨好的小表情朝陆离合笑笑,刚要说什么龙船突然一阵剧烈摇晃,童千鹤一时没有防备,直直向墙壁倒去。 陆离合反应极快,手臂向前一拉将童千鹤拉了回来,他自己因惯力移转到了童千鹤身后,撞上了落日余晖图的画框。 “轱辘辘” 是轴承转动的声音! 童千鹤听见声音,想起下午林少珵同她所说的话,一时心下大惊,她不知道陆离合撞到的是哪边房间的暗道,亦或是同时撞到了好几边的。 怔仲间,一道清冽的声音毫无阻隔地传来。 “殿下。”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安静得连掉下一根头发丝都能听到,只剩下外头的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 童千鹤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硬地将脖子转向林少珵,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林侍郎…你怎么这般晚了还不睡……?” “殿下才是,殿下怎么这般晚了……还有客人?” 林少珵说此话时,面上笑得人畜无害,看他那表情好像完全不认识陆离合似的。 陆离合看童千鹤一脸呆愣没回过神的模样,便上前一步将人挡在自己身后,也朝面前的人露出一抹笑意,开口道:“林侍郎,久仰大名。” “不敢当,不知公子是……?” 倒是做得全然不认得他似的,那他便也陪他唱一段,陆离合心下暗想,也道:“鄙人姓陆,名离合,字清,云清山中人。” 陆离合的字是今年弱冠礼时取得,同云清山名中取同一字,足以可见他在云清山的地位之高,陆观卓等长老们对他的期望之大,而陆离合本人也委实是个医药鬼才。 “原来是云清山的陆公子,林某有眼不识泰山,”林少珵声音沉如磐石,一字一顿地道,“不知陆公子深夜前来寻殿下所为何事,不知此举是否有欠妥当?” 经林少珵这么一说,童千鹤倒是突然感觉此做法确实有失妥当,只不过陆离合他向来不走寻常路,以往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的……看来待会她要同离合哥哥讲讲此事了。 童千鹤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显然另外二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陆离合拢了好看的眉头,对林少珵方才的话有些不满,但当下他也不能说什么。 “离合哥哥,今儿已是很晚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现下这种情况,陆离合当然不能说自己不想回去,他故作无意将手中的缩小版落日余晖图拿到一个显眼的角度,而后朝童千鹤道眨了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小祸害,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二人都明白陆离合话中的意思,童千鹤点了点头。 在童千鹤担忧的眼神和林少珵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陆离合在童千鹤看不到的角度意味深长地同林少珵对视了一眼,而后便利落地翻出了窗槛。 卧房内只剩下童千鹤和林少珵二人,此时风浪已经过去,龙船又能够平稳行驶,这下比起方才更加安静。 “臣有一问不知可否请殿下解答。”林少珵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童千鹤点了点头。 “不知殿下同陆公子是什么关系?”林少珵顿了一下,“若是殿下不便告知也是无妨的。” 第五十章 府邸 童千鹤腾地红了脸颊,随后摇了摇头道:“没得什么不便的,离合哥哥是本宫自小在机缘巧合下认得的哥哥,曾在本宫危急关头救过本宫一命,这些年来他很是关照本宫,此事先帝也是知晓的。” 卧房内的烛火点的通亮,陆离合走后的窗扇未关,晚风自河面吹进来,摇曳了一室烛光。 明明是自己主动问的,听她道与同陆离合的关系时,林少珵胸口忽而有些没得由来的烦闷,随便扯了个话头道:“殿下可知明日晚时会到苏阳?” “日里听关公公提起过此事。” 林少珵点了点头,思及下午在二层众人所议之事没再说下去,只道:“明日估计当是辛劳的,殿下且早些歇息吧。” 童千鹤听他的话有些感觉莫名其妙,心底把近日的事给细细捋了一遍,一时没想出明日会有何事可忙的,见对方也没有讲下去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再拉着人,便应了声。 待林少珵走到机关暗门处时,童千鹤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如何将暗门关回去。 一声“林侍郎”方才喊出口的时候,童千鹤下意识地上前迈了一步,左脚绊住了衣裙带,整个人冲前扑去,慌乱之中拉住了一块湖蓝色衣角。 林少珵手上动作比思绪更快,惯性地握住那只拉着衣角的手,向上一拉,童千鹤险险避免了与地板的亲密接触。 她站稳后,正想朝林少珵道声谢,猛地一抬头,一张白皙俊俏的面容放大在她的眼前。 在童千鹤想朝后退之前,林少珵已经先一步放开了她的手。 “殿下凤体精贵,还请务必小心,”顿了一下,仿佛能看穿童千鹤心中所想一般,“暗门只要在那机关上再碰一下便会关上了。” “多…多谢。” 童千鹤说完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那样,逃也似地跑到了挂着画的墙面前,大概回忆了一下之前陆离合撞到的位置,伸手轻碰了一下后头的刺绣画。 “轱辘辘” 暗门缓缓地合上了。 在最后一点缝隙也消失之际,她的耳旁好像听到了一声“早些安歇”。 童千鹤捂着耳朵摇了摇脑袋,这是被今晚的事惊吓得出现幻听了吗,她心下暗自嘀咕道。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没什么规律可寻,轻重不一,很容易使人入睡。 童千鹤呈大字躺在雕花大床上,看着卧房顶上的船板,想起陆离合来之前,林少珵和李玉和二人不知道聊得什么,叫李玉和笑得那么欢,不照样是孤男寡女二人,而林少珵竟然还那么理直气壮地来问她! 要不是因为后来见到林少珵就紧张地给忘了此事,她才不至于像刚才那般,童千鹤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真是太怂了,想着想着,童千鹤就见周公去了。 …… “殿下,关公公在房外头候着。” 玉竹给童千鹤梳洗妆发时,外头的小宫女进来通报道。 “知道了,就说本宫马上出去。”童千鹤半阖着眼,慵懒地朝小宫女吩咐道。 “是。” 小宫女应了声,后退转身时悄悄抬头看了童千鹤一眼,只此一瞬,心下被眼前景一震,暗道殿下朝光的模样当真是好看啊,即便说作神女也是不为过的。 或许连童千鹤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的五官本就精致,带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一双杏眸,整体气质上清纯偏多。而随着年纪长大,五官逐渐长开,眉宇间偶尔的神态,会展现一种迷人的妩媚。 “殿下再过半年便可挽簪了呢。” 玉竹一边插着精致的珠环钗饰,一边感叹道。 童千鹤闻言,一时心中也有些感叹,只是可惜父皇母妃没能看见她及笈的样子。 不过好在她的皇兄永远是她的归宿。 “到时候玉竹每日早时该纠结的珠钗就更多了。” 白仁少见地说了句玩笑话,一下子便将童千鹤从淡淡的思绪中给拉了出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玉竹见白仁拿她调侃,嘟着嘴跺了下脚,又想起什么道:“等到明年我们殿下及笈了,便能住去公主府了。” 这点白仁倒是没有逗趣她,等到出了宫搬去公主府,就不必守这宫里的规矩,不过若是出了皇宫,外头的人士混杂,公主府的守卫布置上她更得要万分注意才行,不可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 童千鹤的公主府,是先帝在她刚出生两岁时便开始命人建造的。 原本是李玉岚去向先帝撒娇,寻问自己的长公主府何时开始建,大昭皇子皇孙谁要想建个府邸,流程手续繁杂,光光是选地就要花上好几个月时间,再者还要加上些道行高深的风水士看看地利,因而准备工作便要许久。 而李玉岚的长公主府更是慎重,再加之一些边疆战况问题,建造的人力就更是不足,她刚从工部那处得了地址选好的消息,便跑来了先帝这儿。 先帝倒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李玉岚此时都二十二了,大昭历来的公主早些的都在及笄时便搬出了皇宫,稍微晚些的也不会超过二十,长公主府早就是该建了的。 先帝突然想逗趣一下这个大女儿,佯作出思考姿态,逗趣问道:“玉岚可就这么想离开父皇身边吗,可是这宫里有何不喜欢的?” “大昭皇宫恢弘大气,玉岚的父皇英明神武,这儿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不过玉岚自幼长于深墙之内,很是想看看外头没有父皇庇佑的景色是如何的。” “哈哈哈,”先帝闻言大笑,“不愧是朕的女儿,我大昭皇室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想去往何处只去便是。” 李玉岚浅浅一笑,道:“母妃自幼教导玉岚,即便是女儿身,也要袭承先祖的精神,要记得大昭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 先帝满意地点点头,拨盘着手中的佛木珠串,道:“是嘉妃有心了。” “父皇…那建府之事……?”李玉岚再次提及问道。 “朕会命工部的人加紧建造的。” “儿臣谢父皇。”李玉岚面上一喜,朝先帝做了个礼。 “皇上,童贵妃带着小殿下在外头求见…”常公公从外头进来禀报道。 “怎么让人等在外头,朕不是说过童贵妃来便直接叫人进来么?”先帝皱了皱眉,愠怒道。 “是。” 常公公也不好说是童贵妃在听闻玉岚长公主正在里头面圣后,便坚持要在外面等着,只得应了声出去请人进来。 片刻后,童贵妃带着童千鹤进了殿宇。 “臣妾参见皇上。”童贵妃迈着莲步,身段袅袅,容光焕发,完全看不出是个住在冷宫的后妃。 “儿臣参将(见)父房(皇)。”童千鹤也奶声奶气地请安,虽然发声还不够准确,说话时露出可爱的糯米小牙,看了让人心直接化成一滩水。 “爱妃快起,”先帝赶忙从龙椅上起身,走上前将人扶起,又将还不及膝高的童千鹤给抱了起来,“来看看朕的小殿下,朕的绥华这两日可有好好吃饭了?” 刚毅的面庞带着柔光,俨然一个慈父的模样,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相处的三人,又想起嘉妃宫中的萧条冷清,忽然间李玉岚觉得自己立在这处只像个外人。 她不愿再看着眼前的美好景象,出声朝先帝告了退便回去了,先帝应声后也没再对她多说旁的话,连一句道别也是没有的。 “爱妃,你觉得何时给绥华建公主府好?” 当李玉岚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远远听到先帝这么一句,心中一震,李绥华她才两岁啊,大昭历史上从未有这么早给公主建府的……! 父皇当真是偏爱绥华的,不光是童贵妃抢她母妃的恩宠,现在李绥华也来和她抢夺父皇的宠爱。 李玉岚咬牙垂了眸,等再抬起头的时候,已不见方才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隐秘流光。 …… “好了,莫要让关公公等久了,我们快些出去吧。”童千鹤眯着笑眼道。 “是。”“是。” 见童千鹤几人出来,关公公把着拂尘上前做礼道:“见过殿下。” “关公公前来,可是有要事?” 关公公点了点头,面上的皱纹已经可见岁月的痕迹,他和蔼地道:“绥华殿下,皇上有事想请您去船二层,让殿下您与众大臣一同商议苏阳郡守之事。” “苏阳郡守?可知是何事?那林……那些个大臣们都没得对策?” 童千鹤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险些她要说出“林侍郎”三个字来,在紧要关头改了口,她其实很少参与这样的政事话题,虽然比起后宫其他人而言确实是多多了,以往先帝那儿都是说着玩的,皇兄这样叫她过去倒是有些突然的。 “这里头的事奴才是不大知晓的,”关公公摇着头道,“殿下还是上了船二层后问皇上吧。” 童千鹤点了点头,回头示意玉竹、白仁让她们留在卧房,而后朝关公公道:“那我们走吧。” 关公公走在前头带路,昨日上船后童千鹤还没有好好看过这船的其他地方,现下看到那楼梯的船壁上,都是有层次感的精致浮雕,刻的似是一幅无际的绵延画卷。 “扣扣” 关公公站在门口边上,敲了敲门,朝里头的人禀声道:“皇上,绥华殿下到了。” 童千鹤推开了门,面上带笑,朝明昭帝做了个礼道:“皇兄。” “绥华来了,快先坐着。”明昭帝指了指旁边的座椅道。 第五十一章 奏折 明昭帝将一本奏折递给了童千鹤,这儿在场的大臣没有朝堂上的老古董,因而也没人对明昭帝此举提出异议。 童千鹤寻了个位子坐在一旁,矮桌上放了些软糯糕点,她还未用早膳便来了,此时觉着有些个饿意,一边安静地听着他们几人商议,一边看着手中奏折的内容,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 “皇上,这封奏折是前两日先派去苏阳的暗卫昨日送来的,想必其中内容应当是确切的。”蒋牧迪道。 “正因是如此,朕才觉得心寒,苏阳郡守乃是先帝十分看重的老臣,甚至还亲笔题字清正廉洁。” 听着他们的话,童千鹤细细看下来手中奏折的内容。 “苏阳之地繁荣富饶,人稠物穰,然百姓行色匆匆,街边店铺却物价奇高,询问店内掌柜竟说是苏阳规矩如此,郡守府内守卫森严,尤其是多处上锁院落。苏阳城内缺水,河道原有的水日渐减少,河床已是浅露,且据说喝了河内剩下的水会生重病,因而百姓用水需得每日排队交钱才能限量领用……” 奏折足足写了五页有余,看完后童千鹤啧啧惊异,对这苏阳郡守她也有是点印象的,在朝臣里名声原来也是不错的。 “苏阳城内状况竟是如此严重……” 明昭帝点了点头,眯了眯眼,道:“昨日收到这奏折后,关于物价之事,朕和爱卿们商议后,已经先派了暗卫去京城查江盛,此事非同小可,江盛不可能不晓得风声。” 江盛是户部尚书,主管大昭户籍、田亩、物价、赋税之类,苏阳郡守竟然敢这么在一城之内修改物价,背后没人是决计不可能的,估计这里头的水深得很…… 童千鹤点了点头,这点她也觉得是这样,江盛此人同这事肯定是脱不开关系的,只是这个江盛若是有如此魄力,现下的尚书统领当该是要换人了,要知道苏阳离京城也就那么点距离,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不知道背后主事的人是谁。 “那缺水又是为何?河道内的水怎会无缘无故便减少,苏阳此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的,可看过上游情况了?”童千鹤奇怪地问道。 “这点我也觉得很是奇怪,那苏阳郡守还能将城里的河道、水井都给抽干了不成?”常冀附和道。 “少珵,你如何看?” “皇上,臣以为,苏阳郡守将河道、水井抽干是不可能的,况且近日也没有大旱的迹象,应当是郡守府派人做出的假象,具体是如何做让水减少的,还要去看看状况。”林少珵缓缓道出自己的看法。 明昭帝左手托着下腮,思忖着林少珵方才所说的话。 蒋牧迪出声道:“皇上,臣以为,苏阳郡守定有什么不可曝之于众的秘密,说不定是为了贪污,上锁的院落内指不定还藏着当初朝廷发放的银两。” 童千鹤不置可否,她觉得贪污只是其中一道问题,而并不是最主要的,她忽然想起来当初先帝给苏阳郡守题字时她也站在桌案旁。 先帝曾说:“苏阳郡守心性廉洁,大昭郡守里他若是称的第二清贫,是无人可称第一的,绥华,你要记住,如若这类原本正直纯良之人,日后做了什么有害大昭之事,切要小心背后有小人的阴谋。” 她相信父皇是不会看错人的,只不过人心难测,一切还是要等晚时到了苏阳再下定论。 …… 龙船东侧的正中卧房内 “可去给苏丹平传过消息了?”嘉太后站在卧房内,朝着某个角落压低了声音道。 “是,属下传过了,确认苏阳郡守收到消息了。”谢青的声音不知从何出响起,只听得其声,却见不着人影。 “嗯……苏阳的事你看着几分,只是没想到皇上竟先去了苏阳,”嘉太后轻重不一地敲着涂着鲜艳豆蔻的指甲,想着当下的情况,“看来哀家得想个法子慢些到苏阳。” “太后,还有江盛那处可要去提点一下?”谢青隐隐有些担心地问道。 “呵,江盛就不必了,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东西,他是有求于哀家,在没达成目的之前他决计不会蠢得把自己暴露出来,若是他敢说半个字,你直接去将他做了便是。”嘉太后面色狰狞,阴毒狠辣,完全看不出是个心生向佛之人。 “是。” …… 众人在船二层内就奏折上的其他问题商讨了对策,童千鹤听完他们的话后偶尔提出自己的见解,如何将对策更加完善。 在用过膳食后,天色渐晚,船队已经入了运河的苏阳分支,河面平稳,天际不断变幻的粉蓝色晚光赏心悦目,似随季流转的苏阳绣球花色,美不胜收。 “皇上,皇上,太后娘娘似是犯了晕船症,吃不下饭,反胃了好几次,皇上您去看看吧……” 嘉太后那派来的小宫女一脸慌张地进门,朝明昭帝做了礼后急急道。 明昭帝拢了眉,奇怪道:“怎么今早还没事的,这会突然犯晕了?可叫了太医了?” “回皇上的话,虽是叫了太医了,可太后并不大愿意让太医看病……” “胡闹!”明昭帝对小宫女所说之事显然很不满,“你带路去看看太后。” “是。” 小宫女垂着脑袋,带着众人前去嘉太后的卧房,童千鹤跟在最后面,有些出神地低着眉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盖,嘉太后前一日还好好的,怎么这会突然犯了船晕,这个女人心思手段多的很,向来不会多做没用的事情,不知将皇兄叫去,是意欲何为…… 一行人被带到卧房门口的时候,曹姑姑在门外焦急地左右来回踱步,看到明昭帝后像见到救星一样,猛地上前跪下,磕着头哭喊道:“求皇上救救太后娘娘吧,皇上救救太后娘娘吧!” 见曹姑姑如此惊慌失色,明昭帝心下一沉,加大了步伐迈入卧房内去。 因为有朝臣不得入后宫的规矩,几位大臣便都驻足停步在卧房门外。童千鹤一时不察,直直撞上了林少珵的后背,那个被撞的人倒是跟个铁柱一般纹丝不动,反而是她连着倒退了几步。 “嘶……” 前面的人转过身来看童千鹤,童千鹤的鼻尖有些红,一手吃痛地紧捂着,凝着秀眉杏眸瞪了他一眼,像极了一只被踩了尾巴跳脚的波斯猫。 林少珵抿了抿嘴唇,正欲说些什么以示关切,童千鹤就头也不回地绕过了他,径直走进卧房去了。 虽然鼻子被撞的生疼,但还是看嘉太后到底要耍什么把戏更重要些。等她进去的时候,只见嘉太后脸色惨白,看起来确实是一幅晕船的痛苦模样,李玉和也站在里头,她正给嘉太后殷勤地揉着额角的穴位。 “孙太医,太后状况如何?怎么原本不晕船的突然晕了?”明昭帝朝旁边的太医问道。 “回…回皇上的话,”孙太医垂着头,“太后娘娘凤体欠安,脉象细弱沉重,气血亏虚,又是长时间在船上,一时间受不住,便犯了船晕。” “那可有何良药能缓解太后现下状况?” 孙太医看了眼嘉太后,咬了牙说道,“皇上,缓解之药是有的,只是再好的药也不及及早下船。” 此时嘉太后也难受得顾不得仪态,攀着床沿犯恶心,任谁看了这模样都觉得凄惨。 明昭帝闻言有些犯难,到苏阳还要两三个时辰,若是此时就靠岸下船,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路就要用马车赶,尚不说马车慢且还绕了远路,比起水路要多大半日的路程,而且马车赶路时颠簸起来不见得比坐船好受,倒不如快些到了苏阳再好生安养。 “朕知晓了,你且先去将药配来给太后服下。”明昭帝沉思后道。 童千鹤在旁边观察了嘉太后半晌,看不出她是真晕假晕,只是她同明昭帝想到了一处去,这话明昭帝不大好说出口,嘉太后都做出一副这么难受得模样,还要叫人再忍受两三时辰,实在与大昭孝行为先相悖,但是若用马车多花上一日,且不说嘉太后中间又会整出什么事来,再者若是被有心人传了信,等他们到那苏阳郡时的状况,怕是就截然不同了。 于是她眯着杏眸朝嘉太后道:“太后,我们此行是为巡游,只需得再过两个时辰便能到苏阳了,太后若是难受的厉害,绥华叫人开得慢些便是。若是就此停船改坐马车,不光是路途更远让太后你更难受,更于巡游不利,若是慢了一步错失了抓住大昭蛀虫的机会……” 童千鹤边说边摇了摇头,明昭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他的皇妹,深知他的用意。 嘉太后闭着眸躺在床头,脸色一僵,童千鹤说出这样的话,若是她再执意坚持停船,倒显得她分不清轻重,为了自己不顾大昭朝政了,这么做反而失了皇帝的信任,得不偿失。 “哀家无妨,这两三个时辰还是能受得住的,”嘉太后做出一副戚戚之态,面色苍白,引得明昭帝心中一阵愧疚,“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有玉和陪着哀家就好了。” 明昭帝点了点头,朝玉和道:“玉和,且好好照顾太后。” “儿臣知晓。”李玉和应了声。 待明昭帝和童千鹤走后,谢青的身影隐现在太后卧房角落。 “谢青。”嘉太后收起方才在人前那脆弱之态,朝一角喊道。 “太后。” 谢青忽然出现在卧房内,吓了李玉和一跳,脑中隐约想到了什么,不敢深思,她轻屏着呼吸,不敢主动做声问。 在大昭,除了皇上之外的任何人私养暗卫都是犯法的,一经发现,俱是要定死罪的。 第五十二章 密信 “来,玉和,你是个聪明的,现在也该当叫你知晓了,这是哀家的护卫谢青,日后你们当该会多有交集,若论起辈分你还该唤他一声青叔。” 嘉太后握着李玉和的手,感觉到她的害怕,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但想到李玉和还是个孩子,且是在静妃那种与世无争的母妃膝下长大,怕这些也是正常的,但今后在她的教导下,必会出落得有所不同。 “青……青叔。”李玉和低低地叫了一声。 “玉和公主。”谢青点了下头,对面前的人行了个礼。 嘉太后眯着凤眸道:“好了,你们都见过了,往后就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都不要见外瞒着。谢青,苏丹平那处哀家只能尽力于此了,你去看他打算如何瞒过去,有什么需要的你适时帮衬下,不要走露出我们的风声。” “是。” 谢青应声后便消失了身影,整个人像道利剑一般,速度极快地向苏阳飞渡而去。 卧房内静得没有意思声音,嘉太后从床榻起身,走到主位的 “哀家知道你现下心里有很多疑问,玉和,今天是哀家要教你的第一课,要知晓有自己的隐藏实力,实力够强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另外……哀家知道你去找了那两个哀家送去云响宫的小宫女。” 闻言,李玉和心里一惊,她抬头看着太后,不知道太后是如何得知的。 “太后……” 李玉和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些什么,只见嘉太后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顾自说道:“玉和,哀家以前觉得你天真烂漫,难得的不被这皇宫的污秽阴暗沾染,可如今看来,是任谁都逃离不了这深宫,可这并不是你的错。” 卧房内的宫人都被曹姑姑叫了出去,现下静极了,李玉和仿佛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你可是不喜李绥华?” 虽然李玉和在人前没有丝毫表现出不童千鹤的模样,但嘉太后毕竟是个在深宫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的人精,如今更是坐到了太后的位置,决计不是简单人物,李玉和那些伎俩在她面前更是不够看得。 当嘉太后这么直白地问出口的时候,李玉和的手心沁出了层层冷汗,她思考良久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发誓那样的严肃。 明明她才是父皇的长公主,而李绥华却抢走了父皇本该对她有的所有关注,明明李绥华只比她长了四岁,凭什么宫里所有人都敬她爱她,处处夸赞她,凭什么她从出生就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凭什么……连林少珵也是只那次宴会上似暖阳般朝她笑过外,往后的每次见面虽也挂着笑意,可他都淡漠而疏离,更是在见到李绥华时,他的眼中只有她……! “是,太后,玉和不喜欢绥华姑姑。” 李玉和坚定地说完这句在心里藏了许久的话,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但也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孩子,”嘉太后笑着摸了摸李玉和的脑袋,“哀家会帮你的,会帮你把李绥华除掉,也会帮你拿到所有你想要的,为此你可愿听哀家的话?” 嘉太后没有问李玉和想得到的是什么,从两个宫女那处她也基本能推测出几分事情缘由,她眯了眯凤眸,流光暗闪,这倒是有意思,看来李绥华和她那个娘一样,都是个不知廉耻的,不过任凭她李绥华再有本事,藏的再好,她总会抓到把柄的。 李玉和点了点头,双眸噙着感动的泪光,她觉得嘉太后比她那个无用的母妃好多了! …… 明昭帝和童千鹤从房门内走出来后, 蒋牧迪上前关心道:“皇上,太后娘娘凤体可还安好?” 明昭帝没说话,只摇了摇头,朝旁边的关公公吩咐:“叫人把船开慢些。” “是。” 一行人向前走,又是林少珵和童千鹤落在最后头,两人并排走着,童千鹤余光偷瞄着旁边的人,鼻前又是那股似有若无的冷木香,煞是好闻,她感觉林少珵比半月之前要高了一些。 忽然林少珵身影一顿,猛地往太后卧房的方向看去,这一动作把童千鹤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偷看人家之事被发现了,不过就算被发现了又如何,他一个侍郎又能把她给怎样,而且她怎么又莫名其妙地犯怂……童千鹤暗暗唾骂自己。 “殿下。”林少珵出声道。 “啊?”童千鹤还沉浸在自我教育当中,冷不丁地突然被叫到,一脸呆萌模样。 “方才进门之前殿下撞到了臣的后背,殿下可有撞疼?” “不疼了不疼了,本宫自小磕撞惯了,即便是撞了铁板也不轻易疼的。”童千鹤摆摆手道。 “既如此……”林少珵拇指搓磨了下食指,顿了一下,“殿下等会可有空闲,臣有要事需得同殿下相商。” 童千鹤其实不大想与林少珵独处,总觉得对方能看穿自己所想,尤其是感觉最近的事情几乎件件与他相关,不过看林少珵这般严肃的表情,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最终她还是应了声。 她压低了声音,用仅两个人能听着的音量道:“好,那你先去房内等本宫,本宫待会开机关暗门的时候你便过来。” “好。” 林少珵应了声,一双墨眸似黑曜石,深得仿佛能将眼前的人给吸进去。 童千鹤抬头时看到林少珵的眸一怔,突然没由来得一阵心率不齐,匆匆别过脸去。 …… 二人走到各自卧房门口的时候,对视了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便各自进了房门。 “殿下,您回来了。”玉竹见童千鹤回来,起身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 童千鹤点了点头:“过会本宫与林侍郎有事要商量,玉竹你替本宫守着门。” “是。” “殿下,方才蒋嫔来找过。”白仁道。 “蒋嫔?”童千鹤疑惑,想想她多半是为上次来云响宫所说之事,颔首应道,“本宫知晓了,还有一事需得白仁你去探一下。” “殿下请说。” “你且去看看太后想做什么,本宫总觉得她这病来得甚是奇怪……”童千鹤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白仁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嘉太后此番举止定是有所图谋的,她向来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人。 “奴婢明白了。” “且万事小心些。” 白仁点了点头,便和玉竹二人出去了。 童千鹤坐在卧房内的圆桌前,老神在在地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后,起身走到与隔壁卧房相连的墙旁,有规律地咚咚敲了两下。 而后她走到那幅落日余晖图前,素手轻抬,顿了一下,沉沉按下了记忆中刺绣所在的位置。 控制机关的轴承又轱辘轱辘地转动起来,暗门渐渐被打开,另一间卧房的光线从越来越大的缝隙中穿了过来。 一道月白色的凌然身影出现在逆光处,童千鹤抬眼那一霎,只觉得那人的气场将清冷和柔和完美地融在了一起,宛若天神降临,似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得触手可及。 “殿下。” 林少珵朝童千鹤做了个礼,宽大的月白衣袖轻柔地垂着,低头的时候露出了脑后的羊脂玉簪,垂于发后的白色的发带微微摆动,显露不染世俗,好一副孤瘦雪霜姿。 童千鹤颔首,指了指圆桌那处道:“这儿也没得旁人,林侍郎我们坐下谈吧。” “好。” 林少珵也不急着把事情先告诉童千鹤,此事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可能说漏太多,马上就是童千鹤的及笄之年,他也是思量已久,因为一旦出了皇宫后她的周围更会是危机四伏,所以必须要让她了解自己现在身处的状况。 二人在圆桌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童千鹤左手捏拳,作势轻咳了一声,正打算说句话开个头。 “殿下可还记得月初时,众人从避暑山庄回宫途中所遇的那群匪徒行刺一事?”林少珵道。 “这自然是记得的,怎么了,可是查出了这群匪徒的线索?” 林少珵淡淡的点了点头,接着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启唇开口道:“这是臣前几日在意外中得到的信件,据说是与行刺一事相关的,不过……” “不过何事?”这张纸勾起了童千鹤强烈的好奇心。 她有预感,只要揭开了这张纸上的秘密,就能够知道那场冲她而来的行刺背后操控之人究竟是谁。 “不过这是张空无一物的白纸,殿下请看。”林少珵边说着,边将折得方正的纸给展了开来,他的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一张上面没有任何痕迹的白纸在二人面前摊开。 “依臣所见许是要涂抹什么东西才能显得字迹,只怕若是涂错了,这线索就中断了。” 童千鹤点了点头,心怦怦地跳着,没由来得有些紧张,她伸出素手将面前这张纸轻轻捏了起来,凑近瞧了瞧,忽然想起之前蒋嫔来云响宫找她结盟时所说过的话…… “太后似是给了他一张纸,说是抹些茶水便能看着内容了。” 茶水…… 是茶水! “本宫知晓了!”想通其中关键后童千鹤猛地站起来,刻意压着声音道,声线波动得厉害,显然她此时很是激动。 见林少珵询问状地看着他,她低声解释道:“依林侍郎所见,你觉得行刺之事的背后之人该会是谁?” 第五十三章 猜测 “臣不敢妄言。” 他其实明白童千鹤话中的意思,不过他身为人臣,不应该对皇室之人随意评论。毕竟皇室子弟的争权夺位、后宫妃嫔的争宠好胜自古便是腥风血雨的,对他们而言,所谓的怜悯、退让都是在给自己将来权利的道路上所埋下的祸根。 童千鹤素日并不外出之类,虽不能说没有,却也是鲜少有树敌的。 而在这后宫之中,虽然童千鹤日里做事行为显得比较霸道些,宫人对她是又敬又怵,但真正与童千鹤争锋相对的到明面上来的,又有手段能耐做此事的,也就那么缪缪可数的几个了,再加上由玄骑军平日在宫里得到的消息,此事八成是嘉太后所为…… “林大人一直是个聪明人。”童千鹤轻笑了下,也不点破,既然林少珵敢把这封信拿出来,那就说明他是信任她、站在她这边的。 她继续道:“前几日蒋嫔来寻过本宫,她想向本宫卖个好,无意间说了件关于纸的事,道往上抹些茶水便好了” “殿下您可是准备好了?”林少珵出声道。 童千鹤正了面色,点了点头,一双杏眸内有跃跃欲试的光芒,她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素手一翻一只茶杯便到了手心,往里头倒了大半杯,白皙的指尖沾了些茶水,然后轻而缓慢地触到了纸面上。 纸张被微微晕湿,上头隐隐透出了字样,见状,童千鹤又多沾了些茶水往上抹去,一封密信上的字迹渐渐变得清晰,暴露在二人面前。 “八月三十一,申时京郊。” 是一手端正的行楷,但除了时间地点,上头再没有别的信息。 大昭开国至今,高门贵女多少都是要习些书的。 因而后宫里的人个个写得一手好字,会写行楷的人就更多了。 更有甚者能写出八种字体之多,包括大昭的远古文字,童千鹤她自己也能写五种。 而各种字体中出挑的名家统共就那么几位,大家都去习得他们的字帖,所以从这手普通又挑不出错的行楷,确实看不太出是谁人所写的。 “……”童千鹤左手食指在纸面上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敲打,右手托着下腮,看着面前这则看似简单的讯息。 不,一定还会有别的线索她没发现的…… 林少珵腰背笔直,端坐在童千鹤对面,墨眸细看了看这张纸,而后开口道:“殿下可知这用的是何种纸?” “何种纸……”闻言,童千鹤一愣,她倒是没注意到这事,而后提起被润湿的纸面,在指腹捏了捏,纸色是柔和浅黄,纸质绵软细腻,且有一种幽淡的墨香。 童千鹤凝了眉,回想了一下自己宫中的纸,喃喃道:“这好像是宫里专用的纸。” 大昭皇宫的纸都是特制进贡的,所以不难认出来,而避暑山庄里又有另一种统一专用的纸,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在去避暑山庄之前就传送了密信;二是有人在得知了回宫的消息之后,从宫里往外传的信。 但当初回宫的时间是皇兄后来决定的,若是皇兄换个念头改了日子,匪人按这纸上的时间提前准备的计划就会落空,这么做是非常不保险的,所以应该是不存在提前知道的可能。 而时间都是由关公公在出发前一日才通知各宫主子的,没道理会走漏消息。 再有,即便是走漏了消息,那也仅只有短短一日的时间,京郊的山寨虽然简陋,可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建起来,还要召集这么多人,不是童千鹤小看她们,就凭这些后妃的本事委实是不太可能的,况且她也想不出她们有什么行刺她的理由。 虽然谜团重重,但童千鹤最为怀疑的仍旧是嘉太后,并且是谋划良久的,可她究竟是如何在宫里就知晓了时间的呢? 林少珵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陷入思索的童千鹤,眸中墨色黑得浓郁,与微微飘动的白色发带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侍郎觉得此人是如何在宫里得知时间的?”童千鹤觉得自己思路有些凌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后轻抿了两口,朝林少珵问道。 “殿下,您可否想过……此人并非是提前得知时间,而是早就准备了好在这个时间行刺的?”林侍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此言何意?” 童千鹤一时没理解林少珵的言下之意,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林少珵斟酌了一下措辞,而后道:“若是当时殿下您去同皇上讲说,譬如说您想要在某日某时回宫,皇上可会答应?” 童千鹤脑补了一下她找皇兄的情景,接着点了点头,这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皇兄是向来宠她的。 “那么,殿下您觉得在这宫中能改变皇上意愿,做到此事的除您之外还有谁呢?” 林少珵的声音荡在耳畔,童千鹤好像突然明白了林少珵的意思。 确实,如果是一早便定下计划,准备好了京郊山寨、匪徒,又有足够的权位能够改变皇兄的想法,是能够在宫里就提前准备好时间,就像一张精密的渔网,从用的线料、网眼大小到下网时间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鱼儿入瓮。 换言之,不论在八月三十之前发生什么事,童千鹤都会被此人在那日的申时引到京郊。 而在后宫能对她心思缜密至此的……唯有嘉太后! 童千鹤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得倍感心寒,即便早就知道嘉太后对她怀恨在心,一直都费尽心机地想要除去她,可此刻她还是被嘉太后的狠毒怔到。 “唯有嘉太后了……”童千鹤轻声念到,唇色极浅,阖了阖眼,细长的手指将桌上的密信捏成一团在手心里。 她知道唯有这么一张密信定是扳不倒嘉太后的,这都只是她们的猜测,并没有实质的依据,即便告诉明昭帝也会被嘉太后用计谋为自己开罪。 林少珵知道童千鹤此刻心绪难宁,倒了两杯盏清茶置于二人面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明明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儿,在他做来却处处透露着优雅气质。 童千鹤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忽而想起什么道:“林侍郎,方才你还未说是从何处得到的密信。” 一双杏眸微沉地打量着对面的人,且不说密信为何会到一个小小侍郎的手中,凭她对林少珵的了解,他也不是个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给她送密信来的人,童千鹤静静地等着对方给她答案。 “呵……”林少珵低头掩唇轻笑了一声,童千鹤这个探究的认真表情,带着微微的不满和恼意,着实可爱极了。 “你笑什么……!”童千鹤觉得自己好像智商被小看了,鼓了包子脸道。 “关于密信的事说来话长,这与殿下关系甚是重大,且与先帝也有密切关系,殿下您可是准备好了?”林少珵看似简单地说出这句话,仿佛不知道先帝对童千鹤的影响力有多么大,其实他是不想给童千鹤太大的压力。 “!” 童千鹤闻言,这是今儿第二次林少珵问自己可是准备好了么。 对于方才那封密信她是觉得有些好奇激动的。而现在她听到秘密与先帝有关,虽不知何事,却没由来得有些畏缩,心脏怦怦地跳,自发生理上的紧张,几乎能听到血管内血液流动的声音,但她还是重重地点了头。 童千鹤捏了捏拳,深呼吸了几口气,待自己冷静下来后,开口道:“你且说吧,本宫准备好了。” “此事要从七年前讲起,庆元十六年,大昭边境局势紧张,隐隐有战争爆发之势,就在先帝调遣大量精兵前往前线之际,京城守备薄弱之时,大昭历史上着名的庆萧之战爆发,萧老王爷在暗中勾结了大半朝臣,私养了三千暗卫,其势力确实可与先帝一战,当时的所有人都在抉择站队,一旦选错,余生便是一片无尽黑暗深渊……”林少珵缓缓道。 七年前的童千鹤虽然还只有七岁,但她开智得早,自幼聪慧,对此事也是印象颇为深刻。 当时暗红色宫墙外的响声震天,宫内人心惶惶,甚至有宫人想行窃趁机逃跑的,可住在冷宫里的她和母妃几乎没怎么受影响,如今想来都是因为父皇对她们费尽心力的保护。 萧老王爷是先帝的四弟,也是如今明昭帝、童千鹤、李玉岚唯一的皇叔,那场惨绝人寰的庆萧之战持续了七个日夜,宫墙内外到处都是兵将断肢残骸。 而李萧在当年战败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有人说先帝已经捉住了他并且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他遁了踪影是为卷土重来,总之只有各种猜测,无人再真正见过他。 童千鹤想起这个只在年幼时见过寥寥数面的四皇叔,打了个寒颤,此人给她的感觉很是阴恻,她奇怪地道:“这与这密信有何干系?” “庆萧之战后,先帝曾秘密召臣入宫,因为当时殿下您还尚年幼,所以先帝并未直接交予您,而是交付了臣一支精锐部队,目的是让臣保证殿下您的绝对安全……” “所以……这封信是由那些人拿来的?”童千鹤好像忽然知道了林少珵后面未解释完的话,出声道。 “是。”林少珵点了点头。 “……所以你一直派着这些人在云响宫暗处?” “大部分都在云响宫。”林少珵道。 “……”童千鹤突然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而且还是别人在自己宫里七年,自己竟连一点都没有发觉的那种! 林少珵一脸坦然,没有丝毫心虚地继续道:“虽然臣替殿下暂管了这些人七年,但臣曾答应先帝,在您及笄之年便将他们交予您,眼看再半年后便是约定之期了,臣觉得是时候告诉您了。” 第五十四章 苏阳 林少珵又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明黄色的玄骑军虎符,放在童千鹤面前,解释道:“殿下,这张是玄骑军的虎符,玄骑军虎符一分为二,一张是统属令,还有一张是调兵令,这张统属令先交于殿下您,等您及笈后再将调兵令给您。” 看他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童千鹤咬了咬好看的樱色下唇,可细想想他的话却又挑不出错,她正想出声时,却被外头一道女声打断了。 “绥华姑姑,绥华姑姑你可在里头?”李玉和一边咚咚敲着门,一边朝里头大声喊道。 外头守着的玉竹急急按住了门,拦着李玉和道:“玉和公主,殿下现下正在里头歇息,您这般大声地敲喊,只怕是会惹了殿下不快的!” 李玉和闻言,想了想童千鹤生气的样子,身子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但又想起方才有船上的宫人说绥华姑姑与林侍郎眉来眼去,且她寻遍了这龙船各处,到处都寻不着林侍郎,所以她认为他们二人这会定是待在一处的,想起刚才嘉太后对她说的,李玉和瞬间又有了底气,不行,她决计不能让李绥华抢了她的人! “绥华姑姑,绥华姑姑,玉和有急事找你,你可在里头?”李玉和心一横,继续大声喊道。 李玉和身旁的宫女上前帮着把玉竹按住,不让她拦着李玉和。 “咚咚咚” 李玉和敲门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 “林侍郎,你要不先回去吧?”童千鹤起身,将面前的明黄色虎符胡乱塞进袖口后,轻声中带有些焦急地道。 林少珵颔首,童千鹤现在所处的局势她还未知晓,罢了,下次若有机会再告诉她吧,左不过他多注意些便是了。 他拂了下袖口后起身,童千鹤已经将机关按下,虽然她嘴上没说,但眼神却在不断地催着他快些回去。 月白色身影终于消失在暗门处,童千鹤又把心塞回了肚里去,呼了一口气,变换了表情,走向那扇不断被李玉和敲着的卧房门。 “嘎吱” 卧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露出一张睡意惺忪的面容,李玉和半握着拳正要再次敲门的手猛地停顿在了半空。 “绥,绥华姑姑……”李玉和尴尬地朝童千鹤笑了笑,然后伸着脖子一个劲地朝里头看去,就差越过童千鹤了,若不是童千鹤这下现在门口,她怕是早就冲进去了。 “不是说寻我有事?”见面前的人久久不开口,童千鹤态度不大好地道,摆出一副耐着起床气的模样。 “玉和,玉和……”李玉和敲门前也没来得及想个借口,这下只好硬着头皮张口道,“玉和先前在船板听闻龙船进了刺客,心下实在太过担心姑姑您的安危,怕姑姑被这刺客坏了名声,这便急着过来找姑姑了。” 童千鹤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嘴角,对李玉和口中的好意丝毫不领情道:“这刺客不在这处,你去别处寻吧。” “姑姑还是让玉和进去看看吧,您可是玉和自小最崇拜的姑姑,唯有亲自确认过玉和才能安心姑姑的安危。” 李玉和这下已是带着哭腔说话了,就好像是真的担心她似的。 童千鹤听得被雷了一下,差点没绷住表情,凉凉道:“怎么?这是连本宫的话也不信了?” 李玉和见她不管怎么说,童千鹤也不让她进去看看究竟,更是心急如焚,童千鹤越是不让她进去,就越是说明里面有鬼的,林侍郎一定是在里面的,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进去……! “若是姑姑今日不让玉和进去,玉和便就一直在这门口守着,守到船到了苏阳为止。”李玉和坚定地说道。 其态度之坚决,连旁边的路过的小宫女看了都觉得是童千鹤的过错,不过就是让人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刺客,怎么就这般固执呢,明明二人还是姑侄关系,这绥华殿下竟这么不领情。 “……”童千鹤看着面前比自己稍矮了几公分的李玉和,隐隐头疼,若真是叫李玉和一直在自己房门外,之后她指不定要被传成什么样。 童千鹤眸中流光暗闪,她当然知道李玉和的来意,做样叹了口气朝李玉和道:“你既然一定要看看,那便进来吧。” 闻言,李玉和心下大喜,但在童千鹤面前生生忍住了想要外露的表情,待会被她看到林侍郎在里头,她再做样吃惊然后大闹一番,叫整艘龙船上的宫人都知晓,李绥华她之后定不再敢同林侍郎待在一处了。 还没进门,李玉和已经想到了所有宫人窃窃私语地指责李绥华不知检点的样子,心里更是激动了。 卧房内的格局比起李玉和的卧房空间稍大一些,所用器物都更加奢华精致一些,李玉和垂眸睫毛颤了颤,压下心中的不快,往房间里走去。 可她在卧房里翻来看去,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见的人,莫不是她猜错了?不,不可能,刚才整艘船她都找遍了,除了这处还能在哪! 童千鹤抱着手臂,不咸不淡地站在一旁,瞥着李玉和变幻莫测的表情,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小心思都在表情里一览无余。 “玉和可是检查完了本宫这间卧房?确定没有刺客吧?”童千鹤没什么语气地朝李玉和道。 “……”李玉和抿了抿唇道,“看来是玉和弄错了,这儿确实没有刺客,玉和今日冲动行事,扰了绥华姑姑歇息,还请姑姑见谅。” 童千鹤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开口下逐客令道:“既然现在无事了,就带着你的人出去吧,本宫有些头疼了。” “是……还请姑姑好好歇息。” 李玉和低头垂着眸,又是做出一副尊敬的模样,眼底一片深沉,太后之前对她说了,对付李绥华要学会隐藏实力,然后……她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将敌人一击致命的机会,所以急不得,要慢慢来。 只是,林侍郎不在这儿,那会在哪呢? …… 待李玉和带着几个小宫女走后,玉竹将卧房门关上,虽然关于林侍郎是怎么不见了的问题她也很是好奇,不过她也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 “殿下,再过半个时辰就到苏阳了,您可要先吃些糕点的?”玉竹一边将方才被李玉和弄得有些乱的房间收整,一边朝童千鹤问道。 童千鹤点了点头,方才被李玉和一打搅,关于玄骑军一事没办法再议下去,看来得再找个时间同林少珵谈一下了。 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李玉和近日行事比起以往是越发乖张,给人的感觉也有些不同了,眉眼间比之过去更少了几分单纯,只怕是同嘉太后待的久了,尽是学了那些后宫伎俩。 …… 天边渐渐沁出了夜色,斑斓的粉紫色层叠繁复,宛若穿着华丽宫装的少女,高贵而神秘。 龙船已经进入了苏阳郡的范围,在河道上悄悄地行驶着,除了船身划破水面的声音,四周一片静谧。 “殿下,苏阳郡快到了。”白仁从外头走进来。 “好,知道了,太后那儿你方才可有发现什么动静?”童千鹤问道。 白仁犹豫了一下,而后道:“太后那儿房门紧闭,但奴婢听得太后同玉和公主讲了很久的话,好像与殿下您有关,闻声不像是个有病之人,除此之外奴婢不大有别的发现,倒是孙太医从太后那儿出来后的模样有些奇怪……” “哦?”童千鹤被勾起了好奇心,道,“你且说说何处奇怪?” 孙太医此人童千鹤是知道的,他在太医院里水平只能说得一般,平日里为人也是不出眼的那类,按理来说本次巡游的太医人选里是不该当有他的,也不知是出自哪位贵人的手笔。 “孙太医自太后那儿出来后,便有些神情恍惚,桌案前执了笔半天不动,给宫人抓药也是险些抓错好几次……” 童千鹤托着下腮沉吟,从孙太医的举止来看,多半是在太后那儿发生了什么,如果她猜的没错,嘉太后多半是装病,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为何,毕竟她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本宫知道了,等下船到了苏阳后,日里你多加留意一下孙太医。” “是。” …… 一席夜幕。 气势磅礴的龙船终于稳稳停下,两岸没有民众的嘈杂喊声,一行人都换了便装,看上去就像是大户富商出游,陆陆续续上了早就等在岸上的马车队列。 马车没有奢华的装饰,都很是低调古朴,比起众人从皇宫出来时所乘坐的自然是差上些许,但其中也透着幽幽沉木香,懂得人也知晓这类沉木也是一寸千金的。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周遭渐渐有了些人声,大昭的统治不似前朝的禁市政策,而是非常注重商品经济的发展,才有了如今昌盛繁荣的景象,夜市的发展尤其迅速,各种新鲜玩意儿层出不穷,苏阳作为京城附近最大的郡县,实乃一方富饶之地。 “千鹤姑娘,客栈到了。”玉竹在外头道。 当年绥华之号是先帝所赐,而千鹤之名是童贵妃给取的。按理后妃的孩子得了皇帝的赐名,该当以此为荣,旁人都唤童千鹤绥华殿下,唯有童贵妃自始至终都是叫童千鹤“千千”之名。 “好。” 童千鹤应了声,白仁已经在旁边将车帘给拉了开来,她伸手抚了下裙摆上的褶痕,便走了出去。 十里客栈是苏阳最大的客栈,与其他店铺不同,客栈内装饰瑰丽奇特,上到栋梁,下到地板,都有关于神话传说的雕画,浮画雕刻得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赞叹工匠的技艺之高超,也让人不禁对这客栈背后的主人感到好奇。 第五十五章 十里客栈 “老爷,您和夫人住天字十里间,千鹤姑娘和老太太住天字九里间,其余人都是天字八里间。”关公公穿了一套寻常人家管家的衣服,朝明昭帝报备到。 “这位就是明老爷吧,”店掌柜的手里提着一串精致的钥匙,向旁边的店小二使了眼色,叫他们跟着带人上去,而后朝面前的人恭敬道,“各位这边请。” 掌柜一双眼睛飞快且锐利地扫了众人一眼,面前这一行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身上所穿的衣料那都是顶好的地蚕流水丝,寻常的富贵人家也只有家里身份最尊贵的人才能穿得。 要知道,若想一次性包下他十里客栈这么多房间的可不是小数目,且这群人谈吐举止不凡,周身更是有贵胄之气,定然是身份贵重之人。 “嗯。”明昭帝点了点头,便往客栈上走去。 十里客栈共有十层高,是苏阳郡的地标性建筑,大昭高楼鲜少,这样的已是算得顶突出了。 天字十里间只有一间,是在最顶楼的,里头雕刻的是绘声绘色的玉帝王母的民传故事。 天字九里间在九楼,原本是有三间的,不过掌柜的说有一间一早就被一位贵客包了下来,实在是不方便驳了那位贵客,关公公也不好勉强人掌柜的,便将剩下的两间都包了下来。 剩下众人的天字八里间自然是在八楼的,童千鹤爬着爬着便到了众人的最后头,等好不容易到了六楼时,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十里客栈委实太高了些。 “殿下,您可是累了?” 后头的白仁闻见童千鹤的叹气声,压低了声音朝前问道。 童千鹤摇了摇头道:“还可以。” 白仁没再问,只在后头扶了童千鹤的腰,好让她不那么累些。 “实在是劳烦各位客官爬楼梯了,我们客栈的十里梯这两日坏了尚未修好,不然是可直接乘到最高楼的。”掌柜的摸了摸脑门上爬满的汗,朝身后的众人解释道。 “掌柜的可要早些将十里梯给修好了,我们家老太太和姑娘们可遭不住天天这般爬上爬下的。”皇后林朝熹朝掌柜道,声音温柔,但语气中带着不容小觑的强硬。 “是是是,夫人,我们已经在催人加紧修了。”掌柜赔着不是道。 十里客栈的楼梯扶手是一条蛟龙,从一楼一直蜿蜒盘旋到顶楼,实在是气势恢宏。大昭除了皇宫能用得真龙,别的地方最多是用蛟龙,这么精致雕刻的蛟龙倒是少见的。 “明老爷,这里就是八楼了,天字八里间的各位会由我们这里的小厮带各位去卧房。” “好。” 明昭帝点了点头,朝关公公示意。 关公公会意,而后朝后头的几位大人和两位后妃道:“蒋夫人、伊人夫人、玉和姑娘、常爷、蒋少爷……这边请吧” 左右不见林少珵的身影,关公公顿了一下,想着许是林大人走得慢了几步,便没有点出林少珵的缺席,朝着方才说道的几位。 没有听到关公公叫林少珵,李玉和愣了一下,不是说九楼十楼只有父皇、母后、太后和李绥华能住么,她疑惑地在众人里寻林少珵的身影,发现不仅没见着林少珵,就连李绥华也是不在的。 这二人是去哪了,李玉和顿时心下警铃大作,俯身往下面的楼梯看去。 …… “呼……白仁,玉竹,我们先歇一下。”童千鹤朝身后的人道。 她拉了裙摆,想转过去在阶梯上坐一下歇会,而后面看到的人并不是她所想的白仁和玉竹。 “!” 林少珵在她转过身之前便收回了手,淡淡朝童千鹤做了一揖:“殿下。” “……”最近这种事发生的次数有些多了,童千鹤觉得自己仿佛有些习惯了这种尴尬,装作无事,朝林少珵道,“白仁和玉竹呢?” 林少珵向后面指了指,童千鹤踮了脚往后看去,看到白仁正搀着玉竹走两步便要停一步还大喘一口气的。 童千鹤摇了摇头,心里暗想着,当初在云清山的时候真应该好好听师傅的锻炼一下身体素质的,也不至于变得现在这样,不过就是现在开始,也还算来得及。 当年在云清山的时候,药王陆观卓见着童千鹤这女娃娃喜欢得紧,硬是要收她做徒弟,后来问童千鹤想学医药毒的哪一门,童千鹤选的是毒,不过当时才只刚学得入门,先帝便派人来接她了。 二人谈话正好站在七楼的转角处,从李玉和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的举止好似非常随意熟稔,关系亲昵,而且童千鹤不时朝林少珵靠近过去,二人凑得可谓极近。 “……”李玉和捏着裙摆的手紧了紧,关节握得有些泛白。 童千鹤突然后颈一阵凉意,仿佛感受到了李玉和的视线,她疑惑地朝上看了一眼。 只见李玉和正死死地盯着她和林少珵,心下一愣,想起李玉和对林少珵有些女儿家的心思,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忘记了自己正是站在楼梯上,险些狠狠摔倒,还好腰间有一只大手揽住了她。 “多……多谢。” 童千鹤的指尖触碰到了面前之人的胸膛,没想到他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摸起来竟然很是结实,一时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微妙。 童千鹤忽然记起楼上还有李玉和看着,她赶忙站直起身,耳畔有些可疑的粉红,正好这时白仁和玉竹走上来了,便赶忙带着二人上楼去了。 林少珵一双墨眸沉沉,轻笑了下,不疾不徐地跟上前去,发梢间的白色发带轻轻摇曳。 “千鹤姑娘,您的房间还要往上走。”关公公恭敬地在八楼往九楼的拐角,朝童千鹤道。 “好。” 直到走上了九楼,童千鹤才觉得背后那道森冷的目光不见。 客栈楼梯是环形蜿蜒向上的,三间天字九里间卧房两两相接,因而每间卧房都是呈扇状的,很是别致。 后头的几个宫女也打扮成了平常人家丫鬟的模样,将贵人们从宫里带来的大大小小的东西拿了进来。 …… 童千鹤的这间卧房雕绘的是关于一树海棠的神话故事。 海棠树自苗芽起便长在一座山丘之巅,它承了不计其数的日月照耀,雨露滋养,终于生出灵性,修得慧根,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并大胆地俯瞰这世界。 一日,有位天界上神在游历的途中路过此地,觉得这株海棠花开得甚是纯净好看,便在海棠上施了几分灵力,以保它永不枯败。 自此以后,海棠借用这一点点的灵力,努力修炼,又经过数百个春去秋来,她终于修得人形,终于可以离开这片山峦之巅,她决定去寻找当初那位给了她灵力的上神。 在寻找上神的旅途中,她遇到了很多同她一样,得到了各路上神恩赐的花精树精果子精,一时新鲜不已,不过当她问是否要一起去寻找上神时,众人都纷纷拒绝了。 海棠花不知道大家拒绝的理由,也没人告诉她何处才能寻到那位曾经恩赐于她的上神。 她只能越过一座座山,跨过一片片海,一寸寸地跋涉寻找。 终于,在她险些被一只黑熊精追杀,夺取丹元时,许是她的心意感动了上天,当初那位随手分与她几分灵力的上神又出现了。 上神从黑熊精手中救下了海棠,并带她到了客栈,雕画中的那间客栈便是现在的十里客栈。 海棠同上神表明了自己身份和来意,恳求上神给自己一个报恩的机会。上神见她着实诚恳,便允了她做他的仕女。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下,海棠发觉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又正直的上神;喜欢上了这个总在自己闯祸时,会偏帮自己的上神;喜欢上了这个愿意耐着心,一遍遍教她读书写字识大理的上神。 但他终究是上神,且是天帝之子,将来定是袭成帝位之人。而她只是一抹芸芸众生中,最为平常普通的花精罢了,他们终是身份有别的…… 在决定离开天界的最后那日,是上神即将同另一位女神成亲之日,那也是个美得动人心魄的仙娥。 海棠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天界最美的景色,她即将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待了数百年的地方,离开这个带给她欢声笑语的地方,离开这个有她爱进心血骨髓里的人的地方,她缓缓执起那支用惯了的笔,轻轻写下: “吾心之地,欢是花开,喜也不败,汝是这天地间的神明。” 此外,没再留只言片语,更没有再同上神见最后一面,便悄然回到了自己最初最开始的地方,并倾尽自己千百年来修炼的灵力,结了一座能够隐匿山峦的结界,而海棠自己又回到了那株海棠树,与它重新融为一体,就此沉睡。 一生如梦,沉睡时竟才仿若大梦初醒。 …… 童千鹤从头走到尾,只觉得这个故事精妙,却又觉得还有后续没有完结,海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但也不过是个故事罢了,总归是信不得真的。 第五十六章 骚乱 “殿下,这十里客栈真真是别致。”玉竹一边整拾宫女们拿进来的东西,一边感叹道。 “这儿的主人当也是个不凡之人。”童千鹤颔首,推开了卧房的窗扇,靠着窗槛。 看着外头灯火通明的繁荣景象,想起先前奏折上所说的苏阳郡虽人稠物穰,却物价奇高,又有缺水的奇怪情况,她决意去看看究竟。 她朝屋内的二人道:“替本宫寻件男装,我们下去看看这苏阳郡究竟有何秘密。” “是。” 玉竹利落地翻出一件符合童千鹤身形的男装,替她换上,又将原本好看的远黛眉描深了几笔,看着更像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 三人在变装后,轻脚前后走出卧房,下楼时没有惊动到旁人。 在出了十里客栈的大门后,童千鹤只觉得好似又闻到了自由的气息,距她上次偷溜出宫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日日闷在宫里的生活,当真是叫她觉得无趣。 她肆意地伸了个懒腰,勾起唇角一笑,一左一右揽住身旁二人,笑着开口道:“竹儿,仁儿,可愿意陪小爷去乐呵一番?” 玉竹倏地红了脸颊,童千鹤本就生得好看,穿女装时就是美得惊心动魄,换了男装后除了少几分男子气外,也可谓是风流倜傥的墨玉公子。 “殿…殿下……”玉竹低着脑袋,结巴道。 “竹儿可是忘了本公子叫什么的?” “啊!千…千鹤公子…”玉竹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赶忙看了看四周有没有被人听了去,见周围没有人,才呼了口气放下了心。 三人在客栈门口一番嬉笑后,童千鹤便打算带着二人去办正经事,方抬脚往西街走了两步,耳畔便有一道熟悉的邪肆笑声响起:“我见这位白衣公子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不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究竟是怎样的地儿才能出得这样的妙人儿?” 童千鹤只一听就认出了是陆离合的声音,一时玩心大起,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照着他方才所说的话术接道:“我见这位红衣公子,气度超凡,样貌惊人,纵然不知家乡姓名,有缘之士自会相逢。” “哈哈哈,在下陆离合,不知公子今日该如何称呼?”陆离合在说此话时,咬重了“今日”二字,眉眼邪肆笑意,眼下的泪痣忽闪。 在今日之前他确也是没有见过童千鹤扮男装的模样的,因而他方才一下子见着此人,只觉得甚是眼熟,没得认出来,在细看了两眼之后,才发现真是他的小祸害,心下只觉得看来他取得这名号确实是没错的,这人当真是长了张祸害天下的脸,陆离合啧啧称奇。 “原来是离合兄,称呼我千鹤便好,”童千鹤做出惊讶状,上前两步道,“在下曾有幸听闻离合兄的传闻,内心深感敬佩,不知离合兄可否与小弟边走边谈论一二?” 李家姓氏乃为大昭国姓,所以童千鹤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并未加上姓氏。 “自然是可的。”陆离合冲童千鹤眨了眨眼,有股说不出的魅惑之意, 童千鹤觉得若是他能有机会去扮作女相,定会成为大昭数一数二的美人,暗暗想象了一下陆离合穿女装的模样,她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寻个机会给离合哥哥穿套女裙,可不要说她是为了一饱自己的眼福,她这可是为了天下人而欣赏的。 见童千鹤笑得杏眸弯弯,偶尔划过不怀好意的流光,陆离合只觉得背后一凉,心下暗道这小祸害不知又有何坏心思了。 “让让!让让!”一辆马车自远处极快地冲他们这个方向飞驰而来。 在马车冲到四人面前之前,忽然一只大手揽过童千鹤,将她带往自己的里侧。 “多…多谢……”方才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不论是马车还是自己所在的位置,童千鹤显然还有些懵,抬头看向旁边救自己的人。 以为会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却不想撞进了一潭深沉的墨眸之中。 “千鹤公子出门在外可要多加小心些。”林少珵淡淡开口道。 “林侍……少珵公子,时辰不早了,少珵公子怎么会在此处?”童千鹤“侍”字刚吐出个音节来,想起这还是在外面巡游,不得暴露身份,赶忙改了口。 听闻童千鹤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林少珵一双墨眸中的隐约有些异样的东西划过,快得叫人还来不及捕捉,便消失了。 林少珵低笑一声,没有回答童千鹤的问题,反问道:“倒是千鹤公子,夜了怎么还会在此处?” 童千鹤总不好说自己是因着一时兴起想去探案的,但也不知该用什么理由蒙混过去,半晌语塞。 “千鹤弟自然是为我而来了。”那道笑意中带着锋利倒刺的声音突然插到二人的对话中。 林少珵嘴角依旧带着优雅而淡漠的弧度,凉凉地看了方才说话的陆离合一眼,对方也正看向他,一时两道目光如同冰火般,激烈碰撞交汇。 正在童千鹤觉得尴尬之际,西街街头忽然有一群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看他们也不像是衣衫褴褛的样子,却个个手中持着水壶、水罐之类的器皿,童千鹤只觉得响声整天,就像一群发了疯的公牛在道路上狂奔。 “千鹤弟小心!” “千鹤公子小心。” 在人群冲到他们这处之时,二人一左一右拉住了童千鹤的手腕,这叫童千鹤自己更是动不得半分。 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被挤在人群的最外层,他也使了吃奶的劲儿似的往前冲,在险些撞到童千鹤之前,林少珵手下稍一用力,便将童千鹤拉到自己怀里,而自己背朝人群,以高大的身影护着她。 童千鹤只稍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之人在月光下那道坚毅的下颚线。她不知为何,心跳又扑通快了几分。 她虽粗浅地懂得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却并未体会过男女之情,所以她坚定地将此不正常的心率归为,自己每次见到林少珵就会莫名其妙地发怂。 当林少珵低头看怀中的人儿时,就见到她双手握拳捂着自己的胸口,嘴里不知还在碎碎念着什么…… 一旁的陆离合见童千鹤被拉走,眯了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长腿一伸,那位冲势汹汹的壮汉便被轰然绊倒在地,因为收不及力道,他连着往前滚出了好一段距离。 “是哪个不要命的孙子,竟敢挡本大爷的道!”壮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狠狠骂道。 他撸起刚才因为摔到在地而变得残破的衣袖,握了握拳,朝冲陆离合几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就是你这个……啊!” 壮汉刚想抓住陆离合的衣领,便被陆离合反捏住了手腕,并且童千鹤听到一声清脆的脱臼声。 他站到陆离合面前,身高竟是相差无几。要知道,林少珵可是接近一米八的个头,陆离合比他还更要再长上几公分,不过林少珵不过才十七的年岁,日后定是还会长的。 “就凭你?呵。” “啊!你对我做了什么!来人啊!杀人啦!有人当街杀人啦!”壮汉又一次被陆离合捏得吃痛,暴怒狂吼,许多原本拿着水壶水罐的人们都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这倒叫童千鹤感到有些奇怪,原本宛如公牛狂奔的人们,怎么会因为一个壮汉的几句话而停下来了呢? “杀人啦!杀人啦!”壮汉一手护着自己脱臼的手腕,一边继续向众人吼着。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众人抱着各自的水壶、水罐对着童千鹤一行人指指点点。 “没想到年纪轻轻竟做出这种事,真是家门不幸啊……” “是啊,看起来长得人模人样的,暗地里竟是有这样的坏心思。”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言碎语好似利剑句句戳在人的心头。 “是何事在我十里客栈门口吵闹?”方才客栈的掌柜眯着一双锐利的眼睛,走到客栈外。 “是文掌柜的来了!” “噢噢,是文掌柜,文掌柜快来评评理,这儿有人要杀人啦!” 十里客栈作为苏阳郡的地标性建筑,客栈掌柜在这苏阳郡自然也是颇有名气的,因而这里的人都认得他,文掌柜在这儿也是以嫉恶如仇闻名的,就连衙门的县令都比不上他,所以众人都叫他来评理断案。 文掌柜走到众人面前,一双鹰眼飞快地扫过童千鹤一行人,虽没有一下子认出来童千鹤男装的模样,但林少珵和另外两位姑娘他是有些印象的,何况……旁边那位陆公子,可是他的店家主人的贵客! “这位壮汉,你可是出了什么事?”文掌柜走到那人跟前,客套地问道。 “文掌柜,你是有所不知,我方才在路上跑得好好的,突然地就被这孙……这人给绊了一脚,差点没摔死我!我去找他评理,他竟还想杀了我,若不是我躲得快,可就不是单是折了我一只手这么简单了。”壮汉愤愤地朝文掌柜告状道。 第五十七章 抢水 “嗯……这位公子您怎么说?”文掌柜又转向陆离合,语气中明显带了些恭敬和尊崇。 “本公子可从未折过人的手臂,这位壮汉只怕是来碰瓷的吧?”陆离合把玩着手中的扇柄说道。 “你……你明明!”壮汉捂着自己的手臂,刚想往前给众人示意看,却不想方才叫他疼得半死的手臂竟忽然好了,故而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老刘,你不是说你手臂折了么?”旁边一个认识壮汉的人出声疑惑道。 “我也不晓得啊,刚才确实是折了啊,妖术……定然是这人使了什么妖术!”壮汉急急朝众人解释。 “这世上哪来什么妖术啊,大家散了吧散了吧。”文掌柜在一旁朝众人说道。 一听文掌柜都这么说了,那定是老刘撒了谎的,这世上哪来什么妖术呀,众人又纷纷抱着自己的水壶、水罐往前奔走而去。 壮汉见也没人相信他的话,自己的手臂也是完全看不出有受什么伤,愤愤瞪了陆离合一眼,只得骂骂咧咧离去。 待众人散去后,文掌柜走到童千鹤等人面前,有些愧欠地道:“实在多有抱歉,让各位贵客受惊了。” 陆离合看了眼童千鹤,确认她没事后,朝文掌柜问道:“掌柜的可知这些人都是去做什么的,怎么都拿着水壶、水罐的?” “陆公子有所不知,苏阳郡最近水质甚是奇怪,喝了会叫人腹泻三日不止,瞧了大夫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大家伙这下都是去买净水去的,因为每日开卖的水都是限量的,因而都是一哄而去。”文掌柜摇着头道。 “哦?竟还有这等事,本公子倒要看看,究竟是何奇怪水质,竟能叫人腹泻三日还查不出病症。”陆离合“啪”的一声收了手中的扇柄,只觉得此事颇有挑战,朗声道。 陆离合是比童千鹤等人早了半时辰到苏阳,但他没有见过奏折,所以也不知晓此地是发生了何事。 在方才见到众人手中的瓶瓶罐罐时,童千鹤心下便猜到了一二,多半是和奏折上所说的事情有关。 “如有陆公子相助,那苏阳郡的水质说不定就有救了!”文掌柜惊喜道。 这两日十里客栈的水也是去买来的,净水不光价格高昂,且卖净水的菩提老庙距离客栈十分地远,更是得劳费许多的人力物力。 “这伙人都是去哪儿了?”陆离合接着问道。 “都是去了城西那头的菩提老庙,不过公子们若是要去的话,最好是骑马去,在下的客栈马棚里正好有几匹马,若是各位不嫌弃的话,我便去叫人牵来。” 陆离合点了点头,随后文掌柜便叫了小厮去马棚里将三匹马给牵了出来。 “……” 五个人三匹马,这可该如何坐,虽然他们这儿除了玉竹,其他几人都会骑马。不过玉竹胆子小,肯定是不能和别人坐的,若是与她共乘,二人手上都没点功夫,一旦出事只怕二人都不保。 “殿……千鹤公子,奴婢同白仁骑一匹吧。” 听闻玉竹此言,陆离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个懂事的,随后便牵了匹马,正打算让童千鹤先上马。 “踏踏” 另一匹马径直拦到了二人之间。 “陆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林少珵坐在高马上,俯瞰着下头牵着马匹的陆离合淡淡道。 “合着林公子就不是男儿了?”陆离合挑眉,反问道。 “在下行得端坐得正,问心无愧,何况……千鹤公子?”林少珵说的理所当然,言下之意是今儿这里是三位公子,没有其他的姑娘。 童千鹤猝不及防地被叫到,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眸眨了眨,其实她方才想象了一下林少珵与陆离合同乘一匹马的样子,只是那画面太美,她不敢说。 陆离合被气笑了,挑了挑眉,没再同林少珵争辩,兀自翻身上马去,他不屑于同一个尚未弱冠的孩子计较。 林少珵朝童千鹤伸手,手指修长细直,骨节分明,童千鹤刚将手放上去,便被人一把拉上了马,身后是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沁着一股熟悉的冷木香。 “驾!” 随着一声呵斥,三匹马如同箭矢一般,向城西菩提老庙而去。 西街两边的景色不断倒退,灯火绚烂宛若霓虹,晚风迎面呼呼吹来,卷走了日里的尘埃,将夜色掩藏起的秘密给悄悄揭露开来。 …… 菩提老庙 庙门口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之态,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壶罐,依次排着队等待购买价格高昂的净水。 队伍两旁都有地方政府的官兵,一个个手中举着锐利的长剑,以此来维持人们购水的秩序。 童千鹤等人在离队伍较远的地方下了马,将马绳系在树干上,而后一行人向队伍的最末端走去。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位头发已经有两分花白的老头。 “老人家,您在这儿等了多久啊?”童千鹤上前朝人搭话道。 “约莫十分钟吧,”老人家看了看童千鹤等人,开口道,“看你们面色红润,不像缺水的样子,你们不是本地的吧。” “老人家真是好眼力……” 忽然,原本前面安静的队伍爆出了一声低吼:“没水啦!要没水啦!” “什么!又要没水了?老子来排了五天了!再没水家里人都要渴死了!”站在童千鹤他们前面的一位中年男子猛地将手中的瓶罐摔在地上,愤然喊道。 幸好童千鹤躲得快,瓶罐四分五裂的碎片险些割到她的脚上。 “又没水了……”只听见老人家沉沉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空荡荡的水瓶收回怀里去。 前面的哄闹声越来越响,人群也越发的暴躁,两旁的官兵拿着长剑,对群众言辞狠厉。 “吵什么吵!再吵之后都不卖水了!” “你算什么东西!卖不卖水还能由你来决定?!”那名官兵旁边的一位等了半个时辰的人吼道。 “水来了!水来了!”前面的人群又忽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爆呵了一声,水来的消息宛若惊雷,猛地炸开了本就不安的局面。 “最后一点水啦!快抢啊!” “哎呀!是谁踩的我!” “我的水壶呢?谁偷了我的水壶?!” 所有人的脑海中只剩下庙门前的最后一点净水,争先恐后地往队伍前头挤去,纵然两旁的官兵摆出再狰狞的面孔也无济于事。 一时间,壶罐摔落地的碎裂声、人群踩踏的哀嚎声连绵不绝,前排刚买到净水的人同时被好几人围着抢,场面混乱不堪。 “哎呀!” 刚才那个原本在和童千鹤他们交谈的老人家也被撞倒在地,陆离合一个箭步上前,手疾眼快地将人给扶了起来。 庙门口前卖净水的桌台也被围得水泄不漏,几个大汉用拳头将桌台敲得砰砰作响,逼问着分发净水的人剩下的水在哪里。日子太渴了,再等下去,即便他们熬得住,家里的老人妻儿又该怎么熬得下去。 在暴乱发生之前,童千鹤就被林少珵拉到了一边,看着眼前这片荒乱的景象,与刚到苏阳郡的灯火繁荣全然不同,只怕再缺水几日,这苏阳郡马上就将是一片民不聊生的景象了。 这是父皇传下来的江山,她要保护好它,童千鹤想起先帝,心下有些发紧,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我们去庙里看看。”童千鹤低声朝身后的几人道。 庙墙周围官兵把守森严,不知里面有什么秘密,而现在最大的疑惑是,这净水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菩提老庙卖? 身后几人点了点头,趁着皎洁月色被一片乌云给挡住之际,几人迅速动身,飞快地奔到了老庙墙角。 童千鹤身手虽不比其他几人,也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可偷溜出皇宫的次数多了,因而翻墙于她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 几道身影利落地翻过墙,除了玉竹在下墙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惊呼,但因为外面实在太过嘈杂混乱,倒也没有被官兵发现。 庙宇里头没有人,别说主持方丈,就连守夜的小和尚之类也没有一个,只在庙院中央的祭天坛中央插着几支还亮着点点红光香火。 突然林少珵长臂一伸,转过头看了旁边的童千鹤一眼,而后示意后面几人停下。 “哎,这差事可到底要干到什么时候。”拐角前忽有一道男声传来。 “你可不要发牢骚了,这差事又肥厚又清闲,旁人还羡慕不来得,你倒好还想着撂担子。”对头的人一边搅着面前大缸里的水,一边不知在往里头加些什么东西,开口道。 “挣那些钱有什么用,这事要是死了人,你就不怕遭了报应,夜里阎王来折你的寿?”先前说话那人又嘀嘀咕咕道。 “呸呸呸,你净瞎说什么呢,咱这是在救人,怎么就会死了人?赶快把刚才说的话呸掉。” “呸呸” 那人做样呸了两句,还是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拐角后的五人躲在阴影里,屏着气息,直到那两人终于放下手中搅水的棍棒后离开。 第五十八章 郡守府 直到那两人走得没影了,确认不会再有人来后,五人才前前后后地从阴影处出来。 陆离合的状态异常安静,连以往一贯妖艳的桃花眼也不再闪烁,取代的是眸底的一片凝重。 他单手负在背后,阔步走向那个盛满水的大缸,凑近弯腰仔细闻了闻,而后又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触了下缸内水面,放到嘴边尝了一下味,只下一瞬,他便眉头紧皱。 “离合哥哥,这水可是有什么问题?”童千鹤看陆离合神情不大对,轻声问道。 陆离合收回了手,换回了以前那邪肆的笑,仿佛刚才表情凝重的人不是他,朝众人解释道:“这水里被放了育王花的花汁。” “育王花?!”童千鹤听到这名字,微微一怔。 她当初在药王山学毒时,曾听师傅提起过这种花名。此花虽名为花,实则花性霸道,是制毒的强效辅剂,制毒时在丹炉里放上几滴,能将丹药毒性增强数十倍不止,反倒是它的果实对人体没什么伤害。 育王花花汁只需要一点点,就能叫人肠穿肚烂而死,但叫她疑惑的是,为什么育王花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师傅曾说过,育王花生于高山之巅的阴坡上,即便不说其海拔之高,更何况阴坡湿滑,采摘难度极高,一个不小心底下便是万丈深渊,轻易就会粉身碎骨,一般人是轻易得不到的。 陆离合点了点头,他自小便食了不计其数种的药材毒丸,体质早就非同寻常人,普通的毒物对他来说几乎没什么痛痒,所以他方才敢直接以身试险。虽然方才他只小尝了一点,但仍旧很快便识出来了,这育王花花汁是经过百倍稀释的,再滴到这水缸里,毒性已经弱化得差不多了。 “虽然是育王花花汁,不过已是稀释百倍了的。育王花的毒性本就尤其针对人体的肠胃,若是寻常人喝了这稀释后的……确实是会腹泻三日不止。”陆离合开口解释道。 这意思就是说,苏阳郡的民众之所以会腹泻三日不止,都是因着他们喝了掺了育王花花汁的水。所有人都以为是怪病,去看大夫也看不出个因果,谁曾想他们并非得病,而是中了毒呢。 既然知道了病症源头,那么只要知道这些人是在何处投毒的,这祸乱苏阳的毒水就很好解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要知道毒水一事到底与苏阳郡守苏丹平有没有关系……童千鹤凝了眉头。 林少珵好似知道童千鹤心中所想一般,淡淡道:“苏丹平身为苏阳郡守,定然不可能不知晓毒水,不如去查一下苏丹平。” 童千鹤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她询问地看向陆离合。 陆离合摇了摇头:“你们先去吧,我要看看这儿是否还有其他育王花。” 若是这儿还有其余的育王花,被那些不懂得其毒性的人给乱用了,对苏阳郡民众是会造成恐慌的,到时民不聊生的景象,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既然育王花花汁会出现在这儿,那么育王花多半也是在这处的,他必须要确认一下。 “好,那离合哥哥你小心些。”童千鹤点头道。 “嗯。” “白仁,你和玉竹且去查查方才那两人,或许会有其他线索,”童千鹤朝白仁道,“不必勉强,一旦有问题马上回来。” “是。” “是,殿下。” 玉竹第一次同童千鹤有这样的行动,心下难免有些紧张兴奋,小脸有些红扑扑的,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玉竹这紧张的模样,童千鹤低笑一声,打趣道:“你又忘了该唤本公子什么了?” “是,千……千鹤公子。” 众人分配好任务后,便融入了夜色,趁着月色未明开始行动了。 …… 通往郡守府的路上夜色深幽,静谧无人,除了耳畔风声呼啸,再无其他。 童千鹤和林少珵轻伏在郡守府一间最角落别院的檐顶,将呼吸声也放得极轻。 当日所看的奏折上所言确实不假,郡守府内守卫森严,约莫隔个十分钟便会有人来这间小院落巡看,在童千鹤攀得双手快发麻时,终于见林少珵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行动。 府内依稀有点点灯火扑闪,想来是主人入睡了的缘故。 林少珵心下暗算着守卫巡班的时间,带着童千鹤悄无声息地将整个郡守府逛了一圈。如奏折上所写的那样,郡守府内有多处上锁院落,外头都有固定守卫把守,不过即便是固定守卫,也当是有交班时间的。 童千鹤数了数,总共四处上锁院落。 他们伏在一处最小的院落屋顶,童千鹤正想揭开手边的瓦片,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时,林少珵按住了她。 “千鹤公子,现下不知晓里头有没有机关,危险重重,还请公子退远些。” 童千鹤还来不及反应,林少珵就已经将方才那块瓦片给揭开了。 “咻!” 一支箭矢从瓦片被揭开的地方如流星般飞了过来。 “小心!” 果然如林少珵所言,里头有机关,幸好只有一支箭矢,二人猛地身子朝后,险险地避开了箭矢。 童千鹤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看向箭矢飞去的方向,眯了眯杏眸,越是藏得深,越是说明里面的秘密重要,确定里头没有再触发别的机关后,林少珵食指抵在唇边,朝旁边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童千鹤点了点头。 林少珵侧头过去看瓦片底下的秘密,一双墨眸如星辰般璀璨明亮,好像一切的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法掩藏。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童千鹤虽然心里焦急,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憋住了没有出声,只睁着一双杏眸紧紧盯着林少珵。 半晌,林少珵终于出声讲了一句:“里头是空的。” “??” 闻言,童千鹤一脸震惊,还带着些莫名其妙。她赶忙将脑袋也凑到那个被揭开的瓦片洞里,使劲眨巴着眼睛,努力看向屋底下所掩藏的东西,这么守卫森严,底下怎么会没有东西,许是夜色太黑了,林少珵没有看清呢?! 可她努力看了半晌,也着实什么都没看到。 童千鹤抬头时仍旧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偏头看向林少珵,正想说话,才发现二人的面庞靠得极近,近得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的热度。 童千鹤猛地直起身往后坐,下意识忘记了自己这会正是在屋顶上,身子直直向后倒去,脚下一滑,在她险些掉落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葇荑。童千鹤左手被林少珵握住,杏眸死死闭着,右手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惊动守卫。 下一瞬,只觉得天地忽然旋转,她便感受到一阵大力传到她的掌心,随后自己便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多谢……” 这已经是不知道童千鹤第几次向林少珵道谢了,她忽然觉得,道谢也并非什么难事。 林少珵颔首,放开了在她腰间的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其他院落估计也已经被搬空了,看这样子,想来苏丹平已是有了防范的,明日早时皇上便会传召苏丹平。今日天色不早了,也不晓得这里会再有什么机关之类,殿下不如明日再继续查案?” 童千鹤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林少珵的决议,二人决定先回十里客栈。 摸透了郡守府的巡守后,出去反倒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林少珵带着童千鹤小运轻功,足尖微点,便瞬身到了府外。 …… 菩提老庙 陆离合在众人散去后,便只身在庙宇里来回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嘎吱” 他寻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药味,随手推开了一扇古旧的木门,却在里面看到了让他有一丝意外和惊喜的人。 里头的人听见身后有响动,回过头来,瞧见来人,似不确定道:“陆清?” “归迹兄,当真是你!”陆离合扬手放开了木门,眼角那颗好看的泪痣闪烁着,朗声上前,作势就要和前面的人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童归迹只伸了一只手便制止了陆离合扑上前的动作,一边道:“听文掌柜的说你今日来了苏阳郡,我本想明日与你杯酒一叙,没想到这么快便见着了。” 陆离合被制止了也不恼,挑着一双桃花眼,笑嘻嘻地道:“这就是所谓天意,看来我与归迹兄的缘分匪浅呐,竟在这间小破屋子里都能遇到。” 二人相识这么久,都知道对方在此处不是意外,他们有很多事需要谈,但现下苏阳郡情况危急,实在是没得那么多时间能给他们细聊。 童归迹点了点头,道:“想必外面苏阳缺水的事已经传开了,我见庙外卖的净水,便想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得线索之类。” 陆离合赞赏地看了童归迹一眼,道:“我确实是闻着育王花香来的这儿,苏阳郡的水是被人下了毒花汁,才会叫人腹泻三日不止。” “育王花?” “正是,怎么,你可有什么发现?” 童归迹一双剑眉拢了拢,而后道:“上个月我在姑安郡的黑市拍卖场倒是里见过此物,但那与我当时的目标没大关系,便就只听了一耳朵。” 他一边说着,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哪儿见过。他拿起手边方才看过的匣子,打开递给陆离合道:“可是此物?” 第五十九章 天字九里间 “正是,可不就是此花!”陆离合看到匣子内的东西,眼前一亮,伸手将匣子接了过来。 匣子内静静躺着的是一朵妖艳的花,鲜红色的花瓣上有点点黄色,似是张着血盆大口,看着有些诡异,陆离合将匣子盖上,收到衣袖中。 “此花毒可有解法?”童归迹问道。 “自然是有的,此花毒虽是少见,但其解药却在苏阳郡里好寻得很。” “哦?那是何物?” 陆离合拍了拍童归迹的肩,卖着关子调笑道:“叫声好哥哥来听我便告诉你。” “……”童归迹嘴角抽了抽,抬手便将陆离合的手给拍掉。 陆离合看着童归迹,摇着头啧啧道:“看你这表情,若不是知道小祸害是童贵妃生的,还真叫人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你说绥华?先贵妃本就是我小姑,原就是一家人。”童归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陆离合。 “也是哦,我倒是给忘了这层关系。”陆离合做模做样地拍了拍脑门,朗声笑道。 “你看看这儿可还有其他的育王花或者有用的药类。” 一说回正事,陆离合又正经地点了点头,在这间小屋里里里外外翻了两遍,又找着两朵育王花。等再三确认菩提老庙里没有育王花后,二人便决定回十里客栈。 庙宇外夜色深沉,星辰躲在云后偷偷闪烁,方才人群的暴乱已经归为宁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幸而地上没有血迹,想来应该是没有人受伤。 “你在苏阳郡的时间比较长,你可知道郡守最近是怎么回事,为何城里出了这种大事还不出面?” 童归迹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郡守半年前还是常常露面,且亲自为百姓断案,可近几月来莫说断案,几乎没在人前出现过了,倒是有什么民间传他得了重症,可也没见郡守府招医什么的。” “这么奇怪……” 陆离合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不知在思量什么。 “嗯。” 童归迹比陆离合长了两岁,但二人相识多年,感情比一般人家的兄弟还要好上几分。 现在他们正在回的十里客栈,便是童归迹名下的产业。童归迹本是戴罪之身,从流放之地时的一无所有,靠着坚持不懈的努力和一丝幸运,才得来了现在所有的一切。 而陆离合虽贵为云清山下任药王,但他向来是个飘摇惯了的人,因而那第三间天字九里间,就是童归迹常年留给陆离合落脚用的。 …… 二人找到了方才系在树上的马,随便挑选骑了两匹,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十里客栈。 他们前脚刚落在第三间天字九里间,后脚便听到了隔壁也有人进门的脚步声。 陆离合向童归迹往隔壁卧房的方向歪了歪脑袋,示意他要不要过去一起探讨一下城内毒水一事。 童归迹迟疑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叩叩” 一只修长的大手敲响了童千鹤的卧房门,童千鹤等人已是在圆桌边围了一圈。 陆离合把玩着折扇跨过门槛走进来,笑意盈盈道:“小祸害,哥哥今儿带个人给你认识。” 随后便见一只刺绣精美的厚底锦靴跨了进来,靴的主人穿着一身青黑色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的流云纹滚边活灵活现,只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面庞白皙,颚线瘦削,黑发被一方羊脂玉冠束在脑后,童千鹤看不清他眸中神色,只觉着此人有股浓浓的书生气味。 “这位是?”童千鹤此时还没换下男装,起身作揖,又朝陆离合问道。 “这是哥哥的挚友,也是这十里客栈的背后东家,你唤归迹哥哥便好。”陆离合介绍道,并没有说姓氏。 童千鹤点了点头,朝这位素未谋面的人有礼道:“归迹哥哥。” 她方才听闻了陆离合的话,暗暗有些吃惊,没想到十里客栈的老板竟然这么年轻,看向童归迹的一双笑眸中又带了几分探究。 童归迹也朝童千鹤点了点头,陆离合见二人相处融洽,更是高兴地点了点头,朝众人道:“好了,这下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说正事吧。” 卧房内的圆桌并不太大,几人往前一站,便显得略微有些拥挤。 林少珵与童归迹二人此前也未曾谋面,但林少珵记忆力甚好,之前在避暑山庄时明昭帝给他的回京奏折名单中,他便隐约见过一个名字——童归迹,只是不知道与此人是不是有联系。 二人互相朝对方淡淡点了个头,童归迹出来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是听过林少珵的名号的,林少珵在京城甚至有第一公子的名号,无论文韬还是武略,他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待陆离合和童归迹二人坐下后,白仁最先打破平静,她和玉竹是回来最早的,方才她们去追踪那两个庙宇里的搅水人,倒是稍微有几点线索。 “殿下,奴婢方才与玉竹隐了气息去追那两人,本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住庙和尚,但他们进了僧舍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奴婢觉着奇怪便瞧了瞧,里头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哦?