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感应之妻》 楔子 电梯门一开,两名小护士说笑着走出,较矮的那位挥挥手便转往左边病房区,较高的那位远远看见快走进护理站的另一名同事,小跑步地跟了过去。 「思谊,你明天是不是——」 「我不想听!」 魏思谊才刚进护理站坐下没三秒,突然瞪大眼朝身侧低吼一句,吓得跑来要问她话的寇莉惠马上闭紧嘴,站得直挺挺,再也不敢多吭一声。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啦!」 魏思谊尴尬地对着同事笑笑解释,只是不解释还好,一说完马上瞧见寇莉惠往後连退数步,脸色瞬间从红苹果变成青苹果。 魏思谊拥有阴阳眼,在医院里早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一开始,寇莉惠十分「铁齿」,只当成玩笑,可是几次亲眼目睹好友身边发生玄得不能再玄的灵异事件後,她早就心服口服,信了世上真有鬼神。 眼下整个护理站就只剩她们两人,魏思谊不是自言自语,也不是叫她闭嘴,那百分百是—— 「我明白。」寇莉惠说话时嘴角微微抽搐,笑容十分僵硬。「你先处理好『灵界』的事,晚一点再电话连络。」 「好。」 魏思谊乾脆地点点头,没留人。毕竟寇莉惠可是出了名的胆小怕鬼,知道此刻阿飘就在附近游荡,一秒都待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魏——」 魏思谊狠狠一眼瞪去,刚挨过来的白衣男鬼马上识相地飘离她三尺的距离,苍白容颜却显得阴恻恻地,满怀幽怨。 「能不能拜托一下,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魏思谊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我又不是包青天,干麽你们每个人都找上我伸冤、求援?外头不是有很多乩童、灵媒?你去找那些『专业人士』解决就好了。」 「他们根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多半全是假的。」白衣男鬼缓缓飘近一尺。 「我问了很多人——呃,很多鬼。大家一致推荐我来找你,说你一定能帮我,如果不能了却我这个心愿,我真的——」 「欸,无法安心升天。」 魏思谊叹口气,乾脆替他接口说,因为这句话她实在是听多了,哪个来求助的冤魂不是这麽说? 「为什麽你们能不能升天全成了我的业障?难道我上辈子是无恶不作的土匪,这辈子生来注定要为你们鞠躬尽瘁?」 不是只有鬼会「哀」,她也有满腹委屈与心酸哪~~ 「先生,你跟了我一整天,应该看到我有多忙吧?好不容易现在才坐下来喘口气,只希望下班後能好好吃顿饭、舒服地泡个澡,然後倒头大睡,休假时也可以和普通女人一样跟男友整天甜蜜约会。为什麽我必须放弃这麽小之又小的心愿,用我超级珍贵的私人时间帮你?我们是亲人还是朋友?我欠你的吗?」 白衣男鬼被魏思谊一大串连珠炮似的埋怨与抗议,说得毫无招架余地,抿唇垂眉,猜想大概真的没希望,只能黯然地低下头,失望地转身飘走。 「给我站住!我有说不帮你吗?」 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魏思谊真想一拳扁昏自己! 但是能怎麽办?她这个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尤其最受不了别人因为她而委屈难过——唉,不只是人,连鬼也包括在内啦! 「你愿意帮我?」白衣男鬼立刻飘回,一脸开心。 「废话!这女人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只要你要求别太过分、又够卢,很难不成功的。」 出声的是老早就待在一旁「看戏」,约莫才十五、六岁左右的红发小鬼。只见他挑着被刀疤断成两段的右眉,像有多了解魏思谊脑袋里在想些什麽,一副早已算出事态发展的得意模样。 「大姊,我真的很欣赏你!」红发小鬼酷酷地将手搭在魏思谊肩上。