你可有找到他们去了哪?”童千鹤道。 白仁点了点头,接着道:“奴婢进屋后,找到了一个藏得极为隐蔽的密道口。奴婢看那密道没什么机关,便深探了几分,走了约莫一刻钟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奴婢怕走得太深入,到时出个万一,便退回来了,不知那密道通往何处,看着方向是往东的。” 童千鹤左手轻托着下腮,菩提老庙是在城西的,若是密道往东走,只能是往城里了。 “嗯……绥华你们可有什么线索?”陆离合听完白仁的话后,又转头问向童千鹤,叫着童千鹤的口吻自然又亲近。 童千鹤看了眼旁边的人,只见他垂着墨眸,眉头好似几不可查地轻皱了下,拇指与食指轻轻磨搓,只静静坐着,丝毫没有出声的打算。 “我们查探那郡守府,统共发现四处上锁院落,守备严密,且屋内设了机关,可奇怪的是那里头竟都是空的。” 众人一时安静,倒显得陆离合指节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敲打声很是突兀。 “这苏阳郡又是密道又是凭空消失的,或许……郡守府底下也有密道?”陆离合出声道。 “离合说的不无道理,”方才一直沉默着的童归迹此时对陆离合的观点赞成道,“若是旁人做出这么大动静的事,郡守早就出面了,而现在郡守迟迟不出府调节事端,想来离合说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旁边的童千鹤和白仁也赞成地点了点头。 陆离合小有得意地扬了扬眉,而后朝一旁没什么反应的林少珵道:“不知林公子怎么看此事?” 林少珵墨眸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被挑衅到,开口道:“陆公子的想法确实可能性极大,不过若是想要从城西挖地道到郡守府,依苏阳郡的土质,少说也要五个月,郡守为何要在五月前便开始挖地道,可知其目的?” 他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倒叫旁边的童归迹有几分吃惊,他眯了眯眼,正视这个被世人高捧的少年,本以为只是有几分年少轻狂,想到竟能想到这么深的问题上去。 陆离合一时被噎了一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不爽地看了眼旁边老神在在的林少珵,忽然之间他想起在老庙里童归迹所说的有关郡守苏丹平的事,朝面前的众人道:“或许………半年前在苏阳发生了什么,苏丹平原本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可这半年来,虽说不上搜刮民脂民膏,但也不比从前了。” 提起半年前,童千鹤一愣,半年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连前朝好几位老臣都被皇兄在那个时间节点给撤职换下了,不知这苏丹平在半年前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明日便去看看郡守府底下到底有没有地道吧。”童千鹤出声提议道。 陆离合对童千鹤的想法向来不加以驳回,他有自信能够保证童千鹤的绝对安全,扬着眉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看了一圈众人都没有勉强的样子,童千鹤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又看向今儿刚见的童归迹,出声问道:“归迹哥哥,你可要同去?” 童归迹点了点头,似是随意解释道:“在下一介江湖草莽,本就没什么要紧事,这苏阳郡还算得熟悉,若是能帮上几分,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此事还要劳烦归迹哥哥了。”童千鹤朝童归迹做了一揖,清浅一笑,露出一口细糯白牙,嘴角的梨涡轻旋,可爱又俏皮。 这一笑,直直撞进了好几个人的眼底。 童归迹见到童千鹤忽的展颜一笑,愣了一下,只觉得与童姑姑太过相像,可以说几乎他们每个童家人都有这对梨涡。 因而在他见到童千鹤心底有几分难言的情愫,虽二人为至亲的血亲,他却不能直接告诉她,他是她的家人、她的堂兄,因为现在童家还没有被赦免无罪,是不准许私自外出监禁之地的,他只能忍着,忍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第六十章 苏丹平 众人聊完正事,便开始围在圆桌前随意闲谈几句。 “归迹哥哥,这些浮画雕刻得这般生动,不知工匠是何许人也?”童千鹤朝童归迹好奇问道。 见童千鹤澄澈的眼眸看向他,童归迹笑了笑,两道梨涡若隐若现,出声道:“是江南的一位隐世工匠,若是绥华殿下喜欢,在下可以将人介绍来。” 童千鹤点了点头,眸中星光闪烁,若是可以,她想在公主府修上一些浮画,那定是极好看的。 “哦?可是那米玄老头?”陆离合一拍脑袋,想起某个在江南的暴躁小老头道。 童归迹低笑了笑道:“正是。” “这儿的故事大多都是我没见过的,当真是鬼怪、光怪陆离应有尽有的。”童千鹤感叹道。 “是了,这儿的浮画都是米玄大师的发妻所写,在夫人亡故后,米玄大师便隐世了,我也是多次上门请求,他才答应雕这浮画的。” 闻言,童千鹤指了指这卧房的海棠浮画道:“那这海棠可还有后本的?” 童归迹点头道:“有的,这整层九里间的雕画都是关于海棠的,这间房的是中间一段话本故事了,后半段浮画当是在离合那间。” “离合哥哥你也住这儿?”童千鹤闻言,问向陆离合,怪不得方才关公公只买下两间天字九里间,不过想想陆离合和童归迹的关系也觉得此事再正常不过的。 “方才我没告诉你么?”陆离合眯眯笑着,一双桃花眼妖媚而邪肆,透露着无限风情勾人心弦。 童千鹤实诚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可要去我那儿看看这浮画的后本?”陆离合继续道。 童千鹤下意识地用余光瞄向坐在一旁的林少珵,看不出他的真切神色,不过她感觉他心情好像并不大好。 她朝陆离合摆了摆手,道:“今日不早了,等明儿再看吧。” 听闻话此,陆离合眸光微凝,神色转瞬即逝,他拢了下衣袖,点了点头,而后打了个哈欠,笑着起身朝众人道:“夜色深了,我也要早些回去歇息了。” 童归迹也随后起身,向众人道了晚安,便同陆离合出去了。 “林……”童千鹤正要问林少珵的时候,那人忽然出声。 “殿下,夜里可要记得关好门窗。” 林少珵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墨眸深深看了童千鹤一眼,便也起身向外走去了。 …… 翌日 天边的鱼肚白才隐约泛起,昨日入住十里客栈的人已是醒了大半。 郡守府迎来了两名从未见过的暗卫,原来是明昭帝随手指派来带苏丹平的。 “苏大人,皇上有请,麻烦随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个暗卫还算客气地说道。 “皇上?哪来的皇上?皇上可没有下旨说巡游!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郡守府的大夫人死死拉着一个暗卫,不肯让他们带走苏丹平。 “夫人,皇上的旨意哪是我等可以猜测的?夫人您若是再不放手,就莫要怪我等动粗了。”暗卫警告道。 “大人,我家老爷向来清廉自律,你看看我们家中可有半点奢侈器物,我们老爷身子不好,皇上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带走我们家老爷。”大夫人说得泪眼婆娑。 暗卫也抬头看了看郡守府,确实这苏阳郡守府比起其他郡县的郡守府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就连郡守和夫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下等衣料。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朝大夫人道:“夫人,这是皇上的旨意,若是大人没有犯事,卑职定会平安将大人送回的。” 苏丹平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什么反抗的话,他脸色不佳,只是间歇地咳嗽两声。昨日快傍晚了才收到消息,没想到皇上来的这么快,也不知做得那些准备有没有用…… 这半年来啊,他一次又一次地违背了自己的良心,虽然是被迫的,可终归都是他亲手造下的孽,他实在是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大昭黎民百姓啊……! 大夫人双眸含泪,晕湿了手帕,她也知道丈夫这半年来有些不能为人知晓的秘密,可她仍旧相信他,她不会看错人的。 她踏着莲步走上前,紧紧握住了苏丹平那双有些苍老的、携着她走过半辈子的手,忍着哽咽,仍旧柔声道:“我和鲤儿在家等你回来。” 苏丹平点了点头。 暗卫见日头有些出高了,朝郡守和大夫人说了句“得罪了”,就运起轻功带着苏丹平向外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留下抹泪的大夫人和一众奴仆。 …… 城南的一间别致的院落里。 明昭帝等人坐在堂前,静静等着暗卫归来。童千鹤也在一旁,因着是早起,她还有些困顿,手中捧了个精致的杯盏,上头飘着几片金黄的茶叶,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 “老爷,人带来了。” 关公公从外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刚被派出去的暗卫,走在中间的那人便是苏阳郡守苏丹平,他不时咳嗽两声,身为两朝老臣的他,只些年未见,童千鹤觉得此刻的他竟是老态尽显。 “老臣苏丹平参见皇上。” 苏丹平被带到明昭帝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 “起身吧,”明昭帝朝苏丹平抬了抬手,“苏丹平,你是先帝极为看重的老臣,一直以来朕也对你寄予厚望,可近日苏阳郡的乱象不断,你身为郡守却久久没有作为,实在是令人……” 后面的话明昭帝没说下去,可苏丹平也知道,是令人心寒。 “是臣的失职,还请皇上责罚,咳咳。”苏丹平没有否认苏阳的民生乱象和自己的不作为,倒是直接认罚。 这叫明昭帝又想起了过去先帝还在时的朝堂,苏丹平直于纳谏,经常敢于言常人不敢言。 “朕,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只要爱卿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朕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这意思就是给苏丹平一个台阶下了,其实明昭帝也不愿意相信苏丹平会做祸国之事。 “咳咳,皇上,这半年来,老臣自知没有建树,无所作为,并非老臣不愿作为,实在是老臣患得重症,咳咳,有心而无力啊。”苏丹平解释道。 “得了重症?是何重症?可有请大夫看了?”明昭帝关心道。 “回皇上的话,大夫是请了的,只不过老臣这病早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因而臣万念俱灰,一切事物都交由了副郡守打理,只等着无多的时日将老臣这支残烛燃尽罢了。” 苏丹平叹着气道,发自咽喉的声音沉重而沧桑,一番话言辞恳切,叫人为他的遭遇而泯发同情。 但明昭帝到底是皇帝,身为一国之君总归是把国家放在第一位的,他沉吟了一番,将手旁的茶盏捏起又放下,而后道:“下午叫太医诊断看看吧……尽管如此,可你身为郡守当该明白自己的位置和责任的,若是事事交予手下的人,朕与大昭,要你又是何用?” “是是,皇上说的是,老臣实在是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大昭,有愧于皇上的信任啊……” “好了,你说说吧,苏阳郡内的水是怎么回事啊?”明昭帝直接问到了奏折中所禀报的要点上。 “回皇上的话,苏阳郡内的水病发生已是约莫有半月之余了,老臣派人去各处河道查询,发现整个苏阳郡内的河道水质都出了问题,于是老臣想,会不会是有人在苏阳河的上游做了手脚。” “哦?那么你可有查出些什么眉目来?” 苏丹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知为何,老臣派人日夜监守,却始终没有发现歹人的踪迹,皇上,是老臣无能,没能抓住歹人。” 明昭帝闻言,皱了皱眉,下头的人都屏着气,甚至不敢发出呼吸的声响。 “苏大人身为一方郡守、两朝老臣,应该不会只有这点能耐吧。”坐在一旁憋了许久的常冀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他身为武将,最讨厌这些你来我往的把戏,一个堂堂郡守怎么会连水病来源都找不到。 旁边的蒋牧迪看着苏丹平一大把年纪,又身患重症,在这儿还要受众人质疑,实在是于心不忍,他一时看不过去便出声道:“苏大人年事已高,又身子骨欠佳,可能是一时疏忽了。苏大人之后加派人手,赶紧找到歹人才是正解,在这儿难为苏大人也于事无补。” 苏丹平感激地看向这个替自己说话的少年。 听闻蒋牧迪一番话,明昭帝也认同的点了点头,现下确实是抓住歹人更为要紧。 “那这苏阳郡的物价奇高又是怎么回事?”明昭帝继续沉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苏阳郡一贯商贸业发达,近来更是如此,故而京城所定的物价在苏阳郡实在是不大合适,臣月前便书写了奏折上报此事,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应,臣便自作主张改了苏阳物价……还请皇上恕罪!” 明昭帝抚了抚下巴,苏丹平此话并不无道理,先帝掌权的前朝便曾有过类似的事情。 第六十一章 琳琅街坊 当时的郡守也是自作主张改了盐价,虽是动了政府重要的盐部,可从最后郡县的情况来看,那确实是必须的抉择。 院落一时一片安静。 童千鹤捧着已经喝没了茶水的空杯盏,坐在楠木椅上,不时晃荡着那双纤细的双腿,一双澄澈的杏眸看着面前的众人,转眼便撞进了一潭墨池之中,她近来对林少珵琢磨了一些,他这个眼神……估计是要做些什么了。 “那么苏大人府中紧锁的空宅和过分严密的守备又是为何呢?”原先一直都很安静的林少珵忽然出声提醒道。 众人恍若醍醐灌顶,明昭帝也拍了拍脑袋,他险些忘记这回事了。 明昭帝正了正声,朝苏丹平道:“对啊,苏丹平你府中的又是什么状况啊。” 听闻明昭帝这般问话,苏丹平心下一滞,随后又面露苦色,他向众人解释道:“皇上您有所不知,老臣家中前日入了盗贼,那盗贼武艺高强,竟怎么也捉不住他,空屋里原本放的都是先帝御赐之物,因着实在太过珍贵,老臣担心被人行窃,便命人加强守备,并且将东西都给藏了起来。” “嗯……”明昭帝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脑袋,看不出是真的相信苏丹平的话,还是假的相信,过了半晌他继续道:“先帝御赐之物确实是要保存妥当的。” 苏丹平脊背笔直地站在下首,看上去面色镇定,但他的后背已是沁出了层层冷汗。 林少珵坐在一旁,墨眸沉沉地看着苏丹平,良久,他开口道:“苏大人,晚辈听闻苏大人酷爱学书,府中藏书无数,每日都有苏阳郡学子前来求书,不知晚辈可有幸也能去郡守府一览?” “呃……这个,”苏丹平抬眼看了这个说话的少年一眼,正了正脸色,咳了两声道,“这个自然是可以的。” 童千鹤仍是抱着手中的空杯盏,有些探究地看着面前几人的你来我往,尤其是当目光注视到苏丹平身上时,先帝曾在案台前说过的话如在耳畔,可昨晚他们所推测的可能又叫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苏丹平,对城中水质之事你可有对策?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民生问题,民乃国本,本固才邦宁,我大昭国力昌盛,子民却连口水都喝不上,叫人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皇上,臣早早便已命人四处寻净水,施发下去了。因着前几日臣身体状况实在太差,此事臣便交由了副郡守处理。” 明昭帝还未了解昨日童千鹤她们所查探到的状况,因而不知晓高价售卖净水之事。 “嗯,近日你要监督起来,两日后朕要看到成效。” 谈话至此,明昭帝此次的查问也算是结束了,苏丹平心中暗暗呼了口气,擦了擦额角莫须有的冷汗,直起腰身,抬头冷不丁看到林少珵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心下一滞。 看来他得更加小心一些了,苏丹平那双苍老而浑浊的眼微凝,暗暗想着。 …… “老爷,老爷,老爷您终于回来了。” 大夫人在花厅焦急地来回踱步,见方才两个暗卫终于将苏丹平给带回来,捏了裙摆急急向人来的方向跑去。 她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苏丹平身上,确定没受什么伤,吁了口气朝二位暗卫道:“多谢二位大人将我家老爷送回来,实在是有劳了,外面天热,二位大人进来喝口茶吧。” “不必了夫人,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暗卫公事公办的口吻朝大夫人道。 “既如此,妾身就不多留二位大人了。”大夫人感谢地点了点头。 待二位暗卫走后,夫妻二人走回到花厅。 大夫人压低声音,朝苏丹平道:“老爷,皇上可有起疑什么的?” 苏丹平没有说话,只就摇了摇头,便踱步回书房去了。 …… “好了,我们是出来巡游的,是既要巡又要游的,这苏阳郡啊,自古来便是个绝妙的游玩之地,也是先皇后的……娘家所在之地。”明昭帝朝旁边的几人说道,忽然提及先皇后,情绪隐晦地变化了一瞬,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 童千鹤敏锐地察觉到明昭帝情绪的异样,她想了想后朝明昭帝甜甜笑道:“皇兄,听闻苏阳郡的姜糖人儿做得甚好,可却从未吃上过,今儿皇兄可能够满足绥华这个小小愿望?” “哈哈哈,若是连我们绥华的这点小愿望都满足不了,皇兄还当什么天下之主,走,我们这便去给绥华买姜糖人儿。”明昭帝揉了揉童千鹤的脑袋,朗声道。 “谢谢皇兄。”童千鹤笑得眉眼弯弯,露出那枚好看的梨涡。 一行人先从别院回了十里客栈,将早时留在客栈的女眷们都给接上,一起去了苏阳郡最热闹的街市——琳琅街坊。 马蹄儿谆谆,车轱辘声声,合着那明媚骄阳儿,好一番繁华景象! “老爷,琳琅街坊到了。”待马车停下后,关公公在外头提醒道。 “好。” 明昭帝应声,而后便掀开了垂帘,一只厚底钩金丝云锦靴从马车里跨了出来。 后头几辆马车里的人也听见了声音,陆陆续续地从马车车厢内钻了出来。 一群人下了马车,汇集到一处,明昭帝与皇后林朝熹并排而立,站在众人的最前头。 “原来这便是琳琅街坊,妾身从前只听家父讲起过,却从未亲身来过,如今见了,当真是一份比得上京城的热闹呢!”蒋嫔一身嫩粉色云锦,莲步袅袅地走到明昭帝身旁,做出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对面前所见的繁荣景象表示惊讶道。 “确实,苏阳郡这几年在苏丹平的治理下,确实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了。”明昭帝肯定道。 闻言旁边的林少珵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这样放任下去,明昭帝对苏丹平的印象只增不减,现下更是赞不绝口,只怕是不利于查苏阳郡的案件。 童千鹤也是第一次来这琳琅街坊,她忆起之前奏折上所说的物价奇高,而苏丹平又说是经济发展的趋势所致,她倒是想看看这儿的物价究竟能有多高。 “蒋妹妹这是出来的少了,大昭乃天底下最美好富饶的国家,除了苏阳郡,还有江南的柔、边塞的漠、北域的雪,各地都有各地的特色。” 伊人妃上前两步,便将蒋嫔给不着痕迹地挤了开去,听到伊人妃一番对国家最为坦诚的夸赞,明昭帝很是受用,这便是他统领的国土,他们李家代代相传的大昭。 “伊人最是懂我心的。”明昭帝握了握伊人妃的手,感叹道。 李玉和在明昭帝后面半扶着嘉太后,一边又用目光近似贪婪地看着地上林少珵的高大阴影,当看到他旁边并行的童千鹤的影子时,那双纯真的眼里却又充满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怨恨与恶毒。 “想当年,我也曾同先……同老太爷在巡游时来过这处,却没想到一转眼便已是物是人非了,这琳琅街坊的繁华更胜从前,同行的人却都已经不在了……”嘉太后险些说出“先帝”二字,随即便改了口,她有些感叹地看着周围的景象道。 “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也是老夫人您的福气呀。”李玉和在一旁顺着嘉太后道。 “哦?此话从何讲起啊?” “老夫人,虽然过去同行的人不在了,可现在却有玉和在旁陪着您啊,您还有大把的年岁要过,还有大片的光景要看呢,您这般好,老天爷才舍不得带您走呢。” “呵呵呵,就你这个丫头会说话。”嘉太后被李玉和逗得笑开了怀,一只手刮了刮李玉和的鼻梁。 “……” 走在后面的童千鹤等人,比起前面的笑闹,更是稍显沉默些。 “林公子……”童千鹤率先打破了这份平静。 “千鹤姑娘,有事但说无妨。”林少珵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旁边的人。 童千鹤今日穿的是一身碧色掐花对襟外裳,又梳了翠湖云簪,耳上点了两颗精致的绕银翡翠,看上去很是亮眼。 她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我担心苏丹平那儿会出什么事。” 只见旁边的人忽然低下身子来,凑近她轻声道:“殿下放心,臣已经派了玄骑军的人前去调查事情真伪,相信很快便会水落石出的。” 白仁虽也是玄骑军的人,但毕竟术业有专攻,白仁主要突出于身手利落,可在调查方面还是比不得那些玄骑军里专门调查的人。 闻言,童千鹤有些愕然地看着林少珵,这人什么时候派人去的,她怎么不知晓,不是说玄骑军的虎符已经给她了么? 猛地,她拍了下脑袋,想起林少珵之前给她的是玄骑军的统属令,另一张调兵令还尚在林少珵手中,可说真的,在调兵遣将方面,林少珵比她好上了不止一星半点,她自幼习得更多的是如何治国安邦之术。 再者,对于林少珵此人,她有种莫名的安心,总觉得他不会出卖背叛她。 更何况,若是调兵令在他手中,这就相当于是父皇给她找的一个免费的军师苦力,换作旁的人,这是做梦都要笑醒的事,那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六十二章 菜单 思及此,童千鹤对此事变得颇能接受。 她心态平平地踮脚凑近林少珵道:“此行玄骑军同来的有多少人?” 林少珵看了旁边这个努力垫着脚的小矮子一眼,缓缓朝她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人?”童千鹤试探性问道。 林少珵摇摇头。 “该不会是三百人?!”童千鹤有些惊讶地问道。 林少珵有些无语地看了童千鹤一眼,开口道:“十三人。” “……” 这怪不得童千鹤,毕竟过去每次她出行,父皇给她配备的明卫暗卫统共加起来,起码也是有百来人起步的。 就拿这次巡游来说,她知道的明卫就有四百来号人,只是现下分散在各处,有些隐入市集之中了,更何况加上暗卫的人数,那更是不得了的。 林少珵看出了童千鹤的想法,淡淡道:“玄骑军的人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虽然只有十几人,比起那些只在人数上占优势的军队,分工更加明确,战斗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童千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毕竟她现在也没见过真正的玄骑军的人,只能任凭林少珵在这儿天花乱坠的说,她虽然知道玄骑军厉害,可也不至于到林少珵所说的那种非人近神的地步,她觉得林少珵许是为了面子才要这么夸玄骑军的。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童千鹤伸手拍了拍林少珵的肩,带着理解的目光,开口道:“放心,我都明白的。” “?”林少珵莫名其妙地看了童千鹤一眼。 “老爷,这琳琅街坊的酥里斋做得小糕点类那是一绝的,他们家的姜糖人儿更是入口即化,糖丝有韧性而不粘牙,真叫一个好吃的。”关公公在旁朝明昭帝解释道。 “嗯,这酥里斋我也是听过几分名头。好,今儿我们就去瞧瞧。” 酥里斋的格局与一般卖吃食的店铺不同,它有两个柜台,一边是吃堂食的客官结账用,一边是给打包带走的客官用的。 “这位老爷,是堂食还是带走啊?” 一个机灵的伙计见到明昭帝一行人进来,便赶忙上前问道。 店内前来购买糕点的人可谓是很多,若是转身时不经意便会撞到旁的人,不知是不是童千鹤的错觉,林少珵走在外侧,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护着她。 “堂食。” “好嘞,看老爷你们人这么多,正好小店楼上还有间包房,老爷可要去楼上?” “好,就去楼上吧。” “好嘞!老爷,您们这边请!”店小二一甩手上的毛巾,往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朝众人道。 …… 凤梨阁 众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下。 “老爷,这儿包房的名字倒是真有趣,竟都用食物来命名。”蒋嫔掩唇笑道。 明昭帝对此倒没什么奇怪的,只点了点头。 见皇上没怎么搭理她,一旁的伊人妃便也懒得再去嘲讽蒋嫔的没见识,她换了江南女子特有的软哝,朝明昭帝道:“老爷您可还记得,妾身过去在江南时,格外喜食甜类。” “自然是记得的,就是北上了,家中半数的糖,不也都去了你那儿。”明昭帝打趣道。 “妾身哪有食得那么多的……!”伊人妃朝明昭帝娇嗔道。 这时,旁边的店小二拿来了几份酥里斋的菜单目录。 “老爷,这是小店的菜单,老爷您只管点便是,小店旁的不敢说,那味道在苏阳郡肯定是一绝的!” “嗯,把菜单拿给千鹤她们看看。” “是。”关公公拿了另外几本菜单,分给坐在另外几边的人。 酥里斋的那菜单的样子也煞是好看,菜单最外层是精制润色的牛皮纸,各张活页是用缎带绑起来的,而上头的菜名都是工整的手写体,每道糕点的后头还有对应的画幅,童千鹤啧啧称奇,也不知是哪来的画师,所绘糕点仿佛漂浮在眼前,令人光看着就是食指大动。 “千鹤想吃什么点便是,莫要给兄长省着。”明昭帝笑道。 嘉太后见明昭帝只问及童千鹤,有些不满地看了明昭帝一眼。 童千鹤吐了吐舌低笑了声,朝明昭帝道:“兄长待会才是,莫要嫌弃我食得多了。” “哈哈哈,小二先来五份姜糖人儿。”明昭帝朝旁边恭敬候着的店小二道。 “好嘞,老爷您等好了,老爷可还有其他要的?” 明昭帝是向来不太爱吃甜食的,在宫里也就童千鹤宫里的梅花泪、黄米凉糕食得多些,偶尔还有伊人妃送来的羹汤类。 见明昭帝有些犯难地看着手中的菜单,皇后林朝熹向店小二问道:“今日天气暑热难耐,你可有什么推荐解暑的吃食?” “这位夫人,解暑的吃食小店自然是有的,这道木薯凉粉便是极好吃的,下头还能加各位自己喜欢的口味糖料。” 店小二积极地给林朝熹推荐着,又另外指了几道其他的解暑吃食。 林朝熹问询地朝明昭帝道:“老爷,这木薯凉粉可好?” 明昭帝对皇后的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问大家看看各自偏食的口味糖料。” “好。” 童千鹤觉得并不是很饿,便坐在一旁随意地翻着菜单,可不止为何,她左右都没有见到这糕点的标价。 一旁也拿着菜单的蒋牧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疑惑出声道:“小二,你们这儿的糕点为何没得标价?” 闻言,嘉太后不咸不淡地掀起眼皮看了蒋牧迪一眼。 “客官,是这样的,店内糕点都是看盘子结账的,各位请翻看手中的菜单上的画幅,每份糕点下都有各自的盘子吧?” 店小二甩了下手中的毛巾,熟练地解释道,仿佛被提问多次这个问题,已经习以为常了。 “还真是。”蒋牧迪翻了翻手中的菜单,惊奇道。 “那你们这盘子定价又有什么讲究?”明昭帝闻言也翻了翻手中的菜单,有些兴味地问道。 “这位老爷,这定价您将手上的菜单翻过来便能瞧见了。” “哦?”明昭帝闻言,便将手中的菜单翻了过来,其他几人手中有菜单的也跟着翻了过来。 童千鹤看到手中的菜单反面明朗朗地写着: “小号黄盘——五贯铜钱 中号粉盘——白银一两 大号蓝盘——白银二两” 这可比京城的糕点店贵了好几番呢!不止是童千鹤,其他人心下对此也是吃了一惊。 纵然苏阳郡经济再怎么发展,要知道按照大昭现在寻常百姓的收入,一年能赚的二十两白银的就已经是丰衣足食,日子颇为滋润了,即便是郡守这类等级的官员,一年的俸禄也就百来两白银。 童千鹤又看了看前面的画幅,好在基本上都是黄盘,粉盘稍微少一些,蓝盘也就没几种。 “小二,照着你们这儿的价格,可曾有人说过定的高了?”童千鹤合上菜单,挑了挑眉出声道。 “这位小姐,以往确实是有的,不过现在试问琳琅街坊的哪家店不贵呢,莫说我们这些店铺定价贵,要知道我们这店铺租金也是极高的。” 众人谈话之际,凤梨阁的包房门被人敲响了。 “客官,您的姜糖人儿和木薯凉粉来嘞!~”外头的人端着盘高声道。 方才那个店小二手上的毛巾一甩,脚力极快地跑去给外头的人开了门。 外面站了五个端盘的伙计,那五份姜糖人儿一律都是中号粉盘的,每盘里都有两串精致的姜糖人儿,那糖丝亮晶晶地,像琥珀一般剔透,好看得叫人舍不得吃。 另外众人点的十碗木薯凉粉都是一个琉璃碗底下带黄盘的,旁边还有各种花样的小碟,装的是每个人各自点的糖料。 童千鹤选的是桂花味的,因而端上来的小碟也是桂花的模样。 “各位客官,都尝尝小店的点食吧。” 店小二在一旁边给众人端木薯凉粉到各人面前边道。 关公公先上前替明昭帝试了碗中的凉粉,店小二虽觉得奇怪,却也没说什么,待关公公确认无事之后,众人才开始拿捏起各自面前的汤勺。 “嗯,这木薯凉粉中可是掺了薄荷汁?” 伊人妃浅尝了一口后,朝店小二问询道。 “这位夫人好生厉害,这里头确实是掺了薄荷汁的。”店小二夸赞道。 伊人妃抿唇笑了笑:“这上头撒的花生碎、葡萄碎才是点睛之笔,这般特色确实是可称得一绝。” “掌柜的常说要客官喜欢才是真的一绝。”店小二挠了挠头道。 “哈哈哈,能说出这话的掌柜可是不多的,你们这儿掌柜的可在?我倒甚是想见见这掌柜的。”明昭帝笑道。 “在的在的,客官您且稍等,咱这就去叫掌柜的。”店小二一甩手上的毛巾,便往楼下的去叫掌柜的。 …… 店小二走得急了些,凤梨阁的门并未关严实,他刚走下去两步,楼下大堂便传来了尖叫声。 “啊!死人啦!死人啦!酥里斋的糕食吃死人啦!” “!” “什么!死人了!哪儿呢?!” “哼!亏我方才还买了两块糕点要带回家给妻儿吃,还好知道的早,不然可要害死人啦!” 旁边一群看热闹不怕嫌事大的吃客,都朝出事的地儿聚拢围了过来。 第六十三章 神医 这一道尖叫声也传到了楼上包房,童千鹤她们凤梨阁里听得一清二楚。 “关德全,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老爷。” 童千鹤也朝白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白仁会意,交代玉竹照顾好殿下后,自己便也趁着众人不注意,跟在关公公身后往外去。 …… “死人啦!死人啦!酥里斋的糕点吃死人啦!”方才那人还在高声喊着。 酥里斋的大堂内顿时乱成一锅粥。 “各位客官怎么都围在这儿……”酥里斋的掌柜个头有些矮胖,他从后头拨开人群,往大堂内事发的中心挤去。 待他挤到最前头,猛然看到中央那张敦实的方桌上,正趴着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生机。 “啊!客官客官!客官快醒醒!”莫掌柜看到趴在方桌上的男子,一张圆乎乎的脸上肉一颤一颤的,他赶忙上前拍了拍男子的面庞,见其丝毫没有反应,向店内的伙计喊道,“小六!赶紧去找大夫!” “掌柜的,小六已经去了。”旁边另一个伙计朝莫掌柜道。 人群依旧哄闹,莫掌柜半蹲在男子旁边,整个人因为肥胖显得有些憨态。 “这可怎么办啊……这大夫怎还不来!” “莫掌柜,再等大夫怕是还要一些时辰,不如先让陆某一试?”陆离合从人群中走出来,朝莫掌柜道。 “你你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人治死了谁负责啊!你以为你是云清山的陆家吗!” 莫掌柜看都没有看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人是谁,头也不转,气哼哼地道。 陆离合低笑了声,他也不恼,朝莫掌柜道:“莫掌柜不妨抬头看看陆某到底是谁?” 听见这个有几分耳熟的声调和语气,莫掌柜猛然间想起脑海中的某个人影,眼中带着希冀的光抬头,在看到陆离合那张妖孽的面容时,整个人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 “陆清公子!竟真的是陆公子!!陆公子快快,你可能检查出此人是为何没了生机?他定不是因为吃了我家酥里斋糕食的缘故出事的!”莫掌柜的有些激动地朝陆离合道。 “莫急莫急,还是先救人要紧。”陆离合的桃花眼潋滟扑闪,当他向四周看了一圈的时候,周围原本没有看清他面容的人,此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生得当真是俊朗极了,一袭红衣衬得肤白胜雪,修眉凤目,鼻梁高挺。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仿佛能够摄人心魂,眸中的琥珀色流光暗涌,嘴唇削薄而殷红,带着邪肆的笑意,宛若坠魔的邪神降世! “此人……此人还活着?还有救?!”莫掌柜闻言,肥厚的手掌微微颤抖,面容因为激动有些泛着红光。 陆离合看到楼上栅栏旁的关公公和隐在暗处的白仁时,心下便有了计较。 他朝莫掌柜勾了唇,有些邪气地笑道:“莫说救回一命,就是生龙活虎也没得问题。” “当真?!那,那,那还劳烦陆公子出手,赶快救救他!日后陆公子有任何难处,我定当为陆公子竭尽所能!” 莫掌柜此言一出,四座惊哗,要知道莫掌柜虽只是一介商人,并非酥里斋幕后主人,可是能够把酥里斋开得如此,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陆离合眉眼挑了下,也没说什么客套话,便就上前了两步走到那名晕厥的男子身旁。 只见他将人放倒在地上,又抬起那人的下巴,双手叠握快速均匀地从肚脐按压上去,如此往返重复数次,地上的男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看见地上那原本丧失了生机的男子突然动起来,莫掌柜一时欣喜若狂,他朝陆离合激动地道: “活了活了!真是老天爷保佑!多亏了陆公子啊,要不然小店今儿可就要出人命了!” “竟然活了!这是神医在世啊!”旁边的看客惊奇道。 “这可真是不得了,老夫活了大半载,能叫死人复生的医术我今儿算是见着了!”另一名年岁稍长的老者在一旁道。 方才高声喊着“死人了”的那名食客此时也坐在自己位置上,有些愣愣地看着苏醒过来的男子。 “莫掌柜,可有水?”陆离合出声问道。 “有的有的,陆公子稍等。” 莫掌柜一听陆离合的要求,便赶忙站起身到最近的一张桌上去倒了杯水来。 “水来了水来了!”他在递水时,肥厚的手掌还带有些心有余悸的颤抖。 陆离合伸手接过杯盏,将其递到男子唇边,让其慢慢喝下。 约莫两口水后,男子便也睁开了眼,那是一双干净澄澈的眼,众人方才没有细瞧此人的长相,毕竟陆离合那出挑的样貌摆在这儿。 而现在他终于醒了,细看看竟也生得很是俊俏,只是皮肤太过白皙了些,甚至白得有些透明,一看便是个自小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食管不好,下次吃食带粉的糕食时小心些。”陆离合没头没尾地朝男子说了一句。 男子竟也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他从地上爬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物,有些腼腆地朝陆离合做了一揖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在下想日后登门拜访感谢公子今日的救命之恩。” 不曾料想陆离合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一般人进不去我家。” 此话在男子耳中,误以为是自己身份不够,没有资格进陆离合他家的门,他一时涨红了脸,心下暗想陆离合一定是个身份尊贵之人。 陆离合看了看男子的表情,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朝男子解释道:“并非身份高低贵贱,而是我家在深山之中,一般人是难以寻到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男子吁了口气,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二人交谈之际,莫掌柜看了看围观的众人,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陆离合道朝:“陆公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能否向客官们解释一下我们酥里斋的糕食没问题……” 陆离合点了点头。 “神医,这酥里斋的糕食到底有没有问题啊?这我刚给家中妻儿买的糕食还能吃吗?” “对啊神医,这是怎么回事啊?” 陆离合咳了一声,而后朝众人道:“酥里斋的糕食没有问题,只是各位在食用带大量粉的糕食时,要切记小心些,方才这位兄台是因着那黄豆粉太多,不慎刺激了食管导致噎食所致的。” “原来是这样,我买的也是豆乳团粉,看样子待会要小心些吃了。”旁边的看客道。 待陆离合解释完酥里斋糕食没有问题后,众人见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便纷纷散了,等人群散尽的时候,小六方才带着从对面重金请来的大夫到了酥里斋的门口。 “掌、掌柜的,大夫来了。” 小六喘着粗气,扶着门框朝莫掌柜道,旁边是一个同样喘着粗气的,有些白胖的,蓄了山羊胡的大夫。 “你到现在才来,方才要不是有陆公子在,这儿会儿人都没了!”莫掌柜拍着胸口朝小六气哼哼道。 陆离合也没再在意莫掌柜同小六讲了什么,他朝方才关公公和白仁所在的方向看去,二人都已经不在老地方了,他了然地眯了眯眼。 “陆、陆公子,在下姓景,字逸轩,是江南人士,若是陆公子不嫌弃的话,在下想请陆公子吃饭,不知陆公子可有空?” 见旁边的男子喊他,陆离合想了想,在大堂坐着还能等小祸害她们下来,也不是不可,两个人总比一人一桌更有乐趣些。 如此想来,他随口提议道:“也不必去旁的地方,就在这酥里斋便好了。” 景逸轩点了点头,而后便叫来小二,重新点了些吃食。 坐在一旁的时候,陆离合注意到楼上阁间里有人下来叫了莫掌柜。 …… 关公公回到凤梨阁后,走到明昭帝旁边,低声道:“老爷,楼下有个在大堂的客人噎食了,后而有位神医出手救下了……好像是云清山陆家的。” 旁的看客可能都没有注意到方才莫掌柜的话,但关公公毕竟在皇宫里混迹了几十年,轻易就从莫掌柜的话语神情举止里了解到,方才那位神医的来历。 “哦?竟然有云清山陆家的人在这儿。” “看那掌柜的模样,应当是没错的。”关公公道。 “说来这云清山陆家与绥华还有些缘分。”明昭帝想起多年前的事,出声道。 “老爷是说姑娘当年被劫一事吧,当时事发突然,确实是吓坏了好多人。”关公公摇着头道。 听见明昭帝提及自己的名号,童千鹤抬起埋在木薯凉粉碗里的脑袋,笑眯眯地道:“兄长悄声说什么我的坏话呢。” “兄长哪敢说我们千鹤的坏话,”明昭帝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个救过你的云清山陆家?大堂里好像有陆家的人。” 关于陆离合出现在此的事,方才白仁已经悄声告诉她了,所以此刻她并不意外。 当年的事除了先帝没几人知道事情的详细情况,明昭帝也只知个大概,并不知晓陆离合这些年同童千鹤之间的联系。 倒不是童千鹤有意瞒着他,只不过是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人都是她心中极好的哥哥。 第六十四章 声音 “当真?”童千鹤做出有些吃惊的模样。 关公公在旁应和道:“千鹤姑娘千真万确。” “咚咚” 凤梨阁的门被方才去叫掌柜的店小二敲响。 “请进。”关公公朝外头道。 莫掌柜有些矮胖的身影从外头进来,他热络地朝里头的人道:“各位客官,不知酥里斋的吃食可还喜欢?” “配料新颖,口味清爽,甚是不错。”明昭帝点头肯定道。 “客官喜欢便是最好的。”莫掌柜笑眯眯道。 “听闻方才楼下有位神医出手,救回了一人的性命?”明昭帝朝莫掌柜问道。 “是了是了,这位老爷您消息可真是灵通的。哎呀,那位公子当真是神医在世,医术高妙啊!”莫掌柜的提及此事又是一阵感慨。 “哈哈哈,竟能有人叫掌柜的这样夸赞,我当真是想见见是怎样的神医。” “哦哟,这位老爷,这位公子可不是寻常人能请得动的,他年纪轻轻便周游各地,做事全凭自己兴味喜好,他现在便在小店楼下大堂内吃食,老爷若是想结识,我倒是可搭个桥牵个线的。”莫掌柜口吻中带着对陆离合的尊敬道。 童千鹤抬头看了眼这个莫掌柜,从这位掌柜的话语中看,他同离合哥哥倒是有几分熟稔的。 正当她抬眼看莫掌柜之际,她面前被推来了一碗没动过的木薯凉粉,也是一样的桂花糖料。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童千鹤奇怪地看了林少珵一眼,而林少珵仿佛知道她所想,神情淡淡的,也没多做什么解释。 童千鹤挑了挑眉,哪有送上门的吃食不享用的道理,她将自己面前那碗吃得快见了底的大碗给移放到林少珵面前,林少珵那碗没动过的往自己这儿挪近了些。 二人的小动作被李玉和尽收眼底,贝齿将娇唇咬得血色全无,脸色甚是不好。 嘉太后明显感觉到了旁边人的情绪变化,她有些警告意味地捏了捏李玉和的手,不过此时她更加在意的是童千鹤与云清山陆家的关系…… 若只是点水之交,那也罢了;若童千鹤与他们有什么过密的关系,这云清山陆家怕是会成为童千鹤的一大助力,也就是将来她对付童千鹤时的一大阻力。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必须趁童千鹤现在羽翼未丰,尽早将其解决掉。 “那待会要劳烦掌柜的替我引荐一下了。”明昭帝笑道。 在明昭帝登基之前也派人去过云清山几次,不过一是云清山此地难寻,二是云清山作为医药圣地,确实是清傲一些,因而他也不得其门而入,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必结识不可,毕竟凡事都讲究缘分,最后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好说好说,这位老爷待会下来的时候派人知会我一声便好了。” 明昭帝点了点头,而后关公公便将人带出了凤梨阁。 …… “派去郡守府的大夫可动身了?”明昭帝朝关公公问道。 “回老爷的话,内科妙手王大夫已经过去了。”关公公回禀道。 王太医就是上次童千鹤一行人遇刺时,替可穗疗伤的那位太医。 在人才济济的京城太医院里,他对于内科的诊治康复率可谓是数一数二的。 “好。” 待众人用完各自面前的姜糖人儿和木薯凉粉后,童千鹤提议去郡守府探探苏丹平的病,一来体现天朝关爱子民的态度,二来让苏丹平明白皇上对他、对苏阳的重视程度。 明昭帝觉得也有道理,童千鹤觉得若不亲眼去看看,她总感觉心下不安。 在众人走出凤梨阁之后,林少珵和童千鹤落在人群的最后头,见林少珵若有所思地看着一面普通墙壁,又伸出食指往上敲了两下,童千鹤觉着奇怪。 林少珵看了旁边凑过来的人一眼,而后道:“你可觉得有什么声音?” 童千鹤一脸莫名其妙,闻言,她闭上眼一只耳附在墙上,仔细听林少珵口中所谓的声音。 “小二哪个是……糕食?” “哎呀老爷讨厌……人家……” “梁兄,我再敬……一杯。” 一道道人声透过墙面,穿越阻隔,传入童千鹤的脑海之中,这都是其他包房客官的谈话声音! “!” 她一脸惊愕地看着林少珵,这人是何时发现这墙中玄机的? “你是如何知晓的?”童千鹤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问道。 只见林少珵朝她摇了摇头,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墙面,示意会被窃听,等出去再说。 童千鹤会意地点了点头,装作无事起身,跟上已经离开的众人,向凤梨阁外走去。 …… “陆公子,这位老爷说想结识您一番,我便自作主张,将人带了过来,还望陆公子莫要怪罪。”莫掌柜朝陆离合恭敬地道。 陆离合与景逸轩的谈天被打断,倒也没什么脾气,他抬眼看见了莫掌柜带来的人,心下暗挑了挑眉,这可不就是大昭的帝王么。 他敛了衣袍起身,也没有点破,朝来人爽朗笑道:“无妨,人身在江湖,相识便是缘,在下陆清,乃一介草莽医师。” “陆公子过谦了,我已经听说陆公子方才的过人举止,甚至敬佩,故想结识一番,哦对了,我字明,陆公子随意称呼就好了。” 明昭帝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点出陆离合云清山陆家的名号,毕竟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是会给陆离合招致许多不必要的危险。 “原来是明老爷,”陆离合点了点头,“在下这两日住在十里客栈,既然相识一场,明老爷若是有事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若有能帮上的,陆清定当尽力。” “哈哈哈,那我就先多谢陆公子了。”明昭帝笑道。 众人从楼上下来,大堂显得更拥挤了些,明昭帝同陆离合聊了一番,各自都探明了对方的态度之后,便打算离开了。 “咦?少珵表弟?” 听到有人喊林少珵的名字,童千鹤和林少珵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那人出声的方向。 因为林少珵现在尚未年及弱冠,故还没有取字,所以众人叫的还是他的名。 “逸轩表哥?” “哎呀!竟真是你!我本还想着去京城看看你,没想到居然在此处遇见了,当真是缘分。”景逸轩看到林少珵后,便从方桌那处走到二人面前。 林少珵淡淡笑着,点了点头,出声道:“表哥你不是身子向来不好,怎么北上了?” “我同阿姆说想看看大昭北边的风景,若是不让我去,我便日日对着她念,她实在是拗不过我,这才松了口,不过还是叫了好些家奴跟着我,少珵表弟你说说,我去年便过了弱冠,阿姆是不是太把我当病苗了……” 景逸轩一讲起来便停不住,因为讲得急,过分白皙的面上甚至带了些粉红。 “少珵你们来苏阳是作何呀?你们是住在什么地方?我住在那头的十里客栈,不过是七里间了,不知道前两日是哪来财大气粗的富商把楼上都给包下了,不过也能七里间也能看着整个苏阳的景象了。” 童千鹤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一幅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她又看看一旁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林少珵。 二人既然名头上称为表兄弟,那应该就是林少珵母亲娘家那边的兄弟,不过血亲竟能如此大的差异……所以她这是遇着话痨了吗? “有些要事,你在外小心些,莫要叫人骗去了钱财。”林少珵言简意赅地叮嘱道。 “嗯嗯,我都知晓的,我可是你表哥,你可莫要像阿姆一样把我当小孩了。”景逸轩应声点头道。 二人交谈之际,童千鹤侧身,看到了方才被林少珵挡住的陆离合,刚露出一个脑袋,陆离合便也注意到她了。 因为离得前面的明昭帝、嘉太后等人较近,她只用口型喊了声“离合哥哥”。 陆离合见着童千鹤的小模样,低头一笑,等他再抬头时,童千鹤已经被林少珵挡得严严实实了。 “……” “那,陆公子,我们还有要事,便先走了。”明昭帝朝陆离合道。 “好。”陆离合点了点头。 …… 马车都停在酥里斋的后头,众人陆陆续续地上了马车,在车夫一声呵斥后,驶往郡守府。 林少珵骑马并行在童千鹤的马车旁边,等车队驶离了琳琅街坊,童千鹤便抬手拉起了些窗帘,关于方才酥里斋的声音一事,她很是想知道其中究竟。 “林少珵,林少珵。”童千鹤轻声朝骑在高马上的人喊道。 闻声,林少珵看向那张半掩在窗帘后的小脸。 “方才是怎么回事,你这下可以说了吧?”童千鹤巴巴地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好奇问道。 不知为何,林少珵觉得她这幅模样,像极了钻到你手心里来求宠的小猫儿。 “嗯,”林少珵淡淡应了一声,而后他开口道,“不知姑娘可有注意到,今日在酥里斋点吃食的时候,那店小二并未出去通传,而是在阁里同大伙谈天,可店内的人来送吃食时却知道我们点的是何物。” 第六十五章 疑窦 听见林少珵这般提起,童千鹤也觉得这点上很是奇怪。 “所以,你怀疑他们有什么特殊的传讯方式?”童千鹤问道。 “嗯,”林少珵点了点头,“所以我已经派人去查探那窃听管道是通往何处的了。” 童千鹤有些吃惊地看了林少珵一眼,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晓,此人方才不是一直在她旁边么,她竟没注意到…… 突然,童千鹤灵光一闪,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窃听管道会不会和苏阳郡的地下密道有关系?呃……当然我只是随便猜测的。” 闻言,林少珵顿了一下,而后目光赞赏地看了童千鹤一眼。 “我可是猜对了?”见林少珵这般表情,童千鹤便觉得自己的猜测有戏。 “不排除这个可能。” 见林少珵肯定她的猜想,童千鹤笑弯了杏眸。 “你说文掌柜会不会知晓一些酥里斋的事情?毕竟都是一个郡里的商户,暗地里总会有些消息的吧。” “不一定,像这种各自的商机之类,若是那个莫掌柜有些头脑,就不会说出来的。”林少珵又抬起头看向前方,他骑着马显得身形更加高大。 “嗯……或许,或许可以问问离合哥哥?那酥里斋的莫掌柜好像同他还蛮熟识的。”童千鹤想起方才莫掌柜对陆离合的态度很是恭维,提议道。 骑在高马上的人顿了一下,墨眸轻飘飘地看了童千鹤一眼,淡淡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那,那好吧。” 童千鹤觉得方才空气好像冷了几分,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伸头看了看他们行驶的道路情况。 她瞧见两旁赶路的百姓,虽有一部分人行色匆匆,但绝大部分依旧是满面红光的,这到底是是幸还是不幸,一时竟也有些分不清了。 忽然看到前头马车车窗里探出了一个簪着双马髻的脑袋,这可不就是李玉和今天的发式么,她显然是在找林少珵的样子。 她虽不算得不喜李玉和,可这动不动就看到李玉和以一种防备姿态盯着她,心里多少有些不适感。 “林少珵,若是管道或者密道有消息了,记得通传我一声。” “嗯。” 见林少珵应声,童千鹤便放下了马车窗帘。 ……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便听到关公公在外头喊道:“老爷,郡守府到了。” “好。” 明昭帝下了马车后,林朝熹款款走到他旁边,笑意温柔地道:“老爷,妾身叫人给苏郡守备了一些养生固气的补品,您看可好?” “夫人看着便好,还是夫人有心了。”明昭帝赞赏道。 “老爷,已经派人去通传苏郡守了。”关公公在旁过来回禀道。 明昭帝颔首:“那便让众人在此处等一会吧。” 见所乘坐的马车停了下来,玉竹拉开车窗帘看了看,朝童千鹤道:“千鹤姑娘,我们到啦!” “好,我们这便下去吧,莫要让其他人等久了。” “是。” 白仁拉开了马车门帘,玉竹先踩着木阶下了马车,等她回头想去扶童千鹤下马车的时候,旁边有一只手却比她伸得更快。 童千鹤刚踏出马车,正想下意识地将手搭上玉竹,不想竟握住了一只有些微凉的大手。 看见面前的人儿瞠大了杏眸,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林少珵低笑了声,其声似清泉明月,开口道:“马车的起势高,姑娘下来时小心些。” 童千鹤倒觉得也没有必要抽回手,不过下个马车罢了,只是一抹淡淡的粉红爬上了她的耳畔,她低声应道:“嗯。” 待童千鹤走下马车与前头的众人走到一起后,苏丹平携着大夫人急急忙忙从郡守府正门出来迎接明昭帝等人,后头还跟着方才到的王太医。 苏丹平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道:“明老爷今日来,真真是蓬荜生辉,快快请进,快快清进。” “苏大人客气了。”明昭帝开口道。 “苏大人,这是妾身让人备的一些补品,希望苏大人身子能早日康复。” “多谢夫人记挂,各位快快请进吧。” 一行人前前后后地从正门进了郡守府,上次童千鹤和林少珵暗探的时候因为是夜半时分,所以看不大清这里的陈设景致,今儿算是里里外外看了个清。 郡守府里的摆件甚至比起一般苏阳富贾府邸里的还要少,府内家仆更是比一般规格少了不知多少,就连本该一起出来迎接的几房姨太也都没见着人影。 童千鹤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萧条之感,明明前面的人都面露笑意,可气氛却有种莫名的严肃。 她暗扯了扯林少珵的衣袖,低声道:“林少珵,你可觉得这儿有异样?” 林少珵微挑了下眉,也轻声道:“千鹤姑娘也发现了?虽看不见人,但四下都有重兵把守,这府里秘密多得很。” “嗯,”童千鹤严肃了神色,朝林少珵问道,“那我们何时去查这府中的秘密?” “不急,先看太医给苏丹平诊治结果如何。” “噢噢。” …… 众人进了府内,对称谓便没像在外头时那么避讳。 苏丹平引着众人到了待客的花厅,大夫人命人赶忙去备了茶水。 “王太医,你先替苏爱卿去诊脉看看究竟是何病况啊。”明昭帝坐在花厅的主位上朝王太医道。 “是。”王太医在下首恭敬领命道。 “皇上,恕老臣先失陪了。”苏丹平在下首有些颤巍巍地道。 明昭帝点了点头:“无妨,你先去吧,身体要紧。” 大夫人身后跟着四个端着茶托的下人走了进来,她朝明昭帝做了一礼,道:“皇上,陋府没什么好茶,还请皇上见谅。” “苏夫人此言差矣,朕虽身为天子,但也食五谷杂粮,自然粗茶吃得,淡饭也吃得。且朕向来提倡节俭,苏爱卿以身作则,朕该当欣慰才是。” 四个下人分别替坐在花厅的众人奉上了茶盏。 童千鹤因为方才在酥里斋木薯凉粉吃的有些多了,稍感腹胀,因而这下并不觉得口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童千鹤总觉得嘉太后有意无意地瞟向她这儿,不知她又有什么新的暗计。 待其中一个下人奉茶到林少珵面前时,林少珵那墨眸深深看了一眼那双奉茶的手,眼底一片隐秘流光,转瞬即逝,快得叫人无法察觉。 林少珵接过茶杯,随即便搁置在了身侧的桌案上,也并没有动。 明昭帝坐在上首,他向来不爱吃甜食,故而方才也没吃多少,这一路赶来,确实有些口渴。 他捏起茶盖,吹散杯沿的茶叶,轻抿了一口,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即便方才苏夫人说茶叶不好,但明昭帝也没有想到堂堂郡守府的茶水能差到这个地步,不过一瞬他便恢复了神色。 大夫人在旁边有些担忧地看着明昭帝的脸色,见皇上没有什么不满意,她心底暗暗舒了口气。 “朕记得苏爱卿美妾有三,得子有二,今怎么没见着你们这府上的其他人呢?”明昭帝问道,听不出什么口气。 “回皇上的话,因为老爷身体不好,近几日其他人都去了城西那头的菩提老庙,希望能让菩萨长长久久地保佑老爷。” 大夫人闻言,心下一紧,但她说的不卑不亢,不像没有底气的样子,理由也还算过得去。 明昭帝“嗯”了一声,对她这个理由也算表示认可。 菩提老庙? 听见大夫人提起此地,童千鹤杏眸微凝,她抬眼看了看这个妇人。 若是照大夫人的说法,她们那晚前去菩提老庙的时候,郡守府的其他人应该是在菩提老庙才对,可除了那两个僧侣之外,并没有发现旁的人在那,难道是他们漏了什么地方……? “哦?菩提老庙?” “正是,苏阳郡的百姓参拜还愿都去那儿的。” …… 众人闲谈之际,苏丹平和王太医从隔壁厢房走了出来,二人缓缓走到明昭帝面前。 见王太医欲言又止,脸色不大好看,明昭帝问道:“王太医,诊脉情况如何啊?” “回皇上的话,苏大人他脉象虚弱,体外湿寒而内结虚火,唇色发紫而面色冷白,脾胃内的气血紊乱,可又与寻常肠胃病症不同,臣以为,苏大人的情况不像是患病,倒像是中毒的迹象。” “中毒?!” 王太医的话震惊了四座,大夫人更是一瞬间软了膝盖,一时哭得梨花带雨,她顾不上郡守夫人的姿态,连连向明昭帝磕头道:“臣妇求皇上救救我家老爷,求皇上救救我家老爷!” “苏夫人赶快先起来,苏大人是一生为民的忠良之臣,所积功德无数,定会有好报的。”林朝熹在旁柔声劝慰道。 大夫人捏着手帕拭了拭泪眼,听到林朝熹的话手下一抖,哽噎着向林朝熹点了点头。 “王太医,苏爱卿这病可有什么对症之策?”明昭帝开口道。 “这……回皇上的话,臣对毒物一类并不大精通,更是不敢卖弄,臣只能先对苏大人的脾胃进行调理,稍微缓解一些苏大人的痛楚……若是太医院的早和太医在便好了。”王太医斟酌着开口道。 “可若是现在一来一回,再快也要三日……”林朝熹有些犯难道。 “哎……若是苏阳有云清山的人在就好了。”王太医叹息道。 “云清山?”蒋嫔听见这地名,想起方才在酥里斋遇着的那个红衣男子,朝明昭帝道,“皇上,我们方才遇着的那人可不就是云清山的?” “真的吗?!”大夫人听见蒋嫔的话,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朝明昭帝道,“皇上,皇上,求您救救我家老爷!” 明昭帝点了点头,朝关公公道:“关德全,你现在就去十里客栈找找那位陆公子,不论他提什么要求尽管满足便是,定要将人请过来。” “是。” “老臣多谢皇上!”苏丹平听见明昭帝的吩咐,猛地朝面前的人跪下,他此刻内心的思绪极为复杂,颤巍巍地磕头道。 “臣妇多谢皇上!”大夫人朝明昭帝恭敬地磕了两个响头, “苏爱卿为大昭奉献一生,这是该得的。好了,先让王太医开张缓疾的方子,叫人去抓副药来吧。” “臣,遵旨。”王太医在下方道。 “皇上,让佩儿去吧,佩儿平日里是最为细心妥帖的。”林朝熹提议道。 “嗯。” 得到了明昭帝的意见,林朝熹朝身旁的贴身婢女道:“佩儿,你随王太医去开方子,将药贴给抓来吧。” “是。”佩儿向林朝熹屈了礼,跟着王太医往外走去。 待二人走远后,大夫人见四座贵人们有些无聊,便提议道:“不如由臣妇带各位逛逛这郡守府吧,只不过府内陈设简陋,还望贵人们见谅。” “朕有些乏了便不去了。”明昭帝抿了口茶道。 “既然皇上不去,那妾身也不去了。”蒋嫔在一旁道。 伊人妃本觉得去留无谓,但听到蒋嫔的话,她也浅浅开口道:“妾身也觉得甚是疲乏,想留在这里陪陪皇上就好了。” 因着一个两个都不去,林朝熹见大夫人站在那儿有些尴尬,她起身朝明昭帝道:“皇上,臣妾想去逛逛这郡守府。” “嗯,去吧。”明昭帝点头淡笑,这就是他的皇后,他的皇后向来最是识大体的。 童千鹤从座位上起身,掸了掸裙袍,朝明昭帝道:“皇兄,绥华也去看看。” “好,记得叫人寻把伞来,外头日头大,你又是个怕热的,可莫要晒着了。”明昭帝见外头日烈,朝童千鹤叮嘱道。 “多谢皇兄关怀。”童千鹤笑眯眯道。 林少珵、常冀等人也起身朝明昭帝做了礼。 “哀家年纪大了容易乏,便也不去了吧。”嘉太后出声道。 “太后您不去,玉和便不去,玉和要留在这儿服侍太后。”李玉和朝嘉太后撒娇道,可说话时还不时看两眼旁边男子的高大身影。 嘉太后这种在后宫呆了几十年的人精,自然看得出李玉和到底在看什么。 “哀家知道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可你难得出宫一次,也出去看看吧,哀家这儿有曹姑姑服侍便好了。”嘉太后拍了拍李玉和道。 李玉和好像心底的秘密被看穿的窘迫感,她涨红了脸,低声道:“多谢太后。”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些,去吧。” “是。” 第六十六章 书阁 “各位请随我这边来。”大夫人领着众人带路道。 童千鹤朝玉竹、白仁道:“你们留在此处吧,我去去便回来。” “是。” 待众人走尽后,看着最前头随大夫人离去的童千鹤,明昭帝有些感慨道:“不知日后绥华出嫁了,朕怎会舍得?” “纵然绥华殿下嫁去了别处,皇上您还有后宫的臣妾们,还有皇子皇女们留在皇宫陪您呢。”蒋嫔自认了解明昭帝的心思,开口道。 但她的话明昭帝仿若未闻,仍旧看着众人离去的方向。 伊人妃似有若无地瞟了蒋嫔一眼,蒋嫔觉得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讥笑,银牙暗咬,捏紧了手中的绢帕。 “皇上乃大昭帝王,不论绥华殿下日后去了何处,永远都是在皇上您的庇佑之下,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伊人妃软语劝慰道。 “若是可以,朕真希望能护绥华一世啊。”明昭帝说了一句在场的人都听不懂的话。 蒋嫔听闻觉得明昭帝当是担心自己去得早,护不住童千鹤,可在她看来,童千鹤那种不肯吃亏的性子,哪里是需要人护的样子。 可心下想归想,说出口的话却还是顺着明昭帝来,她出声道:“皇上福泽众生,为大昭积善无数,况且还有先帝疼爱绥华殿下,殿下定会平安一生的。” 明昭帝淡淡“嗯”了一声,左手托着面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中的檀木珠串。 …… “我们府内旁的没什么,就是这书阁的人气多些,各位进来看看吧。”大夫人道。 她推开了紧闭的书阁大门,一阵浓浓的书纸味向众人扑面而来。阁内整齐列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类书,且有竹简的、书页的,于书生而言,确实是天堂般的一方处所了。 “夫人,为何这郡守府的书阁会有这般多的书?”童千鹤疑惑道。 “回殿下的话,过去的苏府算得是书香门第,自先祖辈起便开始四处收集书籍,到了老爷这辈,便变得这般多了,不过这儿的书杂得很,各位若是有什么想看的便告诉我,我对这儿熟,找来更快些。” “好。” 林少珵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眉目清明,他与童千鹤一同进了书阁。 蒋牧迪见状“嗤”了一声,他自幼便被周围的人拿来与林少珵比较,听得最多的话便是他处处不如林少珵,好在他抗打击能力强,在母亲的教导下为人还算得正直,也并没有什么阴毒的想法,这下只是觉得林少珵这番做派有些装模作样罢了。 常冀也对这书阁并不感兴趣,便没有进里头,二人巡游来一起相处了这么些天,此刻站在外头也能聊上两句。 “哎呀!” 一道惊呼的女声传来。 常冀、蒋牧迪猛地往里看去,若是绥华殿下出了事,他们指不定要以死谢罪的。 只见李玉和跌坐在地,一手捏着绢帕,一手轻揉着脚踝,一双眼泫然欲泣,裙摆也有些跌脏,身旁也没个丫鬟姑姑的,看模样确实有些可怜兮兮的。 正当常冀、蒋牧迪想要上前扶她一把的时候,李玉和朝前道:“林侍郎,可否扶我一下。” 说着,她还朝林少珵伸出了手,肤若凝脂,皓腕纤纤,纵然李玉和她还没张开,但正常人见了她这般模样,都会动点恻隐之心上前去扶她一把。 可林少珵却恍若未闻一般,头都没有往回转半分,步伐没有半点犹豫地便跟着童千鹤跨入了书阁。 后头目睹全程的常冀、蒋牧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还该不该上前。 蒋牧迪咽了口唾沫,上前朝开口道:“公主,臣扶您起来吧。” 李玉和贝齿咬紧了下唇,朱红色的豆蔻指甲险些攥破了绢帕,但她还是把手放到了蒋牧迪手上,随后便借力起身,跟着前面的人进了书阁。 见人离开,蒋牧迪摸了摸鼻子,又走回到方才站的地方。 林朝熹方才见路上的景致好看,说想自己待一会,便叫众人先到书阁去,故而没见着这一幕情状。 …… 童千鹤和林少珵进了书阁,便随意问询大夫人了本书名,没想到当真这儿确实有这本书,大夫人便寻着记忆去找书了。 书阁里一排排的书架看似能一眼望到屋子墙壁,可其中却又有许多拐绕的道儿,二人又十分有默契地快走两步将后头的李玉和甩了开去。 “你之前向苏丹平提起这书阁是为何?”童千鹤朝林少珵问道。 “我先前听闻苏阳郡守府书阁中有一本《古法兵鉴》,记载了许多已经失传的上古时期的兵器剑法,若是能得到这本书,玄骑军的兵力会上涨十倍不止。” “那你为何方才不直接问大夫人,这儿这般多的书要寻到何时?”童千鹤疑惑道。 “你怎知我不晓得书在何处?”林少珵低笑一声。 “那我们这是要偷书了吗?”童千鹤搓了搓手心,小脸上带有些有些兴奋地样子。 “算不得偷,先斩后奏。” 林少珵走在童千鹤前面,高大的身影将前方的路给遮了个严实,童千鹤看不到前边的路,往旁边凑了凑脑袋问道:“那现在我们往哪儿走?” “殿下跟我走便是了。”林少珵所得知的路线比较复杂,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只朝身后的人这么说了一句。 “……” 童千鹤觉得自己最近身为大昭最尊贵殿下的威严,在林少珵面前好似越来越无用了。 这座书阁从外头看并没有什么玄机,但此刻他们七拐八绕的走,四下出奇得静,只剩下他们二人的脚步声。 童千鹤心下推算一番脚程,惊觉完全超出了从外头看起来书阁应有的范围,可四周仍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上头摆满了书,倒是没积什么灰,想来是经常有人在打扫的。 “林少……唔”粗粗算来已经走了有十分钟了,童千鹤想问林少珵还有多少路时,被前面人的大手捂住了嘴。 “嘘。”林少珵墨眸中带着童千鹤未见过的认真,他朝童千鹤示意噤声。 童千鹤会意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七章 寻书 当二人走到一排平凡无奇的书架面前时,林少珵止住了脚步,还好童千鹤时刻注意着周围的状况,这才没有险些撞上去。 林少珵朝她向右比划了一下,示意她站到右边去一些,童千鹤点点头,往右退了两步。 她没注意到身后的距离,身板不小心撞上了右侧的书架,童千鹤肩胛吃痛,但她更担心书架上的东西掉落发出声响,赶忙转过去扶住。 “咦?” 当童千鹤摸到书架上的书册时,才惊觉这根本不是书,只是一些装作书样的模型罢了! 这时,林少珵已经摸到了面前书架上的机关,他将其轻按下,那书架竟然发出了隆隆声响! 听见声音,童千鹤放开手中的模型看过去,只见那书架兀自旋转,原本掩藏在后头的空间一览无余。 密室什么的皇宫里几乎各个宫殿都有,童千鹤自小长在皇宫,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了,但本以为密室后的会是些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之类,没想到也是一些书籍,不过想想林少珵此行的目的,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她跟上前头那人,走进密室。 比起童千鹤,林少珵看上去更像是逛自家书房一样,他走了一圈,在最后找到了他要的那本《古法兵鉴》。 童千鹤也看了看这里头的书,什么《上宗秘籍》、《三千柔肤典》、《仪妃暗史》等等,稀奇古怪的书都有,且从书名来看,她心下了然,这大多都是禁书,难怪会被放在这间密室了。 她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看了看这些书基本都是关于历代前朝的,倒没什么封府彻查的必要,暗地里给苏丹平一个警告就是了。 “我们要出去了么?”童千鹤问道。 林少珵点了点头,墨眸中带着认真,之前玄骑军暗卫密报上提到的机关他也并没有遇到,这点让人很是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对周围更加提高了警惕。 “或许会有机关,多小心些,跟紧我。”林少珵朝身后的人道。 “嗯。” 童千鹤也算是会三脚猫功夫,闻见林少珵的话,她猫着腰跟在林少珵后头。 二人方走出了那半开的书架,童千鹤本稳稳踩在一块砖板上,却不想脚底猛地陷了下去,她一个趔趄磕到了林少珵的后背。 “嗖!” 还没等她回神,一支箭矢极快地破空而来! 林少珵手疾眼快地一把拉了童千鹤的皓腕,直接将人像提行李那样提在怀里,运起轻功原路向外疾奔而去。 方才二人走了十来分钟的脚程,林少珵只用了三分钟便出来了。 “……” 童千鹤被林少珵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耳边除了嗖嗖的风声之外,再没听到旁的声音,当她的双脚重新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一时竟觉得有种脚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多谢。” 童千鹤现在面对林少珵已经可以很轻易地道谢了,此刻她半点也没有停顿地便说出了口。 “这是臣的本职。”林少珵回道。 他的面上有些浅浅的笑意,与以往的假笑有些不同,可童千鹤一时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处不同。 …… “殿下,殿下,绥华殿下。” 大夫人拿着那本方才童千鹤随口说的书,在书阁里来来回回没有寻到童千鹤,便在外头来回喊道。 “林侍郎,林侍郎你在吗?” 被童千鹤和林少珵二人甩开的李玉和很快就发现二人不见了踪影,她这下更是心急,在书阁的一排排书架间来回穿梭喊道。 闻见外头人的喊声,童千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林少珵虚扶了她一把。 “殿下,您先出去吧,臣在这儿等会。”林少珵开口道,墨眸直直看着面前的人儿,眼底宛若夜幕星涡,像是要将人给吸进去。 童千鹤看着那眸微愣,而后应声道:“好。”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妆发没什么不合礼数的地方,便向外走了出去。 大夫人在外头捧着书急得直跺脚,忽然余光看到一抹碧色身影从书阁内走了出来,心下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道:“绥华殿下!可算是找到您了!” 心下虽急,大夫人却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故而她也没有问童千鹤方才去了何处。 听见找着童千鹤了,李玉和也从里头走出来,她带着几分别扭,朝童千鹤走近问道:“姑姑,林侍郎呢?” “本宫怎么会知晓林侍郎在何处。”童千鹤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李玉和。 “方才林侍郎不是跟着姑姑您进去的么?”李玉和急急追问道。 “是么?本宫怎么不知晓。” 见童千鹤这样子,李玉和心知问不出什么,暗暗咬了咬牙,她近来越来越觉得这个姑姑最会装无辜了,尤其是在父皇面前的时候。 “诶?!” 大夫人在二人谈话之际,忽然指向书阁门口处,“那不是林侍郎么?” 闻声,李玉和也顾不上再继续质问童千鹤,猛地回头看向门口,只见一道清风霁月的俊朗身影站在门口,挂着与以往无异的淡笑,向外走来。 童千鹤环抱着手臂,瞧见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李玉和的反应,挑了挑眉,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林侍郎,方才喊你怎的没声?你可还好?你没回声玉和很是担心呢。”李玉和走近林少珵道。 “公主多虑了,劳烦公主挂心,臣无事。”林少珵淡淡道,见到李玉和走近过来,面上的浅笑也淡去了几分。 大夫人将手中的书递给童千鹤,而后恭敬地问道:“殿下,您想继续看看郡守府其他地方还是回去歇息?” 她话虽如此,不过童千鹤还是能看出她言下的几分性急,毕竟待会离合哥哥便会来给苏丹平把脉,身为郡守夫人确实是会心忧的。 童千鹤过去在云清山虽没学几分,不过从现状来看,再加上那日陆离合在菩提老庙所说的,她估计苏丹平十有八九是中了育王花毒。 “这一来已经用了小半个时辰,等我们回去的时候,那陆大夫也该差不多到了,我们便回去看看诊断情况吧。”童千鹤浅浅道。 闻言,大夫人一喜,赶忙上前给众人带路。 第六十八章 医治 林朝熹在婢女陪同下从小花园朝书阁走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大夫人等人朝林朝熹行了礼道。 “母后万福金安。”李玉和也上前行了礼。 “皇嫂。”童千鹤朝林朝熹道。 “嗯,都起来吧,绥华你们可是要回去了?”林朝熹朝童千鹤问道。 “是,皇嫂可要再看看?” “那倒不必了,出来有些时辰了,本宫也担心皇上那儿会有什么不妥的,早些回去也好。”林朝熹柔声道。 “好。” …… “皇上,陆大夫来了。” 明昭帝等人正坐在花厅闲谈之际,关公公带着陆离合从外头走进花厅。 “草民陆清见过皇上,恕草民眼拙,先前没在酥里斋认出皇上。” 陆离合进花厅后便朝明昭帝做了一礼,虽然语气中并没几分歉意,不过明昭帝对这些有才之士向来很是宽容。 “无妨,陆公子身为云清山药王传人,不论是本事还是身份,都不必自谦,朕今日请陆公子来是有一事……”明昭帝摆了摆手道。 “草民在来的路上便听这位公公说了,”陆离合翻手展开了折扇,而后转向另一头的苏丹平道,“想来这位就是郡守苏大人吧?” “陆大夫果真是好眼力,老臣确实是苏丹平。” 苏丹平朝陆离合做了一礼,眼前这位是可能救他性命的人,于情于理他都万不可怠慢了。 “陆公子既然已经知晓了事情,还要请陆公子费心诊疗一番。”明昭帝道。 “这是自然。”陆离合收了手中的折扇道。 “老臣多谢陆大夫肯予诊疗,陆大夫请随老臣这边来吧。”苏丹平朝陆离合道。 陆离合点了点头,跟苏丹平去隔壁厢房之前,他往花厅的几个家奴身上留意了几眼,这些家奴不是等闲之辈,起码都是会点功夫的,他眯了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跟上了前头的人。 苏丹平将人带走后,关公公凑到明昭帝耳旁低声道:“皇上,这两日的奏折已经送到客栈了。” “嗯,朕知道了。” “还有先前派去探查京郊刺杀案的暗卫也有了些眉目,已经放到客栈了。” “好,等苏丹平这儿诊疗完便回去吧,若绥华想再在外头玩会,就多派些人护卫。” 明昭帝声量并没有很大,但还是被一旁的嘉太后耳尖给听着了,明昭帝疼宠李绥华的样子当真是和先帝一模一样,每次看到李绥华,她就会想起童贵妃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贱人。 “事情都办妥了么?”嘉太后一双凤眸轻瞥向曹姑姑。 “太后放心,奴才都打点好了。”曹姑姑低声道。 “嗯。”嘉太后淡淡鼻哼了一声。 李绥华,看你的命到底能有多硬。 …… 大夫人带着众人走到花厅前院时,童千鹤猝不及防地打了两个喷嚏。 “殿下,苏阳的日夜温差大,可万要当心着凉了。”大夫人朝童千鹤关切地叮嘱道。 “有劳夫人挂心了。”童千鹤应道。 玉竹本与白仁在一旁悄声说话,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童千鹤,她高兴地喊道:“殿下回来了!” 童千鹤自远处瞧见玉竹欢喜的模样,就想捏捏她的脸。 “好了,既然都回来了那便坐下歇会吧,哀家已经叫人备了新茶了。” “哎呀,这倒是臣妇疏忽了,还是太后想的周到。”大夫人带着些歉意道。 众人走回到方才自己所坐的位置上,椅旁的桌上都摆上了新茶,杯盏上飘着氤氲的热气,叫人看得一阵口干舌燥。 李玉和方才在书阁喊林少珵也是喊得喉咙有些干了,她端了茶盏浅尝了一口,而后朝嘉太后欢喜道:“太后,这可是您宫里的福寿菊茶?” 嘉太后食指点了点玉竹,朝曹姑姑笑道:“玉和这丫头都快成福康宫的人了。” 话完,余光做不经意状地瞥了童千鹤一眼。 “可不是吗,玉和公主最是孝顺太后您的了。”曹姑姑点头道。 听闻嘉太后给众人备了茶,竟然还有自己的份,童千鹤看向杯盏挑了挑眉,侧身左手提了杯盖,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右手的动作,素指捻出一枚银针,轻划过茶面,只留下一阵涟漪。 童千鹤动作很快,在旁人看来只像是低头闻了一下菊茶的清香,淡淡道:“确实福寿菊茶。” 看起来似是在与谁说话,却又似在自言自语。 “绥华姑姑出去逛了半晌当是渴了,这福寿菊茶入口清幽,入喉甘甜,除了太后宫里,在别处可是尝不到的。”李玉和似有些得意地道。 童千鹤极快地瞥了眼右手的针尖,惊异地发现针尖竟没有变黑,一时猜不出嘉太后是什么诡计,弯了弯杏眸道:“本宫不渴。” “走了这么久怎会不渴呢,姑姑是不渴还是不愿喝?”李玉和睁着一双大眼,带着无辜地看着童千鹤。 “绥华向来眼光挑剔,许是看不上哀家的茶水吧。”嘉太后的豆蔻指甲在杯盖上来回划着道。 “若说太后这都算不上好茶,这世间那还有什么好茶呢?”李玉和接话道。 明昭帝在一旁听得皱了皱眉,重重放下手中的杯盏,不带什么好气地道:“绥华不想喝便不喝,哪那么多计较。玉和,你当多和你母妃学学。” 闻言,李玉和藏在袖下的手暗暗捏紧了帕子,父皇这是在说她斤斤计较、寻衅滋事之意,永远都只有李绥华在父皇眼中处处都是好的。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李玉和抿白了唇,道。 …… “嘎吱” 花厅隔间的门声在这安静中被里头的人给推开,陆离合走在苏丹平前头,嘴角带笑,眉眼微挑,俨然一副纨绔的贵公子模样。 “皇上。”陆离合、苏丹平二人走到明昭帝面前,做了一揖。 “平身吧,不知陆公子给苏爱卿诊疗情况如何?”明昭帝关心问道。 明昭帝称呼陆离合一直都是陆公子,很显然比起大夫的身份,对陆离合的云清山药王传人的身份更为重视,毕竟直白的说,得陆大夫只是得陆离合,而得陆公子就是得云清山了。 第六十九章 解药 “皇上,依草民诊断结果来看,苏大人是中了名为育王花的毒,此物毒性霸道,若是少食会致人腹泻数日,若是多食了则会叫人肠穿肚烂而死,苏大人身上的育王花的毒量显然是超出了少食的量,才会觉得肠绞如刀割一般。” 陆离合一番话宛若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炸起了一片涟漪。 听完他的诊疗情况,苏丹平和大夫人二人似被雷劈了一般,面色惨白,苏丹平袖中那有些枯老的手不住地颤抖,大夫人又险些软了膝盖跪倒在地。 “育王花毒竟这般严重?”明昭帝皱了皱眉,随即他联想到了苏阳缺水一事,转而朝林少珵等人道,“苏阳的水病可会与此毒物有关?” “皇上,臣昨夜查探苏阳民情,发现很多百姓深夜都捧着水罐说是去买净水,且价格奇高,如若饮用了寻常的水,确实说会腹泻多日。”林少珵起身,朝明昭帝禀报道。 “买净水?这是何故?苏丹平你之前不是说净水是施发的么?”明昭帝质问道。 “皇、皇上,臣半月前吩咐的确实是施发净水,可因为臣身体原因,便把事情交给了副郡守……皇上,是臣疏忽失职!没想到副郡守竟然敢以权谋私!还请皇上责罪!”苏丹平原本苍白的面色此刻因为心急而涨得通红。 明昭帝坐在上座久久没有说话,他眸色沉沉,看了看周围的女眷们,出声道:“去书房吧。” 一时间,下首的众人无人敢出声,帝王震怒,短短四字却有如惊雷。 在花厅的男人们都跟在明昭帝后头走向郡守府的书房,嘉太后老神在在地端着杯盏,此事与她并没有直接干系,因而她面上丝毫不显。 童千鹤坐在位上,杏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嘉太后,直觉告诉她此事与嘉太后定是有什么关系的,只不过同方才那杯茶一样,暂时找不到证据罢了。 众女眷一片无声之际,已经走远的关公公突然折回来,朝童千鹤恭敬道:“殿下,皇上叫您同去议事。” “好。”童千鹤点了点头,拂了下锦衣,起身便打算走。 “哼,身为后宫女眷,却抛头露面参政议事,也不知晓像什么样子。”嘉太后突然出声道。 童千鹤偏头看了这个保养得与真实年龄极度不符的女人,一字一顿道:“总比某些整日只知晓勾心斗角,过着锦衣玉食、奢靡挥霍的日子,上了年纪却还不知道安分二字怎么写的人好不少。” “你!”嘉太后气得拍了桌案,正想还口。 见二人争锋相对,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关公公赶紧插嘴道:“殿下,快请吧,莫要叫皇上等急了。” “走吧。”玉竹和白仁也跟在童千鹤后头。 在几人走远后,嘉太后凤眸紧眯,看着那道远去的碧色身影,指上的豆蔻险些嵌进肉里。 呵,童倩兮,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李玉和在一旁看完全程,她乖顺地给嘉太后抚背顺气,低垂着眸没有说话,虽然太后总叫她不要轻举妄动,可在她看来,太后对李绥华的恨意丝毫不比她少,要怪也只能怪李绥华她自己从不知晓什么叫进退礼让…… …… 郡守府书房 一行朝臣都站在桌案前,童千鹤坐在一边的椅上,那椅有些高,她坐上能晃得了双腿。 “关德全,派人将副郡守给传来。”明昭帝坐在上头道。 “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叫人去了。”关公公赶忙上前回应道。 “好,那先从花毒说起吧,陆公子对此毒可有解毒之策?”明昭帝沉声道,照苏丹平先前的话来说,此毒难为一般大夫察觉,就连太医也没有看出是什么毒物,他估摸着全城解毒必要大费一番功夫的。 “既然有毒,自然有药,天地万物皆遵循五行相克之理,药毒毅然,育王花毒虽是少见,不过其药在苏阳郡确实易寻得很。”陆离合侃侃从流地解释道。 “哦?那么解药是何物?” “苏阳郡的地标花——枫月绣球便是解药中的一味,将枫月绣球的花瓣除去,留下花茎,加归谷子三钱,与其花茎捣碎研磨成糊状,若是寻常的毒量只需蒸煮食用三日便可药到病除了,但苏大人这样的症状需食得半月才算清了毒。” “陆、陆大夫此话当真?老夫的病还有得救……?”苏丹平原本有些僵硬的面色听了陆离合的话有些松动缓和,苍老浑浊的眼中微弱地闪着希冀的光芒。 “怎么?苏大人还信不过本公子的话?”陆离合拢了拢眉道。 “不不不,老臣自然是相信陆公子的,只是老臣原本一个将死之人忽然听到竟能够得救,甚是感激惶恐……!”苏丹平急急解释道。 “苏大人不必如此,行医治病本就是陆某身之所系的职责。”陆离合朗声笑道。 明昭帝抚了抚下巴,朝陆离合问道:“既然人身上的花毒可解,苏阳的水病可否也用此法解的?” “皇上,解水毒所用的药物还是一样的,不过花茎、归谷子研磨成糊状之后需要滤渣,再倒入苏阳郡水系上游,此水病便可解了。” “既如此,关德全你吩咐下去,叫随行太医都照陆公子所给的方子去制解药。” “是。” “少珵,你且继续说昨夜所探到的情况。”明昭帝朝林少珵道。 林少珵淡淡瞟了苏丹平一眼:“臣怀疑苏阳郡下面有暗道。” “可有依据?” 等着林少珵开口的那短短几分之内,苏丹平背后惊出了一片冷汗,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将苏阳的情况调查的如此之快。 “臣探到两个僧侣进了僧舍后消失无踪,便猜测到僧舍中有暗道,果不其然,那暗道开往东向。”林少珵道。 关于林少珵手中有玄骑军的事情明昭帝是并不知晓的,这是先帝给童千鹤的护身符,自然是能少告诉一个人便少告诉一个人的,因而这些事的名头便都揽到了林少珵身上。 “暗道?”明昭帝气笑了,“常冀,去查,给朕去查,就算是这苏阳地下的老鼠洞也不准给朕放过!” “末将遵旨!”常冀抱拳领命。 第七十章 辩解 常冀领命后便点了几十名暗卫,前去查探林少珵所说的苏阳郡的暗道情况。 他刚走出几步,便有暗卫前来禀报道:“皇上,副郡守带到了。” 关公公看了看明昭帝的神色,清了清嗓朝外道:“将人带进来。” 副郡守姓秦,此刻他面色惨白,人颤颤巍巍,看着那模样比苏丹平好不到哪里去,被两名暗卫押着进了郡守府的书房。 一见到坐在上首的明昭帝,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案前,磕头道:“皇上,下官自任副郡守一职以来,恪尽职守,不知所犯何罪,还请皇上明察!” “你且先起来吧。”明昭帝看到这种一来就痛哭涕流一通的就感到头大。 “谢皇上!” “朕问你,高价贩卖净水是怎么一回事啊?” “皇、皇上,”副郡守怯生生地看了苏丹平一眼,“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苏丹平心下一跳。 “但说无妨,有朕在这你怕什么,但你若敢说半句假话,大昭刑法可不是做摆设的。”明昭帝声如磐石,字字敲在人心上,自带帝王之气,叫人不敢不服从。 “皇上!售卖净水是郡守逼下官所为,郡守口上虽说将净水全权交予下官处理,可暗中却威胁下官,将售卖净水得来的银两都交予他,下官的身家性命都在郡守手中,不敢不从啊!” 听见秦副郡守这般胡言乱语,苏丹平急道:“皇上,这是副郡守在诬陷老臣!老臣从未做过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皇上,皇上,下官有证据能证明郡守贪赃枉法。”秦副郡守朝明昭帝弯低了腰身硬声道。 反正他今日已经与苏丹平撕破脸了,他看到今时今日的情况,多少便也知晓了苏丹平打的是什么算盘,可他也并非毫无准备任人宰割的羊羔,他身为副郡守多少有些眼线知道苏丹平这半年来所做的事,想让他白白顶罪,做梦! “哦?你且说来。” “那水病就是郡守叫人去苏阳河上游投的毒,臣曾在偶然间听到郡守与一黑衣人交谈,那人给了郡守育什么花的纸包,叫他投到水系上游去,而两日后,苏阳水病之事便爆发了。” 方才陆离合解释关于育王花之事的时候,秦副郡守并不在场,但此时他竟然能说得出一二来,可见他并非胡编乱造。 正因如此,明昭帝面色一沉,心下已经有了几分计较,他抬眼看了看书房堂前挂着的先帝所写下的“清正廉洁”题字,只觉得有几分悲凉。 “你,你一派胡言,皇上,臣一清二白,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啊!”苏丹平涨红了脸,苍老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爬跪在桌案前,朝明昭帝连连磕头道。 “苏丹平,若非如秦副郡守所言,为何寻常百姓喝了河水只是腹泻几日,而你贵为郡守,却身中育王花之毒呢?若非能够亲手触碰,此前怎会不敢大张旗鼓寻找解毒名医呢?若非是你叫人投的毒,怎会这么久了还抓不到投毒之人呢?!” 明昭帝从一开始的平静到现在接连质问,当初越是相信苏丹平的为人,如今就越是愤怒,他大手一挥,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被胡乱摔了一地。 “皇上!下官知道苏阳郡底下有秘密暗道,且地下脉络能通到苏阳各地,郡守通过下官捞取的金砖银块一定用暗道藏匿了起来。皇上若是不信,派人搜搜郡守府那几间空屋便好,那空屋里一定有暗道!” 秦副郡守趁机继续将自己的眼线所探到的信息禀报给明昭帝,他打着自己心下的小算盘,估计今日之后,这苏阳郡就该是他秦简做主的时刻了。 “你胡说八道!我堂堂郡守府内哪有什么暗道!” “究竟有与没有,皇上您一查便知到底是谁在期满您!皇上乃真命天子,龙颜在上,臣不敢有半分欺瞒!”秦简信誓旦旦地道。 他的眼线就是苏丹平半年前抬进的四姨太,那四姨太本是跟他的人,但为了助他升官上迁,便主动向他提了此事,因而这半年来苏丹平的一举一动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只是这几日他同四姨太也断了联系,不知道苏丹平在搞什么鬼。 “查!少珵!你给朕去查!务必将所有暗道都翻出来!”明昭帝怒道。 “是。”林少珵带着一如既往的浅笑,淡淡应声领了命,拢了衣袖便出去点人搜查去了。 童千鹤坐在一旁,觉得这书房里的戏是一出接一出,可另一头的暗道她那日没有看到,此刻甚是好奇,一时陷入了纠结。 过了半刻,她起身朝明昭帝道:“皇兄,绥华也想去看看暗道的真假。” 明昭帝皱了皱眉,不太想让她去,毕竟那里头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他这个宝贝妹妹又向来是个古灵精怪的。 童千鹤眨巴着杏眸看着明昭帝,就差泪光扑闪,明昭帝才勉强同意点了头,他又让人将林少珵叫回书房。 “少珵,绥华与你同去暗道,你且多带些人,记住一切以保护绥华为主。”明昭帝叮嘱道。 “是。” 林少珵嘴角依旧是那抹浅笑,也看不出他眼底的真实情绪到底如何。 …… 待二人走出了书房,童千鹤有些憋不住好奇地朝林少珵问道:“林少珵,你觉得那秦简说的是真是假?你说我们能找到那几屋金砖银块么?” 其实童千鹤原本并非是话多之人,只是同林少珵待在一起的时候,她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以至于她觉得最近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想知道?”林少珵忽而勾起唇角,朝童千鹤真真地绽了一抹笑。 童千鹤对他猝不及防地笑一时有些看愣,她瞠着杏眸点了点头。 “那去看看不就知晓了。”林少珵墨眸带着笑意道。 闻此,童千鹤也觉得自己方才提的问题有些傻,抬手在眼前遮了遮,有些尴尬道:“今儿的太阳可真大啊。” 看着旁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人儿,林少珵也没再逗趣,隐去了眸中的笑意,点了足够保证安全的护卫人数后,便带着人朝郡守府内那几间落锁空屋去了。 上锁院落有些萧条,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的,周围气氛很是严肃,林少珵将童千鹤护在身后,前头已有护卫拿来了钥匙打开了院落大门。 第七十一章 岔路 屋内的窗都关得很是紧实,不透一丝光,显得里头有些幽暗,只有从被打开的大门投射入日光。 在童千鹤、林少珵二人前头有一批护卫先进去。前头的十人围成扇状,护着后头的人,以防有任何的暗箭袭来,导致童千鹤受伤。 屋里空空荡荡,除了几个上头没有置物的矮架之外,只剩下房屋的四壁,当真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前面十名护卫进去后,四处粗略摸索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叫后头的人进来。 房屋面积并不算大,与云响宫比起来更是燕雀之于鸿鹄,因而虽然里面空无一物,可一行人进去后便显得有些拥挤。 童千鹤进去后便仔细看了看留下的那几个矮架,根据她在皇宫十四年来总结得出的关于暗室的经验来看,这里的暗室机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墙上的某一寸地方,二则是矮架上的某一支段。 玉竹和白仁跟在童千鹤身后,也跟着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矮架所用的木料是普通的漆木,没有雕花且黯淡无光,与十里客栈的浮雕相去甚远,玉竹觉得她实在是看不出这矮架有什么特别的。 “白仁,我看这矮架的每一寸委实都是一模一样的,你可有看出什么来?”玉竹看着面前的矮架疑惑道。 白仁摇了摇头,朝玉竹叮嘱道:“你且小心些,难保这儿会有什么机关。” 玉竹点头如捣蒜。 忽然,童千鹤摸到一节矮架上有一条并不平整的纹路,好似可以转动的模样,她下掌半握,上三指捏住纹路上半节矮架,指尖轻微用力一旋,那半节矮架便被转动起来。 随即,她便被人从后脖颈给提了起来,再一眨眼,人就已经在门口处了。 “……” 原本提着她衣领的那人松了手,童千鹤看了看四周,幸好刚才林少珵动作快,这才没什么人看到,看他现在不咸不淡的样子,仿佛很是习以为常,童千鹤简直是想跳起来打他。 “轱辘辘” 一阵铁链滚轴声响起,方才童千鹤所在的矮架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漆黑洞口,没有一丝光,简直就像张恶魔的大嘴,正等着人一个接一个跳下去。 看到那个大黑口子,童千鹤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刚才林少珵把她拉了过来,否则现在她可就跌落进去了。 “殿下您且小心些。” 而后,林少珵朝旁边的护卫头领道:“火把可准备好了?” “林大人,都准备好了。” 林少珵点了点头道:“那便进去吧。” 护卫头领领了命便带人团团围住那洞口,往下是层层的台阶,护卫举着明亮的火把,警惕地看着四方,一步步往下走。 童千鹤、林少珵在几名护卫后头,一排的火把将暗道照得通亮,向下的阶梯足足有二三十阶,这地下挖得有一层楼那么深。 最前面的护卫仍是小心翼翼,火把照不到的暗道前头幽暗深黑,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所有人心底都绷紧了弦。 “林大人,前头有三道岔路!”一名护卫向林少珵报告道。 “除了岔路可还有其他奇怪的地方?”林少珵似是对此好不意外地问道。 “没有了。”护卫摇了摇头。 林少珵没有急着吩咐安排,他让童千鹤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走到队伍最前头,细看了看这三条岔路,右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微微摩搓。 “你带二十人去左侧这条暗道,你也带二十人去右侧这条,其余人随我走中间这条。”林少珵朝护卫头领和方才来禀报的那名护卫道。 “是。” “是。” 童千鹤站在后头,看着林少珵在前方气定神闲地指点的样子,她也一下子没得那么紧张了。 只见那人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贵气,面部的阴影在火把照应下更显五官深邃,墨发只简单地用羊脂玉簪随意束在脑后,只看样子实在不像是个会身在此地的人,可他的眼中却是一番运筹帷幄的自信。 那人朝她走来,袖袍无风而自动,眸中淡笑。 恍惚间,童千鹤好像看到了未来多年后的情景,林少珵穿着大红色的吉服,骑着高头大马,牵着绣花红绸,也是挂着这样的淡笑,朝她信步走来。 玉竹和白仁二人各自站在她的左右后方,也没注意到童千鹤的走神。 “殿下?”林少珵出声叫道。 “嗯?” 童千鹤突然被叫道,猛地抬头,表情有些呆,看到走到自己面前的林少珵,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竟然看林少看得走了神,当真是丢死人了! “殿下随臣往前走吧?”虽然是疑问句,可童千鹤听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余选项。 童千鹤抿了抿唇,轻点了下头。 …… 暗道里除了漆黑无光外,并不潮湿,也没得什么吓人的东西,除了脚步声和偶尔噼啪的火声就再无其他,众人一开始所想的机关暗器也一件都没出现,但越是如此平和,越是叫人生疑。 林少珵一行人也进了中间那条暗道,三十名护卫将童千鹤等人护在中间。 不算宽敞的暗道有些拥挤,外头还是九月的天,民间对这时节更有秋老虎的说法,玉竹的额前被火把烤得沁出了汗水,刘海被微微晕湿。 走在前面的一名护卫举着火把突然朝后头喊道:“林大人,前头没路了!” 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堵与四周墙面无缝衔接的墙体,于在场的其他人看来,都觉得是在方才的三岔路口选错了路,这才走进了死胡同里,现在正确的做法应当原路返回才是。 林少珵走上前,他从一名护卫手中接过火把,细细看着那面完整地墙体,侧耳听了听墙声。 “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过了一会,林少珵出声道。 见林少珵这般认真地寻找机关线索,旁边站着的几名护卫纵然心里觉得这儿是个死胡同,也不得不做样寻找。 “这处墙体完好平整,四周又没有其他的物件,除了墙还是墙,若你是这暗道机关的设计者,你会将机关置于何处呢?”童千鹤走到林少珵身旁道。 “最显眼的地方。”林少珵言简意赅地道,因为最显眼的地方往往会被众人忽略。 闻见此话,童千鹤忽然笑露了一口细糯白牙,因为林少珵同她想到一处去了,都不需要说的多么具体详细,二人的视线便移到了同一个地方。 第七十二章 黄金 只见林少珵抬手覆在一处墙面上,明明看上去是片平坦的墙面,手却似是握着什么东西,他手腕轻微扭动,面前那堵看似是个死胡同的墙面忽然剧烈动摇了起来。 “动了动了!”一名护卫喊道。 后头举着火把的其他人都纷纷后退,做好了迎战的架势,场面一时有些骚动但并不混乱。 童千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也被林少珵一把拉住,往后撤了几步。 所有人防备的暗箭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出现,墙面缓缓上升,原本隐藏在墙后的令人好奇的秘密逐渐暴露在众人面前,眼前只有幽暗无光的暗道。 “林大人,前面好像没有危险。”一名举着火把的护卫道。 林少珵淡淡看向这名出声的护卫,没什么语气地问道:“好像?” 护卫不敢直视林少珵的眼眸,低垂着头磕绊道:“属下,属下再前去看看。” 待确定前方没有其他危险后,众人又继续向前缓慢前行。 约莫走了半刻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火把向前照去竟看不到任何东西,犹如吞噬万物的黑洞,让人一时不敢踏入探索。 “林大人,这前头……”一名护卫朝后刚说半句,黑洞里竟传来了护卫方才说话的回声。 “停下。”林少珵出声道。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了几颗碎石,暗用内力将碎石以各个角度射入黑洞中,过了一会,里头传来碎石落地的声音,还有奇怪的磕碰声。 林少珵调息凝神,以极细的感知力观测了一下里头,片刻后,确认里头没有什么危险后,便进了黑洞。 童千鹤也紧随其后,几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围在二人身边。 “哎呀!” 一名生着浓眉的护卫忽然大喊了一声,他方才左脚踏着的地方突然沉了下去,旁边的人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直直向前摔在地上。 “当心头上!”后面的人惊恐地瞪大双眼惊呼道。 浓眉护卫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锋利的铁栏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面上直直刺落下来,浓眉护卫一瞬间被吓得失了魂,整个人僵在铁栏下无法动弹。 白仁跟在童千鹤身后进的洞口,离铁栏最近,她听到身后的动静,直接转身将那名护卫给一脚踢远了。 缩回脚时正好铁栏重重落下,发出了沉重的“砰”声,铁栏下落的回声从黑洞内阵阵传来。 只有童千鹤等人以及几名护卫在铁栏以内,其他护卫通通都在外头。 “林大人,殿下,我们回去的路被关死了!”在铁栏内的一名护卫发现状况后惊呼道。 林少珵那好看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拢了拢,很快他心下有了打算,朝外头的护卫吩咐道:“你们二人去书房向皇上报告情况,叫人来看看能不能打开这铁栏,其余的人兵分两路去找方才另外两队。” “是!” 外头的护卫领命后整齐有序地分为两队,按原路返回折到另外两条岔路去寻人了。 待众人离开后,周遭的光线瞬间差了大半,只剩下进来的几个护卫手中的火把,明明四下无窗,玉竹却觉得阴风阵阵,心下觉得有些胆怯,她攥紧了白仁的袖口。 白仁感受到玉竹的害怕,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林大人,前头好像有东西!”最前面的一名护卫喊道。 闻言,林少珵从护卫手中接过火把走上前,看到前头放着的是一个个巨大的樟木箱,他心下了然,方才碎石发出的奇怪磕碰声应该是打到了这些箱子。 这类箱子一般都是用来装金砖银块或者女子嫁妆之类的,护卫们上前用火把照亮了,只见樟木箱像小山一样高高堆起的,挡住了火光照亮对面。 “打开看看,再去数数有多少个。”林少珵朝护卫道。 “是。” 两名护卫有些吃力地搬出一个箱子,箱上有一只生了锈的铜锁,护卫稍一用力便将锁给翘了开来,箱内的东西一瞬便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是满满一大箱的黄金! 即便是在黑暗中,一大箱黄金也被火光照耀得闪亮,能清晰地投出人影来。 “再开。”林少珵皱眉道。 “是。” 两名护卫又搬出来两箱,打开后又是两箱明朗朗地黄金。 “林大人,除去里头看不到的箱子,属下数了下光是能看到的箱子就有五十箱不止。”方才被林少珵命令去数箱数的护卫回来禀报道。 童千鹤看到面前几乎放了五十来个巨大的樟木箱,她微微咋舌的同时心下一沉,捏着衣袖的手紧了紧。 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百箱抬物罢了,而这里竟有五十余个,就凭苏丹平的俸禄,想积攒这么多黄金是决计不可能的,那么想得到这么多除了贪抢之外还能怎么做? 苏丹平这下可谓是人赃俱获了?这个问题虽然没有人说出口,此刻却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若是要说有人为了栽赃,才将五十多个樟木箱搬到郡守府的暗道底下,无疑是个令人发笑的借口。 “再去四周看看可还有旁的什么东西。” “是。” 林少珵站在童千鹤旁边,在微弱的火光中注视着旁边人儿的侧脸,她紧抿了唇,秀眉微拢,那双灵动的杏眸此刻也充满了失望,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眸中竟盈盈有些泛水光,好似一弯清泉泛着涟漪,让人忍不住去触指那份微凉。 “想哭就哭,如此便没人瞧见了。” 鬼使神差地,林少珵侧身站在了童千鹤身后,将人儿挡在了自己的阴影中,他伸了手掩住了童千鹤的面,俯身在她的耳畔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道。 只过了几个眨眼的瞬间,林少珵的手心便感受到了微微的湿润,但那点湿意很快就停止了。 “我只是……想起了父皇……”童千鹤声音有些哽咽地道,“若是父皇在,他一定不想看到大昭会是这样。” 童千鹤转过身来,一双杏眸在火光中看不太真切,隐隐有些微红。 “大昭会迎来盛世的。” 林少珵声量不大,但在童千鹤听来充满坚定,让人有种莫名的信任。 “嗯。” 童千鹤抬眸看了面前的少年郎,他没再挂着日里的淡笑,却仿佛褪去了那层冰霜。 待她平复情绪之后,二人退回了最初的距离,虽然时间只过了短短半刻,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之前不一样了。 第七十三章 走出 “林大人,属下查看这间暗房,除了这些箱子之外并没有别的。”护卫前来向林少珵回禀道。 林少珵点了点头。 “有人来了。” 忽然,林少珵出声警示众人,抬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示意周围人都安静,远处好似有什么声音渐响传来。 “大人,要不要……”护卫举着手中的长剑,低声朝林少珵示意问道。 只见林少珵摆了摆手,他道:“不必,来人没有杀气。” 他的拇指与食指轻微摩搓了一下,看这来人的方向,他心下有几分数,约莫猜到了是谁。 “是。” 闻言,护卫又将手中的长剑收回了剑鞘中去。 远处无边黑暗中的脚步声渐响,隐隐有火光跳跃显现,被火光拉长的人影一步步朝这里靠近。 “停!里面有人!” 外面的人举着火把朝身后的人喊道。 “里面的人是谁,为何会在此,报上名来!”外面的领头朝林少珵等人喊道。 “……小刘?”方才去点箱数的护卫听到外头那道耳熟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道。 “是小蔡吗?”外头的人回应道。 蔡护卫见外面的人确实是他所认识的人,举着火把兴冲冲地走到洞口,正当要踏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另一边所发生的事,猛地将抬到一半的脚停下。 “哎呀,还以为这暗道里头会机关重重,没想到也就这样而已。”刘护卫见到熟人,便放宽了心,举着火把坦笑着朝洞口走来。 “停下!停下!你莫要过来!!”蔡护卫见刘护卫就要踏过来,险些吓得丢了手中的火把,他大吼道。 刘护卫被蔡护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他瞠大了眼顿住了脚。 “小心这里有机关!我们方才的三五十人,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人啦!”蔡护卫着急地解释道。 闻言,刘护卫被吓得全身僵硬,这脚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那,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刘护卫有些慌张道。 “你退回去就无事了。”蔡护卫道。 “哦哦哦!” 刘护卫赶忙往后退了一大步,双脚都立于地面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腿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刘护卫朝蔡护卫问道。 对于刘护卫这个问题,蔡护卫也挠了挠头,他正想回头去找林少珵时,就见到林少珵朝这儿走过来。 “林大人。”蔡护卫抱拳恭敬地喊道。 林少珵淡淡应了一声。 “林大人。”外头的刘护卫看见林少珵后,也跟着喊道。 “你们在来路上可有遇上一堵墙和岔道?”林少珵出声问道。 “有的有的,大人,我们在来的路上确实有一堵墙,胡乱敲了一通后那墙竟然自己开了,而后又遇到了三条岔道。”刘护卫赶忙道。 “你们走的可是最右边的?”林少珵问道。 “正是!” 刘护卫答话时感觉很是神奇,林少珵方才并没有同他们在一起,竟然会知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这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当真不是白来的。 见林少珵这般问道,蔡护卫才发现刘护卫他们的人竟然少了三分之二。 得到刘护卫的肯定后,林少珵越发确定自己心里的猜测了。 四间上锁的院落分别位于郡守府的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角,他们最初是从东南院落下的暗道,因为他们走的是最中间那条,才径直到了这间密洞中。 而刘护卫他们方才走的是左边那条暗道,接着又是向右拐,才来到了这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刘护卫他们方才遇到的拐点,就是西南院落通往这间密洞的暗道颈口。 换言之,就是四个院落两两相连,而与此同时,每个院落又有一条同密洞相连的暗道,简直就像一个同心方阵。 童千鹤微挑了下眉,从林少珵的问话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结合那日夜里瞧见的四方院落,心底对这里的格局也有了些数。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漏了些什么东西,童千鹤看着密洞中央堆成小山的樟木箱,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如果说这里的樟木箱都是通过暗道搬进来的,那么倘若想再悄无声息地搬出去,该是怎么搬出去呢? 若是再搬回院落转移,未免太过费用人力,且若单单是为了藏匿货物,在院落下挖间密室就是了,何必这样来来回回的呢。 思及此,她走上前向刘护卫问道:“你们在来路上可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见过绥华殿下,”刘护卫抱拳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属下来路上并无见到奇怪之处。” 这个答案早在童千鹤的意料之中,若是这么轻易便能找到答案才叫人起疑。 “怎么了?”林少珵侧头朝童千鹤问道。 “你可想过苏丹平是要如何将这些樟木箱给搬出去的?”童千鹤秀眉微蹙,杏眸中透着认真,抬头看向林少珵道。 听到童千鹤这般问话,林少珵嘴角微微勾起,这个问题他方才就想到了,现在只有个大概的猜测,还未寻到切实答案,他高兴的是,那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小萝卜头殿下,现在考虑问题是越来越周到全面了,已经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了。 “嗯,”林少珵心下虽如此想到,面上却并不显露,他没有直接同童千鹤讲他的猜测,没有把握的事他向来不随便同人讲,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除此之外,殿下对此处地形可是清楚了?” “这是自然,”童千鹤答话时扬了扬眉,颇有些小女儿家的骄傲之态,“大抵就是个铜钱状的暗道罢了。” 用铜钱状来形容此地也是颇为形象,林少珵点了点头。 旁边的人对二人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搬箱铜钱状的,着实叫人难以理解。 “大、大人,那属下们现在该如何做?”刘护卫挠了挠头,朝林少珵问道。 林少珵对方才的机关落脚处看到了两分,叫蔡护卫从密洞里寻了两块木板来,他算准了位置将木板盖住了下陷机关,而后朝刘护卫等人道:“你们绕开这个木板两两一组,排成一列,进来将里头的樟木箱搬到外头去,遇到岔道走中间那条就可出去了。” “是。” 领命后的士兵们纷纷行动起来,队伍整齐有序,所有人都注意着脚下,避让着那块木板盖着的区域,但因着人力分散过度,樟木箱又实在太重,搬行的进度十分缓慢。 童千鹤站在旁边看着众人进进出出,白仁和玉竹跟在她身后,林少珵同蔡护卫几人低声说了几句,就见他们跑向了另外两个方向。 第七十四章 脚印 “你让他们去做什么了?”童千鹤问道。 因为密洞里头很大,火把又是极少,光亮微弱,童千鹤也看不大清他们跑向的方向有什么东西。 “殿下不是说这地底下是铜钱状的么。院落有四方,钱心有四角……” 童千鹤恍然明白林少珵的意思,她道:“你是说这儿还有两个洞口,待会可能会来人是么?” 林少珵颔首。 “你说,苏丹平藏匿这么多黄金,是要用到何处去呢?”童千鹤奇怪道。 林少珵看了童千鹤一眼,而后道:“据玄骑军的情报所知,他并不是用于自己的房产田亩购置,甚至还卖掉了一些私产和家中珍贵之物。” “!” 这答案倒是出乎了童千鹤的意料之外,她此前未曾想到苏丹平竟然还自己倒贴了钱在里头。 可既然不是为了自己的身外之物,说句不好听的,这么多的黄金,待他百年之后也带不到地底下去,既如此,又是为了什么呢,即便是为了给后代子孙留下财富,这未免也太过了些? “殿下可还记得大夫人先前所说的,府里的其他人都在菩提老庙一事?” “自然是记得的。” “但玄骑军的人将菩提老庙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人。” “这么说来……是大夫人撒了谎?”童千鹤皱了皱眉道。 “许是她不能说出实情。”林少珵眯了眯墨眸,一字一顿道。 童千鹤扶额,拇指指腹轻按了按太阳穴,林少珵此话明显带着其他暗意,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苏阳郡背后竟然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和秘密…… 林少珵话音刚落,东北向的洞口就传来了零落的脚步声,黑暗中有若隐若现的火光跳跃。 蔡护卫就在东北向洞口,他一见到有动静,赶忙跑来向林少珵禀报。 “林大人,东北向来人了!” “嗯,去叫人停下。” “是。” 蔡护卫领了命便举着火把又冲冲地往东北向跑去。 二人的谈话被打断,就没再继续下去,林少珵转身也走朝东北向走去。 密洞中的樟木箱才被搬掉了六箱,护卫们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那刘护卫方从地上回来,正想同林少珵禀报上面情况,却只瞧见童千鹤同两个婢女站在那儿,左右不见林少珵的人影,他一时不知该不该直接告诉童千鹤。 玉竹见他垂着头不时瞟童千鹤,看样子是有话想说,却迟迟不出声,她开口道:“刘大强,你在殿下跟前支支吾吾做什么呢?” “殿、殿下,”被玉竹训斥,刘护卫耳畔一红,上前结巴道,“属下搬箱出去发现外头是郡守府的西南院落,不知这些箱是暂时放在院落外头还是搬去书房?” “先暂时放在院落外头便好,去叫两个人去外头守着。”童千鹤道。 “是。” 刘护卫这厢领了童千鹤的话离开两步,东北向便有一大片火光涌了进来。 玉竹最先注意到那侧的情况,东北向的火光比刘护卫他们更多一些,猛地瞧见这么大片火光,倒是叫人有些镇住,玉竹掩唇发出了一声惊呼。 童千鹤遂即转头看去,只见林少珵走在火光的最前面,身后一片光亮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唯一不变的是那份云淡风轻。 东北向是由护卫领队带的,而这个护卫领队也算个聪明的,在来路上算计着方向距离,对暗道的构造竟也是猜出了五六分。 “将人分成两两一组,跟着刘护卫他们将箱子搬出去,注意避开地上的木板。”林少珵道。 “是。” 待护卫首领离开后,林少珵不知从哪拿来了一个火把,朝迟迟没有动静的西北向洞口走去。 虽然方才已经叫了一个护卫在西北向守着了,林少珵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他拿着火把细细观察西北向洞口的环境。 “林大人。”见林少珵走过来,那名护卫恭敬抱拳道。 “可有什么发现?” “回大人的话,属下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嗯。”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风动,吹得两柄火把上头的火苗猛烈摇晃跳跃,使得二人的影子也左右摆动不定。 林少珵的目光沉沉地看向地上的两道人影,正思虑着自己遗漏的是什么,忽然间注意到影子旁边有一片凌乱的脚印,他半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地面凌乱脚印上的沙土,上头稍有些湿意,还带有些泥子,显然是有人在他们之前不久来过此地。 他又看了看洞口四周,除脚印之外,来人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迹,奇怪的是只有从樟木箱附近到这个西北洞口处有脚印,再之后脚印就断了,林少珵微微凝眉。 童千鹤在不远处见林少珵蹲下来,像是有什么发现的样子,朝西北向走近了两步,在快到洞口时童千鹤突然止步,她脸色微变。 “殿下……”玉竹在童千鹤后头低低出声叫道。 “嗯?”童千鹤缓和了脸色。 “奴婢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玉竹低声道。 “但说无妨。” “奴婢觉得此处有种太后宫中的香火气。”玉竹抿了抿唇,将心中所想直言了出来。 因为玉竹当初被嘉太后在福康宫罚跪过,所以她对福康宫的烟熏火燎着实印象深刻。 其实不光玉竹有这般感觉,童千鹤方才便有所察觉,嘉太后供奉佛祖所用的香火是命人特制的,留香时久,气味也有些特别,只不过她并没有将话说出口罢了,但此事又与嘉太后有什么关系? 身为太后的她最不缺的就是地位财富,这里的五十箱黄金虽然多,对寻常百姓来说可能是一辈子也用不尽的财富,但对皇家来说,可能还不够整个皇宫几日的开销,除非嘉太后又在密谋些什么。 林少珵起身信步退回,转身时见童千鹤站在后头,他揽了揽袖袍,上前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发现?” 童千鹤顿了一下,还是同林少珵讲了此事:“你可有闻到这有股香火气?” “香火气?”这倒是叫林少珵微愣,空气中确实有股若有似无的气味。 “是嘉太后宫中的所用的,旁人没闻过不知道是正常的,”童千鹤解释道,“我怀疑这些黄金之事与嘉太后脱不了干系,你可否叫玄骑军的人去查查苏丹平与嘉太后有无关系?” 听闻前半句,林少珵受教地点了点头。 而听到后半句时,他哑然失笑,对童千鹤道:“殿下,你莫不是忘了,玄骑军本就是殿下的。” 君子一笑,眸似星辰,如月朗朗,如日生生。 第七十五章 消息 童千鹤耳畔微红,她清了清嗓道:“既如此,那你便替本宫安排好此事吧!” “是。”林少珵嘴角勾了笑应道。 童千鹤过去惯用本宫自称,这也是宫中礼节之一,过去她自称时与人总有距离感,而近日除了巡游这一因素之外,也鲜少见她自称本宫,现在忽然用上,倒有种羞涩别扭之感。 “对了,你方才可是在地上瞧见什么了?” “臣瞧见很多凌乱的脚印,看土质应当是在我们之前不久有人来过此处。”林少珵解释道。 童千鹤眯了眯杏眸道:“八成是太后的人来过了,这些可能是她还未来得及转移的部分,只是不知她要用这些黄金做什么……” 苏阳郡背后这张网,看来是越来越大了,嘉太后的手竟是长得伸到地方郡县来了。 正当此时,那名护卫忽然看到从远处而来的扑闪火光,他赶忙朝林少珵前来禀报此事。 暗道中的火光越来越明亮,能看得出乌泱泱一大群是其他两道在西北拐道口汇合的护卫们,因而人数比方才另外两个洞口的来人更多些。 等众人到洞口时,刘护卫等人已经搬了近半数的樟木箱了。 “属下来迟,还请大人责罚。” 西北口的护卫们齐齐抱拳大声道。 “责罚就罢了,你们走的本就比他们多些路程。” “大人,属下在来路上发现有一处怪异的地方,因不确定会有什么危险,便先行来回禀。”护卫首领挠了挠头道。 “怪异之处是何样?”林少珵问道。 “属下也不甚确定,在来路上像是听见了水声,不过听不大真切。”护卫首领顿了一下,解释道。 “在何处?” “就在前头,属下带您过去。”护卫首领恭敬道。 “嗯,你先叫其余人都去跟里头的人将那些箱搬到外面去吧。”林少珵淡淡吩咐道。 “是。” 护卫首领领命后便朝身后众人分派任务,林少珵看着护卫首领的背影,墨眸沉沉,深不可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童千鹤在林少珵的侧后方,注意到他的拇指和食指又轻轻磨搓着,之前她仿佛也瞧见过一回。 她回想起今儿花厅见到的嘉太后的怪异之举,虽不知那个女人在密谋些什么,但此事基本可以确定与嘉太后有关了,只是她没有决定性证据,光光是香火气,完全无法给嘉太后定罪。 “殿下。”护卫首领往前走,正好直面童千鹤,他恭敬喊道。 “嗯。”童千鹤应声,示意他可以起身了。 护卫首领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动作,他朝童千鹤道:“殿下,卑职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且说吧。” 护卫首领左右看了看,向前走了半步,弯着腰压低了声音朝童千鹤道:“殿下,卑职自知人微言轻,在这宫中更是无足轻重的存在,只是卑职今日凑巧听闻见,这郡守府中有下人与太后身边的曹姑姑在密谈谋害殿下您一事……” 白仁在他上前半步的时候,就做出了防备的姿态,双眸更是紧紧盯着护卫首领手上的动作。 “哦?”童千鹤对他此话可谓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意外在于曹姑姑竟然这么不小心,连谋害她的事都能被人听了去;情理在于嘉太后与曹姑姑向来很会把握机会,找准一切时机想着谋害她。 先前在宫中的时候,什么下毒、推搡、嫁祸、流言、迷信之类的法子,只有旁人想不到的,没有嘉太后做不出的,嘉太后为了除掉她可谓费尽心机,她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那你都听到了什么?”童千鹤好奇道。 “卑职……卑职只听到曹姑姑说叫人务必要将殿下您……卑职怕被人发现,就没敢多听!”护卫首领面露难色地道。 “行了,此事本宫知道了。” “你可要守住了你的嘴,若是让我从旁人嘴里听到了此事,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玉竹在护卫离去前,在童千鹤后头张牙舞爪地道。 “是是是,玉竹姑娘请放心!卑职一定管住了自己的嘴!”护卫首领连连道。 而后他便离开,去完成林少珵交代他的事去了。 白仁皱着眉看向护卫首领离去的背影,她总觉得此人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殿下,此人的话可是能信得?”玉竹撇了撇嘴,有些不大高兴地道。 这种上来就咒人的话,任谁听了都不会舒服到哪去。 童千鹤有些慵懒地眯了眯杏眸,道:“不管是真是假,嘉太后想杀害本宫的事,本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见她哪次在本宫手里占过便宜了?” 她语气轻松,完全看不出是个方才听了有人要谋害自己的消息的模样。 玉竹想想觉得童千鹤的话很是有理,不管嘉太后出什么计谋,她们都是不怕的,她唯独怕的就是殿下受伤,上次殿下从马车上摔落,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她实在不愿再见殿下受任何伤了。 “嗯嗯,”玉竹看向童千鹤的时候,眼中总会冒着崇拜的星星,她转而继续道,“只是奴婢奇怪,若是寻常宫人听到了这等的深宫秘闻,早就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说,恨不得将此事烂到地底下去,更别说告诉当事之人了。” “你说的也在理。”童千鹤点点头肯定玉竹的观点道。 她抬手揉了揉玉竹的脑袋,知道小丫头天天因她而忧心忡忡,没再继续同玉竹讲太多。她心中其实也有担忧和怀疑,只是不能同玉竹、白仁讲,这并非是说她们不好,只是不适合同她们说此事罢了。 不过,若此人所说是真的…… 童千鹤看了看四周情况,护卫们在周围不停地搬运走动,她不知晓究竟谁才是嘉太后的暗线,现下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跟着林少珵,毕竟林少珵的功夫她是见过的,跟着靠山好走天下的这话是不无道理的。 她走向林少珵,那双墨眸正好也看向她。 “方才那名护卫对你说了什么?”林少珵问道,语气熟稔,像是旧识。 “无非就是些太后又打算加害我的话,”童千鹤眯眸笑了笑,带着玩笑道,“林侍郎你可要保护好本宫,若是本宫有什么闪失,小心本宫的冤魂日夜缠着你。” 林少珵墨眸中流光暗转,看向人的眼像个漩涡,就要将人给吸进去。 “既然我在,便不会叫人伤了你。” 第七十六章 地下河 林少珵的认真反倒叫童千鹤一愣。 她也收了方才的玩笑之态,一时不敢直看林少珵的眼眸,盯着林少珵身后的某个角落,贝齿轻咬了下下唇,开口道:“本宫记下了,你可莫要食言了。” “嗯。” 话毕,林少珵让方才守在东北向的那名护卫去叫来了护卫首领,又带了一支五人的小队。 “去方才你所说的水声处,带路吧。”林少珵朝护卫首领道。 闻言,护卫首领面露难色,他皱着眉道:“大人,带的护卫会不会太少了些,这几人都是三等护卫,怕是有个万一护不住殿下啊。” “本官说了,带路。”林少珵收起了原本的温和之态,微凝了漆黑的墨眸,道。 “是是,属下这就带路”护卫首领一顿,心下一惊,赶忙低头道。 护卫首领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头,林少珵和童千鹤随其后,剩下五人跟在后头。 白仁和玉竹被童千鹤留在洞中,毕竟搬运黄金之事还是需要有人看着的。 …… 前方漆黑的暗道像是有着什么魔力,蛊惑着人们往深处走去。 火把的光亮只能堪堪照亮几人面前几丈路,离得身后的洞穴愈加远,众人的脚步声就愈加清晰,一步一步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在一片静谧中,童千鹤觉得自己好像隐约听到了潺潺的水声,仿佛是从墙外传来的。 耳边还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他们越靠近水流声,护卫首领的呼吸声就越是粗重急促,童千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有些奇怪,但也不似是中毒的迹象,就也没说什么。 “大人,殿下,属下先前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是这儿了。”护卫首领在前面的某一处地方停了下来,指着那儿,朝后向二人道。 这处地方确实水流声更为清晰,让人疑惑的是,为何郡守府底下会有水流,苏郡守对此事又是否知情。 “不过就是条地下河,搞得这么大惊小怪,居然还让殿下和大人亲自跑一趟。”后面五人中的其中一名护卫口吻轻嘲道。 护卫首领闻言,脸色骤变,额角青筋微突,但当着林少珵和童千鹤的面又不好发作,他压下怒意,朝方才说话那人道:“你先前从属于哪个将军帐下的,我怎未曾见过你。” “下官从属常将军麾下,首领您贵人事忙,自然是不记得小人的。”那人口吻随意道。 “你……!” 护卫首领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到,大昭军纪严明,莫说将领与士兵的关系,就是护卫中的一二三等也是阶级分明的,而现在一个小小的三等护卫,竟敢在众人之前挑衅他一等护卫的威严,这怎能叫他不怒的。 他猛地上前去,就想将方才说话之人一把抓来,却不知是触了什么地方,他们所在的地方突然猛烈震动,头顶有大片的粉尘簌簌扬下来,叫人迷得睁不开眼。 几支火把在粉尘中忽明忽灭,一阵冷风从众人脚边吹过,让人不寒而栗。 “啊!” 一名靠近墙面的护卫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面上大惊失色。 “林大人,这里有个通风暗口,水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暗口有半个人那么高,只要弯腰便能下去,嗖嗖的冷风不断从暗口内吹来,许是由于地下河的原因,风的温度与外面九月的天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吹得叫人的脚踝有些冻得刺骨。 “大人,先让小人下去看看情况吧。” 方才最先发现这个暗口的那名护卫道。 “好,当心下头情况。”林少珵叮嘱道。 “是。”那名护卫应声后,便利落地蹲下身,一个箭步前滑便向暗口翻了下去。 暗口下别有洞天。 护卫下来前把火把交给了另一个人,四周一片黑暗静谧,阵阵冷风从身后袭来。 他屏息打了个哆嗦,伸手朝还在上方暗口处人道:“来一个火把。” 另一名护卫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下方的人,随后,几人也依次鲤鱼滚跃入了暗口内。 童千鹤蹲身下去的时候,先伸了脚探了探,这地下河的高度对她现在的身高来说还是略深了些。略一迟疑,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将她接住,放到了地上。 最后一个进入暗口的是护卫首领,他手中没有火把,隐在一片黑暗中,低了头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大人,我们现在该朝哪边走?”护卫首领向林少珵问道。 几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们四周的环境,他们方才是寻到了那群神秘人的脚印跟来的,现在他们脚下所站的地方确实有一片旁人的杂乱脚印,可前后的河道两旁都没有脚印延续的踪迹…… 那伙人又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呢?童千鹤眯了眯眸。 忽然,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清甜的味道,她皱了皱眉看向地下河,这水质看上去倒确实是极为清澈的,只不过…… 童千鹤从衣袖拿出一块手帕,蹲下身,使手帕被地下河微微晕湿了一角,她将手帕置于鼻前,仔细闻了闻。 她猜的果然没错,这地下河里也被掺了育王花毒,而且看这河流流向,就是这阵阵阴风吹来的方向没错了。 林少珵没有直接决断,回答方才那名护卫的问话,他注视着童千鹤的动作,而后道:“殿下认为该朝哪头方向走?” 童千鹤将手中的帕子折了起来,收回衣袖中,素手指向黑洞洞的前方:“这边。” 旁边一名护卫皱了皱眉,表示对林少珵此举不甚赞同,虽然殿下身份尊贵,可毕竟是一个养在深宫中的女子哪会懂得这些的,万一走反了可不是白费功夫么? 在场有这样想法的护卫不止一个,但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童千鹤一直被先帝、明昭帝捧在手心里,确实是大昭最为尊贵的公主,可同样,被保护得太好的她现在最缺少的,就是实权,就像现在。 护卫首领出声朝林少珵似是询问道:“大人……?” “怎么?”林少珵眼神淡淡地看了护卫首领一眼,那一眼宛若刀刃凌迟,仿佛能看穿洞悉一切,叫人心下一阵后怕。 “没……没什么,你们几个还不往前走,是等着我来赶么?!”护卫首领朝前面几人厉声道。 “是……是。” 众人举着火把,迎着阴风吹来的方向前行。 火焰在风动下,不断跳跃闪烁,地上是火光照映下众人黑乎乎的影子。 不知走了多久,由于在这地底下看不见天日,不知晓时间,所以众人都比平时走这么些路更显得疲惫。 最前头的一名护卫举着火把朝林少珵道:“大……大人,这路前边好像没有尽头啊。” 火光照去前方依旧是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不过童千鹤可以确定这里的育王花毒气味比方才那处更为浓郁,如果她没猜错,这条地下河的尽头就是导致苏阳郡出现水病的源头。 林少珵还没作声回答,前头另一名护卫忽然大声道:“前面!前面!有船!是一条船!” 第七十七章 刺杀 护卫的话宛如一颗水雷丢入湖面,使众人一惊。 众人向前望去,前方火光照映到的地方与黑暗的边界处,果然有一艘极为小巧的船! 几名护卫赶上前去查看小船,只见其构造精巧,与这地下河道的宽度卡的更是刚刚好,再多一分只怕就会成一块无用的死木了,而几人对童千鹤方才指路的不满,也因为船的出现而消去了几分。 众人心道,殿下毕竟是殿下,就算是个长在深宫中的女人,也依旧是见识深远,聪慧过人的。 在众人沉浸在终于寻到线索的热闹之际,没人发现队伍中竟是少了一个人。 童千鹤和林少珵也上前看,听闻有船之后,童千鹤在方才刚进入暗口时,关于神秘人凭空消失的疑惑此刻解了。 但叫她奇怪的是,那伙人弃船之后照理来说,周围该当是有脚印或者其他痕迹才对,而小船四周竟是什么也没有。 “林少珵,你说那伙人是怎么又凭空消失的?”童千鹤朝身侧的人问道。 林少珵向身后走过的黑色深渊沉沉看了一眼,收回带有些冷意的目光,随后对童千鹤的问题回答道:“河道两旁有不少因为河水溅起而有的深色泥点,他们许是走了水路。” 这个方向的水路是逆流而上的,为了不在河道两旁留下痕迹,弃船改走水路倒也是能理解。 不过童千鹤想起当初在云清山看过的一本书中记载,这掺了育王花毒的水若是泡久了,对人的皮肤是会有极大损伤的,严重者会导致皮肤脱水,看上去就像七旬老人。 “我们且走快些吧,泥点还未全干,他们显然是刚离开此处不久。这群人搬着东西,又走的是水路,我们或许还能追上他们。”童千鹤偏头朝林少珵道。 “一切全凭殿下做主。”林少珵淡笑道。 忽然,空气中一阵尖锐的动物声音,伴随着翅膀扑腾,以极快的速度由远而近传来! “是蝙蝠!是蝙蝠!”最前面那名护卫大惊失色地叫到。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蝙蝠!”另一名护卫道。 一大群乌泱乌泱的蝙蝠扑腾着翅膀,两眼闪着红光,朝众人袭来,那数量大得惊人,抬头全是密密麻麻的!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最前面那名护卫最先反应过来,拿着火把驱赶蝙蝠。 周围几人也迅速反应过来,赶忙也举着火把驱赶蝙蝠。 林少珵在蝙蝠出现之时就把童千鹤护到了身后,手中也举着火把,嘴角常挂的淡笑此刻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墨眸神色微凝。 他们身后跟着的原本是护卫首领,而人现在也早不知道去哪了。 他看了眼身侧的少女脸色,轻声开口道:“怕么?” 童千鹤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些蝙蝠,此处并非适宜蝙蝠筑巢之地,定是有人特意将它们放来的。” 林少珵点了点头,童千鹤话虽说得淡然理智,不似害怕那边,然而揪着裙角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杀!” 突然一道厉喝从前面的黑暗处爆来,还未等众人来得及反应,抬头只见四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河道中,手持冷光长剑,以极快的速度角度刁钻地朝童千鹤袭去。 一柄细长玄铁剑以雷电之势,猛地出现在那名最接近童千鹤的黑衣人面前,挡住了黑衣人的剑势。 来人是方才最前面的那名护卫,不知什么时候,他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变得凌厉而森寒,全然不是一个三等护卫的模样,令来人为之一惊。 其他几名护卫也变了气势,与另外几名黑衣人交战在一起,一时间局势有些僵持。 黑衣头领心下对这几个三等护卫的身手感到吃惊,他们可是此次精挑细选来的暗杀者,在江湖外面那也是能以一敌十的存在。 而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能跟他们一较高下,一想到此次任务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心下更是压力备至,出手招招狠戾。 “你们是什么人?!”最前面那名护卫向黑衣头领袭去一道凌厉剑气,朝人爆喝道。 “想知道老子名字?”黑衣头领闷声接下了这道剑气,咬牙道,“凭你还不配!” “呵!那你怕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护卫道,出招比之前更为迅疾。 那几人袭来的时候,童千鹤闻到他们身上那一股特殊的香火味,不禁凝了眉,这不就是嘉太后殿内常用的香火么。 看着护卫和黑衣人你来我往的打斗,童千鹤隐在袖下的拳捏紧,这番回京城之后,她定要好好将自己的身手锻炼上来的。 当初童贵妃虽也是出于深闺,却有一身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极为灵巧轻盈的身手。 “嗡!” 身侧的林少珵忽然袖袍翻动,眨眼便从腰间抽出一柄利剑,挡下了一枚从黑暗中飞来的极细银针。 黑暗中的人见偷袭不成,反手又射出数十针以作掩护,那人手握长剑,身似健豹,朝童千鹤所在的方向暴冲而去。 只见林少珵随手挽了个剑花,便弹落了那细密的针雨。而银针还尚未落地之时,那柄利剑便刺穿了来人的肩胛骨,明明不见林少珵手腕怎么用力,那人的肩胛骨竟是应声而断! “呃啊!!!!!” 来人还尚未近童千鹤的身,就已经失去了战力,肩骨非人承受的剧痛使他根本握不住长剑,他单膝重重跪地,面上的黑布也随之掉落。 看见那人的脸后,童千鹤微愣。 “是你。” 护卫首领右手捂着另一边受伤的肩胛骨,看向另外几人也已经被那几个三等护卫打得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心下知晓了此次任务是失败了,但他…… 护卫首领咬了咬牙,朝童千鹤磕了三个响头道:“殿下,卑职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恕,今日之罪卑职愿一命相抵,还求殿下放过卑职的家人。” 说完,只见他下颚微动,是要咬舌自尽! 但未等林少珵动手,旁边方才与黑衣人首领打斗的那名护卫身形更快,直接扑上去将护卫首领的下颚给整脱臼了。 然而众人始料未及的是,护卫首领突然喷出一口黑血,由于下颚脱臼,猛地喷到了那名还未来得及松手,仍捏着他下颚的护卫脸上,护卫首领旋即便两眼一翻,再没了鼻息。 “我……!!!” 那名护卫被冷不丁地喷了一脸黑血,当即便丢开了护卫首领的尸体,宛若触碰了什么毒虫似的原地惊蛰弹跳起来。 “大……大人!这几人也吐血死了!!” 与黑衣人打斗的另一名护卫指着地上刚突然吐血的几具尸身道。 林少珵凝了眉,方才冬枫的动作他看的很清楚,只是单纯地脱了下颚,却与那几个黑衣人同时吐了血身亡,只怕是背后之人为了不落人口实所作之计。 第七十八章 问罪 “将尸首搬回去。” “是。” 几名护卫动作飞快地将尸首扛起,一个个都眼睛闪着光地看向林少珵,等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方才林大人同后出现的黑衣人的打斗过程他们可是全看见了的,林大人果然是剑技高超,叫人不崇拜敬仰都不行! 然而林少珵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云淡风轻地将捏在手上的利剑送回腰间,面上挂着清淡浅笑,仿若刚才发生的不是你死我活的刺杀,而是同几位老友的寒暄罢了。 他随手理了下衣袖,朝童千鹤做了一礼道:“殿下,我们现在朝哪头走?” 身后的几名扛着尸身的护卫闻言又不禁皱眉。 “……” 童千鹤一时没有回话,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目光中带着审视。 若是说此前她对于林少珵的印象是停留在一个面相极佳,文武双全,备受世人赞颂,甚至连她哥哥、父皇也赞不绝口的,于她看来姑且还算得对大昭忠心的笑面虎的话,现在她却有些看不明白这人了。 如今细细想来,与他有关的那些事,确实是有许多令人疑惑之处。 尤其是林少珵从最初的上琴课时到现在为止对她的态度改变之大,旁人或许瞧着只觉得林少珵一直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可童千鹤却觉着其中有什么改变了。 “殿下可是想问什么?”林少珵淡笑着问道。 “这几人可是此次玄骑军随行中人?”童千鹤素手一指旁边扛着尸首的四名护卫道。 “是。” 难怪从开始到现在,这几人事事询问林少珵,童千鹤摸了摸身上的玄骑军统属令,不由有些发冷,她是不是该庆幸,幸好林少珵不是敌方的人,否则现在被扛着的尸首便是她的了。 “林大人曾说过,是先帝在当年庆萧之战后将玄骑军交给了你。” “是。” “本宫倒是想知道,先帝为何将如此重要的兵符交予你,交付给一个当初不过年仅十岁的孩童?”童千鹤问道,杏眸看着眼前的人,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林少珵唇角依旧是挂着那抹淡然的笑意,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他开口道:“那便要问先帝了,臣不敢妄揣圣意。” “……” 不敢妄揣圣意,猜哥哥的心思的时候倒是一摸一个准。 未等童千鹤开口,林少珵浅笑着继续道:“臣虽不知先帝此举用意,不过请殿下放心,只要臣在,定会护殿下周全。” 见他这样,童千鹤不得暗叹了口气,目前来看在林少珵这肯定是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只能之后再问了。 她朝那几名护卫轻轻瞥了眼,开口道:“先回郡守府吧。” “殿下是不去寻这地下河源头了?”见童千鹤不再追问,林少珵松开了衣袖下捏紧的手,低头朝人问道。 “你难道看不出这地下河是通往何处的?”童千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略知一二。”林少珵挂着淡笑面不改色地答道。 “既然林大人略知一二,那之后还要劳烦林大人带个路了。” 林少珵浅笑着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行至半路,身后随行护卫中的一人神情有些怪异,林少珵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那人又立刻恢复了之前正常的模样。 …… 郡守府 东南向院落 经过刚才一番功夫的搬运,地道密洞中的几十箱金砖银块被全数搬出,满满当当摆放了一整个院落。 而明昭帝早就被护卫去书房通传过了,此刻正面色黑沉地带着身后一大群人前去院落。 “皇上驾到!”关公公高声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白仁和玉竹在院落众人的最前头。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前林少珵带去随行探密道的护卫可谓许多,现下都留在这里,此刻的朝拜声响也极为洪亮。 明昭帝朝白仁和玉竹抬了抬手,虽然苏丹平贪污的证据此刻就摆于眼前,且数量如此之多,叫人不甚心寒,但他还是先朝白仁问道:“绥华呢?” “回皇上的话,殿下和林大人等人前去探了密道中的另一处暗口,”白仁道,“殿下叫奴婢转告皇上,殿下她定会小心行事,还请皇上放心。” 明昭帝听闻人已经跑去了,叹了口气,摇头道:“朕最是管不住这丫头的,罢了,现在且开箱吧。” “是。” 箱盖全被打开,只见眼前一片金灿灿,金砖的数量实在是多得令人咂舌。 明昭帝看着眼前庞大数量的金砖,又看着眼前早已跪倒在地的苏丹平,心下着实失望至极,他气极冷笑一声,怒道: “苏丹平啊苏丹平,你口口声声这不知,那不知,事到如今证据事实摆在眼前,好你个苏丹平啊,你这是要建地下王宫,要反了天了不成?” 苏丹平面色惨白,一双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见此情此景,他闭了闭那双混浊的眸,声音颤抖着道:“皇上,皇上,老臣有罪,臣自知欺瞒皇上已是死罪,私藏整治金银……更是罪上加罪,臣愿用这条老命以死谢罪,还请皇上看在臣为大昭奉献数十载的份上,留老臣家人一命……” 苏丹平不提数十载还好,一提便让明昭帝想起了当初先帝多次赞扬此人的高风亮节,更为恼怒。 关德全看着明昭帝的脸色不愉,领会其意地上前道:“苏丹平,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同皇上提请求的余地?” 一旁的大夫人见此情景早就晕了过去,几个奴婢搀扶着她。 “苏丹平,朕问你,你私藏这么多银两是为了什么?” “皇上,臣……臣就是一时被贪欲所迷了眼,蒙了心……”苏丹平伏在地上,解释道。 明昭帝双手负在背后,神情莫测,良久,他开口道:“苏爱卿,朕记得当年先帝犹在位时,你曾上书过一篇归田辞,前辞陈表了你因不愿同官场泥流同污而隐退,后辞陈表了仅一间草屋,两亩良田的足乐……你倒是告诉朕,那样一个人是怎么变得如今这样私藏百万银两的?!” 明昭帝每多说一句,苏丹平的身影就更显单薄一分,他双目微微泛红,但终究没有为自己再辩解什么。 苏丹平只摇头道:“臣……臣是为一时贪欲所惑……” “苏大人,皇上给您机会说出实情,你若不珍惜,按大昭律法,就是皇上也救不了你了。”关德全看了看明昭帝,心下知晓明昭帝还是不愿意相信苏丹平那样的为人会做出此事,最终朝苏丹平劝说道。 “……” 苏丹平自己不愿解释,一心揽罪求死,就算是皇上也那他没办法。 眼见明昭帝脸色更加黑沉,在场的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第七十九章 难处 “既然苏大人有难处无从说起,就由臣代为言之吧。” 一道声音从院落屋内传出,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两道身影并肩徐徐走来,犹如一幅画卷,铺展在众人眼前。 “公主殿下、林大人!” 关公公见到童千鹤宛如见到了救星一般,赶忙行礼道。 “林爱卿可有什么发现?”明昭帝见到童千鹤后,心情稍微好了几分,问道。 “皇上,臣发现除郡守府底下的密道之外,还有一条通往府外的暗道,那暗道乃是沿苏阳的一脉地下河而建,根据方向推测,是自城西而来的。臣想,苏大人并不会平白无故地在府邸下挖条地下河暗道,那河流源头多半就是苏阳水病的源头,至于苏大人为何这般做……” 林少珵从善如流缓缓道来,话说到后头,他低眸看了眼跪伏在地的苏丹平,手指微动似是在掐算着什么。 “皇上!” 暗卫队将领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恭敬地站在明昭帝面前,看神情似有急事要报告。 “说。” “皇上,有暗卫在城西菩提老庙发现了苏郡守的一众家人,被人绑困在地下密室中,可要将人带来?” “什么?!” 闻言,苏丹平苍老的脸上满是震惊,再顾不得那个人对他的警告威胁,他扯着暗卫将领的衣袍,激动道,“所言当真?你们可是真的找到了我的家人?!” 暗卫将领迟疑地看了眼明昭帝的神情,开口道:“是……确实找到了。” “皇上,皇上,求您救救臣的家人,救救臣的家人吧!”苏丹平老泪纵横,跪在明昭帝面前恳求道,他的头发早已花白,这样实在是叫人看得不忍心。 “去将人带来。”明昭帝朝将领吩咐道。 “是。” 暗卫将领领命后便又立刻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苏大人,您先起来吧,地上硬巴,莫要伤了腿脚才是。”关德全上前道。 苏丹平颤巍巍地看了明昭帝一眼,一时没有动。 “起来吧。”明昭帝叹了口气道。 “谢皇上!” 由于跪得时间久了,苏丹平一下子起不来身,膝盖骨处一阵酸涩刺痛,关德全见状上前扶了一把。 “现在你的家人朕去让人带来了,你可能够说出囤金、水病的实情了?”明昭帝道。 苏丹平看了一圈周围的郡守府家奴和婢女,以及被婢女搀扶着的晕倒过去的大夫人后,朝明昭帝点了点头道:“皇上,在此之前,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大人,皇上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你居然还要一再推脱!”一旁的常冀再忍不住出声斥责道。 他身为武将,本就心直口快,他们在前线战场靠命才换来的国泰民安,因而对于这些大昭的社稷败类、贪官污吏,更是愤懑不已。 “罢了,说来听听。”明昭帝摆了摆手道。 “可否……可否让臣的夫人由臣来照顾……”苏丹平有些犹豫地道。 不远处搀扶着大夫人的婢女听见此话,抓着大夫人手臂的手捏得更用力了些,大夫人一时间猛地吃痛,悠悠转醒,见到眼前的景象,想朝苏丹平喊话,却感受到那婢女在她腰间的手,仿佛只要她一开口,下一秒她便会折腰而死,不过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状况。 “这是为何?夫人与实情又有何联系?”明昭帝听见他的要求,一时不解。 “内人她……”苏丹平正想开口解释。 “皇兄,让绥华来照顾夫人吧,”童千鹤笑眯眯地走到明昭帝跟前,又侧身朝苏丹平道,“由本宫来照顾苏夫人,苏大人可能够放心?” 见童千鹤突然出来,苏丹平微愣,但还没等苏丹平开口答应,另一道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绥华尚且年幼,更是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照顾苏夫人之事还是哀家来吧。” 嘉太后一手搭在曹姑姑臂上,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即便现在是做寻常人家老夫人的打扮,也难掩她眸中的凌厉锐气。 从方才童千鹤和林少珵自屋内走出,她便心下一沉,显然是派去的人失手了,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把握住,一群蠢货。 看来……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林少珵身上,嘉太后眯了眯眸。 跟随童千鹤二人走出屋子的四名护卫肩上都扛了人,其中一人还扛了两人,方才因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苏丹平身上,没人注意到。 直到这厢童千鹤说话,才看到她身后那几人都扛着的人。 听闻嘉太后的话,童千鹤弯着眼眸笑了笑,开口道:“太后年事已高,照顾人之事所需心神甚多,太后还是多留些精力到下趟坐船的好,莫要再耽误巡游进程才是。” “你!” 见童千鹤明着说道她先前晕船之事,但装病又不可多加辩解,嘉太后一时气极,食指指着童千鹤上前两步。 “!” 嘉太后上前的时候,苏丹平突然闻到一股好似在何处闻到过的特殊气味,但他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在何处闻到的…… 见二人又是剑拔弩张,明昭帝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开口道:“既如此,苏丹平夫人由皇后暂且先照顾一下吧,这样苏丹平你可放心了?” 苏丹平方才还在冥思苦想那味道究竟是在何处闻见过,冷不丁地被告知由皇后来照顾他家夫人,一时受宠若惊道:“放心放心,有皇后照顾臣自然是放心,臣只是怕劳累了皇后娘娘……” “苏大人不必多虑,本宫照顾苏夫人的气力还是有的。”林朝熹微微笑道。 不得不说,林朝熹不愧是皇后,那周身的大家气度都非是常人所能及的,尤其是当她浅笑之时,不同于蒋嫔的娇俏、伊人妃的妩媚,而是让人觉得心境平和,有岁月静好之感。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这次苏丹平也没有再多拒绝。 待婢女将人交到林朝熹手中之后,他终于似是放心地喘了口气,开口道: “皇上……此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苏丹平殊不知,这短短的半句话,在众人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因为半年前对大昭而言,是个极为敏感的时间节点。 众所周知,半年前童皇贵妃毫无预兆地仙逝于冷宫,而先帝也由于悲伤过度,茶饭不思,身形更是日渐消瘦,没过多久便也跟着去了。 先帝的子嗣不比明昭帝如今好上多少,童千鹤曾经的皇兄病的病,死的死,直到半年前政局动荡之时,能同当时的明王爷势力有相抗之力的几乎没有。 因而朝局虽为先帝的突然驾崩而震惊,却很快便在明昭帝的统治下平定下来。 而先帝的嫔妃除了留有生育了李玉岚的嘉太后外,其余没有子嗣或者子嗣已经不在的妃子不管是否自愿,都被随先帝殉葬。 第八十章 面具 “你这该死的老东西!不光强抢了我的妻子!还抢夺了我的田宅!毁得我家破人亡!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还要信口悬河临死抵赖!!” 一个家丁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朝苏丹平暴吼道,作势就要上前出拳来打他。 “拿下他!”关德全厉声呵斥道。 几个护卫上前,纵然这家丁有些身手,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不出三个呼吸的瞬间,便把人给制服了。 “苏大人,您继续说吧。”关德全笑眯眯道。 苏丹平点了点头,继续道:“半年前的夜里,有一黑衣人忽然出现在臣府内书房里,交给臣一封密信,只叫臣去看看内院情况,便又消失不见了。 臣随后先去看了内院,除了昏迷的夫人外,其他内眷全都同那黑衣人一样,消失不见了,慌乱中臣打开了那封密信,上头交代了关于建造苏阳郡密道之事,连布局图都是细细绘制好了,若是臣不照做,便会将臣那些被掳去的内眷通通杀尽……直到一月半前,那密道才完全建造完成。” 明昭帝沉吟片刻道:“这密道是那人叫你用于作何的?” “回皇上,密道刚建成的次日,臣的书房里又出现了一封密信,另外还有一个木盒,里头所装的正是造成此次水病的育王花……臣按照那密信中所写的,将黄金从郡守府底下的暗道运输到菩提老庙,又将育王花混合入水源之中…… 皇上!臣罪该万死!臣不应为歹人所威胁而祸害了苏阳的黎民百姓啊!” 明昭帝面色阴冷,道:“这人真是反了天了,在朕的江山竟敢如此嚣张,简直是任意妄为!” “皇上,苏大人的家人带来了。” 暗卫将领又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朝明昭帝恭敬道。 “带上来。” “是。” 话音刚落,不出几个眨眼的功夫,几位妻妾和孩童便被人领了上来,衣衫褴褛,破旧脏乱。 没想到时隔半年,还能再见到自己的亲人,苏丹平双目微红,上前两步想细看看他们可有遭什么罪。 “苏大人且慢。” 在旁一直没有动作的陆离合突然出声阻止道。 苏丹平闻言,突然顿了动作,疑惑地看向陆离合。 “陆公子这是……?”嘉太后皱了皱眉,显然对于陆离合此刻横插一脚感到很不满。 “不急,先听听陆公子要说什么吧。”明昭帝道。 陆离合朝众人点了点头,随后走到那群妻妾孩童面前,随手指了一个男童问向苏丹平:“这可是你的儿子?” “正是……小儿名叫苏年。” 只见陆离合先是若有所思模样,而令众人措手不及的是,他转身便是一手扣住男童的下颚。 “陆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苏丹平赶忙道。 他不明白陆离合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小儿没有命丧于那神秘黑衣人之手,而是要丧于今日?! “苏大人,你可看好了,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的妾儿。” 陆离合嘴角微勾,似乎对于这些人脸上所戴东西的制作之人暗讽。 他从袖袍中摸出一个通体莹白的搪瓷瓶,指节微动,便挑落了上边的软桃木塞。 里头的透明液体如同胶状,被他涂在男童的脸上。 心下默数五个数,男童的脸上周围一圈竟然慢慢卷起了人的面皮! 接着,陆离合轻轻一撕,众人一阵倒吸声,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 苏丹平看着这张陌生的脸,顿时觉得全身血液倒流,两眼一翻,险些就要晕倒过去。 幸而一旁的暗卫首领动作快,扶住了他。 陆离合放开男童,掐了掐苏丹平的人中,叫人稍许清醒了几分。 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人更加震惊。 “不止这孩童,这批带来的人脸上都有人皮面具,不过这做工么……实在是拙劣了些。”陆离合摇着头道,略微嫌弃地甩了甩手上刚从男童脸上揭下来的面具。 “你……你是谁?我儿苏年在哪?究竟被你们藏匿到了何处?!”苏丹平苍老的手颤巍巍地指着那群所谓的他的妻妾孩童,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他们可都还活着?” 那群人都低垂着头,无人说话回答苏丹平的问题。 见此情景,在场众人一时心思各异。 许久未说话的林少珵忽然朝明昭帝道:“皇上,这背后控制苏大人和苏阳郡的人竟能弄来身形相仿的人和这么多的人皮面具,可见此人是早有准备的,苏大人的家人们也只怕是凶多吉少,那菩提老庙下的黄金也恐怕是早被转移了。” 暗卫将领点了点头,道:“我们已将那老庙里里外外搜查过了,确实没有所说的黄金。” “简直是放肆!这手竟能敢得如此之长,”明昭帝冷笑一声,“少珵,此事朕就全权交给你处理了,暗卫队朕也给你调遣权限,去给朕查究竟是何人这样祸害我大昭……!” “是。” 苏丹平早就在一旁心力交瘁,今日之事简直是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几乎就要没了站立的气力。 “苏爱卿,你放心此事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这是朕的治国之失,才让大昭朕的臣子遭受这样的苦罪。”明昭帝朝苏丹平言辞恳切地道,一番话叫苏丹平的眼眶又溢满了老泪。 “臣!谢皇上!谢主隆恩!”苏丹平跪拜道。 …… 几十箱金银被尽数搬到苏阳郡衙府,郡衙府的衙官险些吓得丢了魂,以为是自己的官路走到了头,京里来人查职革办他来了。 除了童千鹤、林少珵和陆离合几人,其余人在郡守府内的事安顿好之后,又浩浩荡荡地回了十里客栈。 林少珵交给暗卫队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郡守府上下的所有家丁、奴婢,包括那群带着人皮面具的还有在暗道里行刺的人,全部关入衙府大牢,等待提审。 “苏大人和苏夫人还请在府里好好休息,本官已经派人在府邸周围监察保护了,你们也不必再担心那黑衣人了。”林少珵朝二人浅浅道,言语中莫名有种叫人安心的力量。 “今日之事有劳公主殿下、林大人、陆公子了。”苏丹平朝几人抱拳做礼道。 “实在是多谢多谢各位贵人!”苏夫人也朝林少珵感激地道。 “对了苏大人,林某在大人的书阁中寻到了一本《古法兵鉴》,兴味甚浓,不知苏大人可愿割爱借林某阅览几日?”林少珵开口道。 苏丹平听见书名后脸一僵,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林少珵的神情,既然林少珵拿到了这本书,就说明他也看到了其他的前朝禁书,不过看他的模样是没有追究的打算…… “无妨无妨,林大人若是喜欢,苏某便将此书赠与大人了,也算是给它寻到了有缘人了!”苏丹平赶忙道。 “既如此,林某就先在此谢过苏大人了。” “不过一本书罢了,林大人无需言谢的!”苏丹平摸了摸脑门莫须有的汗。 正当几人要离去之时,苏丹平又想起什么事似的,突然叫住林少珵。 “林大人,苏某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苏丹平说此话时有些支吾。 第八十一章 陆亦渊 林少珵回转过身来,开口道:“苏大人但说无妨。” “苏某方才忽然记起……今日在太后身上闻到了一种气味,同半年前那黑衣人身上的气味极为相似,或许只是时隔久远苏某记错了气味……” 苏丹平说完此话后,仿若放下了一挑千斤重担,整个人舒了一口气,连说话的语调都轻快了几分。 林少珵点了点头,表示他知晓了此事,并让苏丹平放心之后,几人再次离开了郡守府。 …… 出了郡守府大门后,陆离合和一个做小厮模样打扮的人,一路与童千鹤、林少珵等人同行。 直至走出一段距离后,林少珵朝二人问道:“不知陆公子,归迹公子是打算去往何处?” “林公子这话是何意?这苏阳郡乃是大昭有名的郡县,而小祸害又是第一次来,本公子自然是要尽尽地主之谊,到处带着小祸害逛逛,看看当地风土人情的。若林侍郎还有要事在身,且走便是,小祸害本公子自会照料妥当。”陆离合眉梢微扬,随意道。 童归迹站在陆离合旁边,虽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却也难掩周身的气质,此刻他倒是没说什么,只在陆离合话音结束后,也跟着点了点头。 闻言,林少珵并没有理会陆离合,而是看向童千鹤,他虽眸中笑意盈盈,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殿下,您可要去逛逛看看苏阳郡的风俗人情?”林少珵浅浅问道。 陆离合睨了林少珵一眼,而后也朝童千鹤道:“小祸害,就随哥哥走吧,还有你归迹大哥在,你先前久居京城,难得来一次苏阳,总该看看当地百姓生活如何才对。” “殿下,郡守府之事还需得尽早提审解决,才能早日还苏郡守一家一个公道。”林少珵又提起此案,并说及苏郡守,叫人难以拒绝。 陆离合在童千鹤看不到的角度,深深看了林少珵后,再次不赞同地开口道: “本公子记得此事是皇上交给你林大人全权查办的吧,怎么现下又要小祸害来帮你提审了,既然林大人没有那份本事,当初为何还要接揽此事?” 童千鹤被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都大了,揉了揉眉心。这苏郡守背后之人怕是和嘉太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必须早日调查清楚。 她随后朝陆离合轻声道:“离合哥哥,现在确实是苏郡守的事比较重要,待此事解决之后,还要麻烦离合哥哥带路逛逛这苏阳郡了。” “既然小祸害都这样说了,那好吧,”陆离合伸手就要去揉童千鹤的脑袋,斜眸瞅见林少珵略微黑沉的脸色,轻啧了一声,抬了手继续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地方,尽管叫人来找我便是。” 童千鹤点了点脑袋,头上的步摇流苏跟着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旁的童归迹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未免有些遗憾,对他这个小堂妹虽是素未谋面,却总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 十里客栈 天字九里间 屋内燃着极为浓郁的香火味 “太后。”谢青低着头站在嘉太后跟前。 嘉太后一双保养得同她这年纪全然不符的手,正端着杯盏,有一口没一口地轻抿着。 “说吧,今儿郡守府里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青点了点头,说道:“太后,属下半年前来找苏郡守时,确实叫人带走了他的家眷,不过那群妇孺早在半年前当晚就被杀了,今日在郡守府里出现的那群人,并非属下的安排。” “既不是你,那究竟是何人插手……” 闻言,嘉太后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杯盏。 这人寻了几个假的家眷,难道目的就是为了让苏丹平放松警惕,然后说出实情? 否则照苏丹平的性子,在不确定家人的安危情况下,必然会守口如瓶,甚至带着秘密永远地闭嘴下去。 可人皮面具并不是什么好做的东西,那群妇孺显然也是刚抓来的,方才看他们一个个的除了衣衫破旧了些,并没有面黄肌瘦。 而在这苏阳郡里能有这个本事,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安排好了这一切的,究竟是谁……? “太后,会不会是皇上的人查到了什么线索?” 嘉太后皱了皱眉,脸色有些凝重,这个先皇后儿子的心思城府比起他皇额娘那可是深得多了,若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在没有一招杀敌的证据时,他绝不会显露分毫。 若真是皇帝,也不知道他察觉到了哪一步了…… “太后,那几个绝兰堂派去的杀手都失手了。”谢青道。 “你是当哀家方才没长眼么?”嘉太后冷哼一声,“这群废物,连个女娃娃都杀不死,要来何用。你去告诉宁妙兰那个女人,若是想要哀家手上的东西,必须不计代价拿李绥华的脑袋来换!” “是。” “呵”忽然屏风后传来一声低笑,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和面容。 “什么人!” 谢青心下一惊,自己竟然没有发现这里还藏有其他人,只一瞬间便拔出腰间利剑,就要往来声方向斩去。 “谢青,住手。”嘉太后厉喝道。 闻声,谢青猛地收住了手上力道,手下利剑转了方向,剑影狠狠斩了空气一刀。 陆亦渊身着一袭绣金边暗纹紫袍,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朝谢青嘲弄道:“连身后头有人也发现不了,你这护卫也算是做到头了。” 谢青没有言语,只沉沉地盯着眼前这人。 “陆亦渊,你来做什么?”嘉太后朝来人问道。 “我说老美人,你要用本公子送你的东西,去同旁人做买卖,这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陆亦渊说此话时,眉眼微挑,神情竟然有两分同陆离合相似的邪肆。 “东西既然都送人了,那哀家要如何处置,又与你何干?”嘉太后一双凤眸微眯,回话道。 “此言差矣,虽说是送人的东西,我好歹也算是原主人,原主人又怎么不叫主人了?”陆亦渊一边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边道。 “泼皮无赖。”嘉太后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置于身侧的桌上,不再与陆亦渊多言。 陆亦渊脸色微沉,收起了那邪肆风流的模样,他一步步靠近嘉太后,眸中满是狠戾之色,声音阴恻恻地道:“我告诉你,既然我能制出那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毒,那么……若是你不照合作所说的帮我将人弄来……” 陆亦渊顿了顿,看了眼谢青,继续道:“否则,就靠这等废物,可保不住你这老美人的命。” 嘉太后没有动,凤眸只凌厉看着眼前的人,豆蔻指甲早便深深掐入了手心,道道血痕。 第八十二章 假一赔十 陆亦渊言罢,嚣张地大笑几声后,便在众人眼前,径直从房间窗口翻了出去。 …… 待人走后,嘉太后脸色阴沉地朝谢青吩咐道:“这几日哀家这房间多派些人加强防守。” “是。” “另外,江盛那里你且去传个信,让他把运去京城的黄金踪迹收拾干净,不要叫人查到端倪。” “是,太后,可要再继续派人去杀了李绥华?”谢青问道。 “不必,此事只要让宁妙兰去收李绥华的命,不需要我们的人手出马,我们等着便是。”嘉太后眸中闪过算计的锋芒道。 “是。” “谢青,另外得先想个法子把林少珵从李绥华身边除去,还有那云清山陆家和李绥华到底是什么关系需得尽快查清楚。”嘉太后细细捋顺,交代道。 “是,太后放心,属下定完成任务。” 谢青正要离去之前,脚步一顿,而后又朝嘉太后半跪请示道:“太后,绝兰堂那几具尸体被带去了衙府,可要去打听下里头的消息?” 嘉太后点点头,豆蔻指甲轻轻敲击着椅上的扶手,开口道:“派个谨慎些的去,若是真被他们查到什么,毁尸灭迹便是。” 谢青领命后,身影便消失在了这充满香火味的房间。 …… “太后……这陆亦渊的话到底可不可信……此人来去无踪,行事诡谲,实在是叫人疑心得很。”曹姑姑在后面给嘉太后揉捏着肩背,道。 此人多日前突然出现在福康宫,自称是云清山二公子,前来京城寻他哥哥。可是云清山从来听说过只有一位公子,就是陆离合,但此人从样貌上看,确实与今日所见的陆离合有两分相似。 而之前给绝兰堂杀手身上所用的药,就是陆亦渊滴在京城时送来的见面礼,是可以控制人生死大限的毒药,也是同宁妙兰约定的交易之物。 嘉太后冷笑一声,道:“不过一个黄毛小儿竟敢这样威胁哀家,想要让哀家帮他把陆离合绑了去,那也要看他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 “老板。” 十里客栈的地字间 文掌柜恭敬地端着一个木托儿,上头所放的乃是一本图案繁杂的册子,他双手将册子递向书案前的童归迹。 而一旁的陆离合懒懒地躺在贵妃椅上,吃吐着刚采摘运送来的黑水晶葡萄。 “你下去吧。”童归迹接过那本册子后,朝文掌柜道。 “是。”文掌柜的点了点头后,便退了出去。 待人将房门关上后,陆离合正好吐掉一个葡萄皮,舒服地躺着道:“归迹兄,这天上有皇帝老儿在批折子,地下又有归迹兄要看册子,以归迹兄如今的本事,对大昭真的没什么想法?” 童归迹头也没抬,二人心下都知晓陆离合这句只是个玩笑话,他翻着册子回声道:“旁人不知晓我,你还不知晓么,这些年来我都只有一个目的。” 言于此,童归迹眸光闪了闪。 对于童归迹的目的,陆离合与他相处多年,自然是知晓的,不过对于当初的具体情况,却并未听童归迹提起过。 “当年你们童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扎根久远的世家大族,怎的突然说流放便被流放了?”陆离合略微好奇,便随手剥了一个葡萄往童归迹面前送。 只见童归迹略微嫌弃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还是先顾好你们家的事吧,你自己看吧。” 说着,便将手边刚刚看完的册子丢到了陆离合怀里。 “云清山能有什么事……”陆离合奇怪地嘟囔道,将方才童归迹不领情的葡萄丢到嘴里,打开那本怀里的册子,一目十行地看了看。 而当他看到最后时,陆离合这个自称文明又守礼的人,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靠!陆亦渊这小子怎么也跟到苏阳来了?!不对,他怎么跟小祸害宫里那个老妖婆搞上了?居然还有宁妙兰??归迹兄,你这些消息确定可靠吗?” “整个苏阳郡都有我的密报管道,全是第一手信息,假一赔十。” 陆离合眼角抽了抽,他倒是因为给童归迹的那些产业看得多了给忘了,这人向来最看重消息,更是靠买卖消息发家致富来着…… 那些家中有母老虎的官老爷、商铺大佬之类有外室的消息,无一不是眼前这个人卖的。 “这么说来,小祸害现在岂不是极为危险?!”陆离合猛地从贵妃榻上跳起来道。 童归迹点了点头。 “归迹兄你怎么这么淡定?!小祸害不是你的小堂妹吗?!”陆离合在书案前来来回回地走,口中不停地碎碎念道,“还有这陆亦渊莫不是疯了,为了找我连老妖婆的地方都去找上门了?!” 童归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将册子收起来放入书案下的抽屉锁上后,才道:“宁妙兰的绝兰堂在江湖上威望极高,是出了名地说一不二,而宁妙兰本人曾欠过我一个人情,还发过誓要还我,此事我明日便给她去信一封,叫她收手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陆离合终是放心似的点点头,而后有些纠结又心疼地道,“不如我再制瓶毒药,你也叫人顺便一同送去给那宁妙兰,也算是我聊表谢意。” 童归迹本来想拒绝,不过抬头看见陆离合那双平日里张扬的眼睛,此刻满是真挚神情,便转了语调:“那你制好后给我,我叫人带去即可。” 陆离合点了点头。 “你记得要尽早把陆亦渊的事情解决了,否则还不知道会给绥华带去什么事端。” 童归迹不提此人还好,这厢一提这名字,陆离合马上就跟焉了似的,连黑水晶葡萄都没有兴味吃了。 “我知道了……” 见状,童归迹也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陆亦渊是云清山现任药王陆观卓早年在外的私生子,比陆离合小了两岁,从小便被接回云清山,与陆离合一同长大,最大的乐趣便是捉弄陆离合,随着年龄增长,越是变本加厉。 当初童千鹤去云清山那阵子,陆亦渊正好有事不在山上,所以二人也并不认识。 …… 苏阳郡衙府 郡内最有名的几位仵作此刻都瑟瑟发抖地站在堂案前。 童千鹤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右手斜支着侧腮,身后站着玉竹和白仁。 说是来审案,其实完全是看着林少珵审案,根本没有她什么事情,那群人瑟瑟发抖并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林少珵叫人将那几具死尸给提到堂前,便叫几位仵作开始验尸。 整个过程都是笑盈盈的,甚至没有任何一句“若是验不出个所以然,就如何如何”诸如此类狠厉的话。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叫几人心中不住地发颤。 第八十三章 提审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最后一人终于将尸首检验完毕。 但几位仵作放下手中工具后,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谁先说自己的检验结果。 最后,一位最为年长的仵作重重吸了口气后,终于上前一步,朝林少珵道:“大人,老夫检验的这具尸首,断了两根肋骨,身上多处挫伤,右腿骨骨折,显然是被人毒打了一顿。除此之外,他口含淤血,肝胆发黑,肾脏硬化,乃是中毒之症,此毒可谓凶猛至极。” 年长仵作顿了顿,又继续道:“大人,恕老夫无能,实在是看不出此毒物所为何物。” 对于他的回答,林少珵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斥责的话。 见此,年长仵作的旁边一位仵作也壮了壮胆,将自己的检验结果道了出来。 其余几人所说的检验结果,除了身上所伤的地方有别之外,基本与前两人所说的大同小异。 待众人都说完后,林少珵浅浅笑道:“有劳各位大人了,本官知晓了,来人将各位大人送回各府去。” 几位仵作朝林少珵行了礼后,便跟着暗卫告退了。 童千鹤坐在上头,她秀眉微凝,有些看不大明白林少珵此举的用意何在。既然是嘉太后所下的毒,那寻常仵作纵使经验再丰富,又怎会检验地出来呢? 不过稍许片刻,那几个先前做成苏丹平家眷打扮的人也被带了出来,提至堂前。 “说!你们是如何到老庙底下的?”衙府的大人忐忑地看了看林少珵和童千鹤的脸色,朝那几人怒吼道。 “大人,大人,民妇和孩子是在路上被人拉来的,说是只要我们听令行事,到了地方不要说话,事成之后就能拿银子啊大人!”其中一个女人跪在地上,一手抱着那个被拿掉了面具的男童,急急解释道。 “哦?”衙府大人偷偷看了林少珵一眼,而后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于是他继续朝那妇人怒道:“你当本官是糊涂了不成?!你以为这衙府是你随意糊弄就能过去的地方吗?!” “大人,大人,民妇所说句句实情,如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啊大人!”方才说话的妇人泣不成声道。 “呵,竟还不说实话,好啊,”衙府大人冷笑一声,朝身后的人恭敬地请示道,“林大人,这妇人宁死不说实话,可要上刑法?” 林少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朝妇人道:“你可还记得,拉你们去老庙的人是什么模样?” “回这位大人,那伙人面上都带着黑色巾布,看不出是什么长相,”那妇人迟疑道,“不过……听他们说话的口音,倒像是北方人士。” “北方口音?” “正是,民妇的弟妹便是北方嫁来的,应当不会听错的。”那妇人再次肯定道。 童千鹤闻言,思忖结合各种蛛丝马迹,心下一时觉得此事更像是嘉太后所为,但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若黄金之事是嘉太后所为,那么寻来替身此举,反而会促使苏丹平说出真相,同嘉太后的目的相悖。 到底是谁…… …… 堂案前 林少珵又细细将几人盘问了一番,确定她们不知晓旁的信息后,才叫人将这群妇孺们带了下去。 在那伙家丁、奴婢身上倒是有一个意外的发现,他们的身上都有一个奇怪的标记,远看着倒状似灯笼一般。 除此之外,这伙人对衙府大人的问话皆是避而不言,待衙役将灯笼标记画下之后,便也将人带回了牢房,并叫人严加看管。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衙府大人总算是把这两尊大佛给送走了,等人走出大门的时候,衙府大人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今日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光见到了京城声名贯耳的林家侍郎,更见到了当今圣上的心头宝,绥华公主殿下。 …… 回十里客栈的路上 白仁在先前刚到衙府时,便去附近寻了一辆马车,此刻四人正是坐着马车回去的。 童千鹤方才为了维持形象,已经在衙府里憋了半晌,好不容易等到周围没人了,她才朝坐在对头的人问道: “林少珵,你方才明知那群仵作验不出什么东西来,却还要请他们检验,是为何意?” “殿下,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验尸自然不止是为了验尸,若是同那群刺客有关的,必会来打探情况。”林少珵浅浅道。 童千鹤一愣,似是想起刚才她确实注意到,林少珵在提审至半时做了个手势,现在想来这人心思竟是这般深沉…… “此前那窃听管道的事,现下调查得如何了?”童千鹤又继续问道。 提及此,林少珵双眸轻阖,头微微后仰靠着马车车厢,声音寡淡了几分道:“窃听管道之事却是查不到幕后主人,不过按照玄骑军查到的线索来看,应该与密道背后之人并非同一人,暂且还看不出其目的。” 童千鹤点了点头,又换了个话头道:“依林侍郎看,那些不翼而飞的黄金,会去哪儿呢?” “京城。”林少珵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在人听来有如松石溪涧。 待林少珵话音落下,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除了车轱辘的滚动声,二人沉默半晌, 良久,童千鹤坐在对头的人道: “林少珵,我怎么觉得总是我在问你,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闻言,林少珵微微一怔,看着对面人那双杏眸,正是极认真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尚未及笄,便事事视我为孩童?” “殿下……”林少珵看着眼前的人,张了张口,而后便低垂了眸,看不出眸底的情绪,拇指和食指微微摩搓,道,“臣希望,殿下能一世安康。殿下您只需负责做殿下您自己便好了,其余的事殿下不必忧心,皇上和臣都会解决。” “……” 童千鹤衣袖下的手攥紧了裙摆,林少珵此话没有头尾,一时听来,极易让人多想。 这可是认为她无用……? 似是看出了童千鹤的疑惑,正当她思虑他话中意之际,林少珵深深看了她一眼,再度道:“殿下莫要多心,殿下的平安便是大昭的平安,臣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大昭罢了。” 对于他的话,童千鹤听得云里雾里,只当他是将她同皇兄联系起来,毕竟众所周知,皇兄是极为疼她的,许是担心她出事之后,会导致皇兄荒废朝政。 第八十四章 秘药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头的天色已有几分暗下去了,几人的马车终于从衙府到了十里客栈。 林少珵率先从马车内走下,不知是不是童千鹤看错了,她总觉得今日林少珵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大好。 待童千鹤在白仁的搭扶下走下马车后,林少珵朝身后的人道:“殿下,臣还有急事要处理,需得向皇上禀报,臣便先行告退了。” 童千鹤颔首,便与林少珵做了别。 …… 自那日到了十里客栈后,却是还未好好看过这客栈的环境。 现在站在这十里客栈的大堂,看着人来人往,食客熙攘,倒叫人有一瞬的恍若隔世之感。 “千鹤姑娘,方才晌午您除了酥里斋的东西,便未用过其他膳食,现在可要叫小二送些吃食去房里?”玉竹在一旁关切道。 童千鹤点了点头,玉竹不提还好,这会一提确实是有些感到饿了,便道:“也好,你且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叫人送去吧。” “是。” “叫小二再备些糕食吧,也不知兄长吃了没,待会我送去一份给兄长。”童千鹤想起过去明昭帝在皇宫时,一旦批起折子来,就会忘却吃饭,便又朝玉竹吩咐道。 “是。”玉竹点了点头应声道。 …… 不一会儿玉竹便交代完小二回来了,见她神情略有疑惑,童千鹤问道:“怎么了?” 玉竹摸了摸脑袋,道:“奴婢方才见到有一人鬼鬼祟祟的,看上去又好像是陆公子的模样。” 闻言,童千鹤挑了挑眉,朝玉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鬼祟的身影,仔细看去还真是陆离合,旁边跟着一个满身书卷气的高大身影,可不就是归迹哥哥。 童千鹤朝二人桌边走了过去。 童归迹一早便看到她了,朝她微微笑到,而陆离合不知为何这会竟是格外反常,一直低着头盯着眼前的碗,口中不知在碎碎念着什么。 “离合哥哥,归迹哥哥。”待走近后,童千鹤便叫了人。 闻声后,陆离合才抬起头来,朝童千鹤咧出一抹笑,表情略微僵硬,不似以往的张扬,他开口道:“小……小祸害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可有吃了晚膳?” 童千鹤看着他怪异的神情,只摇头道:“方才已是让玉竹去叫小二送些膳食去房里了。” 见陆离合这般不自在,童归迹在一旁叹了口气,转头朝童千鹤道:“千鹤妹妹,这十里客栈有一道极品特色糕点,平日里都不会挂上菜单去的,待会我叫小二送一份去你那处吧。” 童千鹤想了想,而后也没多加拒绝,便笑道:“那便多谢归迹哥哥了。” 童归迹颔首。 终于等到童千鹤三人走后,陆离合放松似的松了口气。 方才童千鹤过来时,他心下可谓极是心虚,生怕小祸害因为陆亦渊跟老妖婆合作的缘故而出了什么事,好在小祸害看上去并无大碍。 “离合,陆亦渊的事记得尽早解决,以免给千鹤留下祸患。”童归迹朝陆离合道,语气带着一丝严肃之感。 陆离合点点头,收敛了眼底的邪魅之气,头疼地扶额,谁能想到他堂堂云清山下任药王,竟然会拿自己弟弟束手无策。 …… 天字八里间 林少珵双唇紧抿,仅仅是这上楼的一会功夫,便是面庞苍白,毫无血色可言。 只见他从衣袍宽袖中摸出一瓶通体黑亮,却能瞧见里面物什的琉璃瓶,一颗漆黑的丹药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的指尖已是没了知觉,摸着琉璃瓶,竟是感受不到它的凉意。 林少珵走到桌边,指节修长的手轻捏起一杯清水,喉结微动,便将那颗漆黑丹药吞咽了下去。 他阖眼调息了一会,那双恍若星辰的墨眸才缓缓睁开,站立于眼前的是一道背部微微佝偻的黑色身影。 林少珵将手中的杯盏放回置于桌上,起身朝那人道: “李公公。” 那人转过身来,将手中与林少珵先前所拿出的一模一样的琉璃瓶放下,里头赫然是一颗同样漆黑的丹药。 李公公深深地看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一眼,而后用手指了指琉璃瓶,左手捏成拳,右手食指往拳上比划了一个削的动作,又朝林少珵摆了摆手。 意思是,他知道林少珵把上月份的药丸刮去了些,拿去分析了这药丸的成分,所以才会导致药效不足,因而这月毒症发作时间才会提前了这么多天。 不过,先帝当年亲手种下的毒,哪有这么好解的道理,就连这药丸的方子也是先帝在驾崩前托交给他的,而过去的解药都是先帝亲手制成的。 林少珵看懂了李公公的手势,并没有加以反驳什么,只面上挂着一贯清浅的笑,朝面前的人道:“有劳李公公了,不知公公关于江南安家孩子的事,调查的如何了?” 李公公是当年先帝身边最为亲近的心腹,就同现在的关德全之于明昭帝。 当年着名的庆萧之战,李公公更是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是战役的关键转折点。在那场战役里,李公公被一支箭矢割伤了喉管,致使他永久失声,险些丧命。 因而在战役结束后,先帝赐其李氏国姓,李公公成为了除大昭皇室子孙外,唯一的李姓之人,这更是他无上的荣耀。 先帝驾崩之前,交给李公公最后的任务便是,调查关于先祖遗训——大昭盛世预言的秘密,且又再三嘱咐,无论绥华最后是不是预言之人,都必须护她一世安康。 提及江南安家,李公公神情凝重了些,这安家不知是用了什么通天神术了,竟然那孩子的一点踪迹也寻不到,什么乳母、嬷嬷的一概不存在,完全没有人知晓那孩子的存在,更别提见过了。 李公公食指点水,在桌面上写下三个词。 “江南” “安家” “寻无此人” 莫不是当年星陨夜的情报有误? 不……关于预言之人秘密的调查,是有自大昭建国之初便成立的暗卫队隐藏分支——星运暗卫队在进行调查。 三百年来,朝局更迭,人员更替,但星运暗卫队始终执行着关于预言的调查任务。 该暗卫队的领导权原本该垂直隶属于大昭的当朝皇帝,但先帝在临终前并没有提及将星运暗卫队交给明昭帝之事,只是暂交李公公管理,直到现下也猜不透先帝当初的用意。 而现在明昭帝所知晓的关乎预言之人的事,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没有关于预言的线索,暗卫队更是无从查起。 