「你早点死,下来做我女人——啊~~」 白衣男鬼被吓得双肩一抖。 他双目圆瞠,无法置信地眼睁睁看着红发小鬼话还没说完,就被魏思谊一拳击中鼻梁,咻地以时速破百的飘移速度往後穿墙而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能碰到我们?!」因为过度意外,他问时还破音。 「没错。」 魏思谊双手帅气地交错拍拍,像是多轻松地解决了一件烦人事。 呿!她还没嫁人呢,居然诅咒她早点死?活该挨揍! 「不过伤不了你们,只能稍微图一下耳根清净而已。」她解释一下,也知道刚刚那幕满耸动,不想吓到鬼。 白衣男鬼太惊讶了,眼前这位留着俏丽短发、齐眉刘海下转着一双黑珍珠般晶莹美瞳的娇俏小护士,真是他有「死」以来遇见的第一奇女子。 「你想将临终前买给女儿的生日礼物送到她手上,这件事我就帮你吧!把置物柜的密码和你家地址给我,後天轮休我会帮你解决——」魏思谊顿了顿,换成她一脸哀怨地望着对方。「我难得轮休排在周末,可以跟男朋友出去玩,现在得为了你大老远从嘉义跑去台北找放礼物的置物柜。能不能请你至少在事情办好前先别在我身旁晃?」 白衣男鬼当然明白她早能一拳将自己打飞到天外凉快去,应当是於心不忍才对自己手下留情。既然对方已经答应帮忙,他也就识相地点点头,如云雾般缓缓消散在她面前。 「灵界」的事情解决了,魏思谊也赶紧处理手头上未了的工作。 明明早就能下班,却被耽搁这麽多时间,幸好男友今天请特休要去北部参加朋友长辈的葬礼,今晚两人不见面,否则约会迟到又要被念了。 她和王学亮认识四个多月,对方一直表现得温柔体贴,行为举止十分绅士,顶多就是约会迟到时会念上几句。难得遇上一位不错的对象,可以的话她当然也想尽量别让他反感。 所以,阴阳眼的事,她到现在还没让男友知道。 想当年,她的初恋可就是毁在阿飘手上,怎麽能不更加小心谨慎? 因为小时候分不清鬼和人的差异,和阿飘对话的次数太多,家人看惯了她对着空气讲话,早知道她有灵异体质,也见怪不怪。 至於朋友们,刚知道时虽然半信半疑,有人还会感到惊恐,但久而久之也都习以为常,不会对她另眼相待,所以关於能看见游魂一事,她向来都不会特意向身边人隐瞒。 但是晚熟的她到大学才萌芽的初恋,就因为对方怕鬼,一听说鬼魂会来找她帮忙,立刻逃之夭夭,吓得连在校园里见到她都会绕道而行。 从此之後,除非是对方自己发现,否则她再也不会白目地随口跟别人提及自己有阴阳眼的事。 当然,如果是论及婚嫁的关系,不说她肯定会良心不安,但是交往四个月对她来说还在观察期,感情基础太薄弱,等半年——不,一年後再说比较好。如果都有了一年的感情,还为了阴阳眼的事被甩,那她也认了啦!总不能为了嫁人要她戳瞎双眼吧? 「对喔,今天晚餐要怎麽处理?」 下班前,魏思谊忽然想起爸妈今晚要去餐厅庆祝结婚二十八周年,早说好晚餐各自解决。 她累得不想回家还得下厨,又不想虐待自己肠胃吃泡面打发,打电话确认弟妹们各自有事,都没打算回家用餐後,她乾脆慰劳一下自己的辛苦,去吃点好吃的。 骑车大概半小时後,魏思谊抵达曾经和朋友来过的麻辣锅店。或许因为一整天阴雨绵绵,让人懒得出门;也可能是她进来时都快八点,已过了用餐巅峰时间,平日生意兴隆的店家难得没客满,所以领位员没将她带往单人用餐的长条桌,反而让她坐进靠窗的舒适双人座。 魏思谊点完餐,服务生飞快送上汤锅和材料,饥肠辘辘的她哪管什麽下料的先後顺序,一股脑儿地将菜盘、肉盘全下锅,尽兴大快朵颐—— 好吧!她原本是想大快朵颐,偏偏被一双悲伤双眸死死盯着,才吃几片梅花肉、喝下几口麻辣汤,原本旺盛的食慾就被破坏一大半。 「唉~~」 魏思谊夸张地长叹一声,认命地抬头望向原本一直被自己无视的对座女鬼。 「艾大姊,跟你说了人鬼殊途,你找到想找的人也没用,早点放下心中挂念,升天成佛去吧!何况我们再熟,你也别随时想冒就冒出来,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哀怨地盯着我吃饭,我哪里吃得下去啊~~」 碍於有其他客人在场,魏思谊可不敢明目张胆地直接跟鬼对话,不被当成精神异常才怪!只好以手托腮,先半遮唇,假装望着空位发呆的模样,再轻声叽哩咕噜地求情。 她十几岁时初遇眼前这位烫着一头波浪鬈发的美艳女鬼,看来约莫二十五岁左右,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喜欢的人一面。 可是不只对方姓啥、叫啥忘光光,连她自己活着时叫什麽、住哪里都没印象,「艾」这个姓还是自己後来为了方便称呼才帮她取的。 唉,对於不晓得是孟婆汤喝太少,还是患了失忆症的鬼,她也只能高举双手投降,一点办法都没有,跟到天荒地老她都帮不上半点忙。 「思谊,你好可怜啊~~」艾大姊突然冒出这麽一句,说着便飘过来捧住她的脸。「你一定要坚强啊~~」 魏思谊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不是因为被鬼碰触,毕竟彼此相识多年,这早就不算什麽,而是艾大姊的说法让她联想到非常恐怖的可能。 「是不是我家人出事?」她明明不久前才跟弟妹们通过电话,莫非是——「难道是我爸妈——」 艾大姊摇头打断她的臆测。「不,是你男友。」 「他怎麽了?生病?出车祸?」魏思谊紧张得整颗心揪紧。 「出车祸还比较好。」艾大姊愤慨地握紧拳。「他出轨,当场被我活逮!」 「出、出轨?」 魏思谊还来不及消化刚接收到的惊人讯息,艾大姊已经开始活灵活现地描述中午在哪里撞见她男友和小三吃大餐,吃到饱暖思淫慾还去开房间,连如何翻云覆雨的细节都钜细靡遗,手舞足蹈地讲得比实况转播还精采。 「……那男人真不是好东西!有你这麽好的女朋友还偷吃——」直到讲完,艾大姊才想起眼前气闷倾听的可是受伤最深的「受害者」。 「思谊,你还好吧?」 艾大姊见她不哭不闹,铁青着一张脸像尊雕像文风不动,担心地正在思索该怎麽安慰她,却见她忽然大口吃喝起来,出人意料的举止连身为女鬼的她都看傻了眼。 「思谊,你——」 魏思谊左掌一翻,示意艾大姊别再往下说,然後痛快地将整锅菜嗑个精光,麻辣感从嘴里一路窜向四肢百骸,浑身烧烫烫。她一口喝光玻璃杯里仅剩的开水,深呼吸,拿起手机拨出男友的号码。 「喂?」 「阿亮,你现在人在哪里?到家了吗?」魏思谊不动声色,语气一如往常。 「还没,不过就快到了,大概再三、四分钟吧?你呢?」 「刚吃完麻辣锅,待会儿就要回去。你今天参加葬礼还顺利吧?有没有好好安慰你朋友?」 「当然有。对了,後天你休假,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走走?我们——」 「我们来聊聊你今天的行程好了。」魏思谊打断他的邀约,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朋友真的很另类,居然刚送完他阿公『出山』,就和你们约在汽车旅馆聚会?」 「啥?」 「不是吗?之前你说参加完葬礼,几个朋友要拖对方出去聚聚,好好安慰一下。刚好我朋友今天下午看见你开车进汽车旅馆,算算差不多就是你们聚会时间,难道不是?」 「啊!哈,是、是啊!」他冒出一身冷汗,心虚地随着女友的话走。「就想说帮他转换一下心情,那里说话也方便,所以——」 「王、学、亮!你当我白痴吗?!」 她胡扯是想给他自首认罪的机会,他居然还白目地跟她装死到底,那就没什麽好说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朋友刚刚在网路上看见你今天下午在旅馆里的精采『表演』,你要红了。」 「什麽?!」王学亮惊喊,顿时觉得眼前无亮。 但他随即又怀疑女友只是存心套话,其实并无实据,那麽多人偷腥,没理由他一次就被逮,想想还是先打方向灯将车停靠路边,再好好问个究竟。 「呵,怎麽可能?」他语调刻意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七上八下。「别开玩笑了,就几个男人聚会哈啦,被盗录了也没什麽精采画面可看——」 「那女的叫小苹,身高大概一百六十六公分左右,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你说你正在和我谈分手,还开心地摸着她ㄋㄟㄋㄟ问是不是有e cup,笑得口水都快流下来——」 「真衰!你朋友在哪里看到的?是哪个网站?快点告诉我!」王学亮这下信了,紧张地不断追问。 「你不先跟我忏悔、道歉,只想到这个?」