第八十五章 李公公 既然关于江南安家孩子的消息不会有误,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公公朝眼前的人继续比划道,开国女巫之事有线索了。 “可是女巫传人?”林少珵轻道。 开国女巫的现身至现在已是三百多年了,即便是女巫,也断不可能违背天理存活三百余年,所以很容易便推断出了现在得到的线索是女巫传人的。 果然,李公公闻言后点了点头。 追查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线索了。 只见李公公从胸前拿出一份密报,正是星运暗卫队不日前传来的消息,他将密报摊平置于桌上,上头写道: “大昭国西南边境森林内有一谷笑村,以弹丸之地处之。全村上下百余口人,皆为女子,不见男丁壮汉,村内所供奉之神女,其村人言‘神女乃开国女巫之后裔,村内代代供奉已百年有余,当今神女其神力可唤云雨、庇护一方之安乐’。” 看毕,李公公又将密报收了起来。 “公公可要亲自去谷笑村?”林少珵体内的药效已经发挥作用,此刻脸色好了几分,面上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问此话时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李公公摇了摇头,在桌上写了个“女”字。 林少珵会意地点了点头,看了来信内容,此趟谷笑村之行确实得派个女人去,如若……谷笑村的人排外的话,此事将是更为棘手的。 看着桌上还未淡去的“安家”,林少珵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朝李公公道:“公公,暗卫可有查过安家族谱?” 闻言,不知林少珵此言是何意,不过李公公还是点了点头,江南安家的族谱在消息传来最初时便已经查过了。 “当初所查的,为江南安家的孩子,可对?”林少珵又问道。 李公公虽还是不明其意,不过依旧点了点头。 “可会是我们的方向错了?”林少珵话毕,声音犹在耳畔,如珠戏水,泛起点点波澜。 说及此,李公公仿若思绪中一闪而过了什么,但快得叫人一下子抓不住,他一时凝了眉。 “或许,此人从一开始便不在江南,也不一定冠以安姓,许只是江南安氏之人所生,又或许是曾经的江南安氏人所生。”林少珵的话叫李公公醍醐灌顶。 如此说来,便能讲得通为何他们早已将江南翻了一遍又一遍的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人,为何将江南安家族谱排查了一次又一次,却未曾料想到,此人竟可能是安家血脉的外姓之人。 是他们犯了个错,一直认为所谓江南安家的孩子必然是安氏人。 李公公眼前一亮,重整了方向后,将密报藏回胸口衣袋中。他拍了拍眼前少年的肩,深深看了林少珵一眼,心下叹息不愧是先帝看中之人。 未再说什么,李公公的身影便再次消失于黑暗中了。 待人走后,林少珵凝神调息,微运内力,致使药效走至全身,片刻方止。 …… 童千鹤几人上了天字九里间后,见到隔壁卧房门外跪着一个婢女,面上垂泪,可谓我见犹怜;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被嘉太后给罚出来了。 白仁在见到此人后,上前一步在童千鹤耳边极快地轻语了两句。 从楼梯口走到童千鹤的房间,那婢女是必然要经过的,只见那人低声啜泣,并未其他举止,童千鹤便也未作何叫人起身的话头。 只是当白仁经过那婢女身侧时,此人那掩面啜泣的手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忽然朝白仁手心去塞了什么东西,而后便又继续哭上了。 …… 回到房间后。 玉竹将房门紧紧关上,而后走到童千鹤身边。 “写了什么?”童千鹤抿了口茶,惬意地眯了眯杏眸,老神在在地朝白仁问道。 此人是云响宫安插在太后宫里的暗探,童千鹤自然是识得的。 白仁对童千鹤的问话没有意外,只将手中的纸团给展了开来,递给童千鹤,纸团许是被小婢女的手汗沁到,微微有些软意。 上头第一行写道:“十月十五李玉岚长公主回大昭” 对此童千鹤倒是微挑了眉,嘉太后关于此事倒是瞒的极好。 过去李玉岚回大昭,每次会提前十日派人送达信件给先帝,毕竟她身为大昭长公主,回国总得有足以匹敌身份的仪仗队前来迎接她才是。 而现下算算日子姑且还有十二三日,想来李玉岚给皇兄的信件想来当是快到了,等此行这回宫后怕是又不得太平了。 纸团上的第二行写道:“孙太医为嘉太后备了虚症之药” 之前嘉太后在龙船上一事引起童千鹤注意后,便吩咐白仁找人盯紧孙太医,那人便也是小婢女,故而会得有嘉太后同孙太医之间的关系。 嘉太后所谓的虚症之药,并非是治疗虚症的药,而是将其身体显得虚弱病症的药物。 而童千鹤不甚明白的是,为何嘉太后要三番四次地装虚弱? 看着眼前这张纸,童千鹤思绪陷入沉顿,回想起上次那张抹了茶水的纸,嘉太后这半年来多次刺杀她未果,此番黄金之事若真是她所为,难道是为了得钱来雇更多的杀手刺客? 不对,苏丹平府宅的黄金虽多,但江湖顶级杀手的市价童千鹤多少也知晓,何况来刺杀她这样的身份,那必得是同性命相当的价格,几十万两黄金根本不够。 而现下苏阳之事已是基本解决,剩下钓背后大鱼的事并非三两日便能完成的,林少珵今日便会同皇兄汇报,最晚明日下午他们便会启程去下一个郡县。 “虚症,启程……”童千鹤轻喃道,“!” 她知晓了,是同之前船晕之症一样,嘉太后是为了拖延他们巡游的进程。 至于为何拖延,多半是因由类似于苏阳被嘉太后一手遮天之地不止一处。 童千鹤想通了嘉太后之举后,一双杏眸晶亮,顿时心情极妙。 “咚咚!” 房间门被人从外头敲响。 “玉竹姑娘,您点的糕食好了,可要给您送进来?”一个小厮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闻言,玉竹示意性地看向童千鹤。 只见童千鹤朝她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让人送进来吧,顺便我们取一份给皇兄送去。” “是。” 玉竹见童千鹤这么笑,有些莫名其妙,一张纸竟然能叫殿下看得这么高兴,一脸奇怪地朝外头走去开了门。 第八十六章 来信 待门开后,小厮身后的婢女们鱼贯而入地将糕食送入房内,最后是一份极其精致的糕点,显然是童归迹口中所说的十里客栈的特色菜了。 小厮将其恭敬地放在桌上,而后满脸笑意朝童千鹤几人道:“几位贵客的糕食上齐了,若是对小店糕食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请尽管提便是。” 童千鹤此刻收了方才的笑意,俨然一副尊贵慵懒的模样,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开口淡淡道:“麻烦了。” 小厮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还请各位好好享用。” 笑话,这可是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大人嘱咐照顾好的贵客,提起他们老板大人那可真的是传奇,能在老板大人手下工作就是他们的荣幸好吗! 若是连老板大人交代的这点事都办不好,他安战乾干脆回去继承安府家产去好了! 话毕,安战乾便领着众人退出了房间。 …… 童千鹤咽下手中这块甜丝丝的糕食,就着一口冰镇甘梅茶,一脸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殿下,可要现在去找皇上?”玉竹在身侧朝人柔声问道。 童千鹤“嗯”了一声,继而道:“将要给皇兄的都带上吧,还有那归迹哥哥送来的特色糕食。” “是。” …… “皇上,绥华殿下送糕食来了。”关德全提着童千鹤送来的糕食,从外头走入书房,朝明昭帝通报道。 “朕不是说过,若是绥华来了,无需通报,叫人直接进来便是。”明昭帝坐在书案前,翻着手边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朝人道。 关德全将精致的食篮置于桌案空出来的一侧,斟酌了两秒后又解释:“皇上,殿下现正在外头同皇后娘娘闲谈。” 明昭帝批奏折的笔触轻顿,而后又道:“朕知晓了,东西先放着吧,待会绥华进来了莫拦便是。” “是。” 关德全在侧观察着明昭帝这幅毫不在意的表情,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这皇上显然是因为以为绥华殿下是来看望自己的,没想到在外头同皇后娘娘相谈甚欢,这心里落差可大着了。 约莫过了小半刻,一道悦耳的声音在书房门外甜甜响起。 “皇兄。” “绥华来了,坐吧,”见人来了,明昭帝从满桌的奏折堆里抬头,关切道,“可用了晚膳了?” “自是用过了,皇兄可尝了绥华送来的糕食没?”童千鹤自然是眼尖地看到那还未开启的食篮,朝人道。 关德全极有眼色地上前,将食篮里的糕食一盘盘给取了出来。 “绥华方才给皇嫂也尝了些,皇嫂道是极好吃,让关公公给皇兄先送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皇兄却还未吃过。”童千鹤故作一派失望之色,朝明昭帝俏皮撒娇道。 “是皇兄的不是,皇兄现在便吃这糕点。”明昭帝最是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不过从回来之后奏折看到现在,却也是有些饿了。 关德全见皇上总算开始吃东西了,极是感谢地看向童千鹤,在绥华殿下来之前他和皇后怎么劝皇上用膳,皇上都只顾着看奏折,不予在意。 “皇兄现在吃东西,便莫要看奏折了,绥华念与皇兄听可好?”童千鹤看着送给明昭帝的那些个糕食,咽了咽口水,想着自己方才已是吃了太多了,不能再吃了,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便提了此意。 明昭帝点了点头,没有任何顾虑地道:“但拿无妨。” 得了皇兄的批准后,童千鹤便笑眯眯地从那摞还没有批阅过的奏折中随意取了一本,翻了开来便开始念了起来。 童千鹤念起话头来,声音娓娓动听,一本念毕还时不时同明昭帝提些自己的意见看法。 虽是同明昭帝商量了对此奏折所禀之事的解决之策,但她也未提笔做下批注,只道说自己手酸,叫待会皇兄自己写,便将念完的奏折给放回明昭帝面前去了。 明昭帝笑着摇了摇头,便也随她去了。 童千鹤有笑眯眯地随意抽出一本,翻了开来,看到上面的内容,随即微愣。 明昭帝见状,奇怪问道:“怎么了?” 童千鹤只道没事,浅笑启唇,便继续念道: “皇兄亲启: 玉岚自父帝去后,已是半年未回大昭。玉岚担忧触景思情,每每有意想回大昭看望皇兄、母后,而过去伴于父皇膝下之时的诸多趣事,常浮于脑海,每当忆起,心若刀绞,甚是思痛。玉岚深知,长此以往,皇兄、母后与玉岚将是情分生疏,故而心下更是担忧。 时日悠悠,思牵愈盛。玉岚于此鼓之致信,将定于十月十五同仪缜回大昭探亲,还望皇兄替玉岚告知母后。 李玉岚书” 童千鹤声音轻柔,信中李玉岚的思乡情意被她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李玉岚此信字字娟秀净丽,信中所提及的思乡是真是假,只怕是写信人才知晓了,不过她倒是极聪明地叫明昭帝替她告知嘉太后此消息,这是在向皇兄表明,她李玉岚在宫中没有眼线,更不会因为嫁去了西南国,便心也拐向了那处。 念毕后,童千鹤垂了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将信给折回原样,再抬眸时又是笑眯眯的模样,她将信递给明昭帝。 “喏,皇兄。” 李玉岚自小便也与他虽没什么矛盾,但也算不得是亲近的,再者,明昭帝知晓童千鹤与李玉岚向来不和,对她们的事多少也有些耳闻,此刻他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童千鹤。 “绥华,你只记得,若有什么事,皇兄都是站在你这处的。” 童千鹤朝明昭帝露了个叫人安心的笑,道:“皇兄,绥华自然知晓皇兄宠爱绥华,玉岚皇姐虽同绥华不要好,但仪缜却是极讨人喜欢的,绥华想见她还来不及呢。” 明昭帝自然知道童千鹤所说的她是谁,想起李玉岚的女儿仪缜郡主,他也不禁露出笑意,那个女娃娃自小便极是可爱,见了人脆生生得叫地一口一个。 见童千鹤这般说,便放心了些地点点头,“仪缜现在该当是七岁了,再过几年便也要同朕的绥华一样,长成大姑娘了。” “有皇兄在,绥华永远都不用是大姑娘。”童千鹤笑嘻嘻道。 “哈哈哈哈,说得好,只要朕在一日,绥华便永远都可以只去做自己想做的。”明昭帝摸了摸童千鹤的脑袋,感慨道。 “皇兄此话当真?” “君子重诺,更何况朕身为一国之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昭帝霸气地道。 “那皇兄可要好好记住此话,若是有一日忘了,绥华可是会不停在皇兄耳边念叨的。”童千鹤吐了吐舌道。 “哈哈哈哈,既是答应绥华的事,朕不会忘。” 第八十七章 刀疤 此时,关德全从外头进来,恭敬地朝明昭帝禀报道:“皇上,林侍郎来了。” “叫人进来。” “是。” 待关公公向外头的人通传之后,一道高大俊朗的身影出现在童千鹤身侧。 “皇上,殿下。” “嗯,林爱卿今日下午之事调查的如何?”明昭帝早已收了宠妹如命的兄长模样,此刻俨然一副君王之气,在换脸色神速这一点上,兄妹二人倒是一模一样的。 童千鹤坐在书房内的侧椅上,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林少珵的面色,显然是比下午刚回客栈时好多了,见于此,她竟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回皇上的话,臣下午共是审讯了三批人,那群妇孺是被人抓来顶替苏郡守家人的,臣以为这批人的背后之人一是为了使苏郡守安心,二是为促使苏郡守诉之事件真相,臣已是叫人从那批人皮面具入手前去调查。 至于第二批的家丁都是习武之人,其手臂上都纹有江湖党派绝兰堂的图案,他们在郡守府为奴,其幕后之人显然是为了控制苏郡守,现下也已是派人去请绝兰堂的堂主宁妙兰了。” 林少珵不紧不慢地将下午调查出来的结果告诉明昭帝,其中还加了很多童千鹤不知道的细节,比如那个灯笼图案是绝兰堂…… “嗯……”明昭帝沉思着摸了摸下巴,“那第三批人呢?” “第三批人是在郡守府暗道刺杀臣与殿下的几名刺客,这几名刺客死法甚是奇怪,故而臣找了几名仵作验尸,审的虽是死者,但臣在审讯之时发现了几名形迹可疑之人,已是派了暗卫前去跟查了,在臣来此前的半刻,暗卫方传回消息。” 林少珵将事情前后详细地道来,明昭帝闻此才惊觉下午童千鹤遭受暗杀,是他疏忽了! 原以为除了下午审问之事外,林少珵便没有其他举动了,没想到他已经做了这么多…… 童千鹤看着眼前这个尚未弱冠的男子,年纪虽轻,却给人极具稳重之感,他向明昭帝禀报时不卑不亢,不疾不徐,面挂轻浅淡笑,说之霁月清风实不为过。 “暗卫调查得如何?”明昭帝问道,语气中带有对自己疏忽的丝丝恼怒之意。 林少珵顿了顿,一双墨眸灿若星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童千鹤,而后将手中暗卫传来的消息递给明昭帝,一边在旁解释道: “暗卫发现,前来衙府看验尸审问之人,在离去后便同一个面上带疤之人会晤了。臣怀疑,此人与先前皇上京郊遇刺时,被臣所划伤面部的是同一人。另外,臣此前派去京中调查江盛的人,在途中被刺杀了。” 林少珵话音落下,屋内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他从进书房后的这番话,信息量实在太过庞大,又是江湖党派,又是官宦朝廷,这背后牵扯到的人、利益关系,可谓多到不能再多了…… 明昭帝看着眼前的信纸,脸色阴沉,那是暗卫首领的印章和字迹没错,到底是何人,竟胆敢三番四次地行刺绥华……! 其实明昭帝的心中隐隐有猜测,但他却始终不愿去相信、证实那份猜疑。 “皇上。” 众人无声之际,一名身着大昭暗卫队夜行衣,头发银白的人忽然出现在书房内,是暗卫队的副将领,白漠。 “京郊刺杀案有线索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投入水面,在此刻的一隅书房,炸起了滔天巨浪。 只见他双手托着一份折叠素白的纸,递向明昭帝。 而白漠手中的纸,只一眼,他便看出来了,那是宫中御贡的纸。 似是证实了明昭帝的顾虑,他的手有些轻颤,明昭帝紧握了握手,而后便伸去拿那张明明薄如蝉翼,却似千斤重的纸。 “八月三十一,申时京郊。” 一手端正行楷暴露在众人面前。 明昭帝对这张纸看得有些出神,心情有些陈杂,等回过神来,他似乎有些倦了,而后朝白漠道:“朕知道了,还有查到什么事?” “没有了。”白漠道。 “好,若还调查到其他消息,直接来报。”明昭帝捏了捏眉心,朝白漠吩咐道。 “是。” 白漠眼眸低垂,方向看着烛光下的书桌倒影,应声后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看了看外面天色,童千鹤惊觉时间不早了,便朝明昭帝告了退,带着玉竹和白仁回楼下房间去了。 在走出房门之前,童千鹤悄咪咪地拉着林朝熹的手低声道:“皇嫂,皇兄今日怕是心情不大好,晚上许是会犯头疼症,还请皇嫂夜里多多照顾皇兄。” 林朝熹低笑道:“我们姑嫂还提什么谢字,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提前告知我此事,我好早些有个准备。今日下午少珵审案时,若是有什么地方惹了殿下不快,还需得殿下看在我这姑姑的份上多担待些。” “姑姑,殿下。” 一道清淡的声音在二人身侧响起。 童千鹤抬眸看去,便是一张玉琢般的面庞,许是身体尚未好全的缘故,肤色偏白,鼻梁高挺,唇色比起以往也稍淡了些,仍旧清朗俊逸,嘴角挂着不咸不淡地笑意。 现下虽是闭窗,束发却随着他的呼吸轻动,拨撩在人的心弦上。 闻声,童千鹤呼吸一滞,没去看那人的眼睛,只朝来人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 “皇嫂,时辰不早了,那绥华便先走了。” “好,早些歇息。”林朝熹嘱咐道。 童千鹤应了声,便带着玉竹和白仁走了。 见人匆匆离去,林少珵面上的笑意轻淡去了几分。 他同她,终归是有距离的。 林朝熹没注意到自己这个侄子情绪的变化,拉着他多叮嘱了几句,便放人回去了。 …… 童千鹤回了房后便在玉竹和白仁的服侍下梳洗沐浴了,直到躺倒在大床上,才觉得今天一日过得甚是漫长,好在方才泡澡的时候她们二人替她按捏了筋骨,否则现在身体会更是疲累。 房内点了安神助眠的香,能叫人放松心情,极是好闻。 不一会儿,童千鹤便感到眼皮略沉,见周公去了。 …… “啧啧,这绥华殿下名不副实,生得也就这一般皮相嘛。”陆亦渊站在童千鹤床边,大喇喇地看着童千鹤的睡相道。 “陆亦渊!” 身后的陆离合一阵风一样地跑进房内,愣是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来,生怕扰了童千鹤休息。 “这就是叫你天天抛弃胞弟,不回云清山,浪荡在外的女娃娃?” 陆亦渊指着床上睡相五仰八叉的童千鹤,那双与身后人极其相似的桃花眼妖娆地眨了眨,朝陆离合问道。 第八十八章 香炉 “绥华是我们的小师妹,多照顾她些是我们身为师兄的应当的。” 陆离合皱了皱眉,显然对陆亦渊方才的话很不满。 “我可没有这样无用,天天只晓得叫师兄跟在屁股后头的小师妹!”陆亦渊语气中带着嫌弃地道。 要不是因为这个臭丫头,他哥哪会天天不理他,躲着他跑? “陆亦渊!”陆离合面上俨然没了过去的嬉皮笑脸,隐隐愠怒。 见陆离合这厢是真的生气了,陆亦渊才撇了撇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反正只要他哥别躲着他就成了。 “对了,你跟那个宫里来的老妖婆是怎么回事?”陆离合朝这个弟弟没好气地问道。 他才刚刚找到陆亦渊没多久,还没来得及问关于嘉太后之事,陆离合刚把人抓到房里打算好好说教一顿,这人便跑到了童千鹤这处。 “宫里来的老妖婆?”陆亦渊一脸疑惑,“哥你说的是隔壁房的那个老美人?” “对,就是隔壁那个老妖婆!” 陆离合想起之前童归迹给他看的密报,这小子做了什么事,就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打这小子一顿。 “害,谁让哥你一直躲着我,”陆亦渊摆出一副委屈相,仿佛自己被陆离合多欺负狠了似的,“哥你是因为那老美人,才来找我的?” 笑话,陆亦渊都找到绥华仇家去合作了,他还能不赶紧地把人找回来?! 既然知道陆亦渊也在苏阳郡,又有童归迹遍布整个苏阳郡的密报管道加持,故而陆离合仅用了半个时辰,便找到了陆亦渊。 陆离合没理陆亦渊的话,气哼哼地瞪了身侧的人一眼,要不是因为他,他本来还能跟小祸害多些二人独处的时间,本来就有一个林少珵每天在小祸害旁边就已经是够烦人了,现在又来一个捣蛋的跟屁虫! 一想到这里,就连往常撩人的眼角泪痣都失去了光芒。 “老妖婆那边的事,你必须马上解决掉,决计不准给小祸……绥华带来任何危险,不然绥华若是出了事,老头那边我也保不住你。” 陆离合本要脱口而出小祸害,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太合适便改了口。 “这臭丫头居然有这么大本事?老头连哥你的面子都不给?”陆亦渊闻言,一脸诧异地反问道。 当初童千鹤在云清山时,陆亦渊并不在山上,自然没有看到陆观卓是如何宠溺童千鹤的。 常言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在云清山上,当真是童千鹤称霸王的,即便是她做了多大的恶作剧,陆观卓都能给她变着法地夸出花来。 当然这和童千鹤自身的可爱嘴甜和讨人喜欢是离不开的,故而即便是被童千鹤欺负成这样的陆离合,也还是这么任劳任怨地疼爱童千鹤。 对陆亦渊的问话,陆离合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并且有丝丝欣慰,无论怎样,弟弟总算是认清童千鹤的地位了。 …… 曹姑姑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异样,她在门缝朝外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后,便紧闭了房间大门,她朝嘉太后步履匆匆地走去,压低了声道: “太后,老奴看到有两个男人进了那李绥华的房间!”曹姑姑说此话时,虽是低了声,其中的激动之意却显露无遗,攥紧的双手随着话语也微微抖动。 “呵,”嘉太后闻言有些许吃惊,不过很快便冷笑一声,心下觉得理所应当,她面上带着嗤笑,“不愧是亲生的,连找男人的架势都一模一样。” “太后,没想到李绥华年纪不大,这贪图享乐之事做起来,比她娘还更要放荡!”曹姑姑一脸鄙夷地道。 “太后,那我们原先找好的人还要不要……?”曹姑姑一边替嘉太后轻捏着肩臂,一边继续朝嘉太后问询道。 “不必了,她李绥华自己都找了两个,哀家这会再叫人进去,怕是坏了人的兴致不是?”嘉太后舒服地靠在贵妃椅上,眯着凤眸缓缓道。 “太后说的是,是老奴欠考虑了。” 嘉太后低笑一声,再抬头时一双凤眸中满是阴狠之色,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们且先等一会,记得多带些人,我们要把李绥华最肮脏污秽的那面给所有人看看。” “是。” 嘉太后越想心情越好,一想到能让童千鹤永远抬不起头做人,她就高兴得连早时计划好的虚弱之症此刻都没有没心情顾及到了,眉眼处尽是得意之色,仿佛童千鹤已经落入了她的手中。 …… 在陆离合二人进入房间的片刻后,童千鹤便隐约有些醒了,但不知为何她头脑有些昏沉,就连呼吸也有些许的沉重,耳畔更是只觉得来人的说话声在嗡嗡作响。 因着并不知晓进来的到底是谁,童千鹤故作昏睡,翻了个身。趁着那潜入二人在交谈,童千鹤撑开了昏沉的眼皮,并略微吃力地伸手去枕头底下,死死捏紧了那把极其锋利的匕首。 只见眼前一红一紫两道身影,面容没有正对她,童千鹤使劲眨了眨眼,努力想看清那二人,心下只觉得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人,却是没有林少珵穿紫金纹衣袍那样好看。 “等等,这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陆离合鼻尖微动,凝神拂了衣袖,向四周看了一圈,最后走到那燃着袅袅烟丝的香炉面前。 “哥,怎么了?”陆亦渊面带不解地看向陆离合。 陆离合弯腰,轻闻香炉袅烟,连眉梢都透露着一抹正色,“这炉中所焚香的味道不太对……绵而柔,清而腻。” “有什么不对的,不就是寻常的安神香么?”陆亦渊也闻了闻空气中的香味,眼角忽而瞟见正在床上熟睡的童千鹤。 “哥,哥,这臭丫头好像情况有些不对。”陆亦渊指着床上的人,朝陆离合道。 陆离合闻言,疾步从香炉旁走到床边,只见童千鹤面色略有潮红,呼吸粗重。 “这臭丫头莫不是发烧了?”陆亦渊看着床上之人的情形估摸道。 “小祸害,小祸害,”陆离合跨步坐在床边,朝童千鹤叫道,“小祸害,小祸害醒醒。” 童千鹤此刻听清了红衣人的声音,她昏昏沉沉地睁眼,开口道:“离合哥哥?” 陆离合只叫她好好躺下,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替童千鹤把脉。 “哥,这味道好像……到底是像什么?!可恶!” 陆亦渊也走近香炉,细闻了闻,一时想不起那东西的名字,眉头紧拧,竟有些像只龇牙咧嘴的小恶犬。 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陆离合才收了手。 陆亦渊见陆离合的脸色有些难看,便朝人问道:“哥,这臭丫头情况如何?” “是合欢香。” 第八十九章 唱和 “对!就是合欢香的味道!我竟是一时给忘了!” 陆亦渊一脸被高人指点的激动模样,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夸着陆离合,“哥,你可真厉害!连把脉都能把出香料里放的东西!” 陆离合又凑近那香炉闻了闻,这安神助眠的香里除了掺杂不少合欢香之外,又加了一味棘藜掩盖,怪不得他一开始进来便觉得有些怪怪的,却一直没发现异常。 “亦渊,你可带了清神灵?” 陆离合食指一钩,便随手提起一旁圆桌上的茶壶,扬洒洒地浇灭了香炉中所焚的火光,只剩下了丝丝余温,他朝人问去。 陆亦渊摇了摇头,虽说医毒本家,但他自从上了云清山,便偏爱学的是毒学,医学只粗猎了些,故而身上带的除了毒药,就是毒物。 “我只带了毒药、毒粉、毒液。” 像陆离合这种天生的医毒奇才,医毒两家能同时研精的,实在是少之又少的。说起来,哥还曾提起过,这臭丫头当年上云清山习的也是毒学来着。 “那你先去附近医馆抓副清神灵的方子来,清神灵的方子可还记得?”陆离合问道。 “哥,可别小看我,这等简单的医药方子,我自然还是记得的。”陆亦渊见自己被陆离合质疑,瘪了瘪嘴不满道。 “算了,我还是再写一张吧。”陆离合见状摇了摇头,毕竟事关童千鹤,他不许哪儿出一点差错。 “……哥!” 但陆离合已是动作极快地将方子给写好了,伸手便径直递给了陆亦渊。 “……” “好了,去吧,我在这儿替绥华施针压制药性,你速去速回。”陆离合朝陆亦渊挥了挥手。 若是童千鹤看到了这幕,定会觉得陆离合此举像是在挥手叫一只小狗去把方才丢远了的骨头捡回来。 “我知道了哥……”陆亦渊有些厌厌地道,他神色阴阴地看向躺在床上的童千鹤,都是这个臭丫头,让他哥这样的人居然能这么费心照料她。 哼!可恶!真是让人生气! …… 天字八里间 林少珵从明昭帝处回房后,便也沐浴洗漱更了衣。 窗外月色皎洁明亮,入夜的秋风有些微凉,翻越过窗槛,偷偷轻吻向那双素手指尖。 “叩叩” 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少珵似是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来,他收了手中的书页,随手置于圆桌上。不紧不慢地穿上外袍,束上腰带,指微用力便勾出了一副令人叹服的宽肩窄腰。 开门后见到的是一道梳妆穿戴整齐,娇丽美艳的身影。 “林大人。”李玉和见到来人,便领着婢女上前两步朝人道。 “玉和公主。”林少珵声音清浅,嘴角挂着淡笑道,“不知玉和公主深夜前来所为……?” “啊,是这样的,林大人……” 李玉和一时看向林少珵失了神,这厢才忽而记起自己的来意,她神色略带焦急地道:“方才……方才我正欲出门时,忽而瞧见楼梯口有两名男子鬼鬼祟祟地上了楼,玉和想着楼上便是姑姑的房间所在,心下甚是担心姑姑的安危,但……但玉和一人又有些害怕,不敢上楼,于是前来打扰林大人,不知林大人可否同玉和一起去楼上?” 李玉和说此话时秀眉稍皱,手上绢帕紧拧,看起来似真是十分不安,担心童千鹤安危的模样。 林少珵闻言,墨眸微敛,眸底暗光稍纵即逝,只见他嘴角带着一贯的清浅笑意,朝李玉和出声宽慰道:“玉和公主不必担忧,殿下周边戒备森严,定是会没事的。” “那……那林大人可否同玉和一起去看看姑姑是否安全?”李玉和再次试探地问道。 “既然玉和公主真如此担心殿下,那便去看看殿下吧。”林少珵轻笑道,没有拒绝李玉和的提议。 从楼下到楼上,一层的距离,十里客栈的盘旋式楼梯也不过几十阶。 李玉和想同林少珵并肩而行,但林少珵走在靠近扶梯一侧总是比她快几步,她轻咬了咬唇, 二人以及身后一众婢女,不过一会儿便上了楼,正巧在嘉太后房外遇到了来回踱步聚集众人的曹姑姑。 “曹姑姑,你怎的在外面,可是太后出了什么事么?”李玉和上前,佯做什么事也不知晓的模样,朝曹姑姑问道。 “呃……玉和公主,太后正在屋内无事,倒是您,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是上来找太后么?”曹姑姑答话时,一副心虚的模样,眼神左右飘忽不定,纵使是个不会看脸色的,也知晓曹姑姑此刻正顾左右而言他。 “既然太后无事,为何曹姑姑你不在屋内服侍太后?”李玉和轻斜着脑袋,模样天真地朝曹姑姑问道。 “这……”曹姑姑支支吾吾了半晌,而后才憋出一句,“玉和公主,您还是不要追究了,老奴怕此事听了会污您的耳。” “曹姑姑,定是太后出了什么事!你若是再不同我讲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可要生气了,到时候我告诉太后的话,太后那么疼宠玉和,曹姑姑你知道后果的。”李玉和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朝曹姑姑娇嗔道。 “哎呀!公主!我说我说!并非是太后出了什么事,而是……而是绥华殿下!” 曹姑姑见李玉和这般说,满脸急色,她咬紧槽牙,一跺脚,指着隔壁那紧闭的房门道。 “什么!绥华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莫不是真的被歹人劫持了?!”李玉和一脸惊惧愠怒之色,朝众人娇喊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将那歹人抓起来!竟敢堂而皇之地进房劫人,这歹徒也太不把大昭皇室看在眼里了吧!” 闻言,一众随行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觑,不知此刻到底该不该进去,看来这玉和公主确实还是个单纯无知的孩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不像里头那位,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种扫落大昭皇室颜面的事情…… “公主!公主!我的公主哟,此刻还是莫要进去的好!”曹姑姑一脸纠结地看向李玉和,阻拦道。 “曹姑姑,你莫要拦我!今日就算玉和受伤,也定要将姑姑从那歹人手中救出来!”李玉和满脸正色,语气坚定地道。 随着李玉和话落,众人于是跟着李玉和气势汹汹地朝那扇房门而去,李玉和素手一推,那扇结实的房门径直被推开,撞到墙壁发出震天巨响。 “你这歹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你所劫持的是何人何身份?!”李玉和朝室内娇吼道。 第九十章 求证 “跪下!” 室内一声蕴含着无尽威严的怒吼朝众人的方向传来,震得众人心神一个激灵,李玉和身后的宫人更是直接软了膝盖,伏跪在地上。 为首的李玉和、曹姑姑等人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顿时惨白,也哆哆嗦嗦地径直跪在原地,不敢挪动半分。 “父……父皇……”李玉和声音颤抖,朝室内的人叫道。 她怎么也没想到,里面的人竟然会是父皇!原先说找好了会让李绥华失了清白的人呢?!谁能来告诉她,怎么屋内的人竟会变成父皇?! 曹姑姑也是心下一惊,她明明亲眼看着两个不三不四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摸进了李绥华的房间,怎么现在出来的就是皇上了呢? 明昭帝脸色阴沉地从里屋走出来,身后跟着关公公和那位传说中云清山的神医陆离合。 “皇上,殿下高烧未退,现下的身体状况还需要静养,还是劳烦皇上,将这些不利于殿下休息的闲杂人等……”陆离合站在明昭帝身后,睨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李玉和,随意摇着手中的那柄折扇,慢悠悠地开口道。 听闻到陆离合这个神医的医嘱,明昭帝就算此刻再有怒气,也没有在房间里便惩治众人。 “朕知道了,”明昭帝沉沉看了眼李玉和,“玉和,给朕出来!其余人,关德全,全部家法处置!” “是,”关公公见此情况,叹了口气上前朝明昭帝宽慰道,“皇上,还是保重龙体,可莫要气坏了身子,绥华殿下也会心疼皇上您的。” 李玉和紧咬着下唇,已是失了血色,她跟着明昭帝从房间向外走去,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众人最后面的林少珵,只见那人嘴角依旧挂着她看不懂的笑意,温润而淡漠,仿佛是个这场闹剧的局外之人。 李玉和见状心底松了口气,幸好方才林少珵没有跟上来,就算她被父皇责骂,只要林少珵无事就好。 说到底,还不是李绥华的错!李玉和心底暗恨,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在她们这么精密的计划之下还能脱身!如果她乖乖地在房间里待着,乖乖地让她们找来的人夺去清白不就好了,又怎么会有现在这档子事! 没错!都是李绥华的错! …… 这群人虽气势汹汹地被李玉和带进来,却灰头土脸地被护卫带出去。 待所有人都被带出房间后,陆离合走回到里屋,玉竹和白仁已是守在童千鹤床边,二人面上都挂着自责歉疚之色。 童千鹤在陆离合的施针后,情况没有方才那般严重了,在安眠香和合欢香的双重作用下,她此刻已经陷入了昏睡中。 “都怪我,呜呜呜都怪我,定是在方才沐浴时没注意,让殿下着了风寒,高烧不止,都怪我呜呜呜,陆公子我家殿下病得这般重,可怎么办呀呜呜呜……”玉竹半跪在童千鹤的床边,面上挂满清泪,呜咽道。 陆离合最是见不得女孩子哭,他收了手中折扇,无奈解释道:“本公子已是叫人去抓药了,小祸害这不是高烧,只是症状看去有些相似罢了,服了药等到明日便无碍了。” “当真……?”玉竹吸了吸鼻子,朝陆离合不确定地询问道。 “本公子的话还能有假不成?”陆离合眉梢微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透着无限风情。 玉竹点了点头,抽噎声逐渐转低,一双泪眼看向床上的童千鹤。 …… 关公公将人都带出来之后,林少珵在关公公耳边低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关公公面色竟有些凝重。 “多谢林大人提点老奴。”关公公朝林少珵道谢。 “举手之劳,”林少珵浅笑着道,“公公便安心处理这些宫人,本官去看看殿下情况,待会也好回禀皇上,以免皇上为殿下忧心。” “好好,还要劳烦林大人了,老奴这确实是分身乏术了……”关公公面带谢意地道。 林少珵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便往前头那间屋子走去。 …… 见到来人,陆离合朝人没好气地道:“哟,我道是谁,本公子是替小祸害来把脉治病,不知林侍郎是来做什么?” 林少珵嘴角淡笑依旧,但在看往陆离合的时候明显冷了几分,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一双墨眸仔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童千鹤。 “你们两先出去吧,想来林侍郎是有话要说,小祸害这儿有我照看着。”陆离合口吻中略带着邪气,随意地坐在床边的一张靠背椅凳上,朝玉竹二人道。 白仁带着询问意味地看向林少珵,见后人微微颔首,便带着玉竹出了房间。 等到房门被关紧了后,林少珵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那位虽闭着眼,眼珠却是在偷偷地打转。林少珵这厢才确认童千鹤没得大碍,心下的弦微松,眼底多了两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见林少珵只盯着童千鹤看,半晌也不出声说话,陆离合出声道:“难道林侍郎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需要问什么?”林少珵反问道。 陆离合被林少珵的话给噎了一下,斜靠坐在椅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在林少珵跟前嘚瑟一下,他心情当然比之前见林少珵的几次要好上几分了,也不同他计较,故而添了几分耐心地清了清嗓提醒道: “比如小祸害是何时高烧,又是因何高烧致病,皇上为何会在此处,小祸害那侄女今日闯入又是为何之类的,看在本公子今日心情好,能答的自然会答。” “不需要。”林少珵回话的声音很是清淡。 方才门外李玉和与曹姑姑的那番你唱我和的对话,以及那群宫人的表情动作,已经足够表露出这里发生了什么。即便猜不到十分,也能猜到八分,多半是嘉太后等人使了伎俩,想来诬陷殿下深夜私会牛郎,却没想到被一个陆离合轻易给打破了局面。 “哼,那群宫里的女人个个手段诡计阴险得很,连合欢香这等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出来了。”陆离合向床上的童千鹤看去,一边兀自嘀咕道。 听见“合欢香”三字,林少珵的墨眸潭底深幽了几分。 见林少珵的态度着实冷淡,陆离合眯了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他勾了下嘴角,随即出声道:“既然林侍郎没有想问本公子的问题,陆某倒是有些疑惑,想向林侍郎求证一番。” 第九十一章 憋的 童千鹤躺在床上,一个姿势装睡得久了有些脚麻,心道,这二人有话不能到别的地方去说吗!非得要在她的房间!之前龙船上那次三方会谈的尴尬情景她还历历在目! 可是,现在她的脚是真的好麻! 林少珵不咸不淡地看了陆离合一眼,只浅浅道:“陆公子有话便问吧。” “今日下午苏郡守府中那几位家眷打扮的人,是林侍郎找去的吧?”陆离合话虽用的是反问句,语气却是陈述句。 “陆公子何出此言?” 林少珵神情似乎并没有被陆离合揭露的意外,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反问道。 “听林侍郎此话,果真是你,”陆离合一双桃花眼微眯,“连本公子都能给一并算计进去了,林侍郎真是好谋算啊!” 笑话,他才不会说他是通过童归迹的密报管道抓到蛛丝马迹的。 躺在床上装死的童千鹤闻言,早已心下大惊,她此前猜来猜去都没有猜到林少珵头上,虽也怀疑过,但却是极快的略过了。 林少珵嘴角的笑意淡去,他看了看床上装睡的童千鹤,面色不变,他朝面前的人道:“陆公子的药是还没好么?” 被林少珵的话一带,陆离合又看向床上的人,童千鹤的面色不知为何又有些泛起潮红,额上还布有细密的汗珠,见状,陆离合拧了眉,赶忙伸手再替童千鹤把脉。 “不应该啊,合欢香的药效已被针灸解去大半了,怎么还会如此……?”陆离合喃喃道,又伸手去探了探童千鹤的额头。 在还未触及童千鹤额头的时候,那双灵动的杏眸已是悠悠转醒了。 “离合哥哥……” “小祸害你醒了,”陆离合顿了手,见童千鹤醒来,他欣喜道,“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童千鹤摇了摇头,朝陆离合道:“离合哥哥能否替我将玉竹、白仁叫进来?” “好,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和哥哥说。”陆离合坐在童千鹤床边道。 “嗯,谢谢离合哥哥。”童千鹤甜甜笑道。 陆离合揉了揉童千鹤的脑袋,没再说什么,便走出去叫人了。 “林大人,你……不走吗?”童千鹤看向那双墨眸的主人,许是因为刚睡醒,声音有些柔柔地问道。 “没有想问的么?”林少珵出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童千鹤却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这是知道自己方才在装睡的事情了,也知道方才那些话自己都听到了。 童千鹤轻摇了摇头,朝林少珵勾唇笑道:“有林大人你在,不是么?” 闻言,林少珵微愣,一贯清浅的眸中竟多了一丝极尽的隐忍自制,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林少珵低垂了眸,淡淡“嗯”了一声,喉结上下轻微滚动。 “那殿下便请好好歇息,臣先行告退了。”林少珵再抬眸时,又是一潭任谁也看不透的深幽墨色。 …… “殿下!殿下您可算是醒了!”玉竹提着裙摆急忙跑来,带着鼻音极重的哭腔,到童千鹤床边呜咽道。 “别哭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快扶我起来去恭桶,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腿都躺麻了,可真是憋死我了。”童千鹤揉了揉玉竹的脸,朝二人道。 “是!”玉竹收了泪花,破涕为笑应道。 白仁也点点头,伸手来扶童千鹤。 待童千鹤如厕之后,她才觉得,除了头还有些晕之外,能随意走动的世界竟是如此美妙! …… “哥!清神灵的药材抓来了!” 人未到声先到,陆离合老远便听到了陆亦渊的嚎叫声。 “……” 终于,那道张扬的紫色身影出现在十里客栈的盘旋楼梯口。 “抓个方子,怎的去了这么久?”陆离合接过陆亦渊手中的药包道。 “哥!这大半夜的!哪还有药房还开着店门!我可是!我可是!”陆亦渊对于陆离合非但不夸一下自己,还嫌弃他抓药慢感到非常的不满,围着陆离合跳脚道,“我可是把那药房店家从家里叫起来开铺子,抓方子的!” 陆离合闻言,更是能直接脑补出陆亦渊恶犬一般地将店家从床里挖起来,并且厉声催促店家开铺,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家给自己抓药的样子。 “给人家药钱了吗?”陆离合对自己脑补的画面雷到,随口问道。 陆亦渊恶狠狠地摇了摇头,道:“这店家已经叫我等了这么久,浪费了我这么长时间,他怎么还好意思收我的钱!” “……” 陆离合嘴角抽了抽,手中的折扇一转,猛地锤向陆亦渊的脑袋,吼道:“去还人家钱!” “谁让那店家这么早就关铺歇业睡觉的!” “你闭嘴!”陆离合闻言,恨铁不成钢地想再锤陆亦渊一顿。 “哦……” 陆亦渊委屈地捂着脑门,一步三回头地朝楼下走去。 在陆离合拿着药包要敲门的时候,林少珵正好是从房内出来,二人视线相对之际,虽无风动,却似惊雷。 林少珵看了眼陆离合手上的药包,他收回眸光,没再多说什么,便掠过了人,往盘旋楼梯口走去了。 …… 天字十里间 书房内气氛凝重 李玉和抽泣着正身跪在书桌案前,明昭帝仍旧面色不虞地看向她。 林朝熹也已听宫女说了事情经过,李玉和的生母明明是静妃那样安宁的性子,生出来的孩子却……不由得摇头叹气。 “父皇……父皇,玉和知错了,父皇玉和知错了……”李玉和反复念着这两句,抽噎道。 明昭帝冷哼一声,“你倒是说说,你错哪了?” “父皇,玉和,玉和不该带着这么多人,不问声敲门就闯入姑姑的房间,玉和自小习得女徳女戒,今日却给大昭皇室丢脸了……” “除此之外呢……?”明昭帝眯眸,似是提醒地道。 方才是陆离合忽然到楼上来找明昭帝,说是绥华出了急事,到了楼下房间后,陆离合便将绥华房内的事都告诉他了。 能有本事在重重明暗卫的防卫下,去绥华房间给香炉做手脚,除了楼下那位,还能有谁?! 偏生李玉和好巧不巧地在外面与那位身边的老人唱和,直闯入绥华的房中,若当真只是担心绥华被歹人劫持,那轻罚一番便也罢了,若是有意为之……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女儿的心思再这般放任下去,只怕是早晚会害了绥华! 第九十二章 安战乾 思及此,明昭帝面色凝重地深深看了李玉和一眼。 “除此之外?”李玉和做出迷惑状地摇了摇头,双眸含着泪道,“除此之外玉和,玉和实在不知还有何错……父皇,玉和是实在担心姑姑被歹人威胁劫持,才会心急若焚,一时没思虑清楚此事的危害……父皇……玉和知错了……” 明昭帝坐在桌案前,手中滚动着佛陀珠串,看神情不知是信了李玉和的话,还是不信。 约莫半晌,明昭帝随手捏起一个茶杯,目光定定地看向茶杯,仿佛那花纹有多么奇特,开口道:“玉和,朕当年曾有一套紫砂鎏金杯盏,甚是喜爱,却不慎被一个粗手的宫人给打了碎。虽是痛惜,可如今看着这秘色双龙瓷杯盏,便也不再去想着那碎片是去向何处了。” 明昭帝的话中意可谓极是明显了,现在她李玉和姑且还是那紫砂鎏金,若是……若是不慎玩火自焚,后果将不堪设想…… “父皇,玉和,玉和这就去叫孙太医给姑姑抓退烧药。” 李玉和收了眼泪,她吸了吸鼻子道,心知,如果现在不咬死说自己是担心童千鹤,与那件事情有关的话,定会招来父皇的怒火。 “不必了……玉和,你是大昭的长公主,已是十一岁了,也是该有自己的想法了。”明昭帝闭着眸,佛陀珠串转捻。 “玉和,玉和没有,玉和只想永远陪在父皇身边,长伴父皇左右,父皇别不要玉和。”李玉和肩胛微微颤抖,带着啜泣声道。 明昭帝不着痕迹地深叹了口气,起身背对着朝李玉和道:“等此行巡游回宫后你禁足一月,抄送女徳三十遍吧。” “是,玉和……玉和明白了父皇。”李玉和跪在地上,她吞了口唾沫,应声道。 “回去吧。”明昭帝挥了挥手道。 “是,父皇也请早些歇息。”李玉和面挂泪痕,看着极是楚楚可怜地道。 关公公回来的时候,正好李玉和向外走出去。 …… “皇上。”关公公走到桌案前。 “可有查到那些东西是谁放入绥华房里的?”明昭帝坐回桌案前的椅上,道。 关公公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所有宫人的手都检查过了,若是碰了合欢香的,手上定是会留下味道的,但我们此行带来的宫人手上都没有,更为奇怪的是,保护殿下的护卫也都说,没有看到过此前有可疑的人进入过殿下房间。” 闻言,明昭帝抚了抚下巴,笑怒道:“这倒是有意思,没人进去过,那些东西还能是自己飞进香炉的不成?!”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林大人方才同奴才说了一句话,叫奴才去问询下,今儿店家小厮中有无进入过殿下房间的,奴才便下去一问,果真是有一位。”关公公一边宽慰着明昭帝,一边解释道。 “哦?少珵说的?那店家小厮你可有审了?”明昭帝眯了眯眸。 关公公点点头,而后他继续细声道: “那小厮说,自己下午给殿下送过糕食,不过送糕食上楼的时候有个蒙纱姑娘拦住了他,那人说自己同殿下是好友,只是最近殿下同她置了气,怕殿下不愿见到她,却又担心殿下晚上失眠症会复发,便将一个小药粉包塞给了那小厮,且交代他倒入香炉中。” 明昭帝闻言后,朝关公公道:“那小厮人带上来了吗?” “带上来了,就在房外。” “将人带进来。”明昭帝神色莫测,看不出其喜怒,只出声吩咐道。 “是。” 关公公领命后便向外走去,叫人将人带进来。 …… 安战乾原本在客栈楼下大堂里收拾客官走后的桌椅,忽然周围涌出了一群面露凶狠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身量不大高,面目慈祥的老人家。 “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安战乾捏紧手中方才擦桌的抹布,给自己壮了壮胆,朝众人喊道。 他安战乾一不偷二不抢,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得……也得要夸他一声好孩子! “这位贵客,请问你们这是……?”文掌柜的瞧见这儿情况不大对劲,急忙忙走过来,朝关公公问道。 “店家还请莫要慌张,我们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这位小二。”关公公带着和蔼的笑,不紧不慢地朝文掌柜道。 “这样,这样。”文掌柜的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安战乾的方向。 趁着此刻没人注意到他,文掌柜直直地往十里客栈唯一的地字间奔去。 “老板,老板,出事了,出事了。”文掌柜急忙敲门,朝里面的人道。 “进来,何事慌张。”童归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文掌柜闻声后便赶忙走了进去。 “老板,安小公子不知犯了何事,方才被住在上头几层的贵客给带去了。”文掌柜面露急色,直说要点。 只见童归迹老神在在地继续看着手中的书,朝文掌柜道:“放心,离合在上面,不会有事的。” 见童归迹此番说,文掌柜差些跳到嗓子眼的心,也终于吞下肚去。 …… 安战乾此刻正像个认错的小孩,弯腰站在明昭帝桌案前。 “叫什么名字。”明昭帝问话时低垂着眸,看着自己手中的佛陀珠串,安战乾却觉得他的目光正在上下审视自己,仿若能将自己洞穿一般。 “皇、皇上,草民安战乾,江南宜平人士,家有……家有好多口人,因受惠于这客栈老板,现下在这客栈打工。” 从方才那些人的话听来看,眼前此人就是大昭皇帝,还不等明昭帝问别的,安战乾自己就瞬间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堆。 呜呜呜归迹老板快来救救他,他不想被抓走。 江南安家? 听到安战乾的话,明昭帝神色微凝,随即想起了预言之人一事,还有那个尚未寻到的江南安家的孩子。 “皇上,皇上?”见明昭帝事情想得深入,关德全在旁边轻声提醒喊道。 明昭帝收回神,继续朝安战乾道:“那包药粉是何人给你的,你可还能认出那人来?” 闻言,安战乾有些面露难色,声音有些紧张地道:“是个女子,那人给我东西的时候是蒙了脸的,或许……或许看到眼睛的话我能认出来……” 明昭帝闻言沉了声,而后朝关公公吩咐道:“关德全,去将所有人都蒙上脸,聚集起来。” “是。” 关公公领命后便带着安战乾出去了。 第九十三章 以静制动 在曹姑姑回嘉太后处后,她第一时间便告诉了嘉太后李玉和被皇上带走,以及陆离合也出现在场的事。 “太后,我们可要去劝劝皇上?万一玉和公主……”曹姑姑问询道。 方才那场闹剧嘉太后虽并未出面,毕竟如今她还在病中,但此事具是她所谋划,所以发生了什么心下甚是清楚。 “去劝什么?”嘉太后半阖着眸,斜躺在贵妃椅上,旁边有两个宫女伺候摇扇,“你以为皇帝看见了你和玉和,心里不清楚怎么回事么?你是嫌皇上对哀家的疑心还不够大是么?!” “那……那太后我们可如何是好……”曹姑姑心尖倏地一凉,给嘉太后按摩的手,下意识地用力了些。 “嘶……你慌什么!”嘉太后吃痛地拍掉曹姑姑的手,怒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玉和是大昭的长公主,能有什么事?且关于此事,皇上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哀家做得?!” “是……是老奴想左了……”曹姑姑惴惴地怯声道。 嘉太后甩开了那几个在按摩的宫女的手,从贵妃椅上慢慢起身,背对着众人,一双妩媚的凤眼,此刻满是凌厉之色。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上为何会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绥华的房间,这次计划李绥华定是不知道,毫无防备的,莫不是……之前的事皇上调查到了什么?”嘉太后朱唇低喃道。 加之此前在苏丹平郡守府的那群凭空出现的替身,嘉太后愈想愈心惊,定是皇上已经调查到蛛丝马迹了!不行,不能让他们这么舒服顺当地再查下去!嘉太后面色阴沉,宛若感受不到痛意一般,豆蔻指甲都掐入了掌心也浑然不知。 至于那陆离合,不管陆离合与李绥华之前的关系究竟怎样,总之从现在起,定然是不能让他们长久交往的。既如此,她不如就顺水推舟帮帮那陆亦渊好了,得不到陆离合和他身后的云清山陆家势力相助,那么毁掉便是。 嘉太后思及此,冷哼一声,朝曹姑姑道:“给哀家准备笔纸。” “是。” …… 方才陆离合将药放下,又交代嘱托了几句后才离开。 清神灵是具有凝神敛气、降火降燥功效,由多种药材磨制而成的药粉,只需用水冲泡即可服用,甚是方便。 玉竹一脸心疼地将冲泡好的清神灵端向童千鹤,想要喂给她家殿下喝,却被后者给伸手制止了。 童千鹤哭笑不得地看着玉竹,抬手将药碗给接了过来,道:“我又不是伤了手,喝药还需要喂的,好了,这不是没出事么,怎的脸色还这般难看?” “殿下,都是奴婢的疏忽,一时不察竟是叫人偷了空子。”白仁在旁,满是自责地道。 玉竹也是一脸愤懑,接过已空的药碗,道:“那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竟然使出如此阴毒下作的手段!” 清神灵药效发挥的很快,那香炉中也重新点上了陆离合留下的静心香,童千鹤服了药后,人感觉好了不少。 听见二人的话,又见她们满脸愁容之色,童千鹤轻叹了口气,一双杏眸望向人道:“白仁,此事不怪你,既然背后的人早有准备,我们防不胜防,倒不如等着,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今日陆离合与那紫衣人的出现确实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但这并不表示她毫无准备。 童千鹤又转向玉竹,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又笑道:“玉竹,你当真觉得你家殿下是什么都不知道,任人宰割的吗?” 玉竹闻言,带着疑惑不解地看向童千鹤。 倒是一旁的白仁,忽的听明白了童千鹤的话,她道:“殿下,您这是故意的?” 童千鹤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开口解释道:“太后对本宫向来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扳倒太后,我们唯要做的就是等,等到证据。” “殿下,奴婢知道了,殿下您这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玉竹这会也明白了童千鹤的意思,一脸惊喜地道。 童千鹤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要问她是何时起觉得有异样,那便是在今日下午她同林少珵说要去衙府审讯时,李玉和竟然没有争着闹着要跟上来。 而以李玉和的性子,正常而言,即便是不跟着去审讯,李玉和也早该在他们回来之后跑上来,对他们下午的行踪东西试探了。可她回来这么久,始终不见李玉和,就连嘉太后也没有其他动作,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自然是多留了个心眼的。 “那……殿下,我们要如何才能寻到证据呢?”玉竹又带着疑惑地道。 闻言,童千鹤杏眸微敛,她道:“别急,自会有人帮我们寻到证据的。” 忽而外头传来一阵喧哗,白仁凝眉,极快地闪身到了门边,朝外看去。 “白仁,外面何事喧哗?”童千鹤起身,问道。 “殿下,皇上、皇后娘娘在外头,似是在外头找那投放合欢香的宫人,”白仁依据外面状况解释道,“那名下午送糕食的小厮也在。” 小厮?童千鹤挑了挑眉,这太后的手可够快的啊,刚到这地儿不久,就马不停去地收人性命了。 …… 天字八里间外的大堂 好在这空间够大,随行的一众宫人此刻正颤抖着几人成排地站在大堂,一个个具是垂着头,不敢看明昭帝阴沉的脸色。 “皇上,随行的所有宫人都在这了。”关公公上前道。 “所有?”明昭帝这两字说得极慢,似是碾在人的心头,更是叫人冷汗涔涔。 只能说关公公不愧是跟了明昭帝几十年的老人,一下便明白了明昭帝的意思。 “还有宫中那几位贵人身边的大宫女尚未过来,”关公公摸了摸额角莫须有的汗珠,此事确实是他疏忽了,恭敬回道,“老奴这就派人去将人都叫来。” “还不快去。”明昭帝沉着脸色道。 “皇上,臣妾先上去看看绥华身子如何了,可好?” 今晚此事闹得这样大,林朝熹自然是从身边宫人口中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朝明昭帝轻柔地开口道。 “也好。”提及童千鹤,明昭帝的脸色稍好些,朝林朝熹道。 “皇后娘娘……”林朝熹身旁的景德姑姑,不知此时该同自家主子一同前去,还是留在这儿。 林朝熹看出了她欲言又止的话,按住了景德姑姑的手,神色温柔地道:“阿景,你们便留在这吧,若有什么事便来楼上找本宫。” “是。” 第九十四章 安排 …… 在林朝熹进去童千鹤房间不久后,宫中那几位贵人和随侍的宫人都被请了出来。 此刻的时辰已是很晚了,伊人妃的眉眼间有些疲倦之色,她在此之前一直在卧房里并未出来,因而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着情景想必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否则皇上定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叫来所有人。 伊人妃声音柔婉地朝明昭帝请了安,便乖巧地站到了一侧。 明昭帝见其明事理的模样,心情好了两分,朝伊人妃点了点头。 随后而来的是蒋嫔带着她的贴身婢女,神色中可见被强制叫来的不耐之色。 她眉宇轻拢,撅了撅嘴,纤手捻着帕子,泫然欲泣地朝明昭帝走去,娇声道:“皇上,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臣妾好好地在房里,那不懂事的奴才竟将门拍得震天响,臣妾的房门都快给他拍落了。” 见明昭帝没有出声理会蒋嫔,关公公极有眼力见地看了眼明昭帝,上前轻声提醒道:“蒋嫔娘娘,皇上今儿心情不大好,娘娘您还是莫要触怒皇上为好。” 蒋嫔咬了咬下唇,恼火地瞪了眼站在一旁对她视若无睹的伊人妃,一甩衣袖,没好气地对关公公道:“本宫当然知道了。” 而后蒋嫔便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走到了明昭帝的另一旁。 随着众人的到齐,最后的一行人自楼上不紧不慢地走来。 嘉太后一手搭扶在曹姑姑的手臂上,一手捻了块绢帕,似是面色不佳地轻捂了下口鼻,一双凤眸中满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她道:“皇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要这般兴师动众?” “太后,”明昭帝说话时,看向嘉太后的神色不明,眸色深幽,“今日有人往绥华房里放了不该放的东西,朕正在查到底是什么人。” “哦?放了不该放的东西?难道看守的暗卫竟没有一人注意到,有人进了绥华的房间么?”嘉太后做出惊讶之态地道。 明昭帝摇了摇头。 “哀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皇帝叫人急匆匆地将哀家喊来,既然没什么其他重要的事,那便有劳皇帝了,哀家先回去歇息了。”嘉太后缓缓道。 “太后且慢,”明昭帝捻着手中的珠串,“太后,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请太后稍等片刻,确认太后身边的人没有嫌疑后再回去罢。” 嘉太后闻言皱了眉,口吻中带着凌厉地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哀家不成?” “太后,太后您误会了,各房的人都需要排查。皇上只是担心,若是那歹人在太后娘娘身边,会对太后您的安危造成极大威胁。”关德全见这堂中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赶忙上前道。 “哼。” 嘉太后冷哼一声,一旁关公公已是叫人搬来了椅凳,嘉太后在曹姑姑的搭扶下坐下了。 “皇上,所有随行的宫女都到齐了,可要现在叫那小厮开始辨认?”关公公上前询声问道。 “嗯,开始吧。”明昭帝点头沉声道。 …… 为了让安战乾更好的辨认出那交给他药粉的人,所有的宫女面上都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安战乾在关公公的陪同下,看了一排又一排的宫女,众人的眼睛或圆或扁,各不相同,看得安战乾头都大了。 “这不是,这也不是,这个也不是……”安战乾一边走,一边认真地辨认着面前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嘴里又叽叽咕咕地嘀咕道。 “这个也不是……” “这不是……” “不是这双眼睛。” “……” “不对不对,眼神不一样。” “这个也不对……” 好不容易看完了大半的宫女,关公公摸了摸额角的汗,道:“安公子莫急莫急,您慢慢看,可得看仔细了,后边还有一半呢。” “这个也不是。”安战乾又摇了摇头道。 …… 林少珵自看望童千鹤后,直到回了房,嘴角挂着的清浅笑意才径直消去。 房中气氛僵冷,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半跪在林少珵面前,不敢抬头看林少珵的脸色。 “主……主帅,属下知错,请主帅责罚。”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千方咬了咬牙,最先开口道。 林少珵极淡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在房内主位坐下,左手虚握着拳,反托着下腮,右手似是随意把玩着腰间玉佩,一时没有出声。 “主帅,是属下的错,属下一时不察疏忽大意,才叫人有了伤害殿下的机会。”百计偷偷看了眼林少珵的脸色,在千方旁也赶忙道。 几人的头都埋的低低的,心里深明错误,都等着林少珵的出声发落。 “想要责罚?”林少珵淡淡道。 半跪着的几人马不停蹄地点头。 “回去少不了你们。” 林少珵的话音落下,几人面色一僵,主帅这是打算,等回去后对他们秋后算账的意思了,千方、百计几人依稀可见自己悲惨的回京生活。 “是。” 几人应声道。 林少珵垂眸,凝神细思了一会,便朝几人吩咐道:“千方,去给宫中暗卫放个消息,就说那名刀疤出现在客栈附近,百计找守椿做个右眼带刀疤的人皮面具,待两柱香时间后去客栈后山。” “是。” “是。” 他们玄骑军暗卫对于命令,从来不需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只需要对命令毫无偏差地完成即可。 “其他人……”林少珵很快就给所有人派制完了任务,每个人的任务听上去完全没有关联,但没有人对他们主帅的话产生任何质疑。 “主帅,皇上方才查到了往殿下香炉里投放香粉的是客栈小厮,那名小厮说香料包是一个宫女给他的,现在所有的随行宫女都要被带去审查。” 一名玄骑军暗卫忽然出现在房间中,将外面的消息如实禀报道。 林少珵抬头眸色渐深,不知是在看向那名暗卫,还是在看向此刻的客栈窗外。 “你觉得,那宫女现在还活着吗?”林少珵忽然开口朝那名暗卫道。 “属下以为,以那幕后人的手段,那宫女多半是丧生遇害了。”贺湫道。 “去查查客栈周围和苏阳城外的乱葬岗有无新的女尸。”林少珵道。 “是。” 贺湫领了命便带了几人外出寻尸去了。 待几名暗卫都离开后,林少珵闭了闭眸,嘴角轻勾,挂起了一抹直让人心底生寒的笑意。 只见林少珵换了身衣裳,便出了十里客栈,消融于夜幕中,不知去向。 …… 第九十五章 辨认 “这个也不对。” “这人也不是……” “嗯…不对不对……” “不对。” “不是你。” “……” “安公子,请问安公子可有看到和给您香粉的同样眼睛的人?”眼见面前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关公公擦擦额角的汗,朝安战乾试探着问道。 安战乾依旧暼着眉摇了摇头。 “这一排的也都不是。”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旁的明昭帝似是极有耐心,而关公公的后背早已沁出层层冷汗,若是人不在这些宫女之中,此事将会变得极其严重,这安公子怕是也没得好果子吃。 “安公子,这可是最后一排宫女了,您可得看千万仔细了。”关公公细声叮嘱道。 安战乾神色带着点紧张地点了点头,他仔细地看着面前蒙面宫女的眼睛,又回想下午在楼梯上碰到的那名女子的眼睛,接着摇了摇头。 每越过一名宫女,关公公的心就跳高几寸,现下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等等。” 就在关公公以为又要越过这名宫女的时候,安战乾突然在一名宫女面前站定,极认真地看了看这宫女的眼睛。 “这人……” 安战乾的手微微抬起,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关公公此刻可谓是喜大普奔,略带激动地问道:“安公子,可是此人?” 关公公看向安战乾,只见他看向宫女的眼中似是带着疑惑,关公公心下猛地一咯噔。 果然,未等他开口,安战乾伸手抓了抓脑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好像是她,但又好像不是她。” “哦?此言何意?”在旁一直没出声的明昭帝,此刻忽而朝安战乾问道。 闻声,安战乾转身朝明昭帝弯腰做礼,余光又看了眼那名已经早已被吓的面色惨白的宫女。 “皇上,据草民辨认,这名宫女的眼睛同草民下午在楼梯遇到的那人可谓是一模一样,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一样,就是那眼神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所以草民不大确定。”安战乾朝明昭帝解释道。 那名宫女闻话,吓得再也站不住,径直跪倒在地,面上毫无血色可言,嘴唇张张合合似要说什么,却不知为何,最终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在众人看来她这便是认罪的表现。 瞧见那名宫女是谁,蒋嫔脸色蓦然一僵,径直上前两步到那宫女的面前,抬手便是一个巴掌打到那宫女的脸上,蒋嫔极为恼怒道: “宛月!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宁德宫是平日里亏了你的不成,竟然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敢害到殿下的头上来!说!究竟是谁指使你去做的!” 蒋嫔说话时面色涨红,她一手直指着那名跪倒在地上的宫女,幸而有方姑姑在一旁扶着她,否则在方才安战乾指认出这名宫女的时候,她就要晕倒在地了。 “皇上,娘娘,奴婢没有做,奴婢没有害绥华殿下,奴婢没有下药,奴婢没有……”宛月身形不住地颤抖,朝蒋嫔低声道。 “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竟然还想抵赖?!好啊,宛月,本宫这宁德宫当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啊!”蒋嫔说话时也是气极,生怕明昭帝将此事归到她头上,将她当成幕后主使,此刻她着急地想将人与宁德宫撇清关系。 “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做,真的没有,”宛月跪着忽而想起什么事似的,她赶忙伸着自己的手朝人低泣道,“娘娘,娘娘,不是说只要碰过那东西的人,手上都会沾有气味,奴婢手上真的没有气味啊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做任何害殿下的事情……” “宛月,谁知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把气味给掩盖去了!”方姑姑出声指责道。 闻言,蒋嫔也被噎了一下,难道真的不是宛月,到底是谁威胁宛月做此事,莫不是想要嫁祸给她,以此来扳倒蒋家,蒋嫔内心虽焦急万分,但她一时拿不定主意,看向明昭帝。 “关德全,你去看看。”明昭帝开口道。 “是。” 关公公上前,仔细地闻了闻宛月的十指,而后摇了摇头,朝明昭帝道:“皇上,确实是没有那气味。” 明昭帝闭了闭眸,良久又望向安战乾,沉声道:“你确定没有认错,是一模一样么?” “草民不敢欺瞒皇上,草民确定,除了眼神之外,她们的眼睛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安战乾肯定地道。 “关德全,去请陆公子下来看看。” “是。” 关公公应声后带着两个奴才,便恭敬地前往天字九里间去了。 …… “叩叩” 外头传来敲门声,陆离合自然心知来人是谁,他将陆亦渊一把给塞到纱幔后头,而后理了理衣袍便走到门口去。 “陆公子,您在屋里么?”关公公在外头喊道。 未等片刻,只见眼前的门忽的被人从里头拉了开,一袭红衣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双桃花眼依旧潋滟,带着一抹神仙似的别样风情,而雕刻般的深邃五官,不论看到多少次,都不禁叫人为之震叹。 “何事?”陆离合指尖随意把玩着一把精致的玉骨折扇,朝关公公问道。 “陆公子,深夜前来,实在是多有打搅,”关公公略带着歉意地道,“我们找到了合欢香的嫌犯,但那人的手上却是没有合欢香的气味,不知陆公子可有空随我们前去一看?” “哦?竟有此事?”陆离合眉眼一挑,余光带有警告意味地往纱幔方向瞟了一眼,而后道,“那本公子便前去看看吧。” “好好,麻烦陆公子。”关公公道。 而某人在纱幔后接收到了陆离合警告目光后,撇了撇嘴。 待门口的人走后,陆亦渊便也嗖嗖地闪身消失在房屋内。 …… 明昭帝原本一直看不出神色的面上,直到陆离合等人过来了,略微松动了几分。 “陆某见过皇上。”陆离合收了手中的折扇,朝明昭帝做了礼道。 明昭帝点了点头,朝陆离合道:“今日之事麻烦陆公子了,还要请陆公子看一下这宫女到底有没有触碰过那东西。” 陆离合颔首,便走到那名宫女面前,径直蹲下,抬了宫女的手,轻放到鼻前闻了下。 而宛月在陆离合出现的一刹那早就忘记了害怕,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名邪肆却不妖艳的男子。 从前她只远远见过那名动京城的林家侍郎,那人确实是清风霁月,说他是宛若谪仙般的存在也不为过。而如今竟能有人与林侍郎相与匹敌,这位陆公子此刻离得她这样近,宛月这会只觉得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看她这一脸妖媚的样子!是要勾引谁啊!” “就是,这看得连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果然是家住偏僻乡下的,真没见识,说出去真是丢脸!” “对啊对啊,你看她那模样!”一旁的宫女们对宛月此刻的嫉妒可谓是极为高涨了,全然忘却了方才一个个生怕被安战乾错认的你谦我让。 第九十六章 双生子 安战乾站在宫女们一旁,这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处之地极为尴尬。 在陆离合出现的那刹那,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心下极为感动,果然归迹老板不会抛弃他的! 而此刻他听到旁边的宫女所说的针对于宛月的话,朝方才说话的宫女问道:“这位姑娘,你和那位姑娘很认识吗?” 方才说话的那位宫女点点头,而后道:“我们同在蒋嫔的宁德宫里做事,自然是认识的,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我早就觉得她这人心术不正,没想到如今连谋害绥华殿下的事也敢做了。” “就是啊,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宛月她平日里做事偷懒就算了,还抠巴得紧,找的借口还蹩得慌,说什么要存给妹妹作嫁妆去用。”另一位宫女紧跟着也说道。 “对啊对啊,谁不知道她妹妹宛星在雨祁宫里是红人啊,每月的赏赐都比月俸多了去,哪里还差她那点钱来作嫁妆的。”旁边的一位同样对宛月看不顺眼已久的宫女也接着道。 安战乾闻言,看着那名跪在地上的女子,又不知为何想起记忆中下午的那双眼睛,忽然脑海中萌发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他此刻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的猜测。 因为,宛星现在不在此处! 安战乾焦急地看向陆离合的方向,期望能被陆离合注意到,奈何前者丝毫不理会他一下,甚至连眼神也不给他一个。 “皇上,这名宫女的手上确实没有碰过合欢香的气味。”陆离合起身后道。 “朕知道了,劳烦陆公子了。”明昭帝朝陆离合道,而后他抚了抚下巴,没有再说话。 “不过……”陆离合又忽的出声。 “不过什么?”明昭帝看向陆离合,只道,“陆公子但说无妨。” 陆离合颔首,接着朝宛月问道,“姑娘可是有定了亲?亦或是家中有兄弟姊妹之类?” 宛月听闻前半句,倏地红了脸,而陆离合后半句话,却叫她一愣。 “陆公子如何知晓……奴婢家中确实是有一相依为命的胞妹,她同奴婢一样,也在宫中做事。”宛月说此话时,不知为何心下似隐隐有些不安,跳漏了几拍。 陆离合朗声笑了下,而后随意指向宛月腰间挂着的木质桃花吊坠,道:“姑娘这吊坠似是不完整,当初应当是成对的吧。” 宛月点了点头,道:“奴婢的吊坠确实是同胞妹的成对的。” 陆离合说到这里,便没再将话题继续下去了,似是看时辰不早了,他便朝明昭帝告了退,“皇上,若是还有什么需要陆某能帮得上忙的,便派人来楼上找陆某即可。” 明昭帝点了点头,没有多拦,朝陆离合道:“今夜劳烦陆公子了。” “举手之劳罢了,”陆离合颔首道,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他又道,“皇上,这间客栈老板曾在机缘巧合下,对陆某有过救命之恩。故此不知皇上可否卖陆某一个薄面,若是查出了此事真凶,能否将这位客栈小厮送回这客栈?” “如此……”明昭帝抚了抚下巴,云清山陆家的面子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就连大昭皇室也不能轻看了他们。而此时既然能和陆家联上关系,这可比一个单纯的人证重要得多,不过就这个人证的身份而言,倒也是极为重要,明昭帝本就不打算杀了安战乾的。 明昭帝老谋深算的眸暗了暗,沉声道:“既然陆公子都如此说了,那朕便允了,待查到伤害绥华之人,朕便将此人送回客栈。” “多谢皇上。”陆离合朗声道,旋即便离开了人群。 他方才在给宛月检查双手的时候,顺便把了个脉,发现她的体内五脏的位置同普通人的五脏位置不大一样,稍微偏差几寸,若是换了寻常大夫来,即便是开膛破肚都是看不出来的。 而这种先天的偏差,基本都是因为胎儿还在母体时生为双生子的缘故,这才有了方才那番问话。 …… 在陆离合离开后,明昭帝结合方才他所说的那番话,朝关公公去了个眼神。 “你那双生妹妹,此行可有来啊?”关德全走到宛月面前,细着嗓问道。 “回公公的话,奴婢的妹妹宛星来了的,只是……”宛月垂着眉眼,如实道。 “只是什么?”关德全问道。 “只是奴婢的妹妹现下不在此处,妹妹也未对奴婢说有事去何处……”宛月摇着头道。 闻言,关公公心下一惊,竟然有宫女不在此处,在客栈的所有宫女都来了,这么晚了还能去哪儿? “你妹妹是在哪个宫伺候的?”关公公又继续问道。 “雨祁宫。”宛月低着头,吐出三个字。 这就宛如一道惊雷劈到了人群中间。 蒋嫔见这黑锅终于从自己身上移开,没去想此事究竟和李玉和有什么样的关系,心下暗舒了口气,一边搅着手中的帕子,一边偷偷观察着一旁的明昭帝的神情,顺带着瞪了那个始终云淡风轻的伊人妃一眼。 听到“雨祁宫”三个字,明昭帝明显面色一沉。 李玉和直接双膝一软,看到明昭帝投来的眼神,更是心下一寒,她倒是忘了,宛星竟然还有个在宁德宫的双生姐姐! “玉和,那个宫女在何处。”明昭帝此刻的表情犹如狂风暴雨前的宁静,身上那股帝王之气比平日里更为恐怖,叫人惧怕。 “父皇,父皇!我也不知道啊,玉和怎么会无事去注意一个小小宫女!父皇!此事和玉和没有关系,玉和真的没有要害过绥华姑姑!定是!定是有人要借机陷害玉和!” 李玉和此刻唯有否认,她知道此前父皇对她的怀疑就未消,不能再叫父皇抓到她任何把柄,否则依照父皇对李绥华的偏心程度,她怕是要完了! “玉和,朕再问你一次,那个宫女,在哪儿?”明昭帝一字一顿地问道。 “玉和不知道,玉和不知道父皇!玉和是真的不知道!” 李玉和近乎疯狂地摇头否认,头上精致的珠钗挂坠摇得叮铃作响。 “太后,太后你知道的,玉和每日时刻陪伴在太后身边,玉和绝不会去做这等害人之事的。”李玉和见明昭帝丝毫不为所动,转而抓住太后的衣角,满面泪痕哭噎道。 见李玉和这般模样,蒋嫔有些不忍,忍不住上前走到明昭帝旁,娇声劝慰道:“皇上,玉和公主尚是年幼,又是静妃抚育长大,皇上,就算再不信玉和公主,但静妃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么,静妃所出的孩子,定是不会有此等恶毒心思的。” 蒋嫔话落,伊人妃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意外于她竟会参与这件事,即便此事目前看来那绥华殿下是受委屈的主,但依照她过往的了解,那绥华殿下哪里是个会乖乖吃亏的主。 而这一眼被蒋嫔瞥见了,在她看来这是伊人妃羡慕嫉妒的眼神,更是骄傲地抬了抬头。 第九十七章 宛星 听闻蒋嫔的话,明昭帝也想起了那个已是许久未见,但依旧在宫中,总是不争不抢,安静如一丝烟缕的女子,她永远只静静地坐在那,唯有在他出现的时候,她的面上才会浮起笑意,而那个惹人垂怜的人,已转眼在他身边陪伴十多年了。 明昭帝想起静妃,心下微微动容,看向李玉和与静妃眉眼相似的脸,面色也稍微柔和了些许。 “皇帝啊,玉和再怎么样,终归都是自家儿女,这人还没找到怎能就给玉和定罪呢?”嘉太后一双凤眸看出了明昭帝的情绪变化,她缓缓开口道。 在明昭帝叹了口气,正想点头的时候,忽而暗卫将领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皇上,属下有急事禀报。”暗卫将领半跪在明昭帝面前,抱拳恭敬道。 “说吧。” 明昭帝朝人抬了抬手,示意道。 暗卫将领的出现,让李玉和心下猛地一跳,手心更是沁出层层冷汗。 “皇上,暗卫队在客栈周围发现了那名蒙面刀疤人,与那人打斗过程中不慎叫人跑了,而后在客栈后山找到了一具面上蒙纱的宫女尸体。”暗卫将领看了眼周围的人群,于是上前两步,靠近了些明昭帝轻声道。 听到“尸体”二字,明昭帝心头就浮现出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可带上来了?”明昭帝道。 “在……在客栈楼下,属下这就让人带上来。”暗卫将领听到明昭帝的话愣了一下,换了过去暗卫发现死了个宫女奴才什么的,皇上都叫他们找个地方葬了,这次却要将人带上来,暗卫将领瞄了眼四周气氛好似不大对劲,他一个激灵便退下了。 周围没人听到明昭帝同暗卫将领说了什么,只知道在暗卫将领走后,明昭帝的脸色可谓是差到不能再差了,就像阴云之中隐隐有闷雷翻滚。 …… “皇上。” 暗卫将领很快便又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与方才不同的是,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肩上扛了个蒙面人的银发男子。 白漠将身上扛着的人平放在地上,而后便与暗卫将领一同退下了。 一直跪在地上的宛月在白漠出现的那刻便心下一滞,他扛着的那人脚上所穿的鞋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亲手为妹妹缝制的…… 直到白漠将人放到地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一片哗然,安战乾也看到了躺在地上闭眸的那张脸,他惊诧地道:“就是她,皇上,就是她给我的香料粉包。” 宛月只觉得脑中一阵空白,她的手微微颤抖,嘴唇张合不定,连滚带爬地到静静在地上躺着的宛星身边,伸手推搡着宛星。 “宛星,宛星你醒醒,宛星你不要睡了,我们晚上再睡好不好,宛星你醒过来啊!醒过来啊宛星!”宛月哭哀道,满目含泪,连说话时的下颚都不住地颤抖。 素手似是想要去触碰宛星的脸,却迟迟不敢去确认宛星此刻的温度。 “宛星,宛星你醒醒,宛星你不要留姐姐一个人,姐姐给你攒了好多好多的嫁妆,你也可以风风光光的嫁人了宛星,你起来看看啊宛星!宛星你醒来醒过来啊!”宛月抓着宛星的手,不住地哀求,依旧不肯相信这地上躺着的冰冷的人是她的宛星。 “宛月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吧。”关公公叹了口气,安慰道。 “不,不我不信,宛星她没有死,我的宛星她只是睡着了,宛星她只是睡着了……宛星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宛星啊!”宛月将人死死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在今夜哭光了所有的眼泪,连嗓子都沙哑了几许。 忽然她看到宛星的另一只手捏成拳状,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宛月轻颤着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宛星到死都不肯放手。 宛月伸手将宛星已经僵硬的右手慢慢地张开,当看到她手中握着的东西的时候,宛月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枚木质桃花吊坠赫然握在宛星手中。 “宛星,我的宛星……”宛月抱着宛星,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全身气力,她伏在宛星身上,不住地低声哭道。 看到这情景,明昭帝也凝了眉,宛星的死显然不是个意外,将人抛尸客栈后山之人,实在是可恨至极,而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绥华的事尚未解决。 “关德全,去检查下。” “是。” 关德全走到宛月宛星二人身边,蹲下身道:“宛月姑娘,冒犯了。” 而后他抬起宛星的手,轻闻了下,虽然味道已是极淡,但确实是有合欢香的气味! “皇上,找到了!”关公公朝明昭帝道。 话落,明昭帝神色复杂地看向李玉和。 “父皇,父皇,这个宫婢与儿臣真的没有关系,儿臣真的不知道她的去向啊!”李玉和此刻心下极是慌乱,她面色惨白道。 嘉太后在看到宛星的时候也心下一震,她不是已经吩咐将人做了丢去城外乱葬岗了么,怎么又会在客栈后山被找到,这人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德全,去请人来验尸。”明昭帝沉声道。 “皇上,可是要去请陆公子?” “这点事就不必了,去叫太医来吧。”明昭帝道。 “是。”关公公应声。 …… 关德全很快便将人请来了。 “臣参见皇上,太后娘娘。”章太医背着医箱,朝人做礼道。 “起身吧。” “章太医,您麻烦看看这宫女的死因是何。”关公公在一旁指引道。 “是。”章太医点了点头,便朝宛星的方向走去。 章太医在入宫做太医之前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仵作,且是做出了点名堂的仵作,除此之外他的医术也十分不错,故而关公公将其给叫了过来。 待章太医细细检查一番后,他将验尸工具都给收回了医箱中。 “章太医,情况如何?”关公公问道。 “章太医,章太医我妹妹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宛月声音颤抖,朝章太医问道。 章太医先朝明昭帝、关公公做了个礼,而后道:“皇上,这位宫女是被人闷住口鼻,窒息而亡的,根据她身上的伤痕,应该是死前还遭过毒打。” 宛月哭得太过悲戚,在场很多人都不敢出声,站在李玉和身边的贴身婢女流香,此刻有些神色紧张地扶着她的主子。 第九十八章 皇陵守孝 “阿弥陀佛,”嘉太后一手搭扶在曹姑姑臂上,眉头微皱,从椅上起身,摇着头道,“到底是什么人竟下此毒手。” 宛月听到章太医的检查结果后,差些便昏了过去,她死死地抱着宛星,不住地哭噎,她的宛星啊,她即便再苦再难也捧在手里的宛星啊,如今竟然死不瞑目啊! 忽然,有一名离得近的宫女,眼尖看到宛星的胸口处好似藏有什么东西露出一角,她指着道:“那是何物?” 宛月闻言,擦了擦泪,也看到了那东西,拿出来后竟然是一封手信,是一封遗书。 宛月颤抖着手将信给打开,熟悉的字迹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宛月再次泪眼模糊。 不知宛星是写了什么,宛月看完之后径直把遗书拍到地上,右手拔出发间的银簪,那是宛星第一次领了月俸后买给她的礼物,当初宛星为了藏起礼物给她惊喜的一颦一笑,如今好像又浮现在了眼前,而后宛月疯了似的冲向李玉和:“李玉和!我要杀了你!李玉和!我要杀了你!” 宛月此刻披头散发,双眸猩红,一手握着发簪,整个人看上去极为狰狞,她在看完遗书后冲向李玉和的动作只在一瞬间,没人会预料到她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皇室公主。 幸而周围隐藏的暗卫动作快,及时地将宛月的动作给制住了,宛月手中的银簪也被打落在地,而她仍旧使劲挣扎着想要往李玉和身上扑。 “先将人拉下去。”关公公朝两名制着宛月的暗卫道。 而宛月在被拉下去的时候口中不停地疯狂喊着:“李玉和!你不配做人!连宛星你都杀!李玉和你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的!李玉和!” “疯了疯了!这人是疯了!父皇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李玉和被方才宛月的动作,早已吓得面上失了血色,朝明昭帝道。 关公公将地上的那张遗书捡起来,恭敬地递给明昭帝。 明昭帝很快便将遗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越看拿着遗书的手捏得越紧。 他步子沉重地走到李玉和面前,猝不及防地抬手将李玉和的头打偏到了一边,将遗书扔到李玉和的脸上,怒道:“好一个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你自己看吧!” 遗书上详细地写了宛星是如何帮助李玉和多次谋害童千鹤的过程,包括今日下午童千鹤在密道遇刺中的刺客,是宛星带人提前到密洞去的,晚上的香料粉包也是她在李玉和的命令下交给店铺小厮的。 李玉和越看下去,脸色越是苍白,嘴唇哆嗦了下,仍然挣扎道:“父皇,这是污蔑,肯定是污蔑,儿臣没有做过这些事!父皇,您不要被奸人蒙骗了!” “奸人?”明昭帝转过身来,眸光森森地看向李玉和,“你口中的奸人,也已经死在你手上了!” “父皇……儿臣没有杀她,儿臣真的没有派人杀她!一定是李绥华!一定是她!她知道宛星给她下了药!就派人杀了宛星!父皇,一定是李绥华杀的宛星!是李绥华杀的人啊!” 李玉和此刻百口莫辩,她确实是多次害过李绥华,但宛星她确实没有叫人去做了,今日下午她就找不到宛星,还以为宛星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却是没料到是有人杀了宛星。 “玉和,你毫无悔改之意,目无尊长,谋害皇姑,小小年纪就如此心肠歹毒,错到如今也依旧不自知,”明昭帝一边说一边摇头,满眼的失望之色,“此行之后你也不必回宫了,即日起,你去皇陵吧。” 听到明昭帝的话,不光是李玉和,还有好多人都是心下一惊。 “父皇,父皇,此事真的不是玉和做得!父皇您不要罚玉和去皇陵,玉和不想去皇陵,”李玉和满脸泪痕,又扑到嘉太后的面前,“太后,太后,您帮玉和劝劝父皇好不好,玉和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玉和不想去皇陵,太后您帮帮玉和吧。” 嘉太后此刻也头大得很,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那宛星的尸体不仅被人找到了,居然还留了封遗书,她这个皇帝儿子疑心重的很,就连她这个母妃也一直怀疑着,此刻她倘若帮李玉和说话,难保会被皇帝看作是她指使的李玉和…… 虽然李玉和这颗棋子愚钝了些,但胜在听话,很是好用,嘉太后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 “皇上!奴婢有要事禀报!”流香忽然在李玉和身边跪下,朝明昭帝道。 “说。” “皇上,奴婢,奴婢可以证明玉和公主确实是命令了宛星做那些事,公主吩咐的时候奴婢都在旁边。”流香咬着牙将话说完,说完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落入了水中一般,出了一身冷汗。 “流香!你竟敢,你竟敢背叛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流香话落的时候,李玉和整个人直接僵住,朝流香破口大骂道,径直伸手往流香脸上打去。 流香的嘴角被直接打破了皮,流了血,她不能去跟着玉和公主去皇陵,兴许玉和公主去个几年就回来了,但她家中还有一个病重弟弟要照顾,她若是去了皇陵,无声无息地消失几年,她的弟弟早就病死了,那她离家破人亡也就不远了! “流香对不起公主!但公主如今害死了宛星,流香若是不说实情,实在不得心安!”流香说完,重重朝李玉和磕了个头。 见大势已去,嘉太后摇了摇头,放弃了方才想帮李玉和说两句话的念头,不过…… 嘉太后眯了眯凤眸,决计不能让李玉和把她给说出来。 “玉和啊,你是大昭的公主,当为天下人之表率,有些事情做了就要敢当,你如今还小,来日方长。”嘉太后朝李玉和道,最后几个字咬音重些。 “太后……” 李玉和泪眼看向嘉太后,她听明白了嘉太后口中的话意,这是要让她忍一时之气,她相信太后定会让她早日从皇陵回宫的。 李玉和深吸了口气,她逐渐平复了情绪,事到如今,任凭她再怎么说破嘴皮,父皇也是偏爱于李绥华,认定了她是凶手,她还能如何呢。 “父皇,玉和愿意前去皇陵,为大昭祖先守孝三年。”李玉和似是下了决心了道。 明昭帝心下叹了口气,“玉和,父皇不希望你走上歧途,希望你能早日明白父皇今日所为,都是为了你好。” 看着眼前父女合乐的景象,嘉太后心中冷笑,凤眸低垂,眼底的暗沉一闪而过。 …… “我道是谁造访,原来是小林大人,没想到小林大人连这儿都能找到,”百里文铎推开自己落脚客栈房门,便看到里面一身黑衣的林少珵,“不知小林大人上门是……?” 第九十九章 莲怡国 …… “二皇子。” 林少珵虽是一袭黑衣,墨发束起,却也难掩身上的清浅气质,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朝来人道。 “小林大人,你可知你此行在你们大昭该称之为何,”百里文铎低笑了声,“这可是私通外敌,不知这罪名小林大人可担不担得起?” 莲怡国如今的君王,是百里文铎的父皇,与明昭帝不同,那是一个年过六十,荒淫无度的昏君,这也是莲怡国如今国力每况愈下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难得的是,在这样糟糕至极的帝王之家里,还能有百里文铎这样的人才,二人也是在一次机遇之下认识,虽不知这机遇是认为还是真的偶然,总之二人对于对方都颇有惜才之情,若不是二人的立场有别,怕是早已成为深交知己。 “若要论罪名,二皇子私潜他国的罪名也不小,不是么?”林少珵浅笑道,似是毫不在意百里文铎方才所说的话。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百里文铎有些跳脚道,“别端着你那叫人瘆得慌的笑了,不知小林大人今日来有何事?” “林某想和二皇子做桩交易。”林少珵淡淡道。 “哦?这倒是稀奇,”百里文铎闻言顿了下,随即挑了下眉,“不如小林大人先说来听听?” 烛灯恍惚。 …… “绥华,你感觉怎么样,身子可还好?”林朝熹敲了敲房门,而后朝里头道。 “皇嫂,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童千鹤闻声后,便起身下了床,“我已无事了,还劳皇嫂担心了。” 林朝熹摸了摸童千鹤的头,佯做不快道:“这说的是什么两家话,在皇嫂眼里,你永远都和念意一样是个孩子,难道非要有事了才能担心么?” 童千鹤低笑一声,而后道:“皇嫂教训的是,说来已是许久未见念意了,倒甚是想念的,不知她可有没有又调皮的。” “那孩子就是个鬼灵精怪的,一点都没有公主的样子,说说她还要来同你顶嘴来。”提及念意,林朝熹想起那孩子,虽然口中说着责备的话,眸中却满是柔意。 “念意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往后自会懂事的。”童千鹤道。 林朝熹摇了摇头,倒是没再说下去了,而后柔声道:“你皇兄他已经在外头找那投放香料包的人了,对于此事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先养好自己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童千鹤点了点头,对于此事她确实不怎么忧心,主要倒不是因为皇兄的缘故,而是因为林少珵,不知为何对于林少珵,她一直有种极为安心的感觉。 而后姑嫂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看童千鹤有些睡意朦胧了,林朝熹便主动道了别,叫玉竹和白仁好生照顾童千鹤后,便朝房外走去了。 景德姑姑已经从楼下上来,恭敬地站在房外,等候林朝熹出来。 “阿景,楼下的事,皇上处理完了么?”林朝熹轻声问道。 景德姑姑点点头,而后将楼下所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向林朝熹道来。 “玉和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要去皇陵守孝三年,”林朝熹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是啊。”景德姑姑附和道。 未再议论,主仆二人上楼往天字十里间走去。 …… “该死!” 嘉太后回到房间后,怒不可遏地将桌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那些精致的花瓶瞬间化为粉末,一地狼藉。 “谢青!那宫婢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不是说了将她丢去城外的乱葬岗!到底是怎么又出现在了这客栈!”嘉太后怒吼道。 “太后,属下确实是将人丢到乱葬岗去了。”谢青此刻也是满心的疑惑,而且人是他亲自丢的,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客栈附近。 “到底是谁!” 嘉太后又愤怒地砸落一个花瓶,她原本将一切都算得好好的,将人抛去乱葬岗,不日之后就被被乱葬岗的野狗咬得面目全非,而且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谢青做事她也是清楚的,是断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叫人看到。 “太后,属下有一事……”谢青有些迟疑地道。 “说!”嘉太后正在气头上,说话的口气极差,全然没了平时的尊贵傲然之气。 “属下之前好像在客栈附近,见到了有人扮成属下的样子,当属下想上前追去的时候,那人便没了影,因而属下也不不大确定。”谢青道。 闻言,嘉太后凝了眉,“此话当真?” “属下不敢欺瞒太后。”谢青点点头道。 “此事定是和李绥华有什么关系……”嘉太后眯了眯眸。 忽而,房中传出一道与此事气氛极为不协调的声音。 “我说老美人,这是出了什么事啊气成这样。”陆亦渊一边看着狼藉的地面,一边啧啧道。 看到陆亦渊,嘉太后倒是想起一事,之前本打算给陆亦渊的信还未写,这人自己过来了倒也好,今儿就顺便将事给说了。 “你来的正好,哀家答应跟你的合作,帮你把陆离合绑来,同样的,你必须给哀家提供上次那种毒药。”嘉太后说话的语气极为霸道,朝来人道。 陆亦渊面上微挑了下眉,一时没有说话,他心下撇了撇嘴,但并未表现出来。 “既然答应合作,总得有个期限,不知老美人什么时候能够将人交给我?”陆亦渊道。 “三个月内。”嘉太后心下算盘打得极好,除了她手下的人之外,还有宁妙兰的绝兰堂,区区一个江湖草莽大夫,难道三个月的时间还怕抓不到人么? 陆离合闻言低笑出声,不知是这老美人是低看了他哥,还是太过高看了她自己。他今日来原本是打算来说取消合作的事,倒是没想到老美人先他一步同意了那事。 不过…… 陆亦渊转了转那双同样好看的桃花眼,心下暗生一计,不如他就顺带答应了这老美人的要求,到时候还能给他哥做个卧底什么的,说不定他哥还会夸夸他! 陆亦渊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好,不过面上依旧不显分毫,口吻随意地道:“既如此,那本公子过几日便给将毒给老美人送来,不过本公子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抓到陆离合之后不准对他用刑,不可伤了他,我要他慢慢在我手里受尽折磨,要生不能,求死不得……”陆亦渊说此话是面露狠厉,仿若与陆离合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好,哀家答应你。” 陆亦渊满意地点了点头,口吻轻佻地道:“那么本公子便先走了,老美人,再会~” 待陆亦渊回到陆离合在十里客栈的房间后,他险些要被自己的方才的精彩表演都要震惊到了! …… 第一百章 野男人 “哥哥哥!” 陆亦渊朝不知正在调试什么药剂的陆离合奔去。 陆离合一手抵住陆亦渊冲过来的脸,一边一脸嫌弃地道:“何事?你方才跑去哪了?” “哥!我方才干了件大事!哥你听了后,定会觉得我厉害!”陆亦渊神色无比骄傲地喊道。 “去做了什么?”陆离合挑眉道,并未特别将陆亦渊所说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东西。 “我方才去找那老美人,哥你知道么,那老美人说答应和我合作,我本是不想答应的,但我想着,之后可以给哥做卧底啊!哥,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棒!”陆亦渊一脸的快夸夸我的表情,时不时地偷偷瞄向埋头做试药的陆离合。 闻言后,陆离合倒是如陆亦渊所愿的停了手,他顿了一下。 “那老妖婆答应了你什么合作?”陆离合看向陆亦渊。 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和他想的不一样啊,他哥不应该先夸夸他么,说起这个合作内容,陆亦渊倒是鲜少见的低了头。 “嗯?什么合作?”见陆亦渊不说话,陆离合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 “就是……就是那老美人答应帮我把哥你给绑了,我给她提供毒药……”陆亦渊吞了吞口水,慢慢道。 “?”陆离合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无语地看向陆亦渊,“老妖婆要帮你绑了我?” “嗯嗯,这还不是都怪哥你,谁叫你之前都躲着不见我的,不管我做什么哥你都不理我,我这才去找了那老美人的嘛~”陆亦渊朝陆离合责怪道,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顺带抛了个媚眼。 “……” 此刻无语都不足以表示陆离合的心情了,他现在只想爆捶陆亦渊一顿,偏生这家伙还觉得一脸骄傲。 “那毒药若是老妖婆用到了绥华身上,你打算怎么办?”陆离合无语道。 “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都想好了,我给老美人什么毒药,就给那臭丫头什么解药,保证臭丫头活蹦乱跳的。”陆亦渊喜滋滋地道。 “……”陆离合嘴角抽了抽。 “不过哥,那老妖……啊呸,老美人说三个月之内必帮我绑了你,哥你最近得可小心点。”陆亦渊又想起此事,朝陆离合叮嘱道。 对于这件事陆离合倒不怎么在意,陆离合点了点头。 “你给老妖婆毒药之前,自己先试试,万一解药无效导致小祸害出了什么事的话,你好自为之。”陆离合最后叮嘱了陆亦渊一句,拍了拍这个傻弟弟的肩头,便继续转头去做要给小祸害的精制解毒丹了。 “奥……” …… 林少珵回到十里客栈已是深夜了,他先悄无声息地去看了眼童千鹤,后者早已沉沉睡去,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童千鹤眉头轻皱,口中呓语着。 “母妃……” “父皇……” 林少珵轻轻抬手,修长的指节抚上童千鹤的眉心,而那在睡梦中原本不安的人,闻到了熟悉的冷木香仿若找到了安全感,微凝的眉头竟是渐渐舒展了开。 日里的喧闹,内心的疲乏,终于在此刻归于宁静。 夜色已深,如浓稠的墨砚,纵使群星璀璨,也深沉得化不开。 …… 翌日清晨 天边的鱼肚白方被耀眼斜阳划破几许,赤橙之色布满云际,极是好看。 “啊啊!!!!!” 童千鹤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好似做了噩梦,睡得很是疲累,而后不知为何意外的一夜好眠,直到此刻她猛地被一道尖叫声给惊醒。 “啊啊啊!!!!!” 那道尖叫声依旧在持续,童千鹤微拧了眉捂住耳朵,朝匆匆进来的白仁问道:“外边是出了什么事啊?” “殿下,出大事了,”白仁附耳在童千鹤旁低语,“今早,一个宫婢进去服侍玉和公主梳妆洗漱,谁知那玉和公主的床上竟然有个男人,全身赤裸地躺着。” 闻言,童千鹤心下可谓无比震惊,但又很是疑惑,李玉和不是喜欢林少珵的么,她怎会忽然跟别的男子……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谁派你来的!说!!” 李玉和的喊声连童千鹤这楼上的都能听到,按理这十里客栈的隔音效果是很好的,可见现下李玉和的喊声是多么响了。 “昨日同皇嫂聊得久了我倒是忘了,皇兄昨晚可查出什么了?”童千鹤一边在白仁的服侍下更衣,一边探头问道。 白仁点了点头,将打听来的消息都告知了童千鹤。 听完白仁的话后,童千鹤心下再度震惊,竟是同那个小厮有关,昨晚竟然还闹出了人命,但不知为何,童千鹤依旧觉得哪里怪怪的,比如……李玉和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杀了她的婢女? “殿下,可要去楼下看看?”白仁替童千鹤梳理着头发,问道。 童千鹤沉思片刻道:“去吧。” 三千泼墨发丝在白仁指尖翻飞,不一会便梳好了一个极为精巧的簪发。 玉竹正好端着早膳进来,她朝那名坐在梳妆铜镜前,已经变得亭亭玉立的少女道:“殿下,该用早膳了。” 童千鹤点了点头。 …… 待她们下楼的时候,李玉和的房门口已是聚满了人。 一众宫人瞧见来人,纷纷给童千鹤让路。 “绥华殿下您来了。”关公公极是眼尖的看到外头走来的童千鹤,上前走去迎道。 童千鹤“嗯”了声,而后朝人问道:“关公公,皇兄可在里面?” “皇上皇后、太后等人已是在里头了,殿下请随奴才往里头走。”关公公点点头,道。 当童千鹤的身影出现在屋内的时候,引起了屋内一干人的注视。 李玉和头发凌乱地跪在地上,当她一看到童千鹤,便猛地从地上起身冲向童千鹤,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怒吼道:“李绥华!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人是不是你派来的!李绥华!我只不过害你两次未遂!可你竟然!你竟然如此歹毒的心肠!” 在李玉和冲上来的那一刻,就被白仁给制住了。在白仁的手底下,李玉和除了嘴能说话之外,其他的一丝也动弹不得。 李玉和还在破口大骂着难以入耳的话,整个人宛若街井泼妇一般,若不是童千鹤没有说话,白仁早就把她的嘴也给堵上了。 童千鹤皱了皱眉,这才注意到地上另外跪着一个堪堪披了件算不得衣服的衣服的男子。 “皇兄,皇嫂。”童千鹤上前朝二人做礼道。 “绥华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明昭帝见到来人,关切地问道,而李玉和方才的举止,更是叫他对这个女儿的厌恶多了几分。 第一百零一章 安抚 “让皇兄担心了,绥华已无大碍了,今早听见声音,怕楼下出了什么事,便赶过来看看。”童千鹤温声道。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明昭帝道。 “昨晚我同皇上说绥华你已经无事了,皇上非说要亲眼见过才行,现在皇上总该放心了吧。”林朝熹在旁道。 童千鹤低笑。 此时,一道极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父皇,一定是她,一定是这个李绥华害的儿臣!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父皇!” 听到李玉和的喊叫,明昭帝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捏了捏眉心。 “昨晚的事都知道了?”明昭帝问向一旁的童千鹤。 童千鹤静默半晌,而后点点头,低着眉眼开口道:“皇兄,此事绥华不怪玉和。” 真正有罪的,是现在站在这里的其他人,李玉和顶多算是个没脑子的棋子罢了。 在明昭帝看来,童千鹤这模样实在是受尽了委屈,一时更是心疼不已。 因为此事是皇帝的家事,除了昨晚那等特殊情况之外,今日其他官员大臣、宫女奴才等人,都在天字八里间外头的大堂窃窃私语。 “玉和,你自己做错事,竟然还要推到你皇姑姑身上,实在是无药可救,不用等巡游结束了,你今日便启程去皇陵为李家列祖列宗守孝吧。”明昭帝失望道。 此刻他看向李玉和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对于这个女儿,他实在是失望透顶了。 “不,不要,父皇不要赶玉和走,父皇求求你!不要赶玉和走!玉和求求父皇!”李玉和此刻对于被送去皇陵的害怕超越了对童千鹤的恨意,甚至朝明昭帝不停地磕头,磕得满额血迹。 “待你守孝期满,朕会让你母后为你寻个好人家嫁了,你好自为之吧。”明昭帝说完一句话,便领着众人朝外走去。 “不!父皇!!父皇你别走!”李玉和朝门口的方向伸手,却连明昭帝的衣角也没有抓住。 “太后,太后,求求你,玉和求求你,帮玉和劝劝父皇吧,玉和不想去皇陵,玉和不想嫁人!太后,太后,玉和求求你!” 嘉太后面露难色地半蹲下身,伸手抚了抚李玉和的面颊,半晌后,她才轻声道:“玉和别怕,哀家会让你早日皇陵从出来的,也不会同意让你被嫁给一个乡野之徒的。” 李玉和此刻对于嘉太后的话,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除了拼命点头就还是点头。 “现在,你要乖乖听你父皇的话,知道该怎么做么?”嘉太后的话像带着蛊惑之力一般。 李玉和吸了下鼻子,重重点头道:“太后放心,玉和知道该怎么做。” 嘉太后轻“嗯”了一声道:“好了,现在开始别再哭了,哭坏了眼睛就不好看了,哀家的乖宝贝,听话。” 安抚好李玉和后,嘉太后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双凤眸紧眯。 方才明昭帝对此人已经审讯过一番,此人的言辞滴水不漏,若不是李玉和歇斯底里地否认,就连她也要差点信了过去。 …… 童千鹤从房里出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众人前的林少珵。 那人今日穿的一身暗蓝色窄襟长袍,袖口镶绣深灰色银丝祥云纹,腰间挂着一枚质地极佳的羊脂玉佩,发间少见的是一支精致简素的流云银簪,面挂着清浅淡笑,整个人气质出尘。 “皇上。” “少珵,随朕来书房。”明昭帝朝面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朝人道。 “是。”林少珵朝人做了礼后,淡淡看了童千鹤一眼,便随着明昭帝上去了。 后头的蒋牧迪因自己被忽略,神色有些不满。 童千鹤瞧见了,心下暗道,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这样下去,蒋家在蒋相这代之后,怕是就要走下坡路了。 前边已经离去的关公公又折了回来,走到童千鹤身边,道:“殿下,皇上担心您一个人会出事,且过会午时便要动身了,请您务必小心周围的人。” 闻言,童千鹤有些哭笑不得,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劳烦公公您传话,还请公公让皇兄放心,本宫心里有数。” “是。” 关公公应了声便回去复命了。 …… 天字十里间,书房 明昭帝此刻的面色并不大好,看上去很是疲惫,他坐回书案前的位置上,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是舒展了些后,才朝面前的人缓缓道:“少珵,这世间啊许多事,都是世人有心却无力的,即便朕是天子,也非就能事事顺心啊,” “朕虽当初叫你定要护好绥华,而朕千防万防,却忘了防自家的人。” “皇上,自古人心难测,但臣以为,玉和公主年岁尚小,且长年居于宫中,纵然不喜绥华殿下,却也不会有如此的毒计和人脉。”林少珵道。 “朕也如是想,玉和尚且年幼,很多事看不懂,怕是做了别人的棋子也不知。”明昭帝摇头道。 “皇上,对殿下能有如此敌意和手段的,在宫中寥寥无几。还有那多次出现过的刀疤人,臣以为此人应该和宫中那人有关系。”林少珵垂眸道。 “嗯……”明昭帝沉吟,虽然林少珵没有指明他具体说的是谁,但二人都心下知晓,只是明昭帝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何那人对绥华会有如此大的敌意。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明昭帝一手搭在靠椅扶手上,朝林少珵问道,“昨日你可有看见那小厮?” 明昭帝说的是安战乾,林少珵心知,他点了点头但并未多言,等着明昭帝接下来的话。 “那人,便是江南安家中人。”明昭帝道,那双经历岁月的眸中在说话时闪过暗芒。 这消息昨晚林少珵便已知晓了,不过此刻他并未显露,而是做出一副略带吃惊的模样,毕竟之前明昭帝给他的任务单纯是保护好童千鹤,而非加以调查预言之人一事。 “除此之外,朕的人最近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另外有人也在调查此事。”明昭帝说到此事时神情可谓凝重,因为预言一事事关大昭国运,他身为一国之主对此不能不重视。 “那皇上的意思是……?” 林少珵自然知道明昭帝所说的另一伙调查的人是谁,多半就是李公公和星运暗卫队的人了。 第一百零二章 告别 “朕近日觉得大昭的官僚制度尚不完善,故打算回京后另设立中央监察司,用于监察京都百官,任你为监察司司长,位同于尚书统领。 “当然了,该司直属于朕,不过监察司内的事务你不必管理,朕真正要给你的任务,除了保护绥华之外,是协助暗卫调查预言之人一事,还有户部尚书,江盛。”明昭帝把捏着手中的佛陀珠串道。 “是,臣谢皇上托付,臣定不负皇恩。”林少珵一袭暗蓝色锦衣,眉眼微敛,朝明昭帝恭敬行礼道。 监察司司长位同尚书统领,言下之意即是林少珵直接从侍郎,越过了尚书一职,职位仅次于左右二相。 这消息若是宣布出去,只怕是会在朝堂掀起极大风浪,毕竟一旦设了监察司,势必会动到京城百官的地下利益。 同样对于林家对立面的来说,一旦林少珵任职监察司,不管他的任务是不是针对他们,这朝堂林家的势力必然壮大,反对的声音定然会层出不穷。 明昭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君臣二人又交谈了一些国事,直到关公公敲门走进来方止。 “皇上,时辰不早了,楼下所有人的马车都已经备好了,玉和公主的事也已安排妥当,是时候该启程了。”关德全恭敬地道。 “嗯,既然准备好了,那便走吧。”明昭帝起身道。 关德全恭敬地侧身,让明昭帝、林少珵二人先行,而后他朝暗处招了招手,原本放在书房桌案上的那些折子,很快被暗卫全部收起来了。 …… 十里客栈大堂门口 苏丹平和他夫人不知从哪打听来了消息,此刻正站在楼下等明昭帝,看模样应当是等了不少时间了,见到童千鹤下来,夫妻二人上前朝童千鹤行礼。 “小祸害,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要离开苏阳了么,接下来要去哪儿?” 陆离合一身红衣,在人群中极为耀眼,一双桃花眼妖娆潋滟,仗着自己已经在皇宫众人面前眼熟了,便朝童千鹤大咧咧地奔来,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阵药香。 苏丹平夫妻自然也认出了陆离合,识趣地离开二人。 此刻陆离合凑近童千鹤,嬉笑道:“若是没决定好地方,可要和哥哥我私奔啊?” “……” 童千鹤一脸黑线无语,她就说这人怎么安分几天不闹,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就又来了,若不是周围人太多,童千鹤早就伸手打他了。 陆离合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极为低调的人正是童归迹,他的出现倒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只被当成是陆离合的朋友。 “归迹哥哥。”童千鹤很有礼貌地朝人道。 “绥华你们是要离开苏阳了么?”童归迹问道。 童千鹤点点头,她对归迹哥哥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同对陆离合之间那种嬉笑打骂的兄妹关系不同,归迹哥哥对她更像哥温柔的大哥哥,此刻他连说话都带着一股书卷气。 若真是她的哥哥便好了,不过归迹哥哥应该姓归吧,京中也未有这个姓氏的人家,童千鹤一时有些想得出神了,不过这么想的话,好像有些对不起她皇兄,童千鹤无声勾唇低笑了下,甩了甩头,将想法摇出脑海。 “是了,此行已在苏阳耽搁了数日,再留下去只怕会慢了巡游进程,因而晌午便要出发前往宜平了。”童千鹤对二人解释道。 “宜平?”陆离合面上一副惊讶之色,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童归迹,眨巴着眼暗示道,“我们不也是要去宜平么?” “……”童归迹嘴角微抽,他也算是知道他这堂妹为何对陆离合无语了,不过宜平此地他过两日确实要去一趟的,稍提早些倒也无碍。 于是童归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看向童千鹤道:“这确实是巧了。” 童千鹤本来对陆离合的话还抱有怀疑,不过此刻连童归迹也这样说,她便相信了。 见童千鹤这么不相信他的话,陆离合不满地揉了揉童千鹤的脑袋,本是上扬的眉眼此刻也有些耷拉,模样委屈地开口道:“小祸害这下连哥哥的话都不信,居然相信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这实在太叫哥哥我伤心了。” 看陆离合的伤心不像是装出来了,倒叫童千鹤有了一丝丝的自责,不管怎样,离合哥哥对自己确实是极好的。 似是看出了童千鹤的情绪变化,陆离合立马收了伤心的神情,又贱兮兮地凑到童千鹤跟前道:“若是觉得对不起哥哥我,不如考虑考虑我方才的提议如何。” “……”果然刚才是她想多了,陆离合怎么可能伤心呢…… 忽然,童千鹤感觉背后一阵冷意,她转身朝后看去,只见明昭帝和林少珵二人先后从客栈走出。 那双熟悉的墨眸微沉,好似显示着主人此刻的情绪不佳,正一瞬不瞬地望向此处,即便站在九五之尊身侧,他的周身气度也全然不能叫人忽视。 童千鹤这厢猛地注意到自己同陆离合的距离太近了些,朝后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陆离合自然也是注意到了来人,更是没有忽视童千鹤的小动作,他几不可查地望向林少珵,皱了皱眉,而后便一脸熟稔地走向明昭帝。 “草民陆某叩见皇上。”陆离合行礼道,身后的童归迹在明昭帝出现后便一直垂着头,此刻也低着脸朝人行礼。 “皇兄。”童千鹤上前道。 明昭帝看向面前并立的二人,笑道:“如今这般看来,我们绥华同陆公子关系当是甚好。” “皇上,殿下她聪敏过人,性情活泼,陆某能帮上殿下一二,也是有幸之至。”陆离合同明昭帝道。 二人谈话之际,童千鹤有些不敢抬眸看林少珵,只觉得那人与之前比起来好像更可怕了,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何却有些莫名的心虚! 说得夸张一点,她此刻的心情简直就同她以前看过的民间话本里说的那样,一位妻子在某日她的丈夫外出时,去寻了个白面小生玩乐,而她的丈夫不知从哪儿知晓此事,当场抓住了妻子与那白面小生私会的场面,最后那位妻子落得了个被休回娘家的下场。 就在童千鹤脑海中天人交战,犹豫要不要同林少珵讲句话之际,一道突兀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皇帝,玉和马上就要被送去皇陵,就算你不愿同玉和说话,也不能代她那个在宫中不知此事的母妃说几句?难道这些个外人有这么重要,叫皇帝连亲生女儿都能不顾?” 嘉太后说话语气甚是不满,一字一句极为针对陆离合,反正在嘉太后此刻看来,陆离合不过就是她马上要处置的对象罢了。 明昭帝闻言,不禁有些恼怒地皱了眉,心下觉得嘉太后此举实在是太过妇人之见,什么外人,陆离合是什么人?是云清山的下任药王,是即便他身为大昭帝王,也得给云清山中人三分颜面在的人,同云清山之人打好关系的利害难道不知道么? 第一百零三章 身孕 陆离合倒是对嘉太后的话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准确说来他是不屑于去在意罢了。 “既然皇上有家事要处理,陆某便也不多占皇上时间了。”陆离合道。 “也好,昨日之事多有劳烦陆公子,”明昭帝面上略带歉意,而后朝身后的关公公喊道,“关德全。” 关公公会意地点了点头,领着几人手中都托着极为珍稀的药材,有几样是连云清山中也少见的药材。 “皇上,您这是……?”陆离合当然看得出来,明昭帝是为了跟他结交才有此举,不过有些场面话他还是要说的。 “陆公子,昨日您救治绥华殿下及时,皇上身为殿下的兄长理当代为答谢,不过想来,陆公子身为云清山之人,定是不缺金银之类俗物,皇上特地命奴才准备了这些药材,还望公子能够收下。”关公公在旁上前,替明昭帝解释道。 明昭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人道:“正是如此。” 陆离合自然也不是个拘小节的人,他朝明昭帝行了礼后,便招来了在客栈大堂擦桌子的安战乾,叫人将东西给送去他的房间了。 待陆离合和童归迹同童千鹤告别后,二人便离开了。 …… 等二人走后,明昭帝走向那辆传来哭啼声的马车。 马车上已经大包小包地整装好了,就等明昭帝一声令下,便出发前往京郊皇陵了。 “玉和,等到了皇陵莫要再做傻事,莫要叫你父皇、母妃还有哀家为你担心,可知道?”嘉太后此刻拥着李玉和,拍着她的背嘱咐道,倒真是像个寻常人家的祖孙模样。 “太后,玉和知道,玉和会听话的。”李玉和从昨日哭到现在,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红彤彤的。 “嗯。”嘉太后又轻轻拍了拍李玉和的背安慰着,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那双凤眸望向童千鹤的方向,眸底满是阴毒的恨意。 明昭帝朝这处走来,看到李玉和此刻的模样,叹了口气道:“玉和。” 李玉和闻见来声,吸了吸鼻子,抹掉眼眶的泪水,朝明昭帝做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玉和,朕希望你去了皇陵之后,能明白朕的用心良苦,你要明白以善待人,人恒善之,”明昭帝朝李玉和道,他从袖中拿出一份书信模样的东西递给李玉和,接着道,“这是你母妃前日从宫中寄给你的书信,待会你在路途中看吧。” “是,儿臣多谢父皇教诲。”李玉和伸手接过那封信,向明昭帝低头行礼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上车出发吧。” “是。”李玉和吸了吸鼻子,便一个人爬上了车。 在马车出发之前,她再偷偷看了眼那道清淡俊逸的身影。出了昨天那样的大事,想必他一定知道了,而她此刻根本不敢面对林少珵讲话。 原本她的贴身婢女流香,应该陪同她一起上车的,不过,经过昨晚的事后流香就消失不见了。也罢,在昨日被流香那样背叛后,她本就没有再留下她的打算,自己走了也好。 此外,随行的除了三五宫女,还有二十几名护卫。 其实到了皇陵后除了被限制了自由,也并未有什么不好,皇陵乃大昭先祖及历代帝王陵墓,守卫极其森严,对人身安全而言乃是极大保障,且地理位置风水极佳,环境甚好,也会让人心中的浮躁沉静下来。 而李玉和身为大昭长公主,即便被罚去了皇陵,物质上除了少些金银珠宝以外,光凭那身份在,就不会受什么苛待。 …… 李玉和的马车走后,余下的众人也纷纷上了各自的马车和马匹。 太阳高升,到了巳时三刻,车队便也浩浩荡荡地朝宜平出发了,顾及到嘉太后的身子不佳,队伍行进地极慢。 宜平乃属江南范围的一个郡县,离苏阳的距离甚远,因而待会到了苏阳河口后,他们需将车马改换乘水路走。 宜平的郡守柳方年,是明昭帝登基以来,在各地郡守中收到弹劾最多的郡守。 而明昭帝之所以没有撤他职的原因,是因为那些弹劾大部分说的都是此人衣冠不整、脾气古怪之类。 而此行去宜平的最重要原因,则是宜平乃是江南安家的所在地。 …… 浩荡车队中那辆最为雍容华贵的,正是嘉太后的马车。 此刻嘉太后正靠着马车内软垫,舒服地闭着凤眸,享受着曹姑姑极为娴熟的按摩手法。 “太后,前日得到了个消息,”曹姑姑压低了声音,离嘉太后近了些道,“蒋府那位,好像有喜了。” “哦?”那双凤眸缓缓睁开,道,“有喜了?多大了?” “回太后的话,刚满一月。”曹姑姑道。 “刚满一月,”嘉太后轻喃,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有些失神,“这倒是宫里许久未有过的事了,蒋嫔自己可知晓?” 曹姑姑点头道:“知晓的,是孙太医昨日亲自诊脉确认的,不过还未告诉皇上。” 嘉太后未再说话,只又轻闭了眸,良久才道:“此事暂且不要张扬。” “是。” …… 蒋嫔的马车在车队中较为靠后。 此刻她正抱着个木桶正干呕不止,车内的矮桌上放满了孕吐止呕的东西,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方姑姑只能一脸焦急地拍着蒋嫔的后背,可孕吐这种事,旁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好不容易等孕吐止了,蒋嫔疲累地仰靠在车厢内,声音有些沙哑道:“这个孩子真会折腾他娘亲。” “娘娘,这说明啊,娘娘您肚子里的定是个活泼健壮、古灵精怪的孩子,”方姑姑一边顺着蒋嫔的气息,一边拿起矮桌上一叠酸甜津梅道,“娘娘,吃颗酸梅会感觉好些。” 蒋嫔点了点头,而后拿了一颗酸梅放在嘴里。 等到感觉好些了,她闭了闭眸,朝方姑姑道:“本宫怀有身孕之事暂且不要说出去,到宜平水路还需走三日,自明日起本宫便会称病减少外出,莫要叫人知道了此事。” “是,还请娘娘放心,老奴明白。”方姑姑点点头。 方姑姑乃是蒋嫔的乳母,是从蒋相府跟着她入宫,在她身边陪伴多年的老人了,也是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她最为信任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纱绣窗帘 林少珵骑着高马如同来时一样,走在童千鹤的马车一侧,那蒋牧迪不知是有什么事,到后头的蒋嫔马车旁去了。 白仁自从之前京郊刺杀的事后,就不放心其他的车夫驾车,便在外头亲自驾着马车。 而玉竹见童千鹤今日起得早,此刻有些昏昏欲睡,心算下马车也还需要坐一个半的时辰,给童千鹤身上盖了薄毯后,便也轻手轻脚地走到马车外头,陪白仁驾车。 …… 十月初秋,午后阳光,晴空的暖意洒满大地。 童千鹤半梦半醒间,微风浮动,轻轻卷起纱绣窗帘,眼前出现一张宛若天神般绝美的俊逸侧脸,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披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墨眸中的冰层冷意不再,嘴角的弧度似有若无,神色静宁而安详。 “林少珵。”童千鹤靠着车厢,忽然想叫那人一声。 “嗯?”林少珵应声的语气同他往常的一般清冽,细听却多了丝温柔,不过并未看向她。 “林少珵。”童千鹤又叫道。 “臣在。”林少珵低垂了眸,依旧未看向她,声如玉石应道。 “林少珵。”童千鹤似是起了玩心般,两节纤细手臂趴到车窗窗槛上,头倚在臂上,又朝人唤道。 “……” “林少珵!林少珵!”见人竟不理她,童千鹤又加大了几分声量叫道。 终于,那人看向她,墨眸宛如一潭深渊,深得似是能将人吸进去,面上挂着浅笑,声音温柔而低哑道:“殿下?” 童千鹤不慎,深深撞入那人眸中,万丈阳光下,她似是从那人的眸中看见了藏在深处的隐忍,克制,还有那大片大片的,比四月春意更甚的温柔。 “林少珵,你真好看。”童千鹤有些呆地看着那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说完,二人皆是一愣。 童千鹤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耳畔倏地变粉红,极快地伸手将飞出窗外的纱绣窗帘拽回车厢里,不再看往那个方向。 而马车外骑着高马的林少珵,闻言后喉结微动,一时保持着看向车窗内的动作,似是能透过纱绣窗帘看到里头人此时的情绪,他收回动作,垂眸,心笑。 刹的,林少珵忽然身形一顿,薄唇紧抿,额角有些冷汗,双手虚握着缰绳,麻木无感。 麻木僵直感约莫持续了小半刻钟才消失,好在仍是在前行途中,大家都意在赶路,因而随行人群中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 约莫到了未时时刻,车队终于到了苏阳河口,马车也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 气势恢宏的龙船赫然已是立于河道中央,正等着众人上去。 “殿下,到了。”林少珵朝马车内的少女道。 “嗯,本宫,本宫知道了。”童千鹤从马车内钻出来,一手撩开车帘,一手搭扶在外头伸来的手上,本以为外头等着她的人会是白仁或者玉竹,却没想到抬头时看到的一片笑意。 童千鹤也不知是在马车里头睡得热乎还是什么,面颊粉红,极是可爱。 待她下了车,林少珵便松开了手。 没由来得,在那人松手时,童千鹤竟然有点莫名的怅惘,她摇了摇头甩去头中杂乱的思绪,再抬眸望去,只见白仁和玉竹二人却早已是下了马车,两个小宫女此刻正偷笑着望向此处。 宫人们从马车中取出行李,陆陆续续地提到了龙船上。 童千鹤未再去看林少珵,便匆匆带着二人上了龙船,即便这龙船多日未有人住,却也是日日有人打扫的,因而她们的房间也不必再自己动手收拾了。 待她们到了房间将行李放下后,玉竹忽然捂着嘴偷笑道:“殿下,奴婢方才见您跟林侍郎走在一块,简直就像话本里写的神仙眷侣那样,真真是般配极了。” 玉竹在童千鹤的影响下看的话本也算是不少了,此时大着胆子打趣童千鹤道。 “好你个玉竹,竟然也开起本宫玩笑了,信不信本宫明日便给你找个人家,将你嫁出去了。”童千鹤故作张牙舞爪的模样,朝玉竹追着跑去道。 玉竹见状,赶忙跑开,边跑着边道:“殿下才舍不得将奴婢嫁出去,玉竹可是要一直一直陪着殿下的!” 白仁一脸无奈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倒也未阻止二人,今日的殿下好似心情格外好,此刻殿下玩闹的模样才更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殿下,殿下,玉竹跑不动了。”玉竹扶着桌边,喘着气道。 “本宫也跑不动了。”童千鹤一手扶着墙,小脸红扑扑的。 忽的龙船一阵剧烈摇动,三人静默半晌,一时相视无言,而后又一同大笑起来。 “殿下,不如今日晚膳前先沐浴吧,天色要晚了,出汗若是着凉便不好了。”白仁道。 “也好,”童千鹤确实也感觉自己方才跑后出了不少汗,沐浴了确实会舒服些。 待白仁应声出去后,童千鹤又朝玉竹笑眯眯道,“玉竹你也先回去沐浴吧,本宫这有白仁在就好了。” “殿下,奴婢服侍完殿下沐浴后再回去。”玉竹摇了摇头道。 童千鹤捏了捏玉竹的脸,笑道:“好了,莫要同本宫争执了,你若是着了凉病了,白仁一个人可服侍不来我们二人的。” 看玉竹还是一脸纠结为难之色,童千鹤直接将人转了个身,素手推着玉竹的腰往房外去,道:“快去快去,白仁马上回来了,莫不是你想待会一身汗臭地在旁边服侍本宫用晚膳么?” “殿下,那,那奴婢沐浴后,马上就回来!”玉竹生怕童千鹤马上关门,急急地道。 童千鹤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目送走玉竹后,在关门之前她竟远远地看到了蒋嫔往楼上走去,让她吃惊的倒不是蒋嫔去楼上此事,而是蒋嫔那极其憔悴的面色。 昨日倒是未看出来,蒋嫔好似比巡游前身形消瘦了些许,不知是出了何事,童千鹤不禁有些疑惑地关门回了房。 不出一会儿白仁便回来了,身后几个宫人提着热水和花瓣鱼贯而入。 “殿下,沐浴备好了。”白仁道。 “好。” 童千鹤起身,走向冒着氤氲热气的木桶,忽然想到了当初在避暑山庄琼池遇见林少珵之事,此刻想起竟觉得时隔久远,低笑出声。 …… “对了殿下,方才奴婢等热水时,上头传出一个消息,说是蒋嫔近日病重,不得外出了。”白仁一边轻捏着童千鹤的肩臂,一边道。 白仁口中的上头自然就是皇兄了。 “当真是病重了?”童千鹤挑眉,“太后病重,蒋嫔也病重,一个两个都病重,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白仁没有多话,她比玉竹素来要话少些。 “对了,玉和不在了,那本宫隔壁一侧岂不是无人住空出来了?”童千鹤忽然想起此事道。 白仁点点头。 第一百零五章 皇嗣 明昭帝这几日似是很忙,上了龙船之后就不见了人影,连林少珵几人也是每日在楼上议事,只是林少珵在楼上的时间比起其他人都格外长些,也不知在谈什么,竟能谈那么久。 其实童千鹤想要去楼上确实是能随时进去,但为了避嫌,向来除了明昭帝让人来叫她之外,她是鲜少主动去书房听政的。 这两日在龙船上的日子除了皇嫂时常来陪她聊天解闷,又偶尔同伊人妃讨教插花之外,可谓是她这些年来最为平静的。 只因着在这攻守兼备的龙船上,没有陆离合的骚扰,没有提心吊胆的刺杀,没有千方百计的算计,也没有生离死别的发生,更没有遇到林少珵时那般让她纠结的情绪。 童千鹤此刻美滋滋地躺在贵妃榻上,卧房的窗户大开,享受着太阳的沐浴。 “玉竹,你可知道宜平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童千鹤此刻俨然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食指轻抬着玉竹的下巴,一双杏眸中眼神魅惑道。 “奴婢不知,还请殿……公子为奴婢解答。”玉竹面颊娇红地道。 “这宜平的歌舞戏曲是最负盛名,等到了宜平,本公子便带你和白仁去见见这里的名曲儿。”童千鹤朝二人挑了下眉道。 “多……多谢公子。”玉竹磕巴道。 白仁在一旁看着二人,无奈低笑,今日闲来无聊,殿下便想了这出扮世家公子的戏码。 …… “叩叩” 一阵敲门声传来。 “方姑姑,去开门吧,应该是太后来了。”蒋嫔此刻的精神头看上去比刚上船那日好多了,朝方姑姑道。 “是。”方姑姑应声后,便朝门口走去。 果然,一名穿着雍容华贵的女子,凤眸含笑地朝屋内走进来,身后跟着曹姑姑。 见蒋嫔正挣扎起身,嘉太后竟乱了一时的步伐,赶忙上前道:“你怀的身孕可是大昭皇嗣,精贵的很,哀家之前不是说了不必行礼,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 说的话口气虽急,却并不严厉,许是因为怀孕了,蒋嫔此前张扬的脾气收敛了不少,人也变得更多愁善感一些,嘉太后的话倒叫蒋嫔感动得眼圈一红。 “太后……” “哎,”嘉太后上前轻抚了抚蒋嫔的背,又重新让人靠在了软垫上,自己侧坐在旁,朝人柔声道,“为何不将有孕之事告诉皇上呢?看看你这孩子自己在这吐得难受的紧,皇帝却是连看也不来看一趟,何必呢?” 蒋嫔待自己气顺了些,朝嘉太后道:“太后,皇上平日政务繁忙,臣妾不敢因为这些琐事而分去皇上的精力。” “这怎么能叫琐事?”嘉太后伸手点了点蒋嫔的额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意道,“你可知道因为皇帝的子嗣少,且近年来那些后宫嫔妃们有孕的又接连滑胎,若是皇帝知道了你怀有了身孕,会如何重视,将你视若珍宝, “这机会你可要自己抓牢了,后宫的女人没有皇帝的宠爱,光凭自己想要立身,想要诞下皇嗣,你以为谈何容易?一旦有了皇帝的宠爱和重视,待你产下皇嗣,妃位岂不是唾手可得,于蒋家岂不是一大助力?” “可臣妾怕……”蒋嫔对嘉太后的话有些心动,但心中仍旧留有些犹豫与迟疑。 “你是不是担心若是此事公之于众,后宫嫔妃会对你腹中胎儿生出歹毒心思来?”嘉太后一针见血地道。 蒋嫔闻言一顿,而后纠结地点了点头。 嘉太后抬手轻捋蒋嫔的额前碎发,柔声道:“你放心,你这胎有哀家护着,她们无人敢动你,即便信不过她们,你还信不过哀家么?” “不,臣妾相信太后是为臣妾着想,那,那臣妾晚上便去告诉皇上此事。”蒋嫔生怕嘉太后对自己生了误会,赶忙道。 嘉太后闻言,低笑了声继续说道:“你腹中怀的可是皇嗣,哪有后妃自己跑去告诉皇帝的道理,哀家让孙太医去告诉皇帝,让皇帝自己来看你,你啊,就乖乖地待在这儿好好休息,安心养胎,哪儿不许去,明白了么?” “是,臣妾多谢太后垂爱。”蒋嫔感激地看着嘉太后。 嘉太后在刚上龙船不久后,偶然看到她孕吐的景象,便来问她是否怀了身孕。而后这在龙船上的几日,太后日日来看望她,同她讲自己当初生育李玉岚长公主时候的养胎心得。 且之前看太后对玉和长公主的宠爱,想来太后定是个对孩子极为喜爱的人吧。 嘉太后又同蒋嫔讲了许多养胎的注意事项和自己过去的趣事,直到天色渐暗了才离开。 “娘娘,这真是太好了,有了太后的庇护,这孩子定能平安出生的。”方姑姑送走人后,在旁欢喜道。 “嗯。”蒋嫔笑道,许是因为怀了身孕,此刻她低头抚了抚尚未大起来的肚子,整个人有了一丝母亲的光辉。 …… 看天意渐凉,玉竹便收了窗。 白仁正好从房外走进来,她到童千鹤身旁,低声道:“殿下,先前奴婢叫人盯着孙太医,方才传来个消息,说近日来有个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童千鹤好奇道,“说来听听。” “孙太医近日常开止吐安胎的方子,”白仁道,“可之前并未听说宫中哪位有怀了身孕呀。” “止吐安胎?”童千鹤一愣,随即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在门口见到的憔悴的蒋嫔,转即笑道,“这可不一定没有,人家只是躲着未说出来罢了。” 经童千鹤一说,白仁便恍然知道了是哪位。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童千鹤垂了眸,难怪她说这两日生活这么安生惬意,原来是那位忙着旁的事去了。 若蒋嫔没和嘉太后合计上倒还好,但倘若二人站到了一起去,凭嘉太后的恶毒秉性,还不知道为了对付她,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玉竹姑娘,殿下可在房内?”关公公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外头。 “关公公,可是皇兄找本宫有事?”童千鹤闻声便拉开了门,朝关德全道。 见到来人,关公公笑眯眯地朝童千鹤道:“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皇上前几日忙于朝政,也已多日未见殿下,皇上说今日晚膳想请殿下过去一同用膳。” 童千鹤点了点头,“劳烦公公传话了,本宫换身衣裳便过来。” “是,那老奴先告退了。” 第一百零六章 心意 龙船二层 明昭帝是怕了童千鹤的念叨,故而特意叮嘱了关德全,准备晚膳时讲究精简够用即可,而此时已是设好了膳食。 童千鹤换了身素净的鹅黄色罗纱裙,腰间松松绑着月白色宫条,三千青丝随意挽起了个云鬓,上头轻插着一支精巧的圆扇含玉步摇。面上虽未施粉黛,少女那仍满是稚嫩青涩的眉眼中,在不经意的抬眸间,已经显露出丝丝妩媚的神情,勾魂摄魄。 “绥华来了,快,快些过来。”林朝熹最先看到人,朝童千鹤柔声道。 二层房内除了明昭帝和皇后二人之外,还有就是林少珵。 似是看出了童千鹤的疑惑,明昭帝解释道:“今儿是也算是个家宴,就莫要拘礼了。” 也是,林少珵毕竟是皇嫂的堂侄,倒也确实是个家宴。 用晚膳的全过程,童千鹤都没有看林少珵,不知是出于尴尬还是什么,总之她一旦同林少珵靠近些,便会不自觉地心跳甚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这到底是是什么病症! 正在童千鹤尴尬之际,关公公宛如救星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朝明昭帝道:“皇上,孙太医有要事求见。” 闻言,明昭帝放下了手中的玉筷,以为又是太后出了什么事,微凝了眉道:“叫人进来吧。” 关公公点了点头。 …… “臣参见皇上。” 孙太医肩扛着医箱,一脸正色地朝面前几人行礼道。 “孙太医,可是太后又出了什么事啊?”明昭帝捻着手中的佛陀珠串,问道。 只见孙太医郑重地摇了摇头,而后一脸喜色地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蒋嫔娘娘有喜了,且有月余了!” “哦?!蒋嫔当真有喜了?”这倒是明昭帝没想到的消息,方才微凝的面色一下子布满了笑意,站起了身。 “臣万万不敢欺瞒皇上!”孙太医道。 “哈哈哈哈,好啊,没想到蒋嫔这时候有喜了,好好,来人,有赏。”明昭帝极高兴地笑道,想到那未成形的孩子,也是满面红光。 “臣,谢皇上隆恩!”孙太医叩谢明昭帝,一脸喜色。 “好了,你回去告诉蒋嫔,朕晚些便去看她。”明昭帝道。 “是。”孙太医应声后,便往屋外退去。 “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关公公待孙太医走后,也朝明昭帝贺喜道。 “哎。” 旁边一道叹气声传来。 只见童千鹤一脸苦闷之色地托着面颊,又大声地叹了口气。 “我们绥华这是怎么了?”明昭帝笑着摸了摸童千鹤的脑袋,道。 “皇兄马上又要有皇子皇女了,又要有侄儿侄女来同绥华争皇兄的宠了。”童千鹤说着,又叹了口气道。 闻言,周围几人相视环笑。 “若论争宠,就凭你这个机灵劲,这宫里哪个能在朕这儿争得过你啊。”明昭帝笑道。 “殿下,皇上就差把殿下您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旁人不知,殿下您还不知么。”关公公也打趣道。 童千鹤吐了吐舌头,道:“绥华自然是知晓皇兄素来偏爱绥华的。” “你呀你呀,”明昭帝无奈摇头,笑道,“我们绥华再过半年,便是及笄的大姑娘了,马上也是成亲嫁人的年纪了,想当年,绥华还只是小得像个糯米团,还时不时地吐泡泡流口水,竟转眼便也长这么大了。” 童千鹤也照着明昭帝的模样,摇着头道:“想当年,皇兄也还是个俊逸公子,转眼竟迈入中年,真是岁月不饶人呀。” “你这丫头。”明昭帝此刻心情甚好,倒也没说什么。 闻言,林朝熹和关公公被童千鹤这模样逗笑了。 童千鹤抬头,却不想撞入了一双久未见,盛满笑意的墨眸。 …… 好不容易坚持到用完了晚膳,见林少珵迟迟不走,童千鹤便先向明昭帝告了退。 方走到楼梯口,身后便传来了一股好闻的冷木香。 “殿下。”那人道。 闻声,童千鹤又感觉到了自己那不正常的心跳,她衣袖下的手捏了捏拳,深呼了口气,故作镇定地转身朝身后的人道:“林大人,多日未见,找本宫可有事?” 先前明昭帝有意提职林少珵的事,童千鹤自然是知晓的,便也改了此前林侍郎的称呼。 林少珵一时未话,看着眼前两日没见的人,很想伸手摸摸她的面颊,但又怕吓着童千鹤。 只见那人眸色幽深地走近了她两步,好闻的冷木香似是更清晰了些。 童千鹤不敢看向那人,只觉得随着林少珵的走近,连自己的呼吸都乱了套了。 “殿下,莫要,莫要再将目光看向臣了。”林少珵说此话时,低俯了身,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否则,臣会再克制不住,想靠近殿下。 那声音似是叹息,带着微凉的温度,极是醉人。 童千鹤闻言微愣,随即头也不抬地一个劲猛点头,她不看就是了!她不看他了还不行吗!干什么要走这么近! “你……你可还有什么事么?”童千鹤硬着头皮道。 “臣无事了。”林少珵淡淡道。 “那……那本宫便走了。”童千鹤话完,未等林少珵答话,便一溜烟地跑下了楼,直接没了身影。 林少珵望着那抹背影,心笑,而下一瞬,他眸色微凝,那种麻木无感的僵直又向他袭来,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当年的事情迷雾重重,随着近来的调查,背后的手越来越着急了,他必须让殿下早日安全。 …… 童千鹤从楼上径直跑回了楼下,她一踏进房间,便猛地关上了房门。 “呼呼……” 她背靠房门,大口地喘着气,右手轻拍着自己的胸口。 玉竹、白仁二人正在房内,等着童千鹤回来,替她服侍梳洗。 “殿下,您回来啦!”玉竹听到关门声,放下手中不知从哪找来的话本,方才二人一个念,一个听,似看得极是入神。 “殿下,可是方才出了什么事?您的面色怎的这般差。”白仁上前,有些担心道。 童千鹤摇了摇头,未说什么,只一手接过玉竹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长舒了口气,方才那似是要跳出来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 “殿下,您若是心情不好,那奴婢念些话本与您听可好?”玉竹的余光看到方才置于桌上的话本,便又想起它,朝人道。 童千鹤想着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便应了声,坐在铜镜前一边由白仁替她拆簪梳发,一边听着玉竹念话本。 “这日,佟采儿闲来无事,心想着家中酒槽中的酒快没了,便出了门朝附近酒家而去,不想佟采儿竟在酒家又瞧见了十日前遇到的那名男子,只见那人眉星目剑,还是那般俊俏潇洒的模样,他手持酒碗,一把利剑就那样随意地放在酒桌上,佟采儿一见到那人便乱了心跳,呼吸急促,面上浮起一阵霞色,佟采儿心道:我定是欢喜他了。”玉竹念道。 “???” 听到此处,童千鹤一脸震惊地看向玉竹。 第一百零七章 预言?童家? 等等,这佟采儿是如何得出的断论,怎的就说欢喜上那男子了?? “别念了,别念了,玉竹,你这些话本都从哪儿来的,你怎的没事看这些,明日起你开始看本宫那《大历朝记》吧,好清清心神。”童千鹤张嘴便哆哆哆地说了一大串。 “殿下……这话本是您给玉竹的呀。”玉竹手中拿着话本,一脸委屈地看向童千鹤道。 “……”童千鹤一时语塞,她过去确实塞了许多话本给玉竹来着,“过去是过去,身为本宫的人自然要多读些书,往后你还是看《大历朝记》去的好。” “是,玉竹知晓了。”玉竹话虽这般说,却还是眨巴着眼看向童千鹤。 “好了,本宫要歇息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童千鹤朝二人道。 “是。”“是。” 待二人走后,童千鹤身形呈大字躺着,三千青丝随意地铺在大床上,她虽闭着眸却是如何也睡不着。 童千鹤翻了个身,睁着眼看向面前的墙,忽地想到林少珵可不就睡在那方向?! 不看!她不看!连那人的房墙她也不看! 童千鹤翻向另一边,想着想着,便沉沉睡了去。 …… 翌日 童千鹤刚睡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有些昏沉,她朝外喊了两声玉竹,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不行,根本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昨日睡觉踢了被,着了凉?童千鹤揉着太阳穴,一手努力将自己撑起来。 “殿下,您怎么起来了?”玉竹端着脸盆进门,看到童千鹤竟在起身,惊呼道。 玉竹见状,赶忙跑上前,心急道:“殿下,奴婢早时来叫您,发现您今儿有些发热,还是先莫要起来吧。” 童千鹤指了指桌上的水壶,一手握成杯状递到嘴边,示意玉竹。 “殿下是不是要喝水?”玉竹道,见童千鹤点头,“奴婢这便去给您倒来。” 待童千鹤喝了两杯温水后,终于感觉自己的喉咙略好了些,总之能发出声来了。 “白仁去哪儿了?”方才一直没见到人,童千鹤奇怪道。 “回殿下,白仁见殿下您有些发热,便去找太医准备药膳了。”玉竹将面盆中的毛巾拧干,而后递给童千鹤道。 挽簪梳发之际,外头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玉竹姑娘,殿下可起身了没?再等下去,奴婢怕上头的人该等急了!”话中说的是上头,指的多半是皇兄,而来人却不是关公公的声音,童千鹤一时也听不出是谁。 “外头的人,是怎么回事?”童千鹤问向玉竹道。 “是来了个从未见过的宫婢,说是皇上叫殿下您上去一趟,且也不说缘由,往常来的都是关公公,奴婢觉得是实在可疑得很,便让她在外头先等着。”玉竹解释道。 童千鹤看着镜中气鼓鼓着小脸的玉竹,笑道:“既是皇兄叫本宫,必当是有事才叫的,关公公许是有事便代了人来,好了,快替本宫梳妆吧,莫要叫皇兄等急了。” “是,可殿下您还发着热……”玉竹担忧道。 “无妨。”童千鹤道。 等她梳妆完,那等在房外的宫婢早已不见了身影,许是以为她还要等上不少时间,到旁出躲懒去了。 童千鹤抚了抚有些昏沉的额头,白仁尚未回来,唯有玉竹一人跟着她往龙船二层走去。 …… 里头的人似是在谈议要事,房门紧闭。 “少珵,今日下午龙船便要到宜平了,你可知晓江南安家就在宜平?”明昭帝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似是有些严肃。 “臣知晓。”林少珵点头道。 “江南安家那孩子,等到了宜平,你便先用朕的暗卫去找吧,若是有了线索,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朕。”明昭帝道。 江南安家? 若是她没记错,之前白仁打听来的消息里,那个客栈小厮就是江南安家的嫡系子。 所谓帝王心计,皇上的暗卫誓死只忠于皇上,让林少珵动用明昭帝的暗卫,看似给予了他极大信任,彰显了皇恩浩荡,实则是一来加快了找寻安家孩子的动作,二则能用于监视他,明昭帝最后那句话看似随意,实则是在提醒他,他的权都是受于皇恩,得到容易,失去则更为容易。 短短几句,童千鹤便在外头听得一阵心惊,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退还是该进。 “是,臣知晓。”林少珵垂眸淡道。 “童家宗家归京的日子,同我们巡游归京的日子乃是同一日,”明昭帝道,里头传来杯盏的声音,似是手中正拿着杯盖在凉茶,“朕月前便将此事交予你,到时进京人员繁杂,切莫要出了纰漏。” “是,那日城门值守的是宇文将军,臣已叫人依照童家宗家每人的画像描了画,届时守城护卫将依照画像来放行入京。”林少珵将自己的安排道与明昭帝。 童家?宗家?那不就是童贵妃的娘家,她的外婆家么?童家竟是要归京了!她能见到外公外婆了!她能见到在这世上的,另外一半同她有着血脉关系的亲人了!于她而言,这当真是个天大的喜讯! “当年,先皇后逝世突然,且刑部给出的死因甚是蹊跷,但朕当时手无实权,更无法说动先帝让朕介入调查此事……可朕始终觉得,先皇后逝世的背后另有其人,绝不像表面上死于童家谋逆那么简单。”明昭帝忽而语气有些沉重道。 “皇上是想让臣调查清楚先皇后的死因,并替童家翻案?”林少珵很快听出了明昭帝的言外意,道。 明昭帝点了点头,满意地抚了抚下巴,道:“正是,童家毕竟是绥华的外婆家,朕不希望绥华在日后嫁人的时候,身上有任何能让人戳脊梁骨说的闲话。” 听闻此处,站在外头的童千鹤忽而鼻尖一酸,虽然看不到皇兄的表情,她却也能想象出明昭帝此刻是怎样一种表情。纵然她的皇兄精于帝王权术,更有人道他杀伐果决,不留情面,但对她这个皇妹,当真是自小便极为宠爱的。 “臣,定当竭力彻查此案。”林少珵声音宛如玉石,闻声便叫人有安心、信任之感。 …… 童千鹤未再听下去,皇兄好似完全没有找她的意思,到底是谁要引她到此处,又是谁要让她听到这些话呢? 不过她此刻只觉得头脑昏沉,便未再深想下去,打算带着玉和到楼下回房间去。 第一百零八章 冰饮 “绥华殿下?” 童千鹤还未转步,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多日未闻的女声。 “原来是蒋嫔,听闻蒋嫔有了身孕,虽还未出世,但也是本宫的皇侄,不知是男孩女孩,这手链便算是本宫给这孩子的见面礼吧。”童千鹤转过身去,从腕上摘下一串价值连城的,极为精致的镶着细碎红宝石的金丝手链,弯着一双杏眸,朝人笑道。 “殿下,这手链实在太过贵重,怎么能使得,只怕是这孩子没这福气能戴得起。”蒋嫔忙推拒道,一眼便看出那手链的价值,那细小的串串金花巧夺天工,更重要的是,这手链乃是明昭帝在几月前赠予童千鹤的。 “无妨,不过是串手链罢了。”童千鹤同蒋嫔来往推辞了几番,蒋嫔终还是收下了。 “嫔妾先替这未出世的孩子谢过殿下。”蒋嫔收下了金丝手链,朝童千鹤做礼感谢地道。 童千鹤能看得出,蒋嫔虽平日里比其他后妃要娇横一些,但她毕竟出身蒋相府,娇生惯养些也无可厚非,不过她对这腹中孩子可见是出自真心的喜爱,只要是真心待她皇兄的人,她自然也不会讨厌。 …… 似是听见了童千鹤二人外面的讲话声,关公公从里头走出来,开了门道:“外头是何人喧哗?” “关公公。”童千鹤朝人笑眯眯地道。 “关公公。”蒋嫔垂眸,朝关德全也有礼地道。 童千鹤挑眉,蒋嫔过去可是从不屑于给宫人好脸色看的,即便是关公公的脸色也不卖几分,如今倒是真的性情大变,怀了身孕竟是能叫一个人变得如此不同。 “原来是殿下,蒋嫔娘娘,”关德全看见二人,笑道,“什么风把您二位吹来了,怎的来了就在外头站着,也不进来。” 绥华殿下向来是皇上的心头肉,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蒋嫔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在这后宫的地位也是扶摇直上,俨然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了,相比那随行的另一位伊人妃,便没有蒋嫔这般好的福运了,不过日后的事又有谁人知晓呢,老话常道凡事都要留一线。 “本宫本是想进去,倒是先遇见了蒋嫔,便兴起多聊了两句,皇兄现下可是在忙?”童千鹤道。 “皇上本是在忙的,不过殿下您和蒋嫔娘娘来了,皇上定是不忙了的。”关公公惯会捡话讲,一席话也没漏了旁侧的蒋嫔。 童千鹤杏眸笑笑,便随了关公公往里走去。不过她根据关公公的话来看,现下她可以确认,方才那小宫婢定不是皇兄派来叫她的,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意。 …… “皇上,殿下和蒋嫔来了。”关公公细声朝里头的人道。 “叫人进来吧。”明昭帝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童千鹤在门外一时不知要不要进去,林少珵在里面,是他让她莫要再看他的。 犹豫半晌,童千鹤还是摇了摇头,朝一旁等着她的关德全道:“关公公,本宫昨夜不慎感了风寒,头疼欲裂,怕是会传给了皇兄,到时误了政事就不好了,本宫便不进去了,还请公公待本宫向皇兄请个安。” “殿下,皇上他虽嘴上不说,但定是在等着殿下您进去的,殿下您还是亲自进去,向皇上请安吧。”关公公不愧是明昭帝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对于明昭帝的心思,可谓是摸得一清二楚的。 闻言,童千鹤失笑,左右想想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躲着林少珵,便同蒋嫔一起进去了。 走到明昭帝面前,请安行礼的过程,她未去看林少珵一眼,却始终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绥华给皇兄请安。” “嫔妾给皇上请安。” “嗯,你们起来吧,”明昭帝朝二人抬了抬手道,“绥华,你今日的脸色怎的这般差,可有请太医看了?” 童千鹤摇了摇头道:“尚未,许是着了凉,有些头晕发热。” “怎的不先请太医便跑来了,若是日后你搬出宫去,却还是这般不懂得照顾自己,叫朕要如何放心啊。”明昭帝皱了皱眉,口吻严厉,话语却心疼地朝人道。 童千鹤闻言,感受到皇兄的关爱,心下极暖,她笑道:“是绥华叫皇兄费心了,绥华这便回房去请太医。” “不,朕还是叫太医来这儿替你诊脉吧,朕不看着点不放心,”明昭帝道,“关德全,去楼下叫太医,顺便也给蒋嫔把个平安脉。” “是,皇上。”关德全知道事情紧急,领命后赶忙往外去。 …… 王太医和孙太医很快便被带上楼来。 “皇上。”两位太医朝人做礼道。 “嗯,起来吧,你们替绥华和蒋嫔把个脉吧。”明昭帝道。 “是。” 王太医自然是给童千鹤把脉的。同为太医,近日蒋嫔的胎是由孙太医在照料,他自是知晓的。 “……” 王太医把脉时,众人一概静默,只见王太医面色有些凝重。 关公公瞧了眼明昭帝神情,而后会意地上前,问道:“王太医,殿下的情况怎样?” 似是感觉到王太医有些顾虑地看了自己一眼,童千鹤便道:“王太医,但说无妨。” 王太医点了点头,朝明昭帝揖礼道:“皇上,殿下的脉象浮数,是寻常的热症风寒,只是臣怀疑,殿下的病症是在体内积结已久,又着了凉,便一并发出。” 他又转而朝童千鹤道:“殿下,恕臣多嘴问一句,您是否近日用过冰镇冷食?” 闻言,童千鹤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这人怕热的很,这几日确实是吃了不少的冰饮,昨日下午又跑出了一身汗,在赶走玉竹后,未等白仁回来时,她便在窗口吹了一会的风,许是那时候着了凉。 “那就是了。”王太医会意地点点头。 “绥华,即日起直到你的身子调理好之前,都不准再用冷食了。”明昭帝道。 “皇兄……”童千鹤可怜兮兮地看着明昭帝。 所谓秋老虎,正是整个秋日里最热的时节,不让她吃冷食可不是在难为她么?! “别看着朕了,朕意已决,就是叫了先帝来也没用。”明昭帝语气坚定地道。 闻言,童千鹤小脸一瘪,知道在这件事上,皇兄是再不会退让半步的。 待王太医说完之后,孙太医又朝明昭帝详细报备了蒋嫔的身孕情况,与前两日诊脉结果无异,都是胎象康健,叫人好生安养。 …… 身后那道目光一直未消失,让童千鹤感觉此刻自己坐如针毡。 她想从座位上起身,朝明昭帝告退。 不想刚起身便两眼一黑,脑中一阵晕眩,险些双膝软倒在地。 但并未接触到坚硬的地面,而是整个人被一阵冷木香给包裹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下,不见林少珵是如何动作,便到了童千鹤背后接住了她。 第一百零九章 盆底鞋 明昭帝被童千鹤的险些晕倒吓得猛地从位置站起,紧接着便看到林少珵接住了童千鹤,心下松了口气,道:“少珵,你送绥华回房去吧,王太医,你赶紧去将方子抓来。” 童千鹤按了按沉痛的太阳穴,并没去看身后那人,往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与那人拉开了些距离,朝明昭帝摇了摇头道:“皇兄,您与林大人应当还有事要商讨,绥华就不用麻烦林大人了,玉竹和白仁正等在外头,让她们来就好了。” 见童千鹤语意坚定,明昭帝想了想反正是楼上楼下的距离,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遂也由着她去了。 “皇上,那嫔妾也回房了。” “嗯,自己小心些,叫方姑姑多细心照料着。”明昭帝叮嘱了句道。 “是,嫔妾多谢皇上关怀。”蒋嫔眉目含笑,朝明昭帝行礼道。 …… 等出了门,阻隔了那道灼人的视线后,童千鹤才觉得自己好受了些,连呼吸也放松了不少。 白仁在将药膳拿到童千鹤房间后,发现人不在,心下猜到二人许是来了楼上。 玉竹身形瘦弱,殿下又在病中,她实在是放不下心,便找上来看看,果不其然,玉竹此刻正站在门口等童千鹤。 “玉竹,白仁,走吧。”童千鹤从里面走出来,面色看上去比刚起床时更差了,她甩了甩头,想将昏沉感甩去一些。 “殿下,您现在觉着怎么样,玉竹扶着您吧。”玉竹上前担忧地道。 “本宫无事,待会回房吃一帖药便好了。”看着玉竹的模样,童千鹤无奈安慰道,这丫头最是见不得她生病的,面露苦色,反倒让人感觉病了的人是玉竹。 白仁见状也是目露担忧,二人提心吊胆地跟在童千鹤后头。 主仆三人刚走到楼梯旁,蒋嫔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殿下。” “蒋嫔,”闻声,童千鹤停下,侧头看向来人的方向,“蒋嫔可还有什么事找本宫?” 只见蒋嫔点了点头,朝童千鹤的方向走来,道:“嫔妾是想来谢谢殿下,正是因为殿下当初在宫中教与嫔妾的一番话,才让臣妾有了今日皇上的宠爱。” 童千鹤因为头感觉昏昏沉沉,一时也没想起来蒋嫔所说的是她何时说的话,大概真有过那么一回事吧。 她面上不显,朝蒋嫔笑了笑道:“本宫这也都是为了皇兄,为了大昭,蒋嫔若真要谢的话,日后待这皇侄出世了,定要叫本宫多看看这孩子。” “这自是当然。”蒋嫔抚了抚尚未凸显的肚子,垂眸的模样确实比起刚入宫时多了几分身为人母的温柔。 话完,二人便要朝楼下走去。 蒋嫔今日穿的是盆底鞋,鞋高而底窄,一时不差竟踩滑了脚,一声惊呼便要从楼梯上摔落下去。 “啊!!!”一道娇呼贯穿了整个龙船上下两层的人。 蒋嫔的身体原本已是要往下摔落而去,电光火石之际,竟被一双手往后一推,自己便跌入了身后玉竹和白仁的身上。 “殿下!!” “殿下!!!” 童千鹤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传来一阵疼痛,耳边再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在昏迷前她看向跌坐在楼梯上的蒋嫔,她一手扶着肚子,大惊失色地看向自己,还好……还好……没有落红……皇兄的孩子……她保住了…… 确认了这个事实后,童千鹤便放下了心,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失去了意识。 “殿下!殿下!!” 白仁一把将身上的蒋嫔丢到旁边,径直运气轻功,直接从楼梯上到童千鹤身边,手上还提着王太医的衣领。 “还愣着做什么!还快给殿下检查医治!!”白仁朝一旁吓呆的王太医道。 “是是是。”王太医赶忙打开身旁的医箱,替童千鹤把脉。 玉竹也赶忙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跑到童千鹤身边,一张脸吓得毫无血色,双手颤抖地不敢触碰童千鹤。 …… “绥华!” 明昭帝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众人纷纷给来人让了路。 见到童千鹤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林少珵面色一黑,就在明昭帝身后跟着下楼,墨眸沉沉地看向龙船暗处的几个方向,便也走到了童千鹤身旁。 明昭帝心切,朝王太医急问道:“绥华到底怎么样了?!” “皇上,殿下的左腿有轻微骨折,另外殿下应该是方才头磕到了楼梯,有些轻微的颅内出血,除此之外殿下的体内五脏并无大碍。”王太医诊断完道。 “那现在可否将殿下移到房中?”林少珵拧着眉问道。 “可以,但切要小心让殿下的腿碰到东西,移动过程中也必须稳步小心。”王太医朝林少珵细道。 林少珵点了点头,朝明昭帝道:“皇上,臣先将殿下送去房间。” “去吧。”明昭帝听了方才王太医的诊断,确定绥华没有性命之忧,这才将方才高高悬起的心放下了。 玉竹跪坐在童千鹤身边,正握着童千鹤有些微凉的手抽噎。 只见林少珵上前,便将已经不省人事的童千鹤给抱到了怀里,在无人看到的方向,一双墨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林少珵抱起童千鹤,便阔步朝童千鹤的房间走去,玉竹和白仁也匆匆跟了上去。 “王太医,您也赶紧去替殿下医治开方子吧。”见王太医不知此刻该进该退的模样,关公公上前道。 王太医向关公公点了点头,便朝明昭帝道:“殿下,那臣先告退去替殿下接骨。” “嗯,快去吧,绥华的所有药都要用最好的,少什么你就告诉关德全。”明昭帝道。 “是,臣告退。” 王太医领命后,便离开了这个气氛凝重的地方。 …… 蒋嫔已经被方姑姑扶起,此刻也是煞白着一张脸,不敢出声。 宫中的其他人自然也闻见了此处的动静,纷纷赶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绥华好端端的怎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明昭帝一手负在背后,满面怒容道。 “皇,皇上,都是嫔妾的错,都是嫔妾害了殿下!”蒋嫔哭得梨花带雨,直接跌跪在明昭帝面前道。 第一百一十章 药膳 “皇上,不关蒋嫔娘娘的事,不关蒋嫔娘娘的事,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有扶住蒋嫔娘娘!”方姑姑在旁跪着朝明昭帝道。 “朕是问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让你们争着领罪!”明昭帝怒道。 “皇上,是嫔妾,是嫔妾自己下楼时没有走稳,滑了一脚,原本摔下楼去人该是嫔妾才对,可殿下为了救嫔妾,为了救嫔妾腹中的皇嗣,生死之际朝后拉了嫔妾一把,等嫔妾再回过神来,殿下……殿下她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蒋嫔说着说着,便低低哭了起来,心下甚是自责。 “皇上,不是娘娘的错,是老奴没有扶住娘娘,让娘娘滑了步,这才导致殿下为救了娘娘而摔了下去,都是老奴的错啊皇上……!”方姑姑一边哭嚎道,一边掌了自己的嘴。 …… 从二人的话中,众人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若说不是蒋嫔的错,童千鹤的跌落确实是由于蒋嫔,若说是蒋嫔的错,她又是无心之失,可帝王的怒火必须是有人承受。 “罚蒋嫔禁足三月,至于方姑姑杖责二十。”明昭帝恼道。 “皇帝……是因何事要禁足蒋嫔啊?”一道女声传到众人耳里,嘉太后在曹姑姑的搭扶下缓缓走来,一双凤眸瞧着眼前众人问道。 “太后。”明昭帝见到来人,朝人道。 “太后,是因为嫔妾做错了事,皇上才……”蒋嫔朝嘉太后解释道。 “哦?说来听听?”嘉太后缓步上前,将蒋嫔从地上扶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似是责怪道,“你这孩子,这地上凉,怀了身孕的人怎能随便坐呢?” “太后说的是,是嫔妾的不是,让孩子着了凉,嫔妾往后记住了。”蒋嫔经过这几日同嘉太后的接触,心下当真是将太后看作母亲对待,很是听嘉太后的话。 童千鹤跌落的事,就这样因为嘉太后的介入草草了事,蒋嫔怀着身孕,明昭帝也不能重罚她,方姑姑受了二十杖,怕是得要有一个半月不能起床。 …… 房间内 林少珵动作极轻地将童千鹤放到床上,身后跟着的玉竹和白仁也急忙走入房内,白仁隔得老远就感觉到了林少珵身上的寒气,就连玉竹这样没有身手,反应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林,林大人……您,您若是还有事的话,殿下就由我们来照料吧……”玉竹弱弱地上前道。 话未完,却被床边那人一道凉凉的眼神,给吓得咽了口口水。 “本官无事,”林少珵看着床上紧闭着双眸的人,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浅浅道,“去打盆水来。” “哦哦,是,奴婢这就去。”玉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想起她家殿下还在发热,赶忙跑出去打水。 玉竹前脚刚一出门,白仁就径直单膝跪在林少珵面前,请罪道:“属下该死,请主帅责罚。” 林少珵沉沉看了她一眼,一时不语,主帅越是这样,白仁就越心惊。 “待回京后,自己去刑楼请罪领罚吧。”那道嗓音带着凉意,朝人道。 “是!”白仁深深低着头,殿下跌落她有着不可逃脱的责任。 刑楼是玄骑军用来审讯犯人,量用刑罚的地方,对于他们玄骑军中犯错之人自然也是有效的。 等玉竹端着脸盆进来的时候,房内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林,林大人,水来了。”玉竹端着脸盆,将其放到床边的矮凳上,朝人道。 只见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拿起脸盆边上的毛巾,浸入水中,待毛巾全湿后又将其拧干,动作极温柔放到童千鹤的额前。 虽然玉竹心下不知为何对林少珵总是有点怕怕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林大人和她家殿下简直太般配了吧,此刻二人真可谓是郎才女貌,简直就是话本里描写的那样! 在玉竹还在无限脑补的时候,王太医拎着医箱进了房间,额前还冒着虚汗,他朝林少珵做礼道:“林大人,先让臣来给殿下的腿伤接骨吧。” 闻言,林少珵轻轻颔首,给王太医让了位,自己则站在一侧。 这一个简单的接骨,在林少珵等人的注视下,王太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好在他经验丰富老道,这才没有出错。 待他将接骨包扎完成后,他起身抬手抹去额前的虚汗,朝旁边几人道:“林大人,二位姑娘,殿下这腿骨已是接好了,接下去只要每日按时服下臣为殿下开的方子,再好生休养着,殿下的热症、腿骨和颅内淤血都会好的。” “有劳王太医了。”林少珵朝人点了点头道。 “林大人言重了,这是臣的本职所在,”王太医道,“殿下的药方待臣回去写好之后,会叫人来转交给玉竹姑娘,还有用药次数、用药时间之类,臣也晚些会让人来告知玉竹姑娘的。” 玉竹会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人道:“王太医,奴婢送您出去吧。” “不劳烦玉竹姑娘了,殿下的身子若是除了什么问题,让人来医阁叫臣就好了。”王太医推说道。 话毕,他朝林少珵做礼后,便背上自己的医箱走出了房去。 …… 躺在床上的童千鹤闭着眸,面色苍白,秀眉微皱,似是做了什么噩梦,玉竹看得很是忧心,但碍于林少珵在场,玉竹迟迟不敢上前有什么动作。 “殿下她可用了早膳?”林少珵忽然出声朝身后的人问道。 玉竹猛地摇了摇头,道:“尚未,殿下还来不及用膳,便被一个从未见过的,说是皇上让来的人,叫殿下上去。” 闻言,林少珵凝了眉,早上皇上一直同他在商议事情,根本没有宫人进来过,更别谈让人叫童千鹤上去了,定是有人故意将童千鹤叫到楼上去,只是不知此人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殿下听到什么消息,还是让殿下这般跌落…… 一时间,林少珵脑中便闪过了数种可能。 他还是疏于防范了,少了一个李玉和,自然还会有其他棋子冒上来。 “再让人重新去做一碗药膳保温,待会殿下醒了的话,记得让殿下在喝药前先用药膳。”林少珵眸光轻柔地看向床上的人,朝二人浅浅吩咐道。 “是。” “是。”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将功补过 林少珵又换了一次童千鹤额前的毛巾后,看了会床上静静躺着的人,朝二人吩咐要照料好童千鹤,眸光微闪,便出去了。 …… 在他刚回了房间后,不过几个瞬息,房中便跪了一排暗卫。 “属下失职,请主帅责罚!”冬枫在林少珵面前,深埋着头道。 林少珵始终未说话,一双过分冷冽的眸子却把周身原本的温润气质衬得近乎冷漠,众人都是第一次感受到林少珵身上如此冷漠骇人的气场,一概垂着头不敢吭声,只等着林少珵对他们的发落。 主帅越是不说话,他们越是煎熬,越是心惊肉跳! “责罚?”林少珵淡淡道,“于事无补。” “……”冬枫一顿语塞。 “本帅可以给你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林少珵坐在房间桌案前,垂了眸看向桌上的那柄冰心,朝面前的人道。 “主帅吩咐,属下定完成任务!”冬枫闻言,赶忙道。 “去查清楚蒋嫔今日为何会险些跌落。” “蒋嫔?”冬枫以为自己听错了,“主帅,不是殿下么?” 跪在另一侧的守椿感受到面前的人身上更为刺骨的寒意,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冬枫,压低着声道:“主帅都给你提示了笨蛋!殿下的事肯定和蒋嫔脱不开关系啊!” 冬枫乍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敢抬头朝林少珵道:“主帅放心,属下定会盯紧蒋嫔!” 见林少珵一时默,冬枫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心下一阵紧张。 林少珵抬手轻抚着冰心琴弦,忽而道:“今日可是十月六日?” “回主帅的话,今日正是十月六日。”虽然不知道主帅是什么用意,总之回答就是了,冬枫这次吸了教训,朝人道。 “去将这封信传给越战,切不可再出纰漏。”林少珵将信从琴身底下抽出,递给冬枫道。 “是。”冬枫起身上前接过信纸,随后便收了起来。 “其余人继续回去保护殿下,回京后都自己去刑楼领罚吧。”林少珵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朝几人道。 “是!”几位暗卫应声,随即便消失在了房内。 …… 林少珵方走出不久后,明昭帝便来看童千鹤,身后跟着一众人。 “皇上,皇后娘娘。”见到来人,玉竹、白仁赶忙起身几人行礼道。 二人已是姑嫂多年,林朝熹早就视童千鹤为亲妹妹,她一脸忧色地道:“绥华,这才一会不见,绥华怎么就会伤得这般严重。” “嗯,起身吧,绥华她怎么样了?”明昭帝进了房后,朝站在童千鹤床边的玉竹问道。 “回皇上的话,方才王太医已是帮殿下接好了腿骨,现下他去了医阁开药方,说是殿下日后好好养着按时喝药,其他的伤也很快便会痊愈。”玉竹道。 “哎,这孩子……”明昭帝走到童千鹤身边,面带歉疚地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人,叹了口气道,“此事朕也有责任,绥华也是为了护住蒋嫔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恕奴婢多嘴,奴婢自小便服侍殿下长大,殿下她虽有时会淘气些,但殿下的内心一直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即便不是为了皇嗣,奴婢想殿下也会下意识做出那般举动的。” 玉竹看着床上的人,想起那日在京郊遇刺,她险些被狂躁的马匹给甩落马车时,殿下也是像今日这般拉住蒋嫔一样,拉住了她,接过使得自己摔了满背的伤痕,即便这两月来都在用上好的玉雪祛疤膏养着,也依旧能看出淡淡的疤痕。 闻言,明昭帝又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了些尘封往事,是了,绥华自小便是个极善良的孩子,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也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当初是童贵妃杀了母后的原因之一。 “若是绥华醒了,记得马上派人来告诉朕。”明昭帝朝二人道。 “是。”二人应声。 “皇上,在到宜平前,便让臣妾留在这照顾绥华吧。”林朝熹朝明昭帝道。 明昭帝点了点头道:“也好,那你便留在这照看绥华吧。” “臣妾多谢皇上。” 为了让童千鹤能够好好休息,明昭帝没有久待,便又领着众人出去了。 …… 龙船的另一侧 “太后,嫔妾还是放心不下殿下,还是让嫔妾过去看看殿下吧。”蒋嫔靠在床上,心下觉得自己方才没随着众人去看望童千鹤,很是过意不去,朝坐在床边的嘉太后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你应当先想着自己腹中的孩子,想着哀家的孙儿才是,你现在去看李绥华有何用呢,李绥华她现在昏迷不醒,你去看她也无济于事不是么?”嘉太后将欲起身的蒋嫔按回床上,说话语气似带着蛊惑地道,“你才刚受了惊吓,应当好好休息,等李绥华醒了再去看望她,这难道不是更好么?” 蒋嫔听进了嘉太后的话,心下细思才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现在过去或许还会扰了殿下休养的清净。 “那……那嫔妾等殿下醒了,再前去看望。”蒋嫔点了点头,妥协道。 “乖孩子,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呀,就是好好地养着身子,早日替哀家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嘉太后亲昵地拉着蒋嫔的手,笑道。 “太后……”蒋嫔一脸娇红地不敢多说话。 “对了,那双哀家送你的鞋,近日就别再拿出来穿了,好在今日没出什么事儿,若是叫你或者这孩子伤了分毫,反倒是成了哀家的错了。”嘉太后似是有些愧疚,语气中又有带着后怕道。 蒋嫔闻言,反过来握住了嘉太后的手,宽慰面前的人道:“太后,嫔妾知晓太后那是一片好意,今日是嫔妾自己蠢笨,竟连个路也走不好,还叫太后为嫔妾忧心了。” “罢了罢了,好在你没事,哀家的孙儿也没事,真是佛祖保佑,”嘉太后从床边起身,轻拍了拍蒋嫔的手背,而后道,“好了,哀家不在这打扰你休息了,哀家便先走了。” “嫔妾恭送太后,”蒋嫔闻言赶忙道,“方姑姑,你去送送太后。” 方姑姑应声,便要去送嘉太后出门。 “不必了,曹姑姑陪着哀家就行了,方姑姑你好生照顾着蒋嫔,莫要让她再伤着哪儿了。”嘉太后道。 “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梳妆 待嘉太后走后,方姑姑在关房门时不慎夹到了手,一时吃痛,不知为何她最近总觉得有些忧心,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方姑姑回到蒋嫔床边,似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娘娘,老奴,老奴近日总是担心,太后她……会不会对您肚子里的孩子不利,总觉得太后近日的亲近来的太突然了些……” 蒋嫔拉过方姑姑的手,身上带着一种自幼受尽宠爱而有的自信,朝方姑姑宽慰道:“姑姑,你莫不是想太多了,本宫虽入宫得晚,之前也确实听闻了些太后不好的传闻,可经过这几日的接触,本宫能看得出来,太后她是真心喜爱本宫腹中这个孩子的。” 方姑姑低叹了口气,又道:“老奴只是担心娘娘您受伤,娘娘您自幼长在相府,被老太爷保护得好,心思单纯,而太后她当初能从一个答应到如今的太后之位,可见城府非一般人可敌。” “方姑姑,你的意思本宫自然知晓,不过本宫相信太后,这后宫已经多年未有过皇嗣了,就算有也都是胎死腹中,太后对本宫这胎自然是极其看重,姑姑你就放心吧,本宫自有分寸的。”蒋嫔坚持道。 “是,是老奴多嘴了……” 见自己怎么也劝不动蒋嫔,方姑姑只好未再多说什么,到时候自己多留个心眼便是了。 此刻正蹲在墙角的冬枫,听到二人的对话,心下一惊。 果然如主帅所料,他才刚过来盯着蒋嫔,居然就能查出这样的秘密,他要赶紧拿小本本记下来! …… “千千……” 一道虚缈的女声从脑海深处传来,是谁,是谁的声音,是谁在喊她。 “千千,过来……” 周围一片浓重白雾,连自己的五指都只能依稀看清,童千鹤依循着声音的方向不停地往前走,不记得自己是走了多远。 “千千,快过来……” 这次童千鹤听清了,是童贵妃的声音! “母妃!你在哪儿,母妃!”童千鹤焦急地在白雾中跑了起来。 忽而看到前方是一扇紧闭的宫门,是那香宫,她伸手一推,那扇暗红色的宫门便被缓缓打开来。 那香宫内极静,宫人都各自回房入睡了,守夜的宫人正靠着门框打盹。 童千鹤往殿内走去,穿过院内的片片海棠,只莫名觉得场景似曾相识。 “千千。” 这次是童贵妃切实的声音,童千鹤推开那扇雕花漆木门,却看到穿着一身靛青色雪狐锦衣的自己正跪坐在童贵妃的床前,哭得泣不成声,先帝也坐在床榻一侧,眼眶中隐隐有着泪意。 童贵妃发间没有多余的翡翠珠钿,细致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与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身上披着厚厚的银白大氅,即便已是到了进气少出气多的此刻,她的一颦一笑都优雅无比,动人心魄。 “千千,你要乖乖听你父皇和皇兄的话,不能因为母妃不在了,就顽皮让你父皇头疼,”童贵妃怜惜地摸了摸童千鹤的脑袋,声似不舍道,”千千,再叫母妃一声好不好……” “母妃,母妃,母妃……”童千鹤紧紧攥着童贵妃的锦被,低噎道,“母妃你不要走,母妃,千千会好好听话的,母妃……” “皇上,你看,我们千千马上是个要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这般哭闹,日后可要怎么嫁的出去。”童贵妃对先帝逗趣道,嘴角漾起若隐若现的酒窝,更显温柔,好似半点没有一个将死之人的悲伤。 先帝抚了抚膝边的小女儿,疼爱道:“千千像你,聪敏懂事,漂亮活泼,自是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皇上,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臣妾啊,想走得时候装扮好看些,好让那些阴官们都知道,臣妾啊是皇上的人,今生是,来生亦是,”童贵妃微凉的手轻轻拉住先帝,笑道,“皇上,最后一次替臣妾梳妆可好?” …… 房间内,每隔一刻钟,玉竹便给童千鹤换洗额前的毛巾,正当她再要伸手去拿毛巾时,忽然看到童千鹤的睫毛似蝶般轻颤,而后那双杏眸缓缓睁开。 “殿下!殿下您醒了!白仁,殿下终于醒了!”玉竹欢喜地朝白仁道,而后好似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会影响到童千鹤休息,即而压低了声音。 童千鹤睁眼便是床顶,她又梦到了半年前母妃逝世那日的景象,眼角还残留着些许湿意,一时间有些怔忡,没有听到玉竹、白仁的声音。 “殿下,殿下。” 玉竹见童千鹤久久不回神,该不会是磕到了脑袋给磕出了问题,一时紧张得不行。 “殿下,您没事吧?”白仁也上前道。 “本宫无事,”童千鹤回了神,一手撑在床板上,一手拉着被褥,打算起身靠坐,忽而腿上传来一阵痛意,“嘶。” “殿下,方才在楼梯上您伤到了腿,王太医已是帮您接好腿骨,打上石膏了,您现在可千万不能乱动啊。”玉竹按住童千鹤起身的动作,赶忙道。 只见童千鹤一脸震惊地看向下方,还真是给她打上石膏了,怪不得她在梦里走路的时候,觉得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想起童贵妃,童千鹤的神情不免低落了几分。 当年童贵妃入殓时,装扮得宛如婚嫁,极尽美丽,那妆面也是父皇亲自画的,那之后不久,父皇的精神状况也愈来愈差,不过多少时日,便也撒手人寰了。 “蒋嫔的胎怎么样了?”童千鹤想起昏迷前最后一眼的画面,朝二人问道。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当先担心您自己才是呀,您自个儿又是发热又是淤血又是骨折的,您还担心蒋嫔娘娘……”玉竹不满地鼓着脸,嘀嘀咕咕道。 童千鹤失笑。 “殿下,蒋嫔无事,腹中胎儿也无事。”白仁道。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童千鹤叹了口气,似是放下了心道。 皇兄子嗣稀少,好不容易有一个消息了,作为皇妹,她自是要为皇家子嗣着想。 又想到李玉和,虽说是李玉和是自作自受在先,但若非是因着她,李玉和也不至于一个人被皇兄扔去皇陵三年。 之前的事,若说同嘉太后没有关系,她是决计不信的,只是嘉太后精明的很,根本抓不到她什么把柄。 “殿下您可有觉得头痛?或者身子哪儿有不舒爽的?”玉竹将童千鹤扶起,靠坐在床背软垫上,问道。 童千鹤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原本的发热已是退下去了些,头也没有早时那般的昏沉了。 “现在几时了?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宜平?”童千鹤问道。 “回殿下的话,现在是午时三刻,约莫再一个半时辰便到宜平了。”白仁心算几许,而后朝人道。 童千鹤心愣,她竟是昏睡了这么久。 …… “叩叩。” 一阵敲门声自外传来。 “玉竹姑娘,殿下的药熬好了。”入耳的是有两分耳熟的女声。 童千鹤记忆力甚好,当下便听出了,这是早上说皇兄来叫她的人的声音。 “进来吧。”童千鹤开口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眼 只见那名小宫女低垂着头,双手高托着个木盘,上头放着药碗。 “玉竹,去把门关上。”童千鹤凝眉细看着面前这个宫女,朝玉竹吩咐道。 “是。”玉竹虽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不过她家殿下自幼聪慧无比,她照做就是了。 待玉竹关上门回来之后,童千鹤半晌未话,只看着那宫女。 “殿下……再不喝,药该凉了。”那宫女恭敬地道,似是托得手臂有些酸了,有些微抖。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早上她还来不及细思,便摔得晕了过去。 这会得了空,有些地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蒋嫔之前对自己这一胎,可谓是顾得紧,能不出门便绝不多出半步,而今日却这么巧地跟她同时去见了皇兄。 另外,她也注意到蒋嫔今日穿的是花盆底鞋,即便蒋嫔不知晓怀孕穿不得这鞋,方姑姑也该是知晓的,花盆底鞋易滑,宫中的后妃在有了身孕后,都是格外忌讳这些东西的,一时的好看哪有得皇嗣来得重要。 最为奇怪的便是眼前这个宫女,童千鹤记性好,对这船上的宫人,不说每个人的脸都认得,但见过总归她是会有印象的,而这个宫女她倒是未曾见哪个贵人身旁出现过的。 “你是服侍宫中哪位贵人的?”童千鹤叫玉竹去将药碗拿来,朝人问道。 闻言,那宫女倏地红了脸,低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奴婢之前是这船上后厨房的,这几日才得了林大人的眼,在服侍林大人。” 后厨房的人来送药,倒也是寻常之理。 宫女说话的模样,脸红得好似可以滴出血来,童千鹤闻言抿了抿唇,听到她提“林大人”,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人就连看也不准自己看向他,却同一个宫女打得火热,她竟还比不上一个宫女不成?! 童千鹤右手下意识地捏了捏被角,又启唇问道:“早上是谁让你来叫本宫去找皇兄的?” “这……那人奴婢不认得,只是奴婢路过那楼梯时,有个宫人从楼上匆匆跑下来瞧见了奴婢,便让奴婢来叫殿下您,说是皇上有急事,奴婢怕耽搁了,便立马来通报殿下了。”