这下魏思谊完全被惹恼,双眸当场喷起熊熊怒火。 「姓王的,我跟你这个烂人从此时此刻起断绝往来!从今以後你走在路上遇见我最好自动回避,不然我见一次骂一次、见两次踢两次,第三次没把你打到当狗爬,我就不叫魏思谊!」 说完,她火大地结束通讯,气呼呼地买单离开。 「思谊啊,你就这样放过他?」艾大姊跟在後头嘀咕,总觉得这场戏看得有些意犹未尽。 「至少也要过去泼他一杯水或是甩他一巴掌,光只是动嘴骂骂又不痛不痒——」 「哼,泼水、甩巴掌有什麽用?」魏思谊在店外停步转身,气得牙痒痒地回说:「他现在没胆量打电话问我,又急着找我说的那段影片,偏偏怎样也不可能找到,今晚睡不着、明晚也不能睡,更别提会有心情找小三,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会持续多久?肯定比一个巴掌印消褪的时间多更多!敢欺负到我魏思谊头上,算他没长眼,找错人了!」 她豪气说完,转身大步前行,一副瞬间慧剑斩情丝、已经不把「前男友」当回事的洒脱模样,泪水却开始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原以为自己幸运遇上了好男人,想不到居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烂橘! 即使这段感情还不到刻骨铭心的地步,被背叛的滋味依旧让人心痛如绞,无法轻易释怀。 「别难过,你下一个男人一定会更好。」艾大姊摸摸她的头安慰。 「我才不难过。」魏思谊逞强地抹去眼角蓄积的豆大泪珠。「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下一次我绝对会挑个真正的好男人!」 「其实我认识不少好男人,要不要帮你介绍?」 「我要活的。」她噙泪悻悻回上一句。 「……那没有。」 「我想也是。」魏思谊啼笑皆非地叹口气。「唉,算了,我还是博爱一点,把爱心全分给我的病人和——」 她蓦地停住,倒退着往回两步,右转望向一位抱膝缩蹲在阴暗墙角,正低声啜泣的小男孩。 「弟弟,需要姊姊帮忙吗?」 大概才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抬起头,一脸诧异地望着她,有些无法置信地起身缓缓走到魏思谊面前,确定魏思谊的目光的确跟着他移动,真的是和他说话,再也压抑不住地紧紧牵住她的手,放声大哭…… 艾大姊在一旁苦笑摇头,失恋当下还有心思去同情路旁小游魂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只剩魏思谊这个傻女人。 所以啊,她绝对会张大双眼好好帮这个傻丫头看清追求者,被鬼缠也就算了,坏男人就别来纠缠了! 第一章 「……依仲裁法第四十七条第二项规定,声请法院裁定承认外国仲裁判断……」 法庭上,对手律师仍在引述条款争辩,岳颍皙却早已胜券在握,一脸淡定地等待宣判。几分钟後,判决结果出炉,他为委托人赢得胜诉,神情依旧淡然,毕竟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没有失败的可能。 「岳律师,真的太感谢你了!」 一身名牌黑西装的中年富商听完判决笑呵呵,一出法庭外便热情地握住岳颍皙的手猛摇。 「大家都说我这场官司输面大过赢面,连两审都败诉,果然还是你有办法!」富商熟稔地拍拍他臂膀。 「晚上我要办场庆祝宴,你一定要来啊!顺便谈谈委任你担任我们公司法律顾问的事。」 「谢谢彭董,我一定会到。」岳颍皙牵唇笑笑,说得客气,应酬式的笑容任谁都看得出来。 不过彭董一点也不以为意,毕竟这年轻人傲慢不是没有道理。才三十岁已经是业界知名的冷血律师,专门受理有争议或不被看好的难打官司,厉害的是他还真是如有神助,每每能找出反败为胜的关键证据或法条漏洞,硬是跌破众人眼镜赢取胜利。 今天在法庭上看他与对方律师的攻防激辩更是精采,对方律师原本一副笃定胜诉的嚣张气势,却在岳颍皙的连番攻势下自乱阵脚,几次冒火诘问反遭法官出言训斥,顿时成了斗败的公鸡,脸色有够难看,他在一旁乐得都想鼓掌喝采,不得不服气这姓岳的律师舌粲莲花的功力惊人,他服气! 话说回来,即使以他身为男人的眼光来看,这小子也真是长得有够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那张轮廓端正的帅气脸庞不只是好看而已,弯刀眉、锐菱唇,笑起来够迷人、垮下来够吓人,就连没表情盯着人看都可以令对方打从心底发寒,睥睨一切的气势要是生在古代,肯定是个王! 「那就这麽说定了。正好我小女儿刚从法国学成归国,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大家交个朋友。」 彭董越看越欣赏他,灵机一动,打着顺利的话,或许能将这人才拐来当乘龙快婿的如意算盘。 「能和彭小姐认识是我的荣幸。」 岳颍皙当然明白对方的用意。彭董身家约莫二十亿左右,膝下只有两位千金,只要对方模样别长得太不堪入目,脾气不至於太娇纵,对他而言倒不失为可以交往看看的好对象。 反正女人嘛!关起灯来,对他而言都差不多。 身家背景,才是他决定未来伴侣的第一要件。 「呵呵~~那就晚上见喽!」纵横商场多年,彭董看得出他不是敷衍,而是真有兴趣。 即便摆明是看在他这个做父亲的身家条件也没关系,在他们这阶层的儿女婚姻,有谁不是基於各取所需?他看好这孩子终有一天能站上律师界的首席王位,人脉也会比他更广。 人生在世,有时无形的势力远胜过有形资产能给的助力,这可是他在商场打滚多年的真切领悟。 「彭董看你的眼神,好像巴不得立刻叫他女儿跟你去登记结婚似的。」 彭董一群人前脚才离开,岳颍皙的助理黄亚述便忍不住嘀咕,还皱起鼻子猛摇头。 「如果他女儿长得像他,我一定啃不下去。」黄亚述推推垂落鼻梁上的厚黑镜框,考虑一下又改口。 「不过,要是附上彭董一半家产当嫁妆,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牺牲成仁』。」 「你还真看得起自己。」 岳颍皙懒得理会超自恋的男助理,先行下楼。 说实话,能当他的助理超过两年,肯定具备过人才干,还得超级耐操,黄亚述这人脑袋聪明,工作能力更是完全没话说。 但他那张尊容就像被卡车来回辗过,每每看到那唯一圆凸的鼻头,都教人手痒得好想往那上头挂串钥匙,亏他还有这份惊人自信去嫌弃别人长相。 「岳颍皙,你这个混蛋!」 才走出法院大门,败诉的另一方事主气呼呼地高嚷着他的名字,作势要冲过来找他算帐,走在後头的黄亚述立刻转身去找熟识的法警帮忙。 「阿爸,不要这样!」事主的儿子一边拦着父亲,一边狠瞪岳颍皙。「像他那种专门替为富不仁的家伙打官司的走狗,只要有钱赚就可以昧着良心说话,你骂他混蛋还污辱了蛋!」 「污辱了蛋没关系,污辱了我比较麻烦。」岳颍皙似笑非笑地摸摸自己西装口袋。「我有个习惯,走出法庭立刻打开录音笔。刚刚你们父子对我所做的人身攻击已经录音存证,你们是要立即向我道歉,还是下回法院见?」 「你——」 「不准在这里闹事!」 事主儿子急怒地朝他冲去的当下,法警刚好赶至,立刻快步上前拦阻,避免冲突发生。 「放开我!」对方不断试图攻击,法警只好使出巧劲将人压制在地。 「做什麽?放开我当事人!」 慢一步下楼的对方辩护律师,一出来就瞧见自己的委托人被法警压制在地,连忙跑过来了解状况。 「现在是什麽情况?」头发花白的老律师不问自己的委托人,直接向岳颍皙询问。 「您的当事人输了官司想揍我出气,如此而已。」岳颍皙的语调淡然没有任何起伏,彷佛现场混乱完全与他无关。「看在大舅您的分上,刚刚他们父子俩出言侮辱我的事,就暂且当作没发生,我先走了。」 「什麽?你是那混蛋的舅舅?!难怪我们会输得一败涂地,根本是请鬼开药单!」 「刘董,你听我解释,我跟他已经十几年没连络,加上他又改名,我也是接案之後才知道……」 岳颍皙可没那个闲工夫理会大舅与对方的争执,反正对他而言,「大舅」只不过是个称谓。 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当年母亲在世,对方也没把他当亲人看待,所谓的大舅在他眼中和路人甲没什麽不同。 任何人的死活全与他无关,大家各凭本事求生存,同情弱者只会让他自取灭亡,这便是他在业界的生存之道。 