那宫女说话神色有些犹豫,但又无处露怯,似是所言不假。 “当真不认得?”童千鹤问话时,杏眸看着眼前喝空了的药碗,语气不咸不淡。 “殿下,殿下,奴婢一直在这船的后厨做工,对外头的人确实是不认得几个。”小宫女低着脑袋道。 童千鹤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玉竹,朝人道:“此事本宫知晓了,你且出去吧。” “是。”小宫女似是舒了口气大气,赶忙朝外走去。 “殿下,您可是有所怀疑,今早蒋嫔的事有人做鬼?”白仁看出了童千鹤的疑虑,道。 童千鹤点了点头,但也未多说什么,忽而玉竹想起什么事,起身道:“殿下,奴婢要去向皇上通报您醒了的事。” “这我倒是疏忽了,是该去通报的,叫皇兄一直担心就不好了,快些去吧。”童千鹤朝玉竹拂了拂手,示意道。 …… 约莫到龙船二层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方出来的关公公,便朝人通报了童千鹤醒来的消息。 等了片刻,关公公便跟在明昭帝、林朝熹和林少珵三人身后出来了,明昭帝脸上赫然可见的喜意。 “可是绥华醒了?”明昭帝似是不确信关公公的话,又朝玉竹问道。 “回皇上的话,殿下方才刚醒。”玉竹点了点头。 “好,好,赶紧去看看绥华。”明昭帝连道了两个好,显然对这个消息感到心情不错。 前日下午先到宜平的暗卫传来了消息,说是宜平在柳方年的治理下很是得当,原本盛夏时节的水患也因着朝廷银子拨的及时,提前做足了准备,这才把损失降到了最小,如今宜平百姓早就又乐呵地过日子了。 暗卫传来的消息,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去看过才得当的。 …… 明昭帝下了二层,其他各处的眼线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纷纷向各自的主子回去禀报消息。 因而等众人到童千鹤房间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嘉太后和蒋嫔二人从另一方向缓缓走来。 嘉太后似是对蒋嫔这胎也格外的上心。 “太后。” 见着了人,自然不能直接就进了门去,明昭帝等嘉太后走近了,朝人道。 “嗯,皇帝也来看绥华?”嘉太后道,好像她才是先来的那个,此话从嘉太后嘴里说出来,众人心里倒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毕竟嘉太后和绥华殿下关系向来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未摆到明面上来,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好做的太难看,叫人看了笑话去。 “是,朕听闻绥华醒了,便过来看看。”明昭帝道。 “皇上,在外头杵着也不是个事,想来绥华听到外头的动静了,不如我们先进去吧?”林朝熹柔声道。 明昭帝点了点头。 众人敲了门后,便跟接着进了房间,林少珵倒是就站在门外,就未跟随人群进去了。 …… 童千鹤正坐在床上抱着本书看,众人在外头的动静她一早便听到了,倒是没想到嘉太后也来了。 “皇兄,皇嫂,你们来了,”童千鹤放下了手中的书,而后似是又看到了嘉太后,才又朝人提起笑道,“太后。” 见众人进来,童千鹤下意识地往人群后面看,倒是没见到那道清隽身影。 一反常态地,未等明昭帝说话,嘉太后居然先一步上前,坐到了她的床侧,一股特殊的香火气扑面而来,嘉太后拉过她的手,语态亲昵道:“绥华怎么走个楼梯都这般不小心,这段日子怕是要喝药受苦了。” 明明是蒋嫔失足在先,她是为了救蒋嫔和她腹中胎儿才摔落楼梯,但嘉太后此话倒像是将她摔落一事通通怪于她自个儿的身上了。 不过嘉太后靠近她的此举,可谓叫童千鹤心下无比震惊,不亚于青天白日活见鬼,不知道嘉太后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觉得她将自己的手握得生痛,抿了抿唇,她朝人展颜笑道:“多谢太后关心,绥华下回自当注意,不会再叫皇兄、皇嫂和太后担心了。” “好孩子。”嘉太后道。 见童千鹤嘴角与她母妃极其相似的酒窝,嘉太后瞧了,虽面上不显情绪,手下不禁下意识地用力,童千鹤有些吃痛地皱了皱眉,想将手收回来,却惊觉嘉太后的气力有那般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宜平 其余众人心下对嘉太后此举的震惊也不小,皇后林朝熹似是看出了童千鹤的不适,上前软语道:“绥华,如今觉得身子怎样了?” 嘉太后总算是松了手,站起了身。 不同于对嘉太后的疏离,童千鹤朝林朝熹略带撒娇,哝语道:“绥华在梦里一直听到皇嫂的声音,等醒来之后一问玉竹,果然玉竹说皇嫂在绥华昏睡时,一直陪着绥华,多谢皇嫂。” 林朝熹心疼地摸了摸童千鹤的脑袋,“你皇兄也一直担心你得很,生怕你摔了个万一好歹的,连午膳也未吃几口。” “是绥华让皇兄担心了……”童千鹤乖乖地朝明昭帝道。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明昭帝心知此事怪不得绥华,低叹了口气,见人无事,才切实放下了心。 玉竹端着后厨房新做的一碗药膳,从人群后上前,先朝众人做了礼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起身吧,绥华是醒来到现在还未用膳么?”明昭帝见她手中的碗,出声道。 玉竹点点头,应声道:“是,还是早上林大人送殿下来的时候嘱咐奴婢准备的。” 闻言,明昭帝会意地点点头,道:“少珵有心了,但这些事儿,你们服侍殿下也需得自己机灵、尽心些。” “皇上教训的是,奴婢知晓。”玉竹点了点头,随后便将手上的药膳上前递给了童千鹤。 反倒是童千鹤,闻言后眸色有些复杂地看向这碗药膳,但到底还是接了过去。 直到众人从房间里出来,林少珵也始终没有出现在童千鹤面前。 …… 龙船两侧的景色驶得飞快,一个半时辰一会便过了。 宜平地处江南,河口众多,远远便望见了河岸上立着“宜平郡”字样的石碑,约莫再过一刻钟,便能到宜平最前头的一个河口了。 童千鹤在床上坐得时间长了,只觉得背都要给坐僵了,叫玉竹和白仁将她扶起身下了床,二人拗不过童千鹤,只得将人扶起。 童千鹤曲着右腿,一跳一跳地往龙船花厅蹦去。 从童千鹤的房间到花厅,需得左转经过通向二层的楼梯口,她正专注看着地面,在玉竹和白仁二人的搀扶下努力往前蹦着,到了楼梯口习惯性地抬眸,好巧不巧地,猛然看到一人正从楼梯上下来。 “林大人。” “林大人。”二人显然也是看到了林少珵,朝他做礼道。 “嗯。”林少珵淡淡地应了声,并未有多余的话。 童千鹤右拳轻捏了紧,睫毛轻颤,心下道不明什么情绪,只一阵复杂,未再看向楼梯上那人,便道了声:“走吧。” 玉竹虽是不解,不明白殿下为何忽而对林大人这般冷淡,不过她跟着殿下就对了。 …… 从花厅看,能够看到龙船正前方的景色,因着未关花厅正门,白仁担心童千鹤着了风,便回房去拿了件披风来。 童千鹤看着门框外不断变换的景致,不自觉地发起了呆,她想起自己上午做的梦,联想到大半年前母妃忽然病发,父皇请遍天下名医都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日渐消瘦。 太医的诊断都说是得了病,却怎么也医不出是什么病。 经过上次苏阳郡的事,童千鹤不禁怀疑,母妃当初会不会是中毒了…… 思来想去之际,一时也捋不出当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宜平河口已是在眼前不远处了。 “殿下,咱们快到了。”玉竹道。 “好,”童千鹤回神,应声道,“回房收拾东西吧。” 说着便要起身,玉竹忙道:“殿下,您不方便,让白仁陪着您,玉竹去就好了,东西不多,昨儿便收拾了一些了,很快便收拾好了。” 童千鹤思忖,倒也并无不妥,便让玉竹去了。 “殿下,您看,河口好多人!”白仁见童千鹤情绪不佳,朝外指道,想要让童千鹤分散些注意力。 闻言,童千鹤抬眸望去,好家伙,宜平河口当真是黑压压好一大片人,她眯眸望去,还都似是官兵的模样,全静立在那儿。 那群人的最前头好似还被押着一个人,是个女人。 …… 龙船终于“嘎吱”停在了河口,宫中的各位也陆陆续续地从自己房里出来。 宫人开始下锚的,搭船梯的,卸行李的,备马车的,都纷纷忙碌起来。 “皇上,宁妙兰已是被带到河口了,皇上您想何时审问?”关公公跟在明昭帝身后,朝人问询道。 “先将人带去客栈吧,等众人安顿好了。”明昭帝道。 “是。” …… 童千鹤下了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立于河口的女子,虽被官兵看守着,却意气风发,一双明亮的眸,一对英气剑眉,颇有女中豪杰之感,童千鹤对此人倒是印象不差。 “这人是谁?”童千鹤朝白仁问道。 “殿下,此人就是江湖绝兰堂的堂主宁妙兰。”白仁道。 听闻“绝兰堂”三字,童千鹤便知道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喝河风了,若是没有那次刺杀,她对这人倒是极有兴趣的,一个女子能只身在江湖之上,将帮派经营到这个地步绝非易事,这宁妙兰也定不是等闲之辈。 “看这气度,确实是个人物。”童千鹤点头道。 随后便见关公公将人给请上了马车,名为便行,实则是个监视牢笼。 …… 众人都备齐后,马车车队便缓缓朝宜平郡城内驶去。 童千鹤坐在马车内,隔着纱绣窗帘看了看左右侧,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意在风景还是什么,总之那个叫她烦闷的人不在她的马车周围就是了。 可明明已经眼不见为净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的心绪繁杂? 莫不是要念念佛家的清心咒了不成? …… 林少珵的马在林朝熹的马车旁,也就是童千鹤的斜前方不远处,只不过童千鹤的视线被窗槛给挡住了,看不到他。 林朝熹感觉自己这堂侄最近情绪有些异样,旁人或许感觉不出来,但她这个姑姑好歹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多少能看出些来,她犹豫了下,轻抬窗帘,朝人轻声道:“少珵,近日皇上总拉着你讨论公事,可是有些累了?” 林少珵面上又挂了清浅淡笑,道:“姑姑多虑了,侄儿身为朝廷命官,为国事效力是为臣之本分,皇上也十分体恤侄儿,未有累这一说的。” “那你同姑姑说,是为何心情不好?你自小便是个不喜让情绪外露的,这几日在龙船二层上时,我却总见你偶有失神……你若有什么心事,莫要总自己放在心里,等你愿意了,也告诉姑姑的。”林朝熹柔声道,她坐在马车内,身形端庄而温婉。 “是。”林少珵应声道。 林朝熹见林少珵不愿多说,也无得他法,将窗帘放下,轻叹了口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黑瓶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总算是到了客栈。 童千鹤惊奇的发现,这客栈也是叫“十里客栈”。 不过宜平的这十里客栈,同苏阳的全然不同。宜平这客栈只有两层,店身却很是狭长,从空顶看下来似是月牙状,江南是水乡,这样的客栈设计同地形地势相得益彰。 “殿下,您的卧房在二层,东苑六号房,皇上念着您近日上下楼会不方便,叫林大人住在您隔壁,”关公公手上拿着把钥匙,笑呵呵地递向童千鹤道,“殿下,今儿个时辰尚早,只是皇上现下有要事要办,陪不了殿下您,殿下您若有事,找林大人便好,皇上也好放心些。” 童千鹤闻言,嘴角一抽,让林少珵来帮她,她可愿不出门的。 但还是叫白仁接过了钥匙,朝关公公说了句“麻烦了”,便在玉竹和白仁的搀扶下,一跳一跳地朝自己房间蹦去了。 “白仁,待会皇兄定是要审讯宁妙兰的,你找个时间去向关公公打听下消息。”童千鹤蹦到半路,朝白仁道。 “是。”白仁点点头。 “还有那宁妙兰的房间,也去一并问来。”童千鹤又道,那宁妙兰看上去就不是个容易开口的,她同嘉太后之间关系,想必只有两个当事人清楚,这事儿怕是要磨上许久的时间。 “是。” …… 到了晚上,白仁去探了消息回来。 果不其然,那宁妙兰只说那刺杀童千鹤的几人是自己堂里的叛徒,本就也是绝兰堂要清理门户的对象,没想到竟然先死了,宁妙兰道呵了声活该,其他的一概没问出来。 “她的住房在哪?”童千鹤道。 “东苑四号房。” “……” 林少珵就住在东苑五号房,想要去宁妙兰那儿,势必会路过东苑五号房。 可若是换条路,往另一边去,又要上楼下楼的少不了一番折腾。 童千鹤揉了揉眉心,道:“宁妙兰回房了么?” 白仁点点头:“已是回了,看守的护卫、暗卫不少。” “好,若是本宫没记错,绝兰堂也在江南。” 童千鹤本想让白仁去查探下绝兰堂的情况,可是绝兰堂不在宜平,一去最少也要个两天,若是她的腿没伤倒也罢了,近日她的出行,定是不能没了白仁的。 思及此,童千鹤便未再说下去。 白仁似是看出了童千鹤的心思,低头朝人道:“殿下,奴婢有个身手信得过的朋友在江南,或许奴婢可以找他去打探下绝兰堂的消息。” 能让白仁信得过的,那当是没问题的,童千鹤点了点头,便道:“那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吧。” “是。” …… “叩叩” 正当童千鹤捧着腿思考明日该怎么盘问宁妙兰得当,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 “谁?” 白仁出去打探消息了,玉竹此刻也刚下去吩咐人准备童千鹤的药。 “小祸害,多日不见,可有想哥哥呀?”陆离合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带着一贯的骚包欠扁。 随即,那道火红色人影便出现在童千鹤的视线当中,自从在苏阳被宫中的人都认识以后,陆离合来找她倒是越来越光明正大了,就连窗都不翻了。 “离合哥哥,你什么时候到宜平的,归迹哥哥也来了吗?”童千鹤道。 陆离合闻言,似是一脸的受伤,“小祸害,怎么一来你就先问起归迹那家伙了,都不关心关心我的?” 忽而陆离合看到了童千鹤被裹得像个粽子的右腿,方才被挡住了一时没瞧见,陆离合皱着眉上前道:“你的腿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在龙船上么?” 未等童千鹤解释,陆离合便抬过童千鹤的腕,伸手静心把脉,越把脸色越差,心下对童千鹤的情况约莫有了数,他欲上前拢一拢童千鹤的衣服,说道:“热烧未退,怎穿的如此单薄,你是如何摔成这样的?” 童千鹤见他伸手上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身,她对自己这个动作也微愣,不过随即道:“前两日太医说蒋嫔有了身孕,今早我在龙船楼梯上遇着了她,许是鞋的缘故,蒋嫔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我担心她腹中胎儿会出事,便拉了她一把,等我再醒来时,就已经成这样了。” 陆离合的手顿了下,好在他是个脸皮厚的,随即便无谓地抬了手道:“要救人也该先保护好自己才是,笨丫头。” 童千鹤吐了吐舌头。 “殿下,药来了。” 玉竹进门,身后跟着早上那个送药的小宫女,不知为何,那小宫女的眼圈似是有些红肿。 “拿来吧。”童千鹤道。 玉竹进房后,忽而瞧见房中多了个人,吓了一跳,随即发现自己认识此人,马上拍了拍胸口:“原来是陆公子。” 陆离合也笑眯眯地朝人打了个招呼,一双桃花眼扑闪,极是勾人。 玉竹本想将药递给童千鹤,却被陆离合给先接了过来。 只见他低头闻了一闻,玉竹连拦都来不及,陆离合便又浅尝了一口,而后将碗递回给了玉竹,摇着头道:“这药不行,所用方子老旧,太过温和保守,叫小祸害得到何年何月才能好?” 玉竹一脸不知所措地看向童千鹤。 童千鹤失笑,朝玉竹道:“听离合哥哥的吧。” 宫中太医多数如此,若不是什么重症,大多用的都是保守为主的药方,细养养着便也好了。 陆离合走到房间书案前,提笔便在一张素白的纸上刷刷地写下一帖药方,拿给玉竹道:“去给你家殿下用这个吧。” 玉竹点了点头,便领着那小宫女下去重新煎药了。 等二人走后,陆离合才道明了他今日来找童千鹤的真正目的。 陆离合从自己的袖口掏啊掏,摸出了一个小巧的黑透琉璃瓶,竟然和林少珵的那个有八分相似,只是陆离合这个瓶子底下有一个“陆氏”字样。 “这是何物?”童千鹤道。 陆离合一脸骄傲地将琉璃瓶放在一只手掌上,另一只手指着瓶子,道:“这里头的东西,可是哥哥我耗费多日研制出来的,叫千金难求陆氏特制包解百毒丸。” “……” 童千鹤听到这药丸的名字,嘴角微抽。 总而言之,这就是离合哥哥研究多日的解毒丸。 陆离合将小黑瓶塞给童千鹤后,少见地神情郑重,朝她道:“如若出现任何中毒的迹象,记得便服用一颗解毒丸,这药丸稍多吃些对你也没有害处,还能增强你的抗毒体质,知道么?” 童千鹤摸着手中微凉的药瓶,看向面前的人,轻问道:“离合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亦渊的事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若是陆亦渊此次的计划能成功,他们就能拿到切实把柄,宫中那位对小祸害整日虎视眈眈的老妖婆将再也不足为据。 不过他一定会保护好小祸害的,陆离合没再说什么,只摸了摸童千鹤的头,叫她不要担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倒糖豆 “……” 童千鹤捏着药瓶的时候紧了紧,屋内火光摇曳,睫毛垂影,眸色在阴影里看不大清。 随即她抬头,朝眼前的人甜甜笑道:“绥华知道了,谢谢离合哥哥。” 陆离合揉了揉童千鹤的脑袋,便出去了。 童千鹤看着房门被紧紧关上,轻抿了下唇,想起了父皇、皇兄都说过,“绥华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便好了,其余的事不必担心。” 前不久林少珵也对她如是说过,今日离合哥哥也这样说。 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是被保护着的那个,那些大家不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也时常会装作自己不知道,久而久之倒也习惯,只是最近越来越觉得,她好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守护父皇留下来的大昭江山。 …… 等玉竹回来的时候,陆离合早就不在房内了,那个小宫女倒还是跟在她身后,手上乖乖地托着药盘。 “殿下,药来了。”玉竹道。 “端过来吧。”童千鹤再度睁眸时,玉竹虽说不上来变化,却觉得殿下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家殿下向来好甜怕苦,这次却将药碗直接喝掉了,玉竹就差怀疑陆公子是不是把她家殿下给掉包了。 “做什么?”童千鹤见玉竹好奇探究的表情,敢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好笑道。 “殿下您可要蜜饯?奴婢给您准备了酸甜桃肉。”玉竹小心翼翼地道。 好在童千鹤应声,这才让玉竹放下心,舒了口气,她家殿下看来没有被掉包。 玉竹将碗放回小宫女手上的药盘,便让人退了出去。 “快到十月六日了吧?”童千鹤道。 “是,今儿是六日。”玉竹答道。 童千鹤点了点头,心下盘算着日子。 …… 东苑五号房 “主帅。”白仁出现在房内,单膝跪在林少珵面前,朝人做礼道。 “嗯,可是殿下有什么事?”林少珵声音清冽道。 白仁点了下头,而后道:“殿下想知道绝兰堂和宁妙兰的消息。” 林少珵便随意从书屉里抽出一本册子,好似就只是本无关紧要的东西,递给了白仁,淡淡道:“其余的去问守椿吧。” 白仁低头一看手上的东西,心下一惊,绝兰堂的所有信息、消息、机密文件可不就都在这本册子上了,信息详细到绝兰堂里的具体人数,帮众名字…… 若是这册子流落到了外头有心人的手里,绝兰堂怕是离灭顶之灾也不远了。 “是。” 白仁赶忙将册子收好,又朝林少珵做了礼,便退出去找守椿了。 …… 今日殿下周围当值的玄骑军暗卫里没有守椿,白仁心下一思量,便去了客栈附近一片隐秘的林子。 玄骑军的人即便不当值,也不会怠懒的。 果然,在前头的空地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里头的人似是注意到白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白仁姑娘?”守椿收了手里的剑赶忙跑过来,挠了挠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朝人道,“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问点事。”白仁道,语气算不得熟稔,月色之下颇有种冰冷之感。 不过也是,白仁本来就是近侍殿下的,同他们见面的次数连手指都能算的过来。 守椿也正了脸色,朝人道:“白仁姑娘请说。” …… 二人交谈了许久,白仁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打算早些回去了。 “白仁姑娘稍等。”守椿赶忙道。 “怎么?”白仁回眸问道。 守椿抓了抓脑袋,道:“是这样的,主帅下船之前吩咐了我们去寻一种可推动的椅子,说是叫轮椅,兄弟几个找了一下午总算在一家巷角店铺里给找着了,另外还有一副拐,主帅虽未说,但我估摸着主帅是给殿下准备的,白仁姑娘可要带回去?” 白仁思虑了下,觉得并无不妥,不过还是先要请示过主帅才行,便开口问道:“那轮椅和拐现在在何处?” “就在下头,我去取来。”守椿见白仁答应,高兴地道。 …… 轮椅虽然灵活,但确实是有些分量,再加上一副拐,白仁一个人也拿不回去。 守椿见状,机灵地上前帮白仁拿过轮椅,一同回客栈。 一路上,守椿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大部分还都是废话,白仁觉得他吵得有些头疼。 “白仁姑娘,近日殿下可有和主帅吵架过?”守椿道。 “?”白仁看了他一眼,对他这个问题感到奇怪,随即摇了摇头道,“没有。” “这就奇怪了……”守椿一脸的困惑纠结。 也未等白仁问他哪里奇怪,守椿便跟倒糖豆似的全噼里啪啦讲给白仁听了。 “也不知为什么,主帅近日心情不大好,主帅身旁都阴森森的,兄弟几个都不敢进去禀报消息,生怕一个说错话就被主帅扔去刑楼了,既然不是因为同殿下吵架,那主帅是为什么心情这么差……”守椿嘀嘀咕咕道。 “对了对了,今儿有个递药碗的小宫女都被主帅给吓哭了,”守椿摇着头啧啧道,“我还从未见过主帅的脸能那么黑。” “递药碗的宫女?”白仁总算是回了他一句话。 “对,就是主帅专门去后厨找来负责给殿下煎药的,也不知下午贺湫禀报了什么,主帅马上就叫人把那小宫女给带过去了,那宫女还哭了许久来着。”守椿将他知道的事儿通通告诉了白仁。 二人身为暗卫,脚程自然非寻常人能比,客栈很快便出现在眼前。 “你且在这等着,我先去通报主帅。”白仁放下手中的拐,朝人道。 “好。”守椿一脸傻笑着点点头。 …… “主帅。”白仁进房朝人道。 林少珵手中拿着一份类似名单的东西,见人进来,随手拿东西给掩上。 “何事?”林少珵淡淡道。 “守椿说楼下有轮椅和拐,不知是否要现在给殿下?”白仁请示道。 “嗯,你拿去吧,就说是你在路上买的。”林少珵抬手,随意揉了揉眉心,朝人道。 “是。”白仁没再多问,便应声出去了。 见白仁出来,守椿又笑得像朵春花一样,道:“白仁姑娘,怎么样?主帅是不是说要给殿下送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宁妙兰 白仁点了点头,将拐给放到轮椅上,将轮椅从守椿手上给接了过来,道:“好了,我拿去给殿下吧,路上多谢了。” 见状,守椿也没得借口再多留,只好应声,一步三回头不舍地走了。 白仁回房的时候,童千鹤已经睡下了。 她动作极轻地将东西给放到童千鹤的床边,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 翌日 童千鹤醒来的时候便见到了床边多出来的轮椅和拐杖,心下微愣。 “殿下,您醒了。”白仁和玉竹二人端着面盆和早膳,进门朝童千鹤请安道。 “这些是哪来的?”童千鹤指着面前的东西道。 “殿下,这轮椅和拐杖是奴婢昨夜在一家店铺看到,便买下来的。”白仁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地道。 童千鹤也没有怀疑,点了点头,有了轮椅她倒是方便许多。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关公公的声音自外传来。 “玉竹姑娘,殿下起了吗?” 玉竹请示地看向童千鹤,“请人进来吧。” “是。” 关公公进来的时候,童千鹤正用完早膳。 “奴才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关公公细声道。 “关公公,可是皇兄找本宫有事?”童千鹤道。 不知为何,关公公抬眸见这个小殿下时,竟觉得与昨日有一丝不一样了。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整个人的眼神更清明了些,气度也有些许不同了。 关公公猛地回神,低俯了身朝人道:“皇上今儿要去看看宜平市井,为明天去宜平郡守府做个准备,皇上念着殿下现在不方便,特命奴才来问殿下有没有什么想让皇上带回来的。” 闻言,童千鹤笑眯眯地道:“有的有的,本宫想让皇兄带点宜平特色的瓷器回来,带什么都行。” “是,老奴定将殿下的意思转达给皇上。”关公公点点头道。 “对了,关公公,那宁妙兰房间的钥匙可是在公公身上?”童千鹤似是随意问道。 “是的,殿下您可是要去见那宁堂主?”关公公一边伸手拿口袋的钥匙,一边道。 “对,本宫听闻昨日那宁妙兰口风紧得很,皇兄什么也没问出来,便想去见她一见,若是真能问出些什么,也算是本宫为皇兄分忧了。”童千鹤笑道。 “殿下您有心了,若是皇上知晓了殿下此举,定会十分感动。”关公公将钥匙递给白仁道。 未再多谈,因着时间紧迫,关公公便向童千鹤告了退。 临走之际,他又转身道:“殿下,恕老奴多嘴,殿下您若是问完了话,记得将门给锁上,这宁堂主门下人手众多,若是不锁,难免会生出事端来。” 童千鹤颔首,道:“有劳公公,本宫知晓了。” 关公公笑着离开了。 …… 童千鹤约莫在房里又待了一个时辰,让白仁将昨日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与她听,而后才慢悠悠地让白仁推着她往外去。 至于为何要多待一个时辰,大抵是因为她不想撞见某个人罢了。 不见着,不见着,一直不见,习惯了倒也还好。 大概是老天爷在忙,没有听到她的心声,白仁刚推着轮椅快到五号房的门口时,那扇紧闭的房门竟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 四目相对,童千鹤只觉得身上一凉,心下嘀咕道,她又没再惹他,随即便收回了眸。 “白仁,走吧。” “是。”白仁低头道。 在殿下方才说“走吧”的时候,她切实地近距离感觉到了,昨天守椿说的那种叫人瑟瑟发抖的寒意。 …… 当白仁打开宁妙兰的房门,玉竹将童千鹤推进四号房后,林少珵也云淡风轻地跨了进来。 “?” 童千鹤听见身后的声音,闻着那股熟悉的冷木香,一脸不解疑惑地看向那人。 “殿下。”林少珵淡淡地朝童千鹤做礼道。 童千鹤轻扯了下嘴角,算是应声道:“嗯。” 房内的人似是听到了门口这处的动静,头上束发英朗,眉目凌厉大气,丝毫没有被囚禁的样子,缓缓走出来,像个东道主般朝面前几人道:“几位贵客,可是来鄙人陋室讨杯茶喝的?” “宁堂主,不请自来,见谅。”童千鹤朝眼前这女子笑道。 童千鹤此刻虽是坐在轮椅上,但自小在宫中养出来的周身气度依旧逼人。 “您是……绥华殿下?” 宁妙兰对宫里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见到童千鹤后,心里多少有些估量,半确认地道。 童千鹤笑着点了点头。 “绥华此番前来,是有点事想向宁堂主讨教一番。” 宁妙兰扬眉,朗声笑道:“殿下,我宁妙兰说话做事只讲个义字,只要是不违背江湖道义都行,不知殿下您想要问什么?” 童千鹤没有直接问话,而是笑眯眯地叫玉竹下去叫两盘糕点来。 “绥华听闻,宁堂主堂里丢了几个人,可对?”童千鹤浅浅道。 “正是。” 宁妙兰点点头,这是她昨日告诉皇帝老儿的话,被绥华殿下知道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宁堂主,好巧不巧地,绥华这儿有封信,还想让宁堂主一看。”童千鹤将信从袖口拿出,让白仁给人递了过去。 看到几分眼熟的信封,宁妙兰心下一沉,但未多言,先将信给接了过来。 待从头到尾细细看完,宁妙兰的脸色可谓是越看越沉,信封里面只有一块边缘烧焦的碎片,而碎片上的内容就是当初嘉太后管她要人的那一部分。 字里行间虽未提起写信人的名字,却写到了绝兰堂,宁妙兰认得字迹,这信上字的笔锋、标点都同当初那封一模一样。 让她奇怪的是,这封信早在收到那日,她便亲手将其焚烧殆尽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是。 宁妙兰将信递回给童千鹤,道:“殿下这是何意?” 童千鹤低笑一声,浅浅道:“绥华想做的无他,只是想问问宁堂主可见过此信,不知信上的绝兰堂是不是宁堂主的绝兰堂……若是的话,绥华想将人那几人的尸身送回绝兰堂,毕竟于情于理,绝兰堂是他们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怎么也算是半个家。绥华一直以为,江湖中人当是重情重义的,既是家人,那么帮派中人的身后事,还是由帮派里的家人来办为好,不知宁堂主对此是如何看?” 童千鹤一番话说得有情有义,丝毫没有要对这几人刺杀自己一事发难的意思。 宁妙兰本以为童千鹤会同明昭帝一样质问自己,没想到却说要将人给送回来,心下一愣。 绝兰堂是她一手建立的,里头的每个人她都视若亲人,他们姓甚名谁、有何遭遇,她都一清二楚,送去给嘉太后的那几人的信息,她自然也是清楚。 当初嘉太后说借人一用,却没说是直接将命借给阎王爷去了。 所以在她知道消息后,纵然悲愤恼怒,可也知道同嘉太后作对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为了绝兰堂其他弟兄的性命,她不得不忍气吞声。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银鱼湖 “若是……若是殿下真的能将他们几人的尸身送回绝兰堂,妙兰感激不尽,若是殿下日后有用得着妙兰的地方,还请殿下尽管开口。”想到死去的几个弟兄,宁妙兰一双眸郑重地望向童千鹤,朝面前的人承诺道。 “宁堂主放心,本宫答应过的话自会做到的。只是这样一来,宁堂主可算是承认了这几人并非绝兰堂的叛徒,而是绝兰堂借给了旁人,叫人利用了才来刺杀本宫的,可对?”童千鹤讲话声音柔柔的,半点没有逼问的意思。 听在宁妙兰耳朵里,总觉得自己好像占了人小姑娘的便宜,她在江湖上更多的是同那群大老粗们打交道,说话声音吼得是一个比一个敞亮。 宁妙兰想起自己之前咬死说那几个是自家叛徒,这会又让人家将刺杀她的人的尸身给送过来,面上有些尴尬,开口道:“确实如此,原本妙兰是同这写信人做了桩试样的买卖,借了几个人去,没想到竟遭此境遇。” 宁妙兰也没有被童千鹤的话冲昏了头,童千鹤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确提出过嘉太后的名头,就连暗示的词都没有过,所以她也估摸不出童千鹤到底知不知道写信人是谁,还是就单纯得到了这张漏下的信纸。 因而宁妙兰的话中也没有点明写信人是谁。 “斯人已逝,但活人尚在世,宁堂主还请节哀,毕竟绝兰堂的其余众人,还在等着堂主您回去的。”童千鹤轻声宽慰道。 宁妙兰点了点头,不禁失笑,自己活了一把年岁,到头来竟是被一个孩子给安慰了。 “宁堂主,或许皇兄还会要您在此处待上几天,不过还请宁堂主莫急,待您回去的时候本宫自会叫人将那几位的尸首送去堂前的。”童千鹤面带歉意,朝宁妙兰真挚道。 宁妙兰会意地点点头,皇帝要问她的事可不止童千鹤要问她的就那么些,自是会要将她拘禁于此一段时间的。 在童千鹤等人就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宁妙兰忽然叫住童千鹤。 “殿下。” “宁堂主可还有事?”童千鹤浅浅淡笑朝人道。 宁妙兰似是纠结,不过很快便舒了眉,她道:“妙兰有一则消息,想同殿下做桩交易。” 闻言,童千鹤微微皱眉,像在思考要不要同宁妙兰做交易。 半晌,她抬头朝宁妙兰微微一笑,开口道:“不了,本宫想知道的事,本宫自会去查,多谢宁堂主好意了。” 方才见童千鹤沉思,宁妙兰还以为童千鹤松动了,没想到还是精得很,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更不愧是连那个太后都要问她借人去刺杀却未成的…… 宁妙兰无声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前两个一站一坐的年轻人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 几人从宁妙兰的房间出来后,气氛一时诡异地宁静。 童千鹤的轮椅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林少珵来推。 “……” 方才注意力都放在宁妙兰身上,没注意到身后,此刻闻见一股冷木香从身后包围上来,童千鹤顿时后背一僵。 再等童千鹤左右看的时候,玉竹和白仁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殿下想去哪儿?”林少珵声音轻道,好似前几日发生的事与他无关痛痒一般。 童千鹤轻抿了下唇,一时无言,林少珵就推着轮椅随意走着。 “玉竹和白仁方才说有事,便先走了。”林少珵似是解释,出声说了半句。 十里客栈的楼梯外侧有斜坡,正适合推轮椅用,林少珵轻巧便将轮椅给推了下来。 童千鹤越想林少珵此前的所作所为,就越是生气,心下烦闷,更不想理身后的人,索性闭了眸装睡,反正那人也推得稳当得很。 身后的人也未再出声,等到童千鹤再睁眼时,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湖泊,映着天空与丘陵,煞是好看。 “这是哪儿?”童千鹤不禁出声道。 “殿下,这是客栈前面的银鱼湖。”林少珵解释道。 “……” 闻声,童千鹤才想起来现在推着轮椅的是林少珵,又闭了嘴。 “殿下,这湖里的银鱼是宜平特有的,最大的也仅一指长,鱼身透明见骨,极是好看,宜平百姓对银鱼大多都用于观赏把玩。”林少珵难得得说了一长段话。 童千鹤的手握拳捏紧了扶手,她闭了闭眸,随即似下了决心,抬眸看向身后的人,问道:“林少珵,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杏眸中,此刻满是疑惑,还有一丝紧张。 林少珵似是清浅低笑了声,道:“臣以为,殿下近日烦闷,会想出来走走的。” 童千鹤又看向银鱼湖面,似是兀自对着空气说话道:“林大人今日没事干?不用随皇兄去查看宜平民情?” “皇上圣明,对宜平之事自有决断,皇上放心不下殿下,便让臣留在客栈,再者臣换了官职,保护殿下是臣的本分之事。”林少珵浅浅道。 童千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看他的样子,好像这些时日不快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有些闷闷地道:“林少珵,你若是不想见到本宫,便回去替本宫将玉竹白仁叫来吧。” 林少珵站在童千鹤身后,童千鹤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更是不知身后那人握着轮椅推把的手在闻言后骨节隐隐泛白。 话落,始终未闻身后的人出声,童千鹤以为林少珵已经走远了。 “殿下,那日在龙船上是臣逾越了,还请殿下恕罪,不知殿下您对宁堂主之事如何看?”良久,说话之人的声音有些低哑。 闻声,童千鹤微愣。 他没走。 说到正事,童千鹤倒也暂时地忽略了心里那点芥蒂,她道:“那封信是本宫仿了太后的字迹来写的,诈宁堂主罢了。” 林少珵似是对此事毫不意外的样子。 “皇兄将宁妙兰找来,刺客一事不过是个由头,近年来江湖帮派越加壮大,尤其是江南一块,天高皇帝远,官府、商贾、帮派相护的事不是空穴来风,皇兄应当是想从宁妙兰入手,以宜平为中心来整治江南。”童千鹤细细道。 童千鹤所讲的,确实是明昭帝前两日在龙船上同他商议之事时所想,对于童千鹤深居后宫却能远见江湖朝堂,林少珵墨眸中是赞赏之色。 “那殿下自己有何打算呢?”林少珵道,说话时一双眼眸清亮,声似蛊惑。 “本宫不如皇兄深谋远虑,为大昭长远筹谋,本宫只想要国泰家安,宁堂主显然和太后有关系,但她现下还不愿意说,本宫还尚不清楚太后所谋,若真的只是为了害本宫,只能说太后毕竟是深宫妇人,目光难免短浅了些,怕只怕,有些事情没这么简单。”童千鹤远望着湖面,道。 “殿下定会得偿所愿的。”林少珵低低道。 二人一番谈话后,童千鹤原先那些不自在、不顺意的也少去了几分。 她抬手轻捋了下额前碎发,故作随意地问道:“对了,怎么不见那个婢女跟着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尸斑毒 林少珵闻言,一下便知了童千鹤所言何人,心笑。 “殿下以为,那婢女该在何处?”林少珵反问道,声音清润带笑,似是心情不错。 只是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变得有些不是滋味,一提到那宫女,林少珵的情绪听上去也好了几分,童千鹤面上的表情一僵。 也是,毕竟是人家亲自选中的宫女。 “这会儿人应该在客栈后厨给殿下煎药。”林少珵不再逗童千鹤,出声道。 童千鹤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 “殿下此行带来的人少,玉竹和白仁是殿下的贴身婢女,难保有事不在药炉周围,臣确实是自作主张,前几日寻了个宫女,让她专门负责给殿下煎药,龙船上人多,客栈后厨手杂,万一药出了差池到时也好审个门清,殿下若是不喜欢,换了便是。” 这是解释了,在林少珵和宫女的话之间,童千鹤自是相信林少珵的,还是忍不住兀自低声嘀咕道:“那……那人家还说是被你看中,来服侍你的……” “殿下您说什么?”林少珵似是没听清,朝童千鹤问询道。 “……没什么。”这话童千鹤自然不好意思再说出口的。 林少珵笑,没再追问下去。 “既如此,药本宫会让玉竹另外寻个人来看管煎熬,那宫女便给她在后厨许个位吧。”童千鹤少见地摆出公主殿下的架势,好让自己在林少珵面前说话时看起来有底气些,哼唧唧地道。 “好。”林少珵眸笑,清浅应声。 林少珵缓缓推着轮椅沿着湖岸走,看着眼前的湖面平静,暖风微拂,童千鹤的心绪前所未有的宁静。 …… 待二人回到客栈,童千鹤已是收拾好了情绪。 玉竹和白仁正深深低着头,乖巧地站在她面前,看样子是在等着她责骂。 “你二人方才去哪了?”童千鹤道。 “奴婢,奴婢……奴婢觉得殿下近几日心情不好,而殿下也不愿向奴婢说什么,想来林大人足智多谋,或许会有法子,奴婢便想让林大人帮帮忙……”玉竹低垂着头,低声道。 童千鹤才惊觉自己近几日的情绪影响到了周围的人,心叹,手扶着椅轮,上前道:“下次莫要再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本宫会担心你们。” 玉竹闻言,倏地红了眼眶,重重点头朝她保证道。 白仁也心知自己此举太过突然,也点头向童千鹤保证了不会有下次。 不一会儿,主仆三人便相视笑开了。 “殿下,您是怎么知道,那宁堂主会这么容易就松口承认那几个是绝兰堂的人呀?”玉竹没了心事,便也再藏不住好奇心,朝童千鹤问道。 “宁堂主是个重情义的人,那封信本是被她烧掉了,如今却再出现在她眼前,自然是被吓了一跳,她没底拿不准本宫手上还有没有其他证据,与其咬死不认,不如就顺着本宫给的梯子下了不是?”童千鹤道。 “可是……那封信不是殿下您方才出门前随手写的么……?”玉竹满脸疑惑。 童千鹤笑了笑,伸手捏了捏玉竹的脸,好在玉竹还长得不高,她坐着也还能捏到她。 她同嘉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想学学对方的字迹可不简单? 虽然正常密信都会盖上私章,可这信不是被宁妙兰给烧了么,剩余的残片没了章印倒也是正常,何况白仁昨日得来的消息里,正好有这么一段完整的内容,她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 玉竹虽不清楚童千鹤所做事的弯弯道道,她被捏着脸却笑呵呵地道:“殿下,奴婢觉着您心情比前两日好多了。” 童千鹤挑眉:“何以见得?” 玉竹嘿嘿一笑,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这般觉得。” 童千鹤没再多同她们玩闹,既然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对于以前有些视而不见的东西,就不能再放之任之下去。 宁堂主与嘉太后之间存有买卖关系是显而易见的,可像绝兰堂这样的江湖帮派,是为了什么才和嘉太后达成的合作呢,为钱?为权?亦或为利? 昨日白仁找来的绝兰堂的消息里,除了那部分信的内容之外,还有绝兰堂内的详细信息,和宁妙兰的人际关系,包括一些地下关系。 其中有一个人倒是叫童千鹤有些在意,十里客栈的东家,一个叫立里氏的人,与宁妙兰有过交情。 童千鹤心道,这立里氏倒是个人物,离合哥哥、宁妙兰这等人都能跟他有关系,况且还不错,也难怪能把客栈开得风生水起。 童千鹤在白纸上圈圈画画,正思考得入神。 “呀!”玉竹前去窗边,本想抬个窗透个光的,发现窗边放着一个白瓷瓶,底下还压着一张写着给殿下两个大字的纸条。 “怎么了?”童千鹤思绪被打断,道。 “奴婢也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玉竹将白瓷瓶和纸条拿进窗来,放到童千鹤桌前。 “殿下,奴婢来读与您吧。”白仁道。 不确定东西有没有问题之前,是决计不能让殿下碰的。 “好。”童千鹤点头应声。 “尸斑毒解药” 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那人左手写的,在刻意隐藏身份。 “怎么有人会无事送解药来的……?”玉竹嘀咕道。 童千鹤皱眉,这解药来的奇怪,没有头尾,尸斑毒更是闻所未闻,是来帮她还是另有所谋? 童千鹤想起了昨天晚上陆离合送来的小黑瓶,也是解毒之物,时机太过巧合,而且陆离合明显有事情瞒着她未说的样子,童千鹤眯了眯眸。 忽的灵光一闪,脑中回想起那日在暗道里五人死状惨烈的模样,当时护卫未下手致命伤,那么五人显然是毒死的。 而人是到了嘉太后手下来的,这就说明……嘉太后手中有极凶猛的毒药?亦或者是有人给那五人下了毒,救了她一命? 看着手中这瓶尸斑毒解药,童千鹤估摸着,是嘉太后或者什么人手中有尸斑毒。 虽不知送药人用意是何,此事于她总归是个警醒,找个时间让离合哥哥看看这瓶解药有没有问题。 “近日所有吃的、用的都定要亲自过手,不光是本宫的,你们二人的也一样。”童千鹤道。 “是。” 见殿下一脸凝重,玉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应声道。 白仁看着那白瓷瓶和纸条,也脸色凝重,殿下方才回来的时候,她无意间瞟过一眼窗台,那时候上边还没有东西的,这就说明是有人刚刚才放的,而且她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 第一百二十章 窑瓷手镯 …… “我就说前几日主帅心情不好是因为殿下吧!”守椿几人聚在暗处,讨论道。 “主帅明明是因为皇上新交代的任务压力大,好吗。”夏桦不同意地道,他家主帅英明神武,运营帷幄,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心情不好。 “主帅的心思你们莫要猜测,当心被扔去刑楼。”贺湫在一旁提醒道。 “对了贺湫,那日你向主帅禀报了什么,主帅竟将人宫女都吓哭了?”守椿一脸好奇道。 贺湫瞟了他一眼,只抱着自己手中的剑,没再说话。 “聚在这里,是太闲了?”林少珵淡然地站在那儿,只清声道。 守椿等人闻声抬头望向前方逆光而立的人,心下猛地一抖,连句否认都没有,便跪在人前:“属下有罪!请主帅责罚!” 林少珵未言进了东苑五号房,抬眸朝眼前几人浅声道:“去两个人把宁妙兰跟太后的关系审出来,不要有皮肉伤。” 不能有皮肉伤的意思,就是可以有内伤。殿下之后肯定还要去见宁妙兰,自是不能让人破相的。 林少珵抬手将四号房的钥匙放在桌上,这就是明昭帝今天给他的另一个任务。 所谓先礼后兵,昨日已经礼过了,而宁堂主再不肯说实话,便只能上兵了。 “是!属下保证完成任务!”守椿等人领了任务,一溜烟就出去了,生怕自己方才的话被林少珵听到了,再度提起来。 二人跑出去不久后,贺湫忽然拧眉,低声道:“主帅,有人来了……!” “勿动。”林少珵也显然听到了来人的风声,剑眉微敛,骨节修长的手搭在腰间的利剑上。 那人愈加靠近他们这厢,身上却没带杀气,闻声似是马上要开隔壁的窗,只听一道轻微清脆的磕碰声,那人便转身离开了。 “跟上去。”林少珵神色带有两分思索,指尖轻敲了下桌面。 “是。”贺湫抱拳应声,身影一瞬便消失在房内。 …… 京城 一只白鸽咕咕地在屋檐盘旋两圈。 越战一看到白鸽,便伸出手臂让白鸽飞下来,一手摘下在白鸽腿上绑着的消息。 越战看完消息,便将纸条给放到了烛火上,等到火龙将纸条完全吞噬之后,他便按照上头的交代出去了。 …… 童千鹤在房中画了一张又一张的关系图,还没有摸出什么头绪,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直到关公公来找她,才晓得明昭帝等人回来了。 白仁推着童千鹤到明昭帝处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了屋内。 嘉太后自那日做出让童千鹤心里发毛的诡异举止后,再没做其他事,此刻也是淡淡地品着茶。 若是换作过去,少不得一番阴阳怪气的挑刺嘲讽。 童千鹤随意地瞟了一眼嘉太后,随即笑得两眼弯弯,甜甜地朝人撒娇道:“皇兄,皇兄你可算回来了,绥华一日未见皇兄甚是想念,不知皇兄有没有给绥华带什么,能来弥补绥华思念之物呀?”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朕漏了谁都不能漏了我们绥华的。”明昭帝无奈笑道,随后便让关公公将今日带给留在客栈,未有外出的几人的东西给拿出来。 蒋嫔怀了身孕,前三月未过,胎气不稳,便也留在客栈,今日更是足不出门,明昭帝自然也给她买了物什。 “殿下,今儿皇上路过珍宝轩的时候,便想着给殿下您买些新鲜玩意儿,为找能让殿下喜欢的,皇上可费了好大心思。”关公公说笑着,将手中的雕花红木匣递给童千鹤身侧的玉竹。 “皇兄待绥华自是极极好的,绥华谢过皇兄。”童千鹤笑眯眯地道。 并没有叫人直接在场打开看看里头的是什么,若是在场收到礼物的只有她也就罢了,若是皇兄所买的太过偏爱,叫人看的明显,反而会给她招来祸端,当初李玉岚因为先帝偏爱疼宠她,可没少明里暗里地给她使绊子、下手段。 才这么想着,旁边便响起一道声音。 “绥华不打开看看么?这首饰皇上可是费了好大心思才挑中的。”嘉太后抿着茶,淡淡说道。 童千鹤低低一笑,她就说嘉太后这段日子怎么可能真的安分,定是另有所谋,便开口道:“我就说这红木匣怎么会这么重呢。皇兄是帝王,不论手镯本身再如何贵重,与绥华而言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可皇兄挑选手镯时的心意,却是真真切切被装进了匣子里的,此刻绥华捧着匣子犹如千斤之担,已然是感受到了。” 童千鹤顿了一下,又抬眸朝明昭帝撒娇道:“皇兄的心意如此珍贵,绥华可不想在人多的地方打了开去,万一待会一阵大风将这心意给吹跑了,绥华可就要伤心死了。” 明昭帝、林朝熹等人被童千鹤给逗笑了。 明昭帝抬手道:“既然绥华想要回去再看,那便回去再看,在皇兄这里,无人勉强得了你。” 若前半句只是单纯的宠妹,后半句可谓是敲打了,明显是说给在座的某些人听的。 嘉太后凤眸的神色晦暗不明,没再继续说什么,她近日的线人来报,皇帝对她这个母妃虽有怀疑,但还什么都未查,更何况…… …… 众人饭后,便各自散去。 林少珵又同明昭帝在书房里议事。 白仁推着童千鹤回了房,玉竹抱着红木匣,小脸因为兴奋有些红扑扑,很是想看匣中装的是什么。 童千鹤失笑,让白仁去将门关上,而后便打开了红木匣。 匣内赫然是一套宜平窑瓷复色花纹的手镯,有大有小,线条清晰细腻,碧玉莹润,此刻躺在匣木内,夜光下闪着光泽,有种古朴雅致的风韵。 “殿下,这手镯当真是好看极了!”玉竹惊叹道。 童千鹤点了点头,这手镯的工艺确实是算得精巧,比起她宫中库房的那些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咦,殿下,您看这手镯上都还有个缺口。”玉竹指着其中手镯,奇怪地道。 闻言,童千鹤随手拿了两个,发现缺口的大小正好和手镯的宽度一样,两手一对,竟是将两个手镯连到了一起。 “这倒是有些意思。”童千鹤看着手上串起来了的手镯,笑道。 “呀,竟还能这样。”玉竹惊奇道。 “收起来吧。”童千鹤将手镯又顺着那个缺口给拆分开,放回红木匣中,朝玉竹道。 “是。” 玉竹在起先的惊叹过后,倒也很快恢复正常了,毕竟跟在殿下身边,什么样的奇珍异宝都有,且见得多了。 “对了,方才四号房的钥匙还给关公公了吗?”童千鹤问向白仁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卷轴身世 “尚未。” 白仁摇了摇头,拿出钥匙递给童千鹤。 童千鹤沉吟,便道:“你随本宫去找一趟关公公。” “是。”白仁应声,推着童千鹤往外去。 还未踏出房门,轮椅忽而压到一块木板,碾压出一道绵长的嘎吱声。 白仁第一时间注意到,动作迅速地将轮椅后拉,上前护在童千鹤身前。 “在下面,挖开来看看。”童千鹤也听到了方才那道声音。 “是。”白仁确定四下没有危险后,蹲下身摸索轻敲着脚下的木板。 “咚咚!” 木板下传来清脆声音。 “小心些。”童千鹤低声道,玉竹被陡然的气氛感染,在旁紧张的小脸一阵发白。 白仁点头,从抽出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插入木板间的缝隙,轻巧撬动,那块木板便被弹飞到旁。 木板下方是个不深不浅的暗洞,放了张卷轴,白仁伸手将卷轴取了出来。 “殿下,是份卷轴。”白仁托着东西道。 “放去桌上看。”童千鹤轻皱着眉道。 “是。”白仁应声,走到桌旁,将卷轴打开平铺在桌上。 卷轴背面是黑底暗金流云纹,本该是贵气的纹色,却有种难言的诡异感。 卷轴被缓缓打开,内容全然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 “庆元历三月十五,星陨夜新生子 李绥华,王晓春,顺南乐,周绵绵, …… …… …… …… 董祝言,牟念念,陈奕安,江南安某” 卷轴极其绵长,从桌上直接拖到了地上,上方赫然是一大串的人名,粗略估算有三四百个,除了李绥华和江南安某之外,其他名字全都被划上了锋利红笔。 是满眼的红迹。 见此,童千鹤脸色错愕,看着卷轴头上自己的名字,肩甲轻微颤抖,手紧捏着轮椅扶手。 “这……是什么……” 而更让她吃惊的是,这张卷轴上竟然还有先帝和司天监的私印。 童千鹤看着卷轴,脑中一片空白,忽而她素手从桌上一把拿过卷轴,猛地从轮椅上站起,顾不上自己骨折的腿,跌跌撞撞地往房外冲去。 她要去找皇兄问清楚,这卷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上面的名字都是怎么回事,看样子明显是宫中密卷,被划去的人难道都是被灭口了?她明明是三月十八所生,怎么又变成了三月十五,最重要的是,为何这上面会有父皇和司天监的私印,父皇当初究竟想做什么? “殿下,殿下!”白仁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跑上去扶童千鹤。 玉竹也赶忙跟上去。 …… “皇兄!皇兄!”童千鹤一手捏着卷轴,一手敲着门,声音急切地往里头的人喊道。 “哎哟,我的殿下呀,您怎么就这样跑来了,快些进来,再伤了腿奴才可无法向皇上交代的。”关公公闻声便立马开了门,看到童千鹤的模样,吃惊地道,赶忙将人请了进来。 “皇兄呢?”童千鹤有些气喘,朝关公公道。 “殿下,皇上在书房呢,奴才领您过去。”关公公道。 明昭帝看到童千鹤脸色有些苍白地赶来,也顾不得方才同林少珵在探讨的政事,忙站起身,朝童千鹤道:“绥华,这是怎么了?” “皇兄……”童千鹤捏着卷轴的手有些抖,气息不稳,她上前将卷轴在桌案上铺开,“皇兄可知道,这是什么?” 明昭帝看到桌上放着的卷轴,顿时也愣了下,神色有些凝重,这份卷轴明明在宫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没有开口。 看到明昭帝的神情,童千鹤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内心仿若坠入深渊一阵凉意,她竭力忍住声线的颤抖,探问轻声道:“皇兄……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父皇想做什么?这些被划了红线的人,都是被杀了吗?那……那绥华呢?父皇他……” 明昭帝闻言,知道童千鹤想说什么,打断开口道:“绥华,并非你所想那样,父皇向来是最疼宠你的,你当知晓,只是这卷轴上的事说来话长。” 童千鹤不能久站,关公公及时地搬来一把椅子,请童千鹤坐下再谈。 “绥华,事到如今,皇兄有些事情也必须让你知晓了,”明昭帝定了定神,而后开口道,“当年是在星陨夜童贵妃生下的你,父皇一边是无上欢喜,而另一边则是无尽担忧,想必宫中关于开国元年的女巫星陨夜的传言,你也是有所耳闻。” 童千鹤点了下头,父皇虽有下令禁止宫人讨论此事,但众人的好奇又怎是一道禁令能抵得住的。 “宫中所传的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先帝离世前才将确切事由告知朕。绥华你确实是星陨夜三月十五所生,而非三月十八,开国女巫曾言预言之人将会在星陨夜降世,并留有一张卷轴和锦盒给预言之人,如今就在京郊外的七星塔上。 世人皆说,预言之人的到来将会给大昭带来盛世,可根据祖帝爷传下来的话,当年女巫并未说预言是什么,更未曾提及盛世半字,更没人知晓预言究竟是福是祸。”明昭帝声色有些沉重道。 “所以……这卷轴上的名字,都是当年星陨夜所生之人?”童千鹤问道。 明昭帝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为何,这些名字都划了红笔?”童千鹤疑惑地指着卷轴道。 “这些人或是资质平庸,或是体弱多病,或是年幼早夭,总之绝非预言所说之人。”明昭帝摇着头道。 “可祖帝爷为何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巫所说的话……?” 童千鹤不能理解,若是一个可疑的人出现在她周围,神叨叨地说出一堆奇怪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闻此,明昭帝想起什么事似的,拧起了眉道:“此事确实蹊跷,绥华可记得京郊外的明珀湖?” 童千鹤点点头,她自然是记得,说来她第一次见林少珵便是在那湖畔的。 “开国之初,明珀湖并非如现今这般湖水充盈,而是一方贫瘠到干裂的无水湖盆,任凭百姓如何努力浇水灌溉,也丝毫没有复苏的现象,你可知这湖后来是如何盈满的?”明昭帝眯了下眸道。 “莫不是跟那女巫有关?”童千鹤道。 明昭帝点点头,眸色幽暗,开口道:“依据巫师的要求,皇室派人去了玉龙雪山寻找一块叫天星钥石的石头,再集三千滴闺中女子的眼泪,由开国皇后亲自做事向上天祈水。 法事之后,湖水确实日益上漫,而自那日之后,开国皇后衰老得异常之快,当湖水盈满那日,开国皇后便驾鹤去了,那三千名献泪女子,短的只多活两年,长的也只多活了十年。” 闻言,童千鹤的唇上下微张,半晌没发出声音,对这些玄奥法事之说,初闻实在是太过吃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至于父皇为何要掩藏你的生辰,是因为预言一事无人知晓,无论预言的是福是祸,都会给你招致不必要的危险,故而从一开始便给你改了生辰。”明昭帝道。 良久,童千鹤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道:“那女巫后来可有找到?”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经久未见 明昭帝摇了摇头。 林少珵一直在旁侧静立,垂敛着眸,一言未发。 “那……父皇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我?”童千鹤抿了抿唇,道。 于情于理,她都有知道此事的权利,毕竟生于三月十五星陨夜的人是她,只是她当初年岁尚小就是了。 明昭帝叹了口气,道:“绥华,如若可以,朕相信父皇定是希望你永远不知晓这些事的,预言一事由来诡异,难保危机四伏,父皇临终前交代朕,定要让你一世平安康健,无忧无虑,永远做父皇和朕的小公主,绥华,你可明白父皇他的心意?” 依据明昭帝所言,先帝说此话时的情状宛若浮现在眼前,先帝驾崩前轻抚着她的额头,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母妃担忧,如声在耳,童千鹤此刻紧握着的手有些失力。 “绥华明白,可皇兄,此事与绥华息息相关,父皇曾说大昭是祖帝爷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大昭皇室子孙当有一朝破山河豪迈壮气,若这所谓预言是绥华该当背负的,那么绥华自是不会躲在皇兄身后的。”童千鹤闭了闭眸,当她再度抬头时说话语气坚定,一双杏眸更是顾盼生辉,光彩照人。 “……” 明昭帝沉吟微顿,最终还是敌不过童千鹤的坚持,无奈开口道,“朕明白了,往后若是再有什么消息,朕会同绥华商量的。” “多谢皇兄,”童千鹤目标达成,弯眸朝人甜甜笑了,又指着卷轴上另一个未被划去的名字问道,“那皇兄,这江南安氏皇兄可知是何人?” “这安氏就是与你同样在星陨夜所生的孩子,只是怎么也找不到此人的踪迹,宛若没有存在过一般,可惜当年通报的人如今也已不知所踪,更是没有其他能继续追查下去的线索。”明昭帝道。 童千鹤会意地点点头,道:“绥华之前听闻江南安家就在宜平,皇兄,不如让绥华明日去安家看看虚实可好?暗查有些东西总归是不方便看的。” “可你的身体尚未好全……”童千鹤的话并非不无道理,明昭帝犹豫道。 “皇兄皇兄,你就同意绥华去嘛,绥华保证不会出事的。”童千鹤一听便知道明昭帝想说什么,她打断撒娇道。 “罢了罢了,若你想去,便叫少珵陪你去吧,朕明日就在郡守府,你若有事便来郡守府找朕。”明昭帝无奈道。 “多谢皇兄。”童千鹤嘻嘻笑道,那卷轴便也留在明昭帝书房,未再拿走。 …… 待人走后,林少珵眸色微沉,他方才细看了这卷轴,尤其关注了那两枚私章,此刻上前道:“皇上,这卷轴是有人仿宫中军机阁内那卷制成的。” 明昭帝眉宇紧拧,低“嗯”了一声,而后道:“朕看到这卷轴一开始也十足吃惊,但看到先帝私章便明白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让绥华知道此事了。” 世人都认为,先帝的印章该是完好无损的,起先也确实如此,却并不知晓后来有一日,先帝将私章借给童千鹤玩去了,等拿回来的时候右下角已是被磕掉一块了,原本损坏帝王私印该是重罪,而先帝却并未责罚童千鹤,只摸摸童千鹤的头道了声无事,后来也没有更换新的私印了。 事经多年,多半连童千鹤自己也忘记此事了。 “少珵,依你看是何许人仿制卷轴?”明昭帝道。 “此人有本事得看军机阁卷轴,又知晓我们的行踪,多半是皇室中人或是与女巫预言相关之人。而让殿下知晓此事的后果,无非是让殿下也调查此事,亦或是此人要用这所谓的预言来做些文章。”林少珵道。 明昭帝沉吟,而后眸色略沉地道:“说来,有几人朕确实是经久未见了……” …… 童千鹤自书房出来后,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去向了宁妙兰处。 而她一进门,却见宁妙兰已经躺在床上了,且脸色苍白,与上午骄傲豪气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人。 “宁堂主。”童千鹤进门,朝人道。 “李绥华?”宁妙兰闻声,躺在床上朝门口处的人反问。 听到宁妙兰这样称呼,童千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不论在哪,不论对方是谁,对皇家中人直呼其名是极其失罪的事情,若是叫皇兄听到了,这宁妙兰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玉竹想要上前呵斥,童千鹤摆了摆手制止了她。 “宁堂主可是身子不适?需要给你请大夫么?”童千鹤想来宁妙兰不舒服,便也未多计较,出声问道。 宁妙兰低笑了一声,似是讥讽,道:“只是不知殿下这请来的,到底是大夫还是阎王。” 童千鹤皱眉,这宁堂主上午还好好的,此刻却字字句句咄咄逼人,也不知怎么了。 “罢了,不是你……上午该说的我都说了,殿下也是来问我同太后的关系?”宁妙兰喃喃道。 童千鹤看了她半晌,并未说话。 “呵,纵然我不说想必以殿下的聪慧也早猜到了,没错,太后以一种奇毒作为交换,让我派人去杀了殿下,只是没想到啊,”宁妙兰说及此,面露阴毒之色,“没想到殿下身边竟有如此能人,居然能将我绝兰堂的顶尖高手都杀尽。” 说着,宁妙兰忽而癫狂笑道:“更没想到,殿下您在杀了人后,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对本堂主说,将人给我送回来,说什么荣归故里身后事?殿下您就不怕半夜睡着,冤魂索命么?!” “殿下,这人怕是失心疯了。”白仁皱眉,上前一手护着童千鹤道。 童千鹤对白仁摇了摇头,朝宁妙兰道:“宁堂主,本宫不知道今日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叫你变成现在这样,但本宫只有一句话,宁堂主手下的人死于毒杀,本宫的人只正当防卫,并未杀人,至于他们是死于什么毒,我想宁堂主应该比我更清楚。” 未再多说,童千鹤便让白仁二人扶自己朝外去。 行至门口时,童千鹤忽然停下来,朝屋内的人道:“宁堂主,纵然痛不欲生,也要为你的弟弟好好活着打算。” 屋内躺在床上癫狂的宁妙兰闻言,倏地失了生气一般,静了下来,愣愣地躺在床上,眸角竟滑下一滴晶莹的泪。 待童千鹤走后,房间暗处走出一个人。 “劳烦宁堂主了,我们主帅对宁堂主的坦诚定会十分满意。”夏桦朝宁妙兰做了一礼,将一个小盒子丢在床上,而后便消失在房间中。 宁妙兰看着手中的盒子,静默半晌,而后才指尖颤抖地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节满是血迹的手指,大拇指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宁妙兰抱着那节血淋淋的手指,在床上披头散发,紧紧蜷缩成一团,撕扯着自己的头皮,发出近乎野兽般痛苦的哀嚎:“啊!!!!宁简!!!姐姐不会放过他们的!!不会放过他们的!!!”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事 …… 翌日京城 云响宫的偏门,一个本该在外殿的宫人轻敲了敲门。 “谁啊。”小蝶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去开门。 小蝶打开门后,看到一张略带慌张以及讨好笑意的脸,那人朝她道:“宫女姐姐,我有点事找你们宫的夕儿,可否劳烦姐姐帮我叫一下夕儿?” 小蝶不耐烦地道:“你是哪个宫的?找夕儿又有什么事?” “这位姐姐,我是外殿的,夕儿她家里出事了,家里人托我来给她报个信儿,姐姐行行好,帮我叫一下夕儿吧。”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将一块碎银塞到小蝶手上。 “行吧,既然是家事,我也不好多拦什么,你们可快些,若是叫人发现了……”小蝶瞄了眼手中的碎银道。 “是是是,多谢宫女姐姐。”那人笑道。 约莫等了会,夕儿便从偏门匆匆跑出来,一眼便看到那个在外殿等她的人。 “璇儿姐姐。”夕儿认出了来人,跑向人道。 那人一见夕儿出来,便焦急开口道:“夕儿,你家里出事了,你爹昨日犯了事,冲撞了上头人的忌讳,如今已经去了牢里,你娘说打点牢狱已经快用尽了家中积蓄,叫你快些想想办法。” “啊?怎么会?”夕儿心下一惊,随即慌乱道,“我爹向来谨守本分,怎么会犯了上面人的忌讳呢,我每月的银钱都会送回家去,如今也没有积蓄了啊……” “这可如何是好……伯父伯母该怎么办。”璇儿道。 “璇儿姐姐,我,我去找人借借看,我今儿下午去外殿寻你,你代我将钱交给我母亲可好?”夕儿拧着眉,手有些抖。 “好,夕儿你先别急,我也找人去给伯母送了些钱去,但是你知道的,牢狱里头要花钱的地方多,那些狱卒的吃食酒水都是不小的开销。”璇儿道。 夕儿闻言,双目微红,朝璇儿道:“多谢姐姐,我知道,我会尽快想办法筹钱的。” “嗯,我不能久待,先走了,有事便来外殿找我。”璇儿道。 夕儿点点头,擦去了泪花,匆匆从偏门回云响宫去。 …… “夕儿,发生什么事了?”苗苗刚做完事,回房见到夕儿正靠着窗头抹泪。 “苗苗,你可有余钱?”夕儿见人后,双眸红着盈泪道。 “你要借钱吗,方才见你出去,可是家中出了事?”苗苗问道。 夕儿点点头,手帕捂着面低泣道:“我父亲犯了事,去了牢里,家中上下都要打点,用尽了积蓄,你也知道,我的月银都是送回家去的,哪有什么余银……” 苗苗看得难受,看了看四方无人,才从自己床头的矮柜上的隐晦角落摸出一个钱袋,朝人低声道:“我这儿只有十二两银,若是你急需的话,我先借与你吧。” 夕儿接过钱袋,满目感谢地道:“苗苗,多谢,等过了这阵,之后我定会还你的。” “姐妹一场,有难相帮,是这个理。”苗苗宽慰着夕儿道。 夕儿点点头,良久总算收回了泪。 …… 在夕儿往外殿送去钱不久,又是一个外殿的人上了云响宫来寻人。 外殿比起后宫的人,更容易接触宫外消息,因而像璇儿那样通过买卖消息赚些外快的人并不少。 “何人?”这次开门的是茹儿,她走到偏门旁,寻声问道。 “姐姐,不知你们宫里新来的苗苗在么?”那人道。 “苗苗?”茹儿刚想问她寻苗苗何事,苗苗便闻声自己凑上来了。 “茹儿姐姐,我听着好像是来寻我的?”苗苗问道。 未等茹儿开口,外头那人便上前拉住苗苗,二人走到一侧嘀嘀咕咕了起来。 茹儿虽觉得此人此举未免太过目中无人,可看她们确有急事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 “姐姐,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苗苗笑呵呵地道。 “苗苗啊,姐姐同你说这事,你可千万别急啊,你弟弟自半月前生了重病,请了郎中吃了不少药,却始终不见好,可能……你要早做准备啊。” 话音刚落,苗苗便软了身子,险些跌坐到了地上,脸色惨白。 “怎么会呢,我弟弟向来身体康健,怎么突然……姐姐,是不是你消息有问题啊?” 那人听到质疑,蓦地变了脸色,不甚高兴地道:“今儿外头传来的消息统共就那么几条,你觉得我还能弄错不成?” “姐姐,姐姐您误会了,苗苗不是这个意思……”苗苗见人语气甚差,赶忙道。 “行了,我知道了,我就是来递个信儿,你打算怎么办?”那人道。 苗苗捏着绢丝手帕,“我家中全都指着我弟弟日后有出息,家里定会请大夫救他的……一个不行请两个,两个不行请三个,怎么会好端端的惹了病呢……” 苗苗家中做得是小本生意,平日里还算积得些钱,节俭些也不算愁吃穿用度,故而晌午能直接将那么多钱借给了夕儿。 “苗苗,如今城里看病诊金那么贵,请一个大夫连着看半个月已是不少钱了,若是再请两个三个……”那人的话没说下去,苗苗也知道她后面的意思。 如今城里寻常医馆的诊金确实不菲,有些人家实在付不起诊金,甚至会选择就眼睁睁看着人直至咽气。 苗苗想起上午借给夕儿的钱,此刻早就被送出宫去了,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说话时唇有些微微颤抖,半晌出声道:“姐姐……你能不能借我些钱……” 那人一脸为难地道:“苗苗,你也是知道的,姐姐家也生活不好过,更是没有积蓄的……” 苗苗的脸色白了几度,她在宫里关系好的人不多,更何况这种提及钱的事情,又能有几个人愿意帮助她。 “不过……”那人忽然低声开口道,“我听说,云响宫每月会有奖赏,那奖赏的东西还价值不菲,只是你才刚到云响宫,也不知会不会有……” 提及此事,苗苗也想起来了,抬眸放光,可不就是这两日的事儿么! “多谢姐姐提点。”苗苗心下有了头路,心情放松了几分,感谢地道。 那人又安慰了苗苗两句,未再说什么,便匆匆往外殿回去了。 …… 宜平 十里客栈,东苑六号房 “殿下,那拜帖一个时辰前已送到安府了,另外头的马车、手礼都备好了。”玉竹进来道。 “好。”童千鹤点了点头。 “只是殿下……您确定今日要穿这身衣服吗……?”玉竹看着眼前的人,不解地道。 童千鹤今日穿了一身老旧、早过了时兴的衣服,倒是说不上破破烂烂,看上去就像个落败府邸人家的不受宠小姐。 若不是玉竹昨日亲自准备的,定会以为这是件从哪儿捡来的,不知道为何殿下今日要穿这件。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安府 童千鹤冲玉竹弯眼笑笑,未多说,道:“给林少珵的衣服送去了么?” “送去了送去了。”玉竹忙点头道,方才她出门就是送衣服去的。 约莫一刻钟后,主仆几人便从楼梯一侧下了楼。 林少珵也穿着一身老旧、不时兴的玄青色长袍,但是那衣服穿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落魄感,反而更有股子温和气,比平日里宛如谪仙的模样更接地气。 难道人生得好看,连衣服也卖几分面子的吗? 童千鹤看看林少珵身上的衣服,再低头看看自己,明明衣服差不多的款式,鼓了鼓嘴,便上了马车去。 周围的人不时切切私欲,大部分都是年轻女子,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一双双眼都如狼似虎地看着林少珵,好在林少珵也遂即上了马车,车夫很快便驾车驶向安府。 从十里客栈到安府的距离不远不近,约莫两刻钟。 童千鹤与林少珵二人对向坐着,玉竹和白仁在外头,马车内一时没人说话,气氛有那么一丝的尴尬,偏生对面那人还老神在在地闭眸休憩着,偶有一丝光漏进来,打在侧脸上,更显得眉眼深邃,似玉一般好看极了。 童千鹤看着面前那人侧脸发呆,不料那人忽地睁了眸,看向她,二人的眼神对上,童千鹤微张了张口,面上有些尴尬,耳畔有些微红,一时不知该解释些什么。 “你……你背后的窗帘还挺好看的。”望着那双墨眸,憋了半天,童千鹤总算红着面颊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林少珵轻轻“嗯”了一声,未言,垂眸低笑,没有拆穿童千鹤。 “……” …… 安府相比起京城的官宦,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在宜平也算是说得上名号,安战乾前两年说什么要独立更生,便跑出了家门,气得安府老太太当天便头风发作,至今没人敢在老太太面前提起这个不肖子孙。 马车很快到了安府门前,童千鹤便让车夫停下了。 几人纷纷下了马车,童千鹤让玉竹用安战乾的名头前去敲门,但叫她不要暴露她们是宫里来的。 玉竹虽不明白,但还是应声前去敲了角门。 “吱嘎” 安府的角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一个夫人打扮的人从里头走出,穿着端庄得体,身后跟着两个婢女,看到一行人,眉目中带些疑惑,但还是朝她们一行人恭敬地道:“请问是绥华公主殿下么?” 玉竹做出吃惊状,接着又朝人笑道:“这位夫人,我家姑娘并非京中人士,我们是苏阳来的,不知这里是不是安战乾公子的府邸?” 听到玉竹说她们不是宫里来的,安夫人心下一松,而后听到“安战乾”这个两年没人提及的名字,整个人宛若被点了穴一般僵住。 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着朝玉竹身后的童千鹤道:“这位姑娘,你是认识我们家战战么?” 童千鹤款款走上前做了礼,朝人莞尔笑道:“您是安夫人吧,安公子的眉眼用您生得很是相像。” 一句话,安夫人就知道,她眼前的这行人见过她的孩子。 想起那个已经两年未归家的不肖子孙,安夫人就忍不住泪意,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而后又朝童千鹤几人歉意道:“不好意思,让姑娘见笑了,姑娘来安府是有事吧,外头太阳大,姑娘、公子请先快些进来吧。” “劳烦安夫人了。”童千鹤笑道。 安夫人此刻也收拾好了心情,笑着说了两声无碍。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啊?”知道人是跟自己儿子认识的之后,安夫人亲切地问道。 “我姓……童,孩童的童。”童千鹤顿了一下道。 “原来是童姑娘,想必这位就是童公子了吧?”安夫人看向林少珵道。 童千鹤闻言,便知安夫人将林少珵认成她哥哥了,开口解释道:“夫人,他姓林,双木林。” 安夫人愣了下,而后捏着帕子捂嘴笑道:“哎哟,瞧我这眼力见,原来是郎君和小娘子。” “不……”童千鹤正想否认,解释一下二人的关系,便被之前一直未出声的林少珵给打断了。 “安夫人先前出来时询声问的话,可是今日安府有贵客将要过来?”林少珵浅浅问道。 “正是,林公子说的不错。”安夫人点点头,不过未说府里要来的贵客是谁。 前往花厅的路上,童千鹤根本没有机会插嘴,解释一句自己同林少珵的关系并非那样,而安夫人不停地向童千鹤打探安战乾的消息。 “童姑娘,你是在何处见到我家战战的啊?” “童姑娘,你与我家战战是如何认识的呀?” “童姑娘,我家战战如今可还安好啊?” “童姑娘……” 直到后来话题越来越偏…… “童姑娘,你之前见到我家战战的时候,他身边可有年纪相仿的姑娘啊?” “童姑娘,我家战战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时候回家成亲了,若是童姑娘再见到了战战,能否帮我劝劝他?” 不能小看一个两年未见儿子的母亲,那浓浓的母爱简直快让童千鹤招架不住。 总算几人快走到了花厅,安夫人才停止话题,不再向童千鹤打探消息。 “林公子、童姑娘,你们先坐坐,”安夫人朝二人道,“双喜,去书房请老爷来。” “是。”名叫双喜的丫鬟应声后,便朝花厅外去。 …… 安府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宅院,府内的小桥流水,花丛草木,极富灵气。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安老爷也穿着庄重地来到了花厅。 许是双喜在路上,已同安老爷提前报了信儿了,安老爷进了花厅便笑着朝童千鹤一行人做礼。 “想必这位就是林公子吧。”安老爷腆着肚子笑道,一副标准的中年老爷模样。 “安老爷。”林少珵也回礼道。 安夫人也起身,指着童千鹤朝人介绍道:“老爷,这位是童姑娘。” 闻声,安老爷的视线也笑呵呵地移到了童千鹤身上,而他乍一眼看到童千鹤的时候,瞳孔猛地收缩了下,心下一惊。 “安老爷。”童千鹤朝人道。 安老爷还在看到童千鹤的震惊中没有回来,安夫人一脸奇怪地看着安老爷,在安老爷身边轻声叫了人两句。 “啊……原来是童姑娘,方才老夫将童姑娘看作了个故人,因而失了态,实在多有抱歉。”安老爷道。 “无妨无妨,我也时常会认错人的。”童千鹤笑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安家老太 待众人都落座后,安老爷也放下了先前的震惊。 “老夫在来的路上听双喜说,林公子和童姑娘曾在苏阳见过犬子?”安老爷道。 “正是。”林少珵颔首道。 “老爷,不如我们挑个时日去苏阳找战战吧?”安夫人捏着手帕,目露担忧地道。 “哼,这不肖子孙!离家两年除了偶尔来信一封之外一次未归,若不是今日林公子和童姑娘来,还不知道人在哪呢,你还千里迢迢去看他作甚!”安老爷不满道。 安夫人知道安老爷此刻说的是气话,儿子两年未归家,身为人父,哪有不思念的道理,她娇嗔道:“老爷,你难道就不想战儿么?” “哼,他不回来也罢!真当安家除了他后继无人了么!”安老爷愤愤地甩了袖道。 然而事实情况也确实如此。 安家只有安战乾一个男丁,其他不管是安夫人还是妾室,生得清一色都是女儿,安老太太早些年更是急得到处烧香拜佛,如今年纪大了,反倒是看淡了,想着反正她老安家已有一个根苗在,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安夫人低叹了口气,而后又回神,略带歉意地朝童千鹤二人道:“童姑娘,林公子,不知你们今日来安府是……?” “安夫人,是这样,我同林……我们……” 童千鹤本来想说我同林公子,又意识到这同方才与安夫人说的太过相悖,可相公、郎君这些词她又说不出口的,只得挑了个我们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我和娘子在苏阳老家出了些事儿,此番是来宜平投靠亲信的,只是辗转了一圈才得知,他们早便举家搬迁到别地儿去了,今日正好路过安府,想来无事便来拜访一下老爷、夫人,没有提前拜帖,实在多有打扰。”林少珵很自然地接话道,虽是信口胡诌的话,面上却没有丝毫慌乱。 童千鹤看得是一脸佩服,从来不知道林大人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么好,她自愧不如,不过佩服归佩服,林少珵说完话后,她还是非常配合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若是林公子、童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如在安府住几日吧?”安夫人看着二人的穿着,了然地点了点头道。 “不用了夫人,实在太过麻烦了,我们在外住客栈便好了。”童千鹤推拒道。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是战战的的朋友们,那自然就是我们安府的客人,不过是多两间的院子的事儿,难得有个有眼缘的姑娘,童姑娘就当留下来陪我聊聊天,童姑娘、林公子就不要见外了。”安夫人上前对着童千鹤细语道。 “这般,那就麻烦夫人了……”童千鹤看了眼林少珵,犹豫道。 “不麻烦不麻烦,家里也许久没有来过客人了。”安夫人笑道,而后便要去寻着婢女收拾院子了。 另一旁两个大男人已经聊上了,讲得都是些南北风俗,很是有话的样子,不过安老爷到底对陌生人还是不放心,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林少珵是不是真的认识安战乾。 “安夫人,我来一起收拾吧。”童千鹤上前笑道。 几人走后,林少珵不着痕迹地看向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面前的安老爷,他方才注意到安老爷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向童千鹤,并非是那种有意的眼神,而是带着几分探究。 …… 趁着安夫人不在,童千鹤悄悄出去叫白仁给安府传一封有事无法上府的歉意信。 收拾好院子后,安夫人再三邀请童千鹤二人今儿在安府用膳,让他们先在院落好好休息,晚些时候会差人过来叫他们,便去准备晚膳了。 童千鹤本想着先去拜访一下安老太爷和安老太太,安夫人却说不用去了,安家两位老太因为十几年前的一件事便极少出门了,前两年又出了战战的事儿,更是鲜少出门了。 至于十几年前的具体是什么事,安夫人便闭口不提了,只笑着说让他们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几乎出于本能的,童千鹤觉得那十几年前的事是至关重要的线索,打算等林少珵回来之后再告诉他这件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院子不大,童千鹤不一会被玉竹推着轮椅将院子给逛了个遍,百无聊赖地研究这院子里所种的草木,不过只看了一会,便感觉自己周围有不少蚊虫的“嗡嗡”声。 虽没觉得痒,听着声音就觉得难受,童千鹤挠了挠自己手臂,便回了房间里去,让玉竹点了驱蚊香,关了后窗。 “晚上可想去看宜平夜市?” 一道干净清润的声音传来,童千鹤呆在房间里,无聊到就差去数墙角蚂蚁的时候,听到这建议,还未听明白是谁说的话,就赶忙先应了声好。 “林少珵?你回来啦。”童千鹤从墙皮面前看向门口道。 林少珵唇角噙笑,淡淡“嗯”了一声。 “离晚膳还有些时间,可要逛逛安府?”林少珵出声道。 “好,不过安老爷会不会介意……?”童千鹤点了点头,而后有些迟疑地道。 “不会,我同安老爷打过招呼了。”未再多说,林少珵便推着轮椅往院外去了,没让两个小丫鬟跟着。 林少珵慢悠悠地走着,童千鹤将方才安夫人提起的十多年前的事告诉了他,林少珵敛眸细思着什么。 安府沿路的山石池谭与花木相得益彰,虽都不是多么名贵的品种雕塑,却布置的别有一番雅致风味。 一汪清澈见底的小谭,清晰可见谭底的石块和几株水草,以及几条花色奇特的鲤鱼。 童千鹤正看着谭中的鱼群觉得有趣,抬眸便看到有一个白发老人坐在谭边巨石上垂钓,石旁还放着个极小的木桶,看样子是连一条鱼也装不下的。 “请问您是安府的老太爷?”童千鹤先出声,朝人道。 只见那老人家闭着眸仿若未闻般,不理会她,只安心拿着自己手里的钓竿,等着鱼儿上钩。 见人未回声,童千鹤便也未再说话,只在一旁安静等着,可那鱼儿迟迟不上钩。 童千鹤抬头看了看天色,觉着不早了,再等下去安夫人怕是要差人来寻他们了,正要抬眸看向林少珵时,那宛如打坐一动不动的白发老人,总算收了钓竿,一手拎起地上的木桶,完全没看向他们这方向的往另一侧走去了。 直到安老太爷把钓竿收起来,童千鹤才发现,那钓竿上别说鱼饵了,就连个钩子都是没有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姓童 童千鹤看着那柄钓竿,瞠了瞠眸。 而身后的林少珵则是看向老人离去的方向,一脸的深不可测。 “林公子、童姑娘。”双喜的声音远远传来。 二人闻声,不再看向安老太爷消失的方向,转而朝外回去。 “双喜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原只想看看安府,不料竟被这处的景致一时迷了方向。”童千鹤笑道。 “林公子、童姑娘,快到晚膳时辰了,奴婢是来叫你们的,”双喜说话时微微喘着气儿,而后似是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心下松了口气地细声道,“二位若想看看安府,差人叫奴婢一声就好了,这处地儿是不能随意来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四下里无人,”童千鹤恍然,朝人略带歉意地道,“我们知晓了,多谢双喜姑娘提醒。” 双喜笑了笑,未再多说,便带着二人往外头去了。 林少珵推着童千鹤,不紧不慢地走着,今儿天气甚好,暖风拂过面颊,很是惬意。 倒是双喜,好似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一般,走得有些急,童千鹤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 到了堂前,安夫人正左右张望着等他们。 堂内已经来了六七人,清一色的女眷,童千鹤估摸着都是安府的妾室和小姐们。 见到双喜几人,安夫人松了神情,走上前笑道:“童姑娘,你们总算来了,再不来饭菜可都要凉了。” “是我们多有劳烦夫人,差了双喜姑娘去寻我们,还叫大家都等着我们二人。”童千鹤歉意道。 “无妨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安夫人拉着童千鹤的手,亲昵道,“时间不早了,人也齐了,快来用膳吧。” 安老爷坐在堂内,见到林少珵前来,便也起身迎了上去,他在下午同林少珵畅聊过一番之后,对林少珵的才华心生赞赏,此人不可小觑,来日定当会有番大作为。 未等众人入席,双喜急匆匆地堂外跑进来,凑近安夫人耳朵,低语了几句。 安夫人似是吃惊状,顾不上童千鹤二人,便领着几个人恭敬地站在堂门口。 其余人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安夫人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众人安静地立在堂内。 童千鹤和林少珵相视一眼,来了。 一道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堂前,穿着身暗红色素纹锦衣,没什么其他的首饰,显得面色格外苍白,而紧拧的眉宇更让人显得严肃凌厉。 “母亲,您怎么来了。”安老爷见到来人,也吃惊道。 “老夫人。”安夫人带头低眉道。 “嗯。”安老太太淡淡应了声,而后在婢女的搀扶下往堂内走去。 待安老太太在首位坐下后,她抬眸看向安老爷,出声道:“怎么,我还不能来了?” “没有没有,母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安老爷忙道。 但安老太太未再理会他,而是将目光看向两个外人。 当她看到童千鹤的时候,眉头骤拧,朝安老爷出声道:“这两位是……?” “母亲,这位是林公子,这位是林小娘子,两位是从苏阳来宜平投亲的,但亲戚举家搬去了别处,这在宜平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战战的朋友,便想着在府上留他们几日。”安老爷解释道。 “既然林公子一行远道来宜平是投亲的,那便当这儿是自己家一样,在安府多留几日吧,”安老太太又恢复了神色,淡淡地朝安老爷道,“至于你那不肖子孙,不提也罢。” “是是是,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不提了。”安老爷赶忙低头道。 “多谢安老太太。”林少珵、童千鹤二人道。 听见“林小娘子”这称呼,童千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安老太太点了点头,看向童千鹤,出声道:“不知林小娘子的本姓……是姓林么?” 童千鹤闻言,不解安老太太言下何意,她下意识看了林少珵一眼,而后朝安老太太摇了摇头,神色自然地道:“老太太,我本姓童,孩童的童,林是夫姓。” 安老太太听到话后,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又道:“是苏阳童家么?” 童千鹤微愣,苏阳有没有什么童家的她不清楚,而她口中的童家却是已被流放的童家,所谓家丑不外扬,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是益州童家。”林少珵出声道。 安夫人见童千鹤有些尴尬,虽然安老太太严肃且凌厉,还是硬着头皮忙上前帮忙解围道:“老夫人,还是先开饭吧,不然饭菜该凉了……您若是喜欢童姑娘,待饭后再慢慢聊也未尝不可。” 安老太太睨了安夫人一眼,收回了眼,只对众人道:“都别站着了,开饭吧。” 席间,安家人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比童千鹤在宫里吃的还不自在,林少珵唇角一直勾着笑,时不时夹菜到她的碗里,都是比较清热的菜,童千鹤暗暗腹诽,这人倒是很进入角色,做足了一派所谓郎君的模样。 童千鹤注意到那几个安家小姐也不时往他们这方向看两眼,她当然知道那些人看的是自己身旁这人,撇了撇嘴,不知为何明明才吃了两口,就是突然感觉饱了,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眼前的碗盘。 饭后,安老太太一言未发,未再问询童千鹤一些什么,便带着人离了席。 安老爷同林少珵招呼了声,便又去了府内书房。而安夫人生怕童千鹤心生芥蒂,趁着四下无人之际,走到童千鹤身旁,悄声说了两句。 “童姑娘,你莫要恼我们家老夫人,老夫人她年岁大了,许是见着你想起来个故人……”安夫人叹了口气道。 “故人?”童千鹤疑惑,但未向安夫人追究这所谓故人的身份,“莫非同我生得有些相像?” 安夫人神色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我也未见过,只下午听老爷说了一嘴,许是眉眼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世间相似的人何其多,童姑娘也无需介怀这些,我同你很生得眼缘,还请童姑娘只当安府在自己家便好。”安夫人没有再说下去那个“故人”的话题,扯了别的话。 童千鹤拍了拍安夫人的手,朝她笑笑,意思是她理解的。 话音刚落,抬眼便见了林少珵也同安老爷做了别,正朝这厢走来。 “童姑娘若是与林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来院里寻我便是。”安夫人最后留下这句话,朝林少珵做了个礼,便也离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没带钱 林少珵指节修长而有力,随意握着轮椅后的把手,推着人往前慢悠悠走去。 安府所在的是一条人家比较多的街道,二人从角门出来后,才发现外头好不热闹,大人们饭后正三五成群地吃茶聊天,好些孩童在互相追逐着嬉笑打闹,也没人管束着。 童千鹤有些羡慕地看着眼前的人们。 “林少珵。”童千鹤对身后的人叫道。 “殿下?”林少珵声音清浅,许是今日话说得有些多了,比起平日有几分低哑,极是好听。 “你说,大昭盛世该是什么样的?”童千鹤看着眼前的人们,问话时有几分茫然和呆愣。 “殿下希望大昭盛世是什么样的?”林少珵看着身前的发顶,低声问道。 闻言,童千鹤似是在思考,没有开口,林少珵也没有打断她,只推着人朝前走去。 “我希望大昭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耕者有田,病者有医,老者有养,弱者有粮,孩童不论男女,皆有学堂可上,国无贪,齐平安。”童千鹤细声道。 良久,林少珵垂眸,看着眼前人的侧脸,出声道:“嗯,会有的。” “林少珵!那边!”忽而,童千鹤指向一处在卖弄杂耍的地方,杏眸中似闪着星星,兴奋地道。 林少珵看着眼前与方才情绪截然不同的人,低笑了声,便推着人往方才所指的夜市入口走去。 杂耍的有三人,一男一女一孩童,显然是一家三口。 男人轮着火轮在空中耍出千般花样,火轮每过之处都留下道道红光,女子脚踩圆柱,双手和头上都顶着几个硕大的瓷盘,稳当地旋转着,那孩童则抱着个铁盆在人群面前跑来跑去,等着看客们打赏。 待一轮杂耍演出结束后,人群散去了些,童千鹤二人也继续往里去。 “我上次来江南,还是为了给皇……嫂嫂的生辰请杂耍班子,都未有看江南其他的风光。”童千鹤似是回忆道。 林少珵静静听着她说话。 “那杂耍班子每过几天便换个出演,每次去的地儿人又多,好几次我刚到那地儿,人说已经走了,结果我带着白仁、玉竹摸了好几个地方才找着人。” “不过今日看了那入口的杂耍,倒不觉得比当初请的那杂耍班子演得差,真是白瞎了我的银两,早知道多看几个杂耍班了。” 童千鹤兀自嘀嘀咕咕道,林少珵自然知道此事,当初他还暗中保护着童千鹤来的江南,没想到过了几个月竟是光明正大陪着她来了。 林少珵摇头浅笑,道:“殿下难道不觉得方才入口处的几人眼熟么?” “?”童千鹤疑惑地转头,一边看向林少珵,一边回忆方才在入口杂耍的几人。 良久,仿佛脑海中依稀闪过那么一瞬光,可惜童千鹤没有抓住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脸迷茫地看向林少珵。 林少珵被她的眼神直直盯着,墨眸微深,轻垂了眼皮,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才道:“方才那三人,就是当初殿下所请的杂耍班中的几人。不过他们三人因为些缘由,退出了杂耍班,之后便一直在这夜市口表演杂耍戏。” 