毕竟能让他记在脑里、搁在心里的,这世上仅有一个人,只要能供给她最好的生活,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无所谓! 晚上九点多,夜市里人声鼎沸,魏思谊光找停车位就在附近绕了快半小时,要不是为了做善事,真的很想打道回府。 「魏小姐,停这里。」 别说她没耐性,就连跟着她的阿飘都受不了,居然将一辆违停在机车格内的汽车直接「咻」地横空移至道路另一旁的泥泞空地里,催着她停进去。 「白姨,以後千万别这样。」她紧张地环顾周遭。 「幸好这里位置偏僻没有监视器,附近也刚好没人,要不然有心脏病的人看见会活活吓死!」 「好啦、好啦!」被魏思谊唤作「白姨」的中年女鬼点点头。「快点去找我老公,迟了就来不及了。」 「放心,我人都到这里了,肯定来得及。」魏思谊停好车,边脱安全帽边安抚她。 「欸,早知道就不藏什麽私房钱!才和我老公决定卖旧屋换新屋,新房还在装潢我就走了,连一晚都没住上。最糟的是那七十几万的私房钱和金饰全藏在我老公找不到的地方,要是让别人拿去,我真的会死不瞑目!」 不是「会」,而是已经死不瞑目。 魏思谊在心里附和着,平常听人家说「死要钱」,眼前这位白姨就是这样。 人走了还牢牢记着私房钱没向家人交代清楚,无法超生,偏偏几次托梦又进不去她老公梦里,才辗转找上她帮忙。 糟的是新屋主看准了时辰,明天一早就要请人来打掉房里所有装潢、重新整修,要是不通知她老公在开工之前将那笔私房钱取出,将来想讨回恐怕只能看对方良心了。 不过钱拿不回来不是重点,可怕的是白姨执念要拿回那笔钱,怎样都不肯去轮回转世,万一真成了孤魂野鬼,那才麻烦!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艾大姊,绝对不需要再多一位白姨来凑热闹。 「白姨,你放心,我已经跟你老公约好,只要他今晚准时赴约,一定可以拿回你的私房钱,让你安心离开……」魏思谊边走边安抚她,反正戴着口罩也没人瞧见她嘴巴在那里讲个不停。 只不过她讲了半天都没得到半句回应,纳闷回首,才发现白姨停在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不知道看什麽看到出神。 「白姨,你想吃烤玉米啊?我待会儿买一支『烧』给你。」魏思谊往回走,发现对方的眼光似乎盯在那摊上,非常大方地允诺。 「不是啦!」白姨有些害臊地指向烤玉米摊旁排队等待的长长人龙。「看见那个穿西装、打条银色领带的男人没有?跟我老公年轻时长得真像!是不是很帅?」 魏思谊依着白姨的指示看过去,的确有一位来逛夜市却穿着一身铁灰色的笔挺西装、亮到能反光的皮鞋,还拎着方正褐色公事包的男人,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地站在那儿。 因为怪,所以怪得引人注目;因为引人注目,更让人发现那张没有特别表情的冷凝俊颜真好看。 如果他笑起来,神情不再如此严肃,双眼带点迷蒙地微眯、薄唇往上一勾——嗯,肯定迷死人! 「帅。」魏思谊老实附和。 就外貌而论,这个高帅挺拔的男人正是她的「菜」,可惜他那淡漠神情看来有些倨傲,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说真的,将来自己要是能拐来一个有这样的长相、但是性格温柔体贴的老公,真的是半夜作梦都会笑。 「当年我老公真的就长这样帅,我可是对他一见锺情,过五关斩六将才从一堆情敌之中胜出,跟他一起走在路上不知道多有面子。」白姨依依不舍地望着那男人回想当年。「欸,可惜啊……」 「可惜什麽?」 「你待会儿看见我老公就知道了。」 白姨说完便迳自往前飘去,魏思谊忍不住多望了望那男人一眼,才跟着快步追上。 然後,她来到了白姨家门前,见到了白姨老公,感觉自己像是遇上了诈骗集团…… 「白姨,你吹牛未免也吹太大了吧?你老公跟刚刚那个型男长得像?除了身高之外,我还真是找不到一丁点相像之处。」 趁着跟白姨老公说完「藏宝处」,对方正在寻找时,魏思谊非常不给面子地戳破事实。 白姨的老公约莫五十多岁,四肢看起来不胖,却挺着一颗又圆又大的啤酒肚。头发正面看来不少,从顶上看来却是「中空」,眼角下垂,连嘴角也下垂,眼袋更是厚厚一层,还一口黄板牙,比同龄男人至少老上十岁,要说他年轻时是帅哥,她真的难以想像。 