闻言,童千鹤做出恍然大悟状,面不改色地道:“我就说,这三人怎么会这么眼熟。” 林少珵没有戳穿她,只低笑了声。 “殿下方才在安府没怎么用晚膳,现下不饿?”林少珵清声问道。 被林少珵这么一说,童千鹤方才看杂耍时倒是没什么感觉,这厢倒是肚子极配合地“咕噜”出声。 童千鹤有些尴尬地抬眸偷看林少珵,见他并没有注意到方才的响声,便正了正色,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你这么说,这会儿确实是有些饿了。” “那臣便带殿下去吃些东西。”童千鹤没有发现林少珵的嘴角轻勾,眸底溢满的笑意。 …… 夜市 朗客轩内食客很多,林少珵找店小二要了间一楼的厢房。 店铺后头是一片紫竹林,清月悬于上空,光辉洒落叶间,厢房内烛火扑闪,有别于外头的喧闹繁华,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林少珵刚进厢房就把后窗给关了。 “?”童千鹤不解的看着他,文人常道吃茶看月探花赏雪,这人倒上来就把窗给关了。 “殿下,江南夏季夜间蚊虫繁多,且现在的蚊虫甚毒,若是叮咬了肿包明日也难消。”林少珵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只不一会,小二便端着菜托盘来敲了厢房的门。 桌上的都是江南小炒,橄榄四季豆,秋葵鲍丁,糖醋藕条,木耳百合羹,罗汉斋。 若说方才童千鹤只是有一些饿意的话,现在看着眼前这些菜那就是饥肠辘辘了。 “殿下,还请稍等。”林少珵出声道。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如意型荷包,童千鹤觉得有几分眼熟,似是见林少珵之前带过,而后从荷包中摸出一盒银针,从中挑出五枚,在桌前的每盘菜都试了一下。 确定没问题后,便将几枚银针丢入了另一个袋中,朝童千鹤清笑了下,道:“殿下,请吧。” “……” 童千鹤看着面前这人,指节分明的手上捏着几根细长银针,面上又挂着温润无害的笑意,怎么想怎么觉得违和,不禁觉得背上发麻。 她下意识地摇头开口道:“林少珵,你这人生得似润玉一般,怎么这么会演,我看你不如改名叫林演算了。” 本以为林少珵会生气,只见那人还是一脸的笑意,开口道:“殿下赐名,臣怎有不遵之礼。” 童千鹤摸了摸鼻子,没讨到好,安安静静地吃自己面前的饭,林少珵坐在对头并未动筷。 说来也奇怪,同样是安静的吃饭,这会儿却比方才在安府时自在得多。 …… 等童千鹤吃的感觉差不多了,她又想起什么事似的,埋在饭碗里的脑袋突然顿了下来。 林少珵自然是注意到了童千鹤的动作,低声开口道:“怎么了?” 童千鹤秀眉轻皱,抿了抿唇,一副想说话又说不出的样子。 林少珵见状,以为童千鹤吃得不舒服,便道:“可是胃不舒服?” 童千鹤摇了摇头,偷偷抬眸看向眼前的人,而后声音极轻地道:“林少珵……” “嗯?”林少珵应声,垂眸,等着她的下文。 “林少珵,我没带钱……”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定是报复 林少珵闻言,没想到童千鹤会来这么一句话,愣了一下,童千鹤以为自己方才声音太小,林少珵没有听清楚,又红着脸加大了声音说了一遍:“我说……我没带钱!” 话落之后,便盯着自己眼前的饭碗,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 林少珵看着眼前从面颊红到耳畔的女孩,因为不好意思就连脖子也快变粉红,低头不敢看他的样子,林少珵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小姑娘似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有些恼地跳脚,“本宫不过是忘记带了!” 林少珵会意地点点头,而后一脸坦然又随意地道:“实不瞒殿下,臣也没带银两。” “什么……?!”闻言,童千鹤一脸震惊地看着林少珵,“那可如何是好……玄骑军的暗卫可在周围?” 没想到林少珵一脸正经地对她摇了摇头,道:“臣今日放了玄骑军半日的假。” “……” 童千鹤的表情宛若雷劈,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那店家应当……可以用物抵债的吧?” “殿下,江南的店家只收银两,不可物抵。”林少珵再度善意提醒道。 “……”童千鹤只觉得自己方才吃下去的饭菜宛如顽石,现在正积在食管不上不下,难受的她不行。 “殿下,臣有一计,不知殿下愿不愿尝试?”林少珵轻声开口道,声似蛊惑,音似水波。 童千鹤看向林少珵,贝齿轻咬了下唇,想来现在也没旁的办法,只得红着脸道:“你且说来听听。” 林少珵抬眸看了眼四下,轻轻凑近童千鹤耳畔,低声道:“臣……可以带殿下从窗口出去,等明天早上再来还钱。” 童千鹤只觉得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都喷到了自己耳朵上,有些痒痒的,耳畔的红意更明显了些,下意识将林少珵推远了些:“说……说话就说话,那么近做什么……” 林少珵眼皮轻垂,看不出眸色,只挂着浅笑回了位,淡淡道:“不知殿下对臣方才建议,意下如何?” 童千鹤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不行,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小二跑一趟去安府找白仁……” 林少珵轻笑,片刻后起身,像安抚猫一样地揉了揉童千鹤脑袋,低声道:“方才臣骗了殿下,臣其实带了银两,还请殿下责罚。” “???” 童千鹤一脸震惊地看向林少珵。 想到方才自己被他一再捉弄,要不是出于自小熏陶在童贵妃的悉心教养之下,她现在定是伸手打他了。 就在这时候,林少珵又勾起一抹浅笑,笑得极其灿烂好看,开口道:“殿下赐臣林演之名,臣定然要将殿下赐名发挥淋漓尽致的。” “……” 报复,这是报复,这人一定是在报复她瞎取的名字…… “走吧,殿下。”林少珵笑着,将一锭银随意放在桌上,便轻推轮椅往外走去。 …… 回安府途中,许是因为天色晚了,路边的大人都从茶桌上散去,嬉笑玩闹的孩童也被各自父母领回家了。 “殿下,之后几日我们许是都要在安府,在人前定是不能这般称呼,不知殿下可有想好要如何说?”林少珵声音淡淡的,似是随意开口道。 闻言,童千鹤顿了一下,今日被安家人误认为他们是夫妻关系,她多次想解释都找不到机会,到后来都不好再开口,但是什么郎君、相公的她属实是都叫不出口的…… “母妃给我取名千鹤,若随了母姓,则是童千鹤,你看着叫吧……”童千鹤轻声说完,而只字未提自己要如何喊林少珵。 林少珵眸色微敛,清声道:“那……臣唤殿下千千可好?” 待童千鹤听清楚林少珵的话,整个人都愣了,这个名字自童贵妃去世后,再无人这么喊过她了,如今忽然间再听到,一时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情绪,有些复杂。 童千鹤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林少珵的称呼了。 因为方才想起了童贵妃,她没注意到的是,林少珵方才在询声问的时候,语气中竟是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和几许的试探。 “那殿下想要唤臣什么?”林少珵把童千鹤刻意避开的问题再度提及。 “……本宫,”童千鹤的唇微张了张,似是纠结,“本宫还没想好。” “嗯,那臣等殿下慢慢想好,”林少珵声音清淡,一字一顿极为缓慢地道,“不过,既然殿下赐臣林演之名,在安府的戏定是要好好演下去的,臣还是希望殿下能好好配合臣。” “……” 是吧,是报复吧,这人一定是在报复……! …… 安府大部分的下人都回房歇息了,府内上下比白日里静得多。 回了那间安夫人准备好的院落,童千鹤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院子里只有一间主屋,一间次屋。 次屋已经给白仁和玉竹睡了,这就是说,她和林少珵今晚要住一间房? 童千鹤坐在轮椅上,整个人身形一僵,林少珵瞥了一眼身前的小脑袋,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了。 “林少珵……”童千鹤抿了抿唇,好半天,她才一脸真挚地抬眸,朝人问道,“今晚你睡哪啊?” 那语气,那表情,三分试探,三分不安,还有四分在隐约期盼着他说出她此刻心中的答案。 林少珵面不改色,笑着提醒道:“千千,我们在安府。” “……” 她当然知道他们在安府,要不是在安府,她还会问这个问题……?? “今日白天,我见着房里除了床,还有……” 还有张美人榻,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就委屈将就一下……? 童千鹤后半段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后的人给打断了。 “千千,到了。”不知是不是她幻觉了,林少珵此刻的声音极温柔,像在哄她。 林少珵推着轮椅进了房,童千鹤只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是僵硬的,但林少珵在将她推入房间后,便转身往外出去了。 听到门的嘎吱声,身后那股冷木香逐渐淡去,而后进来的便是玉竹和白仁。 原来他是出去叫人了。 “殿下,该沐浴了。”玉竹和白仁提着水桶进门,朝童千鹤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桂花糖 童千鹤沐浴完后,小脸有些被热气熏得水红,白仁将她放到床上,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殿下,夜里您要小心伤到腿,有什么事您就叫奴婢一声,奴婢和玉竹就在隔壁。”白仁难得的唠叨道。 童千鹤轻笑,打趣道:“白仁,你怎么也变得像玉竹一样话多了,好了,我都知道的,你快去同玉竹休息吧。” 等屋内又恢复静谧了,童千鹤有些放空地望着房顶,因为方才玉竹她们陪她,心底那抹异样被悄悄掩下,在此刻无比明显开来,神经宛若弓上紧绷的弦,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到门口处。 童千鹤望着大床旁不断跳跃的灯火,心底默默数着数,算了下时辰已是子时三刻了,林少珵当许是去了别处,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这般一想,原本紧张的心绪竟慢慢放松下来,困意很快便将她拖入了睡梦中,梦里似是有一棵参天巨树,泛着悠缈的古木香,叫人很是心安。 …… 童千鹤不认床,但在陌生环境里总归是睡得不舒服,翌日天还未亮便醒了过来。 睁眼便是陌生的床顶,大床上还是只有自己,被褥被她折腾得一个角落到了地上,童千鹤翻了个身,探头往屏风后头的方向望去,那张美人榻上别说人影了,就连个垫被之类的都没有。 莫不是昨夜林少珵压根没睡? 宜平的昼夜温差比较大,此时虽是夏末秋初,可若是整夜的待在外头,怕也是会染上风寒,这么一想童千鹤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林少珵。 “吱嘎” 一只黑色暗纹锦靴踏进门来,来人虽穿着一身过了时兴的衣裳,却难掩其周身的清润气度,除了眼睑下有一片浅青之外,其他地方并无不妥。 “千千,醒了。” 林少珵眸似星辰,唇角漾着清浅笑意,手中端着一碗不知何物的东西,走到床边,将碗递给童千鹤。 “这是什么?”童千鹤老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忍不住轻皱了皱眉。 “养伤的。”林少珵示意性地朝童千鹤的腿瞥了眼。 童千鹤会意,她险些忘了自己腿折了的事,长“噢”了下便抬手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就仰头饮尽了,将瓷碗塞回给林少珵,随后习惯性地朝人摊出手掌。 而后忽然意识到今天端药来的不是玉竹,往常玉竹都会给她在药碗旁准备蜜饯之类的,来压压口中苦味,童千鹤下意识的就要缩回手,还未来得及,手心里就多了两枚硬糖。 林少珵指尖还有一枚,修长的指节往两旁轻拉了下,那颗糖便转了开来,随后他便伸手将糖连带糖纸放在童千鹤手心,指尖划过的地方,让人觉得有丝丝痒意。 童千鹤的视线在掌心那颗打开的糖上停久了两秒,然后嚅了嚅唇,林少珵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俯身靠近童千鹤,轻声提前开口道:“千千,别忘了我们在安府的关系。” 薄热的气息喷到耳畔,一抹嫣红轻悄爬上,掌心那几颗糖变得格外烫手。 童千鹤将剥开的糖丢进嘴里,桂花味的,含着甜丝丝的,压去了口中药涩的苦意,仰起小脸朝眼前的人道:“林少珵,你昨晚是没回来么?” “怎么?千千这是在担心我?”林少珵随手将药碗置于一旁,眸中带笑。 “才、才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童千鹤手一顿,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量,攥紧了身上的棉被。 “嗯,我知道,千千可还困?”林少珵抬手想捋顺眼前人的碎发,意识到她的戒备和紧张,便垂眸顺势收回了手,“若是不困了,我们要去个地方。” 童千鹤看着那只手顿了两秒,“嗯,那、那你先出去吧。” …… 童千鹤转着轮椅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天色清蒙蒙的,有股露水味儿。 林少珵负手而立于院落廊檐处,侧颚温润,眉宇还带有两分浅显的少年气,从背后看去有种遗世寂寥之感,童千鹤出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幕,心下微滞。 那人似是听到声音回头,墨眸浅笑望向童千鹤,走到轮椅后面握着扶手:“千千,走吧。” “我们要去哪儿?”童千鹤抬头问向身后的人。 “昨夜守椿他们查到安府有一处颓败院落,起码有十余年未曾修整过,千千以为这院落中所住的该是何人?”林少珵浅浅道。 “一处保留了十余年未曾修整打扫的院落……?”童千鹤闻言,细细捋着思路道,“寻常人家的院落,若是用于思念故人,即便保留也当是会打扫的,保留十余年可以理解,但任它破败则与此相违背。若是院落不再住人,那也会作其他用途,如此颓然,最大用途多半是警示之意。这院落主人的身份在安府定是极为重要的,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无法割舍才会任由其破败下去,我猜的可对?” 童千鹤望向林少珵,那人唇角带笑,似是认同之意。 “昨日我们初到安府,而府中几位在见到你时,神情或多或少都有些异样,便叫人去查了此事。”林少珵慢悠悠地朝前推着轮椅道。 “你的意思是安府那位重要的人,同我有几分相似?”童千鹤立马会意道。 “并不排除此种可能,但可确定的是,那位的身份是安府上下竭力隐瞒的事实,若非因着见到了你,可能不论再来探查几遍,他们或许都不会露出马脚。”林少珵望向前方路的深处,眸底划过一丝暗光。 不论暗中的人有何所谋,当年安府的孩子落在何处,他都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 “咦,林公子、小娘子,你们怎的这么早便起了。”安夫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从对前方走来。 “安夫人,”童千鹤朝人笑着点了下头,“是我有些认生,睡不着了便想出来走走,今儿当是会出日头的好天气。” “是了,不过二位若是闲来想走走,还是莫要再往前头走去比较好,府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居住的地方和前头那处院落都是去不得的,倒是往西头走有些旁的院景,林公子和小娘子可以去看看。”安夫人轻弯眉眼道,至于缘由,安夫人明显没有要讲的意思。 “多谢夫人提醒。”林少珵清浅出声。 安夫人点了下头,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待人走远后,童千鹤才抬眸朝身后的人问道:“林少珵,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去见安老太爷。”林少珵不急不缓地推着轮椅。 第一百三十章 故人的棋 清澈石潭,青树翠蔓,花木相映,锦鲤嬉闹,庭院别有一番趣味。 林少珵将童千鹤推到潭旁的小亭中,亭中有张石桌触手微凉,桌上摆着一盘残局以及两蛊棋盒,“千千,可要下棋?” “也好,”童千鹤点了点头,随即目光看向桌面残局,随即惊奇道,“咦……这残局我曾在一本典籍上看过,其解法很是巧妙,看似是无解死局,实则一招棋活,全盘皆活。” “好一个一招棋活,全盘皆活。”二人身后传来一阵闷笑,安老太爷一手拎着无钩钓竿,一手提着小木桶,从亭后走来。 安老太爷走到石桌旁,负手看着桌上那盘残局,朝童千鹤道:“小丫头,依你看,这棋局该当何解?” 童千鹤随手从一旁的棋盒中捏起一枚黑子,落在黑白相掩的一处空上,眼成气存,残局解。 安老太爷点了点头,略带赞赏地看了童千鹤一眼:“小丫头读过的书倒是不少。” “在老太爷面前还是卖弄了。”童千鹤低了眉眼道。 “小公子也会下棋?”安老太爷看向方才一直未出声的林少珵。 “略懂些皮毛。”林少珵颔首。 “那便陪老夫下一盘吧。”安老太爷将手中的木桶钓竿随手置于一旁。 二人各执一蛊棋盒,相对而坐,童千鹤坐在二人一侧,托着腮看着棋盘中风云变幻的棋势,黑白两边厮杀的不相上下,每一落子都可谓步步惊心,而执棋二人看上去却是云淡风轻,宛如是在吃茶谈天。 “小公子,好棋艺。”安老太爷将手中的黑子落入棋盘,再次看向林少珵的眼中带了明显的赏识之意。 林少珵摇了摇头,清浅出声道:“若非是老太爷让着我,林某该早输了,如何能走到现在。” “年轻人,莫要妄自菲薄,你,很不错。”安老太爷点着头,苍老的手将棋子丢入棋盒中,又慢慢将棋盘摆成最初的残局模样。 “老太爷,这残局可是有什么寓意……?”童千鹤奇怪地看着残局,这棋局虽是巧妙,但也并非无解,为何要将它时刻摆出。 安老太爷并未说话,抬起眼皮看了童千鹤一眼,尤其是看向她的眉眼,浑浊苍老的眼珠闪过一丝隐晦痛意,快得叫人难以捕捉。 就在童千鹤以为安老太爷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时,安老太爷有些沉重地出声:“这是……故人留下的棋局。” 闻此,童千鹤下意识地将老太爷口中的故人,和那破败院落的主人联系在了一起,她看向林少珵,只见后者极轻地点了下头。 “老太爷,故人之所以留下棋局,定是希望您每日有事可寻,而非沉湎过去,为之伤痛,若是当时时间够,我猜她或许会留下百副千副的棋局,来供您解闷的。”童千鹤宽慰道。 安老太爷闻言浑浊的眼珠望了童千鹤一眼,只见其人眉眼间笑意明媚,一时恍惚,心下微惊。 良久,安老太爷叹了口气,松下心弦道:“我竟是还没一个小丫头想得通透,果真是年岁大了,多心多虑的。” “老太爷身体康健,日日养花钓鱼,心无烦忧,定会长命百岁的。”童千鹤笑道。 几人谈天之际,玉竹和白仁寻了来。 “安老太爷,林公子。”二人朝亭内几人行礼。 “小姐,玉竹醒的时候发现您不见了,您可知道玉竹险些吓得魂都丢了。”玉竹上前拍着胸口道。 童千鹤握了握玉竹的手,弯眸轻声道:“是我让你担心了,你们推我去旁处走走吧。” “是。”玉竹顺声道。 童千鹤几人走后,安老太爷对着面前如玉般的人挥了挥手,掀了掀眼皮道:“人都走远看不着了,在我这安府还不至于叫人凭白消失,就别追着人瞧了,不介意再陪我这老骨头下两把棋吧?” 林少珵收回了眸,面上挂起浅笑应声,抬手执棋。 棋局过半,安老太爷不着痕迹地看了林少珵一眼。 “小子,棋性可见人之心性一二,”安老太爷淡淡地提醒道,“而你此刻的心绪全然未在这盘棋上,那丫头于你,就这般重要,连局棋的功夫都耽误不得?” 林少珵朝童千鹤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眸色有些深,而后将手中的棋子丢入一旁的棋盒中,一双墨眸看向安老太爷,“重要,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她,即便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耽误不得。” 安老太爷本以为林少珵会朝他赔礼,认错再同他认真下一局棋,却随意丢下了棋子。 看着林少珵面上的认真,安老太爷又是一阵恍惚,似是想起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郑重地跪在他面前说过此话。 林少珵见此垂眸,并未出声。 “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再耽误你的功夫了……你走吧。”安老太爷苍老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疲惫,充满倦意。 林少珵点了点头,起身朝安老太爷做了个礼,理了袖就要往亭外而去。 “小子,你的棋路杀性太重,除非早日悬崖勒马,否则终有一日会叫你伤人伤己的。”安老太爷最后说了一句,便未再多言。 林少珵垂眸,似是对着虚无,低声道:“即便自损三千,我也不会伤她分毫。” 早阳已是破出云空,亭外的光景都镀了层浅金。 “林少珵,我们中午去吃糖醋鲤鱼可好?”童千鹤主仆三人方才似是在戏鱼,面颊此刻有些红扑扑的,朝林少珵的方向挥手,大声喊道。 林少珵唇角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慢悠地走了过去,接过童千鹤的轮椅道:“那我们待会去问下安夫人,这宜平何处的糖醋鲤鱼好吃。” “嗯!”童千鹤弯眸应声,眉眼处都笑得甜甜的。 几人缓缓从亭前走过,安老太爷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坐姿,只是看着童千鹤和林少珵两人,眸光中有种浓得化不开的痛意。 尤其是在听到糖醋鲤鱼的时候,那抹伤痛又深了两分。 …… “林少珵,方才你在老太爷那儿问出了什么?”童千鹤见自己一行人终于走远了,憋了一路的好奇问道。 “尚未问得,不过快了。”林少珵目视前方的路,声色清柔道。 “噢……”童千鹤也没再问,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盲目信任,总之林少珵说快了那应该就是快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认错 几人刚到安府花厅外,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片的叫骂声、哭泣声,有个声音还有两分耳熟。 “林公子、小娘子,你们来了。”安夫人身边的丫鬟站在门口,瞧见来人,也捏着帕子抹去了眼角的泪。 “双喜,里头是发生什么事了?”童千鹤问道。 “小娘子不知,是我们少爷回来了。”双喜眸中含泪笑道。 “当真?安战乾回来了?”这倒是叫童千鹤挑了下眉,不过他们之前没和安战乾通气过……童千鹤看向林少珵。 只见那人朝她轻语了两字“放心”,童千鹤就放下了心弦。 “啊,对了,二位也是我们少爷的朋友,老爷夫人现在激动些,还请二位容我进去通报一声。”双喜道。 “那麻烦双喜姑娘了。”童千鹤点点头道。 “应该的。”双喜笑了笑,朝里走去。 双喜进去后,花厅内的声音总算是小了些。 “林公子、小娘子,随奴婢进来吧。”双喜走出来,道。 林少珵推着轮椅方走进花厅,安夫人就迎了上来,眼圈还是通红的,但日前她眉宇间所带的愁容此刻已是全然不见了,想来对安战乾的归家是喜极而泣。 而安战乾此刻正跪在安老爷,深埋着头,倒是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喝茶的人叫童千鹤惊讶了下。 “离合哥哥。”童千鹤多日未见陆离合,还以为他又去了别处游玩。 “小祸害,一别多日,怎么又瘦了。”陆离合飘飘然地放下茶盏,走到童千鹤面前,就要将人从轮椅上抱起来掂量掂量,被童千鹤身后的人拦下了。 “陆公子,请自重。”林少珵眉眼清淡,浅声道。 安夫人见状,便上前作和笑道:“原来林公子、小娘子和陆公子认识,没想到我们战战在外认识了这么多才俊的朋友。” 安老爷此刻也走了过来,朝人做礼道:“此行路上有劳陆公子照顾犬子了,犬子不才,定是给陆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吧。” 安战乾孤零零地跪在堂前,闻言嘀嘀咕咕,明明来路上是他跑前跑后地伺候归迹老板和陆公子的好不好…… “安老爷此言差矣,安公子机敏过人,并未有麻烦一说的,”陆离合笑眯眯地,指了指林少珵道,“对了,方才夫人称他是……?” “哦……陆公子你是说林公子和小娘子,可是有何不妥?”安夫人看了看林少珵,又看了看陆离合,面带疑惑地道。 陆离合轻呵了一声,一双桃花眼中闪着两分嘲讽道:“我倒是不知道林公子还有这本事?”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权宜之计。”林少珵不急不缓地道,面上丝毫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两个人打着哑谜,周围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陆离合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林少珵,俯身蹲下,朝童千鹤笑眯眯地道:“小祸害,哥哥给你把脉看看。” 童千鹤点了点头,陆离合每次见着她,都少不了先把个脉,她都习以为常了,遂伸出手腕。 却不想轮椅被人往后一拉,陆离合摸了个空,气得他直接起身,抢他的小祸害就算了,如今连把脉都不让,陆离合一双桃花眼几欲冒火:“林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林少珵面上挂着浅笑,弯眸清声道:“失手,没推住。” 陆离合无语地瞪了林少珵一眼,再次蹲下身,抬手给童千鹤把脉。 方才安战乾介绍给众人时,说了陆离合是举世无双的神医,说的天花乱坠,就差说他能活死人肉白骨了,更何况医者大夫在这里的地位本就超然,故而周围众人在陆离合把脉时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打扰。 直到陆离合放下童千鹤的手腕,众人才舒了口气。 “恢复不错,哥哥再给你调整下药方。”陆离合收回手,轻笑了笑,心下轻舒了口气,看来是最近嘉太后那老妖婆忙着对付他,没空给小祸害使绊子。 “好。”童千鹤点了点头。 “爹,我能起来了吗……”众人其乐融融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哀怨的声音。 “混账!还想起来!终归大了,翅膀硬了,是我管不动你了,这般能耐你还回来做什么!”安老爷听到安战乾的声音就来气,怒骂道。 “老爷,战战他知错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罚的自然也是要罚,但安府终归是战战的家。”安夫人一边给安老爷顺着气,一边眼神示意安战乾赶紧磕头认错。 奈何安战乾没有接收到安夫人的眼神信号,耿直地嘀咕道:“爹,不是我要回来的,是陆公子他们说要来宜平,我才顺便回来一趟的。” “你这个臭小子!不肖子孙!白眼狼我安府有过一个就够了,你……你!我真是白生了你!”安老爷又被安战乾的话给气极,就要伸手打上去,被安夫人给死命拉住了。 “战战,还不快给你爹认错!”安夫人一边拉着安老爷,一边朝安战乾喊道。 安战乾还鼓着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安战乾,认错。”陆离合一双桃花眼,眼风凌厉地看向安战乾。 “哦……”安战乾怯怯地转跪向安老爷和安夫人,“对不起,阿爹,阿姆,是儿子不孝,儿子应当常常归家探望的,儿子知错了,儿子会好好向安家列祖列宗请罪,日后儿子定当改正,还请阿爹阿姆原谅儿子不孝……” “老爷,你看,战战他也知错了,再怎么样战战也还是个孩子,再罚他长长记性就好了。”安夫人一手捏着帕子,劝慰道。 安老爷怒哼了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安战乾:“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认错么,要不是今日有陆公子在,你以为他今日会这么乖乖跪着认错?你以为他会踏进我安府大门?!” 安夫人这头劝不动老爷,那头劝不动儿子,急得险些又要挤出泪来。 “安夫人,不如我带着安公子出去谈谈,陆某不才,只是或许我的话他能听得进去。”陆离合见局势愈发剑拔弩张,一直拖下去也无法,便朝众人提议道。 “也好,如此……还要劳烦陆公子替我劝劝我这儿子……”安夫人说着说着便要哭出声来,双喜赶忙上前抚着安夫人的后背。 陆离合点了点头,叫了声安战乾,走到童千鹤面前:“小祸害中午想吃什么,哥哥请客。” 童千鹤和林少珵相视一眼,自是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未再多问安夫人宜平的客栈,朝人劝慰了两句,便往外去了。 安老太太带着丫鬟匆匆赶来,同昨日那个端庄的妇人全然不同,慌忙地奔到花厅,拉住安夫人:“战战呢?不是说战战回来了么?人在哪儿?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糖醋鲤鱼 “老夫人,少爷刚刚又出去了。”双喜上前道。 “怎么又出去了?是不是你们又责骂他了?”安老太太闻言,恼怒地走到安老爷前质问道,“府里上下就战战一个男丁,只要孩子肯回来就好了,总归是我们安家的人,有什么好责罚的?!战战在外游历,又不靠家里,哪点丢我老安家的颜面?!你若是不要认这个儿子,我和安家的列祖列宗还要认这个孙子!” 安老爷也被安老太太说的恼火,忍不住怒道:“母亲!难道您以为战战他当年离家出走,只是因为想要游历,想要自强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老太太闻言微愣。 “您难道还猜不到么?”安老爷冷哼一声。 “你是说……战战知道那件事了?”安老太太面色微凝。 安老爷面色有些难看,未再多说。 …… 一行人往宜平酒家走去。 “陆公子,今日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归迹老板……若是让老板知道了,我怕是会被老板留在宜平了……”安战乾跟在陆离合后头,恹恹地道。 “此事暂且不说,什么事都没有填饱我们小祸害的肚子重要。”陆离合眉目张扬带笑,极是明艳,却又不失坚毅。 “……”怪不得归迹老板说,不要想着绥华殿下在的时候,凑到陆公子面前找存在感。 安战乾挠了挠头,疑惑地看向童千鹤和林少珵,奇怪道:“方才草民都忘了问,绥华殿下和林大人怎会出现在安府?” “此事说来话长了,只是这几日借住在安府。”童千鹤笑道。 “噢噢……殿下,之前在苏阳客栈之事,实在多有抱歉,是我太过大意,轻信了他人的话,才叫人伤了殿下您……若是殿下有什么吩咐,草民定当做牛做马为殿下效劳,别说在安府住几日,就是将安府改姓都行。”安战乾摸着后脑勺,满心满眼的歉意道。 这番话说得极是真挚,除了他说完之后旁边的两人脸色都不大好。 陆离合一把提起安战乾,丢到一旁,嫌弃地道:“小祸害才不要安府,若是小祸害想要,我云清山都可以送给她,再说你那点药粉,做的那般粗劣,随随便便就能查探看出了。” “陆公子,我不过是想向殿下道歉报恩罢了,您至于么……”安战乾瘪了瘪嘴。 童千鹤看着二人逗趣,掩唇轻笑。 林少珵敛眸,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前眸带笑意的人,嘴角抿得笔直,握着扶手的青筋透露出主人此刻的不悦。 “到了到了!这家酒楼在宜平最是地道的!”安战乾指着前头的店家朝众人道,旋即便领着众人走到店内,不得不说,撇开他在十里客栈打工时的事不谈,安战乾在外头确实是有几分世家子弟的气度。 “小二,来一间包房。”安战乾把一锭银丢在掌柜的台前。 “好嘞好嘞,几位客官这边儿请。”店小二将手上的毛巾甩到肩上,看着眼前这几个样貌气度非凡的人,搓着手往前领着众人上楼。 包厢内装饰古朴,别有一番古雅韵味,往窗外看去还有一方池塘,种了满池的莲花,只是如今已经过了莲花盛开的季节,剩下的都是遮天碧叶。 “各位客官,这是小店的菜品单子,几位客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看几位客官衣着不像是这的人,不过客官们这般的样貌,若是宜平人士的话早就传遍街巷了,嘿嘿,”小二将手中的菜单递给几人,一双眼极快地左右瞄了瞄,满面笑道,“几位客官,小店的菜肴是出名的宜平地道一绝,而且价格最为公道,童叟无欺,不知几位客官,今儿想来点什么?” “糖醋鲤鱼。” 林少珵淡淡吐出四个字,跟前的册子连翻都没翻开。 “明明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陆离合一脸嫌弃地瞥了眼林少珵,而后者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那般,正云淡风轻的品着茶,侧眸看着窗外,陆离合见状脸色微黑了两分,转了方向眼不见为净,嗯,还是看他家小祸害最是养眼。 陆离合轻挑着眼角,柔声问:“小祸害,你想吃什么?” 虽然林少珵人未转过来,但她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视线好像看向了这里…… “离合哥哥,我也想吃糖醋鲤鱼……”童千鹤指了指菜单上的字样。 “好,小二听到了么,上一份糖醋鲤鱼,另外……既然小祸害喜欢吃这类的话,将你们家所有能糖醋的都来一份!”陆离合思考了两秒后,一双桃花眼勾着迷人邪肆的笑意,如是说道。 “好嘞!客官,要说我们小店的糖醋鲤鱼那最是鲜美可口,酸甜适宜,所用的鲤鱼全是今早从鱼市上新买来的活鱼,鱼种肉嫩肥美,这个时节吃是最好不过了!”店小二热情地介绍着自家菜肴的鲜美,刷刷在册子上写着什么,满面红光地将要出去。 “等等……!”童千鹤急忙喊道,因为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站立不稳,而林少珵上一秒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这一刻的眸里划过转瞬即逝的担心与庆幸。 “……小祸害,你真是吓死我了,有什么事跟哥哥说一声不就好了,不知道自己身体如何么,下次行事可切莫急躁了。” 陆离合方才也是瞬间起身,只是比起林少珵,他离小祸害稍远些,否则接住小祸害的就是他了。 陆离合轻垂了下眸,旋即收回了方才抬起的手,再度抬眸,言语宠溺道。 童千鹤对方才的意外也有些小尴尬,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大,她轻摸了摸鼻子,朝林少珵点了下头,而后转对陆离合道:“离合哥哥,我是想说,我们不过就四个人,点的太多实在浪费,大昭如今虽是富饶不错,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在大昭仍存,更何况,离合哥哥向来不喜甜食,我是知道的。” 陆离合看着童千鹤一本正经的模样,哑然,随即轻笑,摇着手中的折扇道:“真是……败给你这丫头了,小二除了糖醋鲤鱼,另外再上几个你们店的招牌吧。” “好嘞,客官,您们稍等。”小二一甩手上的毛巾,便往包厢外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安意姑姑 …… 店小二走后,安战乾在这包厢内的诡异气氛里坐立不安,努力的想同众人找话聊,奈何众人好像没有接受到他挣扎的信号。 “小祸害,几日未见你怎的又瘦了些,明明哥哥上次见你时,脸上还有些肉的,如今怎么只剩骨头了,”陆离合口吻心疼地道,眸光潋滟而明媚,“小祸害是不是对哥哥太过思念使得人瘦了,不过前几日哥哥确实是有些忙才没来看你,但日后只要小祸害想哥哥了,哥哥我定会马上出现的。” 陆离合眉眼挑笑道,窗外的光洒在他身上,尽显魅惑妖娆。 ……果然说不到三句就不正经,这话说得就是陆离合。 林少珵轻瞥了眼陆离合,淡淡开口道:“千千不劳陆公子担心,我自会照顾好她,倒是听说云清山药王陆观卓老先生失踪多日,陆公子身为云清山大公子,不必先去派人寻么?” “师傅失踪?!怎么会?”童千鹤闻言惊讶,转向陆离合道,“离合哥哥,你不是说师傅去西南国采草药了么,怎么会失踪?” 陆离合闻言,先是冲童千鹤安抚性地笑了下,眼角的笑意也沉了两分,看向林少珵口气不太好地道:“不过是些坊间传言罢了,陆药王自身武功卓绝,世间少有人能伤得了他,不日便会回云清山,不劳林公子挂心了。” 而事实上,云清山人来信,说已有月余联系不上陆药王了,因为此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后来药王他老人家只是哈哈一笑,说自己忘记回信了,所以他们打算再等十日,若是依旧没有消息,便派人去西南国寻。 “师傅是为挖草药不回云清山,”童千鹤看向面前安静如一团空气,甚至隐隐带些委屈捧着茶杯的安战乾道,“安战乾你呢,你又是为何两年不回宜平?” “殿下,你们总算是想起我了……”安战乾幽幽地从茶杯前抬头开口道。 安战乾话刚说完,就接收到两记眼风,一道凌厉,一道沉寂,安战乾忙打了个寒战,立马正襟危坐了回答童千鹤的话道:“殿下,是因为我有个姑姑,名叫安意,我的姑姑是个十分温柔的人,整个安府里我同姑姑最是亲近,只是……” “只是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安意姑姑!那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也是安家子孙,怎么能怎么能……!” 安战乾说起往事,握拳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忍不住捶了下桌,似是悲哀似是愤懑。 林少珵轻皱了皱眉,玄骑军调查到的安家族谱里没有安意这个名字。 “是发生了什么事么?”童千鹤问道,“若是不便说,就不要告诉我们了,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安战乾盯着手中的茶杯,轻摇了下头,似是回忆般缓缓道:“那是他们心中有愧不敢提,安意姑姑待我极好,比起长辈,姑姑更像是我的长姐,姑姑十六岁那年的一日,我在府中院里同一只黑猫玩耍,那黑猫趁我不察钻去了狗洞,我心下一急,便跟着爬了出去。” …… “小黑,小黑,你在哪儿,若是再不出来,今晚我叫阿姆把你关去柴房!”安战乾吃力地从狗洞爬出,在灌木树丛间翻找着嚷嚷叫喊道。 不远处传来两道人声,可此处是安府和隔壁君府的外墙,中间的小路上也栽种满了灌木树丛,这儿理当不会有人才对。 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安战乾探着脑袋,扒拉着灌木丛往声源处看去。 一件浅胭红锦衣衬得肤胜白雪,素净且没有过多的图案,配上嫩黄褶裙更显柔意,安战乾揉了揉眼,这可不就是他姑姑今日的穿着么? 可对面那个男子是谁,他怎么从未见过,怎么看也不像是隔壁君家那位大公子,倒是比君家大公子生得更高大俊逸些,与姑姑站在一处倒也是养眼极了。 “喵!” 黑猫许是见安战乾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跳到了安战乾的肩上,吓的安战乾惊叫出声,更是把前头说话的两人给吓了一大跳。 “战战?” 安意起先心下一惊,当她转过身看见那个掩藏在树丛后黑溜溜的脑袋,肩上还有一只蹿跳的黑猫,当即便认出人来,心下微松了几分,出声叫道。 安战乾见自己暴露,一手摸着后脑,朝二人嘿嘿地笑着,慢吞吞地从树丛后头蹲起身来。 “姑姑……” 安意轻笑,朝安战乾招了招手,“过来吧。” 安战乾见安意没有责怪自己偷听的意思,便大了胆子,虽然自己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了,笑嘻嘻地从灌木丛堆中挤了过去。 “姑姑,这位是……?” 安战乾在男子面前站定,发现自己还不及人家的胸膛高,不着痕迹地踮了脚尖,似是随意地朝安意问道。 安意倒也没发现安战乾的不对劲,只先朝眼前的人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的堂侄,叫战战。” “小意的堂侄自也是我的堂侄,”那人说话口气很是礼貌,声音清雅,“战战,初次见面,仓促之间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方才见你同黑猫戏耍,不知这个你可喜欢?” 那人从袖宇间摸出了一枚陶瓷制的精巧的猫形摆件,自小长在宜平的安战乾当然能看出来,这样的瓷制品绝非宜平工艺能产出的,小猫雕刻得惟妙惟肖,简直就像一只小小黑! 安战乾惊喜地从那人手中接过瓷猫摆件,黑眸中绽放着璀璨光芒,看样子是对这个小礼物极是喜爱。 安意见状笑了声,而后朝人微歉道:“战战还没叫过你,是我们欠了礼数。” 只见那人失笑,道:“你我何时也要分你我了?” 安意闻言,面上微红,随后她轻拍了下安战乾的后背,介绍着眼前的人道:“战战,这是你童……叔叔。” 安意话音刚落,安战乾就不乐意了,睁着一双乌溜大眼,上下地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番。 “姑姑,你胡说,童大哥这么年轻,哪里像叔叔,明明是哥哥!”安战乾爱不释手地捧着瓷猫,对安意的话反驳道。 安意哑然,旋即鼓着腮怒道:“你看我长得像姑姑么?我怎么不是你姐姐呢?” 童祁看着面前二人玩闹拌嘴的模样不禁失笑。 自那以后安战乾常能从安意口中听到童祁的名字,还提安意打掩护,让她溜出去和童祁见面过几次,当然每次回来的时候总少不了童大哥让姑姑带给他的礼物。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逃婚 只是好景不长,因为安意姑姑与那位君家大公子,两家自小便定下了娃娃亲。 安意这日刚起,便见安府上下一派热闹景象,所有下人都忙着张灯结彩,好不容易才逮住一个,安意忙问道:“府里是要有什么喜事了么,怎的这般兴师动众?” 只见那个小丫鬟一脸吃惊地看着安意,旋即又捂唇,扑哧笑道:“小姐,您莫不是欢喜糊涂了,下下月就是您和君公子的大喜之日,您难道忘了么?现下儿君夫人和君公子都在府上啦!” 小丫鬟见安意一脸呆滞,只当她是欢喜过度,又忙着去张贴彩纸了。 安意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小丫鬟说的是什么意思,安君两家定亲一事被她猛然记起,惊得一张小脸失了血色,苍白的吓人,她顾不上礼节,提起裙摆便朝前院跑去。 “阿姆,阿姆!” 安意气喘吁吁地一路直跑到前院花厅,头上的珠钗步摇有些斜倒。 “你这疯丫头,怎么这般没有规矩,何事这么着急,这般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叫人看了笑话,幸好子笑方才被你阿爹叫去了,否则叫人看到你这样,我看你怎么办……”见人跑来,安老夫人责备道,又转向侧旁的君老夫人,带着歉意摇头道,“今日实在是让亲家看笑话了,小意平日素是喜静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你我都是老姐妹了,你可莫要说这些疏远情分的话。小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她最是性情温顺的孩子,子笑也是日日念着小意的好,这孩子面皮薄,但却是真心实意的,不怕多嘴一句叫老姐妹笑话,子笑前几日也是紧催着我来下聘。”君老夫人一番话既表明了自己对安意的喜爱,更提点了君子笑对安意的一番深重情意。 不过君老夫人说的这些话只叫安意皱紧了眉,宜平官家子弟里,谁人不知君子笑此人是醉风楼的常客,十日里有八日都是在醉风楼的,美其名曰探访春意,除了那张皮囊好些,一张嘴能哄得人眉开眼笑,腹中算得有些许能打花枪的文墨之外,旁的可谓是长无所长。 安意正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来方才剧烈跳动的心率,刚想开口说话,安老爷子便和君子笑并行朝花厅走来。 “小意也在。”安老爷子先出声。 安意朝安老爷子点了点头:“阿爹。” 随后又看了君子笑一眼,垂眸两分,朝人做礼出声道:“君公子。” “小意怎么这样喊,这样就显得生分了,”君子笑上前想将安意扶起来,“小意以往都是叫子笑哥哥的,今日是怎么了?” 安意往后退了一步,没让君子笑扶自己,倒是叫场面尴尬了两分。 “小意。”安老夫人脸色不大高兴地看着安意的动作。 安意抿了抿唇,随即捏紧衣角,猝不及防地猛跪在了众人面前,那声膝盖磕地的响动,叫人听着便觉得不住疼痛。 “小意,有话好好说,突然这是怎么了?”君子笑忙将人搀扶起身,奈何安意也咬牙用了狠劲,君子笑竟一下子没能将人拉起来。 在场的其他几人都一时被安意这出整愣了。 “小意,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安老爷子道。 “阿爹,阿姆,君老夫人,小意今日有一事相求。”安意低顺着眉眼,直盯着眼前的地砖,安老夫人心下没由来得咯噔一下。 “阿爹阿姆,女儿不孝,女儿已经心有所属,不能与君公子结亲,小意心知,君公子的心意也未曾在我身上,所以女儿恳请阿爹阿姆、君老夫人能够取消婚事,不要叫安君两家最后因为此事闹了不快,生了嫌隙。”安意先咬了下唇,而后一字一顿地吐出话语,一双眸紧盯着地砖,垂在裙旁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 场面一时寂静,安老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起身,一双怒目紧盯着安意,方才的慈意全然不见,高扬起手瞬间就在安意面上落下一记响亮的耳光,赫然浮现出一个红印。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那人是谁?!我安家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与人私定终身传出去不怕整个宜平笑话?!”安老夫人怒目道。 君老夫人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安老爷子也是深眉紧皱,对安老夫人的动作未加阻拦,反倒是君子笑这个当事人,一脸看戏的模样,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番,没什么恼意。 …… 不管安意如何恳请又反抗,安君两家最终也没有解除婚约。 安老夫人被安意一而再再而三的举措惹怒,直接叫人将安意关在院子里,在成亲之前都不准踏出半步。 好在这几日安府上下都忙,也没人管得着安战乾,便叫他有了机会替安意和童祁传信。 大婚当日,一切准备就绪。 安府一片喜气盎然,红绢系满了院落,外头的街道涌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接亲队伍敲锣打鼓,安君两家本就是邻居,几乎是那边刚出门,这头就叫人去让安意准备了。 被遣去通信的丫鬟跌跌撞撞地跑来,一脸焦惧之色地跑到安老夫人身边,喊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安老夫人很是不满,碍于众人在场,只得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丫鬟凑近安老夫人,吞了口唾沫,轻微喘气地压低声音道:“小姐,小姐她不见了,院里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小姐。” “什么?!”安老夫人脸色骤变,顾不上接亲队伍,转身往安意院落去。 等她到院前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焦急的下人,喜婆一见着她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赶忙上前道:“当家母,这小姐是去了哪儿啊,外头的接亲队伍也要到了,小姐这再不回来就要误了吉时啊!” 安老爷子也在前院得到了消息,将招待客人的事交给如今的安老爷和安夫人,便匆匆赶来。 “小意去哪儿了?”安老爷子第一句话,就如是问道。 “老爷,我和阿平一直在这门口守着,半刻也没离开过,真的没见过小姐出来啊。”一个守院门的家仆赶忙道。 那个被唤作阿平的家仆也跟着连连点头。 “既然没出来过,那人呢?!你倒是告诉我,这人去哪儿了?!”安老夫人指着院门内,怒道。 “好了,先都不要围在这里吵了,进屋去看看。”安老爷子皱眉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下聘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涌进屋内,大床上只有一件被丢下的红色吉服,而此刻上头堆砌着的那些精细刺绣和珠玉坠饰只显得无比讽刺。 “老、老爷!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家仆从外头跑进来。 “找到小姐人了?!”安老夫人闻声,立马转身,对着那个家仆道。 却见那个家仆摇摇头,有些颤巍地指着外面道:“夫人……小姐的院墙外,有一个半身高的洞眼,我捡到了小姐的簪子,怕是小姐她……” 安老夫人看着那支簪子,气的头脑一阵发晕,眼前片片的黑。 “好啊,好啊……是本事大了,离府出走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再回来,我安府这就是出了个白眼狼!通知安府上下,从今以后安府再没二小姐!” 家仆的话未说完,众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安意小姐这是逃婚了,说得再难听些,就是与人私奔了,不过听说之前安意小姐本就死活不愿意与那君公子结亲,如今竟是被逼得跑离安府了。 …… 安家小姐逃婚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不过半日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宜平。 酒肆街巷,处处都能听到人们在谈论此事,所有人都感到唏嘘,这个被誉为宜平第一才女的人,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安家和君家世交的情分,为有此事而不相往来,纵使安家一再地赔礼道歉,还是因着君老夫人受不了成日的被人指指点点,后来君府直接搬去了别地。 只是后来宜平的公子哥们,在醉风楼见到君子笑的时候,他依旧是以往的那副做派,美人在怀,喝着花酒,好不惬意风流。 安府的人在这一年来,都是能不出门则不出门,因为这出事,安府在宜平丢尽了颜面,虽然明面上没人说,但大家暗地里还是将一切都怪罪于安意,若不是因为她,安府何至于此。 安意逃离安府后的一年,她都未曾回过宜平,安老爷子和安老夫人对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失望透顶,府内更是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 又过了半年,宜平城口出现了一批浩浩荡荡的人群,家仆都扛着绑花红箱,最前头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眉目清隽,样貌堂堂,显然是给哪家来下聘的。 城门口及路旁的姑娘看得一阵心生羡意,不知这位公子是要去向哪家,没注意到高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老爷,夫人,外头来人了。”安府守门的家仆原本也只是看个热闹,没想到那群浩浩荡荡的人竟然朝自家走来了,赶忙进院通报。 “可知来的是什么人?”安老夫人轻抿着茶盏,这一年来安老夫人的脾气不比以前易怒,只是眸光更为凌厉。 “那公子看着面生,应当不是宜平人,后头跟了好大群人扛着红箱,似是下……下聘来的。”家仆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猜测。 下聘? 谁人不知她安府出了个好女儿,大婚当日不知所踪,这一年来更是了无音讯,竟还有人如此大张旗鼓,来安家下聘? “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叫人去书房告诉老爷了么?”安老夫人眸色半敛道。 家仆点点头,“去了。” …… 安老夫人和安老爷子走到安府门口的时候,安意正好被童祁从马车上扶下来,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当之无愧。 安意似有些紧张,身旁高大的男人牵着她,示意安心地轻捏了捏她的手,垂头声音清雅道:“一起去吧。” “嗯。”安意抿了抿唇,低低出声。 二人走到安老爷子和安老夫人面前。 “阿爹,阿姆。”安意垂着头,不敢抬眸看他们。 “安老爷,安夫人。”童祁朝二人郑重做礼道。 安老爷子时隔一年,再见到这个女儿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未对安意说话,只朝童祁道:“这位公子是……?” “安老爷,小辈姓童,字祁,京城人士,此次来宜平是想向安府下聘,求娶小意,希望能得到安老爷和安夫人的准许。”童祁说话态度恭敬礼貌,声色清朗,安老爷子隐隐猜到此人就是安意当初逃婚的理由,不禁敛了眉。 若是换了平常人家,女儿逃婚跟人跑了,再回来不被打出去都算好了,只是这童祁看上去也并非寻常人家,光是那些聘礼就可知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来的。 “进府说话吧。”安老爷捋了山羊胡,单手负后,朝人道。 童祁点点头,侧头看身旁的人,许是因着近乡情怯的缘故,安意依旧低垂着脑袋,童祁轻牵起她的手,只温声道:“都交给我,莫怕。” 安老爷子闻声,不着痕迹地往后看了眼童祁。 一旁的安老夫人一直默不作声,仿若来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神情淡漠而凌厉。 …… 安老爷子带着童祁去了书房,要留安意和安老夫人独处在花厅,安意不想让童祁去,私心也有两分不想同安老夫人在一块儿,紧紧牵着童祁的手不肯放,一双杏眸望着,隐隐透着藏有两分委屈的水雾,童祁转身揉了揉安意的脑袋:“小意,我只去一会就回来,乖乖在这替我凉一杯茶,等我回来,可好?” 安意似是纠结地捏松了两下童祁的手,最后还是妥协地点了点头。 安老夫人老神在在地坐在花厅上首,手中轻捏着茶杯。 “他就是你当年说欢喜的那人?”安老夫人忽然出声。 安意盯着手边给童祁凉茶的杯盏,许是太过专注,又许是当初安老夫人给的那巴掌记忆犹新太过疼痛,安意吓了一跳,而后回过神来,想了下安老夫人方才说了什么话,沉默的点了下头。 “子笑那孩子下月也要定亲了。”安老夫人提起君子笑,安意皱了皱秀眉,对这个名字她仍旧很是不喜。 二人沉默半晌,就在安意觉得坐如针毡的时候,童祁和安老爷子的身影在小路那头出现。 安意一看到童祁,就从位置上猛地站起来,像只蝴蝶扑着翅膀似的往童祁跑去,扑到人的怀里,再抬起头时眼圈有些红红的,似是在责怪他不守承诺,茶都凉了两盏了。 童祁见状失笑,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歉意地道:“等久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亲眷关系 安意只扯着童祁的衣袖不放,又朝身旁看着她的人低低道:“阿爹。” “嗯,”安老爷子苍老的眸凝望着她,语气有点深,“你们的事我准了,童公子确实是一表人才,也难怪你当年死活不愿意嫁给子笑。” “……”安意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当年给你备着的嫁妆还在府内库房收着,你过几日便都带走吧。”这是让她走人的意思。 “姑姑!”安战乾从家仆嘴里听到消息,此刻跟个小炮仗似的从堂前侧门奔来。 安意见到安战乾的时候,面上才露了从进府到现在的一抹笑意,安战乾长高了些,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安意和童祁在宜平没有留多久,除了安战乾之外,时隔一年再见到安府众人,安意心下多少有几分忐忑和不适。 安老爷子和安老夫人对此也没多说什么,在送别时叫安意到了京城好好照顾自己,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叫人多回宜平的意思。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一个逃婚让家人丢尽颜面的女儿,安意坐在马车上,向后望着逐渐远去的安府,唇角一抹自嘲的笑,只是杏眸中的怅惘与失意怎么也遮掩不掉。 …… 回到京城,二人成婚后半年,安意就有了身孕,童祁对安意更是关怀备至。 然而安府的人从来没有来京城看过安意,仿若安府根本没有出过安意这个人。 直到安意在临盆前一个月,童府出事,童贵妃涉嫌残害皇后,打入冷宫,童氏流放株连九族。 所有和童家有沾亲带故的,此刻都恨不得将那段关系抹杀,安府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府内上下吵得不可开交,一众后眷都认为该当将安意从安氏宗族除名,后院更有流言说安意是安府的丧门星,安老爷子起初犹豫不决,但为了安府上上下下几十口性命,最终还是进了祠堂这般做了。 安意被逐出了安氏宗族,全府上下无一人愿意提起这个当初逃婚让他们受宜平所有人耻笑,如今又被流放边疆苦寒之地的人。 府中的下人之间偶尔会有流言说安意是扫把星,人到哪灾祸跟到哪,安老爷子听到过一次,震怒之后就再没人敢提了。 而安战乾当时还年幼,又是安府上下唯一的男丁,安老夫人更是不准许他前往京城,对于安意除族一事,全府上下只对他说是安意不愿和安府再有牵扯,一连瞒了他十几年,直到两年前他才意外发现这件事,他自幼长大的这个府邸,竟是如此的冷漠无情,叫人心寒。 也不知道姑姑如今是生是死,当年的腹中胎儿又是否安全生育,除了知道姑姑的夫家是京城童家之外,其余没有半点消息。 “……” “……” 安战乾将安意的事絮絮叨叨地讲完,桌边的人都静默半晌,安战乾莫名感觉他们看向他的视线带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喂喂,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安战乾拍了拍桌,“归迹老板说了,姑姑他们马上就要回京城了,我马上就能见到姑姑还有未曾谋面的表弟表妹,说来若是那孩子顺利出生的话,应当和殿下您差不多大了!” 安战乾看了看童千鹤,话说出口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童千鹤的态度有些轻慢,挠了挠头:“殿下,草民的意思是……” 嗯,果然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安战乾…… “嗯,我知道,”童千鹤倒是没怎么在意安战乾的态度,轻抿了口茶,一手轻举着杯盏,顿了一下,而后杏眸望向安战乾,缓缓开口道,“我同你的姑姑……可是有几分相像?” 安战乾闻言,下意识地细看了下童千鹤,那表情带着点呆愣,让童千鹤觉得有点好笑。 “若是殿下忽而这般说,确实眼睛看起来有几分相像,不过我已是十多年未见姑姑了,殿下乃天潢贵女,金枝玉叶,应当是草民看错了。”安战乾不大好意思地道。 “相像也无妨,世上甚至有没有关系的两个人,样貌生得一般无二。”童千鹤浅声道。 “这般说来,小祸害与你可能还是个八竿子打得着的亲眷?”陆离合一手轻托着下巴,皱着眉细思道。 “陆公子,你说的是殿下同我么?”安战乾一脸震惊地用手指着自己,看向陆离合。 陆离合“嗯”了声,朝众人解释道:“你的姑姑嫁与童祁,而据我所知,如今京城童家宗家的家主就是他,而小祸害的生母童贵妃,则是童祁的亲妹妹,童倩兮。” 有关童家那边的事,童千鹤是第一次听说,更别提见到童家的人了,方才听陆离合这么一说,再看安战乾的时候竟然带上了一种格外的亲近。 得到了此行最关键的消息,众人吃完饭回到安府后,童千鹤和林少珵就打算告辞了。 只是听过安战乾说的那些事后,童千鹤对于安府众人当初六亲不认的不予苟同,对他们便没有那么多同安战乾说话时的亲近。 “安夫人,这几日在府上实在多有打扰,我们已是寻到落脚处,便不好再继续留在府邸麻烦你们了,今日之恩来日当涌泉相报。”童千鹤朝安夫人笑道。 安夫人对这个小娘子很是喜欢,只是这说走便走的,心下有些不舍。 “小娘子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当真今日便走了么,最近府中无事,你们多留几日再走也不迟……”安夫人拉着童千鹤的手,轻皱着眉。 “往后若有机会,我同林……”童千鹤看了眼一旁在同安老爷说话的林少珵,转而又向安夫人笑道,“我们会再来府上叨扰,到时候还请安夫人莫要嫌我们才好。” “怎么会,小娘子和林公子若是要来安府了,差人送个信即可,只是最近宜平不太平,小娘子和林公子路上还要多加保重。”安夫人叮嘱道。 童千鹤应了声。 几人再三告别后,林少珵缓缓推着童千鹤往府外走,只是旁边多了两个人。 “近日宜平城里不太平,本公子自然是要同小祸害一起的。”陆离合一手端着折骨扇,一脸坦然道。 安战乾跟着在后面点了点头:“难得见到同姑姑有关的人,何况还是殿下,我更要以保护殿下为己任随行左右了!” 而安老爷子那边在听闻童千鹤他们离开后,苍老的眸色中透出一抹痛意,当年童祁在书房里径直跪在他面前,眸中坦荡,口中那句“重要,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她。”才让他真正同意了这门婚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助纣为虐 说来也是巧,宜平虽说不大,但也不算小。 一行人在去往郡守府的途中遇到了明昭帝等人。 明昭帝同往常一般先是关怀了童千鹤几句,而后又见到陆离合,便同他多交谈了一番,让童千鹤在意的是嘉太后,她最近的行动静得不像话,几乎要让她产生一种嘉太后当真被佛祖感化,改邪归正的错觉。 而且嘉太后此刻并未看她,反而看向的人是……离合哥哥? 关德全见童千鹤视线带有疑惑,便笑呵呵地上前,替童千鹤解释了这两日她不在时发生的情况。 宜平的郡守柳方年确实是个清官,且脾气有些固执古怪,不过在他见到明昭帝后倒是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有问有答的。 当初拨往宜平的赈款也是笔笔有着落,像宜平这种在江南水网密布且地势低平的郡县,一到夏季就会水灾频发,今年倒是很快将发了水灾后的郡县治理好了,能看得出柳方年确实是真心在为宜平百姓着想的。 “只是……?”童千鹤看出关德全还有话没说完。 “只是宜平最近光天化日之下偷盗抢劫之事频发,凶徒被官兵带去衙府之后供认不韪,口中喊着让郡守大人打开郡门,同外地通商。此事发生了不止一起,宜平被批准同外地的商贸品类虽比不上京城,却也不算少,故而柳郡守怀疑是背后有人故意祸乱生事,皇上也为此事很是头疼,这不,柳大人就在后边候着。”关公公往后头努了下嘴,随又叹了口气。 往后望去,确实是有个身穿郡守服制的小老头,身影有些瘦弱干瘪,看上去风轻轻一吹就能倒似的,下巴蓄着短短的山羊胡,神情间颇带着几分清淡傲气。 童千鹤基本了解了状况后,也是紧皱了眉,不论是苏阳地道,亦或是宜平街头毛贼,背后都像是有只巨大无影的手在操纵着一切,目的就是扰乱大昭。 一行人在街头停留过久难免引人注目,明昭帝略做考量,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十里客栈。 刚到客栈,林少珵等一干重臣便被叫去了书房,童千鹤有心想去,只是坐着轮椅不甚方便。 童千鹤叫白仁将自己推到了卧房边,托着下巴向窗外望去,却被一道金光给晃了眼,童千鹤下意识地闭紧了眸,伸了素手挡在眼前,微微睁开了些许,往方才金光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看到那头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可不就是嘉太后么,虽然换了身衣裳,但童千鹤一眼就能确认是她,另一个倒是被树杈挡着看不清脸,从身形上判断约莫是个男人。 童千鹤眯了眯眼睛看过去,嘉太后面容好像隐隐动怒,何况她那么霸道乖张的脾气,却一直忍着没有发作,可见那个男人的身份不一般…… 那个男人是谁,童千鹤努力想看清,不料那边的人似是有所察觉,男人往后退了一步,嘉太后向这处凤眸利扫,面容上带着极度的扭曲阴蛰。 不错,这才是嘉太后正常的样子,若说她前几日的安静不是为了盘算什么,童千鹤是决计不信的。 童千鹤行动不便,就未在躲,直直对上她的视线,朝人弯着杏眸展颜一笑,等她再看过去,那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心下微跳了两分,总觉得那个男人要出大事,她甚是有种隐隐的预感,那人她可能认识…… 之后的几日,童千鹤都没怎么出门,但主要还是因为她打算最近盯紧嘉太后,自从看见那幕后,心里的阵阵不安愈发明显。 而明昭帝那头经过众人的努力,也终于抓到了街头毛贼的头领,而那毛贼头领却说自己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大人们爱信不信,说完便当场自刎了。 本以为线索至此就要中断,林少珵却发现他口中溢出的血色非同寻常,就像中毒一般,幸而陆离合当时也在场,取了人的血样后,当晚便得出了结论,此人确实是身中剧毒,即便他当时不自刎,也会毒发身亡。 让他皱眉的是,这毒竟然是陆亦渊所制的,当然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对于自己弟弟所制的毒药,于他而言能认出来不是难事,只是话一旦出口,陆亦渊怕是免不了遭受皮肉之刑。 自家弟弟他是知道的,虽然顽劣,却不会无端害人,更不会助纣为虐,陆离合紧抿了抿唇,指节有些发白。 …… “陆公子留步,”从明昭帝的书房出来之后,林少珵便缓步到了陆离合身侧,神情似笑非笑,“不知陆公子可有空,关于毛贼中毒一事,林某还有几个问题想同陆公子请教。” 陆离合一双桃花眼难得的多了几分认真,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后又似是无谓般低头轻笑,“既然林大人想聊,那便去林大人的地方吧,陆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劳。”林少珵言简意赅地轻点了下头。 二人到了房间,原本四守的玄骑军撤了出去。 陆离合在圆桌旁随意揽袖一坐,捏起一盏茶杯冲洗起来,语气不咸不淡,“不知林大人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林少珵倒也不甚在意他的态度,墨眸有些幽深,开口道:“既然陆公子这般,林某便也不客气了,不知陆公子是否知晓毒药出自何人?” 陆离合连眸也懒得抬,嗤笑了声:“林大人,陆某只是一介草莽庸医,这凭药识人的本事,林大人还是去问天边的大罗神仙来得更快些。” 林少珵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似是不恼,继而浅浅开口道:“确实,凭药识人决非易事,可这是凭毒药识人,更何况这等凶险罕见的毒药,陆公子确定不认识?” 陆离合“砰”地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一双桃花眼中盛满了不悦:“林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陆公子可认识陆亦渊此人?” 林少珵说话时字字清晰,就连周遭仿佛都为了配合他说话似的,静谧的可怕。 陆离合的手一顿,脸色刹的一瞬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林少珵竟然连陆亦渊的名字都能查出来,大多世人甚至不知道云清山有二公子,他四方游历,云清山大公子名号壮响的同时,于陆亦渊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不过转而陆离合神色就恢复了正常,朝林少珵笑了下:“亦渊乃是舍弟,虽是不知林大人是从何处知晓舍弟姓名,还是劝林大人一句,本公子的家事就不劳林大人操心了。” 林少珵面上挂着浅笑:“如此,此事还请陆公子到时候给个交代了。” 方才陆离合那般说,意思就是会给他一个交代,既如此那么林少珵便不打算插手此事,除非事情突然生变。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京 直到人走后,林少珵的额角微松,脸色同寻常无异,只是看上去有些疲累,墨眸注视着双手有些失神,良久才指节微动。 …… 童千鹤指尖捏着宫里头传来的消息,眸光闪过一丝流光,云响宫的月例奖赏已经发下去了,说是苗苗和夕儿高兴的当晚没睡着。 .自宜平回京需要三四日,这两天启程的话,约莫十五日正好能到京城。 童千鹤的面容半掩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中,心下盘算着,十月十五倒真是个各路人马聚齐的日子。 李玉岚带着仪缜郡主回京探亲,另外童家宗家也要自流放之地回归,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手,趁着这波动乱,来晃荡京城这潭水。 明昭帝最终决定先加大宜平的通商品类,又留了一批新设归属为地方监察司的暗卫在宜平,监察新增品类的商贩动向以及相关产源地,大昭的通商化本就在不断扩大,此乃大势所趋。 经过这次巡游就可以看出,大昭比通商化前繁荣了不是一星半点。 回京途中在龙船上,林少珵依旧是住在童千鹤的隔壁房间,为了准备回京后设立中央监察司,最近几乎一直同明昭帝在楼上,只是快要到童千鹤喝药的点了,他又会端着药碗敲响房门,亲自盯着童千鹤把药喝完。 嘉太后倒是每日都在蒋嫔那儿,一副十分看重蒋嫔这胎的样子。 童千鹤侧头阖着眼,整个人笼罩在日光下,浓密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偶有暖风入窗,吹拂在面上。 “殿下,我们快到京城了。”玉竹在旁边轻喊了声。 童千鹤支起身揉了揉眼,朝外看了眼江景,人还有些懵。 “还有多久?”童千鹤刚睡醒,说话声音有点哑。 “殿下,约莫再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奴婢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玉竹替童千鹤重新梳整妆发。 童千鹤闭着眼应了声,同她之前估摸的时间差不多,今儿是十月十五,她那半年未见的皇姐今日便要回来了。 龙船很快便慢了速度,停靠在了岸边,远远便能听到渡口百姓的热闹喊声。 众人自船舱内走出,就听到了外头百姓震天的叩拜声。 “恭迎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绥华公主殿下回京!”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回宫的马车早早便安排在了岸边,护卫仪仗队列整齐,为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童千鹤想让白仁寻没人的方向抱自己下船去。 “殿下,龙船是臣负责打造,没人比臣更清楚船上暗道在何处。”林少珵的声音自后头淡淡传来。 而白仁下一瞬就跟着点了点头:“殿下,岸边百姓众多,各府各院眼线密布,奴婢确实不知该走何处。” 童千鹤半信半疑地轻皱了下眉,不过看前头的人已经走出船舱了,也不好再纠结下去,就朝林少珵道:“那就有劳林大人了。” 林少珵颔首,上前两臂一托便将人轻松抱起,童千鹤脑袋垂靠在林少珵胸膛前,听着耳边传来清晰的心跳声,童千鹤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安心,是同父皇、皇兄他们在一起时不一样的感觉。 之前在客栈看到的那个男人的事情,童千鹤当天也告诉林少珵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有事都会下意识先想到林少珵。 童千鹤偏靠着脑袋,眉心微跳,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 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宫,因为皇后不再宫中,巡游期间的六宫事宜都是由常妃打理,这自然是童千鹤向明昭帝和皇后提议的。 莺莺燕燕的一大群,个个打扮得人比花娇,毕竟一个多月没见到皇上了,谁也不能让自己在这儿叫人给比了下去。 “臣妾恭迎皇上回宫。” “嫔妾恭迎皇上回宫。” 以常妃为首,一众妃嫔朝明昭帝行礼。 “儿臣恭迎父皇回宫。”几位皇子皇女也站在一边。 “父皇!母后!”念意刚朝人行完礼,便跟个小流弹似的,朝明昭帝的跑来,扑向人的怀里,眨巴着一双明眸,还泛着些委屈指向自己的面颊:“父皇,念意都一个月未见父皇了,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父皇您瞧,念意的脸儿都瘦啦!” 明昭帝将人抱起掂量了下,笑呵呵地打趣她道:“来,叫朕仔细看看我们念意,是不是他们没有照顾好,朕的小公主果真是瘦了。” 念意笑着朝明昭帝撒娇,忽而望见后头坐在轮椅上的童千鹤,小脸上方才的喜色骤然不见,从明昭帝身上下来,拔腿就蹬蹬地冲童千鹤那厢奔去。 “绥华姑姑!姑姑怎么受伤了!姑姑的腿怎么了,身上了还有哪里疼,姑姑……”念意奔到童千鹤身边,小手扒拉着她的衣袖有模有样地翻看,孩子的眼神最是单纯,一双明眸中满是担忧。 站在前头的妃嫔显然也瞧见了,心下俱是一惊,皇上向来是那么宝贝疼爱绥华殿下,而殿下巡游途中竟是受了伤,更有眼尖儿的人发现了李玉和不在人群中,心下一阵大骇,也不知这巡游途中发生什么事了。 童千鹤心下一暖,揉了揉念意的脑袋,莞尔笑道:“姑姑没事,休养几日便好了。” 明昭帝一早就吩咐了关公公,回宫后就召集太医院太医圣手为童千鹤把脉,用的药材都必须是最好的,更是外头有价无市的那种。 “皇上,前儿来信,长公主一行约莫未时到京里。”关公公上前道,这话中的长公主自然是西南国来的那位。 “嗯,朕知道了,就由常爱卿带人去接驾玉岚吧。”明昭帝点点头,朝常冀吩咐。 “是,末将遵旨。” 童千鹤视线轻瞟了嘉太后一眼,见人情绪没什么大的波动,显然是一早便知晓了此事,来吧来吧,总归是要来的,不过仪缜那小丫头不知长成什么样了,算算也该有七岁了。 明昭帝一回宫,之前堆积的事务就缠了上来,没得法只能叮嘱童千鹤回宫好好休息,等晚上的接风宴再派人去叫她。 童千鹤笑着点了点头,念意怎么也不肯放手,九岁的小姑娘在边上碎碎念,非要亲自推着轮椅才放心,反正两旁有玉竹白仁守着,皇后林朝熹也只得失笑随着她去。 “林少珵。” 离开之前,童千鹤朝一旁的人叫了声。 “嗯?”林少珵抿唇,喉间应声。 童千鹤抬头便撞进了一潭深不可测的墨渊中,心肝儿轻颤了下,有些不自然地低咳了下,清了清嗓才开口道:“他们要回来了……若是有情况,记得告诉我。” 童千鹤口中的他们,林少珵自然知道指谁,是童家宗家。 “我不在,记得喝药。”林少珵的声音有些低,带着点哑。 他的话落,童千鹤垂头,不敢再看过去,只叫人回宫。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家的孩子 童千鹤回了云响宫,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白仁这几日谢绝探望。 方才被念意那么一嚷,估计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就算没瞧见的,也会摸着风声来探望她,当然了,这说好听些是叫探望,说白了不过就是来打探消息的,来看看宫中局势变幻,以及她这绥华殿下的地位还靠不考得牢。 每日光是打发那些前来探望的人,就整的她头疼,还不如一开始就一个都别来。 念意推着童千鹤进了云响宫主殿,哼哧哼哧的鼻尖沁出了汗意,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方才途中白仁说要帮她推,都被她给拒绝了。 童千鹤看着念意滴溜溜的眼睛,跟那人似的,瞳仁很黑,只是此刻透出一份拘谨和憨态。 童千鹤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小丫头在想什么,便拉着人到殿内先坐下,给人倒了杯茶水,开口道:“说吧,我们念意有什么事想让姑姑帮忙啊?” 念意一开始还有两分扭捏,小手放下茶杯,紧紧揪着童千鹤的袖子,又轻扯了扯,才糯糯地开口道:“姑姑,念意听说仪缜妹妹要回来了……” 童千鹤老神在在地看了这小丫头一眼,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仪缜确实是要来。” 这么一听,念意急了,也不知是因为方才在外面走的多了,还是因为别的,总之一张小脸通红,她扯着人衣袖道:“姑姑你不能因为仪缜要来了,日后就不理念意了,姑姑……姑姑是念意的姑姑,念意什么事都能做,不管姑姑想去哪,念意都能推姑姑去!” 童千鹤失笑,没想到小丫头是在担心这个,担心她因为和仪缜玩,便不理她,人小鬼大的,这厢还先护食上了。 童千鹤握了握念意的手,弯着杏眸笑,朝小丫头慢慢解释,语气耐心道:“念意,你日日同姑姑在这宫中一处,而仪缜自小长在西南国,偶尔才回大昭,更何况你姓李,仪缜姓那布鄂勒,若要论远近亲疏,难道不是你同姑姑更亲近些?” “先贤有云,远道宾客者,礼也。正是因为仪缜远途而来,我们才更应尽大昭地主之谊,不是么?” “但是啊,念意,你是皇上的嫡女,更是大昭国的嫡公主,言行举止无不代表着大昭,而仪缜在大昭虽是郡主,可在西南国她也是一国公主,日后你们的所有举动,都会被世人紧盯着看,你可以在姑姑这里撒娇耍脾气,但是在外头不行,大昭是我们的家,日后会有更多你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来我们家做客,我们不能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 但姑姑还是希望念意会遇到一个,陪着她纵容她只凭喜好行事的人。 就像她的父皇母妃那样,父皇对母妃的疼宠真真是冠绝后宫…… 最后一句话童千鹤没有说,她平日里鲜少同念意讲这些严肃的话题,小孩子对自己喜爱的人或物,占有欲强是正常的事,但必须及早地把他们的观念矫正过来,一味地娇纵下去只会害人。 念意认真地听了童千鹤的话,似是听进去了,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糯糯地道:“姑姑,念意知道了,念意会同仪缜妹妹好好相处的。” 童千鹤摸了摸念意的小脑袋,指尖也泛有丝丝心疼,其实不论念意还是仪缜,只要是身为天家的孩子,自小就被要求事事做好,整日与教习姑姑或者是太傅在一处,没了童趣,到了那些个场合必须端出天潢贵胄的气势来。 端庄、大气、高贵、典雅。 吃过中饭,小孩子就容易睡,念意又一直揪着童千鹤的衣袖,一副不大愿意放的样子,童千鹤便陪着念意去大床上睡觉。一边轻轻安抚着念意的背。 直到多年以后,童千鹤才恍然觉得,所谓家族遗传真的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睡在大床上,而身后那人的手臂每日都将她牢牢固在怀里,不肯放手的样子和如今的念意真的像极了。 许是之前赶路太累了,童千鹤这一觉就睡了一个半时辰,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旁边有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瞳仁透彻而清明,念意乖巧地托着下巴趴在大床另一侧看着她。 “姑姑!你醒啦!” 见人醒来,念意就脆生生地叫人,小声音还甜丝丝的。 童千鹤轻点了下头,抬手揉了揉眼睛,一手撑着床缓身起来。 “绥华姑姑……” 旁边一道带着两分怯生生的声音,童千鹤转头看向床边,只见仪缜也不知是跪着还是坐着,两只小手正扒拉着床沿,一颗小脑袋正仰着看向童千鹤,声音里还带着两分试探的怯意,不知道绥华姑姑还记不记得她,喜不喜欢她…… “仪缜来了。”童千鹤看到仪缜,弯了杏眸笑道,似是看出仪缜眼中的犹豫,抬手揉了揉仪缜的脑袋。 “嗯!”仪缜见童千鹤一如过去般亲近,当即两眼闪着星星,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 “许久不见,我们仪缜当真是长高了不少,还越来越漂亮了,等再过个几年,马上要长成大姑娘了。”二人说话间,念意乖巧的坐在床旁,童千鹤拉着她下床,小丫头听了之前那番话后,在仪缜面前就跟个小大人般举着公主架子,同上午南清门前那个疯丫头完全是两个人,童千鹤有些哭笑不得。 仪缜今年七岁,比念意要小上两岁,二人过去鲜少交流,一是因为仪缜来宫里来的少,二是两人过去还小,虽然现在也不大,但因为李玉岚担心仪缜出事,叫嬷嬷们把她看得极紧。 刚开始念意还有些不情愿同仪缜讲话,童千鹤陪在一边,慢慢的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就玩上了,话间讨论最多的还是她们的姑姑对自己怎么怎么好,小孩子颇有些竞争的意味。 不得不说,撇开李玉岚不提,仪缜真的是个乖巧机灵的孩子,可以见得被教养的很好,一张小脸白嫩,黑葡萄般的大眼清澈剔透,笑意带着丝丝腼腆,很容易感染人。 “殿下,皇上那边传人来了。”房门被人从外头敲响,是可穗的声音。 “好,本宫知道了。”童千鹤敛了两分笑意。 她知道,李玉岚已经在宫里了,与嘉太后凑到一处,日后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第一百四十章 莲子是吃的 童千鹤原本属实是有些不大想去的,一则是因为伤了腿确实不方便,二则是接风宴的人多,但她若不去,这两个小丫头许是也要赖着不肯走了。 明昭帝为了不让她多走路,派来的人已经端着轿子在外头了,等她带着两个小丫头到德善殿的时候,人基本都到了。 一道月白色人影站在德善殿外,墨发随风而动,微敛着眸掩去熠熠星光,等童千鹤的轿子停稳,他抬步往前走去。 “殿下。” 童千鹤没想到林少珵等在这里,抬头微怔,樱唇轻张,看得人眸色一暗。 “臣带殿下去殿内。”林少珵浅声道。 童千鹤手指紧握了握轿撵一侧扶手,随即又松开,看着两人相依的衣角,一时间思绪千百转,敛眸应声:“好,劳烦林大人了。” 童千鹤本以为林少珵是要推着她轮椅进殿,不想林少珵轻巧便将自己打横抱起,似丝毫没有阻碍,依旧步履清风。 童千鹤惊呼,一手下意识抱住林少珵的脖颈急急道:“林大人,自古……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这般进殿是什么意思么?” “那殿下是想让谁人抱殿下进去?”林少珵低头,盯着童千鹤灵动的杏眸,声音有些沉。 童千鹤一顿,她从没见过林少珵这样的眼神,一眼望穿人心底的感觉,还带着莫名的危险意味,让她有点后背发僵,被林少珵这样直直盯着,耳尖倏地变红,干脆埋头低低道:“我不是想让别人抱我进去的意思,我是说……” “既然不是别人,那便由臣为殿下效劳吧。”林少珵的声音在童千鹤头顶响起,他抬头看向前方殿宇,抱着人的手臂略微收紧了两分,抬步往前走去。 “看,那就是我的表兄。”念意指着林少珵,冲仪缜的小下巴微抬,颇有两分骄傲的意味。 …… 几人进去的时候,李玉岚正在明昭帝身旁聊天,一头青丝梳成华簪,发间缀着点点明珠,莹亮如雪,举手投足间带着成熟韵味,端庄大气又不失风度。 年过三十,岁月却没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不知在说什么趣事,那双同嘉太后相似的眸正笑得明艳。 “绥华公主殿下驾到!” “念意公主,仪缜郡主到!” 殿外的通传公公尖着嗓子喊道。 “是绥华来了。”明昭帝停下与李玉岚的讲话,笑呵呵地看向殿内走来的几人,对林少珵抱着童千鹤进来的举动没有丝毫的疑惑。 罗纱长裙轻垂到她的脚踝,遮去了被夹板裹挟的小腿肚,看不出有何不妥,童千鹤头微轻垂,感觉到众人注视的目光,脑子里有些乱,林少珵到底知不知道抱着她走到御前的意思…… 从门口到御前的距离,在童千鹤看来今日这段路竟显得格外长,耳边是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即便在乐师笙箫奏乐下也依然格外清晰。 明昭帝尚未出声,李玉岚就揽着明媚笑意,从上头端着仪态款款走下殿来,眉间有几许担忧之色,启唇道:“绥华皇妹,真是许久未见了,本宫方才听皇兄说之前你的腿伤了,如今看来确实严重,皇兄也真是的,不过是个接风宴,应当嘱咐你在宫里休息才是,怎么还派人去叫皇妹来,这厢倒是麻烦林大人照顾我们绥华了。” 一番话说得颇有主人家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李玉岚才是久居这宫中的,原本这接风宴是给巡游回来的众人以及李玉岚一行的,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专给她李玉岚准备的接风宴了。 话头又牵到林少珵身上,众人的视线本就各异,探究的、羡慕的、不齿的、嫉妒的都有,这下都汇聚到了二人的身上。 童千鹤轻笑了声,正想说话,自己正倚靠着的胸腔主人忽然出声了。 “皇上,方才在殿外时殿下的车椅卡了轮,臣便斗胆自作主张带殿下进来了,还请皇上恕罪。”林少珵说话声不卑不亢,字字清晰缓彻。 只是在他怀里的童千鹤听得耳尖爬红,什么卡轮,林少珵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她之前也见识过,真的道貌岸然得不行,没想到在皇兄面前也能这么理不直气也壮的。 明昭帝没有多说,朝人摆了摆手,让童千鹤和林少珵入席,之前他给林少珵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童千鹤,对李玉岚的话没有多想。 林少珵将要走向席台前,感觉到怀里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墨眸低垂,声音清润:“怎么了?” 远远看去,像是二人在私语些什么。 童千鹤此刻仿佛被林少珵刚才的一本正经感染,耳畔的热度消去了些,笑眯眯地看向李玉岚,唇边漾出两个好看的梨涡,朝人道:“皇姐,常言道相由心生。” 坐在殿宇上方明昭帝身侧的林朝熹,一直看着自家侄儿的举动,明眸间似是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皇上,这厢人也都到了,不如开宴吧?”林朝熹柔声提议道。 “好。”明昭帝点点头。 殿内歌舞升平,笙箫鼎沸。 念意和仪缜的席台都在童千鹤后边,倒是林少珵的位置在童千鹤右侧。 “皇兄,这杯酒玉岚敬您,玉岚在西南国无依时,每每在宫殿内看往大昭的方向,便会想起皇兄过去待玉岚的好。”李玉岚双手端着精巧酒杯,一双美眸微微泛红,好一个多情娇弱的人儿! 明昭帝却听得皱了眉:“怎么?是多伦老弟欺了你?” 那布鄂勒·多伦是西南国的皇帝,自从与大昭结亲娶了李玉岚之后,便同明昭帝以兄弟相称。 两国贸易愈发繁荣,西南国的经济抓此契机,其国力在周围各国之中一跃而上。同样的西南国每年给大昭的进贡的金丝玉帛、珠光宝气,近年来更是只多不少。 闻言,李玉岚似是受惊般抬眸,连连摇头,头上的珠翠步摇闪着折光,神色有些无奈纠结,身影看上去单薄又脆弱,启唇道:“皇上他对我很好,只是玉岚自己……毕竟在这宫里住了二十年,一旦离得大昭远了,心中便难免记挂想家……” 明昭帝点了点头,因着坐得有些远,童千鹤看不大清明昭帝的神色,只听人道:“若是先帝还在世,听了你这番话定也会动容。” “殿下。” 眼前的席台上忽然伸来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指尖端着一盘剥好的莲子,个个完整圆润,胖乎乎的。 “谢谢……”童千鹤耳尖下意识地有两分紧绷,抬手动作有点僵硬地接过小盘端放在眼前,视线时不时地飘向莲子,跟它们大眼瞪小眼。 若这莲子是玉竹或是白仁剥的,她才段不会如此。 “殿下,莲子是吃的,不是来干瞪的。”旁边的人正偏头看这,修长好看的指节轻托着自己的下颚,话语中似是带着几分难掩笑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茶代酒 “本宫……本宫当然知道!”童千鹤有些恼羞成怒,小脸微红地朝旁侧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忽而听到李玉岚那厢正提到她,童千鹤才回了神来。 “绥华皇妹,你我二人自小亲近,如今虽然你的母妃不在世了,但都说长姐如母,我这身为长姐的,自当为天下人之表率,日后若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绥华皇妹还多担待着些皇姐,皇姐这厢先敬你一杯。”李玉岚端着酒杯,眸色流光溢彩,婉转而气度凌人,抬头一饮而尽后朝她这盈盈一举。 众人的视线回到童千鹤身上,都等着她喝下面前的酒杯。 倒是上头的明昭帝皱了皱眉,绥华的伤还未愈,饮酒不利于养伤,他正想说话,童千鹤倒是随意地笑了笑,旁侧的玉竹替她斟满了酒杯。 童千鹤举着酒杯朝李玉岚一举,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关于母妃的事,绥华就不劳皇姐担心了,皇姐虽与绥华同是父皇的孩子,但皇姐莫要忘了,您已经是西南国的皇后了,同另一国的公主私交甚好是一回事,可这若是好过头了就不一定是好事了,还请皇姐万事注意分寸,莫要因为皇姐这厢的原因,生份了大昭和西南国的情谊。” 童千鹤说完,将手中的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看上去喝得干脆又利落。 事实上童千鹤喝得确实不是酒,方才刚入席台,林少珵就差了白仁,去将童千鹤酒壶里的酒都替换成茶水,因着出于对林少珵莫由来的信任,童千鹤就干脆地仰头喝了。 听了她的话,众人才幡然想起,眼前这位玉岚长公主可不是一般人,而是西南国的当今皇后。 邻国的皇后以长姐如母的身份来同自家殿下讲话,这背后的居心,有谁能说的清其中究竟包含几分真情,又有谁能够保证这位长公主对大昭没有生二心呢,纵然今日不生,那么明日、后日呢……! 见众人的视线或揣测或打量地汇聚到她身上,李玉岚一双美眸中闪过一丝凌厉,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嘉太后给打断了。 “玉岚,虽是接风宴,但你也莫要喝多了,纵然回了大昭后你这心里高兴,可就是有些人不这般想。”话中未指明,但在座的人都知道嘉太后在说谁。 殿内一时无人敢开口,都作出一副欣赏歌舞的模样,李玉岚不快地哼了声,未再多说,拂了繁复裙摆便落座了。 童千鹤这厢关公公走了过来,关公公笑眯眯地将东西恭敬地搁在席台上:“殿下,皇上方才瞧您饮了酒,担心对您伤口不益,特命奴才去寻太医配了药丹来,殿下您晚上回宫后吃两颗便好了。” 童千鹤颔首,接过那小瓶药丹,唇角带笑:“本宫知晓了,还有劳公公替本宫谢过皇兄。” 关公公点点头便走了。 这接风宴并不是所有人都来了,留有空位的席台自然是有的,比如李玉和的生母静妃,晌午回宫时童千鹤就远远瞧见她脸色不佳,有些苍白。 那个让童千鹤感觉素来奇怪,却说不上个所以然的茹嫔也告了假称病没来,其所出的李温旻倒是独自在众皇子皇女中坐着,长相气质偏向阴柔,尤其是坐在近年来在军营历练的李思瑀一侧,身形更显瘦弱。 