「我没骗你,他年轻时真的很帅,结婚後我才知道他爱喝酒,每天工作完一定要来几瓶啤酒,还特别爱吃肥滋滋的猪肉,加上遗传到我公公的顶上秃,两年前又一次小中风,所以才变成这样。」 白姨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就算他变成这样,还是我最爱的男人。我偷存那些私房钱也不是为了自己,我知道他一直想把开了十八年的车换掉,打算等搬进新家那天给他惊喜,把钱拿出来供他买辆新车,谁知道睡个觉再醒过来就成了这样……」 魏思谊看白姨望着老公的背影仍旧充满爱意,彷佛在她眼里的丈夫,依旧是当年让她一见倾心的俊帅型男,什麽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似乎有点懂了。 爱到刻骨铭心时,无论对方外貌如何改变,在自己眼里仍旧是无人可取代的天下第一人吧? 原以为白姨是「钱鬼」,结果她不是贪财,而是牢记着要完成丈夫换车的心愿,都老夫老妻了还死了都要爱,虽然有点肉麻,但还真是令人羡慕。 欸,能拥有这样无论生死都牵挂着自己的另一半,白姨的丈夫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呀! 「真的找到了!」 白姨老公的惊喜呼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谈,在听魏思谊转述自己老婆记挂着要拿这些私房钱为他换新车的事,五十多岁的欧吉桑更顿时哭得像个小男孩,不断对着看不见的妻子亡魂诉说思念之情,甚至问能不能跟她走?深厚的夫妻之情感动得魏思谊也跟着眼泛泪光…… 「呼!任务达成,这下我功德圆满了吧?」 在目送白姨老公先行离开之後,魏思谊搁在心里的小石头又少了一块。 「白姨,你也别再留恋人世,快点去你该去的地方,我也要回家了。」 「魏小姐,真的很感谢你。」白姨感激地朝她深深一鞠躬。「你帮我完成心愿,我应该要报恩——」 「不用、不用!」报恩还得找机会,那还要被跟多久啊?「真要报恩的话,就请你早点升天。」 魏思谊婉转地拜托白姨好心一点,人鬼殊途,她不怕鬼不代表喜欢身边群鬼飘飘,时不时地跑出来跟她打招呼啊! 「那好吧,我走了。」白姨语气里带有几分不舍,恋恋地望着丈夫离开的方向。 「啊,那个帅哥皮夹快被扒了!」 白姨身影渐渐化为透明时,忽然手指着魏思谊身後紧张嚷嚷。 魏思谊一回头,方才被她们俩评头论足的型男还站在烤玉米摊前,经过他身旁的一名少年,正神不知鬼不觉地抽走他放在裤袋里的皮夹—— 「有扒手!」 连一秒的思索都没有,魏思谊听见自己大喊的同时,两条腿也已经朝着扒手飞奔而去。 岳颍皙当然也听见了那声大喊,只是不为所动。 闲事勿理是他奉行的准则,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以身涉险,他的性命可是十分宝贵,时间更是分秒珍贵,要不是那个唯一让他挂心的人儿嚷着要吃烤玉米,他才不会浪费时间在这里排队—— 「你的皮夹被扒了!」 一记又猛又重的巴掌拍在岳颍皙左臂上,他皱着眉才转头,出声的女人已经像风一样忽地掠过他身後。 他手往裤袋一摸,皮夹真没了,这才惊觉被扒的原来是自己,而那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正奋力想为他追回失物。 「给我站住!」 魏思谊脑袋里什麽都没多想,一心只想逮住那个可恶的扒手。 她拿出小时候追着顽皮弟弟满街跑所练就出的飞毛腿功夫,不一会儿便追上扒手,加上院方前不久才请人教导他们医护人员简单的擒拿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只见她伸脚往对方膝盖後方猛力一踢,扒手便当场单脚酸麻扑地。 「啊!」 魏思谊见对方趴下,其他见义勇为的人也快要围上,一时轻忽伸手要取回皮夹,却被扒手突然拔出美工刀在手臂内侧划下长长一道血口,顿时缩手痛喊。 「臭女人!」 扒手怒啐一声,顺势起身,意欲挟持她来当逃脱的肉票,亮晃晃的刀片笔直往魏思谊脖子上架去——