众人谈酒之际,李思瑀的手放在酒杯上,一再松了紧又紧了松,最后还是端着杯盏站了起来,因为常年在军营里,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生得也比同龄的孩子高大些许,眉眼神情颇似明昭帝。 “父皇,儿臣记得此前巡游时玉和也是同去的,为何今日不见玉和?”其实李思瑀与李玉和身为亲兄妹,这话放在平日里问一句是断然没有问题的,更何况几个皇子皇女里,他们两个年龄相仿,又是一起长大的,自然比起其他几位更亲近些。 只是明昭帝这厢听到李玉和的名字,碍于人多顾及颜面,他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李思瑀平日里素来沉稳,不是个这般莽撞的孩子。 李思瑀端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发紧,下颚绷直,固执地站着等明昭帝的答案。 其实他知道玉和被父皇遣去皇陵的事,这一去就是三年,父皇也真是狠心啊……嘉太后下午寻了他,说玉和在皇陵过得很不好,现在只有他能救玉和了,李思瑀捏紧了拳。 “大昭老祖宗的规矩,犯了错自然要受罚,既然身为公主,她更应该以身作则,”明昭帝手中的酒杯重重磕在面前雕撰着双龙戏珠的高大席台上,眉间带着两分愠色,“怎么?你要代她受过?” 看着大殿下站得脊背直挺的儿子,尤其是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庞,明昭帝除了对他此刻话不宜时的不满之外,心底倒是有几分骄傲的,李思瑀在军营的表现确实是可圈可点。 “父皇,儿臣不敢,只是儿臣想着再过两月就是年关了,玉和自小就在宫内没出过远门,今年她独自在皇陵……怕是冷清了些。”李思瑀低顺着眉眼,双手相扣朝明昭帝请示。 明昭帝闻言,神色低沉了些,随后还是叹了口气:“此事朕心意已决,你也莫要再提了,玉和此次所犯之错太过严重,若是先帝在位……罢了,除非她自己能清醒悔改,否则朕决计不会叫她回来。” “……”李思瑀低抿了抿唇,“是。” 等李思瑀坐下后,明昭帝也顺势开口:“正好借由此事整改整改后宫风气,娇纵善妒万不可取,皇后万要做好统领六宫之责。” 李玉岚这趟来,约莫也是要等过了年关才走,也就是说她要在这宫里住上两三月,不过好在明昭帝这整改后宫的旨令,近来嫔妃大多都是安分守己,纵然抢夺皇上恩泽也未再如往常般明目张胆、手段尽出了。 但这安分守己的人也只能是大多数。 …… 福康宫内,一如既往的香火余烟扑鼻缭绕。 “你怎么来了?”嘉太后看向暗室内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款款走到暗室中,姿态雍容而高贵。 “怎么?是怕被人看到,还是怕我来?”那人呵笑,语气带着几分冷嘲。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灰色奶猫 嘉太后皱了皱眉,语气也不大好,掀了掀唇:“依你所言,我的人最近都收手了,你打算怎么替我除掉那贱人的女儿?” “怎么?信不过我?”那人说话时阴阳怪气,莫名叫人背后发寒,阴恻恻地开口道,“既然我当年能帮你除掉那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这么个黄毛丫头还怕出差错?” 嘉太后冷笑一声:“你真当她是个黄毛丫头?她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架势,皇帝就差给她摘星星下来了!再放任下去,这皇宫只怕是要去她云响宫听政了!” 那人视线落在嘉太后身上,眸底有几分嘲弄的笑:“谢嘉,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黄毛丫头都怕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嘉太后凤眸微眯,审视般盯着眼前的人。 没有人会愿意白白替人做刀,更别提取大昭皇室中人的性命了。 那人面上牵起个不阴不阳的笑,面容看上去有些诡异,口吻贴近嘉太后耳边,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你只需要好好听我的话,这里不要存着别的想法,更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这间暗室,待人走后,嘉太后猛地捏起旁边的茶杯,狠狠往地上摔去,一只精巧绝伦的茶杯瞬间就化为四分五裂。 “母妃,出什么事了?”李玉岚在殿外听到声音,支退了身后跟着的人,走进暗室。 嘉太后没有答话,只闭着凤眸,紧抿着唇,身子还有些被气得颤栗。 “母妃,是不是……那个人来了?”李玉岚略一思索,便猜到了一二,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同样的知母也莫若女,若是旁的人来这里,她母妃哪里是会随便受气的人。 过了好一会,嘉太后这厢情绪也平静下来了,一双凤眸更为凌厉:“再过几日就是大年二八了,让人准备好东西,我们去皇陵看看。” 李思瑀这近两月来日日去明昭帝跟前请安,明昭帝倒是知道他这般是为了什么,但李思瑀愣是忍住了话头,没有提起一星半点儿来,直到前两日明昭帝才松了口,同意接李玉和回宫过年,但过完年后就必须回皇陵去。 李玉岚点点头,替嘉太后不轻不重地捏着肩:“母妃放心,东西玉岚都已经差人准备好了。” …… 最近童千鹤的日子过得可谓舒坦,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伤了脚之后就连嘉太后那儿,原本每月三次的请安都省去了。 更没有那些人隔三差五的找茬生事,她也乐得在自己宫里安心养伤。 倒是陆离合如今挂名太医院,明昭帝倒是巴不得他常驻的,陆离合每隔十天便会来宫里一趟,检查她的脉象和腿脚的恢复状况,童千鹤估摸着时间提前准备些陆离合爱吃的点心。 偶尔还会感叹怀念当初偷摸爬进云响宫的时候,那副眉眼微挑的邪肆模样,看得叫童千鹤着实想打他。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在陆离合刚到的前脚,林少珵后脚便也入了云响宫的宫门,更是美名其曰保护殿下,偏生人家手里也确实是有皇上的手令,这东西做不得假。 这样两大俊男摆在宫里,一个清朗俊逸似月,一个妖娆邪肆似火,故而近月来这云响宫的门口总有宫女来来回回,时不时地往里头张望情况。 这日,童千鹤正美滋滋地含了颗雪梅,脚边蹲着一只灰色奶猫,念意和仪缜两个小丫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逗着奶猫玩。 那只奶猫是童千鹤前些天在云响宫的宫墙旁捡到的,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在树木丛里盘着身子瑟瑟发抖,偶尔伸出小舌舔舐毛发。 越是近年关的日子,不光是天儿冷,刮起的风更是冷得刺骨。 陆离合裹着件大氅,提了个药箱便悠悠走进殿内,念意早在之前就见过陆离合,这会一口一个离合叔叔叫得很是上口,仪缜倒是对于童千鹤以外的人都来的话少些。 还未等人将药箱放下,门口又进来一道披着银狐大氅的身影,同他的墨发形成极大的反差,面上一如既往的清浅淡笑,墨眸只有在看向童千鹤的时候多几分异样。 “是表哥来了!”念意一见到人,就轱辘地爬下椅凳,跟小蝴蝶似的就朝人扑棱过去。 “我说你这小坏家伙,怎么叫他就叫表哥,到我这儿就成叔了?”陆离合听着念意口中的称呼,不大满意地道。 话虽如是说的,桃花眼中却并没有真的恼意,反而带着一抹逗趣意味。 念意一个小孩子,当然不理解陆离合这种花蝴蝶对辈分的计较,一手扯着林少珵的衣角,只歪着脑袋明眸中带着不解,有些懵懂地看向童千鹤。 “离合哥哥,念意她还小,你就别逗趣她了,”童千鹤摇头笑道,而后杏眸又看向那抹颀长的银白身影,“林大人也请坐吧。” “嗯。”林少珵微微颔首,陆离合把脉的全程,他看似打量着眼前的精致梨花木圆桌,同两个小丫头讲着话,墨眸却时不时地飘向二人那处。 “表哥表哥,霍来呢霍来呢,那话本上霍来讲了什么?”念意口中塞着梅花泪,腮帮子鼓囊囊的,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嗯?”林少珵回了神,墨眸中的暗色微微闪动,朝念意浅笑,抬手捏去念意嘴角的糕点残渣道,“后来的下次再讲。” 林少珵起身朝童千鹤和陆离合的方向走去,已经号完脉了,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林少珵的眸中染上一抹自己也不知道的情绪。 童千鹤这厢虽一直在同陆离合聊着话茬,却也注意着圆桌林少珵和两个小丫头那端,见人忽然站起来,眸底还带着两分寒意,明明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周身却叫人似处寒冬腊月。 不对……现在可不就是寒冬腊月。 看着林少珵走过来,童千鹤浑身打了个激灵。 “殿下,”那人面上挂着笑,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童府近日已经修葺好了府宅,也都已经搬入了童家府宅,还有殿下差人送去的东西,童老爷和童夫人让臣代向殿下道谢。” 童千鹤点了点头,那只小奶猫扒拉着她的衣角,童千鹤便顺势将它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有劳林大人了,童府的事还要麻烦林大人费心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缕毛发 待林少珵和陆离合走后,念意和仪缜也被各自的宫人给寻了回去,少了众人的吵闹声,云响宫中一下子便静了。童千鹤因着刚才林少珵提到童府,又在这种犹为安静的时刻,人很容易想起往事和故人。 垂眸,轻抚着手边的小奶猫,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玉竹,替本宫将之前从浮华殿带来的银白小盒寻出来。” “是。”玉竹虽不知童千鹤要做什么,但还是很快地就将小盒给寻了出来,上头那把精致小巧的玄铁锁依然挂着。 童千鹤手中端着银白小盒,打量了半晌,而后开口道:“推本宫去那香宫吧。” “是。”白仁推着童千鹤的轮椅,玉竹跟在一旁看着童千鹤平静的神情,心下有一丝心疼。 虽然她家殿下没有说,但她知道,殿下一定是想童贵妃了,一年前也约莫这时候的冬天,童贵妃和先帝前后就去了…… 那香宫内的海棠过了花期,枝桠被风七七八八地刮落了一地,宫宇没人洒扫,栏杆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灰,这儿没有人气,冷得格外刺骨。 白仁推着童千鹤往前走,直到进了殿内关上殿门,隔绝了外头萧瑟的冷风,三人才感觉稍好一些。 “殿下,您想找什么,奴婢替您来找吧。”玉竹问道。 那香宫的陈设摆放,还是与童贵妃在世时一样,殿内比起外头稍好些,但物什架子上还是有层薄灰,玉竹怕童千鹤脏了手。 童千鹤沉吟,瞧着那个玄铁锁上的锁孔:“应当是把梅花状的锁钥,找找看这儿有没有钥匙,母妃也有可能将钥匙藏起来了,寻仔细些。” 玉竹和白仁点点头,二人便去寻童千鹤所说的那把钥匙,就连点熏香的角落也没放过。 童千鹤也没闲着,将轮椅转到童贵妃的梳妆台前,看着那面铜镜,脑海回想起当初童贵妃坐在这盘发梳妆的模样,皓齿朱唇,眸光潋滟,唇边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人如其名,巧笑倩兮。 御花园的巧笑亭的由来就是如此,先帝专为童贵妃打造,一时风光无限,羡煞后宫。 忽而童千鹤的视线移到了面前的首饰盒中,童贵妃身为宠妃,头面首饰自然是很多,但她依稀记得童贵妃有一支极为珍惜的簪子,通身黑亮,造型独特。 这般想着,童千鹤便抬手将首饰盒挪了过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通,都没有找到那支记忆中的簪子。 童千鹤皱了皱眉,脑海中回想着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那支簪子是什么时候。 视线转而看向雕花木床,童千鹤盯着床上那只玉枕,出声道:“玉竹,将那只玉枕拿来。” 玉竹瞧了瞧,凭她实在看不出这玉枕有什么异样,走去将玉枕拿给童千鹤。 只见童千鹤将玉枕外的锦布棉套给抽去,玉枕中的玉石被挖了个浅沟,里面正静静躺着那支梅花簪。 童千鹤将簪子取出,一手捏着玄铁锁,不知为何心莫名地怦怦直跳,有股儿呼不上气的紧张感。 将簪子在手中捏了捏,深吸了口气,而后便插入了锁孔中,只听见“咔哒”一声,玄铁锁便应声而落。 抬手将银白小盒打开,一阵扑鼻的陈药气味,若不是这盒子是童千鹤今日亲手打开,里头的东西亲眼所见,她是决计不信被童贵妃珍藏多年的银白小盒里面所放着的,竟然只是一缕毛发。 还是一缕被特殊处理过的毛发。 童千鹤想起当初童贵妃看着小盒时,那种专注而悲怆的神情,此时再看着那缕毛发,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隐隐有些发毛…… 童千鹤呼了口气,将小盒重新锁上,那支梅花簪也被放入口袋中,轻声道:“回去吧。” 虽是不明所以,但白仁和玉竹也感觉到童千鹤情绪不佳,安静地推着她回了云响宫。 …… 前几日蒋如喜被嘉太后接入了宫中,说是为了让她陪蒋嫔说话解闷,明昭帝想着有娘家人在,或许确实会好些,遂同意了。 自从蒋嫔怀孕以来,嘉太后每日陪同她的时间,比同李玉岚的时间还要多,李玉岚倒是也不在意,反而还时常带着仪缜去看望蒋嫔,还动不动便送些人参、燕窝去宁德宫。 时日久了,蒋嫔同嘉太后在闲话时偶尔会提到童千鹤,嘉太后起先是不大愿说的,到后来便会同蒋嫔讲讲童千鹤是如何颐气指使,任性妄为,目无尊长,娇纵蛮横,趋利避害的事,以致蒋嫔对童千鹤的好感都磨灭败尽。 蒋嫔想起当初自己去云响宫找童千鹤时,她对自己不咸不淡的模样,直到有了皇嗣后才有了改善,开始同自己亲近,心里更加认同嘉太后的话。 对童千鹤不禁多了两分厌恶,全然忘记童千鹤为了救自己和腹中胎儿而摔断了腿,至今未愈的事。 “娘娘,太后来了。”宁德宫的小宫女从外头跑进来通报。 “本宫知道了。”蒋嫔最近过得很是舒坦,整个后宫的人都盯着她的肚子,但又因为皇上之前下令整改风气的口谕,这个节骨眼更是没人敢出头生事。 “小姑姑,让如喜来扶你吧。”蒋如喜梳着发髻,发间簪着一只粉珠月明簪,低着眉眼的模样看上去很是乖巧。 “嗯。”蒋嫔轻抬着下巴,发出一声鼻音,俗话说江山易移本性难改,蒋嫔之前小心翼翼了两个月,骨子里那股子高人一等的娇纵劲儿如今又跑出来了。 迈着婀娜的步子,在见到嘉太后才变换了表情,带着娇俏讨好的笑意走到太后面前:“太后,您瞧您,您贵为太后,哪有每日来这看臣妾的道理,当是臣妾去您宫里才是……” “怎么?你这是嫌哀家来的次数多,看哀家烦了?”嘉太后抬手,逗趣地笑道。 蒋嫔娇嗔地跺了跺脚:“太后,您明知道的,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嘉太后冁然而笑,不再逗趣蒋嫔,便入了殿内。 “太后娘娘,您请喝茶。”蒋如喜倒了水,恭敬地端给嘉太后。 “蒋丫头也坐吧,不用把我这把老骨头当什劳子的太后,在这儿呀不必太过拘谨。”嘉太后凤眸带笑道。 蒋如喜毕竟出身高官府邸,自然知道这些话都是客套的,若真不把太后当太后,蒋府只怕是明日便要变了天,蒋如喜低低地应了声是,便在旁侧坐下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立里氏 是夜。 夜幕干净得一如水洗,没有一丝云飘,皎月朗朗地挂在半空,散落的星辰闪烁点缀,向四周无限延伸。 “叩叩” 殿窗被人敲响,童千鹤略微迟疑了下,外头就传来了声音:“小祸害,快些出来。” 听到是陆离合的声音,童千鹤松了下心里方才紧绷的弦。 因着如今天冷了,玉竹把殿内的门窗都给关得紧实,童千鹤穿上衣服,披了件狐白大氅,勾着右腿翻身下床,一跳一跳地蹦向窗口。 “嘎吱”一声便拉开了窗,陆离合一张挑着笑意的脸出现在面前,因为天冷,呼出的气都已经阵阵泛白。 “离合哥哥,怎么这般晚了过来。”童千鹤双手捂着,嘴不断哈气。 “小祸害,你都待在这宫里两月没出去过了,今儿哥哥带你去见见人。”陆离合眼角勾笑说完,将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到童千鹤手里,伸手径直越过窗去,将人从窗口抱了出来。 童千鹤低低地惊呼了声,整个人身子小小地窝在陆离合怀里,外面的风雪被通通挡去,倒是没有之前被林少珵抱着那种奇怪的紧张。 陆离合运起轻功,怀里抱着人跟没抱似的,一跃而至高墙之上,童千鹤只感觉耳边有呼啸的风声,以及鼻尖传来的淡淡药味,同陆离合平日里身上的那股有些不一样。 “离合哥哥,我们要去哪?”童千鹤看着下方的京城,说来也是胆子大,竟然没有丝毫畏惧。 “我们小祸害这么聪明,不如猜猜?”陆离合挑笑道,说话时童千鹤还能感觉到他胸腔处传来的震动。 “……算了,等到了就知道了。”童千鹤捂着怀里的汤婆子,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 她没想到的是,陆离合带她来的竟然是童府,还是大摇大摆地从人家堂前,七拐八绕的弯到一个院落里。 童千鹤第一次夜闯别人家府邸,有些紧张心虚,扯了扯陆离合地衣角:“离合哥哥,这不大妥当吧!你来云响宫就算了,这深更半夜地来人府邸,再说人家都睡了,我们这么打扰不好吧!” 陆离合失笑,揉了揉童千鹤脑袋:“给我们小祸害介绍个人,你认识的。”陆离合补充了句。 童千鹤一脸狐疑地看向他。 陆离合推开眼前的房门,童千鹤就看到坐在圆桌前的童归迹,以及另一边正举着杯盏,淡淡品茶的林少珵。 对这两个人出现在童府,童千鹤感到很不可思议,当然陆离合此刻也同样的不可思议,他是对林少珵在这的不可思议。 “林大人,你怎么在这?”陆离合目露不满地看向那厢举着杯的人。 只见林少珵眼皮微掀,先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身侧披着狐白大氅的人一眼,童千鹤捧着汤婆子的手下意识握紧了几分,她方才居然有点想解释一下关于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而后眼神又锐利地看向陆离合,嘴角翘着笑,口吻却有两分冷意:“本官倒是想问陆公子,深更半夜地进宫将殿下带到这儿来,陆公子才是想做什么?” “……”童千鹤见两人又针锋相对上,想插话又不知该说什么,眼巴巴地看向一旁笑盈盈的童归迹。 “好了好了,既然都来了,那都先坐下吧。”童归迹似是接收到童千鹤的眼神,朝二人道。 几人围桌坐下,陆离合也未再多同林少珵计较,朝童千鹤介绍童归迹。 “小祸害,这是你归迹哥哥,本家姓童,因为当初童家还在流放之地,便没告诉你这些。”陆离合指着人道。 闻言,童千鹤看向童归迹的眸底闪着奇异的光,有意外有惊喜,没想到归迹哥哥真的是自己哥哥。 “千鹤,这是大哥给你的见面礼。”童归迹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摸出一块光滑圆润的羊脂玉佩,递给童千鹤。 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童千鹤愣了一下,除了童贵妃就没有人会叫她这个名字,虽然之前林少珵也唤过她千千,但被自己家人这样称呼的感觉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谢谢归迹哥哥!”童千鹤感觉眼角有丝丝酸意,伸手接过了童归迹递来的东西,一块雕着“立里”字样,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羊脂玉佩。 倒是陆离合看到玉佩后惊讶了声,有些羡慕嫉妒地戳了戳旁边的人:“归迹兄,你这也太偏爱小祸害了些,我同你认识这么多年,也不见你送我什么,给小祸害的一送就送东西。” 童千鹤闻言,接过玉佩的手抖了下,能让陆离合这样说的东西,想来不会是普通的玉佩,诧异地看向手中质地冰凉滑腻的羊脂玉:“归迹哥哥,这到底是……?” “是‘立里氏’名下所有产业的玉佩。”童归迹说话时,就像在说今晚月圆几何一样风轻云淡。 “立里氏”这名童千鹤之前在宁妙兰那儿听到过,原本还在好奇是谁,如今一想,童字上下一拆可不就是立里二字么。 见状,陆离合啧啧道:“小祸害,你不知道了吧,立里氏名下的产业全是归迹兄一手创办起来,大昭各地的十里客栈就是其中一桩,而且还只是其中一毛而已。” 闻此,童千鹤对“立里氏”才有了确切的概念,看着手中的玉佩更加错愕了,忙将玉佩放回桌上,将东西推向童归迹,杏眸中满是真诚地道:“归迹哥哥,此物实在太过贵重了,‘立里氏’是归迹哥哥的心血,我收不得,若是母妃在天有灵,也断不会同意我收下的,归迹哥哥还是将此物收起来,切要藏好,不要在随便拿出来了。” 童归迹失笑,道:“玉佩也不过是块死物罢了,没必要看得如此重,若你实在过意不去,就当做是我寄放在你那儿代为保管吧,好了,千鹤,此事就这般定了,你莫要再将它推回给我了。” 童千鹤抿了抿唇,收着玉佩总觉得跟手里握了块烫手山芋似的。 众人有话没话的聊了几许。 眼见夜色渐浓,临走前,童归迹让童千鹤等身子好后,得空可以来童府坐坐。 …… “小祸害,我送你回去吧。”陆离合说着,抬手就要揽上童千鹤的肩头,动作被一只手给制止住了。 “不必劳烦陆公子了,本官自会负责护送殿下回宫。”林少珵看向陆离合的眼神不大友好,墨眸有些沉。 第一百四十五章 臣想做的事 陆离合挑了下眉,随意地摆了摆手,嘴角挑着意味不明的笑:“既然林大人君子,还请林大人切要注意分寸。” 林少珵未再多说,朝童归迹做礼告辞,便带着童千鹤走了。 夜色中两道相叠的狐白色身影,相倚相靠极是和谐。 从后面看去童千鹤正仰着脑袋,在同林少珵说些什么,不知是说到了什么趣事,一双杏眸弯得像轮月牙儿,林少珵也微侧着身子,偏头低向身边的人,似在注意听她的话。 “离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童归迹看着二人渐行远去的背影,朝身边的人道。 “嗯?”陆离合也抬着眼皮,半倚半靠着门槛,有些懒散地看着眼前越来越小的两道身影。 童归迹低叹了声:“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陆离合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朝人笑了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今儿我便住你这了,你家这府邸修葺过后确实看着比之前的舒坦多了。”说着便往屋内走去。 童归迹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陆离合躺在贵妃塌上,轻阖着眼,清亮的月光透过窗纸,朦胧地洒盖在身上,使得眼皮上也闪着几许光亮。 周遭静谧的没有一丝声音,除了浅浅的呼吸声,陆离合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直到感觉门口处那人已经离开了,陆离合才眼皮微动,睁开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 他知道童归迹所指,怎么想的? 他确实是喜欢小祸害,至于是哪种喜欢,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可他心知,这份喜欢并非执念,也绝非占有,更不该让此成为今后困顿二人的枷锁,他更希望小祸害往后能和自己心仪的人在一起。 而他,永远都可以做她的离合哥哥,游街走巷,只手提着一壶桂花酒,倚坐院落墙头,守着小祸害所心系的大昭黎民百姓。 对了,或许旁边还会跟着一个折腾吵闹的陆亦渊。 …… 林少珵带童千鹤回了云响宫,足尖轻点,便抱着人稳稳落在了殿门前。 童千鹤在来路上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周身被幽幽的冷木香环绕,她抬眸看向林少珵,只见他下颚紧绷,薄唇微抿,打从方才跟离合哥哥他们告别后,他就一直这个表情,连她同他讲话,他也不理她。 “……” 见状,童千鹤扯了扯嘴角,索性闭眸,眼不见为净,也不再开口找话。 林少珵将人放在殿门前,童千鹤手中抱着温热的汤婆子,曲着右腿单脚站着,眼神撇向一侧栏杆,没有看向眼前的人。 “林大人若没事了的话,还就请回吧,本宫要歇息了。”童千鹤语气中带着两分不耐,被林少珵方才那般无视,她对此人的脸色确实好不起来。 那人没动,墨眸幽深,盯着眼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人:“殿下,以后不管是谁,夜深了还请殿下留在宫中,不要与人随意出去,否则殿下一旦有什么差池,臣很难向皇上交代。” “随意”二字极是刺耳,童千鹤呵笑一声,听来心底窜出莫名火气,语气中带了两分讥讽意味:“林大人这到底是担心本宫安危,还是担心自己的仕途受影响?不劳林大人费心,离合哥哥同本宫相识多年,这几分信任本宫还是有的。” 林少珵皱了皱眉,温润的唇角抿直:“殿下,臣担心的是您的安危,近日京城内暗流涌动,难保有外面的人混进城内,保护殿下乃皇命所托,是臣的职责所在。” 林少珵回京后就正式上任了中央监察司司长一职,对京城布局摸排较之以前更为清楚,其中当然有对此不赞成的人,例如户部尚书江盛,原本他手底下的一个小小侍郎,外出巡游一趟竟摇身一变成了监察司司长,何况位同尚书统领,监察京中上下百官,这叫他如何能忍? 童千鹤也不知为何自己今儿有些暴躁,也许是见天儿地看着林少珵这活在规矩里的样子不舒服,张嘴就是喋喋不休:“职责职责!林少珵你天天张口闭口就是皇命职责,除了遵从皇命,还有一天是为自己活过的吗?除了保护我以外,你难道就没有朋友,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童千鹤一咕噜地把话说完后,瞪了眼前的人一眼,手搭着墙就要转身翘着脚进去。 垂在身侧的右手被人猛地拉住,童千鹤猝不及防地仰头往后倾,倒在一个坚实温暖的拥抱里,整个人被冷木香包裹,小脸被那修长白皙的指节托起,唇瓣就被覆上两瓣柔软而微凉的触感。 童千鹤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整个人宛若被雷劈了般,呆呆地倒在他怀里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摆放在什么地方,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将起身,想将林少珵推开,让人离自己远些。 林少珵没让人推开自己,见人终于安静下来,微微抬头离开她的唇瓣,墨眸深幽地盯着眼前的人,小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一双灵动的杏眸里水雾朦胧的,那惹人怜爱的模样让人眸底一黯。 林少珵倾身靠近童千鹤耳畔,童千鹤感觉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耳尖上,每一下他温热的呼吸都让人极尽敏感,林少珵含笑低声说了句什么,童千鹤从耳尖直红到了脖颈。 直到人离去后,童千鹤躺在雕花大床上还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 他居然说,他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说:“殿下,这就是臣想了好久,一直以来臣想同殿下做的事。” 第二天早上,毫无意外地,童千鹤眼下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从床上起来。 玉竹进来的时候瞧见了,掩唇惊呼,若不是知道她家殿下最近不方便翻墙出宫,定要以为殿下昨儿是半夜捉鬼去了。 “殿下,今儿太后她们要去皇陵接玉和公主了。”玉竹替坐在铜镜前,正还眯着眼犯困的童千鹤梳整鬓发,挽上一支碧云点睛珠钗。 “嗯,本宫知道了。”童千鹤拍了拍自己的小脸醒神,把林少珵那句在自己脑子里盘旋了一整晚的话给拍出去。 见玉竹替她梳完发后咬着下唇的样子,童千鹤扭头看向她:“可还有事?” 玉竹捏了捏手,有些犹豫地道:“殿下……今儿一早太后去了御书房,说是想让您同去接玉和公主,皇上起先是不准的,也不知太后说了什么,皇上竟是同意了……方才关公公来宫外通传了……” “……”童千鹤皱了皱眉,不知道嘉太后要做什么,但也没多说什么徒添玉竹的担忧,只让人去收拾了点东西。 …… 嘉太后这厢又是大早的就去了宁德宫,她拉着蒋嫔的手说叨,自个儿今日不在宫里,让蒋丫头好好照顾小姑云云。 第一百四十六章 碧云点睛珠钗 童千鹤也想不通,嘉太后是如何说动皇兄的,且不说她如今腿脚不便,单说李玉和那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关系,就不会轻易同意此事。 等她到南清门的时候,嘉太后和李玉岚等人都已经到了,李思瑀对她也不似往常,只生硬地叫了她声“姑姑”便走远了。 倒是一道狐白色人影,腰间别着一串玉佩和一个精绣荷包,这会儿正半倚半靠着马车车厢,低头微敛着眸,双手环胸,薄唇轻抿。 他的唇很薄,还带着些微软的凉意……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童千鹤猛地摇了摇头,头上的珠钗叮当晃动,发出清脆响声,那人注意到这厢,墨眸直利地看向了这里。 “殿下。” 他的声音依旧清浅。 童千鹤现在听到这声音,就下意识地脊背僵直。 好在林少珵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只低声道:“殿下,天冷先上马车吧。” “嗯。” 童千鹤眼神有些飘忽,就是没看眼前的人,便让白仁将自己抱上马车了。 …… 昨儿夜里下了雪,京城被白茫茫的一片覆盖,掩映着红墙琉璃瓦,周遭没有生物,更显深宫的肃穆而庄严,枝桠上也攒满了层叠雪衣。 几辆马车缓缓离去,只留下雪地一片的马蹄和车辙印。 “太后,您说那宫女说的话可是属实?”曹姑姑伴坐在侧,手法得当地轻捏着嘉太后的藕臂。 嘉太后闭着眸,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带着些嘲弄意味。 “上次算她运气好,等着吧,这次定要叫李绥华身败名裂,在宫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太后英明。”曹姑姑奉承地附和。 “不过……”嘉太后缓缓睁开凤眸,半眯带着丝凌厉,“这蒋嫔倒也有些本事,若不是今儿正巧给撞上,她倒是不声不响地在云响宫弄了个人。” “是啊,太后,依老奴看咱还是得防范着蒋嫔些,知人知面不知心,蒋嫔虽天天见着个笑脸,谁也不知她背后包藏着什么祸心呢……”曹姑姑带有两分警惕,担忧地道。 “嗯……回去后福康宫的人,你都好好去查一查。”嘉太后道。 “是。” …… 皇陵建在京郊,从宫里来回一趟,怎么也得要一个半的时辰。 童千鹤这会儿心里很乱,准确的说是在方才见到林少珵后,这心下就乱了。 因着天气冷的缘故,除了赶马的车夫之外,其余人都上了各自的马车,而此刻林少珵的马车就在童千鹤马车的后面跟着,不远不近。 “殿下,殿下,您今儿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么?”玉竹摇了童千鹤两下,瞧她一直神游天外,不禁问出声。 “啊?”童千鹤闻声,半遮半掩地拨撩了下额前碎发,支吾地说了句没事。 玉竹狐疑地看了童千鹤一眼,白仁倒是一贯端正地坐在旁侧。 等众人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到皇陵时,已经是快正午了。 皇陵的管事公公早几天便接到了消息,说宫里今儿要来人接玉和公主,远远瞅见马车就呵呵端着笑迎上去了。 “太后娘娘,各位贵人,奴才已经命人备好午膳了,玉和公主这厢还在礼佛堂抄经,待会儿便过来了,今儿外头天冷,贵人们先随奴才去前头落脚歇息吧。”管事公公笑呵呵道。 “嗯,带路吧。”嘉太后淡淡瞟了这管事公公一眼,而后应声道。 管事公公带着众人到殿内,紧着一个宫人上来给几人倒了茶水,因为手抖还洒到桌上好几次,到童千鹤这厢更是一个错手打湿了她的底裙。 屋内点燃了炭火,但毕竟是皇陵,所用的炭自然没有皇宫里所用的好。 “呀!殿下您身上沾了水,这皇陵冷……奴婢来之前带了换的衣裳,殿下不如去换下衣裳吧?”玉竹见状,忙拿出绢帕替童千鹤擦拭身上的水迹。 童千鹤皱了皱眉,总觉得蹊跷,但又不知哪儿不对劲,杏眸微抬看了眼其余在坐几人,都宛若没看到此景一般。 “嗯。”童千鹤应声,白仁便推着她往殿外去。 林少珵倒是凝着眸子,没有动作,将视线从殿门那儿收了回来。 “林大人身为绥华……护卫,不用去么?”李玉岚勾唇,话语带着浅笑,望向林少珵问道。 明昭帝的命令大多人都知晓,有人扼腕大材小用,有人嫉妒得发狂,而李玉岚此刻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嘲弄。 林少珵恍若未察,浮起一抹清润的笑意,墨眸灿若星辰,开口道:“不过几步路,殿下不会有事。” 李玉岚低笑了声,未言,倒是一旁的嘉太后似等的有些不耐了,带着金玉镂空护指的手在桌上轻敲了两下,而后朝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人道:“思瑀,你去看看玉和到哪儿了,我看啊,这丫头是在皇陵待久了,都不思着回宫了。” “太后,您别生气,孙儿这就去看看。”李思瑀朝众人做了礼,便往外去了。 …… 礼佛堂在殿宇后面,李思瑀寻了个宫人给他带路。 皇陵人少冷清,李思瑀走到礼佛堂前,正要敲门进去时,听到里头有对话声传来,声音还有几分耳熟,李思瑀顿了脚侧头望门缝看去。 殿内的李玉和跟一道背影对着他,那穿戴着狐白大氅和云点睛珠钗的可不就是他那个姑姑?不是说换衣裳去了么? “玉和,此番皇兄开恩,特许你回宫,若是你再像以往那样生事,敢在人后乱嚼舌根,尽耍那些下作手段,下次……我可不是叫你来皇陵给先祖守孝这么简单了。”李思瑀看不到那人的表情,话语中的阴毒叫他皱紧了眉。 “绥华姑姑,你……你要做什么……?!”李玉和见到那人手中明晃晃的刀刃惊呼,吓得花容失色。 “为了不让你回宫后在皇兄面前说些不该说的……本宫自然要永绝后患割了你的舌头!”那人声音阴恻恻的,说出的话宛如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叫人不寒而栗。 说着,那人就捏着刀子,一手宛若利爪往李玉和脸庞抓去。 耳边传来李玉和的厉声尖叫,李思瑀来不及再做他想,一脚踹入礼佛堂殿门,拔出腰间利剑,银光乍现,就要往那人的手腕挥去。 那人见状立马放弃李玉和,抬手捂脸,侧身闪躲李思瑀的攻势,一边找寻退路。 “绥华姑姑!玉和已经在皇陵守孝思过!可你竟然还不肯放过她,还要夺人口舌!你未免欺人太甚,你实在……实在是不配为大昭公主!”李思瑀被方才看到的一幕红了眼,怒火涌上心头,手中利剑翻飞,一时生了杀意。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是无意 那人一直不说话,只用手遮挡着脸,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只有那双圆润杏眸,如此在李思瑀看来,童千鹤就是不敢承认! 那人愈发抵挡不住李思瑀的招式,节节退败,转身便要破窗而出,发间的那支碧云点睛珠钗被剑气震到,那人来不及捡,只回头看了眼便逃开了。 李思瑀目光沉沉地将珠钗从地上捡起,死死抓在手心里,转过身的时候李玉和满面泪痕地扑过来,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皇兄,皇兄,玉和害怕,玉和好害怕方才若不是皇兄赶来及时,此刻玉和说不定已经没有口舌,已经说不出话了……呜呜呜,皇兄,玉和好害怕那样的绥华姑姑……呜……”李玉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哭嗝都打上了,看样子是真的被吓到了。 李思瑀一脸心疼地抱着李玉和,手心揉了揉她的脑袋,沉声道:“玉和,那种人不配同我们有血亲,跟不配被我们称为姑姑,此事待回宫后我定会向父皇禀明,别怕,皇兄会一直保护你的,恶人自有天收,皇兄也不会放过她的。” 李玉和抽噎着点点头。 二人到前面的殿宇时,嘉太后被李玉和哭得红肿的双眼以及面颊上的红痕给吓了一跳,直问她是怎么了。 李思瑀瞥向已经换了身衣服和头面的童千鹤,阴阳怪气地道:“还不是某些人,在祖帝爷的地方也想来个毁尸灭迹。” 童千鹤感受到李思瑀的目光,皱了皱眉。 只见李思瑀又继续转朝她道:“绥华殿下,不知您早上来时戴着的那支珠钗所去何处?” 得了,这会儿连姑姑也不叫,直称殿下了,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方才铁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童千鹤开口,玉竹便上前护着她家殿下道:“三皇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殿下的珠钗在方才马车上时就被人偷去了,莫不是三皇子见到过?” 李思瑀虽是明昭帝如今膝下最年长的皇子,但在子嗣中排行第三,故而宫中的人都称其为三皇子。 李思瑀呵的冷笑一声,深深地看了童千鹤身旁的林少珵一眼,半劝慰半告诫地道:“本皇子一直以来便敬重林大人的才学谋略,但如今本皇子还是要劝林大人一句,还请林大人好好看清身边的人。” 李思瑀口中所指,自然是童千鹤。 “三皇子多虑了,”林少珵面上挂着温润浅笑,那双墨眸中却泛着冷光,周身寒意甚浓,“倒是三皇子,若眼神不济的话,下官这儿倒是有一位神医,可以借给三皇子。” 李思瑀看着童千鹤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见林少珵这般护着这个杀人凶手,气极:“不识好歹!” 等众人离开殿宇,屋内只剩下童千鹤和林少珵,玉竹和白仁被差遣到殿外去。 发生了昨儿那样的事,童千鹤自认是心下一片乱麻,林少珵倒是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殿下?”林少珵叫了声,童千鹤才理智回神。 “啊?林大人方才说了什么,本宫一时走了神……”童千鹤说话时眼神看向侧边,为掩眸中的不自然和心虚。 林少珵墨眸很深,像个无边黑洞,充满致命的引诱,一个不小心就会将人给吸进去,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殿下,您的簪子是怎么丢的?” 闻言,童千鹤回忆了下,轻皱着眉道:“那簪子……本宫确实是方才在马车上丢的,本是让玉竹看管着,没想到一时疏忽不见了。” 等她说完,林少珵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少珵,你不怀疑我么?”童千鹤对他的情绪有些祝摸不透,奇怪地问。 只见那人听到此话后,墨眸微眯,看向她的时候,童千鹤下意识感到危险的信号。 林少珵稳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人心尖儿上,让人胆颤。 “殿下,你不该怀疑臣的。” 什么意思,明明不是她在问他么,怎么反过来了……? 他靠得很近,声音如在耳畔,带着两分薄薄的恼意,童千鹤不知道他在气恼着什么,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充斥到耳尖去了,若是她想,现在就能将门外的玉竹和白仁喊进来,可她宛若失了声般,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本宫……本宫知道了,”童千鹤有些干巴巴地说出这句话,末了又磨了磨后槽牙,觉着这样下去不行,端出几分殿下的架子,微抬着下颚,杏眸直看向眼前的人,“林少珵,昨日发生的事,本宫只当你是喝醉了酒无意冒犯,本宫……本宫日后还要和亲嫁人的,那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你也莫要再提。”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眼前人周身一冷,抬眼望去,只见平静的墨眸中盛满了风暴,仿佛下一秒就会喷薄爆发出来。 他忽而笑了,勾唇笑得温润如玉,仿若春临,说出的话和吐出的气却冷得吓人,指节分明的手指轻拂了下童千鹤耳畔的碎发:“和亲?不知殿下可有心仪之人?是西南国的太子?还是莲怡国的二皇子?嗯?千千的心仪之人是谁?” 童千鹤有些不自然地身子往后倾了倾,想同眼前的人拉开点距离:“林少珵……” 听见她的声音,瞧见她带有几分害怕的情绪,林少珵猛然回了理智,紧闭了闭眸,掩藏去眼底的情绪,手撑了下椅子扶手,离人稍微远了些。 童千鹤见状,浅浅呼出一口气。 林少珵低敛着眸,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眸色有些暗,低低地道:“殿下,昨日臣没有喝醉,也不是无意冒犯的殿下,如果殿下想要责罚,臣甘愿受罚。” “……”童千鹤看着眼前如春荷冰玉般的人,对他的话有些发怔。 林少珵又抿了抿唇,絮絮道:“殿下若是想在夜间外出,还请殿下提前派人通传臣一声,以免让皇上为殿下忧心。”说罢,林少珵便折身出去了。 “殿下,您怎么了,怎么脸色这般奇怪?”玉竹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童千鹤有点呆怔的模样,面颊还有些红。 童千鹤有些纠结又迷茫地看向玉竹,张了张口,思忖了下话语才道:“玉竹,若有人说他不是无意,那是什么意思?” 玉竹松了口气,朝人笑道:“奴婢还以为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殿下,‘不是无意’那可不就是有意的意思么,殿下怎么了么?” 他说他不是无意冒犯…… 童千鹤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现在脑子里有点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及笄 方才李思瑀提起簪子一说,倒叫童千鹤想起另一件事,她朝白仁招了招手:“宫里的那两人,东西都拿好了么?” 白仁点了点头:“都拿了,除了那些东西之外,她们还拿了殿下您十岁时先帝所赐的头面。” 童千鹤抬手抚了下额前碎发,轻“嗯”了声。 …… 接了李玉和后,众人便上了马车准备回宫,管事公公也殷勤地送众人出了皇陵。 李玉和同嘉太后上了同一辆马车,在见到嘉太后之后,李玉和便围着人太后长太后短地念叨上,对李玉岚那也是一口一个好姑姑地叫着。 在皇陵见到林少珵时,李玉和面上溢出的惊喜之色可谓喜出望外来形容,她没想到……京城最负盛名的第一公子,林相府的嫡长子林少珵,竟然会亲自来皇陵接她,这怎么能叫她不激动! 然而惊喜在看到他身后的童千鹤的时候就破灭了,李玉和死死地瞪着这个让她被父皇弃于皇陵的罪魁祸首,此刻她又同林大人靠的那么近,胸口一股无名怒火涌起。 李玉和在刚上马车的时候,便同嘉太后说了之前在礼佛堂里所发生的事,嘉太后一脸疼惜地看着身边这个小丫头,安慰了她几句后说定会帮她夺回公道。 李玉和一脸乖巧地顺应,低敛着眸看向后面童千鹤马车的方向,暗芒涌动,嘉太后轻瞥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 马车缓缓驶进南清门,远远便能看到静妃披着件水湖蓝大氅站在雪中,一向淡然自若的神色中带着些焦急,还隐约有几分期待。 “娘娘,是太后她们的马车,是公主回来了!娘娘,是公主回来了!”旁侧陪站着的小宫女也激动地喊道。 “嗯,是玉和回来了。”静妃淡如水墨的眉眼处也露出笑意,小宫女一时看呆了,她家娘娘自从得到玉和公主被皇上责罚去看守皇陵后,日日吃不好睡不好,更别提露点笑意了。 娘娘虽没明说,但旁人却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子难过,更甚至连皇上回宫后的侍寝,娘娘都让敬事房的人撤了自己的牌子。 …… 李思瑀这厢下了马车便想往御书房去找明昭帝,被不知何时到他旁边的曹姑姑给拦住了。 “三皇子,您可是要去御书房找皇上?”曹姑姑问道。 “正是,嬷嬷,可是太后有何要嘱咐的?”李思瑀对曹姑姑这个嘉太后身边的老人还是恭敬的。 曹姑姑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朝李思瑀道:“三皇子,玉和公主的事太后方才已经知道了,太后担心您冲动行事顶撞了皇上,到时候反而治那恶人不成,还惹了自己一身腥,太后让您多等几日,年宴的时候太后自有计策,这几日还请三皇子安心等待便是。” 李思瑀闻言,皱紧了眉在思考曹姑姑的话,而后点点头:“确实是本皇子想少了,多谢嬷嬷及时拦住了。” 曹姑姑笑了笑:“老奴愚笨,都是太后高明,既然三皇子听进去了,老奴便不再多拦三皇子了。” “嗯。”李思瑀负手应声,眼神看向童千鹤那处,带有几分阴冷。 …… 每到年末的年宴,宫中都是热闹非凡,朝堂众臣、臣子臣女以及后宫嫔妃都会参宴,因为还在先帝的孝期,明昭帝没有打算大操大办,但尽管如此殿宇也依然布置得恢宏奢华,尽显年节喜气。 经过近三月的休养,童千鹤早就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本就只是轻微的骨折,就是明昭帝和离合哥哥怎么也不同意。 这日终于可以拆去小腿肚上的夹板,童千鹤感觉自己重获自由般的激动,因为三个月没有走路,腿脚稍有些发虚,只走了一会太医便让她坐着休息一会。 玉竹在旁看着童千鹤在殿内走来走去,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唇角漾起两个可爱的梨涡,简直同念意她们毫无差别,直憋着笑:“殿下,晚上年宴您想穿什么衣服?” “就那件吧。”童千鹤随手指了条含雪点梅收腰裙襦,三千青丝用一支红石榴鎏金钗挽起,一双杏眸闪着灵动狡黠,薄施粉黛,朱唇轻点,衬得面颊娇若桃花。 时辰还早,童千鹤踩着雀跃的小步子,顺着宫人扫净的雪路往御书房前去。 “哎哟喂,我的殿下,外头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自个儿走来了呀,您这身子刚好,千万要小心啊。”关公公正候在殿外,一看到童千鹤进来,肩头上还落着片片雪花,便赶忙上前迎道。 “皇兄可在里头?”御书房内燃着兽金炭,整个殿内都暖烘烘的,没有丝毫烟味,还飘着淡淡的松枝清气,童千鹤笑着摘下披着的大氅递给玉竹,边往里走去边问道。 “在在,皇上正在里头呢,殿下您进去吧。”关公公笑眯眯地朝人道。 “皇兄!”童千鹤踮着脚拉开御书房内室的帘子,笑嘻嘻地朝里面的人叫道。 “绥华怎么来了,赶快坐下,你的腿才刚好,要多小心些。”明昭帝正在批折子,瞧见来人便放下手中的朱笔。 皇后林朝熹也在御书房内,正在陪同一侧磨墨,那皓腕墨石,非黑即白的强烈对比,更显人的手腕白皙。 “绥华来了,快些进来坐,方才我还同皇上聊到你呢,谁知正巧你便来了。”林朝熹手上的动作轻柔,说话语意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叫人听着很是舒服。 童千鹤笑着应声,揽着裙襦随意地坐在一边,伸出小手烘烤在炭盆边问道:“皇嫂在同皇兄聊绥华什么事呢,莫不是嫌云响宫平日里吃得多,要减少绥华的供粮了?” “你看看这丫头,三句话离不开吃食,”明昭帝对皇后指着童千鹤,笑着无奈摇头,“方才你皇嫂同朕提起,明年三月便是你的及笄礼了,算算日子,如今也确实是该筹办起来了。” 说起这及笄礼,童千鹤眸前一亮,忽而想起童贵妃去年还在世前,还曾一边替她梳簪理发,一边浅声说道:“等到千千及笄礼了,母妃便亲手为我们千千梳笄发。” 只是如今言犹在耳,斯人已故去。 眸光转而黯淡,但她并未显露分毫,依旧弯眸轻笑着朝人道:“那到时候,皇嫂可会来给绥华行礼梳笄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年宴 瞧见童千鹤期待的模样,林朝熹掩唇轻笑:“这不正同皇上说到这上头,你这丫头便来了么。” “皇兄皇兄!”童千鹤又朝明昭帝撒娇道,只喊了两句,明昭帝便笑着讨饶了。 “朕也正是此意,到时候就由你的皇嫂来给你行礼梳笄发。” 及笄礼不光要为笄者梳笄发,更要给笄者取字。等到笄礼结束,也代表着笄者已经到了出嫁的年岁,可以寻郎婚配了。 “等过了笄礼,我们绥华便也能出嫁了,想来当年还就是个朕手心里的小糯米团,转眼绥华便长成大姑娘了。”明昭帝带着几分感慨道。 “绥华心里可有中意的才俊公子?”明昭帝戏笑问道。 童千鹤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昭帝问的是什么,但被人这么直剌剌地询问,童千鹤面颊倏地飘红,素手下意识捏着裙角,带着小女儿家独有的娇态嗔道:“皇兄……!” 明昭帝朗声笑了笑,同身边的皇后打趣她道:“真没想到,我们绥华也会有害羞的一日。” 又接着道:“绥华若有心仪的青年才俊,有想招为驸马的人,可要早日同朕说,不然若是人家娶了婚配,到时候就算朕是天子,也不能拆人姻缘不是?” “……” 童千鹤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日在皇陵时,林少珵对她说的话。 打从那日自皇陵回宫后,她便再没见过他了,除偶尔在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童千鹤摇了摇头,朝桌案前的人娇笑道:“皇兄,绥华还想多陪皇兄皇嫂几年,还不想这么早嫁人呢。” 明昭帝闻言,刚毅的脸庞露出些许柔情来,只是失笑道:“等过了笄礼,你便要搬去宫外公主府了,虽同样在京城里,但毕竟不比宫内,朕也难免忧心记挂,若是绥华能早日找到托付,朕也好安心一点。” 童千鹤觉得今儿明昭帝说话怪怪的,又是驸马又是公主府…… “皇兄……皇兄是不想让绥华和亲吗?”童千鹤纠结了一下,还是把心下的话给问了出来。 大昭历来有不成文规定,与他国联姻和亲,首先都是从皇室宗族中选人,若无适龄女子,再从皇室庶出公主中选,到了明昭帝这一辈,皇室宗族子嗣稀少,几个皇叔皇兄弟们更是没有留后,唯二在世的两位,如今也不见人影踪迹。 导致如今的皇室庶出公主都是和亲为结局书写一生,而童千鹤虽然自小备受先帝宠爱,但依旧是童贵妃所出,自然也就以为自己将来是要为大昭和亲的了。 明昭帝摇了摇头,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道:“当年……玉岚和亲出嫁之际,朕也问过先帝这个问题,绥华,你可知道父皇当初是如何对朕说的么?” 童千鹤摇了摇头,等着明昭帝接下来的话。 “父皇说,不论那所谓预言是福是祸,既然他身为大昭帝王,便会护你一生,除非是出于绥华你自愿,否则,断不会叫你为了大昭远赴和亲。” 还有一句,明昭帝没有说出来,那天先帝叫他当场立誓,永远不会逼迫绥华和亲。 对一个女子来说,婚姻大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对于皇室子女来说,联姻婚配不过是政治附属的牺牲品。 先帝确实是疼宠极了她,也许是因为童贵妃的缘故爱屋及乌,又也许是因为不想她落得同那些李家其他公主一样的下场,总而言之,在先帝的遗旨下,她有了自行选择驸马的权利。 童千鹤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清隽脸庞,墨眸平静而深幽,唇角噙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样清冷高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愿意屈身做驸马呢…… 思及此,童千鹤睫毛轻颤了下,垂着眸缓缓起身朝明昭帝和林朝熹告了退。 …… 童千鹤从御书房出来后,从路口远远看向德善殿的方向,不少重臣以及家眷子女下了马车,那些个贵妇人打扮得一个比一个庄重华丽,逢人便夸耀着某某大人家的孩子优秀,与其余参宴的人相互奉承寒暄着走入殿内去。 童千鹤想了想,带着玉竹和白仁先去了御花园的巧笑亭,童贵妃在世时总喜欢带她来这儿。 御花园的路径本就比宫道来得小,宫人扫开的雪路也窄些,大氅上沾了许多雪迹,童千鹤手心握着一段海棠枝,轻轻放在巧笑亭的石桌上。 “母妃,今儿宫里要过年宴了,母妃喜欢的海棠桂米羹,绥华要晚些才能给母妃带来……母妃你冷不冷,绥华好想你……”童千鹤倚靠着亭廊,一手轻抠着亭内雕花栏杆。 “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去德善殿了。”玉竹和白仁站在亭外。 “嗯。”童千鹤抿唇,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沾了雪有些冷气,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今日总有点惴惴不安。 “绥华公主殿下到!”殿门口的公公尖声通喊道。 等主仆三人到德善殿的时候,除了最重要的几位,其余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明昭帝和皇后、嘉太后的位置在大殿之上。 李玉和李思瑀等人都坐在童千鹤后面,童千鹤的旁边是李玉岚,再过去就是众嫔妃。 众臣以及家眷子女的席位都在大殿对侧,群臣为首的就是林相府和蒋相府的人,林少珵今日一声墨色衣衫,绣着流云暗纹的银色滚边,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在同周身的臣子交谈,挂着抹淡淡的笑意。 蒋如喜此刻也坐在蒋相的后面,时不时地瞟向林少珵的方向,一副小女儿娇羞姿态,面颊粉红。 “参见绥华公主殿下。” “参见绥华公主殿下。”大殿内一时声音此起彼伏。 童千鹤在众人的视线,面上没什么表情,微抬着下颚,目不斜视地向殿内走去,含雪点梅裙襦拖曳在地上,随人步伐走动,像在大殿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绚丽的花来。 年宴还未开始,在童千鹤落座后,众人依然在各自位置上同人交谈,但殿内的声音明显比童千鹤来之前小得多。 笑话,谁人不知道绥华殿下被当今圣上疼得跟自个儿眼珠子似的,若是惹了殿下不快,他们这官职也就到头了。 有人畏惧童千鹤,自然也有人想上赶着巴结她。 许尚书家的夫人带着自家女儿往童千鹤这厢走来,在场眼睛盯着这儿的人可不少。 许尚书家的女儿便是许文雯,自从在半年前见到陆离合后,她寻遍京城都再没见过此人,终日茶饭不思、郁郁寡欢,人也瘦了好大一圈儿。 许夫人看着心里干着急,想给自家女儿早日寻个郎配,奈何许文雯死活不肯,其他妾室看在眼里心下直偷着乐,于许府无用之人,再养着又有何用,但若是能得到绥华殿下的赏识,她女儿在京城的身价自然会更上一层。 第一百五十章 闹剧1 “绥华公主殿下。”许夫人笑呵呵地带着许文雯走过来。 “许夫人。”童千鹤朝许夫人颔首。 在场的人基本都是每年的大小宴会上都会见的,童千鹤也自然是认识这位尚书夫人的。 “听闻殿下明年及笄礼后便要搬去京城的公主府,我们许府正巧有幸离殿下的公主府近,只隔了条街,若是殿下不嫌弃,到时候还请殿下能来许府坐坐,我家小女自小便仰慕殿下才学,尤其是殿下那一手琴技,那林中的鸟儿听了都会跟着音律醉去,若是能得殿下指点一二,更是许府上下无上荣光,”许夫人端着满面的笑容,还给一旁的许文雯使眼色。 许文雯低着眉眼顺从的点了点头:“殿下,文雯对殿下之才学,一直以来都甚是钦佩,还望能够有机会得殿下指点。” 童千鹤看着这对母女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又是想把自己请到府邸,又是想让自己指点琴技,说白了就是想让许府同绥华殿下这个身份挂上钩。 “本宫知道了,日后若是得空的话,本宫会来许府坐坐,到时候还要请许夫人莫将本宫拒之门外才是。”童千鹤笑眯眯地同人答话,没有把话说死,若是日后不得空,那她也没办法不是。 “谢绥华公主殿下!”许夫人带着许文雯又朝童千鹤一揖礼,二人便退回了席位上。 殿内金碧辉煌,大殿的红漆内柱盘龙栩栩如生,绕梁直上。 “绥华妹妹可真是好人缘,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敬着。”李玉岚在一旁凉凉地说道。 若是听不出李玉岚这话在讽刺她,那么童千鹤也是白认识李玉岚这么多年了。 童千鹤朝人弯眸轻笑,嘴角漾起两个好看的梨涡,朝人轻声道:“若是姐姐能少些勾心斗角,多几分真才实学,想来捧着敬着姐姐的人必不会比绥华少。” 这是直指李玉岚她没有才学了,这点是李玉岚一直以来的痛脚,也不知是缺乏天赋还是怎么的,琴棋书画上她每样都有些许涉猎,却是样样不精,同童千鹤小小年纪造诣颇深的水平相比,更是差之千里。 李玉岚平日里最恨别人提起这些,宫女更不会在她面前说道,当年先帝虽未明说,但她也能感觉得到先帝那股子失望,直到童千鹤开始学习那些,打从接触起就每样都学得像模像样的,先帝时不时便在人前夸耀童千鹤的聪慧。 她死死捏着自己的手,不断默念着冷静,想着待会那出准备好的大戏,这才觉得心里的郁气舒缓了几分,目光阴冷地看了童千鹤一眼。 见李玉岚不再说话,童千鹤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垂眸打量着手边紫金玉樽杯上的雕画,除了偶尔感觉到对面有一道视线不时瞟向这里,童千鹤紧握了握手,也没再抬眸。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殿门外传来公公尖细的喊声。 大殿内众人齐齐起身,朝殿门的方向齐拜:“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哈哈哈,今儿人都来齐了吧,好了都坐下吧。”明昭帝坐在殿内高台上,朝殿下的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坐下。 数十位身穿红色纱裙的女子,衣袖飘荡鱼贯而入,鸣钟击磬,乐声悠扬,一时间歌舞升平,众人推杯换盏,在底下低声唠嗑着话。 “皇兄,”李玉岚从席位款款站起,雍容端庄的妆容头面显得她格外大气,她两手上下叠复,轻捏着指尖的紫金玉樽杯,“玉岚为贺年宴,特意请人编排了一支西南国特有的舞种,从舞曲,舞姿到舞娘都是玉岚进行挑选准备,还望皇兄能够恩准玉岚这番心意。” “难得你有这个心思,那就请人上来吧。”明昭帝笑道,便允了。 一群穿着异域风情打扮的娇俏女子光着脚丫,边舞动身姿边入了殿宇,露出纤细的脚踝和曼妙的腰肢,底下坐着的男人们见着面前白花花的一片,直看花了眼,暗道西南国的皇帝惯会享受! 那群夫人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暗骂着这群舞娘狐狸精,对于提出这舞的李玉岚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毕竟人家除了是明昭帝的亲妹妹之外,还是西南国的当今皇后,无论哪个都是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她们的身份。 曲荡人心魄的钟鸣响起,舞娘齐摆成天鹤之姿,挽臂抬腿,身形极尽柔软,踩着曲乐鼓点,一步一步像踏在人心坎上。 舞曲终了,众人还沉浸在曲乐舞姿中,尚未回神,底下不知是谁带头的,殿内爆发出一阵惊鸣的掌声。 “好好,好啊!跳得好,来人有赏!”明昭帝也鼓了两掌。 站在最前面那个舞娘赤着脚往前走了两步,朝明昭帝低头行礼:“谢皇上恩典!” 行礼后小脸轻抬,一双灵动的眸看往大殿高台上的人,似有若无地朝人扭捏了两下,像是还有话要讲。 “你可还有事?”明昭帝看了舞娘方才带来的舞蹈,这会心情极好地询问道。 那位宫女朝明昭帝双眸含水,往大殿内盈盈一跪,叩拜大声道:“皇上,奴婢是云响宫宫女茹儿,奴婢有一事想禀明皇上!” “哦?云响宫?”茹儿的话刚出,明昭帝眯了眯眸,顿了一会沉声问向童千鹤,“绥华,这宫女可是你宫里的人?” 童千鹤在茹儿刚入大殿的那会儿就瞧见了,她云响宫的宫女去给李玉岚跳舞,用指甲盖想想都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想来皇兄也是看出了这点,这般再询问她的意思,多半是想让她否认,而再处置这个宫女,吃里扒外一心二主的东西,在宫里的下场只有最惨。 她虽是没想到云响宫会出叛徒,但毕竟人心难测,不过对于李玉岚想唱的这出大戏,她倒是有几分兴趣,她准备了这么久,连舞乐都准备得如此用心,想来即便是茹儿这一计不成,也定会再生一计,倒不如让她来好好看看,她这皇姐是给她准备了什么戏份。 童千鹤朝明昭帝明媚一笑,朝人甜甜道:“皇兄,这茹儿确实是我宫里的,虽然不知怎么被皇姐找去了,不过今日这舞曲能让大家尽兴,绥华自然也是高兴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闹剧2 明昭帝有些不赞同地看向童千鹤,不过还是顺了她的意,朝大殿内跪拜着的茹儿挥了挥手道:“你说说看,要禀明的是何事啊。” 李玉岚将明昭帝和自己这皇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眼底一片暗冷。 看看,不论是她的父皇,亦或是她的皇兄,个个都偏帮着她李绥华! 茹儿一双眼眸直看向童千鹤,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宛若惊雷,炸翻了大殿内的池水:“皇上,奴婢要指证绥华殿下尚未出阁就在宫内大胆私藏面首,且人数不止一人,绥华殿下深夜与人私通,奴婢更是曾在云响宫内撞见数次,好心想要劝告殿下,反而被殿下让人毒打了奴婢一顿,奴婢身上体无完肤,皇上,奴婢认为绥华殿下无视宫中风气宫规,不配为尊,不配为长,更不配为天下人之表率,还请皇上明察!” 若是寻常人被宫女这般指认,肯定在第一时间就否认了。 童千鹤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林少珵,见人脸色微沉了些,但并无慌乱,童千鹤心下也镇定了些,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茹儿,开口道:“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本宫败坏宫内风气?” 见明昭帝没多加阻拦,茹儿心下更有底气了些,从发间拔出一支金玉琉凤钗,双手向殿上递呈:“皇上,这就是茹儿在云响宫殿外的地上捡到的。 “那天夜里,茹儿原本是打算收拾完庭院便回房歇息的,路上却见到一件薄衫,茹儿以为是谁不小心丢在那处,想捡回去问问房中的姐妹,看有没有人丢了衣裳的。 “走近一瞧,发现那衣衫旁边还有这支金玉琉凤钗,奴婢抬头一看,却见……” 茹儿咬了咬唇,一副面色羞红欲语还休的模样。 “却见什么?”明昭帝询声问,声量有几分低沉,脸色也有点黑。 茹儿咬了咬牙,一口气全说了出来:“却见绥华殿下与一男子拥抱在一起,二人衣裳凌乱在殿门外行非礼之事,茹儿不敢再看,怕被殿下发现奴婢在,直到殿下与那名男子进了殿内,奴婢才敢回房去……” 茹儿话落,殿内静得诡异,众人连呼吸声都不敢放重,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割了,当做没听到过这些话,这宫女也是不识好歹,竟敢在大殿上直接揭绥华殿下的短,不管是真是假,她打的都是皇室李家的脸,皇上还能为了她而责罚自己的亲妹,认下这事儿不成? “皇兄,依茹儿所言,可见绥华皇妹她确实行事缺少检点,可惜如今童贵妃不再了,不然还能替先帝好好教导教导绥华……”李玉岚一脸惊讶又惋惜地道。 明昭帝没理李玉岚的话,望向童千鹤道:“绥华,这支金玉琉凤钗可是你的东西?” 大殿上一个宫人深埋着头,看样子是恨不得埋到地上去,从茹儿手中接过那支金玉琉凤钗,颤巍巍地递到童千鹤面前。 童千鹤有模有样地看了两眼,朝明昭帝点了点头:“皇兄,这支金钗确实是绥华的东西,不过……” “不过什么?”明昭帝往大殿之下沉沉看了一眼,众人大气不敢出,“有皇兄在这里,有话你尽管讲便是。” “不过……”童千鹤话头讲得慢悠悠的,似是在拿捏着什么。 “皇兄!”李玉岚忽然厉声打断。 明昭帝皱了皱眉:“玉岚,你有何事?” “皇兄,玉岚是看那名宫女还有话要说的样子,皇兄等她都说完了,再听绥华的解释也不迟不是?”李玉岚扬着唇角,显然对宫女接下来的话很有把握。 众人到这里即便是不长眼的也能看出来,这是皇家的权位纷争,深宫后院手段的阴毒,可比她们这些宫外府院的远要令人后怕得多。 茹儿心下一顿,玉岚公主之前让她把那名男子说出来,却未具体指明让她说谁,她那天也仅仅看到一个侧面,倒是和……林相府那位有几分相似…… 明昭帝面色不虞地看着茹儿,口吻平平道:“你还有话?” 茹儿身子一颤,咽了口唾沫,低着头道:“回、回皇上的话,茹儿,茹儿是想说,那名男子今日就在这大殿之上,那人……那人就是林监察司长,林大人!” 此话一出,殿内更静了,所有坐在各自席位的人恨不得就此化作一团空气,各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眼前的桌子,似是怕大家不相信一般,茹儿继续道:“林大人平日借着保护殿下的身份,多次出入云响宫殿内,同殿下二人独处半日不曾出门,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云响宫寻宫人求证!” 明昭帝原本阴沉的脸色,在听到茹儿说那人是林少珵的时候反而神色一松,朝人摆了摆手似是毫不在意她的话,对童千鹤道:“绥华,你继续说吧。” 童千鹤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她实在是没想到,茹儿这半真半假的话里,真的说中了林少珵,不过也就是因为林少珵,皇兄不知为何对他总有莫名的宽容,至于这宽容来源于何处,她目前还没有思量明白。 总之,李玉岚这出戏唱的还不错,只是最后这下子简直是一处败笔,就像一个人在吃梨,清爽多汁的梨还差最后一口就吃完了,定睛一看发现居然剩下的梨肉里面,居然夹了半条虫的身体,令人恨不得把之前吃的梨全都吐出来。 “皇兄,那只金玉琉凤钗确实是绥华的,不过在前几日,绥华发现云响宫不少财物失窃,这金玉琉凤钗便是其中一支,除了在云响宫中,绥华前几日去皇陵接玉和时,也被人偷去了一支碧云点睛珠钗,也不知是什么人,宫里宫外尽想着偷窃绥华的这些珠钗。” 童千鹤像讲故事般,从容地将话说完后掩唇轻笑了笑,似是对做出这些行为的人感到无聊和发笑。 “竟有此事?宫中财物失窃如此重大的问题,你怎么不告诉朕?还白白叫人污蔑去了名声。”明昭帝这话明显是直指某些人了,李玉岚端坐在大殿之下,捏着樽杯的指节都阵阵发白了,就差咬碎银牙。 “皇兄日理万机,整日为大昭国事操劳还来不及,绥华若再用这些琐事来麻烦皇兄,岂非太不识趣?”童千鹤低笑,懂事的模样直叫人为她感到心疼,大殿之下的众臣也对童千鹤的话深表同情,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皇上的态度摆明了是相信绥华殿下的。 童千鹤弯着杏眸,笑得一脸单纯无害,声似银铃继续道:“故而绥华为了不让皇兄操心,已经自己找到偷窃财物的人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闹剧3 “哦?已经找到了?”明昭朗声笑了笑,似是对童千鹤的赞赏。 “绥华本是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也算是云响宫内务事,但茹儿方才也说了宫有宫规,既如此,本宫怎么可以包庇盗窃之人呢,茹儿你说是不是?”童千鹤朝人温声笑了笑,然后转而对白仁道,“去将人给带上来吧。” 童千鹤一手轻抬捋着耳边几缕碎发,腕袖轻垂,手钏叮当,白皙的手臂无意地露出那颗鲜明夺目的守宫砂,自然有明眼人瞧见了。 白仁点点头便出去了,不一会手上便提着两个状似疯了,被布团堵着嘴,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的女子进了殿来。 “绥华,你找来两个疯子是做什么?!”嘉太后皱眉,一双凤眸呈露不满。 “太后别急,您仔细看看,这两位可眼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童千鹤慢悠悠地说着话。 嘉太后呵笑了声,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自然是不认得,哀家每日见过的宫女多了去,怎么,这两个疯子还有什么来头不成?” “太后自是贵人事忙的,那绥华便来帮太后认认人吧,这两位是几个月前从福康宫,被选来云响宫服侍绥华的伶俐宫女,这二人平日里伶俐确实是伶俐,做事手脚麻利不说,同云响宫里的其他宫女关系都处得极好,只是这伶俐好似是太过了些。 “云响宫别的没有,就是讲究赏罚分明,一直以来便有个规矩,每月八日例行赏罚。恰巧上月八日的时候,绥华宫里的一个大宫女找了她们二人同去库房取赏赐之物,倒是不曾想前些日子清点库房时,竟发现少了不少东西,而且那些东西都不在赏罚册单上,不如太后猜猜看,绥华后来是在哪儿找到的那些东西?” 童千鹤说话时笑盈盈的,杏眸看向人的时候,竟是闪过一丝让人心惊的凌厉,再看时已经荡然无存,嘉太后沉凝了眉。 “哼,这些下作东西在云响宫所做勾当,哀家又怎么会知道,盗窃宫中财物是重罪,既然是云响宫的人,要杀要剐自然是听你这云响宫的主人了。”嘉太后冷哼道。 童千鹤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垂眸把玩着腕间的手钏道:“后来是有南清门的护卫通传到云响宫来,说是拦下了绥华的那些失窃的头面,正是这两个伶俐宫女藏在身上,人为利所驱本就是寻常道理,只是在绥华看来,这份伶俐委实是用错了地方,太后您觉得呢?” 童千鹤一口一个的伶俐,在人听来满是轻嘲讽刺。 “绥华,这左右不过是一件头面,何必如此计较,但倘若她们真做了此事,哀家也不会轻饶了她们,方才你也说了人心难测,纵然是福康宫也难免有看人走眼的时候。”嘉太后此话明显是将方才被高高拿起的事情,轻轻放下。 呵,之前人指着这支珠钗来当证据时,可不见得说它只是件头面。 童千鹤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道:“太后,这套头面同其他头面不同,您不如仔细看看?” 童千鹤话落,白仁上前将那支珠钗递呈向嘉太后,嘉太后睨斜着凤眸打量了两眼,口吻平淡道:“有何不妥?” 只见童千鹤朝明昭帝盈盈一拜,而后正了脸色开口道:“皇兄,这套金玉琉凤头面乃是父皇在绥华十岁那年的生辰礼时所赐,是让人去请了米玄大师为绥华铸造,米玄大师一生只做过三套头面,一套于大婚当日赠妻,一套埋于地下,用于同妻**时用,最后一套便是绥华手中这套金玉琉凤头面,其珍贵程度自然不用多说,绥华又怎会随意丢弃而不自知?” 听了童千鹤的话,众人心下大骇,纵然知道先帝疼宠绥华殿下,说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毫不为过。 但那米玄大师是谁啊,是大昭赫赫有名脾气暴躁的一代传奇人物,他所做的雕画、头面首饰件件价值连城,何况据传米玄大师隐居数十载,所做的东西更是有价无市,那个传说中的米玄大师,竟然被先帝请出山来为绥华殿下做生辰礼。 明昭帝看向大殿之下的那套头面,神色也颇为郑重,点点头道:“不错,朕对此物也有所印象。” 纵然李玉岚一早便清楚父皇、皇兄偏爱童千鹤,可是她之前也不知道这套头面竟然是由米玄大师亲手打造的,豆蔻指甲抠进手心,刮出道道血痕。 童千鹤笑盈盈地望向茹儿,丹唇轻启道:“茹儿,你知道你得来的是什么东西吗?” 声音传入茹儿的耳内,她宛如听到了什么鬼魅之声,脸色煞白,下唇不住地发颤,哆哆嗦嗦地欲说些什么。 事情扯上先帝,又扯上米玄大师,这已经不是能用左右不过是一套头面能搪塞得过去的了…… 茹儿下意识看向李玉岚,见人朝她扬了扬眉,茹儿蓦地朝童千鹤跪拜,额头紧贴于地面,砸得额头都见了血,脸色苍白带着血迹,模样极是渗人:“殿下!绥华殿下!求求您饶了奴婢吧!这支珠钗是夕儿和苗苗给奴婢的,因为那日奴婢瞧见她们二人偷偷摸摸,上前一瞧发现她们竟是偷窃了殿下您的头面,她们为了让奴婢不说出去,将这支金玉琉凤钗给了奴婢。 “奴婢心下一喜,作为交换将那日夜里,在云响宫看到殿下您同林大人举止亲昵,有违宫内风气宫规的事告诉了她们……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要拿这支金玉琉璃钗的!” 听到茹儿机灵的转了话头,李玉岚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在云响宫见到的是林爱卿?”明昭帝坐在高台上,看不清神色,朝殿台下的人问道。 “是,虽然那日的夜色很黑,但奴婢确定自己没有瞧错,那人一定是林监察司长林大人。”茹儿笃定道。 “林爱卿,她说你夜里在绥华宫里,你可有话要说?”明昭帝沉着脸色问道。 从最初茹儿说出林监察司长的时候,林少珵席位旁边的蒋如喜就整个人宛如雷劈,好一阵恍惚才确定自己耳朵没有出问题,不远处的许文雯瞧见蒋如喜的神情,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带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偏生同那位林大人有关系的是绥华殿下,她蒋如喜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跟殿下抢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闹剧4 林少珵从席位上不急不缓地起身,神色云淡风轻,看上去极为从容,朝明昭帝作了一揖,而后淡淡开口道:“皇上,臣确实是仰慕殿下,但不至于做出这种有损殿下清誉之事,请皇上明察。”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的公子贵女一片哗然,众臣倒是心有诧异但并未表露,林相对自己这儿子说的话有两分惊讶,倒也不至于错愕。 京城一直有句话在百姓间流传:第一公子林家郎,天仙徳配相府堂。 意思是说,林少珵这位京城第一公子,只有像天仙一样的女子,才能进得了林家门,配得上林相府。 童千鹤闻言,杏眸愕然地看向林少珵,他方才……是说了仰慕自己? 大殿之上的林朝熹一副早就了然的模样,抬手掩面,抿唇轻笑,没想到自己这侄儿有朝一日,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嗯,林爱卿的为人品性,朕最是信任,来人,将这满嘴胡言乱语,惑乱后宫风气又手脚不干净的宫女,压入慎刑司逐出宫去。”明昭帝大手一挥,也算此事了了。 明昭帝摆明了态度,哪儿还有不长眼的敢冒头,说句绥华殿下的半个不字? 李思瑀死死捏着藏在袖中的那支碧云点睛珠钗,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她李绥华仗着父皇,皇爷爷的宠爱,就能在这宫中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即便是违了宫规纪法,做出那等荒淫之事,父皇也能依旧信任她! 凭什么玉和犯点错就要被扔去皇陵三年,她李绥华是父皇的皇妹,难道玉和不是他的皇妹么?! 眼见嘉太后、李玉岚的计策不奏效,李思瑀猛地一拍席台案板起身,朝大殿内吼了一句:“慢!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要报!” 方才那你来我回自然也落在了念意、仪缜等人的眼里,嘉太后和李玉岚的身份摆在那,她们不能出声,只得眼见着童千鹤被她们泼上污水。 念意只比李思瑀小了三岁,生于深宫中,又得皇后的悉心教导,念意的心智比寻常的同龄孩子成熟许多,见李思瑀站起身,念意也紧跟着站起来,不能让这些人欺负她的皇姑姑! “父皇,念意也有一事要报,”见李思瑀皱眉转过头来看她,念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望了回去,朝人甜甜笑了笑,“不知皇兄想说什么,皇兄先请吧?” 也不知是不是跟童千鹤待得久了,这笑起来的小模样竟有两分神似之处。 明昭帝见这事没完没了,抬手按了按眉眼处的穴位,朝大殿之下站着的二人道:“思瑀,你先说吧。” “父皇,儿臣怀疑绥华姑姑有残害皇嗣的嫌疑,那日儿臣在皇陵想去礼佛堂找玉和,不想儿臣竟在礼佛堂外听到……”李思瑀说到这闭了闭眸,似是一阵后怕,“听到绥华姑姑说要割了玉和的舌头,还好儿臣当时闯了进去,否则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就在玉和的嘴里了,姑姑虽然遮着脸,但当时在打斗过程中,被我的剑气挥到发髻,掉落了这支珠钗。” 李思瑀将碧云点睛珠钗拿出,放在席位案台上。 明昭帝脸色有些凝重,在他看来此事定不是绥华所为,但不论是有人想要嫁祸绥华,亦或是真的想要残害皇嗣,事情的严重性都不容小觑,明昭帝沉声道:“玉和,果真有此事?你们怎么回宫那日不来找朕?” 李思瑀嚅了嚅唇,下意识想说自己本来那日想来找父皇的,眼角看到曹姑姑冲他做手势,示意他注意说话。 李思瑀低低地道:“儿臣……儿臣怕姑姑盯上儿臣和玉和,被姑姑报复……” “胡闹!”明昭帝怒拍案板,李思瑀肩胛下意识一颤,心下狂喜,没想到父皇对李绥华残害皇嗣一事,能够如此震怒,早知如此,他在回宫那日就应该去找父皇的,让父皇看看玉和身上的掐痕,让父皇明白他这个皇妹究竟是什么蛇蝎心肠! 但下一秒,李思瑀就被明昭帝的话浇了个透心凉,明昭帝怒道:“你绥华姑姑是什么人?纵然你们不肯了解她这个姑姑,朕还能不了解自己的皇妹么?天家无情亦有情,绥华自幼心地良善,断不可能做这种事,思瑀啊,这几年你都在兵营,太傅说你大半的课都没有去,可有此事?” 李思瑀顿了下,咬了咬牙道:“父皇,儿臣是因为……” 但明昭帝没有再给他解释的机会,只挥了挥手打断道:“罢了,日后你跟着太傅多学学。” 念意见自己父皇如此坚定地相信绥华姑姑,心下松了口气。 其他话明昭帝也没有再多说,毕竟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子,斥责自己的儿子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委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做父皇的没教导好。 年宴中上演了这么多戏码,明昭帝也没有什么兴味继续下去了,走之前留下了句:“往后云响宫中事务全由绥华掌理,除非必要同皇后相告,否则其余人就不要插手了。” 这个其余人虽未指明,但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是指今日这出大戏背后的人,嘉太后脸色气的青一阵白一阵,明昭帝方才的话就像打在她脸上似的。 明昭帝从席位上起身,叫了林少珵去御书房,约莫半刻钟后,关公公过来把童千鹤也请了去。 童千鹤刚进御书房,看见里面只有明昭帝一人坐着,想来林少珵已是出去了。 本以为明昭帝会问她关于在年宴上那些事,不想明昭帝第一句竟然是告诉她:“绥华,你对少珵……是何看法?如果你同少珵二人心意相通,那朕也不愿做这毁人缘分的恶人。只是你这孩子,在早时朕问你话心意哪家公子时,你怎么不告诉朕……” “??” 童千鹤不知道方才半刻钟内林少珵同她皇兄说了什么,下意识就要否认,“皇兄,绥华……” “不过……”明昭帝皱了皱眉,说到此处神情有些犹豫,“罢了,若你喜欢的话,想招少珵为驸马也无妨。” “皇兄,绥华不喜……不喜……”童千鹤本来想说自己不喜欢林少珵,只是不知为何,那句不喜欢就像噎在口中似的,怎么也说不出来,声音也越来越低。 “不什么?”明昭帝没大听清童千鹤的话。 “皇兄,绥华是说自己还不想嫁人,绥华想在皇兄身边多赖几年……” 明昭帝哈哈一笑,只当童千鹤是不好意思了冲他撒撒娇,抬手揉了揉童千鹤的脑袋。 “皇兄,今日宴上的事,您当真不怀疑绥华么?”童千鹤抬眸朝人笑盈盈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龙潭虎穴 “你真当朕不知道?那日在龙船上,你难道不是护着为了蒋嫔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伤了腿的么?”见童千鹤惊讶,明昭帝笑了笑又缓缓道,“这些事都是少珵查来的,那日的事并非意外……你为了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都能将自己豁出去,又怎么会伤害玉和她们?” “那日的事并非意外?”童千鹤回想了一下那日的前前后后,当时她确实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但事情来得突然,让她根本没来得及去回想。 明昭帝淡淡“嗯”了声,眸光一闪而过的露出荏厉之色,抬手打开了案台上的折子:“是太后。” “……”童千鹤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复杂,“她怎么能心狠至此……?” “这些事朕和少珵会处理,近日开年祭祀的事去同你皇嫂好好筹备一下。”明昭帝朝童千鹤道。 开年祭祀是大昭的一种习俗,用于祭祀祖先,百姓祭祀求得来年平安顺利,家人康健,作为统治者自然是求得来年国运昌盛,风调雨顺。 …… 童千鹤走后,良久,御书房的隐蔽角落一道身着墨色衣袍的人走出,明昭帝口吻平平地出声:“派去太后那儿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林少珵墨眸微深,浅声道:“人都派去了,今日这群人在年宴上几番想要嫁祸殿下,但都被皇上反乱,太后等人定是心存不满,愈骄愈躁,想来那人也快出手了。” “嗯……这些日子定要多加小心。”明昭帝嘱咐道。 林少珵点点头:“皇上,上次苏阳那批黄金追查到了一些下落,在京郊的七星塔附近有百姓捡到不少的散落黄金。” “七星塔?那处不是下了禁令,怎么还会有百姓出现在那?”明昭帝凝眉。 七星塔上存放的是开国元年出现的那名巫师所给的卷轴和匣子,只有传说中的预言之人才能打开,被开国皇帝置于这座京郊高塔上,派了重兵把守,常冀驻守京郊的职责之一便是看守这座七星塔。 “说是那百姓原本是去山上采草药,下山时在路上见到一地黄金,而后误打误撞走错了路,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是在七星塔旁。”林少珵根据自己得到的消息朝明昭帝禀报道。 明昭帝沉吟,而后缓缓道:“依你看,此事有几分真假?” “臣以为,此事是偶然又非偶然,应该同那人有关系。” 明昭帝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先帝当年迫于局势的压力,直到朕坐在这位置上才明白有多大,这座皇宫看似富丽堂皇,不久之后将会变成龙潭虎穴……少珵,朕看得出绥华确实是有几分有意于你,朕是绥华的皇兄,她虽未说出口,但那些习惯举动,朕还是能看出一二的,如今京城局势不明,那些暗处的势力蠢蠢欲动,等绥华出宫后,怕是更会变本加厉,等绥华及笄后朕便会赐婚你们二人,切记务必要保护好绥华,不计一切代价。” 林少珵闻言,睫毛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下,声音低沉道:“是。” …… 自那日年宴之后,童千鹤几次去御书房看明昭帝,都觉得皇兄看起来甚是疲累,精神状态一副不佳的模样,童千鹤担心明昭帝身子出什么事,还偷摸摸地给明昭帝把了个脉,倒是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回宫琢磨着给明昭帝做些食补之物。 这一日童千鹤照旧给明昭帝送药膳去,关公公上前迎人,闻着那食盒中的香味就猜道:“殿下,您这里头搁的可是墨笋白芍汤?” 童千鹤挑眉,抬了抬手中的食盒道:“公公好生厉害,这也能闻得出来。” 关公公笑着抚了下拂尘,道:“殿下过誉了,奴才不过是在茹嫔那儿闻得多了,这才能认出这味儿来。” “茹嫔?”童千鹤倒是许久没听到过茹嫔的名头了,随口朝关公公问道,“茹嫔也常来给皇兄送墨笋白芍汤?” 关公公点点头,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茹嫔也是个有心的,自以往在王府时起,茹嫔就雷打不动地给皇上送汤,每月两次,皇上啊都喝习惯啦,要是有哪个月茹嫔没来,皇上还会惦念着那个月没喝到茹嫔的汤。” “茹嫔能每月坚持给皇兄送汤,也确实是有心了。”童千鹤颔首道。 …… 最近陆离合不知干什么去了,自从她腿好之后,便许久未曾见过人。 “绥华,这两种盘盂你看用哪种好?”林朝熹手中举着两个盘子,盘面上都画着繁复的图纹,一青白一红棕,看上去大气又庄重。 童千鹤指了指那个红棕色的盘子,低顺着眉眼道:“皇嫂,这个红棕的更喜庆吉利些。” “那便用这个,”林朝熹笑着,将手上的盘子递给站在一旁的景德姑姑,“拿下去吧。” “是。” 按照往年惯例,开年祭祀需要请法来寺的得道高僧来作法开运,听说今年请来的人是普净大师,此人通悟禅理,能晓玄净,童千鹤对此感到颇为好奇。 宫中到处都在为开年祭祀做准备,昭阳殿前的祭天铜坛身宽约十余尺,高约五尺,两侧的铜虎目光有神,口衔铜环,像是守护一方的神灵,让人不敢靠近。 “吉时到!祭祀开礼!”关公公陪站明昭帝身侧,声音包含内力,传到昭阳殿广场四方。 石阶之下是黑压压窜动的人头,旭日东升,群臣朝拜。 普净大师在众人最前头,面向祭天铜坛,供桌上摆着精致的贡果贡品,一手呈十,手窝中夹握着一串檀木佛陀珠,上头篆刻着不同形状的佛字,口中不停念着普陀佛经,另一手掌中忽然出现一张明黄色的佛符,掌风劲出,佛符便被贴于祭天铜坛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祭天铜坛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天际远处卷来黑云,低压在昭阳殿上方一片。 祭天铜坛两侧的铜环无风自动,猛烈撞击坛身,爆发出尖利鸣声,传于千里,宛若枭鸟于空尖叫。 “发怒了!天神有灵!天神发怒了!”普净大师脸色骤变,朝石阶后的人喊道。 “普净大师,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林朝熹见到方才的景象,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她马上便镇定了下来,问询普净大师。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来生咒 “皇后娘娘,祭天大礼黑云压顶,祭坛无风而动,击坛冤鸣,明显是天怒之兆,这宫中显然是有污秽之物!”普净大师一手捏着佛陀珠,朝林朝熹面色凝重道。 “什么……” “宫中竟然有污秽之物,怪不得近来宫里上下一直不太平。” 童千鹤闻言皱眉,之前嘉太后也找来过高僧,在类似的祭礼上指出她是妖魔化身,当时先帝等人不在,那高僧叫人提来滚水,让人按住了童千鹤,直直往她身上泼滚烫的水。 后来先帝知道震怒,那名高僧自那以后便不见了踪影,更不知是死是活。 今日再见到此情此景,童千鹤想起往日之事,落在袖下的手紧紧捏拳,牙关不禁打了个寒颤,滚水蚀肤之痛,难忍! “依大师之见,这污秽之物要如何去除,以保宫中平安?”明昭帝闻言也上前,朝普净大师问道。 普净大师向明昭帝先行了一礼,一脸正色地开口道:“皇上,只要让贫僧找到那留于宫中的污秽之物,而后再施法去除即可。” 明昭帝沉吟,而后点了点头:“既如此,关德全给普净大师带路,务必要找到宫中的污秽之物。” “是。”关公公笑眯眯地应声。 “皇上,宫中这污秽之物存留已久,依贫僧的法力,需要用些较为强硬的手段施法去除,皇上到时……”普净大师补充道。 “无妨,为保宫中平安,大昭天下之顺泰,朕特赦你无罪。”明昭帝大手一挥道。 “贫僧谢皇上。”普净大师朝人做了一佛礼,而后便带着众人往后宫走去。 明昭帝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普净大师,几位嫔妃在方才一听见宫中有污秽之物,便愈发瑟瑟不安,连这段原本在宫中常走的路都险些跛了脚。 曹姑姑越看这红墙高瓦越是眼熟,两手掺着嘉太后,一边低声道:“太后,老奴看着这怎么像是去福康宫的路啊?” 嘉太后凤眸微眯,厉声道:“哀家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不论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敢来,哀家自然有法子收拾了他。” 这妖魔鬼怪指的,自然是在最前头领着众人不断往前走的普净大师。 林少珵跟在明昭帝后面,跟童千鹤几乎并肩而走,轻微侧头看身边的少女,脸色稍白,轻咬唇瓣,他低垂了眸,轻声开口道:“殿下,莫要担心,臣断不会让人有机可趁,往殿下身上泼水的。” 童千鹤闻言微怔,抬眸愣愣地看向林少珵,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说来奇怪,林少珵的话中带有魔力一般,方才微冷的手心这会儿似是回了几许温度。 童千鹤低低应声:“嗯。” 前方普净大师口中不停念着佛咒,指尖的佛陀珠不断滚动,忽而顿步停在了福康宫的宫门之前。 普净大师愈念佛咒,周遭的风动愈大,头顶的黑云沉压压一片,普净大师手中捏出两帖明黄色佛符,用掌心劲气分别打向两扇宫门,两扇沉重的暗红色宫门竟然“吱嘎”一声,自己缓缓朝里打开了。 “皇上,污秽之物就在这座宫宇之内,贫僧接下来就要施法去除这妖祟了。”普净大师朝明昭帝行佛礼道。 “嗯。”明昭帝点点头。 普净大师转动着手中的佛陀珠,往宫殿里踏去,福康宫中的花草树木剧烈摇动,姿态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一群人涌站在普净大师旁侧,一双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普净大师做法。 只见普净大师掌心出现几帖佛符,与方才不同的是,这几帖佛符上所绘图纹是朱丹之色,宛若血色般渗人。 普净大师一手转着佛陀珠,身形如同鸿雁,在殿门前上下翻飞,将这血色佛符贴在殿宇各处,伴着一阵风动,一声“破!”如同天音爆呵而出,回荡在众人耳畔。 福康宫内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冥哀声,宛若啜泣、宛若鬼厉,众嫔妃见此情景,吓得连连惊叫,嘉太后也脸色大变,心下一阵惊诧。 林少珵在普净大师爆呵之前,便抬手捂住了童千鹤的耳朵,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鬼厉之音,童千鹤几乎没怎么听到。 童千鹤愣了一下,见到周围人的惊慌之色,忽然明白林少珵在做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耳畔传来了林少珵手心的温度,童千鹤的面颊爬上几许可疑的红霞。 “要来了!”普净大师又是一声爆呵,面色凝重地朝众人预先警示道。 下一瞬,福康宫主殿的窗子竟齐齐向外打开,不停地吱嘎摇曳,普净大师身影翻飞,一边念着佛咒一边在每道窗槛上都贴了佛符,直到最后一帖佛符打上窗槛,这木窗的“嘎吱”声才缓缓停了下来。 普净大师面色微沉,朝明昭帝道:“皇上,这殿宇之内的污秽之物比贫僧所想的还要厉害,想要短时间内降服它委实不易,除非……” 见普净大师犹豫,明昭帝问道:“除非什么,但说无妨。” 普净大师朝明昭帝做了一礼,道:“除非这宫殿主人愿意一同被贫僧施法,方能事半功倍,早日解除这宫中妖祟,以保宫中平安,还大昭之福运。” “满口胡言!”曹姑姑听到普净大师的话,气得脸色发白,抬手指责这个所谓的得道高僧,“你倒是说说,这福康宫里有什么妖祟,能有这般大的能耐!” 普净大师被曹姑姑质疑,似是毫不生气,朝人“阿弥陀佛”了一句,而后一脸正色道:“人养邪祟,邪祟亦附于人,这宫中所住的妖祟,乃是来生咒养出来的咒灵。” 明昭帝皱了皱眉,询声问道:“何为来生咒,又何为咒灵?” “皇上,来生咒乃是一种极为邪门的佛咒,具有捆逝灵、求来生之效。换言之,不论被下咒之人是生是死,此咒都能根据施咒之人的愿望,让被下咒之人在死后不得进入轮回道,并在来世与自己加以捆绑。此咒之险恶,施咒之人用心之恶毒,苍天可见!也难怪今日在祭礼上……惹来了天怒!”普净大师叹了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